《大秦开局混了个太子》 第一章 公子扶苏 公元前225年,秦王政二十二年,秦王政三十五岁。 秦军突袭魏国,王贲领兵,势如破竹,攻至魏国国都大梁城,久攻不下。 ———————— 三月,咸阳城早已摆脱了冬日的束缚,骊山脚下的渭水支流在山涧里与石块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在一处繁花遍地的平原上,一个黑衣少年郎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马鞭,沿着河流缓步慢行。 少年郎眉若墨裁,眉尾似利剑之尖,眼睛里闪烁着惊奇和激动的光芒,他突然顿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尽情的感受着属于两千多年前的时空里的太阳、空气、河流、草地和鲜花。 皮毛雪白的骏马鼻孔里喷出两团热气,消解在空气中,而后不安分的抬了抬双蹄,显然是迫不及待想要飞奔一阵,明亮有神的眼睛里映着黑衣少年的瘦削身板。 少年仰起头,看着高远而又澄澈的蓝色天空,内心深处有些东西不断的翻腾着。 赢扶苏,这是一个让后人羡慕可又不得不扼腕叹息的名字。 羡慕的是,他竟然是千古一帝嬴政的儿子,还是长子。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他却因为一道假诏而自杀。 始皇帝,千古一帝! 赢扶苏身为嬴政的儿子,将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可叹可悲可笑啊! 这一年,是秦王政二十二年,秦王政三十五岁。 而他不过虚岁十七,距离历史上的大限堪还有十五年之久的光阴。 任何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可以在这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末期轻而易举提高时代的生产力。 更何况他这个先从双一流院校中文系毕业而后入了国家行政机关混了数年的老油条。 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既然来了,自然立足当下,好好做人,好好感受两千多年前的时空。 一段崭新的绚丽的历史图景正在赢扶苏的脑海中一点一滴的勾勒着。 而赢扶苏身后二十丈,自然一队身披黑甲,手执利钺的骑兵戍卫。 这队骑兵戍卫个个精神抖擞,目不斜视,丝毫不敢放松地盯着前方的黑衣少年。 保护秦国长公子的卫队,自然是秦国精锐之中的精锐。这些卫士之中,最年轻不过三十岁,最年长的也不过刚年至四十,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秦国勇士。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这自然打断了赢扶苏的遐想。赢扶苏略带疑惑,但是还是警觉地翻身上了马,而后控马向他的卫队走去。 这马蹄声不仅仅惊动了赢扶苏,也惊动了身后的卫队。 卫率池武麻溜儿翻身上马,而后身后的卫兵也统统翻身上马,在池武的带领下迎向赢扶苏。 赢扶苏远远就看清了来人,是这副身体之前的主人的故交——冯劫之子冯长安。 池武看到来人,脸上顿时洋溢起喜色,语气也有些激动,“公子,来人是冯家大子。” 但是赢扶苏脸上并没有出现池武想要看到的笑容,相反的则是与公子的年龄不符合的平静。 冯长安,他上次告诉自己,他要准备吏考。 秦国文职官员选拔,途径诸多,世官制、保举制、学吏制、此外还有通法入仕、以军功辟田、以客和客卿入仕等。 而冯长安,其父是当朝御史大夫冯劫,他堂叔又是如今官居少府的冯去疾。 他自有家世背景,自然可通过学吏,而且是在室内听学。 待他学吏成功后,除去弟子籍,主要是在各级政府机构从事一些文书、档案处理之类的工作。 长安生性谨慎,做事极为认真,想来他年后便能入值宫内尚书台这类地方。 但是,他为什么忽然来这里? 上次他们不是约好,月后他再入宫去见他么。 赢扶苏微微沉色,池武的脸忽的绿了。 今日,是他自作主张派人去通知了冯家大子,否则公子如何这么巧,一出门便遇见老朋友。 只是,将公子出行骊山的消息透露给冯长子是个妙招。 公子见到冯家大子,忽的就笑了,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那远处飞奔而来的白衣少年,见到赢扶苏,见到公子,眼睛立刻笑成两弯月。 “吁——”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郎勒住缰绳,而后快速翻身下马对着扶苏便是恭恭敬敬的一拜,身后的侍从动作也齐齐跟上,“长安拜见长公子。” “起来。”赢扶苏控马向前走了几步,对着起身的冯劫道,“快上马,陪本殿去前面转转。” “遵命。”冯长安咧嘴笑着,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冯劫控马来到赢扶苏左侧,池武则在赢扶苏右侧陪同,身后的队伍又接了一长串。 “公子今日的气色可比一月前好多了。” 上次,冯劫入宫看到公子,公子还是一副怏怏不快,面色惨白的模样。 今日一看,公子除了额头上有些淤青的痕迹,整体来说,气色非常不错。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子这次不出两月便可纵马出行,可见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本就是皮外伤,两个月的时间,早应好全了。” 第二章 不出半年,魏国必亡! 什么叫做早应好全了? 冯长安只道:“那长安就放心了。话说公子怎么突然想到要来骊山游赏?” “在宫里养伤闷了太久,想出来透透气,上林苑逛得多了,也便没了趣味,索性就出宫了。” 公子这语气,好随性啊。 冯劫微微觉得公子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倒是你。你怎么会过来?”说话间,赢扶苏瞧了眼身体突然紧紧绷起,神色有些惊慌的池武。 要知道,来骊山游玩,是他今晨突发做出的决定。 他伤病刚愈,这才出宫散心,便遇见故交,未免太过巧合。 不过看到池武的神色,赢扶苏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所谓无巧不成说,我今日也是突发奇想想要来骊山转转,没想到竟然会遇见公子。” 赢扶苏不动声色,心里嘀咕道,什么叫做也是突发奇想想要来骊山转转? 此地无银三百两。 罢了,池武和冯长安,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自己的亲信。 赢扶苏不言,显然是不信,但也没装。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这骊山的一草一木上。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古代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动不动就寄情山水。 单单是骊山这点山水草木,清新自然,自他置身其中,萦绕在他心头的烦恼便烟消云散了。 冯长安看公子对着骊山面带陶醉之色,他自己的脸色却凝重了起来。 要知道,宫里传出流言,长公子似乎和太傅起了争执。 公子最近太过萎靡不振,可是他相信公子,公子一定很快便会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公子心情极好,怕是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骊山这些山水。” 赢扶苏回过神来。 冯劫突然抖了抖肩,兴致勃勃道,“日前我秦国突袭攻魏,秦军势如破竹,如今秦军已兵临魏国国都大梁城。相信有少战神王贲在,攻破大梁指日可待。” 赢扶苏聚精会神的听着,王贲破大梁,可是用了三月,以水围攻,倒也算不得指日可待。 “倒也未必。大梁城坚不可摧,我秦军曾经数次进攻魏国,次次都入不了大梁城。此番,王将军怕是要废不少功夫,少说也需三个月方可攻破大梁城。” 冯长安侧耳全神贯注地听着,“公子此言甚是有理。不过就算攻魏要耗费很多时日,但有王贲将军出马,相信魏国必定是大王囊中之物!” 王家,如今正在为嬴政忌惮。 这是赢扶苏最近在宫中获取到的一点消息。 “以父王的脾性,不打下大梁,绝不善罢甘休!不出半年,魏国必亡。” 冯长安对此连连点头,不过今日殿下给他的感觉,怎的似乎比之前更沉稳了。 “长安,我许久未与你赛马了,不若今日你我比试一场。看谁先骑到前面山口。”方才骑马的振奋感,赢扶苏急于再次尝试。 “长安遵命。”冯长安昂首挺胸微微作揖,笑若皎月。 随即,为流水浸润过的青草地上留下深深的马蹄印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你追我赶绝尘而去,马蹄声回响在山谷之间。 高而阔的天空中时不时盘旋着两只雄鹰,发出清亮的鸣叫,撕破天空的宁静。 池武则率领着卫队在后面费力的追赶着,不过,见公子在马背上又露出了往昔意气风发的神采,池武感到宽慰了许多。 赢扶苏感受着自己和胯下的马合二为一,尽情驰骋在平原的感觉。 没过多久,冯长安的马便落了后。 冯长安气喘吁吁的追赶上后,赢扶苏便同他在山口处同作休息。 冯长安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开口,“公子,日前宫里传出流言,说您与淳于大人似有口舌之争。” 蓦的,赢扶苏用犀利的目光扫了一眼冯劫,冯长安看到公子的眼光,头皮微微发麻。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冯长安急忙翻身下马对着赢扶苏作揖。 “长安多言了,还望公子勿怪。” 他与长公子扶苏自幼相识,兴趣相投,两人时常相聚。 只是随着他和公子年龄的增长,两人都越发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公子为君,而他无官无职,连臣也算不上。 但是他们关系并未因此疏远,不过尊卑之分,彼此心里都有数。 赢扶苏顿住马。 身后,池武一直跟着,见到前面的状况也是有些吓了一跳,自然而然放满、慢了行进速度,不敢靠前。 他心里自然有鬼,今日擅作主张将公子的行踪透露给冯家大子,若是从前的公子,他必然不会担心,可是近日,公子对待侍从仆役,明显变得严厉起来。 他现在有点担心,公子下一个惩戒的人就是他。 赢扶苏立在马上,看着立在马侧双手作揖面色恭谨的冯长安,淡淡道。“恕你无罪,起来。” “唯。” 冯长安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可公子反应如此不悦,冯长安心下笃定确有此事。 公子竟然真的与太傅起了争执,这可不得了! 赢扶苏心里自有一块明镜。 他与淳于越,一共吵了两次。 两次,分别有关于两场对话。 这第一场: “不知殿下以为孔子如何?”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这第二场: “殿下可知文信侯因何而死?” “因为他想做个君子,死于坚守道义。” 他堂堂公子,自然有合理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力。 第三章 仁懦,大忌!(新书求推荐票!) 冯长安见戳到公子痛楚,面上虽然很是从容,还是心底里还是有些惊慌,随后,他意识到自己今日不应该贸然前来,于是找了个借口告退了。 赢扶苏看着冯长安远去的背影,心头升腾起复杂的情绪。 现下,他手头一共有三件为难事。 其一,他和淳于越因为观念不同起了争执,急欲换个师父。 而且,这副身体的前主本就是少年英才,束发之年,便已学有所成,精通六艺。 但是淳于越现如今将精力都放在如何教导他做一个正人君子,并且到处在人前吹嘘他的的仁义之名,他不愿意再陪着他浪费时间。 他要做一个符合秦国公子身份人设的配角,衬托秦国伟大的君主——嬴政,而不是努力做淳于越眼中的圣君角色,和嬴政对着干。 嬴政好大喜功,自是不必说。 审时度势,对症下药,保全自身,才是上上之道。 其二,他堂堂公子,身边却没个像样的亲信,冯长安这样的只能算是儿时玩伴。 而他的贴身卫队虽然绝对不会害他,可是说到底池武是是他父王的人。 另外便是他身边有几个伶俐的宦臣,可惜只懂察言观色以及如何哄自己开心,并无什么才能。 其三,原主的仁懦性格为嬴政所忌,原主的记忆在给他提供了很多讯息的同时,也让他明白原主因为个性错失了多少次机会。 秦国的太子,本该七八岁就可以确立了,可他担着长子的名号,却硬生生地被拖到十七岁,而且按照历史,赢扶苏是直到嬴政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被立为太子。 嬴政给了他一个秦国皇帝做,可惜他自杀了。 真不知该说原主什么好。 咸阳三月的春光,烂漫旖旎,黑衣少年控马游荡在高至马腹的花丛中,有时纵马飞踏过清澈见底的河道,溅出朵朵白浪。 渭水的支流汩汩的流淌,伴随着氤氲水汽含混着众多花香的微风一次次扑面而来,几乎熏的赢扶苏醉了过去。 赢扶苏仰天躺在马背上,被马驮着漫无目的的四处晃晃悠悠。 现在不好好感受一下这骊山的旖旎春光,日后怕是鲜少有这样的机会。 池武时刻与赢扶苏保持着二十丈的距离,缓缓跟着。 太阳开始向西边渐沉,池武只好上前作揖,“公子,今日已经出宫将近两个时辰了,该回宫了。” 赢扶苏用手拨开蒙住双眼的两朵黄花,缓缓睁了眼,慢慢起身坐正,手中的缰绳被紧紧攥着,满头黑发为风扬起,在烈阳的照耀下,那张土色的面颊竟然忽的显出了几分男人特有的粗犷与野性。 休整的也差不多了,是该进击了。 “不日将是春祭大典,本殿身为诸公子之长,该做点什么好呢?”赢扶苏似是自言自语。 池武对赢扶苏的印象,还是停留在那个努力向王上证明自己是他最优秀的孩子的大致印象上。 于是,他想了又想,“春祭大典自有奉常主持举行,长公子殿下只需依礼参加即可,并无什么可特意为王上做的。倒是——” “但说无妨。” “公子最近是否在学业上过于放松了些,怕是,若是王上知道,会对公子殿下有所不满。”这话,本不该由他来说,但是他见冯长安都被殿下打发走了,那自然由他来劝告公子。 “池将军以为本殿是在自甘堕落?”赢扶苏忽的扬眉厉色。 “卑职不敢。”池武一颗心忽的提到了嗓子眼里。 “本殿只是不想浪费辜负这大好光阴,以及秦国的大好河山!”赢扶苏忽的两眼放光,意气十足。 “卑职就知道,公子还是昔日的公子,只是需要时间来做些调整。”池武又大大咧咧道,“其实王上先前遣章台宫里内侍过问过医家,自然是关乎公子的伤势。卑职还是希望公子相信,诸公子之中,王上最在意的还是长公子。” 面对着突如其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安慰,赢扶苏这才明白池武是如何看待他最近的所为的。 赢扶苏朗笑,随后自嘲道,“身为堂堂秦国长公子,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传出宫去,岂不是会沦为朝野上下的笑柄。” 池武眼睛里闪着明显的惊讶之色,“难不成公子不为王上没有前来看望公子而感到失望?” “生在王族之苑,本就不该有常人之情。”赢扶苏面色冷峻,目光极其坚定地看向咸阳宫的方向。 咸阳宫,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远处那座气势恢宏、端庄大气的宫殿。 所有身在秦国的人都知道,那里是权力之巅。 生在咸阳宫里,便是生来就站在了权力之巅。而要想在这权力之巅立稳脚跟,便不该有常人之心。 赢扶苏忽然间听到大男人扑簌扑簌掉眼泪的声音,一回头,便看到池武这个年至四十面庞黝黑,胡茬浓密的大男人脸上掉着两条银线。 泪水嗒嗒往下滴落,顺着池武粗糙的面颊往下滑落。 “你怎么回事?” “殿下莫怪,卑职……卑职只是太感动了。”池武说着,而后用常年操练兵器所致的粗糙的大手抹着自己的眼泪。 “因何感动?竟然到了声泪俱下的地步。”赢扶苏微微皱眉。 “卑职只是做梦也没想到公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卑职是为王上感到高兴。” 不至于…… 赢扶苏心底微叹,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魁梧,胡子拉碴,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话动了眼泪。 话说,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觉得本殿说的话有水平是。 可别小瞧了九年义务教育,以后让你吃惊的事还多着呢。 “走。”说着,赢扶苏还拍了拍池武的肩,而后冲着池武爽快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唯。”池武作揖过后,又抹了一把鼻子,而后给赢扶苏带路,一行人快马加鞭飞速冲回咸阳宫。 第四章 宫里 咸阳王宫,内含咸阳宫,章台宫、蕲年宫、华阳宫、未央宫、兴乐宫、长安宫、芷阳宫、羽阳宫等。 而咸阳宫因为先王们都在咸阳宫的大政殿议事,因为咸阳宫象征着秦王的权力,所以这咸阳宫又成了咸阳诸多宫殿的统称。 赢扶苏尚未举行冠礼,现下正和诸位公子一同居住在六英宫。 六英宫不同于羽阳宫、长安宫这些别宫,它和华阳宫紧捱着。 华阳宫,是如今朝臣们公认的秦国的太子宫。 往昔安国君为太子时便居住在该宫,而安国君的太子妃也因此宫被称为华阳夫人,即后来的华阳太后。 不过华阳太后后来迁居高泉宫,华阳宫就此空置。 赢扶苏路过华阳宫时,盯了华阳宫的宫匾好一会。 入了六英宫,赢扶苏缓步踏入自己的寝殿一阳殿。 一阳殿属六英宫中格局规模最大的一所寝殿,一正殿、二偏殿、一后殿。 两个偏殿一个改为武堂,另一个则改为藏书楼。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安谧的桃园。 六英宫虽然不比蕲年宫、章台宫、华阳宫内部陈设的华贵奢侈大气,但是已经也极尽富丽堂皇,外为雕梁画栋,内置金银玉器,光彩夺目。 现下,赢扶苏正在自己寝宫里的藏书楼。 藏书楼一共上下三层,每层内嵌三间,格局极大,空间极其空旷,第一层是专用的读书之所,中厅内置红漆木案一个,木案前则是一个香炉,香烟袅袅,入鼻后顿感身心畅快。 只是在他的精心布置下,原本一入正门便可看到的山水屏风被换了下去,换上了一个雕刻有鸟兽图案的铜制悬剑台,只可惜悬剑台上并无剑。 另则,两侧隔间供奉的一孔一孟的画像也全部被撤走,东面换上了秦国的军旗——一面印着虎,一面印着狼,而西面则换上了秦国老祖先传下来的玄鸟图腾。 而这第二层,陈列满了儒家典籍,书架林立,竹简成山。 扶苏并未将第二层的儒家典籍全部换下,毕竟读读儒家典籍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也是不错的(?╰╯`??)??。 第三层,也是陈列满了书架,书架上无一处有空闲,其中列满的则是诸子百家的典籍。 可见,原主不仅仅是个好读书之人,还是个好藏书之人。 这其中的许多典籍,赢扶苏先前闻所未闻,想来是秦火以前的典籍,因为不曾传于后世,所以他连书名都没有听过。 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赢扶苏意外发现,这里竟然还有法家韩非的着作。 很快,原主的记忆涌上心头,没想到,韩国公子非入秦后,竟然还做过他的老师。 虽韩非不过做了他个把月时长的师父之后就被下狱了,但是一日为师都终身为父。 更何况因这韩非,幼时的赢扶苏还对赵高心生厌恶。 赢扶苏忽的扶额,赵高,又是赵高…… 原主可是对赵高多有不满,两人龃龉多年。 唤人将韩非的典籍全数搬至一楼时,耗费了半个时辰。 竹简笨重,且每筒竹简之上记录的不过是一篇文章的一小部分。 赢扶苏很自然的便想到了制作成本低、书写方便、印刷流弊印书简单的纸张。 但是他的当务之急,是把秦国这家畸形战车停住。 稍后,赢扶苏换了身织有红色玄鸟图案的黑色深衣,更显身姿挺拔,俊俏非凡。 不得不说,这深衣穿起来宽松舒适,极为适合他。 原主以前休闲宅家之时喜欢穿儒家的上衣下裳的款式,鲜少穿深衣。 只是厚重的长发披在身后,有时不免感到心烦。但是当一个人对一件事全神贯注之后,发长与否,便也无心顾及。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咸阳宫里的一盏盏灯火亮起。 往昔此刻还亮如白昼的章台宫,今夜却显得烛火寥寥,寂寥异常。 六英宫前,戍卫比平时的部署多了一倍。 青石板宫阶上,六个宫人执着灯,引领着身穿黑色冕服,墨发四散的秦王嬴政。 他眉间舒展,脚步轻快,显然心情极为畅快,那有着坚毅硬朗线条的容颜在明明灯火的照耀下显出雄姿英发,长发在微风中被微微摇动,更添唯我独尊的王者气度。 一个身着青黑色宦服,身材极其瘦削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他微微眯着眼,脸上并没有他主人面上带的那般轻松愉悦之色。 长公子殿下月前落马一事,正是他压着事情晚报了几日。那时,王上正为王翦老将军称病辞官而心烦意乱。 而攻魏之事,早已定下,不得已,王上又下令让王贲将军带兵前去。但是王贲将军又觉王上给的兵力太少,他怕是攻不下魏国。 总而言之,王上那几日心情很不好,他便故意引了年幼的十八世子到王上身边,逗王上开心。 长公子的事情,被他刻意欺瞒了过去。 虽然这件事并无旁人知晓,可是他始终心有余悸。长公子自幼时起,便同他母妃一样厌恶于他。 他虽有心讨好长公子,可奈何长公子并不肯赏脸于他。 更让他意外的是,长公子这几日忽的不用功了,还和太傅起了争执。 这件事,他还迟迟不敢直接亲口告诉王上。 但是公子的卫率池武曾露出口风,公子是因为王上没有及时前去探望所以心生委屈,所以才玩起了七岁孩子才闹的把戏。 听说长公子已经连着萎靡了好半个月,必然不会在突然之间转变过来。 若是王上见到公子萎靡的模样,必定会询问根由。 到时,自己又该如何向王上解释? 不知不觉间,嬴政已经入了六英宫,来到了一阳殿前。 殿前守值的八个卫兵见到来人,也是吃了一惊。 王上勤勉,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王上经常挑灯夜战处理政务,没想到今日竟然驾临了六英宫! “公子现在何处?”赵高扬声问道。 “藏书楼。” 赵高眼波流转,心想,难不成公子今日忽的想通了。 王上勤政,垂范诸公子,故诸皆好学,尤以长公子最为杰出。 如若是悔悟了,王上也不会再多追究,如此最好。 嬴政闻言,心底自然一热,想当年他在扶苏这个年纪,因为手中并无实权,往往也是秉烛夜读。 扶苏月前坠马,他虽事后才知,但是赵高告诉他,扶苏只是小伤,只需半月便可恢复,所以他便将精力全部放在战事上。 只是今日蒙毅突然提起扶苏来,他才记起,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扶苏。 (求推荐票和打赏!) 第五章 妙啊! 说来也是奇怪,寡人的十多个儿子中,素日里就数他最勤勉,前来章台宫见他的次数最多。 可是近日才发现,他已经整整两月没有见过公子扶苏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破例之行。 他其实隐隐做猜,扶苏以为寡人并不关心于他,所以在赌气? 想到此处,他突然皱起了眉。 扶苏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耍这种小孩脾气! 嬴政的步子忽的加快了些,他急欲想要探个究竟,扶苏这两个月究竟在做些什么? “王上,这便是公子的藏书楼。”引路的宫人立在藏书楼殿侧。 嬴政率先刚入了殿门,便看到了身穿玄色深衣,头裹白纱的扶苏。 “儿臣拜见父王。有失远迎,还望父王赎罪。” “平身。” 嬴政环视一圈,除了扶苏,便是几个侍女。 赢扶苏抬头,第一眼注视到的,便是嬴政强健有力,丰伟非常的体格,心叹:不愧为后世万千少女的心仪之人。 不过相形之下,他这副身体显得过于单薄了,假以时日自己能像他一般便好了。 话说,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方才内侍匆匆来报,说嬴政突然驾临。 赢扶苏先是有些诧异,本欲出去迎接,可转念一想,秦王日理万机,鲜少主动来其他宫,于是他便仓促之间换上了之前包裹额头处伤口的微微带有些红痕的布带。 随行秦王的内侍鱼贯而入,立在殿内各个角落。 嬴政坐在了红黑条纹相间的漆案前,赵高屈膝躬身立在他身侧,而赢扶苏恭恭敬敬立在当庭。 印象里,每次赢扶苏见到嬴政,赵高几乎都在他身侧。 嬴政盯着扶苏,他不曾想扶苏竟然这副模样。 身形瘦削,面色憔悴,双眼无神,额上还有伤。 赵高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面色发白。 “不是说只是小伤,怎么两个月过去了,头上还蒙着白纱?” 赢扶苏略略苦笑,不论头部的伤,单说这腿,光是腿就折了一个半月。不过身为他的生父,听他语气,似乎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 赢扶苏难以忽略面带惊慌之色的赵高,他淡淡的一瞥,赵高自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自然是伤势还未好全。儿臣半月前方能下地,这不,今日才得了医家准许,出宫去了一趟骊山。” 说罢,嬴政只是沉默。 他看着扶苏,只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可是却又说不出来。 赢扶苏看着嬴政看自己的奇怪眼神,又补充道,“儿臣因为受了伤,所以这两个月一直都在宫中养伤,恰逢仲春将至,所以便自作主张出宫去了。” 说这话时,赢扶苏其实有些心虚,他其实早就已经能走动了,只是他想等到时机成熟,再去面见嬴政,没想到他来的这么突然。 而且他并不确定嬴政是否知道他和淳于越的之前起了争执,所以只好先入为主,直接坦白他今日的贪耍作为。 若是池武今日不言那番话,嬴扶苏也不知道旁人会对他那般作想。 嬴政的两道剑眉间突起一个结。 还未等嬴政脾气发作,赵高主动急忙下阶,扑通一声跪在了嬴政面前。 “王上赎罪。都是奴才疏忽了,月前得悉公子受伤,可当时王上正在忙着攻魏的战事。” 赵高眼白一斜,忽的又心生妙计,“奴才担心公子为了不让王上牵挂,会谎称无碍,于是奴才自作主张,询问了照看公子的医家。可这医家说公子所受伤并无大碍,奴才便信以为真,但是奴才确实是将医家的话如实转告王上。没想到公子竟然……” 赢扶苏微微咬牙,只觉他受到了威胁! 赵高,好手段! 真是高明。 三言两语一番,你我都不会惹嬴政恼火。 论说话的艺术…… 嬴政忽的扬眉,“此事罢了。” 赵高这才松了一口气,“奴才谢王上宽宏大量。” 赢扶苏忖度着赵高的每一句仓皇之词,此人还真是心思细密,说话滴水不漏。 他一方面考虑到王上在他和自己之间,一定会偏袒自己,另一面他吹捧自己是个识大体之人,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吸引秦王的注意力。 妙啊! 还真是妙到家了! 但是,赢扶苏也能够感受得到,嬴政对于赵高的信任。这并不是说嬴政并不重视他的伤,而是在嬴政眼里,赵高根本不会存害他的心思。 不过,赵大人,我初来乍到,你就给了安排这样一份礼物,可见你却是对我心存忌惮。 嬴政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他们本就是亲父子,这种小事,不需要! 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 可是他切实觉得今日的扶苏,与他疏远了许多。 一时间,藏书楼里忽的奇静无比。 赢扶苏的心怦怦直跳,这和他预想中见到秦王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他本计划向原主一样,过几日前去章台宫拜见嬴政,并未料到会有今夜这么一出。 这似乎还是他们父子间头一次四目相对,却又无话可说。 嬴政刚才就注意到了,扶苏藏书楼里的陈设,竟然和寻常人的书房大有出入。 “你这藏书楼,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嬴政的目光停在漆案旁侧的悬剑台,又扫视到了秦国先祖流传下来的玄鸟图腾。 “回禀父王,藏书均在楼上,这里不过是扶苏的读书之所,为求读书心无杂念,所以儿臣刻意少摆放了些陈设。” 嬴政闻言,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学贵以专。” 随后,嬴政又将目光停留在了漆案上的竹简。 这文章,他极熟悉。 “不错。”嬴政面容上突然浮起欢愉之色,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赢扶苏。 赵高也略为惊讶的看着赢扶苏,而后又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赢扶苏。 韩非的文章竟然出现在公子的漆案上! 太巧了! 但是以赵高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那些被卷起的竹简里,夹着些许灰尘,显然是不久前才摆放在桌上。 王上亲临,长公子迟迟不出来迎接,反而在藏书楼里等候,这样长的时间,足够他经营布置许多。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长公子投王上喜好而作的刻意之举若真是如此,那么长公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确实赢得了王上的欢心。 赢扶苏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蒙父王夸奖,儿臣日后定当加倍用功。” 哦耶! 扶苏的回应,就像往常一样,可是嬴政总觉得他的扶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甚至于,换了一个人似的。 嬴政的一句不错,对于赢扶苏来说无疑是天大的鼓舞,但是他并未将喜色全部显露出来。 只是,为何嬴政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灼热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看个透,难道说,这副身体的生身父亲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如有读者看到这里,万请该书目前有什么问题请评论区提醒一下作者君。昭我大秦!) 第六章 初进言,动余孽 赵高见嬴政似乎并无其他话要对公子扶苏说,上前道,“王上,夜已经深了,该回宫歇了。” 嬴政看到赢扶苏如此,也放心了许多,正欲起身回蕲年宫。 “父王,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王准允。” “你且说。” “儿臣观被俘的亡国贵族们都被集体关押在咸阳驿馆里。儿臣以为,亡国之臣,旧恨暂时难消,且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国家。将他们都押在一个地方,时日一久,难免生出不测。而且,驿馆地处咸阳宫正东,距离咸阳宫也是极近。” 嬴政忽的眼前一亮,要知道此前从未有人跟他提起过此事。 嬴政微微低倾着头,而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漆案,若有所思,随后他肯定道, “扶苏,你所言不错,那些贵戚大夫们虽然受了降,但是却不愿为寡人效力。但为了安抚那些亡国之民,寡人只好将他们暂且安置在驿馆里。只是寡人从未料到,他们出自不同国家,长期聚在一起,会给一些贼心不死之人可乘之机。” “父王明鉴。” 赵高则面露难色,“王上,那些贵族们本就对跋山涉水被驱赶前来咸阳一事抱怨不已,而今王上若是将他们改囚在狱中,若是传到韩赵魏旧地……” 赵高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嬴政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公子一向喜好在王上面前卖弄他的本领,只是这件事,他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要知道一旦将那些亡国之臣以及贵族囚入牢狱,势必会让旧地百姓感到耻辱。 公子,你太年轻了。 嬴政按惯例安抚赢扶苏,“扶苏,将那些贵族们囚入狱中,必定会引起赵旧地百姓们的不满。但是,你的心意,寡人明白了。当然,此事或可再议。” 话说着,可是嬴政的目光却再次停留在了那个铜制悬剑架上。 有架无剑…… “父王,儿臣并非此意。儿臣从未想过要将那些亡国贵族士大夫们下狱,相反,儿臣建议将他们迁到骊山脚下。” “骊山?”那个地方,嬴政并不陌生,甚至有些恼火。 “儿臣今日看过了,骊山山脚下有不少空阔的平地,用来建造些许楼台,再派人前去分别看管那些贵族士大夫们再合适不过。” 赵高拧眉,公子如何能想出这等妙计!? 莫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嬴政看着赢扶苏,思忖片刻,“此事,就依你所言。” 待寡人百年之后,让那些亡国之后陪葬在寡人陵墓之外! 寡人亡后,也好方便镇压这些亡国贵族! 随后,嬴政当下打定主意,让掌皇宫等公共建筑事务的将作少府去负责此事。 “不知父王可有想好让谁去主持骊山脚下新馆舍的修建?”赢扶苏急忙追问,他虽然没有半点把握能让嬴政同意他去负责此事,但是他眼下急需要与咸阳宫之外的人接触。 手下一帮虾兵蟹将! 知子莫若父,赢扶苏既有此问,嬴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嬴政面带愠色,用不轻不重的语气道,“此事寡人将交由将作少府主理,你身为寡人长子,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即可。” “父王,此事本就是儿臣提议的,父王既然觉得此事可行,那儿臣自然是负责此事的首选;而且,区区督造馆舍的差事,难道父王以为年至十七的儿臣不能胜任吗?” 嬴政自然没有料到他这个向来乖顺的儿子,会在这件事情上态度这般坚决。 见嬴政神色有所缓和,赢扶苏急忙趁热打铁,“父王,儿臣希望父王能将给儿臣这个机会。若是官舍修建成,再请那些亡国贵族入住新馆舍,到时韩赵魏旧地百姓得悉此事,也必会感激和敬佩父王仁德。” 赵高也是一惊,两月不见,公子的胆量便这么大了吗。 从前,公子在王上面前,向来是王上让他走东,他绝不敢丝毫违背。 但是,他见王上直到此刻还未动怒,便知道公子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嬴政的目光中流露出犀利之色,他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的少年郎,他心头升起诸多怀疑,但是更多的则是欣慰。 “准。” 赢扶苏当下便喜形于色,对着嬴政行了大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儿臣谢父王。” 赵高眼见公子扶苏今日讨了王上欢心,虽然公子扶苏向来只给他冷屁股,但是他决定今天再贴一回热脸。 赵高躬身,在嬴政耳侧徐徐道,“王上,土木之事,向来由将作少府主理。公子虽主理此事,但是毕竟对土木之事不熟,不若让将作少府为公子公子从旁协理。” “就依你所言。”说着,嬴政又看向赢扶苏,“扶苏,明日寡人便会下诏,只是,以你所见,该馆舍,何时才能建成?” 这是要他下个军令状? 不对不对,嬴政在处理政务之时,喜欢凡事事先制定计划,最后核对执行结果。 这督工的流程,他最为熟悉。在战国末督工修建木楼,他也算是去了古代还重操旧业了。 选址、打地基、调人、运材料、施工流程他虽熟悉,有些事往往不可同时进行…… 见赢扶苏做苦思冥想之状,嬴政立起,大手一挥,“寡人给你三月之期,不论代价,先建三座馆舍,如期完工。” “儿臣遵命。” “回宫。” “儿臣恭送父王。” 赢扶苏看着嬴政远离的背影,唇角微微上扬。 “先建三座,那便是还要再建了。想来,本该建六座才是。”赢扶苏喃喃自语。 他回到漆案前,缓缓坐下,将嬴政方才看到的竹简细心卷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漆案。 月影西移,微风拂动,一朵花瓣沿着窗缝飘入了藏书楼中的悬剑台上。 赢扶苏这才起身,用衣袖拂了拂那铜制悬剑台,“莫急。” 第七章 对公子扶苏固有的印象 次日初晨,一缕缕金色光束像利箭一般齐齐射向大地。咸阳城郊,浓密翠绿的山林之中,一群又一群鸟雀从林深阴翳处钻出,而后又没入旁边的绿野。 伴随着咯吱一声巨响,咸阳宫前两扇巨门被十四个卫兵合力缓缓拉开。随后,身着各色冕服的文臣以及武将三三两两亮了相,或结伴,或独行陆陆续续前往大政殿。 六英宫、一阳殿内,赢扶苏早早便换好了冕服。方才他得到消息,嬴政已经将诏令下达给将作少府,稍后会由赵高亲自带将作少府前来拜见他。 将作少府,赢扶苏只知这职位是专门负责宫廷建筑事务的,但是他并不知道现如今担任这职位的是谁。 面前的铜制香炉里燃着取自巴蜀之地的香烟,烟雾袅袅腾起,沁人心脾。 春风轻轻托着木窗边的帘幕纱幔,东摇西荡。地板为宫女们用清水洗拭过数遍,现下一尘不染,甚至反着光亮。 内阁里时不时传出被擦得油光发亮的铜壶滴漏发出的水滴声…… “奴才拜见长公子殿下。” 赢扶苏正在等赵高,他这就来了。 现如今的赵高,官居中常侍。 中常侍侍从皇帝左右,备皇帝顾问,可以经常出入皇宫禁地。官职可谓不高也不低,但是在宫中,中常侍的权力可谓是隐官之中最高的。 不过,他身侧还有一位身着红袍、身材高大、方面阔耳、气概非凡的中年男子。 “平身。”换上冕服,自然给赢扶苏增添了不少气势。 “容奴才为殿下引荐,这位便是将作少府姬豪姬将作。” 姬豪对面前这只小猫微微作揖,“卑职拜见公子。” “免礼。于骊山脚下修建馆舍之事,想必赵常侍已经知会了姬将作。” 姬豪肃容,他的胡茬布满了下巴,似乎正是这点胡茬,让人莫名觉得他很可靠。 “公子放心,卑职定会尽心竭力帮公子在三月之期内完成此项工程。” 赵高向来极会察言观色,见状忙道,“殿下,奴才还要回去给王上复命,先行告退了。” “你去。”赢扶苏淡淡道。 赵高此人,还需观察。 见赵高退下之时面色恭恭敬敬,甚至还佝偻着身子,一脸奴才相,姬豪眼底腾起一股怒气。 他早看赵高不爽了。 这个王八羔子,身为一个奴才,动不动狐假虎威!在王上、诸妃以及公子面前奴颜婢膝,阿谀奉承,可是在他们面前,却颇为傲慢。 自以为是的狗奴才! 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赢扶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赵高,宫里对他不满的人,可不仅仅是眼前的将作少府。就连他的卫率池武,也对他颇有微词。 不过,敌不动我不动,先不管他。 见长公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姬豪立刻恢复了之前的肃穆庄严之色。 “殿下——” “讲。” 姬豪低头微微思索片刻,而后开门见山问道,“馆舍的事情,卑职已听赵常侍对卑职讲了,而且,卑职还得悉,在骊山下修建馆舍,是公子的提议。故,卑职斗胆问公子,为何公子执意要督造此次工程。” 话刚出口,姬豪又补充道,“毕竟,督工,总需要风吹日晒,公子位分尊贵,何必呢。” “啊哈哈哈哈——”赢扶苏朗声大笑起来,“姬将作还真是快人快语啊。” 姬豪急忙作揖,“姬某是个敞亮人,有话便直说,若是言谈之处有得罪公子的,还请公子勿怪。”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显然已经是在官场混迹多年了。看他年纪也不轻,想来确实在朝中为官多年。 赢扶苏忽的起身,走到姬豪跟前,拍了拍他的肩,眯起眼笑道,“姬将作无需大惊小怪。实不相瞒,本公子久居深宫,不是读书就是习武,日子久了,自然有些乏味。” 姬豪话还没听完就开始腹诽: 老子就知道!这公子分明是嫌读书太闷、练武太苦,所以找了个别的差事。 可这不就是来消遣老子了吗。 要知道,将作少府根本不是闲职! 王上忙着征伐六国,每灭掉一国,便要按照仿造一座和该国一模一样的宫殿。他们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空隙,稍作休息。 可谁知道这长公子闲来无事,自己给自己挖坑跳,还拉了自己下马。 而且这馆舍还是要在骊山脚下修建,从咸阳宫到骊山,光是来回,便要花费半天的时间。 在三月期限内完成馆舍修建。 亏他想的出来! 赢扶苏见姬豪黑着一张脸,面部表情非常僵硬,像是吞了那玩意一样。 心想:你这人倒是有趣,心里想什么,都写到脸上了。 将作少府,主理土木兴建之事,职位非同一般,而且有不少油水可以拿。 如此心无城府,他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的? 嬴政身边竟然这样的下属? 除非,他背后有靠山。 不爽归不爽,姬豪还是知道自己面前这只小猫的身份,“那公子可知,三月的期限,根本不可能完成馆舍的修建。” “哦?”赢扶苏突然问道,“那姬将作以为馆舍的修建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如期完工。” “少说也要半年的功夫。” 赢扶苏挑眉,对着比他稍高的姬豪厉色道,“是吗?姬将作怕是没有将我父王的诏令看仔细,忘了那诏令上写的明明白白,此次兴建,不惜一切代价。” 姬豪自然被赢扶苏的骤然发出的威压气势震慑到了,急忙道,“卑职惶恐,卑职方才造次了。但卑职也只是实话实说,三月之期,确实有些为难。” 赢扶苏突然想到,这宫里的人对他有着很深的刻板印象。 公子扶苏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十分友善之人。 基于此,赢扶苏故意悠悠问道,“那依你之见,此事如何做就不为难了?” “这……”姬豪顿时傻眼了,他吞了吞喉哽。 赢扶苏突然转身,背对着姬豪,负在身后的手被紧紧攥起,平静道: “姬将作,要知道,事在人为。” 大殿里一派寂静,除了赢扶苏,在场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的,公子动怒了,但是他们也都能感受得出,公子明显在克制自己。 “这项工程,在工匠和杂役足够多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如期完成。” 嬴政经常给人出难题,不过,往往他所决定的期限,往往会化压力为动力。 “而且,此项工程若是不能如期完成,本殿必然还是父王的公子,但姬将作,你还能居将作少府之位吗?” 姬豪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下官惶恐。方才造次了,但凭公子调遣。” 不是说这小猫在上林苑里连头小鹿都舍不得杀吗? 今日一见,根本不是传闻中的软弱假仁假义之辈。 第八章 这个宦侍好正经的名字! 赢扶苏回了漆案前端坐。 “起来。” 姬豪这才起身。 “这兴建馆舍,首要之事便是选址。本公子本意欲今日同将作以及将作属官一同前往骊山,将作认为是否仓促了些?” “不仓促不仓促。”姬豪讪讪笑着,“只是臣还需召集齐石室、东园主章、主章长以及五校……” (石室掌建筑石料、东园主章令掌木匠、主章长掌伐大木、五校掌营建。五校所属多为刑徒。) 赢扶苏面色一沉,忽的扬手只举食指与中指,示意姬豪不必再多言,“午时之初,本公子要在骊山脚下会同姬将作及其属官共议选址定基之事。” 姬豪心头一震,怎的这么快?今天就出发。 “下官明白。”姬豪躬身作揖,面色凝重。 “事不宜迟,你先行一步。” “唯!” 姬豪大步流星出了六英宫,这才长呼了一口气。 姬豪脑海里回想着公子扶苏所说的每一句话,琢磨着每一个字眼。 ‘首要之事便是选址。’ 能说出这句话,显然这公子事先就已经做了许多准备。 堂堂公子,好好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偏要出宫去晒日淋雨,就是为了帮那群亡国之徒修馆舍? 忽的一下,姬豪脑海里闪过一片白光。高大魁梧的身子忽的一顿,右手握拳,狠狠捶在强上,他立在高高的宫墙之间,似是一棵挺拔的树横在狭窄的宫道上。 他拂了拂自己的下巴,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珠子咕噜咕噜地打转, “这公子殿下方才原是和自己玩笑呢,可笑自己竟然当了真。这馆舍一修,韩赵魏遗民得悉,怕是非但不会再担心他们的旧主,反而会对他们心存羡慕,甚至是生恨……” “好一招杀人诛心!”想到这一点的姬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栗。 之前赵高告诉过自己,这主意,是公子出的。 如此说来,公子现在的心计城府可绝非一般少年所能及。 王上即便再功高,也逃脱不了一个死字;而长公子再不济,也还是长公子,按照秦国礼法,待王上百年之后,这秦国的天下,是这公子扶苏的。 看来此次兴建馆舍,他要多多卖力了。 姬豪眼中突然又闪着光彩,昂首阔步向朝金光四射的东面走去。 —————— 池武立在殿内,久久不能回神。 方才这一席话,他也是听的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谦谦公子君吗?方才公子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池武!” “卑职在!” “备驾。” 池武却搔搔后脑勺,“去哪里?” 赢扶苏拧眉,早年的池武也算得上英姿飒爽,可是现如今他已经变得大腹便便,满面油光起来。 池武不知,赢扶苏已经观察了他许久。池武对待一阳殿里的诸事,可做起事情来总是差强人意,没有半点严谨的态度。 做他的手下,只忠心可不够! 看来,长公子的卫率,是个闲差啊。 见公子脸色不悦,池武面带惭色,低倾着头,等着公子的训斥。 “骊山。”一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微的声音进入池武耳中。 池武听到后,也不敢抬首,只是微微偷瞄了几眼公子的脸色,一边作揖,一边说着就往殿外退,“卑职这就去准备。” 赢扶苏一手托腮,无奈地看着池武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漆案。 他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习惯了以往温厚宽仁的长公子殿下。 这本无可厚非,可是现下,他身边缺少一些得力干练的助手。 此次馆舍修建,原本就不仅仅是针对那些亡国贵族,更是为他出宫找些背景干净的得力侍从。 甚至于,赢扶苏渴望,他能遇见一两个谋士。 这倒不是说,他企图能遇见姜子牙萧何张良之流,而是,他需要有个能帮他出谋划策之人。 罢了,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忽的,赢扶苏将目光投向了这殿内的一个陌生面孔。 只见赢扶苏踱着步子,朝着正殿内的六十五件青铜所制的乐器组成的编钟走去。 巨型编钟分为上下三层,每一层的乐器上都闪着绚丽的光彩。形状不一的精致铜钟,按由大到小的顺序被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 两个灰袍宦者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编钟,他们一个用手轻轻捧着一个小铜钟,而另一个正在用布仔细擦拭,动作细腻,眼神专注,极为用心。 “你叫什么名字?” 赢扶苏在背后忽的一问,铜钟忽的响了一声。 那手托铜钟的宦者自知是因为方才多嘴,于是快速爬下,四肢着地,“奴才名作申聿。” “聿,书也。”赢扶苏突然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他来到这里之后,就发现除了这个时代的人,别的不说,单说名字,平民百姓家起的极为随意,什么黑夫、大狗、李斯; 而贵族之流,起的名字也少见文雅,多见豪横,比如方才离去的那位姬豪、王翦,还有就是他祖母赵太后之父,名唤赵豪。 所以,为何这个奴才的名字,起的这么正经? 有点意思。 不等公子追问,申聿自己先伏地埋头道,“奴才来自韩国。” 韩国! 赢扶苏猛地一惊,他今日身着黑色冕服,华服在身,给他减去了不少稚气,现下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在地上丝毫不动小小宦奴。 编钟后本就光线灰暗,而赢扶苏最近对宦从的语气又硬朗了许多。 这样的公子扶苏自然让遭遇了大起大落后为奴的申聿心生恐惧。 两个月前,公子坠马,醒来后,理智了不少。而让他明显感觉到机会来了的时候,却是昨日。 长公子竟然破天荒拿出了恩人公子韩非的文章阅览,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长公子竟然忽的又博到了王上的欢心。 他先前观看公子,发现此人虽然聪颖,可是个性耿直刚正,甚至还有些天真。 他本想放弃他一走了之,可是出咸阳宫,比死还难。 但是昨日的事件,让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公子的未来。 于是,他拿出多年的积蓄,买通了上级,将自己从藏书阁调到了正殿。 可万万没想到,他却这么快就暴露在了公子的视野之中。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原想先在公子身边好好做事,等时日久了,再找个机会表现自己,如此才不显突兀。 “公子,车舆已经备好。” 一侍从忽的入殿来报。 赢扶苏快步转身,向一阳殿外走去。 申聿也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的黑靴一步步消失在一阳殿内,安慰自己道,无妨,如此一来,殿下也算是认得自己了。 第九章 良禽择木 骄阳当头,远处青山的轮廓为密林遮挡。四周的空气极为潮湿,青草和花朵的芳香沁人心脾。 幽深的林间,有一条土道。三百骑兵分作两列护卫着公子扶苏,显得这道路很是狭窄。 前方一群又一群鸟儿扑棱着翅膀从茂密的林间窜出,不时树上还掉下来一只小猴儿尖叫。 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周身都为厚重的黑甲包裹,只露出一双双眼睛,为密林中的一些小动物唤走注意力。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蜿蜒曲折的林间道路上,活似一条黑蛇在慢吞吞爬行。 队伍之中,巨型的辒辌车为六匹骏马拉着,徐徐前行。 这条林间道路,是通往骊山的必经之路。现下,在赢扶苏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一块块木材,随时准备被拿去用修建亡国之徒们光鲜牢笼。 他此刻乘坐的马车,名曰辒辌车。据史书记载,当年始皇帝在沙丘病逝,赵高李斯秘而不宣,将始皇帝和鲍鱼一起放在马车之中。而那马车,正是赢扶苏此刻所乘的辒辌车。 辒辌车如衣车,有窗牖,闭之则温,开之则凉,故得名辒辌。且辒辌车属于卧车,内部空间极大,若非钟鸣鼎食之家,一辈子也难以享受此车。 车帘卷起,方便赢扶苏看到天然密林。 有榆树高数十丈,上栖着一排小鸟。 赢扶苏忽的忆起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 申聿—— 他自称他来自韩国,可韩国早在七年前就被大秦铁蹄踏平。 他七岁入了六英宫,身边侍从大多都是嬴政命赵高给他调来的。而以前年幼的公子扶苏也不是笨蛋,一个坏人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他自己也极为不爽。 于是在他十岁那年,也就是韩国被灭那一年,宫内忽然充入了大量来自韩国的奴才,他以思念师父韩非为由,换了不少韩奴侍奉他,借此渐渐调走了赵高的狗腿子们。 至于后来,每次宫人涌入他国来的奴才,公子扶苏都会换掉一些。 他虽仁厚,但也不是个傻子。而且,正是因为他接触了来自韩赵旧地的奴才,又加上他本就正直,甚至隐隐间对侵略之事存了反感之心。 世间之事大多一环套一环,陈陈相因。 赢扶苏的个性,和他身处的环境有着莫大的关系。 但是好在现今他宫里的奴才,几乎已经和赵高没有了关系。而且,随着他年岁增长,赵高他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子低下安排他的人过来。 言归正传,这个申聿既然自称他来自韩国,说这话虽然说明他还是心心念念把他当做韩国人。 由此可见,此人也需防范。 真正让他对此人感兴趣的关键点在于:一个在自己身边默默无闻了几乎十年之久的人,突然在今日才在自己面前露面,且直接向自己陈明自己的身份,绝非偶然。 他有意为之。 想必他昨日破天荒地动了公子韩非的书,此事吸引到了他。看来,他与公子韩非,有些关联。 ———— 不多时,队伍穿过了密林,而后就是日前赢扶苏就看到了日前他在此处看到的美景。 此地地势平坦,且地势较高,远离下方水流,确实适合建造楼台。 公子扶苏的车架一到,姬豪便率着众属官迎了上去。 “卑职等恭迎公子。” 池武为赢扶苏撩起车帘,入眼的便是十来个身形高大的壮汉。 为首的自然是姬豪。 “免礼。” 下了马车,赢扶苏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不远处已经立了几根木桩,还有各处都分散着一些匠人。 “姬将作果然行动迅速,看这情形,似乎已经选址完成。” 姬豪终于被公子扶苏夸奖了一番,自然倍感欣喜,“殿下亲临,卑职须得尽心尽力才是。” “如此,扶苏便放心了。相信姬将作一定可率诸位在三月之期内完成此工程。”说着,赢扶苏看向姬豪身后一行身着官袍的属官。 姬豪忽的脸色一变,“殿下,下官其实方才与诸吏商讨了一番,三月还是泰国勉强。” 可让姬豪意外的是,公子并未像之前那样表现出怒气,反而极为轻松从容,现下轻轻一笑,眉似弯月,竟给人清风明月之感。 这公子的脸变得怎的这么快。 “早就料到姬将作又会这么说。”赢扶苏继续笑笑,“想必,是为人手不足的事情而感到为难。” 姬豪本欲作答,他身后一个属官忽的挺身而出,“卑职斗胆,还请公子殿下再为卑职调拨一千人。” 此人身材挺拔魁梧,面部也带着些许胡茬,但是和姬豪的健壮相比,他似乎显得更为敏捷矫健些。他的眸光异常犀利,似乎能将人一眼看透。 不仅如此,在这十几名属官之中,他是唯一一个腰间有着配剑的。 看来此人应该就是掌管刑徒的五校。 姬豪忙上前一步赔礼,显然是要护着此人,“公子勿怪,此人乃我下属五校。因他专门负责营建之事,手下掌管刑徒。刑徒是营建的主要劳力,所以章邯才会有此请求。” 赢扶苏眼底忽闪过一片波澜,“你就是章邯。” “回殿下,卑职正是章邯。”章邯有些疑惑,听公子的语气,他是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看来殿下此前听过说章邯老弟啊。”姬豪见公子似乎很赏识章邯,也为他高兴。 姬豪始终相信,章邯总有一天要得王上青睐,拜将封候。 糟糕,失言了。赢扶苏不得已说,“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倒也不记得是哪位在我面前提起过此人了。” “原来是这样。”姬豪笑道,眼珠子却又咕噜咕噜地打着转。 他才不信! 章邯对眼前的少年公子知之甚少,也对他方才的言辞毫不放在心上,他现下只想解决他手头的麻烦事。这选址、定基、调运石料木材少说也需要半月之久才能全部准备妥当,而剩下的期限和剩下的工程,全部都属他五校负责。 “还请殿下答应卑职方才的请求,向王上求情,否则三月之期,万万不能完工。” “章五校莫急,本公子早就有此打算。魏国的俘虏们不日将至,倒时本公子自会将一千刑徒调给五校。” “卑职谢过公子。”章邯作揖。 赢扶苏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章邯,看他神态外貌,确实有几分将军的气度。 曾有书曰:章邯不降,大秦不亡。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见到了真人,此人倒也确实酷似某机中的形象。 让他意外的是,此人现下竟然不过是区区五校,不知日后,他能否为我效忠? 还有这姬豪,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是却能位居章邯之上,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 第十章 狼狈为奸 让赢扶苏感到很新奇的是,姬豪手下的属官鲜少说客套话,更不讲什么阿谀奉承之词。 他若有事要问,他们便能回答得体,他若无事,那些属官也不会凑近说什么阿谀之词。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属官办起事来,不仅效率极高,而且对待下属也并不自恃高人一等。 难得,是在是难得。 还记得淳于越曾在他面前偶然间提过一句,“秦国法度森严,王上又励精图治,所以朝中上下并无私交坏公之风。” 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今日竟然从这些位分低的官吏身上便能感受到此等办公朴素严谨之风,若是推及到大秦前朝之中…… 不过这也不奇怪,秦国铁骑在外势如破竹,屡战屡胜,内朝势必固若金汤,众志成城。 