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镜昏》 天陵宫 大晟至昌七年,荒漠禁地。 整片荒漠静的可怕,莫说驼铃人语,就是一丝风声也不闻,令人窒息的高温将荒漠中的生机一点一点熬干,只留下树皮干裂,狰狞百态的枯树和半埋沙砾的白骨。 直到日光西去,这炼狱荒漠才慢慢冷了温度,金色沙砾也失去了耀眼光泽,变得暗淡阴沉,夜色从天边涌来,墨染云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整片苍穹。 禁地界碑立在荒漠边缘,它像一把从云霄扔下的巨剑,虽半没黄沙,但戾气不掩分毫,让人望之生畏,不敢放肆。 少年勒马在界碑前。 月华落在荒漠沙丘上,像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沙丘连绵不断,丘下的阴影波浪般层层叠起,乍一看像是看不到尽头的冰川绝境。 少年听到了风过沙浪的细微声响,他翻身下马,迎着月光踏进了荒漠禁地。 脚步声踏碎了荒漠的寂静,少年迎着月光走,脚程不紧不慢,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直到月亮升到正中央,少年才停了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镜,镜子不过巴掌大,但工艺繁琐精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镜面更不知用何材质打造,竟白如玉,亮如瓷,月光落在上面,隐隐有水波从镜面荡过。 一团白气从他口中哈出,此时的荒漠冷到了极点,时不时有小风携沙砾迎面刮来,碎雪一样重重砸在脸上,又冷又疼,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即便他有备而来,但那蓬松柔软的银狐斗篷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他拿着镜子,镜面在月光下微微倾斜,月光落在镜面上折射出一束柔和的光束。 光束在荒漠中巡睃一圈,在某个瞬间似乎在沙丘中扫到了什么,他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冻得已经没有知觉的手稳当当的拿着小镜,让那不算明亮的光束慢慢的在荒漠中扫过。 有什么东西在光束下一闪而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已经足够了,他清楚的看到显露在光束下的东西。 他放下小镜,把手缩回了尚有一丝薄温的斗篷中,向着那方向快步走去。 空中起了风,碎沙随风扑来,不但刮的他脸疼,那漫天纱帐更差点让他丢失了前进的方向。 山丹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一如既往的暴躁震的他耳膜有些疼。 “将军你要去盗墓!” 虽然常驻边塞,但山丹的皮肤出奇的白净,眉峰修长,五官清秀,身上也总是透着江南书生的儒气。 可谁又知道这张清朗俊秀的皮囊下竟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出口成脏的暴躁兵痞。 景启被他的大嗓门震的头疼,强忍着想要往那俊脸上来一拳的冲动,对他再次解释“是去借!” 长的好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比如像眼前这位,若不是因为有这张好皮子,不晓得要招多少顿拳头。 “都撅了人家的棺材板,这他妈的叫借!” 山丹眉间拧成了川字,他气冲冲的嚷道“将军您别忘了,您可不止是咱们三大营的统帅,还是大晟朝的王爷,王爷!先皇亲生的!您盗墓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皇都的人还不戳着您的脑袋笑话!” 先皇亲生的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山丹牙缝里迸出来的,那愤恨的模样大有一种为父看不孝子的感觉,激的景启太阳穴青筋直跳,险些一个没忍住扬起拳来。 “好!我不去!那咱们三大营吃什么!” 朝廷供给的粮草本该两个月前就到边塞的,至今迟迟未到,其中必定有问题,他们军中的粮食怕是撑不过半个月,再不想办法,不等敌军入侵,他们三大营就先饿死营中了。 山丹忠肝义胆,本着王爷丢人不如我丢人的念头说“要不我带着兄弟们去抢借点?” 景启“跟谁借?” 山丹“附近的商家和土匪。” 景启哦了一声,抱着胳膊问“他们要是不借呢?” “不借粮老子就跟他们讲道理!” 将军盗墓,参将抢劫,还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景启抬手,本想落在他脸上的拳头松了松,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景启语重心长的说“商家就算了,至于剿匪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想过,但现在外敌未除,咱们又缺粮草,剿匪一事与咱们来说,弊大于利。” 就算是剿匪成了,谁又能保证那山匪窝里的粮食够他们三军吃的,若是剿匪剿不干净,再留下什么后患,他们这边塞怕是守的更难了。 景启道“眼下,我去找先辈们借点才是最方便,又不会有后患的法子。” 山丹“可若是被传扬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山丹叹气,无奈妥协“眼下形势紧迫,能拿到钱买粮食才是真的!但是将军,那陵墓蓄宝的传言虽然在世间晃悠了两百年,但大家一直以来只听说过,从未见过,谁也不知道陵墓一事是真是假,再者荒漠危险,您一个人去,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景启“人多了扎眼,万一咱们缺粮的事被敌人猜到,后果不堪设想。山丹,你在边塞好好守着,我去去就回,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咱们就有钱买粮了。” 山丹仍是不放心,再次嘱咐“将军您一定要小心,那荒漠中危机重重,若是一不留神迷了方向,那可是会要命的!” 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入荒漠,多半会是奔着自杀去的,山丹只能祈求,求上天眷顾,让他家将军走个狗屎运,即便没有找到陵墓,也能胳膊腿齐全的回来。 咔嚓! 碎裂声在沙丘突兀的响起,巧的是这会子风停沙静,本该不大的声音竟然意外的清晰响亮,惊得他眼皮不详一跳。 景启挪开脚,只见脚下摊着一些碎片,在月光下正闪着森森碎光。 那是一个人的头骨。 原本是完整的头骨,但被他不小心踩碎了一半,空荡荡的脑袋壳整个翻了过来,在沙砾上微微颤晃,像个年代久远,质量不太好的石瓢。 已经完全石化,但仍然坚硬的一嘴大黄牙被他踩陷在沙丘上,冲他龇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像一个不怀好意的阴笑。 大黄牙在他面前嚣张的咧着,似乎在说,再往前走你便会落得同我一样的下场。 若是寻常人早就被吓得嚎了出来,但景启参军数年,见尸体比见石头还多,那血肉模糊,肠子眼珠乱飞的尚且不能让他有所反应,眼下这半拉头骨更不可能吓到他。 景启淡淡的看了它一眼,抬脚便要往前走,余光无意觑到了什么,脚下微微一顿又转了过来。 一旁的沙砾中冒出一根白森的手骨,手骨大部分都被沙砾掩埋,只露一个指尖,看着像是刚从地下冒出的白笋。 手骨被风沙摧残的坑坑洼洼,上面布满了道道裂纹,手骨微屈,似有所指。 景启蹲了下来,将沙砾刨去一旁,整个手骨露出了全貌,只见那手骨狰狞的向前伸去,五指做爪狠狠的勾着,即便不知死了多少年,上面的执着和不甘仍未褪去。 景启顺着它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惊讶的发现那个方向便是刚才宫门闪现的地方,景启几乎来不及思考,向着枯手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脚下沙砾的质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等他低头细看,云翳突然散去,明亮的月光幽幽落下,一座巍峨恢弘的宫殿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它傲然的坐落在月华之下,与皎月相映成辉,一砖一瓦无不透着尊贵,辉煌的让人挪不开目光。 即便在这荒漠中呆了两百年,粗糙的沙砾未曾让它染上一丝风霜,它依旧气势磅薄,辉煌不可一世。 朱漆门上悬挂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一笔一划汪洋恣肆,磅礴雄劲,像一个不败的帝王,在这片荒漠展现着自己的肆意的一生。 天陵宫! 景启捡起一颗石子,扬手掷了过去,石子撞在朱漆门上,发出了一声不小的脆响。 传说中的蓄宝陵墓真的被他找到了! 景启喜不自胜的向宫门走去,就在他快要触碰到宫门时脚下的白玉阶突然整个翻了过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阵阵阴冷的地洞。 事发突然,根本就没给景启反应的机会,他就像是走进陷阱中的猎物,掉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连声惨叫都没有。 云翳吞噬了月华,黑暗从沙丘深处一跃而出,浓黑的夜迅速将宫殿藏匿,只留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在夜色中静静坐落。 荒漠阒然,安静的好似从未有人踏足过。 深埋地下两百年的地宫早已习惯了黑暗,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是入口处的走廊,那里的磷光两百年不曾熄灭。 只是磷光很弱,亮不过两指。 只因身为发光源的磷石很小,蚕茧一般大,所以它的光亮也很弱。 长长一道走廊统共就镶了五颗磷石,磷光像是夜空中不起眼的残星,根本没法指望用它们来照明长廊,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宫中它门唯一的作用也就只有装饰了。 昏暗的磷光落在墙壁上,只瞧得砖块上刻了一些东西,刀刻的印记不深,但很多,密密麻麻纠缠不清,几乎蔓延了整个走廊。 刻痕扭曲狰狞,诡异如蛇影,更像是封印厉鬼的符咒。 有些痕缝里还生了苔藓,苔藓和刻痕密密匝匝的纠缠着,像是缠绕蠕动的蛇群,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毛骨悚然。 走廊一头连着地上的入口,另一头连着真正天陵宫的宫门。 天陵宫的宫门是一面巨大的石门,门上刻了游龙神兽,个个张牙舞爪,威风凛凛,它们或隐与云层之中,或飞翔于天际。 游龙神兽大小不同,神情各异,唯一一处相似之处便是它们的眼睛。 五双眼睛都盯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所看的是石门正当中,那里刻着一个火球的石雕,缸口一样大,石雕云纹拥偎四周,衬得火球庄严肃穆,在火球上中下左右五个方向各有一个凹下去的刻槽,刻槽形状不同,或大或小,里面内有机关。 石门前有一座白石雕像,雕的是一个少年,少年盘坐与火球之下,磷石在他身旁,阴绿光芒照亮了他半张脸。 那脸本就惨白,再被绿光一衬,使他整个看起来阴森诡异,像一具千年不腐的遗屍。 突然,一声异响穿过黑暗而来,在静谧的地宫中悠悠回荡。 “石雕”睫羽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石雕”面无表情的看着走廊的尽头,那双没什么焦距的眼眸漠然冰冷,像是落了霜的黑石,过分的冷漠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做工精细的人皮傀偶。 “石雕”静静的坐着,直到一声响亮的,触动机关的声音清晰的传来,“石雕”才慢慢阖上双眸,起身离开了石门。 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像是一道响雷,猛地劈进了地宫,将地宫中的静谧炸的粉碎,重物坠落和机关转动的声音在黑暗中大肆回荡,似乎在告诉整个地宫,有生人闯入。 “石雕”对这巨响充耳不闻,走到了青铜漏壶旁,他打开了漏壶机关,软绵细沙立刻从纤细的壶嘴中无声流出,流落到一个有刻度的小桶里。 “石雕”轻阖双眼,一动不动的站在漏壶旁,安静的像是一块安置在黑暗中的木头。 相见既归西 景启从上空摔落,脸朝地,疼痛从脸蔓延到全身,他捂着疼的发麻的鼻梁骨在地上瑟瑟发抖。 鼻梁骨没断,但也摔得够呛。 黑暗亮着几颗幽暗的碎光,乍一看像是萤火,可光芒中又透着诡异的青色,看着像是老一辈口中的鬼火。 景启不信鬼神之说,自然也不怕这些东西,见了光好似见了希望,顾不上疼,瘸着腿一步一踉跄的摸索着向那萤光走去。 这这是磷石! 景启高兴的咧开了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摔伤,顿时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 磷石罕见珍贵,一颗就够三军吃上两三个月的了! 此处有磷石,也就是说 景启顺着磷光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面石门前,看着石门上鬼斧神工的雕画满眼都是激动。 景启借着磷光,从云层中寻找神龙的身影“一条两条五条,还真有五条!” 这一摔真没白摔,一下子摔到了天陵宫门口。 那卓绝的雕工让他看迷了眼,不禁喃喃自语“蟠螭门独尊天下两百年,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怪人们以天冢称呼,天陵宫实至名归” 一番寻摸后,景启摸到了石门上的刻槽,猜出这五个刻槽大约就是打开天陵宫的机关。 关于天陵宫尘世早有传闻,天陵宫蓄宝无数,得之可得天下,但五方蟠螭门驻守宫前,此门水火不侵,坚不可摧,唯有天陵宫后人才能打开此门。 但是,沧海桑田两百年,时代早就变了。 两百年前做不到的事情,两百年后未必做不到! 景启从袖中摸出一根铁丝来,将铁丝拧弯,小心翼翼的在一个刻槽里摸索着里面的机关。 铁丝在刻槽中轻触机关,摸索片刻后铁丝勾住了一个关键点,这熟悉的微妙触感让萧王心中一喜,手里用了一些巧力,铁丝微紧,机关喀哒哒的响着,隐有滑动开启的征兆。 两百年来无人撼动的蟠螭门今儿终于得以问世,尽管景启不是天陵宫后人,但铁丝在手,就没有他撬不开的门。 咔嚓! 石门岿然不动,景启看着手中此的半根铁丝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才幽幽叹道“蟠螭门果真名不虚传。” 铁丝断了刻槽堵了 不过庆幸的是他身上带了一包铁丝,更庆幸的是石门上的刻槽还有四个,世人皆说福祸相依,他这一路走来负伤累累,是时候该转运了! 细沙填满了桶里的刻度,青铜漏壶的机关自动弹关,“石雕”微微抬头,似被人召唤了般走出了隅角。 虽是走着,但他脚下又稳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身影与黑暗完美的融合一起,像个没有实体的幽魂,游荡在黑暗中。 景启摸出了第二根铁丝,刚扭弯要撬锁,后背突然滑过一阵刺骨的凉意,没等他明白这种不详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时,身子已经警惕的向后闪去。 在他闪开的瞬间,有东西从黑暗中刺出,泛着冷意与他险伶伶的擦过。 虽没有受伤,但暗器与他擦肩错过时,那铁质上的冰冷触感透过衣衫清晰的传到他身上,惊得他心弦一紧,佩剑瞬间出鞘。 地宫有人! 景启根本看不清刺来的是什么暗器,但听暗器在空中飞转的声音,大约能猜出此物应该有九寸,纤细锋利,尾端应当还连着细小的铁链。 与其说是暗器不如说是武器,若是想将这样的武器当暗器丢过来,那人一定不会站的太远。 景启听着链子晃动的声音,细细一算,心里顿时腾起一阵后怕。 这链子不长,那人应该就站在离自己不过五步远的地方,一个大活人就站他身边,而他竟然丝毫未察! 若是自己反应再迟钝一些,或是躲的慢一步,怕是要被这武器扎个透心凉了 景启举着剑,警惕的巡睃四周,无奈此地伸手不见五指,除了石门上的有两指磷光外,再也见不到寻不到一丝光亮,他只能绷着神经,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一股凉意从黑暗中冲出,向他面门狠戾的射去,景启迅速一闪,举剑向链声传来的方向劈去,链子轻轻一晃,绕过他的奋力一斩,于此同时,他大腿内侧倏然传来了剧痛。 有什么东西射穿了他腿! 景启强忍剧痛,一咬牙将其生拔了下来,拔下来的同时链子尾端被人一拽,那东西从他手中飞撤了回去。 他的腿被戳了个洞,鲜血汩汩流出,血腥味登时弥散开来,不过片刻,腥气便充斥了整条走廊,景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中佩剑攥的更紧了。 来人不但武器阴狠,人也卑劣,若是武器再偏一点点,他怕是就要“空前绝后”断子绝孙了! 景启忍不住爆了粗口,剑锋指向黑暗,他怒斥道“阁下躲躲藏藏,鼠辈一般,真真叫人不齿!或杀或打,不如显身一决高下!” 黑暗静了片刻,随后便有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很轻,若隐若现,但不是故意伪装,而是听着有些像是刻意用力道走路,让人好知道他的存在。 一人从黑暗中走出,站在了蟠螭门前,长发如墨倾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景启看不到他的神清面貌,只瞧得他皮肤惨白,唇角殷紫,身上还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阴凉。 景启一个激灵,一时间竟然忽视了腿上的疼痛。 这玩意真的是人吗? 横看竖看都跟那断了气的没啥区别 剑锋一横,景启怒斥“阁下在这装神弄” 牙尖一颤瞬间咬碎了刚要出口的鬼字,那未成形的余音化成一股寒气,顺着喉咙灌了下去,冻得他五脏腑生疼。 景启看着他身上的宽袍,瞳孔一震。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这玩意身上穿的好像是寿衣?! 天陵宫活人死相 景启恍然大悟,脱口道“守陵傀兵!” 难怪这玩意出现时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原来竟不是活人! 传闻天陵宫中有守墓傀兵,这人,不!严格来说他不算是人,只是被人制造出来的人形傀兵。 传闻傀兵是人非人,无喜无悲,一辈子都守在地宫里,除了天陵宫后人外,没人能从他的手里活着离开。 看着那张毫无血色却又光滑无暇的脸,景启突然想起,传闻中傀兵可是由白玉打造的,就算是撬不开石门,把这傀兵拆了拿去卖,想来也能卖不少钱,瞧这体格,若是卖了换粮,三军至少能吃上一整年! 念头一出,看向傀兵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算计,奸诈,还有一丝控制不住,在嘴角无限放大的猥琐 “傀兵”虽然没有睁眼,看不到景启那闪着贼光的精眸,但他感受到面前人的气场变了,心中没由的腾起一阵恶寒。 漠然双眉微微一紧,两道寒光在他手中闪现,随后只见他手腕一转,一道寒光游龙般从他手中窜了出来。 景启眉尖一挑,嚯!这“傀兵”用的竟然是双锋挝(注1),难怪他腿上被扎了个血窟窿。 景启持剑防守,两兵器相撞,发出了震耳嗡鸣,景启一心两用,一边防守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傀兵”,这傀兵做的真好,不但栩栩如生,还四肢灵活,若不是听到了传闻,他怕是要以为跟他打斗的是个大活人呢! “傀兵”身手矫健,出手狠毒,招招刺向他的要害,不过两三个回合景启身上就多了几个血窟窿,随着流血过多,景启防守逐渐吃力,有些败下阵来。 必须得赶紧找到“傀兵”的破绽,再打下去他怕是要被戳成蜂窝了! 有了! 景启突然脚下一滑,向远去“逃”去,猴子似的在走廊中上下乱窜,两条双锋挝紧追其后,像两条银蛇,张着獠牙想要给他致命一击。 “傀兵”既然是玉石制造,想必反应能力应该不大行,只要他跑的够快,就不信绕不晕他,只要“傀兵”有一瞬分神,他就能一剑把这颗卖相极好的脑袋给他平平整整的砍下来。 可不能破相,破相就卖不上价了。 “傀兵”好像真的被他绕晕了,长指一拉收回了双锋挝,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像是体内的机关卡住坏掉了似的。 机会来了! 景启心中一喜,从他背后窜出,凌空一剑,向他脖子砍了下去。 若不是缺钱缺粮,他当真不会伤这“傀兵”,毕竟这小脸雕的真是不错,看着也着实赏心悦目。 要是它的身体能卖的上价,他就把这俊俏的小脑袋留下,放屋里当花瓶 景启瞳孔地震,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傀兵”,手脱力垂下,佩剑滑落在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巨大的疼痛从他胸口传来,不用低头看,他也能感受的到温热的鲜血从他胸口争先恐后的流出。 血滴滴答答的落下,空中血腥味变得更浓烈了。 “傀兵”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整根双锋挝从景启胸口慢慢抽出,锋利的尾尖从他胸口带出了一道血花。 就在他要砍下“傀兵”的瞬间,“傀兵”灵巧的低头一转,避开了剑刃,同时手中一甩,双锋挝化作一道利箭冲将过来,带着寒意扎他个透心凉。 不是玉石做的吗? 为什么会这么灵活! 就是皇都学艺最精的伶人都没“他”这么的灵活柔软! 景启死咬牙关,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只觉自己整个像是被浸在疼痛中似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泛着疼意,痛的他都不敢大口喘气。 他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还没等完全站起,那“傀兵”已然走近,“傀兵”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安静的像是一座不会动的石雕,这么一靠近,景启才看到那传闻用玉石做的“傀兵”有些不对。 这个“傀兵”好像在呼吸 景启顺势往上看去,只见那被长发半遮的脖子上隐隐透出一条疑似血管的微凸细痕,他傻着眼看人,直到“傀兵”喉结微微一动,景启这才雷劈了似的明白了一切。 活人! 大活人! 这个“傀兵”是个大活人! 没等景启从震惊中出来,他便被人一把攥住衣领拖了过去,他自己呼吸大一点都会牵扯痛处,眼下被人强拉硬拽,伤口自然也等于被人拉扯着,疼的景启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那人拽着景启来到一片沙地,扔垃圾一样将人扔了进去,一落地景启就发现不对,他奋力挣扎,眼中满是惊慌。 这是流沙! 看似平静的沙地因生人的闯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沙砾像是有了意识,缠着他快速下坠,簌簌沙落声如同夺命魔音,在他耳边欢快的歌唱,整片沙域像是饿了许久的魔物,迫不及待的想将他吞咽下去。 景启只觉自己的双腿好似绑了千斤大石,那大石坠着他往沙砾深处去,他越是挣扎,往下坠的速度就越快。 景启被流沙完全吞噬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人面无表情却又冷峻绝艳的脸。 “傀兵”站在流沙边缘,神情漠然,寿衣干净平整,尽管戳了景启五六个血窟窿,可人家衣衫上楞是半点血迹都没有,干净的像是一尊圣洁神像。 一尊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像! 不知过了多久,流沙终于恢复了平静,静默的沙地上只有几滴鲜血未曾随流沙坠去。 星星点点,红的耀眼。 像是从枝头飘落的扶桑花,给这阴暗了两百年的地宫添了一丝明艳。 可惜无根之花注定只能绚丽一时无法长久,漫漫冷寂早晚会磨了它鲜红的色彩,会流逝的美是不会让人心动的。 “傀兵”一抬手,剑锋在空中划开一道银白,斜落流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流沙再次下陷,将那长剑和明艳的“扶桑花”一同吞噬。 随着流沙簌簌声的消失,地宫又恢复了旧日静默。 注1(双锋挝:原型峨嵋刺,武器正中间我加了个蛇骨长链,手持可以当刃攻击,脱手可做长鞭,能近身攻击,也能远攻,几乎没有缺点。) 时来运转 热 好热 就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铁锅,火舌不断地舔舐着锅身,极致的高温炙烤他的血肉,他感觉到自己正快速失去水分,干裂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爆裂开来,体内鲜血不断沸腾,像是烧开的水,烫的他骨头生疼。 直到一阵剧痛从胳膊上传来,景启才痉挛似的猛然睁开了眼睛。 秃鹫发出了一声尖锐,吓得翅膀一震连连后退。 火辣辣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景启偏过头去,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荒漠,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可刚有动作,心口立刻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 景启低头看去,只见心口有个骇人的血窟窿。 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旱沙之地了。 该死的瞎子! 也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几天,伤处的鲜血已经凝滞,甚至还有些发黑,幸好秃鹫将他一口咬醒,不然他怕是要彻底昏死在这沙漠中,成为众多尸骸中的一个。 “哇!” 透着攻击的刺耳声音在他耳畔炸响,景启转眸看去,只见那秃鹫并没有离开,还示威似的高抬起翅膀,羽毛根根竖起,锋利的嘴巴半张着,一副随时要攻击的模样。 秃鹫最爱捡尸,一般不会主动攻击成年男子,但眼前这个是绒羽还没有褪干净的半大秃鹫,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它已经饿成了刀胸,才会情急之下想要对眼前这个看起来虚弱无力的猎物冒险一试。 秃鹫试探性的上前一步,“猎物”满脸惊恐的向后缩去,一边退一边伸手驱赶,秃鹫登时气焰高涨,张嘴就咬。 猎物惊慌失措的伸手挡去,在尖嘴的攻击下那双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猎物”痛的白了脸,更加虚弱的倒回了沙丘上。 秃鹫与其对视半晌,迟迟不敢上前继续攻击,直到“猎物”眸中黯然,气若游丝,将尽未尽时,它才彻底放下心来。 秃鹫得意洋洋的大步走了过去,刚走近,一双手突然抓住了它的脖子,没等它反应过来,上一刻还进气多出气少的“猎物”倏然坐起身来,一个用力扭断了它的脖子。 “猎物”出手的动作又快又狠,一点也没给秃鹫挣扎的机会。 鲜血从断了的脖子里喷涌而出,景启几近疯狂的往嘴里吸,温热的鲜血化作一股暖流快速的安抚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不再浑噩如梦,感受到了清晰的生机。 景启舔了舔挂在嘴角的血珠,挣扎着站起身来。 秃鹫一般是不会在白天出现在荒漠的,因为白天燥热,若秃鹫迟迟找不到食物,会脱力死于荒漠,而且出现在他面前的还是个绒羽未褪,根本飞不高的幼雏,应该是被兄弟姐妹从巢穴中挤出来的,也就是说秃鹫的巢穴就在这附近。 那秃鹫从巢穴摔落时被划伤了脚,一路走来沙丘上滴落了不少血珠,看着像是个小小的路引,好辨别极了。 景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沿着“路引”慢慢向前走去,烈日如火,烤的他身上火辣辣的疼,原本已经凝滞的伤口因他的前进再次撕裂,血水慢慢渗出,浸透了他的衣衫。 日渐西斜,他已然汗流浃背,几近脱力,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一线茂密绿阴从天边冒出头来。 终于得救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被流沙带到了哪里,但应该还没有离开晟朝的国土,而他在边界镇守多年,对这一带的地形自是了解的。 边界内外没有低山丘陵,只有一片密林荒岩,若他没记错的话,前面那片林子里应当是有水源的。 香气扑鼻的烤肉味在林间弥漫,引得刚喝饱的景启腹中又是一声震响,景启拿袖子擦了嘴,警惕看过四周,顺着烤肉香气往林子深处警惕的走去。 没走多久便看见林中火光闪烁,烤肉香气越发浓郁诱人,粗犷的笑声从林深处隐隐传来。 火堆上架着一只烤的金黄的肥羊,几个膀大腰圆,身穿异族服饰的壮汉坐在火堆旁,他们吃着烤羊,喝着美酒,时不时吐出一连串浑厚低沉的番族语言。 晟朝边界来犯的常客就是番族十国,景启与其相斗多年,自是懂番族话的,眼下这群人又没个警惕,个个都是扯着嗓子说话,景启躲在草丛里把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壮汉把啃干净的骨头扔进了火堆里,拎起酒坛敬向他正对面坐着的人。 “斯木里,苏布德是个好姑娘,兄弟恭喜你!” 被敬酒的是个身材高大,长着浓密大胡子的人,他五官如刀刻,目光锋利似箭,身上的杀戮戾气遮得遮不住,一看便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大将。 大胡子拎着酒坛与他“碰杯”,痛饮一番后,将酒坛重重的放在地上,愤愤道“若不是战事吃紧,我与苏布德早就成了婚,做贼的狗萧王,误了我的终身大事!若是在战场上再遇到他,我定扭断他的脑袋,折了他的手脚!把他的皮剥下来坐马鞍!” 狗萧王这句话就是一个点着的炮仗,一丢出去就引得众人沸腾起来。 众人一人一句,把那狗萧王的八辈祖宗从头骂到尾,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连骨头渣子都得一点一点砸成粉末才能彻底泄愤。 这些人身上带了不少兵刃利器,兵刃上大多都镶嵌了趺石,趺石价廉,就是寻常百姓都不屑佩戴,更别提镶嵌在随身携带的武器上了,让人看了岂不跌身份。 趺石产于竖沙国,竖沙国的女人喜欢佩戴趺石首饰,而男子则是将趺石镶在贴身的武器上。 世人嫌弃趺石低贱,唯有竖沙国奉以珍宝。 眼前这几位,明显出自竖沙。 果然,只听那大胡子说“这几日兄弟们日夜兼程辛苦了,只要明天把这批储粮按时入库,咱们就能松口气了,待一入冬,咱们竖沙就能敞开手脚,跟那狗萧王大干一场了!” 景启眸中一亮,那些人骂了一圈后,终于说了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 众人纷纷道好,一瞬间士气高涨,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问他“斯木里,咱们的国库粮仓为什么不能放这些粮食,干吗非得送去荒岩?”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大胡子恨得牙根子磨得直响“还不是因为那狗萧王,三年前他带兵偷袭,连抢带焼,害的咱们损失惨重,那年冬天险些没撑下去!从那以后,可汗便下了密令,年年收成分开来放,就算狗萧王带人偷袭,咱们也不至于没个回旋的余地!” 原来如此! 难怪探子总说竖沙国国库空虚,感情这收来的粮食就没全往国库里送! 其实这次三军缺粮,景启也不是没想过故伎重施,但是他的探子回来报,说竖沙国的国库空虚,就是抢了也不够三军吃的,弊大于利的情况下他只能放弃。 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说“可汗智上,就算那狗贼猜到咱们将粮食藏了起来,也肯定想不到咱们把粮食藏到了荒岩,等入了冬,咱们吃饱喝足,看他们啃雪嚼冰去。” 众人大笑,大胡子道“那狗东西三番两次打咱们粮草的注意,我看多半是晟朝皇帝废物,发不出粮饷来,不然干吗自家的饭不吃,来抢咱们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另一个壮汉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众人道“来的路上我听几个柴夫在那抱怨,说是他们家里人在营里当兵,这个月的军饷只发放了一半,他们想找萧王做主评理,结果在军营外守了好几天,谁也没见到狗萧王的影!他们说萧王是在躲他们,想赖掉士兵的军饷。” “那狗萧王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至于眼界这么低,连手下人的钱都贪,这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 大胡子“兵饷发了一半狗贼又不在营里” 一人道“斯木里,那狗贼莫不是拿了钱出去享乐了?” 大胡子摇头“他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 “难不成又出去踩点,想要偷袭抢粮?” 大胡子又摇头“现在还没入秋呢!不出意外的话,晟兵还不至于缺粮怕是那狗贼暗中另有算计,算了,咱们还是赶紧吃了上路,待明儿一早把粮食送去荒岩,咱们立刻将此事禀报给可汗,可汗与那狗贼交锋已久,应该能猜到那狗贼到底想干吗!” “谁!” 弯刀瞬间出鞘,大胡子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满眼警惕的巡睃四周,众人纷纷拔刀起身,围在大胡子身边。 众语一停,林中静的要命,只有火堆燃烧的细小声音在空中响起,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音。 “斯木里怎么了?” 大胡子疑惑道“方才我隐隐约约听到咕噜一声响,那动静不小,而且离咱们也很近,怎么一转头就什么都没了呢?” “咕噜一声响?不会是田鸡?” 壮汉刚说完就被同伴用刀背敲了头“你傻呀你!田鸡都在水边,你见过树林子里有田鸡的!” “依我看应当是野兽,饥肠辘辘,出来觅食的。” 另一人不同意的嚷道“要是野兽的话,咱们的马早就惊了,还能在那好好的吃草他娘的!咱们的马呢!” 众人这才发现,运粮的头马没了! 大胡子啐了一口脏话,赶紧踩灭火堆,拉起失去头马的粮车,以一己之力将粮车拉起。 众人也深知此地危险,不用他多说,忙不迭的拉起缰绳驱马前进。 更深露重,林中乱石颇多,粮车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头马丢了,众人惶惶不安,草木皆兵,一步一缓,警惕紧绷到了极致。 好不容易走出了林子,一声鸮唳破空而来,惊得众人瞬间拔出武器,满眼警惕的看着四周。 自知虚惊一场后众人不禁长舒一口气,然而没等这口气完全顺下去为首的大胡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斯木里?” 众人心弦再次紧绷,跑到人跟前一看,只见斯木里正跪在粮车下,面上满是痛苦。 借着月光众人看到他的腿上插着一把短刃,献血争先恐后流出,将溪畔的卵石染得鲜红。 “那!他就在那!” 斯木里指着密林深处嚷道“快追!他就在那!我看见了!” 众人转眸看去,只见黑黝黝的林子里确实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们来不及细想,举着刀就冲了过去,当所有人都冲入林子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从灌木林中钻出,来到了粮车旁。 斯木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抬手就向身后砍去。 砰! 斯木里摔进了溪畔,头磕在了坚硬的磐石上,顿时头破血流,耳中嗡鸣,他艰难的转过身来,鲜红自额头流落,那对本就戾气的眼眸被血一染变得更加阴鸷凶恶,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是你!” 斯木里认出了眼前的人,仇恨使他忘记了伤痛,挣扎着从溪里站起身来,他身上唯一的一件兵器被人一棒子打了出去,尽管没有兵器在手,他的眸中也没有一丝犹豫和退缩,甚至还有了兴奋。 “长生天恩赐,让我遇到了你这狗贼,好!我就把你的脑袋扭下来,送给我们的可汗!” 景启颇有闲情的把玩着从灌木林里捡来的木棒,唇畔荡起一声轻蔑。 “斯木里是?” 月光熄与云翳之下,天骤然沉了下来,黑暗如潮涌来,将所有的一切统统吞噬,唯独溪畔那个拎着木棒的少年,他的身影比夜还深,纵使黑暗霸道,也无法将他完全抹去。 黑暗中凸显着一个印记般的身影,如松如石,傲然屹立 风过水面而来,将他那含笑且冰冷的声音悠悠然卷起,清晰无比的送进了斯木里的耳中。 “放心去!本王是不会忘记你的赠粮之恩的。” “石头?这衣服下怎么盖着石头?不好!” 众人自知中计,慌忙往回赶。 此时水畔静谧无声,空中透着浓烈的血腥味。 云翳远去,月光倾泄,粮车早已不见踪影,一人趴在溪水之中,一动不动,看着像块形状诡异的大石。 众人心弦紧绷,惶惶上前。 那“大石”正是斯木里,他睁着一双被血水浸染了的眼,月光在他溃散的瞳中停滞,闪着惊心的白。 血丝自他身下流出,像条精臻的红绸,随着溪流淙淙远去。 五皇 风缓阳暖,万里无云,边关难得的悠闲舒心。 参将亲自敲鼓,大家按时起床操练,从晨曦初升一直练到中午,操练结束后他们也不愿散去,缠着参将要看他抡锤。 新兵蛋子难缠,山丹也需要在军中立威,大手一挥,让人把他那对百斤重的六棱梅花亮银锤抬了上来。 两个士兵合力将那锤子抬了过来,只见山丹转了转手腕,扭了扭脖子,双手一伸一提,便将那对亮银锤轻松的拿到了手里。 山丹长得白净秀气,身上还总透着一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拿的柔弱书生气,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软绵瓜子竟然是整个三军里最强悍的力士,也是唯一一个顶盔惯甲后,还能游刃有余的抡双锤的人。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山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释义。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山丹正抡锤抡的兴起,了望台上突然传来了一嗓子,山丹听了眸中一亮,将锤往旁边一扔就冲了出去。 百斤重的大锤谁敢接! 谁也不敢接呀! 众人满脸惊慌的向后退去,亮银锤咚的一声砸到了地上,一时间地面震动,尘土飞扬,周围士兵只觉身子一麻,一阵巨大的酸劲从脚下快速掠过。 若是退晚一步,锤子落在脚上怕是能提前退伍还乡 随着亮银锤的落地,山丹在新兵们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谁也不敢再拿他的样貌在背后说事了。 不但如此,若是谁敢再说你们的参将就是个文弱小白脸,他们一准给那没见识人一个的大嘴巴。 山丹两步做一步快速登上了望台,远远的就看见大将军驾车赶来,而且大将军身后还跟了许多马车,那车沉甸甸的,上面还盖了番族的布料。 奇怪? 将军不是说去盗墓吗?难不成去盗的是番族的墓? 了望台的守将突然“嚎”一嗓子打断了山丹的疑惑“山丹大哥,将军好像受伤了!” 山丹凝眸一看,脸色骤然大变,他跑下了望台,牵着马就往外去,边走便下令“快快快!把军医找来,咱们去接应将军!” 景启在地宫受的伤不轻,又连夜赶路回来,体力早已透支,山丹刚到跟前,他就眼前一黑,倒头摔了下去,要不是山丹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他后衣领,景启怕是要丧命于乱蹄之下了。 山丹将人扛到马背上,吩咐身边人“我先带将军回去,你们几个把马车带回营,找几个人看着,先不要动这批粮食,一切都等将军醒来再处理!” “是!” 营帐前,军医早已在背着药箱在那等着,山丹一下马,几人一涌而上,将景启抬进了营帐里,尽管军医见多识广,在见到景启那一身伤后,脸色瞬间变得沉重难看,眉间拧成了川字。 山丹本就是个急性子,见军医一动不动,当下就爆发了“老乔头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给将军处理伤口!” 老乔头憨厚老实,素来最怕这个活炮仗了,若在平时早就被这一嗓子嚎的掉了药箱,但今儿倒有些奇怪,不但没有理会山丹,还嫌碍事似的将山丹推去一边。 他看着景启胸口的血窟窿,那里已经溃脓发紫,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尧光族真的是尧光族” 老乔头猛地转眸看向山丹,苍老浑浊的眼中翻滚着让人看不透的隐晦“将军一连失踪数日,他到底去了哪里?” 老乔头在边关做军医三十年,与山丹认识也有近十年了,尽管老乔头年岁大,但因性格问题,这十年里一直都是山丹占上风,老乔头莫说与其对抗,就是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山丹着实一愣,总觉得眼前的老乔头变得有些陌生。 “说!” 不止山丹,营帐里所有的人都被老乔头突然的一声爆呵吓得一激灵。 山丹退散了营帐里的人,特意留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在营帐周围看守。 众人刚一离开,没等山丹说话,老乔头便率先开口问道“将军去了天陵宫对不对?你别想瞒我,将军身上的伤就是证据!” 老乔头说“伤将军的是双锋挝,是阴毒兵器的榜首,因过于狠毒,令世人所不容,所以早在两百多年前此兵器就已经被全部销毁了,就连双锋挝的修炼图谱也被一同毁去,唯有创造双锋挝的尧光族还有人会使用,不过因没有图谱,练起来格外困难,整个尧光族只有家主一人会使,而且一生只传授两人,一个会成为本家家主,另一个则是进天冢,永生不出冢门。” 老乔头那老实本分的目光逐渐变得锋利,像是一把磨去锈迹的剑,锋芒耀眼,威压如实,刺的山丹心弦紧绷,隐生怯意。 山丹“将军将军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也不能去!” 窝窝囊囊半辈子的老乔头突然爆发,斥的山丹心里发怵,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头杵着,连辩解都忘了。 老乔头怒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冢!是有去无回的绝境!将军是三军统帅,孤身去那种地方,要是有个万一,山丹你难辞其咎!” 公认的火炮仗山丹在老乔头的训斥下彻底恹了毛,老实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出。 老乔头嘴上骂骂咧咧,手里也没耽误,很快景启的伤口就被处理好了,随着景启脱离了生命危险,老乔头心中的怒意才稍稍消散一些。 一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刚刚毫无保留教训的竟然是三军的参将。 军医以下犯上教训参将,这也算是他有生以来的高光时刻了。 虽然年轻,可人家毕竟是参将,多少得给点面子才是,老乔头干咳一声,开始试图缓和帐内气氛“把止血药拿来。” 山丹将药递给他,乖巧的像个孝子。 老乔头“纱布。” 大孝子将纱布捧来,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捧了一道圣旨。 老乔头一边为景启包扎一边引着山丹说话“将军伤的很重,再加上体力透支,这几日必须得需要静养,有什么事你先拿主意,别让将军费心。” 山丹重重一点头,老乔头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将军虽然伤的重,但毕竟年轻,恢复的也快,况且我还在呢!他不会有事的。” 山丹将头一点,依旧不说话,似乎还没从老乔头的压迫阴影中走出来,过了许久,他才嗡声问道“尧光族是什么?” 瞧把这孩子吓得,说话咬文嚼字文绉绉的,乍一看还真像个满腹书香,礼数周全的文人。 “你们还年轻,又没入过江湖,自是不知道尧光族。唉!别说你们了,现如今江湖上的,又有几人知道尧光族的。” 景启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疤痕一样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老乔头用温酒擦拭,一点一点的清理。 “说尧光族之前,我得问你另一件事。” 老乔头说“你可知道五皇?” 五皇,传说是五个平平无奇的少年结拜成了异姓兄弟,各奔东西多年后,一个成了中原帝王,一个统一了江湖,一个掌控了天下情报网,一个成了匪界的头,年纪最小的虽然低调做事,不怎么出名,但他亲手创建了无生门,是杀手界最强门派的创始人。 因这五人都拥有常人无法得到的地位,所以被人称为五皇, 像这种草根翻身的故事,说书先生每年在茶馆能说上近万篇,篇篇不带重样,结局个个辉煌,听得老少爷们个个满眼向往,希望自己多年之后也能左拥右抱,钱权两得。 山丹“听老人家说过,但那不是人们编出来的传奇故事吗?” 山丹在街头乞讨为生时常在茶馆酒肆里听先生说这种故事,人家听得是满怀激情,一腔子兴奋,唯独他昏昏欲睡,无聊至极。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山丹一激灵,手下一个没留神将纱布拉的笔直,昏厥中的景启闷吭一声,身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渗出血来。 老乔头的声音直线上扬,又尖又抖“松手!松手!” 山丹几乎是被老乔头一掌打开的,他也顾不得追究老乔头以下犯上,紧盯着他追问道“是真的!你说五皇的事是真的?!” 老乔头“你认识我十年了,我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山丹“你上次还骗我去女浴池偷看。” 老乔头手下一抖,景启又是一声闷哼,原本已经凝结的伤口猛地裂开,血珠顺着裂开处直往外渗,老乔头手忙脚乱的为他擦拭,脸不红心不跳的跟山丹扯皮。 “那是例外,再说了,你不是过生辰吗!总得送点礼才行。” 山丹“” 老乔头干咳一声,迅速扯开话题“五皇的事情确实是真的,那天陵宫就是五皇的陵墓。” 最离奇的两个传说都成了真,而且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老乔头说“五皇少年结拜,因立誓要同生共死,同穴长眠,于是修建了天陵宫,五皇一开始还和乐融融,兄恭弟谦,后来因意见相驳,利益纠葛,就彻底翻了脸,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五皇之战维持了十几年,那十几年当真是血染天地,伏尸万里。最后中原皇帝胜出,虽是亲手杀了手足兄弟,但他对他们仍有不舍,为了补偿,临终前赴了年少之约,五人同葬。天冢之宝便是陪葬品,中原皇帝临终时说过,五皇后人若有需要,是可以入墓取宝的。” 老乔头说“至于尧光族已经低调差不多百年了,世人大多都忘了还有它的存在。尧光族曾与五皇势力相当,也是一方大家。只因五皇之战中原皇帝胜出,他为了生存,主动归于中原皇帝麾下,成了天陵宫的守墓人,世世代代都是。” 山丹眼睛瞪得贼圆“世世代代不是说在天陵宫守墓的是白玉石做的傀兵吗!” 山丹说“那傀兵还是叶阳家做出来的,老乔头你不会不可知道叶阳家!他们是暗器世家,就是他们家制出了天冢守墓的傀兵。” 因傀兵不腐不烂,镇守天冢两百年相安无事,叶阳家名声大噪,任凭江湖世家如何陨落更新,改朝换代,唯独叶阳家一方独立,地位稳固的跟铁汁浇的一样。 “现在的叶阳家就是以前的尧光族!” 老乔头笑了一声,笑声中透出丝丝轻蔑“哪儿有什么白玉石做的傀兵,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常年不见太阳,一个个熬成了活人死相而已。” “熬”山丹“把自家孩子送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也舍得!” 老乔头“以前的尧光族还不甘与守墓,而现在的尧光族为了巩固在江湖上的地位,把守墓这件事当成了荣耀,孩子遭受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守住这份看似至高无上的荣耀。” “自孩子一出生他们就会进行挑选,选中的孩子会被当成一件兵器来打磨,自小识文习武,不与外界接触,待时机成熟,这件“兵器”便会被送去天冢。” “顺便告诉你,去守墓的孩子一般都是正室所出的嫡子,而且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郎。” 山丹拳头紧攥,眸中腾起了愤愤火光“还都是最好的年纪这群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还算是人吗!” 老乔头绑好了纱布,为景启盖上了被子,声音沉的像一池死水“与尧光族来说被选中的才不算是人,只是一件能够彰显自己,让自己脸上有光的兵器。不过此事是尧光族的绝密,除了家主长老外再无他人知道,你小子可别对外乱说啊!” 山丹点了头,只听老乔头说“世人皆晓白玉傀兵无人可敌,也知道白玉傀兵出自叶阳家,所以只要天冢还在,叶阳家的地位便不会受到一丝损坏。” “天冢还在”山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您是说天冢是会塌的?” 老乔头一脸惊讶的看着山丹,似乎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的武夫脑子竟然也能听懂他的画外音。 “你以为中原皇帝凭什么能从五皇之战中胜出,只是因为运气吗?中原皇帝为人阴毒,深于城府,生前掌控天下,令所有人忌惮,死了就只相信一个尧光族,让自己陷入被人刨坟掘墓的危险中?” 老乔头道“中原皇帝早在天冢做了手脚,若有盗墓人战胜了傀兵,强行打破蟠螭门,天冢便会塌,山丹,你说这天冢建在荒漠中,塌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山丹一个激灵,后背冷意蔓延“流沙!无人生还的巨大流沙!” 天冢巨大巍峨,塌陷之后形成的流沙也一定超乎人们的想象,天冢一旦塌陷,怕是百里之内都会变成流沙墓。 “所以啊!天冢一塌,就意味着傀兵败了,叶阳家的脸面也就没了,江湖中也不会再有地位可言,为了保住本家,他们当然会不择手段去守护天冢了。中原皇帝啧啧啧手段当真了得!” 老乔头抱起药箱,边向外走边说道“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你应该感到庆幸,庆幸将军败在傀兵手下,若是将军赢了,嗯,后果不堪设想!” 山丹心中腾起一阵后怕,待他稍稍缓和过来才猛地意识到另外一件大事来。 “傀兵之事既然是尧光族的绝密,老乔头为什么会知道?” 尸蜣 景启睡了两天才醒,一觉醒来就看见山丹顶着两个大肿眼泡给自己换药,好好的一个俊俏江南小秀才,愣是给累成了不修边幅的老大叔。 山丹一脸沧桑的看着睁开眼的景启,眨了眨累到恍惚的眼睛,突然伸手戳向景启的伤口,见景启五官痛苦扭曲,他才清醒的知道景启是真的醒了,不是自儿做梦。 “将军您可算是醒了!” 这两天山丹万事不敢假借于人,事事亲力亲为,生怕有人暗中下毒或是刺杀,累的他脑瓜子嗡嗡,眼皮直打颤。 景启很是不解他为何如此谨慎,直到山丹对他说“老乔头逃了,我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发现他的身份是假的,真正的老乔头早在十年前归乡探亲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是顶替的。” 景启刚醒就被这个消息炸的一脑子懵,为了证明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他还伸手在山丹的胳膊上掐拧了一圈,山丹嗷的一嗓子把他那恍恍惚惚的魂给扯了回来。 景启“老乔头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而且一顶还是十年,从来没人发现! 景启问“老乔头为啥逃?” 山丹将老乔头跟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景启,景启眉间一拧,沉声道“老乔头的真正身份不简单,说不定还是叶阳家的人!他的离开可能跟天陵宫有关。” 山丹猛地一点头,两个大肿眼泡随之上下一晃“将军英明,我想了两天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景启下床的动作微微一滞,有些嫌弃的看向山丹“有空多看些兵书,对你有好处。” 山丹没有听懂话外音,利落的点了一下头“好!” 景启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身子,披着袍子就向外走“另外找几个人守在荒漠外,一旦发现异状立刻来禀报。” 山丹“老乔头呢?不追回来了!” 景启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直倒吸气“追什么追!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追!再说了,老乔头虽是冒名顶替,但毕竟在边关做了十年的军医,从来也没背叛过咱们晟朝,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他去盗墓也好,毁天冢也罢,与咱们没有干系,咱也不多管闲事!” 山丹“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那可是蓄宝无数的天冢,万一哪天咱们再缺粮了呢?” 景启“老乔头不是说了吗!非五皇后人盗宝可是会触动机关,天冢塌陷咱们都得死,这摆明了是得不到好的送命买卖,你还惦记着呢?” 山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将军您有所不知!这两天我派人查了,得到一个传闻,说天冢有明暗两门,明是蟠螭门,需要信物才能打开,但是傀兵知道暗门,只要抓住傀兵,就能从他身上得到暗门的钥匙。” 难怪这两百年来盗墓者不断,感情还有后门可以走! “你说的有道理,但现在咱们不缺粮,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可靠的传闻再去冒险。” 景启拍着山丹肩膀,对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而且你是不知道,天冢里那死瞎子厉害着呢!手里的功夫无人能敌,招招阴毒狠辣,简直不是人!” 山丹难得的帮理不帮亲“将军,人家守墓,你盗墓,不揍你揍谁?输了不是技不如人吗?” “放屁!本将军不是恨打不过他,呸!本将军怎么可能打不过他,是之前受了伤,再加上地势不熟才会败北的!” 景启看着自己的腿,只觉得腿上的血窟窿又隐隐作痛起来,心里腾上一阵后怕“那死瞎子手段也忒阴了些,要杀不杀,要打不打,他差点毁了本将军!” 一提起那人景启就恨得牙根子痒痒,他愤愤诅咒。 “若是老乔头真的打了天冢的主意,最好是个有本事的,一剑劈死那死瞎子,再不济天冢塌陷活埋了他,叫他心狠手辣不当人。” 景启拍着被人戳的透心凉的心口,一脸真诚的对山丹道“听本将军一句劝,千万别打天冢的主意,当心“空前绝后”悔恨半生!” 厨子抱着一摞子碗哼着曲从帐子里走出来,见景启醒了激动地险些打了碗,他一脸欢喜的瘸着腿跑过来,拉着景启就走。 “将军快快快!我刚煮了羊汤,那群小崽子正围在锅边等着呢!您赶紧来喝汤,晚了怕是都渣都喝不到了!” 羌齐是景启从尸体堆里捡回来的,几年前敌军突袭,闯进了附近的村子,景启带人赶去时,村子已经被人屠了,尸体摞在一块,被火焰疯狂的吞噬着,少年羌齐奄奄一息的躺在尸体堆里,连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山丹一把将人从火里拽出来的。 景启将皇帝赐给他的宝参全都给炖了,一连灌下去三大碗才将他的命给吊住。 虽然命保住了,但他的腿被敌军的战马踩断了,就算是后来再怎么医治也无济于事,他的腿还是瘸的。 “别挤别挤!” 羌齐举着大铁勺将铁锅敲得咚咚作响,热腾腾的羊汤被他敲得险些扑溅出来,他扯着嗓子对饿殍一样围过来的新兵蛋子嚷道“都给老子排队去!挤什么!没看见将军还没吃呢吗!” 羌齐盛了满满一大碗羊汤,碗里的羊肉垒成了小山,肉眼见的比汤多,他催着景启“将军快吃!锅里我还给你留了个腿,一会捞出来给你炒了,补补油水!” 一旁的小兵嫉妒的嚎道“老羌!我们也要吃炒羊肉!” 羌齐叉着腰,霸气回怼“吃个屁!你看你们个个肥头大耳的需要补吗!将军受了重伤,身上被戳了七八个洞,不补油水怎么养伤!都是给你们惯得,养出这挑嘴挑食的毛病,再嚷嚷老子就连煮三天的白菜豆腐汤!不放盐!” 这一顿吼谁也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喝自儿的羊汤,三天的白菜豆腐汤也就罢了,还不放盐,那味道堪比酷刑,任谁也受不了。 羌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烧饭一绝,在营中的地位颇高,莫说这些士兵了,就是景启也不敢轻易得罪。 在外行军得罪厨子,那等同于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羌齐忙前忙后给景启整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色香味俱全,油水十足,看的周围士兵红了眼,可碍于无盐豆腐汤的威胁,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耸着鼻子使劲吸了几口浓郁的饭香,不甘不愿的蹲在一旁喝羊汤。 就连端着碗凑过来的山丹都被拦下了,羌齐可不管他是不是参将,往旁一努嘴,字正腔圆一声。 “滚!” 要不是碍于军中还储存着白菜,活炮仗今儿高低得揍他一顿,但他也是凡人,为了美食低头不算丢人。 新兵蛋子本想闹得,一见拎大锤的参将都被人轰了,更是没人敢上前找事。 这一顿吃的当真是身心满足,景启只赞活着真好,羌齐端了一碗解腻的山果过来,无意看到了景启那空荡荡的脖子,眉间一拧“将军您的寄名锁呢!” 景启一模脖子笑意瞬间消失。 那寄名锁是景启生母的唯一遗物,景启一直都带在身上,不曾有一日取下。 他看向蹲在角落喝羊汤的山丹,不等问山丹就摇头回道“我没见,好像您一回来身上就没有!” 景启脸色骤沉,只觉得身上的几处窟窿又隐隐作痛起来。 死老天这是在故意整他吗! 越是不想见谁,越是拱着他上贴! 一缕轻响打破了地宫的寂静,那声音如风过竹林,檐下细风,在偌大的地宫中轻轻回荡。 磷光幽然,照亮着那把小巧的银锁。 精致的锁面与磷光相映成辉,反射出熠熠光芒,像是一颗从夜空坠落的小星,散发着地宫中从未有过的明亮。 一双苍白如玉石的手把玩着银锁,似乎对着把小银锁爱不释手。 修长的指尖轻点银锁,轻灵从锁中传出,在黑暗中欢快的歌唱。 这声音也是他从未听过的,透着令人愉悦的生气,与这死寂地宫格格不入。 磷光照亮了锁面上的刻纹,那上面刻了什么东西。 脸色同样苍白的少年摸着锁面,指尖感受着上面的刻痕,然后一笔一划在沙堆上认真的描画,他描画的很认真,只是指尖下的线条扭曲狰狞,与锁面上的刻痕大相径庭,更像是在画召唤恶灵的符咒。 他摸了摸锁面,不死心的将上面的刻痕又画了一遍,不过片刻,沙堆上已密密麻麻画了一大片,七扭八扭的线条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乍一眼像是一堆蛇爬在了沙堆上,扭曲的让人头皮发麻。 咚! 触动机关的声音再次传来,闷雷一样的巨响在黑暗中炸响,震的整个地宫为止颤抖。 少年立刻收起银锁,缓缓站起身来,向着那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有什么东西从入口落了下来,一个,两个 少年面无表情,神情冷如石刻,双锋挝瞬间从他衣袖下冒出头来,像是两条被生人惊扰到的毒蛇,吐着信子,满身警惕的盯着异响传来的方向。 咚! 十四个 与此同时,一声吃痛隐隐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少年欲离开的身影猛地一顿,眉间渐紧。 这声音有些耳熟 走廊另一头堆着一座“小山”,而“小山”不远处躺着一个龇牙咧嘴,直喊疼的人。 “嘶这都能跳偏这地方真他么的邪门!” 那人愤愤的踢了“小山”一脚,骂骂咧咧训它不中用,高高的“小山”被他一脚踢散开了,圆鼓鼓的麻袋东滚西落,掉的四处都是,其中一个滚落到少年脚边,少年伸脚踩了踩,只觉脚下软绵蓬松,意外的柔软。 原来机关处只掉下了一个人,先前那十三个是被人扔下来的麻袋。 那人抱着麻袋将它们放在走廊上,清点之下发现少了一个,少年听着脚步声渐近,足下一点,飞身而起,蝙蝠一样紧紧的趴在走廊的柱子上。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少年嗅到了那熟悉的气息,那气息清淡沁骨,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舒心。 跟小银锁上残留的气息一样。 他竟然还活着! “不多不少刚刚好!”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人拿出了提前备好的火折子,火星子一甩,麻袋呼的一下冒出了火光来。 原来那麻袋里装了棉花,还都是浸了油的! 火光燎亮,将走廊照如白昼,入侵者趴在地上,目光巡睃地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喃喃低语声在空中飘荡,引得少年心生好奇,他无声的从柱子上滑落,躲在离入侵者不远的地方侧耳细听。 只听那人咬牙切齿的嘟囔着“我好像就是在这挨的揍,锁呢不会叫那死瞎子给我扔了!真是个没人性的东西!再叫老子见到你,腰给你折了,腿给你掰了,非得揍的你跪下喊我爷爷!” 闯入天陵宫的盗墓者不少,但专门跑来骂街的,眼前是头一位。 少年匿在黑暗中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感情这人骂的是自己! 趴在走廊上找寄名锁的景启突然感到一股无名寒意快速掠过脊梁骨,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就地一滚,与此同时一道银白从后方冲将过来,与他险伶伶擦过,带着寒气向前冲去,咚的一声击碎了一座的石雕。 碎石四下迸溅,散沙一样落了一地,看的景启心里发怵的厉害。 要是自己没躲开,这一下捅在了自己身上,自己怕是要变成羊肉串了 长剑锵的一声出鞘,剑锋一转,直指走廊上出现的少年,景启怒视对方,愤愤杀意溢于言表。 “又是你个心狠手辣的死瞎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景启举剑劈去,气势汹汹,声势浩大,大有劈山碎石的魄力。但,少年脚下一转,轻松躲开,反手一甩,双锋挝化作细鞭狠狠的抽在了景启身上。 这一下抽的那叫一个恨,景启衣袖被鞭子绞去一半,胳膊上瞬间多了一道血淋。 景启彻底气炸了毛,想他纵横战场多年,从未在一人手上败过两次,而且对方还是个瞎子! 长剑一抬,带着汹汹杀气向那少年面前砍去,景启当真是发了狠,一招一式凶狠猛烈,逼得少年节节后退。 但力气总有使完的时候,景启一个重伤初愈的人很快就败下阵来,少年觑了个时机手腕一甩,两道双锋挝如脱弦利箭瞬间射出。 景启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道寒光射向自己。 双锋挝带着寒气射向景启的心窝,不偏不倚,力道也大的出奇。 但,愣是没扎进去。 “哈哈哈哈!没想到!老子这次可是有备而来的!” 景启将外衫一脱,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金蚕甲,景启将金蚕甲拍的哗啦作响,洋洋得意的笑道: “这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伤,是天下利刃的克星,就是你那双锋挝也不能伤我!” 利刃? 面对景启的嚣张少年面不改色,只见他手腕一抖,双锋挝化作两道长鞭,泛着冷冷寒光向仰天大笑的景启狠狠抽去。 古有隔山打牛,今有隔甲抽人,档次不一样,但效果是一样的。 长鞭化作寒影,蜘蛛网般铺天盖地而来,将景启死死的困在其中,劈头盖脸一顿狠抽。 景启善用长剑,可长剑毕竟长不过鞭子,护了左边右边挨抽,护了右边左边挨抽,抽的他龇牙咧嘴,脑瓜子直嗡嗡。 金蚕甲分毫未损,景启快被他抽了个半死。 这阴毒的死瞎子!今儿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嗯瞎子 景启灵机一动,长剑格挡,就地捡了块碎石,奋力往旁边一扔。 碎石击中墙壁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其中一个双锋挝随之离去,狠狠的抽在了墙上。 有效果! 景启趁机抓了一把石子,天女散花般猛地向外一甩,双锋挝果然寻声追去给了他逃脱的机会,景启纵身一跃,长剑向那少年的面门凌空劈下。 “取你狗命!” 双锋挝迅速回收,但再快也快不过景启的长剑,双锋挝来不及护主,少年也躲闪不及硬生生的挨了景启一剑。 只不过没有受伤,而是被景启斩断了一截袖子。 大家互相斩断了一截袖子,从某些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公平了,别人怎么想不晓得,最起码景启的气是消了一些。 景启顶着一张满是鞭痕的大花脸,嚣张的笑声卷席了整个地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开蟠螭门得到了宝呢! “哈哈哈哈哈!这下你知道老子的厉害了!” 双锋挝回到了少年手中,少年摸着被斩断的衣袖,戴了多年的漠然“面具”终于裂开了来。 一丝愤怒顺着裂缝笼上了整张脸,于此同时一股红晕蹭的一下冲上了少年的脸暇。 景启嘴欠的调侃他“呦呦呦!生气了?还别说,你这气红了脸的样子还挺俊的!跟个脸红的小姑娘似你你不瞎!”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比夜还要黑,比冰还要冷,像是一对泛着诡异的黑石,他凝眸看向景启,愤怒之色转眼即逝,剩下的是看不透,化不开的冷漠,由于过于平静,反而让人生出几分不安来。 景启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诡异,某个瞬间突然明白过来,这分明是看死人的眼神! “老子跟你明说,老子今儿来不是为了盗墓,也不是来找你寻仇,老子的东西丢这了,你老老实实将东西交出来,老子扭头就走,此生再也不见!” 景启南征北战多年,无惧天地,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竟然生了怯意。 不是不敢对战,而是总觉得跟他对战没什么好下场。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怂的时候还是得怂的! 少年觑了一眼躺在角落的半截衣袖,眸中的寒意又添了几分。 景启这回可有眼力见了,忙不迭的说道“你喜欢这衣裳是?我营里就有个兄弟是开棺材铺的,他应该会做寿衣,我回头就让他做个百来件,给你焼过不!给你送来!只要你把寄名锁给我,我立刻就走!” 少年不为所动,缓缓抬手,景启刷的一下抬起剑来,满眼警惕的盯着他。 然而双锋挝并没有冲过来,因为那少年从袖中摸出了一根细长的骨头。 景启看的一阵恶寒,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玩意应该是人的骨头。 活人死相,人骨恶趣,眼前这个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骨一翻漏出了几个小圆孔,乍一看像是骨笛,但长短孔眼又与笛子不大一样。 正当景启看的一脸疑惑时,少年将那看着像是骨笛的东西放在唇畔,轻轻一吹,低沉凄冷的声音瞬间传了出来。 少年吹得曲调景启从未听过,只觉那曲调上下不通,转折处也生硬刺耳,地宫空荡,曲调在地宫急转回荡,回音与曲调相撞,形成了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来。 景启虽是不懂乐理,不通乐器,但他不傻,好不好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正当他想劝少年别再吹时余光突然觑到了一大片黑水从走廊尽头涌来,景启以为自己花了眼,凝眸一看,当下就变了脸。 是尸蜣! 密密麻麻的尸蜣,潮水般涌了过来,看的人毛骨悚然,腿肚子都颤的不听使唤了。 尸蜣是墓里的毒蚁,常年匿与黑暗角落,食腐肉为生,体内有毒,本是胆小之物,怕光怕火,怕水怕人。 它们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火光燎天的走廊才对,可为何它们不但都出现了,还直直的往这边冲呢! 景启突然举剑向少年劈去,少年侧身躲闪,不小心吹漏了一个音,曲不成调,赶来的尸蜣群瞬间停了下来。 果然如此! 难怪他听着曲调别扭,原来不是给人听的,而是召唤尸蜣用的! 少年也发现自己的意图暴露了,眸中寒光一闪,那低沉冷凄的声音再次传入地宫,这一次的曲调又急又快,尖锐诡异的让人汗毛耸立,随着曲调的变化,尸蜣群再次赶了过来,速度比刚才快了不知多少倍。 景启持剑劈来,少年纵身一跃跳入尸蜣群中,尸蜣绕过少年,气势汹汹的涌向景启。 景启持剑挑起了冒着火苗的麻袋,本该怕火的尸蜣竟然变得天不怕地不怕,勇猛的让景启白了脸。 完犊子了,今儿怕是真的有来无回了 石牙 随着景启的倒下,诡异的曲调终于停了,铺天盖地的尸蜣潮水般退去,整个走廊只剩下面无表情的少年和躺在地下脸色发青,生死不明的景启。 浸了油的麻袋已经烧了大半,走廊的火光慢慢暗了下去,暗淡的火光落在少年身上,将他映的阴沉森然,如索命无常。 少年手腕一转,双锋挝瞬间出手,化作一道长鞭卷住了景启的脚腕,少年拖着人往前走,慢慢的走向流沙地。 景启被人再次扔进了流沙池中,在被流沙吞噬之时他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意识,他抬着沉重的眼皮,挣扎着向少年爬去,无奈的是他动的越厉害,流沙下坠的速度就越快,不过片刻半幅身子已经完全陷入流沙之中。 “你你” 少年看守天冢已久,手下败将不计其数,这流沙池也吞噬不知多少人,眼前这幅场景与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再是凄惨也不可能在他这激起一丝怜悯。 但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对这将死之人想说的话格外的好奇。 是求救?还是放狠话骂街? 少年半蹲下来与景启平视,流沙池中传出了景启那虚弱且又透着狠意的遗言。 “你给老子等着,早晚给你干趴下!” 等? 进了流沙池的人还有机会让别人等? 早就石化了的心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开心和血液倒流的兴奋。 苍白如玉的脸上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笑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嘲笑。 景启原本意识恍惚不强,当看到少年脸上的无情嘲笑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想他铁掌镇守边关多年,素来战无不胜,何时在同一个人手里败了两次,败就败了,现在还要被他无情嘲笑! 他这一辈子打骂都挨过,就是没被人当着面嘲笑过! 这一激动下坠的更快了,眨眼就到了脖子,景启拼尽全力抓了一把沙子扬了过去,少年没个防备,被这把沙子砸了个正着,冰冷的沙砾滑落衣服里,硌的他很不舒服。 少年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虽然面无表情,但黑石瞳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小的波动。 看得出他现在非常生气。 被流沙吞的只剩下半颗脑袋的景启还在那不知死活的嚣张放话。 “小白脸你给老子等着,早晚有一天老子会揍得你爬都爬不起来!” 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地宫回荡,流沙池的下坠动静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重新归于平静。 少年漠然转过身去,景启带来的燃火麻袋已经燃烧殆尽,黑暗再次涌进走廊,尽管一切看似如旧,但那从外界而来的烟火气息却还残留在地宫中,将这两百年的孤寂冲散了些,乍一瞧竟是意外的温暖。 少年离去的脚步突然一顿,转眸看向黑暗一隅。 流沙池已归于平静。 少年再次闭上眼睛,慢慢走入黑暗,他坐回蟠螭门前,一动不动,静的像个石雕。 月上枝头,荒漠寂静无声。 冷风卷席着细沙在空中打转,冷冰冰的沙丘上躺着一个脸色铁青,生死不明的人。 一声尖唳在空中炸响,与此同时一团黑云从半空中飘落,落在了沙丘上。 月光从云层透出,只见那些不是什么黑云,而是三只成年秃鹫,秃鹫警惕的围着那人转了转,确定那人没有气息之后,尖嘴一张,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撕扯他的胳膊。 衣袖被风鼓动的声音突然传来,惊扰到了进食的秃鹫,秃鹫们发出了一声声尖唳,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半空中,但它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半空中盘旋伺机。 那人穿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匿在黑影之中,他缓缓走上沙丘,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身中剧毒,没有气息的尸体。 看似没有生命症状,但庆幸的是还有一丝脉搏。 流云散去,月光大现,只见一张苍老熟悉的脸从斗篷下显露出来。 正是失踪不见的老乔头! 此刻的老乔头没了往日的憨厚老实,只瞧他目光锋利,沉稳如石,原本平凡普通的五官在那目光下添了几分不俗,令人心生敬畏,不敢轻视。 景启的胳膊上被秃鹫撕裂了一道口子,殷红透青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浸染了身下的沙砾,在月光的揉合下,鲜血混着沙砾形成了一种诡异非常的颜色来。 老乔头饶有兴趣的嗯了一声,低声喃喃道“尸蜣真没想到他还能操控这个” 窒息和冰冷浪头一样猛地向他扑来,将他整个淹没,景启奋力挣扎,刚得一口呼吸就被人又拖下了水,他只觉有一双铁手将自己按在水中,想要将他活活溺死 景启奋力一挣,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半坐在水中,水畔生长了几株小树,向远眺望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丘。 景启伸手掐拧了大腿,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没死?他没死! 两入流沙地而不死,他这运气也忒逆天了! 景启掬水痛饮,拿袖子抹了脸上的水珠,向沙丘高处走去,往高处一站他才发现眼前的场景多少有些熟悉,他凭着记忆向前走,不过半日就看见了天边的了望台,了望台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幡,幡上写着一个显眼的晟字。 六棱梅花锤愤怒的往桩子上这么一锤,只听木桩啪的一声响,在众目睽睽之下裂成了两半。 山丹手拿双锤,愤怒向前一挥“老子再说最后一次,你让不让!” 羌齐挥舞着大铁勺,一脸固执不服“不行就是不行!今儿你要是想出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你当我不敢是!” 山丹手一扬就抬起了锤子,眼看就要往羌齐身上落,士兵们哎呦一声齐涌了过来,将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娴熟的拉开。 众人劝山丹“老羌说的对,咱们不能意气用事,不过是个番族小子挑衅而已,咱们不搭理他就是了,将军养伤要紧,等将军养好了伤,咱们一鼓作气,踏平整个番族。” 山丹个活炮仗一点就着,番族来人不过喊了句话,他拎着双锤就要追出去,羌齐正巧再旁,举着勺子就来拦他。 羌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相比山丹要有文化的多,而且耐性也比山丹好些,眼见着事情不对,他怎么可能让人轻易追出去! “都给我撒开!” 山丹虚晃一锤,吓得众人纷纷后退,瞬间离他三步远,就羌齐一人不怕死的堵在他面前,丝毫不担心那百来斤的大锤会砸在自己身上。 不但如此,他还嫌事不大似的,拎着铁勺斥山丹“哪个番族人吃饱了没事干,千里迢迢来这儿挑衅,这摆明了是寻死呀!好好一条命不要,来咱这寻死,图啥?图你双锤够重,还是图你脾气暴躁没脑子!” “摆明了是设了计的,你看不出来啊!我告诉你!你今儿要是真出去,就捅了大篓子!” 山丹锤子一抬,不服输的抵在羌齐胸口“我能捅什么篓子?” 羌齐“你是真没长脑子!有人挑衅,参将迎战,这说明什么!” 说明军中无将。 抵在羌齐胸口的锤子缓缓落下,怒红了脸的山丹瞬间冷静了下来。 出去揍一个不识相的事小,万一将军不在营的事被人知道了,这事就大发了! 不但将军在外有危险,边关说不定还会被人偷袭,到时候他就是把大锤轮上天也于事无补! 羌齐挥了挥大铁勺,引众人去了后营“走走走!咱们吃饭去!今儿心情好给你们炒个硬菜,添添油水!”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撇下山丹,跟屁虫似的跟在羌齐的铁勺后面。 “老羌咱们今儿添什么硬菜呀?” 大铁勺一挥“炒猪脑!” 众人一顿兴奋之后才察觉不对,满脸疑惑的问他“咱们什么时候抓了野猪?” 羌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在门口捡的,有个猪把脑子给丢了,我顺手给捡了回来!” 众人“” 本想跟着一同去吃饭的山丹脚下猛地一滞,脸色刷的一下变黑了。 他拎着双锤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众人意欲不明的目光中,处境逐渐尴尬。 石牙不忍山丹可怜兮兮的站在那儿,特意跑到他身边去拉他“山大哥,空着肚子也打不好仗,不如咱们先去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石牙是三军中年纪最小,最没心思的一个,也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连个名字都没有,将军见他脖子上带了一根像牙的石头,便给他取了石牙这个名字。 石牙见山丹不跟他走,自作机灵的添了一句“我听老人说,这吃什么补什么,你不来岂不是可惜了?” 此话一出山丹脸色更黑了,看向石牙的目光也逐渐变得不善起来。 羌齐的大嗓门远远的传了过来“石牙回来!再不来就不许吃饭,老子给你熬一个月的青菜豆腐汤。” 说罢又补了一句“不放盐!” 这话一出比圣旨还管用,石牙吓得拔腿就跑,连头也不敢回。 直到浓郁的饭香从空中飘来,拎着双锤一脸倔强的山丹才稍稍想通一些。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干嘛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只是没等他离开,了望台上蹬蹬蹬跑下一人“山丹大哥,我突然闹了肚子,你帮我上台看回,很快我就回来!” 要是没看见他嘴边的哈喇子,也许山丹就真的信了! 山丹骂骂咧咧上了了望台,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黑点在天边的沙丘上缓缓移动,他凝眸细看只觉那人走路的姿势多少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瞧,那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往这边走的正是将军本人! “老羌!老羌!” 羌齐一勺子砸锅里,同样吼道“鬼叫什么!” 山丹将人拽去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话,守在铁锅旁等着吃饭的人不乐意了,一个劲的催他们。 “你俩说什么呢!菜糊了!” “真的要糊了!别聊了!” “你俩有完没完!能不能炒完菜再聊!” 山丹抬头怒喝“闭嘴!” 周围抱怨的声音小了些,但还有嗡嗡的不服声,羌齐一个眼神削了过去,未说一句,四下一片寂静,空中只有油花迸溅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羌齐大铁勺一抬,指向一旁正在剥葱的少年“石牙!你去给我打车水来!” 附近黄沙连天,最近的水源是内城的一口老井,一来一回怕是要大半日。 石牙瞄了一眼锅里咕噜咕噜炖着的肉,咽着口水说“能吃完再去吗?我葱都剥好了。” 他要是这时候走了,回来怕是连肉渣都看不到! 羌齐大铁勺一挥,差点打到了石牙的鼻子“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废话!想喝汤了是吗!” 石牙一个激灵“我现在就去!” 羌齐一气之下能做的汤只能是白菜豆腐汤,听他的口气应该也不会好心放盐。 石牙垂头丧气的放下剥好的嫩葱,临出门山丹突然一把拽过他,压低声音道“不去内城,往东走,悄悄将人接回来!” 接谁? 石牙没等问出口就被人一把推了出去,他驾车往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突然从沙丘下狼扑了过来,夺了他的水囊就往口中灌。 “将军?” 石牙几乎瞬间红了眼“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景启顾不得说话,一个劲的狂灌水,直到水囊见了底,景启才气喘吁吁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在天冢那小白脸噼里啪啦给他一顿抽,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只不过好在他穿着金蚕甲,按理说不该被人看出来才是。 石牙有些难为情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面镜子“您这情况,只要是长眼的很难不知道啊!” 景启接过来一看,只见那铜黄的镜面上出现一个看着有几分眼熟的男人。 那人蓬头垢面,脸上纵着数道殷红泛紫的鞭痕,嘴角都给抽裂了。 景启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的人也眨了眨乌青的眼睛,他抽了抽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抽了抽裂开的嘴角。 哦,镜子里的人原来就是他。 石牙哽咽不成音,带着哭腔问他“将军啊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 景启顶着一脸鞭伤,大手一挥,声音平淡无畏“不过就是被两百个番族人偷袭了而已,都是小伤!” “两百!” 石牙锵的一声拔出了砍刀“欺人太甚!难怪他们在门口叫嚣,原来是因为偷袭了您呀!将军!他们在哪呢?我陪您再杀回去!” 景启“不用!已经解决完了。” 石牙看着景启的大花脸,泪水刷的一下涌了出来“将军您伤的也太重了,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咱们这就回去,叫上兄弟们,焼他们老巢去!” 景启“忍住!忍住!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番族一定要收拾,但不是现在,再等等!” 石牙恍然大悟“难怪山丹大哥让我将您悄悄的接回去,他一定是猜到您受伤了,若是您这幅样子被兄弟们看到,一定会愤不平偷去番族为您报仇!” 石牙“将军有勇有谋,愿为大局隐忍,实乃将者表率,倒是我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 虽然他向来厚脸皮,但石牙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目光中的崇拜也过于纯粹,景启当下就觉得被夸的有些飘飘然“你还年轻,终有一天会明白我的隐忍。” 石牙的一脸崇拜与景启来说实在过于耀眼,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心虚的太明显,慌忙转移了话题。 “石牙你们家不是卖棺材的吗?你会不会做寿衣?” 石牙重重一点头,拍着胸脯,眉梢满是自豪“打小的童子功!男女老少,各种款式都不在话下!” 景启眼中一亮“石牙,大哥有一事相求!” 跟我走吧 地宫 少年摩挲着手中的小银锁,将锁面上的刻痕一遍遍的描画在沙地上,经过多日的练习,刻痕的描绘甚是熟练,只是熟练归熟练,一笔一划仍是扭曲歪斜,形不成形。 指尖微微一滑,银锁险些衰落,他慌忙伸手往回一捞,大力拉扯下,一声轻灵从锁中传出,在地宫中欢快的回荡。 这银锁是中空的,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只要轻轻一晃便有声音传出。 那声音欢快轻灵,透着丝丝生气,少年对此极为喜爱。 突然,少年眉间一紧,双锋挝瞬间出手,化作长鞭在空中狠狠一抽,只听叮的一声响,暗器被双锋挝打偏,狠狠的钉在了墙上。 有人! 什么时候进的天冢?为什么他一点察觉都没有 少年起身离开了沙池,发现钉在墙上的竟是一根银针,在磷光下,只见针尖泛有青紫异光,明显是抹了毒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弱不可查的异响,双锋挝几乎同时脱手,一条击向暗器,另一条向声音传来之处冲了过去。 利器击落的声音和痛苦的闷哼声几乎同时传来,少年手腕一转,双锋挝哗啦一声迅速回收,亮银色的尾端挂了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慌忙离去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了过来,双锋挝瞬间脱手,像脱弓利箭,顺着声音追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传来,炸响了整个地宫。 双锋挝被迫收回,少年转身“看”向天冢入口,眉间腾起一丝阴鸷。 天冢入口的机关被人触碰,此刻的入侵者跟刚刚逃走的人是一伙的吗? 这是景启第三次入天冢,对这里的机关流程相当熟悉,从地面自由下落后,他紧紧抱着怀里最后一个麻袋,精准的落在了麻袋“小山”上。 没等景启赞一声自己身姿矫健,一条长鞭破空而来,景启脚下一抖,跌坐在麻袋上,冰凉的长鞭从他头顶擦过,虽是没有抽在身上,但那一扫而过的力道着实不小,若是他反应慢些,长鞭就会卷上他的脖子,这天冢也就真成了他的坟茔。 景启手忙脚乱的掏出火折子,没等点亮浸了油的麻袋又是一破空传来,长鞭打散了“小山”,麻袋滚得到处都是,景启攥着火折子飞扑到就近的一个麻袋旁。 火光燃起的同时长鞭已来到眼前,啪的一声抽到了景启身上,景启当即变了脸,烫嘴似的吐出一串脏话来。 他这一骂,那形势猛烈的攻击倒是倏地一停,一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当看到景启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时,白如苍石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惊讶。 还真没死! 景启见他出来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疼到发烫胳膊,怒瞪他“你能不能睁眼看看再动手,老子要是再慢一步这一鞭子可就抽脑门上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黑石一样的眼睛中透出了一句话来:盗墓者,该死! 景启一把扯下身上背着的包袱,将里面的东西举给他看“谁盗墓了!谁盗墓了!老子是来赔你衣服的!” 少年却警惕往后一退,双锋挝瞬间持在手中,景启读懂了他的目光,说道“能有什么阴谋!上次老子弄坏了你的衣服,这是件新的,特意让人给你做的,先做了一件,你先试试尺寸,若是合身,我再让人给你做,一定会赔一百件给你的!” 衣服往前一送,少年非但不接,还满眼冷漠的向后退去,苍白的指尖轻点双锋挝,一幅随时要出手攻击的架势。 景启忙举手立誓“你放心,老子对天发誓,真对天冢没兴趣,只是单纯的来还你衣服,顺便找回丢失的东西。” 景启捡起一块碎石在墙上画了起来“大概这么大银子的,银子你知道是什么不?看见我的佩剑没?就是这个色上次丢在这了,那是我自己的,不是这坟堆咳!不是天冢里面的,你成天在这守着,有没有见我的寄名锁?” 少年觑了一眼墙上那个有几分眼熟的图案,眸中一片漠然,景启想了想,突然拔出自己的佩剑“寄名锁上有我的名,就是这个字” 在景启佩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少年瞳中倏的一紧,双锋挝同时脱手冲去,景启没打算动手,也没想到眼前人会突然出手,得亏他反应的快,脑袋往下一缩,与那双锋挝险伶伶擦过。 “还敢偷袭本将军!” 佩剑顺势一转,砰的一下砍在双锋挝上,少年眉间微紧,虎口被这力道震的发麻,他顺势后退,双锋挝再空中化作一道白虹,啪的一声狠狠向景启抽去。 “又来!” 景启就地一滚,脚尖挑起棉花麻袋挡在面前,只见他一手拿着麻袋“盾牌”,一手耍着剑花,防守的同时向少年冲了过去。 长鞭适合远攻,但没法近身作战,只要他能冲到人身旁,长鞭便不攻自破,这小白脸只能用双锋挝来近身对战。 近身对战可是景启的强项,只要他肯用双锋挝,景启未必会输。 一切都向景启预想的方向发展,少年果然不得不用双锋挝来跟他近身对战,对了五六招后少年自知近身对战吃亏,觑了个空子抽身离开。 景启没有乘胜追击,只见少年一个翻身远离了他几米开外,迅速从袖中摸出那截熟悉的骨头来。 低沉凄冷的声音再次传出,尸蜣被其召唤,从黑暗中爬了出来,密密麻麻潮水一般快速向景启涌去。 景启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来,气定神怡的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吹,高亢响亮的声音如一道滚雷,在地宫猛地炸响,嘹亮的声音不但盖过了少年吹出的召虫曲,还气势汹汹的冲散了眼前的尸蜣群。 震耳欲聋的声音暴风般卷席了整个地宫,少年霎时间只觉得眼前失色,地宫动荡,就连独尊天下,屹立了两百年的蟠螭门都被震的连连颤抖,一幅眼看就要石碎的脆弱模样。 少年更是被那嘹亮的声音震的头皮发麻,血冲后脑,就在景启一个尖锐的转调时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平生第一次受如此严重的内伤。 景启放下手里的“神器”,得意洋洋的看着他“老子是打不过你,但吹得过你!虽然不知道你手里那支骨笛是什么来历,但我这支可是百器之王,天下至尊,克世间万物,也克你那阴不阴阳不阳的破笛子!” “叫什么” 生硬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地宫响起,隐隐戳戳,似幽魂鬼语。 景启顿时警惕起来,扬声质问“谁!给我出来!” 少年擦了嘴角的血,缓缓站起身来“我,问,它,叫,什么?” 他一字一顿,声音生硬结巴,说话与他来说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景启一脸震惊的看着他,眼睛睁得溜圆“你不是哑巴?” 少年目不转的的看着景启手中的“神器”,执着的问他“叫,什么?” “唢呐。” “唢,呐,好” 少年眼里都泛了光,景启突然计上心头,滴溜着眼珠子说“当然是好东西了,这个可是天下至尊,神器之首!我也是寻了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要不是你那笛子难缠,我还真不舍得把它拿出来!” 少年摇头,磕巴的说道“不,篞。” 他说话断断续续,上句不接下句,换做其他人根本不晓得他在说什么,景启倒是奇人竟然能听得明白“原来是篞,我就说这声不大像笛子。” 景启晃了晃手中的唢呐,说“你既然喜欢这神器,我便送给你,作为交换,你让我在这找我的寄名锁,只要我一找到立刻就走,从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见,如何?” 少年“若,是找不,到呢?” 景启“找不到就当是天意,只能算了。” 少年静穆细看,越发觉得他手里“神器”合眼,犹豫半晌终于点了头,景启立刻双手奉上“神器”,那认真劲儿真真是少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捧的是玉玺,此刻正在举行肃穆的登基仪式。 少年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的接过唢呐,黑石眸中闪出了熠熠亮光。 景启看的那叫一个内疚,总觉得自己是欺骗了一个心智不全的可怜孩,景启目光过于愧疚,少年似有所察,抬眸之时将唢呐紧护在怀中,看向景启的目光满是警惕,像极了护食的嘤嘤幼崽。 “”景启“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要回来!给了你就是你的!” 虽然看似人畜无害,但景启知道眼前这位到底有多厉害,要不是自己走运,坟头草怕是已经开花了。 得了承诺少年这才放下心来,满足的欣赏着手里的唢呐,对眼前的“擅闯者”不闻不问,任他搜去。 景启举着火折子在走廊找了半晌,余光无意觑见了什么,一个激灵弹了起来,佩剑刷的一下出了鞘。 少年瞬间抬眸,双锋挝反手握在手中,在少年警惕的目光中景启伸头往那暗处看了看,随后松了一口气,将佩剑收回剑鞘中。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一窝子蛇呢!” 沙池的暗处描画着歪斜扭曲,诡异非常的线条,不成形的线条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如蛇群一般,看的人头皮发麻,寒意四起。 景启静看了半晌,突然转眸看向少年“其实我的寄名锁就在你身上!” 少年漠然摇头,黑石眸中一片无辜“没,有。” 他就像个被人恶意污蔑的单纯孩童,那双眼睛眨着真诚和无辜,看的景启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么单纯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怀疑他! “不可能啊” 景启指着那片铺满了诡异线条的沙池,问他“若你没见过我的寄名锁,为什么能写出我的名字!” 少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似乎也在替他想这个奇怪的问题。 他是真无辜委屈,但景启也是真想骂人。 明明是他拿了自己的东西,却无辜的像是清白人,倒是景启这受害者咄咄逼人的不像是个好人。 “什么都能给你,唯独寄名锁不能与你!” 景启将手一伸,难得的理直气壮“还我!” 少年不说话,指尖轻敲双锋挝,看向景启的目光突然变得阴鸷,景启身上的鞭痕又开始隐隐作痛,那难得的硬气自然荡然无存,甚至还生出了怯意。 毕竟这一身的伤还没好,一看到他变脸,他就肉疼的紧。 “你你不是尧光族的吗?不都说尧光族的人仗义慷慨,为人正义吗?怎么还有你这么无赖的!” “无赖?”少年歪头看他,似乎并不理解他说的无赖是什么意思。 景启觑了一眼寒光凛凛的双锋挝,语气骤然一转“夸您呢!无赖的意思是无可挑剔,赖以生存,就是夸您好!” 景启一生习武,认字的水平跟山丹不相上下,虽然总是透出一幅知识渊博的样子,但只要是认识两个字的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浅薄来。 景启见他杀气渐褪,以为自己的夸赞起了效果,殊不知足不出冢的少年就听懂了一个夸您好,其他的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景启“少侠啊我其实,谁!” 佩剑和双锋挝几乎同时出手,只听砰的一声响,一道寒光从暗中甩出,两人的利器被打了回来,与此同时黑暗中传来了破空声,有大量暗器向两人射了来。 少年飞身躲过,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柱子顶端,景启没有想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肉盾牌会突然离开,霎时间只见有数不清的寒光冲破黑暗向他射来。 天冢与景启来说甚是陌生,而且暗器铺天盖地而来,他就是想躲也没处躲去,只能持剑硬抗,危难之际,一条银白凌空甩来,啪的一下将景启抽了出去。 在景启离开的瞬间,暗器已然冲将过来,将景启方才站过的地方扎成了针板。 景启无力的歪在黑暗中,眼前忽明忽暗,奄奄一息。 凌空而来的那一鞭子的确救了他,但却正好抽在他的旧伤上,疼的他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暗器不曾伤他一分,这一鞭子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脑子刚恢复一些清醒的景启立刻察觉周围有些不对,地宫好像在颤抖,在摇晃,在快速下沉 “草!救命啊!” 下沉的不是地宫,是他!!! 他被那一鞭子抽到了流沙池中!! 几个黑衣人从暗处冲出举着大刀劈向景启,景启此刻深陷流沙池,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举着宽口大刀往自己脑门上劈。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犊子了! 铁掌将军要驾鹤归西,给这天冢添坟加墓了 长鞭横空而来,一鞭子将黑衣人扫了出去,少年趁胜追击,双锋挝顺势向前贯穿了黑衣人的喉咙,其他黑衣人四散分开,以包围的形式围攻少年,少年面不改色,将双锋挝挥动的出神入化,找不到丝毫破绽。 黑衣人陆续倒下,不过片刻就只剩下一个用鞭的黑衣人还在与少年对抗。 对方长鞭棘手,远攻不及,也没有近身的机会,一时间两人对战焦灼白热,难分胜负。 景启在流沙池中奋力挣扎,几近崩溃的喊道“你就不能先把我救出来再跟他打吗!” 这一吼还当真有些效果,其中一条双锋挝势头一转冲向景启。 景启看的满眼透着希望,正要伸手去抓,一枚暗器突然打了过来,暗器将那救命的双锋挝撞偏。 双锋挝被外物撞击,不受控的在空中甩出一道波浪弧度,啪的一下抽在了景启的脸上。 景启捂脸痛呼一声,拿开手时发现掌心一片鲜红。 “靠!老子破相了!”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墨石般的眸中慢慢晕起一丝杀意,衬得那张苍白的脸越发的阴鸷诡异。 黑衣人心弦一颤,不禁向后退去。 他似乎在生气 两条双锋挝同时出手,一条冲向黑衣人,一条冲向景启。 双锋挝像条愤怒的毒蛇,缠住对方长鞭的同时,张开了獠牙,锋利狠狠的贯穿了他的手掌。 与此同时另一条双锋挝已经冲到景启面前,不等景启伸手,它便缠上了景启的脖子,在景启满脸惊恐中,拔萝卜似的,把他整个从流沙池中拔了出来。 景启清晰的听到自己脖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也清楚的看到自己即将尸首两处的悲惨下场。 这王八蛋是故意的! 这小白脸再是足不出冢,再是不经世事,也不可能傻到拔脖子这种程度,他方才是冲着救人来的吗!分明是杀人!杀人啊! 刚落地没等喘口气勒在脖子上的双锋挝倏然又是一紧,将他整个人贴着地面甩拖了出去。 地面凹凸不平,还有不少碎石,这一拖犹似酷刑,在他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景启刚出流沙池就被人甩拖出去,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了过去,恍惚之中他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寒光从黑暗中冲出,与他险伶伶的擦过,狠狠的钉在了墙上。 原来双锋挝是救了他,不然这会他就该成刺猬了。 黑衣人丢完暗器转身就跑,少年紧追在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过长廊,就这么不见了。 少年看着延伸了一路却又突然消失不见的血迹,就这么的陷入了沉思中,静穆半晌,少年突然伸手,在沾有血迹的墙上猛地一推。 冰凉的风扑面而来,卷带着细微的碎沙,外界的风猛地灌入地宫,在地宫中没头脑的乱窜,发出了惊心的呜呜声。 少年走出了暗门,站在了柔软的沙丘上,他看着一望无际的荒漠以及满天繁星,整个人石化了般呆愣住了。 直到一束柔和落在他身上,他才悠悠然回过神来。 流云随风散开,月华倾泻而落,顺着连绵起伏的丘陵向天边蔓延,沙丘上落了一层碎雪晶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荒漠中熠熠闪烁,像从天边滑落的星辰,打翻了的鲛珠,在月光下散发着幽静的美。 天地似乎变得静默无声,少年的眼中只有这看不见尽头的熠熠星海,那双冷了多年的黑石眼眸不知何时起变得温和许多。 细风拂面而来,晶莹碎沙随风而起,在月光下旋转欢跳,少年的宽袍在风中鼓动,迷茫的目光追随着半空中欢跳的沙砾。 星光似乎落在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苍白的唇畔微微上扬,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少年。 带着几分病态,却散发着极致干净的少年郎。 少年缓缓伸手,月光在他手心轻绘流淌,像是一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净水,少年转眸看向暗门,艰难生硬的问道“这是什么” 看呆了的景启猛地回过神来,一瘸一拐踏出了暗门“这是月光。” “月,光。” 景启嗯了一声,指着半空中的皎月,对他说“看到那个豁口大盘子没?它叫月亮,这是它的光。” 少年抬眸,咿咿学语似的重复着景启的话“月,亮。” 景启看着站在月光下的人,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南,箕。” “南箕。”景启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发糕 南箕怔了半晌,似乎对景启的话难以理解,景启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南箕终于明白过来,摇头到“我不能离开我是守墓人” 景启一摆手,不理解道“这死人堆有什么好守的!再说了那石门那么厉害,连我都打不开,你守与不守没什么区别!”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南箕倒是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可是盗墓贼来着! 双锋挝瞬间出袖,一鞭子将景启逼退身侧,南箕目光冰冷,周身透着杀气“阴谋” 景启险些又挨一鞭子,愤怒道“我能有什么阴谋!放着这满墓的宝贝不骗,专骗你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大傻子!” 大傻子一词南箕听懂了。 两道双锋挝同时出手,化作两条长鞭,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劈头盖脸的抽了过来,景启连剑都来不及拔,只能扭头就跑,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沙丘上,双锋挝击碎夜空啪的一声抽在他腿上。 景启嗷的一声惨叫出来,凄厉的声音随风而散,传送到大漠的每一处角落。 荒漠一角的两人突然一个激灵,神经倏地紧绷起来,他们巡睃四周,警惕的按着自己的武器。 老者“这是狼嚎吗?” 黑衣人“听着不像,应该是别的野兽!奇怪,怎么叫的这么凄惨?” 黑衣人扯下面罩,将面罩撕成两半,绑在自己血淋淋的手上,那张俊朗的脸上沾了血,透出几分邪气阴鸷,眸中更是涌动着算计,一看便知是深于城府的人。 黑衣人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窟窿,冷冷一笑“他果然厉害,难怪长老对那疯女人如此看重,宁愿损伤自身元气也要吊着她的命。也是,只要那女人还活着,链绳就永远捏在长老手中,这条狗就是本事再大,也不敢龇牙露狠!” 黑衣人转眸看向老者,作揖道谢“双锋挝阴毒难缠,多亏了族长暗中出手,不然小侄怕是脱不开身了!” 年长者眸中透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尧光族换主已有十几年,你应该喊我什么?” 黑衣少年慌忙认错,诚恳道“白附一时失言,请乔三叔见谅。” 年长者取下帷帽,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不是旁人,正是老乔头。 老乔头觑了他一眼,将一瓶药递给了他“开蟠螭门的事先放放,你回去安心养伤,记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尧光族,也没有见过傀兵,至于你手上的伤” 白附忙道“小侄手上的是烧伤,乔三叔放心,侄子向您保证,不会有人生疑的!” 老乔头笑道“那便辛苦你了!” 白附“乔三叔,本来咱们是想借机杀了那小将军,引出晟兵与傀兵开战,让晟兵为咱们鸣锣开道,咱们坐享渔翁之利,今儿小侄失手,日后还有机会暗杀吗?” 老乔头叹道“怕是难了!不过也不打紧,现在时机未到,那小将军与咱们来说还有些用处,就让他再逍遥两天,待大业将成之时,就拿他与咱们祭旗!” “三叔深谋远虑,小侄原为三叔鞍前马后,共创大业!” “南箕!南箕!小白脸南箕!” 景启举着火把在地宫里轻车熟路的穿梭,张扬明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急速回荡,眼见找不到人,景启干脆直接放大招,只见他将火把挂在一旁的柱子上,从袖里拿出了一面金灿灿的铜锣。 锣槌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咚! 一声巨响猛地在地宫炸响,音波如浪,冲击着地宫每一处角落,然后再弹回来,回音和巨响相撞,再次碰撞出更为响亮的声音来。 在犄角旮旯特意躲着的南箕被这巨响震得周身一震,只觉一股轰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耳内,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一层诡异的白,耳中充斥着嗡嗡杂声,他拍了拍耳朵,那双耳朵聋了般,除了不断回荡的嗡鸣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南箕常年待在地宫听觉比常人不知高了多少倍,风过沙丘时,他便能听出风中卷起了多少沙砾,正常人一声斥责与他来说都好比是雷声过脑,更别提景启这奋力一敲了。 景启丝毫不知南箕的痛苦,只晓得自己每次一敲锣南箕就会脸色红润的从角落里开开心心的跑出来。 他边敲边喊“咚!南箕!咚咚!小南箕!咚咚咚!小白脸南箕!咚咚咚咚咚!文盲小白脸南箕!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心狠手辣文盲小” 景启敲的正酣,一条白浪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啪的一下抽在了他的手上,锣槌摔落在地,景启甩着手痛的直跳脚,他向后一撇果然看到南箕从黑暗中欢快的跑出来。 “南箕!好久不见!你今天气色真不错!” 南箕额上青筋直冒,一张脸更是红的透光,他跑到人前,一字不说,抬手就是一鞭子。 哪里来的好久不见! 这货几乎每天都来,不是吹唢呐就是敲锣打鼓,险些震聋了他的耳朵! 南箕一扬手,景启立刻脚底抹油,扭头就跑,边跑边回头跟南箕说话“怎么回回都这么热情,你们尧光族的人都是这么跟朋友打招呼的吗?” 一鞭子怒气冲冲的抽了过来,在景启眼前抽出了一串耀眼的火星子,景启头皮一紧,只道不好,脚下跑的更快了。 他不是头一次单方面的犯贱了,眼皮子硬生生的被南箕给练活了。 前几次因地形不熟跑进了死胡同,结果被南箕挥鞭一顿抽,挨了几顿揍后,他对南箕的鞭法和地宫的地形那真是了如指掌。 地宫再是昏暗,南箕的鞭子再长,他都能顺利穿梭躲过,只要不出神,南箕是揍不到他的。 景启从暗门跑了出去,南箕紧跟其后,两人在沙丘上追着跑了许久,随着体力透支南箕的怒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他拍了拍耳朵,嗡鸣声渐弱,他听到了从掌心穿过的细微风声。 还好,耳朵没聋。 景启见他连走道的力气都没有,便猜到今儿的揍是躲过去了,他喘着粗气凑了过来,笑的没心没肺“南箕,最近你气色真的很不错,红扑扑的,跟楼里上了胭脂的姑娘一样俊。” 南箕不知道胭脂是什么,也没听懂楼里的姑娘是什么意思,只看他亮着两排大白牙,笑的那叫一个欠,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火蹭的一下又冒了上来,对着景启抬腿就是一脚。 “操!你偷袭!” 景启被踹了出去,顺着沙丘骨碌滚落,吃了一嘴的沙子。 景启灰头土脸的趴在那呸呸呸的吐沙子,南箕嘴角微扬,心中的怒火降了不少,他摊开双手往沙丘上一躺,满眼熠然的看着满天繁星。 今天是满月,一层流云笼在月前,将那轮皎月衬得朦胧神秘,似真似幻。 “看什么呢?” 景启又不知死活的凑了过来,躺在了南箕身边“这大盘子你看了好多天了,还没看腻呢?” 南箕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浑身透着疏远“滚!” 景启当真滚了,在沙丘上滚了一圈,滚到了南箕跟前,与他面对面,景启冲他呵呵一笑,露出了两排大白牙“我滚回来了。” 景启似乎玩上了瘾,轱辘似的围着南箕来回滚。 “我又滚走了!” “我又滚回来了!” “我又滚走了!” “” 不知是气的,还是南箕还没习惯说话,他一字一顿,有些切齿的说“你知道双锋挝近身可夺目吗?” 景启“现在知道了。” 南箕“滚蛋!” 景启滚了半圈又滚了回来,将一个东西放在了他面前,南箕打开外面包裹的布,只见里面放着的是几块软软糯糯,散发着香甜气味的东西。 景启在沙丘上边滚边说“最近城内流行卖发糕,将士们去城内打水时看的口水直流,但又买不起,便回来缠羌齐给他们做,羌齐在街角偷师半天,回来和了三次面,可算是给琢磨出来了,卖相是差点,但味道还不错,我给你偷偷切了几块最软的,每块里面都有红枣。” 南箕捏了捏那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不相信道“可以吃?” 景启“当然了!” 南箕习惯性的用双锋挝去戳,景启一骨碌爬坐起来,慌忙拽住他拿双锋挝的手,嫌弃道“这玩意不知道碰过多少死人,你不嫌脏啊!” 南箕“我,擦过的” “那也不行!” 景启从袖中摸出一双干净的木筷,献宝似的在他面前晃了晃“看看!这个才是吃饭的家伙!” 南箕不会用筷子,攥着筷子猛地往发糕上一捅。 动作娴熟狠辣,看的景启心口一疼。 “等等等等!哪有这么吃东西的!” 景启把南箕筷子上插得发糕又抖了下去,手把手教南箕怎么用筷子,南箕学的很快,不过两三次就成功的夹起了一块发糕。 卖相虽然差的一塌糊涂,但一入口南箕就眯起了双眸,微微翘起的眉梢透着丝丝欢喜。 景启得意道“好吃!羌齐的手艺可是一绝,就是宫里的也比不过他。你知道宫里是哪儿吗?” 南箕摇了摇头,他把一整块发糕都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个餍足的大脸猫。 景启憋着笑解释道“宫里就是太后皇上还有娘娘们住的地方,金碧辉煌,红墙绿瓦,房子更是多的数都数不过来,宫里做饭的厨子就叫御厨,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宫里做饭的,得拔尖的才能去。” “羌齐就是没入宫,入了宫一定是掌勺的大厨,对了!他们管这个叫御膳房大总管,很厉害的,只给太后皇上,皇后做饭,一般嫔妃都没有资格吃他做的菜。” 南箕吃的开心,景启说的话他根本就没听心里去。 景启往后一躺,在沙丘上摆了一个大字,他看着空中逐渐明朗的皎月,叹息似的说道“宫里哪儿都好,就是太冷了,四四方方的,不像这儿,天地辽阔,四下通透,连月亮都是圆的。” 南箕正巧吃完了,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他心情颇好的问他“宫里的月亮不是圆的?” 景启摇头道“宫里的月亮四四方方,一点都不好看。” 南箕也躺了下来,他看着升到半空中的月亮,沉默许久才开口“是不是每个地方的月亮都不一样?” 景启“好像是在宫里看就四四方方的,在边关看有些孤冷,在你这看又大又圆,相当舒心。” 南箕没有离开地宫去过外面,不晓得从别处看月亮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同意景启的说法,从他这个角度去看,月亮当真是很美,而且百看不厌。 景启说“不过相比月亮,我更喜欢星星。” 他指着挂在南边的一颗小星,说道“那颗就是我最喜欢的星星。” 南箕疑惑道“天上这么多星星,你怎么知道它就是你喜欢的那颗?” 景启“我就是知道,一看就知道是它,不会错的。” 南箕对他的一脸笃定很是疑惑,但不管他怎么问景启只说自己知道,但又不告诉他为什么会知道。 南箕问“那它有名字吗?” 景启困意上涌,躺在沙丘上半阖着眼睛,听南箕问他,便含糊不清的吐出了两个字来。 空中很静,南箕离得也近,将他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景启迷迷糊糊的说“七宿。” “七宿” 南箕轻声喃喃,满天星辰在眼前慢慢变得模糊,那颗叫七宿的小星渐渐远去,光芒越来越暗,最后消失在黑夜中。 沙丘上躺着两个少年,他们背靠着背酣然入梦,月光温柔落下,落在两人身上,似乎为他们盖上了一层月色暖被。 川狼 月凉如水,风如刀割,寒风贴地掠过沙丘,沙浪层层激起,只听空中呼的一声呜响,风涌长空,携起一层碎沙,沙砾漫天而扬,层层雾沙遮天蔽月,让人根本看不清前路。 荒漠的尽头高挂着一面巨大的旌旗,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个硕大的晟字在风中翻飞闪现,月光透过云层落下,将那旌旗笼在其中,使得旌旗明亮耀眼,即便风沙漫天飞扬,也无法遮去它的存在。 山丹守在了望台上,警惕的巡睃四周,那双手被冻得发紫,他攥了攥拳,发现自己的手已然没了任何知觉。 石牙蹬蹬蹬跑上了望台“山丹大哥!已经巡查完毕,营外没有可疑人物!”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不可掉以轻心!” 石牙“是!” 山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寒气顺势咽下,那股阴冷冻得他腹中生冷,隐隐抽痛。 今天竟然有两拨敌军偷袭,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骁勇善战,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事发突然,将军又不在营中,他不敢贸然出营迎战,和两位参将死守关卡,坚持不出,敌军不知营中情况,叫嚣一番后便匆匆离开。 虽是有惊无险,但他心里却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山丹觑了一眼,寒着脸斥责道“你来做什么!” 好心送饭的羌齐被这扑面而来的冷言冷语刮了个透心凉,他将食盒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没好气道“喂猪!” 山丹的心头火蹭的一下燎了起来,还别说,这一生气,身上暖和了不少。 “想打架就直说!” 羌齐眉梢一挑“大战在即,你要打掌勺的厨子?” 山丹突然想起军中屯了几十筐的大白菜,顿时噤了声。 羌齐硬气十足“过来吃饭!” 山丹纹丝不动,目光警惕的扫向外面“现在什么时候了?谁还顾得了这个!此处危险,闲人不得久留!” 羌齐没有说话,将食盒打开来,浓郁的饭香瞬间涌出食盒,弥漫了整个了望台,山丹脸朝外,面不改色,但肚子却背叛了他,当众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回应。 山丹“” 羌齐“锅上还坐着水呢!你赶紧吃了,我好刷锅!” 山丹对于吃从来就没有抵抗力,一听羌齐这话,顺着台阶就往下滑,十分的识时务“你帮我看回!” 羌齐眉梢微翘,大步走向守军岗位。 山丹向来饭量大,今天一天又滴水未进,自是饿极了,端起碗来就往嘴里死命的巴拉,活脱脱饿殍托生。 风卷残云一顿扒拉后他将空碗筷往食盒里一扔,抹了抹嘴,大手一挥“赶紧滚!” 羌齐抱着胳膊站在风中,声音微微上扬“怎么,吃饱了就想砸锅?” 山丹一脸严肃的打了个饱嗝“战事当前,不容儿戏!” 羌齐不为所动,抱着胳膊巡睃四周“山丹,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事多少有些奇怪。” 确实奇怪,将军前脚刚走,营中就受袭了,而且还是两拨人,怎地如此巧合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家贼!” “内奸!” 奸细一词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每隔几年就能从身边揪出一两个来,只不过三军上下都知道将军养伤不出,关于将军昨天离营的事除了他跟羌齐外应该没其他人知道才对 内奸难道是 山丹看向羌齐“你” “滚!” 疑惑未出口便被一声冷斥啪的一下打散在风中。 羌齐看大傻子一样瞪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嫌弃“没脑子就算了,眼神还不好使了!我要是内奸,都不用派人攻击,直接给你饭里下毒就行了,不!对你连毒都不用下,三天不给肉,你自己就能憋屈死!” “真是什么都敢想,还参将呢?愚不可及,依我看你才像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山丹底气瞬间泄了,嗡声道“我也没说是你” 羌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将军出营的事除了咱们还有谁知道?” 山丹“将不在营是大事,怎可声张,除了你我外没谁知道。” 这么一捋倒是真犯难,知道这件事的就他俩,要是真有奸细的话,他俩难逃嫌疑。 羌齐突然想起了什么,抚掌道“我想起来了,昨晚上将军离开时,我在营外看到了” 没等说话羌齐便被山丹一把拽了过去,山丹将人往后一扔,举起锤子奋力一砸,将一支飞射过来的翎箭拦腰砸断。 抹了毒的箭头锵的一声狠钉在了木桩上,与羌齐只有三指之距。 山丹瞳孔紧缩,一脸凝重的看着沙丘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影,头也不回的训斥道“愣什么神!还不快滚!” 嗖嗖破空声猛地传来,一大片寒光如过天星铺天盖地的向两人扑来,山丹去敲战鼓,鼓槌被一支翎箭击落,另一支翎箭紧逼而来,将人硬生生的逼退了台角。 山丹见那羌齐还愣着没走,不由得怒上心头,他一心两用,抵挡翎箭的同时催促羌齐。 “还不快滚!找死呢!” 羌齐骨碌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跑,而是拾起落地鼓槌狠狠的敲向战鼓。 一支翎箭破空而来,泛着冷冷杀意向羌齐射去。 山丹瞳孔地震,喊声顿时破了音“老羌!” “咚!” 战鼓雷鸣,震动天地,所有人几乎在这一瞬间绷住了神经,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有人偷袭!山丹大哥!有人” 石牙跑上了望台,只见台上一片狼藉,不少翎箭从下方射来,山丹趴在地上,身下似乎在护着什么。 山丹怒斥“趴下!” 石牙被他吼得双退一软,整个人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支翎箭贴着他的兜鍪险伶伶的擦过,狠狠的钉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山丹“哪儿受袭?” 刚从生死边缘回来的石牙声音抖的厉害“东门南门大约共有五百人!” 山丹“真他娘的欺人太甚!我去迎战,你在这守着!” “是!” 山丹一起来,石牙才看到他身下护着的原来是个人。 “羌大哥!” 翎箭半没羌齐胸口,伤处被人仓促的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药,但鲜血并没有被止住,缓慢又迅速的将药粉打湿,将伤处晕染的触目惊心,若不是羌齐胸口还有起伏,怕是要被人误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山丹拎起双锤跑下了望台,声音异常的平静“我已经喊了军医,你好好守着他就行!” “是!” 山丹几步下了了望台,一众小将立刻涌了过来,在他们询问的目光中,山丹将锤一举,喝道“开门!给老子往死里揍!” 山丹手底下的兵都是些刚收编的新兵,个个年轻好胜,一听参将说要出门迎战,兴奋的摩拳擦掌,拎着刀就冲了出去。 拒马一开,这些兵将如猛虎下山,骁勇善战的疯狂模样瞬间震慑了来袭的敌军,一时的怯意让他们脚下一顿,失去了最佳的进攻机会。 山丹沉着眸冲了出来,拎着双锤冲锋阵前,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不过片刻,敌军败绩显露,陷与劣势,而山丹一方士气高涨,越战越勇。 突然,了望台上响起了急促的鼓声。 敲鼓的是石牙,鼓点急促高昂,是在提醒他们敌军有增援。 山丹心道不好,他们出来迎战拼的是一时士气,一旦对方缠上来,他们很快就会败落,若敌军再增援,对方的处境就会立刻逆转,届时他们寡不敌众,进退两难,边关说不定会就此失守。 敌军也听懂了石牙的鼓点,瞬间激昂起来,像一群龇着獠牙的土狼,难缠的让人心中厌恶。 山丹正两难与退不退兵时突然听到石牙的哀嚎声,那声音凄厉近崩溃,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石牙喊了一声羌大哥。 山丹回头看去,了望台火光冲天,箭影如雨,他只能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影绰身影。 老羌怎么了? 一股子热浪从四肢百骸冲出,逆流顺上直冲后脑勺。 山丹瞬间红了眼,魔怔了似的挥着双锤,大杀四方的疯狂模样逐渐有些敌我不分。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一个都不留! 山丹冲入人群,重锤所过之处血花四溅,惨叫声接连起伏,尸体在他脚下堆积,他的盔甲早已被染的鲜红,半张脸被血迹所污,人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瞧得他嗜血疯狂,周身透着浓浓杀气。 山丹拎着血锤站在尸体堆上喘着粗气,鲜血顺着甲缝急流而下,滴答滴答的落在了脚下的尸体上。 那场景实在是血腥残忍,不但震慑到了余下的敌军,还吓到了山丹手下的兵。 周围静的可怕,所有人都紧盯着山丹,没谁敢上前,生怕这失了理智的野兽抬爪给自己脑袋上来一锤。 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敌军的援兵到了。 正当余下敌军暗中雀跃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山丘后冒了出来,照着山丹的头脑勺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当真是惊心动魄,惊了敌军的魂,震了本军的魄。 战魔被人打了!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紧着瞳孔,死盯着山丹和那满身狼狈,身影踉跄的男人,每个人都心弦紧绷,紧张的不敢呼吸。 那一巴掌分量不轻,因为那人打完之后牙根都痛的变了形,面目扭曲痛苦,不断的甩手倒吸气。 挨了打的缓缓抬眸,泛着疯狂的双眸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突然变得清醒起来,他像个受了委屈终于看到大人的孩子,眼圈红的泛光,只是没等他开口诉说委屈,那人便一把拽着他的盔甲,板着脸往军营里拖。 人人胆颤的战魔就这样被人没有尊严的往营内拉扯,憋屈的模样像是个在外捣乱,被大人抓个正着的顽童。 无助惊慌的模样透着几分可怜。 要不是他脚下蔓延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周围人说不定就善心大发上前劝架了。 山丹就像领头羊,他一进营所有的人都跟着回营,三大营后退如潮,干净利落,迅速有方,待拒马一关,营外的敌军才恍恍然反应过来。 刚才那人是谁? 方才分明是个绝佳的攻击时刻,为什么自己会傻愣在那没有攻击呢! 现如今拒马关闭,晟兵严防死守,他们就是来了增援,怕也难破开鹿角重创晟兵。 当然景启也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入营后他将山丹往旁一扔,直奔了望台,亲自敲响战鼓。 晟朝素来以鼓声指挥作战,景启鼓点一出,数万名箭师从人群中涌出奔向阵前,拉弓搭箭,阵势摆开。 清冷的月光下,只瞧那弓弦紧绷,箭身泛凉,万支利箭连成一片,似那看不到尽头的寒霜星河。 只消敌军靠近,万箭齐发,在这漫天箭雨中,怕是没谁能活着离开。 在敌兵期盼的目光中,他们的援兵终于到了,那些援兵带着新制的武器,盔甲擦得锃亮,即便破不了阵,也能拖住晟军的箭雨,掩护他们离开。 但,赶来的援军远远的见了这阵势,没有一丝犹豫,马头一转迅速撤离。 敌兵指着白天还一同喝酒的兄弟,跳起来就骂“你他娘的孬种! “将军我错了!” 景启坐在营中,看着一脸真诚认错的山丹,似笑非笑道“跪的倒是利落,但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山丹郑重的将头一点,景启乐道“来,你自己说说错哪了?若说对了,本将军给你磕一个。” 山丹“我不该带人出兵迎战。” 果然还是不知道啊 景启“听说今儿营中两次受袭?” 山丹点了点头,景启道“既然你猜到今晚有可能会受袭,为什么不派人暗中伏击?带人出去迎战虽是下策,但并不拙劣,可为何挫败了敌人的锐气之后没有及时回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援军一到,你会怎么样?” 山丹“死。” “想的还挺美!” 景启话音骤冷“有官职的参将可是一块肥肉,能利用的地方太多了,你就是想死,也得等他们榨干净之后才行。” 山丹汗毛耸立,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起来。 有军职的将士一旦被虏甚少能有死的干净利落的,都是被人严刑拷打,日夜逼问,把所知道的交代清楚后才有可能得到解脱。 更恐怖的是敌军有可能不让你死,把你的狼狈展现在晟朝面前,用你来羞辱晟兵无能。 景启将人拉了起来,问道“你虽是个急性子,但不至于失理智到如此,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丹鼻子一酸,咬牙硬抗“没什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景启“看他们不顺眼,你为什么要哭?” 山丹将脸一抹,手上的血迹胡乱的抹到了脸上,那张脸看起来好笑又狼狈,他顶着大花脸“我没有哭!这是鼻涕!” “”景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丹吸了吸鼻子,哽咽开口。 “将军,羌大哥快不行了!” 说这话的不是山丹,而是突然跑过来的石牙,山丹突然暴怒,越过景启啪的一巴掌打在石牙后脑勺上。 山丹指着石牙骂道“放屁!老羌根本就没伤到要害,我给他止了血的,军医只要把箭拔了,他再歇两天就没事了!哪个不长眼的说他不行了的!” 石牙被一巴掌打的跌坐地上,石牙年纪最小,在军中多被人欺负,只有羌齐总是护着他,有好吃好喝的也会偷偷的给他留着,羌齐与他如同兄长。 石牙本来就是强撑着来禀报,被山丹一巴掌打的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箭是拔了,可箭上有毒,羌大哥中了毒,军医说怕是” 不等他说完景启和山丹已经冲了出去,石牙赶忙爬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追了过去。 一提起羌齐人们脑中总是会闪现出他拎着大铁勺敲锅,冲将士们嚷嚷着排队的场景,羌齐做事爽快,好为人打抱不平,虽是没有军职,但三大营的将士们个个都拿他当兄弟,愿意听他的话。 这样一个人如今却绑着厚厚的纱布,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那张总是扬着笑的脸上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气,就像个做工精细的纸扎人。 山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趴在他胸前屏息细听,待听到那微弱的心跳传来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景启眉间紧绷,问“军医,他体内是何毒?” 军医“将军,羌齐中的是川狼毒,营中没有解药,我等拼尽全力也只能护住他心脉不竭,没法根除他体内的毒。” 山丹不信,说“万毒都会有解,川狼毒为何无解!” 军医道“参将有所不知,这种毒在咱们这儿罕见棘手,莫说边关,就是宫里,怕也没有解药。不过!此毒在番族很常见,若是能进入番族寻找,说不定能找到解药。” 山丹立刻窜了过来“我去,你告诉我解药是什么,我立刻带兵去找!” 景启“你带兵去?是去找解药还是去找死!番族十国哪个好惹,你要是去了,咱们说不定还得带人去救你!” 景启转眸看向军医,问道“解药叫什么,在何处能找到?” 军医“大漠中有一种叫川狼的毒草,毒草雌雄同体,相生相克。雄草终年不开花,有剧毒,人称川狼毒。雌草能开花结果,其花叫曲灯,曲灯的花粉就是川狼毒的解药。这种毒草素来是成双成对的生长,雄草旁边必然有雌草,只要将曲灯花采回来,羌齐的毒便能解!” 景启“这种毒草长在大漠里?” 军医道“这毒草喜阴耐旱,素来长在大漠深处或是茔墓之中,因曲灯花娇艳美丽,也有不少番族人种植赏玩。” 大漠深处茔墓之中 这地儿怎么听着这么熟悉,熟悉的让他伤口隐隐作痛 景启问“你能护住他心脉多久?” 军医胸有成竹道“银针封穴,能护两月有余!” 景启点头,眸中若有所思,山丹红着眼睛挤开军医,自荐道“让我去将军!用不了十天我就能将曲灯花采回来!” “不!你必须要留在营中。” “将军!” “听我说完!” 景启转眸看向山丹,眸中一片正色“有一件事必须得你去做!做了,羌齐才能活。” 决定 日渐西斜,火烧云笼上整片苍穹,壮丽的颜色顺着延绵不断的沙丘一直蔓延到荒漠尽头,沙砾上落了一层柔和的瑰色,像一条精臻华美的绸缎,蔓延千里,绝艳不可方物。 风温柔的卷过沙丘,将单薄的影子拉得纤长,南箕盘坐在沙丘上,看着天地绝景,满眼都是欣然熠光。 一声微弱从空中传来,南箕瞳孔一紧,不过一息,双锋挝已然握在手中。 有擅闯者! “奇怪,怎么没有啊?” 景启举着火把在昏暗的地宫里四处寻找,以前都是在地宫逃命,也没顾得上细看,今儿一看他才发现这儿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啧啧啧!这地方又冷又黑,他倒是住的下,也不怕撞鬼啊!”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将过来,火光下,那手苍白如石,不见半分血色,吓得景启一激灵,鬼字没说完声音便急速上扬,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声。 这一嗓子嚎的一点都不亚于敲锣打鼓。 南箕啪的一下捂住了他的嘴,但为时已晚,尖叫声一分不露的全灌进他耳朵里。 “闭嘴!” 被人擒住后的景启哪里还能听话,当下挣扎的更厉害了,南箕一时没抓住让人给窜了出去,不过也没跑多远,因为景启慌不择路一头摔进了流沙池中。 “救命!!” 这地宫的流沙池当真与他有缘,回回来都恨不得吞了他。 南箕耳中嗡鸣声未停,这会子正头疼,景启在那扯着嗓子乱嚎他更是觉得心烦,双锋挝化作长鞭甩了过去,狠抽在景启面前的流沙上。 “闭嘴!” 沙砾飞溅,滑进景启衣领,冷冰冰的触感激的他打了个冷颤。 身体还在下坠,景启愣是一声也不敢吭,连挣扎都不敢,奇怪的是不动之后他下坠的速度反而慢了,最后身体竟然停止了下坠。 景启试探性的往前爬,嘿!竟然真的爬出了流沙池。 得救了! 这就得救了! “南箕我” 南箕缓缓抬眸,眸中的杀意激的他瞬间噤了声。 地宫空荡,阵阵回声刺的南箕耳中发疼。 “出去说!” “哦” 此时夜色弥漫上来,墨色晕染了霞光,苍穹失了刚才的绚丽,黑红两色凌乱的在云层蔓延,看着十分的阴郁诡异。 南箕坐在沙丘上,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耳朵,声音冷且低“找什么呢?” 景启眼珠骨碌一转“找你呢!” 景启打开包袱,将一件新衣捧到他面前,满脸期待的看着他“这是赔你的新衣,料子是内城来的,贵着呢!我特意给你买的,喜欢吗?” 南箕淡淡的扫了一眼,没有接“你贼一样的在地宫乱转,到底在找什么?” “真的在找你!” 景启非但没走反而伸着脑袋坐了过来,双锋挝横举眼前,近的快要给他戳下来,景启不得不后退,在离南箕五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景启“地宫里有打斗的痕迹,而且血腥味很重,发生了什么事?” 南箕没有理会他,目光追随着慢慢溜去天边的最后残霞。 景启一点都不觉得没人搭理是件无趣的事,支着下巴在那自言自语“我知道了,是不是又有盗墓贼来了?” 景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杀就杀了呗!反正都不是啥好人,因一己之私来盗墓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得好好收拾!不然他不长记性!” 南箕这次有了反应,目光深沉的看着他,长指轻敲双锋挝。 景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道“我那是被逼无奈,再说了最后不也没得手吗!” “你这个人呐素来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不会因杀了人而感到内疚来外面吹冷风的,所以让你在墓里待不下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南箕虽然没听明白铁石心肠,心狠手辣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到了景启憋不住上扬的坏笑,猜到景启一定没说什么好话。 南箕眼角危险一眯“你敢骂我!” 景启睁圆了眼睛,满脸都是无辜“没有啊!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这傻子变聪明了? 南箕盯着人不语,景启险些要绷不住笑出声来,慌忙转移话题“你到底因何事不在墓里呆了?” 南箕“黑!冷!” 景启“你在地宫呆了多年,是才发现它又黑又冷的吗!” 这得有多迟钝! 南箕没有说话,抬眸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苍穹,黑云似潮,铺天盖地涌来,一颗孤星在滚滚云浪中忽暗忽明,艰难求存,看着格外的伶仃脆弱。 “说实话。” 景启“什么?” 南箕凝眸看着景启,一字一句艰难的说话,虽然仍是生硬断续,但说话的速度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声音也不那么低沉沙哑,渐有润色。 “你的脸不开心。” 景启笑意一僵,唇畔微微泛苦“这么明显吗?” 南箕郑重点头,景启道“我没说谎,来找你是真的,但没有说完,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景启“南箕,你有没有在地宫见过一种会开花的毒草?” 一丝茫然在南箕脸上闪过,景启瞬间明了,感情这人没见过花草,他以指为笔在沙丘上画了起来。 “毒草叫川狼,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见过没?” 南箕静穆细看,忍不住道“这是花?花竟是如此丑陋。” 沙丘上画着一株形态扭曲,面目狰狞的花草,草身似死蛇瘫在那,花朵坑坑洼洼像是摔烂的果实。 也不知这是毒草,还是中了毒的草,只一眼就让人心里涌上一阵恶寒。 景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就算是与世隔绝,审美终究还是有的! “”景启“我都没有提你的字,你就别说我的画了!” 南箕那字写的跟召唤恶灵的符咒似的,他看了都没有嫌弃,他倒是嫌弃起他的丹青了。 南箕摇头“地宫只有尸体,没有花。” 更不可能有长成这个样子的花。 “你确定吗?你再看看这画,好好想想!” 南箕当真细看了一番,斩钉截铁道“没有,为何要找它?” 景启沮丧的往后一躺,在沙丘上摆成了一个大字,叹道“说来话长,总之这个对我很重要。” 南箕看了看地上那个面目狰狞,却又称之为花的东西,正要开口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鹰唳打断。 景启一个激灵弹了起来,食指抵在唇畔,吹出了一个悠长响亮的哨声,南箕眉间微紧,伸手捂住了耳朵。 那鹰从半空中落下,飞落到不远处的枯树上,不管景启怎么吹哨召唤,它始终不过来。 “这笨鸟!南箕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人家笨其实是真的冤枉了人家,那鹰不是不过来,而是不敢过来,这地宫里里外外藏了不少毒物,荒漠中的鸟禽兽类从来不敢轻易靠近。 这也是为什么天陵宫立世两百年,不曾沦为兽巢的原因。 南箕突然转眸看向地宫的暗门,黑石眸中泛起了冷冷杀意,他看了一眼跑向远处的景启,转身走入地宫,关上了暗门,堵死了卡槽。 暗门原本从里从外都能打开,现在卡槽一堵,只能从里面开,外面再折腾也打不开门。 他悄无声息的在黑暗中行走,双锋挝从袖中悠悠冒出头来,像是两条嗅到危险吐信的毒蛇。 南箕走去隅角,打开了青铜漏壶的机关,软绵细沙从壶嘴流出,无声的流落到一个有刻度的小桶里。 南箕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微弱动静。 他这个守墓人可不是什么人都杀,只杀擅闯盗墓者,至于五皇的后人,他不能杀。 入天冢前那人交代过他,凡五皇后人都有开蟠螭门的信物,只要能打开门,就算将蟠螭门内的东西都搬出去,他一概不过问,若是打不开门,便是盗墓者,无论多少,格杀勿论。 “人呢?” 景启去推暗门,那暗门纹丝不动,他敲门,门内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看着手中的密信,沉思片刻,最终转身离开。 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地宫,盗墓者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双目惊恐的睁着,鲜血在他身下汇聚成泊,浸染了殷红发黑的地面。 双锋挝缠上了他的脚,拖着人往前走,南箕将人扔去流沙池,看着流沙慢慢吞噬那具尸体,眸中冷的没有一丝波澜,待流沙池恢复平静他才转身离开,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静坐在蟠螭门前,而是转身走去了暗门。 南箕脚下的速度比平时稍快一些,隐约之中能听到脚步声。 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延绵不断的沙丘上笼着一层凄冷,像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冰川,冷风贴地前行,沙浪被迫涌动,滚过那空无一人的沙丘。 南箕静静的坐在高处,看着空荡寂静的沙丘,眸中熠光依旧,期待未减。 直到曙后星孤,晨光熹微,他才慢慢的站起身来。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薄雾缭绕在沙丘上,衬的沙丘犹如蓬莱仙境,就连那几株姿态狰狞的枯木都添上了几分朦胧仙气,眼前的一切看着甚美。 南箕眸中的熠光一点点的抽离,黑石眸中闪出了寒意,他走下沙丘,刚踏进地宫正要关门,余光无意觑到了什么,脚下一顿,走了过去。 暗门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大石,石下压着一个包袱。 那包袱他认得,是景启昨天带来的。 不用打开他也知道,包袱里装着的是一件新衣,景启赔他的衣裳。 双锋挝突然脱手,狠狠一鞭子抽了过去,大石迸溅成碎沙,与沙砾融为一体,那件新衣被鞭风撕裂了一条大口子,带着怒气的长鞭不断落下,新衣很快变成了一堆碎片。 风携雾浪涌来,碎片随风而起,像一群蝴蝶,闪动着银闪闪的翅膀,跃过沙丘,逃似的向远处飞去。 南箕怒气渐消,眸中恢复了平静,他转身走进地宫,啪的一下重重的将暗门关上,半路又折了回来,将卡槽堵死。 一连半月景启再也没来过地宫。 地宫恢复了旧日寂冷,散发着寒意的黑暗在地宫中肆意蔓延,磷石的荧光再也不能满足南箕,他时常会在晚上溜出地宫,去看外面的繁星皎月,若是空中无月无星,他便对着空荡的沙丘出神一整晚。 白天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出去,但阳光过于炙热,一落到他身上,他的身上就泛起大片红疹,火辣辣的疼,而且阳光明亮刺眼,他根本没法睁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所以白日他总是躲在地宫里,待夜晚将至时他再出去。 渐渐的他发现有些不对,呆了多年的地宫不知何时发生着变化,变得过于寂静,过于冷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更是让他难以呼吸。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适应这个安静的地宫,每天都在盼着有人来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每天都在期盼夜晚到来时他走出地宫的那一刻。 地宫的寂静延长了白日的时间,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他慢慢变得有些恍惚,时不时会莫名暴躁起来,某一瞬间他听到了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敲锣声,他忙不迭的跑去入口,等了许久不见那人下来,走遍地宫也没有发现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 这种情况反复几次后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机关从来没被人触碰过,景启也没有再回来敲过锣,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南箕坐在沙丘上看着满天星辰,心想:地宫到底是何时变得这么陌生,让他难以忍受的? 想了一整晚他也没有想出答案来,直到无意触碰了袖中的银锁,轻灵声从袖中传出,他看着那个精致的银锁,乱成一团的脑子豁然明朗。 地宫好像是在景启出现后发生的变化。 南箕挪开脚,发现脚下踩着一个皱巴巴,沾着血污的小布袋。布袋上的血污还未完全发黑,应该是前不久那个被他杀死的盗墓者留下的,双锋挝挑起荷包刚想扔进流沙池中,南箕余光无意觑到了什么,扬起的手突然放下。 小布袋黑底红面,上面用彩线绣了一簇花草,草身纤长弯如月牙,密密一簇,翠绿可爱,草丛旁绣了几朵淡蓝色金蕊小花,花草相偎相依,隐透出几分情谊。 南箕凝眸细看,心中无比确信。 这布袋上绣着的就是景启要找的川狼。 只是那人已经被他杀了,尸体也扔进了流沙池中,要想找到这毒草只得从这小布袋上查起了 景启那家伙不该来时天天来,该来时却总也不来。 “说来话长,总之这个对我很重要。” 景启的叹息声在他耳边悠悠回荡,扰的南箕整日精神恍惚,睡也睡不好,总也没精神。 等了三日,景启还是没有来,整个地宫静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脑海中总是会想起景启那咋呼高调的张扬声。 南箕盘腿坐在沙丘上,看着斜挂在南角的七宿星,迷迷瞪瞪看了一整晚,直到朝曦从天边乍现,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冒出了芽来。 奴隶 烈阳高照,空中起了风。 裹挟着热浪的风扑面而来,连绵到天边的沙丘被热浪扭曲,像一条在灼热中挣扎扭曲的巨蛇。 驼铃在风中摇晃的厉害,叮叮当当吵得人头疼,一行身穿异族服装的商队牵着骆驼逆风前行,空中散发着极致的高温,每一次风浪越过沙丘扑向他们时,他们都觉得窒息难熬,皮肤更是被热浪刮得的火辣辣的疼。 荒漠是禁地,商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此处不但是通往番族十国的捷径之处,而且还能躲掉价格不菲的税费,所以这些人就壮着胆子踏入禁地,潜入番族十国。 商旅打开水囊,里面却没能倒出一滴水来,他舔了舔爆裂的嘴唇,满眼疲惫的巡睃着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沙丘。 身后传来了几乎不可察的脚步声,商旅回头去看,只见那个鬼魅一般,跟了他们好几天的人竟然还在! 那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就罢,身上竟然还披着一件狐毛斗篷。 若不是不穿衣服会被晒伤,这一众人恨不得赤裸赶路,荒漠热成了蒸锅,那人不嫌热就罢,居然还披着过冬的衣物,看的众人面面相觑直咂嘴,不晓得这人是脑子不好使,还是五感尽失,觉不着热。 一个面相奸滑的商旅晃了晃腰间的水囊,觑了个机会溜出了商队,不过几步便被人一把拽着。 “老吴你去哪?” 老吴眼珠骨碌一转,嘻嘻笑道“那瞎子跟了咱们几天几夜,这不吃也不喝看着怪可怜的,我去给人家送点水去!” 那人丝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谎言“放屁!你个万年铁公鸡还能给他去送水!说!到底去干嘛!” 拽住他的是商队的领头,也是整个商队唯一一个熟悉荒漠地形的人,任凭老吴是机灵鬼投胎,也不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万一惹恼了被丢出商队,他怕是要永远的留在这荒漠中,成为白骨骸山的一部分。 “张爷,张爷您别生气,我我就是看上了他身上的斗篷,想用水跟他换。” 张爷冷冷一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屁!” 老吴道“张爷您看看,那人身上的斗篷可是银狐皮子做的,银狐难得,这样好的成色就更难得了,就是那大晟朝一年也不过才得那么几件,都是皇上太后才有资格受用,别的地方怕是连见都见不到,咱们若是得了他这件斗篷,转手一卖,够咱们兄弟吃上两三年的了!” 老吴生怕张爷不信他,远远的指着那在热浪中翻飞的银狐领子给他看“张爷您上眼瞧瞧,那皮子就是上等银狐皮,我老吴半辈子跟皮子打交道,绝不会看错的!” “那的确是件好货” “但我们谁都不能伸手。”张爷话音突然一转,拽着老吴跟上商队,继续前行 老吴一脸不解“为什么?” 张爷压低了声音道“因为那人很危险,虽然裹得严实,看不清长相,但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 老吴恋恋不舍的回头,不死心的说“张爷您也太谨慎了,我怎么没瞧出他身上有杀气。” “他身上的确没杀气,但是却有一股子死气。” 张爷几乎是硬拖着老吴往前走“这个人简直就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怨灵,周身覆着死气,我敢断定,他手的里人命超过你的想象,你最好别去惹他,当心牵连咱们整个商队。” 老吴虽然秉性贪婪,但实在怕死,一听张爷这么说,自是吓得不敢再打那银狐斗篷的主意。 “张爷,那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那人是在他们入了荒漠后突然跟上来的,一句话也不说,只管不近不远的跟着,跟个鬼似的,看起来可吓人了。 张爷顿了顿,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愿老天保佑,希望他只是想跟着咱们走出荒漠,而不是等咱们带完路后再抢货杀人,福祸天注定,咱们就静观其变!” 张爷一句抢货杀人说的是轻描淡写,但老吴听着却心惊胆战,回眸再看那人已然变了眼神。 商队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五日清晨来到了黄沙镇。 黄沙镇在晟朝的边界,往前再有几里便是番族十国,这镇子虽然不大,但人出奇的多。 番族十国虽然与晟朝不和,但并不阻止双方生意上的往来,只是交付的税收可能会高的让商旅无法接受,而这黄沙镇在晟朝和十国中间,属于不管之地,在这挣了多少都不用交税,商旅们自是愿意在这多待两天。 还未靠近众人便听到了镇子里传来的沸天喧闹声,其中有叫卖吆喝声,锣鼓声,还有牲口野畜的嘶吼哀嚎声。 与商旅来说这些可都是黄金入账的声音,众人日夜赶路的疲惫在这一刻一扫而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兴奋,不用张爷指挥,大家牵着骆驼一头扎进了人流熙攘的小镇里。 老吴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跟了他们一路子的人竟然停在了镇外,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对镇子有所忌惮。 怪人!真是个怪人! 那人站在镇外沉思半晌,最后从那件油光水滑的斗篷上揪出两撮毛,搓成圆球塞到耳朵里。 老吴一路赶来早已是饥肠辘辘,在一个铺子前抱着烧鸡大口朵颐,吃的正满嘴流油时无意一撇正好看到那人穿过街道,索命鬼一样的迎面飘来,吓得他囫囵一吞,连肉带骨头卡在了嗓子眼。 咚! 老吴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挣扎,布着红血丝的白眼直往上翻,众人吓得不轻,以为店家黑吃黑想要下毒抢货,当即掀了桌子拔出刀来,大砍刀一亮相惊的周围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怕自儿被误伤,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 一直跟着商队的人似乎是个瞎子,他一直闭着眼睛靠听声音前行,他没有看到老吴倒地,张爷拔刀,只听到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然后混乱杂声潮水般涌来,没等反应过来他便被人群硬生生的给挤出了街道。 待耳边喧杂声消减,他才昏昏然反应过来,只是商队已经跟丢,而他也被混乱的人群挤进了另一个街道。 那人正想转身离开,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摸索着向前继续走,他从熙攘的人群中穿过,绕了两个小街,终于来到了镇子中心的空地上。 他脚下一停便有人凑了过来,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因常年吆喝,声音粗犷沙哑,隐透一丝讨好。 “大爷买奴隶吗?外用内用我这都有,只要您能看得上眼,价格好说!” 男子没有说话,直接绕过他往里走,摊主也不拦他,跟在旁边向他介绍“大爷您瞧这是晟朝来的货,十三岁,能文能武,带出门一点都不掉价,您看看您不方便看就听听,这声可不错了。” 也不知那摊主做了什么,惨叫声随之传来,听着像是个稚嫩的少年郎, 男子脚下一顿,摊主欢喜抬眸一看,只瞧眼前人眉头紧锁,隐有不悦之色。 “您不喜欢没关系,我这货齐,什么样的都有,肯定能有你看的上眼的!” 摊主将手里的奴隶一扔,随手抓来了一个女郎“您再听听这个,这可是竖沙国来的女奴,二十岁,虽是年岁大了些,但身子犹如少女啊!您不信可以摸摸看,来,你给大爷叫一声听听。” 那女郎说了一段番族话,虽是不晓得说了什么,但声音中透着快要哭出来的怯意,说的应当是求生之类的话。 男子似乎对这女郎很有兴趣,果真向女郎伸出了手,女郎挣扎着想躲,却被摊主大力拽住。 “大爷您尽管摸,虽然这女奴生的不错,但终究年岁大了,带出门不大合适,只能放在府内受用,您要是想买能带出门的,一会我带您去仓库,那儿放着好几个上等货,保准您能拿的出手,带得出去!” 男子伸出了手,但没有去摸一摸货对不对板,而是伸手将女郎髻上簪的梅花给摘了下来。 在摊主一脸的疑惑中,男子轻捻梅花开了口“这是谁给你的?”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温如玉石,如春风拂来,但一字一顿,似乎说起话来有些艰难。 女郎是番族人,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摊主为了生意便主动翻译了男子的话,女郎抽泣着说了一句话,刚说完摊主就邀功似的翻译了她所说的话。 “大爷,她说是她隔壁囚笼的一个奴隶给她簪的,” 男子立刻道“带我去!” 摊主声音有些迟疑“那这女奴您是要,还是不要?” 男子犹豫片刻“要了。” “好嘞!小三子,拿卖身契来!大爷这边走!我带您去看看那奴隶!” 摊主在前引路,男子脚步微缓在身后慢走,在与那女郎擦肩而过时双锋挝瞬间出手,速度快的幻化成一道白影,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亮出了兵器,出了手,就连离他最近的女郎也只是瞧见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至于那寒光的真面目,她也不曾发现。 男子微垂着手,长袖挡住了双锋挝的寒光,他低声道“跑!” 女郎瞪圆了美目,感受着手上的绳索慢慢松开。 摊主将人引到了一个大囚笼前,习惯性的拿铁棒将笼子敲得咚咚作响“喂喂喂!给老子把脸露出来,给这位大爷看不!你叫一声,让大爷听听!” 笼子里躺着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污垢的脏乞丐,那乞丐穿的破破烂烂,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捆在囚笼里,明明是囚,但他却没有一丝囚犯该有自觉,不哭不闹不想跑就罢,居然还四仰八叉的躺在那抖腿,一脸的惬意悠闲。 摊主气得直咬牙,想也不想抬腿就是一脚“本大爷让你说话呢!你聋了!” 那脏乞丐正闭目养神晒太阳,听到动静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侧身一闪,摊主不但没能踹到人,自己的腿反而卡在了铁笼里。 “靠!你个不知好歹的玩意!你完了!” 摊主一边往外拔自己的腿,一边扭头跟客人说话“大爷您还是看看别的奴隶!这奴隶不但长的丑,还身无二两肉,歪瓜裂枣的不值得您买,我这还有别的好货,包您” 男子一脸漠然“就他了。” 正晒太阳哼小曲的脏乞丐猛地睁开了眼,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笼外的人,那张灰不溜丢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欢喜。 摊主道“大爷有所不知,这奴隶虽说好吃懒惰,相貌丑陋,但价格却不低。” 摊主突然压低了声说“这奴隶有一技之长。” 脏乞丐突然扑了过来,将铁笼子撞得咣当作响,脏兮兮的手伸出了笼子,紧抓着人家那价值不菲的银狐斗篷上。 摊主看的脸色一黑,扬起鞭子就要打。 “阿箕!阿箕你来了!” 脏乞丐一脸激动,整个人挂在铁笼上,像一个巨大的壁虎“阿箕快救救我,救救我!” 摊主不动声色的收回鞭子“二位认识?” 南箕咬牙切齿的说“不认识。” 景启瞬间不乐意了,他整条胳膊都探出了笼子,一双脏兮兮的手抓着银狐斗篷,将上面抹了一大块脏手印。 “什么叫不认识!阿箕你也太过分了!咱们俩可是生死之交,生死之交!刘爷,我这朋友可有钱了,他可以将我欠下的帐还清,真的!” “”南箕后退一步,转身便要走。 景启见状不对,死死的拽着他的斗篷,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死命的拉“刘爷快拦住他!他有钱!他真的有钱,他能还清我的账!快问他要钱!” 南箕的心头火噌的一下就撩了起来,险些失了理智扬手给这货一鞭子。 刘爷何等的人精,一听说南箕有钱眼神都变了,笑嘻嘻的搓手上前“大爷,您看您这朋友在我这也呆了有段时间了,不如您破点小费,将人给领回去?” 说话间四五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将南箕的退路堵的死死的,除非他出手大闹一场,否则很难脱身。 而现在南箕根本就没有想脱身这件事,满脑子想的都是把景启这大傻子给揍一顿。 就在这时一人跑了过来“刘哥!那小娘们跑了!” 刘爷登时炸了毛“他娘的!绳子谁解的!” 那人指着南箕“不知道,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子!” 刘爷眸中一冷,态度瞬间变得强硬起来“这位爷还是先别急着走,你朋友的钱暂且可以不管,但咱俩的账得算清楚才行!” 南箕“好。” 话音一落南箕抬腿就是一脚,景启那脏兮兮的爪子被猛地踢开,哎呀一声向后一倒,大铁笼咚的一声被他撞翻了过去,所有人都惊住了,就在这惊讶的一瞬间南箕冲破人群,一头扎进了熙攘的街道。 谁能想到一个“瞎子”会突然出手,而且还跑的这么雷厉风行,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 “你们还愣什么!他跑了没看见!快把他抓回来呀!” 喊这话的不是摊主刘爷,也不是旁人,正是被南箕一脚踹开的景启。 景启甩着红肿发烫的手,趴在笼子上充老大指挥“他往北跑了!快往北追!追呀!” 景启这么一喊,刘爷也下意识的拎着棒槌追了过去,刚跑两步猛地反应过来,一棒槌砸在了大铁笼上。 刘爷叉腰怒喝“你给我老实会!”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南箕便被人绑了手脚,架在木棍上给抬了回来,架势大的像是要烤全羊,刘爷见状一脸洋洋得意,待众人一走进,刘爷脸上便开始有些不自然了。 人是绑回来了,可那几个彪形大汉个个鼻青脸肿,一瘸一拐,混身上下透着一个惨字。 刘爷“怎么回事?” 这些打手可都是他花重金聘来的,即便黄沙镇龙蛇混杂,他们也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就抓个瞎子而已,怎么就落了这么一身伤! 大汉“刘爷您不知,这瞎子原是个练家子,刚一围上就把我们兄弟一顿揍,要不是兄弟们拿车轮战耗他,这会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刘爷“练家子?!” 难怪跑的这么快! “你们几个给我把他的斗篷扒了,搜搜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众人得令,刚伸手才发现说这话的不是刘爷,而是趴在笼子里,怎么也卖不出去的废物奴隶。 刘爷一脚踹的笼子咣当作响,呵斥道“给我老实点!你们几个愣什么神!还不快搜!” 景启被踹一脚丝毫不长记性,顶着一头乱糟糟打了结的头发,趴在笼子里幸灾乐祸“跑呀!跑呀!这下子跑不了了!” 说罢还冲刘爷竖起了大拇指“刘爷威武,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南箕双手紧攥成拳,一脸的萧杀,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对景启那怒不可遏的杀意。 “刘爷,就一个斗篷!他身上一个子都没有!” 景启整个人趴在笼子上,满脸都是谄媚“刘爷,这斗篷可值不少钱,应该能抵我的账,要不你把我放了,把他关起来!” “闭嘴!”刘爷抖了抖斗篷“皮子不错,就是脏了点,这怎么还被薅秃了一块!不成不成!秃了可就损了!卖不上价!” 刘爷把斗篷扔到一边,指着景启就骂“这破斗篷又脏又秃,送给人家都未必要,你还有脸要抵账,做你的春秋大梦!至于你” 刘爷转眸看向南箕,气不打一处来的“当真是马粪羊屎蛋,外光里面糠,既然没钱,那就拿你自己来抵债!” 景启听闻连连叫好,上赶着给刘爷出馊主意“刘爷,他能文能武,模样长的也俊,一定能卖了好价钱,不如您给我个机会,我帮您敲锣吆喝,给您帮工抵债?” “就你还给我帮工?不损我生意就不错了!” 帮工抵债绝不可能,但刘爷惦记着他说的前一句话“他长的俊?” 刘爷一把扯下南箕脸上的面罩,激动的声音都颤了起来“极品,真是不可多得的极哎呀呀!这怎么回事!” 南箕脸上突然冒出了红疹,从星星一点快速扩散开来,不过眨眼功夫鱼鳞状的红疹竟然霸占了大半张脸。 刘爷像是甩脏东西似的甩着手,满脸都是嫌弃“这是病吗!会传染吗!” 景启“不会不会!他只是不能晒太阳,一晒就出红疹而已。” “原是得了阴天乐。”刘爷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余惊未散,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这惨不忍睹的脸。 细细回味刚才那昙花一现的俊逸容颜,刘爷心中一阵惋惜“好好一张脸,真是可惜了你们几个把他给我关起来,写上牌子,卖身抵债!” 有人问“刘爷,这归上等货,还是下等货?咱们给他关哪儿?” 这一问刘爷也犯了难,明明是能大赚的上等货,可偏偏见不了阳光 刘爷指着景启“先把他们关在一起!” 四仰八叉抖腿晒太阳的景启突然幸灾乐祸不出来了,脏兮兮的脸上满满都是惊恐“刘爷不要!我不跟他关在一起!” 刘爷抬腿就走,满不在乎道“做奴隶的还有资格挑?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跟你关一起怎么了?他还敢杀了你啊?” 景启喊得撕心裂肺,在他的大力晃动下大铁笼险些散了架“刘爷!他真敢杀了我!刘爷!你要相信我啊刘爷!” 南箕终究还是被塞进了笼子,众人落了锁后就各自忙开了,就剩下景启跟南箕两人在笼子里独处。 笼子上面盖了一个木板,为笼子一角斜斜的打下了一层阴影,在没有太阳的影响下南箕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高高在上的看着景启,唇畔勾起了一抹让他为之胆颤的危险冷笑。 竖沙 南箕双手一挣,绳索顿时散开,在景启惊恐的目光中,他扔掉了绳索慢悠悠的活动着手腕,将拳头攥的啪啪作响。 景启缩在铁笼一角,做着无用的挣扎“阿箕阿箕你别误会,我没想你会被抓回来的,真的!我求你别打脸” “哎呦喂!大爷您可真是来巧了,您要的下等货我这儿正好有,还是皮糙肉厚,经打经挨的那种,走走走!我这就带您看货” 刘爷引着客人往这边走,突然就听到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客人问“这是什么声音?” 刘爷也是满心的纳闷,但不露与表面,笑的仍是喜庆亲切“好像是谁家的爆米花出锅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凄厉传来,刘爷听着这声不对,着急忙慌的走了过去,刚一走近就看到了一副凶残至际的血腥画面。 刘爷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来人呐!救命呀!快把他俩给我分开!快快快!拿绳子给我把他绑起来你他娘的往后缩什么!他又不咬人!哎呀呀呀呀!松嘴!松嘴!你他娘的敢咬我!你们几个把他的嘴也给我堵上!” 众人吵吵嚷嚷忙乎了好一阵才把笼子里的人分开,南箕被绑了手脚,堵了嘴,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在了地上,至于景启早就被揍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的瘫在笼子一角,进气长出气短,两眼半阖,眸中溃散,一副大限将至要去了的模样。 一旁的客人呵呵一笑,啧啧道“这就是刘爷你说的好货?都快烂成泥了,你还是自儿养着!” “大爷您别走啊!价格好商量,买一送一也行啊!” 他一转身指着南箕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个丧门星!因为你老子损了两笔生意!你们几个,把他给我吊起来,让他长长记性!” 屋前竖着几根沾着血污的木桩,那是专门用来教训不听话奴隶的刑具,南箕被人绑了双手吊了起来,他的面罩早就被扯了下来,烈日迎面炽晒,鱼鳞红疹从他脸上层层冒出,他的脸暇高高肿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快速蔓延了整张脸。 几个小牙子偷懒在旁边嗑瓜子,对南箕指指点点,嘻嘻嘲笑,突然一颗石子扔了过来,砸在了那个笑声最大的小牙子脸上,力气大的险些把他的牙给砸了下来。 小牙子捂脸怒喝“谁!” 破口骂了半晌也没人说话,小牙子骂骂咧咧转过眸来,将一肚子怒气全发泄到南箕身上。 小牙子“听说得了阴天乐的人最惧怕太阳,在阳光下他们的皮肤跟纸一样脆弱,稍稍用力一掰就会破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着便要上前去试试,刚抬脚就听一声破空声传来,又是一颗石子,正中他膝盖骨,小牙子哎呀一声跪了下来,正好跪在了南箕面前,这一跪也看到了暗中行凶的人。 小牙子暴怒“靠!你小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景启这次倒不装死了,盘腿坐在笼子里,嚣张的顶着一脸的淤青,他伸手抹去鼻血,冲着小牙子嚣张叫嚣“老子就是不想活了你又能怎么着!你敢杀了我吗?有本事你把绳索解开,看老子不揍你!” “找死!” 小牙子怒不可遏的抽出了鞭子,朝人一连甩了十几鞭,边打边问“服不服!服不服!老子就问你服不服!” 景启被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但他仍是一脸嚣张,梗着脖子叫嚣“就你这鞭法狗屎一样烂,也好意思耍出来,老子这辈子挨打无数,就被一人打服过,你这算个屁!” 小牙子的怒火蹭蹭往上涌,最后彻底没了理智,他将铁笼猛地打开,把人从笼子里拖了出来,骂骂咧咧绑在了木桩上。 与南箕不同的是,景启头朝下,脚朝上,被人倒着吊起来。 小牙子“跟老子刚是?在这醒醒脑子你!” 人一旦被倒着吊,血液会逆流倒灌在脑中,再加上景启已经好几日滴水未进,在这大太阳下倒吊着暴晒不过半盏茶就会窒息死亡。 小牙子这是起了杀心,没打算让景启再活下去。 “对不起,是我害的你被他们嘲笑,他们说的话你不要信,其实你长的很好看,我南征北战多年,没见过谁比你长的还要好看。” 南箕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到景启的歉意。 景启有些不舒服的侧了侧身子,想让自己舒服一些,无奈与他的腿被绑在柱子顶端,他整个人像是一截被风沙腐蚀的破布,稍稍一动便不受控的在空中摇晃着,这一晃他便更难受了,血液快速的逆流让他脑中肿胀发痛,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 “不过,设计你被囚,我确实是故意的。” 南箕眉头猛地一紧,脸上腾起一丝怒意,若不是被绑着,他怕是要甩出双锋挝,捅他个透心凉。 景启吸了一小口气,强忍着让自己意识不散,因血液倒灌脑颅,他眼前已经变得模糊,时不时还闪过一层黑雾,耳畔也渐有嗡鸣声,胸膛那颗心脏更是跳动的又急又快,震得他胃里酸水倒流,险些吐了出来。 他断断续续艰难的说道“外界危险,你跟我在一起,会安全许多” 南箕“放屁!” 商队的张爷骂老吴时就是这么骂的,虽然不知道话是什么意思,但南箕说出口后如春风拂面,整个身心都舒坦了。 景启被骂不怒反笑“你学东西的速度可真快回头也多练练字,猫狗爬过一样,惨不忍睹” 他的脸已经涨成了殷紫色,整个脑袋又重又痛,快要炸裂开来,半阖着的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耳畔的嗡鸣声渐强,最后凝成了针锥,狠狠的贯穿他的耳膜。 烈日也成了酷刑的最强辅助,没有一丝怜悯的对他施刑,意图消磨他强握不散的最后意志。 景启眼前一片模糊,黑雾慢慢晕染过来,遮住了他眼前的景象和求生的意识,他只觉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慢慢回收,慢慢松塌 就在堡垒即将崩溃之时,南箕突然开口,一句话加固了奠基,给堡垒披上了战甲。 “我找到川狼毒了。” 景启瞬间清醒过来,布满血丝的眼努力睁着“当真?!” 南箕点了点头,说道“只不过那人我已经杀了,只留下一个荷包,荷包上有类似家族图腾的花纹,只要顺着图腾寻找,应该能找到出处。” 景启瞬间就反应过来“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离开地宫的?” 不知是景启的目光过于炽热还是他受不了太阳的暴晒,南箕别过脸去,声音冷的有几分刻意“地宫闷,出来走走,顺便告诉你一声。” 景启压根不信“你还能出来溜达!不是说守墓人不能离开地宫的吗?” 南箕“谁说的!噢对!是我说的我反悔了,怎么,有问题?” 景启头痛欲裂,连笑一笑都变得艰难起来“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阳光刺眼,南箕根本没法睁眼,但他听觉异于常人,能听到旁边传来的压制不住的断续痛苦声,那人努力的小口呼吸着,无奈的是一张嘴一阵零星闷哼声便不受控的溜了出来。 景启故作轻松的与他说话“你走了地宫怎么办?” 南箕“我走前设下了尸蜣阵,凡盗墓者必死无疑。你不是成日总说自己厉害吗?怎么变成了这幅光景?” “这里可是不管之地,就是皇帝欠了债也走不了阿箕,你不该来这等入了夜自己想办法逃” 景启的声音逐渐含糊不清,话刚出口便被周围的杂音冲散,可怜兮兮的飘零在半空中。 南箕微着仰头,直直的面向太阳,那张脸又红又肿,无一处不泛着疼,脸暇左侧已有皮肤被太阳晒得爆裂开来,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下,浸染了整个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一声,袖中的双锋挝冒出头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尧光族祖训,双锋挝不得外露,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几个彪形大汉仅用车轮战就能抓住他的原因。 哗啦! 双锋挝从袖中窜出,如一支离弦流矢,狠狠的钉在了木桩上。 绳索断开,景启摔落地下,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双锋挝势头过猛,半截没入木桩上,南箕的手被绑的结实,他艰难的屈指试了试,根本收不回来,只能任由它挂在木桩上。 双锋挝一头扎在木桩上,另一头的链子缠在自己手腕上,只要有人转眸看来,便能发现他手中的凶器。 双锋挝已经两百年不曾出现在外人面前,若是一会被人看到,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南箕叹了一声,心想也许尧光族会派人来清理门户,也许他会受点惩罚 突然,链条晃动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与此同时他感受到手腕上的链条正被一股外力大力的晃动着,他微微侧头,在阳光中嗅到了一丝熟悉。 “景启?” 是景启,他正高举着被绑在一起的手,掌心握着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双锋挝,奋力往外拔。 “你是傻子吗!这玩意你也敢乱拿出来,不怕被人认出来!” 景启双手被绑本就不方便,再加上多日米水未进,方才又被南箕暴揍了一顿,身上只有虚劲,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半没在柱子上的双锋挝仍是纹丝不动。 “哎哎哎哎!干什么呢你!” 有小牙子发现景启,举着棒槌就往这里赶来。 来不及了!只要小牙子一走近,双锋挝便会暴露 突然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人猛地塞进他袖子里,那双手颤抖的厉害,哆哆嗦嗦险些没拿稳,可能是过于紧张,他手中用了几分力气,双锋挝一下子把他的中衣戳破,差点在他胳膊上戳个洞出来。 与此同时小牙子已经走到了身边,听声音就是方才把景启倒吊起来的人,小牙子本就对景启恨得牙根痒痒,眼下见他挣脱了束缚,心里一喜,可算是抓住一个可以揍人的正当的理由,于是从腰间抽出鞭子,骂骂咧咧的开打起来。 景启抱头蜷缩在木桩底下,一脸的嚣张不服,一边挨打一边叫嚣,气的小牙子涨红着脸,鞭子甩的越发凌厉。 “不疼!不疼!哎呀呀这算个屁!哈!打偏了!给爷挠痒痒呢!没吃饭吗?怎地一点力气都没有!” 小牙子气昏了头,拽着景启的头发就往前拖“你硬是?老子拿你去喂狗!” “大爷好手笔,您放心,我说到做到,不过这买十送二嘛这送的肯定是下等奴隶,虽然是下等货,但质量您绝对放二狗子!干什么呢你!” 二狗子顿时有些心虚“刘爷这这奴隶他想逃跑,我教教他规矩!” 刘爷一见景启身上的鞭伤,心里一片明了,但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出来,一咬牙将怒火压了下来“把人放下,客人要看货!” 说罢刘爷冲着南箕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二狗子顿时明白过来,放下人走到一旁,找了个布把南箕那张肿的惨不忍睹的脸给罩了起来。 “大爷您看,这就是咱们买十送二的下等货,您别看他伤的厉害,但身子骨可健壮了,就这点小伤不过两三天就全好了,我一点都不夸张啊!就前段时间,他从山上滚了过来,胳膊腿都折了,我一没请大夫,二没用药,把他搁笼里不过四五天,自己就长全活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 “这奴隶您带回去,别的活兴许干不好,但给主家练练手还是可以的,特别抗揍耐活!不信您可以打一顿试试!” 客人长的人高马大,脸被面罩罩住,只露出一双番族人才会有的深凹眼眸,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景启,用着有些别扭的语调说着官话。 “不是送俩吗?另一个呢?” “这呢!这呢!” 刘爷指着吊在木桩上的南箕,笑道“这个也厉害,能文能武,抓他时还伤了我不少手下!若不是想清货回家,我都舍不得将他送出去,怎么着都得正儿八斤的卖出去。” 番族人问“为什么遮着脸?” 番族最忌讳买生病的奴隶,因为他们认为这种奴隶身上会有传染病。 刘爷眼珠骨碌一转“他长的丑!怕吓着各位爷,所以把脸遮了起来!” 番族人点点头,阔气的扔了一锭银子给他“把他们拉到车上,我赶时间,速度快些!” 刘爷笑咧着牙“您就请好!” 这两个烫手的芋头可算是甩出去了! 虽然这番族人买的奴隶多,但庆幸的是他们的车厢也大,里面装了十几个奴隶仍是宽裕,一点也不拥挤,只是车厢里充斥着浓郁的牛羊牲畜的臭味,让人呆的很不舒服,胃里浊气不断上涌,总想干呕。 这车应当是番族人用来专门拉牲畜用的。 因南箕和景启被带过去的晚,所以被塞到了车厢外侧,时不时有小风顺着布帘灌入,为两人驱散了一些呛人气味。 马车前进的吱呀声倏地一停,两个浑厚低沉的交谈声隐隐绰绰顺风传来,景启侧耳听了半晌,低声道“他们没有找到主子要他们找的人,现在正在担心回去之后难复命。” 车厢内光线很低,南箕可以睁开眼睛,他巡睃四周,突然在车厢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图腾。 南箕从怀中拿出那个黑底红面的小布袋,将布袋上的图腾与车厢内的图腾放在一处,两个图腾竟然丝毫不差。 “景启!” 南箕压低声音道“你看,就是这个,我在荒漠里那群人身上也见到了这个。” 若不是看到商队的衣服上绣了这个,他也不可能执着的跟了人家这么多天! 景启凝眸细看,表情变得有些凝重“竖沙。” 南箕“什么?” 景启接过他手里的布袋,看着上面用彩线绣的川狼毒,低声道“这是番族十国之一竖沙国的图腾,也就是说,川狼毒就在竖沙。” 巧的是这辆马车所去之处也正是竖沙。 南箕“番族十国?那是什么?” 景启解释道“番族对外一心,对内划分十个领域,这十个领域有强有弱,界限分明。强五国是竖沙,鄯善,居繇,月支,蒍国,他们兵强马壮,骁勇善战,是天下人最为忌惮的番族强国。至于剩下弱五国是鄯汕,后古,大月,羌若,齐沐,虽然相对来说弱了些,但实力也不差,不能掉以轻心。” 景启“阿箕,咱们此行危险重重,万事都要小心才是。” 南箕“为何?他们会认出我是尧光族的人吗?” “不!他们有可能会认出来我。” 景启一脸惆怅“我曾经在竖沙闯过祸,闹出过人命,一旦被人认出,咱俩会被人五马分尸,甚至还会被人吊起来活剐。” “活剐?” 景启“就是绑在柱子上,用刀一层一层的割肉。” “”南箕一脸正色的说“我想回地宫了。” 太子 烈日炎炎,带着脚铐的奴隶们背着被石料压的嘎吱作响的竹筐,艰难的在上山的石阶上行走,汗水顺着脸暇流落,将衣衫浸透,阳光炽热,又将那汗湿了的衣衫烤干,如此来回反复,奴隶们的身上几乎都冒出了热疹。 热疹瘙痒难耐,不少人在抓痒时抓破了皮肤,导致伤口溃脓,身上总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看守奴隶的是个肥头大耳,一脸混世的老兵,此刻正端着大碗酒在树荫下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年轻狡猾的奴隶在旁谄媚扇扇,捏肩捶腿,把人伺候的飘飘欲仙,舒服的不得了。 可汗的母亲恪尊病重,喇嘛说得在山顶建造一座向阳殿,恪尊居住殿中,常年吸收日月精华,凤体才能康健痊愈,这些买来的奴隶现在唯一的用处便是搬运石料木料,方便竖沙国的工匠施工建造。 砰! 一个奴隶脚下一歪摔倒在地,背上的竹筐崩断,一筐石料滚得到处就是,动静太大惊得老兵猛地一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想偷懒?!” 老兵怒喝,不等抽出鞭子,在旁捏肩捶腿的奴隶慌忙将其按住,笑嘻嘻道“巴爷,外面太阳大,您要是中了暑可怎么好,我来,我来!” 巴爷将鞭子扔给了他,用浑厚的番族话指挥他“天奴你去!” 天奴也是奴隶,只不过在奴隶堆里身份稍稍高一点,他们可以免去苦刑,替主家管理手底下的奴隶。 用中原话说就是狗腿子。 天奴将鞭子甩的啪啪作响,恶狠狠的向那倒地的奴隶冲了过去“你个废物干什么吃的!找死啊!” 天奴凶恶,甩出来的鞭子也凌厉逼人,但鞭法过于烂,十鞭子有九鞭都甩在了自己身上,好在巴爷正与别人说话,没有注意他的天奴如此无用。 巴爷“天奴过来!” 天奴立刻转身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巴爷,有事?” 巴爷“老子要下山一趟,你给我看好他们,到了饭点不用等我,直接给他们放饭。” “是!” 巴爷一走,天奴立刻翻身做王,往树荫下一躺,哼着小曲抖着腿,一脸的惬意,来往的奴隶岂有不嫉妒的,但他们敢怒不敢言,最多泄愤似的往地上吐一口吐沫,表一表内心的不平,还没有谁敢暴揍一顿那张欠扁嘚瑟的脸。 只有一个人除外。 一大筐石料从天而降,对着天奴的脸砸了过去,得亏天奴躲得快,不然就被这一筐石头压成了大饼。 天奴怒喝“谁?!” 一声冰冷传来“我!” 南箕沉着脸缓缓走来,一到树荫下他便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石眸中涌着怒火和杀意,看的天奴一个激灵,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屁颠屁颠的将椅子推来,还拿袖子在上面上扫了扫。 那椅子原本挺干净的,被他这么一扫,上面立刻多了一个黑爪印。 “阿箕坐!渴不?要不要喝茶?” 自从来到了竖沙国,景启便靠着那登峰造极的狗腿子神功,得了巴爷的欢心,成了天奴,人家整日累死累活的搬砖运沙,他在这乘凉享福。 刚成天奴的那几天,他嘚瑟的忘乎了自我,总是带着自己手下的一些小狗腿子到南箕面前显摆,后来将人惹毛了,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他在拳头中回想起南箕的恐怖,自此长了记性,说话做事总算是老实一些。 景启倒了茶恭敬的端来,虽说是陈年的劣茶,但对于干了半天活的南箕来说,这茶如甘露,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但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往椅背上一靠,下巴对竹筐那一指,毫不客气的说“把料子给我搬了!” 景启不愿,但可不敢说,生怕自己一张嘴就结结实实挨一顿揍,在南箕的泛着杀气的目光中,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背上竹筐,一步一步爬上山去。 这一趟上山险些要了他半条命,回来之后直接挺尸在树下,一动也不愿意动。 好不容易扛到饭点,景启找了几个小狗腿子跟他一起去抬饭,南箕不愿跟别人挤在一处,远远的在树荫下坐着,待众人散开时米桶已经见底了。 庆幸的是桶边还沾了不少米粒,刮一刮还是能凑个半碗的。 “阿箕!” 正贴着桶边刮米粒的南箕抬起头来,只见景启端着两个碗从山下跑来,碗里的饭菜堆得冒尖,看的奴隶们两眼放金光,但碍于景启天奴的身份,谁也不敢上前来抢。 景启把其中一个碗塞给他,拉着人坐到了树荫下,他边扒拉着饭边催促南箕“快吃啊!巴爷就要回来了,见你碗里这么多饭一定会说你好吃懒做,用鞭子抽你!” “敢。”南箕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杀了他。” 景启慌忙咽下嘴里的米饭,说道“祖宗呐!算我求你了,忍忍好!再说了,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我找到川狼毒的吗!” 南箕戳着碗里的米饭,冷冷道“发糕,不想吃了。” 景启顿时急了,嘴里米饭直往外喷“别呀!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 来竖沙国的路上南箕几次想跳车逃跑都被景启拦了下来,两人做了交易,他帮景启找到川狼毒,景启给他买一整年的发糕。 景启“不吃发糕还有别的,只要你不走,要什么都行!” 南箕淡定的将脸上的米粒摘了下来“我要你别喷饭了。” 景启继续喷饭“行!” “”南箕默默转过身去,背对着景启吃饭,吃着吃着他发现碗底竟然藏着一个鸡腿。 他抬眸看向景启,景启冲他笑嘻嘻的眨眼“是巴爷的,我给你偷了来!” 南箕“巴爷回来了不打你?” 景启继续扒拉着米饭“放心,他且回不来,赶紧吃,吃完咱们去后山找川狼毒去!” 南箕咬了一口鸡腿,味道出奇的好“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这山上怕是没有川狼。” 景启一脸坚定道“再找一次,肯定能找到!” 不知是竖沙国的土地贫瘠,还是山中水源匮乏,整座山跟提前进入寒冬似的,两人在后山寻了半晌,连川狼毒草的影儿都没见到。 景启不听劝,愣是梗着脖子往山里走,边走边喘粗气“一定有!阿箕你要信我这是什么声音?” 南箕扶了扶头上的特制帷貌,裹着布条的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乱石坡“三个男人,两个用刀,一个用剑,用剑的受了伤,快不行了。他们打的凶残,就算是有川狼草这会子也被削成了草沫子,咱们还是绕道” 没等说话那人便跟闻了味的饿狼似的,直接越过他向声音传来之处跑了过去,南箕无奈,只得一同跟了过来。 南箕当真是耳力过人,听得一点也没错,乱石坡中纠缠打斗的确实是三个男人,两个黑衣蒙面,持宽口大刀,合力攻击一个持剑少年,少年左臂受了伤,鲜血不但晕染了衣袖,还顺着手臂快速流淌,半点没有要缓和的意思。 南箕“这个人看起来不是等闲。” 景启“呦!等闲这个词都知道了,最近学了不少嘛!” 乱石坡中躺了不少尸体,看起来应该都是这少年的侍卫,少年束发戴冠,气质不俗,虽是因打斗而略显凌乱,但搭眼一瞧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黑衣人飞身一脚,正中少年胸前,少年摔落土坡之中,口吐鲜血,手颤的快要握不住剑柄。 南箕漠然转身“这里没有川狼草,我们走!” 大局已定,再无转机。 少年手中泄力,向后倒去,单薄的脊背抵在石头一角,他看着缓缓逼近的黑衣人,愤愤吐出一句番族话来。 南箕不懂番族语,但从语气中能猜得出,无非是不甘的死后遗言而已。 黑衣人高举大砍刀,怒冲冲的向少年面门砍去,少年虽知结局,但双目怒睁,眼中怒斥着恨意和不甘,没有一丝面对死亡的怯意和退缩。 南箕想起了荒漠中遇到的沙狼,不由得对少年起了敬佩之心。 千钧一发之际,景启突然冲了上去,高声喝道“狗贼看剑!” 南箕正好奇他一个狗腿子奴隶哪里来的剑时,突然后衣领被人猛地一提,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的飞了出去。 南箕横飞在半空中,眼睛几眨,直到眼前出现一把刀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景启这是把他当剑扔了出去! 南箕黑着脸迎战,三招破了对方的攻击,抬腿一脚踹飞了对战的黑衣人,不知是腿功了得还是掺杂了别的原因,这一脚竟然将人踢出了几米远,落地时直接口吐鲜血歪了头,一副生死不明的挺尸样。 景启见了亲爹似的直接扑跪在少年身边,一腔子的忠心溢于言表“太子殿下您没事?太子殿下您不用怕,有我们在这狗贼嚣张不了多久。” 少年一脸懵“你们谁呀?” “此地不宜久留”景启将人扶起,搀着人下山“太子殿下咱们边走边说。” 说罢转眸看向南箕,使唤猎犬一样的使唤他“阿箕,给我上!” 南箕“” 南箕从地上捡起一把剑,长指轻敲剑身,带着颤意的冰冷缠着几分杀意悠悠响起,他没有看向面前的黑衣人,阴鸷的目光像支蓄势待发的利箭,而靶子就是那狗腿子二百五。 狗腿子后脑壳长了眼睛,夹着尾巴溜得极快,几乎是拖着太子跑下了山,南箕目光移转,吓得黑衣人一激灵险些软了脚。 南箕回来时发现山下已是大变样,山下多了许多脸生的侍卫,个个顶盔掼甲,佩戴利器,两步一个排成一排,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城门口,气氛肃穆森然,静的有些让人不舒服。 领头的侍卫阔步走到他面前,用着生硬的语调说着官话“太子传召你,这边请!” 说的是请,但那语气中没有一丝请人的态度,倒是透着几分轻视。 南箕本就心中不快,眼下咽不下这口气,转身便要走,侍卫上前一步,堵住南箕的去路。 “放肆!太子传召你敢不去!” 那侍卫高大魁梧,往南箕面前一站,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在南箕身上,这让他很不舒服,想要一拳打破这堵碍眼的肉墙。 南箕言简意赅“滚!” 侍卫大怒,正欲强行拖人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呦呦!大爷别气!他就是这狗脾气!” 景启笑嘻嘻跑了过来,对那侍卫道“太子特许,要我来领他过去,大爷您歇歇!” 侍卫蔑了他一眼,吐了一句番族语,南箕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明白他是在骂人。 景启舔着脸甩着大尾巴凑了过来,假惺惺的嘘寒问暖“阿箕回来了,有没有受伤?刺客呢?杀了还是逃了?” 南箕一言不发,转身走到树下,他拿起挂在椅背上老兵留下的长鞭,反手抽了过去,景启扭头就跑,无奈鞭网大开,如影随行,这顿打挨得那叫一个瓷实。 两旁的侍卫想来拦,但一见那长鞭凌厉生风,顿时打消了念头,只能威胁似的吼了几句。 南箕没哼声,长鞭劈空破日,打的景启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侍卫再吼,南箕还是没有吭声。 不是高傲不理人,而是南箕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气消了后南箕才扔掉了鞭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的景启“跟我道歉。” 虚弱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对对不起” 南箕拽着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毫不怜惜的往前一推“带路,见太子。” 景启吐出一口草沫,半死不活的说道“大爷,您往这边请!” 山下有个简易的营帐,平日是巴爷用来休息的地方,而现在外面围了好多侍卫,个个扶着刀,目光肃严的逡巡四周。 太子就在这里面。 景启撩开营帐帘子,对南箕做出了个请的姿势,南箕毫不客气的走了进去,太子正端坐着上座,脸色煞白,额间冷汗直流。 因为一个老者将烈酒倒在他伤口上消毒。 他伤的很重,需得缝上几针才行,但谁都能看出太子是个怕疼的人,一见老者拿针在烛火上燎,他眉梢就抖得厉害,脸色惨的像是要随时昏过去似的。 这幅模样跟刚才对战刺客时反差太大,一打照面,南箕险些没认出来。 太子看向景启,他的官话意外的标准,没有一丝番族口音“你们你们同孤说说话!” 他当真是怕了,声音都有些抖。 老者甩了甩烧的有些发红的长针,转身走了过来,太子“快快快!同孤说话,说什么都行!” 什么都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 景启张嘴便道“太子殿下还疼吗?” “!!!”太子“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不说还好,越说他心里越杵的厉害。 太子一咬牙“孤来问,问什么你说什么!你们嘶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山!” 景启“我们是您买回来的奴隶,因山中要修建行宫,故在此抬木料。因为想替巴爷打野味,才溜去了后山,没想到打到了遇到了太子您。” 老医扶着太子的胳膊,气定神怡的穿针引线,太子痛的汗如雨下,说话都打着颤“你们哪里人?” 景启“我与我兄弟都是晟朝人。” 一提起晟朝太子眼神立刻就变了,只不过那杀意在看向这两人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晟朝皇帝蛮狠无理,常常无故骚扰竖沙边境,孤的两位兄长也死于晟军之手,晟朝是竖沙不共戴天的宿敌!不过你们不用怕,你们是孤的恩人,孤会善待你们的。” 太子问“孤帮你们脱离贱籍,备下盘缠,你们回母国去可好?” 景启摇头“我们不想回去,殿下,您有所不知,我因身份卑贱,半辈子没进过晟朝的城门,只在城门外捡牛粪,为人放牛,成日遭人白眼,过的十分艰难。至于我旁边这位也一样,好好的日子过不成,在天葬岗给人家看坟,您看看他,都被那尸气害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不回去,回去了生不如死。” 太子本就不待见晟朝,眼下一听救命恩人的遭遇更是愤愤难消,一掌拍向案几,险些将其拍断“他晟朝素来如此,不知糟蹋了多少好儿郎,有朝一日我亲上战场,定断送它的命数!不回就不回,我竖沙再是不济,也不至于养不起恩人!以后你们就” 一旁的老医突然开了口“殿下,外来人的去处不该由您来决定,这样不合规矩。” 太子“我贵为太子对恩人的去处还做不了决定吗?” 老医拿帕子擦了擦从伤口流出的血,又为太子撒上一层药粉“正因为您是太子,才不能因外族人伤了本国人的心。” 太子是他一手带大,太子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将这两个人留在身边,可如此专横之事若是给人传了出去,不免遭人议论,甚至还会怀疑他有没有能力继承大统。 景启慌忙劝慰“太子莫急,只要不回晟朝我们便心满意足了,至于留下做什么,悉听尊便。” 夜深,万籁寂静,景启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索性翻身坐起“你到底要盯着我到什么时候!” 南箕盘坐在窗下,长指轻点膝盖,清冷月华斜注在他身上,他肤色森白,狭眸透着一丝秾丽,在月光下越发显的艳艳独绝。 夜里生出的妖精,无形中勾人心魄。 可在景启眼里丝毫没觉得这人长的好看,他只觉身上痛的厉害,今天那几鞭子似乎沾了辣椒,抽的他火辣辣的疼。 南箕越是看他,他越是害怕,总觉得这人会冷不丁的上来给自己一拳。 南箕看了他须臾,问“你是不是骗了我?” 景启一脸莫名“我骗你什么了?” 南箕轻敲手指,轻声道“你说川狼毒兴许在竖沙皇家,为什么不直接问太子要?为什么非要留在竖沙,找一株毒草而已,为何非要偷偷摸摸这般见不得人?我总觉得,你骗了我,你心里另有他想。” 景启“我当是什么呢!见不得人自是有原因的!” 靠!这大傻子不但变聪明了,还这么的敏锐,当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景启“我跟你说过的,找川狼毒是为了救我兄弟,我兄弟是什么人,那可是晟朝的兵,常年在战场厮杀,说不定还砍杀过太子的同胞兄弟,他算是竖沙的仇人,纵使太子心胸广阔也不见得会愿意救一个仇人,所以咱们只能悄悄的拿。” 南箕“可以不说原因直接要啊?” 景启“直接要人家不更起疑吗!我也在竖沙闯过祸的,万一太子起疑调查,我的身份可就暴露了,到时候咱俩都得死。” 南箕信了他,眼眸轻阖,景启被他弥勒佛的睡姿渗的慌,扛着被子去隅角睡了,刚闭眼没多久南箕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那两个刺客跑了。” 景启睡得迷糊,嗡声嗯了一声,南箕又道“他们的招式” 南箕像是睡着了一样,话只说了一半,景启翻了个身,见他眉间微紧,似有所思,他忍不住问道“他们的招式怎么了?” 南箕顿了顿道“有些熟悉还有些” 想了半晌,他才想到一个新学的比较合适的词“下三滥。” 景启突然来了兴致,裹着被子滚了过去,问他“怎么个下三滥法?” 南箕不说话了,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耻的神色,他阖眼轻声道“睡!” 景启一夜未眠。 澜清 南箕再次睁眼时正对上那双肿着的黑眼圈,南箕“怎么了这是?” 景启一脸哀怨“你说怎么了!大半夜吊我胃口,你自儿倒是睡的香!快说!那两个刺客到底用了什么招式?” 南箕掬水洗脸“说不出口,太下三滥了。” 他不如不说,越说景启越是好奇的紧,一整天都跟在他身边,追着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下三滥招式,而南箕脸皮薄,他越是问,他越是不说,最后问急了,南箕眼角危险上扬,一幅要狠揍他的模样,吓得他什么也顾不得问,扭头就跑。 因两人是太子的恩人,所以脱离了贱籍,入了宫成了侍卫,但碍于两人是晟朝人,并没有担任什么要务,领了份养猴子的闲职。 景启翘着二郎腿,吃着甘蕉,一脸的惬意“不是说番族皇室最喜欢种植川狼毒了吗?这怎么溜便一圈也没在宫里见到川狼毒。” 南箕看了看躲在树后两眼充满渴望的猴群,真心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些猴子本来也是体态丰腴,圆滚可爱,但自从被景启照顾之后,一天比一天瘦,这才几天,竟然都瘦脱了相,个个瘦骨嶙峋,好不可怜。 南箕从筐里拎了一把甘蕉,对着猴群扔了过去,猴群如见春雨甘露,一阵欢喜沸腾,然而半路上却被人截了胡。 景启剥着甘蕉,边吃边说“哎你说这宫里到底有没有川狼毒?” 南箕看着他,眸中隐冒火花“当你的兄弟可真好!” 自从他要找川狼毒开始到现在已有月余,换做旁人早就急的焦头烂额,偏他一脸冷静,不急不慢,好似他兄弟还能抗一整年似的。 南箕又拎着一把甘蕉,在空中虚晃一下,猛地像猴群扔去,猴群又是一阵鼎沸欢呼,然而一只黑靴伸来,脚尖一勾把甘蕉又给勾了回去,猴群的鼎沸声戛然而止。 景启将甘蕉皮随手一扔,掰着甘蕉道“做我兄弟就不能怕死。” 南箕忍无可忍,直接将筐罩在他头上“你是真想饿死它们!给几口吃的能怎么着!” 景启立刻怂了“给给给没说不给” 南箕将甘蕉扔了过去,这群猴子当真是饿极了,一阵争夺大战后抱着胜利品蹲在角落进食,剥也顾不上不剥,连皮直接吞了。 景启从筐里摸出一颗桃,也不洗,在身上蹭了蹭张嘴就啃,但没等咬上手里倏地一空。 南箕走到井边打水“前几天我看见有小太监对这筐撒尿。” 景启一脚将筐踢得老远,咬牙切齿的骂道“平日克扣吃食也就罢了,竟然还做这种腌臜事,真是狗眼看人低!” 正骂着突然一声高呼猛地传来。 两人寻声看去,只见一壮汉闯入了猴山,在他的高呼下,一只又小又瘦的猴子从猴群中挤出,见了亲爹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壮汉“小吉!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 南箕学东西极快,已经能听懂番族语,他将洗好的桃子递给景启,低声道“人家爹找上门了,赶紧想个说法!” 话未落音那壮汉抱着猴子就窜了过来,怒冲冲的骂道“贱骨头的狗奴才,你竟敢欺负小吉,想死是吗!” 景启啃着桃,说“您可不要乱说话,您哪个眼看见我欺负它了?” 壮汉“你克扣猴山吃食在前,虐待它们在后,铁证如山,还敢抵赖!你自己看看,小吉背上有两道鞭伤,若你没动手,它这伤哪里来的?” 那伤还真不是景启打的,是南箕动手揍他,小猴子没个眼力凑得近,不小心挨了两下。 壮汉怒火中烧,骂着骂着就想动起手来,南箕双眸一紧正欲上前,却被景启一把攥住了手腕。 “您可不能这么说呀!我们是太子殿下亲点入宫的,心中谨记皇恩浩荡,自是感恩戴德不敢有半分怠慢,与我们来说这些不是猴子,而是我们的小主子,我们怎么可能会虐待它们!” 这人当真是没皮没脸,谎话说的一句接一句,连个磕巴都不打,若是不知情,南箕怕是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壮汉当真是气昏了头,即便听到他搬出太子,照样张口就骂“什么狗屁太子,下九流肚子里出的贱胚子,他能挑什么好人进宫,哦原来是你们,哈!晟狗卑贱,原是给下人提鞋都不配,这会子倒是长了脸进宫里来了,小十一当真是厉害,如今倒是能做父王的主了!” 难怪南箕瞧他眼熟,他一喊父皇南箕突然想了起来,此人不是闲杂人等,而是当今竖沙国的大王爷,至于他口中说的小十一就是太子。 大王爷“求饶是!来!跪下,给我小吉磕头,它原谅你了,本王就不再追究了!” 一声冰冷幽幽传来“大哥这是要谁给小吉磕头?” 树下悠悠走出一人来,金冠束发,宽袍蓝衣团花,抬眼间,孤傲肃冷,沉稳持重,虽带笑,但不达眼底,黑瞳闪动温和,眼白透着冰霜。 他就这样走来,没谁能瞧得出他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与山中遇刺和疗伤时大不相同,南箕就这么看着他,仍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大王爷气焰不减“小十一不是受了伤吗?怎么不好好在府里休息,又入宫来做什么?”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对景启和南箕行了平礼“来看看祖母,大哥,你的小吉怎么了?” 大王爷狠狠的剜了景启和南箕一眼“这两个狗奴才克扣了猴山的吃食,自儿填了饱,让整个猴群挨饿受冻,你自己看看,都饿成什么样了!” 太子看向景启“大哥说的是真的?” 景启“殿下恕罪,小人们的确与猴群分食,但事出有因,因为宫中太监宫女事忙,没谁给咱们送饭,实在是饿的受不了,故此才与猴儿抢吃的。” 太子又看向南箕,南箕默默点了点头。 整个竖沙国对晟朝当真是恨之入骨,一听说他俩祖籍晟朝,莫说不给饭吃,路过时还要啐上一口,若不是与景启早有约定,他岂能忍下这口气。 “原来如此” 太子“负责你们膳食的公公是哪位?” 景启“是一位叫赵力的公公。” 太子笑了“大哥,这不是您府上送来的人吗?我记得他进宫已有数年,怎么对宫中事还是这么生疏。” 大王爷顿时不说话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曾经随口一句话被底下人当了真,这把火烧了一圈又引到了自己身上。 “是本王下的令!这两个晟狗也配吃咱们竖沙的粮食!他们晟朝对不起咱们的多了去了,就是饿死这两个也难消国恨家仇!” 太子眼眸微眯,睫羽下罩着一道阴郁“晟军是晟军,他们是他们,残暴昏庸的是天阙帝王,穷凶恶极的是边关狼犬,我们恨得是那些欺辱兄弟姐妹的虎狼兵将,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为晟人,不是选择,是天注,他们何辜!” 大王爷被说的哑口无言,碍于周围聚了不少凑热闹的小太监,他这个大哥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只能赤脸硬抗。 “我是你大哥!是你兄弟!你确定要为了这两个晟狗训斥我?” 太子顿了顿,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一个决定,大王爷眸中一睁,瞳孔地震,满脸皆是骇然。 大王爷抱着他那瘦骨嶙峋的猴,喉咙里卡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小十一你是疯了吗!” 太子说“他们不是贱奴晟狗,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他们愿意,我愿与他们结拜,自此异性兄弟,扶持一世。”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千金万贵的当朝太子竟与敌国放牛看坟的贱民结拜,这若是传出去怕是要笑掉番族十国的大牙。 周围一片哗然,太子回眸看向他们,温和平静“你们愿意吗?” 向来油嘴滑舌的景启这会子竟然僵了舌头,木头一样愣愣的看着太子,太子见他不回答也不着急掉脸,就站在那等着他。 眼见气氛逐渐尴尬,南箕突然扶着帷帽上前,用有些生硬的番族话说“我们愿意。” 大王爷怒喝“晟狗放肆!竟敢蹬鼻子上” “大哥!” 太子看着他,眸冷眼清,似过冰而来的风,凝结成了实质,狠狠的扎入他眼中,太子说“他们愿意,便是孤的兄弟,也是大哥的兄弟,骂他们如同骂我们自己。” “疯了你疯了不你从十年前就疯了,你你被那老狗洗了脑,忘了血脉根本,你你根本就不配做当朝太子!” 一句老狗使得太子脸色一寒,难得生了愠怒“大哥醉酒,言行无状,为免殿前失仪,即刻护送回府,今日就在府内自省,不得擅出。” 大王爷暴跳怒骂“你竟敢” 没等骂出口便被一旁的侍卫捂了嘴强架着离开,大王爷气的厉害,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的怒骂声。 太子转眸,愠色已消“我们快去结拜,晚了就来不及了?” 景启这会子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急?” 太子边走边道“我父皇与大哥一样,对晟人恨不得啖肉敲骨,若不赶在他知道前结拜,你们谁也活不成。” 番族重视结拜誓言,只要誓言一发,皇上再恼,也不敢对他们下手。 景启一个激灵,脚下飞快“快快快!咱们赶紧结拜去!” 太子“那是进宫的路,这边!” 番族结拜其实是没有什么繁文缛节的,景启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一会要如何饮生血摔酒碗,既要豪迈又要潇洒,并且将每一处细节都计算的几近完美,但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让人搬来了案几,摆上蔬果花糕,呈上香炉。 风徐阳暖,三把半香云缭绕,树下一派幽雅。 太子明明是番族人,身上却没有番族该有的豪迈蛮劲,反倒是透着一股子中原世家子弟的文雅,最奇妙的是,明明外貌和性格有着天壤之别,但却又恰到好处的融在一起,没有半点违和。 这种融合真真让人觉得妙不可言。 看着站在水畔玉树兰芝的太子,景启突然生出一股子自卑来,真心觉得自己不配与太子做兄弟。 “我也不配。” 景启转眸看去,只见南箕也正看着太子,黑石眸中笼上一丝朦色,他平静的说“虽说不上来原因,但我感觉的出,他与我们是不一样的。” 景启盯看半晌,说道“比咱们多了些人味。” “人味?” 景启抿出一个意欲不明的笑意,嗡声道“爹生娘养的,就是不一样。” 布置好一切后丫鬟鱼贯退下,远远的守在角落,太子笑着叫他们过去,两人立刻肃正身板,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人竟然同手同脚,走姿僵硬滑稽,像个木头假人。 三人同跪,手持三把半,按着年龄往下捋,太子为大哥,南箕排老二,景启老幺。 关于得叫南箕二哥这件事景启一度怀疑是他扯了谎,他生的那样稚嫩,竟然比自己还要大! 越看他那张脸,他越是不平,暗暗摸着下巴思忖。 难不成风沙催人老这话是真的? 太子持香笑道“我本名绕口,你们是记不住的,我师父给了我一个表字,叫澜清。” 景启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大哥此言差矣,既然结了拜,那就是兄弟,做弟弟的再是聩愚,也不至于连兄长的名字都记不住,您且说着,我们一定能记住。” 太子“那好!我本名额尔魅乐则勒其和拉嘎阿日班吉日噶。” “” 景启“澜清大哥,名如其人!” 南箕“澜清大哥,请多多指教!” 太子“” “我澜清” “我景启” “我南箕” 三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今结拜为兄弟,此后荣辱与共,同生共” 太子突然话音一顿,两位小弟转眸看去,太子凝眉道“竖沙战事未消,说不好哪一天我就得亲赴战场,阵前厮杀,万一应了誓,你们其不无辜,咱们不说同生共死,改成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有酒共饮,有肉共啖,恩仇同担,子嗣同养。” 两人不同意,但太子执着,两人只得依了。 暖阳下,三人同跪案几前,初篁少年,意气风发,眸中沁着熠光,三人持香互看,整齐划一的说道; “长生天在上,兄弟三人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有酒共饮,有肉共啖,恩仇同担,子嗣同养。” 三人结拜,声音坚定力透苍穹,发自肺腑的誓言化作一股暖流,流进了三人心中。 南箕只觉胸口温暖,他听到冰消雪融的声音,看到溪流顺着河床淙淙前行,周身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欢愉和雀跃,在这一刻,他似乎能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的善与暖,而不是火辣辣的肿痛。 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侍卫跑的很急,一不留神跌了脚,扑通一声跪在三人面前,他也顾不得爬起来行礼,张口就道“不好了殿下!可汗大怒,派了人来押你!” 澜清率先起身,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疾步跑来押他的侍卫,他当机立断,对前来报信的人说“哈热木,悄悄带他们去找祖母,快!” 景启正要说什么,被澜清一个眼神打断,澜清劝慰道“三弟不要着急,你且去祖母那坐坐,我一会就回来,若此刻你闹开来,此事便如了大哥的意,不好收场了。” 哈热木也是机灵的,知道此地留不得,不等景启和南箕说话,一手拽着一个,强拉硬扯的把人带了去,他们刚走侍卫便到了,都是御前亲随兵,跟皇上出征阵前的心腹,纵使澜清是太子,他们也不曾有过一丝顾虑,冷着脸说出澜清的罪状,随后一左一右站在两侧,领着人便进了宫去。 “哎呦喂,我说两位就别挣扎了,咱们得快点,万一被人抓住了,殿下又得费心费力的想法子捞你们。” 景启一愣,脱口道“你不是竖沙国的人!” 哈热木说了一口正宗的官话,而且还略微带了晟朝内城的口音。 只不过这容貌身形,却是番族人特有高大。 哈热木拉着人拐进小巷,边跑边道“我算是半个竖沙人,我母亲是晟朝人,所以这官话打小说的就好,糟糕!” 哈热木拉着人窜上了墙头,看着一队身形高大的侍卫从巷子里急促穿过,哈热木不敢多留,巷子里的脚步声一落,他便带着人从小路上跑了出去。 哈热木眉间紧锁“连御前的人都出动了,这下殿下可捅了大篓子了。殿下可千万不能再使倔顶嘴了,不然怕是又要下狱受一遭罪去!” 南箕问“殿下经常下狱?” 哈热木拨开灌木,让他们先从灌木林里钻出去,这是去恪尊宫中的捷径,而且偏僻无人看守,从这走他们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我们与晟朝不合,但国内奴隶又多是晟朝来的,大王爷他们对晟朝恨之入骨,明里暗里打死了不少,殿下知道了自是要为其不平的,一旦拌开了嘴,事也就闹大了,可汗回回都偏向大王爷他们,自是不给殿下好脸子。” 哈热木指着自己说“就连我也被他们指着骂,我从来都不敢与殿下说,生怕他为了帮我跟人起冲突。” 南箕问“殿下为何如此善待我们这些外族人?” 澜清是竖沙太子,应该与竖沙国上下百姓一心仇视外族才是,大王爷一口一个晟狗,而澜清再恼也只是说晟军可恶,一字之差,相待甚大,自是让人不解。 恪尊的宫门近在眼前,哈热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因为殿下的启蒙恩师就是晟朝人。” 庸才 景启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难怪他们结拜的规矩和太子身上的气质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 恪尊近来凤体违和,正斜卧软榻闭目小憩,宫婢端着热汤药进来与她说哈热木求见,恪尊问也不问直接让人带进来。 “说,小十一又闯了什么祸?” 恪尊慈爱中透出无奈,任谁也能看的出她对这个小孙儿有多宠爱。 哈热木与景启南箕一同跪下,将结拜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没想到恪尊不但不生气反而满脸好奇的坐起身来。 “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 恪尊拉着两人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欢喜,她问景启多大了,问南箕可呆着还习惯,又是赏果子,又是让人寻料子要给两人做衣裳,丝毫没有嫌弃两人的意思。 这意想不到的慈爱关怀让景启发了楞,总觉得自己不是跟澜清结了拜,而是被澜清收了房。 恪尊拉着两人,慈爱道“澜清兄弟多,但甚少有脾性相合的,以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小十一若是不对,你们做弟弟的该说说,该揍揍,莫要有嫌隙在心。” 南箕是什么反应景启没顾得去瞧,但他自己大为震惊,头一次见亲奶奶教别人揍自儿孙儿的,这位恪尊还真是不同寻常 很快御前侍卫便寻了过来,恪尊让哈热木带着两人去小花园躲躲,哈热木行了礼就带人从侧门出去,一出门景启就按耐不住好奇,搭着他的肩膀问他。 “竖沙皇子很多,但恪尊最疼的就是殿下,连带着当然喜欢你们了。” 哈热木虽然年纪小,但与他们站在一处反倒有些为兄长才会有的持重感,他道“自从先生走了后,殿下一直自责内疚,这么多年来不知在梦魇中受了多少折磨,他尽可能的维护晟朝奴隶,为此惹了不少是非,恪尊知道殿下的苦,如今见他得了能够托付的兄弟,自然高兴。” 哈热木说“你们不知道,遇刺的那座山是他与先生初遇的地方,当年殿下在山中遇难,是先生出手相助。后来又遇到了你们,殿下回来时很高兴,跟恪尊说先生送了他两个兄弟,那时他便想与你们结拜,只是此事不小,他又处处被几位王爷压制,不得方便达成所愿。” 景启好奇的问他“你说先生走了?他是去了哪里?” 哈热木顿了顿,良久才哽声道“先生本是游医,晟朝有年时疫,先生回去救人,结果被狗皇帝疑心,连诛三族,一家老小无一生还。” 一大片阴影罩在三人头上,不知何时空中早已一片阴霾,紫色的闪电如啐了毒的蛇在云层中乱窜,搅的云层昏乱惊心,发出让人胆颤的巨大轰鸣声来。 不过肘腋,一阵冰凉从空中倏地落下。 景启和哈热木慌忙去灌木下躲着,唯独南箕一人停在原地,略微吃惊的看着自己衣衫湿透,他伸手,冰凉滑过指尖,在掌心汇聚。 他珍宝似的捧着,问两人“这是什么?” 景启这才想起这人是没见过雨的,一把将其拉了过来,南箕好不容易接到手的雨水一下子洒了个精光。 哈热木收回目光,努力说服自己。 这是殿下的结拜兄弟,不能嫌弃,不能 景启脱了外衣给他擦湿头发,没好气道“是雨!不能淋,会生病的!” 南箕没他高,被他擦得左右摇晃“什么是生病?” 景启“就是不舒服,得躺着,严重了还会死!” 南箕哦了一声,似乎记住了,这时一个宫婢撑伞跑了过来“哈热木,殿下命你带着两位公子去太子府。” 哈热木接过她递来的伞,问道“殿下要回去了?可汗是不打算追究了吗?” 宫婢欲言又止,纠结半晌,最终只说一句你们快回,她刚想走却被景启伸手挡了去路。 景启弃官话不用,说着语调正宗的番族话“请姑娘告诉我们殿下到底怎么了!不然闹起来,挺不好看的!” 轰雷不断,整片天空一片昏暗,闪电在云层中一次次炸开,震得人心中惶惶,焦躁不安。 一人跪在雨中,衣衫湿透,满身狼狈,尽管如此,可他后背依旧挺直,未因满天雷霆弯下一寸。 空荡荡的宫门中突然传出一阵急速的踩雨声,那人似有所感应,回眸看去,雨水湿了他的脸,眼前一片水色模糊。 远远的他瞧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跑来。 “大哥让人诓我们回去,自己倒是在这赏景,好自在呀!” 少年笑嘻嘻走来,似没看到满地雨水,直接盘腿坐下,他笑的没心没肺,透着一股子欠打的痞气。 看的澜清眉间一紧“你们来做什么?回去!” 话音未落头顶倏地一静,雨似乎停了。 澜清抬眸,看到了撑开的伞骨还有同样落汤鸡的南箕,南箕撑着伞,认真的说“不能淋雨,会死的。” “”澜清转眸看向景启“你又教他什么了?!” 景启有口难辩,内心挣扎半晌,最后沮丧道“有大哥你在,以后我也懒得教了。” “行了,看也看了,赶紧回!” 澜清抹了一把脸的雨水,温和道“回去让哈热木给你们热羊奶,烤酥饼,跟猴抢了这么多天的食,可该换样填填肚子了。” 景启坐着不动,南箕的伞不大,遮住澜清后勉勉强强只能遮住景启半个身子,雨水顺着他的脸暇往下淌,衣裳跟在水里泡的一样,寻不到一处干的。 “着什么急,恪尊已经去找皇上了,一会咱们一道走!” 景启突然笑意一减,猛地拉过澜清的胳膊,澜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景启掀了衣袖。 衣袖一掀,三人神情顿时凝住,就连南箕也紧了眉头。 澜清先前遇刺的伤被雨水一泡发了炎,溃了脓,污血混着雨水顺着胳膊往下淌。 澜清也被自己的伤给吓到了,但碍于自己是大哥,只能镇定“无事,回头让御医重新处理就好了。” 景启比他还要镇定“这得拆线重新上药。” 澜清脸色白了几分,声音有些颤抖“拆线也是应该的。” 南箕淡淡道“溃脓的肉得剜了去才行。” 澜清脸色更白了,比南箕还要苍上几分,声音飘然的有些快要崩溃的征兆“不打紧,喝了药睡一觉,不会痛的。” 景启“哈热木跟我说太子府的御医去了外城采买,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来。” 澜清眼前一黑,死咬牙关让自己清醒过来“宫中也有善于处理外伤的御医,就是刀法不大好,不过喝了药应该就感觉不到痛了” 景启大咧咧的说“没事,我可以来处理。” 澜清“你就是刀法如神我也不要你。” 景启做事毛毛躁躁,万一手一抖,他怕是新伤未愈又要添旧伤了。 南箕“那我来,虽然我不怎么会用刀,但是剜肉还是会的,是把这整块肉割了,还是一层层往骨头里削?” “” 澜清默默抽回胳膊,一脸坚定“还是请御医!刀法不好也没关系,我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握笔的姿势不对,还有这一笔也不是这么写的,得往上稍稍提一下才行,还有这里” 南箕做的端正,持笔又写了一个字给先生看,虽然仍是支离破碎,但先生见他虚心受教,态度良好,鼓励似的夸他一句善。 景启叼着笔凑了过来,笑的墨点子直甩“这是什么呀!画的是鸡爪子还是大虫子,这也能叫字哎呀!哎呀!先生别打疼疼疼!” 戒尺重重落在桌子上,拍了拍景启面前那张画了猪头的宣纸“你还好意思笑人家,人家是没你认识的字多,但人家诚恳,这些个东西早晚都能学会,倒是你,仗着比别人多识两个字,成日装先生糊弄人,你还有脸笑人家!” “来!你来给老朽写,老朽看看你这能写出什么好字来!” 澜清外出回来时正好看见哈热木坐在梁头上偷看,不但偷看还不知从哪儿偷了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看戏。 “看什么呢?” 哈热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屋内,看的正是喜眉笑眼,听到了声音也没回头,只当是换职的侍卫找他去喝酒。 哈热木头也不回的拍了拍身边的横梁“嘉木巴快上来,好戏开场了!” 澜清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上房梁费了些时间,一坐稳就被塞了一把瓜子,哈热木看着屋内,乐的低笑不止“你看你看,三公子又挨尺子了!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第五次挨揍了,老先生一生气就爱揪胡子,这才几天,胡子都快揪光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澜清边嗑瓜子边看屋内,看了许久才开口说话“景启经常挨打?” 哈热木“先生严厉,三公子又贪玩,可不就不过最近好了很多,他已经习惯挨打了,就连先生私下都夸他,说他皮糙经得住磨练,是块有待打磨的好料子。” 澜清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皮,说道“下学请先生留下,我有话与他说,还有,一会你把瓜子皮扫了,看我做什么,这些都是你吃的。” “大哥,你找我?” 澜清正研磨,景启风一样的跑了进来,险些将桌上的宣纸掀飞,澜清拿镇纸压了,温声道“特旗先生昨天来堵我,要我赔钱。” 景启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来,随意的翻看着“赔什么钱?” “戒尺钱。” 澜清道“特旗先生教你三天,戒尺断了七根,他来堵我,要我赔钱,我说没钱,他便要去御前告状,特旗先生曾经是帝师,只要他一开口,我就是卖了宅子都得赔他。” 景启翻了几页,密密麻麻都是字,他将书塞了回去,又从角落里抽出一本落了灰的书“几根戒尺而已,不至于卖宅子?” 这本好,有画! 澜清在砚台里点了水,继续研磨“别的倒也罢了,其中有一根是他们的传家宝,听说是先帝赏赐,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历经百年不曾有过裂纹,教了你这个逆徒三天,断成两截,你自己说,我要怎么赔人家。” 澜清抬眸看他,笑如三月暖春“听说特旗先生欲招上门女婿,要不,你拿自己抵了?” 景启脸色骤变“要不我上街卖艺赚钱” “你是我结拜兄弟,你上街卖艺还不如我卖宅子,反正过段时间我要去领兵打仗,不如先卖宅子,赔给特旗先生后剩下的钱还能换些军饷来。” 澜清将纸铺开,在纸上写了一首小诗,这墨是竖沙自己研制的,虽不如中原的好,但他用着很顺手。 “我与特旗先生商量,戒尺钱按月还给他,另外还有条件,每个月你都要得到特旗先生一个善,若是惹特旗先生不快,钱我得双倍赔他。” “这不是勒索吗!”景启啪的一下将书合了起来,凑到澜清面前告状“大哥您不知道,特旗先生偏心,只对着阿箕赞许有加,看我就是横眉竖眼,左也不顺,右也不顺,就知道拿戒尺打我!” 澜清“特旗先生与我说了,你呀虽是虚认得几个字,但却不会写,而且还总是欺负嘲笑你二哥。特旗先生本是告老还乡的,我为什么求他留下,不就是为了教你们识文断字吗!你多少也老实一些,别再把人给气走了!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你看什么呢你?” 景启将书往身后一藏,摇头道“没有!我什么也没看!” 澜清“你脸怎么红了?” 景启顶着一张大红脸,梗着脖子摇头“我没脸红,只是有点热” 澜清放下笔“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景启“听进了!听进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跑的极快,快的澜清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这人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了你这又是怎么了?!” 哈热木喘着粗气道“不好了殿下!大王爷带着三王爷来了,还带了好多兵,说是王府失窃,盗贼溜进咱们府里了!” 景启将书藏在怀里,贼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一进门就把门窗全关死了,他踢掉鞋子躺在软榻上,美滋滋的将书从怀中掏了出来。 那书有两指厚,书中有字有画,字是娟秀小字,写在一侧,画倒是满满当当铺了一整张纸,而且还都是彩绘,里面的公子小姐神韵两全,惟妙惟肖,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景启正跷二郎腿看着,突然头顶落下一个声音来。 “他们俩为什么都不穿裤子?” 寒意顺着景启的脊背噌的一下飞掠了过去,激的他汗毛耸立,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他根本就来不及想,几乎是条件反射将书往身下一藏,抬眸一看,果然看到了那张充满了好奇的脸。 那人丝毫不知羞愧为何意,明目张胆的要他把书拿出来“为什么要藏起来?我还没看完呢!那俩人为什么不穿裤子?而且为什么要贴在一起,这是剑谱还是秘法?俩人的姿势好奇怪你脸红什么,快把书拿出来让我细看看!” 景启脑中一片混乱,他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千万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你,怎么进来的?” 南箕晃了晃藏在袖中的双锋挝,景启顿时明了,他转眸看向大门,发现门扉紧闭,心中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得亏南箕还知道反手关门,若是被外人看到了,他这张脸真不知道要往哪儿里放! 南箕见他不动干脆自己上手,景启岂能让他将书拿出来,两人你争我夺,在软榻上纠缠起来,景启仗着自己比南箕高半头,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按着他的手不许他动,南箕挣着挣着突然不动了。 他恍然大悟“你看的原是武功秘籍。” 景启一愣,没等反应过来,便听南箕接着说道“咱俩这姿势不就是画上那两个人的吗?难怪那人表情痛苦,原来是被人擒住了。” 景启像被火星子燎到一样,几乎是甩开了他的手,南箕还惦记着书里的彩色小画,他眼疾手快的将书抢在手里,景启去夺,书的这头在南箕手里,另一头在景启手中,两人僵持不下,瞪着眼威胁对方松手。 就在这时,门啪的一下被人踹开。 哈热木顶着一脑袋汗跑了过来“二公子三公子不好了,大王爷他们来搜府,虽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准没好事,咱们赶紧离府去躲躲,你们在干嘛呢?哎呦这有什么好争的,不就一本春宫” 空气突然就凝滞了,屋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景启想解释但张不开嘴,哈热木想打哈哈,但不知如何开口,唯独南箕一脸平静,他只觉气氛变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而变。 见两人都愣着,南箕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松开了书从软榻上下来,风轻云淡的整理着被景启弄乱的衣襟,他觉得腰有些疼,应该是刚才夺书时被景启大力推撞到墙上的缘故。 他扶着腰,有些不悦的对他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毛躁,难怪大哥不许你碰他。” 上次澜清伤口溃脓,宁愿宫里的御医持刀也不愿意他来,当时南箕还不理解,这会子全明白了。 南箕说罢转身就走,独留哈热木与景启在屋中凌乱。 过了许久,哈热木沉着脸捋起了袖子,咬牙切齿的走向景启。 “臭小子,你都对殿下做了什么!” 无生门 今夜无月无星,似一砚墨倒扣与苍穹,盖住整个竖沙,空中好静,白日的暖意未曾全部散去,在空中浮漫,令人昏昏欲睡,心神倦怠。 一道黑影从城门隅角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鬼魅般从黑暗中一闪而过,没叫人察觉。 城门外的林子里停了几匹骏马,战马匿与树荫下,浓密的鬓毛随簌簌叶响而飘动,战马一动不动,目光直视那座屹立在黑暗中,比夜色还要阴沉的城墙。 突然,战马脚下不安的来回轻踏,发出了短促焦躁的鼻响。 一支箭从树影中冒出头来,闪着冰冷的光。 弓弦缓缓拉开,瞄准了踏夜前来的人。 “等等!” 黑衣人凝眸细看,大喜“是将军!快收起来!”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家伙事刚收起来那人已到眼前。 一路疾跑出城景启竟然毫无疲色,他进了林子,几个小将迅速散开,警惕的守在林子外,这次带兵潜入竖沙边境的不是山丹,而是副将滇穹。 滇穹虽是少年,但外貌和体格几乎完全随了他的父亲,生的又高又大,近成人的体格,却一点也不粗犷,常服一穿,仍是世家风流公子。 但若脱了衣裳,便是肌肉结实的武将。 更难得的是他性子稳重,做事谨慎,就连山丹那不服输的暴脾气在他面前也得收敛。他又因将门世家出身,耳读目染忠义之责,兵将铁骨,一身的浩然正气。 跟他站一处,景启倒有些像是兵痞子。 滇穹多日不见他自是挂念的紧,一照面便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胳膊腿齐全,没有受伤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奇怪的是,明明都已经入了林子,为何将军还是掩着面,而且目光躲闪,似乎不敢让人直视。 林中暗沉,但滇穹仍是看出了端倪。 “他们竟然敢动手打人!将军,入敌营之事果真危险,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景启不说话,眸中若有所思。滇穹自知劝阻无望,但一看见他那遮也遮不住的乌青眼,心中便艴然不悦。 番族宵小,竟然敢跟将军动手,当真不知死活! “将军!” 景启“再等等,来都来了,不能半途而废。” 滇穹喉咙一哽,颇为感动“将军为国为民,受了大苦!” 景启干咳,眼神有些躲闪“为了百姓应该的羌齐怎么样了?” 滇穹道“多亏将军及时找到曲灯花,他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元气大伤,军医交代,要他卧床休息,对了将军,羌齐醒来后便要见你,兄弟们安抚他很久,最后山丹察觉不对,便问他执意要见你的原因。” 滇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羌齐说您身边有奸细。” 景启眉间微拧“身边他什么意思?” 滇穹“山丹亲口与我说,说在您有次外出时,羌齐在营外看到了一个晟兵,那个时候晟兵不是在巡查就是在休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营帐外,巧的是第二天营中就受袭了,所以羌齐和山丹都怀疑那个晟兵就是奸细。” 滇穹颇为惋惜的叹道“可惜的是羌齐被军医封心脉时间太长,他想不起来那晟兵是谁,只着急说您身边有鬼。” 边关起了大风,今夜显得格外的冷,好似要下雪了般,旌旗在风中发出猎猎惊心,火光在风中挣扎,忽暗忽明,将营帐的倒影拉的很长,像是一闸打开来,随时落下的刀。 石牙端着热汤药走进了营帐,心疼道“山丹大哥,您都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今晚我来守夜!” 山丹揉了揉眉心,满脸透着疲惫,这几日他又要忙于军务,又要照顾羌齐,一人顶十人的卖力气,确实累的不轻,这会子眼皮重的像是坠了大锤,一睁眼直打颤。 虽然不修边幅,但因那张脸过分出挑,就算是生了胡渣也不让人嫌弃,反倒像是落了榜的忧郁秀才。 石牙看他,心中直感叹老天不公,这样的好皮囊要是能分给他几分,不知道能混多少好吃的呢! “不了!老羌还没恢复好,夜里不是饿就是渴,矜贵着呢!你也累了一天,快去休息这是什么?” 山丹隔着油纸闻了闻,顿时来了精神“酱肉!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个?” 石牙笑咧着嘴说“我帮肉铺干了点杂活,这就是报酬,还有一小壶酒,我怕被兄弟们发现,没敢拿来,就放在你营帐里,这几日营里一直素着,您哪儿能扛得住!我在这守着羌大哥,您快去吃点!” 山丹最爱吃肉,三天不吃便要闹,以前这边关除了番族这个大敌外还有沙狼秃鹫这些外来的危险,但自从山丹来了之后,方圆百里吃的是干干净净,连一只蝎子都见不着。 山丹将肉一分两半,硬塞到了石牙手里“吃!等你羌大哥醒了,我让他给你炒好吃的。” 石牙嗯了一声,大口吃着手里的肉,他咀嚼半天不往下咽,直到山丹走出营帐,他才将口中的肉慢慢吐了出来。 景启突然眸中一紧,脱口道“是石牙!那晚我在营外见他,他说是受羌齐所托来送我,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那天晚上羌齐带人整理粮仓,忙的昏天黑地,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什么时候离营,而且现在想想他当时不像是来送我,分明是站在那儿等我!” 滇穹脸色大变“您的意思是,石牙就是奸细?不可能!番族之战,石牙一刀斩杀了敌军大奖,立了大功,他怎么可能是番族人。” “我没说他是番族人。”景启冷了声音,几乎从牙缝里咬出话来“你忘了,羌齐受伤的那晚,袭击边关的是两拨人。” 滇穹“您的意思是有人在借刀。” 借番族的大刀,杀晟军的威风。 景启“而且羌齐的伤我看了,射程和位置都对不上,当时中伤他的人不在营外,应该离他不到二十步。” 滇穹后背寒气骤起,了望台的下面是守门将的位置,而他也记得清楚,那天守门的就是山丹。 景启“还有,当初山丹冲动迎战,关键之时石牙突然敲响战鼓,告诉我们敌军有增援,谁曾想敌人竟然也听懂了鼓声,山丹险些走入绝境。那鼓声响的突然,与其说提醒咱们,不如说是提醒敌军!” “糟糕!”景启猛地转身,看向边关的方向“羌齐!” 边关风声大作,火光被风扭曲的逐渐狰狞,营帐的倒影被拉的很长,随着火光扭动起来,像是一条从黑暗中爬出的毒蛇,高昂着头,吐着危险的信子。 羌齐被人唤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石牙扶他坐起身来,体贴的将枕头放在他身后,他把药碗端给羌齐,温和道: “羌大哥,该喝药了。” 羌齐接过碗,看着碗里浓黑的汤药,他叹道“成日喝这些药,喝的我胃里直泛苦水” “放心这是最后一次喝了。”石牙笑道“军医说您恢复的很好,以后都不用喝药了。” 风越来越大,在空中发出了鬼哭般的低鸣声,营帐在风中摇晃,似乎马上就要被掀开来,石牙放下帘子,以身做盾站在风口,为羌齐挡去了一些细风。 “夜风寒凉,羌大哥还是赶紧喝了药休息!” 羌齐点了点头,持碗到嘴边,他闲聊似的问他“那天我在营外看到的其实就是你?” 石牙依旧笑着,手慢慢的扶向腰间的刀,羌齐仰头喝完药,将尚有余温的空碗递给他,说道“虽然你躲得快,但我应该没看错,而且第二天敌人来袭时,是你在守门,滇穹当时就在你身边,你不问副将该怎么办,反倒去后营喊山丹,若不是滇穹行事稳重,执意要死守,山丹那暴脾气怕是会领军出战,四方门一开,怕是再也没有关门之机,即便边关不失守,将军也会被皇家重罚,弄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 帐子里越来越冷,羌齐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白的手,石牙拨又拨了炉中的炭火,让羌齐能够稍微暖和一些。 此刻他宛如昨日调皮少年,似乎下一刻便会缠着羌齐起床,闹着他为自己做零嘴吃。 羌齐伸出手,在炉子上烤了烤手,轻描淡写道“当初射我一箭的也是你?” 石牙在炉里添了新炭,嗯了一声道“怪我疏于练习,让您吃了这么多的苦。” 羌齐看着石牙,少年依旧,但却十分陌生,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 石牙丝毫不躲闪他的目光,甚至还替他掖好了被角,羌齐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谁?” “在这,我就是石牙。” 他咧嘴一笑,笑容是那样的天真熟悉“我也希望你们能一直叫我石牙。” 羌齐又问“军营受袭那天我就站在门口,那天一连来了两拨人,其中一拨人虽然是番族打扮,但他们并不是番族人,我听出了他们的口音,分明是晟朝北方人,石牙你的祖籍不就在北方吗?” 石牙轻笑“您就是细心,这都能猜的出来。山丹大哥总说您文不成武不就,就会颠勺炖猪肉,但在我心中您很厉害,就是军师也能做的,若是还有机会,我真想跟您” 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声音,石牙顿了顿,颇为惋惜的说道“若是您当初没在营外看到我就好了,对您我是真的下不去手。” 当初他中箭昏迷在了望台,石牙只要把箭轻轻往前一推,羌齐便再无活路,就是因为他的下不去手,才选择喂他喝下川狼毒,本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将军又寻到了曲灯花,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一地步。 羌齐执着问道“你身后的人到底是谁?” 石牙“知道这个真的有必要吗?” “我知道你在这碗药里下了毒。”羌齐说“对一个将死之人,你有什么可顾虑的。” 营帐外风声如雷,账内却格外的安静,只有木炭在炉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不知过了多久,石牙才开口说道“羌大哥知道无生门吗?” 此言一出羌齐不再镇定“你是五皇后人!” 石牙自嘲一笑,垂眸看着烧的通红的木炭,有些无奈的说道“是!我就是传说中的五皇后人。” 他长叹一声道“五皇,无生门,听着还挺咋呼。虽然一脉相承,但这天下终究有着铁打的规矩,那便是尊卑,嫡庶,试问谁能越过这两道鸿沟去堂堂正正的活着,就连将军不也是不将军与我不同,将军是沙漠中的孤狼,再是艰难也能杀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而我” 石牙唇畔泛起一丝苦涩“应该是我们才对,我们是阴沟里的毒蛇,有用的只有这对毒牙,但,可哪怕这对毒牙再厉害,只要为庶一天,便永远窝在那充满恶臭的地方,怎么也爬不到阳光下,而嫡系则是天之骄子,万般尊宠归于一身。” 石牙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暗忽明,逐渐变得狰狞“哪怕是个废物,也会被人抱在怀里宠着。羌大哥你不知道,我们自小便习杀人技,是从血亲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我我当年可是杀了自己的表哥才活下来的,当时他的血溅到了我的嘴里,那味道那味道让我吐了整整两天。” “我们接收的任务从来没有失手过,我们也从来不会死于外人手里,说句犯上的话,若是我拼尽全力,就是将军也未必能胜我,天下闻名丧胆的无生门同样也是我们的噩梦,因为那些所谓的嫡系他们可以用清理门户的借口随意的处置我们。” “我的姐姐,无生门第一杀手,她被绑在柱子上,日日受着烈日酷刑,原因就是因为有嫡系看上她,她不从,就此而已,就此而已!” 石牙嘶声怒吼,泪水快速流过他的脸暇,他将拳头塞在嘴里,狠咬着,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画面不停的在他眼前闪过,逼他陷入梦魇绝境中。 他姐姐被吊起来时,他才不过六岁,刚举得起刀。 “她吊的很高,还被人划花了脸,我就站在柱子下,人家笑,我也跟着笑,我一笑,他们笑的更厉害了。我我当时没认出她,我跟着人家一起笑她,她还没死,就吊在那看着我,她满脸都是血,就那样的看着我。” 石牙的拳头已经咬出血来,他还是不松口,死死的咬着自己,颤着声音说“晚上我路过柱子时,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要我快逃。”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石牙比划着“我爬上柱子,给了她一把飞刀,她吞了下去,很快就没了动静,大火烧了整整一晚,她的骨函被扫去种花,所有的人都没有再提过她,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石牙拽出脖子上的红绳,上面系了一颗牙齿大小的石头“这是我从花根底下捡回来的,说来也可笑,这个小东西里面藏了毒,原本是用来控制我们的,现在倒成了她唯一的遗物。” “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往阴沟外爬,只要我们这些庶子同心,灭掉无生门很简单,但我们不想杀人擦血,不想让他们死的轻松,我们想要推翻无生门,想要将那些无能废物狠狠踩在脚下。” 羌齐猜到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嫡庶之争在世族名门不是鲜有,想要翻盘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要有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个就是钱,你之所以能在营中呆这么久,为的是荒漠里的东西?” “不止!” 石牙“找天陵宫是必然,还有一个是除掉将军。” 羌齐呼吸一顿,脊背涌上一层后怕,石牙说“将军一死,边关必然失守,无论是谁攻下城门,我们都是开国忠臣,登入朝堂,借助朝廷兵马,与无生门嫡系分庭抗礼,一争高下。” 羌齐“但这一招属万不得已的下策,且不说侍君如伴虎,朝廷江湖素来界限分明,即便你立下大功,可你终究是江湖人,朝堂岂能容你。” 石牙摩挲着剑柄,声音轻而缓“所以我没这么做,当初知道将军找到天陵宫时。我真的很开心,但地宫的守墓人最为棘手,我不得已与外人合作,他会寻找机会在地宫暗杀将军,而我来引兵去天陵宫,借助三军抵抗守墓人。” 羌齐恍然大悟“难怪你三番四次引山丹出门迎战,为的是要拿捏三军!” 山丹有官职在身,而且是景启的亲兵,他一死营中带有官职,且能镇得住军心的只有滇穹和四征将军,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蟠螭门强开后会发生塌陷,在石牙的嗾使下,他们很有可能带兵闯入荒漠,为将军报仇。 石牙“当初也是我慌了神,率先射出第一箭,让暗中的人误以为时机到了,若是不提前的话,待两拨人马到齐,合力攻营,即便将军及时赶回来,也无回天之力。” 羌齐问“我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地宫设了阵法,我需要人破阵。” 三军做祭,那地宫的排面也是够大的。 石牙突然凑近,在羌齐耳畔喃喃说道“我知道您不甘心就死,但今日抉择,您未尝不能体谅,对吗?” 羌齐眸中微紧,看向石牙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不共戴天 石牙突然拔刀,刀锋带着一丝凉意向羌齐面门落下,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破帐而来,只听锵的一声响,石牙的刀被硬生生的撞开来。 石牙虎口直颤,他握着刀,笑看来人,像聊家常一样与来人说话“我说呢这好好下碗里的毒怎么说没就没了,原来是山丹大哥搞得鬼。” 山丹没有拿自己惯用的大锤,而是拿着羌齐用来烧汤的大铁勺,他掂了掂,意外的发现除了轻外还挺趁手。 “好好一块酱肉你放什么药,整个糟蹋了!” 山丹似平常一样训他“粮食来之不易的道理你不懂啊!都是老羌给你惯得,饿你几天,你就知道珍惜了!” 石牙轻抬长刀,挡住了大力挥来的铁勺,他举刀砍向山丹,口中却真诚的向他道歉“您教训的是,下次再也不敢了。” 山丹扔过来什么东西,石牙接住了,那是他带给山丹的酒,他晃了晃,发现坛子里只剩下半坛酒。 山丹下颌一抬,说道“酒倒是不错,给你留了一半,你喝了暖身子,然后放开了跟我玩!” 石牙笑了一声,咬掉酒封仰头喝了,小半坛酒很快就见了底,他将酒坛随手一扔,只听一声闷响,酒坛摔个粉碎,在地上闪动着惊心的寒光。 石牙轻握刀柄,长指从刀身上缓缓划过,虽是温柔,但指间却透着丝丝杀气,他轻笑,笑如旧时一样顽皮“山丹大哥,陪我玩最后一次!” 月光似霜白,顺着沙丘一直蔓延到天边,旌旗也静静的垂在半空中,恹恹的,像个巨大的丧幡。 山丹扶羌齐走到了望台前,火光顺风而长,一下子将整个了望台吞噬。 石牙死了,尸体被压在了望台下,想救也救不出来。 烈火贪婪的吞噬着所有,噼里啪啦烧的羌齐心烦,做了半辈子的厨子,头一次发现自己不喜欢柴火声。 山丹看着身上的伤口说“臭小子砍了我十几刀,当真是不手软,要不是我躲得快,他那刀直接就抹我脖子了,平时对他吆五喝六,当真是委屈他了。” 羌齐推开山丹,慢慢走了过去,他看着眼前冲天火光陷入沉默中,某一瞬间他又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隔着烈火对那抹身影说话。 “你说将军是孤狼没错,但你可知将军为何是孤狼?” 他轻声楠楠,似乎在跟火中那个人说话,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因为当初不是他们抛弃了将军,而是将军不要了他们,你负重前行,安能看到真正的枷锁。” 不知想到了什么羌齐唇畔突然勾出一抹苦笑“将军不愧是将军,这匹孤狼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分。” 山丹走了过来,他将手里的东西给羌齐看,一根红绳,绳子上系着那颗像牙齿的石头,羌齐拿了过来,将绳子扔进了火中。 火势太大,烧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人扑灭,浓烟冲天,几乎染黑了整片天空。 山丹带着人扛木料重建了望台,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警惕起来,山丹寻声看去,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滇穹打马赶来,看到营中的情景后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翻身下马将山丹拽去一角,低声道“你带兵离营快去石林埋伏,竖沙国的人要偷袭了!” 自从被澜清说教后景启在学堂上变得很是乖巧,过于乖巧的示好让先生一度怀疑他肯定是藏了什么阴谋,怀疑归怀疑可他变乖了毕竟是事实,每每太子来问及功课先生也只能实话实说。 只不过景启一乖,先生的另一个心病也就出来了。 南箕在功课上很认真,在学堂上更是谦逊,知识学了不少,可唯独那字仍是东倒西歪,跟大蚂蚱蹦过的一样,关键是他写完之后还一脸期待的看向先生,弄得先生戒尺抬了几次,就是不舍得打下去。 每每这时景启都会避而远之,生怕自己没憋笑,被先生没事找事一顿揍。 景启从厨房偷了一碟油酥饼,刚出门就看见南箕蹲在园子一角,对着草地发呆。 “阿箕看什么呢?” 南箕头也不回的招手,景启叼着油酥饼走了过去,南箕指着地上被人随手扔弃的草根,说道“你来看看,这是川狼毒的根吗?” 景启三两口吃完了一个酥饼,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这都折的稀碎,谁能看得出来,你若不说是草根,我还以为碎石块呢!” 南箕道“说来也奇怪,哈热木明明说太子府里有不少川狼毒,可我翻遍整个府邸却是一株也没见到。” 景启站起身来,叼着酥饼看着墙头“找不到就算了呗!” “你还真不急!不是你说它很重要吗!而且中了毒的还是你兄弟,怎么弄的跟我很需要它似的!” 景启眨了眨眼“可是找不到也没办法呀!” 南箕心中生出一丝微妙,他凝眸看着景启,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川狼毒?” 景启“没有!” 南箕看着他不说话,景启也与他对视,将酥饼咬的咔嚓作响“我虽然没有找到,但已经有了眉目,听侍卫说城南的荒地里有川狼毒。” 南箕“走!咱俩一起找去。” 景启吃着酥饼不动,问他“你干嘛这么着急找川狼毒?” “找到了咱们就辞行,你回你家,我回地宫。” 久不回地宫他实在是不放心。 景启还是不动“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吗?你真以为那鬼地方需要你,那不过是用来牵制你的囚笼而已。” 南箕不说话,拿起他盘子里最后一块酥饼,替他吃了,吃完拍了拍手,拉着人便要走。 哈热木急匆匆的跑来,见了两人眸中一喜“你们原来在这,千万别乱跑,大王爷又来找事了!” 景启直接坐在了亭子里“回头再去!这会子就别给大哥添乱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王爷频频来太子府找事,每次都搅的府里人仰马翻,景启看他也不像是单纯泄愤,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他来太子府的原因。 南箕说“听特旗先生说因为大王爷滋事挑衅,最近大哥都很少进宫。” 景启“在宫里他还敢找事,这胆子也太大了!” “他胆子确实大!”哈热木抱怨道“宫里有位得宠的小妃子是殿下的义妹,俩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当初那女子难产时大哥打马出城为她寻得秘药,本是兄长疼爱妹妹,却被人暗中诟病,说的很是难听。虽然市井不敢传皇家流言,但皇族之中多有指点,为首的就是大王爷,殿下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怕牵连无辜,也只好能避就避了。” 景启紧了眉,他从怀里掏出了不知翻了多少遍的小人书,快速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画上纠缠的两个小人,说道“哈热木你看,这画的是谁?” 哈热木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说了一句不好,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两人嘱咐。 “把东西藏好,千万别出去!” 南箕盯着画册看了半晌,突然问道“大哥为什么要拿剑压着这姑娘?” 画册上落了水渍,污了一小片,有些地方很是模糊,让人看不太清,南箕连看带猜,始终想不明白澜清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小姑娘。 景启将书收了起来,干咳道“没有没有,大哥这是在跟她探讨呸!这根本就不是大哥,是长的跟大哥很像的人而已。别问了!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他们在做什么的!” “”南箕“我只是想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川狼毒,你怎么脸红了?” “我热!”景启定了定神,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明天一早就去,对了,上次我送你的寿衣你是扔了,还是穿身上呢?” 南箕“在身上穿着呢!” 景启直接上手“快脱了,快!” 这寿衣是石牙做的,石牙身份成谜,这寿衣万不能再穿在身上了。 南箕拽着自己的衣襟,躲着不让景启碰“为什么要脱!” 这件衣服穿的很舒服,而且无论是材质还是款式他都很喜欢。 他越是躲景启越是急,他几乎整个人压在南箕身上,大力的拉扯着他的衣服。 “下次我再赔你一套新的,快脱!” 两人挣扎着摔到了地上,景启仗着自己比南箕壮,整个人坐在南箕身上,将他死死的压在地上,如狼似虎的扯着他的衣服。 除了上次在黄沙镇救景启外南箕就没再用过双锋挝,毕竟这武器过于扎眼,一但暴露可就麻烦了,但是没双锋挝的南箕等同于磨平了爪子的幼虎,再是张牙舞爪对景启愣是半点威胁都没有。 澜清打发了大王爷后就直奔后院来,刚一踏进门就看到了院内这凌乱荒谬的一幕,澜清整个呆住了,眼中满是震惊。 哈热木也没有想到景启做事会这么明目张胆,脱口便道“畜生!” 话一出口便引来了澜清的侧目凝视,哈热木“殿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澜清“你去楼里找两个干净姑娘,要快!” “好!”哈热木跑出去又跑了回来“要不要顺便买些莲子回来烧汤,降火。” 澜清本想说不用,但这边景启嗞啦一声把南箕的外衫给撕成了两截,澜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买二十斤,快快快!” 景启是被澜清拽着后衣领给拽起来的,南箕从地上爬起来后对着景启的脸就是一拳,澜清上前去拦,但见南箕头发衣衫凌乱不堪,外衫还被撕成了两半,整个人狼狈又委屈,劝架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揍他一顿出气后,南箕拽着景启的衣领,冷冰冰道“跟我道歉!” 景启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了,他拿袖子擦了鼻血,道歉后仍是不死心的向南箕伸手“衣衣服脱脱” 南箕眉间一紧眼看就要爆发,澜清慌忙上前相劝“三弟也不小了,你也体谅体谅他,大哥向你保证,他以后不会这样了。哎呀!好好的衣裳都给撕坏了,你快去换一身!今天是上巳节,换好衣服我带你们出去玩。” 澜清好说歹说将人劝走了,人一走他便沉了脸,对景启一顿批,景启被南箕这一顿铁拳打的正头脑昏沉着,澜清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一味的点头说好好好,澜清见他被打的真的很惨,也不执着在这件事上说教,改口说了正事。 景启把书拿了出来,将最后那页给他看,澜清只看了一眼便沉了脸,景启误以为澜清在生别的气,慌忙解释“这上面滴的是水,当时我的杯子歪了,茶水滴了上去。”