若是这种风气能一直延续该有多好? 看赢扶苏似乎有些走神,姬将作又开始会意,“殿下若是乏了,可先回宫歇息,这里自有下官加以督察。” 他这里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可是他现下回宫也无甚要事可做。 见公子面露不愿之色,姬豪对公子的了解便又多了一分。 看来殿下是个闲不住的人啊。 那带公子去看些什么好呢?骊山,除了山山水水,再便是陛下王陵。王上的陵墓虽然就在不远处,但是,没有王上特命,谁人也不敢私自进入。 而且,他和章邯知道王陵究竟在何处,这本身就是大罪! 就在此时,姬豪回首意外看见远处绿浪滚滚,忽的灵机一动! “公子殿下,骊山以东有良田千顷,现下正是春种时节,定然有不少百姓在坝上耕作。殿下久居深宫,不若前去一睹百姓劳作之状,兴许能有所悟。” 赢扶苏眼底忽的激起一片波澜,这个姬豪,看着是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粗,没想到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哦,姬将作,这主意倒是不错。” “既然如此,那姬豪便为殿下引路。” 赢扶苏眉眼一弯,朗笑道,“有劳姬将军。” 姬豪大喜过望,“殿下言重了。” 池武眼见姬豪讨了殿下的欢心,又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殿下看自己的眼神,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池武看着公子被姬豪带领大步流星的往车驾那边走去,眼前忽的出现了公子年幼之时在他前面跑跳的景象。 如今看着这般英姿勃发、年少气盛的公子,池武忽自言自语道,“唉,我老了吗?” 池武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厚实的紧,“也没啊。” ———— 肿春时节,田野里自然冒出了许多人影。现下日头还算高,农人们佝偻着身子,手中抄着他们的吃饭家伙,木楸、木耒、木耜纷纷上阵,在一块块黄土方阵里捯饬着。 几只黄牛在这一片广阔天空下的田野里零零散散的分布着,黄牛屁股后面总是跟着许多人扶犁。 一些孩童,苦于少衣,身上只得蒙着块布衫遮羞,围在一起在水沟里捉泥鳅、也有些懂事的孩童,穿着烂衫在田野梗上挖荠菜、黄花菜。 “阿爹,你看。”一只坐在黄牛背上正在吹埙的男孩指着西边惊奇的喊着。 金乌西渐,暮色快要袭来了。 远处的田埂上,有着一长排柳树,柳荫之后不知何时竟然悄悄涌现出一群黑甲卫兵。 “不关我们的事。”老农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埋头抚犁。“而且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秦国,最不缺的就是将士!” 赢扶苏只恨自己今天多此一举,他生怕自己因为年龄低,又不是正式的太子被那些下属们轻视了去,所以特意穿了冕服。 没想到着冕服骑马竟然这么累,还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也不便下地过去瞧瞧。 不过,看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工具太过落后,这是他已知的,不过落后到这种地步,也是让人咋舌。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他得尊重历史发展的规律。 改革农具,便是他能对身处大秦最底层位置的农人们的最大帮助,亦然是开创一个新时代的必要手段。 “殿下,日头渐西,该回宫了。”出于卫率之责,池武必须提醒公子。 姬豪又道,“殿下,天色已晚,好在此地可直接过村,过了这个村,便有一条道直接通向咸阳城北门,殿下可由此道先行回咸阳城,而后回宫。” “看来姬将作对咸阳一带的地形颇为熟悉。”赢扶苏不由得对眼前姬豪又增了几分好感。 看他大大咧咧的,实则心思细密,且他实则非常善于察言观色、陪王伴驾,可是竟然只落了个闲职将作少府。 实在可惜! “实不相瞒,姬豪平素没事,就喜在咸阳城郊与我下属纵马驰骋。” 赢扶苏眉眼一弯,笑意清澈,“想必和姬将作纵马驰骋的那位便是那位五校章邯。” “公子殿下慧眼,姬豪拜服。” “没想到姬将作这个敞亮人,竟舌灿莲花,想来号称出自纵横家的姚大人见到姬将作,也要甘拜下风。” 姬豪眼见公子上钩了,双眼放光,忙故作推辞道,“殿下,下官区区一介将作少府,如何与位居上卿的姚大人相比。” “姬将作过谦了。若是此番馆舍如期修建完成,扶苏定会像父王荐举姬将作。” “那便有劳殿下在王上面前多多美言。” “本殿这便要回宫了,不知姬将作可要和本殿同行。” “愿往。” 姬豪做梦也没有想到,公子殿下竟然会邀他与他同乘辒辌车。 这是他莫大的殊荣。 由此,他也知道,他很快就要发达了。 池武眼见姬豪今日在公子面前出尽了风头,本就心生醋意,现如今看到他与殿下同乘,自然更是不满。 今日,殿下一直将他晾在一侧。以前,他从来不离殿下左右。想到这些,池武越发看姬豪不顺眼。 本将军乃是赢姓公子池之后,算起来也算与公子同宗,蒙王上器重,得卫率之职,护卫公子左右。十多年来,丝毫不敢懈怠,更从未以公子卫率职位卑下而心生不满。而你姬豪算什么东西,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的那点破事,他能位居将作少府,还不是靠赵高那个贼人在王上面前说了他的好话。 和赵高狼狈为奸之徒,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竟然胆敢在他面前曲意逢迎,扰乱公子视听。 公子年纪尚轻,根本不知这宫里谁人对他真心,谁人对他假意。 第十一章 兄弟之间 暮色昏昏沉沉压了下来,黑甲骑兵们的箭矢锋利无比,在幽暗昏惑之中格外刺目,面容越是模糊,越是给人冷酷与神秘。 “哒哒哒——” 马蹄敲打着石板路面,天上一轮孤月缓缓自东升起,远处忽的传来几声犬吠。 现下已经过了辰时,咸阳城已经进入了宵禁,街面上除了巡逻的列队,再就是这排成一长列的黑甲卫兵。 处在队伍中间的华盖辒辌车为黑甲骑兵团团围住,驭手更是双目炯炯,借着微弱月光与火把的光亮,小心翼翼的驱赶着马。 赢扶苏盘腿坐在车内,静静盯着身侧铜制高台上的烛火,一手托腮,上眼皮给下眼皮一拳,下眼皮给上眼皮一脚。 姬豪本来很是振奋,但是看到公子这困顿不堪的模样,先是不敢出声,而后越看越觉得自己迷糊了起来。 渐渐的,渐渐的,便感觉眼前越来越黑。 “呼——咻——” “呼——咻——” “呼——咻——” 一直在马车旁侧慢行的池武忽的听到这鼾声,只是冷哼一声。 而赢扶苏听到这如雷般的鼾声,大梦初醒般摇了摇头,他刚拨开窗。忽的他又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大哥慢行些,等等我们。” 赢扶苏认得这声音。 “停!” “停止前进!”池武扬起剑锋高呼。 姬豪猛地醒来,正对着公子扶苏的脸。黝黑的脸庞上忽的浮上了一团火烧云,“下官惶恐。” 赢扶苏并不在意姬豪的所为,只是淡淡道,“你先下车接驾罢。” 接驾?王上来了? 姬豪先是一边抹着脸,一边慌慌张张起身欲下车,却被车顶碰了脑袋。 赢将闾听到马车里面传出了磕碰的声音,正好奇那辒辌车中的是谁。 却没想到里面下来的人身着红袍! 还以为车中坐着的是太傅,没想到这人品阶如此低下,不过也难怪,竟然下个马车也会磕到。 不过大哥竟然肯与如此位卑之人同乘,真是丢父王的脸! 看到二公子那副嗤之以鼻、自以为是的面孔,池武立刻黑了脸,并不下马,但仍对着诸公子作揖,“池武拜见四位殿下。” 公子高只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一笑而过。他的眉眼随了他母亲,似是含着盈盈秋水,轻轻一笑,便能让人忘却烦恼。 只可惜,他是男儿郎。 姬豪将头探出车门,这才发现马车侧前方是四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姬豪回转身看了一眼车内脸色微微发青的长公子,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下官拜见四位公子。”姬豪立在地上作揖。 “免礼。”公子高淡淡道,只可惜,他并没有兴趣知道眼前这个黄脸大汉究竟是谁。 他所在意,是他一直以来羡慕的大哥。 赢扶苏这才下了马车,借着明火,公子将闾、公子高、公子常、公子羽四人这才看到他们的大哥。 面色发黄,眼底发青,疲惫不堪。 赢高最先翻身下马,上前笑问,“大哥你的伤可是好了?” 赢将闾面色一白,这一幕,被池武看在眼里。他就知道,那件事和二公子脱不开关系。 “行动如常,劳三弟挂心了。” 姬豪眼波流转,只是规规矩矩地退在赢扶苏身后。公子之前受伤了?他怎么没听公子提起过。 赢将闾对赢高这热情的举动有些反感,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快速翻身下马,向赢扶苏走去,其他两位也跟了过去。 “恭喜大哥伤势痊愈。”赢将闾笑道。“上次大哥受伤,我一直心怀愧疚,毕竟大哥是受我所邀才去了上林苑。可二弟几次求见探望大哥,都被池卫率拦在门前。”说着,赢将闾面上还带着几分怒色。 池武面色一紧,微微偷瞄了几眼赢扶苏。 赢扶苏心底冷笑,此事究竟和你有关与否,倒也另当别论。只不过他竟然来探望过自己,这猫哭耗子的事为何没有听池武说起过? 难不成是他自作主张! 赢扶苏冷冷瞟了一眼池武,对赢将闾道,“医家的意思,是让本殿静养,所以本殿下了令,谢绝来客。” 赢将闾杀气腾腾地盯着方才得了赢扶苏撒谎包庇现下怒目圆睁的池武,讥讽道:“如此,池卫率也是奉命行事了,池卫率还真是对大哥一片赤诚啊!” 赢羽和赢常只是静静听着二哥对大哥发难。 大哥和二哥还是老样子。一个以长公子自居,不愿和二哥计较;一个嫉妒大哥,总是针锋相对,非要事事都将大哥比下去,却总是失败,总是锲而不舍。 第十二章 自以为是 赢高照旧转移话题,抢在赢将闾身前,“大哥今日出宫做什么去了,竟然摆了这样大的排场,而且这么晚才回来?” 赢将闾也很纳闷,大哥平日里天天围着太傅转,今日竟然舍得出宫。而且这出行的排场,甚至可与父王的出行队伍相媲美了。 “只是出宫替父王做了一点小事,因为路途遥远,所以才回来的这样晚。”赢扶苏避重就轻。 赢将闾一听到父王二字,眼睛都红了。 父王—— 父王—— 大哥嘴上天天挂着父王。 而父王总是偏爱大哥,就因为他是长子! 好似这宫里,大哥才与父王是亲父子,他们只是旁人。 赢羽忽的来了兴致,想刺激一下他二哥,故意问道,“大哥究竟替父王办什么事?可否如实相告,方才大哥打了个哑谜,可是叫七弟我心生不解,大哥何时变得这样遮遮掩掩了。若是大哥如实相告,兴许二哥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赢将闾听了,自然火冒三丈,正欲杨拳,一双臂膀却已经压在了他身上,“二哥日前还答应了要同我一起陪栎阳去雍城,可不能食言啊。” 又是赢高。 赢扶苏的怒火已经守不住了,他瞪着赢羽,心里骂道:你个目无尊长、幸灾乐祸、自以为是、无事生非,挑拨离间、隔岸观火、妄想坐收渔翁之利的蠢材! 日后我定好好教你做人! 赢羽心虚,将脸侧过。 “七弟有心了,不过区区营建土木之事,不必劳烦几位王弟了。”赢扶苏冷着一张脸。 这帮臭弟弟,每次相聚,少不得要唇枪舌剑一番。 “土木之事?”赢将闾眼前一亮,“那不是将作少府所辖之事吗?”说着,赢将闾这才又看向姬豪。 “看来你就是将作少府。”赢将闾从头到尾打量着姬豪。 姬豪感觉得出,二公子对长公子似乎心存不满,但是殿下都选择了忍,他没道理强出头,只是低头道,“二公子慧眼,正是下官。” 赢将闾心中的火气顿时全消了,还以为父王命大哥去办了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是去和区区将作少府厮混。 赢常笑而不语,大哥素日里为了讨父王欢心,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样样都做的最好。没想到,竟然会屈尊去劳土木之事。大哥应该对此事闭口不谈才是。 唯独赢高却觉得,今日的大哥,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平日,大哥见到他们几个,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可是今日,大哥却一反常态。 甚至于给他一种他今日愿在二哥面前吃亏的错觉。 大哥和二哥虽然多有摩擦,可是其实这两人个性最相近,都不肯轻易让人。 尤其是大哥,他虽从未在嘴上说过,可是实际上就是自诩他为秦国的太子,对待他们几个‘庶弟’,向来是不屑与他们为伍。 可是今日大哥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兄弟四人对他看法。 火把在寂静的夜空里燎燎,兄弟五人各怀心事。 自然还是赢高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天色这么晚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宫,来日方长,日后再聚。” 赢羽也道,“大哥替父王办事,舟车劳顿,想必累极了,还是快些回宫。” 赢扶苏暗骂:原来你也会说人话。 “四位王弟,可愿与大哥同乘?”赢扶苏忽的问道。 空气突然再一次安静起来,高、将闾、羽、常四人面面相觑。 大哥这是怎么了? “不必。”赢将闾断然拒绝,笑道,“大哥为父王办事,辛劳异常,我们几个就不扰大哥的清静了。” 好个双关狗。 赢扶苏温温一笑,“难得二弟如此关心于我,那二弟便先回。” 赢羽、赢常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大哥,我们骑马更快些,先走了。” 赢高见状,也忙道,“大哥,四弟先行一步。” “去。”赢扶苏用尽剩下的力气,在脸上摆出一副慈祥的模样。 大哥今日是怎么了? 赢羽看着大哥这和蔼可亲,极易相处的模样,心里一阵发毛,上了马匆匆作揖便头也不回的溜了。 赢将闾见状,“竟然被七弟抢先一步,我来也!” “大哥,我等先行一步。”赢高抱拳,说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赢扶苏看着他们四人率着他们的卫队一骑绝尘,忽的大笑起来。 “殿下为何发笑?” “我笑‘少年不识愁滋味。’” 第十三章 战国珍馐 有一说一,赢扶苏对这四个弟弟的言谈举止,感到非常高兴。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一帮孩子。 姬豪见只剩下公子扶苏以及他和池武,他又从方才二公子的言语中得知今日池武怕是少不得要被训斥一通,便会心道: “殿下,蒙殿下抬爱,姬豪卑贱之躯,竟与公子同乘。此番抬举,没齿不忘。不过既已入了咸阳城,下官怕引起他人非议,辱没了殿下的英名,姬豪这便拜别殿下,自行回家宅了。” 赢扶苏本在想,本是顺路,为何他要先行。不过走了也好,他还与池武有话说。 “准。只是本殿日日前往骊山,多有不便。”当务之急,他得先解决身边亲近之人。 太拉胯了! 馆舍的事情,他或可不信姬豪,可是信得过章邯。 “殿下尽管放心,有下官在,绝对不会延误工期。殿下尽可在宫中等候消息。” “另外,今夜之事,少对外张扬。”赢扶苏故意道。 今夜之事? 是啊,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 殿下虽然贵为长公子,但是也和诸公子多有摩擦。 “下官遵命。”姬豪微微低头。 “你去。” 姬豪翻身上马,身后两个小吏也骑马追了过去,而后在前面街道处左拐。 “姬豪竟住在宫外?” 是啊,宫中除了贱奴,就连隐官宦臣等也多在外有家宅,何况将作少府呢。 等等,这么说来,赵高也在宫外有家宅。史记记载,他有女婿,那么他必有个女儿。 或许,应付赵高,本就不必在嬴政眼皮底下动手。 赢扶苏忽的又生出一计。 ———— “殿下——” “殿下——” “殿下醒醒,卯时都已经过了,殿下别忘了,今日还要去听太傅讲学。” 内侍庞尤头上已经生出了豆大的汗珠。 赢扶苏听见太傅两个字,依旧不为所动,翻了个身。只是这被人催着上学,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自己是个死人。 庞尤又道,“殿下,再晚了,太傅来了若是见不到殿下,怕是要拂袖走了。” 顷刻之后,赢扶苏忽的翻身坐起,两个内侍一人一只靴已经递到了赢扶苏面前。 “这书,究竟要读到什么时候?”赢扶苏揉了揉额头,自问自话。 “除非王上下令,否则就是天塌了,公子您也得跟着太傅习六艺。”庞尤也想任公子睡到日上三竿啊。 赢扶苏忽的眼前一亮,“庞尤,素日里就属你废话最多,不过今日,你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庞尤的脸,又圆又白,且泛着油光,但是眼睛却极小,现下忽的又得了公子欢心,自然笑做一团,眼睛便成了一道缝。 随后,赢扶苏忽的又道,“不过,要想让父王同意此事,难如登天。” 赢扶苏接过精致的铜制兽面纹兕觥,用盐水淑了口,而后又来到走到前面的光鉴(形似一口小缸)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两绺发垂在额边,剩下的全部垂着,真烦呀!倒是今天气色还算不错,而且变得更帅了! 赢扶苏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环视四周,殿中很是简陋! 无不是铜炉铜案铜台。 可是他知道,这是个铜胜金银的时代,也是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而他所住的地方,已经代表了这个时代的巅峰水平。 随后赢扶苏来到铜案前,上面已经摆好了一用龟纹盘盛放的鱼生、一盘烤肉,另有一豆肉羹。 古人一日只食两餐,赢扶苏也得循例,否则便是骄奢淫逸,所以即便他不喜这般丰厚的但是其实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晨膳,也必须得吃。 而且,在这个食物匮乏的时代,鱼生和烤肉,已经是他所能用到天下人眼中的珍馐。 他堂堂秦王之子,都对秦时生活难以适应,真不知为何有那么多人天天向往着穿越。 好在,两个月的时光,他已经适应了太多太多,现在,他再也不抱寻死的念头了。 好好活着,造福秦人,做个稳固大秦江山的君主,就是他赢扶苏的卑微愿望。 赢扶苏拾起铜箸,而后夹起一片鱼生,放入口中,确实鲜美。 忽的,赢扶苏记起昨日他目睹到的农人劳作时的景象。 农事,国之根本。 “庞尤,你可知魏国降卒们的兵器被收缴后都去了哪里?” 庞尤急的满头大汗,可是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那些兵器去了哪里。 “看来你对此一无所知。”赢扶苏淡淡道,“无妨,不懂,就去找人问。本殿今日回来后,要听到结果,要是你问不出,那你就别回来了。” “唯。”庞尤硬着头皮道。 第十四章 撕破脸皮 赢扶苏扔下箸,而后大步流星往萃英殿的方向走去。 庞尤见公子的呻吟消失在了殿内,腰杆立马挺了起来,呵道,“你们这还不赶紧去四处打听打听。” “唯。”内侍纷纷退去。 庞尤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夹着殿下吃剩的鱼生,心里却是万念俱灰。 卫率池武都被殿下打发去养马了,他若是被殿下责罚,极有可能是去扫豕厕了。 (豕厕,带猪圈的厕所。) 一想到此,庞尤更觉惊恐,不行,他得一定得找个高人。 可是这宫中能知道这种事的人,能有谁呢? ———— 六英宫,萃英殿。 还未入殿,赢扶苏远远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琴音。 盛春时节,宫外草长莺飞,而宫内奇花异木竞相生长,争奇斗艳,极其热闹。不过咸阳宫内少有参天古木。 而萃英殿中便有一棵为五人围住伸臂方可环抱住的巨桑。桑树上的枝干层层叠叠,且枝干异常粗大,蔚然成观。 且桑树与楼齐高,两相依偎,于澄青苍天之下更显独奇。 咸阳宫不乏高楼,属章台宫地势最高;但是六英宫里,当属萃英殿为第一楼。 天高云淡,风吹草动,红墙青瓦尽头,是古楼巨木。琴音袅袅,声声悦耳,抚人心绪,安人心神。 赢扶苏一入了萃英殿,便见前院里四方角落里都为竹林,郁郁青青,悦人耳目。 踏着青苔斑驳的青石板路,赢扶苏微微咬牙,敛声屏息,双手叠起,交于胸前而后微微弯腰。 过了前院,又入了一扇门,参天桑木这才映入眼帘。 参天桑木下,却有一老一少两位,坐在席上。 华服丽冠的淳于越坐在桑木下的上座,气度不凡。他身侧又有一琴师,年纪轻轻,身前一把古琴。 淳于越如今年五十八,两鬓微微发白,胡须冉长,但是双目矍矍,依旧身强体壮。 淳于越看到长公子恭恭敬敬进入殿中,并未露出以往的欣慰之色。 琴师见到来人,自然停了琴音,而后对着赢扶苏作揖。 “扶苏拜见老师。”赢扶苏躬身作揖,而后兀自起身。 淳于越依旧坐在原地,“欣闻殿下蒙王上交付兴建骊山馆舍之事,故老夫在此贺喜殿下。” “没想到师父这边消息如此灵通。” “为人师者,岂有不关心徒弟的道理。”随后,淳于越抚着胡须,忽的道,“老夫,甚是失望啊。” 赢扶苏知道,如果他的老师淳于越知道他去干了那等粗贱鄙陋之事,定然会心生不满,没想到,这才第二天,他就对自己发难了。 其实,赢扶苏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两个早晚都有撕破脸的一天。 因为秦国如果弃了法,那便不再是秦国。 而淳于越的理想,则是将他教导成一个正人君子。 孟子曰:“非圣人莫之能王。” 见赢扶苏立在地上,面带隐忍之色,淳于越肝火越旺。 “殿下为何不答。” 赢扶苏堂堂正正答道,面上无丝毫愧色,“师父也并未有问过扶苏什么。” 竟然和他顶嘴! 淳于越盘腿坐着,面色一沉,双拳紧握。 究竟发生了什么,公子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淳于越面色忽的缓和下来,“公子可知,公子如今的言行,已经和王上期待的大相径庭。” 压不住我,所以要搬嬴政吗? “若真如师父所言,扶苏若是真的奔着仁义礼智信求学,那怕是秦国将亡!”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淳于越忽的用手重重拍案。 赢扶苏见淳于越气的胡子都要敲起来了,但丝毫没有退让之心。如果今日之后,他便能与他分道扬镳,该有多好。 他做不了眼前这个大儒所期待的君子! 琴师见状,只叹大事不好,却又无处躲起,只恨地上为何没有一道缝,让他先躲一躲。 “公子,非老夫倚老卖老,辱没公子之尊。公子可知,公子如今已经犯下两个过错,为师今日便是要提醒公子,注意自己的所为。” “扶苏洗耳恭听。”赢扶苏忽的又对着淳于越长揖。 淳于越见状,怒气更甚,殿下何时学来了这表里不一的行径,但是他始终记得儒家祖师爷的教诲: 子曰:不迁怒,不贰过。 心里反复默念此句后,淳于越顿时消了火。 “这第一件,老夫听闻殿下自请前去监土木之工。” “此事却是事实。” “那敢问殿下可还记得,孟子曾曰;‘君子远庖厨’!” “自然是记得。” “那殿下便是明知故犯。以公子之尊,却与石匠木工为伍,岂非失了儒生风度!” 赢扶苏听了这话,只想哈哈大笑。 第十五章 恩断义绝(≧≦) 见赢扶苏忍住不笑,哭笑不得的神情。 淳于越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心里。 “公子笑什么?” 赢扶苏干咳两声,忍住不笑,“老师,方才失礼了。” “原来殿下心中还有礼数二字?” “愿听师父教诲。”赢扶苏又道。 淳于越被赢扶苏这不痛不痒、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气的忽的将案一掀,“教诲,老夫还教诲什么?” 淳于越的震怒,这是赢扶苏前所未见的。 可忽的,赢扶苏又记起历史上的公子扶苏是如何死的。而他设身处地的成为了公子扶苏之后,他才知道,他的死,和他受的教育有莫大的关系。 赢扶苏忽的觉得,自己若再继续在儒法之间徘徊犹豫,自己怕还是难逃厄运。 “既然如此,那扶苏先行告退。” 说着,赢扶苏就要拂袖转身想要回自己的狗窝。 “站住!” 赢扶苏听了,脚步停住,“师父可还有见教?” “八年!!!为师教了你整整八年。”淳于越恨铁不成钢,哆嗦着嘴。 他毕竟年事已高,赢扶苏思及过去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也不由得心软了许多。 八年的师徒之情,也不知淳于越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此事,赢扶苏听了耳根子一软,虽未回转身,可还是道,“扶苏今日冲撞了师父,还请师父息怒。” 说完后,赢扶苏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外走。 淳于越拂了拂胡须,他活了五十八年,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 这点小事,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 而且公子,毕竟太过年少,血气方刚。可是若是任由公子这般放纵自己的性情,日后必定会为公子招致杀身之祸。说到底,公子还是心性纯良,需要加以诱导。 “还请公子留步。” 赢扶苏充耳不闻,欲继续向前。 “若是公子对老夫有何不满,可直言相告。” “殿下今日若是继续向前,你我师徒之恩就此恩断义绝。老夫随后就去上奏一简,求王上罢了老夫的官。” 他莫不是疯了,教我读书是嬴政下得命令,他都不敢请求嬴政改变心意,而他竟然要去罢官。 而他将此事闹到嬴政面前,若是他还是换不了老师呢?若是即便换了老师,也未必比淳于越更优? 说句公道话,这淳于越待他,甚乎嬴政。 而且,淳于越愿与诗书共存亡,本就是有气节之人。 他本就是个六旬老人,且他堂堂大儒,名声在外,而他虽是个公子,可毕竟年少,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显然是极其信任他,想要让他浪子回头。 赢扶苏还是回了身,且先听听他要同我说什么。 赢扶苏盘腿坐在淳于越对面,四目相对,赢扶苏看着眼前目如鹰隼,眼神犀利的老师,双拳紧攥,低下了头。 巨桑之上,落下数片绿叶,掉落在赢扶苏肩头。 “你退下,我与扶苏说说话。” “唯。” 那琴师抱着古琴施施然出去,而后忽的摇摇头。淳博士愿为伯乐,可公子不愿做千里马也。 “这不是你我师徒二人第一次争吵了。”淳于越怃然,可是他想不出两人疏远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便坦诚相告。 赢扶苏不好意思道,“徒儿无状,万请师父勿怪。” “可否对为师坦诚相告,你为何数月来性情大变。”淳于越平静的看着赢扶苏。 扶苏是储君,王上又将公子交给他教导,他一直费心精力,力求将公子变成一个完美的圣人公子,以便日后继承秦国大统。 如此,他也算大功一件。 赢扶苏却难以面对他这样真切的眼神,他又低下头。 “坠马之事,老夫略有耳闻,可是殿下因此与诸公子生了嫌隙。” 赢扶苏忽的瞪大眼睛,“师父莫要胡言,小心招来祸事。” “公子以为,老夫是畏死之人。”淳于越目光灼灼,豪气干云! 可淳于越越是坦诚,越是无畏,赢扶苏越是心虚。 且淳于越待他一片真心,这份师恩,让他想要摆脱他越感为难。 只恨他是公子,而他又是太傅。若是寻常人家,他得了这样的师父,必定视同亲父。 毕竟有谁会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对他谆谆教诲,好言相劝!? 可是这是咸阳宫,他是公子扶苏,而淳于越是嬴政的博士仆射。 (博士是官职哦!) 淳于越的政治主张与掌权者不同,那就只有被碾碎。 第十六章 为师助你登太子位! “此事乃我兄弟之间的事,师父不必挂心,扶苏自会处理好。” 淳于越面色一冷,“殿下莫不是真铁了心肠,要与老夫恩断义绝。” “扶苏惶恐,岂敢背弃师恩。” “自古以来,王族之苑里哪有什么骨肉亲情,不是你死便是他亡。殿下竟以为,这是几个兄弟之间的事,这分明是日后国本不稳的前兆。” “师父慎言!”赢扶苏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 这老师,他也是服了! 一天到晚净说些大实话! 赢扶苏见淳于越一脸凝重,似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他只道:“扶苏不知老师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些消息,只是此等捕风捉影之事,若是传到父王耳中,少不得要牵连许多人。更何况,眼下,扶苏手中并没有证据。真要将事情闹大,父王追问起来,扶苏怕是要被反咬一口。” 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上做文章,极有可能让他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而他当务之急,是他要找到些可用之才。 淳于越听完后,却也觉得扶苏这些话很有道理,“殿下所言不错。只是老夫不解,殿下向来稳重,为何突发对土木兴建之事感兴趣。” “那馆舍,是给六国君侯修的。整件事情,都是我策划的。”赢扶苏顿了顿又道,“兵法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秦国的铁骑或可踏平六国的江山,可是却压不住六国百姓的怨愤。” 淳于越拂了拂胡须,难以置信的看着赢扶苏。 这么说,这件事上,是他错了。 淳于越忽的笑了,苍劲面容上的每一根皱纹忽的都生动起来,“原来,老夫是担心殿下自降身份,会使得殿下在诸公子之中落了下风。可今日得悉殿下的心思,老夫日后便不再对此事耿耿于怀。” “只是,殿下,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人言可畏。” “还请师父赐教。” “老夫斗胆一问,殿下愿入主华阳宫否?” 赢扶苏一怔。 有些事,在一定的时期,只能想,不能说。 赢扶苏只得道,“此事,不是我愿意想,就可以成的。父王久久不立王后,如今看来,诸公子都有机会被立为储君。” “但殿下有着诸公子都没有有的优势。”淳于越异常坚定,“殿下是诸公子之长,于礼法,东宫之位,非殿下莫之能二。” 看得出来,这是他的心里话。 赢扶苏沉默不言。 淳于越这般衷肠,他受之有愧。 事实上,他已经将他视为了弃子。 四目相对,一个眼中燃着灼灼欲望之火,异常坚定;而另一个眼中则幽邃如深潭,满是怀疑。 赢扶苏垂眸,右手摩挲着自己腰间的佩玉。 忽的,又起风了。蓝天之上,微云轻卷,风吹云动。参天巨木上零零散散又散落下几片绿叶。 “我观殿下犹犹豫豫,思虑不断,殿下可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居于太子之位?” 赢扶苏眼前一亮。 淳于越这才道,“殿下莫要妄自菲薄,为师自会助你。” “师父意欲如何相助?” “只要殿下肯潜心向学,待殿下学有所成之日,老夫自会联合诸位博士,一齐向王上请奏。” 这不可能实现! 赢扶苏心底一阵抽搐,还以为是什么锦囊妙计呢! 淳于越此人说到底还是书读的太多了,竟然把这件事想的这般理想化。 距离嬴政一统天下还有四年之久,待他到时在这世间再无征服的对象,然后便会去求长生不死。 到时候群臣在嬴政连个死字都不敢提,更何况是提立储君之事。 “那敢问师父,何时便是学成之日。” 淳于越捋捋胡须,“这……还得看殿下。” 赢扶苏明白了,这这个大忽悠,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让自己好好跟他学习。他想以储君之位引诱自己。 这个老头,他的理想不仅仅会害了他自己,还会害了我! 面对此种情况,那淳于公,我赢扶苏只有对不住你了。 “师父,扶苏还有一个问题。” 见赢扶苏并不为他说的那些条件所诱惑,淳于越感到自己的四肢忽的变得冰凉麻木。 “师父以为,我父王能否将这六国全数收入囊中?” 淳于越思索片刻,而后语重心长抚着胡须道,“老夫虽不懂兵戈之事,但是王上野心勃勃,秦国上下团结一心。老夫以为,王上有生之年,必可一统天下。” 听他的口气,似乎一统天下还要来个十几年的样子。 (拜托大噶,给点票。) 第十七章 先师韩非之法 赢扶苏又俯身作揖相问,“老师,诸国并称雄,战火纷纷之时,诸子百家议论不断,儒家主张施行仁政,墨家主张兼爱非攻,道家主张无为而治、小国寡民,而法家主张以严刑峻法约束群臣。那若我父王真的结束了战火,依师父之见,该以何家之法治理天下?” “自然是儒家之道。”说到此,淳于越忽的两眼放光,眼中燃着希望。 当今王上力主法治,这让他们一众儒生无法在秦国施展抱负。 而他有幸得他好友李斯力荐,成为长公子扶苏的老师。 自那时起,公子就是他的希望,也是一众身在秦国的儒生们的希望。 公子扶苏若是做了继承人,倒时必以儒家之道治理天下。 如此,他便是发扬了儒道,成为儒家的大功臣,可名列千秋史书。 赢扶苏眼中腾起一团怒火,此人并不能审时度势,他虽对他一片赤诚,可是说到底,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实质是利益关系。 他是想利用自己发扬儒家。 老先生你倒是想了一出妙计。 他该教教他怎么做臣! 见赢扶苏眼波流转,目光不善,淳于越忽的心里没底。 “扶苏再问一个问题,这秦国的天下是我父王一人的天下,还是秦国人的天下?”赢扶苏此刻像是已经咬到了绵羊后脖颈的猎狼,目露凶光,只等将那猎物拆吞入腹。 淳于越微微张口,欲要作答,但是话到了口边他却迟迟不敢说。 赢扶苏忽的神情淡漠,面色微微有些狰狞。 淳于越自然能感受的出,公子这样犀利的眼神是要让他回答什么。 “自然是王上的天下。”淳于越之于嬴政,那是无话可说。 天下若真尽归他囊中,那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王上那般强势专权,有王上在世一日,秦国的天下,绝不会出现一国二君,一天二日的局面。 “师父当真这么想?”赢扶苏厉色,气势凌人。 淳于越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都道是伴君如伴虎,他怎么现在察觉出这句话的真意呢。 淳于越只觉得自己后背处微微生汗,甚至有了一种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赢扶苏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继续追问,“师父当真把这秦国的天下当做扶苏父王的天下?” “殿下!”淳于越忽的扬声,随后语气又微微和缓。“老夫方才回答过了。” 淳于越岂能容忍这昔日乖顺谦逊有礼的公子扶苏如今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模样。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 淳于越想让公子扶苏听他的话! 宽大寂静的庭院里,赢扶苏和淳于越两人远远面对面坐着。 远处的人看着,还以为一如往前那般亲密,可是实则两人之间已经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彼此的鼻息都传递着对对方的不满。 赢扶苏忽的起身,正对淳于越。 “秦国既然是我父亲的秦国,那全国上下皆应该听我父亲一人之令。”赢扶苏目光如炬,“那么今日的秦国,未来的秦国该以何家之法治理天下,都是父王说了算!” “!”淳于越的梦就在这一刻碎了!他已经明白公子今日和他大费周章说了这么多究竟所谓何意! “扶苏怕是要让师父失望了。即便扶苏真能位居东宫,倒时采用的,依旧是先师韩非之法,而非师父之儒道!” 此言一出,淳于越的脸色岂能好看? 他早已坐不住了,右手紧紧按压着腰间配剑,胡须微微发颤,两片唇也早已微微泛着白皮。 “扶苏今日得罪淳于大人了。”说着,赢扶苏对着淳于越长揖。 覆水难收,事已至此,淳于越自然不会因为赢扶苏行了个大礼而后就会消气。 见淳于越面色难堪,赢扶苏又道,“今日冒犯淳于大人,他日扶苏自会登门赔礼。只是,日后扶苏怕是不会再来此地拜见淳于大人,此事扶苏自会亲自向父王说明。” “慢着!”淳于越急忙呵断,随后重重道,“公子殿下,话还是别说的那么满。此事若是闹大,你我二人的名声怕是都会有损。” 赢扶苏不言,他还想好好活到老,这尊师重道的名声,毁了就毁了。 可是眼下淳于越的反应,让他出乎意料。 淳于越忽的起身,对着赢扶苏也作揖,“公子的意思,老朽也明白了。” 赢扶苏自然听得出这话中的微妙之处,方才他已经三次称呼淳于越为淳于大人,而非师父,而淳于越此刻自称,也不自视他为高人。 断了,两人这师徒关系而今确实是断了。 第十八章 难以置信 “公子殿下今日吐露心志,老朽深感大秦前途无限也!” 说着,淳于越身体微微后倾,似是眼中闪着泪,他向后甩了甩袖,随后又对着赢扶苏规规矩矩地作揖,“臣淳于越,拜见公子。” 赢扶苏自然手足无措,是他今日先找茬的,然后他才想快刀斩乱麻,可是他为何? 哎! 大儒的名声不是虚的! 赢扶苏心虚,急忙上前阻止,将淳于越扶起。 “太傅莫要如此,折煞扶苏。” 淳于越将赢扶苏甩开,而后退后一步道: “公子今日一是给臣立威、二是给臣明志,只是公子大可放心,老朽非小人,不会置公子于不义之地。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怨,远之则不逊。” “先生之德,朝野上下皆知,扶苏也佩服之至。扶苏莽撞,今日不得已才冒犯先生。”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淳于越连连摇头,唉声叹气,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赢扶苏面带愧色。 不过他都说罢了罢了,显然是不计较了,待到老人家回了家,让他自己先缓缓,而后他再亲自登门拜访,赔礼道歉。 “明日老朽便去向王上请辞,遂了殿下的心愿!” 老人家心一横气呼呼又道,而后气冲冲地大踏着步走了,留下赢扶苏一个人在桑树下凌乱。 赢扶苏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正是青空万里,异常平静。 偶有几朵白云飘过,不过也并不能扰乱这青空的平静。 赢扶苏忽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不是梦啊!” “日后我就和淳于家的老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这么大的烫手山芋,我竟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就扔出去了!”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赢扶苏在树下兴奋地踱着步,“不过老先生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宰相肚里能撑船!” “真可谓是天助我也!” —————— 正午时分,咸阳城内已经是一片热烘烘的氛围,咸阳宫自然也不例外。 庞尤去了一趟章台宫,来回跑一趟,那是趴了多少楼梯,走了多少宫道! 现下自然累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可他刚入了六英殿,但见殿内公子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举着一卷简。 “殿——殿下,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淳于大人呢?”庞尤问着,而后环顾四周。 毕竟,公子若是不去萃英楼,便会请淳于大人亲来一阳殿。 “本殿让你开口了吗?”赢扶苏没好气的瞪道。 这帮奴才,个个都当他是善主! 方才他进来,男男女女围在一起投壶嬉笑,闹作一团。 成何体统! 真是放肆至极! 看来平时他不在,他们也无人约束。虽说这种事情,他本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更让他恼火的是,他们丝毫不知明日一阳殿可能将迎来一场! 只有他自己心乱如麻,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且,常言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庞尤身为总管,自然就是那只猴。这些奴才这般放肆,其中有他的原因,但是也不乏庞尤刻意放纵的缘故。 一阳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庞尤见殿下心情不好,又想起可怜的池武现在还在马厩里,他就两腿一软,“奴才多嘴了。” 不止庞尤,殿内所有人都被公子吓的敛声屏息,不敢大口喘气。 独独申聿,他面色沉静,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让你打听的事呢?”赢扶苏冷声。 庞尤早已将赵高的几句话背记下来,当即流利答道,“回殿下,战场上收缴的兵器,完好的收入兵械库,若是有些受损,便会直接就地熔炉,再行铸造兵器。” 赢扶苏放下书简,他还以为那些铁器会有所保留,这样他就可废物利用,毕竟现在的秦国,提炼铁矿、铜矿的技术还非常落后。 造造兵器就已经大费周章了何况推广铁质农具! 此路不通啊! 另外据本殿所知,掌管兵器和农具制造的,都是内史腾。 “看来,本殿又要出宫一趟。” 公子又要出宫么? 这三天两头的出宫,难道这书不读了吗? 殿下才十七岁天天往外瞎跑,可别是跟什么人学坏了。 好在王上近日对殿下颇为刮目相看,今日赵高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只希望淳于大人能够将公子引回正道,他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文质彬彬、谦逊有礼、待人温文尔雅、亲切和蔼的公子殿下。 庞尤本想问话,但是看着殿下的脸色,自然不敢开口。 他只是恭恭敬敬在案前弯着腰。 赢扶苏看着下面的人衣服早已湿哒哒一片,“你退下。” “唯。” 若是今日这个事情晚些再发生多好。他明日可不敢去见嬴政。 真不晓得嬴政听了淳于越的话会对他作何感想? 这想也没有用,还不如睡觉,一觉睡到明天,嬴政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便水落石出了。 (有一说一,最新一集的秦时明月把我尴尬到了呕吐呕吐) 第十九章 青梅绕竹马 咸阳城西,淳于越府邸书房外,一青衣少女听里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推门而入。 书房内自然盛放满了书架,现下正是午后,天气虽之前炎热,但是现下已经凉爽了起来,淳于越正站在窗边对着一盏烛台盘坐在席上。 看着祖父披头散发,面色憔悴,轻扬自然也心疼祖父。 “祖父,轻扬来了。” 淳于越见到来人,眉间皱起一个疙瘩。 清扬是他幺孙女,如今已及笄。名取自《诗经》,有一美人,婉兮轻扬。 轻扬少时便与公子扶苏作伴,算得上两小无猜。别人他不知道,但是轻扬对公子的心思,他是清楚的。 轻扬缓缓将清茶奉给祖父,抬起明眸,“轻扬方才在书房外听到祖父唉声叹气,不知祖父是因何发愁?” “你——哎——你个小女子,少管大人的事!”淳于越甩甩袖,又踱步走到书案前。 轻扬眼疾手快,见到案上有竹简,便顺势抢起而后一目十行的读完。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祖父!” 轻扬杏眸瞪大,自然是对上面的内容感到不可思议。 “祖父,您要王上另请他人去为公子授业?” 淳于越不言,自然是默认了此事。 “为何?”轻扬不解,公子一向与他家交好。 淳于越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轻扬,“别以为祖父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过,现在祖父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与长公子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这又是为何?”轻扬一听这话,自然急了。 “他要学的,你祖父我,教不了。”说着,淳于越忽的躺在了席上。 “怎么会,公子一向极重儒家,更是极为敬重祖父……” 淳于越忽的闭上双眼,轻扬见状,便住了口。 祖父一生好诗书,便是夜间,也时常歇在书房。 做好这一切,轻扬正欲转身离开。她心里想着:明日,她自行去向公子问个清楚! “公子殿下,不日将成为东宫之主。”幽暗昏惑中,蓦的传来这一苍凉无力的一声。 “啊!此事当真?”这是公子扶苏和她都日夜期盼的事情。 淳于越忽的又睁了眼,那双眼异常雪亮,闪着狡黠的光,“王上,其实更喜欢有野心的人。” 说到底,他在王上与公子之间,还是局外人。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其实最为了解公子。 公子最大的不足便是,他始终将他自己视作王上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他的父王证明他自己是他父王最优秀的儿子。 此子,看似外表强悍勇武机敏,实则内心柔软怯懦重情。 说到底,公子扶苏没有王上的半点狠厉和刚决! 而这就是王上对他不喜的原因。 这句话,清扬似懂非懂,不过只要殿下当太子,那便是好事。 “这么说,殿下就要如愿以偿了。”轻扬欢欣雀跃,拍手称好,像只刚出笼的鸟儿。 “哼!”淳于越没好气冷哼一声。你的公子是如愿以偿了,可你祖父却是所有计划全部泡汤了。 见祖父还在生公子的气,轻扬便宽慰,“依公子的脾性,相信公子不日便会亲自登门向祖父赔罪。” 到时再见,怕是另一幅光景。 淳于越见轻扬忽的脸红,又语重心长道,“轻扬,不要肖想些你不该想的。须知,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轻扬何等机灵,祖父都将话说的这么明白,她怎么会听不懂。 轻扬挪着步子出了门,心情忽的沉重了起来。 是啊,殿下都已经许久没有她见面了。难不成,这数月以来,一直饱受相思煎熬之苦的人只有她? 清扬越想越难过,自己朝朝暮暮思念的人,竟然对她无意。 忽的,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便跌落下来。 门外亭中,自有无数娇花盛放,可是那一朵都比不得眼前这位身穿素衣,清丽无双的美人儿。 少女头发简单的为一只玉簪挽起,墨发垂在高耸的胸前,一双远山眉给那张白皙娇弱的面孔添了几分清冷。 轻扬坐在亭中,抬头望望这万里无云的青空。 天边有几朵被蒸熟的白云,绵软无力的躺着,胡乱的任风吹拂。 少女的眼泪,渐渐也被热气蒸干。 听说公子随将作少府在骊山脚下大兴土木,她何不去亲自向公子问个明白。 ———— 咸阳宫,蕲年宫。 赢扶苏正盘坐在几案边上,静静看着眼前的黑白棋盘。为嬴政所执的黑子,早已将白子围的水泄不通,正意欲将那一大片白子一口吞下。 随着黑子不断围追堵截,白子越显已经身陷重围,毫无生路。 赢扶苏忽的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第四局了,父王也真是心大,连输三局。下不过还非要下。 第二十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赢扶苏眼看嬴政又要输了,也是无奈。 不过嬴政个性如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黑子为了取胜,不择手段,虽然形成了完美的铺张进攻之势,看似形势一片大好。 实则不然。 嬴政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李斯牵着鼻子走了。 这样下去,黑子越想一口将白子全部包围吞下,稍有几个白子在外配合,便可轻易将黑子的气压住。 随后黑子没了气,白子则会逆转形式。 对弈,比的不是棋艺,而是心态。 赢扶苏看棋看的太久,早已头晕目眩,揉了揉眼睛。 他近日等消息等了整整三天,而章邯今日又亲自来催刑徒的事情。 赢扶苏不得不亲自硬着头皮去见嬴政。可没料到刚到了蕲年宫,他便遇到李斯。 他便与李斯一同进入了蕲年宫。 王贲已经传信回来,他决定水演大梁。嬴政现下只等前方喜讯。 除此之外,最近朝中无甚大事,嬴政也难得轻松,所以特地召来李斯入宫和他对弈。 瞧父王今日兴致这般高,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嬴政越是输,越是激发起他的胜负欲。 看来李斯今日要宿在宫中了。 不过嬴政见到他,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原本不相信,以为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可是没想到嬴政居然留了他,先是和他们两个一同用膳,而后又让他坐在他身边观棋。 除非,嬴政将那件事忘记了。好像不太可能,据说嬴政记忆力极好。 “通古,你又赢了。”嬴政忽的停了手,无奈叹气。 随后,宦侍急忙将沾湿的帕子递给嬴政净手。 赢扶苏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确实如此。 李斯拱手作揖,“王上,承让了。” 嬴政目光灼灼,只道:“再来一局。” “老臣今夜奉陪到底。”李斯颔首一笑。 李斯本就和淳于越同岁。如今也算得上六旬老人,但是这些个野心家,一个比一个显得活力四射。 一旁的宦从意欲凑上来整理棋盘,赢扶苏自觉有碍他们行事,于是退至一旁。 一子又一子,空空如也的玉制棋盘上,忽的又被黑白棋子覆盖。 嬴政与李斯两人有说有笑,乐此不疲,像是忽略了旁边还有个人。 窗外海棠花开的正好,香味扑鼻。明月高悬,月光似轻纱白练,给外面的繁花蒙上一层薄纱,香气氤氲,暗香浮动,如梦似幻。 如此美好的夜景,可惜他赢扶苏却是一人独自欣赏。 若是此刻能有一知己陪在他身侧,该有多好。 花前月下,推杯换盏,拥香入怀…… “扶苏——” “儿臣在。” 有些人表面上镇静自若,实则慌乱不已,内心犹如万马奔腾。 “你觉得,这一局,我与李斯,谁人会胜?” 李斯闻言,刚欲落下去的子,忽的被收回衣袖中,连忙作揖,“王上赎罪,是老臣逾矩了。” 赢扶苏却觉得,嬴政忽然这么说,并不是针对李斯。 嬴政面对李斯的请罪,忽的便没了兴致。手中棋子忽的狠狠甩在棋盘上。 李斯急忙起身,伏在地上。 嬴政并不是要针对李斯,而是要制裁他! 赢扶苏不慌不忙,坐在远处,作揖道,“回父王,儿臣以为,这一局,赢得还是李大人。” 李斯闻言,心头更是惶恐。 淳于越和公子之间不欢而散,已经闹得满朝皆知。更何况他是淳于越的好友。 而王上的消息,何等灵通。 公子的意图,太过明显,摆明了是要东宫的位置。 王上其实早有不悦,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公子今日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更让他不解的是,公子忽的性情大变,方才竟然当着王上的面打盹遐想…… 嬴政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的配剑太阿,目光如炬,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已经和他长得一般高的少年。 赢扶苏低头作揖,但是也能感受的出,嬴政正在盯着他,而且目光非常火热。 “近日,寡人听说了一件事。” “想必是有关儿臣和淳于博士的事。”赢扶苏直言。 李斯见状,忙告退道,“王上的家务事,李斯不便在场。” “你退下。” 李斯躬身作揖而后离开。也是在出了章台宫的殿门之后,他忽的记起,赵高今日竟然不在王上旁侧。 看来他是早有预料。 李斯拂了拂胡须,而后阔步向宫外走去。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赢扶苏此刻正在体会这三个成语的真意。 “都退下!”嬴政忽的又呵道。 不一时,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两个喘气的。 赢扶苏见四下无人,这才恭恭敬敬伏跪在地上。 “儿臣甘请责罚。” 嬴政厉色,“寡人为何要罚你?” 〔求求你们给点票叭,卑微作者想签个约,嘤嘤嘤(??_??)嘤嘤嘤嘤嘤嘤(??_??)〕 第二十一章 威震四海! “儿臣行事不当,触怒父王,此为罪。” “若有朝一日,寡人被埋至地下,你认为何人该继位?” 嬴政竟然问的这么直接! “儿臣相信,父王自会提前做好部署,选定适合继位之人。” “那你以为,你会是这个合适的人选吗?” 嬴政,绝对不可能杀了自己! 赢扶苏地埋着头,眸中燃起两团烈火,双拳紧攥,“儿臣愿校父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这番话,嬴政听到怎能不心动。 贾谊是个人才! 果然,嬴政忽的仰天大笑起来。 “好个吞二周而亡尽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好个威震四海!” “寡人怎的之前不知你竟有这般雄心?” 赢扶苏不敢再贸然开口,依旧恭恭敬敬伏跪在地上。 “起来。” 这是气消了? 赢扶苏微微抬首,先偷偷看了一眼嬴政。 嗯哼? 竟然在笑。 赢扶苏这才缓缓起立。 “如果,寡人给这样一个威震四海的机会,吾儿意欲如何?” 以赢扶苏对嬴政的了解。 他若不是起了传位给自己的念头,绝不会贸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也是,他现在还没有妄想长生不死,更加不知,很快他就会一统天下。 而且攻魏的事情,臣子们说的再好听,这坚不可摧的大梁城还在那里立着,风吹不到,雨化不掉。 攻大梁遇阻,越是在这种时刻,嬴政考虑传位之事的可能性就更大。 见扶苏立在地上不言,嬴政心底忽的腾起一丝失望。 “如今父王正在攻魏。王贲将军虽在魏国进攻大梁遇阻,但是依儿臣之见,魏国被攻下,必定在半年之内。” “山东六国,原当属赵国和楚国最为难打。而今赵国已亡,剩下最为难啃的便是楚国。儿臣以为,此时的楚国,并不敢忽的进攻秦国,相反,他们正在养兵蓄力,只待我们秦国先动,而后他们便猛地反扑。” “此时,若是楚国有异动。我秦国必定要稳住心神,按兵不动。” “而我秦国早已连年征伐,士兵必定人困马乏,亟待休整。若是父王能下令暂作休整,一面让我秦国士兵暂作休整,养精蓄锐;而另一面让使臣出使游说,让楚国以为我秦国还是忌惮楚国,让他们放下警惕,而后另觅时机,我秦国必能一举拿下楚国。” “到时齐燕两国,必定闻风而降。父王便可一统天下,威震四海!” 赢扶苏谈到这些,自然激情昂扬,滔滔不绝,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嬴政看着眼前意气风发、锐气十足的少年,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可他随后又问,“你认为,寡人需要多久方可荡平楚国?” “算上今年,需要整整两年之久。”赢扶苏胸有成竹道。 嬴政却自信道,“扶苏,莫要长他人之威风。楚国早已被寡人打的抱头逃窜,弃鄢、郢而去。寡人手下有李信这等少年将才,区区楚国,徒有其名。依寡人之见,不出一年,楚国必亡。” 赢扶苏心头忽的一颤。 嬴政向来自负,而且他若认定的事情,必定不可更改。 “儿臣也愿如父王所说,蒙恬与李信二位将军可在今年之内攻下楚国。”赢扶苏低着头道。 哼——但愿李信和蒙恬别在城父战败后哭着鼻子回秦国。 嬴政却见扶苏并不认同他的话,心生不悦。 两人之间忽的又无话可说。 “不若,儿臣今日陪父王下个尽兴。”赢扶苏主动化解尴尬的氛围。 “好,寡人也想看看吾儿棋力几何?” 下至一般,赢扶苏忽的道,“父王,儿臣日前请求督建骊山馆舍,但人手不够……” 还未等赢扶苏说完,嬴政直接道,“还需调多少刑徒?” “三千之众足矣。”赢扶苏正色。 “寡人给你一万刑徒,修六座馆舍,以一年为期。” “儿臣遵命。” 赢扶苏心头一颤,嬴政忽的态度如此坚决,想必受了自己方才那番话的影响,受了激励。 可是他若越是这般自负,那他越发难以阻止李信和蒙恬于城父损失七都尉之事。这么一来,方才他便是夸下了海口。 “另外,你如今已年至十七,寡人先前就在为你婚配之事考虑。” 赢扶苏老脸一红,“这……儿臣觉得婚姻之事,现下还不着急。” 赢政却沉色,“寡人已经为你定了人选,丞相王绾之女,相貌绝佳,饱读诗书,是和你母妃一样的人。” 竟然不是李斯之女?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王既然已经决定了,儿臣并无异议。” “看你神色,似乎对此事有不满。” 赢扶苏这才抬首,“儿臣,此前从未见过王相国之女。” 嬴政大笑起来,“莫要担心,寡人已经让赵高亲自替寡人看过了,此女的容貌是朝臣之女中上上之选。” 赵高—— 竟然是赵高帮我看的媳妇儿? (求推荐票!走过路过还请给点推荐票,谢谢各位读者老爷。) 第二十二章 咸鱼翻身 赢扶苏做梦也没想到,咸鱼翻身的速度,可以这么快。 自那次夜谈之后,嬴政又接连三日召他,有时名为前去对弈实则前去问政,有时则直接让他在侧旁听他与诸位大臣议政。 