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有些欲盖弥彰。 澜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大哥能理解。” 景启“我不要你理解,这真的是水!不信你闻闻,上面是茶叶香!” 得亏澜清伸手挡的快,不然那书就贴在自己脸上了“不需要,我信你!真的!这书从哪儿拿的?” 景启实话实说,澜清指尖轻敲,听了半晌,叹道“原来如此,我当他这几日怎么总来,原是为了这个。” 景启“我都听哈热木说了,上面的姑娘我大约也能猜到是谁,若这东西被大王爷拿到手,大哥你会被废吗?” 澜清说的风轻云淡“不但会被废,还有可能会死,在你们晟朝母凭子贵,在番族却是子凭母贵,按照规矩我本不可能是太子,只因父皇对祖母有愧,我才坐上这个位置,不然你以为大哥他们为什么会不服。” 澜清的母亲是恪尊的亲侄女,本是皇后人选,只因恪尊的哥哥涉嫌谋反,连累了一家,男丁为奴,女眷为妓,恪尊病中知晓让人将澜清的母亲接了回来,澜清的母亲连小楼的门都没进就被接入了宫,尽管如此,竖沙的人仍是不拿正眼看她,背后也多嚼舌根。 澜清是醉酒后的产物,可汗翻脸无情,惹得她白绫了却凡尘,恪尊因此大病一场,可汗唯恐史记骂他不孝,便将澜清抬为太子。 这一举动也惹的后宫议论非非,多有怨言。 景启问“那大哥你想怎么做?” 澜清将书合了起来“此番进攻边关,我打算亲上战场。” 恪尊保不了他多久,他本家的人又不多,没几个出挑用得上的,一切还得靠他自己,只要有军功,他在竖沙的地位才能更稳。 澜清“父皇嫌弃我母亲入过贱籍,不肯让她入皇陵,恪尊只好让人送她的灵柩回本家,待我登基之后,我就能将母亲接入皇陵。” 若他当不了皇上,这辈子都没法将母亲从本家老宅中接回来。 景启突然来了兴趣“大哥,你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 澜清想也没想,脱口道“当然是能够让百姓吃饱饭的皇帝了。” 景启竖起大拇指“皇位之路千万条,大哥您选了一条最难的。” 让百姓吃上饭已是艰难,吃饱饭更是难上加难,逡巡历史,帝王无数,也许他们都曾与澜清有过同样的夙愿,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无一人。 澜清“这也是先生的夙愿。” 能够让澜清直接称为先生的只能是那位传说中的异族恩师。 澜清说“待我成皇,第一件事就是把先生接回来,按照帝师规格,风光下葬。” 景启问“大哥打算怎么接先生回来?” “三十万兵马为仪仗,破城门,灭皇族,接先生回来。” 澜清说的风轻云淡,景启却听得心尖冒汗,澜清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对他道“虽然你不愿回晟朝,但我知道那里毕竟是你的故土,听到故土将亡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三弟,先生是我恩师义父,他的冤屈必须得让晟朝皇族血债血偿。” 景启咽了咽口水,说道“我听哈热木说了,先生确实委屈。” 澜清却摇头“哈热木也是先生的学生,关于先生的事我没敢全跟他的说,不然依他的性格势必要潜入晟朝替先生报仇,三弟,先生的遭遇远比你知道的还要悲惨。” 日光逐渐西斜,澜清的声音随着远去的残阳慢慢变冷,睫羽微垂,在眸中罩上一层泛着杀气的阴郁。 “先生为了故国回家,但晟朝皇帝却怀疑他另有企图,在朝为官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先生在故国行事艰难,屡遭羞辱,后来他不顾生死,只身去往大疫横行之处,你知道先生是怎么死的吗?” 澜清几乎是咬牙说道“先生是被病人活活打死的。” 景启大惊“怎么会这样!” 红霞满天,似白云被鲜血浸染,云层中透出的红让人心里发冷。 澜清“先生的同僚在治时疫的药里下了毒,死了人后激起了民愤,那些同僚又放出了流言,说先生是番族的奸细,还说这场时疫弄不好就是先生带来的,这样荒谬的话居然就有人信了!” “先生死于病人之手,那些御医瞒下了真相,只上报说先生死于奔波劳累,先生的儿子自请圣命,出皇都治时疫,好不容易研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结果却被同僚偷去,而且还污蔑他沾染了时疫,先生之子偷偷回京想告御状,结果却被射杀在城门下。” “那些太医暗中散播谣言,惹得晟朝皇帝不悦,找了由头诛了先生三族,我打听到先生还有一小孙儿幸存人世,暗中不知派了多少人去查,可你知道我最后查到了什么吗?” 澜清一拳打在石桌上,骨节处立刻擦出了血迹“先生唯一的后人没有按照皇家圣旨去流放,而是被人改名换姓送去花楼做了小倌。” “先生是何等的仁善,他这样的人为何会不善而终!不但他受尽屈辱,而且他的后人个个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因为晟朝皇帝昏庸无能!若不是他,先生根本不可能被那些东西欺辱,先生的后人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我想救先生唯一的后人,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出去,内城所有花楼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人,先生的尸骸也没有找到,若不是大业未成,我恨不得自己闯入城门,将先生和那可怜的小孙儿带回来!” 澜清字字泣血,眸中的恨意越发疯狂,他抬手一指,鲜血从他指间滑落,滴在了景启衣袖上。 澜清指着晟朝的方向,愤怒道“我与晟朝不共戴天,不论坐在龙椅上的是谁,我都要他跪在先生墓前,给先生赔罪!” 景启只觉袖上那抹血迹刺眼,他错过眸,顺着澜清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双眸似黑潭,深不见底,他说“大哥放心,你我手足兄弟,若有机会,我定会善待先生后人。” 民风淳朴 上巳节本是中原的习俗,只因竖沙曾经与中原联姻,这中原的习俗也就流入竖沙,慢慢的也就被竖沙国的儿女所接受。 竖沙国的风土人情比中原大不相同,女子更不会像中原女子乖坐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性情奔放热情,平日也没什么规矩束着,在上巳节这一天她们会穿着新衣,拿着自己亲手所做的定情信物送与心仪儿郎,更有胆大的还会当众一吐爱意,接受大家的祝福。 今晚月光极好,将整条街道照如白昼,像是落了圣白的雪色,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干净的不见一丝污迹,因竖沙钟爱白色,今日所有的少男少女都穿上了白色新衣,还有些少女放弃簪金带银,采了些玉兰,芦藜花簪在发髻,更显调皮可爱。 景启和南箕也得了新衣,换好衣服后,景启的的目光围着南箕打转,嫉妒的直咂嘴“怎么往你身边一站,我这么像护卫?” 南箕有些不适应的甩了甩宽袍,只觉得这身衣服当真是累赘,双锋挝远攻如长鞭,近攻如短刃,这身衣服过于碍手碍脚,若是遇到事情打起来,他怕是要吃亏的。 景启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自儿腰间的佩剑,仗义说道“放心!要是有谁不开眼找麻烦,我第一个冲上去教训他!” 澜清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立刻道“教训谁?今儿过节,你不许捣乱!” 景启立刻收了痞态“是!只不过大哥,府里有没有遮面用的帷帽?面具也行,给他带上!” “好端端的带这些东西做什么!”澜清看了看南箕,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他忍不住赞道“三弟当真是艳艳绝世,这要是出了门,爱慕者岂不填街塞巷,难怪三弟要你遮面。” 景启“可不是!到时候咱们也不用卖宅子赔先生戒尺钱了,就在街头摆个摊,上面写着新出土的绝世美男,抱一下十文钱,亲一下二十文,摆上一个时辰咱们差不多就能挣个几千两,还了先生的钱后,剩下的咱们还能吃顿好的。” 南箕开始活动手脚准备揍人了,澜清慌忙去拦,一脸严肃的对景启斥道“胡闹!阿箕是咱们的兄弟,情如手足,岂能为了银两任人玩弄!” 景启“大哥不日就要上阵杀敌,军粮准备的怎么样了?” “”澜清上下打量了南箕一眼,对景启坚决摇头“二十文钱太少,最低三十文。” 南箕戴着帷帽出门,帷帽上的面纱景启嫌单薄,愣是新剪了细纱,加厚二层,从头顶一直罩到了腰,要不是澜清拦着,面纱能一罩到底,将整个人都裹起来。 纵使南箕快裹成了粽子,景启仍是不满意,又不知从哪儿里寻来了一副赤红狞恶的牛神鬼怪面具,要南箕戴上,等他折腾完,澜清已经端杯子打了哈欠,略略一算,怎么着也耗了半个时辰。 澜清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只觉眼下有些困意上头,他提议道“要不咱们洗洗睡?” 景启欣然答应,南箕一言不发,开始活动手脚,将拳头攥的直响。 “” 澜清立刻起身“要不还是出去!毕竟过节。” 景启不动声色的向门口挪动,尽可能的离南箕远一些“也行,摆摊的家伙事要不要一并带着?” 话未落音两人已经跑了出去,因为南箕已经露出了杀气,而且作势要抬起拳头。 难得佳节,纵使时间有些晚但依旧热闹,少男少女出门夜游,摆摊的很多,但摊主大多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放眼望去,少有青年还守在摊子前。 今天是少年们欢乐的时间,所有人都结伴玩乐,将生活的琐碎放置一边。 老人们坐在摊前,看着眼前来往人群,眸中多有感触,似乎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曾经,想到了自己年少时的美好。 时光荏苒,人们在某一瞬间记忆会与现实重叠,品味着被岁月消磨的没了滋味的过去,虽然激情不再,可当时的轰轰烈烈,当时的花好月圆却是刻印在内心深处,无法忘却的满天绚丽。 人对未来是期待但也无奈,对过去却是百感交集,不管自己曾经是多么的艰难不堪,总能从中找到星星点点的美好。 南箕脚下突然一顿,转眸看向街角的摊位,景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是个卖点心的小摊子。 景启直接走了过去,问道“阿婆,这是什么呀?” 阿婆笑道“小公子,这是花煎,里面的馅料是今儿刚摘下来的鲜花,可鲜嫩了,给你心上人买一个!” 景启掏钱的手突然一顿,有些尴尬的瞟向站在不远处的南箕“阿婆,来四个。” 上一刻还一脸慈爱的阿婆突然就冷了脸“小公子去别处买!我这只卖给有缘人!” 景启懵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他解释道“阿婆你误会了,我不是花心,是给兄弟买的。” 他指着往这边走来的人,说道“您看就是他们三个,我们是结伴出来玩的。” “对不住了小公子,是老身误会了。” 阿婆拿出了馅料,对他道“小公子快去洗手!” 洗手?买点心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 澜清对他笑道“你当真是个有运气的,阿婆一年只出来摆一次摊,而且回回地方都不同,往年我可都得找好几圈才能找到阿婆的摊子!” 阿婆见了澜清很是开心,慈爱的拉着他的手,唤了他一声小殿下,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阿婆便忙开来,她虽是上了年纪,但动作娴熟利落,不过片刻就拌好了馅料,揪好了剂子。 “可以了小殿下。” 澜清向阿婆道了一声谢,边洗手便跟他们解释“今儿是上巳节,买花煎可不能假借人手,得自己做才行。” 景启一见面剂子就犯愁“拿刀砍人还行,做点心我哪儿会,要不大哥你受累,多做几个分咱们兄弟吃就是了!” 澜清擦了手,似笑非笑道“花煎只能做给自己的心上人,虽然你相貌平平,姿色一般,但到底也不是全无长处,本殿下可以考虑纳你为妾,只要你愿意,花煎管饱。” 南箕跟哈热木也洗好了手,围在桌子边准备做花煎。 景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个大哥就不怕带坏我们?” 澜清已经开始揉剂子了“少废话,还要不要吃了?” 景启一咬牙,撸起袖子“能不能做太子妃?” 澜清手一抖花煎顿时露了陷。 厚脸皮和不要脸是有区别的,前者可以伪装流氓,后者却能为一口吃的什么都不顾。 关键人家还一脸认真,是真能豁得出去的那种。 替澜清解围的是南箕,帷帽微微一抬,目光透过薄纱狠狠的钉在景启身上,景启脖子一缩,认命的去洗手了。 尽管阿婆将火候掌控的完美,仍是拯救不了景启的花煎,景启看着盘子惨不忍睹的一坨,满脸都是嫌弃,他凑到哈热木身边,没等开口,哈热木拿起花煎就咔嚓咔擦的吃了起来,花煎刚从油锅里出来,烫的他直哈气。 那焦脆的咀嚼动静听得景启直流口水,但一看到自己的成品顿时食欲全无。 他又看了看澜清,澜清无视他的目光,将花煎用油纸一包,说了声有事后抬脚便走。 南箕歪头看他,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交换一下?” 景启眼前一亮,顿时觉得今晚的南箕格外的顺眼,尽管裹得结实,也难敌他天人之姿。 南箕将盘子推了过来,景启眼中的光瞬间没了,他指着盘子里的东西崩溃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真的能吃吗!不会有毒!” 南箕已经拿起他的花煎开始吃了,他边吃边说“是花。” 景启“谁家的花长这么丑!食人花吗!” 南箕不说话,将盘子微微一转,景启只觉眼前花煎的形状变得有些眼熟,看了半晌恍然大悟,此刻也没什么可嫌弃的了,拿起来便往嘴里塞。 虽然卖相凄惨,但味道还真是不错。 南箕问“还难看吗?” 景启竖起了大拇指“不难看不难看!惟妙惟肖,惟妙惟肖,您的手艺当真是绝了。” 南箕做的是曲灯花,正是景启在沙丘上画过的那株。 阿婆端来了花茶给他们解油腻,一见澜清不在立刻明白过来“小殿下又去找二姑娘了?” 哈热木恋恋不舍的把最后一口花煎咽了下去,点头道“走的挺急,应该是怕去晚了影响姑娘休息。” 景启接过阿婆递来的花茶,问道“二姑娘是谁?” 哈热木反问他“殿下走时带什么走的?” 景启“花煎呀!哦明白了!” 上巳节送花煎,二姑娘的身份自然也就明了了。 阿婆摇着扇子笑的“小殿下也太害羞了,送了十几年的花煎,愣是只字不提,他如今也大了,该成家了!” 哈热木道“我也这么跟殿下说过,但殿下说想立了军功后再去求亲。” 阿婆“那也可以先把婚事定下,交换个信物之类的,二姑娘早就及笄了,他迟迟拖着不说,万一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哈热木摇头道“殿下不愿意,他总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怕自己有个什么,连累二姑娘守寡,他说没人知道才好,这样二姑娘也省些事端。” 毕竟不服他储君之位的人很多,若是谁知道了他的弱点,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别过阿婆沿着街道游玩,今儿佳节,没什么忌讳,他们还在街角寻到了一些新颖的中原游戏,只是三人都是捧着书干瞪眼的文盲,对于中原的猜灯谜,翻巧牌只能在旁看看乐乐,连参与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同的是,景启虽是草包,但却丝毫不怯场,每每有人猜中了灯谜,景启都要给人叫一声好,然后装模作样的在那摇头叹息,做出一副我也想到了就是说晚了的懊恼模样,一副博学多识的假象却是吸引力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有许多妙龄少女。 竖沙女子性情奔放,相中了谁丝毫都不忸按,直接就把锦带送到景启面前。 这些锦带都是女子亲手缝制,一生只绣一次,而且只送与心上人,所以她们手中的锦带十分的贵重。 景启个二货不知内情,见到一大堆漂亮姑娘捧东西到自己面前,伸手就要去接,哈热木见他那囤货的架势吓得冷汗直流,慌忙攥住他的手腕。 “疯了吗你!”哈热木道“你看看她们身上戴的都是什么!” 少女们的腰间都戴着一个镶嵌了趺石的小象牙,象牙白如美瓷,趺石做了碎星点缀,看着一轮轮小弯月,在少女腰间微微摇晃。 好看是好看,但景启从中看到了冷冽的杀意。 景启“半月刀?大过节的她们带刀出门做什么?” 哈热木“杀负心人。” 景启背上窜过一阵冷意,他问“哪儿里来的负心人?” 哈热木看着他不说话,景启指着自己“我?” “她们手里的锦带”哈热木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定情信物,瞧你的架势是打算三妻四妾七十二房了?顺便再告诉你,竖沙的姑娘最厌恶的就是多情的人。” 这也就是阿婆险些不卖给他花煎的原因。 哈热木说“另外再提醒你一下,你接了锦带就得娶,不接就是驳她们面子,有些脾气大的可是会拔刀的,至于这刀出鞘后是砍你还是砍自己就不知道了,对了!若是你现在接了日后毁约,可是会被她捅上几刀的,以前有个脾气大的姑娘,直接把负心汉的脑袋都给割了下来,在城门口挂了好几天呢!” 景启“竖沙不是向来民风淳朴吗?还能随意杀人?扯呢你!” 哈热木“那姑娘就是阿婆。” “!” 多余的字哈热木一个都不用说,景启几乎在那一瞬间就信了,阿婆身上确实有拔刀捅人的气势。 他问“那我该怎么办?” 这锦带接不得,接了就得娶人家,可又不能驳人家面子,驳了会挨刀子,这真真是进退两难! 哈热木下巴一抬冲旁边的小摊贩点了点,说道“你去买一个送给二公子。” 那摊子上卖的是带钩,是中原男儿买来束腰用的,竖沙国的人甚少用,论理此物不该出现在这才对,但景启这一路走来已经见到了第三个小摊卖带钩的了,虽然好奇,但他只顾得吃喝,还未来得及问原因。 景启从摊子上挑了一个墨玉带钩,是如意外形,但上面没有雕刻任何花纹,摸起来光滑细腻,手感甚佳。 买回来后,哈热木又道“你亲自给二公子戴上。” 景启也照做,神奇的是当他给南箕戴上带钩的那一瞬间,围在周围的小姑娘纷纷散了场,而且有的满眼失落,有的竟然一脸笑意,兴奋灼热的目光不断的在两人身上徘徊。 莫说景启,就是南箕也察觉出不对来,他问哈热木姑娘们离开的原因,哈热木目光躲闪,强压着嘴角勾起的坏笑,故作镇定道“可能她们看出了三公子的草包本性,不愿意再纠缠他了!” 景启“你骂谁呢!” 南箕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扎堆窃窃私语,满脸亢奋的姑娘们,问道“为什么那些姑娘要冲着我们笑,而且还笑的这么奇怪,我刚刚听到了她们说话,什么两人好配,谁上谁下,这是什么意思?” 哈热木没想到南箕的耳朵这么好使,顿时就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随口扯道“是在说你们的衣服,衣服很配。” 景启歪头问“什么是谁上谁下?” 哈热木“咳估计是在猜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长者为上嘛” 这谎说的哈热木自己都不信,没想到南箕和景启竟然同时点了头。 “” 哈热木:竟这么信了?就这么信了! 景启“原来如此,阿箕是二哥,自然是阿箕在上,我在下了。这还用猜,我去跟姑娘们说一声。” 哈热木哪儿敢让他去,连哄带骗将人带走,三人顺着街溜达,突然景启伸手拦住了两人,神秘兮兮的指着河对岸,压低声音道“你们快看那是谁!” 一盏盏花灯从河面上飘过,顺着波纹缓缓远去,花灯中燃着烛光,星星点点的光芒聚在一起仿佛落下一池熠星,那光芒暖且亮,将对岸树荫下的两人映出,两人树下缓行,一举一动似水墨画中的仙侣,影绰美好,令人艳羡。 景启“快看,大哥在泡妞!” 良辰美景瞬间破灭,甚至还有些让人觉得轻浮浪荡。 哈热木睨了他一眼“用先生的话来说,这应该是郎才女貌,美美轮美奂才对!” 景启“你当我没读过书,美轮美奂是怎么用的吗!” 南箕轻声道“檀郎谢女,天造地设。” 景启鼓掌“阿箕好文采!只不过为啥是檀郎?大哥的名字也不是这个啊!” 哈热木白了他一眼,恬不知耻的骂他文盲,南箕倒是难得没有嫌弃他,与他解释“是两人很般配的意思。” 河对岸的两人似乎走累了,澜清虚着扶女子在水畔凸起的大石上坐下休息,待女子坐稳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女子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接过来笑着与他说话,虽然隔着河,但澜清的紧张真是众人可见,攥着拳,垂着眼,僵的跟个木头似的。 景启扒着灌木偷看,看的直摇头咂嘴“啧啧啧!大哥也忒没出息了些,只点头不说话,晾着人家姑娘看脚尖,要是我早跑了,谁在这跟你干耗着!” 虽然哈热木很想为自己主子辩解,但实在是张不开这嘴,毕竟只要二姑娘在,主子就成了缩头鹌鹑,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南箕静穆细看,淡淡道“大哥内向,得帮。” 景启站起身来,与他相视一笑,笑的那叫一个坏“我也正有此意!” 嫂子 哈热木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想干什么?二姑娘可是主子心尖上的宝,动了她咱们谁也甭想活!” 景启一拍手“你这个主意好!” 哈热木当场就喊了出来“什么我出的主意!我出什么主意了!什么主意是我出的!你不要把事情赖在我身上!” 哈热木的声音掠过水面,快速向河对岸飞去,对岸两人瞬间警惕起来,双双往这边看来,女子蛾眉微紧,流苏不安的扫过娇颜,她问澜清“方才是什么声音?可是府里的下人找了过来?” 澜清目光扫过河对岸,温声安慰她“不会的,应该是几个市井混混闲着无事,在河边吵嚷。” 女子放下心来,将手中的油纸打开。 澜清紧张的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道“阿婆摊子上买的,刚出锅。” 女子看着他那无处安放的手,扑哧一笑,娇俏似枝头的迎风绽放的玉兰花,她调侃道“阿婆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从奇形怪状的到如今这般完美,想必价钱也贵了不少?” 澜清顶着大红脸看水边的石头,嗯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女子见他一副快要背过气的样子,也不再逗他,将花煎一分为二“咱们一起吃!” 澜清接过来就吃,吃了两口察觉不对,垂眸一看,自己吃的竟然不是花煎,而是包着花煎的油纸。 女子咯咯笑的开心,澜清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烫,嘴里的花煎全然没了味道,终于他鼓起了勇气,转眸看向女子,对她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 “呦呵!这小妞长的真俊!跟画里的仙女儿似的!” 女子脸色骤变,半块花煎顺着裙角滚落水中,引得几只小鱼争食。 澜清上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放肆!你等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林子走出两个男人,都蒙着面,但一个身姿挺拔,行动儒雅,一个吊儿郎当,痞气浪荡,两人站在一起是那样的不合,但不合中又透着默契,真真是不顺眼中的顺眼。 澜清警惕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只觉这俩人有点眼熟。 痞子男摆了架势站在那儿,腿抖的跟抽筋了似的,他粗声粗气的说道“老子就是这条街的大爷,你们在我的地盘玩乐,不拿点好处,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澜清眸中疑惑慢慢放大“你是” “闭嘴!”痞子男喝道“你不过就是丰神俊朗,博学多才,文武双全,雄韬伟略了些!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澜清疑惑瞬间变成了肯定,正色斥道“三” 三字没等说圆,林子里突然窜出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来,那人二话不说,拔刀就向澜清砍去,澜清身上没带武器,只得随手捞起一根朽木来抵挡,两人一对招,澜清瞬间认出了来人身份,他一抬手将对方的刀挡了过去。 澜清眉间一紧,斥道“胡闹!你怎么也唔唔唔!” 没等说完便被那汉子捂着嘴,连拖带拉的带走了,景启跟南箕对视一眼,只觉哈热木这戏演的真好,找不出一点破绽来。 现在轮到他们上场了,只要他们把这姑娘吓哭,大哥再跳出来英雄救美,俩人可不就水到渠成了。 虽然俗了些,但效果肯定不错。 南箕暗暗踢了他一脚,景启瞬间反应过来,接着抽筋似得抖腿“你的情郎这下可没命了,小妞妞,要不要跟本大爷我你你干什么救命啊!” 方才还娇俏嫣然,楚楚动人的女子突然变了眼神,弯月刀在空中转了个刀花,寒光破夜般向景启冲了过来,景启对上女子肃杀眼眸,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竟然连躲闪都忘了,南箕拽着他后衣领把人抡圆了扔出去,虽然躲过了弯月刀,但景启却一头扎进了水里,连吓带懵呛了好几口水。 景启顶着水草扑腾着站了起来,他抹了脸上的水,指着南箕抗议“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你是不是故意的!” 南箕救他不如不救,回回都是冲着要他命的架势出手。 岸上刀光剑影,两人打的难分胜负,景启这一嗓子引来了女子的注意,弯月刀撞飞南箕手中的佩剑,南箕当下虎口一麻,手瞬间没了知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弯月刀势头一转向景启劈去。 景启撒腿就跑,嚎破了声“大哥救命!嫂子要杀我!” 千钧一发之际澜清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喘着粗气道“红格尔等等!这这个是我结拜兄弟!” 景启缩在澜清身后,只露出半个耳朵,澜清介绍完这两个不成器还有些狼狈的兄弟后,又介绍身边的女子“这位是红格尔,镇国将军之女。” 镇国将军 景启和南箕转眸看向哈热木,哈热木眼睛飘向别处“你们也没问呀” 故意的!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景启在澜清身后露出了脑袋“嫂子你不愧是将门之后,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弟佩服!佩服!” 女子收了弯月刀,婉婉一笑,这一笑如四月暖阳,与方才判若两人“花拳绣腿,兄弟见笑了!” 景启与弯月刀险泠泠的擦过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句花拳绣腿他可不敢相信。 “嫂子谦虚,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三人都已经走远了,澜清这边才反应过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那浑小子方才瞎喊什么嫂子呢! 灯火阑珊处摆着一个卖酒的摊子,因没什么客人,摊主懒散的坐在长椅上喝起了自己酿的酒。 景启走了过来,屈指敲了敲那张布满风霜的陈年木桌“老板,来一碗酒。” 摊主拿袖子抹嘴,慌忙招呼开来“客官您坐,马上就来!” 景启坐在桌子一角,背后是墙,面前是稀疏人影的街道,这里光线不强,他又坐的偏,几乎完全匿在阴影里,他能清楚的看到外面往来的每一个路人,而外面的人却很难看到他。 摊主放下酒提子,把打好的酒放在了景启面前,景启端起酒,用着极低的声音说道“十万轻骑兵五天后启程,大将是太子,二把手是镇国六公子。太子虽是初入战场,但他心思缜密,行事稳重,不能小觑,至于六公子,他喜欢偷袭,诱兵,让山丹小心些。” 风穿过彩绘灯笼,烛光猛地闪动一下,粗布头巾下显露出一张刚毅不俗的脸来,不是别人,正是副将滇穹。 滇穹从摊子里端了一盘下酒的酿果子,站在摊子前擦洗着瓷碗,两人一个坐一个站,距离不远不近,即便有人路过也看不出丝毫不对来。 滇穹用着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话“太子要杀吗?” 大将一死,部下自是作鸟兽乱逃,此战不攻而破,但是太子也是将军的结拜兄弟,滇穹在竖沙藏匿许久,将军与太子之间的事他看的一清二楚,即便知道答案,他也要问个清楚。 景启端起碗放在唇边,没有喝也没有说话,石像一般僵在那,不知过了多久,滇穹才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很轻,似喃喃之语快要碎在风中,但态度却很坚定。 景启只说了一个字“杀。” 滇穹就着微弱的烛光将瓷碗擦的干净“属下领命。” 景启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在桌子上扔了两个铜板,似喝醉了般步伐凌乱的走出了暗角。 滇穹将铜板收进了钱罐里,用抹布擦着桌子,身后传来了少年们的声音。 哈热木“正要带你去吃乌米饭呢你喝什么酒!你这一喝酒还怎么吃呀!” 景启醉的舌头有些大,说话含糊不清“喝酒为什么不能吃乌米饭!” 哈热木“乌米饭里有羌桃,羌桃碰上酒可是会咳血的!哎呀呀你别往我身上倒呀!殿下您回来了,三公子他醉了!” 澜清“你拽他腿做什么!来我背着他,阿箕你手受伤了歇着!不用帮忙,我一个人能行,哈热木搭把手一二三哈热木你走在后面扶着,他可别耍酒疯摔下去了,咱们走!哎呀今儿是吃了多少,三弟你也太重了倒了倒了,哈热木扶好!三弟没事啊!你且睡你的,大哥带你回家。” 身后声音渐渐远去,滇穹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捏了一个酿果子丢到嘴里,苦涩冲入喉咙的一瞬间令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唔不够味,没酿够时辰。” 景启醉酒后一点都不老实,在澜清背上又唱又跳,若不是哈热木在旁边扶着,俩人不知道要摔多少跟头,好不容易回到了太子府,澜清却喘着粗气拉住了南箕。 “阿箕以后你睡南厢房!” 南箕不解道“为何?” 澜清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他顿了又顿,只说一句“三弟也大了,该通人事了。” 南箕“人事?那是什么?” 澜清一拍脑袋,忘了!把这位给忘了。 “阿箕你别急,等我班师回朝,也好好给你寻一门妻房,眼下就先顾着三弟!他是个急性子等不得,别别误伤了你。” 南箕还是不明白,但澜清脸薄内向哪好意思把这事解释个清楚,索性不说了,拉着南箕去了南厢房。 景启一身酒气哪能直接睡,哈热木将人抗去了浴堂,浴堂里早就备好了热水,屋里湿湿暖暖的,引得哈热木也想泡一会舒坦舒坦。 但今天不行。 哈热木将人放下,对跪在屏风下的人道“好生伺候,若是三少喜欢,日后有你的好处!” “婢子明白!” 待哈热木离开,女子跪行至景启面前,轻唤一声三公子,景启感到有人拍他,以为是南箕,连眼都没睁反手将人拉了过来,他醉的手里不分轻重,女子轻呼一声便扑在了他的身上,连带着把人也扑倒在了地上。 景启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不对,抬眸一看瞬间就醒了酒。 烛光摇曳荡出几丝旖旎,女子发髻微散,娇羞不敢看他,但又不敢过于拿乔,只得慢慢靠近,染着红晕的眼角含着几分魅意,素手在他胸口微微一滑,伸向了他的革带。 “三公子,婢子伺候你沐浴。” 南箕洗了澡正准备穿衣服,突然听到了哐哐砸门声,还没等他开门那人便撞开了门扉,连着门板一起重摔在地,南箕来不及穿衣服,披着外袍就出去了。 “景启?!” 不怪南箕眼力不好,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不但头发散了,衣裳乱了,竟然连鞋都没有穿,路上他可能摔倒了几次,衣服上扑溅了大片污泥,袜子上也乌黑的看不出原貌,看起来更像是个邋遢的疯乞丐。 疯乞丐一听到有人叫他,把眼前的乱发往旁边一拨,看清了人后,喉咙一哽就扑了过去“阿箕救命!有人有人要欺负我唔唔唔阿箕” 南箕以为他惹了祸有人要杀他,警惕的向屋外看去,谨慎半晌也没看到哪有坏人,景启像是抱着救命浮木一般抱着他的脚不撒手,可怜的像是只即将被人丢弃的小狗。 “景启”南箕好奇问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了?” 景启不说话,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地上,南箕放弃了追问,将他抱了起来走进屋内,南箕叫来了丫鬟,换了干净的热水来帮他洗澡,刚把人放进去就发现了异样,他伸手往景启脖子上一抹。 指尖登时一片鲜红。 那不是血,而且景启脖子上也没有伤口,那抹红艳丽娇嫩,散发着腻腻的花香。 他起身走到景启换下来的衣服前,拿起衣衫放下鼻下轻嗅,在烈酒之中寻到一丝甜腻。 南箕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虽然不知道景启发生了什么,但他突然就不开心了,而且还有些烦躁的想杀人。 景启醉倒在浴桶中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从水中救了出来,景启睁开了眼,醉眼朦胧中看到了南箕,他趴在浴桶边长舒一口气,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又歪头睡了过去。 那抹阴郁突然就这么散了,散的莫名其妙,快的令南箕都没有察觉,雨过天晴后他将人从桶中捞了出来,一边在心里抱怨着景启太重,一边抱着他去了床上。 以前都是两张床,两套被褥,因澜清要两人分开,所以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两人虽然都不胖,但毕竟都是男子,一床被子盖了你盖不住他,刚开始的时候南箕还挺谦让,后来睡着后下意识的裹被子,把景启整个晾在了外面,景启哆哆嗦嗦的冻醒过来,拉着被子就往自己身上盖。 整整一晚谁也没睡好,都在互不谦让的抢被子,抢到最后被子都给扯烂了,棉花滚了一地,俩人像冬日落单的野雁,缩在床角,偎依着睡了过去。 哈热木一早起来就看见总管守在自己门口,旁边站着个眼睛哭肿的女子,哈热木看了半晌才反应女子是谁“你怎么三公子昨天醉过头了吗?” 不应该呀!难不成三公子体虚? 女子当即便跪了下来,哭啼啼道“大人饶命,不是婢子不尽心,而是三少他他去找了别人。” 女子是中原拐卖过来的,没有照身贴,更没有傍身之物,在小楼里浮萍一般卑贱,初次来太子府就办砸了事,她心里自是怕的不行。 哈热木刚起床,头且昏着呢,一时没反应过来“三公子找了谁?” 女子“好像是个叫阿箕的人。” 她并不知道阿箕是谁,只知道昨晚景启挣扎的厉害,跑出去时喊得就是这两个字。 哈热木瞬间清醒过来,拔脚就往南厢房跑,巧的是澜清也有事找南箕,此刻正站在南厢房门口,推门之时哈热木正好赶到,屋内的情景刚好被两人看到。 哈热木倒吸一口气,赶紧低下头去,而澜清则是沉着眸,怔了半晌,用着极低的声音问他“昨晚你是怎么安排的?” 哈热木看着脚边的门框,嗡声道“都安排好了,但三少临时跑了。” 澜清道“也是我的不对,没有发现三弟的喜好与常人不同,你再去趟小楼,给三弟寻个可心的回来!” 哈热木“是。” 澜清想进屋喊两人起床,但脚抬了又抬,始终没能跨过那道门槛去,顿了半晌,他冲哈热木使了个眼神,哈热木立刻受命,跑进屋去喊人。 那被子都扯烂开来,棉花滚了一地,屋内凌乱的让人无法不去遐想,景启抱着人窝在床角酣睡,一脸的满足,而南箕肤色过白,眼下两个黑眼圈和眼袋即为明显。 哈热木暗道一句造孽,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将人叫醒。 丫鬟们送来了早饭,三人坐在园子里用饭,澜清一扭头看到南箕腰上的墨玉带钩,他微微一愣,问道“阿箕,这带钩的款式挺独特的,从哪儿得的?” 南箕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得哈热木直流冷汗,澜清瞪了他一眼,说道“带钩本是寻常物,但昨儿不同以往,不能乱收,下次若再有人送你,一定要拒绝。还有你!不许再送你二哥这个了!” 景启“当时情况危急,我差点就挨了刀子,送一个带钩省了这么多的事,有何不可?” 澜清道“哈热木诓你呢!咱们竖沙儿女个个直言快语,为人爽快,你直接拒绝也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不滋事挑事,谁会拔刀捅你!” 没等景启喊出来哈热木就脚底抹油溜了,景启愤愤道“就知道他再诓我!大哥,这带钩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送阿箕,姑娘们就全跑了,我昨儿问哈热木,他东拉西扯的也没说明白。” 澜清放下瓷碗,拿起一块烤饼掰开了吃“你如今大了,也该知道一些,不然以后保不齐要闯祸的。昨儿是上巳节,是少男少女表达心意,出门游玩的佳节,女子送出手的定情信物是锦带,至于有个别不同常人的,例如有龙阳之好的,会互相送带钩。” 澜清到底是脸皮薄,说着说着便红了脸,龙阳之好四个字从口中滑溜出来,快的差点没让两人听得清。 南箕听清了但没听懂,景启听懂了但没吱声。 澜清为不尴尬特意又说了一句解围“不过平时倒也还好,这带钩也是常用之物,没太多的忌讳。” 话是这么说,但谁没事送礼会送带钩,就好比女子之间互相送肚兜一样,怪难为情的。 南箕没听懂自然不觉得尴尬,但三人闷头吃饭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用完饭他想出门喘口气,刚出跨院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丫鬟婆子乱成一团,扶人的扶人,喊大夫的喊大夫,场面乱的险些让南箕以为自己刚刚不是撞到了人,而是撞碎了人。 不对!刚刚被撞的好像是他 丫鬟前来怒斥,南箕一脸莫名,混乱之中一声轻咦飘出,南箕听那声音有些熟悉,刚想抬眸就被丫鬟斥责无礼,他只得又将眼睛收回,丫鬟还想说什么却女子伸手制止,那女子走出人群,停在南箕面前,静穆细看半晌,突然面上大喜。 “恩公!”女子道“我可算找到您了恩公!” 苏布德 “恩公?” 南箕一怔,指着自己“我吗?” 女子“对!黄沙镇一别,恩公可还记得苏布德。” 南箕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初入黄沙镇时他放跑一位女奴隶,当时摊主就说她来自竖沙,没想到今日还能见着。 澜清和景启听到了动静出门来看,澜清上前唤了一声姐姐,女子转眸看来面上又是一喜,只是没等她喊出恩公来,景启啪的一下开了扇子,一副潇洒恣意的欠扁模样“这位姑娘有些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苏布德笑而不语,她微微测过头,露出了髻上簪的梅花,景启瞬间反应过来“是你!” 澜清“你们认识?” 南箕正要解释却被景启一把按住,景启对澜清笑道“有过一面之缘。” 澜清太了解他了,一听他咬文嚼字就知道是在扯谎,正要问余光却瞄到了那些伸着头,一脸好奇的婢子小厮,他瞬间反应过来,对苏布德道“院里备了点心,咱们还是坐下来聊!” 澜清出来时听到苏布德说了黄沙镇,当初苏布德丧夫时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被亲信从黄沙镇接了回来,对外只说苏布德外出散心,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黄沙镇,又在黄沙镇遭遇了什么。 苏布德毕竟是可汗之女,即便做寡也不能被人非议,底下丫鬟婆子的嘴可不结实,万一传出去什么苏布德的名声还有皇室的威严可就全毁了。 就如同当初澜清的娘一样。 “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风扬起一阵花雨,澜清伸手接了一朵,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句很是不解“什么怎么样?” 景启抬下巴示意他往前看,南箕走的有些快,苏布德小跑两步跟上,与他并肩说着话,杏花在两人身边飘落,似一场含着温情的雪,衬得两人身形即为相配。 澜清瞬间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让南箕” 景启走在树下,花树在他脸上落下一道侧影,任谁也看不出他的真正想法,只听他在轻笑“阿箕平日见了姑娘跟见石头一样,今儿难得说上了话,若他有意也是一件好事。” 澜清转眸看他,他却错过目光去看风中落花,他声音微扬,听起来似乎有点开心“好事,也是喜事。只不过日后见了要改口,挺别扭的” 南箕见他们迟迟不跟上来,便转身往后看去,他带着帷帽,两人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倒是他腰上的带钩很是扎眼,墨色如意,在阳光下线条流畅更显细腻,澜清被它引住了目光,一时间有些犹豫。 景启也在那带钩上落了眸,但只有一瞬。 澜清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转眸看向景启,景启这次倒没躲,大大方方与他对视,笑的一脸的坦荡。 澜清又看了看南箕和苏布德,景启若是不说他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澜清心道。 得!看来是要改口叫姐夫了! 入夜后澜清敲开了南箕的门,此刻他正在练字,虽然字写的惨不忍睹,但那份认真劲却值得赞赏,澜清为了不尴尬还特意端了盘甜果子来。 南箕练字练得顺手,澜清也不打扰他,站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下,砚台里的墨下去了一半,南箕也尽了兴,搁笔休息。 “二弟呀!”澜清将果子推到他面前,话到嘴边又溜了下去,几次都开不了口,他素来遇事冷静,杀伐决断,但唯独遇到男女之事,就会腼腆的难以开口。 南箕果子吃了不少,茶也喝了两盏,见澜清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神情着实有些奇怪。 澜清深吸一口气,那眼睛数着桌子缝,数了一圈,他才稍稍有了一点勇气,抬眸看向南箕“苏布德虽与我不是一母同胞,但她待我极好,因为这个原因可汗连她也一同厌弃,先前将她指给了一个前锋大将,婚事将近时她未婚夫临时调配押运辎重,半路上遭遇敌袭,她便做了寡女,这件事对她伤害很大,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 澜清说“而今天她与你站在一起,看起来很开心,就好像回到了儿时,那些痛苦悲伤不曾缠着她一样。所以二弟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南箕点头“当然!大哥你不就是想让我天天跟她在一起吗!” 澜清笑了“堆!” 没等笑意成形,南箕接着说道“大哥,要不要带着景启?我们一左一右的陪着,她会不会更开心一些?” “” 澜清将那吃了一半的果子又端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时间不早了,赶紧洗洗睡!” 南箕“大哥,果子我还想” 吃字还没等说出口,门就啪的一下被人关上,南箕一脸莫明“难不成大哥是要我赶紧睡,明天早点去找她?” 澜清刚出跨院一个人影夜猫子似的窜了出来“怎么样怎么样?他答应了?” 没等澜清说话手里便猛地一空,景启拿着果子往嘴里塞,他边说边吃,嘴里直喷点心屑“我就说他俩般配,眼下既然阿箕同意了,咱们就抓紧时间准备!苏布德是皇女,阿箕这算是入赘吗?入赘也不是不行,但皇家女脾气大可别欺负了他,要不大哥你跟苏布德说说,看看能不能别让他入赘,咱们在外置办个宅子,再给阿箕某个差事,好歹也能养家糊口!” 景启说话说的极快,根本不给澜清开口的机会,好不容易等他被点心噎着了,澜清这才得了插嘴的空。 “没成!”景启继续喷点心,声音陡然上扬,两人还在院门口,激的澜清捂了嘴把人摁到一旁,生怕这一嗓子被南箕听到。 两人外头看了看院内,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景启压低了声音问“什么叫没成?” 澜清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流云散去,月光落下,景启那满脸的鄙视格外的刺眼,澜清“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事没事!”景启将空盘子还给了澜清,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此事交给我,大哥你洗洗睡!” 澜清现在真心觉得洗洗睡并不是什么好词。 翌日清早,南箕一开门就被一堵肉墙挡住了去路,南箕下意识去摸双锋挝,又碍于府里这会人多,便只好拢了袖子。 他抬了抬袖子,示意自己随身带着双锋挝“让开!” 景启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不怕死的伸手拉人“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乐子去!” 南箕不去,甚至有种不祥之兆,景启半推半拉,又拿了点心哄他,好半天才将人塞进马车,驾车的是哈热木,两人一进了车厢,不等三公子发号施令,鞭子一扬就启程了。 这会子街上人少,哈热木将马车赶得又快又稳,没多久就出了城,南箕吃着包子听景启骗他。 “温泉,大池子,咕噜咕噜会冒泡的那种。” 景启将毕生所学的所有骗术展现的淋漓尽致,将陷阱描绘的绘声绘色,说的那叫一个真“往里面一泡,骨头都要熟了。” 南箕突然抬头,眸中隐有犹豫,景启忙道“不是真熟。” 景启“就是很舒服的意思,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而且最神奇的是,温泉之上雾气氤氲,你能在帘缦之中看到你的良配。” 南箕征了,景启以为他没听懂,正要解释,南箕突然问道“你们也能看到吗?” “当然不能!只能你自己能瞧见。”景启突然问道“阿箕,难道你已经有了意中人吗?” 南箕不说话,继续吃包子,景启虽然不死心,但又怕问急了人直接跳车跑了,故没敢再问。 就在景启说的口干舌燥快要撑不住时马车陡然一停,哈热木掀起了帘子“温泉到了。” 话是对两人说的,但眼睛却瞥向景启,眸中更是有几分明晃晃的暗示。 身子已经探出去的南箕突然又坐了回去,景启心道不好,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阿箕” “闭嘴!”南箕直勾勾的看着哈热木,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哈热木眼神飘去一边。 南箕从袖中摸出一把切水果的刀,但车厢里没有水果,他便开始拿起了包子,顺着褶皱慢慢切开,汤汁缓缓流淌到桌子上。 哈热木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只觉得自己身上隐约有些疼,像是被刀划了似的。 南箕慢悠悠的擦刀,擦得哈热木心慌,景启发怵。 因为他是拿景启的衣袖擦得刀,冰冷的刀刃几乎贴着皮肤过去,激的他汗毛耸立,有些腿软。 南箕擦拭的很认真,但也很危险,似乎下一刻便刀锋一转,捅在两人身上。 哈热木后背已经汗湿了,他本就不擅长说谎,若不是三公子软磨硬泡,他根本就不可能来当车夫,正当他想放弃抵抗,坦白一切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转眸看去,只见林雾之中走出一道颀长。 哈热木眼中一亮,直接就扑了过去“属下见过殿下!” 景启也松了一口气,对南箕道“其实没想瞒你,但大哥愣是不让我跟你说,想一会装鬼吓你来着。” 南箕转眸看向澜清,问“真的?” 与景启约好的时间到了,几人却迟迟不来,澜清怕事情有变便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被南箕问话,虽然一脸懵,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头。 澜清点头后南箕才肯下车,林中雾气浓郁,矮灌又多,几人怕走散了迷路,刻意放慢了步子,摸索着往前走。 走了片刻,眼前忽的开阔起来,前方林木稀疏,一角飞檐在雾中若隐若现。 澜清道“这以前是打算盖寺庙的,准备了一半喇嘛又突然说此地不好,择了别处,我特别喜欢这里的温泉,便让人盖了一个休息的小亭子,跑马累了便在这歇一歇。” 淡紫色的云烟从飞檐亭中飘出,空中弥漫着焚香,众人进了亭子,只见石桌上摆着点心,一个小炉子紧挨在旁,刻着福禄双全纹路的铫子坐在炉子上,景启拿起桌上的茶具,欢喜的啧出了声。 还是宫中出来的东西,大哥这次当真是上心! 林中起了风,浓雾未散,迎面扑来时有些凉,澜清打了个喷嚏,景启立刻扶住了他,澜清被他扶的有些懵,因为他这一扶着实有些过于关怀,大有一种澜清病入膏肓马上就要倒下的感觉。 景启“大哥你不要紧!” 澜清着实猜不出他又在出什么幺蛾子,生怕自己说错话误事,紧张之下竟然咬了舌头。 景启很是刻意的嚷出声来“大哥你吐血了!” 南箕人已经泡在池子里了,一听这话立刻就要拿衣服起来,景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衣服从从衣架上扯过来“阿箕你这衣服都溅泥点子了,我去给你换一身来,你不用跟来!我扶着大哥就行,来!大哥小心脚下,慢点慢点” 澜清本没事,却被他硬生生的扶瘸了,哈热木在一旁看火,一时忘了撤退,被景启一石子砸中了后脑勺。 “二公子。”哈热木“我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想去马车上换换。” 南箕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这是开水?” 哈热木衣袍上湿了一大片,团团热气争前恐后的往上升,不知道是烫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脸色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哈热木逃似的离开了,但他没有回到马车,而是脚下一转,与景启和澜清一同在草丛里猫着。 景启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真心敬佩他有魄力“开水你都能下得去手!” 哈热木拎着湿透的衣服下摆,尽量不让那滚烫的衣服贴着自己“大局为重嘛!殿下,公主什么时候到?” 澜清“该来了,不过三弟,这办法是不是太激进了些,若是二弟恼羞成怒怎么办?” “不会!”景启“他脑子简单不会多想,顶多会怪咱们没有及时回来而已,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次偶遇是阴谋!” 景启笑咧着嘴,真是想想都觉得开心“牛郎织女听说过没?就得这样。” 林中雾气浓郁,温泉边上又围了屏风,众人看不清屏风后的情景,只能隐约听到了撩水声。 不知何时,地面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异样,景启觉得有些不对,屏住呼吸细细一听,还真不是他的错觉,地面在轻颤,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向这边走来。 景启凝眸细看,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出现了频率一致的晃动,几滴雾珠挂在弯弯的草尖上一颤一颤,最后纷纷坠落。 景启心里腾上一股子凉意,他问澜清“除了苏布德大哥你还约了别人吗?” 澜清摇头“创造偶遇自然是人越少越好,人多了不是碍事吗!” 景启立刻警惕起来,澜清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说道“可能是随身跟着的丫鬟!” 澜清并没有多想,道“她是皇女,出门走动当然要多带些人在身边。” “不对!”景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巡睃四周,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这是铁靴落地的声音。” 此话一出澜清和哈热木瞬间变了脸,哈热木的手更是瞬间摸到了刀柄。 内城之中能穿铁靴的只能是守城巡逻兵,而且这一支兵将是由那个人掌控的 铁靴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密集,景启甚至都听到了枯枝被踩在铁靴下的破碎声。 澜清摸向腰间的佩剑,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但如果今儿是因为他害了这两个兄弟,即便那位再与他同出一脉,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糟了!” 景启看向屏风,雾气未散,但屏风后面的人影却越发清晰起来。 南箕还泡在池子里,而且衣架上空空如也。 澜清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去给南箕送衣服,景启点头刚走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他对澜清和哈热木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赶紧跟他走。 三人放缓脚步向后退去,哈热木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景启言简意赅低声道“不能在这打,引出去!” 他边说边比划,一番商量后三人分开,往不同的方向跑去,他们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脚步声很快吸引了林中人的注意,铁靴的包围声倏地一顿,随后分为三股,向那逃跑声迅速追去。 有个眼尖的伸手一指,无声打了个暗示,铁靴声瞬间散开,似撒开的渔网,带着势在必得的架势向那人猛地扑去。 穿着盔甲的男人问“他就是太子?” 刚刚发号施令的是个尖嘴猴腮,一脸谄笑的人,虽然穿的体面,但他不住的搓手谄媚,这些小动作使得盔甲男人更加的厌恶瞧不上他。 “回将军的话,就是他!”阿吉咧嘴笑道“他身上穿的就是王爷送去的料子,那料子难得,要千金一” 见巴日斯脸色变得难看,阿吉迅速言归正传“奴才绝对不会看错,那就是太子,只要杀了他,一来除了王爷的心头之患,二来边关领军主将之位空缺,正是您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自从两年前他在边关战败,被晟朝铁掌将军带兵逼退了数十里,险些失了边关,那一仗他被打怕了,自此一蹶不振,甘愿降职当了后勤兵,被人白眼笑话了两年,他不甘如此,想要重赴战场,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辉煌。 “好!”巴日斯抬眸,鹰钩鼻下抿起一丝兴奋“这份投名状我递了!” 小老虎 太子武功不低,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人砍了数刀,挣扎时从高坡上滚了下去,脸埋在土中,周围雾气浓郁,众人看不清他的生死。 巴日斯本可远程射杀,给太子最后一击,但他转念一想抬脚从高坡上跳了下来,他想割下太子的脑袋,将这份投名状送的更漂亮一些。 巴日斯走到太子身边,拽着后衣领把人拉了起来,他生的虎背熊腰,个头又高,拎着太子跟拎个孩子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拎他脸上的激动猛地一僵,甚至还变得有些奇怪。 “太子”虽然受了伤又被他拎着,但脸上却没有任何怯意,不但如此还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巴日斯像是甩掉缠在手上的毒蛇般将人扔了出去,一脸的惊魂未定“你怎么是你!” “巴将军好无情啊!” 景启在空中翻了个身,扔掉了澜清的外袍,稳当当的落地,他见了巴日斯很开心,像是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般“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见你时心里万般激动,你倒是无情,把我推得这么远!弄得我心里好疼啊!” 巴日斯脸色苍白,被吓的连连后退,但此处低洼,往后便是水潭,他退无可退,像只被逼到绝境谷底的犁牛。 犁牛巨大但死相已露,而他对面则是一头狡诈的狼,身上透着玩弄猎物的恶趣味。 阿吉赶来见两人僵在底下,一心想要谄媚攀高枝的他竟然擅自下达了命令“你们都下去,帮巴将军把贼子就地处决!” 众人受命跳下坡去,巴日斯这才反应过来,怒斥道“谁许你们下来的,快跑,去告诉大王爷,晟朝的铁掌将军就在” 话未说完那狼便扑了过来,他撕掉身上的伪装,掌下生风,刀如白虹,所过之处皆是一声始料未及的闷哼。 就连站在高坡上的阿吉也被掷来的长剑整个贯穿,顺着斜坡滚落下来,鲜血染红了整个坡面。 景启抹掉溅在脸暇的血迹,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这些就是你教出来的兵?巴日斯,原来你变宽容还真不是我的错觉。” 景启手里的刀是哈热木的,是竖沙常用的腰刀,但此刀偏重,他用着并不顺手,索性收入刀鞘,从死人堆里捡了一把还算合眼的横刀。 景启饶有兴趣的挽了个刀花,似乎挺满意这把横刀,他对巴日斯抬起下巴一点“林子里寒气重,咱们俩也热热身,暖和暖和!” 这话说的亲切,被让他听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两年前他也说了同样的话,代价便是一万多条人命,而他连降三级,险些被当逃兵处置。 景启是他时隔两年的噩梦,自此上次战败后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被那血色梦魇惊得一身冷汗,如今正主站在面前,巴日斯早已吓得失了神志,看着饿狼步步紧逼,他四肢冰凉麻木,竟是一点也无法控制。 毫无斗志的犁牛又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可身处绝境,他退无可退,白虹凌空劈来,寒光照亮他那惨白的面容,生死攸关之际巴日斯不知哪里生出了勇气,竟然挥着偃月斧来格挡。 “哇!”景启眼中一亮,像孩子看到了新玩具“巴将军当真是恋旧,竟还在用它?” 巴日斯原先是前锋大将,靠着一双斧子在战场上扬名立威,一入战场他就像是被激怒的犁牛,横冲直撞,将敌军的大阵毁的溃不成形,就是晟朝边关的老将军也忌惮他,他是战场上最为骁勇的大将,是晟朝军难以啃下的硬骨头,直到后来铁掌将军的出现,才彻底将这头疯牛掀翻在地,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双角,让他威风不再,狼狈逃跑。 巴日斯一挥斧子,向景启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用官话骂了一句“竖子母婢!” 这话他是跟中原一位秀才学来的,具体意思他不知道,只晓得是句骂人的话,此话一出景启脸上的笑瞬间冷却,横刀砍在斧刃上,景启以蛮力相撞,将人高马大的巴日斯硬生生的逼退隅角。 “收回这句话。”景启手中发力,巴日斯的斧子被横刀死死的压在胸口,一寸也没法前进,巴日斯被斧头硌得生疼,只觉那生铁快要穿破他盔甲,扎进他肉里。 景启目光冷意刺骨,戳的巴日斯心中发怵“我母亲是为百姓而死,她的伟大无人能及。” 横刀倾斜,刀面映出了巴日斯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横刀一寸寸前进,斧刃和刀刃相砍的地方有些变形,似乎马上就要出现缺口,一同损伤。 眼看刀刃就要划向自己脖颈,巴日斯爆发了蛮力,一斧子挥开了横刀,他气喘吁吁的瞪着景启,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感。 景启手中横刀已经砍出了口子,巴日斯的斧子倒是没有受损,斧刃光滑锋利,如新铸般,只是拿斧子的那双手颤而苍白,没了旧日的威风。 巴日斯喘匀了两口气,经此一战他倒率先冷静下来“铁掌将军,萧王殿下,您的母亲的确是伟大,只不过她所救下来的那些人可曾真心感谢过她?那些人恨她入骨,辱骂她的歌谣在晟朝大地传唱了数年,若不然您的母亲怎么可能会以罪人的身份死去,而你,天定的皇帝,居然被老妪和小儿踢出了皇都城,来边关饮风咽沙,成了无处栖身的孤鹰!” 巴日斯道“你是勇士,是孝子,但生不逢时也生错了地方,晟朝从未尊重过你,将你拴在边关,看门狗似的待你,你却要对他们付之真心,这与你母亲当年之举又有何异!王爷,你不如听我一句劝,放弃了那无情之地,与我们并肩,我们有兵有粮,可以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你也可以接你母亲回皇陵。” 景启充耳不闻,只顾得掂量着手中刀,想扔又有些不舍得的,毕竟难得找到一把还算是趁手的。 巴日斯对他道“一年前你在战前立下豪言,说要在十年之内打下我番族十国,如今你与竖沙相战一年,我边关依旧坚固,即便是你带兵,我竖沙又何曾有过一个逃兵。你应当能感觉的出我竖沙与晟朝的不同,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帮你,待你为晟朝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边关永世交好。” “不对!”景启轻划刀背,笑道“你不就是当着我的面逃跑的吗?” 巴日斯面上尴尬,没等再开口就被景启一刀砍退了几步,景启边砍边说“而且你说错了,我呀不是被人踢出来的,而是自己走到了边关,在这筑巢垒窝,虽是简陋,但干净,老子呆的舒服!” 话到尾声他的横刀已经断成了两截,景启伸手抓住撞飞到空中的断刀,回身便是一甩,巴日斯挥斧砍去,砍飞断刀的同时胸口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巴日斯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断掉的刀身已然深入他胸口。 景启似乎还不尽兴,握着刀柄慢慢施力,在巴日斯的闷哼声中刀柄完全没入他胸口,景启看着那双逐渐溃散的眸,对他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饮风咽沙,而是享受,只有在这,我才能活的开心,彻底尽兴!” 巴日斯的尸体随着水波远去,景启蹲在水边洗手,洗着洗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怔过水面,追随着已经看不见的身影。 他道“在林中我虽然认出了你,但你并没有看到我,只要我躲一躲不暴露身份,你就不用非死不可,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抱歉了!” 景启爬上高坡正好遇到一路找来的哈热木跟澜清,他受了伤,两人身上又都没带药,着急忙慌的带他回太子府,上药疗伤之后,三人皆已疲惫,回自己的院子就休息了。 景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当月上枝头,第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枕边时,景启猛的从床上坐起身来。 “糟了!” 南箕! 南箕还在温泉里泡着呢! “殿下不好了!” 澜清刚起床,正喝茶解困,哈热木慌慌张张的跑来,险些脚下一绊撞翻了他的杯子“二公子要活煮了三公子!” “二弟要煮了,等等!二弟?二弟是怎么回来的?” 难怪昨儿的车厢这么宽敞,感情是忘了一个人! “是三公子打马接回来的!” 澜清奇怪道“既是三弟接回来的,二弟应当感激他才对,为何要煮了他?” 哈热木道“原本是感激,但三公子一时说漏了嘴,二公子知道自儿被三公子算计,当场变了脸,将人打了一顿后绑了起来,说是要给三公子也洗个温泉浴,可是一转眼他让人架了锅,抱了柴火,那哪是洗澡呀!分明是要煮人!” 坏了! 澜清连忙往外跑,一出门就看到一股浓烟从跨院冒出,像一条黑龙,张牙舞爪直冲天际,待两人赶到时,南箕已经掀了锅盖,烧红的大铁锅里沸腾着开水,而景启被打的鼻青脸肿,绑了手脚堵了嘴扔在柴火堆上,他看着铁锅呜呜挣扎,像条被捞上岸的胖头鱼。 澜清和哈热木进跨院时,南箕正往锅里扔葱姜蒜,他听到动静头也不回的说“大哥来了,要喝汤吗?” 景启闻言挣扎的更厉害了,嘴里唔唔唔的求救着,南箕拿大铁勺再锅里搅了搅,转身走向景启,澜清跟哈热木赶忙去拦,好说歹说劝了许久,南箕这才稍稍消气。 “要我不生气也行。” 南箕继续往锅下放柴火“让他跟我道歉。” 哈热木赶紧给景启松绑,景启吐出嘴里的帕子后立刻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出去,也不该把你忘在林子里。” “不是这个”南箕说“昨天晚上其实你早就到了,为什么藏在一旁偷看我洗澡?” 澜清解绑的手猛地一顿,声音瞬间提高“什么!” 景启嚎道“冤枉呀!你整个人被泡肿了一圈,我不仔细瞧瞧敢随便上前吗!” 澜清恍然大悟“原来是泡肿了,我还以为你一晚上吃胖了呢!” 南箕淡淡看了过去,澜清瞬间转移了目光,毕竟昨天将人忘记林子里的事情他也有份,南箕搅着锅里沸腾的开水问景启“以后还骗不骗我了!” 景启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道歉道的十分真诚“若再有下次,任你处置!” 南箕虽说原谅他了,但那烧红的大铁锅和翻开的水成了景启的梦魇,吓得他不敢回自儿屋里睡,闹着跟澜清挤在一间房里,每天像是抹了胶一样,紧贴着澜清不离开,生怕南箕反悔又要炖了他。 澜清快要出征了,这两天交代了两人不少事情,临走之际将哈热木留了下来,生怕大王爷他们来找两人麻烦时府上没个人撑着。 临走那天澜清顶盔掼甲,高坐马上,盔甲掩盖了他的儒雅,添了几分武将的强势,两人跟着哈热木在城外送别,澜清率先打马出城,遥遥对两人摆了摆手,带着一众将士绝尘离去。 景启目送许久,直到那漫天沙土归于净土,他才收回目光,一扭头发现南箕正看他,但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跟着哈热木入城回府,待周围没有闲人后南箕才开口说话。 “你似乎很不愿意大哥出征。” 景启把糕点捏碎喂池子里的锦鲤,头也不抬道“出征素来都是九死一生,我自然不希望大哥去了。” “不对!”南箕看着聚在一起争点心的鱼群,肯定的说道“你当时的眼神不对,虽然说不上来哪儿里不对,但我能感觉的到,景启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景启没有说话,把一整块点心都扔进了池子里,顿时引得池水沸腾,鱼群一片混乱,锦鲤们杀红了眼,一条巨大的长尾在水光中闪现,体格较小的锦鲤没个防备,被一尾巴甩上岸去,一条胳膊粗的大锦鲤蛟龙般从水下冲去,将点心一口吞入腹中。 大锦鲤甩尾悠悠离去,被甩上岸的小锦鲤惊慌的扭动着身子,渴望回到水池中,虽然它与水池近在咫尺,但不管它怎么努力,始终回不去。 锦鲤争食时溅湿了两人的衣摆,景启离得很近,衣摆下湿的比南箕厉害,但他纹丝不动,半垂着眸,漠然的看着在脚下乱跳的锦鲤。 最终锦鲤挣扎累了,认命似的躺在他脚下,沾了泥的长尾湿漉漉的搭在景启脚上,它的尾巴很漂亮,红纱一般,明明那样轻盈,却压得他抬不动脚。 鱼鳃扇动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它与景启对视,目光中透出了审视的诡异,景启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抵触,想要移开目光,但锦鲤空洞诡异的眼似乎有某种魔力,令他没法转过眸去。 一道绿影在他眼前闪过,脚上倏然一轻,他回过神来时那条锦鲤已经被卷回了池子里,它在岸上呆了太久,在水中缓了好一阵才恢复活力,尾巴一甩钻进了荷叶下。 南箕手持柳枝,反手一甩,柳枝做长鞭缠上了枝头,余力震颤枝头,引得叶落如飞絮,漫天飞舞。 南箕拍着手上的浮灰道“你不想说就罢!有一点我得提醒你。” 景启垂眸看着飞落在水面的柳叶,听南箕说“你脑子笨,万事又后知后觉,想不通的事情赶紧说,过了点在说,便无用了。” 说罢转身就走,独留景启一人站在池边。 这几日景启一如往常,该吃吃该喝喝,唯独不与南箕同房休息,也不能说完全分开,因为景启好似患了梦游症,晚上明明在自己房间休息,第二天一睁眼枕边躺着南箕,事态诡异至极。 但这等诡异现象也没持续多久,倒不是景启梦游症病好了,而是哈热木为他带来了一个人。 景启看着眼前少年,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哈热木目光看向别处,有些尴尬的说道“是殿下的意思,怕你一人孤寂,找个人给你作伴。” 少年是中原人,看着比景启虚长两岁,模样清俊难得,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淡且冷,像是夜中黑石,泛着坚硬的光。 明明做小伏低,却让人在他身上察觉不出一丝卑微,他似一支青竹,冲天的笔直坚韧,即便身边没有依靠,他也能孤身抵的住肆虐的风暴。 哈热木干咳一声,引回了景启的注意力“人家在中原可是个秀才,平日陪着你读读书什么的,你也好有些长进。” 景启看着他不做声,他倒也不怕,用同样的目光回看了过去,景启顿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在哈热木疑惑的目光中,他下巴一抬,问他“你叫什么?” 少年行礼,身姿挺直,不卑不亢“苏韫玉。” 南箕见到苏韫玉时正是午后,景启醉了酒躺在窗下的竹塌休息,枝条从窗外探进来,花影落在他微紧的眉心,苏韫玉取了安神香炉放在案桌上,他坐在床畔守着熟睡的景启,见他眉心微皱便伸手为他抚平。 苏韫玉唇畔含笑,眸中温柔似三月天。 不知为何,南箕极看不惯眼前这一幕,将步子踩的重重的,隔的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地板的震动。 苏韫玉摸了火星子般缩回了手,眸中也恢复了旧日冷漠。 南箕转眸看向景启,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苏韫玉上前一步行礼,将路挡住了,莫说南箕走不过来,就连看也看不到景启。 南箕只觉得心中窝火,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苏韫玉温言回应,声音虽是不大,但字字清晰,流矢一样往南箕耳中扎。 他说“三少的人。” 自从上次景启大半夜光着脚跑来后南箕便对哈热木所做的事有了了解,他自然也清楚眼前苏韫玉的身份,就是因为知道,他心里才不开心,看着苏韫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总觉得有一团气堵在喉咙,上下不通,憋屈的很。 “他的人?”南箕话中带刺,难得对人没个好脸子“下人还是奴隶?” 苏韫玉故意暧昧的说“只要三少愿意,做什么都行。” 南箕眉间一紧,正要说话,突然被一声沙哑打断。 “子良渴” 苏韫玉立马端了香茶,景启也不起身就着他的手喝茶,喝了大半盏后又歪头睡了过去,苏韫玉给他擦了嘴,把滑落在塌下的毯子重新盖在他身上,做好一切后他才好似想起了屋内还有别人的存在,慌忙向南箕道歉。 “对不住二少,三公子醉酒这会子难受的很,小人一时疏忽,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苏韫玉虽道歉的真诚,但那主人的作态却压得南箕说不出话来。 南箕突然感到屋内有些冷,好似四面墙透了凤,吹得他如置身与寒腊雪地,这种寒意比地宫要冷上不知多少倍,冻得他胸口疼的厉害。 南箕的目光越过苏韫玉的肩膀,看到了熟睡的景启,突然觉得景启似乎离自己远了一些,远的让他生出了再也碰触不到他的错觉来。 苏韫玉端来了香茶“二少请用。” 南箕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苏韫玉举杯子的手轻轻放下,温和的声音似一阵无法抵挡的强风,刮得南箕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小人恭送二少。” 苏韫玉持杯轻抿,看着南箕逃一样的背影,唇畔勾起了一抹意欲不明的笑。 咚! 景启翻身从竹塌上掉了下去,他醉酒醉的厉害,哼哼两声竟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苏韫玉将人重新抱上榻,给他盖好了薄毯。 修长的指尖轻点剑眉,描绘着落在他眉间的花影。 “醉了都不老实。”苏韫玉看着景启熟睡的脸,喃喃道“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醒酒 傍晚哈热木从宫中回来,刚回府就看见站在廊下发呆的南箕,南箕听到了脚步声,见来人是他,眸中黯然许多。 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哈热木,淡淡道“这个给他。” 不用问哈热木都知道南箕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川狼?三少要这个做什么?” 那川狼草似乎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叶子上有霜气,根须子上还挂着泥土。 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南箕似乎有些不愿意跟哈热木说话,他淡淡说一句他需要后便转身离开,背影透着疏远和冷肃。 哈热木“奇怪,自从殿下走了之后,这俩兄弟怎么都怪怪的,一个成日饮酒作乐,不务正业,一个整天板着脸,跟挂了霜似的” 哈热木拎着川狼草去找景启时他歪在假山上喝酒,衣领大开隐露精壮,放浪形骸的模样让哈热木一个中规中矩的将人有些看不惯。 苏韫玉在旁抚琴,琴声顺着水波远去,铮铮之色在流水下几经回荡,融合成一股能够抚慰心田的声音。 哈热木是个粗人,不懂琴,但真心觉得苏韫玉弹得不错,最起码不像宫中的乐师听得让人头脑发昏,两眼犯困。 景启已有几分醉意,拿着川狼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他慌忙叫住哈热木“这哪儿来的?” 哈热木“二公子给的,上面的泥还没干,应该是刚拔下来的。” 景启紧眉问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城南荒地的川狼毒明明都被他给拔了,南箕这是从哪儿找到的! 哈热木“城南不是有吗?对了!听说城外的浑夕山里也有,只不过那儿蛇多,二少应该不会去,你脸色有些不大好,没事?” 琴声微微一顿,苏韫玉若有所思的看着景启,唇畔的笑有些淡薄。 景启摆弄着手中的川狼草,随口道“酒喝多了,胃里烧的” 话戛然而止,哈热木疑惑的看着景启,景启突然站了起来,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哈热木一脸懵,问一旁轻挑琴弦的苏韫玉。 “三少这是怎么了?” 苏韫玉微微一笑,睫羽半垂,遮住了眸中的神色,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大概酒醒了。” 景启跑的极快,趿着的鞋半路就跑掉了,他好似没有察觉,着净袜往前跑,不过片刻,袜底一片黢黑。 他的衣袍被风翻弄,像只破了口子即将坠落的风筝,川狼草也在风中大力的摇晃着,曲灯花开的艳丽,其中一朵花芯落了血迹,鲜血未干,在残阳下闪动着惊心的红。 南箕正换衣服,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景启气喘吁吁的跑来,抓着他就问“阿箕,你哪儿受伤了?” 南箕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沉着脸把胳膊从他手中拽出,他嗅觉极其敏感,景启往他身边一站,那乱七八糟的味道便冲了过来,呛得他胃里直难受。 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南箕就想起苏韫玉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心头火一起,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驱客“滚!” 景启被骂的莫名其妙,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跟他计较,执着的问他“你到底伤哪儿了!” 南箕还是不说,穿好外衫就准备出门,景启三步作两步赶在他前面,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今儿你不说伤哪儿了就甭想出去!” 南箕开始活动手脚“怎么,你要跟我动” 话未说完一股温热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南箕拿手一抹,掌心一片鲜红,景启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吓得直接扑了过来。 “快快快低头!帕子帕子在哪儿!” 景启的惊呼声引来了路过的丫鬟,丫鬟又匆匆去找哈热木,郎中在一片混乱中赶了过来,一搭脉就紧了眉头。 他眉头像是两把铁钩,一皱眉就揪的景启心口疼,心脏也砰砰震得他胸口发麻。 “二少这是中了蛇毒,怪哉!二少的体质似乎与常人不同,与蛇毒相克,像是像是体内有一种更厉害的毒正在吞噬蛇毒,诸位放心,二少不会有事,但自我解毒时可能会有一些痛苦。” 郎中拿笔开始写方子,他边写边道“解蛇毒的药我不能开,以免弄巧成拙,我开一副安神药,尽可能让二少睡得舒服一样,也好减少一些不适。” 哈热木送郎中出府,景启嫌屋内人多嘈杂吵着南箕休息,打发丫鬟去煎药,自儿留了下来,南箕在苏韫玉那受了不少的气,平日还好,可一看到景启就怒火反涌,心中难平。 南箕躺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不愿意搭理他,景启往他身边凑,南箕把手一挥,像是赶苍蝇似的那么嫌弃“走开,一身的酒味,呛死人了!” 景启脚下顿了顿,随后转身出了门,南箕打开了窗子,风灌入屋内,虽是散去了浓烈的酒气,但也带来了一些冷意。 南箕凝眸看向窗外,目光在漆黑的夜里巡睃,今晚无月无星,夜如浓墨,南箕看了半晌,眸中隐有恍惚,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地宫,回到了那个充满死寂,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 蛇毒在他体内游走,似一股烈火,顺着他的血管灼烧着骨头,他开始觉得头重脚轻,呼吸困难,痛苦之中他产生了幻觉,蟠螭门和窗棂在他眼前不断变换,他死咬着牙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可随着蛇毒的扩散,最终城败一地,陈年旧事洪水般冲了过来,毫不留情的将他淹没,眼前场景也从模糊变得清晰,从清晰变得真实,即便他极力咬牙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但那场景仍是不受控制的在他眼前疯狂切换,逼着他陷入那狰狞可怖的梦魇中。 “嫂子要来就来,怎么还带着他,好歹也是个少爷,传扬出去,不叫人打嘴!” 年轻的美妇人拢着身上狐裘,她漫不经心一抬手那镶着宝石,赤金累丝的镯子便从袖中露出,南箕年纪小,不懂得镯子有多金贵,只觉得那镯子在烛光下甚是好看。 美妇人嗤笑一声,长指在他面前微微一晃,招他过来,那手白皙细腻,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与他阿娘的不同,他阿娘的手满是老茧,一入冬还会裂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南箕不敢过去,抬眸看向阿娘,这一迟疑惹得美妇人很是不悦,美妇人睨了他阿娘一眼,眸中含着哂意“这孩子怎么跟大哥一点都不像。” 他阿娘脸色微变,本来就弯的脊背此刻更弯了些“孩子小认生” “一家子有什么可认生的,不是妹子说您,这好好的孩子愣是被你给教毁了!” 美妇人躺在美人榻上,抱着汤婆子懒散开口“嫂子你去丫鬟那儿领!拿了钱就回庄子去,没事别乱走动,好好看孩子才是真的。” “那个”他阿娘踟蹰不走,声音有些卑微“孩子也不小了,我想给他请先生,这束修” “嫂子急什么”美妇人道“孩子太小了,这会子就是请先生也不见得他能坐得住,再等等!” 一掀帘子冷风裹挟着雪花忽的一下扑了过来,两人身上都落了雪,阿娘帮他将雪打掉,牵着他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南箕有些忍不住了,他伸手给他阿娘看,说了一句疼。 他的手起了冻疮,乌紫的骇人,他阿娘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地,似乎只要抱着他,就能将风雪挡在外面。 画面一转抱着他的人突然变了,变成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他推搡着男人不让他抱,男人也不生气,拎小鸡似的拎着他,阔步走进了一个练武的院子,那院子很大,摆满了各种各样他没有见过的兵器,男人让他的去试,看哪个最顺手,他试了一下午,将顺手的兵器捧到了男人面前。 “双锋挝?” 男子的目光顿时变了,变得让他有些害怕,男人说换一个!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愿,执意要选这个,男人一连劝了三次,他也一连摇了三次头。 男人叹了一口气,揉着他的脑袋说道“反正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可怨不得我了。” 咚! 他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高台上,鼓槌落下,震天鼓发出了惊雷轰响,锦衣小少年站在他面前,一甩手,双锋挝脱手而出,像两条张着獠牙的毒蛇,泛着冷冷杀意向他扑来,他紧张的攥起了手,发现掌心有些空,低头一看,此刻他赤手空拳,原本拿在手中的双锋挝竟然不见了! 他转身就跑,跑下了天台,跑出了大门,空中突然落了雪,漫天大雪冻得他手脚冰凉,他力气被透支,倒在了雪地里,雪花落在他身上,慢慢将他掩盖起来,他的意识也随着存在的掩盖慢慢消散 一声熟悉传来,他好似大梦初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扛着厚雪从雪地里爬了起来,他冻得瑟瑟发抖,巡睃四周,无声飘落的雪,惊心动魄的白,找了半晌也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他想找的东西 他想找什么东西来着 南箕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就呆坐在雪地里,两眼茫然的看着不断从空中落下的雪花。 某一瞬间他感到一丝异样,他抬眸向天看去,灰扑扑的天,阴郁的没有一丝光芒,他又低头看向自己,寒冬腊月他穿着单薄的旧衣。 没有太阳,他也没有避寒的衣物,可为何他会觉得温暖,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暖意萦绕在他身边,为他抵挡这侵骨的冷。 南箕睁开眼,看到景启有些苍白的脸。两人对视,皆是一怔,景启啪的一下打了自己一巴掌,嘴里尝到血味,豁然反应过来,抱着南箕不撒手,疯了似的又哭又笑,连骂带闹。 “我槽!你吓死我了!刚才你一动不动,冷的跟个死人一样,吓得老子直接就跪了,老子这辈子天地不跪,爹娘不跪,给你跪了!老子老子吃大亏!” 南箕在梦魇中徘徊的太久,眯愣了半晌才知道自己这是彻底清醒了,景启把他抱的太紧,勒的他骨头疼,他伸手去推却被抱的更紧。 景启吸了吸鼻子,有些耍横“别动!老子给你捂捂!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耍性子,你当老子愿意,温香软玉的不抱,抱你这个没人性的大冰块哎呀呀!