这些举动,无不在说明嬴政确实有了立他为储之心。 赢扶苏这些日子,对人对事越发谨慎了起来。 只是赢扶苏不知道的是,前朝已经因为他议论纷纷。 须知,在当今王上在位期间,只有两个人得过王上如此宠爱。 一个是嬴政生平的遗憾之一—故去的韩非;而另一个就是公子扶苏。 ——————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来自巴蜀之地的芭蕉叶被雨水洗的翠绿油亮,鸟兽全部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潜伏在何处。 苍白的天空忽的低语不断,电闪雷鸣不断,白色怪异光束一道接着一道抽打大地,上天的咆哮又是那般撕心裂肺,恨不得将浑厚大地撕成数块。 雨滴忽的越下越大,从茅草屋上顺滑落在地面上的雨水已经在顷刻之内汇成了一道道小流,而后在远处汇成了小河。 咸阳城郊附近的村落里,农人们躲在屋中,大开着门,一个个坐在席上看着雨水从房顶屋檐上滑落,院中积水已经涨满,一个又一个泡泡出现而后又破灭,院中咕咚咕咚响个不停。 乌云汇聚,天空变得黑沉沉起来,让人倍感压抑。 只是将近四月的雨,自然是越下越暖,越下越闷,越下越湿,越下越潮。 这样的一场大雨,阻隔了人们的视线,也阻滞了人们的来往。 太史令胡毋敬撑着脖子在屋檐下仔细观望,将这难得一见的天象如实记录在案。 护卫森严的章台宫,今日殿内没了诸多大臣,自然显得有些冷清。 赵高因为错过了一个离奇夜晚的好戏,现在每逢公子扶苏入殿,他都会从头陪侍到尾。生怕错漏了一丁点公子殿下的喜好和厌恶,日后稍有不慎便会触怒公子。 赵高立在席侧,静静看着王上和公子殿下对弈。 但是让赵高颇为意外的是,从前棋力一般的公子怎么忽的棋力大增,竟然引得王上多次召见公子。 而赢扶苏则在这个把月的时间里忽的悟出一个新道理: 在争夺储君的大考中,有时拼的不是实力,而是关系。 嬴政先前对他的个性那般厌恶,可是嬴政依旧很看重他,其中和赢扶苏三不五时亲自前来章台宫拜见嬴政有莫大的关系。 如今的嬴政,正值盛年,精力旺盛。 值此闲暇时,他虽身着简单的白色常服,但是三十年来修得的帝王威仪,以及自身磨砺出的刚毅坚决的气质,都让人望而生敬。 现下,嬴政的黑发被高冠束起,更显雄姿勃发。 赢扶苏陪嬴政越久,潜移默化间受到嬴政的影响也是自然。 昔日眉清目秀、儒雅非凡的谦谦君子,如今越发变得气势凌厉,刚决果断起来。 昔日,咸阳城中万千少女的春梦那自然是秦王嬴政,只是如今,又多了一个。 “王上,王贲将军急报。”中书令急急忙忙上前呈着一块布帛。 嬴政不言,似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聚精会神的寻找着出路。 在观棋之前,赢扶苏以为嬴政在下棋这方面起码是个星耀,可是没想到,竟然是个青铜。 被他接连大败数局之后,嬴政的胜负欲被赢扶苏激发到高峰。 只是,前方战事还未传来捷报,嬴政却拉着他下棋下得天昏地暗。 “王上,王贲将军急报。”中书令又高声道。 秦律规定:行命书及书署急者,辄行之;不急者,日毕,勿改留。留者,以律处。 “父王——”赢扶苏将手收回。 “呈。” 赵高这才接过中书令呈上来的帛书,交由嬴政。 让赢扶苏意外的是,嬴政却仍旧没有抬头。 要知道这步棋,不需要疑心这么久。赢扶苏静静看着眼前嬴政的一举一动。 “退下。”嬴政又道。 “继续——”嬴政沉声。 待看了一眼嬴政铁青的脸色,赢扶苏自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像只小猫似的壮着胆子陪着嬴政输完了一局又一局。 天色渐渐全黑了。 雨声也微微停了,窗户紧闭,生怕湿气侵入殿内。 烛火高照,章台殿内一片明亮。 赢扶苏面色微微有些憔悴,双眼更是无神。 “怎么,之前那个嚣张劲呢?”嬴政忽的一问。 赢扶苏这才眸中泛出了些光彩,只诚心作揖,“民间有言,姜还是老的辣,扶苏今日领会了。” 嬴政粲然大笑。 为博秦王一笑,赢扶苏也是受了不少精神上的磨难。 现在看来,这辛苦是值得的。 “你可知,王贲所呈急报欲奏报何事?”嬴政忽的正色,严肃起来。 (码字不容易,还请诸位投点推荐票!) 第二十三章 扬权——为君之方 “扶苏听闻,少将军意欲效仿白起,水淹魏都大梁城。这引水,再加上围城,势必需要父王增派不少兵力。” 赢扶苏作揖,毕恭毕敬的回答。 而嬴政对于这回答,并未回应。他忽的起身,推开窗,俾睨俯瞰着咸阳城。 赢扶苏并未起身,只是继续端详着眼前这盘棋,看看是否还有活路。 嬴政看着咸阳城中的万家灯火,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 若是平时,赵高一定会上前献策,但是现下,赢扶苏也在场,赵高只好先忍耐一番。 微雨淅淅沥沥,雨线虽甚为细密,且下得又急又猛,可是一根长、一根短却又那般清晰可见。 烛火受到微风吹拂,将嬴政庞大的影子也强制性牵动摇摇晃晃。 空气中传来一股子鱼腥味,赢扶苏这才抬首。 赢扶苏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嬴政居高临下俯瞰咸阳城的俾睨傲视之姿。 何等孤独! 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嬴政也依旧会给王贲调拨去兵马。而且他是始皇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人都做不了的事情,他能做。 可是赢扶苏的身体里,毕竟还是流淌着嬴政的血液。 “父王——”赢扶苏忽的起身。 这一声带着怜惜的父王,可是让嬴政听得将心里一根弦拨动了。 自嬴政的生母去世之后,嬴政便鲜少有过这样的感受。 赵高见状,自然请辞,“王上,奴才这先退下。” 嬴政不言,自然是默许。 很快,在赵高的示意下,殿内诸位全数退出。 赢扶苏对着背影作揖道,“儿臣知自父王继位以来,先是清权臣,立君威,而后平二周,灭韩赵。父王如今的功绩,无愧于我赢秦先祖。” 嬴政听惯了下臣们说的赞颂之词,但是赢扶苏这番话,虽然俗套,却也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赢扶苏这才切入正题,“儿臣也知,父王的功绩,不仅是因为父王雷厉风行,做事刚决果断,更是因为父王身侧有赵高、李斯、蒙武、杨端和、王翦、冯劫、冯去疾、王绾这一干大臣相助……” 嬴政忽的挥手,示意赢扶苏不要再多言。 赢扶苏自然住了口。 “为人君者,数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 “此句,出自先师韩非的文章——《扬权》。”随后赢扶苏忽的顿悟,又作揖,“儿臣明白了,谢父王赐教。” “明白何事?” “父王若是表现出对王翦王贲二位将军的信任,必会招致其他臣子对王翦王贲二位将军的诋毁,而王翦将军平韩灭赵,居功甚伟,堪比人屠白起。” “父王想要继续重用王翦王贲父子,所以必须表现出对王家父子的不信任,以此让群臣不敢妄动。而王家父子,在父王的重压和猜忌之下,必定要以军功来博取父王的信任。” 嬴政早已回转,居高临下上上下下打量着赢扶苏,嬴政目光幽邃,语气悠悠道,“看来你马上摔了一跤,倒是因祸得福。” 难道说被发现了? 赢扶苏不敢答话,生怕答错。 《杨权》一文,意在说明,为君者就是要多变,使臣下不敢猜测君主的心思。 他方才主动提及王翦王贲的父子兵权过大的事情,想必是触犯了嬴政的底线。 见扶苏头也不敢抬,自然是对他心存畏惧,嬴政回到了席座上。 “起来。” 赢扶苏这才平身。 “寡人还以为你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嬴政像是自言自语。 赢扶苏眉头一紧,知子莫若父! 嬴政早就在暗中怀疑他了,但是听他语气,他显然是否定一些他们难以想象的事实。 不过,听他口气,他显然是已经排除了自己身边有什么高人。 这就是说,嬴政调查了他身边的人。 赢扶苏忙道,“父王,儿臣以往不肖,让父王失望了。” “你如今十七,寡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成为秦国之王。”嬴政突的道。 “儿臣自幼便仰慕父王,若是……” 嬴政示意赢扶苏继续说。 “若是能有朝一日,成为父王一样的君王,将秦国变成当世第一国。” 嬴政闭口不言,目光幽邃,只是静静打量着赢扶苏。 这小子,莫不是之前做长公子做的太憋屈了,所以想要掌权!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嬴政立刻想要将眼前的赢扶苏撵回六英宫。 随后,想到秦孝文王,嬴政压住自己的怒火。 父死子继,自古皆然。即便他是一国之主,也必要从自己的子嗣之中挑选一个继位。 赢扶苏候了半响,嬴政却什么话都没说。 “父王——” “淳于越向寡人上书一封,要寡人另请高明。” “儿臣惶恐。”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第二十四章 寡人之于秦武烈王熟强? “说到底,你还是太过年轻,心性未定。”嬴政忽的扶额。 该不会又说那件事? 虽然早就料到自己选个正妻不太现实,但是没想到被强制安排的这么快。 而且,嬴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嬴政,处理一些问题,竟然也会做这样的想法。 赢扶苏忽的觉得嬴政有些荒诞。 娶个赵高给自己选的女人只会让他感到无处下手,丝毫不会让他安定下来。 “说起来,我秦国倒也有不爱读书的公子,后来,还真的成了秦国之君。” 赢扶苏自然明白嬴政的音外之弦。 秦国之君,多次提到这个位置。显然,嬴政现在并没有十全的把握,他还处在对未来的迷茫之中,没有预料到他一统天下的抱负得以实现就在四年后。 现在嬴政和他这个长子聊一些秦国先王们的事迹,看似没什么。 可是他是嬴政。 拉着自己下了三天棋,差点让他高兴的把脑子抛掉。 而现在,正戏似乎才开始。 “父王所说的,自然是秦武烈王。秦武烈王勇武好战,扩张我秦国版图,是我秦国史书上少见的年少有为的君主。只可惜,秦武烈王在孩儿看来……” 嬴政有些不耐,“在你看来如何?” “还请父王恕孩儿失言之罪。” “便恕你失言知罪!” “扶苏觉得,秦武烈王有勇无谋、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放肆!”嬴政呵道。 赢扶苏倒吸了一口气。 身为赢秦王室的后代,辱骂先王,赢扶苏这般言行,岂止是离经叛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见扶苏毫无愧色,嬴政眉头一拧,手指在铜案上轻叩。嬴政自己说过的话,他自己肯定不会忘。 “照你所说,你若少年继位,必定会比秦武烈王强上百倍?”嬴政语气低沉,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逼得赢扶苏喘不过气来。 “儿臣绝非此意。父王如今正值盛年,雄姿英发,配太阿之剑,服昆山之玉,普天之下,再无能与父王相比之人。” 赢扶苏继续道:“而扶苏不过空有大志,如何能与秦武烈王相比。” 嬴政微微眯眼,又扫视了一遍赢扶苏。 “那你以为,寡人之于秦武烈王熟强?” “自然是父王。”赢扶苏面带崇拜之色,“尤其论功绩,父王灭掉韩赵二国,曾经的七国之地,父王如今已占了五分之三的版图,自然是远远胜于秦国历代先王。” 嬴政可不会被赢扶苏灌了一点迷魂汤就忘乎所以。“你先前既说,你不能与秦武烈王相比,随后又舌灿莲花,吹嘘寡人功绩,说寡人功劳胜于历代先王,如此一来,你这莫不是在讽刺寡人教子无方。” “儿臣岂敢!?”赢扶苏忽的又跪下,双手作揖。 赢扶苏面露难色,揣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掐着另一只,怎么说也不对。 “你都敢辱骂先王,还有何不敢的?” 赢扶苏愕然,一脸无辜的抬头看了一眼嬴政。 不是你让我骂的吗? 而后赢扶苏又将头埋在胸前。 嬴政也是忽的才发现,扶苏身上竟然有一股奸猾之气。 “儿臣万万不敢。” 今天晚上这出戏,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赢扶苏真想给自己两耳光,为何先前手贱,而后现在又嘴贱。 他下完棋跑了多好。 还是,少揣摩嬴政的心思为妙。 “寡人,给你一个机会。” 便是听了这话,赢扶苏的眸子也不敢再亮起来。相反,嬴扶苏预感到,嬴政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让自己跳。 “儿臣请父王明示。” “你现在可以向寡人提出任何要求,寡人都会满足于你。”嬴政忽的嘴角上扬,笑的可不是用阴险和邪魅就能描述出的。 赢扶苏也是醉了。 “儿臣,可否今夜先回宫思索一番,而后再给父王答案。” 嬴政不言。 想的美! 赢扶苏见状,咬紧牙关道,“那儿臣便大胆提了,只是儿臣怕父王并不会准允。” “尽管提,你要什么,寡人给你什么。”嬴政眯眼笑着,十分和善。 而赢扶苏心里自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儿臣想请父王借昌平君回咸阳。” “大胆!”嬴政忽的拍案。 这一声,就连候在殿外的赵高也听到了。 不过只是听到这区区一声,赵高心里便立刻有了数。 王上还在试探公子殿下。 而这就意味着,很多事,还可以改变,而他还有参与的机会,不必战战兢兢担心自己成为待宰的羔羊。 赵高抬头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的心绪凄凉起来。 入宫侍奉王上多年,可是,他却始终……还是奴籍。 他的女儿早已及笄,可是至今无人上门敢上门问津,迟迟嫁不出。 诸大臣的女儿,虽有高下之分,可是鲜少还有到了及笄之年而未出嫁的。 他虽在这咸阳宫中权势极高,甚至有时可只手遮半边天,但是却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奴籍。 幸有王上信任加身,引得不少朝臣对他倍加尊敬,也曾有意在其他大臣面前提过此事,可是他们得知自己的想法,多对自己噬笑一番! 好恨! 可是,大秦法度森严如斯,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他无能为力。 他的女儿出自奴籍之家,最终只能也只能嫁给奴籍出身之人。 否则,就只有嫁给一些贱民…… 第二十五章 请父王召昌平君回咸阳! 赢扶苏真心后悔。 他下完棋便告退多好。 还是,少揣摩嬴政的心思为上! “扶苏啊,寡人给你一个机会。 我还信你? 赢扶苏忽的警觉起来,一脸凝重。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儿臣请父王明示。” “你现在可以向寡人提出任何要求,寡人都会满足于你。”嬴政忽的嘴角上扬,对着赢扶苏一脸和善的笑。 这笑,这次第,怎一个阴险、一个腹黑、再加个笑里藏刀了得! “儿臣,可否今夜先回宫思索一番,而后再给父王答案。” 嬴政虎虎的甩了赢扶苏一个白眼。 想得美! “那儿臣便大胆提了,只是儿臣怕父王并不会准允。” 嬴政抖眉。 想的美! 赢扶苏低下头,“儿臣想请父王召昌平君回咸阳。” “放肆!”嬴政忽的拍案坐起,双目微赤,怒目圆睁。 这一声,就连候在殿外的诸戍卫都听到了,更何况是侯在殿侧的赵高。 嬴政这般盛怒,却也证实了赢扶苏心中所想:嬴政迁昌平君去郢城,就是要杀他! 赢扶苏干吞了下喉哽,大气不敢出。 昌平君已经成为嬴政的逆鳞。 “给寡人个理由。”嬴政居高临下,语气严厉。 “因为……”赢扶苏忽的一咬牙,“儿臣……先前在咸阳城中,听到过一些不利于父王的谣言,且是关于昌平君的。” 嬴政负手,挑眉,“究竟是什么样的谣言?” 嬴政眸中燃着丝丝星火。 “外人都传,父王背信弃义,过河拆桥!” “一派胡言。” “孩儿还请父王明鉴。”看嬴政神色,他心虚了。 忽的,嬴政满腹疑窦,“寡人耳目眼线数不胜数,覆盖列国。而咸阳,就在寡人脚下,如何城中传出了关于芈启的谣言,而寡人却不知!” “分明是你信口开河!” 这等放虎归山的事情,嬴政听闻自然震怒,可是震怒之余他理立刻考虑起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很快,嬴政便陷入一阵沉思,他双目幽邃,显然正在重新盘算。 赢扶苏心笑,你便派人去城中查,反正你既捉不到影,也捕不到风,可是你还是得信我这番话。 毕竟,只要是个人,在对嬴政对待昌平君的事情上,都会如自己那般作想。 人家替你除害,灭了嫪毐、清除吕不韦之势,而你却过河拆桥? 其中虽另有缘由,但是外人并不知晓! 而且这一根毒刺确确实实就扎在肉里,肉眼难见痕迹,但是它始终在那里隐隐作痛。 唯有将它彻底拔掉方可一劳永逸。 而且,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嬴政。 在这条实现他野心与抱负的漫漫长路上,嬴政本就屠戮太多人。 被灭国的百姓、诸国贵族,自是不必说。 而且在这大秦朝中,嬴政也将权力之剑指向不少人! 曾身处嬴政左右的甘罗、成娇、桓齮都是为嬴政的权力之剑所屠,如今还有了一个昌平君。 将昌平君调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救李信和蒙武手下七都尉,更是为了给自己和他母亲宣阳夫人留个后路。 “你退下。”嬴政忽的道。 赢扶苏作揖,缓缓出了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两腿微微发软,面色虚白。 殊不知,一侧,赵高目睹这一幕。他唇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思。 庞尤见到公子出来,急忙上去给公子披了件黑袍。 赢扶苏见庞尤一脸战战兢兢,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嬴政的暴呵,外面的人自然都听到了。 看来明日咸阳宫里的人,都要对此事议论个不停。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人们往往喜欢比他们生活的更惨的人,以此彰显他们自身的优越感,而会嫉恨那些比他们运气好,更为优秀的人,因为和有识之士在一起,只会让他们明白自己有多愚蠢和无能! 赢扶苏刚上前走了一步,一柄油布黑伞却在赢扶苏面前被撑开。 随后,赵高将伞递向庞尤,又对公子扶苏作揖,“殿下,此去一阳殿路长,下雨天路滑,还请当心。” 赢扶苏不似先前一般面色一沉,但也并未表现出多少欢喜,只道,“劳赵常侍提醒。” 一个劳字,赵高一介奴才如何敢当,只连连道,“奴才不敢当,此乃奴才分内之事。” 赢扶苏心笑,你是我父王的中常侍,又不是我的宦侍,怎么我的事又成了你的分内之事。 赵高还是老样子,趋炎附势。 “既然路长,当是有劳赵常侍多多提醒。”赢扶苏一字一顿。 话中之意,赵高心会,他立刻双眸变亮。 这里可是嬴政的章台宫,嬴扶苏说完这别有用心的一句,却要假装目视前方,实则赢扶苏却用眼睛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确实有人在注视他。 赢扶苏不敢再多片刻,只快步向六英宫的方向走去。 他心里微微忐忑,此刻他心疑,赵高有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外之意。 他不再记恨于他,公子扶苏需要中常侍赵高的提醒。 第二十六章 重者死刑 咸阳,大雨滂沱依旧。咸阳宫前的青石板里的缝隙也被雨水牵连,泥垢被冲走。 方石铺排奠基起的五台九阶上,雨水被巧妙的引入到地下的壕沟里,并不积水,但是石阶面上还是铺着一层水镜。 已是亥时,章台宫内却依旧明灯长灼。 石阶上水平如镜,辉映着章台宫内的灯烛之光。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忽的又越来急,越来越密,一只只或长或短的白箭狠狠插落在地,而后溅起一圈圈无人观赏的水花。 雨水在黑幕里表演着花样,只是再无电闪雷鸣做奏。 “芈启在郢都的状况如何?” 赵高顿了顿,原来公子是提到了昌平君,难怪大王方才发那么大的火。 “回王上,派去监察的人不久前回报说,昌平君还是整日借酒消愁,闭门不出。” 嬴政在昏黄色的灯光中伏在案上,右手在竹简上快速滑动,一列列墨字随即呈现在竹简之上。 “王上若是还担心昌平君会结党营私,不若奴才派人提前下手。”赵高眼睛狭长,眸中燃起丝丝怒火,忽的流露出一股狠厉阴毒。 嬴政忽的停了笔。 “现朝中可有人与昌平君来往?”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问,赵高自然无从作答。 他只是恭恭敬敬立在一边,灯光照耀着他瘦削的脸颊,颧骨突出,明黄色的灯光和黑暗交织,显得他的侧脸诡异阴鸷。 可赵高是何等机智之人,昌平君早就是被王上遗忘到脑后的人,可是王上今夜忽的提起此人,再加上公子扶苏方才连连触怒王上…… 赵高眼波流转,“王上,朝中虽再无人敢与昌平君往来,可是宫中却有一人敢与昌平君来往。” “你是说扶苏?”嬴政摇摇头,自然是不信。 “王上,此人倒也不是公子。” “不是扶苏,还能有谁?”一股怒气忽的涌上他的心头。 昌平君,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竟然敢造谣! 不过片刻的功夫,嬴政忽的明白了赵高所指,啪的一声将笔甩在案上。 赵高心知王上还是对宣阳夫人心存厌恶,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 赵高一字一顿,“宣阳夫人,毕竟为楚国公主,而昌平君,本就是楚国外戚,说起来,宣阳夫人,也算是昌平君的侄女。” 嬴政厉眉,忽的起身,右手狠狠握着剑柄,看姿势是要冲去找人。 赵高急道,“王上切莫动气,就算王上不愿顾念宣阳夫人,也该考虑长公子。” 嬴政闻言,略为惊讶的看了一眼赵高。 随后,嬴政意识到自己这几天都做了什么。但是扶苏还有待观察,立储之事,来日方长! 很快,嬴政镇静下来。 “你想个名目,将芈启召回咸阳。”嬴政不得已下了决心,双瞳幽邃,低声问道,“若是酗酒误事,按秦律,当如何处置?” 赵高会意,笑答,“罪名不同,量刑不同,但重者可致死。” “此事,寡人便交予你。”说罢,嬴政便又对着紧闭着的殿门沉思一番,“扶苏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回王上,说起来,此事都怪奴才。”赵高忽的作揖。 嬴政却忽的欣慰一笑,随后一脸怀疑的看着赢扶苏,“在扶苏背后指点的人,不会就是你赵高。你可是从不在寡人面前替扶苏美言。” 赵高眸子一沉,原来大王早就察觉到他与公子扶苏之间有间隙。 “奴才不敢。公子变化之大,奴才也以之为奇,只是奴才忽的想通了。公子莫不是学齐庄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嬴政不言,自然是不信。 “公子性格耿直,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才与淳于大人起了争执。” “耿直?寡人何尝不知扶苏性格耿直,但是,淳于越的事,寡人总觉事有蹊跷。” “奴才斗胆一问王上,殿下既已经扬言要学法以治国,而淳于大人又是朝中举重若轻的大儒,受人敬仰……” “由他去!” 赵高自然明白王上这句话的意思,单凭公子想什么,便做什么。 公子忽的王上隆宠,那么其他几位公子势必早已经坐不住了。 “你有事瞒着寡人?”嬴政喜爱赵高的才干和机敏,但赵高为他效他多年,嬴政也极清楚赵高的为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奴才不敢。只是奴才受命去调查了公子的行踪,可是都是些小事,奴才在想要不要禀报王上。” “说来听听。” 赵高思忖片刻,把公子赖床和一些娇生惯养的怪事略过,“殿下勤勉,近日经常拜读公子韩非的文章。另,殿下很是喜爱将作少府,还有将作少府手下一个属官。” “而这个属官,正是章邯。殿下还曾说,要在王上面前举荐他。” “章邯,寡人记得这个名字。蒙武曾在寡人面前提过此人,称其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嬴政忽的双目炯炯。 “章邯此人,奴才倒也见过数面,确实有别常人。”见王上对章邯这般感兴趣,赵高接道,“不若召此人入王上御前为侍,王上也好提拔……” “不必。”嬴政直接道,“既然扶苏先寡人一步赏识他,那便将他赏给扶苏。” 赵高低头,陷入深思…… 语毕,嬴政又埋头奋笔疾书。 赵高则壮胆打岔,低声道,“那公子那边,可还继续派人监视?” “先看着。” ———— (大哥哥大姐姐们,请赏几张票,谢谢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 第二十七章 李兄,还请快替愚弟出个主意吧 雨后初晴,阳光温柔明媚,似是水波一般,粼粼荡在空中,每一处空气都闪着明亮的光。 鱼腥味全数散去,只有淡淡的花香,还有便是柳色,醒人耳目,深吸一口气,顿感浑身舒畅。 咸阳城全然换了副景象,青石板为水洗过,干净如新。 栉次鳞比的高楼馆舍接连不断,琉璃瓦荧荧反光,还有些屋檐之上,因为斗拱泛起,聚水成槽,在太阳的照射下,屋檐之上泛着五颜六色的光。 宽大敞亮的咸阳城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行人在城内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的街道内来来往往。 咸阳街上,自卫公来了秦国之后,便再也听不到商贩的叫喊声。这街道上,除了三三两两行人私语,并无其他人高声,街道上一片祥和宁静。 所有的人,除分男女外,衣着装束都是统一。 男子头发为黑帛束起,发髻微倾,皆上衣下裳,衣服颜色甚是单调,但也看似甚为统一。 只是总有些行人过来,面上隐隐有剑伤过的痕迹,但并没有人以之为怪。 这些伤疤,不是自娘胎里带出的,但是秦国的百姓,祖祖辈辈混了一生,身上总会带着这些伤痕归于地下。 而这些伤疤,也一如秦国的弊病,当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这伤疤就变得好像真的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 它显得是那般自然,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将那伤疤视若无物。 馆舍酒肆一大早就开张了,但是生意十分冷淡。 毕竟这样的日子,在填饱了肚子后,因着人人在家猫着睡了数天,如今都纷纷出门在外伸懒腰,晒太阳。 几只狸奴自树间窜上高楼,而在上面极尽妖娆之姿,敞着肚皮,伸腰蹬腿摇尾巴。雨后,便有翅膀为草丛、树叶沾湿的鸟兽,也唯有此时,这些地位低下的小野兽们能饱餐一顿。 (狸奴即猫) 渭水河滋养农田,也用支流清渠装点高门大户。 淳于越府邸里。 在嫩青柳枝上不断蓄积的一大滴水延宕到最后,忽的跌落到池面上,塘中立刻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尾尾红色小鲤鱼在清水中波动着尾巴,为这忽然的‘一击’吓得向四处游散,随后待水波散去,又重新聚拢到原处去探查究竟。 忽的,一声琴音响动,鱼儿们又纷纷四散开来。 轻扬斜依在高楼栏杆上,不过数日,整个人便清瘦了很多。 她纵目远眺,苑内池塘波光粼粼,池面发蓝,一片清澈。 远处一座凉亭里,是当今王上跟前的宠臣李斯正在与她的祖父对弈。凉亭旁侧,自然有不少护卫,否则她早偷偷靠近前去探听公子的消息了。 轻扬百无聊赖,望着湖面,将自己的手可以够到的柳枝上的柳叶全数捋了下来,然后往池塘里撒。 她静静瞅着那池面,忽的竟然在池面上看到了公子读书的模样。 少女脸颊忽的绯红一片。 可是抬头一望,屋檐边上,恰有两只燕子‘耳鬓厮磨’。 “唉……”少女将头枕在如霜似雪般的皓腕上,“只叹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远处,李斯正对着淳于越,神态轻松从容,但也难掩岁月留在他面容上的皱纹。 两只手在棋盘上交替布子,远处高楼有鸟欢叫。 “听说,近日,宫中传出话来,王上似乎有了立储之心。”淳于越忽的道。 李斯只淡淡道, “早晚之事。” 淳于越登时没了兴致,“没了你我二人襄助,单凭公子一人之力,焉能成事?” 李斯先是一懵,而后见淳于越面带忧色,安抚道,“李斯相信王上自有安排。” “李兄你可知,老夫向王上递了一份奏简。”提起这事,淳于越心头可是又悔又恼。 他本想上书一封,让王上替他做主,公子迫于压力,必定会回心转意。 可谁知,这公子一点事没有,可他如今却是上了奏简,王上至今没有批复。 他为奏简的事,可是夜不能寐,食不能寝。 李斯面不改色,一个人下两个人的份,极为从容。 “可是至今未给批复。” 李斯闻言,无奈摇头笑笑,“原来你面带忧色,是为此事。” “此事,是老夫失算了。”淳于越深知,自己现如今进退两难,明日便要上朝,他身为博士仆射,自当入朝议事。 难不成,学老王将军一样称病在家教孙子骑射吗? 唉—— 丢人啊。 “李兄,还请快替愚弟出个主意。”淳于越忽的豁出去了老脸。 李斯被淳于越这么一说,这才停了手。 “解铃还需系铃人。” (拜托大家投投推荐票,谢谢(°??°)=3) 第二十八章 气煞寡人! “哼——公子忙着摆脱我这个我这个老顽固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到要替我解围?”淳于越忽的拂袖起身,而后静静观望湖面。 李斯知道他这个朋友的脾性。 淳于越待公子一片真心,甚至于,将他的还有全部儒生的仕途全部压在公子身上,可是公子如今忽的弃儒从法。 事发突然,他一时心寒;且他一向自恃才高,清高孤傲,一心想要发扬儒家,公子不屑于儒,他怕是心觉受辱。 于他而言,公子是越礼了。 亏的这是在秦国,若是在齐国,满朝大臣早已群聚攻讦公子扶苏了。 李斯四寸再三,捋了捋长须,双眼深邃,“这倒也未必。此事,还非得殿下出面解决不可。李斯只怕,王上已经将奏简批复,且正在送来的路上。” 淳于越一听,心中似被缒了千斤棉! “不知以李兄对王上的了解,王上会如何批复?” 李斯端起一杯茶,轻抿一口,面色一滞,“如你所愿。” 这千斤棉压在心里,淳于越一时间百感交集,惆怅不已。 他当年奉命亲自教导公子之日起,可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本以为苦心经营教导公子成为仁者,而后帮助殿下继位,会是自己仕途的开始;可是没想到,因为他不满殿下的言辞,耍了脾性,竟然招致这样的祸事! 他的仕途就要到此结束了! 淳于越越想越感心乱如麻,战战兢兢。 “那敢问李兄,可还有破解之道?” 李斯沉色,事情怎么会忽的发展到这个地步,“李斯方才已经对淳于兄说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难道说,要老夫亲自去向殿下赔罪。”淳于越只觉得自己若是做了此事,那将是奇耻大辱! 天地君亲师,师者,弟子岂能不尊也! “李斯的意思是,殿下会亲自过来请罪。” 淳于越自然是不信,他愁云满面,悔不当初! “事情一旦闹大,公子必会为名声所累,他若是真的有意入主华阳殿,非得前来向淳于兄赔罪不可。” 说着,李斯又觉不对,殿下竟然敢驳他师父的面子,又如何会在事后对一个今后与他前途无甚瓜葛的人赔罪。 淳于越听了李斯的话,这才舒了口气,他与殿下可是有八年的师徒之谊,公子不会真的弃他不顾? 可是随后,李斯忽的又道,“但是也仅仅是或许。” “罢了!随他去!”淳于越忽的大义凛然起来。 “和一个刚过束发之年的小子计较,岂是为师之道!” “淳于兄,你怎的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犯糊涂。毕竟,公子是半个君。”李斯也不忍心见淳于兄就此因意气用事而落难,“若是淳于兄肯少待些时日,风波自会平息,不至会闹到王上面前。淳于兄何苦向王上递奏简啊!” 淳于越没想到,李斯这番话竟然和轻扬所说一致。 他那时怒火攻心,当时若是肯听了轻扬的话再等几日,他断然不会将事情捅到王上跟前。 可是他现在已经递了奏简上去,现在只能求连下数天的雨能将折子上的字都浸潮,而后字迹能消失。 他素日千防万防怕书发潮,可是现在却又盼着自己的奏简发潮! 哎呀! 淳于越战战兢兢,李斯见他这般模样,也不由得对他所做的事情“刮目相看”。 你竟然想着让日理万机的王上给你在这种事上主持公道? —————— 章台宫内。 雨过天晴,嬴政也心情极为舒畅。今日嬴政批阅奏简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许多。 心情舒畅,办事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忽的,嬴政对着一道奏简面色一沉。 赵高微微看了一眼,原来那道奏简是淳于仆射上奏的。 忽的,那道奏简被狠狠甩在了地上。 “这个淳于越,简直是个书呆子,气煞寡人!”嬴政气的火冒三丈。 赵高见状,急忙捡起奏简,略略翻看,也不由的眉头一皱。 事有大小,奏简自然也分轻重缓急。 看这奏简上的附注,正是淳于越在宫里关于太傅和殿下闹大的第二日呈上的。 奏简都由中书令提前筛选过,按事情轻重缓急呈到王上案前。 看来,中书令也知道此事必定会触怒王上,所以才选了一个王上心情较为畅快的日子。 “王上,如此说来,公子殿下不愿继续从师,也却有个中道理。” 嬴政忽的被点醒。 赵高会意,又将奏简给递到案上去。 嬴政大笔一挥,一个“准”字跃然简上。 “这就发去淳于越府上。另外命人告诉他,以后的早朝也不用上了。” 这…… 赵高立在案前,不敢接简。 待嬴政怒气微微平下,赵高这才缓缓道,“奴才以为,若是王上执意就因此事革了淳于大人的仆射之职,怕是会引起朝中诸多大儒们的不满。” “而且,李大人素来与淳于大人交好,且交情匪浅,李大人若是得悉此事,必定会亲自前来王上面前替淳于大人求情。” “且,此事皆因公子而起。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在朝上闹的满堂风雨?”赵高一字一顿分析。 嬴政眸中还余着些许愠色,他单手托腮,对着这案上的简出神。 “点了。” “唯。” 第二十九章 要和睦与共 雨过天晴,本就是让人极其舒心的日子,咸阳宫里的宦侍、隐官也自然不例外,一个个面带喜色,神情愉悦。 单说这雨过天晴后,又是盛春时节,别宫别殿自然是一派生机,鸟语花香。而公子羽的寝殿,琉璃瓦生辉耀眼夺目不说,更有喜鹊惊枝。 赢羽今日见喜鹊临枝,日前他又得他师父夸奖,兴致极佳。 虽然他也知他师父夸奖还是因着身在一阳殿的大哥,但是既然夸他了,他自然要为此得意几天。 这几天下雨,他不能出去耍,只能闷在殿里。 雨刚一停,赢羽便大清早喊了赢常,二人一同去宫外郊野处走犬,纵各自养的鬃狗在城郊猎野兔野鸡去了。 这雨停之初,草木间不仅湿气极重,而且水露极重,野兔野鸡都窝在坑里、草里,不敢擅自乱动,否则翅膀、毛发就会被沾湿,鬃狗们也自然饱餐一顿。 赢羽、赢常还比了比两人箭术孰强孰弱,两人年岁最近,自然箭术不相上下。 过后,两人又相约赛马,看谁先返回宫中,一路上你赶我追,嬉笑畅谈,何其恣意! 耍玩半日,回到宫中,已是午后。 公子羽生性好逗弄人,在清晨出宫时故意暗示宦侍女婢们他今日要晚归,不许他们投壶作乐。 可待他回来,果不其然,宦侍女婢闹作一团,嬉戏无度,玩的正酣,不成体统。 他自然要彰显一回威风,责令那些宦侍女婢们全部罚薪半月。 宦侍女婢们又齐齐求饶,公子羽这才罢休,撤了‘金口玉言’。 赢常见他五哥这般,忽的记起他母亲常说的一句话,“莫要和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相处。” 赢常不愿再陪着他五哥做这些无聊的把戏,“五哥,我们还是去找二哥,二哥骑射之术我已许久未讨教,正想挑战一番。” “啊哈哈哈哈!”赢羽忽的捧腹大笑起来,而后将手瘫在赢常的肩上,赢常没好气的将这个‘醉鬼’的手给甩开。 “七弟,你竟然想着找二哥。难道你不知最近宫里的传闻吗?二哥怕是气的连殿都砸了,你竟然想着找二哥。” “传闻?什么传闻!?”赢常忽的恼了,为何人人都要说这件事,“五哥你总是自诩机智,殊不知在这种事情上竟然会相信谣言。” 被七弟色厉训了两句,赢羽自然心里不爽。更何况他们此刻正在殿内,这殿里十几双眼睛都在偷偷看着他,他自然极不好意思。 赢羽眉头一扬,殿里的人纷纷‘抱头逃窜’,井然有序的退出殿内,殿内忽的悄寂无声。 “你懂什么?我好心好意劝导你,而你竟然以下犯上,来教育我?”赢羽拂袖,而后大步流星走到案前,拿起酒爵,便自斟自饮。 赢常却一脸不屑,“我本就知谣言是假,有些人借事存心妒忌大哥才是真!” “哼!你少作‘圣人’!”赢羽白了一眼赢常,“你岂会真心实意盼着大哥做太子?” 赢常莫名被冤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父王怎会忽的立大哥为太子?纯属无稽之谈!父王的心思,朝中上下无人能通晓!如今父王不过是和大哥下了几盘棋,你们就心慌意乱、自乱阵脚!须知,父王若是真的有意立大哥为太子,又岂会等到今日?” 赢常句句掷地有声,理直气壮,赢羽被驳的哑口无言,眸子低垂。 忽的,赢常又道,“依我之见,父王怕是另有所谋,与大哥下棋是假,混淆视听才是真。” 赢常句句有理,气势夺人! “你……” 赢羽自感惭愧,又觉被弟弟骑到头上,可是却又无从反驳。 “五哥,赢羽一向敬重大哥,也敬重二哥,还望五哥日后少说这种话,免得传出去,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和气!”赢常一脸严肃。 “哼!你这个呆子!事到如今,你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赢羽忽的面带轻蔑之色,嘲笑赢常。 两个不过都堪堪十五岁的少年,正是脾气倔,脑筋直的时候,哪能轻易给对方低头。 赢常见赢羽还是那般理直气壮,便问,“我有什么事不知,分明是五哥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瞎想。” “我的七弟啊,你怎单纯至此!”赢羽忽的起身,将赢常拉到案前,又给他倒了一爵酒,递给赢常。 赢常将爵接住,但是并没有喝,只是将爵放在案上,面色微滞,“五哥为何这么说赢常?赢常自问方才所说,句句皆出自肺腑,也都是为了我们兄弟几人和睦与共。” 赢羽忽的拍了怕赢常的肩,“你可知,兄弟几人中,我赢羽最是喜爱你这个七弟?” 第三十章 以前都是装的 赢常听了这话,忽的对着赢羽作揖,而后将爵中酒一鼓作气饮入喉中,“五哥对赢常的照拂,赢常都记在这里。” 说着,赢常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像个大男人似的,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那五哥我今日便直接告诉你,不是父王有意立大哥为太子,而是大哥如今主动向父王要太子之位,你还会向之前那般作想吗?”赢羽双目如炬,眸中带着许多不甘。 “怎么可能?五哥你怕是真的酒醉了。”说着,赢常便起身,他想要弃这个不讲理的五哥而去,也好让他冷静冷静。 “世间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如你所说,父王只是拿大哥当个幌子,但你以为父王行事就会那么轻率?”赢羽伏靠在案边,单手撑着头,眸子暗沉。 赢常自然顿住脚步,负手立在殿中,背对赢羽。 赢羽继续道:“你也不想想,朝中那么多大臣,棋艺好的比比皆是,王绾、蒙毅、李斯、冯劫之流,哪个不可被父王召入章台?而在我们兄弟几人中,说起来,却是以三哥和七弟你们两的棋力最为出色,可父王为何不召三哥和你?” “凡事皆有因有果,若非大哥有心,硬要在父王面前邀宠,父王怎的会忽的召他下棋?你可别忘了,前些日子,我们几个夜回咸阳时,遇见了大哥。你知道大哥究竟在为父王做何事?” “不就是督建土木之事?这又何大惊小怪的?区区骊山馆舍,就是十八弟,尚在乳母怀中撒娇,手下给个将作少府主事,也可如期完工。” “所以说,七弟你是真的蠢。” “你说什么?”赢常双拳紧攥,回身怒问。 “七弟,你是真不知其中利害啊?大哥早已不是那个会和我们一同走犬的大哥了。” 大哥本来就不屑和他们一起‘玩物丧志’,赢常又道,“五哥,你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骊山馆舍,将来入住的,可是亡国贵族,其中可有诸王之子。大哥一旦建成馆舍,到时便立下名声,亡国百姓咸闻之,必称颂大哥礼遇他国贵族。”这番话,自然是嬴羽从大臣口中听到的,他可想不到这一层上。 只是,也正是听到了他们的这番话,赢羽才知道他大哥城府其实很深。 往常那副愚痴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大哥向来主张,要对亡国百姓加以安抚,如今,便是大哥真正动手了。”赢羽一字一顿,又道,“大哥前些日子,还闹出和太傅不合的传闻,可见,是大哥故意引起父王的主意。 “如今你瞧瞧,大哥是书也不用读了,想做什么做什么。父王如今如日中天,秦国亦是泱泱大国,而大哥身为长公子,正是在以父王长子之名在秦国施展拳脚。” “你可知,日前朝中一些大臣曾私底下聚在一起,说是要一同上谏劝父王立储。” 这一字一句,犹如针尖,插在赢常心上。 “怎么,现在明白五哥之意了?” “可是,大哥他怎么敢的?父王不给太子之位,他如何敢要?”赢常还是不敢相信,大哥竟然会主动出击。 父王那般强悍专权之人,秦国上下,哪个不惧。 而起其实诸公子之中,属大哥最为胆小。 父王说什么,大哥便照做什么,从来不敢有他自己的主张。 所以,在他看来,其实大哥是他们诸兄弟中最为胆小的。 大哥甚至连十八弟都不如,一昧只知乖乖听话。 赢羽冷哼几声,忽的笑笑,“大哥是长子,单凭这一点,你我还有其他诸位兄弟,便比不过大哥。” 赢常不语,陷入沉思。 “大哥的母亲可是宣阳夫人,宣阳夫人奉父王之命掌管后宫诸妃,本就是有实无名的王后。而宣阳夫人又是楚国公主,地位尊贵。二哥的母妃乃齐国公主,齐秦两国向来交好,可是齐国势弱,如何与楚国相比。而你我二人……” “别说了!”赢常忽的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五哥说了这么多,却也都是无用。大哥本就是长子,由他继位,群臣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你个书呆子!我秦国向来立太子不论长幼,而是看诸公子之中谁最勇武!”说着,赢羽在赢常面前炫耀性的拉起袖子,向赢常展示了一下他坚实的臂膀,正想拉下衣衽,让赢常看看他的胸膛。 赢常却笑,“大哥你就像是上林苑中的孔雀,只会些假把式。” 赢羽听了,随后从一旁架子上取下一竹简,砸向赢常的下半身。“胡说什么你!” 第三十二章 不争白不争! 赢常见状,自然一闪,却还惊魂未定,“五哥你竟然打我!” 说着,赢常便又走上前去。 赢羽吓得立马起身,连连赔笑,“好了好了,莫要与五哥为了区区口舌之争动拳脚。方才都是为兄的不是,你别生气。要知道,五哥也不是有意的。” 赢常冷哼一声,而后才放下攥起的拳头。 “五哥话还没说完。其实你方才所言,都是对的。”赢羽知道其实七弟已经将他的话都听进去了,忽的又神色和蔼了起来。 “啊?”赢常不解,“那五哥你为何还要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怎的不再想想,五哥今日究竟为何要同你说这些?” “不就是眼红大哥吗?”赢常才不屑呢。 大哥是长子又如何? 未必大哥做了太子,就能过的比我们几人快活。 从小,大哥就顶着父王长子的包袱,我等兄弟几个在耍鞠,大哥在练剑;我等刚学着斗酒,大哥还在夜里背书。 诸公子之中,就数大哥过的最辛苦! 母妃早对他说了,只要他肯乖乖听父王的话,日后便可得一块封地。他本就是王子,生来便锦衣玉食,何苦做些凶险之事,小心把命赔上。 他也知,父王以前也有个兄弟。 那人正是被供奉在雍城宗庙里的成娇王叔。 成娇王叔心存不轨,带兵打仗为假,谋反却是真,结果还不是死在了父王手里,现如今独留他孩儿子婴一人活在这世上。 也不看看子婴,无依无靠,只凭靠父王的怜悯在宫外过活,勉强度日,何其可怜。 这些话,赢常才不会对赢羽说,而且说了他也不会听。 他素知五哥生性高傲,又总是不甘寂寞,凡事总想插一脚。 他才懒得和他费口舌呢。 有这个功夫,他宁愿去陪陪他母妃说说话,须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赢常忽的又笑,“五哥以为,赢常是傻子?五哥口口声声说那么多,无非是暗示,父王有心立储君,我等都有机会成为储君。” 赢常一语中的,赢羽自然恼羞成怒。 “罢了!滚回你的雪阳殿去,以后也别再来!”赢羽骂道。 “不来就不来,只希望以后五哥也别再来扰我清静,我还要读书呢!”说着,赢常便气呼呼甩袖而去。 赢羽见赢常走了,还伸长脖子向前看了看! “竟然真的走了!”赢羽又气的拍案。 没想到,赢常真的是对这件事毫不关心。 本来还以为,他会和他一样,也在父王面前和大哥争一争呢。 毕竟,不争白不争! 若是让他做了秦王,必定一鼓作气扫平楚国和齐国! 忽的,赢羽又灵机一动,七弟不肯争,也是有道理,他母亲不过是区区亡国公主,他早已没了优势,可他不一样,他母亲是秦国大臣之女,地位稳固,和七弟比起来,他自然更有优势。 正这么想着,殿内忽的进入一个宦侍。 见到来人,赢羽也不陌生,那人作揖行礼,见四下无人,又将门给合上。 “你又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五公子殿下,章台宫传来消息,大王要召昌平君回咸阳。” 赢羽眉头一皱,“我是让你打听和大哥有关的消息,而不是昌平君的消息,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说起来,昌平君还是他父王的表叔。 那宦侍哈着腰,“殿下您莫不是忘了,昌平君可是长公子的舅舅啊。而且,王上正是因为长公子说了什么才决定要让昌平君回到咸阳。” 赢羽陷入沉思,“昌平君,他如今空有个爵位,在朝中无权无职,回来做什么?” “这,奴才也不知。可是王上已经将诏令发出去了。” 赢羽想不通,昌平君回来能做什么?但是他现下确定,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还有别的吗?” 宦侍还是哈着腰,若有所思。 “回五公子,大公子今日去了官坊。” 赢羽不解,“去官坊做什么?那里只有一些铸造武器、打造农具的匠人。” “这,下臣不知。” “好了,你退下。”赢羽摆摆手,而后又闷了一口酒,随后,又自言自语,“大哥整日和一些操持贱业的人为伍做什么?本殿还以为他会赶紧巴结王绾、蒙毅之流,让这些父王跟前的红人多给他说些好话。” 忽的,赢羽将酒爵重重拍在案上,“大哥难不成要给父王演苦肉计?做些苦差、累活,难道就能让父王对大哥心生好感?” “也对啊!”赢羽忽的一拍脑袋瓜,“父王年少时曾在赵国为质,想来必定然吃了不少苦头。父王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其实父王心里觉得他的儿子们没一个像他!所以才经常对他们几个爱答不理。” 领悟到这一点的赢羽,自然知道他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让父王也器重他了。 第三十三章 剑走偏锋,先弄耧车(上) 咸阳宫东侧五百米处,一座黄色宫墙围起一座工坊,那工坊前前后后都栽着柳木,绿荫浓绿。 官坊内,前为房舍,供大人来取器物休息整顿之用;后则为数十座石室,其内尖声不断。 石室内,红光一片,铁器互相碰撞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声音,更有熔炉里的铁汁沸气腾腾,里面红色浆液汩汩流动,冒着沸泡,而后铁匠们小心翼翼地熔炉里的铁汁用泥墙堆起个高台,而后又用砖瓦将其导入模具。 接着,一个斧子的头就成了。只待冷榷后再次细微打磨锻形,而后再在槽孔中插上备好的木棍。 铁匠们佝偻着身子的竭力捶打着一块块未成形的铁器,一侧又有几个铁匠手下的小徒佝偻着身子拿着量器在岩浆里添加一些白色灰末。 腾火、鼓风、熔铁汁、导铁汁、冷榷、再次锻形,这一系列工序一道接着一道,既是流水线工程,效率自然也高。 赢扶苏虽然为护卫们拦着,只能远在站在一侧看,但在这几近封闭的空间,又是热浪扑面,赢扶苏早已汗流浃背,将玄色外袍解下。 看了看匠人们是如何铸铁的,赢扶苏又转了出去。 外面,也还是噪声一片,赢扶苏却觉得这要比郑卫之音悦耳多了。 自从秦国版图日渐扩大,越发向东扩张,这官坊其实便早已半熄火了。 只因自咸阳打造好的兵器再配发运送过去,未免又要耗费人力和时日,所以秦国便在已经打下的韩国地盘——如今的颍川郡直接用起了韩国的铁矿、官坊,专门打造兵器。 如此一来,咸阳城的官坊不再大批量的锻造兵器,而是适量的制造铁质农具。 “公子,里面简陋不堪,还请公子来筑台上一坐。公子要的耧车很快便好了。”铁官丞悉心道。 赢扶苏身在这官坊的高台之上,环视四周的铁农具,铁锹头数量之多,堆积成山,让他咋舌。 他不是一次两次怀疑他来错了地方了,他来是要命人给他依样画葫芦打造耧车。可是没想到,这里的铁丞长告诉她,官坊早已不再打造木具、所幸这里毕竟是咸阳官坊,还留有不少手艺极高的木匠。 当然,这些工匠里,不乏有以鲁为姓的。 另外,铁制农具已有推广,倒也符合史实。 可是上了高台,盘腿坐在席上,赢扶苏向下看着黑烟滚滚,尖锐刺耳之声一片,赢扶苏忽的皱眉,“本殿日前曾在咸阳城郊一个坝上目睹百姓劳作,可是为何他们用的却是木耒木耜?” 铁官丞面色一滞,公子怎么会问这种事情,庶民如何配拿官坊中铸出的铁农具? 面对少年公子的‘无知’之问,铁官丞只得拧眉如实作答,“回公子,锻造这些铁质农具,可用得是全秦国最好的工匠,取的是最好的铁矿,成本极高……” “饶是如此。”赢扶苏将右手负在身后,神色冷峻,剑眉扬起。 铁官丞见公子面色不佳,自然不敢再往下说。 其实赢扶苏也听明白了,这些铁农具是给那些有爵位之人供应的。 毕竟,炼铁本就不是易事。他们好不容易打造出些铁器,自然是为地位更高的人提供,庶民是拿不到这些的。 池武虽然被‘刑满释放’,可是他今日自打跟着公子进了这官坊,又见公子屈尊和一些匠人说话,自然一直僵着脸,他没弄明白,为什么公子忽的会来这个地方。 甚至于,公子的行为,早已不像个公子的做派! 匠人们从事的都是贱业。即便咸阳城官坊中的匠人们大多手艺高超是被征召才入了咸阳官坊的,可是贱业终究是贱业。 这要是让淳于大人知道,岂不是又要和公子闹难堪。 甚至,大王也绝对不喜公子的做法。 唯有申聿,他相信,公子此举绝对另有目的。 赢扶苏坐在席上,身前一个木案,案上空空如也。 他手指轻轻在木案上敲击着,铁官丞陪在一边,脸上一片心虚,这里是官坊后面,正是铸器炼铁的地方,就是连少府大人都不会进入,怎么今日忽的来了公子。 赢扶苏其实也知道,他们对他堂堂一个公子亲自来这种地方,很是不解,甚至觉得他在做一件错误的事。 但是,他确实是要将古人们视之为‘奇技淫巧’的技术大力发展起来,更甚至于,另辟蹊径、剑走偏锋,从另一条路上先缓解秦国的问题。 这些时日来,赢扶苏多多少少已经摸全了嬴政的性格。 嬴政想要做的是天下的主人,他只需要确保这天下是他的,而对于这天下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 年少时的经历,又让嬴政性格微微扭曲,他控制欲极强,不能对他说一个不字。 所以,劝谏秦王,改变秦王的性格来扭转秦国的局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威胁秦国的致命双刃剑,又是军功爵制。 秦国自商鞅变法起,就已经逐渐变成了一架畸形战车,而这架战车在嬴政的手里,更是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看似碾压六国成摧枯拉朽之势,其实却战车早已散了架,只等始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后就是秦国分崩离析之时。 第三十四章 剑走偏锋,先弄耧车(下) 既然改变始皇帝的个性不可能,以他目前的那点权力还有一个‘徒有虚名’的身份,只能剑走偏锋,采取另一种方式。 努力改进农业生产工具,发展器物技术,提高生产力。 从上至下改革,上有嬴政,下有军功贵族世家,无疑是困难重重,那么便只好从下而上在提高生产力这方面做文章。 通过推广技术和工具,减轻底层人民的负担。 确实,他所做的也仅仅只能是缓和阶层之间的矛盾。 任何一个王朝的奔溃,究其本质,都还是以物质资料分配为主要内容的生产关系的奔溃引发。 缓和阶级矛盾本就是统治者的事情,这些事情,他必须做。 只是,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由他这个公子身份来主导支持这类事,一是可以让秦国的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为他积攒声望;二是,赢扶苏想始自他起,一改古人皆鄙薄技术和工艺的观念。 甚至,在改进了技术的基础上,大力提高生产力,增加物质供给,动摇重农抑商这一历代相沿的基本国策。 所以,早有人说过,任何一个自两千年后的人穿越过来,所带来的观念和技术都可以大改时代。 当然,往往他们也有着付出生命这一代价的风险。 历史的车轮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稍有违背,就可能成为下一个王莽。 所以,赢扶苏从未想过要在这里颠覆什么王权、创造什么理想国度,他目前只是在做着身为一个公子能做的用以缓和阶级矛盾的事。 只恨自己的生命时长有限制…… 就这么一思忖,赢扶苏忽的也想找长生不老药了。 人啊,还真是奇怪。 有人觉得活着不好想寻死,有人却想着长生做尽天下大事。 赢扶苏坐在高台之上,目光渺远,望着远处苍峦耸翠,湛蓝如洗的天空,更是万里无云。 空气中氤氲着丝丝水汽,宁人心绪。 杨柳早已褪去嫩黄色,柳丝如发,妩媚柔顺。 赢扶苏忽的神色缓和下来,面上愁云微微褪去。 一个身长不到七尺、身穿青灰色袍服的男子忽的上前,作揖道:“公子殿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来人正是铁官长,亦是这官坊的掌事。 此人身材精瘦无比、面色红润,青灰色袍服下摆以及官靴上都沾着不少木屑。 “起来。看模样,你还亲自‘上阵’了。” “公子亲临,下官不敢怠慢。”说着,铁官长对着下面两个手中抬着一个由一个耧架、一个耧斗、两只耧腿、两只耧铲的‘怪物’过来。 赢扶苏看到一架成形的耧车,自然眼前一亮,腾的一下站起。 这可让铁官长心里一惊,他并未按公子所画的‘两脚木器’加工,相反他是在公子之前介绍了此物的用途之后,经他和几个匠人苦心设计一番后才做出的‘播机’。 废话不多说。 “赏,重重有赏。凡是参与了做出这耧车的人,统统重重的赏!”赢扶苏面色忽的涨红,显然是过分高兴所致。 咸阳工坊里的工匠,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还以为凭他的画工,就算在他的解释下,这些木匠也要花许多天才能弄出个两脚耧车出来,可是没想到,他们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将他想要的耧车做好了。 而这也就是他为何他不直接召人入宫,而是要亲自过来一趟专门监督的原因。 就是要在他们的错误试验品上指点一番,而后做出他想要的耧车。 不过现在看来,他是纯粹多此一举了。 池武眼中冒着精光,狐疑道,“殿下,此物当真能助农人们耕种?” 公子想要靠着这玩意,去博王上的欢心,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铁官长对着赢扶苏作揖,“回公子,方才下官已经试过播机了。不过公子既然命之为耧车,那下官也以耧车称呼之。耧车只需一人扶着耧架滴下种子,再驱牛牵拉往前,犁铧便可入地,而后种子当即下地。” 官坊,本也就负责农事器具打造,自然有供以实验的地方。 赢扶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铁官长。 不愧是嬴政重金聘请来的工匠,确实有些本事。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鲁仲。” 赢扶苏微微点头,“好了,本公子记住了。” “蒙公子赏识,下官一定尽心。”说着,鲁仲忽的又作揖,“耧车既成,那下官便将此事禀报王上。此物可使农家节省不少力气,若是大力推广,必定能让粮产大增。” 赢扶苏眼中还是清波一片,“你去。” 这个人,他心中只有嬴政一个王。 此人倒是个明白人。 “那下官这就告退。” 赢扶苏负手,又对着铁官丞道,“你也过去,一起向父王禀报此事。本殿还有其他要事在身,也就不留官坊了。” 说着,赢扶苏回转身看了眼身后悬在高空中的骄阳,光芒夺目,几乎使得他不能睁眼。 “下官遵命。” …… (其实最近这几章,都是笔者看了《革秦》之后,思悟了一番才写的。 原本大纲里本是要等着嬴政终年之后赢扶苏才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在看了《革秦 》之后,我非但没有变的更激进,反而是更紧张、更谨慎。 我始终都相信,古人只是器物和思想没有达到现代人的高度,但是他们的智慧,决不可小觑。秦始皇登基称帝,也不过是封建时代正式开始的第一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跨越好几个阶段? 所以在这里说明一下:可以肯定的是,主角绝不会效仿鞠子洲一般靠着改变一个人(嬴政)去改变一个国家,未免过于不现实。嬴政不过是一个人,一个肉做的人,他确实是千古一帝,可是背后却是也有天时地利人和,否则就算嬴政有三头六臂能上天下海,也无济于事。 而且现在的秦国本就非常脆弱,在这种情况下,却要去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根本不可能。