你咬!你使劲咬!老子钢筋铁骨,你能咬下来算你有本事!我靠,你属狗的还真咬!” 南箕都尝到血味了这人愣是还不撒手,他实在是没力气跟他较劲,虚着声音说了一句疼,这一声疼立竿见影,抱着他的铁胳膊瞬间松了些。 窗外夜色依旧,但月亮已经出来了,旁边稀疏着几颗星。 南箕抬眸看去,月光透过窗棂落下,洗净了整个窗台,星光虽是寥落,但点缀的恰到好处,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一丝异样传来,南箕微微侧目,发现景启发间湿润,身上带着水汽,他一个眼神过来不用问景启便知道了他想说什么,直接解了他的疑惑。 “我洗了澡换了衣裳,这都洗秃了皮了,怎么,还有味?” 苏韫玉那张似笑非笑欠扁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南箕心火复燃,冷哼道“一股风流味。” “”景启抱着人闻了闻,不甘示弱道“一股冰渣子味!” 南箕“什么是冰渣子?” 景启“像冰块一样的人渣靠!你还咬!” 丫鬟送来了热汤药,景启亲自喂他,喝了药后南箕似乎抽尽了力气,软棉花似的躺在榻上,景启灌了四五个汤婆子,在他脚下放了两个,腿边放了两个,若不是汤婆子太重,景启真想把最后一个放他脑门上。 景启用布在汤婆子外面又包了一圈,把他那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放在汤婆子上捂着,见南箕目光始终看向窗外,便顺着也看了过去。 “一个缺口大盘子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景启持起他另一只手,想帮他搓热“我跟你说,晟朝皇宫里有座天阶台,高如大山,延伸至云霄之中,不管人间是如何暴雨雷霆,乌云密布,只要站在那天阶台上,便能看到被云彩掩盖的满天星辰,要是月亮在正中间,说不定你还能摸一摸呢!等得了空,我也给你搭一个,咱们一块摘星摸月去!” 南箕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他就是再不入世,再是愚笨也不至于会相信这种话! 景启把他的手放入被中,帮他掖好了被子“你不信?好!回头搭了我自儿上去,把月亮摸个够!” 药效上来,南箕打了个哈欠,他看着窗外,轻声问道“你总说皇都城好,里面有好吃的,好玩的,处处都是宝贝,既然这般好,为何你从来不提回去的事?” 景启常把晟朝皇都城挂在嘴边,从街头小吃说到皇家御菜,从粗衣麻布说到绫罗绸缎,就连城门口的赖皮流浪狗在他口中都得了一句聪慧,不难看出晟朝与他是块瑰宝,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一次说过想回去。 晟朝的糕点好吃,他说给南箕听,画给南箕看,甚至描述出来请厨子去做,但他从来不说等有空了我们回晟朝去买。 南箕感觉的出来,晟朝与景启来说是个美好且充斥着纠结的地方,他是真心的喜欢,随口提及眸中都闪着熠光。但他也抵触,从来没有回头向皇都的方向看一眼,也从来没有说过回去两个字。 他对晟朝有着沸腾的爱,也同时有着刻骨的厌恶。 空中飘来一缕流云,空中月色倏地一暗,黑暗从窗口溢了进来,淡淡的笼在景启身上,南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声音平静,平静的有些过分,隐有一丝冷意。 景启说“倦了。” 窗棂上的星光慢慢变大,逐渐变得有些模糊,迷糊中他听景启说“不过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 没有人回应他。 南箕睡着了,头依旧面向窗棂,似乎面对着月光他能睡得更安稳一些。 景启在他身边躺着,月亮一点一点向西边滑去,柔和月色也从窗台悄然溜走,一颗孤星镶在窗棂上,像颗晶莹宝石,在景启眸中忽暗忽明。 景启看着它,喃喃好似呓语。 “箕宿” 喜酒 天刚亮,哈热木正掬水洗脸,水珠顺着脸暇滚落,微肿的眼袋在曦光下格外明显,算算日子殿下差不多已经到达了战场,也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他担心殿下没有作战经验会吃亏,这几日总也睡不踏实,连做梦都是不详。 突然他听到了马蹄声,顾不得擦脸,拿手往脸上一抹,抬腿就往门口跑,汉子打马赶来,盔甲上挂着尘土和污血,一看便知刚从战场赶来的。 哈热木心中一紧,赶忙迎上。 “呼楚!”哈热木问“殿下怎么了?” 呼楚翻身下马,日夜不休的赶路差不多透支了他全部的体力,但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拽过哈热木的领子就质问他“殿下留你在府就是为了让你逍遥自在的?成日里你都在做什么!做什么!” 哈热木一脸莫名,呼楚怒冲冲的吼道“二姑娘的成亲喜酒都送到殿下手里了,你竟然一点信都没有,哈热木!你究竟是聋了还是瞎了!在这内城竟然一丝风声也不闻!” “二姑娘!”哈热木脱口道“不可能!我昨个还见到二姑娘,她还问我殿下可送信回来,若是她要嫁人,怎么可能不跟我说!” “你这个废物!” 呼楚一拳头打偏了哈热木的头,打的他脸暇高肿,鼻血直流,呼楚怒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殿下在做什么!晟兵偷袭,殿下率领大军作战,就因为那一坛子酒,殿下走了神,被对方大将一锤砸中!” 哈热木爬了起来,鼻血流的厉害,但他顾不得擦“殿下怎么了?” 呼楚一拳泄了愤,但对哈热木仍没好脸色“六公子护得及时,殿下虽受了伤,但没大碍,前方战事吃紧,殿下又放不下那坛酒,要我回来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打马回来时特意从镇国将军府门前绕了一圈,大红绸缎都挂上了,你他娘跟我说你不知道!” 呼楚“哈热木你向来做事稳妥,正因为如此殿下才留你在府中,一来能替殿下观朝中风云,二来能护着二姑娘,现在前方打的如火如荼,而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帮着敌人架刀往殿下脖子上砍!” 哈热木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翕动半晌却语塞不出,他抹了一把鼻血,问道“二姑娘要跟谁成婚?” 呼楚怒凸着眼瞪向西南角的王府,咬牙道“大王爷。” “先不要进宫,呼楚你得赶紧回去!” 景启拿着鱼食撒池子里,看了呼楚一眼,说道“你跟哈热木换衣服,乔装打扮赶紧回到大哥身边。” 呼楚知道他是殿下的结拜兄弟,但因他是晟人,心里并不看好他,甚至觉得他有些碍眼,他正要越过景启出门,却被南箕拦住了去路。 呼楚眉头一紧,没等动手便被哈热木拦了下来,哈热木道“他们到底是殿下的兄弟,无论说什么,你总的听听才是!” 呼楚是殿下的亲兵,但长期呆在边关不怎么回内城,对这两位不了解,况且殿下与他有救命之恩,他立誓一生效忠殿下,连可汗都不曾放入眼里,这两位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让他正眼相看。 “滚开!”呼楚一把将哈热木掀翻“你又聋又瞎是个没指望的,老子自己去查!” 南箕挡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呼楚拔出了刀,刀锋指向南箕“滚开!” 南箕见不得太阳,帷帽从头罩到腰,将他所有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呼楚见他瘦弱以为是个装腔作势的面瓜,刚动手就被一脚踢开了刀,呼楚怒不可遏,横眉一紧,铁锤似的拳头高高抬起,怒吼着向南箕砸了过去。 没等南箕动手,呼楚就被人解了招式,胳膊反拧在背后,脸按在了地上。 哈热木跑来劝架“三公子手下当心,呼楚只是性子急了些而已,更何况他刚下战场,宿疾未愈,您不能同他动真格的!” 景启一手拧着呼楚胳膊,一手按在他后脑勺上,他虽没有呼楚强壮高大,但力气不小,而且善用巧力,任凭呼楚挣扎就是甩不开身上的束缚。 蛮力耗尽,呼楚放弃挣扎,鱼上岸似的喘着粗气,等他匀了两口气后,景启看着他泛着狠意的眼睛,冷冷道“你若是想让你主子身败名裂,冤死战场,那就随你出门,不管是进宫见可汗,还是去劫二姑娘,只要你想做,甭说太子府的府兵,就是我们哥俩也由你差遣!” 景启放开了他,呼楚喘着粗气站起身来,他没有再闹着要进宫,而是看向景启,虽然眸中仍有愤怒,但脑子里却快速冷静下来。 “你什么意思?” 景启抬眸看了看天,只觉今儿日头太大,他拉着南箕坐在树下,苏韫玉端来了香茶,景启接过来又捧到了南箕面前。 “呼楚,你自回来就闹着要进宫,进宫做什么?” 这是株老树,树冠大,枝叶稠密,坐在树下半点阳光都不见,南箕将帷帽取下,端起杯子饶有心情的撇茶沫子,就是不喝。 呼楚“我进宫面见可汗,将殿下和二姑娘的事说明,求可汗解除二姑娘和大王爷的婚事。” 景启“二姑娘跟大王爷的婚事是昨天定下的,今天一早你这个亲兵就入了城,若我是可汗,你猜我会怎么想?” 呼楚“我管你” 声音戛然而止,呼楚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他是性子急,为人又粗苯,但不代表傻透了气。 婚事是昨天定的,今天早上他就回了内城,可汗势必要怀疑太子是不是在宫中留了眼线,他们既是父子,也是君臣,互相依靠的同时也存在着猜忌,更何况殿下向来不得可汗的喜欢 景启“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南箕看了他一眼,眸中的笑无疑是对景启的褒奖,乐得他就差摇起了尾巴。 景启此刻真心感谢特旗先生,若不是他,自儿也不会知道这么一句有水准的话来。 “更何况大哥是储君,为君者为天下,所思所想,喜怒哀乐都得是天下,前方战事未平,你却进宫面见可汗,可汗除了猜忌之外还会失望怀疑,失望大哥重儿女私情,没有观天下大局,怀疑大哥没有君主之德,能不能成为竖沙新主。” 呼楚听得一身冷汗,连哈热木都面色严峻起来。 一个重小私小利,没有品德的储君是不会登上帝位做王的。 “时间不对”南箕放下杯子,说道“那坛喜酒送去的时间不对!” 呼楚这会子也反映过来,从边关到竖沙内城就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七八天,而二姑娘的婚事是昨儿定下的,不管怎么算,这酒送去的时间都不对! 太早了!就像是未卜先知。 南箕问“当初是谁送的酒?” 呼楚想了想,有些犯难道“那几天晟军偷袭,场面乱着呢!不记得是谁送的,只瞧着那太监有些眼熟,应该是宫里人送的。” 哈热木问“带腰牌了吗?” 呼楚“六公子的亲兵请进来的,没仔细瞧,再说了他进帐子后直接把酒摆了出来,一句话好似惊雷,劈的咱们措手不及,就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想不起来。” “不难!”哈热木说“六公子的亲兵带进来的不是,直接问六公子就是了。” 景启“来不及。” 呼楚就算是体力再好也不可能来回兼程不休息,而且他回去需要时间,一来一回十几天,不管是二姑娘嫁人还是边关战事,哪儿一个都等不得。 南箕“也不难,呼楚你立刻回到大哥身边,跟他说喜酒是别人的阴谋,让他安心打仗,你回去后暗中找六公子的亲兵,查明太监的身份后再跟大哥详说此事。至于二姑娘由我们兄弟去,先问问清楚,就算婚事是真,人不愿意,咱们就把人给偷出来,等大哥班师回朝后,再去跟可汗说不就行了。” 那时澜清有军功在身,正是讨赏的时候,只要他与二姑娘两情相悦,可汗不会不同意,如果再那时候翻脸降罪,伤的可是边关所有将士的心。 哈热木直接变结巴“偷偷出来?把二姑娘偷出来!那二姑娘的名声不就毁了!” 南箕“要不偷大王爷?” 没有新郎这婚也成不了。 哈热木拔高了声音“偷王爷!” 呼楚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喊什么!怕别人不知道!” 哈热木立刻压低了声音“那不就是绑架吗!再说了绑了偷了放哪?还得给吃给喝,大王爷的食量可不小,咱府里能养得起吗!” 景启“绑谁不是关键,关键是得弄清楚这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婚事是真的,不管咱们绑谁,只要能阻止,都行!” 众人纷纷赞成,呼楚临走之时景启突然叫住了他,他看着呼楚盔甲上殷红的血迹,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呼楚叹道“晟军难打,战事很不乐观,眼下六公子也伤了,殿下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不过你放心,若是我就是背也得把殿下给背回来。” 景启抬眸,太阳刺的他眼疼,他顿了半晌,最终没说出口,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呼楚离开,目光一直追到天边。 “阿箕人呢?” 苏韫玉正坐在树下喝茶,见他回来也不动身,拿起杯盏为他倒了一杯“府里不是有马吗?怎么自己走回来了?” 景启走了一道也渴了,头也不抬就喝了,苏韫玉笑道“这可是恪尊赏给太子的茶,这么喝能喝出来滋味吗?” 景启不回他,又问“阿箕人呢?” 苏韫玉睫羽半垂,温和道“出府去了。” 这会子出府一定是往镇国将军府去了,虽说日头将落,但他白天行动终究不大方便。 景启放下杯子作势要走,苏韫玉忙叫住人“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你这会子去反倒跟他错开来,若他也不听劝再去寻你,岂不更浪费时间!” 景启脚下一顿,苏韫玉温和道“好了,再等一会,他若是迟迟不归,咱们再一起去找他。” 苏韫玉把点心往前推了推,笑道“你送呼楚离开可还顺利?” 点心有些腻,景启吃了两口就不愿意再吃,端着杯子点了点头,苏韫玉又问“太子在边关怎么样了?” 景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眸中略有些警告“这似乎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随口一问干嘛这么紧张” 火烧云的艳丽变得暗淡,夜色一层层晕开,将火烧云慢慢吞噬,绚丽似绽放到极致的花,惊艳之后是枝头的败落和凋零。 苏韫玉突然抿起一抹意味深长“你与二少到底什么关系?” 景启未有一丝犹豫“兄弟。” 苏韫玉来回咂摸着这两个字,总觉得这答案得来的有些过于轻松,他问“那你对他” 不等说完便被景启抢先回答“只是兄弟!” 苏韫玉笑道“他跟你以前的兄弟一样吗?” 天要黑了,景启起身准备去找南箕回来,他随口道“自是一样。” 苏韫玉突然笑了,笑的像只酣足的狐狸“若一样的话,我杀了他也没关系?” 话音未落眼前便天旋地转,窒息死死的卡在他脖子上,景启将人掐按在地上,目光阴鸷的有些吓人。 他看着笑意不减的苏韫玉,冷冰冰道“想试吗?” 苏韫玉被掐的说不出话来,但他依旧抿着笑,似乎料定景启不会真的要他的命,他伸出手,却没有反击,而是轻落在他眉间,长指微屈,指下满是温情。 指尖缓缓划过高挺的鼻梁,在他唇上留恋摩挲,尽管他指下发烫,始终暖不了景启唇畔的冷意。 一丝异响传来,苏韫玉长指做刃在景启胳膊上猛地一点,景启右臂顿时一麻,手里突然泄了力,苏韫玉趁机翻身压了过来,将人按在了草丛里,两人身形相当,一时的挣扎将草地压平了一片。 苏韫玉低头看他,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微缠,苏韫玉用鼻尖蹭了蹭他,呵气道“果然还是不一样。” “而且”苏韫玉在他唇畔轻吻“你觉得我能杀得了他吗?” 景启这才清醒过来,刚才的冲动潮水般退去,剩下的是慌乱和莫名的烦躁,一时的松懈让苏韫玉趁虚而入,强吻了他。 哈热木的一声二公子让他猛地回过神来,他推开苏韫玉,只见南箕的背影快速转过走廊,不见了。 哈热木也有些尴尬,眼睛看向别处“三公子你也是,夜深露重的当心风寒” 景启瞪了一眼苏韫玉,那货躺在草丛里,姿势妖娆懒散,指尖在唇畔一点,冲他眨了眨眼。 这货故意的! 景启拢着微敞的衣襟,目光看向哈热木身后“怎么就你们俩回来了?” 哈热木脸色凝重,顿了许久才沉声道“二姑娘说她愿意。” 景启脱口道“你们问错人了?” 话出口景启也征住了,南箕去兴许会寻错人,可哈热木跟着一同去,怎么可能会找错人。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乌云涌来,风中带着阴冷的潮气,景启看着瞬息万变的苍穹,心慢慢沉了下去,哈热木犯愁一叹,说这可怎么跟殿下回信,景启沉默半晌,说道“先别说,等等。” 哈热木想问等什么,等多久,但嘴张了又张,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封信就是把淬了毒的刀,一旦送去边关就会要了殿下的命。 “好。”哈热木说“就先等等!” 眼下除了等,没有别的好方法了。 翻盘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落。 竹影晃动,叶声如潮,闪电掠过天穹,在云层中留下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痕,裂纹一直蔓延到天的尽头,尽管天穹重创,雷电依旧没有一丝怜悯,响雷一声重过一声,闪电刀子一样划过,所望之处皆是挫伤。 窗户没有关,风灌入屋内,翻动着案桌上的书,南箕站在窗前,感受着风迎面而来时的冰冷,漠然的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南箕站在窗前很久,雷声轰鸣依旧,雨声又急又重,丝毫没有要缓和的意思,南箕叹了一声,妥协般垂了眸“你这是要守夜吗?” 门被人从外推开,开门的瞬间刮了一阵斜风,一股湿哒哒的潮气灌了进来,那人慌忙将门关上,关门后屋内安静了些,虽然窗外雷雨交加,但屋内就好像被琉璃罩住了般,静的落针可闻。 脚步声慢慢挪了过来,那人柱子似的杵在南箕身后,呼吸声顿了又顿,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南箕莫名有些烦躁,想也不想转身就是一拳,景启没有躲,被他用蛮力打偏了头,脸暇火辣辣的疼。 打完人南箕才恍然反应过来,景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打他? 而景启也同样意识到这个问题,只不过,他没有开口问,甚至也没有抬眸看南箕一眼,就这样僵持着挨打的姿势。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动手,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挨打,两人就这么僵着,像是被点了穴。 雷霆在外震怒,雨声在耳边围绕,似落在两人身上那般真实,两人面对无言,脸上皆是冷静,但心里却是兵荒马乱,内心的喧闹声直接盖过窗外的雷声,震得两人耳膜发疼。 南箕突然觉得有些闷,似乎屋内的空气被抽干了一样,他转身面向窗子,冷风过窗而来,给予他喘息时猖狂的翻飞着他的衣袖,宽大的衣袖像是蓄势待飞的蝴蝶,似乎只要雨停,他便会离开,翻山越岭永不回头。 南箕袖子猛地一沉,他转眸,景启似摸到了火星子,猛地松开了手,松开手后又掩饰似的摸了摸那被风鼓动的衣袖,他强作镇定道“帮你拉着,省的衣服被风吹跑了。” 烛光摇曳的厉害,南箕看到顺着他头发滚落的水珠,问“你是洗了澡还是淋了雨?” 景启低低的说“先洗了澡,后淋了雨。” 他不是没带伞,而是风太大,半路上伞骨断了架,他只能顶着雨跑来。 南箕关上窗子,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景启也不拿乔贫嘴,接了就乖乖的换上,刚换好衣服一条帕子就落到了头上,景启偷偷拿眼睛去瞧,看到南箕坐在案桌前准备烧茶。 南箕持茶匙取茶叶,虽有些生疏,但一板一眼很有章程,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做派“婚事二姑娘是同意的,并且要我们不要插手,我仔细观察过了,她说的都是真话。” 景启“真话归真话,可这真话的背后万一有威胁怎么办?” 南箕“她会甘心受人威胁?” 二姑娘一刀劈飞南箕佩剑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景启下意识摇头“不会!谁这么不识趣,怕是会被她一刀砍死!” 南箕将香茶推到了景启面前,景启浅饮一口,一股暖流顺势而下,瞬间抚慰了在风中受寒的五脏六腑。 南箕端起杯子,撇着茶沫子说“我也想过,这话是真的,但却不一定是真心的,二姑娘不会被人威胁,但有可能是出于无奈。” 景启“有没有可能跟大哥有关?” “有可能。”南箕“哈热木跟我说了关于二姑娘的许多事,她嫁与大王爷的原因有可能跟大哥有关,也有可能跟家族有关,总之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复杂。” 景启沉默不语。 窗外雷声轰鸣,似要震碎了窗子冲进来一样,南箕的声音再雷声中很是平静“男欢女爱我不懂,但若是为了大哥,不论是二姑娘还是大王爷我都能将人掳来。” 景启看着杯中半沉的茶叶依旧没有说话,南箕说“若是什么都不做,等大哥回来了,要怎么跟他解释。” 茶盏一颤,杯中激点涟漪,景启将残茶一饮而尽,沉吟不语,南箕也没有再说话,垂眸看着炉中烧的通红的炭火。 烛油顺着蜡烛流下,似一滴鲜血,很快就淌满了烛台,烛油扑溅出来,又顺着烛台淌下来。 景启放下已经冷透了的杯盏,轻声道“阿箕,我们再去见一见嫂子!” 雷声整晚未停,大雨下的轰轰烈烈。 大雨中隐隐透出一个身影,红格尔手持弯月刀,身形矫健,刀影如虹,在这滂沱中劈风斩雨,凌厉杀气直冲云霄。 一横枝被风甩了过来,红格尔在空中旋身,一刀将其劈断,粗枝落下砸溅了一地水珠,红格尔虎口震伤,颤的不受控制,但她好似不知道疼,弯刀挥洒出一道寒芒,在这阴沉夜色中横冲直撞,似要撞破这无形的牢笼。 不知过了过久,红格尔再也没了力气,弯刀从手中滑落,她也狠狠的摔落雨中,空中起了风,雨帘倾斜,流失般落下,重重的砸在红格尔身上。 丫鬟从廊下冲出,将她护在伞下,红格尔红着眼一拳砸在石阶上,鲜血顿时涌出染红了整个阶面。 丫鬟哭道“姑娘!大局已定,你就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尽管她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手也早就没了知觉,但她锤向石阶时还是那么有力,似要生生将其砸碎一般。 红格尔看着几乎要断裂在狂风中的庆祝,沙哑的开了口“来信了吗?” 丫鬟摇头,红格尔闭上眼睛,顿了片刻后说了一声好,她吩咐道“让底下人手脚麻利些,婚事近两天就要办,一定要快!” 要在他回来之前办完喜事,她拜堂的样子千万不能让他看见。 丫鬟泣不成声,哽咽着点头,红格尔拾起刀,将刀转回了刀鞘,她撑着起身,平静道“去烧水,我要更衣。” 南箕和景启翻墙而入时红格尔正站在衣架前看着成亲所用的喜服,对于两人的“造访”她一点也不意外,散了丫鬟,摆了果子茶点招待两人。 此时的她笑意婉婉,礼数周全,如同上巳节站在澜清身边一样。 景启一点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一边吃一边夸红格尔的喜服好看,南箕抬眸看了一眼,那喜服确实好看,只不过外头下着雨,空中光线阴沉黯然,喜服摆在屋内,看着有几分熟悉的诡异。 南箕猛地想了起来,这种喜服他在地宫是见过的。 红格尔给两人倒了热茶,景启端起杯盏,看似闲聊的问她“虽是明媒正娶但毕竟是续弦,大王爷膝下子嗣不少,嫂子一过门可有的忙了。” 红格尔婉婉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景启又道“我大哥虽然穷了些,笨了点,但样貌终究不错,而且特别钟情,嫂子不如好好想想?” 风吹开了窗子,淅沥沥的雨声陡然灌进屋内,乱糟糟的让人心烦,但红格尔没有起身关窗,而是凝眸看着檐下急落的水珠,神情自若,好似在欣赏名家字画。 “我也曾上过战场。”红格尔突然说“我也曾领军作战,将入侵敌军逼退边关。” 海棠树在风中狼狈支撑,纵使树身逆风挺立,但枝头早已被伤的面目全非,红格尔看着落在泥土里被蹂躏的不成形的海棠花瓣,轻声道“镇国将军儿女众多,我是唯一一个面见过可汗,拿过兵符的人。” 红格尔指尖轻抵案桌,那双手生的很美,但仔细一瞧便能看到磨砺的痕迹,她说“竖沙民风豪放,女子不会乖坐绣楼,可以像男子一样策马奔腾,拉弓射箭,当时我以为我也能掌控所有,直到我三位哥哥战死沙场。” 镇国将军儿子不少,但死在战场上的更多,眼下除了随澜清出征的六公子外还有两个刚断奶连路都走不稳的稚子。 红格尔笑道“我当初领军作战是因为家族无人可用,如今准备嫁衣也是因为家中无人可用。” 镇国将军年迈,朝中没有依靠,府里没有儿子,若是哪天作了古,兵权一交,这一大家子也就败了,镇国将军府需要一个能够托付的坚强依靠,而这个人必须得出身皇族。 若是澜清受宠,红格尔一定会嫁他,镇国将军的兵符便是红格尔的嫁妆,可偏偏澜清不受宠,可汗也不希望他继承皇位,所以这兵符便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明面上看是大王爷娶红格尔,其实是可汗将数万骑兵给了大王爷。 红格尔不是红格尔,是兵符,是走向皇位的仪仗。 景启的肩膀落了几滴雨,浸湿的水迹像是海棠花瓣,零零散散落了他一肩。 红格尔嫁,镇国将军府有了依靠,红格尔不嫁便是违抗圣旨,牵连全家,可汗若再细查,会断定澜清结党营私,欲夺兵符,百般猜忌下,绝不会让澜清活着回来。 红格尔端起杯盏,杯中的茶已经凉透,她饮了一口冷茶,声音平静,似在说一件饭后闲谈“这件衣服我不得不穿。” 景启一口将果子闷完,拍了拍手准备起身,南箕满脸不解的看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捆绳来。 景启将其按了回去,拉着他往外走,踏出门槛前他突然停了下来,转眸看向红格尔,笑着说“嫂子,呼楚回来过,说边关的仗很顺利,大哥连破晟军大阵,立下不少战功,待大哥回朝,一定大有赏赐。” 风拂乱了她的发,檐下雨滴溅湿了她的衣袖,她端坐案几前,持杯轻抿,似坐在暖阳春光下,她抬眸,笑意莞尔。 “他得了赏可不能做貔貅,届时你们得缠着他请客吃大餐,放心,他阔着呢!” 景启咧嘴一笑,牙齿森白“谢嫂子指点!” 两人翻墙出去,哈热木就在墙根下等着,见两人出来慌忙撑伞来接,南箕虽然跟在身边听了全程,但愣是没听懂,只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这婚事怕是没得商量了。 哈热木看着两人面色凝重,自是明白这一趟是白跑了,南箕晃了晃绳索,问景启“所以是改绑大王爷了吗?” “算了!”景启转眸看向哈热木,对他道“给大哥送信。” 一只乌鸦从檐下窜出,冲出雨中时发出一声刺耳哑哑,哈热木只觉得心里慌得很,他问“写什么?” 景启想看天,但一抬眸却看到在被风压得变了形的伞骨,斜雨倾来,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微微仰头,雨水顺着脸暇滑落,他撑着伞挡住了大半身形,哈热木跟南箕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只瞧他斜撑着伞看雨。 景启轻声道“婚事作假,良人待你班师回朝。” 一道惊雷划过天穹,在澜清头顶猛地炸响,瓢泼大雨遮挡了眼前视线,他半蹲在灌木林中,警惕的盯着四周,血丝布满了双眼,虽然满身透着疲惫,但他不敢有一丝松懈。 林中血腥味浓,泛着肃杀寒意,澜清盔甲残损,已经起不来保护的作用,累赘似的挂在身上,他的伤口被雨水洗的发白,狰狞可见白骨,他没有足够的伤药来包扎,只能凭着意志镇压着伤痛,让自己清醒。 三天前晟军趁雨夜偷袭,杀了战马抢了粮草,他带兵迎战却落了对方的陷阱,被困这灌木林中进退两难。 晟军着实狡猾,只将他们围困,并不着急进攻,给了澜清喘息之机时又给了他一个大难题,澜清是带兵迎战,只有兵器没有辎重,突袭进攻是最佳,但无法打持久战,一旦被人绊住了脚,就会陷入两难之地。 晟军围困他们就是在等,等他们精疲力尽,拿不起刀抬不起剑,像饿殍一样毫无威胁的瘫在地上,晟军便可长驱直入,不伤一兵一卒,将林子里的人清理干净。 若他们不甘饿死,向外突围,也只能像是疯长的韭菜,任由晟军挥刀宰割。 澜清抓了把野草在嘴里嚼,有些懊恼自己当时冲动,怎么就中了敌人的计,身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澜清目光依旧巡睃在前方,他不错眼的问道“兄弟们怎么样了?” 嘉木巴从怀中摸出一小块跟石头一样硬的饼来,强塞在澜清手中“又死了两个,重伤的有十个,轻伤的三十六个。” 他总共就带了五百人,眼下能用少之又少,突袭很难,但又不能死守。 嘉木巴看着雨帘,沉声道“殿下,自从来到边关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殿下没有作战经验,对边关地形也不熟,但殿下做事稳重,兵法造诣非浅,而六公子经验丰富,对晟军的作战方式和地形了如指掌,两人一同商榷指挥最为合适,这场仗就算是不赢,也不会惨败到这种局面。 但偏巧的是,晟军上来就偷袭,先伤了六公子,将两人分开后又引得殿下出营,晟兵进攻时又快又狠,后退更是有条不紊,与呼楚所说的作战风格大相近庭。 对于晟军他们防不胜防,守又困难,处处受人掣肘,而晟军却游刃有余,像是在下一盘胜券在握的棋。 嘉木巴紧眉道“我怀疑我们身边有奸细。” 澜清咬了一口饼,碎末如沙石,噎的他根本咽不下去,嘉木巴说的他又何尝没曾想过,但这次身边的亲兵大多都是从府里带来的,他们的作战计划也是临时宣告,就算是奸细也需要时间通风报信,那时间足够他们进退守攻,但晟军来的太快,快的有些像是未卜先知。 嘉木巴说“那奸细很聪明,他似乎看透了您,对您的作战方式和咱们的兵力了如指掌,所以才能不动声色的暗中操纵晟军。” 嘉木巴是他从府中带来的亲兵,与哈热木是好兄弟,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澜清接了一口雨水,混着饼沫子狠狠咽下“你怀疑是谁?” 嘉木巴顿了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您的两个结拜兄弟。” 那两个人出现的时间地点过于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不可能!”澜清目光坚定“不会是他们。” 雨中掠过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快如流失,虽然只有一瞬,但澜清看的真切,那是六公子养的隼,苍白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他站起身来,抚摸着刀柄“叫兄弟们准备好,该翻盘了。” 景启夜半回府,雨声渐弱,但寒风未停,他带了一身的水气进屋,苏韫玉还没睡,正持笔画画,见他回来笑着招呼他过去,景启走过去一瞧,他画的是一副虎狼搏斗图,虎是头刚断奶的幼虎,虽然张牙舞爪但却显稚气。狼是匹体格健壮的成狼,高高在上的睨看幼虎,未有动作却散发着绝对压制。 胜负一眼明了。 苏韫玉斗猫似的轻抚虎须,问他“画的怎么样?” 景启“这猫画的不错。” 苏韫玉将笔放在笔洗中,孤芳自赏的捧起了画“什么眼神!这是虎,老虎。” 景启倒了一瓯热茶,头也不抬的喝了下去,苏韫玉还在那捧着画,饶有兴趣的讲起了故事,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都被景启听的清楚。 “从前有只小老虎”苏韫玉说“他本可以斩杀狼王,可事到关键他却生了怜悯之心,狼王养磨尖了牙齿爪子,要与其回头一战,啧啧啧你说这小老虎能打得赢吗?” 景启解开革带,边脱衣边向床边走去,他头也不回的说“你要是不累就去茶馆说书去,好歹也能挣点,在这念经就没意思了。” 景启踢掉鞋子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睡突然一道黑影落在自己身上,他翻了个身,并不理会。 苏韫玉站在窗畔,一语双关道“你确定能睡得着?” 景启不说话,苏韫玉又说“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今天你心软,明天做困兽之斗的就是你!” 景启还是不吱声,苏韫玉坐在床畔,窗户没有关紧,有雨声传进屋来,苏韫玉的声音挟着雨声一同落在景启身上,似一层寒霜,冻的他手脚发凉。 苏韫玉说“明明你是最了解他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意料之内,你只需三天便可大破边关,长驱直入这竖沙,可为何到现在他还活着?是他变了,还是你变了?若不是知道内情,我怕是也要以为你与他兄弟情深,寻着机会手把手教他打仗呢!你带着阴谋来,却把敌国当成了安乐窝,你是忘了曾经的豪言壮志,还是弃了初心,这番族十国你若是不要,那便都给我!将军。” 将军两个字他说的极轻,几乎是用气声所说,一出口便碎在雨声中,但那一声将军也如流矢,戳的景启心口疼。 景启突然伸手攥住了苏韫玉的手腕,毫无征兆下将人拉上了床,他压着苏韫玉的手不许他挣扎,质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苏韫玉抬眸,那双眼睛似无底深渊,危险且冷“他活着便是个隐患,你下不去手,那便我来!” 窗外雷声渐紧,震得房檐颤抖,檐下雨水又急又快,像掉了线的珠子,苏韫玉伸手轻绕景启长发,指腹在他发尾慢慢摩挲,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却被他揉捏出几分旖旎。 他看着景启有些失神的脸,声音温和且透着蛊惑“将军,相信我,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苏韫玉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就在他碰到景启的那一瞬间,景启猛地推开了人。 景启翻身下床,身形有些狼狈,他披起外袍走出门去,离开之前微微侧目对他说“不要再有下次了,太子殿下。” “呦!”苏韫玉眉间一挑,看着冲入雨中的背影“生气了,口是心非的小老虎也很可爱。” 薨没 镇国将军嫁女本是大喜,但婚事却办的仓促简单,就连富甲人家嫁女的排场都比不上,好多人在背后议论,都说二姑娘是有了喜,办的招摇怕被人看破,所以才这般匆忙,谣言传来传去,最终的版本竟然是二姑娘与大王爷暗生情愫,如今是奉子成婚。 镇国将军最看重名声,如今耄耋之年,岂能承受得了这种非议,二姑娘出阁当晚便气倒了,侍妾端来汤药被他一掌打翻,老将军歪在榻上,怒冲冲的指着门骂“忤逆不孝女!若非她执意仓促拜堂,老朽也不至于被人戳这脊梁骨,人家是皇子,正统血脉,她嫁人家是高攀!自从婚旨下来她便冷脸待人,哪里就委屈了她,如今事情她一把说了算,说的当真是好!说的让人家笑话!” 侍妾跪在旁边收拾洒了满地的汤药,屋内人很多,但个个噤若寒蝉,整个屋子只有老将军的怒骂声。 老将军骂累了,拿过侍妾端来的茶润喉,气撒完了他也想起了正事,慌忙让侍妾把人找来。 乌乐进屋,隔着帘子向屋内唤了一声舅父,老将军散了屋内的丫鬟,让他进内室来,人进屋之后老将军沉声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乌乐道“人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一旦太子班师回朝,必过不了龙骨坡。” 龙骨坡两侧陡峭险峻,中间是凹谷,那是回朝的必经之路,也是埋伏设计的最佳点,一旦在那里设下埋伏,不管你来多少人都得葬在里面。 竖沙与晟朝毗邻却迟迟没有被攻占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这道几近完美的天堑。 老将军仍是不放心的嘱咐他“我听说边关的仗打的艰难,太子十有八九会败兵归来,待他回来。” 老将军看着在风中忽暗忽明的烛光,眸中露出了杀意“一定要在龙骨坡劫住他。” 太子一死,大王爷便是新储君,日后登基红格尔便是皇后,他们镇国府的腰板也就彻底撑起来了。 既然选择站队,那便得一站到底,手下留情便是留下祸端。 “舅父”乌乐问“外甥有一事不明,表弟跟太子一同出征,从他信中所写,太子已被敌军包围,只要表弟不去救援,太子必死无疑,为何您执意要他去救太子,太子是死在战场还是龙骨坡似乎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乌乐自小父母双亡,一落地就来到了老将军身边,老将军早就把他当儿子看待,并不介意费时间去教他“龙骨坡在竖沙国内,若是太子在那里遇险,那叫什么?那叫天妒英才,是天灾,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若他死在战场上,不!应该说在伊拉了塔的身边被晟军杀了,即便边关胜利,有功也会有罪,功不一定给活人,但罪一定是给活人的!” 伊拉了塔便是他那随军出征的儿子,将军府的六公子。 老将军说“你别看可汗如今看重咱们,那是因为现在打仗他手里缺人,一旦战事停歇,咱们就是一把烫手的刀,可汗势必要浇上一瓢冷水,一来敲打二来立威,即便有赏,也是明赏暗罚。尤其是现在,咱们刚刚与大王爷联姻,可汗怕我们居功自傲,拿捏皇子,一定会在朝官面前错咱们的锐气,好让咱们孤立朝堂,一心攀附在大王爷身上。” “如今举步艰难,咱们可不能给可汗这个机会,太子在战场上一定得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也得撑着去龙骨坡,只要他不死在战场上,伊拉了塔便不会落人口舌,可汗也不会借机会降罪将军府,当然这时的可汗有气没处发,很危险,但不要紧,等太子到了龙骨坡,死讯一传,可汗的心头刺一除,自是欢喜,那时他得处理先太子的身后事,又要立大王爷为太子,恪尊届时也一定也会病倒,可汗几下忙碌,自是对咱们分身无术。” 老将军摩挲着扳指道“就算后来想起了咱们,也早已时过境迁,无处下手,到时候红格尔再诞下皇嗣,可汗顾忌新孙,对咱们再有不快也得忍着。” 乌乐一脸受教,老将军睡前又想起一事,对他道“你表姐出阁,屋里的那些东西统统烧了,她以为自己藏得够深,殊不知那些东西却是能灭族的铁证,底下人蠢笨,你亲自去处理。” 乌乐应了一声,替老将军熄了灯后就出去了,他屋前守着一个丫鬟,丫鬟见了他后上前行礼,笑着叫他一声少爷,乌乐领人进了屋,将那早就收拾好的小箱子交给了她。 “表姐的东西都在这儿了,还有一事你告诉表姐。” 乌乐说“老将军要在龙骨坡刺杀太子。” 雨断断续续一连下了半个月,后来雨虽停但却没有出太阳,放眼望去天穹一片阴郁,空中也冷的厉害,明明没到日子,却让人有种入秋的萧瑟感。 最近恪尊病的厉害,人也有些糊涂,一时让人去太子府找太子入宫,一时又让人写信送去边关,宫中人大多都在议论,说恪尊不行了,就连可汗也暗示宫人为恪尊准备天葬。 太子虽然不在府里,但景启和南箕这两个结拜兄弟在,恪尊一派人来太子府,他们两个是一定会跟着宫人进宫陪恪尊的,可汗起初不知,后来知道了便下了命令,不许他们进宫,可汗管得了宫里人可管不了景启,也不等恪尊召见,隔三差五的就偷摸翻墙进宫去了。 他嘴活眼快,又常说着民间趣事逗恪尊,莫说恪尊喜欢,就连恪尊的近身嬷嬷都夸他,说恪尊的儿孙不少,但没一个像景启这般聪慧得人疼,恪尊也真心喜欢他,待他如澜清一样。 景启从宫中回来时见南箕坐在窗下练字,他凑过去看了一眼,正想嘴贱笑话,一看桌边放着把切水果的刀,立刻收了心思不敢咧嘴。 南箕扭扭曲曲写完最后一字,搁了笔道“你最近去宫里很勤。” “有吗”景启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油纸包裹,大方的摆在南箕面前“宫里带出来的,都是你爱吃的。” 南箕一一打开,挑了一块放了蜜枣的来吃“最近你很不对劲,成天往外跑不说,还总是进宫,这样的殷勤,与你本性不符!” 景启拿了本书在手里翻看,澜清怕他们落下功课,走之前把他们能用到的所有书籍都找了出来,南箕上进好学,书读了大半,而景启的那堆早已落了灰。 景启“勤快反而不对?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的?” “不是勤快不对,而是你本不是这么勤快的人。”南箕吃了糕点准备喝茶解腻,刚端起杯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你房里那位最近也很反常。” 翻书的手猛地一顿,景启看似随口问道“怎么反常了?” “嗯总是找借口到我身边晃悠,往我旁边一站就呲牙咧嘴的笑,开口闭口总是提你,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南箕“对了!这几日来有时会扶着腰喊疼,怎么,你打他了?” 景启继续翻书,面无表情的说“是该打一顿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抬眸,哈热木跑了过来,他跑的很快,脚下有些乱的狼狈。 南箕心中泛过一丝凉意,只觉不详,他与景启同时起身出门,刚踏过门槛就与哈热木撞了个正着,哈热木脸上悲戚,上面有抹去的泪迹。 他看着两人,虽然极力压制,但声音还是颤抖的“边关败了,殿下薨了。” 空中陡然起了风,刮得树冠倾斜,簌簌潮声似哀泣,冷霜铺在草面上,散发着冷冷的白,像极了新制的丧幡。 哈热木说“殿下临走有交代,若是他战死,要我立刻护送你们离开。” 大王爷一旦成为储君,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太子府的人,他与澜清对立多年,只要是跟过澜清的他都不会放过。更别说这两位结了拜的外族人。 “我不走!” 景启看着被夜色吞噬的天边,目光坚定“我想见大哥最后一面。” 一只隼飞进了大王爷的府邸,新过门的王妃突发宿疾昏厥过去,醒来之后掀翻了汤药,推开了前来阻拦的丫鬟婆子,从马厩抢了匹马,孤身冲出王府,消失在夜色中,大王爷同时接了可汗的召见,只能进宫去,临走交代下人要兵分两路,一路去找王妃,一路直奔振国将军府。 太子的灵柩被亲兵护送回来,领队的是嘉木巴,数日大雨使得路上泥泞不好走,灵柩又沉重,压得轱辘深陷泥中,几次打滑前进不得,好不容易将车从烂泥里拉出来,泥点子甩了人一身,回程走了一半,大家都成了泥人,又个个垂头丧气的,越发没个人样。 哈热木带着人在城外等,太子府像下了一场雪,所有的一切被白色覆盖,南箕被这抬眼可见的白压得有些闷,出了跨院去找景启。 景启跟苏韫玉站在廊下说话,不知两人在说什么,景启的脸色很不好,甚至有些让南箕觉得陌生,站在廊下的那位像是是他从未见过的生人。 苏韫玉余光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南箕,突然止住说了一半的话,扬声打了个招呼“二公子!” 景启瞳孔微缩,转身时面色如常的看向他“阿箕怎么了?” 南箕看也不看苏韫玉,绕过人走向景启,下巴一抬“你跟我来!” 天阴沉沉的,风中透着冷意,丧幡在空中起落的厉害,时不时发出了呜呜声响,南箕站在幡下,几乎与丧幡融为一体。 “二姑娘打马跑了,整个内城都在议论这件事,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说二姑娘的闲话,听说哈热木在城门口见到了二姑娘,非但没将人劝回来,自己还挨了窝心脚,若不是二姑娘还算冷静,弯月刀怕是又要出鞘了。” 景启“我也听说了这件事,而且大王爷连夜进了宫,这竖沙的储君怕是要变了。” 风渐停,丧幡落在南箕发上,看着像一条发带,与他身上的白衣很是相配,景启看着觉得刺眼,伸手拨去了他发上的丧幡。 “我想出城去。” 南箕说“一来接应大哥,二来我不放心二姑娘,我怕她会出事,至于你就留在府中,帮着哈热木处理一些事情。” 景启顿了顿“还是我去!内城外城的路我都熟,你去不晓得要绕多少远路子。” 南箕还要说什么,却被景启抢了先“放心!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你心思比我细腻,有你坐镇府中,我与哈热木都没有后顾之忧。” 景启将丧幡从他发上取下,看着沉的快要落雨的天,轻声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当他即将离开跨院时南箕突然叫住了他“你只是去接大哥,对吗?” 景启一脸自然的看着他点头,袖中长指却忍不住屈起,南箕看着他,目光平静如镜,眸中似审视,又似询问,景启只觉背后有些发凉,便问他“到底怎么了?” 南箕转眸看向水中随风摇晃的荷叶,摇头道“去!我等你们回来。” 景启愣了,一时有些迷糊,不晓得南箕口中的你们指的是他和澜清,还是别的什么。 人走出跨院,神思早已去了九霄云外,苏韫玉站在廊下等他,路过时景启特意停下了脚步,声音平静且又透着冷意“在我没决定之前,你不许动他。” 苏韫玉眨了眨眼睛,佯装听不懂“动谁?” 景启不与他废话,直接越过他往前走“他若掉一根头发,三军便攻占大厦一座城池,不信大可一试。” 苏韫玉脸色微变,不过瞬间就恢复如初,他看着远去的背影,唇角抿起一抹意味深长。 “护食了呀!”折扇轻点唇角,他笑的像只带有阴谋的狐狸。 “可问题是,你越是护着,我就越是好奇,好奇你到底对他到了哪一步?好奇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可还要你这颗真心,真是的,越想越兴奋了” 今日酒摊的生意不错,摊主又是打酒又是烫酒,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伺候好了一波客人,正准备坐下来歇歇,一道黑影落在他身上,摊主慌忙起身,一只手收拾酒碗,一只手拿抹布将桌子擦得干净。 摊主头也不抬的问“客官喝点什么?” 那人大马金刀的坐下,屈指在桌上随意一敲“一碗酒。” 摊主将抹布搭在肩上,声音微扬“好咧!一碗酒!” 酒提子往坛里一下,一搅,不过眨眼功夫就打上来一大碗酒,摊主正要端酒过去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今儿忙糊涂了,忘了问您要不要烫,您别恼,一会我送您一盘酿果子。” 客人道“烫一下!” 摊主笑着应下,帮他烫酒时端了一盘酿果子放他桌前,搓着手道“这天也是奇了,忽的一下就冷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下雪了呢!”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道“可不是!这个天干活最受罪了,风刮得跟小刀子似的,眼下事情还多,整日起早贪黑的,真是往死里折腾人。” 有人说“这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事忙,再说了,你不是在王府里做事吗?你哥哥还是个总管,怎么就累着你了!” 那汉子把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碗里的酒溅出来不少,他道“死了!前段时间府里进了贼,他待人去追,在城外被贼子给杀了。” 人们大惊“什么贼这么厉害!” 汉子道“谁知道呢!听说那天我哥哥带了不少人去捉贼,结果没一个回来的,王爷派人去找时才知道他死了,王府里的人个个看人下菜碟,一见我们家失了势都蹬鼻子上脸,什么苦活累活都安排给我,他奶奶的,气的老子真想一刀一个,砍死那些势利眼的小人!” 汉子越说越气,一拳头揣在桌上,陈年木桌发出一声难以承受的闷响,摊主端着酒来劝他“这人嘛总是会心里不平,捧高踩低,咱们不搭理他就是了,只要咱们自儿痛快了,日子也就过的舒坦了!” 人们纷纷点头,都说摊主说的对,那汉子喝了一口热酒,只觉得身心舒畅,他道“道理我都懂,就是被他们堵得一时气不过,不过也不要紧,别看我现在是个门房,很快我们家的主子就能成大气候,到时候也有我发达的机会,只要让我翻身,这些个贱骨头,挨个给他收拾了!” 众人喝完酒离开,摊主正好热好了酒,他笑着将酒端了过去,客人低声问道“大王爷府里的人?” 摊主笑道“是啊!他的兄长叫阿吉,生前是总管,威风的不得了,在内城颇有名气。” 此时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摊主今天准备的酒也卖的差不多了,这会子收拾桌凳准备收摊回家。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摊主抬头只见空中雷光闪烁。 “这是要下雨了。”摊主收拾着东西喃喃自语“我那兄弟来了信,还想我接他进城来逛逛,这雨总也不见停,什么时候去接他好呢!” 客人放下酒碗,随口道“只是下雨有什么难的,若是你有空,今晚也可以接他进城,只不过得等,等雷声过去才出来逛逛,若是挨了雷鞭,可是会要命的。” “您说的对!”摊主把桌椅板凳全抬上了车,他见坛子里还有半碗酒,便问他“客官,我这还有一些新酿的烧酒,全打给您尝尝好吗?” “留着给你兄弟喝!”客人放下碗,从兜里掏出了一枚铜板放在了桌上“我要去见老人家,醉了不好,今儿钱没带够,给你一半,剩下的赊着。” 摊主笑着应下,待客人走光,他把桌凳都收了起来,拉着板车晃晃悠悠回了家。 他住在城外,屋子是个茅草房,扎了一个篱笆院,院里种了几颗黄白菜,还有一把刚露头的韭菜,屋子又旧又破,并不起眼,唯一还算值钱的就是门口拴着的大黄狗。 摊主一进篱笆院,大黄狗就兴奋的扑了过来,摊主回来时从屠夫那贱价买了几根肉骨头,他挑了一根骨头扔了过去,大黄狗一个箭步冲出去,叼着骨头趴在门口啃了起来。 屋内坐满了人,虽穿着粗衣麻布,但个个高大壮实,身材魁梧,打眼一瞧便知道都是练家子,摊主一进屋,所有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副将,将军怎么说?” 摊主取下头巾,竟是副将滇穹,凌厉刚毅的目光在屋内巡睃一圈,他道“将军有令,今晚三军进城,以钟声为令,钟声一停,立刻攻城。” “是!” 有人问“将军可说我们何时在哪儿里碰面?” 滇穹晃了晃指尖的那枚铜板,说道“子时,残天门。” 残天门并不残缺,相反它修建的很是坚固高大,而且还是宫中正门,那门几乎与女墙并其,站在宫门前一眼看不到顶,那扇门像座不可跨越的高山,牢牢守护着皇家人,让外敌攻无可攻,只能怨恨离开。 它之所以叫残天门,是因为它的高大挡住了半壁天穹,故此称之为残天。 月上云梢,残天门化作一道巨大的黑影,笼在竖沙的土地上,黑影使大地看着像是深陷下去的深渊,似乎只要错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人踩着月光而来,他停在天坑前,看着眼前的深渊,目光复杂隐晦。 巡逻小将站在女墙后向下问话“来者何人?” 景启高举令牌,扬声回道“太子府应召,进宫拜见恪尊。” 城门发出了轰隆巨响,天坑正中央出现了裂缝,出现了光,裂缝一点一点扩大,光越来越强,吞噬着两边的黑暗,一条笔直大道在他面前敞开,月华做毯,从天边一直铺到他的脚下。 景启看着眼前敞开的宫门,目光未有一丝动摇,抬脚踩在了那条散发着光亮的大道上。 表哥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龙骨坡,刚走一半,高坡上倏然响起了轰雷声,嘉木巴拔了刀,目光锐利的在周围巡过,几个巨大的黑影从高坡滚落,那东西速度很快,轰响声刚传来,黑影已至身前。 嘉木巴喊道“有人偷袭,快带太子殿下离开!” 话音未落轰隆声已至身前,大石在地上砸出了深坑,不少亲兵被砸死在大石下,一声惨叫都没有,尸骨更是直接砸成肉泥。 嘉木巴迅速清点还活着的人,三言两语交代了作战计划,几人蓦地分开,像是炸开的烟花,顺着坡面向上冲去。 站在坡顶的乌乐笑出声来,轻声道“还得是他,反应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就察觉到咱们南边有可破之机。” 站在一旁的汉子边向下射箭边问他“少爷,这太子不都死了吗?咱们还有必要埋伏吗?” 那些亲兵刚从战场上下来,无论是警惕性还是身体的反应能力都超于常人,汉子连射几箭竟然都被躲了过去,乌乐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缓缓拉开了弓,他轻声道“当然有必要,不亲眼所见,谁能保证太子真的薨了。” 箭羽挟着尾声冲将出去,一箭射穿了亲兵的脑袋。 汉子“嚯!”满脸都是佩服“少爷好箭法!” “别的全都杀了!”乌乐再次拉开弓,对那汉子道“嘉木巴别动。” 汉子“我记着呢!再说您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没了他,谁来替咱们六公子顶罪。” 乌乐没有说话,箭羽从他手中锵的一声冲出,将一名已经杀上来的亲兵又射了下去,长箭穿过他,带着一线血珠狠狠的钉在石缝上,箭身半入,温热的鲜血溅了嘉木巴一脸。 乌乐倒吸一口气,闯了祸的孩子一样“糟了!” 嘉木巴看着石头上微颤的箭身,征了一瞬,猛地向乌乐这边看来。 汉子喊道“少爷,有人冲上来了!” “看见了!”乌乐扔了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从高坡上跳了下去“我来拖住他,你们快去验尸!” 一刀一剑猛地相撞,在夜中迸溅出凛凛寒光,嘉木巴怒喝“果然是你!你又要帮着那老东西做什么!” 乌乐胳膊微斜,嘉木巴余光瞄到一点白,他警惕的向后退去,在他后退的同时,乌乐抽出绑在胳膊上的短剑,若非他后退的快,短剑怕是就要划破喉咙了。 乌乐手持双剑,面色轻松的对他笑“你就是再不想与他有瓜葛也得称他一声老将军才是,这么叫人可不礼貌。” “呸!”嘉木巴挥刀砍来,愤愤道“他三番两次害殿下,还指望我对他尊重,做梦!” 乌乐踢开了他的手腕,短剑在嘉木巴的盔甲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划痕“舅父只想扶持正统上位而已,他有什么错!这与你追随贤王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乌乐一个滑步闪开,脖颈与刀刃险泠泠的错过,他脚尖深入土中,将一把碎土往嘉木巴脸上踢去,趁着他视线受损,双剑猛地上前,一刀砍在了嘉木巴的胳膊上,刀猛地坠落,鲜血从他伤口汩汩流出。 剑架在了嘉木巴的脖上,乌乐将人逼入隅角,嘉木巴处于下风,只要乌乐手中稍稍用力,他的脖子便会立刻被割开。 乌乐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声音中透出一丝怒意“你刚才是真想杀了我呀!表哥。” 嘉木巴怒视他“难道你没想过要杀我!” “咱们俩若是在这掰扯,怕是争到天明都扯不清”乌乐说“不如你告诉我,太子到底有没有死,只要你说,我立刻就放你走。” 嘉木巴“薨了,被敌军大将一锤子砸死了!” 乌乐胸膛震动,笑声穿过滚石的轰轰声“还想骗我,六公子的信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那信你看了?”嘉木巴神色如常,瞧不出一点异样“那封信是我写的,为的就是让你们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大王爷这条线你们注定搭不上!” 他们想除殿下,又不想让伊拉了塔沾上污点,这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既然他们敢做,他就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殿下薨了,伊拉了塔必须陪葬。 “嘉木巴!” 乌乐一拳将他的头打偏,怒道“嫁过去的可是你的亲姐姐,你这么做是害了她!” 伊拉了塔护主不力是重罪,他一旦被罚就意味着将军府无人可用,彻底成为了废子,而一个女人没了婆家的撑腰,她在王府的日子如履薄冰,甚至还会被人赶下堂去。 嘉木巴啐了乌乐一口血沫子,目光凌厉的盯着他,他一目见了血,这一瞪极为骇人,他一字一句的说“到底是谁害了她,我?我是她亲弟弟,会不知道姐姐想要的是什么?乌乐,别跟我说红格尔出嫁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老将军有女儿,不止红格尔一个,可为何嫁出去的偏偏只能是她。 乌乐不知道是气过了头还是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一连几个你后竟然语塞了,嘉木巴又说“边关战事吃紧,为何诏令上却独写了我的名字,我离开了,边关伊拉了塔一人独大,上战场立功的全是将军府的人,至于太子府的兵除了护送棺柩,剩下的都被他调去押送辎重,乌乐你当真是厉害,为了捧你表弟上位,不惜动用宫中那枚暗棋!” 嘉木巴冷笑道“你以为你的忠心会有用?告诉你,镇国将军最拿手的就是卸磨杀驴,只要事情妥了,他转过头来第一个解决的就是你!” “你觉得我没有想过这种事吗?”乌乐手中微微用力,鲜血立刻顺着剑刃流下,滴落在他手上。 乌乐问“告诉我实话,殿下到底有没有死?” 嘉木巴突然笑了,对乌乐轻声道“你自己去问他!” 疼痛突然从后背传来,乌乐被人一脚揣在腰上,整个人不受控的摔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山石上,他疼的眼前发黑,直吸凉气,亲兵欲上前补刀却被嘉木巴一把拉住“护送殿下要紧,咱们快走!” 亲兵应下,向马车疾奔的方向跑去,嘉木巴捡起刀,对乌乐道“你还是别去问了,殿下的事回头我烧给你。” “嘉木巴嘶!你这个蠢货!你给我回来!” 乌乐挣扎着站起身来,但背后的伤疼的他直不起腰,他撑着剑佝偻着身子,死死的盯着那个冲入箭雨的人,眸中满是愤怒。 混乱之中一声马嘶突然传来,乌乐心道不好,他忍着剧痛爬上高坡,在乱石箭雨中看到一人打马闯进了龙骨坡。 “红格尔”乌乐一把抓住前来为他上药的随从,问道“她怎么会亲自来!入口的守卫怎么没拦着?” 乌乐虽是竖沙人但性情温和,又素来以礼待人,被人称为文雅之士,头一次当众发了火,冷了语气,自是让人吓得不清。 随从不敢隐瞒,将所有一切都说了出来“是六公子!六公子传信与姑娘,姑娘知道了太子薨了的消息,入口的守卫都在,但实在拦她不住,这才让姑娘闯了来。” “伊拉了塔!”乌乐眸中骤冷,目光凌厉似箭“他还真看出来了,以往是小瞧了他!放信号,咱们撤。” 随从小心翼翼的问“不验尸了吗?” “验。”乌乐看着那疾奔而来的人,唇畔勾起一抹轻笑“表姐会帮咱们验的。” 嘉木巴看到有人打马冲向马车,但夜色深重他没有看清是谁,情急之下夺过亲兵的弓就搭了箭,箭羽锵的一声冲出去,那人猛地从马上跳起,反手一抓将箭抓到了手里,对方一露功夫就被嘉木巴认了出来。 而对方也认出了他来,红格尔弃了马跳上车,驾车的亲兵正要动手就被弯月刀架在了脖子上,红格尔目光都在灵柩上,并没有看他“我是嘉木巴的姐姐,过来看一眼,你好好驾车,不然要你的命!” 换做旁人亲兵自是不敢信,但红格尔与嘉木巴实在是太相像了,一眼便能看出是亲兄妹来,尤其是生气时威胁的口气,亲兵似乎信了她的话,将头一点,老老实实的驾车。 这辆马车是特意为了回程改造的,车厢极大,不但能放下灵柩还能坐下五六个人,红格尔看着灵柩,眼圈瞬间红了,她想推开棺材盖看他最后一面,但她手颤的厉害,不但没能推开,反而被划破了手。 “姐!”嘉木巴跳上了车,心疼的抱住了跪在灵柩旁泣不成声的人,红格尔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当时又在做什么!” 嘉木巴想给她擦眼泪,无奈自己一手的血,他手足无措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驾车的亲兵递了一方帕子给他,嘉木巴感激的道了一声谢,慌忙用帕子给红格尔擦眼泪。 母亲去世时她没有哭,一力承担房内琐事,照顾只比她年幼几岁的弟弟。姨娘欺负他们时,她也不哭,总是挡在嘉木巴身前护着他。后来她出征,逼退外敌,受伤险些身死战场,所有的不堪痛苦都没见她掉过眼泪。 她坚强的像个不败的战神,就连天可汗都夸她是勇士,是竖沙的骄傲,嘉木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姐姐会哭,哭的这样可怜无助,为他遮风挡雨的人竟然变得这么脆弱。 “姐别哭了,晟兵狡猾,边关的仗很难打,我们我们” 嘉木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出了龙骨坡后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没了高坡阻挡,月光从翻飞的窗帘中透了进来,在那灵柩上落下冷凄凄的白。 红格尔无意一觑突然止了哭声,她从嘉木巴手里夺过那方帕子,窗帘翻飞的厉害,车厢内忽暗忽明,尽管光线暗淡,那帕子仍能看的清楚。 是一方红帕,帕子一角绣着一簇洁白的梨花。 样式普通,绣工也粗劣,但出奇的干净,他们日夜赶路,个个跟泥塑了似的,能掏出这么一方净帕当真是不容易。 红格尔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她反手揪住了嘉木巴的耳朵,嘉木巴哎呀哎呀的惨叫,下意识的向红格尔求饶“疼疼疼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虽然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此时道歉是上上策。 “好哇!这才离开多久,你竟然敢骗我!”红格尔目光一转,刀子似的落在驾车的亲兵身上,原本稳稳当当的马车突然跑的有些慌乱,七扭八扭喝了酒似的。 红格尔也不说话,只管看着那亲兵,手里的力气倒是越发的重了,嘉木巴的惨叫声逐渐凄厉起来。 不知是嘉木巴的惨叫声过于渗人还是那目光太戳骨了,亲兵实在坐不下去,他取下头盔转身看向红格尔,冲她露出一个温润熟悉的笑容。 太子府 虽然已是夜深,但府内灯火通明,人影重重,前来吊唁的客人成堆在院里低声说话,丫鬟仆人穿梭其中,为他们端茶倒水,总管忙完了后院的事便来前院招呼客人,两个门房守在大门口,一个负责迎送客人,一个在册子上登记客人的身份和带来的东西。 前院忙得不可开交,至于后院不但安静,而且人影稀少,偶然有人穿过长廊,也只是回来取东西,拿了东西后又匆匆忙忙的赶去前院。 无人看守的后门突然被人从外撬开来,门扉轻开,一人走进院内,他手里捧了东西,进了院后便将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将门又关了起来。 他捧着的是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四四方方的木盒,从外表看来就像个装供品的盒子。 他微低着头,快步穿过长廊,在花园一角稍稍停顿,确定周围无人后脚下一转,走进了景启的跨院。 苏韫玉正在屋内作画,画中幼虎憨憨可爱,正撅着屁股准备偷袭一只山羊,山羊此时正在悠闲的吃着青草,对即将发生的大祸丝毫未察。 那人悄声走近屋,转身便关上了门,他没有说话,动作也极轻,进了屋后就在珠帘外候着,安静像是一道阴影。 苏韫玉描画好虎须,将笔放入笔洗中,墨色瞬间晕开,大团黑丝迅速扩散,似呼啸而来的云翳,将水染得漆黑。 苏韫玉端起杯子吃茶,那人听了动静自知可以上前,便捧着托盘走进室内,恭敬的向他行礼。 “属下见过太子殿下。” 苏韫玉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任务完成了就行,干嘛还亲自送来,你义兄做事也太谨慎了些。” 那人抬眸,露出一张稚嫩青涩的脸来。 少年中原人的打扮,模样也清俊,鹿眸中透着几分未涉世的单纯,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折扇的白穗上坠着一颗碧色玉珠,他跟那珠子一样可爱讨喜,像个玉碗里养大的娇少爷。 “兄长说了,这是您交代他办的第一桩事,得稳妥才行。”柳长青轻笑,这一笑就像个弟弟在跟哥哥撒娇,很惹人喜欢“东西已经洗净做了处理,不会让您觉得不适的。” 若不是知道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韫玉怕是真的要信了他那由内而外透出的单纯。 苏韫玉吃了一口茶,示意他打开木盒,木盒打开后骇然露出了一张人脸来,原来这盒子里放的竟是一颗人头。 苏韫玉笑出声来,柳长青立刻察觉不对,轻声问“殿下,错了吗?” “这不是竖沙太子。”苏韫玉端着杯子,脸上还带着笑,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他说“只是他的亲兵而已。” 柳长青立刻请罪“我们兄弟办砸了事,请殿下罚!” “罚是后话,眼前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竖沙太子去了哪儿” 柳长青细细回想,在记忆中捕捉到某个节点“灵柩!主子,护送灵柩的亲兵有问题,竖沙太子说不定就藏在其中!” “那他这是回来了呀?”苏韫玉道“也是!他的心上人另做他妇,他不回来也不可能,只是为何要偏偏以死人的身份回来呢?” 他想不通,现在也没时间去想,火烧眉毛只能顾着眼下,苏韫玉道“不管他打算的是什么,都不能让他活着进内城,我要他身份坐实,躺着回来。” 柳长青“属下明白!” 人已经退到了门口,苏韫玉突然又把他叫了回来“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主意。” 苏韫玉看着画上的小老虎,笑容中透出一丝残忍“死在外面也太轻松了些,你暂时不要管他,就让他进城好了!你现在立刻去残天门,帮我盯着一个人。” 钟声 “驾!” 嘉木巴揉着发烫通红的耳朵,委屈啦的在外面驾车,但他不敢硬碰硬的直接埋怨自己的姐姐,只能在心里碎碎念,吐苦水。 车厢内两人面对相坐,中间隔着灵柩,气氛一时有些冷。 红格尔打马赶来,也不知道在哪儿里受了伤,手背上被划了一道长口子,澜清从袖中拿出一瓶止血伤药,他想帮她上药,红格尔却抽出了手,她不生气,也不发火,就拿眼睛看着他。 澜清有些拘谨的玩转着药瓶,低声道“是呼楚。”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只要回想起来,他就能闻到身上的尸腐臭味和嘴里那无法遗忘的恶心,短短十天时间,与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绝望,他当时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真的能活下来,真的还能回到内城,只要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便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那么真实,就连坐在他面前的人都变得虚晃起来,像是他濒死之时的梦。 澜清指甲深入肉里,疼痛让他脑中稍稍清醒一些,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平静的像是再说一件民间闲聊的故事“敌袭来的突然,我们根本没法与之对战。” 他们雨中被困,伊拉了塔前来救援,虽然里应外合冲出了晟军的包围,但在撤离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一股不知名的势力突然袭击了他们,他与伊拉了塔被敌军冲散,那些人训练有素,装备齐全,而且作战方式与晟军截然不同,他们比晟军更加凶狠,更加狡猾,像是带有毒牙的蛇,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红格尔闻到了血味,强行将他手掌摊开,果然看到了一手的血,澜清看着手里的鲜红,从那红中窥到记忆深处的残忍,眸中的平静发生了变化,似乎在颤抖。 “我们一直撤退,一路退到了洿泽。” 洿泽也是中原常说的沼泽,那里也被竖沙称为不归地,是行军打仗时最害怕的地方。 一入沼泽澜清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早就有计划,他们故意将人逼退到这里,澜清他们入了沼泽地之后他们也就不猛火进攻,而是选择了偷袭,就像是戏弄进入陷阱中的猎物,无耻的让人愤恨。 晟军也曾经围困过他们,但他能感觉的出来,晟军认真对待每一次的战斗,杀人也是一刀毙命,他们对搏斗厮杀的敌军有些潜意识的尊重,但这些人不同,他们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抓到俘虏时也不立刻斩杀,而是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致死。 相比之下,他们虽然战败,但心仍是不服,甚至还有些耻辱和厌恶,耻与跟这些人交战,厌恶自己竟然败给了这种人。 再是不耻,他们也只能愤恨,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冲不出外面的包围圈,也没有粮草让他们能够死守阵地,他们从密林之战到现在几乎都处于作战状态,没一刻是放松的,这种紧绷窒息的感觉快要将他逼疯。 在沼泽呆了三天,他身边的亲兵有两个死于沼气中毒,一个陷入沼泽尸骨无存,还有一个是伤口恶化,无药可救。 他们的尸体没处埋,也没地方放,只能与活人待在一起,沼泽地闷热,尸体很快就发臭,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混合着沼气,形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到了第五天,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中,有人甚至跪在他面前求他帮忙解脱,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太煎熬了,像噩梦一样让人无法接受,有的时候他甚至都在想,要是那些人冲进来挨个把他们杀了该多好,在某一瞬间他猛地清醒,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拔出了刀,而且脖子已被刀刃划破。 到了第十天,有人实在是抗不下去,竟然开始他更难以接受眼前这一暮。 呼楚已经饿的举不起刀来,但他仍陪在澜清身边,尽管知道无用,还是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殿下”呼楚也饿,饿的声音如碎烟,轻而易举就被啃食腐肉的声音淹没,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澜清耳边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没事吗? 他又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呼楚。”澜清闭上眼睛,艰难的说“你去!”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听到了呼楚咽口水的声音,他是接受不了,但他知道呼楚已经快扛不住了。 捂着他耳朵的手并没有离开,澜清看着脚下的淤泥,顺着泥浆向远看去,他看到沼泽上不断冒出破裂的气泡,看到树叶死一样凝滞在枝头,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就像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身后的咀嚼吞咽声滚雷一般,震得他心中慌乱。 在某一个节点,他突然头脑清醒起来,四肢百骸流动着全所未有的执着和炙热。 就像喝了一碗燃着火焰的烈酒,烧的他腹中滚烫,五脏六腑快要被这冲天热浪炸裂开来。 澜清抬头,从茂密中艰难的寻到一丝属于天穹的颜色,他深吸一口气,想要闻到天空的清爽气味,但现实却是闻了一鼻子的尸腐味。 “呼楚”澜清目光冷静,一字一句的说“你去,拿一块给我。” 嘉木巴回来时澜清正扶着树干呕,他吐得很痛苦,背整个弯着,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呼楚站在远处,他没有近身照顾殿下,就在远处站着,像一抹幽灵,目光复杂的让嘉木巴心里发慌。 呼楚见他回来便转身离开。 “殿下,我找到了” 没等说完手里的东西就没了,澜清一把夺来就往嘴里塞,嘉木巴找到一小把东洋草,因味道苦涩,人们经常采来喂猪。 澜清也不顾上面有泥,使劲的往嘴里塞,大口咀嚼,将那散发着泥味的苦涩狠狠咽下,整个口腔都被苦涩充斥的有些发麻,而他甘之如饴,就连沾着泥土的根茎都舍不得扔,在嘴里嚼了很久。 嘉木巴看着围在腐尸旁的同伴,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用身上仅有的一方帕子给殿下擦嘴,他的手有些颤抖,不但没能给殿下擦干净,反而殿下嘴边的泥点子擦出一道长痕。 澜清捡了块石头,将刀磨的程亮,这是从死去的亲兵手里拿来的,至于他自己的贴身兵器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儿里,亲兵吃饱了,大家伙不约而同的跟殿下一样找石头磨兵器。 那一天,时间似乎凝滞了,变得格外漫长,沼泽里也静的诡异,只有磨兵器的霍霍声在空中响起,嘉木巴看着打磨好的刀,在刀面上看到了殿下,殿下磨刀的姿势与人不同,人家都是横着刀,在石头上来回打磨。 而殿下则是双手紧攥刀柄,将刀刃在大磐石上砍磨,铁器和石头摩擦时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 嘉木巴看了好久才猛地明白过来,这分明是砍脑袋的动作! “殿下!” 嘉木巴回头,见呼楚回来了,不知为何,此时的他脊背挺直,看着要比离开时高大几分,呼楚拔出腰间早已磨好的刀,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死寂,就在这一瞬间,沼泽地里似乎涌进了清凉的风,刮走了令人窒息的恶臭,让他们从中寻到一丝活着的希望。 呼楚拎着刀说“殿下,北边有缺,可以突围。” 澜清帮红格尔上了药,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只要声音大些就会吹跑她手背上的药粉“我们成功了,但活下来的只有我跟嘉木巴还有呼楚,敌军目标明确,我不死,他们不撤,呼楚穿上了我的衣服,被敌军绑住了手脚,当场五马分尸。” 澜清看着身边的灵柩,轻声道“脑袋被敌军带走了,尸体也被马蹄踩得粉碎,这里面放的是他的头盔和一片碎甲。” 红格尔突然在灵柩前跪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澜清看着她消瘦的后背,也看到了她的妇人鬓。 “你既然没死,为何要传丧讯回来?” “有人暗中见了呼楚”澜清伸手帮她扶正鬓角的花簪,红格尔猛地想起自己现在梳的已不是少女的发髻,当即错开了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向旁躲去。 “没事。”澜清声音依旧温和,他帮她扶好花簪后,说出了此番回来的目的“那个人跟呼楚说我身边有奸细,要我回内城来查。” 红格尔“是谁?” 澜清“他说的人我不信,也不可能,我怀疑那个暗中见呼楚的人是大哥安排的,这次回来就是要查个清楚,而且这一战粮草押送迟了两次,我要回来弄个清楚。” 马车突然颠簸起来,一只飞矢穿帘而过,狠狠的钉在灵柩上,混乱厮杀声从外面传来,澜清想去查看却被红格尔推进了车厢,她掀帘问道“出了什么事!” 嘉木巴在林影下驾车,混乱就在车后追着,他声音有些慌张“姐,有人埋伏!” 红格尔回了车厢,澜清见她眼神不对,正要说话却被她捂了嘴,红格尔在他肩上一点,澜清只觉四肢发麻,舌头僵硬,无力的躺了下去。 红格尔拿走了他的头盔,散了妇人发髻,她对他冁然一笑,与上巳节的娇俏完美重合,澜清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但此刻他四肢无力,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带上了自己的头盔。 “你先回去。”红格尔冲他眨了眨眼“我在这儿玩会,别怕!我才不会有事呢!” 红格尔掀帘出去,在嘉木巴肩上重重一拍,对他道“哈热木就在城门口,到了那儿就安全了,爹当年确实过分,但娘的牌位还在家里,有空回去看看她,她也想你了。” 嘉木巴见她带着头盔,想问她要做什么,谁料还不等开口就被她一拳打偏了头,嘉木巴挨的莫名,但他又驾着车根本没法躲。 红格尔有些恋恋不舍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臭小子,一走十来年,也不回来看我,现在不揍,以后就真的揍不着了!” 有人打马追了上来,红格尔反手就拔了弯月刀,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她踢下尸体翻身上了马,对嘉木巴喊道“别忘了有空去看娘!” 说罢拉了缰绳,强迫马儿停下,厮杀混乱声潮水般从后方涌来,弯月刀在红格尔手中转了个圈,像轮小圆月,明亮的同时散发着清冷。 “我是有多久”红格尔看着扑来的人潮,轻嗟道“没真正痛快过了” 麻意从四肢慢慢褪去,澜清挣扎着向车厢外爬,嘉木巴正背对着他驾车,他伸手拽住嘉木巴的衣服,想要让他调转马头赶紧回去,嘉木巴知道澜清想要他做什么,但始终无动于衷,挥着马鞭,拼命的赶着马车往前跑。 嘉木巴头也不回的说“殿下没事!前面就是城门了。” 澜清突然怔住了,他问“你是在哭吗?” 嘉木巴不再说话,他摇着头,不断的说着没事,这些话也不知是说给澜清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似乎只要说的多,就会真的没事一样。 澜清现在根本没法站起来,他只能拽着嘉木巴的衣服,他拽的是那么的用力,指间透着骨白,似乎想凭一己之力调转马头“嘉木巴,咱们回去,回去” 嘉木巴像座石雕,任凭澜清去拽,他身形岿然不动,马车飞驰,树影快速向后倒去,澜清心急如焚却怎么也劝不动他。 “她是我姐姐。”嘉木巴挥动着马鞭,即使夜深,马车前进的方向也没有因此受到阻碍“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遥远的天边隐有火光闪动,嘉木巴似乎看到了高大的城楼,看到了举着火把久候多时的哈热木,他驾着车向那火光闪烁之处冲去,声音被风吹散开来。 “要是咱们回去,我一定还会挨揍的,殿下,您可别坑我呀” 哈热木与府兵终于等到了太子殿下,但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太子殿下。 嘉木巴驾车跑来,马车刚停,哈热木等人便冲了过来,一靠近就看到太子殿下躺在车厢内,哈热木当即怒了“嘉木巴你是怎么驾的车!殿下都被甩出” 没等说完殿下就抬起了头,众人一惊,被这一抬头吓得魂飞魄散,哈热木反应极快,脸色由悲换喜,红着眼睛就迎了上去,嘉木巴示意他们入城,众人不知后面有追兵,但看他脸色不好,便不敢耽搁,排成两列,护着马车入城。 刚进城门一阵低鸣忽的在天穹传开,惊动了整个竖沙。 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只有澜清还怔着,一团白雾从他口中哈出,在冷凄凄的夜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低鸣声还未停,一声声从天穹尽头传来,重重的敲击在澜清心上。 待声音消失,澜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问嘉木巴“这是什么声音?” 嘉木巴沉声说“钟声。” 他似没睡醒般,又转头问哈热木“为何要夜半敲钟?” 哈热木眼圈通红,但还是如实回应“这是丧钟呀殿下。” “丧钟?为什么要突然敲丧钟”澜清回了魂似的突然明白了过来“哦!原来是给我敲的,给我敲得钟。” “殿下!”不知澜清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还是在想着法的骗自己,哈热木多有不忍,但还是说出了口“您只是太子,就算战死也没资格令丧钟响起,能有资格敲钟的只有只有” 只有天可汗和恪尊。 嘉木巴沉声道“殿下,恪尊薨了。” 一个人的长生天 竖沙兵正在城楼巡查,女墙外突然冒出一颗头来,顺着抓钩爬上来的晟军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情况下跟竖沙的人见面,当下一愣,很是尴尬的挂在女墙上,这会子翻墙也不是,退下也不是。 队长瞪着眼与人对视,一时间竟然懵了。 终于在某瞬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拔了刀就喊敌袭,晟军翻墙而入,一拥上前解决了巡逻兵,虽然抹了脖子,但那一嗓子终究是喊出去了,守城兵急忙敲响战鼓,一时间城门刀光剑影,沸反盈天。 竖沙城中央有个叫碧落天的茶馆,共有七层,是城中除了皇宫外最高的一座建筑,只要站在茶馆顶端,便可将整个内城尽收眼底。 炉子上的水开了,伙计泡了今年的新茶,给少东家送了过去,刚走过去就看到城楼上火光缭绕,伙计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当下便哆嗦了手。 好在少东家没有计较,接过杯子问他“人回来了吗?” 话刚落下一人便登上台阶,向他恭敬行礼“阿四见过少东家,竖沙太子果然没死,他听到丧钟现正往宫中赶去,至于恪尊跟少东家猜的一样,她的死与萧王有关。” “野雀虽离巢,本性终难改,皇家人,心够狠。”柳长青撇了撇茶沫子,轻描淡写道“恪尊宫中守卫重重,萧王是怎么杀的人?” “萧王如常进宫”阿四道“他只是陪恪尊说了一会话,他走后恪尊就薨了,太医都没来得及进殿。” 柳长青轻笑道“原是诛了心。” 城楼上刀光血影,战鼓如雷,晟军更似猛虎恶狼,用云梯抓钩爬上女墙,面对如斯可怕的敌袭,竖沙士兵竟然没有怯意,前面死了人,后面就踩着同伴的尸体冲入人群,义无反顾的与晟军纠缠在一起。 晟军有备而来,被没想到遇上一块难啃的石头,一时间僵着无法前行。 阿四道“大王爷傲慢过了头,太子刚出征,他留在内城的兵就统统被降了职,全都赶去看了城门,今儿偏巧,当值的都是太子府的人。” 柳长青眉眼含笑,似看江南烟雨般看着城楼上的混战“难怪能撑这么久,竖沙太子虽然单纯软弱了些,但在操练兵将上还算有些造诣,要不是时局不佳,我还真想与他结识,唉真是可惜了” 阿四不知道他说的可惜是什么,便说“少东家若是有意,我们可以暗中与他一些帮助,依竖沙太子的性子,他是一定能记住咱们的恩,日后生意往来岂不方面?” “施恩可以,但得再等等。” 柳长青吃了一口茶道“竖沙太子有大劫未过,我得瞧瞧他是涅磐重生还是灰飞烟灭,做生意嘛,得谨慎才行。” 阿四问“少东家,这厦国与竖沙一不交界,二无联系,两国相隔甚远,为何厦国太子非要竖沙太子的命?” “与公与私竖沙太子都活不下来。”柳长青叹道“这竖沙太子也是可怜,被人嫌弃,背弃,没有孤家的命,却有寡人的苦,可怜呐” 唯一一个真心疼他的恪尊也被他的结拜兄弟设计薨天,这一劫与他来说算是剥皮抽筋的天劫了。 城楼上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人翻过墙头,腰间双刀陡然出鞘,所过之处鲜血四溅,眨眼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阿四“呀!这兵当真不错,尤其是那两把刀,刚猛有力,势如长虹,抬可劈山,落能碎石。” 话音刚落就见那两把刀一下子砍掉了三颗脑袋,阿四又是一阵唏嘘“瞧这架势到是有点点滇老将军的风范。” 柳长青目光遥遥一点,说道“你仔细看看他手中拿的刀。” 天色太暗,双方离得又远,阿四只瞧着那刀比寻常士兵所用要宽上几分,并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来,直到觑见火光中的刀影,阿四脱口道“他用的竟然是九环雁翅刀!” 雁翅刀是士兵常用的武器,但九环雁翅刀却不是,它是滇家独创,九环雁翅刀比寻常的雁翅刀更长更宽,更重,而且刀背上有九个小孔,孔内穿了铜环,挥刀之时声如群雁啼鸣,因为声音过于响亮会让对方有所警觉,很容易会被对方反杀,所以即便滇家没有制止过市井打造九环雁翅刀,也少有人去打造,因为九环雁刀根本无法被常人所用。 滇家是武将世家,几代人都在研究刀剑兵器,九环雁翅刀便是他们的成名之作,也是立足之本,普天之下只有滇家才能自如的掌控九环雁翅刀。 阿四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九环雁翅刀啊!就算是名震沙场的滇老将军,他如日中天时也只能挥的动单刀而已,他是滇家的哪房后人?怎么就轻易的挥动双刀了呢?” 柳长青持杯笑道“旁支庶出的哪儿有资格用锟铻刀柄,他就是滇老将军的亲儿子滇穹,是滇家的大郎,以一己之力顶着滇家梁柱子的大少爷。” 阿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就是厦国太子求而不得,心念多年的那位大公子,唉还真不怪夏国太子惦记,这滇家当真是人才辈出,少东家,既然咱们有心与厦国太子交好,不如帮他将滇家大朗捉来?” 柳长青叹道“与他交好实属下策,咱们不能对他百般讨好,不然就彻底直不起腰了,得从绝境中寻出自己的出路来才行,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好主子,没法长跟,会被卸磨杀驴,吃的一点都不剩的。” 柳长青道“再说现在他跟萧王打得火热,这会子绑了萧王的人送与他?咱们敢动手,他不一定敢收。” 阿四说“这就奇怪了,谁都知道着晟朝边关立着三根铁钉猛将,实力相当的是玉面雷神和双燕绝绝。” 这两位说的是参将山丹和副将滇穹。 “猛将之中实力最强的便是统帅铁掌血沙,也就是晟朝萧王,既然厦国太子已经与萧王搭上了线,为何还要咱们来盯着滇家人?他是不死心,还是在滇家和萧王之间做比较?” 城楼上涌进了许多竖沙兵,他们将滇穹团团围着,呈网状不断缩进,滇穹被困在其中根本无法逃脱,就在阿四以为他就要被竖沙兵将压制时,人群之中寒光一闪,如梦幻月晕在火光中陡然乍现。 几颗脑袋骨碌碌滚下了女墙,有竖沙兵感觉不对,伸手往脖子上一摸,摸了一手的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割了喉。 阿四为滇穹的爆发力感到震惊,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谁说,他怕是也不敢信。 “他是未雨绸缪。” 柳长青看着双刀横飞将竖沙兵将刚摆好的防御阵快速打散的人,低声道“滇家几代为将,都是镇守边关的主将,滇穹虽是年轻,但家里人自小是按照边关主将的规格养的,无论是放在旱沙还是寒地,他都能镇守,而且能力绝不在萧王之下。若不是萧王在,边关的将军一定出自滇家。” 阿四明白过来,说道“少东家的意思是,厦国太子担心萧王会失了兵权,边关一旦更迭,有可能会对厦国不利。” 厦国离边关不远,而边关新将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打仗,以战功来立威站稳脚跟,今日之后竖沙再无威胁,而这么一来,晟朝毗邻的国中最有可能受袭的便是厦国。 阿四说“他想搭上滇家,想要拿住边关最大的威胁,可是少东家,萧王的身份地位与常人不同,而且又有军功在身,想要从他手里夺兵权怕是不容易。” 柳长青放下杯子,取下挂在墙上的弓弩来“不容易不代表做不到,更何况他是亲王,即便没有登基为皇的念头,宫里的人也不会信他,现在放任他在边关为将,是因为晟朝之前受了重创,需要一名虎将看家守门,而且萧王还没有娶亲,在朝堂也没有势力,皇家人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只能用他。” “可一旦萧王有了后代,他们很有可能会将萧王后人扣在宫中,但只要他们敢这么做,便是羞辱了萧王,他这样的性子怎能不反。” 飞矢穿过夜色,被火焰染得蹭亮,耀眼光束没入竖沙士兵的胸膛,一连贯穿四五人,飞矢破体之时带出一串血珠,在地上落了一抹红艳。 滇穹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钉在城墙上,微微打颤的箭羽,心中余惊未散,若不是这箭来的及时,他这会子就是不死也得少条胳膊。 他的目光越过女墙,在灯火通明的内城中央看到一座高楼,少年站在窗边,手中的弓弩还未放下,在空中维持着射击的姿势,少年与顶着一脸血的滇穹遥遥对视,非但没有怯意,反而还调皮的晃了晃手中的弓弩。 竖沙兵冲来却被双刀合力砍去了脑袋,这两刀砍得多少有些泄愤的意思。 滇穹心中复杂到了极点,双刀快如寒风,很快便杀出了一刀血光大道,他心想: 被一个孩子给救了,真他娘的丢脸! 阿四有些不解,问道“少东家为何要救他?” 厦国太子只让他们暗中看着滇穹,并没有允许他们出手,此事若是让厦国太子知道了,怕是要怀疑他们暗中与晟军勾结,厦国与晟朝关系微妙,他们与滇家走的近不是什么好事。 柳长青将弓弩往桌上一扔,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对他埋怨“这弩也太重了,扳机也有些问题,回头让匠人重新做。” 阿四应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他“若此事被厦国太子知晓,少东家要怎么回他?” 柳长青问“回什么?” “救滇将军一事。” “我什么时候救他了。”柳长青一脸茫然“我不过是杀了一个曾经欺负过我的守门将而已。你忘了前几天进城那个守门将冲我翻白眼的事了?” “”阿四“记得。” 少东家当时躺在车厢里连眼都没睁,他居然还知道守门将冲自己翻白眼,还真是神奇! 柳长青下了楼去,阿四忙跟在身后,问他“厦国太子不是要咱们看着滇家人吗?少东家您这是要去哪儿?” “城门要开了。”柳长青头也不回的说道“咱们得去接接滇家大朗。” 残天门缓缓打开,一束清冷从门内透出,像支巨大无比的利剑,以一己之力将大地分成了两半。 景启踩着月光从门内走出,城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景启似乎还能听到丧钟的声音,只觉那哀鸣在自己耳畔有力的回荡,像是要冲破什么奔涌而来。 脚下传来一丝异样,景启心中泛过一阵凉意,心有所感般猛地抬眸看去。 地面隐有震动,风掠过天穹的尽头迎面带来一丝血腥,黑暗中传来了马蹄声,一个身影穿过浓浓夜色疾奔而来,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月光陡然大现,那张脸清晰的让景启心惊肉跳。 那人跳下马快步跑来,他跑的很快,但身行很奇怪,僵如木偶,蹒跚狼狈,像是透支了体力快要濒死的人。 “三弟!” 澜清脚下踉跄,差点跪在景启面前,他死死的抓着景启的胳膊,双手冰冷发白,如枯骨。 他大力的摇晃着景启,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丝希望“丧钟丧钟是为谁而敲!” 景启看着他,只觉他瘦了黑了,下巴也冒出了乱糟糟的胡渣,这一路赶来路上应该摔了很次,身上跌了泥土,指甲磕断了两个,血珠从断裂处直往外冒。 景启怔着眼看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澜清金冠束发时的的孤傲沉稳。 灰头土脸的澜清和温润持扇的澜清不断在他眼前变换,两个人同时变得模糊起来,景启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澜清才是真的,直到胳膊上陡然传来剧痛,澜清断开来的指甲狠狠的陷入他肉中,血珠往外冒的厉害,把景启衣袖变得粘乎,浸了血的袖子紧贴着胳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澜清沾了黑灰的脸变得有些狰狞,他睁着血眸盯着景启,像是饿殍盯着一块救命粮“这丧钟到底为谁敲的?” 景启目光不敢与澜清对视,支支吾吾的说“最近最近恪尊身体有些不好” 澜清根本听不进去,抓着他问“我问你!这丧钟到底为谁而敲!” 恪尊两个字犹如鱼骨,卡的景启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呀!”澜清一脸狼狈,蓬头垢面犹如疯子,他不断的追问景启,可他越是疯狂,景启越是说不出来。 景启被晃得跌了脚,两人双双摔落在地,衣裳沾了尘土,两人都变成了花子,一个没有理智的疯花子,一个似乎离了魂的傻花子。 头脑空白之时景启听到自己说“是恪尊。” 追问声戛然而止,疯花子烂泥一样跪在地上,头发凌乱散落,在他的脸上映下道道黑印,像块丑陋的胎记,让那白玉笼上一层抹不去的瑕玷。 不知过了多久,澜清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走的时候你在哪儿?” 景启心弦一紧,但还是如实说了“我就在殿门外。” “她见到你了吗?” 景启点头“我穿了你的旧衣,她把我当成了你。” “那就好”澜清说“她走的安心就好。” 澜清拽下腰间令牌,令牌上的血渍已经发了黑,上面有着纵横错乱的砍痕“仗败了,恪尊没了,我地位不保,还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带着二弟赶紧离开,有令牌在,守门将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景启握着令牌,只觉得令牌过于沉重,而且上面的刀痕有些隔手,澜清拽着他往外推,将缰绳强塞到他手里, “听说大哥已经入宫了,我随时会被废,你们快些走,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景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似的,任澜清去推,愣是一步也不挪动,突然两人都僵住了,他们向天之尽头看去,向那浓浓夜色看去,两人眸中都充满了警惕和复杂。 砂砾在地面颤动,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慢慢的它们开始跳动,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跳动着,随之而来的还有轰轰雷鸣和脚下的不安震颤。 一人打马从黑夜中冲出,没等两人看清楚紧接着又冲出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陡然出现在竖沙的街道上,他们顶盔掼甲,手持武器,身下战马踏出一条血路来。 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那面写着晟字的战旗,澜清将人强行推上马,自己拔了刀挡在前面“三弟快走!是敌袭!” 就在他拔刀的瞬间一道寒光冲破夜色飞来,澜清举刀来挡,被利箭的蛮力撞退,虎口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 滇穹翻身下马,跪在了景启面前“将军没事?” 他手里拿着弓,背后背着箭筒,弓弦还未平静,在月光下颤的甚是厉害。 鲜血顺着手指滴落,澜清的手也随着弓弦颤动,刚刚那支箭似乎伤到了他,他不错眼的看着景启,像在看一个生人,疑惑的目光让景启不敢对视。 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巨大的阴影落在景启身上,像一身黑色的战甲,看的澜清觉得有些眼熟,某一瞬间他突然恍然大悟,天可汗闲来无事时爱作画,他曾画过一幅血沙天战,画中的统帅好像就是这个模样。 他甚至还记得那位统帅的名号。 “铁掌将军。”澜清说“原来你就是边关的定海神针,铁掌血沙。” 景启脸色不大好,看起来他才像是受了重伤的人,澜清又问“所以二弟是玉面雷神?” “不!”景启摇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何止他什么都不知道”澜清看着不断从黑暗中冲出的骑兵,突然笑了起来,似乎眼前的不是敌袭,而是时隔多年的老友重聚,他问景启“把我们逼入洿泽的是你的人?” 景启“是。” 虽然是苏韫玉派去的人,但他也是默认了的,也算是他的人。 澜清撕下衣服下摆,缠在自己受伤的虎口上,他没了方才的疯狂,变得格外冷静,像极了当初从树下走出,从大王爷手中救下两人的持重太子。 他闲聊似的说“天可汗突然召大哥入宫,也是你暗中操作?” 景启“我买通了天可汗的妃子,又把边关战败的消息在宫中散播,所以天可汗才会这么着急召大王爷进宫。” 澜清突然想起一事,抬眸问他“斯木里押送辎重遭受敌袭,他的亲兵描述过对方,那人就是你!” 景启没想过隐瞒,如实点了头,澜清缠着布条,心中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苏布德被拐黄沙镇也是你的手笔,你原本想利用她直接打入竖沙内城,不想其中出了岔子,直到后来偶遇了我呵!不对!不是偶遇,而是你想到了我,这才得以进入内城。” 澜清咬着布条一头,在手上打了个结,他伸着手指试力,风轻云淡的问他“红格尔嫁给大哥一事你有没有插手?” 澜清已经活动手腕拿起刀了,滇穹瞬间摸到刀柄,正要拔刀却被景启示意退下,他与澜清对视,说道“有。” 澜清又问“恪尊薨天也与你有关?” 景启点头“有。” 澜清走了过来,滇穹不放心的拔出了刀,紧贴着景启站着,只要澜清有所不对,他立刻就能挥刀格挡。 “我平日错怪了你。”澜清脸上浮着笑,看着是那么温柔熟悉,但却让景启指尖发冷,澜清突然出手,滇穹几乎与他同步,瞬间抬起了刀,但澜清并没有攻击景启,而是紧紧的抱着他,像在抱一个即将远离他乡的至亲。 滇穹没有放下刀,而是横握着,这样能更快的出招,以保景启不会被澜清所伤。 澜清抱着他,抱的是那么的用力,明明消瘦许多,景启依旧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不可抗的力量。 澜清说“你一点都不笨,你很聪明,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是平常的语气,景启看着他那沾满泥土的肩头,突然想起了上巳节他背着自己的场景。 “三弟”澜清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我是真的喜欢你,拿你当亲弟弟来看,恪尊也是,红格尔也是,她们都将你看做至亲,若她们还活着的话,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景启眸中颤动,还活着的话红格尔怎么了 “三弟呀三弟,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抱着自己的力量骤然离开,在澜清松开他的一瞬间,景启竟然觉到了冷意,是那种即将入冬的沁骨冷意。 “长生天在上,我澜清愿与景启结拜为兄弟,此后荣辱与共,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有酒共饮,有肉共啖,恩仇同担,子嗣同养。” 景启目光微变,一脸苍白的看着澜清。 澜清挥剑指向天穹,他看着高挂空中的冷月,仰天而笑,笑声疯狂尖锐“长生天呀长生天原来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长生天!” 景启“对不” “住口!”剑锋一转,寒光映在景启脸上,刺的他眯起了眼睛,澜清目光冰冷,在他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疯狂,他很冷静,似乎这一生都没有此刻最清醒冷静。 “若我是你,未必不会这么做,棋输一着,是我轻信过失,不需要你来道歉。” 澜清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铁掌将军没有错,但景启你!你欠了我,边关的人命,恪尊和红格尔,这些你都得还回来!” 滇穹被景启推开,他抽出身旁士兵的佩刀,掂了掂力道,他看着澜清,话却是对滇穹说的。 “我是生是死,你们都不许插手,谁敢乱来,军规处置!” 婚事 枯叶从枝头飘落,落水中激起了点点涟漪,锦鲤追着它玩,孤叶不堪重力,摇摇晃晃似有被拖入水中的征兆。 南箕站在水畔,看着水中甩尾嬉闹的鱼群,声音冷且轻“你最好还是出来,不然伤到你不好!” 低笑声从树影下传来,苏韫玉把玩着袖弓走了出来,他笑道“没想偷袭你,只是想试试这新得的小玩意。” 南箕连正眼都没看他,目光全在那跳出水面的锦鲤上,苏韫玉已经抬起了弓,寒光箭头瞄准了南箕,南箕依旧不动,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杀气。 苏韫玉冷了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南箕没有说话,将鱼食洒在水中,锦鲤疯狂抢食,彻底打破了池中的平静,水花四溅时苏韫玉扣动了扳机。 锦鲤被整个贯穿,它吃痛挣扎,雪白的长尾在水面上乱拍,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将池水染得浑浊恶臭,周围的锦鲤非但没有仓皇逃算反而一拥而上大口的啃食着它,中了箭的锦鲤想逃,但被同伴一口吃掉了眼珠,它看不见逃跑的方向,在鱼群中盲目的逃窜,最后终于没了力气,翻着肚皮任由同伴啃食。 南箕看着被血水溅湿的衣摆,眸中隐有不悦,苏韫玉有些嫌弃的看着手中的弓“做袖箭还不错,就是射程不行,还得再改改。” 南箕放下鱼食转身要走,苏韫玉拦住了他“二公子去哪?是要找三公子告我的状吗?” 若不是看他细皮嫩肉,一幅弱书生的模样,南箕早就抬起了拳头,不知为何不管苏韫玉做什么他都看不惯,甚至被人提及这个名字他都觉得烦躁,就想狠狠的揍他一顿,揍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再也翻不出花来才好。 南箕不想与他废话,言简意赅道“滚!” 苏韫玉一脸害怕“你生气了?那三公子回来,你会不会告状?” 说着害怕的话,但眼里却含着笑,似乎在说快点告我的状,快点告我的状! 南箕直接绕过他走,苏韫玉的声音从身后纠缠过来“你别等他了,今晚他是不会回府的!”哎呀我说错了!不止今晚,明天后天他也不会回来,反正你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南箕脚下未有一丝停顿,直径的往前走,苏韫玉跑来堵住了他“我知道他在哪儿,不如我带你去找他?” 南箕充耳不闻直接绕过他,苏韫玉不死心又缠了上来“三公子迟迟不回,哈热木也没回来,这宅子外面跟地震了似的乱糟糟的,这所有的一切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滚开!”南箕说“我要回房更衣。” “对于他的身份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苏韫玉魂似的缠在他身边,不断的蛊惑他“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又为什么会拉着你跟太子结拜,为什么他总是夜里消失,为什么今晚一去不回!” “我知道他在哪儿,他在做一件绝对不能让你知道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我可以带你” 干净利落的关门声是南箕的回应,苏韫玉被关在门外,还被门缝夹住了衣摆,他在夜里征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来。 “也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人。” 这个“他”苏韫玉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说景启还是南箕,他拽出夹在门缝的衣摆,有些挫败的瞪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最后只能摇头离开。 这脾气性子也是没谁了,从某些方面来说两人还真是相似,不!应该是一模一样才对。 苏韫玉突然脚下一滞,喃喃的念叨着“一模一样还真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两人的弱点也是一模一样喽! 离开的脚步突然变得轻快许多,苏韫玉出了后门,那儿早早停了一辆马车,苏韫玉上了车,马车驶入夜色,苏韫玉看着窗外的太子府,突然咦出了声。 “竟然忘了他这结拜当真是天定,他们三人身上都有着相同的东西,若是一朝全部反目,嗯,那可真是场精彩的大戏,只可惜,竖沙今晚就要改朝换代,那太子要是不用死该多好” 刀刃狠撞在一起,澜清缠在虎口的布条已经被血全部打湿,鲜血顺着刀柄流下,将那把刀染得鲜红,他的手早就发了麻,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手的存在,但他越战越勇,刀光似白虹,逼得景启节节后退。 而景启料定澜清扛不了持久战,故意消耗澜清的体力,终于在一个空挡砍飞了澜清手中的刀,澜清反应相当迅速,刀柄脱手的瞬间,他以身为盾狠撞向景启,抓着他的胳膊往身后一拧,手腕传来的剧痛使景启没法握刀。 澜清没有捡刀,而是死死的攥着他的胳膊,似乎想用蛮力将其拧断,景启脚下一转,抬脚踢向澜清膝盖的同时胳肘狠撞向他的肩胛。 澜清身后的伤被瞬间撞裂,鲜血染了整个肩膀,景启挣脱开来,他想去捡刀,澜清却一脚踩在上面,抬手一拳狠打在他脸上。 景启被打偏了头,脑中轰轰作响,嘴角也给打破了。他啐了一口血沫子,没等抬手又被一记重拳打中了心窝。 你来我往间两人都受了伤,狼狈的程度不相上下,滇穹和身后的兵将谁也没有插手,木桩似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儿将军挨打。 澜清终于耗尽了力气,被景启反拧着胳膊按在地上,血腥和沙子混在一起充斥着整个口腔,他发狠的咬着牙,但却被景启的力量死死压制,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景启喘着粗气说“殿下你输了!” 澜清笑的狰狞,沾了血的脸看起来实为骇人“那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我教过你的,做事要干净利落,要斩草除根,不然后患无穷!你杀了我,带着你的人破城门,这残天门后的东西都归你们晟朝了!” 景启没有动,依旧喘着粗气,澜清笑声尖锐,刺的他有些恍惚,滇穹大喊“将军小心!” 一道寒光毒蛇般从黑暗中冲出,向景启腰间狠狠扎去,景启闪的及时,惊得一身冷汗,澜清撑着刀站了起来。 那把刀是景启掉的,不知何时被澜清摸到。 澜清攥着刀冲来,疯狂的砍向景启,他质问景启“为什么不动手?” 他的刀已经慢了太多,而且没了招式,只是绝境挣扎,景启看着他攥刀的手,发现那手已经成了血手,而且腕骨颤的厉害,似乎快要承受不住持刀的重量。 澜清是真的累了,从雨夜被晟军围剿,被逼入洿泽,在龙骨坡逃生,他紧绷心弦作战太久,此时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他的刀是麻木的,是不堪一击的。 “你是将军,统领三军,只要大破这残天门,竖沙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但你犹犹豫豫,这最后一步始终迈不出去,就像当初晟军雨中围剿一样,让我有了一线生机,才会出现你我如今的对持。” 澜清挥刀斥责“你总是这样,事到关键掉链子,你配做将军吗!你对得起这一路死去的弟兄吗!” 景启脸色微变,澜清的刀破了他的衣袖,澜清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这一场不是你生就是我死,在这个节骨眼你发善心,你这是在羞辱我,你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我们的战斗!” 是最残忍的作战方法便是对敌人仁慈,也是对敌人的羞辱和轻蔑。 景启一脚踢开了刀,他攥着澜清的手向反方向猛然一拧,澜清痛苦惨叫,他的手被生生折断,景启夺过刀来未有一丝犹豫,狠狠的没入澜清胸膛。 战争结束了。 澜清的眼睛依旧睁着,但其中已经没了光,景启帮他把脸擦干净,以手为梳帮他整理了乱发。 他红着眼睛与澜清对视,但澜清却没有看他,他看着残天门,看着天穹,看着属于他的长生天。 景启起身,他的手还在颤抖,滇穹过来扶他,却被推开,景启抬眸,对女墙上的士兵喊道“开门!”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那扇几乎与天穹相接的巨门轰然打开,明亮的月光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条通畅无阻的宽敞大道。 景启翻身上马,带领着众人冲入残天门中,月光在他们脚下,被踏的稀碎。 马蹄声似轰雷,震得大地为之颤抖,巨响惊动了整个皇宫,巡逻兵拔刀阻拦,却被冲来的虎狼恶兵迎面斩杀,太监宫女哭天喊地,在火光浓烟中狼狈逃窜,正在试穿太子服饰的大王爷吓得软了脚,天可汗恨铁不成钢的将他踹进屋内,拔了长刀冲入火光中。 他虽年老但依旧健壮,不但杀了十几名虎将还伤了滇穹,但这头雄狮终究敌不过群狼撕咬,失了力气后被景启砍下了脑袋,天可汗一死,竖沙瞬间军心溃散,逃窜之时被被晟军屠戮殆尽。 月隐在云后,残天门内哭声震天,熊熊烈火将夜烧的通红,鲜血恶臭充斥着整个皇宫,那些鲜血和哭喊声被巨门所挡,昔日的堡垒变成了绝望的囚笼,天劫一样的混乱被残天门完美的锁住,就连血腥也无法随风飘出门外。 残天门内刀光血影,有如阿鼻地狱。 而残天门外寂静美好,风轻云净,百姓安睡在祥和之中,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晚,竖沙的天彻底变了。 正如苏韫玉所说景启一夜未回,不但是他,就连哈热木也没回来,太子府前来吊唁的客人已经走光了,下人们也都满脸疲惫,可太子的灵柩随时会回来,她们不敢休息,只能各自寻了一隅,坐在那点头打盹。 总管睁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对南箕劝道“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二公子您好歹得吃些,万一您病倒了,我们可怎么跟三公子交代呀!” 南箕的目光越过墙头,看着坐落在天边的巨大阴影,他认得那个地方,那是残天门。 “昨晚很吵。” 总管将早点推到他面前“昨儿来吊唁的人多,的确有些吵。” “不!”南箕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那遥远的巨门上“是马蹄声,而且有哭声,很多哭声,我还闻到了血味。” 南箕指向残天门,说道“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总管脸色微惊,慌忙劝他“二公子您可不能乱说,那儿是皇宫,若是那儿乱了,咱们竖沙也就完了。” 一婆子突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回来了回来了!” 总管忙问“是殿下的灵柩回来了吗?” “三” 没等她说完一人抬脚迈入院里,总管慌忙迎了上去“三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殿下呢?哈热木呢?” 景启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南箕身上,见他还活着,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松了下来,他心中暗骂。 该死的苏韫玉,早晚宰了他! “将军!” 他刚出宫就看到坐在马上的苏韫玉,那货摇着手中的袖箭对他笑,笑的不怀好意“对不起没忍住,好在厦国的城池不少,你看中哪个说一声,送你了!” 苏韫玉贼精,一说完就打马跑了,他听得一身冷汗,对滇穹下令抓人后夺了马就直奔太子府。 还好没事 景启此刻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总管瞧他脸色不对,瞬间慌了“殿下的灵柩不会出了什么事!” “没有!”景启绕过他走向南箕,头也不回的说道“大哥很快就回来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稳,听起来与平常没什么区别,他走到南箕面前,看到桌上的饭食,问他“怎么不吃饭?” “刚准备吃。”南箕让总管再取一副碗筷来,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你怎么又跑丢了鞋?” 他一说景启才发现自己左脚的鞋没了,难怪这一路走来高低不平,原不是路的问题。 总管知道景启食量大,又端来了一份早饭,两人对坐用饭,吃的格外沉默,一顿饭下来南箕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漫长,还有些疲倦。 “你洗澡了?” 不但洗澡还特意熏了香,不知道他熏了多少,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呛人。 景启嘬了口茶,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南箕问“昨晚你去哪儿了?” 池子边的石凹里卡着一条死鱼,森白的肚皮被水波一下下的冲洗着,几条锦鲤聚在它身边,啃食着它半沉在水中的尾巴。 它的身上插着一支箭,箭尾被鱼血染的鲜红。 景启眯了眯眼睛,声音遽然变冷“昨天苏韫玉对你出手了?” “没有。”南箕说“就是用箭瞄准我而已,对了!他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景启端着杯子,看似随意的问道“都说了什么?” “忘了,他似乎想引我出去,这人好奇怪,以后你可得小心点他。”南箕又问“你昨天到底去了哪儿里?有没有见到二姑娘,哈热木和大哥又在哪儿?” “二姑娘去接大哥了,但半路上似乎遇到了意外。”景启顿了顿,低声道“我请了一些朋友帮忙,他们在城外龙骨坡附近找到了一具无头女尸,还有摔落到草丛里的弯月刀,尸体送去了镇国将军府,她奶娘为其证实身份,说那就是二姑娘。” 南箕“二姑娘死了!” 景启避而不答,迅速转了话题“我又进了宫见了恪尊,恪尊病的厉害,昨晚就薨了,天可汗伤心过度,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驾崩之前把皇位传给了大王爷。” 南箕似没听到一样,追问道“二姑娘能不能跟大哥葬在一起?” 景启“大王爷现在是天可汗,二姑娘是他的皇后,她得葬在皇陵才行,不然百姓会有微词。” 南箕沉默一瞬,又问“你见到大哥没?” 景启点头“本来见到了,可半路上走散了,我正派人找着呢!” 景启并没有说谎,他从宫里出来时澜清的尸体就已经没了,而且附近也没有野兽啃食的痕迹,明显是被人带走的,而且他从昨晚就一直没见到哈热木,也不知道澜清的尸体到底是不是被哈热木给偷偷带走的。 南箕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惊道“恪尊薨了!怎么这么突然!” 景启点头“灵柩还在宫里,一会我们进宫见她最后一面。” 南箕“大哥不在,我们能进得了宫吗?” “大王爷初为天可汗,正是仁慈收敛人心的时候,他是不会阻止咱们的。” 一切果然如景启所说,大王爷真的没有为难他们,反而对他们相当关切可亲,那明明已经笑僵了还要强撑的脸在南箕看来十分的诡异,不但是大王爷奇怪,宫里的氛围更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景启看着站在丧幡下游神的南箕,问他怎么了,南箕指着宫中的巡逻兵说“那些人似乎不是竖沙人。” 景启嗯了一声道“竖沙边关战败,大王爷主动求和,两国不再是宿敌,晟人已经可以在竖沙境内自由出入,大王爷还为了表示对晟朝的诚意,主动招了晟兵来御前伺候。” 南箕点头,又问“宫里的太监宫女似乎少了很多,而且宫墙上多有烧痕,还有,宫里为什么也熏这么浓的香,怪呛人的。” 没等景启说话大王爷走了过来,他穿着天可汗的服饰,但脸上笑意讨好谄媚,没有一丝天可汗该有模样。 大王爷请他们入席,说澜清的灵柩已经送入宫中,但那灵柩不合太子规制,匠人们正在打造新的,等新的灵柩好了,与恪尊和天可汗一同下葬皇陵。 景启看了他一眼,大王爷忙说“太子母亲的灵位也从本家请了回来,会与他们一同送去皇陵。” 南箕“我替大哥谢天可汗。” 大王爷忙道“应该的应该的!那个苏布德的嫁妆已经准备好了,帖子也盖了章。你们随时可以陪她回鄯善。” 南箕一怔,问道“为什么要回鄯善?” 大王爷很奇怪南箕居然不知道这件事,他好心的解释道“苏布德的母亲就是鄯善的公主,依着鄯善的风俗,新娘子出嫁当天是要回鄯善面见亲族的,虽然三公子是晟朝人,二苏布德又只有一半的血统,但规矩还是要守三三公子” 景启目光冷的快要杀人了,大王爷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冷汗顺着鬓角直流,景启转眸看向南箕,南箕此刻也在看他。 南箕“你要成婚了,跟苏布德?” 景启没有说话,南箕突然暴躁起来,一脚踹翻了案几“说话呀!” 大王爷没有想到南箕脾气这么火爆,被这一嗓子吓的一哆嗦,景启被滚烫的汤水溅了一身,但他身板依旧挺直,脸上也没有一丝异样。 遛马 守在在殿外偷看的晟军一脸疑惑“这人谁呀竟然敢吼咱们将军?” 滇穹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还低声威胁道“除非将军有令,你们谁也不许动他,违者后果自负!” 这一说他们更好奇了,围着滇穹追问,滇穹被缠的烦了,说道“我也不认识他,只听说他是将军半路捡回来的兄弟,虽然是义兄,但与竖沙太子可不同,你们都得小心伺候着。” 殿内传来了暴躁的怒喝声,几人探着脑袋往殿内瞄,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全都倒吸一口气,那位大步走了过去,一拳将景启打翻在地。 一人笑咧着嘴直拍同伴肩膀“快看,将军挨揍了!” 滇穹“看着呢!你声音小点!” 大王爷在高位坐立难安,想来拉架却又殃及自己,他只好对外喊“来人!来人把他们拉开!” 他一嗓子让那几个偷瞄的人瞬间缩回了脑袋,殿外守卫整齐划一的站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过问里面的事。 南箕攥着衣领将人拽了起来“说话!” 景启用手背抹去嘴边的血迹,满脸痛苦道“刚吃了饭,你再打我就真要吐了。” 南箕质问他“天可汗说的可是真的?” 景启点头,被他打的脑瓜子嗡响。 “你喜欢她?”南箕突然变得磕巴起来,他说“你你不是喜欢苏韫玉的吗?” “苏韫玉也是男子。”景启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总不能不要子嗣!”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静的突然,让人心里发慌。 滇穹他们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殿内那拔凉的寒气顺着门缝弥漫出来,激的他们个个脊梁骨冰凉,总觉得跟寒刀贴着肉似的。 大王爷也不好受,他没胆子拉架,更不敢视若无睹,殿内气氛又肃静的如此诡异,他浑身上下跟针扎了似的一样难受。 大王爷觉得自己还是得说些什么,毕竟景启挨揍他都没拦,万一景启有意拿他撒气,来个事后发难,事情可就大发了。 “那个二公子”殿内两人仍是僵持着,没谁正眼来看他,大王爷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尽可能的让声音平稳下来。 “虽然此事突然,但毕竟是喜事,你为何如此生气?”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景启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南箕这才反应过来,对呀,他为什么要生气,景启娶妻,生气的不该是那苏韫玉吗?为什么是他心里堵得慌。 大王爷“二公子?” 南箕猛地转眸看向他,那肃杀冷眸吓得他心里一紧,好在南箕只是扫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了景启身上,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看着景启,似乎想用目光将他临摹下来,那双黑眸深不见底,里面明明藏了很多东西,但河面结了厚冰,景启只能看到重叠的冰霜,看不到厚冰下的涌动。 不知过了过久,南箕终于说了话,声音平静的让景启莫名难受起来。 “恭喜。” 他说完转身就走,景启梦醒了般爬起来就追,但殿外早没了南箕的身影。 殿外守着的小兵“将军,他飞走了。” “咳!”滇穹瞪了那人一眼,低声道“二公子轻功了得,没给兄弟们跟上的机会。” 滇穹问“将军,要追吗?” 景启顿了很久,摇头道“先办正事要紧,苏布德一事等我回府后再跟他解释,东西准备好了吗?” 滇穹“早就准备妥当,只要入了鄯善,最多两个时辰,攻下城池不在话下。” “好!把战马准备好,明天咱们去鄯善溜溜!” 景启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有些拘谨道“他他刚才是不是很生气?” “谁呀?”滇穹猛地反应过来“您是说二公子?他应该没生气” 这会子暴躁的换了景启“人从你面前走的,你居然不知道!招子长了干什么用的!” 滇穹只觉自己委屈的紧“二公子带着面纱呢!兄弟们想看也看不清呀!” 对今儿外面出了太阳,南箕出门是带了面纱。 “那他”景启顿了顿,话也不说完转身便走,留下滇穹他们一肚子的疑惑。 滇穹最受不了别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了,难受的直埋怨“要说不说,说一半算什么事呀!” 一旁的小兵也忍不住咂嘴“就是,将军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话刚说完景启又转了过来,吓得小兵一个哆嗦噤了声,景启怨魂似的在他们面前兜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兵们整齐划一的指了方向,景启散步似的悠哉哉走去一边,估摸着别人看不到他之后脚下一转,朝南箕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趴在房檐上偷看的小兵立刻嚷道“去了去了!愿赌服输,给钱!” 另一人心不甘轻不愿的把钱递了过去“你怎么知道将军一定会去追他?” “这还不简单!”小兵把钱往怀里一塞,喜滋滋道“你不觉得今天的将军跟葛二牛有点像吗?” 那人撇嘴“二牛长的跟熊似的,怎么能跟咱们将军比!” 葛二牛是军中小兵,长的五大三粗,性子也粗犷,因家里妻儿老母没人照顾,求了将军,调职去了内城。 “不是说长相!”小兵说“二牛有次帮一个小姑娘挑水,被他媳妇给看见,收拾了东西回娘家,二牛当时又急又气,想追又觉得没面子,围着磨盘转了好几圈才跑去找媳妇,我瞧将军的状态跟当时的二牛有点像。” 那人一拍大腿“还真是有点不对呀!咱家将军没媳妇呀!” 马蹄声从天穹尽头传来,滚雷般的巨响震得整个河床为之颤抖,马蹄铁踏碎了暖阳下的平静,尘土飞扬中透出了那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气。 一人守在河畔,冷眼面对疾奔而来的可怕巨兽,他负手而立,身上拢着淡然平和,似山顶的流云,是巨兽碰触不到,也无法伤害的存在。 毛骨悚然的轰然传到了他的脚下,旌旗迎风猎猎,长枪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芒光,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竟然透出一丝弱不可察的期待。 云层的背后藏着的是响彻九天的轰雷,足以毁灭山石河流的滔天烈焰。 他同这些人一样,骨子里流露着对战争的渴望和享受。 待铁骑横渡,那人对领将拱手行礼。 头盔里发出了沉闷的笑声,领将跳下马来,摘掉头盔露出一张具有番族特征的脸来,他笑的开心,同年少时那样洒脱“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那人笑道“一别数年,腾将军风采依旧。” 腾尔摇了摇头,他一笑眼角的细纹便更明显了“你自己都长了白发,我又岂能独留岁月。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来,白附那小子呢?” “孩子年轻做事不稳当,我寻了由头让他回家呆着了。” 两人寒暄几句,腾尔突然话题一转,问道“怎么改了姓名也不与咱们兄弟说说,上次打仗差点误伤了你!对了你改的名叫什么来着?” “乔木。”他笑道“不过他们都叫我老乔头多些。” 乔木与他相熟多年,此次把人找来也不是光为了叙旧的,腾尔也知道此番另有说头,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他“戟天,这次叫我来到底什么事?” 乔木也没有打算绕圈子“帮我杀一个人。” “谁呀?”腾尔直接笑了“还有你杀不了的人?” 乔木“晟朝亲王,铁掌将军。” “他呀!”腾尔道“我知道他!那孩子很不错,脑瓜子也转的快,有一年过冬,我们都缺粮食,看中了同一个山头的土匪,这小子鬼机灵,明明没出力气,却从我手里偷走了几近一半的粮食,跑的贼快,我亲自打马都没追上。” 腾尔问“他怎么惹到你了?” “不!”乔木“是我看上他了。” 腾尔眼中一亮“你确定你一直要找的就是他!” 乔木笑道“不错,我在晟军呆了这么多年,除了要找天陵宫外,为的就是他。” 腾尔“那你还让我去杀他?我杀了你看上的人,事后你不会找我的麻烦?” 乔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现在就要他死,而是你帮我磨一磨他的刃,待磨锋利了,我再亲自动手。” 两人沿着河畔慢行,风迎面过来,腾尔眯起眼睛,看着乔木鬓角冒出的几缕白发,顺着白发往眉角看去,那里虽多了几道细纹,但仍能从中看出年少时的俊逸。 腾尔无声一笑,感叹道“我是身心皆老,而你始终如一。” “是吗?”乔木目光掠过水面,看着栖在水草中的水鸟,他的声音随风远去,在暖阳下慢慢融化,极致的温柔中透着随时要散去的脆弱“可我早就记不清将军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老到什么地步,只知道追溯过往时,所有的回忆都是模糊不清的,甚至有时他还会疑惑,疑惑在眼前闪过的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百无聊赖时编织出来的幻想。 乔木说“我只记得她银白色的盔甲,还有那支九龙铁枪。” “一提起九龙枪我心里就发怵”腾尔不自觉的摸着肩膀,只觉得这身盔甲有些单薄“我可吃尽了它的苦头。” 乔木“还不是因为你脾气太大,整个营里就你整天惹将军生气,她不揍你揍谁!” 腾尔毫不客气道“说的跟你没挨过打似的!” “怕归怕,心里还是念着的。”乔木转眸看向腾尔带来的大军,目光在锋利的枪头上掠过“不然你大军的主力武器也不会选择长枪。” 腾尔“我枪法确实不好,但你更差,只会甩鞭子放牛赶马。” 乔木丝毫没觉得自己放牛哪儿低人一等,反而自豪道“你别忘了,咱们百家军的马后来可都是我在养,个个膘肥体壮。” 腾尔立刻接道“是,胖的都跑不起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披了盔甲的长腿猪。” “那群猪是你喂出来的!我养的可都是良驹!” 争执一番后乔木突然笑了,腾尔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在笑声中两人都回想起曾经打打闹闹的时候。 腾尔笑出了眼泪“你看上的那个璞玉,到底想怎么打磨?” 乔木“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只管去鄯善边界溜溜马,留下一些晟军和竖沙军的痕迹就行了。” “鄯善可是番族强国,他们不但养了鹰,还圈养了狼群,别说去遛马了,我们刚一踏进边界怕就会行踪暴露,那些狼也厉害着呢!扯着嗓子一嚎就能把咱们的战马吓的腿软。更何况镇守边关的是林家军,我可一点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林家军善于御兽,小到毒蜂毒蚁,大到狮虎猛兽,无论是对战马还是人来说都是个大威胁,这也就是为什么鄯善再贫穷也能位列番族强国的原因。 乔木知道他想要什么,索性直接跟他挑明“这次需要多少?” 腾尔笑了,笑的老奸巨猾,他冲乔木伸出一根手指,乔木“十万?” 手指晃了晃,乔木眉间微紧“一百万?” 腾尔还是没有收回手,乔木眉间紧锁,一字一句的咬道“一千万?!你的铁枪军不过才十万人,花的完这么多钱吗!再说了,现在也没到冬天,你一不缺粮二不缺衣,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腾尔敲了敲手里的头盔,把那因撞击而深凹下去的地方指给他看“我都三年没换盔甲了!你再好好看看我们的战马,老的老,瘦的瘦,得买些强壮的小马驹才行,还有这铁枪,它们也到了打磨的时候,这十万人的行头一整套换下来,一千万还不一定够。” “合着你就光逮我一个人薅羊毛了!”乔木忍无可忍“我出一钱你换一次盔甲,除了我,你还有别处进账吗?” “没了。”腾尔穷的坦诚,甚至有些自豪“要不然怎么能打劫土匪呢!” 乔木“你这么对我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腾尔可不愿意把自己的铁枪军与粗俗的土匪相提并论,拍着盔甲,义正言辞道“我们是强盗!” 有着正规军装备和纪律的厚脸皮强盗。 乔木“最多五百万。” 腾尔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行。” “” 乔木难得有一种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的冲动。 腾尔翻身上马,他边带头盔边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面对萧王那孩子,我总有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 要不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抢粮食那天晚上,景启也不会跑的那么顺利。 “你的确见过他。”风掠过水面徐徐而来,一条条银痕在水中央慢慢荡开,阳光那么的温暖,让乔木想起了从前在营中为小兵的时候,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享受着风拂面时的畅快。 他说“他的中原名字叫安阳暮寒。” 拉缰绳的手猛地一抖,腾尔瞳孔地震,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他是将军的孩子!” 乔木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嗯了一声,腾尔激动未平,想起了乔木要做的事,眼神瞬间变的锋利起来“戟天,你这是要杀将军的孩子吗?” 乔木没有睁眼,晒着太阳装没听到,腾尔抬腿就是一脚,险些把人踹进水中,乔木看着自己肩上的鞋印,脸上难得有了怒意。 乔木“你是不是忘了自儿穿的是铁靴!” 腾尔孩子耍横一般,嚣张嚷道“老子故意的!快说!你是不是想杀将军的孩子!” 乔木拍掉肩上的鞋印,对他说“将军答应过我,只要我准备好,随时可以与她生死一战。” “那若你不小心战死了呢?” 年少的乔木高仰着头,看着那个坐在马上,肩膀似与天同高的人。 她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只隼落在她肩上,通体雪白,只有尾巴上有一线褐色斑纹,它高昂着头,羽毛在阳光下散发着漂亮的光泽,白隼居高临下的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无语。 安阳?琈在他后脑勺重重一拍“小崽子,你这是咒我呢!” 乔木看着她手中沉重的九龙枪,喃喃道“万一万一呢” 年少时的乔木每天嚷嚷着要学枪法,但他根本拎不动那么沉的九龙铁枪,只能抢腾尔的木枪来玩,每次看到将军提枪杀敌,满眼都是羡慕。 ?琈看着手中血迹未干的铁枪,陷入了沉默中,乔木静静的等着她,阳光穿破云层落下,在她盔甲上反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明亮,她似一把开了刃的利剑,锋利于天地之间,剑锋所指皆是披靡。 她忽的抬眸看向乔木,对他正色道“若我哪天战死了,你便去找我后人,由她们替我完成旧约。” 乔木说的很慢,生怕腾尔听漏了字“将军答应了我,她答应了,萧王欠我一场对弈。” 腾尔问他“若我跟了他,你又当如何?” “当年你执意离开百家军要自立门户时,将军可曾阻拦过你?” 乔木一生追随将军,她不曾做的事,他也不会去做。 腾尔沉默不语,乔木淡然道“你我皆奉将军如神明,唯一不同的是,我想与九阙之上的神来一场震撼天地的大战,如今神明已去,支撑着我活下来的便是等待,等待神之子长大,等待那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战争。” 腾尔知道乔木好战,因为他年少时便是如此,但当年的好战无法与今日同语,今日除了对战场热血的憧憬外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执着,那执念在岁月的折磨中变得扭曲疯狂,逐渐失了初衷。 腾尔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些年看似没有变化的乔木其实发生过最面目全非的改变,只不过他隐藏的很好,没让人察觉出来。 腾尔问“既然你要等,为何频频出手干预他的事情,这样做似乎很不公平。” “他与将军不同。”乔木说“他有着将军的聪慧,敏感,仁慈,但却没有将军的杀伐决断,遇事从容,虽然底子好,但不用烈火淬炼的话,这把剑的刃怕是连猪皮都割不开。” 乔木叹道“如山,我已不再年少,能用的时间少之又少,我想在有生之年,痛痛快快的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乔木不是没有耐性,而是他没有时间去等景启自己成长,他没有拔苗助长,只是将自己化作一块磨刀石,将这把刀磨得更锋利些,就算是赴死,也死的痛快淋漓。 “时间不早了”乔木挥手示意他离开“去遛你的马!” 腾尔看着水面荡开的银痕,阳光落下,粼粼波光散发着明亮的白,像极了那个他追随一生却永远无法并肩作战的耀眼背影。 他看着身后顶盔掼甲的儿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戟天,等着!” 腾尔打马离开,声音在风中微扬“那天一定很痛快!” 轰雷的马蹄声在尘土飞扬中远去,乔木看着他们的背影,眸中的炙热疯狂慢慢沉入眼底,一层淡然拢了上来,将所有情绪遮挡的严严实实。 “将军呀将军”乔木含糊不清的喃喃着,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呼唤自己的神明还是稚嫩的神之子。 回地宫 总管觉得南箕从宫里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虽然吃喝一切正常,举止行为也一如既往,但就是过于平静,平静的让他后背有些发凉。 他总觉得南箕身上罩着铁笼,一旦牢笼轰塌,那难以想象的可怕东西便会暴露在人前。 总管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血腥味,他甩了甩头,劝自己不要太紧张,待心弦稍稍平静之后,他捧着关切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二少” 南箕抬头看他,两只手鲜血淋淋,衣服上也溅的都是血,那血量着实惊人,不晓得的还以为南箕行凶杀了人。 总管心弦一揪,冷意顺着脊梁骨往后脑勺冲去,若不是咬牙强撑着,这会子怕是眼前一黑,直接抽了过去。 “二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原来刚刚闻到的血腥味是真的 南箕漠然站起身来,将那条已经开膛破肚刮的干净的大鲤鱼递给了他“做汤。” 总管心有余悸的接了过来,南箕蹲在水边洗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公子,这鱼是从哪儿来的?” “抓的。” “抓的”总管只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鱼不应该是钓吗!为什么会是抓? 无意一低头总管突然发现鱼肚子上有个一指宽的圆窟窿,他奇怪道“这鱼肚子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贯穿了” 南箕恍若未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便走,总管拎着鱼去厨房,刚走了几步余光无意瞟到了什么,他又折了回来,不看还好,一看冒了一身冷汗。 整个鱼池变成了血池,所有的鱼都翻着白肚皮漂在水面上,死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暗红的鱼尾随水波中轻晃,失去光泽的鱼鳞斑斓的像是死尸上的尸斑。 所有的鱼都有着同一个特征,那便是它们的肚子上都有一个血窟窿。 总管终于忍不住,转身扶着树干呕起来,那密密麻麻的斑斓和从血窟窿中流出的肠子不断在他眼前闪过,腥臭的味道灌了他一嘴,恶心的他胃里酸水直冒,总管踉跄着逃离了鱼池,一路上不住的干呕。 想他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头一次被死鱼给激的一身冷汗。 总管边吐边骂:他娘的,这辈子都不吃鱼了! 南箕站在太子府门口,仰头看着梁上的牌匾,将那透着温柔的大字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走了很久,从太子府走到外城,从外城走到城门口,当他站在城门下时天色已然暗沉,一余红轮恹恹的半沉在天穹尽头,黑暗蔓延在红轮周围,一点一点吞噬着它的光芒。 南箕漠然的看着落日,心里平静如一潭死水,风拂面而来,激不起一丝波澜,平静的像是结了冰。 他站在城门下,看着余晖一寸寸陷入地下,天空被黑暗笼罩,陷入一片死寂,他站在城门下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了城门上锁的声音,他终于有了动作,踩着砂砾离开了竖沙。 该回地宫了。 南箕这样想,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人能闯入地宫,但他此刻不想再去别处,只想呆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狼啸突然出现,惊得夜枭扑腾着翅膀躲进了云层中,林朝光打马回来,对林桉说“将军,前面有人。” 林桉虽然刚刚及冠,是林家军中较为年轻的小辈,但他自小便在营中养着,深谙兵法,而且心思又缜密,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将良才。 今晚无月无星,天沉的像是要塌下来般,他抬眸眺望,沙丘尽头一片昏暗,在那化不开的夜色中似乎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桉御兽有方,自身也有着野兽的警惕和敏感,他当机立断下了命令“撤退!” 林朝光不依“将军,竖沙违反旧约,不但暗中与晟国勾结,还企图攻打咱们鄯善边界,如此不守规矩,咱们得给他一些教训。” 他说的没错,而且这是林桉为将后遇到的第一场战争,若是处理不好,不但手下的兵不会服他,而且老将军也会质疑他的能力。 狼啸声再次传来,林桉敏锐的从中寻到一丝颤意,他问道“前方来了多少人?” “看不清!”今晚的大漠像是被黑雾笼罩了一样,他根本没法看到对方来了多少人“但我没有听到马蹄声,来的有可能是步兵,而且人不多。” 林桉沉默片刻,说道“放隼。” 林桉的野兽本能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而且他从啸声中听到了怯意,他们放出去的可是年轻的头狼,前方来的到底是什么,竟能让头狼感到害怕? 今天的金飚有些奇怪,放飞后竟然一头扑到林桉肩上,不管林朝光怎么引诱,它愣是缩着脚不愿意去前方探路,林朝光最后恼了,抓住它往空中一扔,金飚在他们上空飞旋两圈迟迟不去,与其说最后飞了回来,不如说是它又躲了回来。 林桉抬起胳膊接住了它,看着它炸着羽毛瞳孔颤抖,心中的不详更是强烈了。 “好了别怕。” 林桉轻声安慰着,温柔的抚摸着它炸开的羽毛。 林朝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它一眼,调转了马头“我去!” “回来!” 林桉厉声呵斥“召回白雾,我们立刻回营。” 林朝光不甘心“哥!边关死伤惨重,此事若是被爹知道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林桉道“天塌下来我担着,快把” 话戛然而止,林桉猛地抬眸,目光警惕的盯着前方,盯着那浓黑的夜色,林朝光正要说话时林桉突然抬起手止住了他,他摸到了腰间的鹰哨,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手有些苍白。 林朝光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们的战马耳朵背着,紧贴在鬃毛上,四蹄呈八字站立,身体紧绷向后倾着,若不是上面坐着人,怕是早就一个个的扬蹄跑了。 他们的战马是经过严格挑选训练出来的,而且还常年与狼群一同生活,它们早就适应了食肉野兽的气味,连狼都不怕的它们此刻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怂样! 林朝光抬眸看向前方,恍惚之中觉得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他思索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狼啸! 狼啸声没了! 黑暗中的未知存在让这位还没及冠的少年颤起手来,少年头一次知道害怕,这种害怕与真刀真枪,生死拼杀时的感觉不一样,是那种面对庞大巨兽根本没有能力反击,连逃生的几率也渺茫的害怕。 “哥”林朝光的声音颤在空中“白雾怎么没声了?” “你没闻到血腥味吗?”林桉出奇的冷静,他一手拿鹰哨,一手向黑暗举起了弩“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一会你自己机灵些,能跑就跑,别管我。” 林朝光一下子心凉了,这么多年他跟林桉不知遇到了多少艰难的大战,但林桉从未有过一次劝他离开,今天这么一说,反倒有种交代后事的错觉。 “哥,我们现在就走!” “来不及了!”林桉的手放在扳机上,目光凝成了一根线,一旦有人碰触,箭立刻就会射出,对方就是不死也得吃点苦头。 林桉紧盯着沙丘尽头,说道“他速度太快了!” 众人紧绷着心,目光整齐划一的盯着前方,风从黑暗中涌来,血腥味从若隐若现陡然变得浓郁,激的他们手脚冰凉,冷汗直冒。 战马不安的踩着沙砾,暴躁的喷气声在他们耳边起伏。 突然一声异响传来,很轻很弱,他们凝气细听。 那是人踩在沙子上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弱不可闻,轻的险些匿在风中,但那声音靠近的速度却很快,从遥远的模糊到清晰咫尺不过肘腋而已。 众目睽睽之下一人从黑暗中走出,巧的是,月光也从云层透出,将他那丧服照的触目惊心,他缓步走来,身上透着浓烈的血腥。 孤魂恶灵。 林桉看到他后冒出的第一想法便是这个,虽然只有一个人来,但他心中更加确信一件事。 这个人很危险。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应该不止是杀了白雾一匹狼,与其说是人,不如说他是游荡在沙漠里的恶灵,一路游荡的同时也展开了残忍的杀戮,林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似乎已经看到躺在他身后那数不清的尸体。 南箕巡睃一周,目光落在了举着弩的林桉身上“那狗是你的?” 他声音很冷,一开口便让战马哆嗦了起来,他说“我心情不好,它又太吵了。” 剩下的不必言说大家也都明白了,林朝光紧张的咽了口水,他看着林桉,发现林桉紧握鹰哨,手心似乎出了汗。 “你是太子府的人。”林桉认出他身上丧服的衣料,不是太子府至亲没有资格穿这身衣服。 林桉问他“你是太子的什么人?” 南箕没有回答他,眸中冷的波澜不惊“让开。” 让他走!快让他离开! 一个声音在林桉心中疯狂的喊叫,他体内的野兽本能也在催促着自己放他离开,但就在他想要为其让出一条路时,另一个声音突然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不能放他!他太危险了。 南箕突然轻咦一声“我认得你,你是鄯善国的人。” 林桉的画像他曾见过,而且澜清曾说过,他与此人打交道时险些丢了性命。 南箕说“你曾伤过我的兄长,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林朝光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竖子的中原结拜兄弟,这话说的倒是不公,他当初也伤了我哥的!” 林桉低声呵斥“住口!” 虽然林朝光说的是实话,但林桉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决不能惹怒此人。 “竖子?”月光在南箕眸中落下一层寒霜,看的林桉只觉不好,南箕目光落在林朝光身上,平静的说“道歉。” 林朝光将头一昂,啐道“我呸!他什么人,也有资格让本少爷道歉,要不是当初本少爷手下留” “阿辰!” 林桉呵斥“退下!” 林朝光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林桉对南箕道了歉,但南箕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朝光身上,南箕说“让他道歉。” 这是绝不可能的,林桉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他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昔日宿敌道歉,他对南箕作揖道“我与太子也算故交,太子如今战死沙场,我等自是尊重逝者,舍弟多有不是,我替他向太子道歉。” 南箕目光终于离开了林朝光,他看着林桉,林桉也看着南箕,两人沉默对视,一时间空中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南箕叹了口气,似妥协了般,就在众人以为此人接受了林桉的歉意时,林桉几乎条件反射的踹向林朝光战马,于此同时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南箕叹息声未停,他无奈似的闭上了眼睛,一道寒光从他袖中飞出,那白光的速度太快了,不但撞飞了林桉的箭还在空中一个急转冲向了林朝光。 “阿辰趴下!” 林朝光闻言趴下,将脸埋在了飞扬的鬃毛中,林桉扣下扳机,利箭撞偏了寒光。 那寒光好似毒蝎的尾巴,锋利的毒针在空中回旋,它调转了势头,狠狠的刺向林桉的脑袋,林桉滚下战马的同时吹上了鹰哨,尖锐的声音击碎了空中的死寂。 南箕紧了眉“没你的事,让开!” 林桉堵在他面前,一手举弩,一手拿哨,他看着南箕,目光坚定如石,身后传来林朝光打马跑回来的声音,林桉没有说话,他的亲兵却领会到了他的想法,调转马头,强行带着林朝光离开。 林桉看着南箕,轻声道“我是他哥,他的过错我来承担,要怎么做才能不追究这件事?” “竖沙太子是我兄长。”南箕说“我待他,如同你待兄弟。” 这就是没得谈了。 庆幸的是他们今天准备充足,即便杀不了眼前人,也能逃离困境。 鹰唳惊空而来,黑压压如同乌云,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狼群赶来,这些狼同战马一样披着盔甲,能够抵挡刀剑的同时不会限制它们的进攻,它们的爪子上闪着幽光,似乎抹了毒。 随着哨声的催促,猎鹰和狼群几乎同时扑向了南箕,林桉翻身上马,向众人喊道“走!” 拖不了多长时间! 即便此时的局势有利于他们,但林桉心中明白,这些狼和猎鹰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个穿着丧服,看似普通至极的人,他才是最危险的野兽。 异响从身后追来,那声音低沉且冷,压得风抬不起头,只能贴地而行,哀鸣诡异非常,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林桉听到了声音,心中咯噔一声,胯下战马疾奔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扬声喊道“快捂住” 没等说完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他狼狈滚落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他慌忙爬起身来,发现战马躺在地上痛苦的嘶鸣,它想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它使劲在沙丘上挣扎,似乎想将什么东西从身上蹭下来。 不止是它,所有人的战马都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挣扎嘶吼。 正当林桉疑惑时,一人突然大叫起来“毒虫!将军是毒虫!” 那人突然惨叫起来,不住的抓挠着自己,似乎身上奇痒无比,他把自己抓出了淋淋血痕,鲜血糊了他一脸,看起来实为骇人,即便如此他还是发了恨的往身上抓去。 他边抓边在地上打滚,凄厉的惨叫声让他们汗毛耸立,冷汗直流。林桉跑去时那人已经没了气,一张脸抓的血肉模糊,空荡荡的眼眶里流着乌黑的血。 林桉强忍着胃里翻滚,借着月光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终于他看到一只黑虫顺着盔甲的缝隙往外爬。 “点火!”林桉认出了那虫,它们是地下与尸体为伴的毒虫,一旦被咬便难逃一死,好在这虫厌光厌火,他们不至于对其束手无策。 风突然躁动起来,空中血味浓烈的有些呛人,林桉听不到猎鹰扇动翅膀的声音,也听不到狼啸声,前方静的让人心里发怵。 林桉有些慌了,他吹响鹰哨,前方依旧没有动静,当他再次想吹响鹰哨时一道寒光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像支飞矢,向他面门射来。 林桉整个人向后仰去,那链子与他鼻尖险泠泠的擦过,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与此同时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执着彻底粉碎,只剩下了惊心怯意。 南箕从黑暗中走出,眸中多有不悦“你的东西真的很吵。” 林桉看着他微垂的衣袖,惊魂未定道“你是尧光族的人。” “可惜了。”南箕慢慢抬起手,袖中寒光闪烁“我本不想伤你性命。” 林桉心里一沉,只道不好,他吹响鹰哨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身后众人纷纷拔刀跟着林桉一起冲了过去。 空中好静,鲜血染得砂砾有些发黑,在月光下犹如一块黑斑,密集的斑斓看着让人头皮发麻,南箕闲庭信步般走过满地尸体,路过林桉时突然停了下来,林桉躺在沙丘上,手还僵持着举刀的动作,他的胸口有四五个血窟窿,尸蜣聚在那啃噬着血肉。 “我没想杀人。”南箕与他对视,黑眸冷如冰石“若是你兄弟肯道歉的话,我也许” 南箕想了想,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就算是林朝光肯向澜清道歉,他就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南箕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再次闯入静地,林朝光看到一地狼藉,他几乎是从马上跌落下来,亲兵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脸色苍白的在尸体堆里徘徊,终于在沙丘顶端找到了林桉,他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火把,疯了一样嚎叫着。 火光最终逼退了林桉身上的尸蜣。 此时的林桉已被尸蜣啃食的面目全非,有些地方已经露了森森白骨,林朝光抱着他,喉咙中哽出了野兽哀嚎的呜咽声,身后亲兵寂静如石,心碎的哽咽声在沙丘上久久不散。 直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亲兵上前提醒“小少爷,此地不宜久留。” 林朝光擦去眼角的泪水,他抱起林桉,目光越过沙丘,看向天穹尽头冒出一角的竖沙城门。 他目光中透出了林桉常有的冷静,某一瞬间亲兵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林桉的影子。 林朝光抱着人转身上了马,他对亲兵道“送帖子去风音阁,让他们查查现在尧光族里还有谁在用双锋挝。” 跑路 “将军人呢?” 守夜小兵一脸疲惫的往屋顶上指,滇穹抬头,只见景启托着腮端坐着五脊六兽中间,乍一看像是个镇宅护院的石狮子。 小兵打了个哈欠道“将军在屋顶上坐了一晚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不回来,怎么这么倔之类的话。” 滇穹爬上了屋顶,他顺着景启的目光看去,远远的能看见竖沙的城门,空中有些冷,瓦砖上落了一层雾霜,他脚下滑了一下,惊动了那头辟邪的石狮子。 “他还没回来。”景启的声音沉闷沙哑,他托腮看着远处缓缓打开的城门,目光在城门下过往的行人身上来回巡睃“我还让厨房做了他爱吃的发糕。” 景启怀里放着一大盘发糕,卖相相当诱人,奇怪的是滇穹非但没有嗅到发糕的香甜,反而闻到了一股怨女哀妇之气。 “将军,喜服送来了,天可汗也送了许多礼。” 景启哦了一声,两眼直了一样紧盯着城门口,滇穹忍住了想要踹出去的脚,喊道“将军!” 石狮子一哆嗦“喊什么!我聋了吗!” 滇穹道“喜服得试,天可汗的东西得收,您不去,谁试衣服,谁谢恩?” 景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你替我去就行了,反正你这辈子又娶不着媳妇,穿喜服过过瘾好了。” 滇穹真真是看不惯他这幅兵痞子的油滑模样,恨不得将人一脚从屋顶上踹下去! 他气急败坏的解释“属下是立誓战事不平不成家,不是娶不着!” “有区别吗?”景启托着腮闷声道“这天下战事几时消停过,你这辈子算了,反正滇老将军还健在,不至于非要你来传宗接代。” “我爹都六十了。”滇穹比划了一下,下方是个大池子,就算是踹的景启滚了下去也不至于摔坏脑子。 “而且,我一定会娶妻的!” 滇穹铿锵有力道“我要为大晟朝添兵加将,只要有滇家在,边关永世太平!” 无奈的是那石狮子耳聋,抱着发糕闷声道“你查的册子不会有误?我怎么感觉南箕已经不在竖沙了呢?” 滇穹的忠肝义胆晾在一边,被瓦上白霜冻得冰凉“我亲自去城门口查的,绝不会有误,二公子若想瞒过所有人离开竖沙怕是得翻墙出去!将军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会” 景启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纵身从屋顶跳了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去查查,看他是不是翻墙跑了!” 滇穹剩下话随风远去,倔强中透着透着单薄的可怜“娶媳妇的。” 景启这一跑彻底没了影,滇穹只好托词说他身体不适,替他收了天可汗送来的礼,至于喜服也只能滇穹来帮他试,因为只有滇穹与他身形相似。 “还没穿好吗?” 滇穹被小厮绕的头晕,头一次觉得穿衣服也是个体力活。 “快了快了!”小厮在旁点头,但转了转去仍是没穿好衣服,滇穹真心觉得这小厮忒笨了些,不是革带带歪了,就是内襟没穿好,他不嫌累在这穿穿脱脱,滇穹倒是站的腰疼。 “我自己来!” 滇穹将人推开,这一动手立刻察觉不对,他一把攥住对方的手,目光瞬间警惕起来“你到底是何人!” 此人手腕纤细,指尖更是嫩如白玉,光看手便知不是伺候人的小厮。 小厮抬眸,冲他眨了眨眼睛“您弄疼我了,副将大人。” 滇穹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是你!” “副将大人好眼力。”柳长青整个人被他提着,只能勉强脚尖沾地,他叹道“虽然对你来说很方便,但这姿势真的挺累人的,咱们还是换换!” 虽然没说错,但滇穹怎么咂巴都觉得这话不是味,他松开了柳长青,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怎么潜入太子府的!又什么企图!” 柳长青活动着手腕,月色腕骨上腾出一圈红晕来,他皮肤较白,平日磕着碰着就会淤青好几天消不下去,滇穹这一把攥的那么用力,这痕迹一时半刻是消不下去了。 “副将大人这是拿我当贼了?”柳长青伤心道“怎么说我与您也算有着救命之恩,您如此揣测,真真是伤了我的心。” 提起这事滇穹就觉得脸上烧得慌,他一七尺男儿竟被一孩子给救了,传出去可真够没脸的。 柳长青帮他整理喜服的袖子,不知是滇穹过高还是别的原因,他站的有些近,呼吸更是近在咫尺,滇穹突然有种身在炎夏的燥热感,背后似乎出了汗,热热的,有些瘙痒。 柳长青突然抬眸“大人怎么了?” 滇穹清了清嗓了,将腰板挺得笔直“这料子不舒服。” 柳长青哦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大人哪儿不舒服?” 太近了,滇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世家公子常用的名贵香料,而是阳光落在竹林中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带着一丝甘甜 “大人?” 滇穹晕乎乎的转眸,看到了柳长青那稚气未退的脸暇,一股罪恶感陡然从心中生出,他绕过柳长青,将屋内所有的窗户一一打开来,风涌入屋内,将他的热吹散不少。 “大人您怎么了?” “站住!”滇穹如临大敌,往后指去“你你站墙角去!” 柳长青没有动,滇穹装腔作势的拔了刀,一脸的威严正色“快点!” “大人这是怀疑我心怀不轨,要搜身吗?”柳长青轻叹一声,解掉了革带“只要能让大人放心,怎么搜都行。” 也不知他穿的是什么料子,不过随手一拉就滑落了肩头。 “你你你你要干嘛!”滇穹血气上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柳长青已经将衣衫褪了一半,滇穹的九环雁翅刀发出了叮当的慌乱声,他扒拉着窗子,一副要跳窗而逃的样子。 滇穹眼睛看向别处,脸红的那叫一个喜庆“穿上穿上!谁要搜你的身!再不穿我就我就喊人把你丢出去!” “大人。” “你不信是!来人!来人!” 滇穹当真喊出了声,可问题是他喊得卖力,但却没一个人进来,柳长青在他身后叹气“大人,我刚忘了提醒你,萧王离开时可是带了人走的,说是要查一桩人口失踪案,现如今府里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 见他不听劝,柳长青只好哄他“大人只管放心,我再是大胆也不敢对您下手,调戏副将可是死罪。” 滇穹这才放弃跳窗离开的念头,刚转身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家将军的真正身份?” 柳长青亮出了袖中的令牌,轻笑道“我是厦国太子的幕僚,太子与萧王甚是亲密,我知道萧王的身份也不为过?” 滇穹的刀还是没有放下,直直的举着,似乎在阻止柳长青靠近自己,他问“那你来太子府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大人。”柳长青勾唇道“大人城楼杀敌,英姿神武,在下见之难忘,今儿特意来看大人。” 滇穹“看我做什么?” 这人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着几分纠缠不清的暧昧,弄得滇穹真想转身就跑,一刻也不愿跟他呆在一起。 柳长青叹了一声,似乎对滇穹的迟钝有些无奈“自然是解,相,思。” 九环雁翅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滇穹上前捞起,抱媳妇似的抱在怀中,也不怕刀刃伤了手,他斥道“胡说八道!你我皆是男子!怎能有这种悖常理的念头,你你还小,这种事情你不懂!以后休要再提了!” 柳长青像是抓了老鼠的猫,净如琉璃的眸中藏着浓厚的兴趣“小这个字可不是乱说的,再者,你怎么知道有些事我会不懂呢?大朗。” 一声大朗激的滇穹冷汗直冒,抱着刀往门口退去“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严重性,为了你自己,这种话万不可再说了!” 不等柳长青说话,滇穹一脚踏出了门槛,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道“谁叫我?来了来了!” 滇穹领兵作战十几年,进攻凶猛,后退有序,从未像今天这样跑的狼狈,甚至崴了脚,险些抱刀自刎。 景启回来时滇穹也化作了石狮子,抱着刀蹲在水边,乖巧尽职的镇宅安家。 “柳长青呢?”景启没精打采的趴在桥上,他见滇穹神游未归,便抬手扔了一颗石子下去,水花四溅,带着腥气的池水溅了滇穹一脸。 景启问“柳长青在哪?厦国太子送我的东西又在哪?” 滇穹抹了脸上的水,疑惑道“谁是柳长青?” “厦国太子的幕僚,” “他来过了。”被那一声大朗烫红了耳朵的滇穹突然一愣“他是来送东西的?” “是啊!”景启走下了桥“厦国太子听说我大婚,要他送了贺礼来,虽然那狐狸人品不行,但出手还算是大方,每次都能送到人心坎上去。” 滇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柳长青,你个骗子! 什么为他而来,感情是个跑腿送东西的! 他快走几步跟上了景启,看似无意的问道“厦国太子的亲兵我是见过的,这柳长青又是哪一号人物,厦国太子为何这么信任他?” “他哥是土匪,他是奸商,为了把生意打入厦国,不得已与厦国太子交好。” 景启道“这些话是他亲口跟狐狸说的,半真半假,狐狸虽然欣赏他,但并不完全信任他,暗里还在调查他的身份呢!” 滇穹又道“能让厦国太子欣赏的还真是少有,小小年纪,前途无量呀!” “小?”景启打开了箱子,随口道“他比你还大几个月呢!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糊弄世人。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看上人家了?” 滇穹声音陡然拔高“我没有!” 景启离他近,被他这一嚎震得脑壳疼“没有就没有,你急什么!” 滇穹立刻缩了声音“我没急。” 景启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疑惑的紧了眉,他道“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离那柳长青远些,能让苏韫玉都觉得棘手,那他一定不是什么善主。” 他道“而且他还是个多情的人,你家里姐姐妹妹也不少,跟他走的太近,当心姐妹吃亏。” 滇穹哦了一声,只听景启说“他的后宅个个都是诸葛化身,你姐妹温柔单纯,哪儿里能都斗得过她们,还是提防着些比较好。” 滇穹一愣“他娶过亲了?” “大夫人小老婆十来个。”景启越看箱子里的东西越是失望,叹气道“听说最近又从花街里赎出来一位。” 滇穹不再问柳长青的事,景启撑着箱子叹气“苏韫玉这次也忒抠了些。” 箱子里放着的是一根木棍,看着平平无奇,有点像是街头要饭花子常用的打狗棍,苏韫玉速来喜金爱玉,所赠之物不是金镶玉便是五色宝石,今儿这礼着实有些反常。 景启的兴致被这木头的寒酸全给冲没了,他随手将其拿了出来,这一上手脸上又腾上了一层意外之喜。 滇穹惊道“竟然是铁王木!” 这貌不其扬的木头叫铁檀。 尘世之木皆是遇水则浮,唯有这铁檀遇水则沉,而且此木比生铁还硬,又万年不腐,被世人誉为王木,故此它的身价也贵,市井人常调侃说一寸铁檀一尺银,十寸铁檀赛黄金。 苏韫玉果真是阔,一出手便是一座城池。 景启刀枪棍棒都用过,但那些都不顺手,这棍子倒是打磨的好,耍起来合手的紧。 “好东西!”景启心花怒放拉着滇穹去试新得的宝,不知道是这棍子实在是顺手还是滇穹神思恍惚,那双九环雁翅刀竟然没在棍下得到半点便宜,滇穹甚至还挨了一棍子。 “将军!” 亲兵跑了过来“天可汗急招,说是鄯善之行有变!” 景启二话不说,将棍子往身后一别,骑着马就跑了出去,滇穹一把拉住跟景启跑出去的亲兵,问道“天可汗可说为何有变?” 亲兵道“他哪儿敢说呀!不过就在刚刚,鄯善使者来了,天可汗接了他送来的信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亲兵又想起了一桩事来,着急忙慌道“而且听说鄯善今天早上便大张旗鼓的将国中驯养的战马送给了居繇,又给了月支一位公主和亲。” 滇穹一拍大腿,怒道“露了!” 亲兵“什么露了?” 滇穹“咱们的身份暴露了!” 鄯善与居繇国毗邻,居繇又位于鄯善和竖沙之间,与鄯善而言是一道遮风避雨的屏障,两国素来和睦,又有着唇亡齿寒的相惜之情,每每遇到战事,都会伸出援手,互相救援。不过在一年前,景启使计搅的两国翻了脸,没了往日的密切联系。 而且景启带兵去鄯善打的还是竖沙的旗号,所以此次即便带的护军有些多,那居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他反应过来,鄯善早已是他们的囊中物,谁曾想他们兵马未动,鄯善倒是先拉了联盟,两人关系一好,这居繇可不就成了鄯善的眼睛,他们想不动声色的路过居繇去鄯善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月支,他离两国甚远,想要关键时候派兵增援是不可能的,但月支国匠人出名,但凡是能被人叫的出口的武器大多都是月支的匠人所造。 而且月支国内重型攻城武器不少,还有金银玉矿,是番族十国中最有钱又人才居多的存在,至于为什么没有位列强国之首,是因为月支土地实在是贫瘠,收成年年都不好,他们只能拿着大把的金钱去买粮。 对于外敌,他们防守有余,像是一块生铁,任你如何淬炼,难以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但他们却没法兵将出城攻打他国,因为国中粮食不够,若是出动出击,不过三日自己也就饿死了。 鄯善与其交好,那城楼想必修葺的固若金汤,他们若真入了城去,怕是会被困死在城内。 番族强五国之首的竖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囊中物,只要攻下鄯善,居繇也不足为惧,可偏偏鄯善与居繇和好如初,又顺带拉了月支这强悍的盟友,他们三个一联手,成了番族难以攻破的铁三角。 景启对此事也愁的厉害,鄯善此举无疑是闷头一棍,打的他脑壳子发麻,鄯善进攻无望,他带来的这些兵全给窝在了竖沙,只能憋屈着退回边关。 滇穹问他“鄯善之事一点转机都没有吗?” “没有。”景启气的咬牙切齿“鄯善送了信,说是苏布德母家犯了错,现已下狱,他们与苏布德断绝血亲母族关系,以后互不相干。” 此信一出等同于鄯善与竖沙也断绝了关系,以后两国之间怕是不会再亲近了。 滇穹问“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暴露了身份!那鄯善是添了人才,还是咱们出了奸细!” “都不是。”景启说“听说鄯善的铁甲被人破开了。” 滇穹大惊“林家军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 景启“好像就在昨天,说是鄯善边关受人袭击,林家军出营追击,结果被人反杀,五千条人命全留在了荒漠中,其中还有林家新将。” “林家新将”滇穹“莫不是林家的二少爷,林老将军的心头肉?” “林家统共就这么两个孙儿,小少爷又是个心浮气躁的庸才,他哪儿能当将军。”景启说“自然是那二少爷,可惜了,原本也是个奇才,硬生生的给折了。” 滇穹虽没跟林桉交过手,但他听说过这位二少爷,对他的聪慧和才干很是佩服,只可惜,天妒英才。 他问“对方是谁?为什么要带兵围剿林家军?” 景启摇头“不知道,但能伤了林家军的人决不能小觑,此人不知是敌是友,我已派人去查了,待查明身份后,看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若是不能” 景启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鄯善之路彻底没了转机,滇穹出主意道“将军,蒍国还不曾与人联盟,要不咱们转水路去打他去?” 强五国中也是有蒍国的,只不过蒍国四面环水,易守难攻,所以很少有人去打他们的注意。 景启“打蒍国也行,只不过苏韫玉怕是要在后面给咱们捅刀子了。” “为啥?” 景启一棍子扫向水畔的大石,石头登时炸开,碎石滚落水中,惊得鱼群四散开来、 “因为蒍国的公主还躺在厦国的龙床上。”景启收了棍子,端杯喝了口茶道“不然你以为苏韫玉为什么会与咱们交好,为的就是有一天夺帝时能向咱们借兵而已!” 