生产力不提高,各种政治理想都是白搭。) (还有,说声抱歉,今天来晚了。 另外,希望一直追读的读者可以提醒一下我,哪里不合适,还有就是,如果出现一些尴尬的情节,也请大家帮忙指出。谢谢大家的支持。 如果不是你们,我也不能签约,也不会登上历史分类的榜首。也谢谢一些读者的推荐票。今天还要更新,有空再点名感谢一些读者。感谢你们! 作揖作揖。) 第三十五章 嬴政个性如此 “嘿,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没见过。” 章台宫外,一个六岁男孩正用他的小手抚摸着殿外一架奇形怪状的木制器具。 男孩身着玄衣、双目狭长、面容白嫩,虽然一脸顽劣,但是贵气逼人。 殿前戍卫看着这幕,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又将目光齐齐集中在看小孩童身上。 这可是长公子带过来的东西,若是被十八公子弄坏后果可想而知。 他们要不要加以制止? “十八公子,这可使不得。”站在殿侧的宦侍急忙要将公子抱起。 小男孩见宦侍伸手就要将他‘捆住’带走,忽的脑中灵光一现,一个咕噜从那宦侍的臂下钻了过去,而后又绕到柱子后面。 那宦侍扑了个空,只好故意干脆摔了个狗吃屎,又引得胡亥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赢扶苏自然知道这是谁的笑声。 敢在父王章台宫前这么胡闹的,也就只有他一个。 他前脚入了章台,胡亥便后脚也跟着到了。 不仅赢扶苏的话被打断了,就连嬴政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 嬴政听到这笑,眉头全部舒展开来,那张布满了浓密短须的面庞忽的变得生机勃来。 章台宫内,嬴政坐在案上,案上的书简已经被全部清空,他面前站着的他的长子扶苏,还有一个铁官长。 赢扶苏和鲁仲皆毕恭毕敬立在殿前。 赵高上前道,“王上,听声音,是十八公子来了。莫若下臣带十八殿下进来。” 嬴政本想同意,但是他看着赢扶苏,忽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 赵高附会嬴政心思,“下臣方才失言了,这就带十八公子回望夷殿。” 很快,外面的笑声便止住了。 赢扶苏面色沉静,始终侧耳倾听,不发一言。这赵高还真是个哄孩子的高手。 赢扶苏没有注意到,此刻,嬴政眸中忽的闪过一丝寒光。 他一向冲动,怎么今日寡人对他不理不睬,还这样沉得住气…… 看他那胸有成竹、志得意满、却也不急着邀功的模样,显然他还不知道宫外流传的谣言。 朝中对于他召见扶苏一事,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其中议论最多的便是立储一事。 尤其是一些儒臣,议论的最是厉害,就差一齐入宫朝见上谏了! 那些儒臣大多出自齐国,张口闭口便是立嫡立长…… 寡人大业未立,六国未平,尔等便着急想要立扶苏为下一任秦王了吗! 简直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待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停了,嬴政坐正,并不看向赢扶苏,只是对鲁仲厉色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竟然被你吹得那么玄乎,可有将东西带过来,寡人意欲看个究竟。” “回王上,耧车就在殿外。” 嬴政看向左右,右侧两个宦侍会意,便躬身以告,出殿取物去了。 鲁仲能察觉得出王上和长公子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今日能靠公子的美言平步青云,升个官,现在他可不敢再抱此希望。 他现在将他仅有的希望,都系在耧车之上。 赢扶苏其实也心疑,自他今日入殿,嬴政便没正眼瞧过他一眼。看他神情淡漠,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了他的事情。 但是赢扶苏又自问问心无愧。 “王上,正是此物。”鲁仲指着两宦侍呈上来的耧车。 耧车被停放在赢政案前的地上,赢政微微瞧了一眼。 “禀王上,此耧车下官今日已试着在地里播种过,不仅轻省了许多人力,而且能能减少播种时间。若是大力推广,必定能让粮产大增。” 鲁仲热切陈述了一番,眼中洋溢着光彩,本就是在说一件了不起的杰作,但是嬴政听着,只觉得陈腐无趣。 此刻,鲁仲心里忽的慌了起来。 是啊,他怎的忘记,王上其实从未接见过任何出色的匠人…… 赢扶苏心笑。 嬴政何其心高气傲,好大喜功;区区农业之上的玩意儿,想来他并不会以之为奇。而且这些事,向来是由王绾、冯去疾之流负责操办。 能占据他心思的只有一样,那便是平定六国。 “父王,此物若是能在我秦国境内得父王诏书全面推行,便可使秦地百姓们粮产大增,如此一来,我秦国便再无需为粮草征用之事劳心。” “善。”嬴政一听到军粮充足,忽的变得振奋了起来。“寡人会将此事交付蒙毅去办。” “蒙上卿,亦是个不错的人选。” “依你之言,这件事还有其他人选。” “回父王,儿臣以为,将作少府手下……” “章邯?”嬴政直接道。 “父王也识得此人?” “此前,蒙武曾向寡人力荐此人。” “既得蒙老将军在父王面前荐举,可见章邯此人却有些实力。” 嬴政忽的拧眉,“朝中可办此事的人,多如牛毛。而且,据寡人所知,他此时正在带领刑徒修建馆舍。” 赢扶苏心一紧,忙作揖道,“此事但凭父王决断。” “此事勿要再议,寡人会交给蒙毅去办。” “儿臣遵命。” 蓦的,嬴政忽然又问,“寡人记得,这耧车是你的主意?” 赢扶苏作揖,“禀父王,正是儿臣。” 嬴政目如鹰隼,坐在上座,手指敲打着漆案,只道,“那此事便秋后再见分晓。” 鲁仲听闻这话,只觉自己似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心灰意冷,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拜辞大王的,便灰溜溜地出了咸阳宫。 赢扶苏则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还有印象,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 “父王,儿臣也告退了。”赢扶苏作揖,就要离开。 “你留下。” 第三十六章 小火已具,只欠东风(求张月票谢谢大家) “父王对儿臣还有话说?”赢扶苏又回身。 嬴政不言,左右近侍见状,纷纷极有眼色的退至外殿等候。 空旷的内殿里忽的悄寂无声,大部分地方,凡余晖西斜照映之地,殿内每一处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铜光,暗处有几盏长明灯微微摇曳着火苗。 偶有一阵西风飘进,卷着帷幔微微摇动,铜炉里的香烟忽的吐了一大口浓香出来。 嬴政的身影在夕日斜照之下,身姿越显伟岸不凡,他的目光忽的澄明起来,“近日,寡人听到了一些传闻。” 昌平君的事? 嬴政真的去查了? 不是说父王已经下令调他回来了吗? “是关于立储之事。” 这句淡淡的话,从嬴政口中说出,赢扶苏听在耳中,只觉犹如晴天霹雳。 赢扶苏只觉得有个铅块狠狠砸在了他心头上,随后右眼皮忽的接连狠狠跳动,他忽的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这似乎是个不祥的征兆。 “朝中一些儒家羔羊,议论不断,意欲上书谏寡人立你为太子。”嬴政扶额,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似是在为此事头痛。 “竟有此事。儿臣何德何能,能得朝中大儒们推举。何况,父王如今年纪正盛,如何又忽的考虑起立储之事。” 这最后一句,便是嬴政想听的。 赢扶苏见嬴政脸色稍有缓和,又补充道,“父王如今攻伐六国,只剩其四,魏国灭亡不过数月之事,而秦楚两国尚在交战,楚国国力日衰。儿臣以为,当此危急之时,父王大可不必理会这些闲言闲语。” 嬴政听了,只是撇了撇胡子笑了笑,眸中闪着精光,而后便又开始打量着赢扶苏。 “汝当真作此想?”嬴政忽问。 “儿臣不敢欺瞒父王。”赢扶苏躬身作揖。 “那你日日前来章台又是为何?” 一听这话,赢扶苏自然急了,“父王怎这样耍弄儿臣?儿臣此前入章台,是受召而来;今日前来,儿臣又是为了向父王献上耧车。可惜儿臣做梦也没想到,父王获此宝,非但不喜,却不屑一顾。” 嬴扶苏一气呵成、将心中不快全数向嬴政一口气吐露出来,顿时觉得心情畅快多了。 在嬴政面前,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沉湎在一种不安和惶恐之中。 这到是头一次赢扶苏在嬴政这个生身父亲面前感到轻松。 嬴政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却又忽的大笑起来。 “汝当与姚贾辩合一番。” 赢扶苏不言,脸上还是一片铁青,当然心里畅快多了。 而嬴政则忽的起身,自己将衣袖熟练地甩着卷起,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轻省了不少。随后嬴政挺起了那宽阔挺拔的胸膛在殿中踱来踱去,但是与此同时,那微微鼓起的圆润的大肚皮也在赢扶苏眼中晃来晃去。 方才他的一番试探,证明了扶苏并不知此事,这说明,扶苏在宫外没有内应。 这么说,那些儒生只是为了稳定秦国的江山社稷着想。 可是为何李斯王绾隗状都未在寡人面前提过此事? 就为了顺寡人的心意? 立储之事,关乎国本。 可但凡是人便终有一死么?甚至即便他为秦国之王,也没有例外? 他死了之后,秦国交给谁? 扶苏么,他还太嫩—— 嬴政看向窗外,目光渺远,似是在重新思索着什么。 嬴政这般举棋不定,不像他的作风,难不成他在反思自己? 这怎么可能,嬴政忽的摇摇头。若是他能懂得反思一下他自己,大秦帝国还会亡吗…… 不过现下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立储的事情,已经在朝中掀起来了一波小风小浪,而从赢政对自己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正视了这件事。 忽的,赢扶苏眸中升起两团火焰。 既然本意就是要夺位,开创一个盛世,那他何不再添油加醋一番,让这个火更猛烈些。 或许,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他原以为他要立下无数功,才能撬得动嬴政那颗坚如磐石的心。 但一如现在,所谓一环扣一环。他赢了嬴政一点欢心,又恰逢王贲向嬴政讨兵,嬴政借和自己对弈做幌拒不补兵,但是朝臣却因为这件事引发了无端猜想…… 这是个小火,他真想再在这小火上扇一扇东风。 要是真的能闹到群臣进谏,难以收场,我看你嬴政到时如何收场…… 而且以嬴政的眼光和谋略,怎么可能在意识到立储之事于一国的关系利害之后,而选择什么都不做呢。 偌大的宫室之中,嬴政一人临窗眺望,纵目极远,陷入深思。 嬴政踱着步,忽的来到他座后的铜架前。 赢扶苏的目光自然而然也看了过去。 这铜架上面原本一共悬挂了六把利剑,寓意着六国。 传闻他曾立誓,在有生之年平定六国,每灭一国,便摘下一把剑,如今竟然还有四把剑悬挂在这铜架之上。 嬴政对着漆案,忽的惆怅起来…… 他自灭了嫪毐那个狗杂又赐死了吕不韦后,便立志要做这七国之主。 如今,他已年至三十五,却还有四国未定。 大臣们各怀心思,诸将们领兵在外,如今竟然有人敢提出这种立太子的荒谬之言。 他们难道认为,以寡人一人之力,不足以灭了诸国,一举仿文王称天下吗? 他只知道,他不可以给自己留退路。 在这世间,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寡人一日不将六国灭了,他日六国若得喘息之机,必定会反击秦国。 除非,七个国家,只剩下秦国一个,那么将再也没有战争。 秦国也不会再面临任何一个国家的威胁。 “赵高——”嬴政忽的大呵。 “下臣在。”赵高从外殿小跑进来。 “寡人要给王贲增兵!” 第三十七章 斯人独憔悴 夜幕降临,咸阳城早已进入宵禁状态,咸阳城陷入了一番别样的宁静,家家户户掩了门,灯火寥寥、错乱在咸阳城中。 而此刻,位处咸阳城西、面朝东的咸阳宫,却为千万盏长明灯拱托映衬。 白天的咸阳宫,恢弘大气、庄严肃穆,依地势居高临下、俯瞰关东之地,似是随时都张着血口大盆的老虎,虎视眈眈地看着关东诸国,随时准备着取食入腹。 而夜色,宁静柔和的夜色,以漫天繁星做盖的浩瀚星空笼罩着这座早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国都。 为荧荧灯火照耀闪亮的咸阳宫,此刻恰如一个文静的少女,安安静静伏在地上休憩。 渭水的歌声,就是她的摇篮曲。 咸阳宫,椒兰殿。 精致的铜炉里香烟袅袅,但却让人安神醒脑。 偌大的殿里,一衣着素雅、但却丝毫不减贵气的少妇见到来人,放下手中竹简,而后宽宽上绣着五彩凤鸟的长袖,屏退左右。 “母亲深夜召儿臣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面前坐在上座的人,正是他的生母。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在他病重之时一直陪伴在侧的人。 芈兰被称为宣阳夫人,也是楚国的公主,身份尊贵,自成婚之日起,她便一直是咸阳王宫之中有名无实的‘王后’。 端庄雅丽、娴静大度、温柔敦厚便是她数月以来给赢扶苏的印象。 只是,可惜,她长得不美…… 论长相,宣阳夫人只能称的上是相貌端方,这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芈兰这一点上很吃亏。 而秦王年轻时血气方刚,自然风流好色。 芈兰当时胜在有华阳太后以及昌平君在背后大力支持,所以嬴政只得和她相敬如宾。 不过现如今,两人也是相敬如‘冰’。 “今日章台宫的事,母妃已听说了。” 赢扶苏忽的垂下眸子,从他记事起,他是得他父王倍加重视,但是却从不得他欢心。 可是他没想到他献上‘耧车’,竟然还不能博他一笑。 岂有此理! 芈兰见状,只是露出皓齿微微一笑,极为和善,“扶苏,你莫不是为此事懊恼?” “儿臣不敢欺瞒母亲,儿臣以为父王对儿臣未免过于严苛了。” 芈兰忽的大笑起来。 “母亲笑什么?” “母妃笑你身为人子,却不懂你父王的苦心。” 苦心…… “还请母妃明示。” “你怎的不想想,今日献上耧车的人,若是李斯,你父王会如何?” 赢扶苏思索片刻,“李斯已官居廷尉,父王顶多再给他赏些封地食邑。” “那若是你的几个弟弟公子将闾、公子高将耧车献上呢?” “父王必定喜出望外、大加赞赏。” “可为何独独轮到你?你父王却什么也没有说。” 赢扶苏忽的一怔,陷入沉思,“可扶苏并不敢像母亲那般作想。” “你可有听到宫外的谣言?” 赢扶苏见四下无人,便放下戒心,无奈叹气道,“立储之事?父王怕是心意未决。” “莫慌。如今你忽然连连立下两件大功,你父王自然对你另眼相看,只是嘴上不说罢了。”说着,芈兰忽的眸子暗暗垂下,“只恨母妃无能为力,不能在此事上帮你做些什么。” “母妃莫要为儿臣的事操心,只管照料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赢扶苏忽的戳破了他们这母子之间心照不宣的话题。 芈兰忽的打了个颤,眼中忽的升起一团惊慌,他一直以为扶苏不知她病重的事。 “后宫诸夫人的事,其实母妃大可放手,交由他人打理。儿臣只希望母妃身体安好。” 闻言,芈兰早已眼泪如注,用绢帕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母妃能有什么事?我是堂堂楚国公主,你大王的‘贤内助’,椒兰殿的主人,亦是秦国公子扶苏的生身母亲。” “你莫要胡思乱想。” “儿臣明白。”赢扶苏拱手。 有些话,听着很肉麻,但是骨肉至亲听在耳里却有如刀绞。 芈兰有病,很严重的心病。 这一点,赢扶苏很早就知道了,但他除了恨他无能之外,不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他若是得立太子,他母亲必定能解开心结。 “母妃叫你过来,只是叮嘱你,想的开些。日前母妃曾去太庙为你求过一卦,是吉兆,你务必要把握好机会,不要因小失大。”说着,芈兰忽的顿了顿,“上次的错,莫要再犯,你父王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对你这个长子,更是不同于其他人。” “母妃之言,儿臣谨记在心。” “另外,你可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母妃什么?” “如今朝野上下对儿臣议论不绝,儿臣此时登门向老师赔礼,怕是不合时宜。” 淳于越,他最好没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否则,他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他可是对自己一片赤诚,非要他继位以显示他的‘才能’。 “你有主意就好。母妃不催你。”说着,芈兰忽的觉得自己的肺上涌上来什么东西,她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顺了下去,缓缓道,“夜已经深了,你回去。” “那儿臣告退,儿臣明日再来看望母妃。”赢扶苏郑重其事道。 “好。” 出了椒兰殿,赢扶苏的脚步忽的轻快了起来,披着一路星光,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望着少年信步离去的背影,芈兰则陷入一片忧思。 她自知自身相貌平平,和后宫诸夫人相比,更是显得姿色平庸,但是她胜在个性敦厚、知书达理、处事大方得体,出身尊贵以及楚国王室给予她极好的教养,这一切使得大王很是敬重她,信任她,放心将后宫诸事交给她打理。 只是,信任归信任。 大王并不愿意立她为后,而且大王自华阳太后驾鹤西去之后,对她忽的也冷淡了不少。 二人早已心生嫌隙…… 身为一个女子,得不到丈夫的欢心,这本就是莫大的悲哀; 而身为一国公主,如今身在他国,母国对她也不闻不问,好似,楚国从未有过她这个公主一样。 更令她难过的是,她身为一个母亲,也不能在扶苏的命途上替他做些什么。 想她楚国芈姓熊氏一族,嫁入秦国的公主们,哪个不是权势滔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如今,她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 芈兰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回到了铜镜前,卸下敷粉,便见自己容颜憔悴,面如菜色,双眼凹陷无神。 第三十八章 转机来自猪一样的兄弟 “公子,出大事了。” 赢扶苏闻言,猛地惊醒,而后掀了被子,翻身坐起。 虚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昨夜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是关于她母妃的,梦里还有嬴政、昌平君、昌安君、还有胡亥。 想到他拿着剑指着自己戳自己的衣服玩,赢扶苏又冒了一身汗。 梦到最后,他只记得嬴政最后拿剑指着他,质问他什么…… 然后便被叫醒了。 “什么事?” 赢扶苏一脸愠色,说着便赤着脚下了地,步步生风,随后奔入外殿,左顾右盼,于案上找着什么东西。 赢扶苏只着一件玄色中衣,胸膛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 候在殿外的宫女们见状,一个个羞的面红耳赤,不敢抬眼。 忽的,一只酒爵递到了他跟前。 而这递酒的人,却是申聿…… 赢扶苏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便将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罢,用中衣的袖子擦了擦嘴角,而后又赤着脚跑回了榻上‘瘫坐’。 庞尤也是被这景象吓得面色煞白,他心知公子必定是做了噩梦,但是不好意思给他们讲。 不过,这又有何妨? 眼下,他正有一件喜事要告诉长公子。 “殿下,今日,二公子和五公子在章台宫前惹得王上勃然大怒。”说这话时,庞尤眉飞色舞,兴奋地像是从蜜罐子里爬出来的蜜蜂一样。 怀里恭恭敬敬地抱着赢扶苏的靴子,像是捧着什么宝物一样。 赢扶苏定了定心神,忽的扬起嘴角露出嘲讽之意,“他们莫不是陪着十八弟走犬踏鞠到章台去了。” 庞尤还是一脸喜色,油腻肥厚的大圆脸上泛着红光,“此事倒和十八公子无一点干系。” “那是什么?难不成是去邀功,然后不成反被训斥了?”赢扶苏没好气道,将闾有勇无谋,实则不足为惧; 五弟就像是个笑话; 独独四弟沉稳,转圜于诸兄弟之间,颇得诸公子信任。这样的人,才有能力和他一博。 庞尤则面色一紧,“殿下怎得知的?二公子正是去章台宫请命领兵攻魏,而五公子则向王上请命说是要去驻守郢城。没想到,王上勃然大怒,此刻二位公子正在章台宫前罚跪呢。” 赢扶苏坐在榻上,先是听着,本以为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可忽的,他反应过来了! 赢扶苏忽的翻身坐起,被子也被掀落在地,而后整个人僵着身子,坐在了塌上,哭笑不得…… “竟有此事?”赢扶苏冷静下来后一手撑着头,一手习惯性地挼了挼自己的头顶上的发。 “殿下,千真万确啊。”庞尤一脸兴奋,手舞足蹈的,然后怀里的鞋子也掉了下去。 赢扶苏窃喜,但是看地下还立着一堆人,故作沉色,对着笑的没心没肺的“二弟、五弟也是一片好心,你笑什么?” “下臣看公子吃瘪不是喜事,可是看其他公子吃瘪,于下臣而言,便是大大的喜事。” 赢扶苏听着,先是笑了笑,而后却忽的向榻下俯身。 庞尤见状,一溜烟儿向后退了数步,可是赢扶苏还是把那靴子砸向了他。 庞尤将他稳稳地砸到了他怀里的靴子抱着,而后才耷拉起了脸,一脸委屈。 “蠢物,就你一天到晚幸灾乐祸。罚你今天一日不得吃饭。”赢扶苏继而恶狠狠道。 申聿强行忍住笑。 但是已经有其他人绷不住了,噗嗤嗤的笑出声来。 赢扶苏还是沉着色,目光幽邃,让宦侍们看着纷纷噤声,低头不敢再多言。 他倒是低估了他这两个弟弟。 将闾的举动,他不难理解,甚至他开始佩服起此人来。 大秦素来与关东六国不一,立太子不以宗法为度,而是衡量诸公子之中谁人最为骁勇。 这就是秦国的传统。 他能想到利用自己的武力上的优势,在秦军功爵制的基础上,向嬴政请求领兵攻魏,实在是太天真了! 作的一手好死。 相反,此次却是公子羽让他刮目相看了,以他的脑筋,竟然会想到要去补昌平君在郢都的空。 而且,比起向嬴政要兵,去守守楚国旧地,也是不错的主意啊。 但是他也被罚了,这恐怕不是因为他年龄尚轻,若是他平时这么请求,嬴政必定会夸奖他一番。 但是今日嬴政却让他罚跪,也是他的不幸,想必他是继将闾之后过去的。 “公子,此刻,四公子已带着七公子前去给二公子和五公子求情去了。” 申聿本就比在场所有人都冷静,更清楚如今章台宫前的局势。 前面的事其实只供人笑笑罢了,可重要的是,三公子和七公子都去求情了,而长公子却还在这里闷头大睡。 果然,赢扶苏愣住,“多久去的?” 说着,赢扶苏又赤着脚下了地,将庞尤手中的鞋子夺过,而后麻利地穿上,“快——更衣。” “去了有一个时辰了。” 那不就是两个小时吗?竟然这么久了。 赢扶苏这才看了看窗外,外头艳阳高照。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之末、午时将至。”韩聿面无表情道,心里却嘀咕,公子竟然敢睡到日上三竿。 “为何不早点叫我?”赢扶苏自觉今日他这个大哥当得未免太失职。 “殿下,下臣也是才得知消息啊。” 赢扶苏忽的停下动作。 章台宫的消息,他曾经告诫过殿中诸宦侍女婢,切莫打听,违者重责。 庞尤心系于他,也是刚刚才得知。 如何三弟和七弟却能提前两个小时赶过去。 须知,他和几个弟弟虽然打的照面少,可是他们都住在六英宫啊。 除非,公子高和公子常两人一早就知道,将闾和羽要有所动作,所以早早派了人过去跟着将闾和公子羽。 此刻,想必公子高和公子常也已经被撵回来了,又或者也被罚跪在章台殿前。 他现在过去,想必嬴政气也消了大半。更重要的,他不过去,嬴政便想不到这一层。 这四个人,还真是各怀鬼胎啊。 不多时,赢扶苏已经更好了衣服。 出殿之际,赢扶苏特意回看了一眼身后,对立在边上的申聿道,“你也跟来。” 庞尤也不得不对申聿侧目,他一时高兴,竟然忘了说三公子和七公子去王上面前求情的事。 他现下也明白了,三公子和七公子都去求情了,殿下身为长公子,非但应该去,而且应该最早过去。 第三十九章 请王上与诸卿商议 赵高穿着青黑色官服,戴着标明宦侍身份的方形帽,猫着腰,低着头,蹑手蹑脚进了章台内殿,那脚步比狸奴走步还要轻上几分。 一入章台,赵高便被大王那怒不可遏的神色吓得抖了两抖。 案上的竹简全数被推翻在地,笔筒里的笔少无一完好,有些已经‘折颈断骨’,黑色墨汁,更是撒了一地。 几个宦侍伏在地上拿清水冲洗擦拭。 嬴政此刻仍在气头上,他半躺半坐在座上,双目微闭,眉间拧起一个疙瘩,正心烦意乱。 “王上,大夫蒙毅求见。” “宣。” “长公子也来了。”这句话,赵高尽量压低了声音,他猜嬴政也不想见公子扶苏。 嬴政不言。 赵高见状,便悄悄退出去了。 这个时候,他可不敢在嬴政面前论说任何一个公子的是非。 出了殿,赵高先是对着蒙毅微微一揖,恭谨道,“蒙大夫请随下臣入殿。” 蒙毅看了一眼赢扶苏。 赢扶苏也早料到此结果,只是极为默契的和蒙毅对视一眼,而后便走到大殿正中前,扑通一声就面朝嬴政的座跪在了地上。 今天章台宫来来往往出入好多大臣,公子将闾、高、羽、常四人便一直埋着头,哪敢被人看见他们这副羞的无地自容的表情。 可是忽的,面前忽然来了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他们前面。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脸惊讶的看着赢扶苏。 将闾见着扶苏,哪能有好脸色。 不过,他没想到,他竟然这次不‘自恃清高'',竟然会来陪着他们四个一起跪。 将闾心底微微一热。 蒙毅见状,咧嘴笑笑,好气又好笑,只得无奈摇头,而后随着赵高入了殿。 若不是今日入宫为耧车一事会见王上,他还遇不到这出。 在他得悉事情的经过后,很快便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事情是二公子挑起来的没错,可是眼下跪着的那几个人也没一个是善主。 大王大业未竟,没想到成就霸业的路上,居然会遇到这么一出。这次拦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王上的亲子们。 可笑! 可叹! 可悲啊! 自古以来,便有骨肉至亲为了财物相争而弄得头破血流的,而王族之苑向来更甚啊。 争赢了,秦国就是他的,争输了,便只能流落街头,又或者,惨死异地…… 来到嬴政座前,蒙毅作揖,“微臣拜见王上。” 嬴政不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微臣先贺喜王上,获至宝耧车,此物微臣今日试用过,能使粮产倍增只是其一,而于我秦国最大的利处在于,此物还能节省不少人力。王上连年征战,往年都是王上下令让将士们入田耕作,以此才能保证粮草供应充足。” “如今,王上得了耧车,便可不用少耗费些兵力在农事上。微臣听闻,少将军日日催兵。耧车如若推行,如此一来,王上手头可调用的兵力便更多。” 嬴政听着,自己手头可调用的兵力多了,眉宇忽的舒展开来,只是仍旧假寐不语。 而蒙毅也不看嬴政,只是微微颔首,看着地面,面色和煦,自顾自的继续汇报。 “王上,推行耧车之事,微臣以为势在必行,且务必要越快越好。只是耧机为农具,不同于官坊造兵刃,所以这就需要各郡各县增设木坊,以产耧机……” “爱卿之能,寡人信得过。此事就交由你,无需再向寡人禀报。”嬴政亮了眼,坐正身体,忽的整个人又精神抖擞起来。 “唯。”蒙毅作揖。“事不宜迟,那微臣这就去部署。” “慢着。”嬴政又拧起眉,“门外的那几个人,爱卿以为如何?” 蒙毅顿了片刻,缄口不言。 赵高见状,便对殿内诸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宦侍婢女包括他自己都退了出去。 蒙毅行了一长揖,“蒙毅敢说,只怕王上未必敢听。” 嬴政眸中露着精光,而后捻着嘴角那一撇短须。 “你小子,何时学了王绾那一套?” 蒙毅笑笑,而后忽的凝色,“王上十岁被拜太子,十三岁继位。王上可有想过,若是先王未立王上为太子,先王驾崩之日,彼时秦国之中,哪位公子会继位呢?” 嬴政忽的眼底一暗,满脸不悦。 旧事,皆是伤! 嬴政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那卿以为,诸公子之中,谁来继位合适?” “独独此事,微臣万万不敢妄言。立储之事,关乎一国之本。微臣万请王上与诸上卿商议。” 嬴政却忽的换了一张脸,热切期盼,“此事,寡人还真想听听你的主意。” 蒙毅眼底闪过一片波澜,“依微臣之见,诸公子各有所长,但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蒙毅不敢妄言。” “你觉得,将闾如何?”嬴政似是漫不经心一问。 “勇气有余,谋略不足。” “那高呢?” “懂进退、明事理、算是有才。” “公子常汝以之为何?” “尚幼。” “那扶苏呢?” 蒙毅错愕片刻,而后微微摇头,“性情飘忽不定……” 嬴政闻言默然,而后又盯着蒙毅看了好一会,才道,“你退下。” “唯。” 蒙毅战战兢兢颤着一颗心缓缓出了殿后,才敢舒了一口气。 赵高见蒙毅出来,微微作揖,“下臣送送蒙大夫。” “留步。”蒙毅只淡淡道,而后又远远瞟了一眼公子扶苏,这才从侧廊绕离退下。 “你们说,父王对蒙毅讲了什么?”赢羽一双眼贼溜溜地盯着蒙毅,好奇一问。 赢常斜了一眼赢羽,“不关你的事。” “也不关你的事。”赢羽没好气瞪了一眼赢常。 赢常气的留了一个愤怒的后脑勺给赢羽,而后便不说话了。 赢羽无奈—— 他已经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两腿和脚早都麻了,今日又是日光灼灼,他不由得又问,“父王何时才能不罚我们?” “累倒为止,最后被人抬回宫去。”赢扶苏一脸冷静。 “什么?大哥你——” 一向和善有礼的赢高忽的狠狠剜了一眼赢羽,赢羽给吓得不敢动嘴。 将闾一听,更是愤懑,他不解,为何父王非但不允他去立军功,而且还罚他。可是现下在章台宫前,他不敢造次。 难道说,真的就如谣言一般,父王决心要立大哥。可是早些年,父王不是对大哥厌恶的很吗—— 公子高默默无语,只是静静看着跪在他前面的大哥,也不知为何,他忽的对大哥心生恐惧。 他和七弟,是去为二哥和五弟求情所以被牵连。 可大哥不同,父王都未召见大哥,他怎的就径直陪着他们跪。 他可不相信,大哥是为了他们几个才主动跪在此地。 难不成,大哥是为了向父王表明,他这个大哥很爱护他们这些小弟。 赢高忽的觉得自己有些反胃,但是却无从吐起。 第四十章 往往助人成大事者,都是些小人 暮色早已垂下,今夜的风忽的有些冷飕飕的。 而赢扶苏兄弟五个,跪在咸阳宫最高处章台宫的殿前石阶上。 石阶又凉又硬、这兄弟五个虽说都习六艺,但是说到底还是锦衣玉食惯了。 到了此时,早已饿得两眼发青,跪的双腿没有知觉,甚至连说起话来都哆哆嗦嗦地,嘴唇打着颤。 赵高忽然现身,对疲惫不堪两眼发青的诸公子们作揖,“王上让诸公子回宫。” 赢扶苏心笑,怕是嬴政忙完政事就要回蕲年宫,只是不想看见他们几个,所以让赵高撵了他们几个滚回去。 庞尤和申聿两人都在章台宫前的回廊下候着,从中午等到天黑,庞尤站的两腿发酸,只好倚靠着柱子打起盹来。 忽的,他半梦半醒之际,觉得有什么人在摇他。 庞尤微微睁眼,入眼的便是诸公子们为宦侍扶起。“快——公子。” 可是一杆纤瘦的臂膀却横在他面前,申聿低声道,“再等等。” 很快,庞尤便眼前一亮,只见中常侍赵高亲自将赢扶苏扶起,申聿这才放下臂膀,而后向公子扶苏走去。 “公子——”申聿在另一边接着架起公子,赢扶苏饿得天昏地暗,但是他还能分得清,这旁边搀他的人,是赵高! 右边的人,是申聿。 接着,庞尤接替了赵高,又对赵高谢道,“下臣代公子谢过赵常侍。” 又一阵凉风吹来,赢扶苏却忽的觉得面上一热。 他心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他坚持挣开了两人,大殿之前,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走过来,就要怎么走回去。 赢扶苏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却还强笑,“想必我等兄弟几个能免了今天的责罚,还是靠了赵常侍,扶苏代诸位王弟谢过赵常侍。” 赵常侍—— 这已经不是赢扶苏第一次这么叫他了。 周边戍卫宫人都在朝着他侧目,赵高自然将自己的腰杆忽的挺直,“下臣一介宦侍,蒙公子金口,唤一声赵常侍,实在不敢担当。” 赢扶苏不言,也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 看着公子扶苏这般表情,赵高只觉得心里发毛,而后将腰身彻底躬下,“更深露重,公子还是快些回宫,免得着凉。” “回宫。”赢扶苏彻底摔了庞尤的手,而后大摇大摆的往六英宫走去。 ———— 随后,接连数日,五位公子便都下不了床。 医家诊断,说是着了风。 赵高受了某人的令,又给各殿送去最好的药材,辅以宫中的良医日夜照看。 第一次得伤寒,要了赢扶苏的命,第二次得伤寒,赢扶苏自然另有准备,接连灌了一天一夜的姜汤,而后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出汗,自然很快就痊愈了。 灯火长鸣,药香四溢,医家号了号脉而后道喜,之后便回去找赵常侍复命去了。 赢扶苏大病初愈,面色红润,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很多。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却也睡不着。 赢扶苏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榻上翻着一本古籍,申聿则在一旁掌灯。 见四下无人,申聿鼓起勇气,越位一问,“公子,昨日赵常侍进来探望,公子为何不见?” 赢扶苏笑笑。 “须知,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申聿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忽的,赢扶苏又问,“今日,你也算是立了一桩功,说罢,你想要什么。” “下臣——下臣暂无所求,只愿公子得志,他日入住华阳宫。”申聿低着头。 “如此说来,本殿身边倒是不止庞尤一个忠心之人。” 申聿忽的下跪,“下臣愿为公子效力,如有背叛,当引颈自戮。” “效力?区区一介宦侍,如何效力?”赢扶苏又故意道。 此人出自韩国,其祖上竟是大名鼎鼎的主持韩国变法的申不害。 也难怪公子韩非此前照料过他。 须知,韩非之法,讲求的便是法术势的结合。 而这‘术’,韩非便取自申不害的主张。 但是,归根结底,申聿是个韩国人,而且他至今也没忘记他是个韩国人。 赢扶苏怎能不心忌。 “下臣有一言,只怕公子不愿听。”申聿还是跪着。 “说。” “殿下以为,王上好色否?” 赢扶苏恶狠狠剜了一眼申聿,“休要胡言,父王勤政,鲜少流连后宫。” 申聿又道,“那殿下可见,后宫诸夫人,王上可对哪个过分宠爱?” 赢扶苏转念一想,还真没有。 “少拐弯抹角,你直说便是。你说的这些,都是宫中朝中有目共睹的事情。” “而这就是下臣要提醒公子的。王上与他国大王不同,在后宫之中,并无宠妃。” “欲成大事者,岂能将心思留在女人身上。”这一点上,赢扶苏还是很敬佩嬴政的。 “可是,自古以来,列国历代,哪位君王立太子,又不受枕边人的耳边风影响呢?” 赢扶苏默然…… “王上既不好女色,所以后宫之中,也就无人对王上吹耳边风。立储一事,后宫诸夫人,哪个都搭不上话。甚至,就连公子您的生母,宣阳夫人也无能为力。” “废话。” “可是王上身边却有这样一位人物,他说什么,王上便信什么,他不说什么,王上便无从得知什么。” “赵高——” “正是。公子此前说,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可公子不知,往往助人成大事者,都是些小人。” 赢扶苏不言。 利用赵高,必然之举,但是如今申聿却主动给他提了这么一出。 申聿又道,“非下臣有意给赵常侍说些阿谀之词,可事实上,以下臣在这宫中八年之久,耳听四方。王上事无大小,皆由赵常侍经手。” “朝中说什么,王家父子将军是王上的左右手,还说什么王绾李斯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可是他们哪一个能像赵常侍那般和王上几乎日夜形影不离呢。” “以下臣拙见,公子若想居东宫之位,还非得靠此人不可。” 第四十一章 血液里流淌着的也有楚人的血 三月中旬,草木青青,丝雨朦胧,连续不断的下了数日,不仅仅延迟了春播的时间,也一度影响了骊山馆舍的修建。 在骊山山脚下,数日前就为赢扶苏的今日驾临搭起了行辕大帐。 帐门被撩起的黑幕大帐里,披着一件鹤氅的赢扶苏,坐在案上静静看着前方沉思。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火盆里偶尔冒着呲啦呲啦的声响,火苗上的青焰忽上忽下,东蹿西跳。 外面的刑徒,一个个躲在木棚下,紧紧挨着,他们不得擅自引柴点火,只得互相拥挤在一起,用体温互暖彼此的身体。 这些人脸上统统带着笑,他们恨不得天天都有这样的天气,这样就可以只吃饭不劳苦,而且这样的天让他们喘了口气,也好养养他们身上的旧伤。 战败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的一个个羞愧的面孔,现下正两眼空洞地抬头望着天空。 泪水和雨水在他们的脸上交汇,那喘着的每一口活气,恰是上苍痛苦的呻吟。 缺衣少食,才是这个时代百姓们的现状。 赢扶苏看着眼前这幕情景,又联想到两千年后的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的情形。 忽的便觉胸腔里翻涌着热血,他必要竭尽全力为这片土地上人做些什么。 华夏的血液里,本就流淌着金色辉煌。 让寂寞孤独的赢扶苏突感安慰的是,正午刚过,这雨忽的就停了。阳光再一次朗照大地,温和的光线照射在大地上,像是家中老祖母慈爱的手掌,抚慰着为战火烧烫过的大地。 一群群汉子的吆喝声,吸引了赢扶苏。 只见每四个汉子,滚着两块短圆木,而那短圆木上担着一块巨石。他们正在用这样的方法,将山坡低下的巨石一块块从地处将那滚石滚向高处。 这种‘技巧’在赢扶苏看来,未免太过落后。 赢扶苏忽的想到什么,“我秦国运物都用此法吗?” 姬豪眨了眨眼,“公子仁义,卑职知道,可是这些刑徒空有力气,而大王又要耗费粮食养着他们,若是再配给他们辎车帮助减轻负担,真不知前方将士们如何看待王上?” “辎车,亏你想的出来,大题小做。” 姬豪嘴巴忽的变短了,而后不敢再支声。 池武嘴角抽了抽,眼中带着笑意。 “这里可有木匠?” 这些时日的相处,再加上公子扶苏最近在朝野中的声望日渐拔高,章邯笃定,公子定然是有了什么新主意。 在新的刑徒到来之前,他们在工程进度上并不敢有丝毫怠慢,能做多少,便做多少。 章邯上前一步,“卑职这就将几个技艺杰出的木匠带过来。” ———— 咸阳宫,章台。 “王上,昌平君称病了。” 嬴政闻言,略略皱眉,还是停下手头的笔。 “芈启,他又怎么了?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不是以前心心念念盼着要回来吗?怎么,难不成要寡人请他回来。” 即便遇到大事,嬴政也总是能很快恢复镇静,至于平时,嬴政在处理政务时,其心态更是相当平和。 眼下,嬴政还没有察觉出昌平君的行为有疑。 赵高眼波微动,主动道,“依下臣之见,怕是其中另有玄机。论理,自王上下诏之日起算,现如今,昌平君都已到了咸阳。” “可是,这老狐狸如今却要赖在郢都……” “下臣猜疑,这其中怕是有人作梗。” 嬴政闻言,自然陷入深思…… 不出赵高意料的是,嬴政眼底果然露出一丝惧怕。 楚系外戚,那可是压在少年秦王心上的一座大山啊。 “华阳太后的忌日快到了。” 嬴政忽的如释重负,“让他速速前来咸阳祭拜。” “王上,若是您下诏,昌平君怕是还要推脱。不过,若是他的堂妹宣阳夫人肯修书一封,或许……” 嬴政不假思索直接道,“宣她过来。” 话音刚落,嬴政手中狼毫毛笔忽的断成两截。 若不是他忌惮谣言,怕杀他个师出无名,他在郢都等来的不是他的好言相劝,而是鸩酒一杯! ———— 而赢扶苏做梦也没想到,继华阳逝世之后,他竟然还能和父王母后还来一次家宴。 由华阳太后组织安排的家宴,赢扶苏自幼时起便是座上宾之一。 他未来的身份,其实也由华阳太后规划过。 只有由楚国公主生的儿子,继位秦国的君王,才不会灭了她的母国。 只是这些道理,赢扶苏现在才领悟道。 楚系外戚,压在嬴政心头的巨石,也是阻隔了嬴政和他长子父子关系的一道鸿沟。 嬴政确实,从小就不喜欢赢扶苏。 自然的,每每家宴,气氛总是异常冷清。 华阳太后、昌平君、嬴政、宣阳夫人,公子扶苏,由这五个人组成的家宴,便是赢扶苏少时的噩梦之一。 嬴政会黑着脸从头吃到尾…… 而华阳太后更是拉着一张长脸,他母妃更是局促不安。 这样的家宴,其实主要是谈论政事,而这政事的核心人物,就是身上流淌着楚国王室血液的赢扶苏。 敦促嬴政立公子扶苏为太子的事,早就有人做过,其结果不得而知。 不过现如今,曾经的另外两位主角一个被埋在地下,而另一个迟迟不回咸阳。 想必,今日这顿家宴,还是因久召不归的昌平君而起。 虽不同于普通家庭家宴之时那般温馨宁和,但今日这顿家宴,却是赢扶苏记忆之中最为彼此相处最为和睦的一次家宴。 嬴政和芈兰两个人不似平常在一起时那般‘相敬如冰’,今日破天荒地,两个人都面上带着些喜悦。 “扶苏,寡人日前就同你说过,要你娶王绾之女为妻。” 赢扶苏本正在用汤,听到这话,差点将汤喷嬴政一脸,但是局促不安的模样还是让嬴政瞧了个着。 “婚期已定,下月初六,便是吉时。” 宣阳夫人见到扶苏这样,面如阳春,今夜烛火悠悠,照的她肤色白皙,又听赢扶苏的劝告描了眉,显得格外妩媚。 宣扬夫人柔声道,“还不谢你父王。” 赢扶苏白着一张脸,只得作揖拜谢,“儿臣谢父王。” “大婚之后,你愿纳谁为侧室,便纳谁为侧室好了,这寡人不管。”嬴政忽的补道。 赢扶苏听到这话,忽的又如获新生般扬眉朗笑,红着一张脸,“父王哪里话。” 嬴政用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神盯着赢扶苏笑了笑,而后又道,“成婚之后,就要戒骄戒躁,切忌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尤其是,心性要稳。”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从前,嬴政是万万不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赢扶苏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赵高,他想从他眼里得知些什么。 而赵高犹豫不决甚至略为鬼鬼祟祟的眼神,却让赢扶苏心襟飘荡起来。 赵高的举棋不定,来自于他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明。 木牛流马、家宴、赐婚、叮嘱…… 第四十二章 人人头上都要悬着寡人的利剑! 王上亲自下诏,命公子扶苏和相国王绾之女王琳成婚。 掌皇族亲属及登记宗室谱牒的宗正自然要担负起这宗大事。 而且出于宣扬秦国的威名以及震慑诸国的目的,嬴政下令按照周礼诸侯之制举办大婚。 嬴政此令一出,自然大大振奋朝野上下。 前些年,为了防止六国合纵,秦国上上下下口风把的极严,即便是打了胜仗,但也鲜少在诸国面前张扬过。 现如今,天下局势已经大有不同,昔日七国之中,如今只剩下个秦国、楚国还有齐国。 而齐国惧怕秦国,自赵国被灭后,便连连割地以求苟安。齐王建得悉消息,立刻讨好秦王,送了无数奇珍异宝过去,恭贺秦王长子大婚。 而楚国,版图连连缩小,连先人定下的国都都给丢没了,如今守着的还是老祖宗打下的吴越旧地。 得知这样的消息,楚国那帮群龙无首的贵族们,自然起的牙痒痒,直跺脚,可是又无可奈何。 赢扶苏深知自己这个婚礼能办的这么铺张,能在诸国张扬一番,都是靠着秦国上下君臣同心协力才给他打拼下的。 且因着赐婚一事,赢扶苏又觉,嬴政的个性也并不似那般冷酷无情,也不似后人揣度的那么变态极端。 不知不觉间,赢扶苏和嬴政的关系竟然亲厚了许多。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大办婚礼的喜悦之时,有一个人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那就是奉命负责筹备婚礼的宗正。 因为婚期将近,他们虽然按照周礼走了一些仪式,但是他手下却有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宗正来到章台,对着嬴政作揖,“王上,这一成婚,意味着公子殿下就要搬出六英宫。可是,公子搬出宫,该迁入那个宫呢?” 赢扶苏也在场。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很困惑,但是他可不敢问。 因为,现如今适宜他迁入的宫殿,只有华阳宫。 此事,倒和嬴政脱不了干系。他忙着实现宏图大业,但是在炫耀自己的收获上也大费力气,比如说,搜罗了各地的美女充入后宫,塞满各宫各室。 倒也不是说,咸阳宫就再无空宫室。只是一些宫室,并不与赢扶苏身份相符。 而且秦国历代公子,除过太子,其他公子成婚都是要出宫辟府的。 但是如今谣言满天飞,王上又将相国王绾之女赐给公子扶苏,王上若是真的有意立公子扶苏为储君? 考虑到这些,这就让宗正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来问。 可巧的是,今日,王绾、隗状二位相国,还有李斯、蒙毅、冯劫、冯去疾、茅焦这些朝臣都在殿里。 他本见到来人就不敢当着诸人的面问此事,支支吾吾,而嬴政今日却很高兴,因为他得到了齐王奉上的贺礼。 其中有一物,乃欧冶子所着五把传世名剑之一的巨阙。 这一得志,是个人都会微微得意忘形。 嬴政当即道,“但说无妨。” 宗正只得颤颤巍巍道,“王上,这一成婚,意味着公子殿下就要搬出六英宫。可是,公子搬出宫,该迁入那个宫呢?” 嬴政闻言,喜色消失于无形,而后陷入一番惆怅。 华阳宫,这不就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吗。 每个人的头上,都要有他嬴政的一把剑悬在头上,否则那人便不知道他嬴政是谁。 搬出去? 才好! 王绾见嬴政面色一沉,他忽的脸色发白,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这若是不将公子留在宫里,他的老脸往哪里搁,王上这不是白白打了他一巴掌么。外人盛传,他可是和未来的秦王结了亲,莫大的殊荣啊。 李斯也只是静静听着,王上向来专权,立储之事,无疑是王上逆鳞。 外面的谣言,嬴政才不会不理会。 时间一长,风浪也就过去了。而且,王上可以借此机会,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胆大妄为急着要立新君。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传出嬴政要立公子扶苏为太子的谣言。 李斯淡定的很! 眼见嬴政就要下令,虽然年少却异常机智聪敏、年纪轻轻就被拜为大夫的蒙毅却抢道,“微臣这里有一策,只怕王上不愿听。” “说来听听。”嬴政坐在上座。 “公子迁宫,可入华阳宫。”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皆敛声屏息,就连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赵高,也不由得侧目。 而赢扶苏则眼眶一热。此恩,教他日后拿什么相报! 也是此刻,嬴政才发现他被这蒙武的小儿子给骗了。 那日他说扶苏坏话,寡人还信以为真,以为他和扶苏关系并不亲昵。 可面前的这些朝臣们在这种时刻,只有蒙毅一人敢为扶苏进言,竟然要寡人让扶苏入主华阳宫,这不是白白便宜扶苏!? “但为保王上和公子不遭群臣流言猜忌,请王上更名。”蒙毅见嬴政就要变色,忙补充道。 嬴政一颗心忽的又落在地上,而后双手紧紧攥了攥坐上扶栏,“准。” “儿臣谢父王赐宫。” 嬴政见赢扶苏这一副虚惊一场的模样,心下更是满意,便问,“你可有什么好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象征着秦国储君之位的华阳宫这个荣耀胜利的名字就在咸阳宫内彻底消失了。 赢扶苏思索片刻,“昔年皇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喧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故儿臣想取青阳二子为宫名。” 嬴政虎视眈眈看着赢扶苏,十指交叉,“准。” “谢父王。” 王绾此时却也不敢说话,这便是当着他们几人的面,驳了之前所有的谣言。 一时间,殿内除了李斯,其他人脸上都像是蒙了一层白霜,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蒙毅忧心忡忡的看向公子扶苏,他怕公子殿下因此会遭受打击,但是他已做了他所能为公子做的。 甚至于,王上现在恐怕不会再在立储一事上再询问他的任何意见。 是的,他心向公子扶苏。 尤其是当他得知,公子扶苏愿与操持贱业之人为伍时,便打定了主意。 王上个性强悍,容不得旁人左右,以至于到了如今早已目中无人,自视过高。 自王上灭了赵国起,便再也不对农工诸事费心,一心只想着做大事,将那些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看似琐碎的事物全部交由一众文臣打理。 而秦国又向来实行军功爵制,朝中也罢,乡野也好,人人都想着挣军功拜官授爵,若不是有相国王绾带着他们一众兢兢业业在这些民政之事上操持,怕是秦国早已成了个空心菜。 空有赫赫战功在外耀眼,实则内部早已被腐蚀掏空! 可公子不同,他可以预见,公子若是继位,可以填了这秦国的窟窿。 秦国早已危矣! (求个打赏和推荐票,谢谢支持。今日二更,每更两千三百字) 第四十三章 困兽犹斗况乎昌平君? 当青阳宫正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披红挂黑,装点整理行宫时,咸阳城里也热闹了许多,酒足饭饱后闲谈不休之人自古皆有。 他们如今也正在热议此事。 公子大婚,迁居华阳宫。距离太子之位,可谓一步之遥啊。 咸阳城里的人,才不管什么青阳宫华阳宫,只要没被撵出宫来,如今又成了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爷了。 此时已是三月下旬,夕阳西下,余晖含情脉脉注视着大地,楼馆瓦肆快要关门之时,一辆前后左右都为黑骑拥簇的华盖辒辌车缓缓驶入咸阳城。 路人行人纷纷侧目,在咸阳城,能坐的起华盖辒辌车的人,屈指可数。 在这辒辌车内,正坐着一位两鬓花白的老者。他面容憔悴,颧骨分外突出,长须稀稀落落犹如枯草,垂垂老矣。 那老者身着华服,上有虎豹蟒纹为修饰,腰间串着五枚玉环组成的玉佩,其地位显赫可见一斑。 辒辌车为一众黑骑护着,穿过横贯咸阳城东西的广阔驰道,停在了咸阳宫宫门口。 到了此时,已是夜幕,天空中半轮月高高悬着,撒下洁白光辉,青石板宫道两侧都有夜光之璧,荧荧亮光照在路面上。 本就是坦途,且夜光之璧装饰在侧,路上自然是一片明黄亮光。 可昌平君却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每走一步,便觉得自己的脚变的更冷,等到到了章台宫,一双脚几乎变得僵硬。 来到章台前,芈启见到的人,自然是赵高。 “昌平君,久违了。”赵高见到芈启,装模作样行礼作揖,“王上已等候多时,还请随下臣来。” 芈启见到赵高,牙根狠狠咬了咬,然后还是挤出了笑容,额上皱纹横生,“有劳赵常侍。” 赵高心里听着,自然觉得受用。 不过,他倒是更希望此刻对他说这话的人是如今咸阳宫中炙手可热的人——公子扶苏,而不是像昌平君这样有名无实的将死之人。 说起来,公子殿下最近又倒腾了一样东西,讨了王上欢心。 来到殿内,嬴政听到脚步声,却连头都未抬。 “老臣拜见大王。” 嬴政还是伏案疾书,批阅奏简。 殿内陷入一片悄寂,除了滴漏滴水的声音,再无半丝声响。 昌平君就这么躬身作揖,也不知站了多久。 蓦的,嬴政将手中竹简啪的一声扔在了地面上,吓得昌平君一哆嗦。 嬴政这才抬首,脸上愠色忽的全消,只是笑,“叔父,何时来的?”而后嬴政又冲着赵高呵道,“赵高,你好大的胆子,叔父来了,竟然不知会寡人。” 赵高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走到嬴政面前,作揖,“下臣知罪,还请王上责罚。” 昌平君的嘴唇气的发紫,在宽袖起的手,忽的暴起条条青筋。 “叔父,快请起。”嬴政一如二十年前那般见到昌平君,面色谦和,彬彬有礼道。 “谢王上。”昌平君这才打着颤起身。 “日前寡人下诏,叔父推辞不就,可是何故?”嬴政直奔主题,上来便是追问此事。 “老臣惶恐。”芈启赶忙又躬身作揖,而后将喉咙里提前塞着的发丝硬生生往里吞。 接着芈启忽的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整个人几乎要摊软倒在地上,等赵高将人扶起时,整个人已脸色变得煞白,是个人看着都会心生怜悯。 嬴政眼中闪过狐疑之色,还未等他开口,芈启却声音嘶哑的抢白,“老臣年老体弱,疾病缠身,医家叮嘱,切忌不可远行苦劳,否则怕是有性命之虞。” 嬴政却扬眉,冷蔑一笑,“这么多年来,寡人始终牢记一件事。寡人能登上王位,都依赖和仰仗华阳太后和叔父。” “芈启不敢言功,都是王上天资过高,命里应有,老臣不过是尽了应尽的本分。”芈启脸色一慌,他当初被王上发难撵去郢城,就是因为此事。 嬴政闻言,剑眉微微舒展,“叔父哪里话,想当年叔父替寡人铲除文信侯吕不韦的党羽,寡人至今都记挂着叔父的功劳。” 嫪毐这个名字是嬴政的禁忌。 昌平君额头上渗出丝丝细汗,而后又颤颤巍巍道,“彼时王上亲政,大权在握,老臣也只是奉命行事。” “哎——叔父怎的今日这样谦虚,倒是让寡人有些不知所措了,寡人听闻这咸阳城中传出流言,说寡人忘恩负义,亏待了叔父。” 这一字一句,字字如针,扎在芈启心头。 昌平君扑通一声而后整个人伏在地上,“此事纯属空穴来风,还望王上明察,老夫是心甘情愿去镇守郢城的。” 见他今日这般恭敬规矩,顺从于他,完全没了当初被他撵出咸阳城之时的傲慢神色,嬴政忽的疑窦丛生。 这老狐狸怎么突然转了性,他不是一向以为,寡人没了他,今天便坐不在这秦国的王位上吗? 嬴政终归还是给了赵高一个眼神。 赵高立刻上去将昌平君搀扶起。 “寡人向来都知道叔父是深明大义之人。而寡人也顾念华阳太后之恩,特意让扶苏的母亲书信一封,才能将叔父接回,大费周章啊!” 芈启听了,双腿微微发颤,却不敢言说。 “寡人这么做,是为了叔父在咸阳养老,以此也可告慰华阳太后的在天之灵。” “臣谢王上大恩。”芈启用衣袖揩揩额上的汗。 而后,嬴政语气悠悠又道,“得悉叔父久病,寡人心里也过意不去,想来郢都那等楚人野蛮之地,少有良医,寡人今日便赐宫中医家给叔父,日后让其好生调理叔父的身体。” 昌平君闻言,心底一慌,他本想据理力争,拒绝此事,但想到他此时已如日薄西山,若是拒绝,怕是反而引起嬴政发怒,于是只得谢恩。 嬴政又随口说了两句,而后便要打发他走。 可忽的,昌平君却道,“太后生前,曾有一桩憾事。”说着昌平君又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如今,她老人家已化为黄土。” “什么事?”嬴政忽的变得警觉起来。 “这扶苏公子,乃太后长孙,昔日太后在时,每每召扶苏公子在侧,遂享天伦之乐。太后曾说,不知能否活着见到公子扶苏成婚生子。只可惜,撂下这句话,华阳太后便撒手人寰了。” 话说着,芈启便泣不成声。 “可惜老臣如今病体缠身,否则,定要弥补太后心愿,亲自代太后替扶苏公子主婚。” 嬴政脸上的笑忽的变得僵硬无比,竟然想替扶苏主婚? “叔父已年老体病,本就不宜操劳,主婚之事,有宗正司礼,叔父只消好好做宾上客便是。” “老臣谢王上。” 夜色寥寥,披着月色,昌平君板着一张长脸敢怒不敢言的领了四个医家回了他的旧宅。 嬴政,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竟然想一举灭了六国,简直自大! 不过,如今你既召我回来,那来日方长…… 我芈启能让你将王位坐稳,亦能搅个秦国天翻地覆! (今天一天没票没打赏,我也没话说了。今天先一更叭,这周日晚上来推荐,到时候看情况加更两更。然后就是,我顺顺思路。) 第四十四章 再出奇物,木牛流马 朗日高悬,万里无云。 斜风微雨终有时,四月初的咸阳,春光和煦,渭水水面上波光粼粼,草丰鱼儿肥。 咸阳宫大体上来说,还是一如往日那般恢弘大气、庄严肃穆、沉静庄严。 今日难得闲暇,嬴政穿着蟒纹黑色常服在一处高台上和李斯对弈。 天高云淡、自有白鹤高鸣;一国之主身侧自有琴师弹奏,卫音靡靡,娱人心神。 “报——” 一声喧吼打断了这袅袅琴音。 来人是专门负责通报前方战事情况的。 赵高挥挥手,那琴师便识趣的停止了拨弄琴弦。 “念。”嬴政厉眉,两根手指捏住的棋子,忽的便不知要落在何处。 赵高接过简,而后略略读了一遍。 “下臣恭喜王上,王贲将军传来捷报,魏都大梁城破了!” 嬴政闻言,并不大喜,只觉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蒙在自己眼前迷雾终于被拨开,顿感身心舒畅,眼前一片清明。 李斯欣闻,自然起身作揖,“臣恭喜王上。” 嬴政眼下却只顾着棋局了,一子落定,脸上闪着光彩,“李斯,你输了。” 李斯起身,而后又在棋盘上细细瞧了瞧,抚着胡须,沉色道,“臣输的心服口服。” 嬴政这才起身,仰天大笑一番,不知是为赢了棋高兴,还是为攻破了大梁而高兴。 李斯不敢揣摩嬴政心意,只是一脸谦恭地在旁跟着嬴政笑。 “区区魏国,强弩之末。而王贲竟然要了寡人那么多兵力,寡人前前后后一共给了他整整十万之众。” 嬴政说着,脸色忽的一沉。 赵高见有外人在侧,也不好直言什么,只是在一旁佝偻着身子,静静听着。 王家父子军功甚高,王上早就心生忌惮。 而这魏国国都大梁,他虽不懂军事,可也知道王贲将军能在一月左右的时间内破了大梁城,功劳甚高啊。 可是他此刻不敢为王贲说话,只道,“依微臣拙见,若是大梁城破,魏国也便亡了,想来王贲将军不久便会班师回朝。” “听闻魏国的魏武卒名扬天下,如今却被王贲打的溃不成军,看来魏武卒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嬴政忽的道。 李斯捕捉话里的字字句句,吞了吞喉哽,而后上前道,“还是仰赖王上的派去的十万大军,否则以少将军一人之力,如何能在一月之间破了有固若金汤之称的魏都大梁呢。” “只怕,李斯你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人想不明白。” 灭魏,多大的功劳! 嬴政一想到这里,心里便更不痛快。 想必此时,寡人的大军里,人人都在高呼王贲天下无敌。 赵高也深知王上心中所忌为何时,王家父子军功甚高,朝上上下谁不称颂这父子俩军功赫赫。 只怕功高震主,不久就会死于…… 赵高想到此,不由得又后脊发凉。潜意识里出自对嬴政的恐惧,忽的涌上心头。 嬴政哪知,他只是于这两个可信之人跟前微微吐露了些烦心事,却将两个人都吓的不轻。 李斯和赵高此时都在猜测,等王贲回朝,等待他的是爵位还是…… 像武安君白起一样的命运? 当今世上,凡知道秦国的,也都听过一个可怕的名字,那就是白起。 —————— 一天过得太快了。 暮色忽的袭来,在傍晚时分,嬴政又收到一份王贲的亲笔信。 嬴政接过一看,剑眉微舒,而后忽的又将那简扔给蒙毅,脸上堆起笑,乐不可支道,“还真是让寡人出乎意料,扶苏的才能,竟然可以运用在攻城略地之上。” 蒙毅听得云里雾里,而后接住细细端详,生怕漏掉一个字。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 嬴政也不例外。 他自从扶苏献策修建骊山馆舍之初,便已经对扶苏的印象有所改观。 至于耧车一事,他本以为这是旁人给他献的玩意儿,没曾想那画出来的鬼东西,竟然真是他的设想。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可是扶苏却没完没了了。 前些日子,冯去疾对他提起,公子又发明了一个玩意儿,名为木牛流马。 此物可用于单人搬运重物,轻快方便,而且不受地势之限,节省了不少人力物力。 这一桩桩一件件,旁人听着都是些小玩意儿,可寡人知道,这些玩意儿的用处极大。 寡人该嘉赏他些什么好呢。 不一时,蒙毅也仔仔细细看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这木牛流马一经出世,就因为制作简单且运用方便,已经推广入了军营,用以帮助王贲挖沟铲土运土。 蒙毅当即作揖,“下臣恭贺王上,王贲将军既得了大王的兵力,又辅之以公子所制木牛流马运送沟里抛出来的土。天时地利人和,又遇上游冰山消融河川发大水,所以才能这么快攻下魏都。” 嬴政眸中燃着星火,在这漆黑的夜晚,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你所言不错,不过,接二连三,寡人忽觉,先前寡人小觑了这些木制玩意儿。”嬴政忽的悟到了什么。 “王上所言甚是,微臣也籍此事领悟到了许多,这器物发明,于军于农都大有助力。以微臣之见,不若王上下令广召天下能工巧匠入秦,以建木工司,专门负责钻研新创农具,也好助王上成大事。” 嬴政眸子一亮,脸上无不是欣赏之色,“卿言之有理,寡人这就成立木工司。” “可臣公务繁忙,此司该交由谁去主理呢。” 嬴政沉思片刻,“扶苏此前曾在寡人面前荐举过不少人,且他频出奇物,此事可交由他负责。” 蒙毅闻言大喜。 “微臣代公子谢过王上。” 嬴政瞧着蒙毅脸上泛着一层红晕,心知他是在为扶苏高兴。不过,今日寡人高兴,不与你计较。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扶苏不日就要大婚。寡人要赐他些什么,才能显出寡人的礼最重呢?”嬴政忽然问道。 齐王建好大的手笔,竟然连巨阙这样的宝剑做了贺礼。 寡人手头传世名剑虽然众多,可是却只有太阿能入的了他的眼。其他名剑,并不配他长子。 而且齐王建的礼,弄得众所周知,寡人若是赠的平平无奇,岂不让人嘲笑寡人身为秦王,却连个没落齐王送的礼都不如吗。 蒙毅闻言,心笑,原来王上还会为这种事发愁。 “公子乃王上长子,身份尊贵。臣欣闻,昔越王勾践得欧冶子大师所铸名剑——名唤纯均,取尊贵无双之意。” “尊贵无双?”嬴政思忖着,喃喃道。 “臣听闻少府大人说过,此物正在王上府库之中。” 赵高一直在侧听着。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蒙大夫这是要借王上赠礼,给诸公子一个警示啊。 纯均剑,尊贵无双啊,世间仅此一把。 可让赵高惊愕的是,嬴政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善。” 寡人没有记错的话,纯均剑排名剑谱第二,而巨阙不过区区第五。 (问:大婚之日,能不能写一些不让描写的内容?) 第四十五章 赵高也有烦心事 四月芳菲,桃花盛开。 华阳宫,外人眼里的青阳宫,确实赢扶苏心目中永远的华阳宫。 华阳宫,规模庞大,宫室极多。 在这咸阳诸宫里,论地势,华阳宫处第三,论规模,华阳宫处第二。 地势最高者,自然为章台。而地势第二高者,乃蕲年宫前大政殿。 论规模,自然属嬴政大宫蕲年宫为第一。 嬴政留了他在宫里,显然是已经意识到立储的重要性。 但是他迟迟不下诏,无非是想在他头上悬一把剑。要他敬着他怕着他。 但是,名分一日不定,赢扶苏更感寝食难安。 须知,将闾比他不过小了半月。 他既然不是太子,成婚都可住在宫里,那其他弟弟亦可。 保不齐,嬴政过了几天又要变心。他素知世上万千事,变化瞬息时。 立储之事,务必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一举定下。 日前,蒙毅告诉他,嬴政要成立木工司,要让他择定主事人选。 赢扶苏二话不说,推了姬豪出去,而让章邯代为将作少府。 木工司,没了他,也不知姬豪能捯饬出些什么东西来,没主意了还会来找他。 可章邯不一样,他在史书上就任少府之职。 须知,少府一职,主管秦帝国皇宫的一切大小事,若非得嬴政全心全意的信任,如何能位居少府。 将章邯留在宫里当差,会显示出他应有的作用。修皇陵、造长城,以后有他忙的。 而木工司的建立,实属赢扶苏意料之外。 不过嬴政果然明智,他这才小有所献,嬴政便立刻察觉到器物之于一国军政农事的重要性。 看嬴政的意思,这事情日后要他多多督导。 可是他是要做太子的,当个木匠头做什么!亏得他没明着把这木匠头儿的差事给自己。 嬴政这诏令下的,旁人难以领会到赢扶苏的感受。 难不成,真的要走那一步—— “公子,为何近日总是忧心忡忡?”申聿上前。他见四下无人,正是对公子说那件事的好时机。 “本殿即将和人行大礼结为夫妇,可是却连对方的脸都没见过。” 申聿闻言,脸色先是一白。 公子还是不信下臣,他其实知道缘由,可是他仅仅想让公子替他复仇而已。 申聿鼓足勇气,又道,“公子在为即将成婚却在此前未与王姑娘谋面忧心,却不知,如今咸阳宫里,有人却为膝下仅有一女却无从可嫁而忧心。” 赢扶苏这才两眼放光,“你说的这嫁不出去的女子,莫不是本殿的四妹妹,阴嫚公主?她可是之前哭着闹着说她谁也不嫁,要老死在这宫里。” 他的这几个弟弟妹妹,一个个都有趣的紧。 申聿却一脸严肃,一字一顿道,“非阴嫚公主。以阴嫚公主之尊,怎会愁嫁?” “那是谁?”赢扶苏忽的有些不耐烦,他现在只想静一静,这宫中,除了一些他务必要关心的亲人,除此之外不是宦侍便是婢女,这些人难道也要让他操心? “既然身在咸阳宫里,那必定是众人仰慕之人,如何会有女却嫁不出去。” 见公子微微恼火,申聿这才奔了主题,“此人乃赵常侍。” 赵常侍,这宫里只有一个赵常侍。 赢扶苏坐不住了,右手紧紧攥着酒爵,一脸阴鸷。 “出去!” 申聿不明所以,但是只得悻悻出门。 赵高赵高又是赵高! 尔等以为本殿不知要亲近赵高吗? 须知,剑有双刃,能杀人,亦能伤己。 赵高可是嬴政身边的亲信,二十年风雨相伴,赵高若是在嬴政面前说他好话,成功了自然是好,可以嬴政的疑心程度—— 那日蒙毅为自己劝说求嬴政务必留自己在华阳宫之时,嬴政看待蒙毅的眼神,他至今都难忘。 他对赵高,只需不作出冷淡厌恶之态,能让他存个侥幸之心,不要在嬴政驾崩之际胡作非为,仅此而已即可。 否则,亲近赵高,就是在冒险。 嬴政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就像当空悬挂的太阳,距离他走向西山,起码十年之久。 不到非常时机,如何叫他和赵高联手,简直是太小看嬴政了。 立储,天大的事情,怎么能用这种冒险的方式。 对方可是嬴政。 但是,这申聿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啊。 “进来。” 赢扶苏知道他人还没走远。 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救世主一样,即便他骂他让他滚,他还是会守在门口。 这样的人,太能忍,赢扶苏有时看着顺眼,有时却心忌。 他若是个秦国人多好。 申聿听到公子唤他进来,自然又两眼充满希冀,眼中似是掬着两汪清泉,让人看着心生怜悯。 “公子。” 赢扶苏挥挥手,示意让他坐在他面前。 “下臣不敢。” 赢扶苏只好作罢。 申聿见公子又要倒酒,赶忙上去为赢扶苏斟酒。 “你为何要打听赵高的事?”赢扶苏忽的一问,而后漫不经心的摇了摇酒爵,看了看那爵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容颜。 心问:真不知自己这副少年帝王相,捡了便宜的那个王琳又是什么姿色? 申聿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定了定神,而后才道,“下臣以为,若是赵常侍能在王上面前替公子美言,公子可居东宫之位。” 这次,赢扶苏没有撵他。 “本殿记得,你曾说过,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皆是靠小人相助。” 申聿闻言,眼眶一热,他还以为公子瞧不上他们这些没入奴籍之人,不肯听他的话。 “赵常侍,并不简单。”申聿郑重其事。 我当然知道他不简单,他能偷天换日,祸国殃民。 可是那是在嬴政死后的事情。 “所以,你想?” “求殿下帮赵常侍这个忙,须知赵常侍为此事,可是四处暗示诸臣。” 暗示诸臣!??? 赢扶苏眼波一动,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赵高心气高,要为女儿谋个高嫁。 赵高之女出嫁不难,难的是,他要他的女儿高嫁。 赢扶苏越想越好笑,先是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又仰天大笑一番。 申聿见状,却不解其故。 “区区一介官奴,所出之女,自然也是奴籍,如何竟然想着让其女嫁入高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赵常侍一向心高。咸阳宫中诸宦侍,当属赵常侍地位最高。”接着,申聿又趁热打铁,“若是殿下能帮他此忙,赵常侍必定感激公子。” “你可有听过一句话?” 第四十六章 我就是能未卜先知 “还请公子明示。”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申聿听了,却脸色一青。 他还曾想,待助公子登上东宫之位,报的大仇,而后求公子准他回新郑,祭奠老母。 没曾想,公子竟然说出这种话。 奴才便不能有和常人一样的愿望吗? 赢扶苏只顾着好笑,申聿的脸色,他也并未视而不见。 好啊好,好你个赵高,原来你是一开始就心气那么高,本殿还以为你是后期趁乱作祟。 高嫁?嫁入谁的府上? 谅你赵高有通天之能,既然一日入了奴籍,便终身奴籍。 大秦虽然不比关东六国,可是朝中大臣都对尊卑等级极为重视。 赵高便是用剑抵着那些公卿士大夫的头,他们也不绝不会答应。 须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这等辱没尊严之事,哪个朝臣会去做。 怕是他早已碰壁无数。 想到此处,赢扶苏眸中忽然闪着寒光。 “此事,还有谁知晓?” “宫中下人都已经传开了,下臣也是偶然间听说的。” “看来,此事还非本殿出马不可。须知,就算是赵高向父王求情。父王若是下令,朝中哪个大臣敢拒婚,但是朝臣也只会以为是被父王借机侮辱一番。看似只是小事一桩,其实兹事体大,若是处置不当,怕是要引起不小的风波。” 嬴政双眸冷似星辰,此事确实棘手。 而且,以嬴扶苏对嬴政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帮赵高这个忙。更何况是和嬴政朝夕相伴的赵高呢,他肯定也不会对嬴政提起此事。 赵高在宫中为奴少说也有数十年,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报非分之想,想来也是爱女心切。 “申聿,你说得对,本殿确实该送个顺水人情给赵高,不过,此事不能由青阳宫的人去办。”赢扶苏这才打定主意。 申聿忖度一番,也知公子怕走漏风声,惊动王上。 赢扶苏陷入新的思虑,本殿在替赵高找个女婿的同时,也是在找个人借机羞辱于他。 谁会接这样的羞辱的‘恩赐’? 而且是去传出去,他自己也会丢面子。 “公子本就不宜亲自干预此事,以下臣之见,或许殿下可授机他人,在宫外悄无声息的促成此事。” “可他赵高都未想到要来求本殿?本殿却要大费周章施恩于他,用心之明显,若是被旁人察觉出,在父王面前参告本殿,到时,父王还能如今日一般信任于我吗?” “下臣有句话,又怕公子听了耻笑。” “直说罢。” “宦侍也是人,自有七情六欲,公子如今施了赵常侍大恩,赵常侍势必视公子如同衣食父母。且以下臣之见,事情若真的被揭发,为王上所厌弃的,也必定会是赵常侍,而非长公子殿下。” 赢扶苏不由得又多打量了几眼申聿,看他分析的这般周全,想来是早就对此事做过谋划。 “过几日,姬豪就要上任。” 赢扶苏忽的道。 申聿一听,也有些慌张,“公子莫不是要撮合姬大人和赵常侍之女。” 赢扶苏却忽的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 姬豪做事,也算尽心尽力。不过,他一月的相处,他算是明白了,姬豪此人只是看着大大咧咧,坐起事来从不含糊,而且心思也精明的很。 与其说这是姬豪个人的特点,不如说这也是出自秦国军队行伍之中的为官作风。 姬豪如今也算他半个内臣,他还要藉工木司之手,大改民生之艰,怎能拿赵高之女去羞辱他。 他是要让姬豪替他做一回媒人。 “你可知,赵高有个弟弟。” “永巷令赵成。此人掌后宫宦官、宫女的饮食起居,以及宫人犯罪的惩处。此人虽然有赵常侍这样的哥哥在王上跟前,可是却为人谨慎,从不逾矩。” “那你可还听过阎乐这个名字?”赢扶苏忽的又问。 申聿猛地摇头。 “去查,小心翼翼的查。另外,赵高身为隐官,地位又高,想必定然在宫外也有个家,否则他难道在这宫里养他的女儿?” “公子所言不错。宫中地位低的宦侍隐官,并无此权力,但赵常侍本就有家室,只能在宫外安宅。只是,下臣出宫不便,且隐官的居所,本就地处偏僻……” 赢扶苏忽的想到一个人,他就住在宫外,而且,还对诸大臣的居所都分布在哪里一清二楚。 “你去,替本殿修书一封,送到交给冯家大子冯长安。他如今不是在” “唯。” 赵高的宅子,就算他冯长安不知道,找起来也要比他派个人出去方便的多。 关键是,冯长安在街上瞎溜达不惹眼啊。 他如今可是惹人眼红的时候。 自他得嬴政青睐以来,一向都是心里有了数就好,在外人面前一向装作谨小慎微、规规矩矩的恭顺模样,有时甚至要做出一副苦相来。 为的就是要让嬴政安心。 申聿拿了公子给的令牌,还是第一次走出咸阳宫,往日这件事,都是交由池武去做的。 申聿自以为他已经得了公子的信任,自然又对前途充满了希望,他本以为,他会老死在咸阳宫,终身不得复回韩地。 但是现在,他再也不必终日凄惶不安了。 赢扶苏立在高阁之上,看着申聿健步如飞的出了青阳宫,眉上却燃起一丝忧虑。 “霍成安在?” 忽的,一个身着黑色劲装、体格矫健一眼看去就知身手敏捷不凡的青年推门而入。 “公子。”霍成抱拳。 赢扶苏目光幽邃,他希望,霍成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甚至懂些情义之人,可以做他的心腹。 而池武,是嬴政的眼线。 “日后,青阳宫上上下下的戍卫,都由你统领。至于近卫,还是由本殿的卫率池武担任。” 赢扶苏目光凛然,池武他还不可以惊动。 霍成不比常人,他是这宫中少有的不到三十便成为护卫前华阳宫的校尉,统领青阳宫上上下下所有的戍卫。 他年少有为,但是始终牢牢记的一句话。 在这宫里生存,要多听多看少说甚至不说,能为王上尽忠校命便是荣誉。 但是现在,他却要面对另一种状况。 外人盛传,眼前这个人,即将被王上立为太子。 “青阳宫虽然更了名,可是毕竟还是一个宫,且不比寻常大宫。所以,青阳宫里的侍卫,在大婚举行前夕,除了女婢,宦侍戍卫务必全部定员,到时你另造一份名册呈上。务必,要底细干净。” 赢扶苏一字一顿。而这最后一句,声音虽低,但是语气极重。 霍成恭恭敬敬地听着公子的安排,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已经不由得让他对公子心生敬畏。 “本殿希望,自本殿入主青阳宫后,青阳宫上上下下都能做到谨言慎行。” “卑职一定做到,不会让公子为这些小事操心。” 第四十七章 公子操这种闲心做什么? 桃花林里桃花酒,桃花酒前桃花面。 四月良辰,美酒和美人都不可辜负。 几个粉衣罗裙的宫女,身姿曼妙,此刻正躬着身,在桃花树下的一处席座上温酒斟酒。 赢扶苏怀中放置着一卷竹简,斜躺在这桃花树上,双目清明,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花枝和花瓣这才看到头顶的澄澈青空。 听说嬴政给了昌平君四个医家,又命他在府上静养,无疑于禁足,不得出门。 想必过不了多久,昌平君就要一命呜呼。 但是,他一日不入土,赢扶苏并不敢将事情往好处想。 只希望嬴政的动作能快点。 “公子,姬将作来了。” “宣。” 姬豪来了,只见四个粉衣少女,姿色虽然平平,可是身姿绰约,蜂腰翘臀,体态撩人,不由得看的姬豪眼睛都直了。 但是姬豪却见到公子躺在树上,不仅感慨公子竟然这么浪费,可惜了这么多的美人儿…… “臣姬豪拜见公子。” “平身。”树上的人纹丝不动。赢扶苏枕着双手,望眼欲穿的看着青空,似乎是在酝酿思谋些什么。 赵高的事,申聿都还没回来,而且他还需做些其他准备。不宜这么早就告诉他的计划。 而且,不见得,姬豪会将此事应承下来。 姬豪人来了,可是却又默不作声,赢扶苏朝下看了看他的神色,他欲言又止,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对他讲。 赢扶苏利落的翻身下树,姿态从容矫健,且无失风度。 他现在身边最缺的就是人手,可帮他夺位的人手。 “退下。” 姬豪恋恋不舍的看着这些体态袅娜的女子一步一顿的缓缓离去,眼睛早已直勾勾的。 哪个男人不好色? 不过当赢扶苏身居咸阳宫,看到嬴政何止三千佳丽的庞大后宫,赢扶苏早已变得有些审美疲劳。 可是见着姬豪却将目光看向他的婢女…… “姬豪——” 赢扶苏高声。 姬豪顿时回过神来,挺直了身板,“公子迁宫,乃是大喜,卑职恭喜公子。” “这有何喜?说不定哪一天,在这青阳宫里,你也会看见其他公子。” 四下无人,自然可畅所欲言。 “那倒未必。”姬豪双目炯炯,他今日,是来给公子献策的。 赢扶苏看向这满园春色,自顾自的饮酒,而后便在树下闲步,步态从容。 “你且说来听听。” “臣听闻,日前二公子扬言要去军中立功,而五公子说要去镇守郢城。” “这宫中的事情,你是从而何知的?” “此事在朝中其实早已议论开了,臣就是想不知道也难。不过,臣记得,公子时常对臣下说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怕是公子自己身在宫中,不懂朝野之上的局势。” “哦?如今朝野之中形成了怎样的局势?” 姬豪略略一顿,“其实那件事发生之后,朝中便有以王绾为首的相国还有大夫们,意识到王上立储君之位的重要性。” “可是,公子您猜怎么着?” 赢扶苏顿时来了兴趣。 他不敢拉拢大臣,平时见到诸大臣,也只是以礼相待,丝毫不敢过多亲近。 所以他确实不知朝中上下如何看待此事。 “你且说。” “王上却在此时颁布了公子要娶相国之女的诏令。” “这意味着什么?”赢扶苏眼中露着星芒,让人不寒而栗。 “王上此举顿时塞住了朝野上下悠悠之口。” 赢扶苏自然微微一怔。 大婚的事情,嬴政早就对自己说过,但是他却忽略了嬴政正式宣布大婚的时间。 如此说来,他确实算漏了。 嬴政是真的对他有意了,但是只差最后一步,一旦册封完成,那他就可高枕无忧。 想到这一层,赢扶苏顿感前途一片光明。 果然,事在人为! 姬豪见公子恍然有所悟的模样,又补道,“臣正是想到,公子身在宫中,又在朝中没个通风报信的。无人向公子通报朝中局势,所以臣才特意提醒公子。” “那么姬豪再次恭喜公子,不日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说着,姬豪又对赢扶苏恭恭敬敬作揖行大礼。 这一次,赢扶苏自然受贺了。 赢扶苏眸中闪烁着亮光,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们的姬将作,如今升了职,却还想着要做本殿的千里马。” 姬豪躬身,笑道,“蒙公子提拔,臣下得以入朝为职。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姬豪向来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不枉本殿在父王面前为你说话。”说着,赢扶苏便替姬豪倒了一爵酒,而后递给姬豪。 姬豪见状,自然变得豪气干云,将那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从此他就要飞黄腾达了。 一口气干完,姬豪双手将酒杯倒悬,滴酒未落,以示豪迈。 赢扶略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他确实要感谢他送来的这个消息。 因为这点醒了他,他将不再被动的等待,也不用再倒腾个什么新的玩意儿出来‘哗众取宠’。 须知,制造器物这样的事情做的多了,嬴政反而会不以之为奇。 他不能让他的优势褪色分毫。 “今日,你来的也算正好。本殿正有事要你去做。”赢扶苏忽的话锋一转。 “单凭公子吩咐,你在这咸阳城中,人脉可广?” “这……”姬豪顿时傻眼了。“咸阳城中可是有数万之众,臣下先前不过宫中小小一个将作少府,如何在咸阳城中谈得上人脉广不广。” 赢扶苏脸色略略暗沉。 姬豪微微发慌,连忙带着歉意赔笑,“不知公子是要让臣下去做何事?” 赢扶苏脑筋转了个弯,一本正经的撒了个谎,“阴嫚公主,今日来托本殿的母妃给她的宫女寻个夫家。” 姬豪一听,更是傻愣愣站在原地。 公主和公子又非一母同胞,而且公主的女婢出嫁与公子的生母又有何干?又与公子何干? 正事不问,操这种闲心作甚。 姬豪看着这园林里的陈设,好生惬意恣肆。 想来公子也是无聊至极,所以才会操心这种事。 很快,姬豪脸上又堆起了笑容,“这等小事,公子大可放心,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阴嫚公主,想要高嫁此女。此女身份卑贱。”赢扶苏又补道。 姬豪面露难色,那双眼睛里充满狐疑,“既然是宫婢,那自然是奴籍。奴籍之户,嫁个庶人都是万幸,公主怎会提出这等非分要求?” “所以,本殿才让你去办。”赢扶苏眸中燃着星火,语气不容辩驳。 “臣领命。”姬豪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此事。 赢扶苏负着手,神色冷峻,“这件事,你知我知即可,找到了人,速来报我。” “唯。” “另外,你明日便要上朝了,可有想过,要上奏什么?” 姬豪一听,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赢扶苏就是看中姬豪这一点,他有一颗努力向上爬的心,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做。而他就是这个能帮助他向上爬的人。 “还请公子明示。” “工木司,改为工部,归相国麾下统筹,日后秦国行宫修建、河道开凿、驰道修筑的事,皆归于工部。” “啊这……”姬豪听着,顿感此工部是要同时收纳不少事情,如此一来,工部岂不是要变成宫中尚书台这样的机构。 他怕是力有不逮啊。 “公子,王上会同意吗?” 第四十八章 朝会 “臣虽然未在宫中任职,可是也大致知道朝中的情况。朝中诸臣,于王上而已,实则是骐骥之于驭手。” “王上向来都是有什么事,交给信任的人去做。公子的计策,却是将一应事务都包揽到一个部门。” “但王上专权,事事专权独断,朝野上下尽知,能让王上信任的能交付实权的人,也就那么几位。” “公子所言工部的成立,不是让臣一人揽下大权吗?怕是王上不会同意。” 姬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可。 赢扶苏却眼底带笑,“我秦国版图如今早已今非昔比,若是还用治理千里千里之地的法子,去治理万里之国,如何驾驭的住。” 姬豪一听这话,自然两眼放光,当即抱拳作揖,“公子所言,甚至有理。姬豪便将这番话直接对王上说了。” 赢扶苏却狐疑,“你当真理解本殿这番话的奥义?” 说着,赢扶苏拧拧眉,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尽是犀利之芒。 姬豪此前从未接触过有关朝政的事,他虽出自行伍,但却对这政事知之甚少,自然不解其意。 “哼——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欲带冕冠,必承其重。你好好回去琢磨。” 姬豪低着头,好似被踩踏的鞠球,“臣下鲁钝,让公子见笑了。” “你是本殿荐举上去的人,你若是遭人非议,本殿的面子又往哪里搁。”赢扶苏语重心长道。 姬豪听着,忽的感觉自己这棵漂浮在大湖之上的孤舟又有了依托。 姬豪不由得心生感激,他蒙公子提携,今日又得公子提点。 “臣下必然不会让公子失望。” “你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知道本殿的脾性。本殿可不喜欢听什么空话,说的再好听,没有实效都是废话!若是此事不成,那你以后也就无需来见本殿了。” 工部,那可是大头,不能再让嬴政在这种民生问题上胡作非为。 赢扶苏冷冷地摔了这句话便拂袖走向桃林深处,只给姬豪留了个挺拔愤怒的背影。恩威并施,驭人之道。 姬豪并不是没有主见之人,只是这件事于他而已,极为新奇。 但是他若是真的能如公子所言,促成此事,他便是成为统领工部的第一人选。 这么想着,姬豪忽的觉得自己脚下软绵绵的。 他自斟自饮,猛地呷了一大口酒,给自己壮了壮胆,之后便昂首挺胸、迈着阔步出了宫门。 ———— 次日,朝会。 大政殿里,嬴政端坐在高台之上。 嬴政穿着黑色冕服,带着冕冠,额前十二道垂旒将王上的面容半遮,但依旧可见嬴政神情肃穆,威仪万千! 而这高台,自那一年经历了刺客之后,便又用青石高垒,雕以猛兽图案,又饰由青玉,青白结合,更显这为嬴政一人独坐的高台既高又冷,让人望之心中莫名腾起一股畏惧之感。 高台下阶处,为一斜面,上面却又洞出两道清池,更添君臣之间距离之远。 这样,便没有人能从阶下靠近嬴政半步。 而阶下,空荡荡的大殿里,最显眼的便是外饰玉浮雕的三十二根巨柱,以中轴线做对称,分作数列,支撑大政殿的顶宇。 所有临朝的官员,都着与自己品秩相符的朝服,绘着各色样式的纹。高冠博带,华衣长袖,行礼作揖时,似黑浪涌动,但是却极为整齐。 姬豪初次入殿,心情难免激动,但因为记着公子的话,他若是丢人了,便也丢了公子的面子,自然行事十分谨慎。 姬豪不敢多看只是静静站在他那目前还并不起眼的位置上。 但是即便如此,他行事规规矩矩,可是他还是注意到了,有这么一伙人,当他们见到他时,一致对他投来不善的目光。 这些人里,旁的他不熟悉,但是有一个人,他曾多次在这宫里见到过他。 博士仆射淳于越。 姬豪忽的就明白了什么。 “王贲不日就要还朝,诸卿以为由谁去镇守魏国旧地合适?” 朝会,主导的人自然是嬴政。 相国王绾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微臣以为,卢将军可镇守此地。” “臣附议。”李斯、冯劫对视一眼,跟着道。 嬴政微微点头,尚书令立刻站着将此条记在了今日的朝会纪要上。 “王上,臣有要事启奏。”说话之人,乃是秦国太尉尉缭。 嬴政一向颇重视此人,他一旦有事启奏,必然是和攻伐六国有关。 “魏国一亡,楚人必然警觉。如今我秦国再也不能在楚国使离间之计,微臣以为,王上应该当机立断,在楚国尚未做好准备之前,倾全力伐楚!” “爱卿所言极是。如今韩赵魏燕皆亡,天下都知道寡人之心志。如今只剩个残楚破齐,寡人再也无需担心诸国合纵。” 嬴政也早舒了一口气。“说起来,寡人在王贲攻魏之时,还一直担心,齐楚两国会襄助魏国呢。” “哼——” “楚王、齐王,竟然没一点胆气。这样的人,如何配享宗庙,寡人必须取而代之!” 嬴政想到这些,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嬴政这番话一出口,李斯自然跟着歌功颂德一番,其他朝臣见势,自然也齐齐恭贺。 “臣等恭贺大王攻下魏国,愿大王早日一统天下,震慑四方。” 嬴政听着这些话,更觉精神振奋,他迫不及待就要派人去攻下楚国新都了。 “寡人奉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早已吞二周,不日便亡诸侯,到时鞭笞天下,威震四海,扬我大秦国威!” 赵高听着这话,只觉得耳熟。 “臣等必将尽心尽力辅佐王上,助王上成大业。”李斯顺着嬴政的心意,又带头恭维了一番。 可身为相国的王绾,其实在这件事上对嬴政另有一番看法。 他并未附和朝臣对王上歌功颂德。王上如今越发高傲,甚至是狂傲。 须知骄兵必败啊! 而还有一人,也未附和李斯,那自然是国尉缭。 缭很了解嬴政,他知道尤其在秦国最强之敌赵国亡了之后,秦国征伐诸国,便一直势如破竹。 瞧王上如今的语气,显然是已经不把齐楚两国放在眼里。 王上这般自负,攻齐还是小事,可楚国,楚王虽然无能,楚国那帮贵戚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但是现在王上正在兴头上,他也不敢当面说这些,就是私下进谏,王上也不会听得进去他的话。 王上早已不是能听得进去旁人劝谏的人了,他忽的怀念起王上刚刚亲政之时那般谨慎自持,勇于纳谏的风度。 如此居功自傲,且让王上自己先吃吃苦头。 第四十九章 以千里之法治理万里之国! 缭突的话锋一转,“臣请王上下令将派去楚国的那些细作都召回来,免得节外生枝。” 嬴政看得出,王绾和缭似乎都对他方才所言有所不满,不过他才不愿去了解他们的心里话。 寡人一统天下的目标就要达成,他不会将精力放在这些朝臣的心思上。更何况,王绾对他忠心耿耿,绝非李斯可能比的。 所以他才特意挑了他的女儿为扶苏的正妻。 至于缭,他一向谨慎,怕是又担心这担心那的。 嬴政沉思片刻,抖了抖衣袖,面上一片粲然之色,“爱卿所言甚是,寡人这便传旨。” “不过,攻楚一事,事关重大,寡人已召了李信、蒙恬回京,日后再议此事。” 嬴政会有很多缺点,但是身为一个大王,从来都是最合格的。 即便居功自傲又如何,丝毫不影响他的处事决断能力。 除非意外发生! “王上所言甚是。”缭这才不板着个脸。 “那诸卿可还有其他事要上奏?”嬴政按照惯例就要准备散朝。 姬豪一听,该轮到自己说些什么了。 为了今日的朝会,姬豪一夜未眠,现在还是两眼发青,他将该如何劝服王上的话,都在心里来来回回盘算了整整一夜。 该用什么典故,援用什么兵家的名言,他都好好盘算了一阵。 可忽的,嬴政像是想起来什么,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后天便是初六,寡人长子大婚,诸卿都不可缺席。” 寡人明年就可以抱王孙了。 嬴政这番话一出口,朝堂之上登时人人都没了拘束。一个个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的议论起这件事。 他们都替这件喜事而感到兴奋。 唯有淳于越,他心里气得发抖,只好低着头,跟到李斯身后。 公子扶苏和他孙女是青梅竹马的事,朝中可是有不少人知道。 “臣等必然不会缺席。” “臣提前恭贺王上,愿王上明年便可喜获王孙。” …… 王绾本也年事已高,额前皱纹横生,不必比他大十岁的李斯好到哪里。 自从得知这桩喜事,他便做梦都能笑醒。 能与王上结亲,论朝中,他可是第一人。 台下一派和乐,笑声融融的场面,好不热闹,可赵高见了,却笑不出来。 “王上,臣下有事启奏。” 姬豪能给公子送的大礼,也就只有这个了。 只是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高声喊出这句话,人就已经变得脸红耳赤,双腿甚至微微发起抖来。 “臣恳请王上,成立工部,总揽朝中兴建王陵、开渠筑路、土木兴建一应事务。” 嬴政这数日以来大好的心情,本似渭水,绵绵不绝,可听到这番话,戛然而止—— 嬴政面无表情,将目光投向那个样貌极其陌生的人。 “王上,此人就是刚上任的工木司的姬豪。”赵高附耳轻声道。 原来是他,寡人竟然将此事忘在脑后。 这是个刚确立的职位,这人也是嬴政第一次见过。 可蒙毅听了这话,自然立刻便联想到了长公子。人是他举荐的,这意思,大概也是公子的意思。 成立工部,总揽全部与土木之事有关的职务。 这姬豪,究竟意欲何为? 见王上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姬豪顿时心里像泼了一盆冷水,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忘在脑后。 他又察觉到自己忘了该说些什么,又见群臣都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忽然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完了,这下完了。 “王上,臣以为,此事或可行。” 王绾,他是相国,府中自然有不少门客,比之姬豪而不及但是却有一番脑筋的人,这样的门客他遇见的还不少。 而且这姬豪能入朝,其实也有他的主意在这里面。他不能明着帮公子,只能暗中相助。 相国大人一发话,朝臣登时又将目光转向了王绾。 “说来听听。”嬴政看向王绾。 到了此事,嬴政自己反复思索着姬豪说的话,心里已经有了数。 听他的意思,是要成立一个类之于尚书台的专门机构。 听起来,似乎有些意思。 “王上攻城略地无数,燕赵韩魏四国倾覆,如今秦国之版图扩大,王上更是日理万机,不若将一些繁琐但却重要之事,统筹归类到工部。” 王绾闪着那双精明的眼睛,强行给这个‘工部’的成立做着解释。 这是他能想得出的这个姬豪说这番话的缘由。 “如此一来,王上便可将全部精力归到攻楚上。”蒙毅也附议。 李斯却不言,蒙毅是小小年纪就已经得了王上喜爱,而王绾素来都是朝中大臣,这两个人其实少有交集,可是如今却在这件事上主张一致。 他怎么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呢。 工木司—— 他也是前不久才听闻,那是王上想利用制作器物攻伐楚国成立的。 想来想去,李斯自然想到了那个人——公子扶苏。 为了被立储君,公子竟然费了这么多心思。 只是,凭借区区一个姬豪,就把手伸到前朝,这样怕是不妥。 李斯思忖着…… 嬴政也陷入思考。 修王陵、筑路、开渠…… 所有的这些事,要归到一个部门吗? 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臣恳请王上成立工部。王上虽然还是秦国之王,可是秦国早已不是昔日千里之地。王上如何以治千里之地之法统万里之疆!” 姬豪也是急了,只好把琢磨了许久的那句话给搬了出来。 嬴政蹭的一下站起,双目炯炯,气势凌人,吓得姬豪不敢抬头。 “这……” 听到姬豪这重重甩在大政殿里的一席话,就连王上都对这句话做出这样大的反应,诸臣自然又陷入一阵不绝的口舌议论。 能站在大政殿上的人,基本都是秦国精英之中的精英,自然明事理。 以治千里之地之法,统万里之疆,肯定不合适。 姬豪不知,正是这句话,戳中了嬴政的心坎。 “善。”嬴政起身,右手紧紧按着腰间配剑,重重道。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随后,姬豪才反应过来,急忙作揖谢恩,“谢王上恩准此事。” 嬴政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他此刻急切的想和姬豪促膝长谈一番,细细听他说说这以千里之法治万里之疆其中的爱道理。 “退朝后,来章台宫。” “唯。”姬豪一脸兴奋,腰杆也挺得倍直。 他不由得再一次佩服起公子来。 公子果然神机妙算,王上竟然真的答应了! 接下来,他要好好表现,一定要让王上将此事定下来,然后他便去向公子报喜。 (求波月票和打赏帮我冲冲新星榜,谢谢大家,明天有个pc推,希望收藏能破千) 第五十章 武人政治向文官体系的过渡 青空无边,残云如絮。 不得不说,华阳宫,昔日闻名于咸阳的太子宫,地势之高位置之巧,恰可以看到大政殿这边的状况。 婚仪就在三日后,赢扶苏很是珍惜自由身。 忽的,大政殿里,华衣长袖的朝臣们行云织雨般涌出朝堂。瞧他们立在大政殿前成群,聚在一起商谈,想来应该是姬豪确实提了此事。 不过,以赢扶苏的推测,这些朝臣只是对此事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要知道,目前秦国的官职体系还相当不成熟。 他的提议,对他们来说,确实新鲜。 当然他也相信其中也有许多精明的人物,推想到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臣子竟然进言让大王成立工部,背后是授了谁的意。 ‘推波助澜’这种美事,自然要靠他几个积极向上勇于作为的弟弟。 但是归根到底,能不能打动嬴政,还是要靠他自己。 工部的成立,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小步骤。 秦汉本就是处在武人政治向文官政治过度的阶段,穷兵黩武,也该终结了。 秦国这样一个空前的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帝国,一旦成立,极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掌舵人。 虽然扶苏现在还不是那个掌舵人,但是他最近思量一番,这些大臣们的想法,都囿于对先辈们经验的总结,逃脱不了时代的局限。 什么大一统,统一度量衡,这样的事情,早在轩辕黄帝统一华夏诸部落的时候就已经做过。 面对即将建成的空前的帝国,说实话,嬴政、李斯这一帮人,怕是战争一结束,都懵了。 大一统本就是必然之趋势,如何得以归功于李斯一人之才。 总而言之,赢扶苏相信,他们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治理好这样庞大的一个帝国。 一想到此,赢扶苏更感前路漫漫,目光不由得又幽邃了起来。 三个月的时光,赢扶苏依旧意气风发,甚至更为从容,尤其是和嬴政几次交锋下来,他却对嬴政更有了信心。 因为嬴政虽然专横霸道,可是他不是昏君。 嬴政不一定是他改革的助力,但也绝不是他改革的阻力! 明白了这一点,赢扶苏自然信心倍增。 督造馆舍的事情,虽然是他有意针对亡国贵族,但是器物技术和大型工程在他手上被结合起来,却也让他萌生了一种成立一个专门机构的想法。 也是这时候,赢扶苏才注意到,秦国职官体系的建立虽然名目齐全,但是其实许多大臣手下并无职权。 嬴政凭借自己的喜好,任意选定一个臣子,将事务交由卿大夫之一。 天下之事,事无大小,皆取于上。 集权制的建立,即便承认君主至高无上,但是没有系统的官僚体系队伍做运转用以维持整个帝国的良性运作。 仅仅靠着一己之力,去统治一个国家,就算是是孟子口中的圣人来了,也治不了这个国家。 ———— 章台宫。 “以治理千里之地之法,治理万里之疆……” 嬴政心中反复玩味着这句话。 自他攻下赵韩魏燕,秦国版图何其大,可是他却越感力不从心。 军政大事需廷议朝会方能决断,可各郡县每日呈报上来的事务,多如牛毛。 但是他身为秦王,又岂能贪图安逸,放着这些事情不去处理。 以治理千里之地之法,去治理万里之江……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嬴政知道,他能有今日的功绩,确实和秦国祖辈们的励精图治不无关系。 而他的治国之道,严刑峻法,统治约束群臣和万民,虽然此法甚是有效,可是他早已力不从心。 在这一点上,赵高也感触极多。 只是,他今日也是头一次听说以千里之地,治万里之疆的说法。却觉得这话正切中了要害。 “人呢,怎么还没来?”嬴政早已心急如焚。寡人想要知道治理万里之国的法子! “想来人应该还在路上。”赵高回道。 “你去,将他带到寡人面前来。” “唯。” 赵高才刚出了殿门,就看到了姬豪。 姬豪故作镇定,手中捧着的玉垚上早已被手上渗透出的汗水浸的滑不溜秋。 这一个月来处在日晒风吹雨淋之下,姬豪的脸上早已经留了不少痕迹。 而魁梧挺拔的身躯,那双炯炯有神、精明不凡的眼睛,本就是一副武人气派,如今换上了长袍宽袖,总给赵高一股别扭之感。 方才在大政殿里,他还没有仔细瞧瞧,可如今面对面看到他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嘴上虽然不说,但是赵高心笑姬豪这滑稽不堪的模样。 姬豪见到赵高,脸上原本洋溢的激动却凝固起来。 平日里,他的职位虽然比赵高略高,而且他是堂堂将作,两人见面,赵高理应对他行礼。 可是这赵高仗着是王上跟前的红人,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暗示他给他行礼。 他早咽不下这口气。 姬豪只暗笑这赵高不懂秦法,连这种宫规都不懂。自以为是,过分猖獗,迟早马有失蹄。 谄媚阿谀之流! “姬大人,王上等候多时了。”赵高见姬豪看着自己脸色不善,只做没有看见,躬身笑请。 “哼——”姬豪甩了甩长袖,大步流星向殿走去。 赵高脸色哗的一下沉了下来。 好个傲慢无礼之徒! 别以为有公子给你撑腰就可以横行霸道,咋们走着瞧。 入了殿,姬豪规规矩矩作揖,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的狂跳,“臣姬豪拜见王上。” “平身——” 姬豪不敢抬眼,刚刚起身,就听到正前方一道冰冷且极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赐座。” 赵高候在嬴政身侧,听到这声,也忽的愣住。 多少年了,咸阳宫里再也没有人能像那个已经入土的人一样,得以入了章台宫还得王上赐座。 姬豪听到这话,也吓得一哆嗦,“臣不敢。” 嬴政扬眉,自是不悦,可姬豪也并不畏惧。 姬豪在路上,早已想过了,王上到时会问他些什么,无非是如何治万里之国之法。 姬豪夜不成寐的思量,再加上今日所见所闻,如今又被王上这般恩宠,可是这一切,不属于他! 因为那话是公子说的,主意也是公子出的。 姬豪自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他去领人筑路修舍可以,但是让他这去向王上论述治国之道。 今日能得公子赐教,但是他不可能在王上面前依旧答得头头是道。 他可做不到! 姬豪之前在朝上蒙王上称善,已是无上光荣。 可是他没想到王上竟然随之又召他入章台宫。 姬豪心知,定然是公子所言说到了王上心坎里。 可是以他对公子这些时日的了解,公子还在试探王上。。 姬豪知道,王上架着秦国这辆马车,但是公子也在架着一辆马车,而他现在是公子那辆马车之上的驭手。 做王上的驭手,他做不来,还是做公子的驭手更得心应手些。 第五十一章 君臣父子 今日的朝会,他领略了一番,什么稳齐国、强攻楚国…… 论打架他会,可是谈到军政大事,他可不懂兵法云云。 姬豪虽然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将作少府,但是即便换了个名声更好听的官职,他能做的也还是那些事情。 今日一入朝,他自觉他的能力以及他的职位在朝中与诸位大臣格格不入。 朝会上,军政大事才是大头。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一向自恃高人一等的大儒们都三缄其口,寡言少语,何况他呢。 如果日后都要他这般别扭,那这官升的,不做也罢。 而且因为王上的反应如此大,他姬豪自己心里也有了另一番盘算,且也有十足的把握,他要让王上意识到公子有治国之能。 于是乎,姬豪忽的后脑一热,将身前朝服下摆向前一撩,而后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赵高看着这情形,一向极擅长察言观色且经历各种场面的他,也一下子没弄明白这老小子要做什么。 “臣卑贱之躯,蒙扶苏公子美言,得入朝中。今日朝会,臣向王上所谏之言,皆是扶苏公子闲暇之时与臣相谈之时所说。臣不敢欺瞒王上,还请王上明鉴。” “扶苏……”嬴政沉吟一声。但是眼中不乏闪过失望和惊讶的双重神色。 寡人叫你来说说治理万里之国之道,你在这扯什么扶苏。 姬豪还是伏在地上,因为看不到嬴政面容上的阴晴变化,只听见这略带疑惑的一句扶苏,但是他不敢恐惧,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壮胆。 姬豪忽的又挺身作揖,正对嬴政那两道异常犀利的眼睛。 “公子曾言,王上如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时常深夜还在批阅奏简。公子甚是担心王上的身体,所以与臣闲谈之时,不免论及国事,说到如何减轻王上辛劳。” “如今秦国疆域如此之广,王上一人操劳,公子担心王上力有不逮,所以曾设想成立工部。” “臣今日上朝,见王上忧思军政大事,退朝之后又要为一些小事忧心。臣念起公子对王上的一片孝心,所以莽撞了。” 说着,姬豪又伏在地上作揖,“臣鲁钝莽撞,引王上乘兴而召臣,可是当下却败兴。但臣万请王上明察秋毫。” 赵高听着,便觉耳朵不适。 这老小子,莫不是疯了。 摆明了他就是明目张胆在王上面前替公子说好话。 不过,公子扶苏未免也太心急。 先前本就已经出了那么多风头,而如今这相国之女已然到手,还不知足,竟然在大婚前戏由着自己荐举的人在王上面前大放厥词。 赵高看着王上一脸阴郁的脸,正等着雷霆爆发,可是他没想到,嬴政却忽的陷入了沉思。 此刻,嬴政坐在上座,那两道剑眉本就狭长,而那目光更是凌厉万分,看人时顿时让人心生如临万丈深渊。 嬴政打量着姬豪,两只眼睛微微眯着,闪着欣赏的神色,那表情像是老虎开荤之前先搭搭味道。 “姬豪——寡人命你为工部侍郎。” 忽的,嬴政抛出这句话来。 赵高的心情忽然糟糕到了极点,用纳闷的眼神看向嬴政。 嬴政察觉到赵高的目光,微微向后撒了一眼,赵高立刻躬身埋头不敢再乱动。 而姬豪一听,先是震惊,随后一颗心都要激动得飞了出去,两眼放着耀眼光芒,“臣谢王上。” “今日之事,扶苏可知晓?” 蓦的,嬴政又漫不经心似的随口一问。 一时间,却是赵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都是臣自作主张。”姬豪老老实实答道。 公子要他求王上成立工部,可是公子没让他告诉事情原委啊,而且,他还好好‘添油加醋’了一番。 亏得方才听那几个儒生说了句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这才自由发挥一番。 孝道这么重要,他说公子惦念王上身体,也是给公子脸上增辉啊。 嬴政打量着姬豪,看他粗手粗脚、华冠丽服在身上却显得有碍观瞻的模样,焉有不信之理。 但嬴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相信他人的人,嬴政一脸平和,慢条斯理,像是要与姬豪闲谈一般,“扶苏竟然还与你说这些。” 赵高两只耳朵紧绷着,高高竖起,聚精会神的听着王上和姬豪的对话,一句也不想错过,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公子时常提到前朝诸事,有时还会说起秦楚之间的战事……”姬豪努力在脑袋里回忆着公子向他吐露的对一些军政大事的看法。 姬豪清晰地感觉到此刻面前的王上给他的那股压迫之感,险些让他透不过气来。 “扶苏如何说?” “说是,攻楚务必不能心急,要用拖延的手段耗掉楚国将士们的耐心。” 嬴政听了这番话,忽的身子向后一倾,靠在后栏上,陷入了更深的忧思。 为政,攻楚—— 扶苏竟然还懂这些,而且说得也颇有道理。 可是他为何不直接与寡人来章台宫说,却告诉一个小小的将作少府?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两个人之间自然最清楚。 他年轻时为了得到华阳太后和昌平君的支持,娶了楚国公主,心中本不情愿。 他记得当他第一次面对那个呱呱坠地的长子之时,他是又期待,又畏惧,也是到了如今才…… 罢了—— 嬴政忽的唏嘘感慨起来,整个人顿时显得比平时苍老许多。 “寡人本以为今日能听得一番高论,以解寡人之愁。”嬴政像是自言自语。 姬豪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胡乱看着地面。 赵高见王上忽的变得这般伤情,自然也能揣摩一二。 但此刻赵高不由得又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姬豪,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退下。” “唯。” 姬豪前脚离了宫,嬴政随即道,“派人跟上。” 猜忌…… 又开始了。 赵高心会,当下便出去做安排。 而嬴政也是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塌陷在他的王座之上,他忽的立起,临在开着的侧殿门旁,静静俯瞰整座咸阳城。 此刻,嬴政脑子里满满都是些父死子继之类的话。 不一时,赵高就回来了。 他在违背了嬴政的命令,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章台宫。 嬴政见到一向最了解他的赵高,忽的便觉方才那股油然而生的孤独感消逝了。 赵高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随后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王上,公子三日后就要大婚了。下臣此前还未恭喜过王上。” 说着,赵高忽的向嬴政作揖行礼。 只可惜,嬴政的心,比冰块还冷。 嬴政略略扫了一眼赵高,便自己恢复了平时的神采。 ———— 烈阳当头,姬豪健步如飞,直直出了宫门,不敢回头,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些日子不应该再去主动求见公子,也知道自己确实是帮了公子的忙。 但是他的心却犹如在池面上漂浮的浮萍,时上时下。 到了最后,王上明显变得悲伤…… 王上不喜长公子的这类话,他也此前听过不少。 思来想去,姬豪忽的感慨一声,“唉,王上也是人啊。” 第五十二章 大婚 黄昏相交,日暮时分,天色尚且微明,青阳宫里里外外早已华灯灼灼,灯火璀璨。 这一天,正是四月初六。 青阳宫大殿里早已一切布置妥当,内起高台,外设席座。 台下早已黑压压坐满了一片。 因为扶苏公子大婚,蒙恬也提前赶了回来。 朝中的事,他虽身在函谷关外,可是七七八八的听了许多事,也就有了数。 可让他惊讶的是,他弟弟竟然明目张胆掺和立储这件事。现下两兄弟虽然坐的近,但是蒙恬却不愿和他胞弟多言。 至于今日的主角,赢扶苏一直勉强作笑,他一没见过马上就要洞房的妻子的面,二是明明从嬴政口中知道,这妻子在某种程度上,是赵高给他挑的。 赢扶苏心中总觉得很不爽,可是嬴政就在上面坐着,他也只好把他的那些不愿统统抛到脑后。 …… 好的是,佳人终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伴着乐官们绵软悠扬的歌声,王琳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一步步走向立在前方的那个黑色身影。 她曾在街上踮起脚尖才遥遥见过公子一面的,那时她父亲虽然已经是相国,可她却从未想过竟然能嫁入咸阳宫,成为扶苏公子的妻。 她明白,她能够嫁与公子,是因为王上看中他父亲;也明白,这是王上属意公子殿下。 其中道理,出门前,父亲早已仔仔细细对他说了数遍。 殊不知,这青阳宫里日后会发生多少风风雨雨,但是她会始终恪守为人妻子的本分。 按周礼,夫妻大婚时,女子此时还不需蒙盖头。 王琳头上戴着婚冠,冠上自有垂旒,虽然细密,但是赢扶苏虽然站在远处,却已能隐隐瞧见她的模样。 少女双眸清亮,就像是澄澈湖水一般清澈干净,虽然面容为婚冠上的垂旒微微遮掩着,但是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已经勾走了某人的心。 诗经卫风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虽然这已经是形容美女的上佳之作,可是赢扶苏却觉得,凭着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再辅之以完美比例的身材和精致的面容,王琳便可要远胜那卫风中描述的女子。 他和王琳虽然素未谋面。 但是他知道咸阳女子大多性情坦率,达官贵戚之家的女儿,更是多受礼仪熏陶,气质不俗。 这时男尊女卑之别还未向后世那般蔚然成风,大部分女子在男子面前自有一股自信从容。 如此种种,王琳身上自然都具备,端庄明艳、沉静从容、目若秋水,确实是难得的佳人。 王琳看到公子那张冷峻非凡、棱角分明的俊俏面容,也是脸倏的一红。随后她发现公子竟然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自然羞涩不已。 但是她并未当着众人的面作出忸怩害羞之态。 毕竟,该害羞的时候还没有到呢…… 依周礼,两人都身着纁色衣缘的黑色深衣。衣缘的颜色,本就是显示身份尊贵与否。 看着下面这对新人眉目传情的模样,宣阳夫人欢喜的竟然默默流起了眼泪…… 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扶苏抬首,恰好看见嬴政脸上盛满欣慰笑意,那笑分明带着些父子间独有的默契。 赢扶苏看着嬴政的笑,蓦的想起一句话来,自家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行醮子礼!”宗正高声。 按周礼,醮子礼要在公子扶苏亲迎新妇前就要对着生父作揖,聆听教诲。 但是这是秦国王室,他是嬴政的长子。 公子扶苏不可能屈尊亲自去迎新妇,在宫中等候谒者代去迎即可。 赢扶苏当着台下文武朝臣的面,携着王琳,对着嬴政齐齐跪拜,作揖行大礼。 接下来,按礼是身为父亲对儿子说些什么,可是一向对公子扶苏严厉的嬴政,还是不敢往日神色。 原本脸上洋溢的喜色,在正对着扶苏时,却忽的转为凝重。 “赵高——” 嬴政传唤一声,而后一直消失不见赵高忽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黑色漆盘,疾步将其呈到嬴政面前。 那黑色漆盘之上,盛着一柄长剑,旁侧又是一黑漆木制剑鞘。 嬴政一手高扬剑锋,顿时华彩四溢,如芙蓉始出,锋芒耀于堂;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 “此剑甚好!”台下有人发自肺腑的感慨一声。 赢扶苏也读过些名剑剑谱,自然识得这是何物。 名剑纯均—— 怎么,竟然要赐予我吗? 赢扶苏心底一热,胸前似有波涛起伏。 赢扶苏心下感动之时,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台下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群臣们大多闪着精明的眼睛,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瞧着,各怀心事。 将闾低着头,只蒙头喝着酒,假装毫不在意。 赢羽自然还是心生羡慕,不过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他早就绝了那些念想。不过他忽的记起什么,胡乱的摸了摸羞红的脸,而后将敬佩的目光投向赢常,口中还喃喃道,“完了——” 赢常则逗弄着其他几位弟弟,似乎今日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唯有赢高,他此时眼中闪着冷冷的光。 直到眼下,他才意识到大哥已经目的达成,只恨自己为了师父口中的虚名,当时竟然没有同二弟五弟去争一争。 他自以为了解父王的个性,父王霸业未成,不达目的,怎么会考量传位的事情。 随后,嬴政将纯均剑插回剑鞘里,赵高顺势接过后便一脸讨好地笑,恭恭敬敬将剑呈给了公子扶苏。 嬴政随即恢复了一如往常看扶苏时的冷酷面孔,看他模样,似乎是不准备开口。 “儿臣谢父王恩典。” “既然留在了宫里,便要诸事都上心。”嬴政思量着,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赢扶苏愕然,而后才回过神来,“儿臣必当不负父王所望。” 王琳低着头,不敢大声喘气。 嬴政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宗正继续婚礼继续。 “行沃盥之礼。”宗正高声。 谒者们快步将端盆和壶上台,为新婚夫妇浇水盥洗,后二人用搭在执事手臂的红布擦手。 “行同牢礼——” 新人正坐在又搬上来的矮案前,看着谒者摆席。 随后谒者又为二位新人各夹一肉置于碗中,新人各食碗中肉,食毕,正坐。 谒者托盘端卺呈上。 赢扶苏和王琳各饮了一半,交换之际,王琳看到公子忽的脸色凝重,没有了方才初见自己时的欢快劲儿。 第五十三章 证据确凿 扶苏抬眼,恰好碰见这满含柔情的一双眼。 随后扶苏便和王琳达成了一种莫名的默契,饮毕后,两人将卺拼到一起。 随后便是结发、祭天二礼。 自然更是繁琐冗长。 公子身份尊贵,祭天之后,并不似普通王候之家对宾客作揖,而是接受了诸朝臣的作揖。 而后,赢扶苏又携着王琳朝着父母作揖。 至此,礼毕。 新人归房,并没有寻常百姓家那般闹腾,扶苏和王琳由谒者带着入了寝殿。 外有宴,他无需一一敬酒,而且刚才百官也齐齐朝贺过了。 婚礼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月亮早已东升,可今夜的月色又是那般朦胧,为云影半遮,惹人遐想。 扶苏身体略为疲惫,但是心情也异常亢奋,以至于这点亢奋在他进入寝殿之后完全战胜了疲惫,他今夜自然异常精神。 庞尤红着一张脸,一脸坏笑的为公子侍奉更衣,至于王琳,她则躲在屏风后,硬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敢更衣。 “好了,你们都退下。” 更衣这种事,可以不为难她。 …… 月影西移,回眸抱合总含情,痛痛痛—— 事情过后,赢扶苏拂了拂汗水淋漓的王琳。 “琳,玉也。看来王绾很是宝贝你这个女儿。” 王琳听着公子竟然直呼她父亲的名字,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舒服,只是低声应道,“父亲待琳儿,自然是世间无二。” “放心,日后本殿也必待你视若珍宝。” 待怀中人儿阖上双眼,赢扶苏自己整理好中衣,走向外殿。 今夜,应该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这样隆重的婚礼,嬴政还当面赐剑。 那句“既然留在了宫里,便要诸事上心。”始终在赢扶苏耳畔回绕。 望着远处浓浓黑夜,寥寥灯火,赢扶苏心头自然思绪万千。 他来到悬剑台前,望着那把如今被安放在上的举世无双之剑,思绪飞扬。 初次见面,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嬴政端详着这个空空如也的悬剑台。 只是这只是他与他昔日精神好友一个共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剑,有这利剑,可乘风破浪,划破一切阻碍。 我手中无剑,可是心中有剑。 可是今日,嬴政实在是太让他意外了。 他那般独一无二,强势专权之人,竟然将这把寓意尊贵无双的剑赐给了自己。 这举动,无异于给如同一叶扁舟飘摇在江洋之上的他抛下了嬴政架势的巨船的绳索。 嬴政如今前前后后对他做了那么多的安排,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赐剑这件事,用心已然再明显不过。 他成功了,不同于他日夜渴望嬴政亲自下诏册封他为太子的那种愿望达成之时的心情。 现在让赢扶苏更为感慨激昂的是,嬴政认可了他。 在他惴惴不安,想着靠耍些手段才能夺位之际,嬴政却忽然认可了他的能力。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依靠能力换来的尊严和荣耀,这自然就是无上的成功。 可是他却得到了那个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男人嬴政的认可。 夜间,西风忽紧,他静静听着外边桃花海中惊涛澎湃。 他要!尽心尽意的辅佐他,勒住奔向悬崖的这架秦国的马车! ———— 次日。 天还未亮,赢扶苏便早早起了身,带了王琳去拜见他的母后。 椒兰殿里自然一派热闹,笑声不断。 ———— 章台宫里,却是剑拔弩张,大有拔剑相向之怒火。 “王上,证据确凿,还请王上早下决断!” 座下,身材魁梧的蒙恬还穿着一身戎装,对着案上的信件,皱起那两道浓密的眉头。 眼下,蒙恬双目如炬,周身散发着一股怒气! “王上,将士们在前抛头颅洒热血,可这昌平君,竟然暗通敌国。此等罪孽,按秦律,必然要诛……。” 说到此,蒙恬忽的停住了口。 嬴政脸色铁青,对着这案上的信件,心中自然怒火滔天。 但是,他必须冷静。此时,他紧紧握着拳,极力克制自己平息情绪。 “去传王绾。”嬴政语气平静。 不一时,王绾到了殿中,得悉原委,先是对蒙恬一拜,“蒙将军可谓是替秦国立下大功,竟然捉到了楚国的奸细。” “王绾,少说废话。寡人召你来,是要你拿出对策。” 王绾却忽的一笑,“以王上之智谋,自然是早就想到了要如何利用此事。否则,以王上性格,早已派人砍了芈启的脑袋!” 王上最恨他人背叛,而这芈启,他竟然敢暗通楚国。 “知寡人者,独你王绾啊!”嬴政拍了拍大腿,而后兴致冲冲走了下去将王绾一起拉到案前。 “寡人要利用这些往来书信,让那些楚国贵族们知道秦人的厉害!” “只是王上,此事怕是投机。还需精心部署,一旦走漏风声,楚军便不会上当。”王绾向来谨慎,对此事疑虑重重。 听到此时,蒙恬也明白了王上所指,“相国大人放心,自蒙恬截到这些暗通楚国的信,查明来源,早已派人将昌平君府邸上上下下围了起来。昌平君便是插上翅膀,也出不了门半步。” 王绾一听,机会难得岂能错失! “还请王上速速传召,昌平君遭刺,王上派重兵围护。还请王上将此事交由蒙恬将军一人责办。” 嬴政当即便同意了。 “切记,不可将此事泄露给外人。”王绾又叮嘱道。 “蒙恬明白,相国放心。” 嬴政听着,却心生不满,芈启,寡人对你可谓失望至极! “另外,昌平君伤重,寡人这要再给他赐些医家。赵高,你亲自带着太医前去。”嬴政对着赵高,脸上余怒未消。 “下臣明白。” 第五十四章 献策攻楚 待赵高走后,嬴政心头的怒气,还是未被消下,“寡人这般,岂不是便宜了熊启,寡人要将他在咸阳城中车裂,以示诸臣!” “让他们看看背叛寡人的下场。”嬴政怒不可遏,在殿中来回踱步。 王绾捋捋胡须,那双眼睛异常狡黠明亮,王绾作揖相劝,“还请王上息怒,以大局为重。” 嬴政听了,心里不平才微微舒了下去,“寡人只希望,给熊启留的全尸能唤我秦军大胜。” “方才老臣思虑再三,心以为,王上虽然可利用昌平君,但是以那些楚国大臣之能,反间计也只能用一时啊。” 嬴政随即也陷入忧思,“你所言不错。” “不过楚国的这帮贵族们,寡人倒还是真的小觑了他们。”嬴政眸中闪着精光,虎视眈眈的瞧着案上那块帛书。 “他们竟然能想到要靠熊启里应外合,反攻寡人个措手不及。”蓦的,赢政忽然记起,姬豪曾经对他说起过,楚国厉害的正是那些楚国贵族们…… “此事,怕是楚国大将项燕的主意,素闻此人有勇有谋,在楚国贵族之中,极具威信。” 嬴政看向王绾,“看来,寡人应该收回成命。楚人竟然暗通我秦国君侯,而寡人却在之前听了缭的话,将寡人派往楚国的细作收了回来。” “王上,此事还是再议。当务之急,是要利用这份帛书,打楚军个措手不及。如今魏都刚破,项燕固然多谋,怕是也料不到,王上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他们发起攻击。” 嬴政思谋一番,“善。就依你所言。” 嬴政旋即来到大殿前,当即在案前挥毫泼墨一番,而后将简收起,对着身侧尚书令道,“速去将此制成秘诏,星夜不分交给李信。” “唯。”尚书令接过简,而后急匆匆佝着腰向处理机要密件侧殿的走去。 “王上,这帛书,怕是要交由专人来写,以免被他们看出端倪。” 嬴政手下可不缺奇人异士,当即道,“传胡毋敬。” ———— 六月,池塘里早已布满荷花,虫鸣蛙叫更是接连不断,闹的人心烦意乱。 高高宫墙之内,已经彻底转变为男人的公子扶苏此刻却仍在酷热夏夜之中,秉烛夜读。 春色撩人,夏夜恼人。 “嗡嗡嗡——” 不知哪里忽的传来了蚊子的叫声,一旁伺候的宫婢宦侍们听到这声音,忽的警觉了起来,十几双眼睛四处寻找。 外殿里忽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申聿听着,便撩开蚊帐出了内殿叫他们退下。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扶苏坐在案前看到出自荀卿写的这句话,情不自禁的念出了口,心头忽的烧起一团火。 昌平君‘病逝’,无人发丧,某种程度上是他一手所致。 秦军突然猛地攻楚,攻下了城父。 那里本该是李信的耻辱之地。 扶苏不由得拧起了眉,他此刻就算是担心嬴政好大喜功,真的打算就这么一直派兵攻下去,也是徒劳。 谁让他是嬴政。 熊启的事,让嬴政对楚国那帮贵族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气将他们全部撕碎。 到了此时,赢扶苏还哪顾得上什么旁的,秦国的国运,到了他来写的时候! “公子。”申聿忽的回来。 “何事?” “今儿个,赵常侍嫁女。” 赢扶苏扬眉,“那你可有让他知道,此事是本殿的恩典?” “有姬将军一手操持,又有下臣暗示,想来赵常侍应该明白了。” “诺。”赢扶苏淡淡应了一声。 想他较之于古人岂止学富五车,如何在这咸阳宫,却为区区一个隐官的婚事操心。 只因为这赵高的名字被记载在史记上,遗臭万年。 忽的,扶苏起身,而后就往外走。 “殿下,此时要去哪里?” “自然是章台宫。” ———— 夏风酷热,又闷又湿,几个宫女用大蒲扇给伏在案前奋笔疾书的嬴政扇风。 嬴政衣襟微微开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 “儿臣拜见父王。” “深夜求见,所谓何事?” 扶苏望着伏案疾笔的人,朗声笑道,“原来父王也知此时已是深夜,儿臣还以为父王公务,早就忘了时辰。” 嬴政闻言,这才将笔放在案上,抬头看了看来人,而后露出一脸疲态,用撑在案上的手托着头,微微有些不耐。 太子之位,你这般想要,寡人偏偏不给。 “寡人听说,你天天清风朗月,与书为伴。今夜莫不是献殷勤跑来要与寡人论道?” “父王说笑了。儿臣只是想出了一个攻楚的法子。”扶苏直入主题。 “说来听听。” “如今李信攻楚,接连胜绩,军中上下士气正盛,儿臣却以为,此时并不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嬴政眉间燃起不悦。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这番话,竟然和缭所言一致。 “楚军现如今兵临城下,非但士气不萎靡,反而因保家卫国士气大振。儿臣以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嬴政轻蔑笑笑,“你意如何?” “请父王以美女相赠楚王,以示友好,表明休战之意。” 嬴政闻言,忽的拍了拍大腿,大笑不止,“我儿扶苏,你今日莫不是来与寡人说笑?” “父王,儿臣已然说了,攻心为上。而且,以儿臣之见,此时父王再去与楚王示好,楚王也决计不会接受。” 嬴政一听,却有一番道理,随即反应过来后,微微愠怒,“那你岂不是让寡人去讨辱?” “父王英明。” 嬴政眯着眼,细细打量台下的人,满腹坏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攻心为上。父王以为,我秦军得知父王的楚王无礼相拒,会如何?” 嬴政沉思片刻,“可是照你所言,楚军不也是为他们保家卫国,士气大振吗?” “父王明鉴。不过秦国向楚国示好,这只是第一步。” “那第二步呢?”嬴政听着,还是不以为然。 “楚王无礼,反攻我秦国之地。”扶苏面色从容,不慌不忙道。 嬴政按了按腰间配剑,还是不信,“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两国交攻,可不是儿戏,瞧你一脸轻松,似乎已对此次战事有必胜的把握。” “那是自然,秦楚之战,秦国必胜。” “哼——”嬴政眼中带笑,“你这口气,比寡人还狂妄。” 攻楚的方案,嬴政今日早已和诸位大臣商议了一番。 第五十五章 秦国为何一直要战? “父王若是肯听儿臣之计,不出两年,函谷以西,皆为秦之疆土。” 扶苏眸子深邃,语气坚定,可谓字字铿锵。虽然盘腿坐着,可是胸膛高高挺起,底气十足。 嬴政听着,自然也心动不已。 “楚国强大,而今楚国备战,天时地利人和具在。即便父王派大军强攻,秦国依旧会损失惨重。” 嬴政听了这般说辞,眼底微微不耐,“既然要说,那就一口气说清楚,你是跟何人学来的,说一句,留十句。何况楚国何来天时地利人和之说?区区残楚,寡人早已下了决心,派二十万大军,将楚地拿下。” 嬴政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这可让扶苏心一惊。 “父王竟然要派二十万大军攻楚?” “攻楚,寡人早已有了打算。”嬴政忽觉自己已然说漏了嘴,索性就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寡人决定发兵二十万,由蒙恬、李信各带十万兵马,分两面进攻。” 扶苏忽的觉得眼前一暗,心里顿时萍飞桨乱。 要知道,史书上写的很清楚,当年秦王政发兵发兵攻楚,问大将军王翦,攻楚要多少兵力? 王翦上曰非四十万不可。 嬴政便又问李信,李信却说十万足矣。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 李信和蒙恬被项燕大败于城父,秦军损失惨重,七都尉战死。 可蒙恬后来还在修长城,北抗匈奴方面为嬴政立下汗马功劳,为嬴政所器重。 至于这李信,自此就在史书上消失了。 若不是他先发制人,早一步暗示嬴政将昌平君接回来,历史必然重演。 说起来,他可是为嬴政节省了不少时间。单说攻魏,原本靠着工匠们那种滚圆木搬运的方法,挖个河道,去引水淹大梁,起码要三个月的光景。 可是靠着他发明的推车,魏都大梁才在一月内就被攻下。 连右史都亲自对自己说,这是秦国国史上一桩奇事! 王座之上,嬴政面色冷峻。 扶苏这副表情,竟然和王贲、缭这些人一致。 “好了,攻楚一事,寡人早已和王绾定下计策。”在这件事上,嬴政不容许任何人对此有质疑。“你若是不能让寡人费更少的兵力,那就回去。” 兵力……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扶苏既然来了,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儿臣敢问父王,李信蒙恬二人带二十万兵攻楚,比之王家父子带二十万兵攻楚,哪个胜的更快?” 像是一条鱼的逆鳞,被刽子手狠狠掰扯了一下,虽然没有掉,可是却疼到全身抽搐。 嬴政紧紧攥拳,像是一只被触犯了领地的狮子,正欲狠狠教训一下冒犯者。 “儿臣言过了,还请父王息怒。”扶苏连忙又道。“还记得父王之前问儿臣,楚国迎战何来天时地利人和?儿臣现在就一一道来。” “这天时和地利,向来密不可分。如今正是六月之交,我秦国烈日昭昭,可是楚地却时时阴雨绵绵。” “楚地湿润,多沼泽山林,而我秦人世代在黄土地上长大,一旦攻楚,我秦军长途跋涉到了楚地,人困马乏不说,水土不服,更是难以续战。而楚国背靠吴越宝地,地广人众,又熟悉地形。这样一来,我秦国和楚国交锋,必定处在下风。” 嬴政听得头头是道,不由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扶苏分条缕析,陈词切理,说的这番话竟然是和朝中武将们的看法一致。 “寡人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兵法。” “父王言重了,儿臣只是略知一二。不过,至于人和。儿臣心中有千言,却一直不敢明说。”说到此,扶苏忽的顿了下来。 嬴政微微眯眼,眼中有些玩味之意,每每此时,扶苏必然会说出些高论来。 而这高论,必然语气低缓,可是却震的他耳朵疼。 果然,在嬴政用眼神示意对他的这些虚言不耐之后,扶苏忽然间话锋一转,“父王攻赵,坑了赵国数万大军;父王灭韩,韩王安被饮鸩死;父王破燕,最终索太子丹首级;父王破魏,俘获魏王假,如今魏王何去何从,也只有父王知晓。” 这一桩桩一件件,原本在朝臣们口中是称颂的功德,可到了扶苏口中,却变成了一桩桩罪恶。 听得嬴政恼火不已,正要发作。 “儿臣知道父王听到这些话,觉得不顺耳,可是儿臣以为,就算惹了父王生气,但是将这些事实告知父王,由父王评定自己的功绩,最为妥当。” “功绩?你字字句句,可不亚于沙场上的刀枪剑戟,直戳寡人的五脏六腑。”嬴政双目如炬,怒气在头顶蒸发。 可是厌恶恼恨之话说毕,嬴政却不得不陷入沉思。 也是听到扶苏这些话后,他才忽的警觉过来。 扶苏说的这些话,确实是那些亡国百姓心中所想。 一时间,嬴政像一只困惑的狮子,他半依在王座上,思虑极重。 几乎是同一时间,嬴政刚刚想到的问题,却被扶苏问了出来。 “父王想一统天下,难道非要一直以强攻猛打的手段才将关东六国一个个打趴下吗。” 是啊,寡人为何一直要发兵动武才能将齐楚两国拿下呢? 还有,秦国为何一直要战? 嬴政狐疑。 随即,嬴政眼前忽的一亮,“你的意思是,寡人不能再用强攻猛打的方式对付齐楚。” “父王果然明智。儿臣也是此意。” “你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嬴政忽的兴奋起来,急切的想要听听扶苏的看法。 若是能不动寡人的一兵一卒却又能一举拿下齐楚,寡人何乐而不为。 “儿臣已然说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要想让楚国放弃抵抗,首先还是要看父王的心意。” “寡人的心意?若是楚国肯乖乖将一国奉上,寡人自然不动兵”嬴政说着,忽的又觉得扶苏毕竟年少,提议可笑。 是啊,楚王和齐王,怎么会将国家乖乖奉上呢。 倏的,嬴政收起了之前的笑容,一脸肃容。 扶苏也忽的严肃起来,“父王,何不仿周天子,分封天下?” 此言一出,扶苏便觉得嬴政眸中的两道寒光直直向自己看过来,弄得他一时间犹如芒刺在背。 他本就在行逆事。 给历史改道…… 而成不成,全看嬴政当下一念之决。 “吾儿可真是荒唐至极,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嬴政闪着那双狡黠的眼睛,毫不掩饰的直指扶苏的话有多么荒唐,纯属妄言。 可是此刻,嬴政心里却开始酝酿起了一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是啊,寡人本就是要仿周天子,将天下为一。 可是,他不能听扶苏这般妄想,扶苏竟然想着让齐楚两国拱手将国奉上。 这绝不可能! (求一波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五十六章 初探嬴政分封之心 “父王莫不是以为扶苏想要让齐王建和楚王负刍二王将国拱手奉上?”扶苏旋即追问。 嬴政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你先前不是意在言明寡人可不必动兵戈就能将齐楚拿下吗?” “父王——”扶苏听到这句话,便知道嬴政已然心动了,径直道,“父王可知,父王为一己之私攻楚和为天下人攻楚,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嬴政一听,虽觉有理,可是却觉得耳朵不舒服,“你这是什么荒唐话?天下,本就是寡人的!” 嬴政甩甩袖,王者之风骤显。 扶苏对此却不以为然,于他而言,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未来也还是天下人的。 不过,扶苏并没有将他的心思表露出来,而且嬴政本就是天生王者。 若是旁人说出这等大话,赢扶苏自然觉得荒唐可笑,自以为是。可是由一向威仪万千的嬴政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来。 身为他的儿子,处在这样的环境,扶苏自然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这就是千古一帝! 即便是抛却了历史的光环,坐在他对面,如此鲜活的生命,用一言一行告诉着他。 千古一帝,他当之无愧! “父王,儿臣不才,愿倾力相助父王。” 嬴政却厉色,“寡人面前,少说这些虚话。攻齐楚两国之事,你究竟作何想法?” 扶苏正色,再不绕口舌,“儿臣以为,父王如今便可称帝!三皇五帝,也比之不如父王功绩,父王何不取皇帝为尊号。而后下诏书,允齐楚二王继续为王,但是都归于父王统治之下。”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了,嬴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称帝!三皇五帝,也比不上寡人? 这倒是真的。 可是允齐楚二王为王? “痴人说梦!”嬴政毫不留情的批驳一番,“齐王建虽然昏聩无能,可也未必答应寡人的这般说辞。至于楚王,那更不可能。” 剩下的话,嬴政没有说出口,免得又被这小子截了话头。 楚国,恨秦国最甚矣。 而楚王,更是恨寡人。 “怕是不然。兵者,诡道也。”扶苏知道,嬴政早已动摇了。 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同等的胜利,这样的机会,是个人都不会错过。 “封王为虚,争天下人心为实啊!” 扶苏这才说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嬴政听着,心头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此刻,他不由得再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扶苏。 何时起,扶苏竟然变得这般机智,有这么多花样。 “父王分封为名,用折冲樽俎之术,为秦国正名。” 扶苏见嬴政似乎没有听明白,又道,“父王本就是周天子转世,不忍天下百姓疾苦交寒,所以要一止诸国战乱。天下百姓闻之,必定咸感父王恩德。” “到时,楚王齐王闻之,必然动怒,秦楚两国一战,本就不可避免。可是父王若是早早有言在先,可封其为王,到时,怕是会有更多转圜的余地。” 齐楚地远,六国亡臣贵族多数逃亡聚集于齐楚之地,扶苏这般谋划,便是将是嬴政身死之后六国余孽死灰复燃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分封—— 这是一个让贵族们得以骄傲和剥削庶民延续千年的制度。 “寡人明白你的意思了。”嬴政的智谋,自然也不低。 “父王,先礼后兵,如此秦国攻楚破齐,名正言顺,倒时六国百姓,咸感父王仁义。” “仁义——”嬴政听着这个字眼,心头却觉得有些不适,“寡人要的是功绩,可不论什么仁义,那些都是虚话罢了。你读韩非的文章,怎么脑子里却还想着儒家的那一套。” 扶苏心一怔,他虽早知道嬴政只是心里不喜儒家,但是儒家能给嬴政造的名声,扶苏以为嬴政会好好利用。 没想到,嬴政并不在意这个。 “寡人要的是天下万民皆臣服于寡人。”嬴政说着,胸中似有烈火在燃。 “可扶苏活了数年却发现,利剑加颈,只会让人不敢言,而恩威并施,才能使人心悦诚服。儿臣以为,父王若是肯在这方面做文章,到时天下百姓自然会对父王心服口服。” “恩威并施——”嬴政琢磨着这个词儿,再一次被扶苏的如簧巧舌给打动。 “你说的不错。寡人要做到,让天下人对寡人口服,心也服!” 扶苏听着,忽觉眼前一片光明。 嬴政能如此想,那么秦国必然有救了。 “那儿臣便请父王广诏天下,父王有意一统天下,休战止戈。” 嬴政却不言,陷入沉思。 “既然寡人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寡人的休战之心,那便不只是说说而已。” “敢问父王意欲如何?” “发兵——” 扶苏一听,先是错愕片刻,随后明白嬴政的用意,“父王高见,果然英明。” 嬴政看着茫茫黑夜,心平气和,忽的说了一句,“扶苏,寡人其实一直想去这天下走走看看。” 扶苏愣了片刻,忽的反应了过来。 “父王莫不是要亲征?” 嬴政听了,更感心头似有热泉喷涌而出。可是随即,嬴政却又摇了摇头,“此时不可。” 扶苏也知道嬴政在担心什么,“父王放心,儿臣定会竭力相助父王,帮父王早日一统天下。倒时,四海之内,皆为父王之土。如此,父王便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嬴政听了,甚是心动,“还是扶苏知寡人之心。” “为父王分忧,乃儿臣的本分。” 嬴政闻言,垂眸思虑片刻,“寡人想让你入朝议政。” 扶苏自然是没想到,嬴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父王——儿臣莫不是在做梦?”扶苏激动的话音微微颤动。 嬴政白了一眼扶苏,“寡人像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吗?” 扶苏使劲摇了摇头,“自然不像。” “你可有信心?”嬴政忽的又问,“议政,可不是小事。不同于你我二人在这章台宫里私谈。” 听嬴政这口气,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 第五十七章 寡人终有一死 “待你二十加冠之日,寡人将正式册封你为太子。” 扶苏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乱响,耳根处热的发烫。 “父王厚爱,儿臣不敢辜负。” 不知何时起,殿中早已没了旁人在侧。 嬴政忽的怃然,眼中略为惆怅,“这些时日以来,寡人思量再三,寡人终有一死,到时诸子之中,唯有你可继寡人之后。” 这话? 是嬴政说的? 扶苏愕然,微微张着一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上一秒,嬴政还激情万丈,甚至想要出宫巡行,这一秒,怎么语调忽的变得这么凄惶。 而且,嬴政不是最厌恶别人在他面前提死字么。 扶苏呆坐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对嬴政说些什么。 决意封自己为太子,于扶苏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但是之前种种暗示,扶苏自然早已对储君之位稳操胜券,嬴政当下亲口直言此事,他虽然感动,但是却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嬴政忽然说自己终归是要死的。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悲怆涌上心头。 对他而言,他和嬴政的父子之情委实为小,但多年来对嬴政的仰慕之情为大,他今日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见扶苏神情惊讶,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甚至嬴政在他眼看到了悲怆、不舍之意,嬴政心里顿时更踏实了些。 “父王正值盛年,壮志未酬,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事?”扶苏微微哽咽。 说到底,嬴政会做此想法,还不是因为他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何况立太子事小,父王统一天下才为大事。”这番话,亦然是扶苏真心实意。 他早早就想过,就算他什么也不做,由着历史重演,到了沙丘宫变之劫,他还是胜算十足。 如今的公子扶苏,即便被迫也绝不会自杀! 他才不管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都是骗人的东西。 他是个学了中华上下数千年历史文学的人,他掌握着古人两千年经验积攒下的智慧,虽然他的‘智慧’也许只是千年文明的冰山一角,但是也足以领先当世所有人。 他自有底气,能将大秦带向辉煌。 不过是先前呆着无聊,又觉嬴政并非昏庸之辈,所以才想着试着做些什么事情。 嬴政对自己的才能的器重,无疑增加了扶苏对嬴政的信任和期待。 扶苏相信事在人为!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都能化险为夷。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可以掌握的,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掌握规律相结合,词典里便没有难事二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个道理,寡人还是懂的。”嬴政只觉没什么,此前来说,他形态还是异常平和。 自嬴政正式意识到传位立储事情之重,便由此思虑了太多。 父生子,子生孙,子子孙孙,代代无穷。秦国自当昌万事! “父王还是别说了这些话了。父王越是这么说,儿臣越是恐慌不已。”扶苏直接道。 “你慌什么?”嬴政忽的对扶苏这句话不满,“没了寡人,你便挑不起秦国的重任?” “儿臣绝非此意!只是儿臣不想父王还这么早就说这些事,须知有些事,嘴里说着,忽的那一天就真的验证了。更何况,父王还有大业,天下未平啊!” 说起来,扶苏真的不明白,嬴政怎么会在自己的宏图大业没有完成之前,忽然说些生啊死啊的。 想他曾经以为自己看破红尘,也未曾想到过死这样消极的话题。 嬴政略为宽慰的看了一眼扶苏,却也觉得他这番话却有道理,这才将死这个话题打住,“你所言不错,寡人大业未竟。说起来,寡人心下,只有两个愿望。” “这其一,便是一扫六合,统一天下!这其二,正是寡人方才与你提到的,寡人要东游诸国,昭示寡人之威!” 这话才像是嬴政该说的。 扶苏也跟着振奋起来,“父王胸怀天下,儿臣佩服之至。” “溜须拍马之词,你倒是腹中藏了不少。”嬴政扬眉,看不出是喜是怒。 “儿臣不过是实话实说,父王一代英主,儿臣就是日日夜夜称颂,也不过分。” 嬴政听着扶苏这么说,心里自然甜滋滋的,不过并未明示。 “那父王,称帝假意封齐楚二王一事?” 忽的回到正题,嬴政肃容,剑眉扬起,“这等大事,非你一人就能统筹布局安排妥当。明日朝会,你也一同入朝,与诸位朝臣再议。” 明天朝堂之上,怕是有个人,要和自己作对。 初提分封,嬴政嘴上不说,但是扶苏心里清楚,以嬴政之心,绝不会允许他的土地之上,还有一个诸侯的存在。 而另一个极其排斥分封的人,怕是也会反对我的主张。 可不施以仁义为皮的温和之术加以驯服齐楚,只靠着穷兵黩武,秦国如何落得个好名声。 六国百姓对秦国的怨恨,自然不必说。 可是就连秦国百姓,当年刘邦入咸阳,百姓夹道欢迎。 虽然和胡亥赵高二人胡作非为不无关系,可是他一个后来人,怎么能不以之为谏。 刚柔并济,恩威并重,文武相合,中庸之道。 “怎么,明日的朝会,你没有信心?”嬴政语气忽的严厉,颇有斥责之意。 扶苏早已习惯了嬴政对自己稍有不满便出言教训,仍心平气和答道,“父王莫要误会儿臣,儿臣只是担心,朝臣中怕是有人反对儿臣之策。” “反对?寡人在,他们如何敢反对你?”嬴政气势凛然,显然是他自己已经同意了扶苏的说法。 扶苏自然一颗心也落了地,得了嬴政的支持,就是满朝文武都反对,那此事也依旧可行。 嬴政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弦更张。 “父王明鉴,儿臣感激。” 夏日里,热浪阵阵,扑面而来。 而傍晚,纵使是章台,四下禁卫重重护卫,仍会听到蝉鸣聒噪之声。 扶苏只是和嬴政说了些话,两个人身上都已经汗水涔涔。嬴政脱了外裳,只露白色中衣。 “对了,馆舍修建的如何了?” “魏国刑徒已拨来,再加上章邯将军劳心尽力,足以提前完工。” “嗯。”嬴政微微垂眸,方才扶苏所说,韩魏燕赵对他之恨,言犹在耳。 寡人如何不心忌? 扶苏见嬴政露出疲态,生了告退之心。 “夜已深,父王也该休息了。儿臣不便再叨扰父王,先行告退。” 嬴政揉了揉太阳穴,再没说什么。 月色皎皎,赢扶苏走在宫道上,耳边总是萦绕着同一句话,“寡人终有一死。” 一个人相信什么,那么他相信的事情就会发生。 嬴政是人,是会死,可是他若是真的觉得,他会死,怕是,要早亡…… 想到此,扶苏忽的面露惭色,他怎么能如此想? 扶苏摇摇头,不要为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烦恼。 就是真的发生了,你也拦不住。 (前一章提到了周天子,有些不当,已修。) 最近这几章信息量极大,进度有推快,还请大家推荐票支持一波! 第五十八章 初入朝 蕲年宫,大政殿里。 伴着长长钟鸣,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结伴步入蕲年宫中。 在一众朝臣的惊讶目光之下,扶苏也穿着白色朝服,缓步入了大政殿。 “公子怎么来了?” 而已上任两个月的池武,见到白衣朝服的公子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还以为他是在做梦。 这些时日来,他鲜少拜会公子。 因为忙着工部的筹建,以来他时不时需要向大夫蒙毅请教;二来,这为官的道理,他还在一步步摸索,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啊。 见到公子,他自然最感高兴。 “臣李斯拜见公子。” 李斯的反应一向快。 随后,一些官员纷纷反应过来,齐齐作揖施礼。 “且慢。在这大政殿上,除过父王,便是臣子。诸卿切莫施礼。”说着,赢扶苏就回揖。 李斯等自然受不起,但也明白了公子扶苏之意,一个个都退至一侧。 大政殿地势处高,殿内窗牖洞开,六扇殿门全开,太阳的灿烈光线照射在大殿里,明黄色的亮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因为是清晨,所以此时殿内一片清爽,人人都感舒畅。 公子扶苏,这些朝臣两月不见,如今见到,顿感公子又凌厉冷峻了不少,也确继承了几分王上的风度。 但一身白色朝服上身,又辅之以博览群书的养成的那股儒雅气度,更是让诸臣眼前一亮。 王绾见到,捋捋胡须,两眼冒光,脸上不无得意。 他不是为扶苏的皮相而感到满意,而是公子大摇大摆的入朝议事而感到高兴。 求王上立太子的事,已经不必要了。若是再提,怕是会适得其反。 不过,一想到她的女儿,日后便是秦国的王后,王绾自然乐在心里。 “公子风度翩翩,当世唯一啊。” 说这话的人,乃是姚贾。 “姚大人说的极是。”姬豪自然要跟上去附和。说公子好的,那就是他能与之站在一起的。 姚贾,位列上卿。 当年正是他游说赵国换下猛将李牧,才让赵国迅速灭亡,可谓居功甚高。 可扶苏的注意力,却在远处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烁,仍旧可用虎背熊腰来形容的老将身上。 这位将军,身着铠甲,目光炯炯,看到扶苏,虽是眼中带着奇怪,但是却对自己不露阿谀之态。 王翦—— 他们二人是见过的。 他此前一直托病,也是他的大婚之上,奉诏前来。 后来听说,嬴政在他的婚典之上,又留他说了不少话,还送了他不少医家,非要他入朝议事。 说起来,也是个让他父王头疼的老狐狸。 见到扶苏公子也在望着父亲,王翦身后的中年大将王贲,微微提醒道,“父亲,公子可在一直看着你。” “王翦拜见公子。”王翦反应过来,对扶苏抱拳作揖。 “平身。”王翦这个礼,扶苏想受! 随即扶苏笑道,“王老将军,虽是高龄,可是依旧精神矍铄,不由让扶苏心生好奇,王老将军可是有什么养生的好法子。” “公子谬赞了,王翦垂垂老矣,已是暮年之人。这黄土啊,都已经埋到老夫的脖子上了。”王翦说着,还微微后退几步,露出一副唏嘘之态。 诸将听了,一个个都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不成体统。 不过谒者令见了,也没敢说什么,只是将这些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那些个儒家出身的文臣,见到这些将军们在朝堂之上如此不拘礼数,有些心生微词,但是不敢言说,个个像只小老鼠一般,猫在王绾、李斯身后。 秦国,武将的地位,和文臣相比,熟高一等,谁人心里都有个数。 忽的,又是一声钟鸣。 诸将听闻,便各回各位。 方才和乐融融的欢快氛围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庄重。 扶苏心里也微微紧张了起来,这可是朝会! 虽然说,他得以入朝议政,是嬴政对自己能力肯定的一种表现,可是,嬴政对他的栽培之心,扶苏自然也能体会的出。 今日之朝议,一是要在诸臣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二是要向嬴政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 负责掌殿廷朝会礼仪的谒者,一如往常般从殿后入场,而后站在高台之上扯着嗓子高声,“王上驾到。” 待嬴政穿着冕服,顶着冕冠迈着沉稳的步子入了朝中。 朝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没有半丝声响。 扶苏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畏惧在朝臣之中弥漫开来,朝中文武百官,个个敛声屏息,大气不敢出。 亏我不是什么朝臣,否则处在嬴政长期威压之下,便是有济世,肯定也会在王权面前难以保持心态。 待嬴政坐正,百官齐齐作揖朝见,“臣等拜见王上。” “平身——”谒者得王上示意,再次高声。 诸卿这才起立。 扶苏本不知自己要站在那里才最为合适,却被王绾拉到了身旁。 岳父大人,你我这样并肩立在一起,怕是不太好? 扶苏还在心疑,嬴政却开门见山道,“诸卿可有奏议?” “王上,末将有议。”说话之人,是一个年轻将领。 扶苏侧耳听着,听声音,很是陌生。 王绾想到,此人,公子怕是还未见过。“公子,此人是将军李信。” 扶苏微微点头。 在听到这个名字,扶苏也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 “王上,我秦军如今士气高涨,而楚国连连败退,被动应敌。末将以为,不该给楚人喘息之机。应当一鼓作气,直捣寿春。” 扶苏眸子暗暗下垂。 这李信莫不是以为楚国无人? 年轻气盛,骄兵必败! 不过,会扬言要以秦国十万之众去攻下楚国的人,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足为奇。 嬴政听着,心叹,原来寡人身边还有比扶苏更心急的人。 这时,嬴政忽看了扶苏一眼。 扶苏不明嬴政何意。 这微妙的互动,被蒙毅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爱卿可有把握?”嬴政很是喜爱这个少年英才。 李信正当年少,意气风发,本来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庶民,可是那次他率一千人马追得燕太子丹的首级,自那以后,便得王上器重。 后来更是被王上数次拔擢,年纪轻轻,便官拜将军,得以入朝议事。如此殊荣,朝中也仅他一人而已。 李信对嬴政充满感激之情,为此一心想要为嬴政立下更多功劳。 所以他自然要发挥他轻骑作战的特长,这几天闲在府上,便在府中自己摆了沙盘,时时推演,思索如何攻楚。 今日上朝,便是要对王上说出他的攻楚之计。 (各位帅哥哥们,投个推荐票!) 第五十九章 竖子轻狂!(求波打赏推荐票!) “王上,末将得悉,如今楚王正重聚项氏、景氏、屈氏等族,正在积极筹兵马,整顿粮草,随时准备与我秦国兵戈相见。” “而如今我秦军势如破竹,接连破楚,打的楚国毫无招架之力。末将以为,此时正是攻楚的绝佳机会。” 说着,李信年轻刚毅的面孔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更显英姿勃发,盛气凌人。 李信眸光中一片坚定,语调更是慷慨激昂,显然是对攻楚极其自信。 说着,李信又单膝跪地,“末将有信心,能在三月之内为王上拿下楚国,助王上一统天下!” 血气方刚的李信,说起这些话来,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 豪言壮语落在大政殿的每一个角落里,听得许多大臣心头一振。 王翦站在诸将最前面,听着这年纪轻轻的后生说的话,那一根根精神抖擞的胡子,忽的抖了又抖。 和王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贲,虽然也上了年纪,但是其精神面貌,自然要比王翦强上许多,可谓虎虎生风,威风八面。 此刻,王贲那双豹眼极其不满地扫了一眼李信,又将头低下,看着地面,可是一双拳头却狠狠攥起。 ‘这竖子好生狂妄!’ 王翦心里也嘀咕着,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下面诸臣的一举一动,自然都落在嬴政眼中。 “三月?”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语气中带着许多怀疑,“爱卿真有信心能在三月之内攻下楚国?” “王上放心——”李信正信誓旦旦,却被扶苏抢先一步。 嬴政听着,内心中原始的欲望开始翻腾,但是疑虑也在心头弥漫。 “父王,儿臣以为,魏都刚刚覆灭,而楚地城父也才刚刚被攻下。我秦国当务之急,是先安内,而非继续征楚。” 所有朝臣,几乎是同一时刻,都将目光投向立在相国王绾右侧的公子扶苏身上。 李信也不例外。 像是一心一意要钻出水面露风头的鸭子,此刻却忽的被人硬生生按住头闷在水里。 李信自然一肚子郁闷,但是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今日才得见的公子扶苏。 方才公子入殿,与诸大臣有说有笑,但是却忽略了他那张陌生的脸。 可是他素来在外征战惯了,不懂朝中这些大臣们的手段,阿臾之词,他可不会说。 所以他当时看到这些大臣都围在扶苏身边,他选择了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总得先观察观察。 听说公子扶苏就是未来的秦王…… 此刻,李信虽然心中憋闷,因为刚要射出去的箭,却被人给截断了! 但是他只能生闷气,甚至不敢埋汰公子半句。 因为,他是公子。 倒是此时,却是王绾拿不定主意了。 李信少年将军,擅长轻骑作战,和地处丘陵平地之上也擅长轻骑作战的楚人作战,确实有其优势。 李信之能,他是知晓的。 而且比之与王家父子,王上其实如今也更喜李信。 更重要的是,李信若是真的能在三个月内破楚,那我秦国国威势必扬于天下! 可是公子说的,却也极有道理。 比起征楚,安内也极为重要。 一时间,朝中诸臣交头接耳,私语不断。 嬴政亦微微挑眉。 忽的,嬴政却将目光投向将左右为难二字都已经写在了脸上的王绾。 “王绾,你意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公子殿下和少将军李信说的,各有道理。” 嬴政听了王绾这番废话,不免扬眉。 “王翦——” 嬴政又将目光投向一脸窃喜的王翦。 “老将军何故发笑啊?”嬴政语气悠悠,似是漫不经心。 ??? 扶苏满心疑惑。 一时间,满朝文武又纷纷将目光投向王翦。 王翦自然惊讶不已,他才回味过来,心慌不已,老脸刷的就红了。 “王上,老将以为,相国大人说的最有道理。” 好家伙! 此刻,扶苏心中似有万匹骏马忽的踏草飞奔而过。 嬴政自然没话说了,一张嘴微微张了张,还是紧紧闭上,只是甩了甩右袖,身子也微微向右斜了一下。 “李斯,你意如何?” “王上,微臣以为,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楚国虽然节节败退,可是以楚地之广,坐拥吴越宝地,要想在短期内攻溃楚国,势必我秦国亦要耗资巨大。” “王上——”蒙毅早已忍不住了,忽的上前数步,并在李信身侧,“蒙毅以为,李大人所言甚是。” 李大人所言甚是,自然是说公子扶苏的话更有理。 扶苏听来听去,却心疑,这样讨论未免太烦了。而且这个事情,有这么为难吗? 李信却不肯放过当下的机会,又道,“王上,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如今机会绝佳,若是错过,怕是秦国再要攻楚,楚国已然做好万全准备,到时进攻,怕是要遭遇不少困难。” 公子扶苏和李信二人的见解,就其本质来说,区别就在于,一个是要暂缓攻楚,一个却认为战机不可错过,势必要一鼓作气。 一时间,朝中上下雅雀无声。 忽的,公子扶苏径直绕过王绾,走到最前面,对着嬴政作揖,而后又垂下眸子。 “本殿倒是好奇,李将军口口声声,说是能在三月之内攻下楚国。那敢问李将军,要用多少兵马?” 如果一国的储君和臣子产生了分歧,但是储君选择了沉默,那无疑于承认自己的无能! 在朝堂之上,玩文字游戏,这和嬴政起初自己入朝的想要看到的,绝对背道而驰。 面对公子扶苏突然的质问,李信一开始自然十分惊愕,不知所措,但是他早已考量过这个问题,当下老老实实回道,“回公子,末将以为,十万足矣。” “十万?”这样一个的数字,引起了朝中众多武将的惊讶。 当扶苏抬眸,看到嬴政眼中的惊讶和错愕,不免暗暗庆幸,他把握住了嬴政当下的心思。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入了扶苏之耳,却是另一番说辞。 “不愧是李信,敢以十万之众就去攻楚。” “是啊,李信将军实乃我大秦新出的不可多得的良将啊。” …… 更让扶苏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王绾却在此时开口,“王上,若是李信将军能以十万之众,就攻下楚国。势必扬我秦国军威,天下百姓,莫敢不服!” 嬴政听着,心中的为欲望所滋养起的洪水猛兽,自然觉醒了。 天下百姓,莫敢不服? 亏得,扶苏早给嬴政提前陈说铺垫了一番。 第六十章 破六国城墙易,收六国民心难 扶苏忽的想明白,秦国如今将疆域扩展到今日的局面,大部分朝臣都已经飘了。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早就都已经习惯了欺压六国,而今只剩下区区残楚破齐,还又惧怕什么呢。 可是终归,嬴扶苏不愿意看着历史重演。 李信以十万大军去攻楚,决计不会那么顺利。 稳扎稳打,文策强武并施,岂不是对秦国更有利? “儿臣也以为,李信将军所言,确实有理。” 公子扶苏忽然转向,明言李信所言不错,倒是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可忽的,扶苏又仰起头,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反问,“毕竟,我秦国于三百年去闻名于诸国,就是靠着秦人之武。如今三百年过去了,而我强秦,还是以父王的千军万马震慑四方。” “试问我秦国,除了动武,还能有其他征服六国之法吗?” 这话轻飘飘的,可是却将朝中武将的怒火全部勾了起来。 而嬴政听了,双眸微微眯起。垂旒半遮嬴政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此刻,嬴政竟然对扶苏微微生出些佩服之感来。 他的儿子,竟然敢公然在朝堂之上,对着一众武将说出这种话来! 扶苏的话,意不在责难武将,而是在向寡人示意: 难道秦国就只会靠发动战争存续吗? “公子此言,未免过于难听了些。”王贲径直道,但是还是克制了怒气,他本该骂的更过分些。 蒙恬听了,更是心惊,他是蒙武之子,家中祖上三代都为将军。蒙家为秦国效忠多年,自然更懂秦国内部的情况。 没有兵,没有将,秦国便不是秦国。 而公子的这话,摆明了是在言说,他对秦国的以武统国之法不满。 “公子这是要背弃秦国之根吗?” 蒙恬说出那句心里话,顿时又引得一众武将议论不休。 扶苏听着这些言辞,心里怎能好受。 可是,秦国不革,就得亡。 他注定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个军功爵制,非得动一动不可! 但是他也知道,从此刻起,这些武将,怕是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扶苏,绝无此意。” 那些个武将听了这话,自然不信,不依不饶。 嬴政在王位上静静坐着,脸上却忽的显出笑容。扶苏倒也有几分气魄,不过寡人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收场? 缭,沉默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缭,现下静默的和这大政殿里的阳光一样。可是他的眼睛,那双雪亮雪亮的眼睛,忽然闪着别样的光芒。 现下,缭的两颗眼珠子滴溜滴溜的在眼眶里打转。这公子扶苏,倒是个奇人啊。 那些个文臣,一个个吓得满头冒汗。 就连王绾李斯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不由得为公子扶苏捏一把汗。 可反观公子扶苏,面对武将们气势汹汹的责难之声,依旧不惊不惧,反而一脸平静。 也唯有见识了公子之才的蒙毅,始终笃信,今日公子这么说,必然有他的打算。 “身为秦国的公子,说出这些话,本是不该。”扶苏不紧不慢道。 “公子知道就好。”缭打了这个圆场。 在这些武将心目中,国尉缭的地位,自然不必言说。 王上第一,国尉第二。 国尉都出来说了这样的话,这些个武将们,忽的纷纷住了口。 扶苏听了,自然感动。 今日他的靠山,本该是嬴政。可没想到,他却会出言相助。 大政殿中的气氛忽的缓和下来。 “扶苏以为,破六国城墙易,收六国民心难。” 这句关键的话,现在才出了口。 方才那席话,是给嬴政说的,而这番话,才是给这些武将们听的。 这些武将,也都是明白人,并不是不讲理的叼竖野蛮之徒,听到这句话,一个个面面相觑。 朝中武将顿时安静下来。 “昔日二周七国,如今我秦国灭了多半,只剩区区齐楚。我秦军之威名虽然远扬,可六国百姓只是惧秦之武力,非诚心服秦也。” “儿臣以为,以父王之抱负,以诸将军之勇武,以诸大臣之多谋,若是肯稍做文章,足以使天下百姓对父王心悦诚服。” 扶苏说毕,一众手持玉垚的文臣,纷纷对扶苏侧目。 “不知公子所说的足以使天下百姓对王上心服口服的‘文章’,是何意?”缭又问道,眼神中不免殷切。 “儿臣以为,父王如今可称帝,诏令天下。父王欲安天下,一四海,愿以齐王楚王为臣。” “这……” 话音刚落,大政殿内便发出一些声音。 “当然,此只为缓兵之计。楚王势必不从,可父王诏令一下,必然会闹的楚国朝堂上下猜测不已。如此,可再行离间之计。” “不仅如此,我秦军如今既然已拿下城父,便应该派重兵镇压,推行秦律,安抚当地百姓。” “大军压境,楚国势必不敢贸然出击,而此时若稍有人离间诸贵族,楚国一旦群龙无首,自会溃不成军。” “至于齐国,扶苏愿意以父王之名亲自出使齐国,命齐王建向父王称臣。” “我秦国军威在外,六国百姓多有恐惧,听我秦人鼓令一出,个个闻风丧胆。但威逼之下,只会使人心中生怨。” “还请父王明鉴。” 扶苏—— 竟然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部署周到了。 这是让嬴政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要出使齐国?”嬴政冷冰冰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了下来。 “儿臣有十足的把握,可让齐国不战而降。” 嬴政却沉默不语。 朝臣更是一个个面面相觑,自然有人称善,也有人觉得公子身份尊贵,贸然入齐,必遭祸患。 “李信将军能以十万兵马破区区残楚,儿臣也有十足的信心,可以使得破齐归顺秦国。” “公子——”李信闻言,不由得惊呼一声。 王翦听了,却拂了拂自己的胡须,用极为钦佩的眼神看着公子扶苏。 第六十一章 齐楚二王不臣,唯有一战! 公子年纪尚轻,便有如此胆量和远见,确有王者之风。 日后,若是公子扶苏继位,接替王上坐在秦国的王座上,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翦正思量着…… 可这边李信却已冷静下来,他静静听着,又默默将公子所言全部细细思索了一番。 公子之虑,在于对楚国贵族们的忌惮,所以想要暂缓攻楚,再用离间之计,以使得楚国朝中人心涣散,不攻自溃。 可是,楚国如今正是虚弱之时,此时不进攻,等到他们缓过劲来,到时候他们必然已经做好应敌之准备。 “王上,区区楚国项氏一族,不足以使我秦军畏惧。若是如公子所言,暂缓攻秦,楚国必定会做好迎战的准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请王上明断此事。” 嬴政眸子一沉,表情忽的凝固。 这李信,只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只懂逞匹夫之勇么。 李信不知,他的贸然进言反而表明了他只顾着立军功,而不在意大局。 燕赵韩魏四国已灭,强楚、残齐自当采取些其他手段。否则让天下人都对寡人心存怨恨。 就在此时,嬴政忽的觉得,李信并不适合带兵攻楚。 冒冒失失,有勇无谋! “攻楚之事,依扶苏之计行。” 高台之上,那道极具威严的冷冰冰的声音传了下来。 李信像是,人在咸阳,可是却忽的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一颗心凉的彻底。 “唯。” 李信无奈,可是只得抱拳作揖退下。 嬴政忽的站起,居高临下看着下面整齐俨然的众卿,眸中尽是俾睨之态。 嬴政微微按压着剑,额前垂旒微微晃动。 “三百年前,自楚庄王问鼎,华夏之地,群雄并起,周室衰落。而今,寡人将要亡尽天下诸侯,再次一统天下。” 嬴政仗剑在高台上来回踱步,气势凛然,大有一览天下山河之气概。 “可我强秦威名远扬于外,天下之人皆畏惧寡人。寡人若是他日为天子,天下诸人,纵是口服,而心不服。” “埋祸于此,遗患无穷。今我秦国势如破竹,直逼齐楚于东海之滨。值此危急之时,寡人特给齐王楚王一个机会,寡人将下诏,愿以齐王楚王为臣。” “至于齐楚二王,若是不臣,便只有一战!” 说着,嬴政突然挥剑向东,气势凛然。 文臣武将,都被嬴政这骤然爆发的霸气所慑服,个个脸上都露出佩服之色、谦顺之态。 “臣等遵命。”朝臣齐声道。 扶苏仰望着高台之上傲气十足,不可一世的秦王嬴政,忽的觉得他周身上下散发着光芒。 嬴政绝非神明,但胜过神明! 华夏的第一个皇帝,是这样的人没错了。 “另,寡人已决定,立扶苏为我秦国太子。” 随后,嬴政又极为沉静的当众宣布了他的决定。 公子扶苏今日出现在朝堂之上,诸臣自看到扶苏公子上殿,自然心中都有了数。有几个人,隐隐已经猜到今日王上会宣布此事,所以对此并不敢到意外。 而此时,嬴政更是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承诺了此事。 一时间,每个朝臣都为秦国已经正式确定了王位继承人而感到兴奋,个个欢欣鼓舞。 嬴政的语气不轻不重,可是这是在大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宣布的。 对于扶苏而言,这无疑是他穿越之后光辉历史的第一页。 他忽的觉得嬴政更加可靠,值得亲近,他恨不能将他全部的想法都告诉嬴政。 秦国若是交给他,必定被他带向辉煌荣耀! 大秦帝国,万世一系。 激动感恩之下,扶苏作揖。 “儿臣谢父王厚爱,日后必当不负父王所望。” 满朝文武更是个个神色粲然。 公子扶苏,方才舌战,他实则早已震慑了今日在朝的诸位。 才智、气魄、谋略,一个继位君主所应当具备的品质,他都展示了出来。 此刻,在殿上的各位,哪个又敢不服? “臣等恭喜公子。”诸臣皆衷心贺道。 待朝臣祝贺完毕,大政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立储之事,寡人早已意决。待扶苏加冠之日,到时便行册封之礼。” 之于一国而言,立储之事,是除过祭天地和战争这头等大事之外的第二等大事。 可是嬴政没有询问任何朝臣,他一人便定下了此事。 嬴政可不会考虑这些大臣心目中的王储是不是扶苏这样的人,只是他决定了扶苏是秦国王位继承人,那扶苏就是秦国继承人。 而嬴政决定的事情,至今都没有任何一件是被更改过的。 嬴政又扫了扫殿下的一众朝臣,当看到怏怏不乐的李信后,忽的拂袖而去。 “退朝——”谒者高呼。 嬴政此举,摆明是动了怒。 “臣等恭送大王。” 行礼完毕,诸臣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李信。 这个出身庶民,后来靠着军功一步步得以被拔擢到将军之位,而今入朝议事的少年将军,自然受不了这些大臣们的不善的目光。 李信整个人顿时像是被霜了打了一般,整张年轻富有活力的面孔,忽的变得一片灰青。 扶苏淡淡扫了一眼李信。 年轻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算是挽救了你的仕途。 你并不是项燕的对手。 王上提前走了,一众大臣们虽然各怀心事,但是也不便在这大政殿里大发议论,于是个个四散回家去了。 而姬豪,他第一时间就附到了公子扶苏身后。 姬豪喜形于色,毫不掩饰。 “公子今日得以临朝,想必是奉王命。下官见到,当时就知,公子好事将啊。如今王上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得了” 姬豪眸中闪着垂涎的光,似乎想要从扶苏这里得到些什么。 但是对于姬豪如今这‘上纲上线’熟练无比的谄媚行为,扶苏自然有些反感。 想来姬豪整日和文臣混在一起,也沾染了不少习气。 今日,扶苏还见到,这姬豪和姚贾混在一起。 姚贾可是个滑头。 扶苏挑眉,语气略带嫌恶,“你如今说话的口气,倒是和姚贾没什么大的区别。” 姚贾—— 一路上一直默默无闻跟着公子走的申聿,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眸子一暗,陷入了回忆。 工部,那是他极为重视的一块。 现在,嬴扶苏忽的开始怀疑,姬豪能否担待的起工部这大梁了。 沉默良久的扶苏,忽的顿住脚步,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姬豪。 “本殿听说,父王命你随蒙毅一同筹建工部。如今已有两月,可有起色?” 姬豪脸色发怯,不敢正视公子。 “有蒙大夫在上做主,微臣只是奉命行事。” 第六十二章 先礼后兵(求推荐票和打赏!) 扶苏听闻,也觉合理。毕竟,嬴政对蒙毅的信任,像是生来就有的一半。嬴政事无大小,都要同蒙毅这个年轻人说一说。 扶苏立在高廊之上,俯瞰着气势恢宏、楼阁相接的咸阳宫,目光幽邃。 工部筹建之事,嬴政之所以会上心,是因为嬴政意识到,器物有助于睁战争得胜。 而嬴扶苏极为重视,是因为他察觉到,未来嬴政还是少不得还是要大兴土木。 土木之事,虽然各有功用,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劳民伤财,需要耗费不少财力、人力。 扶苏心忌,想将这一块提前揽下。 他有的是办法,不至于因为一些工程,弄得百姓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姬豪忽的问,“公子今日在朝堂上说要出使齐国,公子莫不是真心要去?” 申聿和庞尤两个跟在后面,听到这番话不由得都极为惊讶,一个个面面相觑,公子要出使齐国? 怎么此前从未听公子提起过。 扶苏面色微滞。 “我既然都已在朝中向父王请命,怎会有真心不真心之说?” 姬豪更是惊讶。 “当时姬豪以为,公子只是一时之气,不满李将军敢以十万之众去破楚,所以也夸下海口。” “李信敢以十万之众破楚,我自然也能凭一己之力命齐王称臣。” 扶苏嘴角上扬,口气略略有些轻狂。 白色朝服在身上,虽然显得扶苏儒雅俊逸,眉宇间透露着,常年处在宫中修养出的那份尊贵之气。 可是这语气之中透露出的淡漠还有不屑一顾,反衬托出公子对此事信心十足,十拿九稳。 “这……事出突然。下臣竟然不知公子还有如此想法?” 姬豪说着,满脸钦佩。 公子懂得多不说,而且神机妙算,且看公子神色如此从容,此事必定能成。 扶苏淡淡笑笑,说起来,这要出去‘玩玩’的想法,还是嬴政勾起来的。 嬴政要东游,他如何不能? 更何况,他的理由十分正当,他是去齐国,给齐王讲讲道理,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倒时,齐楚边境必然大军压境。 “可是臣下想不明白,公子明明说我秦国和齐楚之间战事不可避免。为了区区仁义虚名,大费周章出使齐楚真的值得吗?” “而且,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公子……” “先礼后兵。这是一场戏,一场给天下人看的戏。” 扶苏淡淡道,眉间露出隐隐忧色。 “而且本殿只是去给齐王说说道理,他若是不听,那就打。” 反正,秦国给过你们齐国机会,到时候,秦国的史书上便可以大写特写。 秦王嬴政怜悯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不忍生民受难,于是诏使齐王为臣,齐王不听,负隅反抗,死伤无数云云。 “而且时候只要秦国公子逼得齐国先降,七国之中,只剩下一个楚国,楚王还如何坐得住?” 申聿忽然接话,“这就是公子常言的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确实妙极。” 姬豪听了,恍然大悟,再次抱拳,赞道,“公子机智无双,臣下佩服。” “我听说,工部快要筹建完毕。” 一提到此事,姬豪忽的惆怅起来,懊恼不已。 “公子,臣下能有今日,全靠公子提拔。可是臣下这个工部侍郎,实在是有名无实啊。” “你这是何意?” 姬豪摇摇头,十分无奈。 “王上显然更加属意蒙毅蒙大夫。依臣下之见,等到工部正式筹备完成,王上势必会将工部交由蒙大夫去掌管。” 扶苏拧眉。 工部,掌土木诸事,兴建土木,便要用财帛,必然可从秦国国库里支取钱财。 兹事体大,嬴政自然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就敢这般重用姬豪。 “你不乐意?” “臣并无此意。何况蒙大夫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臣下也愿意做个蒙大夫的属僚。” “那你面露难色?活像个不想出嫁的媳妇。” 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蒙毅也绝不会与姬豪发生龃龉。 “唉——” 姬豪长叹一声。 “公子不知,在秦国为官,若无军功,本就低人一等;而做个文官,若是无王上宠任,更是凄惶;而臣下,又是持贱业。” 他这工部侍郎当的,还不如做将作少府时自在呢。 “贱业?” 扶苏算是听明白了,在崇尚武人政治的秦国,文官的地位本就低下,而姬豪说白了就是个包工头。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 姬豪就是那虾,不过是块头大了点。 尤其是在那些儒臣眼中,姬豪难登大雅。 即便是王上亲诏,这些人还是不以之为重。 秦国,处在战国与一统的过渡阶段,而秦国内部,本身就有诸多问题…… 武人政治、军功爵制、重农抑商、大兴工程…… “如今将作少府归你所属,有章邯助你,你自然如虎添翼。” “待父王一统大业完成,许多事都会有所改观。” 扶苏说着,拍了拍姬豪的肩。 “耐心做,日后有你显露风头的时候。” 但愿如此…… 姬豪还是抱拳,“有公子支持,姬豪必当竭力而为。” 扶苏语气肯定,话里暗示之意,姬豪应该也明白了。 “至于姚贾之流,切莫起攀附之心。” 姚贾,那可是个狡猾伪诈之徒,这样一把利剑,用以对外制敌甚是可行,可是终归不能当做处理家务事的‘剪刀’用。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即便是上下一心的秦国,朝廷内也有腐败的因子在滋生蔓延。 姚贾中饱私囊不说,还时不时私下和一些朝中大臣聚会,嬴政不过是看在他以前的功劳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工部要做事,必然要从秦国国库取资。 姚贾要是和姬豪有了交易,若是出事,怕是要牵连不少人。 当然,这些事,应该是让姬豪自己去学着应付,他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不可能一直扶着此人‘走路’。 投资,也要有个限度。 当扶苏将这句话明说出来后,申聿心下莫名一热。公子心恶姚贾,那他岂不是可以藉此机会,替恩公报仇。 “我知道,朝中素来有结党之说,你莫要乱投。如有必要时,蒙毅会袒护于你。”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姬豪感动之余,微微露出惭色。因为他确有对姚贾起过攀附之心。 这姚贾姚大人,委实是个厉害人物,他与朝中诸臣都相交甚好,尤其是与李斯李大人私交甚密。 若将姚贾比作那车轮上的縠,那其他大臣则是车轮上的辐条。 若是他能得姚贾姚大人照拂,他势必能在朝中如鱼得水。 可如今公子都这般明说了,他自然不敢乱为。 此刻,扶苏已被姬豪视作再生父母。 这个他初见时文文弱弱的公子,如今却像一棵大树一般,替他遮风挡雨,规划前程。 公子处处照拂于他,他心下自然极为感动。 扶苏正与姬豪说着话,却见前方高廊之上,赵高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出使齐国一事,嬴政今日还未答应呢。 赵高此来,想必是嬴政要召他问话。 第六十三章 不多不少 四十万 姬豪看到赵高来了,脸色一僵,他作揖意欲告辞。 若不是事后想到此人对公子有用,他自然会为做了这种低三下四之事而心怀愤懑。 “公子,赵高来了,想必是有要事知会公子,臣下先行告退。” 扶苏背对着姬豪,没有让姬豪看到他眼底那片波澜。 “嗯,你去。” 扶苏淡淡应了一声。 高廊之上,身穿青黑色宦服的赵高远远便看到公子扶苏和工部侍郎立在一起。 他见到他的‘恩人’,自然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这姬豪见到来人是他,却匆匆走了。 赵高不由得眸子一暗。 不过,姬豪这般不屑的反应,反而印证出,在他女儿婚事上为他费心的,是公子殿下。 即便赵高现在心里七上八下,萍飞桨乱,但是赵高很快便聚起笑容,不紧不慢地下着回廊。 没有王上在身边,赵高都会将腰杆挺的极直,如今四下里更是只有少许戍卫,而面前秦国未来的太子,也看得起他。 赵高越发自信,步履从容,甚至在有意无意间模仿着一些大臣们的走路姿势。 赵高一手负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顶着方形高帽稳步下着回廊宫阶。 扶苏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幕。 虽不知这赵高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赵高这副自信从容,似乎高人一等的神态,还有缓步下楼的姿态,莫名让扶苏想起赵高在嬴政面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模样。 所谓小人得志的嘴脸,扶苏自然领教过不少,可是他当下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扶苏看在眼里,莫名心生厌恶。 我虽然现在名义上还是公子,可是你在嬴政面前的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之态,在我面前起码也应该表露出来点儿。 当然,扶苏心里想着,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他只是微微板起面孔,面部棱角分明的轮廓使他显得更为神情冷峻罢了。 “下臣拜见公子。” 赵高走上前去,满心欢喜诚心诚意的为扶苏公子作揖行礼。 “平身。”扶苏径直问道,“可是父王召见?” “又被公子言中了。” 赵高那双眼睛,像是两尾小鱼儿,里面总是闪烁着幽暗的光,寻常人见了,不免生出避而远之之心。 “此刻,王上正在章台见李将军。” 赵高说着。 “李信?” 扶苏语气微微疑惑。 看来嬴政还是对李信有重用之心。 是啊,李信以十万之众破楚,对于嬴政而言,无疑是一个甜蜜的诱惑。 “公子,请随下臣来。” 赵高眼中含着笑,声音极低,自有一股谄媚劲儿。 ----- 入了章台,李信还立在嬴政跟前。 见到扶苏公子来了,李信乖顺的垂下了头。 “儿臣拜见父王。” “平身。” 嬴政话音之中微微透露着几分严厉。 “今日在朝堂上,你为何忽然说你要出使齐国?” “扶苏只是忽的想到,以儿臣父王之子的身份,亲自出使齐国,更能向天下人表明父王意欲休战之心。” 嬴政狐疑,眸光似鹰隼一般锋利。 “你这借口,倒也十分合理。” 嬴政都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明白,扶苏自然心虚。 可是这出咸阳的机会,他以后可都难再有。 “全凭父王决断。” 扶苏作揖。 在嬴政面前辩白,多数时候都是徒劳。 嬴政又端详了扶苏片刻,而后宽了宽袖,温声道。 “你有几成把握能说服齐王?” 扶苏不假思索,直接道。 “这要看父王愿意在齐秦边境之地陈兵多少。儿臣不才,单凭口舌,决不能慑服齐王,唯有求父王援以重兵。” 李信闻言,不由得眼神离乱。 他还以为公子是不满于他‘口出狂言’,所以才夸下海口,原来,公子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倒也像是身为王上长子的公子说的话。 方才王上已经对他讲明了,暂缓进攻,诏使称臣只是为了给天下人树立一个秦王仁德之名。 王上这般说,他李信自然也就放下了把握战机这个念头。 但是,这攻楚,王上方才已对他他亲口说了。 王上相信自己,他李信能以十万之众破楚。 可嬴政听了扶苏这般轻描淡写的话,却剑眉拧起。 “你说的未免太过轻松。” “父王,使齐本就为虚,唯有陈兵于齐国国境内,齐王才会明白父王的心意。” 嬴政早就明白了扶苏话中之意,他是向他要兵马。 既然都已经决定了给他这个机会,嬴政便问。 “那你要多少兵马?” “不多不少,四十万。” 扶苏语气平静,说话时微微身体向后倾了倾,只觉得他嗓子里似乎有火在燃。 当这个答案入了嬴政的耳朵,嬴政眉头忽的拧起。 “四十万?” 嬴政双目如炬,还是不敢相信扶苏竟然张口就问他要四十万。 嬴政当即坐不住了,仗着剑走到扶苏跟前。 扶苏不得已微微后退了几步。 而后,嬴政用难以置信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在扶苏身边绕了一圈。 而李信则是一脸鄙夷的朝另一侧看了过去。 这就是秦国未来的国君? 分明是个败家子! 竟然张口就敢向王上要四十万兵马。 须知口夸大了,那就是笑话了。 就连赵高,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一张脸顿时一片苍白。 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四十万,就是王上手中全部兵力凑在一起,都未必凑得齐四十万。 一瞬间,嬴政的脸就黑了下来。 “父王切莫动怒。这四十万兵马,儿臣最多只用十万,剩下的三十万,当调于楚国边境。” 想凭着口舌就去让齐王称臣,那才是痴人说梦! 嬴政听了,当即便冷静了下来。 章台宫内常年燃着高烛,即便白天,高烛之上,火苗微微跳着轻捷的舞。 嬴政陷入了沉思,望着那高烛上的火苗,神情极为冷峻。 “你先退下。” 扶苏微微深吸了一口气。 “儿臣告退。” 扶苏前脚出了章台宫,可是后脚,李信也跟了出来。 “公子,今日在殿上,末将得罪了。” “无妨。” 扶苏淡淡应道。 “扶苏听闻,李将军骑射之术了得不说,还曾经只率千人之众,连夜奔袭,就将燕国太子丹的项上人头拿下。” “扶苏初次听闻此事,便对李将军心生钦佩。只可惜,本殿一直无缘得见李将军。” “既然眼下秦国并无战事,扶苏以为,李将军必然有闲暇之时,不知肯陪同扶苏同游上林苑?” 李信倏的一下脸红了。 “公子亲口邀请末将,此乃末将殊荣,末将自当奉陪。” 又闲扯了几句,李信便拜辞公子扶苏。 第六十四章 寡人特来看望王老将军 (求打赏与推荐票) 章台殿内,嬴政一脸苦大仇深。 赵高狭长的眼睛里,两只泛着白光眼珠子滑来滑去。 赵高见王上这般烦忧,心想: 自大王十三岁时便登上王上,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他亲近王上以来,极少看到有让王上这般怏怏不快左右为难之事。 可如今赵高目下,嬴政愁眉深锁,嘴唇紧抿,眉间燃着焦虑。 虽无生离死别之况,但却有大难临头之愁。 “王上何必为公子年少莽撞之言烦恼,四十万的兵力,那可是举国之力。” 嬴政却摇摇头。 “四十万兵力,三十万攻楚,十万攻齐。须知这话,不是唯有扶苏一人说过。” 赵高自然说过这番话的另一个人是谁。 “那王上,可要召国尉缭商议此事?” 嬴政用食指敲敲剑柄,忽的眼前一亮,唰的一下立了起来,“不,寡人要亲自去问问王翦。” 天高云淡,暑气正盛。 街面上馆舍瓦垆栉次鳞比,而来往车辆更是只多不少,华盖相接,行人更是摩肩接踵。 若是有人不甚漏了水在街面上,那水很快便会化作水汽。 可忽的,三个黑骑冲入人群。 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为首之将,手中高擎着剑。 “让道!” “快让道!” 随后,地面忽的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那边什么情况?” 咸阳城南街之上,忽的发生了骚动,喧嚣之声惊动了远处高台之上负责了望的戍卫。 从高台上俯瞰,两队黑骑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咸阳宫的方向向南奔去。 这些黑骑之上的男子,一个个身着黑甲的同时,头盔上还栽有长长的白色羽毛。 “原来是王上亲卫羽林军——” 羽林军中的每个黑骑,面容都被盔甲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鼻子下自有一道小缝用于呼吸。 不仅如此,羽林军中的每个人胯下的骏马都皮毛油黑发亮,马鬓被梳理的整整齐齐。 每个护卫都腰间配剑,且肩上背着弩机,腰间别着一束弩箭。 此刻,他们忽的向一阵旋风一样,拥簇着中间一个身穿黑袍,头戴玉冠的男子往城南走去。 城南,可是秦国将军们的府邸。 ‘黑旋风’为嬴政开了一条道。 待路边的百姓反应过来,方才为羽林军护卫飞奔过去的人乃他们的大王,一个个纷纷伏在地上,连连高呼。 “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 …… 可是听着这些百姓的呼喊,那些个羽林军却越发警惕。 王上忽然就要出宫去往王家幕府,中车府令来不及准备御驾,当然更无人清理街道。 而王上又十分迫切,想要见到王老将军。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嬴政亲自驾马率着一群护卫便往城南奔去。 街上行人纷纷跪倒在地,马车被挤到一旁,甚至有人爬到马车上高呼“大王万岁。” 街面上一度混乱不堪,待城防营的兵马赶来,羽林军早已不见踪影。 来到王家幕府前,嬴政看到老王翦慌里慌张迈着步子出门迎接他。 王翦显然此前毫无准备,现下还光着膀子。 见到嬴政王翦作揖。 “末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王翦自知没有迎驾,礼数不周,十分歉疚。 可是王翦又不知王上到底是因为什么,忽然驾临他的府上。 话说着,嬴政已然下了马,随手便将手中马鞭扔给羽林军首领。 “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说着,嬴政便走到王翦跟前亲手将立在第一级石阶上的王翦扶了起来。 夏天暑气正盛,嬴政这般纵马狂奔,自然出了一身汗。 嬴政瞪大眼睛,看着王家幕府前空空如也的平地,心里莫名舒服了许多。 不一时,王贲也走出门来。 “末将拜见王上。” 王贲自然自然穿的比他父亲多了许多,现下一件褐色深衣上身,为他的眸子添了几分温和之气。 可即便如此,还是他健硕的身材还是那么明显,挺拔的胸膛为深衣束缚,几乎就要爆出来。 “这可是让秦国男儿都羡慕的胸膛。” 嬴政盯着王贲的胸膛,而后竟然动手捶了王贲两下。 “王贲,你这胸膛可比寡人的还要结实。 王贲一边为王上这般亲昵于他而感动,一边又为王上这般行径感到好笑。 “王上,莫要取笑末将了。父亲大人今日还指着王贲的胸膛,说末将徒四肢发达,再无长处。” 嬴政听了,自然仰天大笑一番。 随后父子俩有说有笑,拥着嬴政入了府。 王府,将门之府,自然气象森严,不过比不得咸阳宫壮阔富丽。 嬴政为王翦父子引路,入了正厅,坐在上座。 王翦心知王上必然是有要事,否则也不会这般心急,竟然不用御驾,率亲卫羽林军纵马而来。 出了一身汗,嬴政忽的觉得自己头脑清楚了不少。 而王翦命人端上酒具后,便屏退所有人。 由王贲亲自给嬴政斟酒。 这一爵清酒满了,嬴政只是看了看,旋即换上了之前在章台宫内的愁容。 “王上,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老将军替寡人戎马疆场,为寡人打下半壁江山,为寡人一统七国之抱负,立下汗马功劳。寡人今日自然是来亲自看望王老将军。” 王翦听着,一张脸顿时微微发白。 “王令如山。” 王翦先开口道。 “末将能与犬子旗开得胜,全凭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末将和犬子,不敢居功。” 赢政淡淡笑笑,似乎方才只是无心之问。 “老将军,今日你也在朝堂上看到了。李信扬言要以十万兵力破楚,不知王老将军以为,李信真能以十万之众破楚?” 王翦眸子一垂。 王上亲自来问他,自然是还看重他这个老家伙。 原本王翦并不打算说出他的心里话。 他们君臣二十年有余,王上的性格,他极为清楚。 他和他的儿子为王上立下战功的同时,也在王上心里扎刺。 王翦一脸凝重,但开门见山。 “楚国项燕,绝非李信所能敌。” 嬴政眸子微微一暗,再次惴惴不安的抚摸着自己剑柄。 第六十五章 非四十万不可 王翦坐在右座上,那张满是皱纹的面上,此刻因为喝了点小酒,气色红润,神态祥和。 与上座面色凝重的嬴政相比,似乎他们谈论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 “那若是王老将军亲自上阵,可有十足的把握?” 王老将军这个称呼,自然是嬴政格外开恩的叫法。 王翦熟悉王上,若是王上这般叫他,必然是又有事要求助于他。 忽的,嬴政发问。 事情不妙! 王翦一怔,脸色慢慢凝固,像是烧灼的滚烫液态蜡水忽的变为固体,脸上生气忽的消失殆尽。 王翦原本以为,王上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他这个老头子。 毕竟,国之大事已定,他这个老头子没想过自己还能再上疆场。 而贲儿是他亲子,他们两父子立下的军功已然够多了。 前些日子,宫里还传出口风,王上忌惮贲儿…… 见王翦面色凝重,嬴政却忽的神色轻松起来,眸子里一片清明,一脸期许的看着王翦。 “王上,父亲大人确实年事已高,不便再出征。” 王贲忽然开口,可嬴政却对王贲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王翦。。 王翦自知躲不过。 但是他还想让自己和儿孙多活几年,必须推辞。 “王上,末将老矣,马都骑不动了,又如何去领兵对抗楚军呢?” 王翦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些沧桑之感。 嬴政闻言,不由得挑眉。 寡人日前还听闻王翦你领着孙儿外出走犬,爷孙两耍了一天不亦乐乎。 嬴政忽然大笑起来,对着王翦敬酒。 “王老将军,莫要紧张。这里不是大政殿,寡人今日前来,只是想同王老将军闲谈一番。” 王翦一颗心悬着,只得毕恭毕敬的回敬。 “寡人听扶苏说。王老将军的幼孙王离,近日来骑射之术突飞猛进,却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指点,寡人今日既然来了,到想要见上一见。” 嬴政似是漫不经心随口一说。 王翦一听,自然是百口莫辩,老脸忽的涨红,极为窘迫。 王贲绷紧一张脸,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翦的嘴张了又张,山羊胡瞬间便像冬日里的草,干枯毫无生气。 “王上,末将府上并无名师,犬子之师不过是无名小辈而已,近日得家父敦促,才小有长进。” 王贲圆场道。 嬴政本就无意责难王翦,只是他最恨人欺骗他! 不过,王翦为他立下无数战功,而且他也是在寡人逼迫之下不得已说出这种话来。 嬴政对王家父子当下这份知进退,懂分寸很是心安。 此事便就这样在心头作罢。 见王上面露难色,忧愁不已,王贲心想,还是尽快解决王上心事为重。 “王上可是还为攻楚之事烦心?末将倒以为,今日公子所言,可以一试。至少,攻楚切不可急于一时。” 嬴政眸子一亮,问道,“你此话何意?” “楚国毕竟地广人众,末将以为,论难,攻楚不亚于攻赵。” “当年寡人攻赵,耗费了数十万兵力。而今你又说攻楚不亚于攻赵。那王贲,若是寡人派你去攻楚,你以为多少兵马合适?” 嬴政负手,神色凛然,令人生惧。 即便不穿冕服,嬴政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然让人望则生畏。 王贲只觉得忽觉自己的嘴巴变短了,不知如何开口。 “你直说便是。” 嬴政语气微微和缓了些。 王贲思忖再三,吞了吞喉哽,而后战战兢兢道。 “末将以为,少说也得三十万。” “三十万?” 嬴政疑惑。 这个数字,竟然和扶苏所言一致。 “王上,犬子愚钝不堪,还请王上勿信。” 正当时,王翦忽的进言。 “王老将军这是何意?难道你也认为三十万大军过多了?” 嬴政话里话外,自然是觉动用三十万大军不可取。 是啊,三十万大军,无疑会动摇秦之国本。 王翦却摇摇头,他眼神微微带怯,似是不敢明说。 嬴政忽的起身,走到王翦跟前,半扶着王翦坐在右座上。 二人并案坐着,王翦对这种情形并不陌生。 “王老将军,你是朝中最为年长的大将,亦然是立功最多的大将。所以寡人才封你为大将军。” 王翦听着,不由得心田一热。 是啊,王上幼时入秦,可如今王上之子都已经和他的孙儿一般大了。 他为秦效力多年,得王上恩宠更是极多。 数十年风风雨雨啊…… 王翦心软了。 “如今这天下于寡人而言,只差齐楚二国未入毂中。实不相瞒,若不是寡人为了揽天下民心,稳关东之地,寡人早就命李信带兵十万前去攻楚。” 嬴政对王翦吐露衷肠。 王翦疑犹再三,还是道。 “王上,这攻楚,非四十万不可。” 王贲一听,还以为他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父亲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而嬴政这边,脸上的笑容自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老将军莫不是在与寡人说笑?” 嬴政挑眉,表情极为惊讶。 “四十万大军,这不是要寡人以举国之力去攻区区楚?” 见嬴政大失所望的模样,王翦又道。 “若是能换下项燕,三十万倒也可一试。” 嬴政怃然,当即起身,仗着长剑在厅中游走。 “一个项燕,就真有那么厉害?竟然将我秦国第一猛将王翦都给吓住了。” 嬴政侧目,眼神略有些愤慨。 “寡人此前倒也听过项燕的名号,不过寡人实在无法理解,区区楚国,如今已然被蚕食了一半国境,怎么提到攻楚,诸将个个面露难色。” “若是传出去,还不被人耻笑寡人手下的悍将竟然非但不是越打越猛,反而如此畏缩不前。” “唯有李信,敢以十万破楚。难不成,如今寡人手下,只有一个李信可以称得上将军二字?” 面对嬴政带有挑衅意味的层层诘问,王翦却不为所动。 四十万大军,那还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主意。 如今攻楚,倒也要不了四十万。 只是,三十万的兵力王上都嫌多,那他只能说四十万了。希望,依王上的性格,能重新考虑此事。 末了,王翦长吁一口气,面露惭色。 “王上,王翦老矣,不能尽忠了。” 王翦拖着悲怆的腔调。 嬴政看着王翦,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两只眼睛在两个凹陷的小坑里,苍老不已。 嬴政和王翦,那交情,可不是和一般人能比的。 须知,王翦在嬴政少年时教过他骑马射箭。 嬴政自然不信王翦这副‘惺惺作态’,但是他也不好拆穿。 第六十六章 世事难料 (求打赏推荐和月票!) 来时,外面酷暑难耐,艳阳高照,现如今,暑气微微退了些,不过空气异常干燥。 偶有热风吹来,拂到嬴政面上。 嬴政忽然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章台,那里冬暖夏凉…… “既然如此,那日后,王老将军就在家中好好享天伦之乐。” 嬴政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便断了王翦在秦国一生的仕途。 不同于王贲内心又是惊讶又是恐惧不已。 王翦虽然惊愕,但是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即主动谢恩。 “王翦谢王上体恤。” 嬴政带着些许不舍,静静看着在自己面前作揖行礼的王翦。 说着,王翦又道。 “这大将军之职,王上可有想好,由谁接替?” 嬴政怃然。 “老将军以为谁能接任大将军之职?” 嬴政明白,王翦是要给他推荐个人。 “蒙武蒙将军,论功勋,论威名,论忠心,足以帮王上统御三军。” “你的提议,寡人会好好考虑的。” 嬴政郑重其事的回答。 而后,嬴政忽的看向王贲,“这几日,王贲你好好陪陪老将军,若无大事,可不必朝见。” 王上体恤他父亲,这是一回事。可是忌惮他们王家这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这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命运。 “末将遵命。” “寡人还有要事,就先回宫了。” 话音刚落,嬴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末将恭送王上。” 王贲、王翦二人齐齐道,直到嬴政的背影消失不见,两个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王家父子俩先是慌里慌张出去迎驾,而后回答王上所问,两个人又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如今王上突然让他们两父子闲赋在家。 事出突然,明明昨夜父子二人还在月下惆怅,为今日早朝忧烦不已。 可早朝之上却又忽的冒出个扶苏公子,慷慨激昂,再加上李信,年少轻狂。 可是眼下,他们两个却忽的手中再无兵权。 两父子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后又如释重负般相视一笑。 “父亲,您如今大可安心了。” 王贲一直知道他父亲在担心什么。 忽的,王翦想到一个人,反而道,“未必啊。” ———— 青阳宫,重华殿。 夏夜里,自是蝉鸣聒噪,暖风熏人。 重华殿里,穿着粉色轻纱的宫女们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 燥热煽动人心,在这样的夜晚,不做点什么似乎很可惜…… 内殿,扶苏只着中衣,半敞着光滑结实的胸膛,懒洋洋的躺在榻上。 扶苏半闭眼,一旁一个宫女侍奉他饮酒。 内殿帘后,来自是昔日出自卫国的女乐官们。 以五音做律,以诗三百为歌。 虽然都是些简简单单的乐器,可是却发出扶苏从未听过的曲调。 歌女一个个嗓音极佳,妙音入耳,犹如汩汩泉流汇入汪洋。 榻边,还立着两个妙龄女子,一个为扶苏扇风吹凉,另一个帮助公子按揉头部穴位。 虽然不知道《黄帝内经》是不是为黄帝所着,可是他竟然在上古时期就弄明白了这些个穴位。 扶苏不由得惊讶。 这千年前先人们留下的财富,扶苏自然要好好利用。 忽的,婢女的手被拿开,一双嫩滑的手忽的搭上扶苏的眼睛。 这双手,凉凉的,滑滑的,轻轻蒙在扶苏眼前。 扶苏轻笑,发出一声闷哼。 “夫人——” 王琳这边咯咯作笑起来,将两手收起互拍,小女儿情态十足。 “公子竟然知道是琳儿?” 扶苏忽的坐起,胸膛。 “这重华殿里除了夫人,还有谁会这么大胆。” 说着,扶苏便将王琳拉入自己怀里,让其靠在自己胸前。 王琳倏的便脸红了。 “公子——” 这娇滴滴的一声,配合夏日炎炎,撩拨人的欲火。 扶苏不禁感慨,古代美女真的是又纯又欲。 王琳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脸上从不涂脂抹粉,美态浑然天成,扶苏每每见着都觉赏心悦目。 扶苏在王琳耳边低喃,“琳儿今夜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王琳粉面一红,犹如熟透的桃子,几乎就要发紫。 王琳穿着红色衣裳,在明黄色烛光之下,更衬的她肤色白皙。 修长的脖颈,分明的锁骨,胸前又是一片白腻。 好不诱人。 “妾——妾只是想陪公子一起看书。” 王琳说完话,而后便从扶苏身边逃开,走向侧室。 扶苏心下郁闷。 怎么还这么正经? 不过她这份出自高门大户的矜骄,扶苏更是喜欢。 好,那就去看书—— “都退下。” 公子忽然发了话,殿内侍女自然鱼贯而出。殿内忽然只剩下王琳和扶苏。 月亮越升越高。 天边几朵微云,松散在微亮的天幕上,像是女子的发髻。 山涧里,流水潺潺,伴随着一阵阵呻吟。 夜色越重,天空和大地越是难舍难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重华殿里,春色旖旎,不过气氛要比殿外更为火热。 没有外人在侧,王琳自然放开约束。 扶苏在享受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按照约定给王琳上课。 兵法云云之余,自然还是要实战。 教学相结合,王琳自然学的更快。 (希望能过审) ———— 次日,扶苏神清气爽起了床,对着怀中娇滴滴的美人,舍不得放手。 “听闻公子要去出使齐国,可是真的?” 王琳头埋在被子里,轻声问道。 “若是父王允许,我很快便要动身。” 王琳忽的默不作声。 扶苏也懂她的心思,可是他不能把她带上。 “那你要去多久?” 王琳鼓起两个包子,胸前波涛起伏。 在王府,她可未被惯得如此娇气爱生气。 扶苏忽的陷入沉思。 秦国和齐国,相去甚远,来回都要两个月。 而且,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第六十七章 聊表兄弟之情 提到正事,扶苏眸子里微微泛起一片波澜。 其实攻楚伐齐,要不了这么麻烦。 对于嬴政而言,他手中有千军万马,这世上本就没有他攻不下的地方。 他最担心的是,嬴政最终会忽然改主意,放弃施行先礼后兵之策,直接让李信带兵攻楚。 可是嬴政毕竟是未来的始皇帝,若不能深谋远虑、深谋远虑,如何做的了秦王? 他不会真的不管不顾六国百姓心中如何作想,那些被养在咸阳别馆的亡国贵族,就是最好的例证。 扶苏自认为已经向嬴政陈明利害,出使不过是个迂回战术,而且嬴政也没有急躁。 扶苏回头,却见依靠在他肩上的王琳微微出神,一脸认真,葱白玉指绞在一起。 扶苏握住那双玉手,温声道。 “此事还未定下来。而且,父王未必放心我去出使?” 王琳冷静下来。 “是啊,两国相交,出使之事极为关键。而殿下此前从未有过出使经验,如今王上如何放心公子代我秦国出使齐国呢?” 扶苏扬眉笑道。 “这有何难?我去出使,必然会有大臣从旁看顾。当然这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我是去给齐王示威。” 王琳听着,不免对公子表露出崇拜之色。 “公子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妾今日便去向父亲说说,兴许父亲能说服父王。” 扶苏心想,他这个岳父虽然颇得嬴政信任,他可以倚靠,但是在攻楚之事上,王绾如今可是站在李信一边。 “你若要去见你父亲,本殿私库里的宝物,你大可任意挑选,带给王卿。不过,朝中之事,你我在房中私语一番也就罢了,不要在你父亲面前多言。” 王琳听了,心下会意,乖巧的点点头。 “妾明白了。” ———— 接连数日,咸阳的天空布满乌云,天空上青灰色一片,催人心生烦闷。 重华殿里,公子扶苏还是照旧听曲作乐,似乎全然不在意外边大事。 可是扶苏却依旧精神饱满,丝毫不露纵情于酒池肉林的惰怠疲软之相。 数曲之后,扶苏终于叫停,遣散乐官。 “公子,今日王上召来李廷尉,与之对弈。” 扶苏不吭气。 他知道申聿的消息是从谁的口中得知的。 申聿莫名好奇。 为何公子和所有大臣都往来密切,唯独对廷尉李斯李大人却表现的有些冷淡。 难道说,还是因为那件事。 申聿心喜。 思忖再三,申聿又道。 “下臣还听闻,王上正在考虑二公子的婚事。” 扶苏闻言,这才睁开阖上的眼睛。 “父王如何说?” “说是要让二公子娶李廷尉之女。” 扶苏闻言,微微挑眉。 “李斯一向谨慎,断然不会主动向父王提起此事。” “公子料事如神,此事确实不是李廷尉提起的。是王上一时兴起,说要与李廷尉结亲。” “以李斯之女嫁于父王庶公子可,但是父王的公主下嫁李斯之子,却不可。这算不得什么。” 扶苏神色淡漠。 申聿见公子对这件事并不很在乎,不由得担心: 自古以来,被立为太子,可是最后却顺利继位的,鲜少有。 何况,昔日赵国还有废长立幼之说。 但是这些话,申聿只能放在肚子里,说出来,那便是离间公子与诸兄弟之间的关系。 扶苏对廷尉李斯和二弟将闾之间的关系不在意。 因为,李斯之女,如今最多也只能嫁给他的那些个庶弟们。 李斯此人,墙头草,谁强他就倒向那边。 如今他风头正盛,想来李斯也更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只是可惜,现在的相国是王绾而不是李斯。 真正让扶苏有时烦忧不已的,是他那十七个弟弟们。 他为何会有那么多兄弟? 在这王族之苑,兄弟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刻也不曾停止,猜忌和压迫像是两重奏,一直在每个人的耳边作响。 扶苏向来相信一句话。 吃一堑长一智。 他那几个弟弟经历了上次冒冒失失的‘集体行动’后,一个个都吃到了教训。 等到再过些年月,他们一个个便都出了宫成家,到时候就会在自己的府上养起门客…… 甚至于,还比他更容易亲近朝中大臣。 分封—— 他们会力主分封! 赤裸裸的利害关系摆在眼前。 扶苏双眸静静望着爵中美酒,托腮沉思。 忽的,扶苏想到,当嬴政亲自在朝堂上宣布他是储君之后,将闾、嬴高、嬴羽、嬴常四人一起来这重华殿祝贺于他。 想到此,扶苏明白,他也该向他们表表兄弟之情。 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扶苏手中的酒爵轻轻晃动,清酒里泛着白光,映照出申聿苍白干净的面孔。 “本殿最近想出来一个新吃法,你去替本殿请几位王弟今夜来我重华殿一同用膳。” “唯。” 本来此时正是晌午。 可是忽的,狂风大作,大雨从天幕上倾泻下来。 回廊边上,宫檐之下,便有了一层水帘幕布。 天空之上,电闪交加,一道道雷电狠狠鞭挞大地,暴雨如注,狠狠的掼在地面上。 夏日里应有的燥热被洗刷的一干二净,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草根的味道。 咸阳城的街上自然一片冷寂。 清冷之气传遍咸阳的每一个角落。 上至权贵,下至草民,无一不在这样的天气温酒暖身。 可是青阳宫重华殿偏殿里,却异常热闹。 几个穿着鲜色深衣的公子,竟然齐齐围聚在一块临时搭起的木案上,案中是一口锅。 显然,这是几位公子在用膳。 锅里热气腾腾,锅中沸腾着秦椒、黄姜、一粒粒花椒在上翻腾,锅边上还放着一盘盘被切的极薄的肉片,鱼肉、羊肉、鹿肉、鸡肉,竟然还有豆腐。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贱民们用以果腹的野菜。 将闾初来到这里,若不是见大哥已然携着华冠丽服的大嫂坐在上座,自尊心差点迫使他以为大哥摆出一些‘猪食’上案是要羞辱于他。 赢羽初见‘火锅’,不是他以为的齐鲁名菜糖醋鲤鱼、诗礼银杏等,登时大失所望。 亏得他不知道庶民所用的食物就是这些茼蒿、荠菜之类,否则他定然不会下咽。 扶苏见到将闾带着几个弟弟们来了,虽然他们神色各异,但是扶苏很是大度,一上来就让上酒。 随后,几个王弟听扶苏的指导,涮着羊肉片。 嬴羽第一个入口尝试。 第六十八章 新郑暴乱(求推荐票打赏和月票!) 这样新颖的吃法,他未曾经历过,自然急于尝试。 热气腾腾的羊肉,上面沾着些许椒沫,还有细碎的秦椒,初入口,赢羽便惊呼: “好辣!” “爽吗?” 扶苏被他这副大脚小怪的模样引得发笑,眼中清澈,温声问道。 “爽!” 嬴羽不免叫道。 肉的滋味和麻辣之感一同刺激着嬴羽的味蕾。 配上这样又湿又寒的天气,这一块块香辣羊肉入腹,顿时驱散了方才前来重华殿时沾到的湿气。 嬴常年纪最小,扶苏便亲自给他夹了一块。 嬴常心里头也微微一热。 大哥成事后,果然没有忘记他们几个。 将闾一开始板着面孔,不敢尝试,得王琳轻声催促,试了一口,最后直呼真香! 扶苏被将闾弄地几乎肚子疼。 是啊,扶苏本来不常笑,除非忍不住! 几个兄弟把酒言欢,席间看似其乐融融。 嬴羽自知大事已定,早已放弃挣扎,今日得知大哥宴请,自然欢乐不已。他本就是脱缰的野马,如今没了追求,更是放飞自我,整日不是骑马就是射箭。 不似某人在内辛勤‘耕耘’,嬴羽整日在外‘奔波’,皮肤被晒成古铜色,也因为常年练剑射箭,手上的茧子和将闾的一样厚。 扶苏看着这个憨头憨脑的弟弟,而他又和自己有些相似,不免心动。 可忽的,嬴羽瞥到他大嫂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大哥,本性难改的他自然打趣。 “按说算算日子,大哥和大嫂也早已算不得新婚燕尔,可是如今大哥和大嫂在我等面前这般如胶似漆,可是叫五弟好生羡慕。” 王琳焉能泰然自若,倏的就脸红了。 扶苏坏笑,“五弟话中有话,羡慕为虚,自己想娶个心仪女子为妻才是实。” 嬴高自然附和,“大哥此言不错。” 嬴羽想要说什么,但是碍着大嫂在场,只好住了口。 王琳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忽然又说自己身体不适,便要退下。 扶苏自然不阻拦。 接着,兄弟几人极为含蓄的谈起了一些带有颜色的话题,不失君子之风。 扶苏兴致勃勃搞了这场小宴,兄弟几人难得其乐融融相聚一堂。 只可惜今日嬴政未能亲眼看到这副情景…… 倒是嬴高,素日里最为稳重明大义的他,现下却早坐不住了。 从前温润如玉的大哥,如今性情大变,在桌上和他们几个王弟说到这种闺房之事,竟然眉飞色舞。 真是古怪啊! 但是嬴高能感觉得出,大哥越来越像父王。 尤其是,大哥的眼睛里,升腾起从前未有过的东西。 对于权力的渴望。 大哥再也不是那个为了得到父王肯定,整日里按部就班习武的怯懦大哥。 如今,每见一次大哥,大哥都比上一次显得更加从容自信。 看着大哥的眼睛,反而让他莫名心生凄惶。 王族之苑里,本就没有真正的心底单纯如清水的人。 更何况,就在不久前,在章台宫前的那场小小风波,至今都还印在他们的脑子里。 一场夺储大戏,硝烟刚刚燃起,就被嬴政泼了一盆冷水浇灭。 如今胜者在他们面前摆宴,俨然一副帝国主人的姿态,作为失败者的几人,心里不敢再做他想。 他们几个畏惧父王,也畏惧如今的大哥。 只可惜,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咸阳上空,雷在夜幕里嘶吼,电在雨幕里乱舞,寒冷和湿气围织成一层层薄薄的纱,在空气中虚无缥缈的浮动着,笼罩着清脆的芭蕉大扇。 重华殿里热气氤氲,年轻英俊的面孔聚在一起,精致的铜爵互相碰撞,清酒倒映着一双双盛放欲望的浑浊的眼睛…… —————— 与此同时,章台宫里却一片冷寂。 外面闪电交加,殿内沉浸在别样的黑暗之中。 嬴政的面容早已不再年轻,孤独的烛火扑棱着黄色火焰,映照着他的轮廓,几丝皱纹在他的额前若隐若现。 嬴政两道剑眉锁起,眸中一片肃杀之气。 寒风拍打着窗扇,即便是看似重重保护的咸阳宫,也并非无从入侵。 赵高惴惴不安,双腿绷直立在地上。 这样的夜晚,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本就容易让人望着黑隆隆的苍天而心生恐惧。 明明殿内明黄烛火充溢,可是人人却都觉得昏暗无比。 已是深夜,可是这案下立着四个秦国重臣。 蒙武、王绾、李斯、冯去疾。 “你们看。” 嬴政将那块帛书扔在地上,冷冷道。 赵高蹑手蹑脚俯身拾起,而后将其恭恭敬敬递到相国王绾手上。 嬴政瘫坐在坐上,心里顿时萍飞桨乱。 “父王可让天下百姓口服,可是未必能让天下百姓心服。” 此时,这句话再次在嬴政耳畔回响。 “没想到,最先反叛寡人的,竟然是寡人最早灭掉的韩国。八年之久,还不足以让他们忘掉灭国之恨!” 嬴政愤愤道,那双漆黑的眼似乎要撕碎什么。 王绾看毕,也不由得面露难色。 已经吃到肚里的鸭子,竟然忽然间扑棱了翅膀! “王上,虽然新郑造反已然被镇压,可是还是需要人前去安抚。” 嬴政冷哼一声。 “安抚?如何安抚?寡人要将那些造反的逆徒统统坑杀!” 嬴政被气的不轻,语气极为恼恨。 “王上,微臣以为,王上此时应该小心处理此事,若是事情传出去,怕是要引起各郡的骚乱。” 嬴政自然称善,目光柔和了许多。 冯去疾忽的上前一步。 “王上,微臣倒是好奇,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在韩国旧都组织起一场叛乱。” 嬴政挑眉。 “若是寡人能知道背后煽动作乱之人,又何必召你前来?” 冯去疾面色一僵。 “王上,组织这样一场规模极大,竟然将驻守将军都能杀了的叛乱,可见此人不禁有资财,而且善于隐忍,此事怕是早有酝酿,不过是挑了我秦国最为大意之时发动。” “而且——” 冯去疾话说了一半,忽的噤声。 “而且什么?” 那道极具威严的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区区新郑叛乱,于我大秦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根本撼动不了我秦国的统治,可是背后之人却执意要发动这样的叛乱,无疑是在……” 冯去疾又不敢出声了。 嬴政忽的面容狰狞,狂笑起来。 “无疑是在挑衅寡人,告诉寡人,韩人还未亡尽!” “王上息怒。” 冯去疾见王上雷霆之怒就在一瞬间,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六十九章 身为武将的直觉 (求推荐票打赏和月票!) 第六十九章秦国若是休战,那便不是秦国! 昏惑的灯光,映照这冯去疾的干枯瘦削的面孔。 冯去疾佝偻着身子伏跪在地上,静静等候发落。 外面的天空忽昏忽暗,雷电交加,噼啪轰鸣之声不断,弄得殿内人人更是内心凄惶。 嬴政负手,临在窗前,眺望陷入一片浓黑灯火寥寥的咸阳城。 窗外的雷鸣电闪,反而像是激励将士们前行的鼓声,嬴政越见白光互闪忽现,越听雷声隆隆似是要炸裂大地,他便越是怅惘。 只是忽的,他看见在凝重的黑夜里,他的千兵万马齐齐攒动,划着整齐的步伐向他开拔过来。 嬴政眉头忽的舒展了,转身坐回上座。 “起来,你不过是说出来那帮敢和寡人作对的贼子们的野心。” 冯去疾这才颤颤巍巍的起身。 李斯忽的上前一步。 “王上,微臣以为,如今王上更应该采取扶苏公子之计。” 王绾原本低头不语,可是听到李斯说的话,微微瞟了他一眼。 嬴政的目光忽的全部集中在李斯的脸上。 看着这个已经年近六十,半头白发的老臣,嬴政心头忽的轻松了许多。 “李卿此话何意?” “王上,公子所言不假。得天下易,得民心难。王上如今更应该向天下发诏,表明王上休战之心。” “休战?” 蒙武忽的惊呼一声。 朝会上扶苏公子的进言,他自当刮目相看,且至今历历在耳。 但是身为一个将领应当具备的敏锐察觉,也让蒙武对扶苏公子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之心。 这份警惕,蒙武找不出缘由。 但是当李斯说出表明休战之心,蒙武自然万敢惊讶。 一向谨言慎行的蒙武眸子忽的犀利无比,像是嗅到了危险的夜狼,脸上忽的浮起狰狞之色。 “王上,臣有异议。” 嬴政的眉间微微拧起,但语气极为宽容。 “蒙武,你有何异议?” “末将以为,王上若真的要让天下万民都臣服于王上,就应该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将齐楚两国打到服。”蒙武眸子一沉,而后脸色略为不善的看向李斯,“若是王上非要听公子和李廷尉之议,搞什么先礼后兵。试问,秦军将士威风何在?” 蒙武句句掷地有声。 这攻齐伐楚,说来说去,搞那么多名目,又是下诏又是出使的,可最终靠的还不是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怎么在这些‘饱读诗书’的先生们口中,他们竟然成了罪人! 蒙武满腹怒气和怨言,但是能说出口的,也不过一句‘秦军将士威风何在?’ 仅此而已,却已然引得嬴政眉头微挑。 “你在指责寡人钦定的储君?” 武将的腰杆,不似先生那般容易弯。 更何况,蒙武心中无愧,对嬴政又是三世沙场尽忠效力,他自有底气。 不过,论狡诈机智,武将也从来不比那些先生士人低多少。 蒙武微微低头,可是语气亦然强硬。 “王上,末将万万不敢。” 嬴政眉头紧拧,双手紧紧握着两边雕花铜制扶手。 而这样的场面,对于李斯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王上,微臣却以为,公子所言极对。攻城易,得民心难。如今新郑叛乱,这无疑是给我等最好的证明。若是没有正当的名义,继续大肆扩张秦地,覆灭齐楚,天下人会如何想王上?” 李斯的声音忽的提高,章台宫里烛火显得幽微。 李斯向来八面玲珑,且为人处世极为通透。 面对蒙武的微词,李斯全然充耳不闻,而是直指当下秦国的矛头所在。 那日扶苏公子所言,也让李斯心中微微一动。 秦攻天下易,攻民心却难。 其中包含的深意,李斯回去仔细思索了一番。 而且,更让他坚信自己的主张一定会被王上采纳的原因在于,他早看出,王上早已被扶苏公子的言辞所打动。 王上之所以久不下诏,是在为齐楚两国相邻而感到为难。 若真的要向天下表王上休战统一之心,那就绝不能厚此薄彼。 齐王和楚王的态度至关重要,而最重要是,不能让他们加以联合。 王上如今实则在为齐楚联盟之事忧虑不断! 嬴政一字一句听着,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一昧发兵还不够。 他要让天下百姓相信寡人是为了生民饱受战火连天,意欲为他们结束离乱之苦,这才发动战争! 而蒙武一字一句听着,一脸隐忍。 六国都已经打得差不多,如今王上却在这里和李斯这个没良心的谈论什么仁义! 蒙武忽觉自己腰间的剑,不是荣耀功勋,而只是一把杀人利器。 羞愤难当,羞愤难当啊! 蒙武面色忽的狰狞起来。 他不能再选择沉声不发了。 “王上难道不知,我秦国上上下下,皆仰赖军功,若是王上说出真的说出秦国有休战之心这样的话来!王上可有想过后果?” 嬴政冷剑一般的目光投放到蒙武身上,实则身上早已根根汗毛竖起。 “蒙武!” 嬴政拍案,自然是又气又恼。 蒙武见状,也不免发怯。 他微微缩了缩身子,颀长健壮的身子忽的微微佝偻,像是一只背后受箭的野熊,脸上带着仓皇逃窜之色。 越是危急关键的时刻,嬴政却越发冷静。 他细细打量着蒙武。 蒙武的心思,何尝不是其他将领的心思。 蒙武冷静下来,眸中燃烧的火焰,最终还是在嬴政面前,熄灭了。 “王上,末将失言了。” 旧的问题还未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 嬴政考虑了蒙武说的每一句话,而后当机立断,厉色道: “寡人给你拨十万兵马,你亲自领兵,先去镇守城父。” 这一句话出口,蒙武顿时像被塞了一嘴棉花。 “末将遵命。” “这里没你的事了。” 嬴政随即冷冷道,而后低头伏案,似是又在查看奏章。 蒙武本还有话说,但是见此情形,只得无奈叹气,而后作揖告退。 李斯从来不敢不把蒙武说的话当一回事。 蒙老将军方才说的话,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反而对对蒙武的行为和言辞感到万分诧异。 秦国攻伐诸国,向来都是文臣武将齐心协力,通力合作,可是这一次,王上和公子都说的明明白白,出使只是为秦国攻伐正名,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王上,王绾以为,蒙老将军其实所言极是。” 待蒙武走了,王绾却捋捋自己的微微发白的山羊胡,一脸忧虑。 嬴政听着,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王上,微臣以为,王上不应再犹豫了。出使之事,务必尽快,否则,会引起军心生变。” 李斯忽的进言。 (码字不容易,希望大家多多投推荐票支持一下,谢谢大家,作者君抱拳了!) 第七十章 大局已定(求推荐票打赏和月票!) 李斯说到了点子上,王绾和冯去疾忽的就茅塞顿开,当即附议。 “是啊,还请王上早下决断。” 王绾在嬴政面前,一向底气十足,又进言道。 “王上,如今王上已然决意要让天下士人看看王上的仁义之心,那么攻楚的最佳时机已然没了。” 嬴政听着,耳朵一抽一抽的。 赵高立在一侧,静静听着,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之笑。 “既然秦国如今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攻楚时机,那么王上就应该早日做下部署。” 这话,虽然难听,可是其中道理,嬴政也明白了。 是啊,此事不能再拖。 看来,他既然想要获那仁义之名,就非得发那四十万大军。 嬴政啊嬴政,你经历了多少,怎么如今在四十万大军面前发了愁。 忽的想通了事情,嬴政自然胸中一片敞亮。 “尔等今日先退下。” 见王上下了‘逐客令’,王绾、李斯、冯去疾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便齐齐作揖告退。 顶着瓢泼大雨,三辆华盖辒辌车从咸阳宫正门中徐徐而出。 ———— 蒙家幕府。 蒙武忧心忡忡回到府上,一到正厅便见到自己两个儿子穿着便衣在厅中击剑。 见到父亲一脸忧愁的回来,身材魁梧的蒙恬趁机就将失神的蒙毅撂倒在地。 蒙毅双手环胸,一本正经的继续对着惨痛一声摔倒在地的蒙毅笑着说教。 “阿毅,你可要专心。” 蒙毅咧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得到牙齿,侧身躺在席上。 “嘶——” 蒙武见到两个儿子互相比试,本来应该露出欣慰之笑。 毕竟除了军功,最让她感到骄傲的,就是他的两个儿子。 可是,蒙武只是走去屏风之后,一声不吭的让侍女给自己卸甲,而后换上了一身干爽的深衣。 见此情形,蒙恬顿感事情不妙。 他们蒙家府上,三代出名将,都为秦王效力。从记事起,父亲便时常被深夜召入咸阳宫。 他们对父亲夜间晚归,早已习以为常。 蒙武走了出来,蒙恬便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 “父亲为何忧心忡忡,可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王上命我率十万大军前去镇守城父。” “父亲,这是好事。” 蒙恬昂首挺胸,一脸无所谓地向两边撑了撑双臂。 接连打了几场胜仗的蒙恬,早已变得有些自负,他不明白都到了如今,还有什么能让父亲为难的。 蒙毅被掀翻在地,自然吃痛不已,许久未练习剑术的他,今日可是被大哥好好教训了一番。 他忍痛又给自己舒了舒臂膀,这才凑到他父亲跟前。 蒙武心中自有他的忧虑,可是,他不敢告诉他的儿子们。 最要命的是,他不敢告诉他的两个儿子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事情不仅仅关乎朝中武将,而且已经牵扯到如今已经住在东宫的那一位,他如何敢将自己的心中的想法说出去。 蒙毅问道。 “父亲,镇守城父,何须用兵十万?须知李将军和大哥带去的十万兵马,现下也还在城父。” 蒙武面色凛然,男子气概十足。 “二十万驻军,王上还是决意要攻打楚国?” 蒙武看着这两张年轻气盛的面孔,只得自己将心事压下,“是啊。不过,王上如今是要走扶苏公子的‘先礼后兵’的路子。” 蒙恬和蒙毅对视一眼。 蒙恬很是不解。 他对扶苏公子,不似他胞弟蒙毅那般过分亲近。 蒙恬不偏不倚直接道。 “可公子的办法,朝中上下都以为相当可行。毕竟我们秦国虎狼之名在外,六国百姓都对我秦人生畏。出使令齐楚二王为臣,大可安抚民意。” “是啊,今日,王上得到消息,新郑有人叛乱了!” 蒙恬不由得睁大眼睛,“难怪父亲如此忧心忡忡?” 蒙毅却觉得事有蹊跷。 “值此关键之时,为何新郑会发生叛乱?须知,那可是昔日韩国国都,都已经八年了,为何偏偏此时造反?” 蒙恬那双眼睛闪着寒光,咬牙切齿道。 “自然是挑衅我秦国。” 蒙毅也不由得露出一股愤愤之情。 蒙武看着两个一心忠君的儿子,不免心中感到宽慰。 他望着门外雨打芭蕉,那桩心事便像石头般沉入湖底。 —————— 次日,大雨初歇。 咸阳城为金色光芒所笼罩。 而处在最高处的坐西朝东的咸阳宫,琉璃瓦反射光芒,熠熠生辉。 大正殿,朝会。 金色的光芒和着湿润水汽,漂浮在空中。 嬴政端坐在上。 蒙武取代了王翦的位置,立在左侧最前。 两个人之间就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神色如常,外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扶苏却觉得,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为何自打他进殿,蒙老将军便时不时将目光瞟到自己身上。 忽的,嬴政开口。 “攻楚伐齐之事,刻不容缓。” “但为向天下百姓明寡人之心志,寡人决定,命扶苏出使齐国,命李斯出使楚国。向齐王楚王表示寡人意欲招之为臣,免干戈。” 扶苏和李斯齐齐出列。 “(儿)臣遵命。” 正在蒙武脸色苍白之际。 嬴政忽的又发话。 “王贲,寡人命你带兵十万,驻守安阳。” 安阳?那不是齐国国境边上吗? 王贲一颗心猛地下沉,眸子下垂。 “末将领命。” “蒙武,寡人也命你带兵十万,你去镇守城父。寡人得到消息,楚王负刍蠢蠢欲动,急欲收复失地。希望你能明白寡人对你的一片苦心。” “末将定不辜负王上心意。” 对付楚国,只用二十万兵马,是否不够? 扶苏还未上言,李信却站不住了。 “王上,末将呢?” 李信一脸疑惑王上不是亲口说要给他十万兵马的吗? “年轻人,急什么?” 缭语气悠悠,脸上一副安详模样。 登时,朝会上笑成一团。 扶苏不由得对着老人家动了心思,此人上次轻易就为我解围,而今在这朝堂之上发话,竟然像在自己家里说话一般。 可见此人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以及,诸位朝臣对他的信赖。 嬴政也不由得笑了。 对这少年猛将,嬴政是着实喜欢。 “你嘛,陪寡人留在咸阳狩猎。寡人也想领教领教你的骑射之术。” 嬴政说着,却忽的看了一眼扶苏。 扶苏心疑。 嬴政那般信任李信,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十万兵马攻下楚国,如此诱惑…… 嬴政如何会让李信陪他留在咸阳? 只怕是另有部署。 第一章 楚国贵族联手(求推荐票月票和打赏!) 楚国寿春,楚国行宫。 “布谷——” “布谷——” 炎炎夏日,于此王宫别苑里,林深阴翳处,清脆明亮的鸟鸣接连不断。 青鸟扑棱着翅膀,从远处宫檐下飞了出来,而后没入翠雾缭绕绿意氤氲的林梢,消失不见,徒留下几根翠羽。 紧接着,奇特的火尾灵鸟站在一块圆磨之上,发出哀戚的叫声。 缤纷蝴蝶流连翩跹于花丛之中,飞跃长长的幽深的回廊,而后飞出宫墙之外,重见天日。 透过树叶缝隙照射过来的斑驳光影打在青苔丛生的木廊低栏上,密密麻麻的虫蚁抱着散发出湿腐味道的栏木一顿狂啃,掉下木屑粉末。 忽的,木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紊乱的步伐。 立在圆石磨盘之上的翠羽火尾巨鸟听到这声音,扇动翅膀,立在了高处。 一队白甲红翎将士们步履匆匆,但是经过这宫苑,看到太阳神鸟竟然栖在苑中,不由得一个个放慢了脚步。 “须知在往日,太阳神鸟被独独供奉在一处园林之内,设以巨型雕木以供修栖,又置案焚香摆盘以供,何其尊贵!” “而今竟然落得和凡鸟同林。” 为首男子,方面阔耳,双目炯炯,愤怒原本就在挤压在胸口,而今看到这太阳神鸟竟然被圈在这小地方,不由得悲愤交加! “这都是秦国逼的啊!” 身后,一个年岁稍长,皱纹和忧愁堆满脸颊的壮年男子,他虽然穿着白甲,可是却不戴盔。 项燕听了项梁的话,自然是猛地一跺脚。 几位副将见此情形,听着这些话,自然一个个也对秦王恨得咬牙切齿。 项燕忽的动身,阔步走到太阳神鸟面前。 项燕在苑中先是拔了三根柳枝,而后将其齐齐插在那神鸟面前,以柳代香,对着太阳神鸟作揖。 “今项燕在楚国神鸟面前立誓,项燕定然与楚国同生共死!” 身后几个副将听了,不由得为大将军的视死如归之气势感到振奋,虎躯一震,而后几个人相顾一番,而后齐齐朝着太阳神鸟挥剑起誓。 “我等誓死保卫楚国!” 项燕听到这话,转身回看。 这些副将个个拳头攥起,怒目圆睁。 “有诸将与我同心协力,同进同退,我项燕会收复失地,原楚国疆域,叫秦王嬴政尝尝我们楚军的厉害!” “楚国必胜!楚国必胜!” 几位将军在苑中口号震天价呼号,吓得神鸟在白净石磨上拉下污秽。 项燕脸一黑。 “我等必然是冒犯了神鸟。” 一个身高微微有些矮,面色白净的中年副将忽的做声。 项燕不解其意,猛地看向范增。 “范增——你这是何意?” “神鸟原本就不是人间之物,乃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太阳神地位尊贵,我等卫国不利,本就有罪。而且又置神鸟于此破败林苑之中,神鸟怪罪我等,所以降下此等不利之兆。” 众人一听,觉得范增此言甚是有理,纷纷点头附和。 项燕便又带着诸将对着神鸟谢罪作揖,而后一个个恭恭敬敬告退。 “项将军,我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项燕见到来人,不由得眼睛里冒出火来。 当今王上,为了王位不择手段,会同令尹编排谣言。 若不是先王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项燕担心楚国群龙无首,不日就会分崩离析,否则他怎会忍气吞声,由着他们偷天换日。 那传话的下吏见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大将军面色铁青,气势骇人,吓得他不敢正视,只是俯身看着地面,眼珠子一通乱转。 随后,又一个褐衣纱袍在身的小吏步履匆匆跑了过来,见到项燕几位大将军之后的眼神,活似在砧板上的鱼儿见到了汪洋大海。 “项大将军,出大事了。” 项燕身子微微一震,而后率左右快步走向别宫正殿。 正殿里,年近四十的楚王负刍,平日里生龙活虎,当下却面色惨白,相当憔悴,像是被寒霜打了的禾苗一般,此刻他正耷拉着脑袋,高冠被弄得歪歪斜斜。 这样恓惶难当的情形,任谁见了,也不觉得眼前之人原来就是楚王啊。 而座下,密密麻麻站了十来位将军。 可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登时,这狭小但是依然富丽奢华的正殿里蓬荜生辉。 个个膀大腰圆、身高体壮的将军们原先将这小小正殿挤的一片乌黑,如今项燕进来,他们纷纷退后,为项燕留了一条大道。 负刍本人见到项燕,更是觉得自己心里亮堂了不少。 “末将等拜见王上。” “项将军快快请起。” 楚王负刍快速起身趿拉着鞋子,亲自将项燕扶起。 项梁环顾四周,不见令尹,只见一些武将,不由得一脸鄙夷的看向负刍。 当初要以割地求和的人是你,如今才明白秦王嬴政的狼子野心,这才想起要出动我们这些将军们。 国难当前,项燕自然开门见山。 “王上三番四次传唤,可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负刍大惊失色,一脸惊骇。 “不谷得到消息,秦王将在城父增兵十万啊!” 项燕听后,不慌不忙,极为镇静,他眸中一片清亮。 “嬴政狼子野心,妄想吞并我们楚国。增兵攻楚,本就是我意料中事。秦军若是胆敢攻我楚国,我项燕必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项燕相貌堂堂,更是朝中公认的有勇有谋之士,这一番豪言壮语说下来,负刍的危机感自然消失了大半。 负刍凑到项燕和几位将军跟前,活像饱受困饿的老狼向狼群求援。 “项燕,如今楚国只有靠你啦。” 说着,负刍便将大将军印放在项燕手上。 “王上这是?” 项燕微微一怔,望着手中将印一时间很是惊讶,他环视四周,见楚国各大氏族将领都将目光齐齐投向他,心里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谷方才已和诸位将军商议过了,唯有项将军挂帅,我楚军方能与秦军相抗。所以,诸位将军决定集各兵力,都交由项将军统领,以御强秦。” 负刍话音刚落,一时间诸出自各大宗族们的将领齐齐高呼,对着项燕作揖。 “我等愿追随项将军保卫家国。” 项燕大为感动,不由得挥拳高声道。 “值此危急之时,我楚国上下一心,必定能让秦军有来无回!” 席间忽的有人恨恨道。 “嬴政,也该让他尝尝我们楚国宗族们联手的厉害!”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开口。 “就是就是,嬴政狼子野心,竟然妄想吞并我们楚国!简直是欺我楚国无人。如今我等全依赖项将军为振我楚国军威,保我楚国江山!” …… 第二章 秦王如何配享帝号? 楚国众将们正沉浸在鼓舞之中时。 “报——” 白袍斥候忽的又扯着嗓子匆匆跑入正殿。 “报王上,秦国使臣来见,这是秦国送来的帛书。” 打破了齐国诸贵族们方才定好的部署。 “使臣?” 负刍拧眉,这一动作使得那张没有生气的脸越发皱皱巴巴,更添衰老。 秦使此时来访,何其反常,项燕眉心突起一个疙瘩。 不过,他极为警惕的看向负刍。 他此前和负刍多有龃龉。 因为他们的楚王,竟然想着要通过割地的方式向秦王求和。 宦侍接过帛书,递给楚王负刍。 负刍接过,看着看着忽然两手发起颤来。 当下在殿上的,有不少是拥有楚国一块领土的宗族主,而今他们没了地,只能带着人马财宝撤退。 现下他们中有些人见到楚王这样,一个个也不由得心里发颤。 有人问道,“王上,可是秦军已经发兵了?” 负刍不言,只是将那帛书往地上一扔,而后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木在座上,又开始抱头苦思。 项燕见状,不免心中微微生恼。 他看的出,他们的楚王负刍和秦王嬴政的决战之心,在看完那份帛书之后,又开始动摇。 方才还众人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商讨发兵的气氛忽的消失不见,而今楚王又生出退缩之心…… 岂止是项燕,那些个被秦国夺走了封地的将军们,一个个见到楚王这副模样,气在心里,只是个个隐忍不发而已。 犹犹豫豫,到底是战还是不战? 项燕捡起帛书,看到末尾,眉头直挑。 “秦国缕使奸计,破了合纵之约,致使如今的六国亡的亡,残的残,可是如今,秦王嬴政竟然向我们楚国提出求和!” 项燕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帛书的内容,又细细翻了一遍,每每看到求和二字,项燕都惊愕不已。 “简直是匪夷所思!” “求和?” 一时间,诸将领纷纷躁动不安起来。 范增却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分明又是秦国诡计!秦国将我楚国一半的国土收入囊中,如今竟然还派人过来言和?” 项燕眼底满是愤怒! “秦王,要称帝!” “称帝?” 在场诸位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帝?那是我等上祖祖先之号!嬴政如何能担得起一个帝字?” 范增出身儒家,饱读诗书,听到嬴政要称帝的消息,气的浑身发抖。 “秦王如何比之轩辕黄帝之列?竟然敢称帝,何其狂妄?不怕齐楚两国的人耻笑吗?” 听到项燕的话,本就对嬴政心生恼恨却又不能除之后快快的项梁,自然也愤愤不平。 “称帝,怕是只会引得天下士人嘲笑!” 项燕直指关键。 “这不是最重要的。秦王称皇也好,称帝也罢,天下人不认,也是枉然。” 项梁怒气冲冲。 “项将军所言不错,秦军暴虐,战场上全无人性,昔日韩赵魏楚,饱受其屠戮,百姓对秦军怨而恨之。” 有人见收复失地的事情忽的不谈了,自然要提醒提醒他们。 “秦王称帝,天下人自然不服,可是这与我们何干?何况诸位难道都忘了,而今在城父,秦国有整整二十万大军驻守。而城父,就在寿春的北方。诸位如何坐得住啊!” 项燕眉头绞起。 “那李斯的话外之意,是要我们楚国向秦国俯首称臣。” 诸将还在议论。楚王负刍忽的在座上大叫一声! “啊!” 诸将纷纷将目光投向负刍。 只见负刍脸上一脸痛苦。 眼下,负刍痛苦万分。 他刚在这些个楚国君侯的后代们的劝说下恢复信心,决心要倾全力与嬴政殊死一战。 可是转而这嬴政忽然又来求和了。 负刍何尝不知,与秦国重归于好意味着什么,不就是让他率国投降吗? 可是,这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是多大的屈辱。 可是,打么? 楚国于如今的强秦相比,不过区区巴掌大的地方。 而秦国,光是在刚刚攻下的寿春,便陈兵二十万! 如实说,负刍对于抗秦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投么? 身为一国之君,率一国之民归顺,给江东父老留得又是什么名声! 范增本就是项燕帐下谋士,他眼见王上又开始摇摆不定,当即上前进言。 “王上,这摆明了是秦国诡计。秦王嬴政虎狼之心,意欲吞并七国,以饱私欲。而今秦王也知攻我楚国不易,所以才使出这样的缓兵之计。” 负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谷岂能不知秦王之心?可我楚国如今如何与秦国相抗?城父乃我楚国重地,” 范增上前。 “王上,为今之计,自当走一步看一步。” 负刍看着这个虽然身材矮小但是双目炯炯,短小精悍,自给人一种可靠之感。 “你的意思是?” “秦国既然使臣已到,我楚国没有不见之理。” 负刍一听,这才眼中微微有了光。 项燕早已有了主意。 “项燕倒也想听听这秦国李斯重回故地究竟要对我等说些什么?而且我们若是能稳住这个李斯,可是能为我们集结部署兵力争取不少时间。” 负刍闻言,当即会意。 “三日后,去请秦国使臣。” 斥候得命,又匆匆回复去了。 “项燕,秦国使臣这边你不用担心,不谷自会替你争取时间。” “项燕明白,只要王上有与秦国决战到底之心,我楚国上下一心,焉会败给秦国?” —————— 夜幕深深,巨浪拍打石岸。 尽管这驿馆的陈设如何奢侈舒适,扶苏听波涛万顷,雪浪翻滚,自感心潮澎湃。 可惜他不能出去,只能在驿馆里好好待着。 齐国临淄,这座巨大的城市。 不同于此刻咸阳城内一片暗沉肃穆,临淄城中,夜间灯火通明,熙熙攘攘,来往行人不绝。 不过,最让一些初次来到齐国境内的秦国下吏感到兴奋的,不是齐王殷切招待,而是,齐国的妓馆—— 夜色苍茫。 第三章 还真是让秦人大开眼界 !(求推荐票打赏和月票!) 相当年,齐国相国管仲置法,在齐国设馆充以能歌善舞女子,名曰女闾。 每一女闾中,住美人,诱商旅之人乐之。 齐国临淄城极其阔大,能设女闾三百处。 到如今,齐国临淄更是扩城数百里,女闾不下五百处。 是故天下富商,皆云集于此。 又因虎狼之秦于西接连挑起战火,韩赵魏富商巨贾多有窜入齐国境内以求苟安继续营商者,所以齐国临淄如今吸纳了更多逃难之人。 月明星稀,层层银挥似如波浪形的轻纱一般笼罩下来,将银光撒在栉次鳞比的高楼阁宇之上。 琉璃瓦、月光、灯火交相辉映,人身鼎沸,不绝于耳。 在咸阳百姓早已闭门休憩之时,临淄城中的百姓,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吆喝着卖柴米油盐者,还有卖珠玉器物、名贵药材者。 已经到了亥时,家家商铺还未有关门的迹象,门窗大开,店内宝瓶玉器生辉,店外灯笼高挑。 长长的街道上,灯笼高高低低,密密麻麻、起伏不断,像是一条长蛇。 街道之上,除了商铺小贩云集,更有各式车辆,辎车、轻车、辒辌车…… 何谓‘富’也,他们这几个秦国人若是不入齐国,怕是至今只知道这个字怎么写,怎么念,而不知这个富字到底形容的何等景象。 眼下,更让这几个换了上衣下裳的秦国人很是惊诧的是,这男男女女拖着衣缘各异的宽袖长裙,走起快步,自然带起一小风。 不过,这齐人明明都穿着上衣下裳却还敢当街眉目传情,手拉手一起往前走。 但是天下人都知道,这下裳裙裾之下,男男女女都是光溜溜一片。 可眼下,这些成年男子顶着各式的冠,手中牵着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脸上洋溢着红光,在临淄城中大街小巷上四处奔走。 这些景象,在秦国咸阳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早就听说,齐国淫奔之风不止,男女私交野合时有发生。 齐国国风靡乱,日渐倾颓,今日还真是教他们大开眼界。 是夜,齐国国都里,热浪和情欲和着胭脂香粉、清冽酒味,在空气之中弥漫着腐朽、糜烂的气息。 一身着黑衣,头戴木冠的素裳男子低着头,在一处三层酒楼高阁之上临窗独饮独酌。 那男子在案上放着一把剑,又是着黑衣,虽然只是孤身一人,可是任谁见到,都觉他出自墨门。 不过这酒楼的老板可不管这些,他只看到他腰包鼓囊囊的,便放人入内了。 而且这客人,虽然体格峻拔,可是貌若好女,男子见之,亦心动不已…… 眼下,这黑衣美男子,却在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围在他前面桌案上的五个壮汉。 此五子者,体格魁梧,面若黄土,目露凶光。 虽然穿着他们都穿着上衣下裳,和齐人没有不同之处,可是这美男子心细如发,低头拾箸之际,竟然见到他们腿上裹绑着黑布。 果然,他们是秦国人。 那人见此景象,不由得将目光瞟向就处在他西北方的梧台。 梧台,那是齐国接待外国贵宾的地方。 让他最感意外的是,梧台楼阁最高处,无疑是那位秦国公子休憩之所,此刻却湮灭于黑暗之中。 “竟然这就睡了?” 那人低声自言自语,显然是对此景象有些懊恼。 这五个人本就是私自结伴而出,虽然易容换装,但是一口秦人口音,所以虽然聚在一起,也只是用眼神和在桌案上画字来交流,十分谨慎。 美男子看似柔柔弱弱,实则眼观四方,耳听八面。 看来,这五个人,并非普通的秦人,他们显然是受过一些严格的训练,但是他们显然也不是细作碰头,只有可能是随那位秦国的扶苏公子初来齐国。 看他们持剑的姿势,还有彼此交流的方式,似乎是出自行伍,显然是护卫之流。 秦人尚武剽悍天下皆知,但是据闻,出自秦国咸阳宫的护卫羽林军们,个个身高近乎八尺,体格不凡,身手敏捷。 而这些人,他们虽然躬身坐着伏案只是吃酒,但是不难看出他们的身高,全部高于八尺。 (八尺约等于一米九) 想来,他们就是那扶苏公子的随身护卫。 而说起细作。 哼! 细作!!! 关东六国,多少国家的覆灭和衰落能和秦国间谍脱得开关系? 想着想着,美男子又想到韩国,不由痛心疾首。美酒入喉,非但不觉甘醇,自觉不够滋味。 忽的,那些人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全体同时起身,其身材之高,让在座诸位不由得眼前一亮。 登时,这五个人,成了这酒馆二楼之上最瞩目的所在。 是啊,长得都好高。 但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美男子眸子一沉,随后,指节分明犹如修竹一般的右手便紧紧按住剑柄。 那为首的彪形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池武。 不仅是身为卫率的池武,在场几个秦国公子近身护卫,其实也都懂雅言。 只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引起旁人注意,他们才选择少说或者干脆不说话。 而且,身在敌国,他们也不敢嚣张。更何况,他们五个奉命出行,公子嘱咐要不动声色。 但是,可是眼前之人,真是人间少见。 池武不由得对着身后左右感慨。 “齐国女子貌美如云,而男子亦是秀丽不俗。” 闻言,那美男子面色一阵惨白。 这秦人于他的羞辱,他今日算是记下来了! 随后,池武便率人下了楼。 美男子羞愤不已,但是很快便冷静下来,他眺望到,那五个人真的朝梧台方向走去。他们步履匆匆,在人群中疾步穿过,左右艳事对于他们而言像是一场羞人的闹剧,不愿多看一眼。 那美男子狠狠握着手中玛瑙盏,盏上的小耳扎的他手疼! (好啦,接下来,在齐楚两国,会有许多秦汉时期非常着名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出现。这里缺几个墨门黑帮、小说家之流、名家辩手,大家可以在这一章后面发章节评论,投稿人名和自带身份背景的人物。 还有好消息是,我推荐顺利晋级,下周分类强推了。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支持。) 第四章 貌若好女(求推荐票月票和打赏!) 早知道,公子扶苏会出使齐国,他便在公子扶苏出使齐国的路上动手脚。 他在新郑发动的叛乱,对于嬴政而言,无疑是隔靴搔痒。而新郑的叛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昌平君身为嬴政曾经依赖的相国,后来却被贬郢城。 所以熊启,便是他可以团结的对象。 而不久前,昌平君突然暴毙,他失掉了结盟的对象。 而今再加上天下人都寄以希望抵抗秦国给嬴政点厉害瞧瞧的楚国,竟然接连失去数城,还丢了城父! 城父,那可是寿春的屏障。 楚国不久也要完蛋了。 他将家中资财都用于豢养勇士,以备他日反抗。 可没想到,韩赵魏接连溃败,关东六国,眼下看来,谁也挡不住秦国铁骑。 他在新郑掀起的叛乱,只是向嬴政表明他的心志。 他张良生一日,便与秦为敌一日! 只可惜,如今看来,这步棋算是走错了。 他应该伏击——公子扶苏! —————— 为了尽快赶到齐国临淄,扶苏有时星夜兼程,舟车劳顿之下,某人几乎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 骑马和坐车虽然交替进行,但是身子骨再健壮的人,也难以经受的这样的长途颠簸。 就算到了齐国,下了榻,扶苏还是觉得地面摇摇晃晃,荡个不停,就算在梦中,他也仍旧在赶路。 不过就在嬴政事后得知,扶苏竟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赶到了齐国,也是惊讶不已。不过,嬴政也是因为此事才知道原来这咸阳宫里有人比他还想东游。 清晨,公鸡高鸣。 齐国十三个城门,在太阳照射过来的那一瞬间,齐齐大开。 此时,正是卯时。 兴奋被颠簸路程消磨殆尽,遍访两千年前的山川大河,于公子扶苏而言,当下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归去之时,或可考虑。 在被申聿叫醒之后,公子扶苏推窗眺望远处那片澄蓝海洋。 一片灰暗之中,大海的声涛还在耳际回响。 朦胧的水汽和着黑夜的灰烬,被一道道金光粉碎。 海风拂面,鸥鹭高鸣,叫声划破长空。 扶苏吸了一口清冽空气,随后便被众人拥簇,换上秦国公子的冕服。 扶苏这边正在更衣,申聿进来通禀,几位大臣早已整理完毕,正在门外等候。 就算不是扶苏第一次出使,嬴政也一定会给扶苏配备强劲的辅佐重臣。 此次来的这些大臣里,名声颇大的有顿弱、茅焦,不过,还有一位武将,冯劫。 冯劫,此人正是冯去疾的堂弟。 秦国朝中,文武兼备的大臣,数不胜数,蒙恬、冯劫等皆是如此,既通秦律,又懂兵法。 只是冯家没有蒙家那样显赫的军功,名声上,不及蒙恬响亮。 而此刻,王贲远在千里之外的安阳城内驻守。 池武忽的进来,对着扶苏作揖。 “公子,属下一夜未眠,将外面诸将士全部清点完毕,这梧台里面,都是我们的人。” 扶苏微微点头,在整理袖襟之时,又笑问,“昨夜可有遇到什么趣事?” 扶苏去不了,但是总可以让别人出去玩玩。 而且,待他好些,他也不至于在嬴政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而池武就是这个幸运儿。 池武当即嗤笑一番,“公子,依我看,就算咋们不攻这齐国,齐国离亡也不远了。” 扶苏闻言,不由的好奇。 “何出此言?” “公子可知,这齐国国都临淄城里,奢靡之风不说,淫奔之风满街都是,真是让属下不敢直视。” 说到这,蒙武猛地一跺脚。 扶苏闻言,淡淡笑道。 “想当年,周天子分封天下,姜太公来到齐地,见这里的人野俗未去,但是为了繁衍人口,并未加以遏制,反而姑息。” “到了齐桓公时,又听取管仲之议,广开女闾,招徕天下士人,所以这齐国临淄,才会淫奔之风不止。” 池武听了,不由得对公子心生佩服。 “公子还真是博闻,属下佩服。” “还有一事。属下发现,齐国国都内鱼龙混杂,这齐国临淄城内,可是有不少从韩赵魏逃来的人,隐患极多。” “你这发现,倒也不错。想来我们秦国的通缉犯,如今大多也都藏匿在这齐国。” 扶苏说到这里,眸子一暗,他自然有些紧张。 齐国临淄,很是危险! 齐王建再示弱,可是还是敌国。他们秦国要的不仅仅是齐国,还有齐王建的项上人头。 齐王恐惧秦国,但是重压之下,焉有不殊死相搏之可能? 而他经池武一说,才记起在这齐国还有反抗秦国的叛逆份子。 反秦势力! 三千秦国精锐铁骑,五百羽林军近卫,虽然在数百年来,他的护卫队伍数量已经是前所未有了,但是在这有数十万之众的临淄城,他还是颇感不安。 所幸,齐王建倒也懂事,将梧台几乎给他腾空,秦军全数入驻,随后,又是亲自派齐国大将,在梧台宫外为他部署军队,另加护卫。 池武见公子脸色不好,为了消除公子心中的不安,又道。 “公子宽心些,有王贲将军十万大军在安阳,齐人必定会护卫公子安危。” 扶苏不言。 谁人都不怕一万,怕的是万一。 池武又道。 “说起来,这齐国,还真是美女如云,就连男子也不俗。” 一夜过去,池武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小白脸。 扶苏语气悠悠,伸长了两臂,对着池武坏笑。 “我也是今日才知,你竟然还有那般癖好。” 池武不明所以,只是搔搔后脑勺。 “何种癖好?” 申聿淡淡接话。 “自然是龙阳之好。” 池武一听,脸色大变急忙对殿内诸位解释。 “公子,属下绝没有那个心思。只是昨夜,我见到一个貌若好女的男子,不禁称奇,仅此而已。” “公子——公子可要相信属下啊。” 池武臊的面红耳赤,接连解释。 “公子啊,您这是存心打趣属下啊。” 殿中诸位隐官、内侍、婢女,见此情形,都笑做一团。初到齐国的那份紧张和危急感在殿中消弭不见…… 可申聿,却低头不语。貌若好女,这句话,他此前很是耳熟。 因为,昔日他在韩国,经常听见别人用这样的话形容一个人。 待冕服穿戴完毕,扶苏接见几位大臣。 “臣等拜见公子。” “免礼。” 扶苏在上座坐断,头发被高高束起,英姿飒爽,黑色冕服加身,更添气势,已有王上那份不怒而威的气势。 几位大臣见到公子少年威仪,个个顿时也踏实多了。 “诸卿入座。” 随后,扶苏诚心道。 “扶苏念及齐国与楚国相邻,我等若是来的晚些,怕是会生出变故。自楚王问鼎之日起,合纵连横,多有上演。” “所以扶苏日夜兼程,频频赶路,想来众卿也能明白扶苏。不过路上颠簸,诸位都上了年纪,如今同扶苏一道奔波,想来受累了。” 虽然说这些只是客套话,但是公子竟然能想到这里,他们这些个老臣自然个个心里一热。 茅焦上前道。 “公子考虑周全,我等亦心知肚明。公子莫要惦念此事,我等的骨头还硬朗的很。” 冯劫接道,“是啊,公子不必为这等小事挂心。” 第五章 轮番上阵(求推荐票月票和打赏!) 冯劫,双眼凹陷,面上颧骨高高凸起,一见便知这样的人精谋多虑。 冯劫身材精瘦,穿着深衣,又加上身形瘦削,本给人文弱彬彬之感。他腰间配着一柄短剑,不过看起来似乎只是身份地位等级的装饰。 扶苏今日再细细打量这三位位列大夫、卿的老臣,个个精神抖擞,眸中闪着精光。 单是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深邃有神的眼睛,就足以做出判断,他们并不好惹。 现如今个个头带皮昇,身穿秦国青色褐色朝服,自给人以庄重老练沉稳之感。 似乎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上都闪烁着精明两个字,泛亮的额头,深邃的双眼,都闪烁着谋略。 他们现下齐齐站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挺直腰杆,竟然让扶苏心中升起一丝恐惧。 扶苏敛起了先前的温和之色,神色稍稍冷峻。 “不管怎么说,诸位都陪扶苏颠簸了一路,诸位放心,待回到咸阳,扶苏自会替诸位在父王面前美言。” 茅焦、顿弱、冯劫一个个面无表情,只是极其刻板的回答。 “臣等谢公子厚恩。” 扶苏不由得微微惊讶。 若是池武、姬豪、章邯听到这些话,自然个个兴奋不已。 虽然这只是一番客套话,可是他们这应答的口气,未免有些冷淡了…… 扶苏忽然意识到,之前他在咸阳宫待久了,虽然频频接触许多大臣,但是都不过是点头之交。 尽管扶苏之前也和朝臣共事,但是,那些人位分之低,见到扶苏,自然个个都对扶苏言听计从,可是眼前这三个人在扶苏面前展现出的姿态,个个不卑不亢。 扶苏看着他们三个还立在地上,方才他亲口说的入座,显然未入这三个老臣的耳。 算了,这等君臣之间的微末细节,等大事完成之后,他再做思虑。 扶苏微微攥起的手,这才松了开来。 闲话略过,扶苏直接切入正题,剑眉微挑。 “齐王建虽然一向对我秦国乖顺,可是诸位也都知道,齐国,一向朝秦暮楚。” 顿弱上前。 顿弱身为上卿,多次出使燕国、魏国、赵国等地,如今他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出使了。 他面色平静,微微倾身。 “公子所虑,亦是王上之忧,齐楚或许真有会盟的可能。” 冯劫听闻自然横眉,脸色一黑。 “可是以齐国的兵力,如何敢与我秦国相抗?更何况,即便是齐楚会盟又如何,能挡得住我秦国铁骑?齐王若是真的考虑完全,那就应该明白,向我王称臣才是他唯一能选择的道路。” 冯劫说着,拱手向西作揖。 扶苏却不这么认为,眉宇间隐隐露出忧色。 扶苏手指微微敲打着剑柄。 “困兽尚且犹斗,更何况齐国国主。他再怎么年老昏聩,也知道降秦意味着什么?而楚国,那可是齐王的救命稻草。” 顿弱会意。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只要楚国还在,那么齐王必然不会投降。” 扶苏未必二字还未出口,茅焦忽的抢白。 “公子——秦楚一战,两国都知此战绝对不可避免,但是为了让天下士人明白大王心怀仁义,所以才派了李斯和姚贾前去楚国周旋。” “可是我等奉王命出行,既然公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齐国不战而降。那么微臣以为,为今之计,稳住齐王才是重中之重。” 顿弱又道。 “微臣以为,茅大夫所言不错。我等若是出使不利,反而引得齐楚联盟,若是王上得知,必然震怒。” 冯劫也附和道。 “是啊公子,如今李廷尉姚上卿那边还未传来消息,眼下楚国之事最为紧要。齐国区区弹丸之地,用不着我们秦国费多大的功夫,便足以攻下。” 说着,顿弱和伏茅焦对视一眼。 这些细微举动,扶苏自然都看在眼里。 扶苏听着这三人轮番上阵,劝说自己,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事先早已经商量过了。 因为扶苏端坐在案上,三人并没有看到公子握住剑柄的手攥的极紧。 扶苏不动声色,继续在上座端坐着,双眸如星,微微露出些许寒气。 茅焦接了话茬,这才将他们三个人心中所想,对公子直说了。 “公子,可否先不对齐王宣读王上诏书?” 扶苏拧眉,自然是不悦。 冯劫见公子脸色不悦,只好好言相劝。 “公子智谋过人,想来也能料到,齐王必然不肯轻易听从王上诏令,然后乖乖献上齐国。” 扶苏意识到了他们几人联合起来轮番上阵的缘由,语气淡漠。 “诸卿的意思,扶苏明白了。诸卿的意思是要等楚王那边传来消息,然后我等再宣读诏书。” 几人听了,纷纷松了一口气,对着公子齐齐作揖。 “公子明断。” 扶苏剑眉一横,脸上的笑意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脸上一片愠怒。 姬豪在旁边看着这景象,不由得为公子捏了一把汗。 冯劫、顿弱、茅焦见到公子这样,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王上说过,公子毕竟才十七岁,诸事需要听从他们的建议。 殿内的气氛忽的紧张起来,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近侍们个个低着头,敛声屏息,一动不动,和那放置在殿内烛台没的两样。 忽的,门被人推开。 和海水颜色一样的天空就这样落入扶苏眼帘,外面霞光四射,绚烂云彩像是飘动锦缎。 好耀眼—— 扶苏不由得拿衣袖去遮。 阳光照进来,扶苏的皮肤越发显得白净,墨发半披着还未加冠,瞳孔里更是一片清澈。 冯劫、顿弱、茅焦三人见到少年公子这举动,一个个无声的笑了。 公子,说到底,还是未成年。 扶苏自然没注意到这些。 “公子,齐国司徒求见。” 扶苏早起,等的就是齐国大臣。 “宣。” “且慢——” 顿弱忽的高声。 顿弱捋了捋嘴角那撇八字胡,凝思片刻,而后转身对公子作揖。 “公子莫要心急。公子乃我秦国之储君,身份何其尊贵,舟车劳顿到了齐国,本就需要好好休息。而区区齐国司徒,天才刚亮竟然就来求见,一是不合礼数,二是耽误公子休息。” 扶苏听了,明白顿弱是要他这个秦国公子给齐国司徒先来个下马威,方才的气愤这便吞回了肚里。 顿弱又对这传令之人吩咐道。 “你去告诉齐国司徒,公子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今日需要休息,明日才可拜见。” 可那传令之人见状,称唯之后就快步退了出去。 扶苏恼恨,几欲拍案,到底这里谁才是君? 申聿和庞尤见了,两个人也面色一紧。 顿弱也见公子有气,但是相比讨好依顺公子,奉命完成此行王上交代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第六章 当年王上也是这么过来的(求推荐票打赏和月票!) 那传令之人退出去后,殿门又被阖上。 “想来公子被我等叨扰,又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疲累了,那臣等就不打扰公子了。” 顿弱见公子心里有气,自然是先溜为妙。 冯劫微微摇头苦笑。 “那臣也先行告退,公子好好休息。” 茅焦自然也跟上。 “那都退下。” 待三位大臣退下,池武又为了安全起见,将近卫都调去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护。 庞尤和申聿两个人一起亲自去监督公子和诸位大臣的早膳问题。 不是住在自己家里,凡事自然多有不便,需要事事操心,由亲近之人小心打理。 扶苏本想对着左右亲近吐露方才憋闷在心里的不快之事,却见偌大个殿里,只有池武笑盈盈的守着自己。 扶苏不可能不为之前的事情怄气,他便仰面躺在席上,单手撑着头,合上眼皮假寐。 毕竟,顿弱说,他需要休息。 可是让扶苏意外的是,池武却主动上前。 “公子可是为方才三位大臣对公子不敬而气愤?” 扶苏听了,心里微微惊讶。 以前的他可是和池武无话不说的。 事情明明就摆在眼前,何须多问。扶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是嬴政安排在自己的人,事无大小,皆禀报给嬴政。 若因为嬴政还好好活着,他早把池武贬了。 池武见公子对他这般淡漠,自然心里微微一凉。 近来公子先是罚他,而后又明显疏远了他,其中道理,他池武自然明白。 可是,他年轻时就是王上身边的近卫,后来也是受王上器重,所以才被派去护卫公子安危。他虽然有时候会自作主张,一是因为有王上在背后为他撑腰,二也是为了公子好。 如今,公子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秦国储君。 他替秦国高兴,替大王高兴,更替公子终于如愿以偿高兴。 公子变了就变了,毕竟大王自坐上王位之日起到了如今不也是变了很多吗。 不过,对池武而言,大王和公子变与不变,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始终忠于秦国,忠于大王,也忠于公子。 就算多有冒犯,可是那都是王上为了公子好。 见公子懒得搭理自己,池武只好厚着脸皮继续道。 “公子莫恼,想当年,王上也是这么过来的。” 扶苏听了,忽的好奇。 他喜欢听池武给他讲当年嬴政是如何一步步坐稳王位的。 扶苏这才起了身,脸色有些慵懒。 “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池武直言。 “想当年,王上尚未亲政,诸大臣,便是这样待王上的。” 想起往事,池武忽的神情一黯。 王上经历了太多。 扶苏不免好奇。 “那父王是如何应对的?” “忍——” 池武吐出一个字来,击中扶苏的心脏。 扶苏听闻,端坐静默良久。 “父王和我,终有太多不同。” 池武又道。 “是啊,如今公子万事有王上照拂,而王上当时却只有我等位卑之人在侧协助。” 池武,年轻之时,因为是嬴政近卫,有出入宫禁之便,所以会和赵高一起帮助大王联系昌平君等人,和吕不韦在朝局中相抗。 那段故事,以前池武对公子说过数遍。 所以,以前的公子扶苏对池武有超乎异常的信任。 往事重提,昔日旧情也被重新勾连起。 扶苏忽的觉得,池武也没有那么可憎。 随即,池武又道。 “公子,如今您身在齐国,处在险境,而王上遥在千里之外。常言道,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公子远出,王上必然会托大臣照料。顿弱、茅焦、冯劫,都是秦国重臣。王上自然会对他们嘱托。” 扶苏被池武一点,很多事忽的就在心里明晰了起来。 我说呢,我如今堂堂储君,他们竟然敢联合起来教我做事? 原来,是授了嬴政之意,所以他们才不害怕他们回去之后他在嬴政面前说些什么。 扶苏忽的陷入一片恍惚。 原本在他心中一片朦胧的父子之情,在池武的点拨下,犹如隐在云雾之后山脉轮廓如今没了遮掩,全部清晰的立在眼前。 而君臣之间相处,虽然需要辅之以权术,但是也不全是那韩非文章上的一套又一套。 而权力,扶苏如今也在慢慢体会着这两个字的意味。 “池武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公子,在齐国,您还是凡事听诸大臣的。” 扶苏听了,思索片刻,自然不认同池武的说法。 “我看不然,就算冯劫等人有父王在背后撑腰,大事上可以对我加以指引。可是若是真的是这样,父王何必大费周章,派我出使。” “本来有顿弱冯劫之流就已经足够了,派我出使,沿途多少县令县丞接替保护,到了齐国,齐王也战战兢兢。如此麻烦,父王何其谨慎思虑周全之人,如何会让堂堂秦国公子出使齐国。” “说些不雅之词,父王若真是这样想,那无疑于将自家养肥的马驹拱手赶进别人的马场,任人家宰割。” 宰割二字,扶苏尾音拖得极长。 池武一听,吓得两腿打了个哆嗦。 这等事情,他连想都不敢想。 “公子慎言。” 可是随后,池武冷静下来,觉得公子所言确实有道理。 “是啊,大王若是要让公子事事听从三位大臣的话,又派公子出来,这等举动,弊大于利啊。” 扶苏轻蔑笑笑。 “顿弱、茅焦、冯劫,这三个人都是父王亲自选的。我听说,出行前,父王曾召见过他们。” “而让齐王做降,绝不是轻易就能完成的事情。” “想必父王早已事先对他们几个下令,若我不能说服齐王,那么他们就改弦易辙,想办法稳住齐王,至少决不能让齐国和楚国联手!” “父王当日除了朝会之上对诸臣做下部署,还对一个人做了另外的安排。所以,依我之间,虽然我们身在齐国境内,但是我们全然不用顾忌齐王的脸色,最好逼得他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才好!” 扶苏一字一顿,语气凛然。 池武被公子这副气势震慑住了,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扶苏端坐着,手中紧紧握着酒爵,面部棱角分明,像是为刀削成的一般。 现下,扶苏眸中闪着寒光,眸光凌厉,那副不怒而威的气势,实在是和大王太相像了。 甚至于,比之王上当年,公子更胜一筹! 公子一没束缚,二来还有王上在背后撑腰。 “那公子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卡文了,今天,来晚了,希望大家推荐票打赏月票支持一下。) 第七章 都是为齐国着想 扶苏想事想的出神,两眼空洞无神。 顿弱、冯劫、茅焦三子,都是朝中重臣,心思缜密自然不用说,而且他们畏惧万一办事不力,将会被嬴政处罚,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个对秦国有利、对他们三人也最有利的方案。 说明白点,他们并不考虑让自己去说服齐王建。 想到此,扶苏眸子一沉。 没想到,连齐王都没有见到,他自己身边的大臣就开始因为不信任他而和他掣肘。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们如今是一个出使的团体。 扶苏难以想象他们意见不一致的后果。 顿弱冯劫他们几个背后有嬴政撑腰,在一些大事上,他们三人会一起裁决,但是没有自己说话的份! 毕竟,是嬴政给了他们这么做的权利。 而且,相信若是换做一些小事,他们几个也万万不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这么想着,扶苏反而气消了。 扶苏思索了一番。 “顿弱说的也有道理,不妨先等一等楚国那边的消息。不过,齐国这边,还是要先见过齐王再做打算。” —————— 齐国王宫,桓公台。 桓公台是齐国王宫宫殿区的中心建筑,也是整个齐国临淄城的制高点。 一如秦国咸阳宫章台,临在桓公台,可俯瞰整个临淄城。 桓公台内殿,内摆着一座梳妆台,那梳妆台上,还陈列着八面大小各异的铜镜。 阳光透过朱窗洞牖,将光打在一面面铜镜上,铜镜立刻又将一片白光反射到朱色窗扇之上,留下一个个白色圆团。 铜镜在那金色光芒的照耀下,闪着绚丽的光,耀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每一面铜镜背后,都雕刻有形态各异的图案,手工精细繁复,花纹繁复绚丽。 铜镜流着金光,照映着殿内一件件奇珍异玩,金碧奢华,何其耀眼。 梳妆台上,有十来个质地上乘且花纹极其精致的首饰匣,随便打开一个,不是精巧别致的玲珑翠玉发钗,就是鎏铜流苏簪,不是青玉发饰,就是玛瑙翡翠指环。 胭脂盒里流出扑鼻的香味,气味清冽,男子闻之情动。 在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年仅二十的女子。 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含着无尽的哀愁。墨发凌乱的散在身后,像是四月垂在河面上为清风拂动微微摇曳的柳枝。 年轻的女人双目含露,反而别具美感,让人心生怜爱。 四个宫女齐齐为其梳理青丝。 女子披肩随意的斜着,露出白腻的酥肩,勾人的锁骨,像是微缩型的两只匜,完全可以用以盛酒。 夏日炎炎,侧殿里面春光旖旎,毫不诱人。 但仅是一道屏风相隔。 正殿里,确是一个头发花白,白须长垂的老者。 厚重的冕服加在他身上,活像将一柄剑被插在了不合身的剑鞘里。 他原先呆滞无神的双目,如今却满含忧惧和恐慌。 齐王建微微侧着头,瘫坐在上座,双目无神,精神萎靡。 若不是这身衣服在身,但是凭那副干瘪枯瘦的身体,还有那双浑浊如泥的双眼,几乎与临淄城西门上的乞丐无异。 而王上面色憔悴,毫无血色,且双眼污浊不堪,显然经久纵欲所致。 大夫周子见此景象,气的直打哆嗦。 正在诸大臣观看他们的大王是如何颤颤巍巍被宫女们搀扶着洗漱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稳健的步伐。 来人正是齐国司徒横戟。 司徒横戟穿着戎装,可是他的腰围又圆又粗,那套盔甲在身,活似一个会走路的木桶。 兼责临淄西门防卫的他,自然率兵,可是他却面如白玉,且略显肿胀,泛着油光。 显然,从不经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司徒横戟五官扁平,后脑也是偏平的,可是那一张脸却圆的几乎不合常理。常人乍一看整颗头,还让人误以为是一块石磨呢。 司徒横戟看到周子也在殿上,且大王居然穿好了冕服坐在了正殿,心里微微不爽。 司徒横戟微微作揖。 “大王,梧台那边传话过来。秦国公子舟车劳顿,还需休整。” 齐王建那干瘪的脑袋,这才抬了起来。 周子一听,司徒横戟这话虽然说的很是巧妙,可是这话背后的含义却是: 他国来使,当朝国君相请,他国使臣竟然不肯来。 周子上前。 “大王天还未亮就更衣,只为接见秦国公子,可这秦国公子竟然推脱不肯来,此等行径,显然无礼于大王,简直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 齐王一听,自然很生气。 自从赵国亡了,秦国天天派人来欺负寡人。 “竟然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寡人以礼相待,这秦国来的野人,竟然不给寡人面子!” 齐王建吼着吼着,唾沫星子横飞不说,嗓子却忽的哑了。 侍女立刻递上酒,齐王抿了一口,微微润了润嗓子,这才好受一些。 司徒横戟听着,很是气恼,一张脸涨的通红。 可是现下这朝中都是齐国大臣,他不好为秦国公子辩白什么,否则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司徒横戟思虑片刻,而后又道。 “大王切莫动怒,如今我们齐国失去了赵国做屏障,强秦又在安阳驻派了大量兵马。大王若是现在惹恼了秦国公子,那咋们齐国可就完了啊!” 司徒横戟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为齐国考虑。 齐王一听。 “爱卿言之有理啊。” 随后,齐王便不敢再生气,他又耷拉着脑袋。 “那爱卿,秦国公子可说了什么?” 司徒横戟见朝中诸多大臣在场,此时若是将秦国大臣顿弱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那还了得。 更何况,他在外面等候时,明明听到有人说公子已经醒了。 司徒横戟转了转眼珠子,而后一脸愁云满面。 “唉——秦国公子舟车劳顿,快马加鞭,星夜赶赴齐国。如今,正累的不行,现在怕是未起身呢。” “啊?” 一些大臣听了,当即对此不满。 齐国,礼仪之邦。 七国之中,哪个国家能像齐国一样,几乎满朝皆为儒生。 他们人人重礼,而秦国公子此等行径,未免也太不将齐国当回事情了。 一时间,朝中上下就开始对公子扶苏议论不休。 周子更是一脸愤慨。 “诗曰: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况乎秦国公子。到我齐国,见我大王,可是竟然如此傲慢怠惰?” 司徒横戟听到这些话,却忽的惊慌起来。 (刚才好尴尬不好意思(t t)) 第八章 这就是齐王建 “大王,秦国人不懂礼数,这倒是小事。” 当即有人在人群中嗤笑。 “不懂礼数竟然成了小事?” 横戟环顾四周,对着那些反对他的声音高声道。 “可是大王和诸位大夫也得想一想,秦国公子来一趟齐国,跋山涉水,何其不易?” “我们齐国既然是礼仪之国,那就不能贸然认为秦国无礼于我齐国。否则,被秦人知道,还觉得我们齐人小气,竟然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 齐王听着,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爱卿所言不错。当使秦国公子好好歇息一番,否则秦人还以为我齐国无事生非。” 司徒横戟话里话外都是为齐国考虑,所以周子竟然一时间挑不出司徒横戟的错来。 可齐王忽的想到,秦国公子此刻尚在睡觉,他何苦早起呢。 齐王想着想着,眼前便浮现出了自己的床榻,榻上还有他的美人。 一想到此,齐王忽的精神了许多。 齐王建为了快些回到塌上,便又问。 “那秦国公子何时才来拜见寡人啊?” 司徒横戟这才转告了秦国上卿顿弱的意思。 齐王一听,自然心里很不舒服。 既然劳累不能见,那又何必赶着明日拜见寡人? 齐王建捋捋胡须,而后一脸认真道。 “这秦国公子,既然要歇息,那寡人就给他个日歇息便是,一日怎么能够。” 周子见王上在这件事情上有了齐国做主的意思,不免宽慰了许多。 大王这才多多少少有了点一国之主的样子。 很快,齐王就决了心意。 “寡人决定,三日后,再接见秦国公子。” 一直沉默不言的八旬老相国后胜终于开口了。 他可不敢让秦国公子见到他们的齐王是这般模样。 他的外甥竟然将妃子搬到了桓公台,少不得要让秦人嗤笑。 若是此事传到秦王耳朵里,秦王怕是一刻都等不及,立即就将齐国给吞了。 自从赵国被灭,魏国又亡,后胜是天天战战兢兢啊! “王上,我听说公子扶苏,乃是秦王在朝堂上钦定的储君。” 齐王听了,不得不强使自己振奋起来。 储君,下一任秦王啊! 齐王建微微抖了抖身子。 “那舅父以为,寡人该如何接见秦国公子?” 后胜捋捋长须。 “大王,我齐国比之秦国,可是礼仪之国。我齐国出过不少大儒,而今稷下学宫里还有伏生这样孔门弟子后裔。” “伏生之名,天下皆知。” “老臣听闻,这秦国公子的师父淳于越,还是这伏生的故交。” 齐王建听明白了后胜的话,拍了拍扶栏。 “那就到时宣伏生来见。” 齐王建只是和大臣说了几句,很快就觉得端坐在王座上浑身不舒服,他又想着赶快回到榻上去。 齐王很快便露出一脸不耐烦。 可后胜该说的还没有说完。 “大王,既然要宣伏生,那王上在这桓公台上召见,怕是有不妥。” 齐王建越听越烦。 “舅父啊,你有什么主意,就直接说好了。寡人全部照办就是。” 后胜一听,气的想要冲上去拧齐王的耳朵。 这混小子,人家都要打到家里来了,你竟然还不管不顾! 只想着寻欢作乐! 但是碍着满朝大臣都在,后胜不想失了风度,只好忍了下去。 很快,后胜敛起怒气。 “大王,兹事体大。还请大王费心对待此事。秦王派公子扶苏出使我齐国,必定是有所图谋。” “大王身为齐国之主,当下别的事情都可不顾,但是这接待秦国公子的事情,务必慎重。” 齐王建被他的舅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田建耷拉着脑袋,眼皮微微下垂,做出一副心虚模样,像个孩子一样等着他的舅舅给他指点。 后胜清了清嗓子。 “大王,老臣以为,当在雪宫台接见秦国公子。这雪宫台,乃是当年孟子与我齐国宣王论‘与民同乐’之地。” “到时王上再召见名声显赫的儒生,到时和秦国公子论道一番。此举,可向秦国公子彰显我齐国礼仪之国的风度。” “舅父所言极是。那此事就交由舅父去办。” 说完这句话,齐王建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后胜听到他将这些事全部交给他去做,心里本就不满,当下又见他哈欠连连,气的拂袖走了。 “后相——” 周子虽然气恼,但是齐王一向如此,他们也无可奈何。诸多大事,全依赖相国决断。 见后相气的拂袖走了,周子和一帮大臣赶忙追了出去。 顿时,朝堂上忽的乱哄哄的。 齐王建见自己的舅舅被自己气跑了,但是也没有出去追。 毕竟,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了。 等舅舅气消了,就会回来。 不仅如此,齐王建还相信舅舅一定会帮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 别人都去追后相了,而横戟却还立在原地。 “王上,那秦国公子那边,臣下如何回复?” “你去问后相。” 横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齐王,他也又追了出去。 ———— 梧台。 “齐臣横戟见过秦国公子。” 说着,横戟对着扶苏微微一拜。 扶苏面色沉静。 “司徒多礼了。起来。” 横戟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国公子。 初见便不由得心生感叹。 好生俊俏的少年! 冯劫、茅焦、顿弱、池武四个人分列在端坐在上座的扶苏两侧,像是众星捧月一般。 池武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脸庞上胡子拉碴。 戎装在身,极显秦将之风度。 司徒横戟见到池武,不好意思的收了收自己的腹部,可是一说话就又鼓起来了。 “公子,我家大王想到公子跋山涉水,经历重重关隘,一路奔波才到了气功。大王想让公子再休息三日,所以我家大王想要在三日后于雪宫台接见公子。” 顿弱一听,他清早告诉齐臣的,可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扶苏瞟到顿弱的神色,便双手环胸,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齐王对扶苏的好意,扶苏心领了。可是扶苏身为秦国公子,来到齐国,叨扰齐国诸位,扶苏本就过意不去。” 说着,扶苏忽的起身,绕到漆案前面。 “更何况,扶苏来齐,是有要事在身。齐王的心意,扶苏怕是不能领。扶苏想明日就与齐王在雪台宫一见。” 这最后一句,扶苏语气极为生硬冷淡。 横戟听了,也就明白了秦国公子的意思。 横戟面露难色。 这秦国公子,摆明了是要让齐王看他的脸色。 可顿弱和茅焦听了,不由的朝扶苏公子侧目。 (上一章不好意思,粘贴了三次。抱歉<(__)>。大家明天就要上班的上班开学的开学了,还请留个推荐票打赏月票之类的。) 第九章 罗网之中 横戟身为齐国司徒,负责接待秦国使臣,本就是身负重任。横戟自然不会在秦国使臣面前这么轻易就松口,否则他如何回去给齐国诸大臣交代。 横戟挤出笑容,对年少的秦国扶苏公子抱有一丝侥幸。 “我家大王为迎接扶苏公子,特意为扶苏公子准备了一场诸子百家论道之会。若是扶苏公子执意要在明日见到我王,怕是这论道……” 论道? 诸子百家…… 扶苏听了,自然眼前一亮。 战国时代,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轴心时代。 而百家弟子,就是那些士人。来齐国,齐王见不见都无关紧要,反正他都得死,可是齐国的稷下学宫,非得前去看看才是。 冯劫一听,又见公子心动,他可不敢把事情往好处想。 这齐国大臣当真狡猾。 论道,嘴上说的好听,但是他们其实一个个心里都跟铜镜似的,这论道不过是拖延秦国。 缓兵之计啊! 扶苏脸上一副好奇模样,但是他也知道以秦国公子的身份造访齐国稷下学宫和以秦国公子的身份亲临秦国稷下学宫,这是两回事。 扶苏自然让横戟失望了。 “来齐,自为先论国事,论道之时,来日方长。” 扶苏微微四个字来日方长,犹如一个秤砣将横戟那颗在东海上漂浮不定的心给压了下去。 横戟神色渐渐缓和。 顿弱微微捻弄着厚嘴唇上方的那撇小胡须,脸上忽的流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扶苏眉眼一弯,流露出少年人自有的那份单纯,笑的一如清风朗月。 横戟受了秦国间谍们的贿赂,在秦国攻打赵国一事上,为秦国说过不少好话,一直拖齐国的后腿。这一点他不知道。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原先赵国魏国在的时候,他可是在秦国和齐国之间两头得益。 他一边在秦国得到了重金厚利,一边让齐国免于战事,万民休养生息。 不仅如此,他还得到了齐王的器重,屡被拔擢。 可是现下,他慌了。 眼前的秦国使臣并没有因为他此前多次为他们秦国说好话而给自己一些选择的余地。 现下,秦国人话里话外,寸步不让,可是一个个却又做出这样一副副和善可亲的面孔来,这叫横戟是有苦也难言。 横戟不得已作揖。 “扶苏公子,那横戟这便将公子的意思转达给王上。” 顿弱见这齐国横戟根本不敢对他们秦国公子做出半点违意之事,于是顿弱也忽的横行无忌起来。顿弱刻意将腰杆撑的笔直,尽力平视着横戟,而后做了个虚礼。 “那就有劳横司徒了。” 很明显,顿弱是在试探这位齐国司徒的底线。 待横戟退去,池武很快便命人将大门阖上,殿内顿时昏暗了不少,申聿连忙点了烛台。 顿弱对着扶苏作揖。 “公子可知,方才那位齐国司徒是何人?” 扶苏方才就见这横戟面对他和顿弱茅焦等人时,其神态倒像是和顿弱他们是旧相识。 “愿闻其详。” 顿弱受国尉缭之命,是秦国打造出的庞大的间谍网中极为重要的收网人。 而横戟就是这误入秦国编织的罗网的猎物。 顿弱微微腆着肚子,脸上忽的泛起红光,满是得意之色。 “公子。这横戟,是我们秦国派到齐国的间谍们贿赂的主要对象。” “哦?” 扶苏顿生好奇。 “那为何你不提前告知本公子?” 为了给齐国一点点施压,扶苏方才可是对横戟很不客气。 “公子,所谓,做戏就要做全套。他府上的门客,其实多出自秦国,得到了秦国给他带来的好处,他自然乐意为秦国说话。但是,这横戟其实为我们秦国利用了却并不自知。他心里,还是以齐国大臣自居。此时,还不宜戳破那层关系。” 顿弱说着,意味深长的笑笑。 扶苏听明白了。 原来此人是自己把自己的国给卖了还不自知。 好家伙! 那他岂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但是,现下,他恐怕开始要有所领悟了。 而且那横戟方才离去之时,面色难堪之余还有些气愤。 虽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扶苏忽的决定干脆把这个早已经被拖下泥潭的人捞到他们秦国的岸上! “既然我们秦国在齐国有这样位高权重的帮手,那自然应当彻底争取过来。” 顿弱听着,眼波流转。 茅焦眨着那双慧眼,附和公子劝说顿弱。 “顿上卿,茅焦以为,事已至此,其实也是时候让齐国的大臣们表个态了。” 顿弱陷入沉思。 扶苏微微睨着眸子,细细打量这眼珠动来动去犹疑不决的顿弱。 一时间,满座都在等着顿弱下决定。 扶苏再一次觉得他活像个空有军衔,无权无兵的将军。 扶苏笑的那叫一个明媚,并未将心里不满露在脸上。 这种事情,日后还多着呢。 忽的,扶苏斩钉截铁的问道。 “想来齐国诸大臣还不知道父王究竟要在齐国边境上屯了多少兵马,顿弱,你说是也不是?” 顿弱一听,也就不再有任何顾虑。 而且,有齐国大臣相助,他们自然更容易一些。 顿弱只好同意。 “公子所言甚是,微臣这就去处理。” —————— 桓公台。 宽敞的宫苑里,奇花异木林林丛丛,又有参天桑木高擎华盖,荫庇着桑下清池。 清池之中青荷高举,朵朵菡萏随微风向西伏倒。 年近七旬的齐王建,白发苍苍,长须垂到了胸前,在太阳的照射下,下一缕缕白发闪着金光。 私心使得他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利,而且诸公子又一个个不成器,于是齐王建自认为,齐国没了他不行。 于是,即便他自知自己已经老眼昏花,连竹简上写的稍微小些的字都认不清,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齐王的位子。 现下,退了朝的齐王本想恩爱一番可是天气太热,他实在是不胜体力,于是田建便听了宠姬的劝告躺在了凉亭下的竹席上,两个绿萝纱裙宫女服侍着齐王。 一白衣琴师在一侧黑着脸抚琴,靡靡卫音从琴师的指尖下流出,在凉亭之下环绕不绝。 灼灼烈日,齐王建则在凉亭低下,借着百年深潭和冰块的凉气,偏安一隅。 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横戟慌里慌张从梧台跑回桓公台,可是却找不到人,这才得知大王原来出来避暑了。 横戟白着一张脸,终于有了受辱之后的愤懑表情。 这次横戟将秦国公子的意思一字不落的传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