滇穹问“他的太子之位至今还不稳吗?” “原本是稳了,但现在又悬了。” 景启叹道“那狐狸也是命运多舛,十几年前为了东宫之位,把威胁最大的兄弟送出去当质子,现在好不容易坐稳了东宫,他老爹又新得了一位美人,听说还怀上了,按理说稚子无惧,可偏偏他老爹酒后胡言,抱着美人的肚子说以后要把厦国的一切都给他,苏韫玉听了这话,哪儿里还能坐的住。要不是弑君罪大,会被后人戳脊梁骨,厦国的天怕是早就变了!” 景启说“咱们若是掉头去打蒍国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狐狸一定是先捂嘴偷笑,然后再借着为他小娘报仇的由头来找咱们的麻烦,还是算了!有蒍国在,也能暂时压制一下那狐狸的气焰,咱们也能多捞些好处!” 滇穹问“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回边关。” 滇穹“真回去!这也太憋屈了!” 三军出动不是儿戏,光是辎重就耗了不少力气,筹划多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收了个竖沙,莫说传出去人家听着可惜,就是三军自己都觉得有力无处使,憋屈的很。 “是够憋屈的,但还是赶紧回!”景启一脸正色道“回去还有正事呢!” 滇穹“什么正事?” 景启叹了一声,脸色不大好“南箕真跑了。” 我跟你走 男人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吊了多少日,瘦弱的身躯在空中微晃,好似风干的腊肉,他胸口有微弱的起伏,以此证明此人还活着。 他伤的很重,道道血痕狰狞的在身上蜿蜒着,他双腿被戳了十几个血窟窿,就在他撑不住要睡过去时,有人突然拿树枝戳了戳他,熬鹰似的让他没法休息,他几近崩溃的乞求“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树枝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颇有闲心的坐在他身边,看着远处天沙一线,他问男人“你成过亲吗?” 男人不说话,南箕就用树枝抽他,虽然没用多少力气,但会抽在他的伤口上,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叫疼。 “没有没有。”男人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沙哑着声音道“家里穷的叮当响,实在是娶不起媳妇,若不然我也不会来盗墓啊!” 空中起了风,碎沙顺着斜坡向远处滚去,南箕以枝为笔,在沙丘上画画,他边画边问“为什么没钱就娶不起媳妇?” 男人困得实在是受不了,半阖着眼,声音逐渐缥缈“总得养活人家,万一再生” 话说一半没了声音,南箕反手一挥,一树鞭打在了他腿上,男人嗷的一声惨叫出来,鬓角冷汗直流。 南箕在沙丘上画了一头猪,虽是大厚拱嘴,阔扇耳,但眉眼之间甚是俊俏,堪称猪界的潘安玉郎,他问“万一什么?” 男人痛的直抽气,磕磕巴巴的说“万一再生下七八个孩子,这么多张嘴得吃多少饭!” 南箕问他“人为什么非得要成亲,还必须得是男女才行?” “除了一些不可逆的原因外,大多都是受不了身边的流言蜚语。”冷汗顺着男人鬓角流下,他强忍着痛意说“成婚也不一定非得是男女才行,只不过抵抗世俗的代价太大了,有些人付不起。” “哪些是不可逆的原因?抵抗的世俗的代价又是什么?”南箕在猪头下画了一个盘子,玉面俊猪成了盘中餐,男人迟迟没有回答,南箕以为他又睡着了,反手抽了他一鞭,这次男人没有喊疼,甚至连吃痛声都没有。 画画的手猛地一滞,南箕抬眸看向天边将沉的落日,树枝在沙丘上轻点着。 空中起了风,南箕的画被风吹得凌乱模糊,最后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南箕手中一空,转眸看时枯枝已经被风刮过了沙丘,他独自坐在树下,看天穹尽头的残阳,空中云卷云舒,光线一点一点陷入沙海中,黑暗如期而至,将天地罩的伸手不见五指,南箕仍坐着,目光直直的看向黑暗,似乎想从中寻找些东西出来。 南箕似乎累了,往后一躺,柔软的沙子中还有残阳的温暖,南箕想起了太子府烧了地龙的软榻。 男人吊在树上随风摇晃,破烂又陈旧,像是丢弃在残桓的劣质铁马。 南箕与他对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来,他扬手一抛,那东西挂在了树上,随着男人的摇晃发出了欢快的轻灵声。 南箕在吵闹中睡了过去,他的梦一如既往的混乱沉重,短短一晚,他醒来睡去不知多少次,梦里梦外都不得安心。 后来他索性不睡了,在沙丘上躺着,黑压压的天空罩在他头顶,耳畔萦绕的全是寄名锁吵闹的声音。 此时的南箕还没有发现,荒漠的安静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了。 南箕躺在沙丘上,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贼呀快来个盗墓贼呀 滇穹拿着盔甲一脸无奈的劝道“将军,不能再穿了,再穿就走不动道了。” 景启试着抬了抬胳膊,觉得还行“再套最后一件,阿箕下手又重又狠,别一鞭子把盔甲给抽碎了。” 滇穹道“什么鞭子这么厉害,能一下抽碎两套盔甲,将军您方才还说低调离营,这盔甲套的却跟个巨人一样,出门不怕让人当活靶子!” 山丹端着刚出锅的羊肉汤踏进了帐子“将军,快喝你们这是要干嘛去?” 景启一连穿了两套盔甲,衬得自己魁梧了不少,只不过这转身走路成了问题,身上好似坠了大石,微微抬脚都有些费劲。 景启“没事,出去溜达溜达。” 山丹问“您这身盔甲穿的够厚实的,是防沙狼还是秃鹫,最近边关可是闯进了什么凶残的野兽了?” “的确凶残。”景启对那双锋挝至今还心有余悸“但不是野兽。” 滇穹接着他的话说“是将军的结拜兄弟,将军这是去给人家赔罪。” 山丹顿时来了兴趣“将军的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将军你既是去给人家赔罪的,怎么能这么没诚意,还穿盔甲,你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难不成会拿刀捅你?” 拿刀捅是一定会发生的,但若问景启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景启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晓得南箕生气了,而且就是因为他。 景启迟疑道“可能是因为我没告诉他自己要成亲。” 山丹“这也能生气?这算理由?” “就算你没告诉他自己要成亲”滇穹将盔甲收了起来“他又何必要生这么大的气,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连夜跑了!” “这气性可真不小。”山丹胡乱猜道“难不成将军要娶的是他心上人?” 整理盔甲的手猛地一顿,景启眸中慢慢暗了下来。 他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箕对苏木德的好感他亲眼所见,每每对视更是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景启说“我曾经想要撮合过她们,阿箕当时很生气,弄得我也不清楚他对苏布德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滇穹端起了羊汤,没等闻闻味,就被山丹一把夺了去,他嘬了一口手背上溅落的羊汤,说道“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也许二公子对人家有情谊,就是觉得自己一介布衣,配不上公主而已。将军,要不你让天可汗给二公子和公主赐婚得了,二公子高兴了,你也免了一顿打不是。” 景启没有说话,自顾走到衣架旁,将滇穹收起来的盔甲披在了身上。 山丹提醒他“将军,汤要趁热喝!” 景启正套着盔甲,头也不抬的说“汤给滇穹。” 滇穹兴高采烈的接了过来,刚要喝,景启说“端去羌齐那再添些肉,打包了一会我带去给阿箕。” 他穿了三层盔甲,整个人重了二三十斤,战马驮他驮了一半就累的直打响鼻,好不容易到了界碑,战马直接趴在地上不愿意往前多走一步,景启只好步行,待他走到天陵宫门口时,三层盔甲脱了两层,人整个汗透,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空中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熟悉声,他循声找去,只瞧着不远处的枯木上挂着一大块干木头,那木头形状特殊,让人看着心里发怵。 待他走近一瞧,险些打翻了手里的食盒,那不是木头,而是一个人,一个已经风干能多处见到白骨的尸体。 景启心中只觉不祥,他抬眸看去,只见附近的枯木上都挂着尸体,略略一数大约有十多个,黑压压的挂在枝头上,衬得天陵宫一派森气,令人毛骨悚然。 景启余光从枝头无意撇到了什么,脚下一顿又折了回来,空中起了风,那轻灵声随着尸体的晃动越发的欢快,待景启看清了那发出响动的物件后脸陡然黑了下去。 枝头挂着的是他的寄名锁。 “这个人好大的面子,死了还能让我的东西给他陪葬。”景启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二哥心软,觉得他无宝陪葬着实可怜,将我的东西给了他?” 双锋挝从袖中冲出,灵蛇般卷上了枝头,南箕将东西递到了他面前,意外的是景启非但没有拿回自己的东西,反而身形往后一退。 “干嘛?” “你的。”南箕说“还你。” 景启气焰顿时降下去不少,他道“咱们兄弟一场,我的就是你的,这锁送你了。” 南箕突然笑了,他重复着景启的话“你的就是我的?” 景启点头,南箕说“那你新娶的媳妇” 他没有说完,但景启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天可汗为你们赐婚。” 南箕“赐婚?你们都已经拜了堂,再给我赐婚,对外怎么说呢?是说你被下了堂,还是她纳我入洞房?” “我们没拜堂成亲。”景启“本来就没打算跟她成亲,当初的婚事是另有原因,早知道你喜欢她,我根本不可能你去哪儿?” 南箕没搭理他,去了沙丘下的阴影里打坐,景启贴了过去,不怕打似的挨着他坐。 他将食盒放到南箕面前,伸手试了试外盒,里面羊汤尚温, 羌齐近来手艺见长,把汤熬得浓香诱人,刚打开盖子香味就飘了出来,没等南箕说话,景启的肚子倒是叫的响亮。 景启不好意思的笑道“盔甲太重,走一道确实消耗体力。” 南箕“好端端的你穿盔甲做什么?” 景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南箕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声音中带了几分蛊惑“你是不是怕我抽你?” 傻鱼上了钩,老老实实的点了头,南箕又问他“你又没有做错事,我怎么会无端端的抽你呢?” 本分人一脸憨厚的说“我在大殿上说话过分,把你气走了也没追,而且刚才还跟你发脾气。” 面上倒是老实,可心里还是精的,专门挑一些都无关紧要的来说。 南箕端起羊汤,故意用筷子把肉夹的高高的,挂着汤汁的羊肉从景启眼前晃过,浓香在他鼻尖略过,没等他咂巴一下味道香味就顺着风飘过山丘,溜得那叫一个快。 南箕吃着羊肉,漠然的听着景启腹中敲锣打鼓。 景启此刻对羌齐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是进宫当御厨,干嘛把汤做的这么香! 南箕慢条斯理的吃着碗里的肉,吃了一半放下了筷子,撑了似的靠在一边休息,景启看着食盒里那小半碗肉,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问道“阿箕,这羊肉你还吃吗?” 南箕眼角微抬,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想吃?” 景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睛饿出了绿光,南箕又问“那你先说说为什么怕我抽你?” “因为你离开竖沙我没去追。”景启说“孤身一人横穿荒漠是很危险的,我将你置于危险之中是我的不对。” 景启说的真诚,但南箕心里却难受,空落落的,还有些疼,景启的答案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景启见他不说话又道“还有就是我要成亲没有跟你说。” 南箕心弦一颤,顿时紧张起来,就在答案即将接近时,景启一句话浇的他透心凉。 景启说“毕竟兄弟一场,这种事情瞒着你确实过分阿箕你,你给我留点啊!” 南箕将碗扔回食盒,碗里空荡荡,连口汤都没给他留下,南箕转身便走,声音冷在风中“滚!” 地宫门轰然关上,景启愣了片刻,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叉着腰对门骂道“吃饱了就砸锅是!我们好歹也是头磕一个地方的,有什么事是说不开的,成天冷着脸,话也不说两句,谁能猜到你的心思,老子要不是阿阿箕,怎么了?是不是还想吃点别的解解腻?” 南箕靠着门,指尖轻点双锋挝,他对景启抬了抬下巴“接着骂,别停。” “我什么时候骂人了。”景启拎起食盒,笑着往外挪步,一双眼睛紧盯着那对双锋挝“只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大了而已,我走了,你歇着别别别送了!” 往后几天南箕彻底没了安生日子,因为有个没皮没脸的人在天陵宫外扎了帐篷,白天黑夜的敲暗门,南箕不给开门,他便从设了机关的正门进,进去后又是敲锣又是打鼓,震得南箕险些耳鸣。 南箕追着打他,他溜的比耗子还快,骑着马头也不回的跑,等到南箕差不多气消的时候再跑回来捣乱。 有时也会带些东西来给他赔罪,比如羌齐炸的春卷,城内来的美酒,还有楼子里姑娘的画像。 别人来天陵宫为的是里面的财物和扬名立万的机会,而景启来天陵宫,为的就是一顿好打,南箕这样风过不惊的性子,愣是被他掀起了滔天巨浪,每次都被他气的半死,恨不得把双锋挝打磨锋利,捅他一个透心凉。 夜半,荒漠中又响起了敲门声,南箕听出了异端,用双锋挝打开了暗门,风猛地灌入地宫,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南箕心中一沉,只见门前趴着个人,那人脸埋在沙子中,生死不明。 南箕将人翻了过来,那张脸上狼狈苍白,嘴上挂着沙子,盔甲血迹斑斑,肩胛处还有一支残箭。 沙丘上蔓延了一条鲜红血迹,景启似乎是一路爬过来的,他此刻没什么力气,半阖着眼,虚弱的说“帐篷里还有半坛酒,你拿去喝了!” 他颤着摊开了手,掌心有一块被鲜血染的看不出颜色的虎符“你拿着去边关,找到副将滇穹,给给他” 南箕拿起兵符在月光下看了看,声音意外的平静“给滇穹做什么?” 景启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份,南箕知道他是晟朝的将军,也听他说过边关的战事,但战火从未在他身上留下过什么创伤,他身上的伤基本上都是南箕留下的。 “让他代理将军一职,回回信给朝廷” 景启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话到尾声竟然还咳出了血来,南箕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景启伸手拉他衣袖,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迹。 “阿箕,我舍不得你我” 南箕闻了闻指尖的腥气。 是猪血。 他明知故问“什么人伤了你?” “土匪。”景启说“他们偷粮,我带兵出营,被埋伏咳” 南箕又问“哪个山头的土匪?” 景启躺在他怀里,一声弱过一声“子虚山,无有寨,阿箕算了,此事已成定局,莫要去帮我报仇,阿箕,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南箕帮他把乱发捋到了脑后,他指尖上沾了黑灰,南箕以灰代墨,在景启额头上写了一个王字。 景启咳的痛苦,演的那叫一个卖力“阿箕,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竖沙一事实数无奈,我本无成婚之意,你要信我。” 南箕点头,伸手又蘸了蘸景启盔甲上的血,在他鼻子下画了八字胡须。 月华昭昭,王八二字透着难得规整有型。 景启顶着一张有些好笑的脸,真诚的看着他,南箕与他对视,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心情好的不得了。 “阿箕,你我相识一场不易,这是天赐的福分,如今我要去了,这心里还有事记挂着,若此事不解决,我我死不瞑目啊!” 南箕真心觉得景启演技不错,日后若是不做将军,也能登台唱戏赚点零用。 景启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看破,趴在沙丘上卖力的咳着,那声音真实且痛苦,南箕听着都觉得自己肺管子疼。 “我我想我想你应我一件事。” 景启虚弱的说“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我们还跟从前一样。” 南箕支起一条腿,右手托着下巴看他,景启见他不开口,眼珠子骨碌一转,趴在沙丘上咳出一口大血来,然后虚弱的往后一倒,躺在了南箕身边,别的就算了,就这些动作一气呵成,真实的毫无表演痕迹,而且凄惨中透着一丝美感,看的南箕都想给他鼓掌了。 但南箕忍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阿箕若再有机会,你愿不愿意” 话未说完,景启两眼一翻,腿一蹬,在沙丘上气绝身亡。 “呀!”南箕颇为意外,这结束的也太快了些,他还没看过瘾呢! “起来。”南箕踢了踢他“赶紧把话说完。” 景启不堪受力,被他一脚踢下了沙丘,顺着斜坡滚了好远,南箕突然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乐子,他将人又拖了回来,找了一个沙石较多的沙丘,将人从顶端踢了下去,看着景启骨碌碌往下滚,他的心情无比畅快。 玩了好几次后南箕还玩出了花来,比如他踩在景启身上,景启脸朝下,被他踩着顺着斜坡往下冲,或是用双锋挝缠住景启的脚,像扔飞镖一样将人扔出去,后来南箕索性把人埋在沙丘上,拿他当梅花桩练手。 玩了半夜南箕也玩累了,将人吊在了树上,自己躺在树下休息,那树上吊的可都是死人,有的已经被秃鹫吃的只剩个白森森的骨架,而有的正在腐烂发臭中,景启跟他们脸对脸吊了一晚上,差点没真死过去。 第二天南箕自己看不下去了,把人从树上拽了下来,一瓢凉水泼在了景启脸上,把那去了冥界的魂又给拉了回来。 南箕掰了一块点心在他眼前晃了晃“吃不?” 景启被吊了一晚上,手脚早就没了力气,他虚弱的张着嘴,南箕将点心放他口中,南箕道“你这人说话真不作数,明明答应过我不骗我,为何还要装死?这份苦受的可还舒服?” 景启喉咙干的都冒火了,根本没法说话,南箕又喂了他水喝,缓和半天他才说出话来。 他委屈极了“你玩我,打我,还骂我?” 南箕自己也承认昨晚确实有些过火,但一想到景启在竖沙说的话,他就觉得昨晚下手还是有些轻了, 南箕问“怎么就突然想到装死了?” 景启“我跟兄弟们抱怨,说你小气记仇,兄弟们给我出主意,说是这个法子能让你不计前嫌,与我和好。” 南箕点头“这法子确实不错,我的确不打算念旧账了。” 好是好,就是有些费人,要不是景启身强体健,昨晚就真的折他手里了。 南箕又掰了一块点心,景启张开嘴,南箕把点心放到了自己嘴里,不但如此,他还当着景启的面把剩下的点心细嚼慢咽的吃完了。 南箕喝了一口水,觉得有些撑“昨天你有话没说完,” 景启舔了舔嘴,咂巴着空气中点心的香甜,沙哑着声音说“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不记得了?”南箕突然笑了,景启打了个冷颤,忙不迭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景启说“我是想问,若再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空中起了风,将沙丘上的碎沙卷起,欢快的奔向远方,旱沙荒漠从未拥有过这样凉爽的风,连带着烈日也变得柔和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南箕有一种身处四月烟雨的错觉来。 景启喝了一口水,强撑着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来“你我以天地为家,上阵杀敌,痛快余生。” 南箕抬眸看向远处,只见方才还翩翩起舞的碎沙已经跌下了沙丘,摔落在冰冷的阴影中。空中的清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从未来过般,即便景启坐在对面,南箕还是感到了荒漠的空旷和寂寞。 南箕突然起身,拽着他的后已领,将人扔出了阴影,沙子被阳光晒得滚烫,跟烧红的铁烙没什么区别,景启落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脚并用又扑了回来。 “好端端的这又怎么了!” 景启掌心被沙子灼红了一大片,南箕站在阴影下,抱着胳膊看向远处的沙丘,景启把手按水桶里消肿,心里正对南箕的突然发作骂骂咧咧时,南箕突然开口说了话。 “我跟你走。” 景启一愣“嗯?” 南箕微微侧目,不自觉的躲过了景启的目光,有什么东西从他眸中一闪而过,那惊慌失措的隐晦逃得太快,景启没能看清,只是心弦陡的一紧,似乎被什么给揪住了。 有什么似乎从他眼前跑掉了,那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一时愣神没能及时抓住 景启有太多的事情想问他,但当所有的疑问在嘴边徘徊一圈后,他听到自己说。 “好。” 南箕不自觉的干咳一声,目光飘过了蜿蜒不绝的沙丘“先说好,我什么也不会,只会杀人和守坟。” “巧了。”景启说“我就缺你。” 南箕转眸看他,景启有些心虚的转过了目光,声音有些飘“缺你帮忙杀人,顺带看坟。” “不白干活。”南箕提出了条件“我要报酬。” 景启“那必须的,咱俩又是兄弟,我不能亏待了你,每顿至少俩馒头。” 南箕郑重的想了想,然后一点头。 “行。” 北鲜村 “将军慢点吃,慢点!” 羌齐拿着大铁勺围着灶台转了半天,菜一出锅立刻就端到了景启面前,他歇也顾不得歇,刷了锅又慌忙倒油炒新菜,山丹在旁帮忙盛饭,景启跟饿殍似的,头也不抬的闷头吃饭,山丹在旁看着当真是心疼,但滇穹交代过他,让他对将军的兄弟客气些,所以他也不敢说什么重话,站在一旁瞪了南箕一眼。 山丹不喜欢南箕,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最不喜欢的就是南箕那张脸,一个大男人生那么好看做什么,能当吃还是能当喝,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山丹似乎忘了,在南箕来之前,他才是营中“貌美”之最。 巧的是南箕正好抬头,两人对视甚是尴尬,山丹晃了晃手里的饭勺,难得的礼貌温和“二公子要添饭?” 南箕将碗递给了他,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生的很好看。” 周围蹭饭的小兵几乎同时一激灵,大家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端着碗溜去了别处。 山丹肤白,骨架也匀称的不像将人,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冁然笑时眉间更是晕染着江南女子的俏丽,若不是因为这张脸,营中也不会有人对他的参将之位暗有微词。 众人心道:完喽!将军的结拜兄弟这下可算是捅了篓子了! “是吗?”山丹看了看趴在桌上风卷残云的将军,默不作声的把南箕碗里盛好的饭又扒拉下来一勺“我瞧着二公子也挺好看的,比楼子街上的姑娘还要好看。” 羌齐端着菜过来,拧眉道“昨天你不是去城里打水了吗?怎么又去逛楼子了?将军,你看看他,堂堂一位参将去逛您也不怕传出去叫人非议!” 景启正扒拉着饭,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他一张嘴往外喷米粒“老羌说得对!” “咽下去再说话。”南箕看了看山丹,说道“参将看起来也不小了,是该娶亲了。” 景启和羌齐突然笑出了声,前来蹭饭的滇穹正巧也听到了这话,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山丹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南箕夹在中间一脸懵“怎么了?” 羌齐瞟了山丹一言,只见那人正低着头,用木勺捣着米饭,照他那个速度和力度,估计不用一盏茶的时间,景启和南箕就能吃上年糕了。 “没事没事!”景启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低声对南箕说“回去再跟你说。” 山丹一勺子重重捣在米饭锅里“将军!” 在他面前小声说话也是够了,当他是聋子吗! 景启丝毫不顾多年的兄弟之情,向着他的新欢“都是一家人说说怎么了,再说了谁还没个隐疾。” 南箕瞬间懂了,但他入世不深,不晓得言能伤人这句话,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原来你不举啊!” 羌齐颠勺抖了手,景启被噎到了,滇穹更是一口汤喷了出来。 山丹冷着脸,拿袖子把脸上的汤汁擦掉,他看着南箕,咬牙冷笑“你要试试吗?” “不是不是不是!”眼前两人就要扛上了,景启慌忙阻止,他道“山丹不是这个病啊!他是一见姑娘就说不出来话,有时还会激动地昏过去,山丹你别上心,阿箕没有坏心,阿箕你也是,怎么什么都乱说!” 南箕“你急什么,这一说我不就明白了!只是见姑娘说不出来话而已,也算不上什么隐疾。” “对对对!”滇穹说“只是性格内向了些,平时我们都鼓励他多跟人家交流,练练胆量。” “心意好但主意馊。”羌齐端着菜过来“你们不是坑他偷看女汤,就是骗他去楼子里吃茶,上次要不是我去的及时,山丹就被人骗去当小倌了。” 山丹瞪了他一眼,羌齐假装没看到“那老爷还真够大方的,出了百两一晚的价。” “还有这事呢!”景启反倒是来了兴趣“马上就要入冬了,咱兄弟的冬衣还没着落,山丹你要是方便的话” 山丹双手攥拳,景启瞬间噤了声,欲盖弥彰的低声道“可以帮忙去买棉花。” 山丹冷哼一声,丢下木勺转身便走,周围小兵没一个敢惹他的,都自觉地端着碗挪到犄角旮旯,祈祷自己是个透明人,这位活阎王可千万别看到自己才好。 滇穹趁着盛汤对羌齐道“你还不赶紧追,万一一气之下闯出什么祸来可怎么好!” 羌齐正刷着锅呢,头也不抬的问“你咋不去追?” “他生气起来六亲不认,万一拿锤子抡我咋办!”滇穹轻轻推他“你去!他不敢得罪你。” 不止是山丹,就连将军也不敢得罪羌齐,行军打仗最大的忌讳就是得罪厨子,更何况羌齐有着独门酷刑,他们还没到那想不开的时候。 羌齐解了围裙,边洗手边嘱咐他“将军吃的也差不多了,要是还饿,你就帮他从锅里多捞点肉,对了!这小锅里蒸的是二公子喜欢的发糕,你看着别离火,凉了不好吃。” 滇穹点头,羌齐往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从桶里拿了一个净碗,大铁勺贴着锅底捞了一圈,捞了两块大骨头棒子出来。 那两块是筒子骨,带着浓白的骨髓和筋条,还挂着拳头大的贴骨肉,看的滇穹只咽口水“老羌,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我帮你分担分担?” 羌齐护着碗不给,大铁勺塞到了滇穹手里“想吃自己捞,捞小的吃啊!大的给将军和二公子。对了!柴火用的差不多了,你待会去搬点过来,还有这两桶是用过的碗,一会你吃完了顺手帮我洗洗。” 滇穹顿时悔了,忍不住喃喃埋怨起来“吃你一口饭容易嘛!早知道我也跑!唉算了,我就是跑丢了怕是也没人追,还是留下的好,起码能多吃两口。” 这炖肉吃的真他妈的没滋没味,滇穹啃着骨头,心中暗道: 老子一定要娶媳妇! 老子也要人疼 阿四跟几个账房一同清点贡品,核对无误后,将账本送到了柳长青面前“少东家,东西已经备好了,太子吩咐说近日就要送去晟朝。” 柳长青歪在罗汉榻上听爱妾弹琵琶,他阖着眼,湘竹折扇在手中半开着,随着琵琶曲的辗转揉捻在膝上轻点,白穗铺在袖间,碧色小玉珠衬得他腕骨细腻白嫩。 那小妾一见阿四进屋来就停了拨弦,她这一停不但引得柳长青紧了眉,就连阿四也转过眸来,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那女子是新纳的,胆子小,一见气氛不对便白了脸,有些害怕的抱着琵琶缩坐在隅角。 好在柳长青没有责备她,只是摆手示意她退下,他扫了一眼阿四手里的账本,懒洋洋的问他“核对清楚了?” 阿四“一笔不少。” 柳长青中午吃了酒,这会子还没完全清醒,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前几日让你备的东西也带上,咱们的生意一直被晟朝商会的人压着,总也出不了头,这次去了打点一下。” 一提起这事阿四就犯愁“别人也就算了,那云家也太刁钻了些,咱们看上的生意他先下手为强,他们打通的人脉也被他截了胡,他行商有道咱们认了,可也不能一点商机都不给咱留呀!幸好他朝中无人,没法当商会首领,要不然咱们在晟朝的生意怕是更难了。” 柳长青喝了一口茶,脑子里总算是稍微清醒一些“苏家是不是一直与他不合?” 阿四道“晟朝的商会分三金三银,苏家一直都是三金之首,云家是后起之秀,虽然暂时未入三金之中,但商会的人都不敢小觑他。这云家刁滑的很,做事也从不按照套路出牌,苏家的生意也被他抢过,心里自然对他不满。” 柳长青吹了一口茶叶沫子,轻描淡写道“年纪轻轻倒是深谙商道,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若是此人归于我麾下,日后倒是有大用场,你派人查查他的底细,能收就收,不能收就除。” “欸滇老将军的寿辰好像要到了”柳长青端着杯子说“备些好礼,顺道咱们去拜访一下,大朗孝顺,届时一定归府。” 一提起滇穹柳长青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眸中透着坏“大朗啊大朗” 景启不可能让南箕做小兵,军中的职位也是将士们一仗一仗,实打实的拼出来的,南箕资历不够,最重要的是南箕没有照身贴,没有登花名册,属于黑户,即便打赢了仗,也不能上报朝廷讨军职,景启想了半日,索性给了他谋士的身份。 这身份不算低,而且不需要皇上披红,日后若是打赢了仗,景启直接从他的赏赐里拨给南箕就行了,最重要的是,谋士不得随意离营,如此一来景启便能时常见到他。 景启仗着这条旧例连帐篷都不给南箕支,在自己帐子里添了一张床,与南箕同帐而眠,还美名曰议事方便,其他谋士听闻也请求要与主将亲近,景启一时没了主意,没等想出来该怎么办,南箕当着所有人的面拎了把刀进来。 众人被他的砍刀吓得直往后缩,南箕把砍刀放在枕头下,淡然道“我睡觉总喜欢握着点什么东西,不然睡不踏实,对了!忘了跟诸位说,我自小便有梦游的习惯。” 此话一出没谁再想跟主将亲近,而且谋士们一见到南箕就躲得远远的,虽然南箕没当着他们的面杀过人,也没对他们说过重话,但他们对南箕却怕的厉害,背地里总嘀咕南箕身上煞气重。 “攻也不成,退也不成,这仗老子不打了!” 牛瘪怒喝一声,嚷着就要离开,个小将慌忙上前相劝,牛瘪生的高大,又吃的壮实,胳膊都比人大腿还粗,个汉子齐使劲,竟然差点没能拦住他。 牛瘪边挣扎边嚷嚷道“放开,将军既不信我,不如革了我的职,再找个您信得过的人与血族对战!我老牛愿意解甲归田,一辈子碌碌无庸!” 越说他越觉得委屈,他十几岁就跟在将军身边,那时将军还是五六岁的孩子,他拿将军当亲弟弟一样护着,打仗时也总是守在他身边,宁愿自己断手断脚也不愿让将军受伤。 他脑子笨,舌头也不灵光,不像别人能说会道,成天闷着像头只会耕田的老黄牛,当初他被封参将时营中多有人嚼舌头,觉得他蠢笨配不上这官位,他一怒之下也是嚷嚷着要罢职不干,最后还是将军以一己之力压下舆论,劝他安心接旨。 他对将军感恩,立誓一生追随,但这新来的军师算什么玩意!不但当众将他所有的意见驳回,还拉着一张死人脸,阴不阴,阳不阳的膈应他,他刚拍桌子没等发火出来,将军就把人护在身后,就好像自己会咬人似的。 最让牛瘪生气的是,将军竟然为了他对自己冷了脸,还训斥自己无礼! 牛瘪难受,心里更是委屈,十几年的感情,竟然还抵不过这瘦巴巴的弱鸡,要不是看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自己早就一拳头下去,教教他该怎么做人。 “牛三!”山丹不愧是玩锤的,双手一用力,将人按回了椅子上,滇穹紧跟着劝牛瘪“军师只说此举不行,又没说你不可信,大战在即,你却嚷嚷着卸甲归乡,这不是当众让将军为难吗!” 因牛瘪名字里有三头牛,再加上他力气大,性子也同黄牛一般憨厚老实,与他交好的将士常常以牛三这个外号来叫他。 见他稍稍冷静,滇穹打趣道“仗还没打呢!参将先跑了,传出去人还以为咱们怕了血族呢!” 众人皆笑,帐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景启松了一口气,拉着南箕坐下,见他脸色不佳,又觑了众人玩笑的空给他端了杯茶赔罪。 景启道“牛三你别急,阿军师说不行一定有他的原因,虽说你杀敌凶猛,但血族与番族不同,我们习惯的那套作战方法必须改变,不然容易被人拿捏,吃大亏!” 南箕嘬了一口茶,以手为笔在沙盘上画了一条线“参将想带着铁甲重兵横穿荒漠,一路往东,与那血族拼死一战,如此的确勇猛,但却无脑。” 牛瘪眉头一拧,作势就要发作,山丹一把将人按住,滇穹用胳肘捣了捣他,低声道“先听完再说。” 南箕点了点沙盘北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多处流沙,稍不留神便会陷入其中,铁甲兵穿的盔甲重,一旦陷入便是绝境。而血族则是轻骑兵,再加上他们常年在大漠中生活,很容易就能在荒漠中牵制我们。” 南箕说“铁甲重兵近战可以,但不能远攻,更不能离边关阵营太远。” 牛瘪越听越冷静,最后甚至后怕的生出了一身冷汗来,滇穹见他听进去了,便用眼神示意山丹不用再按着他了,滇穹说“那咱们也用轻骑兵,武器就用长矛,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都成,而且若是有兄弟陷入流沙中,咱们也能将其拉出来。” 南箕摇头“你刚不是说血族常用的武器是轮刃吗?那儿可是近身武器,长矛的灵活度能跟它比吗?” 当然不能!长矛的克星就是近身武器,而且用长矛组成的阵法一旦受损,将无法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复原。 但近身兵器则不同,它们实在是太灵活了,而且招招致命。 “军师考虑的就是周到。”景启将山丹面前那盘洗好的山果拉了过来,不动声色的推到了南箕面前,虽然面上没有暴露什么,但熟悉他的人都看的出来,他们的将军此时真的很兴奋,就差在那摇头晃脑的甩尾巴了。 山丹洗的果子自己却一口都没吃上,心中自是恼火,但毕竟正在议事,他也不好发作,大马金刀的坐在牛瘪旁边,两人直勾勾的盯着南箕,目光极为不善。 像极了失宠又充满嫉妒的小狗。 滇穹在桌下踢了踢山丹,要他收敛一些,他道“血族是半月前出的兵,算算时间不出三日就该到咱们这了,咱们眼下既想不出对策,索性不出营对战,严防死守,耗他们两三个月,反正马上就要入冬了,血族老巢又远,他们辎重一旦供给不上,自然而然就退兵了。” 滇穹性子沉着,做事也力求一个稳字,只是这法子虽然有效,但实在是憋屈。 果然,牛瘪眉头一拧,嚷道“这跟王八有什么区别!老子不当王八!” 除了那末路之徒,哪个顶盔掼甲的儿郎愿意做缩头乌龟!景启好战,手下带的兵也是一身铁骨,谁都不是那畏手畏脚的人。 景启侧目看了看南箕,见他喝茶不说话,心渐渐沉了下去,虽说他也不是很赞同滇穹的主意,但眼下确实没什么好 南箕放下杯子“王八也可以不当。” 帐内将士几乎同时眸中一亮,纷纷侧目看向南箕,南箕放下杯子,轻描淡写道“只要断了他们的辎重,血族势必要想法子弄粮,咱们提前埋伏,必然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山丹“可没人知道他们的辎重藏在哪儿?” 血族的大本营在荒漠尽头,日出之地,离晟朝算是比较远的,但他们每次都会在入冬前来边关转一圈,每次还都讨不到好,被打的屁滚尿流后第二年还来,弄得景启都不知道该夸他们锲而不舍还是说他们愚蠢。 虽说很嫌弃,但景启却从未轻视过他们,因为血族成长的速度很快,作战方式也越发刁钻干练。景启虽然每年都能胜,但打的过程甚是艰难,好几次险些被其破了城门。 景启对南箕点头“血族好用轻骑兵,每次都神出鬼没的,我们连他们的军营都找不到,更别提辎重了。” 南箕看着沙盘沉默不语,帐内又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中。 景启正犯愁,南箕突然指着沙盘一角“这是哪儿里?为什么要标记出来?” “北鲜村。”滇穹说“一村占两地,一半荒漠,一半厦国领土,因没有水源,百姓迁移去了别处,这儿就荒废了,虽说荒废,但毕竟是厦国国土,所以咱们就给他标记了出来。” “厦国。”南箕问“跟血族关系如何?” 景启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滇穹,滇穹也机灵,抢在众人面前开口“明面上没什么,背地里就不知道。” 山丹突然说道“厦国与咱们关系倒是不错,尤其是太子苏韫玉,以前还时不时的来营中看望咱们将” 南箕眸中一沉,但面上倒是没有变化“看谁呀?” 山丹的脚在铁靴下变了形,他只觉脚面疼的厉害,那铁靴本就重,靴子的主人又不知用了多少力气,踩的他险些惨叫出来, 山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风轻云淡道“看看咱们将士操练。” 景启收回了脚,山丹依旧坐的笔直,与他挨着的牛瘪奇怪的看着他,问“你抖什么呀?”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某人的眼神吓得,山丹在众目睽睽之下抖着更厉害了,他仰着脖子,强撑着说“老子热的,要你管!” “找几个人去北鲜村放把火。”南箕端着轻点沙盘“夜里放。” 帐内一片为难,那虽然荒废了,但毕竟是厦国的国土,在人家的地盘上放火不等于是挑衅嘛!再者血族来势汹汹,若是他们再于厦国翻脸,厦国势必要掉过头来跟血族联手,届时兵临城下,事情就难办了。 景启反应过来,明白了南箕的用意“阿箕你担心血族的供给点就在北鲜村?” “不!”南箕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来,像是隐藏在冰川下的暗流,隐秘的让人无法窥视,但当他注视景启时,那黑眸中的寒光变成了针,刺的景启莫名心虚,不敢与其对视。 南箕看着他,声音出奇的平静“就是想烧它而已。” 虽然景启并不怕苏韫玉生气,但出师无名可行不通“可那毕竟” “毕竟是他的地方。”南箕说“舍不得?” 南箕明明没有生气,但景启仍是心里打鼓的厉害,而且还淌了冷汗,他不但眼神飘忽不敢看南箕,甚至生出了败兵落跑的冲动。 牛瘪“将军你也热啊?” 帐内本就安静,牛瘪声音又洪亮,他一开口周围目光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南箕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被他们这么一注视,景启心里更是虚的厉害,冷汗雨水似的顺着鬓角直流。 “烧!”景启陡然站起身来,虚张声势的指向北方,借着众人转眸看去的空档,他迅速把脸上的汗一抹。 他声音铿锵有力,让人丝毫瞧不出心中的兵荒马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军师既然说了,咱们就这么做,山丹!找几个机灵的兄弟,今晚就放火给他烧了!” 山丹应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一瘸一拐的挪出了帐去。 牛瘪生怕别人没看见,扯着嗓子嚷嚷“呀!你怎么还热瘸了?山丹,你不会是尿裤子了!” 帐内哄笑,山丹气的涨红了脸,作势要打牛瘪,滇穹拽过他,笑着将人推了出去。 南箕垂眸看着山丹的靴子,眸中微沉,景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嘎噔一声、 山丹穿的是黑靴,鞋面上印着一个扎眼大脚印。 苏姨娘 太阳一落,边关就冷的砭骨,站岗的将士一人灌了一口烈酒,毕竟谁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哪能抵的了这霸道的寒气。 景启蹲在帐子外,脸暇冻得早就没了知觉,鼻子被风吹的泛红,鼻涕汪汪直流,他吸了吸鼻涕,可怜巴巴的抱着膝盖,像极了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小狗。 帐内映着炭火温暖的光芒,羊肉汤的浓香从帐内飘出,诱的他眼红饥肠,军帐不厚,他伸手一摸就能感受到帐内的温暖,但他愣是只敢拿眼瞧,脚下像是钉了铁钉,对那温暖迈不出半步。 这个时候景启就很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给南箕另支帐子。 帐内身影微微一动,景启心弦陡然一提,惊弓之鸟般一头钻进了草垛子里, 身影晃动一下又坐了下去,景启长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意外的发现草垛子是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要不今晚就睡在这儿? 帐子里飘出一声轻唤“安阳暮寒。” 已经躺下的人瞬间坐直起来,竖着耳朵细听着帐子里传出的动静。 南箕甚少正经的唤他本名,这一声虽轻,但却惊的他心里发慌。 见无人应答,帐内里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似腊月过冰而来的风,透出阴冷冷的寒意,刺的景启一激灵,骨头缝里都打着颤。 南箕说“滚进来!” 安阳暮寒可不敢托大,顶着一头的草渣子麻溜的滚了进去。 一进帐子,温暖扑面而来,瞬间包裹着景启,迅速化去他身上的寒意,南箕正在看沙盘,眉间若有所思,他没有看景启,也不说话,权当不知道进来了一个大活人,景启杵在那也没敢说话,帐子里一时间静的厉害。 不知道是炭填的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景启站了一会觉得热,整个背汗津津的,里衣紧贴在肉上,潮乎乎的不是很舒服。 这么站着跟酷刑没什么两样,景启正想说话缓和一下气氛时,他的肚子倒是抢先一步,在这静谧的帐子里叫的那是一个响亮。 南箕似乎这才发现帐子里多了个人,他离开沙盘,端起碗来走了过去,羊汤一直在火上煨着,熬得浓白入味,一打开锅盖,帐中香味立刻浓郁了起来,景启深吸一口诱人的浓香,肚子更是闹腾的不受控制。 南箕盛了两碗汤,将其中一碗递给了景启,景启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嗡声道了谢,南箕没有说话,景启饿的厉害,就着烤饼囫囵吃了两大碗,待他吃的满足后才发现南箕早就搁了碗,正坐在那看着他。 “说说!”火光映在南箕脸上,却怎么也暖不了他眼角的寒霜,南箕说“你跟那苏韫玉到底怎么回事?” “苏是他母亲的姓,他父亲姓楮,本名是楮韫玉。” 景启这会子才觉得撑,整个肚子圆滚滚的挺着,他躺在藤椅上,肚子胀的有些行动不便,他一边老实交代,一边在心中嘀咕南箕阴险。 难怪会任由他吃,吃饱了才逃不了。 “有一年我回宫参加年宴,与他碰巧相识。” “萧王殿下好啊!”苏韫玉穿着冬青色的宽袖,披着一件雪狐裘衣,十三岁的稚嫩年纪,却俊的在人群里发着光,像一个修成正果的小狐狸精。 他笑时双眸如弯月,眼尾透着几分算计和坏,无奈与他生的实在是好看,即便带着算计和锋芒也叫人心里头喜欢的紧。 景启看着他,脑子里蹦出了两个字。 危险! 景启欲走开,但苏韫玉却上前一步,那廊子有些窄,他这么一走,把路堵得结结实实。 “你,走开!” 景启虽然比他小两岁,但生的健壮,两人同站,景启比他还高出一头来,他从气势上将人压制。 那狐狸却不怕,眸中依旧含着笑,月光落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一枝伸入廊中的白梅,虽然不是绚丽多姿,却清隽魅惑,让人挪不开目光。 景启自小在营中呆着,见得都是奇形怪状的尸体和一些虎背熊腰的大汉,虽然山丹生的也好看,但跟眼前这个人比就逊色的多。 “这廊子偏僻,通向之处是御兽司,今儿过节,小太监们怕是会偷奸耍滑不会老实当值,您再往前走可就危险了。” 苏韫玉借着月光看他,景启穿的是前几年的料子,盔甲上也有缝补的痕迹,那双手生着老茧,手背上还有未掉的血痂。 苏韫玉的声音柔的像是荡在水中的花瓣,关切之意真诚无比,某一瞬间,景启生了错觉,觉得这位不是生人,该是他的嫡亲哥哥。 “殿下为何迷路至此?”苏韫玉问“为你引路的小太监呢?” “跑了。”景启无所谓道“嬷嬷发冬糕,他嘴馋,找了由头跑了,临走前说这条路通往宴席。” “您被耍了。”苏韫玉笑道“殿下也是皇子,被一个奴才戏弄,心里不委屈吗?” 景启从中嗅到了阴谋,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文不成武不就,能对您做什么呢?”苏韫玉也是要去宴席的,他伸手示意景启跟他走,景启没有犹豫,抬脚便跟上了。 就他这病怏怏的体格,自己还能怕他怎么着?他要是敢打歪主意,自己就一拳打掉他的牙。 “我与殿下一般无二,虽然活的憋屈,但我可不想一辈子浑噩,总有一天,我要从我老爹那得到属于我的一切。” 宴席的彩灯就在眼前,两人也能听到有细碎的人语声从灌木林中传来,但苏韫玉却脚下一顿,整个人匿在树影中,景启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眸中已没了笑意,还隐隐闪着让人发怵的幽光。 景启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在边关遇到的偷粮野兽,那目光透着饥饿和贪婪。 “殿下是正统,本该万受瞩目,活在金光玉泽中,但如今这般又算什么?” 苏韫玉的声音依旧柔在空中,但目光却凶狠至极,这场景诡异悚然,让景启背后寒意蔓延。 “殿下有没有兴趣与我连盟?”苏韫玉冤魂一样低语,闪着幽光的眸中透着一股疯狂“即便做不了九五,也要成为他们心中的噩梦,让他们永远记住我们的恐怖。” “所以你与他同盟了?”南箕嘬了一口茶解羊汤的油腻,不知道这茶是不是坏掉了,他喝着总觉得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那苦顺着喉咙一路滑下。 景启大肚婆一样躺在藤椅上,他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口头上答应,心里也不能真当回事!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硬,当年他为什么能参加年宴,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亲弟弟送去晟朝当人质了!” “这么一送,他既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又能搭上晟朝这条线,听说他将自己的亲妹妹送给了一个老叟,换了些将兵傍身,这人为了成功不择手段,要不是想给自己留个好名声,他那老爹怕是早就被他给杀了。” “老人常说漂亮女人靠不住。”景启说“男人也一样,他长得有多好看,这心就有多毒。” 南箕沉默不语,景启曲解了他心中的想法,忙不迭的改口说“不过你是例外,越好看,心肠就越好。” 铁掌将军征战多年,威名名扬天下,头一次拍马屁结果还拍在了马蹄子上。 南箕目光微凉。冷的砭骨“你拿我跟他比?” “没有没有没有!”景启“他怎么能跟你比呢!他他就是个有理智的疯子,你不同,你你” 景启你了半天,最后坚定的说“你跟他是不同的!” 南箕没打算放过他“哪儿里不同?” 景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的不同,但南箕目光灼灼,像是在盯犯人画押一样盯着他,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在我这,你就与他不同。” 南箕冷哼一声,倒是没再逼问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竖沙?是专门去找你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无聊,让他来陪你?” 景启“我就是无聊到死也不可能找他啊!” “你急什么?”南箕靠着椅背,声音透着几分不在乎“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你可以不说。” “方便方便!非常的方便!” 景启像是受了污蔑的无辜人,急赤白脸的为自己澄清“他是去找人的,不是找我!是找他的亲弟弟,就是那个送去晟朝为质的皇子。当年送去晟朝没多久,质子府突然走水,活生生的将人给烧死了,但他总是疑神疑鬼,说他弟弟怕是没死,而是逃了,明里暗里的调查,还让我也帮着查,但不管怎么查,那人就是死了。但他不信,这几年魔怔了一样,抓着这事就是不撒手,前不久,他得了信,说是竖沙的花楼里添了一个花魁,无论是年龄还是特征都与他那死去的弟弟很是符合,他是为了斩草除根才去竖沙的。” 景启说的激动,手舞足蹈的,生怕南箕不信“谁知道他这么笨,一进楼子就被人算计,被人当小倌拉去卖,正好被哈热木不是我故意瞒着他身份不说,他与竖沙也有宿仇,说了咱们都麻烦。” 南箕正欲说什么,帐外突然传来了滇穹的声音“将军!军师!出事了!” “刚点上火他们就出现了,兄弟们没个防备。”山丹灌了几大口热茶,虽然平复了心情,但声音依旧有些颤“死了十几个。” 他带出去的都是手把手教出来的亲兵,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他是剜心的痛,这一趟火烧的,险些把他葬在里面。 南箕把壶里最后一杯热水倒在了山丹杯中,山丹疾行归来,一双手早就冻僵了,捧着杯子有些颤,他问“看清他们的样貌了吗?” 山丹说“他们裹得结实,但骨架是中原人的。” 血族和番族人骨架偏大,又在马背上长大,身形魁梧,就是最瘦的也比中原人要高出许多,不管他们怎么装扮,这特征永远是最明显的。 牛瘪嘣的一声锤在桌子上“狗日的!都是哪儿来的鳖孙,等老子遇到了,一个也不留!” 山丹带出去的亲兵中有一个是牛瘪的结拜弟弟,被敌军一刀捅在身上,是山丹拼尽全力扛回来的,这会子还躺在榻上生死不明。 滇穹拍着牛瘪的肩膀,无声的安慰他,他道“北鲜村荒废已久,厦国国主自儿都忘了边境还有个村子,巡逻兵对它更是没上过心,这次山丹刚点上火,人就来了,这来的也忒快了些。” 滇穹的一句快像是一道朔风从每个人心中快速挂过,就连脑子迟钝的牛瘪都从中嗅到了古怪,景启脸色不好,南箕更是冷了眸。 “铁掌将军。”南箕毫不留情的哂笑“苏姨娘真是送了一顶好帽子。” 景启的脸色跟头上的帽子一样,相映成绿。 苏韫玉睡得正香,被底下人一句话惊醒了魂,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清楚对方了吗?” “火势较大,兄弟们救火心切,没看清就直接动了手,后来才认出纵火的就是玉面雷神,兄弟们知道他是铁掌将军的人,不敢死追,这会子他该是归营了。” 男人跪在帘子外,声音有些喘,他跑马赶来,整个人都汗透了,但他仍旧跪的笔直,生怕失仪殿下面前。 男人听得里面气息陡沉,知道苏韫玉在生气,急忙说道“兄弟们谨慎裹得严实,没叫人看出身份” “谁看不出来就是个傻子!”苏韫玉冷然打断他的话“我早就告诉过你们,那村子不用刻意看着,里面的东西丢了毁了也不要在乎,大面上能过去就行了,谁叫你狗一样的在那守着了!” 男人惊得一身冷汗,心慌的快要跳出了胸膛,主子性格阴鸷,这一次他办错了事,怕是在劫难逃,只希望主子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过他的孩子。 “主子息怒,是血族送来了信,说是今晚有辎重送来,属下照例交接检查,但没想到的是晟军也在。” 苏韫玉瞬间反应过来,问他“血族可有说时辰?” “有,他们说子时会到。”男人说“但没想到的是子时来的居然是晟军,我留了兄弟在村里守着,到现在也没人传信过来。” 没人传信也就是说血族到现在都没来。 “好好”苏韫玉突然笑了,笑声刺的男人毛骨悚然。 婢女掀帘子进来,人虽多,但行动无声,不过片刻就为苏韫玉穿戴整齐。 “备车。” 男人问“主子这是要去哪?” “一帮杂种还真敢算计,我得去教教他们规矩。”苏韫玉从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婢女上前想替他拿,却被他示意退下,苏韫玉抱着盒子出门,声音在夜里轻荡“小老虎受了伤,我还得去慰问一下才行。” 花意 苏韫玉连夜赶路天不亮就到了边关,守门的是滇穹,见他赶路疲惫,身边又只带了一个小童,便没有为难他,将人请进营来。 毕竟他与将军来说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若是撕破了脸皮,日后行事怕是多有不便。 他刚引人来到帐前,还没来得及通报,南箕就掀帘子走了出来。 两人一打照面,相对无言,氛围甚至有些尴尬。 滇穹在中间站着,总觉得这气氛怪异的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二公子好啊!”苏韫玉眼角氲着笑,稳重的像是见到客人的主家,他问“将军这会子起了吗?” 滇穹总算是明白了这气氛的熟悉是怎么回事了,他的叔叔在内城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人物,因家底殷实,生的又端正,不少女子都愿意入宅为妾,他的婶娘面对一众姐妹时,常常会扯出苏韫玉这种皮笑肉不笑的客套来。 南箕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但也懒得与他纠缠,直奔了主题“你有事?” “我见他能有什么事。”苏韫玉目光落在了身后的小童身上,那小童手里拎着食盒“眼看就要入秋了,给将军送点时令果子。” 像,真的太像了! 滇穹看着苏韫玉,脑中频频闪过婶娘与小妾斗法的画面,这画面来的莫名,但却与当下场景完美的融合。 南箕沉默不语,苏韫玉也不说话,两人谁也不肯给对方让步,就这么僵持着,滇穹站在旁边,被这焦灼的气氛熬的心慌,偏巧帐子里人影一晃,穿盔甲的簌簌声从里传来。 苏韫玉脸色微变,目光在帐中影和南箕身上徘徊“你们睡在一起?” 南箕突然感受到了某种痛快,那种无法言喻的雀跃让他抑制不住勾起了唇角,他半垂着眸,斜睨苏韫玉“是啊!天天睡。” 两军对峙的紧绷感陡然上升,滇穹站在中间被两方的对峙激的汗毛耸立,他也顾不得地不地道,损不损,抬手掀起了帘子 他冲里面正提裤子的人喊“将军你叫我?” 景启拎着裤子一脸懵,当他看到苏韫玉时,惺忪双眼瞬间清醒,他也不顾的找腰带,拎着裤子怒冲出去“你个背信弃义的叛徒还敢来!” 苏韫玉瞬间没了刚刚压南箕一头的气势,一脸莫名,像个突然受训的无辜人“什么叛徒?我什么时候背信弃义?” 南箕从衣架上取下腰带,景启接过来系好,手上一得空便出了手,苏韫玉没个提防被人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还犟!老子告诉你,山丹都看清了,昨晚灭火的就是你手底下的人,我说这血族怎么年年这么抗打,我们饿的都啃树皮了,他们还有大把的粮吃,原来辎重都藏你那儿了!你与我联盟,却又同别人算计我,殿下!你的权衡之术当真是了得!” 山丹没看到对方的脸,景启这是在炸他,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出来。 苏韫玉也不挣扎,任由他怒,怒完了才不急不慢的为自己辩解“你要是当真这么想,血族可就放心了。” 他可不能承认,一旦认了,别说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与晟军合作,今儿他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三大营。 “你当我为什么要彻夜赶路来见你?”苏韫玉说“我昨晚遇刺了,刺杀我的人是中原人,而且戴着晟军的腰牌,若我心中有一丝动摇,你现在见到的就不是我了。” 苏韫玉声音骤沉,“而是我大夏的焱甲军。” 景启不信他没插手,但也眼下也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苏韫玉与血族暗中联盟,再加上苏韫玉自称被晟军刺杀,两两相抵,他更是没有办法再死抓着不放。 景启“我会派人调查,你也要查,毕竟厦国以后是你的地盘,总混进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与你也没好处。” 景启说要调查是在暗示苏韫玉,此事现在不提不代表没发生过,而且也在威胁他,若你还想让我助你登帝,就不要暗中耍些不干净的手段,不然厦国国君也不一定非你不可。 苏韫玉淡然点头,目光温和的掩盖了冰层的涛涛暗流。 他并不是正人君子,心胸更是不宽阔,他讨厌被人训斥,更恨被人威胁。 这些景启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执意如此就是想告诉苏韫玉,苏韫玉的鬼话,他不信,而且他在南箕面前立下了态度,也明确的告诉苏韫玉,你我只是盟友,但南箕不同。 “殿下果真没异心?”南箕将腰牌递给滇穹,随后从袖中拿了一方帕子擦手,似乎刚刚碰了什么不净的东西。 苏韫玉整理着衣襟,态度坚决“我是不可能背叛将军的。” 小童把点心从食盒里端了出来,苏韫玉将盘子推到景启面前,景启又推到了南箕面前,而南箕面色冷峻,只管吃着营中的清粥,对那精致的点心看也不看,他不吃,景启也不吃,端着碗喝粥。 虽然点心是幌子,但苏韫玉此刻只觉得这点心送的有些憋屈。 “既然问心无愧为何匆匆跑来边关?”南箕用勺子舀起一些碎咸菜,咸菜拌白粥,味道极鲜,他看似说笑的轻声道“如此着急,到有些欲盖弥彰。” “北鲜村荒废已久,且又没有水源,我们的兵根本就不在那巡逻,那儿与我们而言是鸡肋贫土,早就不在意了,谁知道你们遇到的是谁的人,反倒是我遇到的那些人很可疑。” 羌齐熬得是陈年糙米,苏韫玉看不上这些的,吃起了自己带来的点心,他暗有所指道“将军不会害我,只怕有人暗中调配,想离间我们。” “你嫌疑未脱,少在这胡咧咧!”景启“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苏韫玉原本是不气的,被景启一顿怼的心里腾的一下窜了火“你的人受伤你还知道发火,我遇刺了连话都不能说了是吗?” 景启没有丝毫的同情心,扒拉着饭道“你不是没事吗!” 苏韫玉气不打一处来,夺过小童手里的盒子砰的一声重重放在景启面前,话也不说一声甩袖就走,小童愣了片刻,忙不迭的跟上主子的步伐。 他跟主子的时间不短,主子速来沉稳冷静,就是大军压境也不见得能挑一下眉头,这次倒是怪哉,怎么就被人给气走了? 南箕搁了碗“我去送送他。” 景启几乎是条件反射拽住了他的衣袖“他要走就走,有什么可送的!” “你看起来很紧张。”南箕目光幽深,像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潭“难不成你们之间还藏着秘密?” 景启瞬间松了手,将腰杆挺得笔直“随你去问,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那可不是什么好玩意,他说的话你全当个乐子听,要是当了真可就中了他的计了。” “将军,军师呢?”羌齐端发糕过来时,他的将军正托着腮趴在桌子上郁闷“呦!哪儿来这么多的好吃的?” 铁掌将军托着腮看着前方的草垛,恨不得目光生出火来,将这草垛子烧了,让他能够看到草垛子后的场景。 “苏韫玉走了吗?” 羌齐摇头“跟军师聊天呢!” 聊什么能聊到现在还没走那狐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保不齐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景启“他们都在聊些什么呢?” “我哪知道这个,不过军师脸色不好,看起来有些不快。”羌齐指着满桌子的点心,问“将军,这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收了?” “收什么收!全给我扔去喂猪!” 羌齐被他冷不丁的一声吼吓了一跳,没等说话将军已经掉头跑了,山丹无意路过,被他撞的摔了个屁墩。 山丹揉着屁股一脸不解的问羌齐“将军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就发了火。”羌齐伸手招呼山丹过来“吃!将军赏你的!” “那些就是你的人。”南箕晃着手中的残布条,笃定道“这料子是竖沙的,而且是今年的新料,这种染色的颜料难得,整个竖沙统共就出来不过百匹,想要查是谁买了它并不是什么难事。” 苏韫玉瞟了那布条一眼,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二公子既然这么胸有成竹,为何刚刚不当着将军的面问我?现在事情结束了反倒抓着不放,意欲何为?” “在他面前你是不会承认的。”南箕说“此处就你我两人,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确实没意思,而且他还真没打算瞒着眼前这位。 “的确是我。”苏韫玉看了看不远处的草垛,那草垛后面坐着一位心情复杂的年轻新将,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那位新将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趴在那。 南箕问“你与他是盟友,且大业未成,为什么突然就背叛了他?” 苏韫玉看着草垛子后托腮等待的人,突然冒出一句“你早晚也会走的。” 南箕一怔,苏韫玉的目光已经转到了他身上,他看着南箕,魔怔了似的说道“我们这种人是不会与人真正交心的。” 南箕对于苏韫玉把自己跟景启归为一谈这种事感到莫名的生气,没等他开口,苏韫玉又说“你不用孩子似的护着他,他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脆弱,他呀狠着呢!” 小童摔着马鞭正要调头,缰绳陡然被人抓住,南箕掀开车帘,目光锐利似飞矢,透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不一样!” 南箕拽着缰绳不让他走,一字一句清晰的说“你与他不一样。” 苏韫玉跟景启不同,他们不能混为一谈,在南箕眼里,苏韫玉甚至都不配与景启相比。 “一样的。”苏韫玉目光阴鸷,但却笑的温和,危险的让南箕下意识的摸到了袖中的双锋挝,苏韫玉没有露出杀气,但却让南箕生出了不详,似乎他在嬉笑中就能拔出刀子来杀人。 南箕突然想起了景启说过的话。 他就是个有理智的疯子 苏韫玉笑容温和,但却眸中阴沉,诡异的让人心里发怵,他看着南箕,轻声道“早晚你会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这两个字像一声叹息,带着些许沉重,压得南箕心里有些闷,明明说的是苏韫玉和景启,但苏韫玉却给了他一种说不出错觉感。 我们这两个字似乎也包含了他。 小童驾着马车前行,刚出晟朝边界就听到车厢内传来了声音。 “去黄沙镇。” 小童调转了马头,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主子,那信中所约的地方明明是竖沙呀!” 苏韫玉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血族近来有些不对,先不慌见他们,咱们先去黄沙镇。” 小童问“咱们去黄沙镇找谁呀?” “风音阁的少主,九尾。” 南箕回帐子时景启正坐在草垛子上发呆,那草垛子离马厩有些近,几匹小马驹从木栏下钻出来,它们不受缰绳束缚,玩兴又大,围着草垛子撒欢嬉闹,调皮的像群小孩子。 其中一匹枣红小马似乎很喜欢景启,想要跟他亲近,它迈着小腿费力蹬上了草垛,刚爬到景启身边,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景启“烦着呢!一边玩去!” 南箕眉间一紧,正要走过去,只见那匹小马骨碌从地上爬起,甩了甩鬓毛,掉头向草垛子上爬去。 锲而不舍,是匹好马。 小马驹似乎刚出生没多久,腿纤细的厉害,没半点肌肉,待它爬上草垛,四蹄已经发了颤,景启这会子确实心烦气躁,抬脚又要踹。 南箕正欲制止,只见那小马灵活一躲,窜到景启身后,后蹄一抬将人踹了出去。 景启球一样滚下了草垛,他趴在地上呸呸呸的吐草沫子,嘴里吐干净后噌的一下爬起来就追“你个欠抽的小崽子!” 小马驹掉头就跑,景启在后面追着骂,为了示威还抽出了驯马的鞭子,甩鞭子的啪啪声紧贴在马屁股后面,吓得小马驹头也不敢回。 景启恶狠狠的喊着“你今儿就是跑到你娘那儿也少不了这一顿打,你给我站” 小马驹没他腿长体壮,慢慢的就落下风来,它瞧着前面站着一个人,奔救星似的跑了过去,气喘吁吁的躲在那人身后。 鞭子声和怒骂声都停了,景启有些不安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南箕“回来了这都聊什么了,老半天才回来。” 南箕只觉脚边一热,那小马驹是真的累了,躺在南箕脚边喘着粗气,南箕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鞭子上“做什么?” 景启恶人先告状“这小崽子对我尥蹶子,我被摔得好惨。” 南箕“你就没踢人家?” 马厩里传来了母马的呼唤声,小马驹重新爬了起来,蹦颠着跑了过去,它在南箕没有看到的地方冲景启翻了个大白眼。 景启“欸”一声,作势要挥鞭子“阿箕你看到没有,那崽子它嘲笑我,它嘲笑我!” “那匹马我看中了。”南箕说“你就不要再找它的麻烦了。” 景启啧啧两声,撇嘴道“真是好命,一步登天。” 南箕将手里拎的东西递给它“这是你落下的。” “是丢掉才对!”景启扔了马鞭,躺在草垛子上翘起了腿“老子看苏韫玉不爽,他带来的东西也不想要了,让羌齐拿去劈了做饭。” 南箕晃了晃,只听里面有响声传出,他打开木盒,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环,那物件看着有些年头了,不过做工精巧,螭兽更是刻的威风神勇。 “这是什么东西?” 景启瞟了一眼,瞬间弹坐起来,他拿过来仔细翻看,脸色从凝重变得阴郁,南箕问“这是什么?” “当卢。”景启咬牙切齿道“我娘的东西。” 难怪他怎么都找不到,原不是落在了宫里,而是被这死狐狸拿了去! 南箕问“你娘亲的遗物为什么会在苏韫玉手上?” “要么是流落宫外,要么宫中有那狐狸的人。”景启随手拉过一头小马驹,将当卢放在它头上,小马驹有些害怕,甩掉当卢跑了出去,景启捡起东西说: “我娘入宫为妃,大婚时先皇特准,用凤辇迎她入宫,我娘不要宫人来抬,也不要普通的御马拉车,她非要自己的战马拉她入宫,那匹战马若是膘肥体壮也就算了,可它偏偏老的都快掉牙,还瘸了一条腿。皇家人注重颜面,看不上那匹老马,我娘执意如此,最后先皇只能准了,为了挽回一些颜面,就赐了这青铜当卢。” 当卢只有皇家御马可用,至于青铜当卢更是难得一见。 景启说“当年我出宫匆忙,我娘的东西都留在了宫中。” 南箕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景启把东西给了他,叹道“可惜了,那场火。” 将他母亲在宫中所有的痕迹都烧的一干二净,就好像她从未入过宫。 枣红小马吃完了奶,又颠着小腿跑了过来,围着南箕转圈摇尾,景启啧啧两声,脸上很是嫌弃“这是马呀还是狗?怎么这么喜欢撒欢。” 小马驹似乎看中了那当卢,脑袋一伸将南箕手中的当卢叼了去,南箕“欸”一声伸手夺了回来,见当卢没有受损便松了一口去,他将东西递给景启,景启却拉过小马驹,把东西放到了它的头上。 “尺寸有些大,不过等你长大了就合适了。” 这小马驹是南箕看上的战马,景启给了它等同于送给了南箕。 景启见南箕看他,便对他笑道“别这么看我,你好歹也是我三大营的军师,你的战马怎么就不能戴当卢了?” 南箕摸着马驹的鬃毛,马驹在他掌下发出欢快的嘶嘶声“那你呢?你的战马怎么办?” “我还没心仪的战马。”景启躺在草垛子上翘起了腿,几匹小马驹凑过来舔他,景启嫌痒,摆着手几声“去去去”,将马驹赶走了。 景启说“别说战马,就是趁手的兵器我也没有寻到,总是随手捞来用,啊!对了,最近倒是得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只是用起来感觉还是有些不对。” “给它取个名字!”小马驹正甩着头撕咬着景启的衣服下摆,景启扬起手忽的想起了这是南箕看上的马,手高高扬起轻轻放下,胡乱抹了一把柔软的鬓毛“别咬别咬,这料子硌牙。” 南箕颇为感动,转眼却看到景启塞了一块石头到马驹嘴里。 “花意。” “这也太娘们了!欸!这是公的还是母”景启伸手往马驹身下探去,小马驹低头就是一口。 “啊——!松口!松口!你属狗的还咬人!跟你主人一样!” 真不愧是看对眼的,喜好都一样。 想要帮忙的南箕听到后半句之后直接收回了手,冷漠的看着景启在那哎呀呀的惨叫。 该! 让他嘴欠手贱! 景启抢回自己的胳膊,小马驹识时务的缩到了南箕身旁,景启咬牙问道“为什么要叫它花意?” 南箕“它的尾巴像朵花。” 马驹似乎跟同伴打了架,尾巴被啃的参差不平,像是炸开的狗尾巴花,很突很丑的那种。景启揉着发麻的胳膊问“什么花?” “你画的花。” 景启“你这是对我丹青的羞辱!” 南箕冷哼一声“还真说不准是谁羞辱了谁呢!” “怎么不看了?”午后阳光暖且不刺眼,澜清在躺椅上假寐,簌簌叶声如潮涌来,几缕小风穿过廊下,带来一丝惬意凉爽。 澜清翻了个身,声音中带着一丝懒散“看不懂了?” 南箕嗯了一声从树荫下走了出来“大哥,你看看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本古书,因保管不善,书被虫蛀的厉害,十行九缺,内容是什么,全靠看书人去猜。 澜清端倪着,艰难的认着上面残缺不全的字“花意竹这后面是青?不对,好像是情” 这本书是先生的,里面的字也是中原字,澜清虽然精通两国语言,但因书残旧的厉害,他连猜带想才将其认了出来。 “花意竹情”南箕来回念叨,问他“是个什么意思?” 澜清阖上了眼,阳光在他脸上细细描绘,天青色的宽袖垂在咯吱咯吱的摇椅下,轻轻点过草尖,阳光甚暖,太子如竹猗猗,温润独绝。 “书中意思是美好。”澜清说“但先生说过,花意竹情也是喜欢,是对情人不可明说的暗恋羞语。” “将军!”山丹顶着一脑袋汗跑来,脸色有些不好“宫里来人了!” 景启急急忙忙离开,南箕枕着胳膊躺在草垛子上,小马驹围着草垛跑来跑去,尾巴甩的像条枣红色的大狗。 南箕小声叫着“花意。” 马驹甩着尾巴跑的开心,南箕又叫了一声,马驹摇头晃脑在石头上跳来跳去,对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南箕不再叫他,阖眼睡了,待他醒来日头西斜万籁俱静,花意在他身边酣睡。 头一次南箕觉得边关的夜比荒漠的还要难以忍受。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南箕面上冷着,但背挺得笔直,像根拉到极致的弦。 “军师?” 穿着围裙的羌齐走来,见自己没看错人,高兴道“您在这啊!难怪我们找不到,饭好了,咱们去吃饭!” 南箕闷声站起身来,羌齐本想跟他说说话,但见他脸色阴沉,自知当下不适合闲谈,只好闭嘴引路。 夜逐渐深沉,一枝海棠悄悄托起了皎月,绵绵细沙蔓延到了天边,在天沙一线的尽头藏着一颗小星,星月无声交辉,却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 晓浮云 烈日似火,沙丘被日头灼的滚烫似铁板,蜿蜒的丘脊似一条因蜕皮而痛苦的大蛇,不断的扭曲,狰狞的令人心怵。 帐内坐着十几位上军小将军,大家守着沙盘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凝重,虽然时不时会对沙盘指点商榷,但帐内杂音不大,偶尔的静让人心里发慌。 南箕站在沙盘旁,目光再一次在沙盘上游走,他盯着沙盘看了一整天,沙盘上每一处标记每一个沙丘都印刻在他脑中,只是奇怪的是,他对这沙盘越是熟悉,心里的不安越是浓郁,他的不安蔓延成压抑,充斥在帐内,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景启昨晚带兵出营,不但至今不归,还音讯全无。 武铓有些坐不住,他想提议出兵找将军,但屁股刚一挪动就引来了南箕的凝视,那双眼睛中落着寒霜,冷的像是夜中冰凌,吓得武铓脑中顿时一片白,忘了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 “你是右军,负责以黄沙镇为终点的巡逻?” 武铓点头,不知所措中有些意外,他与这位军师头一次见面,他竟然能记得自己的职位。 “你带五千人去黄沙镇,不许入镇,在边界线外守着,让人看起来就像是往常巡逻一样。” 此话一出不止武铓愣了,帐内所有的将士都纷纷一怔,当下便有了争议。 黄沙镇虽然是龙蛇混杂的不管之地,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互市,里面人再杂也都是翻不了天的小人物,没谁能将其重看,武铓平日巡逻也是松一时紧一时,就算在路上遇到了生人,也都是些为了营生的商人,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一个不管之地用的了五千人来守吗! 万一这个时候血族进攻,趁机截杀了武铓,他们便会失去一臂,就连黄沙镇这条巡逻路线也会失去。 南箕态度坚硬“你们轻骑出营,留下一千人押送辎重。” 辎重? 这是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众将顿时怒了,这谋士到底有没有脑子!一个不管之地而已,用的了这么大的阵仗吗! 牛瘪先拍了桌子“不成!调兵遣将是主将说了算的,你算个什么,也来支配我们!” 他们是怀疑南箕的带兵能力,但那只占了心中不悦的一小部分,不服才占了大头。 他们都是有军职在身的,个个身份都比南箕高,因为景启器重他,面上见了尊称一声军师,可景启如今不在,他们凭什么还对他言出即从,他不过是个半路来,身份又不明的人而已! 南箕没有生气,更没有与他们争论什么,而是将小旗插在了边关和黄沙镇的中间,一个貌不起眼的小沙丘上。 “牛瘪带兵去这里,不许前进,就地埋伏。” 牛瘪瞄了一眼沙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怒喝道“你敢公报私仇!” 那小沙丘的确貌不起眼,而且不是很远,但那儿里有个毒蛇窟,一旦听到点动静,群蛇出动,他们就是长六条腿怕是也跑不过哪些个没腿的。 那里很危险,就是行军作战,双方也会故意躲开那里,生怕一不留神双方都留在那儿。 “二百人足够,带上筒子炮,遇危险扔了就走。”南箕抬眸看他“去不去,不去我便换人。” 牛瘪“老子不去!你换!” 南箕头也不抬的对外吩咐“把仓海带来。” 沧海便是牛瘪的结拜兄弟,上次去北鲜村放火被敌军重伤,幸得山丹拼死相救,他的伤虽然没有完全痊愈,但好的差不多了,骑马不成问题。 但牛瘪疼这位兄弟,不但把他的重活都给扛了下来,自己的口粮也供给了他,一听说南箕想要让他上战场,当下怒红了脸。 牛瘪嘭的一声踢开了面前的桌子,举起拳头就要动手,将士们齐起身去拉他,生怕他跟南箕动手。 不服是一回事,趁着将军不在将人打坏了是另一回事。 牛瘪被人按着,耍起了牛脾气,咬着牙蛮力挣扎,他喘着粗气道“你他娘的小人,仗着将军护你,算计我们兄弟,你们给我撒开!我告诉你!我牛瘪只认将军,将军不开口,我就不出营,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放开他。”南箕将东西从袖中掏了出来,在牛瘪眼前晃了晃“不识字,可还认得这个?” 众人皆惊,牛瘪更是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他将东西夺了来,仔细翻看,最后不死心的用牙狠劲一咬。 牙根发麻,东西完好无损,是真的! 牛瘪看贼一样看着南箕“虎符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上次景启装死时交给他的,后来南箕嫌自儿的床不稳,索性拿它来垫床腿没有还。 实话不能说,南箕只能说“将军亲手给的,牛瘪,这令你是接还是不接?” “接!”牛瘪撞开了按着自己的将士们,咬着牙跨出门去。 南箕转眸看向武铓,也不说话,武铓心中明了,起身向外走去。 武铓本就是个老实人,如今见了虎符自然识趣应下,再者,牛瘪这脾气都接了,他死扛着也没个用。 待两人离开,帐内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不!是比刚才还要压抑才是。 南箕虎符在手,所说一切等同于将军默认,他们不从便是违抗将军,犯得可是死罪。 南箕目光又落在了沙盘上,周围将士的职务他一清二楚,时不时会问他们两句,将军们如坐针毡,生出了没有看书,却在学堂被先生点名提问的紧张来。 这么一坐又是一下午,直到帐外传来了马蹄声,一人掀帐进来,清爽的风灌入帐内,众人得了一口新鲜空气,只觉得心神通畅,如获新生。 马铸秋带着笑,阔步走进营内“大喜!将军已经毁了血族的粮仓,现在正带人乘胜追击,沙漠路不好走,怕是今晚不回来了,要我来跟军师说一声,别挂心。” 马铸秋是景启的副将,昨晚与滇穹陪着景启一同出营。 众人长舒一口气,南箕却不错眼的看着他的盔甲,他盔甲上落了厚灰,却没有半点血迹南箕轻点沙盘,问道“辎重要地没有守卫?” “有!”马铸秋得意道“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咱们会再去北鲜村,人不多,仓皇之下也没什么纪律,被兄弟们砍得屁滚尿流,我的刀都没出鞘,场子就给清干净了。” 南箕又问“北鲜村都有什么?” 马铸秋说“粮食跟冬衣,将军说那些东西咱们也用得着,没有毁掉,留了一些人正往回押运。” 南箕沉默不语,垂眸看着沙盘,脸色始终没有转晴,兄弟们听到血族落荒而逃时起初还挺开心,后来见南箕脸色不佳,大家也都从其中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 血族年年来战,一次比一次难缠,好几次都突破了外围直冲城门,就连景启都不敢真正的小觑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没纪律的落荒而逃过? 有人问马铸秋“你确定对方是血族人吗?” “怎么不确定!”马铸秋说“押送辎重的就是晓浮云。” 那人当即脱口道“不对!晓浮云是血族前锋大将,怎么就成了押送辎重的后勤兵了!事出无常必有妖,这血族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一个不详从南箕心头快速滑过,他问马铸秋“晓浮云是不是带人跑了?往哪个方向跑了?” 马铸秋这会子也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背后凉飕飕,帐子里跟进了阴风似的,冷的砭骨。 “往南。”马铸秋心里有些莫名的害怕“他们往南撤了,撤的很狼狈,将军本不想追的,但对方是晓浮云。” 晓浮云是血族大将,也是景启最欣赏最为忌惮的人,更是肥美且难抵挡的诱饵,只要有他在,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景启也是要追上的。 南箕不了解晓浮云的能耐,但沙盘上标记着,景启追去的方向有很多流沙。 刚才说晓浮云不该押送辎重的人又站了起来,着急道“军师,晓浮云诡计多端,城府至深,北鲜村怕是有诈,不如我带兵去找将军回来。” 南箕认得此人,他是滇穹带出来的兵,官职下军,虽然官职不高,但景启曾夸过他,说他有几分滇穹的稳重。 “你去另一个地方。”南箕点了点沙盘一隅“帮我查件事情。” 夜深了,空中无月无星,苍穹与黑暗相融,墨染一般,使得整片荒漠昏暗寂静,似乎连风都无法进来。 “将军!”滇穹下了马,三步作两步上了沙丘,景启站在沙丘上看着黑暗,企图从中中寻到回营的方向。 景启听到了他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问道“马铸秋回来了?” 滇穹摇头“没有,不过算算时间,他早该回到营里了,他高兴时便要喝酒吃肉,这会子想必正缠着羌齐呢!” “回到营里就成。”景启说“省的军师惦记。” 滇穹顿了顿,最后忍不住道“将军,此处并非善地,咱们又失了方向,当下应该放信号告知三大营,让他们来增援营救才是。” 剩下的话滇穹没说,但景启却心知肚明。 在大漠中迷失方向等同于踏入绝望,他们这些人十有八九是没法活着回去,就算是不请人来增援,也得告知三大营主将陷入危机,让他们早作准备,选出新的将领来镇守边关。 景启正欲说什么,突然上空传来了扇动翅膀的微弱声,他警惕了双眸,箭瞬间搭上了弓弦。 滇穹“将军,是夜枭!” 话音未落,箭羽依然循声追了过去,飞矢没入黑暗,两人并没有听到夜枭中箭时的凄厉惨叫声,周围竟然静了下来,诡异的让滇穹后背出了汗,正当两人巡睃夜空时,一串尖锐且怪异的笑声突然从云层中传出。 景启反应极快,吹出了哨声,战马赶来,他翻身上马,扬声喊道“敌袭!敌” 一支飞矢从黑暗中冲出,泛着寒光向景启射去。 滇穹瞳孔地震,喊破了音“将军!” 景启躲闪不及,被射下了马,与此同时马蹄声潮水一般从黑暗中涌出,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得他们脚下发麻。 他们被包围了! 射中景启的那支箭与普通箭不同,是特制的玄铁箭头,能轻而易举的破开盔甲,景启肩胛被整个贯穿,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无声的浸染了他脚下的沙子。 “将军!”滇穹一脚踢飞缠在自己面前的敌军,他想去救景启,但敌军进攻猛烈,他根本没法越过重重阻碍到景启跟前。 景启折断了箭身,就地一滚,伤口处糊了一层沙子,虽然不能疗伤,好歹止了血,他肩胛里还有半支残箭,以至于他的右臂根本抬不起来,只要稍稍有所动作,鲜血便会冲破沙子再次涌出。 敌军恶犬般扑来,在他身上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刀伤,景启像是被网住的鱼,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从网中逃脱。 “将军!” 滇穹挥着双刀从外侧杀来,硬生生的把铁网撕出一道口子,滇穹喊道“将军!撤!” 景启棍子格挡敌军的大刀,一脚踹的敌人跪扑在沙子里,没等他撤,裂口中突然闯入一个拿刀的悍将,那将顶盔掼甲,生的高大,刀光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血影,就连滇穹那双九环雁翅刀也被其压制,悍将把滇穹逼到铁网外围,那猛将不但彪悍魁梧,还灵活敏捷,狗皮膏药般缠着他,就是不许滇穹靠近景启。 晓浮云站在沙丘上,俯瞰下方刀光剑影,血染满地,冷漠的像是在看一群蝼蚁,箭羽无声从箭筒抽出,刚刚搭上弦,胳膊上边陡然一沉。 晓浮云没有放下弓箭,他转眸看向身后男人,露出一个善意的笑来“怎么了兄弟?” 男人按着他的胳膊,眸中的寒意并没有因他的示好而缓和,他看着晓浮云,问他“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杀敌了。”晓浮云看着即将要挣脱“铁网”的景启,说“大鱼要跑掉了,还不松手吗?” 男人非但没松手,反而还添了几分力气,重的让晓浮云抬不起胳膊,男人声音低沉,仅剩的一只眼中透出了阴鸷。 男人态度强硬“你不能伤他。” 晓浮云领兵打仗十几年了,从来没谁敢跟他说过不字,面对这态度强硬的外乡人,他觉得自己快要没什么耐性了,但他也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在他不知道这外乡人实力之前,他不会轻易动手。 “兄弟,那玄铁箭可是你射出去的。”晓浮云指尖敲打着弓身,似笑非笑的看着男人“吃独食可不好,这功咱们对半分了!” “想要就拿去。”男人依旧按着他的胳膊,目光中没有一丝退让“但就是不能对他出手。” 晓浮云心里骂的震天响,面上倒是没暴露一分,他摊开手,任由箭从手中滚落,妥协似的说道“好!听你的。” 男人这才松了手,越过他站在山丘顶端,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混战,晓浮云见他对自己露出了后背,一时吃不准他是不怕自己偷袭,还是觉得他故意留个破绽给自己,思绪百转,他放弃了偷袭的念头,老老实实的站在他身旁观战。 “兄弟,你明明是恨他的,为什么不出手取他首级?” 虽然晓浮云不喜欢眼前的男人,但他手下的人当真是厉害,竟然以一己之力逼退那对九环雁翅刀,要知道他以前可在那对刀下没讨过半分便宜。 “我的确恨他。”男人没有任何隐藏情绪的打算,他将自己对景启的恨赤裸裸的摆在晓浮云面前,那只独眼布着血丝,像是一池猩红血水,盛的是无法释怀的仇恨。 男人说“所以我才要他活,清醒的活着。” 恨一个人为什么要他活着? 晓浮云不懂,跟男人相比,他就比较简单一些,看不惯就杀,不喜欢就砍,只要是不称他心,就没有能活着见到第二天太阳的。 晓浮云问“那你还射他?” 用的还是特制的铁箭,那弓也是平日里猎熊用的,若是拉满能将人射飞。 男人微仰着头,一道狰狞刀疤在眼罩下若隐若现,晓浮云好奇的瞄了一眼,却被男子发现个正着,他心头一紧,忙不迭的展开一个不失尴尬的笑来。 男人看着他,目光阴沉,那眼罩像是黑暗中的一部分,将他原本的模样隐藏起来,展现给众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充满着危险的人。 晓浮云面上冷静,手却不由自主的摸到刀柄。 “我想看他痛。”男人声音冷的砭骨,那只血瞳更是透着阴鸷“想他生不如死,想他后悔。” 厮杀呐喊声渐渐远去,男人的目光也随着厮杀声追了过去,晓浮云有些可惜道“鱼跑了呢!” 男人没有说话,转身走下沙丘,晓浮云跟在他身后,脚下却缓了几步,他一边把手心的冷汗蹭到裤子上,一边在心里嘀咕咒骂,男人脚下一顿,转眸看了过去,晓浮云有些心虚的往后一退,面上依旧亲和“怎么了兄弟?” “你与夏国太子关系很好?” 晓浮云“只见过两面而已。” 他和苏韫玉何止见过两面,两人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若不然那苏韫玉也不可能瞒着景启让他把粮食藏在北鲜村。 好归好,但晓浮云心里清楚着呢,苏韫玉与他交好背后是有目的的,而他自己也同样打着小算盘,两人各怀鬼胎,谁也没比谁好哪儿去。 男人走下沙丘,那名以一己之力逼退滇穹的悍将走了过来,对他恭敬的行了礼,在男人点头示意后,悍将默默走到他身后,安静的像个影子。 “找个机会约他出来。”男人翻身上马,命令似的说道“我要见他。” 晓浮云终于忍不住撕下了伪装,对着男人打马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败兵之将而已,耍什么旧日威风,还以为自儿是金枝玉叶呢!要不是军师可怜,赏你一口饭吃,这会子不定怎么给人当孙子呢!” 风焱 滇穹与景启共骑一匹马,疾奔在蜿蜒的沙丘上,滇穹的战马的年岁已经不小了,现下又中了箭,驮着两人跑的相当吃力,一团团白雾从它口中急促的哈出,它奔跑速度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粗。 景启拍了拍滇穹的胳膊,示意他下马,滇穹脚刚落地,战马断了骨头似的倒了下来,它躺在沙丘上剧烈的喘着,身后蜿蜒了一条血路。 这匹马是滇穹及冠时的礼物,也曾是他父亲的战马。 景启问滇穹“你来还是我来?” 滇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景启从马鞍下拔出短剑时他猛地明白过来“将军!” 景启“它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的马只能等死,它的血会引来秃鹰和狼群,它会亲眼看着自己被野兽掏空吃净,感受着每一次尖牙咬破皮肤的剧痛,最后只能在绝望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景启右肩血淋淋,那玄铁箭还镶在肩胛里,他抬不起胳膊,只能用左手持剑,景启说“我左手没什么力气,它怕是要吃些苦。” 老马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腹部剧烈的起伏着,即便它习惯了战争,但面对死亡来临之时,它还是会害怕的。 短剑敲了敲滇穹,示意他往前走别回头,滇穹丢魂似的顺着沙丘怔怔的走了几步,在景启举剑之时陡然又跑了回来,他跪在战马身边,摸着它汗津津的鬓毛,额头抵着它的脑袋。 战马死前的紧张被无声安抚,它的喘息声缓了下来,慢慢归于平静,就在它想睁看眼看小主人最后一眼时,九环雁翅刀骤然出鞘,随着悲戚的雁唳声,一切痛苦皆被斩断。 九环雁翅刀回了鞘,滇穹起身走到景启身边,把景启的胳膊架在肩上,搀扶着他慢慢向那幽光闪烁之处走去,两人一路无言,闷声往前走,狼狈的像是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空中起了风,滇穹从中嗅到一丝不对,他转眸看向景启,发现景启目光警惕,手扶着短刀的刀柄,似乎早就发现周围异常。 “别东张西望。”景启低声道“对方摆了箭阵。” 滇穹嗯了一声,架着景启继续往前走,景启在他耳边低声道“血族行事作风大变样,我怀疑他们背后换了人,此人城府深重,诡计多端,而且对三大营的形式极为了解,你要派人去查,查血族最近来往的都是什么人。” 滇穹点头,景启继续说道“还有苏韫玉,他首鼠两端,三反四覆的帮血族来攻打边关,我不清楚血族到底给了他什么,但你要记住,苏韫玉无论说什么,都不可信。” 滇穹再次点头,只不过奇怪的是,越听他越是觉得不对,一丝不安在心底快速放大。 景启“虎符在军师手里。” 滇穹瞳孔陡然一颤,不安在心底猛地炸开来,将军这不是在闲聊,分明在交代后事! “将军!” 景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你回去后他就会把虎符给你,届时你上报朝廷,成为三大营的新主将。” 景启突然抽回胳膊,在滇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扯出一抹笑来安慰他“帮我照顾好军师,还有,别跟他说我是怎么没的。” 滇穹滚下沙丘,翻滚之中,漫天寒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星河般的明亮,但却透着阴冷的寒意,飞矢逆风冲来的声音刺的他耳朵疼,他看着群星陨落,沙丘上那单薄又坚强的背影,他刚喊出声就吃了一嘴的沙子,糊的他嗓子发涩,滇穹奋力挣扎,却只能同砂砾一样,从斜坡上滚落,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马蹄声再次出现,就在景启躲过箭雨的同时,晓浮云骑着战马从黑暗中悠哉踏出,他身后跟着幽魂一般黑影,那黑影严丝合缝的围着沙丘,他们围成了一个铁圈,现在那铁圈随着晓浮云的前进慢慢缩紧。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照亮了晓浮云身后,那密密麻麻的都是兵,一眼看不到尽头。 “嚯!”景启啐了一口血沫,抱着棍跟晓浮云打招呼“这阵势可真够咋呼的。” 晓浮云笑的跟见了亲兄弟似的,晃悠悠的骑马走来,战马围着景启打转,晓浮云坐在马上,谦虚道“跟你相比,我今儿只能算招待不周了。” 景启装作没记性,脸上满是无辜“有吗?” “忘了?”晓浮云很享受居高临下的看他,总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他无比顺眼,尤其是这一身的血,艳的那叫一个靓。 晓浮云看着景启垂下的右臂,恶毒的想,要是那弓拉的再满一点,能把整只手臂射下来该多好。 “你曾经带兵夜袭,烧了我的粮,杀了我的马,还故意引我去荒谷,在那你放了火。”晓浮云摸着战马的鬓毛,温柔的像是在抚摸爱人的头发,他声音微微停顿,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被火烧的通红的半壁天,感受到了被人逼到绝望的痛苦。 他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景启点头,聊天似的说道“我也记得,当时你被烟熏得跟熊瞎子似的,看着老可怜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活着跑出来,欸你当初是怎么跑出来的?” 这一问可算是捅了大篓子,晓浮云直接弃了伪装,暴露了不耐烦的本相,剑锵的一声出了鞘,刀指向景启。 寒光映在景启眸中,照亮了他的随意和无所谓,似乎放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把锋利的刀,而是一件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就是这种眼神,晓浮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无所畏惧的模样,让他总是想起火光燎天,自己最为狼狈的晚。 “结束了!”晓浮云咬牙道“我会带你回家,只不过不能带着你的全部。” 恼羞成怒的晓浮云将男人的威胁抛掷脑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割下他的脑袋!他特别想看景启临死前的惊恐表情。 “哎呀呀!”景启挥棍子格挡,手上再忙,嘴里也不消停“晓将军最近脾气见长啊!不过也难怪,毕竟上次你折在我手里那么多的兵,估计这一整年都没怎么睡得踏实?对了!听说其中一个还是你的相好,对不住了兄弟,你也不早说一声,我下手也没个轻重,早知道你把媳妇带在身边,我怎么着也得以礼相待才是。” “住口!” 晓浮云被怒气冲昏了头,完全没了理智可言,周围将士也都目光微妙,虽然对晓浮云的癖好略有所闻,但私下流言和当着人面大声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再看那晓浮云涨红着脸,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众将心中彼此也都明了。 景启虽然受了伤,但依旧灵活,像抹了油的猴子,晓浮云扔掉了大氅,把脖子上挂的装饰也扔去了一边,他活动者手腕呵斥四周“谁都不许出手!” 要的就是这句话! 两人再次交手不过片刻,景启借着巧力绊倒晓浮云,两人顺着斜坡滚落,景启后背撞在了大岩石上,尽管右臂传来阵阵剧痛,但手中的短剑依旧稳稳攥着。 剑刃抵在晓浮云脖间,景启一改方才痞相,露出了凶狠“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晓浮云这会子才脑瓜子清醒些,眼看将士们正往这边赶来,他故意拖延时间装糊涂“什么谁告诉我啊!” 景启从他胸口拔出短剑,再次抵在他脖子上,剑刃上的血还温热,滴落在他脖子上,晓浮云战意全无,后背披水似的拔凉,此刻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火光之中,浓烟烫的他喉咙快要裂开来。 景启“再给你一次机会!” 北鲜村战火燎天,火光在两人盔甲上扭曲的厉害,像条陷入绝境,奋力挣扎的爬虫,晓浮云的脸半浸在火光中,狠毒的目光毒针一样扎在景启身上,他高坐马上,与景启隔火相望。 “多年不见铁掌将军神姿依旧,真是令本将羡慕,对了!听说你最近养了条好狗,那狗品相如何?牵着可还顺手?” 景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晓浮云的战马嚣张的打着响鼻,把脚下的沙子踩了又踩,烈火的温度很高,烤的两人盔甲发烫,但晓浮云的声音却很冷,像是贴冰而来的风,带着砭骨的阴寒。 “尧光族的狗素来都是好狗。” 景启手中发狠,短剑立刻划破晓浮云的脖子,血争先恐后的流下,浸湿了他的领口,黏糊且凉的血激的他一哆嗦。 “话是我说的,但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晓浮云喘着粗气说“军师带回来一个独眼男人,他要我做诱,话也是他教我的!” 利刃又往前逼近了一些,晓浮云手下的兵就要来到跟前,景启没有躲闪,那架势似乎要与晓浮云同归于尽,他逼问道“那男人是谁?” 晓浮云惊恐的看着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刀,带着哭腔说“没人知道他是谁,就连军师也只是称他殿下而已。” 殿下 景启毫不犹豫的割开了晓浮云的喉咙,追来的兵将被喷了一脸的血,就在他们愣神的空档,景启已经撂倒两个人,破开了豁口,从包围中跑了出去, 飞矢追来,贯穿了他的小腿,景启摔跪下去,吃了一嘴的沙子,敌军一拥上前,按着他的脑袋胳膊,不许他挣扎。 此次负责埋伏的小将并不是晓浮云,晓浮云只是不甘景启从他的战地逃脱,打马追来特意看他落网的,负责埋伏的将领是晓浮云的同门师弟。 有人扬声问道“大哥,这人怎么带回去?” 对待战俘,他们只有两种方法带回去,一是有气的,二是没气的,与他们来说没气的方便些,割了脑袋当灯笼挂着,省时省力,还节省粮食。 风焱骑马过来,铁甲在月下闪着阴阴寒色,马蹄绕过晓浮云的尸体,风焱看了一眼昔日的师兄,见他烂泥一样的瘫在阴影里,嫌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痛快。 他转眸看向景启,冷漠道“绑马后,拖着。” 晓浮云一直压着风焱,导致他入军十年还是一个微不足道小兵,如今障碍没了,轮到他翻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要带着这份功回血族,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众人得令,把景启身上的短刀长棍统统卸了,连盔甲都给扔下了沙丘,绑了手脚拖在马后,风焱马鞭一甩,战马扬蹄疾奔,粗糙的砂砾和尖石瞬间成了刑具,风焱拖着人没跑多久,景启身下便拖出一道血迹来。 风焱迎着风跑马,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在风中他嗅到了摆脱枷锁的轻松和那锦绣前程,一时的得意让他忘了形,以至于飞矢迎面射来他都没有察觉。 “大哥当心!” 风焱陡然回神,迅速往后一躺,后背紧贴着马背,利箭从他眼前擦过,箭镞与盔甲擦碰出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响在耳边,刺的风焱心中止不住的后怕,冷汗瞬间涔湿了后背。 “什么人!” 风焱拔剑怒喝,胸膛里的心急促的跳着,尽管他极力稳着呼吸,那后怕的劲还是缓不过来的颤抖着。 风焱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这时的风焱才察觉出不对来,今晚的月光很亮,他能一眼看到天穹尽头,周围空无一物,而且还很静,静的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奇怪的是,静谧空荡不同往常,他从中嗅出一丝危险。 风迎面而来,他后背早已涔湿,这会子紧贴在身上,凉的心颤。 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这空荡荡的沙丘上好似藏了千军万马,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风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巨兽盯住的猎物,只要稍有动作,便会葬身于此。 “大哥!” 风焱止住亲兵准备拔刀的举动,他将手中刀送回了刀鞘,对着空荡荡的沙丘扬声道“我乃血族小将风焱,今晚授命路过,绝无恶意,若阁下有话尽可说来一听,我与阁下没有宿怨新仇,犯不着兵刃相见,损自家元气。” 风焱的声音掠过沙丘,在空荡荡的沙漠上飘荡,他等了些许,周围没了任何回应传来,风焱心里打鼓,不安的踏出一步来,神奇的是,刚才的压迫感竟然从他身上移开了。 风焱心中狂喜,知道对方这是放过了自己,催促着战马赶紧跑。 “大哥!”小兵跑了过来,说道“断了。” 什么断了? 风焱往后看了过去,刚刚那支箭竟然射断了绑在景启手上的绳索,难怪他手里的绳子轻飘飘的,感情就拖着一根绳。 风焱示意小兵去绑人,小兵刚转身又被他给叫住了,风焱看着半入黄沙的利箭,突然将人叫住“不用管他,咱们走!” 那人是预测了他会躲闪后才射的箭吗?若是自己没有发现,没有躲的话 风焱心里后怕的紧,只觉得胸膛上好像已经穿了一个血窟窿,这会子疼的有些发麻。 小兵有些犹豫,风焱这一停似的惹得暗处的人有些不满,压迫感再次传来,风焱又急又气,一脚踹了过去,怒骂道“再不走就扔你给他作陪!” 这下谁也不敢管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景启,逃兵似的跟着风焱快速撤离,明明周围什么都没有,他们跑的却很狼狈,狼狈的谁也不敢回头看。 抛石机 腾尔将弓扔给了亲兵,略有些赏识看着风焱逃离的背影“虽是流民之将,倒也不讨人嫌!” 亲兵呼和说道“他是个有才干的人,只可惜跟错了人,被他师兄抢了很多战功,不然现在怎么着也该是名大将了。” 腾尔没再说风焱,话题一转问道“听说戟天花了重金从阎王那里抢回了一个人?” 就是因为那个人,戟天承诺给他的报酬只给了一半,说是手头一时周转不过来,剩下的年后再给。 “没错!”呼和想了想道“加上之前的那个,应该是两个人才对,要不是因为他们,咱们的兵饷也不至于一拖再拖。” “这俩人死的也不是时候!” 腾尔不穷,他有钱,但是抠,除了粮食,军事武器和必须发放的军饷外,他的钱从来不会流出一分来。 他跟个老地主似的把钱藏得没谁知道,不但成日跟乔木哭穷,还天天打着穷的旗号去剿匪。在匪圈他就是个蝗虫精,人人闻风丧胆,传闻只要是他所过山头,那都是寸草不生。 腾尔翻身上马,重新戴上了头盔“反正也快入冬了,等等也无妨。” 呼和背着箭筒也上了马。他有些不放心的看着那个躺在沙丘上不知死活的人,问道“将军,要不要让军医给他瞧瞧?” “不用!”腾尔调转马头,扬鞭道“他可是那个人的孩子,不会死的!” 呼和还想说什么,但腾尔已经打马跑远了,他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影艰难的爬上山丘,一瘸一拐的顺着血迹追去,呼和心中了然,忽有想起一事,慌忙打马向腾尔追去。 “将军。” 腾尔曲解了他的意思,有些不耐烦道“我都说了他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呼和问“您没给他马,他们要怎么回去?” 缰绳猛地一拉,腾尔一拍脑袋“忘了!” 羌齐熄了灶下火,回帐子时路过了望台,见南箕在台上守着,转身又回到了灶台,锅里还有小半锅粥,火刚熄没多久,粥还温热着。 “军师怎么还没休息?” 南箕从不穿盔甲,也不佩戴什么防身的武器,穿着素色宽袍,戴着纶巾,看着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秀才。 羌齐端碗上了台阶,说道“军师,趁热吃一些!不然身子会撑不住的!” 南箕从来没有在三大营面前露过武功,所有人都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谋士,就连羌齐也以貌取人,觉得南箕身子孱弱,跟其他的糙老爷们不一样,得厚待才行。 直到不久之后,他亲眼看见南箕捋着袖子把景启按在地上暴揍,这文弱谬论才就此推翻,南箕和山丹同时教会了大家一个道理,真的不能以貌取人,会吃大亏的。 不过这个就是后话了。 南箕看着漆黑的夜,问“什么时辰了?” 羌齐“丑时刚过,天快要亮了。” 景启已经一天两夜音讯全无了。 羌齐见他指尖苍白,以为是被夜风冻得,便劝他喝点热粥暖胃,南箕喝了两口,突然眉间一紧,砰的一声放下了碗。 羌齐“怎么了军师?” 南箕走到了望台的边缘,目光在漆黑的夜里巡睃,羌齐经历了上次敌袭,颇有经验的拎起了长凳,以凳做盾,护在两人面前“军师,是否有人偷袭?” “不!”南箕伸指在黑暗中一点,眉间有些犹豫“就在方才,我分明察觉那里有杀气传来,奇怪的是,不过顷刻间,那气息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羌齐看了一圈,眼中满是迷茫“哪儿呢?” 南箕说“就在那个方向,离我们大概有百米远。” “”羌齐默默放下凳子“要不军师您还是睡会!” 就是宫中训练的猎犬怕是也只能嗅到十几米之内的生人的气息,军师一开口便是百米,这不就是累糊涂了吗! “不是错觉。”南箕肯定的说“我甚至听到了盔甲与马鞍的摩擦声。” 羌齐“军师别扛了,休息一会!” 羌齐不知道的是,南箕常年呆在地宫,他的听觉和嗅觉比常人不知灵敏多少倍。 “军师” 南箕执着摇头“你去!我等他回来。” 羌齐相劝无果,只好将碗筷收拾了,独自下了了望台,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他突然抬眸向上看去。 南箕守在台上,宽袖似蝶翻飞,他虽然穿的都是陈年布料,但却干净的不见一丝污迹,像一束月光落在了了望台上,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明亮。 羌齐看着那背影,莫名的想起了景启,他摇头只道怪哉。 这两人虽是结拜兄弟,但无论是性情还是样貌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他怎么就突然想起了将军呢? 羌齐洗着碗嘀咕道“看来我也累的不轻。” 沙丘层叠,灵蛇般蜿蜒入黑暗中,在那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匿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乍一看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巨石。 那人站在高处,俯瞰边关人影重重,火光跳跃,目光在营中巡睃一圈后落在了那猎猎旌旗上,他眯眼看着那硕大的晟字,冷漠表情逐渐崩溃,他像头激怒的犁牛,眼角紧绷,瞳中凸起了血丝。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那人没有收拾好目光,带着愤怒跪迎战马“巴日斯见过殿下。” 男人看到了他的愤怒,并没有立刻责怪,而是轻嗟一声,问道“等不及了吗?” “不!”巴日斯睁着愤怒血眸,沉声道“巴日斯不敢忘了殿下教诲,巴日斯愿意等,愿意忍!” 男人点头“你战退了滇家大朗,为功,该赏。” 巴日斯立刻道“是殿下指点的好,此功是殿下的。” 男人没有接下这份功劳,也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话题一转,突然冷了声音“但你放走了晟朝将军,该罚。” 巴日斯没有争辩,甘心领罚,战马喷着鼻息,有些不耐烦的踩着脚下的砂砾,男人伸手安抚,将它的鬓毛捋顺“先记着,回去自儿领去,你守了这么久,可有异常?” 巴日斯“一切皆如殿下所料,参将押送辎重,人远在北鲜村,晟朝将军和副将至今未归,想必已经在风焱那儿落了网,三大营的狼将都不在营中,今晚是绝佳的偷袭时机。” 男人迟迟没有开口,巴日斯抬眸看去,只见男人目光复杂的看着下面的了望台,他瞟了一眼,匆忙中捕捉到一只在风中翻飞的衣袖。 巴日斯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没等再仔细看上一眼,马上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拿箭来。” 巴日斯慌忙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火箭,男人扬起头深吸一口,夜末的冰凉顺着喉咙咽下,周围应该有野兽在捕食,空中透着一丝微弱的腥气,那气味似乎恶心到了他,男人趴在马背上干呕起来,他捂着嘴,痛苦的作呕声不受控制的从喉咙哽出,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但痛苦的像是要背过气去。 战马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不安的喷着响鼻,四蹄乱踩,男人把脸深埋在战马的鬓毛中,借着战马的汗味冲刷着口中恶心的腥气,他平息了喘息,几乎是夺过巴日斯手中的箭。 引火索在风中闪烁,像是一颗着急飞回天穹的星星,光芒一头扎进黑暗中,沉寂不过一息,一声轰隆巨响在黑暗中陡然炸开,震得整个沙丘都为止颤抖。 巴日斯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拿错了箭,男人却仰天大笑,在他疯狂的笑声中巴日斯明白过来,今晚不是夜袭,而是进攻。 男人没想过悄无声息的胜利,他要的是三大营的惶恐混乱,还有兵临城下时晟军的崩溃和绝望。 他要的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戮,一场用哀嚎和厮杀来伴奏的巨大盛宴。 “待他们过来时,你也可以下去玩玩。”男人调转马头,对巴日斯说“我去迎客。” 这场盛宴是他精心准备的,贵客必须到场。 羌齐几乎是滚下了床,他连衣裳都顾不得穿,趿着鞋跑出了帐子,外面脚步错落,人声鼎沸,已然乱作一团,羌齐随手抓来一人,着急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打雷吗?” 那人道“打个屁雷!是敌袭!” 是敌袭不错,可敌人在哪儿呢? 羌齐在混乱中听到有人问“将军人呢?副将呢?参将呢?他们都在哪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羌齐心中一沉,大战在即,非但主将不在,就连营中带官职的将领也不在,慌乱之中免不了一顿猜疑。 果不其然,有几个兵油子聚在一起胡说八道“将军怕是早就与外族联手,想攻城夺回帝位,今晚就要拿咱们三大营做投名状呢!” “不能!将军需要人手,咱们三大营多得是人,与其跟外人联手,不如咱们自己动手的好,外人哪儿有咱们真心。” “咱们三大营是天家的兵,守护了几代帝王。咱们效忠的是晟朝正统,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将军就是想用咱们,也怕后院起火,拖他的后腿不是。” 兵油子说“他们不为他所用,自然就是祸害,与其成为晟朝的铜墙铁壁,不如砸了去,给他的帝位让道。” 他们说的绘声绘色,越说越离谱,若是平时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但现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说的越是离奇,人们越是当真。 羌齐真想抡起铁勺子呼他们嘴上,平日里什么活不干就算了,关键时刻还竟瞎咧咧动摇军心,真是打死都不为过。 还没等羌齐动手,一条板凳就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向那几个兵油子,兵油子虽然平日里疏与操练,但好歹也是练家子,险险躲开了“暗器”的攻击。 只不过躲得相当狼狈,其中一个一头扎进了草垛子里,半天也没拔出头来。 兵油子呸呸呸的吐草沫子,怒气冲冲的指着人群骂道“哪个龟生的暗中伤人,有种的给爷爷出来,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看老子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叫你爹娘都认不出” 兵油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混乱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小兵们自觉地分开一条路来,纷纷向后退去,羌齐的鞋被人踩掉了,他欸的一声扑过去捡鞋,却不小心被谁绊一跤,狼狈的扑在了一人脚下。 落在他身上的影子微微一弯,羌齐以为那人要来扶自己,刚要道谢突然觉得喉咙一紧,谢字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上。 南箕拽着后已领把人拎去了一边,看向兵油子的目光冷的似落了霜“再说一遍。” 在众目睽睽之下兵油子不敢大放厥词,但碍于脸面,他还是嘟囔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来管你老子!” “我是军师。”南箕目光扫过三军,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三大营的军师。” 三军一片寂静,看向南箕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要知道在他们三大营多的虎狼强将,这些将士既能冲锋陷阵,又能出谋划策,而那些只能出点子却不能上战场的谋士便会地位下降,若是连连败仗,他们更是不受人待见。 上一任主将掌管三大营时便是如此,后来景启成了主将,三大营谋士们的待遇稍稍提高了那么一点,但还是不如寻常小将。 大家看谋士的目光都充满了嫌弃,觉得他们的存在就是浪费粮食的,南箕这么一站出来,他们自是感到诧异。 不光周围小将,就连被挤到犄角旮旯的其他谋士也是满脸震惊,浥轻尘悄悄丢了手中的包袱,在众人的沉默中挺直了腰杆。 长久的忽视和轻蔑让他都忘了自己是个谋士,看着人家临危不惧的站在人前竭力稳住局势,而自儿却鼠辈一般打包了准备逃跑,如此一对比他只觉脸上烧得慌。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诧异,南箕并不着急,他与众将对视,目光锋利似剑,透着人不敢直视的寒光,也坚定如山石,让他们在混乱中找到一丝依靠。 众将看着他,眼前莫名闪过景启的身影。 对!他是军师,铁掌将军亲自带回来的军师,有他在,三大营还没到沦为散沙的时候。 兵油子这时突然嘘了一声,撇嘴道“什么狗屁军师,不过连个官职都没有的布衣而已,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的是什么主意,再说了,你一个小小的谋士,有资格调动我们三大营的兵马吗?” 南箕问“若我有资格,你当如何?” 兵油子往自己脖子上划拉“老子就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话刚落音,那颗嚣张的脑袋便滚下了地。 事发突然,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带着血的圆球骨碌碌滚在了火光下,待圆球停下,众人与兵油子的脸对了个正着,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南箕脸上溅了血,那血并没让他面目可憎,反倒令他越发秾艳,南箕持刀站在月下,眼中冷意砭骨,虽是美的惊心动魄,但此刻没人敢把目光落在他脸上,所有的眼睛齐聚在他脚下。 他脚下踩着兵油子的头。 南箕将人头踢向人群,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缩在一旁的其他兵油子,这些人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只觉得脖子上冰凉。 南箕这时才亮出兵符,他问“现在我有资格吗?” 答案是有。 “我乃三大营军师。” 南箕举着虎符,对众将说“今晚听我号令,咱们同生共死,杀敌守营!” 三大营是没有主将,但不是没有猛将,他们有的是能杀敌的好手,他们怕的是被人抛弃,剑的刃再锋利,被扔到地上也发挥不了它的威力,落地声还没有废铁响。 一句同生共死犹如铁汁,把摇摇欲坠的军心铸的稳固。 众将顿时战意激昂,纷纷高呼杀敌守营。 三大营很快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值班看守,南箕召了一些小将和谋士入内账,大家守在沙盘前商榷战略。 巴日斯盘腿坐在沙丘上,支着下巴奇怪的看着不远处的三大营,他疑惑的嘟囔着“奇怪,怎么这会子又不闹了?那瘦竹竿谁呀?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南箕与诸位将士商榷不过半个时辰,帐外突然响起了战鼓声,众将面色严峻,握住了刀柄。 风灌入帐内,带来了硝烟和血味,在众目睽睽之下,南箕站起身来,长指轻点刀鞘,他不能在人前暴露双锋挝,所以景启早就给他备了一把能够自卫的佩刀。 南箕说“迎战!” 血族领域离边关甚远,谋士们料定他们没法把大型的进攻武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带到这儿来,觉得这次来到营前进攻的应该是轻骑或是步兵,所以谋士们和小将们决定安排迎战的是重骑兵和箭阵。 可当南箕站在了望台时,远远的就看到几百号敌军推着巨大的进攻装备轰隆轰隆的赶来,谋士们心中一沉,当下没了主意,小将们也看到了,当即变了脸色。 南箕没有打过仗,但是景启跟他说过,不管是大小战役还是各种攻城武器,他都是知道的,当看到对方的装备时,他只愣了一瞬,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就是抛石机?” 谋士点头,指着那庞然大物道“您看,那上面都用铁皮包着,不怕火,别看它推过来时笨重,一旦使用起来,灵便的很。” 南箕往身后看去,在稀薄的夜色里觑见了景启守了多年的城门,那城门年代依旧,泛着灰白残色,看起来像是纸糊的一样。 这么一瞧,三大营才更像是城门。 他们不能死守,得出动出击,因为只要敌军靠近,那抛石机便会越过他们的防线,将城门破开。 “这不是他们从老窝里带出来的。”年轻的小将说“军师你看那木轮,还新着呢!若不是窝在附近偷着造的,就是问人借的。” 南箕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苏韫玉,那家伙连粮食都替人藏了,这种东西怎么就不能借了。 “这么重的东西他们也真敢从沙漠里走”小将啐道“也不怕半路陷下去。” 南箕问“陷下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种抛石机是有暗格的,里面装的是攻城用的火油和炸药。抛石机笨重,一旦遇到流沙,便会整个陷下去,抛石机一倒,上面绑的铁皮相互碰撞,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后,里面的火药便会爆炸,一旦爆炸,周围的沙丘受到波及,便会整个往下塌,就像雪崩一样,若是威力再大些,还有可能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流沙阵。” 小将比划着说“那里,还有那里都有可能会陷下去。” 抛石机是用来攻城的,血族想要攻城得破得了边界防御才行,他们派出了轻骑兵探路,没等轻骑兵跑进,晟军的战鼓便传了出来,在急雨般的鼓点中,箭阵一触即发,轻骑兵纷纷落下马来,一排铁盾紧跟其上,护着身后的大军步伐整齐的进攻。 有铁盾在,箭阵便没了任何威力,敌人排成一排,像是一座纯铁铸造的高墙,不断的往阵营里推进。 小将着急喊道“快扔火油!” “等等!”南箕拦住小将,指着营中的拒马说“浇上油,推出去!” 小将正要说什么,下方一个敌军似乎手滑了,铁盾咚的一声落地,尽管他迅速将其抬起,小将还是看到了他们的盾柄,当下明白了南箕的意思,慌忙喊人去办。 血族的盾比寻常盾加厚不止一倍,若是用火油,火的热度一时片刻是传不到盾柄上去,而且他们脚程不慢,怕是没等火油的威力出来,他们就已经逼近了阵营,拒马坚固,可以阻挡他们前进,若是再烧上火,血族进攻的速度便会被迫停止,而且他们也无法承受铁盾在火中的热度。 燃着熊熊烈火的拒马被推了出去,呈一字型在营前摆开,像一道高大的火墙,堵住了铁盾的去路,血族若是放下铁盾便会迎来箭阵的痛击,举起盾又要忍受火焰传入铁盾的高温,血族进退两难,一时僵住了。 小将和谋士们与南箕站在了望台上观战,见此情景不禁振臂高呼,只是没等他们笑出声来,远处的抛石机突然有了动作,与此同时盾兵遽然向两边分开,集体后退。 谋士面色一紧“不好!他们这是想砸烂拒马!” “不。”南箕说“他们想撞开拒马,用抛石机来开道。” 小将锵的一下拔出了刀“我去断了他们的腿!” 一队轻骑冲出营去,推抛石机的兵虽然都是膀大腰圆的大汉,但他们为了减轻自身重量,没有穿戴重甲,腰上也只别了佩刀,骑兵灵活,像穿梭在海浪间的鸟,轻快的越过拒马,刀身横砍,砍了就跑,快的让推抛石机的敌军根本就来不及拔刀。 抛石机旁不断有尸体倒下,但抛石机前进的速度却没有停下。 了望台上的人多,浥轻尘挤在角落,着急的跺脚“不成!人太多了!” 血族有备而来,前方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就替补上来,抛石机旁一刻都没有空过人。 敌军阵营的号角声突然变了,他们的阵型也发生了迅速的改变,缩到两边的盾兵突然围了过来,骑兵像是被铁笼困住的鸟,铁笼不断缩紧,向骑兵挤压过去。 南箕心中泛凉,脑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贤妻 抛石机轰隆轰隆的前进,巨大的木轮把沙丘压下两道深凹,南箕紧盯着那抛石机,景启与他说过的话不断在脑中回荡,他听觉异于常人,虽然早在耳中塞了棉花,但鼓声与号角声过于嘹亮,震得他快要失鸣,他甩了甩头,嗡鸣之时突然看到了景启的脸。 “我知道你对这些没兴趣,可战场不是地宫,你的武功再高,不懂这些,碰上了也是要吃亏的。” 景启枕着胳膊,把草垛子压的往下一陷,他闷声说“你可是我的军师欸!” 轰隆声很快传入营中,那巨大的声音震得整个了望台都颤抖起来,随着抛石机的靠近,了望台开始嘎吱嘎吱的摇晃起来,像是疾风中的树苗,晃得快要树身折断。 谋士们吓得脸色苍白,争着跑下了了望台,南箕在摇晃中站的笔直,他目光紧盯着抛石机,若是眼神有杀伤力,那抛石机早就碎成粉末了。 小将拔了刀,在冲出去之前对南箕说“此处怕是守不住了,军师快去内城,那里有弩子床,还抗一抗。” 小将带着人冲出营去,与推抛石机的敌军杀了起来,南箕觉得脸上有些烫,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一种叫羞耻的东西压着他,让他没法转身离开。 铁掌将军的军师,他真的配吗? 景启说的对,这里的确与地宫不同,他在这有种无能为力的焦虑和挫败感,看着与敌军厮杀的将士,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南箕转眸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谋士被吓的瘫坐在隅角,他抱住柱子想站起来,无奈手心出的全是冷汗,柱子在他手中滑了好几次。 “抛石机抛石机” 他嘟囔着想说什么,但了望台的摇晃吓的他舌头打了结,南箕凑近细听,只听他颤巍巍的说“抛石机重!” 南箕头一次对别人说的话上心,结果听了一句废话。 了望台像是要塌了一样,摇晃的厉害,浥轻尘拽救命稻草似的拽着南箕的袖子,颤着声音提醒他“这里可是大漠!” 电闪火石间,南箕突然明白过来,他拽着浥轻尘跳下了了望台,脚刚沾地了望台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震的每个人心头皆是一颤,浥轻尘吓的叫出声来,南箕被他吵得心烦,将人丢到草垛子上,拽过一个小将便问“火药在哪儿?” 巴日斯观战观的心痒,拔了佩刀就冲了过去,他以往是用双斧的,现在猛地改用刀有些不大适应,但眼下也没办法,他的新斧子还没有铸造好,巴日斯一入战场就像是回归了故乡的犁牛,挥舞着阔刀在战场上杀得酣畅。 巴日斯笑的痛快,用番族话说“哈哈哈!晟狗,你爷爷回来了!” 巴日斯亲自为抛石机开路,前来阻挡的晟军在他面前像是稚气未退的牛犊,根本架不住他那恐怖的力度,骑兵像是熟透的果子,在他大力的攻击下,纷纷跌下战马,在前进的军队踩的稀烂。 巴日斯战的正酣,突然从浓烈的血味中嗅到一丝火药味,他心弦一紧,后背陡然窜过一阵凉意,他顾不得四下查看,凭着直觉拽过一匹空马调头就跑。 他原本在军队前开路,等同于冲锋大将,这么一跑,使得血族众将纷纷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一破空声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带来了浓烈的火药味。 南箕站在女墙上,指着抛石机的木轮“瞄准那!” 两个小将调整着弩子床,在扳机“咔哒”一声响,一只胳膊粗的纯铁箭冲了出去,箭身上绑了火药,引火索在疾风中燃的极快,铁箭带着硝烟飞向血族,在血族大阵的前方落下,一头扎进了沙子里。 敌军怔了一瞬,发出了哄笑声“晟狗好箭法!” 小将攥着弩子床的手有些发白,南箕并没有在意,而是手指一挥,指向了沙丘一隅。 “再来!” 绑着火药的箭一支支射了出去,可不但没有伤到一人,而且火药也闷在沙子里,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小将冷汗直流,他一边拉开弩子床,一边对南箕说“军师,这可是最后一支箭了。” 南箕执着的指向敌军前方“射!” 两个小将担忧的对视一眼,认命似的射出了最后一支箭。 最后一支箭与前面几只箭一样,一头冲入沙子中,敌军笑弯了腰,没等喘口气,突然脚下的沙子爆炸开来,先前闷在沙子里的火药这才起了作用,在烈火中接替爆炸,火焰从沙子深处窜出,烈焰将这片沙域烧的滚烫,血族仓皇逃窜,脚下好似踩了岩浆。 巴日斯疯狂的甩着鞭子,爆炸声紧追在他身后,火焰缭的他后背火辣辣的疼,他眼中惊恐,口中不住的喃喃,似乎在乞求他的长生天能够再次庇佑他。 城楼上一片欢呼,南箕看着城下沙浪冲天,火焰燎烧,他看着人被炸飞起来,随后重重落下,烂泥一样摔在沙子上,他看着敌军在轰隆巨响中鸟兽般逃窜,在浓烈的硝烟之中感到一丝痛快。 他低声喃喃“落。” 抛石机下的沙子猛地炸开起来,抛石机巨大的身影陡的一歪,竟然摔了下去,一路上视它为胜券的血族被砸个正着,肉饼一样在烂在一起,抛石机一倒,它的暗格摔裂了一条缝,火苗子顺着细缝往里钻,火油和火药从内部爆炸开来。 抛石机被炸的裂开,上面的铁皮断刃似的飞溅出来,沙丘发出了阵阵轰鸣,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片沙域开始塌陷,形成了可怖的流沙,血族在流沙中挣扎,疯狂的踩着身边的一切,企图能够逃离那不断下坠的流沙。 流沙坠落的速度太快,而且面积甚大,一旦陷进去,根本没人能逃出来,他们只会被流沙吞噬,残忍绝望的死去。 流沙吞噬的不止是血族大军,还有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好在南箕在入内城时下了命令,营中所有的兵都退到了城内,就连马匹也赶了过来,那儿都是些空帐子。 “军师,那儿跑了一个。” 小将指着在沙漠中狂奔的巴日斯,说道“看那体格怎么着也是个大将,军师,要不要追?” 南箕记得他,他刚刚在抛石机前开道,的确是个大将“不用,你们打不过他。” 他看了看城下,那里已经看不到敌军的身影,连哀鸣声都不闻,军帐和马厩正在流沙中慢慢陷下去,那根挂着晟字旌旗的柱子倒是稳稳立着,没有下陷之势。 战争暂时结束。 南箕对小将说“你们好好守着,若是将军或是其他人回来,记得要提醒他们小心流沙。” 血族不会轻易放弃,他得抓紧时间与众将和谋士商量对策。 入夜,一只战马迎着月光疾奔,跑了一天一夜的马,滇穹手指冰冷僵硬,快要握不住那缰绳,跑了不知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旌旗,他高兴道“将军,到了!” 景启也看到了,放松之余不忘再次提醒滇穹“回营后让军医悄悄的给我疗伤,我的事别告诉军师。” “将军您都说了好几次了。”滇穹说“放心,我绝对不说,嗯?” 滇穹猛地拉住了缰绳,马蹄声嘎然而止,战马高高扬起前蹄,景启险些掉了下去。 “发生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下了马,目光在平静空荡的沙地掠过,景启问“你没跑错地方!这是咱们的军营?” 滇穹也是一脸懵,他缓了缓,随后指着在风中飘扬的旌旗,说“那是咱的旗?” 没错,那的确是他们的旗,可是 景启的目光再次掠过空荡的沙地“军营呢?” 空中起了风,扬起了一阵碎沙,景启在风中嗅到了残留的火药味,他脸色骤变,快步跑了过去。 月光凄冷冷的落下,沙子上凸出一个小土丘,土丘中泛着生铁的冰冷。 景启跑了过去,扒拉掉上面的砂砾,他摸到了铁器的冰凉,景启将东西从沙子中拉了出来,在看到它全貌后,心猛地沉了下去。 滇穹“是血族的盾!将军,血族他们” 景启不敢想象这里发生过怎样的战争,他看着空荡的沙地,喉咙里吼出撕心的哀嚎,他跑了过去,在砂砾中疯狂的刨着,拽出一个个面目全非的尸体。 血族南箕是斗不过他们的 南箕南箕是他害了南箕 景启眼前模糊,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他顾不得擦,在沙子堆里刨出一个又一个已经冷掉的尸体。 滇穹从未见过将军这样疯狂过,刚想去拉人,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锵的一声拔出了刀,满脸警惕的看着身后。 南箕打猎归来,手里拎着两只沙兔,另一只手还拖一匹四脚朝天,浑身是血的沙浪,他目光越过滇穹看到了正在刨沙子的景启,眸中有些意外“他喜欢玩沙子?” 滇穹“应该不是军师,是血族来了吗?” 南箕嗯了一声,把手里还扑腾着腿的兔子递给了他“天不亮来的,都已经解决了,羌齐的水要开了,你赶紧带它们进城,那儿一片有流沙,你绕过去进城。” 滇穹哎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向城内奔去,南箕转身向景启走去,景启跪在沙坑边上,鸵鸟似的把整个脑袋探了进去,刨沙子时余光瞧见了一双靴子站在自己身边,他以为是滇穹,也不理会,只管埋头苦刨。 南箕等了又等,约摸着羌齐的炖兔肉该出锅了,便开口催景启“别玩了,该回去吃饭了。” 刨沙子的手猛地一顿,景启从沙坑里探出头来,他头上脸上都是沙子,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他眨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南箕,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来,南箕本想扶他,谁曾想手刚伸出去,就被人狠掐了一下。 南箕紧皱眉头,觉得这货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景启看他阴了脸,终于确定眼前这个是活生生的人,嗷的一声扑了过去,脸上的沙子泪水蹭了南箕一身。 南箕攥紧拳头想揍他,耳边却听到他的哽咽声,南箕抬起来的手轻轻落下,改成了抱。 铁掌将军三营主将,素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他是敌人无法战胜的对手,是边关强大所在。 而这一刻他却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在那失而复得的怀抱中讨着温暖。 夜色已深,万籁无声,在这片沙地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压制不住的喧闹声充斥在耳畔,南箕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景启也听到了内心的挣扎,但理智却坚守着最后的防线,他什么也没说。 “景启?” 南箕怀中一沉,他将人翻开,发现景启已然昏死过去。 “我们半路遇袭,幸好后来在大漠里捡了一匹空马,不然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南箕端着茶坐在沙盘前,一脸正色的看着沙盘上的地形标注头也不抬的轻声道“没了?” 滇穹坐在沙盘对面,军医正帮他包扎伤口“真没了,军师,该交代的我可都交代了。” “你说谎。”南箕把一个小旗插在沙盘上,轻声道“晓浮云再是血族大将,他的诱敌之术根本不可能让景启陷入险境中,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你没有说。” 滇穹见瞒不住,索性实话实说“将军不让我跟你说。” 南箕抬眸看他,滇穹坐的笔直“将军有令,我不得不从。” “回去!”出乎意料的是南箕并没有追问到底“好好歇着,不管有什么以后再说。” 滇穹做梦一样迷迷糊糊走了出去,他躺在床上睡了一阵,忽的又弹坐起来“不好!” 将军好说梦话,军师从他这没问出来,打的就是套景启的话,他赶忙出门,两个小将守在将军门外,拦着他不许进“滇穹大哥,军师有令,说是今晚谁也不许打扰他们,您还是回去!” 景启习惯性侧躺着睡,可无奈胳膊上受了伤,他一翻身就疼的直哼哼,但平躺着他又无法睡不习惯,翻来覆去的不得安生。 一只手伸来,将他侧翻过去,胸膛抵着他后背,缓冲了他肩胛的疼痛,南箕给他擦着额间的汗,轻声唤他,景启在梦中含糊的应着。 “暮寒。”南箕放缓的声音中带着蛊惑,他问“晓浮云跟你说了什么?” 景启含糊的说话,南箕听不答应,他也不急,一遍一遍的问他,直到听见了傀兵两个字。 “晓浮云查出我是天陵宫的傀兵。”南箕问他“你怕我傀兵的身份暴露,招来尧光族来清理门户,所以才追过去要杀他?” 景启嗯了一声,含糊不清的说“不能让人知道阿箕阿箕不走” 南箕又问“那你为什么让滇穹查我?” “尧光有害怕必须除掉”景启颠三倒四的说着,南箕竟然从那错乱中听懂了他的意思。 “尧光族有你害怕的东西,你必须要除掉?” 景启囫囵一句,含糊的根本听不清,南箕帮他擦着汗,有耐心的问他,景启这才说个完整。 “阿箕害怕不能让阿箕害怕” 南箕听懂了,景启是在说,尧光族有阿箕害怕的东西,所以必须得除掉,不能让阿箕害怕。 南箕觉得好笑,尧光族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害怕的,只不过那里有个人他比较在意,也不知道现如今那人是否还活着,南箕摇了摇头,甩掉旧日思绪,突然他手上一烫,他垂眸看去,只见景启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手腕,似孩童在梦魇中拉着自己心爱的娃娃。 他含糊不清的呓语“阿箕不怕你还有我” 南箕心潮涌动,鬼使神差的问他“暮寒,你喜欢我吗?” 月光透窗落下,落在景启有些苍白的脸上,他没有任何回应,靠着南箕睡得很沉,南箕没有再问,他抬眸看着窗台上的月色,鼻尖萦绕着血味和药气。 那药明明是景启喝的,为什么却苦了他的喉。 南箕想收回手,景启却惶恐的握的更紧了,他掌心炽热,火一样的烫,明明翻身都没力气,却攥的那样紧,紧的像是攥着救命稻草。 窗外月色寂寥,透着几分单薄的脆弱,似乎只需屈指一碰,便会碎的无法复原。 南箕叹了一声,拥着他躺下,在苦涩的药味中闭上了眼。 他一夜未眠。 城外还是要重建了望台以便观察敌情的,天不亮工匠就出了城,带着木料去搭建了望台,滇穹进不去景启的屋子,急的在门外直转,哨兵从廊子下冲了过来,神色匆遽,手里攥着一封急件。 那信封上印的是皇章,滇穹只觉不对,快步迎上上去“出了什么事?” “皇上”哨兵跑马跑了一夜,这会子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来了!” “小狼崽子要来了?” 景启坐在树下晒太阳,南箕正帮他换药,杀人他在行,换药却不行,药粉擦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包扎好了,他用力一系,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来,鲜血瞬间冲散了药粉,滇穹在旁看着疼的直抽气,景启浑然不觉,翘着个腿,满脸享受。 那一箭怕是伤到了将军的脑子。 滇穹把信递了过去,景启拆了信,大略的过了两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些文臣当真是有意思。” 景启挑着水果吃,吃着可口,连忙给南箕也送了一块,南箕正用刀割着纱布上的死结,对身旁的事不上心,就这景启的手张口吃了。 滇穹只觉眼前的画面和谐的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时琢磨不出来哪儿里不对劲“将军,皇上来干嘛呀?” “还能干嘛!”南箕的刀不小心戳到了景启,他疼的龇牙咧嘴,愣是没出声“立军功,稳固地位。” 当今的皇上才十五岁,稚子一个,那些朝臣个个老狐狸一样,成日里总是仗着辈分压人,小皇帝势单力薄,年纪又小,自是在朝堂上受了不少委屈,此次来边关就是想立些战功傍身,让那些朝臣闭上嘴少说些话。 滇穹“皇上年幼,自是会多受太傅们的束缚,但只要及冠,太傅们的管束也就会松些,他为什么不愿意等一等,来咱们这吃什么苦,况且打仗又岂是好玩,这也太胡来了。” “咱们大晟朝御驾亲征的也不过两三位,小狼这是想效仿先皇太祖,在世得民心,后事得圣名,经此一征,他的帝位才真叫一稳呐!” 南箕终于重新包扎好了,只不过打的全都是死结,要想再换药只能用刀一层层往里割,景启满意的看着肩膀上的包扎,对他说“我小侄儿要来玩了,他顽皮的很,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南箕点头,把纱布和剪子拿进屋去,滇穹待他走远才敢靠近景启,他颇有兴趣的看着景启肩膀上的圆球,笑道“军师手好巧,怎地包扎的这么圆滚。” 景启忍不住笑出声来,肩膀上的圆球跟着晃动,乍一看好似肩膀上又长了个脑袋似的。 “报!”哨兵跑来,慌慌张张送上了军报。 “将军,参将和右军受袭,右军请求支援。” 滇穹脸色骤变,他知道南箕对牛瘪和武铓的安排,没想到事情真叫他给猜对了。 景启站起身来,树影落在他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他转眸看向南箕离开的背影,冷然道“拿我的盔甲来。” 南箕出来时景启已经出了城,他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黄沙飞扬,景启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最后化作黑点,消失烈日下。 “军师。”守城小将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您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没事”南箕转过身走下了城楼,在沉寂无人的转角处突然一拳垂在了砖墙上,骨节擦出血来,鲜血瞬间砖缝流淌。 没有任何原因,这会子他就是不开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烦躁的很。 景启在城内有王府别院,听说是太后亲赏的的,宅子不大,但也不小,摆件也都是御赐,很是讲究,景启嫌一个人住空荡,便把后院的空屋给了亲兵,滇穹,山丹他们都有自己的房间,南箕初来,景启还没让人给他收拾屋子,他暂时住在景启的寝屋里。 景启出兵后南箕就没开心过,他也不回屋睡觉,成日在树上倒吊,从小他就这样,一不开心便要倒吊,倒吊之后什么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山丹和牛瘪一起回来的,刚回府就看到树上挂着人,那树枝繁叶茂的,两人都没看清,以为南箕上吊了,着急忙慌的扑了过来,待走近看清才放下心来。 南箕倒吊睡着了,被他们惊醒后翻身坐回了树杈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他人呢?” 山丹“战事吃紧,将军实在是回不来。” 南箕翻身坐回了树上,闷声道“那你们回来做什么?” 山丹“将军说血族奸同鬼蜮,行若狐鼠,要我们回来保护你。” “不用。”南箕背对着他们倒吊,挥手道“你们走!” 山丹正要发作,牛瘪却伸手示意他别说话,牛瘪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军师执意赶我们走,莫不是心中对俺老牛有前嫌,在去群蛇窟以前俺老牛对你的确过分,今儿给你道歉。” 牛瘪是犟,但他讲理,只要发现是自己错了,他愿意去低头认错,在他这没什么抹不开脸,下不了的架子。 牛瘪实在,把心底的话统统说了出来“以前我的确看不上你,觉得你除了长的好看外一无是处,我以为你是将军从楼子里赎出来的,哎呀山丹你踢我做什么?军师,你也别怪我想歪了,谁让将军与你同帐而睡,同桌而食,这份情谊是咱们兄弟从未有过的,就是先前小夫人来军中看望,将军也不曾对她这么好,你又长的俊,兄弟们自是多有怀疑。” 南箕翻身坐在了树上,牛瘪跪在树下说的诚恳“经群蛇窟一事我知道您不是绣花枕头,打今儿起我老牛对您就是一个字——服,您是三大营的军师,以后要是在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不用您动手,俺老牛会替你清理干净的。” 他表完态就看着南箕,南箕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了口“小夫人是谁?” “就是王妃。”牛瘪说“咱们将军在皇都有位贤妻。” 空中起了风,叶响声如同潮浪,南箕坐在叶浪之中,身形似孤帆,在浪头上单薄的可怜,他抬眸看天,在叶缝中看到了零星的碎光,他的神情隐晦在苍白的肤色下,山丹和牛瘪谁也发现不了他的异样,只觉得他比平日更加沉默了些。 风鼓动着他的衣袍,露出了他的腕骨,他腕骨森白,没有半点血色,这不是活人该有的肤色。 烈日当空,南箕坐在阴影中。 先前的一切都不是错觉,这边关是真的冷,比地宫还要冷上不知多少倍。 心跳 铁掌马蹄落在沙丘上,景启的盔甲被太阳晒得滚烫,他持棍立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血族大军。 “阿日黑!”景启举着铁王棍怒喝敌军大将“你们血族无德无信,屡犯我大晟,新账旧账今儿一并算个清楚!” 战马纵身一跃跳下了沙丘,景启率先冲入敌军,武铓拔了佩刀紧跟其后,他一边打马前冲一边高呼道“追随将军!杀敌护国!” 身后呐喊声阵阵,如雷滚落,跟随景启冲入万朝人群中。 景启是夜里回来的,他风尘仆仆,带了一身血味,回来后并没有直奔后宅,而是去沐浴更衣,他在池子里泡了很久,等洗完澡了,天都亮了,他不敢去找南箕,又在风口站了许久。 “真没汗味。”山丹被拉着问了好几次,不耐烦道“您香着呢!” 景启半信半疑,又用帕子把脖子上的汗擦了,他在沙子里打了好几日的仗,又连夜跑马回来,汗臭味和血味混在一起,他自己闻着都有些嫌弃。 羌齐正好做了发糕送来,景启端着糕兴冲冲的去院子里找南箕,南箕正坐在树下发呆,树荫笼着他,他像是落在夜里的雪,透着疏远的冷,景启跟他说此次战情,说的手舞足蹈的,南箕吃着发糕默默的听他说话。 “阿日黑带着兵撤入大漠,我了解他,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择日便会归来,攻城一事不像他的手笔,但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景启说“阿箕,我一定会杀了阿日黑,为你出这口恶气。” 南箕吃了半盘发糕,拿了帕子擦嘴,他看着景启,神情格外的冷静,景启从他平静的目光中琢磨出不对来,心中的雀跃泯灭下去,剩下的是莫名的颤意。 这样的南箕像是夜中即将消失的寒霜,让他有些害怕。 “暮寒。”南箕说“等打赢了血族,我想回去。” 景启一愣,只听南箕继续说道“我没有受威胁,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想回去,以后你也不要在来找我了,咱们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景启觉得胸口有些疼,阿日黑那一刀捅的似乎有些深了。 南箕起身,戴好帷帽,他没法如常人一般站在太阳下,一旦碰到阳光,他身上就会起红疹,所以他平日总是帷帽不离身。 南箕说“不知道那一天还能不能跟你道别,该说的话我想提前说,暮寒,祝你捷报频传,儿女双全。” 叶潮声涌来,裹挟着发糕的香甜,南箕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背影隐在阳光下,像是叶上隐没的薄霜,快的让景启抓不住。 “儿女双全” 景启终于缓过劲来,一拍大腿,怒道“我靠!谁嘴那么欠!” 黄沙镇的仗未平,阿日黑偷袭的频繁,武铓善守不善攻,黄沙镇虽然没出岔子,但他们战的艰难,景启带了山丹过去,牛瘪和滇穹留在城内守着南箕,血族狡猾,景启总是害怕南箕再遇险,十日之内必会回来两次,看南箕一眼,吃一顿饭,然后再匆忙离开。 南箕守着城,日子一天天没滋没味的过着,叶落冷风,空中透着寒意,在落雪之前一辆马车入了城,那车被铁骑簇拥,珍贵的像是匣子里的珠宝,透着稚嫩的华贵。 南箕刚踏入王府,就觉府内气氛不对,他抬眸看去,只见廊下站着一列持刀侍卫,府里的丫鬟仆人跪了一地,屋前屋后忙碌的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哎呀!” 几个果子骨碌碌滚下台阶,撞在了他的靴子上,果子摔烂了一个,嫩白的果肉在他脚下裂开,散发着大漠里从未有过的香甜。 南箕抬眸看去,只见廊子上冒出一个头来,紧接着又冒出一个,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冲他嘻嘻一笑。 “怎么带着这么厚的面纱?你是姑娘吗?” “这可是十四叔公的别院,闲杂人等怎么进的来,她应该是十四叔公的人,喂!小娘子,你是十四叔公的什么人啊?” 那两人扔了怀里的果子,兔子一样跳下台阶,围着南箕转了又转,这两人年纪尚小,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穿着明亮鲜活的小蓝袍,干净的像是一汪在山野间奔跑的溪流,他们站在南箕面前,努力的伸脖子看他,明亮的眼睛中透着好奇。 南箕甚少对人有兴趣,他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长的一模一样?” 两人同时欸出声来。 “你不是姑娘?” “天哪!十四叔公府里为什么会藏个男人!大哥哥,你把面纱取下来给我们看看好吗?” 南箕果真照做了,两人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两人眼睛发亮的看着他,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南箕不大习惯这种目光,作势要带上帷帽,两人不依,一人拉着一个袖子,不许他戴。 左边的人晃着他的衣袖说“小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右边的人拉他的袖子说“小哥哥你是天上来的吗?” 南箕头一次被孩子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是” 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轻而易举的淹没了他的解释。 “小哥哥生的这么好看怎么会出现在大漠里,一定是十四叔公从别处抢来的!” “对!十四叔公最霸道了,以前抢我们的甜糕吃,现在抢好看的少年郎。” 小人轻晃他的衣袖,问他“小哥哥,你是哪儿里人?怎么被十四叔公抢来的,你不要怕,我们一会去见舅舅,让舅舅为你做主,有舅舅在,十四叔公不敢把你怎么着!” 另一个小人点头道“对!小哥哥你别怕,我和弟弟会保护你的。” 南箕被他们晃得头晕,看着这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吵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道“你们可是赵家的小公子?” 小人惊讶的欸了一声,小脸上满是惊讶“小哥哥认识我们?” “听说过。”南箕看了看两人,突然指着左边的小人说“你是哥哥赵慕楠。” 他又指向右边的小人“你是弟弟,赵慕远。” 赵家兄弟同时拍手,激动的不得了“不错不错!都说对了!小哥哥太厉害了,你是怎么认出来我们兄弟的?就连舅舅也不曾认出我们的。” 南箕“自是有人与我说过,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也跟来了。” 赵慕楠抢先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十四叔公说的,不对呀!十四叔公又笨又傻,他怎么可能会认出我们来。”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小兔崽子骂谁呢!” 赵慕楠吓了一跳,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不得了了小舅舅,十四叔公回来了!” 这一嗓子跟喊敌袭差不多。 赵慕远跑的慢,被景启拽着后衣领拎了起来,景启轮着他,作势要把他扔出去,他吓得脸都白了,两个小腿在半空中害怕的扑腾着“十四叔公,我我可没骂你,我一直夸你来着,真的!不信你问这位漂亮的小哥哥。” 景启听到漂亮小哥哥时先是一愣,然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他放下人,赵慕远兔子似的贴地就跑,吓得头也不敢回。 “我们家侄孙什么都不行,就眼光好。” 南箕的袖子被他们拽的发皱,他捋着袖子说“你可没跟我说过你的辈分这么大。” “现在说也不晚。”景启卸了刀,领着南箕往屋里走“我是先皇最小的儿子,是晟朝最年少俊俏的皇叔,当今皇帝比我小一岁,不过他不得年纪,是年底出生的,细算起来应该比我小两岁才是,刚才那俩双生子是长公主是孩子,与皇上同岁,管皇上叫舅舅,管我叫叔公。” 说话间两人已然来到屋内,廊下带刀侍卫多,屋内的守卫更多,几乎是一步一岗,那些随驾的小奴婢都在屋外候着,屋内只留个小子贴身侍奉。 “呦!”小子抱着拂尘迎了过来,笑着给景启行礼“萧王殿下好啊!许久不见,您可还记得奴才?” 这人说话怪怪的,尾调有点尖,听的南箕一激灵,冒了鸡皮疙瘩,景启迈腿进了屋“谁都能忘,就是不能忘了你这猴崽子,皇上呢?” “屋里呢!”莨菪一甩拂尘,把人往内室领,刚刚那对双生子就在屋内,一个歪在榻上抱着果子啃得欢,一个咬着牙拽弦,企图拉开景启的弓,景启一进屋,两人都不敢太放肆,啃果子的立刻坐的笔直,另一个假模假洋的擦拭着弓上根本就没有的灰。 南箕目光在屋内一扫,瞧见书架下站着一个人,与双生子个头差不多,但气质稳重,稚嫩的小脸上更是透着老成。 他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画,听到了动静,目光从雪松丹青上挪开,他最先看到的是景启,但目光却在南箕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十四叔。”小脸上浮着笑,但眼睛深处却是冷的,虽然这张脸酷似景启,但他身上透着的却是南箕极为不喜的疏远和冷傲。 这孩子就像是山顶的硬竹,看人时永远带着锋利和睥睨,不讨喜,甚至有些持重的让人想远离。 “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启恭敬的行礼,但却没有下跪,他不是倨傲,而是太后曾亲下懿旨,免了他的跪拜,无论是见太后还是皇上,他只需行礼不用下跪。 莫说晟朝,就是整个天下,从古至今,唯他有此殊荣。 南箕不知道此事,跟着景启行了一礼,莨菪在旁边看得眼角一抽,想提醒,却看小皇上已经转过眸去,似乎对南箕没有跪拜一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莨菪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了聋子,这人是萧王带来的,他不跪有可能是萧王授意的,萧王手握兵权,皇上都得礼让,他一个太监就别跟着掺和了。 “十四叔这幅雪松寒霜图不错,看着像是吴家的手笔。” 景启道“赝品而已,臣路边上买的,若您喜欢,臣愿献给皇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小皇帝顿了顿,笑的礼貌又疏远“朕就先借了赏玩几天,回头再送还十四叔。” 景启“好。” 小崽子鬼机灵,说的倒好听,可这些年从他这借走的东西一样也没还回来过。 丫鬟端来了香茶,小皇帝端杯子吹了半天茶香,就是不喝,直到见景启喝了茶,他才象征性的嘬了一小口。 “听闻血族来犯,十四叔近来辛苦了,如今前方战事如何了?” 景启“阿日黑狡诈,将兵分为三股,主力军藏于大漠,让一小队兵来边境捣乱,他想引我们出兵去大漠,在那儿围剿我们。” 说起这个景启就愁,若是阿日黑真刀真枪的要与他战,他倒不怕,可偏偏阿日黑不来真格的,苍蝇似的在边境绕,时不时变成毒蜂狠蜇他们一口。 阿日黑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打仗速来速战速决,险中求胜,而这次交手明显不但作战手段变了,整个人也变的有些奇怪,两人对战时,他总有一种错觉,总觉得那幅盔甲下与他厮杀的不是阿日黑本人。 小皇帝问“十四叔可有退兵良策?” 景启沉吟片刻“我烧了血族辎重要地,想必他们的粮草应该扛不过冬天,现如今快要下雪了,血族当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强攻抢粮,要么退兵。” 小皇帝坐的端正,与旁边的两个猴崽子有着天壤之别,南箕看他端的老成,忍不住的细瞧他,小皇帝似有察觉,不着痕迹的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帝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可惜之意。 小皇帝说“黄沙镇就在附近,万一血族向镇子买粮,岂不是对咱们不利?” “不会!”景启笑道“皇上有所不知,黄沙镇看着混乱,实际上规矩甚多,而且镇主手腕强硬,没谁敢破他的规矩,那镇子里的东西可以出处不明,但去向却有专人登记,一米一布都不会下落不明,若是血族敢在那里买东西,没等粮车出镇,咱们就会得到消息,血族就算是有这个心,也不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买粮。” 因为只要血族有买粮的举动,那一定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景启会立刻出兵突袭,他们粮草全无,一旦退入大漠深处,走向的便是绝境。 所以血族宁愿空着肚子打仗,也绝不会去黄沙镇买粮。 “看来眼下也只能防守了。”小皇帝虽是稳重,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路奔破赶来,又与景启坐谈了半天,眼前透出了几分疲态,景启见状便不再留他,让人带路,请小皇帝去休息,小皇帝在路过南箕之时,侧目看了他一眼,虽没说什么,但那一眼透着算计,让南箕很不舒服。 “我不喜欢他。” 窗外夜已深,南箕还未睡,他挑了挑灯芯,使得屋内光线稍稍亮了一些,景启正在脱盔甲,听到他的话闷笑一声“他虽是年幼,但毕竟是皇上,若是没个心思手段,怕是要被奸臣吃了,你不用管他,反正他也是来打一头,用不了多久就离开了。” 景启换了一身藏蓝色的常服,见南箕坐在沙盘前苦思,便来问他“军师大人想什么呢?” “那小太监好奇怪。”南箕端杯嘬了一口茶,景启从他脸上瞧出了不对,抬腿坐在了他对面。 “他什么了?” 南箕看着杯中茶叶浮沉,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来情绪“他要我老实本分些,还说你的王妃是个贤惠之人,以后不会为难我。你的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世家小姐。父亲是学识渊博的文臣,母亲皇都城有名的才女。” 景启自然的将胳膊搁在桌角上,手掌打开成花状“她是世家手心里捧大的花,是在宠爱中成长的娇雀,就连太后也疼她,常常召她入宫作伴。” 南箕“我问的不是她的出身,而是你们之间怎么样?她是个怎样的妻?” “不知道。太后赐婚赐的早,但我不常回皇都,根本就没与她相处过,就是她的长相我也记不清了。” 南箕“听说她来军营看过你。” “嗯!当时我受了伤,她是来送药的。”景启冷哼道“得亏我舍不得用皇都城的金贵药材,不然坟头上的草也该修修了。” 她是世家的女儿,也是太后的手里剑,既是用来敲打压制他,又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南箕“太后想杀你?” “我手里有兵权,又是皇家子嗣,她一个母亲自是不想有人威胁她的儿子。” 景启没上心,但南箕却紧了眉,景启瞬间读懂了他的想法“别生气!我们皇家人虽然不亲和,但对彼此甚是了解,若我是她怕是早就动手了,板什么脸,放心,就凭他们,还杀不了我。” 本就不喜欢小皇帝的南箕当下对他们母子更是没有半分待见,心中不悦,但更烦躁“留着想杀你的人。” 南箕说“这是一件蠢事。” 景启轻点沙盘,指尖在沙盘上留下一道蜿蜒“除非我登位做主,否则不管皇帝是谁,他们都会对我起杀心,阿箕,错的其实不是他们,拿刀的也不是他们。” 天无二日,哪儿个皇帝能容身身边存在威胁,即便是亲兄弟都无法做到,更何况他们叔侄了。 南箕听得认真,但眉间寒意不减“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除掉你的机会。” “的确是这样,但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 战事未停,这边关还得靠他来守。 南箕闷声站起身来,景启追了过去“你生气了?我不都说明白了吗?你又生的是哪儿门子气啊!” 南箕踹他“滚!” 纠缠 “呀!少爷回来了!” 小丫鬟丢了手里的扫把,提着裙子跑下了台阶,笑盈盈的看着从雾中冲出来的人。 滇穹翻身下了马,小丫鬟接过缰绳,边牵着马往里走,边对滇穹说“昨个老将军还念叨,说今年您怕是不会回来了,要咱们少备些饭,说是别吃不完浪费。” 滇穹为了给老爹祝寿,跑了好几天的马才赶到皇都城,一下马就打了哈欠,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丫鬟递过来帕子,滇穹接了擦脸“老爷子一辈子都在战场上,知道粮食的不易,反正是家里吃饭,没必要铺张浪费,意思到了就行了。” “往年少点倒也没什么,今年怕是不成了。”滇家善待府上人,绮梅又是自小服侍滇穹,一点也不怕他,跟他说起话来像是跟自家弟弟说话一样。 “为什么不成?” 绮梅笑的神秘,不肯与他明说,引着他往后院去“老将军正跟几个小兵在后院打拳呢!您去看看,待吃过早饭再睡会,下午有的你忙。” 滇穹琢磨出一点味来,但还没等想个明白,就被绮梅推进了院子去。 绮梅拉着马去马厩,路过跨院时听到了开扇声,一个声音传了出来,绮梅停下脚步回眸看去,只见一碧色小玉珠在云袖间晃动。 “柳少爷好呀!”绮梅笑道“您叫我什么事啊?” 廊子里晨雾未散,紫藤萝的枝条半隐在雾中,柳长青穿着常服站在廊下,枝条在他身边半垂,薄雾随着细风在他脚下打着旋,他微微一笑,雪青色的衣袖坠在蔓条间,像是盛开的紫藤萝顺着枝条铺落下来。 绮梅心中提醒自己,这是位比少爷还有年长的公子哥,自己要尊重不能放肆,无奈与那张脸实在是太稚嫩青涩,像个未及冠的小仙童,缰绳在她手里捏了放,放了捏,险些没控制住去戳戳仙童的小脸。 “绮梅姑娘。”柳长青持扇轻笑“滇总管方才找你,说是香车午时便会到,让你提前把那定制的指环从铺子里取回来。” “多谢柳公子提醒。” 折扇在手心轻敲,柳长青带着笑从廊下走出,看得人家大姑娘脸上红一片“从昨儿开始我就一直听人说什么香车刘氏,那刘氏是什么人呀?怎么大家好像都在等她?” 绮梅盈盈一笑,避重就轻道“不是刘氏,是柳氏才对,就是南方天一布庄的柳氏。柳公子经商在外,应该与他们打过交道,柳家与咱们将军是故交,此来是给老将军拜寿的。” 柳氏此来不光光是为了拜寿,但这毕竟是家里事,不便与外人说道的太清楚。 “原是天一布庄的柳家。”柳长青玩味似的捏着扇坠上的小碧珠,虽是说着柳家的事,但眼睛却瞟向绮梅牵着的战马上“柳家主风趣阔谈,他来了,滇老将军的寿宴就真的热闹了。” 阿四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见柳长青若有所思的看着绮梅的背影,便曲解了他的想法。 “绮梅姑娘是滇家的家生奴婢,是滇老夫人亲自指给少爷的,虽是没有明说,但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以后会是府上的姨娘。” 柳长青瞟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我不是看上了她,而是看上她手里牵的马了。” 马是好马,鞍是好鞍,都来自边关。 柳长青问“你从外面来,可碰到大朗了?” 阿四摇头“滇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柳长青唰的一下打开了折扇,鹿儿眸中带着笑“我的大朗回来了。” “不应该呀!”阿四道“前方战事吃紧,皇上又在那儿呢!他可是三大营的副将,怎么可能会抽身回来!就为了给父亲祝寿?” 这个理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祝寿”柳长青笑道“他在这个时候回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阿四看他,等着他把话说完,谁曾想柳长青竟然半路折了话题“给柳氏的礼你备的怎么样了?” “好了,都是柳家主喜欢的东西,只要打通天一布庄这条路,南方的生意咱们可就稳了。” “那你再去查一件事。”柳长青收了笑,满眸正色,阿四难得见少东家这么严肃,当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你去查柳家此次来赴宴的都有谁,若有女眷,便给我把底细查个清楚。” 阿四“少东家想要与柳家联姻?” “不!我只是防范于未然。” 阿四“防谁?” 柳长青不语,侧目看他,阿四自知问了不该问的,缩着脖子退出了院子。 “大朗呀大朗”折扇轻触唇角,柳长青看着院门,低声喃喃“这仗到底得多难打,竟然棘手到你这么着急回来了唉我的大朗受苦了” 滇老将军虽然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他勤于锻炼,身上的功夫一日也没落下,纵使两鬓花白,但目光矍铄,精神气比灰头土脸的滇穹还要好。 他打完拳,一手拿帕子擦汗,一手端起海碗大口饮茶,滇穹把前方战事与他细细说了,没等说完便被老爹打断。 “别瞎琢磨了,血族主将一定是换了。” 滇老将军看着一脸懵的滇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跟血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种事情竟然还能后知后觉,得亏了不是主将,要你是主将,那边关的门板子都被人给卸了。这萧王倒是不错,一看有人攻城立刻反应过来,让人去黄沙镇埋伏,当真是后生可畏。” 其实让人去黄沙镇埋伏的不是景启,但来时景启多次交代,万不可在他爹面前提南箕,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滇穹还是管住了嘴,没在他爹跟前提南箕。 “可阿日黑明明还在。”滇穹说“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把主将之位拱手给别人。” 若是血族主将真的换人了,不用他们去调查,阿日黑自己就给捅了出来,他们没道理一点风声都不闻啊! 滇老将军老当益壮,就着咸菜一连吃了四个馒头,他把空碗递给滇穹,示意他给自己盛饭,看着儿子呆头呆脑的,滇老将军不得不多操些心,把事情给他说个明白“阿日黑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奴性入骨,你不用看他在战场如何的骁勇善战,在营中是怎样的霸道蛮横,只要是遇到了正统,他便不战自败,那个能让阿日黑心甘情愿做棋子的,一定是金舆之人。” 滇老将军剥了一碗鸡蛋,一口一个吃的香“我问你,你与他们对战,是不是攻无可攻,守则艰难,进无路,不得退,处处被拿捏,还无可奈何?” 滇穹竖起了大拇指“爹,您真神了!” “不是我神,你看你那倒霉熊样,谁猜不出来前线的战事。”滇家大朗模样俊朗,身姿更是健硕,但在滇老将军眼里,就是个没长进的浑小子。 “血族此次进攻与往常不同,他们三番四次的挑衅,就是为了引你们去大漠,你跟萧王一定要耐得住性子,死守边关,只要大雪一落,那血族便会被迫退兵。” 滇穹啃着馒头闷着哦了一声,滇老将军瞧不上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抬腿踹了他一脚“给老子精神点!老子叱咤战场多年,打了不知多少败仗,老子这不也扛过来了吗!你这才哪儿跟哪儿,就拉了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城破了呢!” 滇老将军考他“我问你,他们对你们的作战方式,地形储备都了如指掌,这说明什么呀?” 滇穹“说明血族的新主将很厉害?” 滇老将军一拳头过去,锤的滇穹额头通红“猪脑子!说明你们身边不干净!三大营面上看着规整,但里面霉米耗子不少,萧王这两年清理的不错,但我可告诉你,千万别掉以轻心,真正的暗钉别说拔了,你们怕是连看都没看到呢!” 滇老将军吃完最后一个鸡蛋,拿帕子擦了擦嘴“另外,回去之后你问问萧王殿下,近几年可得罪过什么人,让他好好想想,说不定另有突破。” “我一直都跟着将军,他得罪过谁我最清楚,只不过那些人不是杀了就是困在牢里,而且那些人资质平平,根本不可能有指挥千军万马的能耐。” “即便你成日跟着萧王,对他的事也未必了如指掌。”滇老将军道“此事你还是直接问他比较好,另外,你不能用过去的眼光看人,这人呐,今时富贵,明日贱,世事无常呐” 滇穹“另外爹,粮草的事儿您别可别忘了,必须得查出背后捣鬼的王八是谁!” “迟了多久,又少了多少?”滇老将军拿咸菜拌粥吃,头也不抬的问他“怎么萧王自己不送折子跟皇家说,非要你回府跟我说,我去查碍手碍脚的,让皇家去查岂不是快些。” “上一次迟了两个月,磨磨唧唧好不容易到了,粮车却少了一半,说是今年收成不好,他们送来的粮食混杂着陈年碎米,一看就知道是诚心的。”一提起这个滇穹就气,猛地一拳锤在桌子上,滇老将军的碗险些被他的袖子扫了下去“那群龟孙王八,总喜欢在粮食上做手脚,要让老子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手给他剁了!” 滇穹说“我也想过让将军写折子送过去,但将军不肯,说是皇帝年幼,朝局不稳,送折子只会打草惊蛇,还说此事一人难成,阴谋背后必然盘根错乱,若是处理不干净,后患无穷。” 滇老将军终于明白过来“萧王这是准备来一场大的,放心!此事交给你老子,不管他们藏多深,老子都能给你查得明明白白。只是眼下折子不送也就算了,但好歹给皇上提个醒,让他知道边关的情况,就算是无法掌控朝臣,但只要他留了意,日后大了多少也能对粮草之事上点心。” “将军早就想到了。”滇穹道“将军嘱咐,那几车子陈年碎米都收拾干净了,一日三餐给皇上送去。” 滇老将军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整个竹林里回荡着他开怀大笑声“萧王萧王可真有意思” 如此一来,即便萧王什么也不说,等皇帝御驾亲征回了城,还不好好收拾那些不老实的奸佞之臣。 滇穹看着老爹笑的开心,脚下悄无声息的挪动着步子,滇老将军眼力极好,当下呵斥住了他“站住!你嘛去?” “睡觉。” “先别急着睡。”滇老将军知道他跑马辛苦,但眼下还有正事没办,怎么可能轻易放了他去“你娘给你做了两身衣服,一会你试试,晚上吃饭的时候穿。” 滇穹还当什么重要的事呢,当下抬脚就走“回头再说。” “什么回头再说!晚上吃了饭你又要走,哪有时间等你回头!一会先去洗澡,捯饬干净了再睡!听到没臭小子!” 滇穹突然脚下一顿,他隔着树影看老爹,眸中有些审视敲打的滇老将军有些心虚,但老人家见过世面,纵使心里乱翻了天,这面上波澜不惊。 “看什么?不认得你爹啊!” 滇穹“我上次回来连脸都没洗,大家不照样坐一起吃饭,为什么这次要我去沐浴?爹,你跟娘又在打什么主意?” “要不是家里来客,谁闲的去管你。”滇老将军说“你柳伯伯要来,晚上就到了,他可跟咱们不同,是个讲究人,你一身脏臭入席,不怕把你伯伯熏过去啊!” 滇穹信了,待他转身离开,滇老将军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开心“在战场上愚钝不堪,在家里倒是生了玲珑心,不上进的臭小子!他娘说的对,先成家后立业,就得把正事办了,他才能开窍些” 滇老将军有些不放心的叮嘱身边的小厮“你一会找几个手巧的丫鬟过去,把少爷好好打扮打扮,他长得丑,脑子又笨,若是再邋里邋遢的,别说人家柳姑娘看不上,我都不想认他。” 说罢滇老将军又深深的叹了口“明明是讨媳妇,怎么老子跟要嫁儿子似的!打仗都没这么紧张。” 老管家走过来,听到了这话,笑着道“万事开头难,咱家就这么一位公子,也没有说媳妇的经验,将军您紧张些也是正常。” “也是。”滇老将军叹道“要是酹儿还在该多好,咱家早就有了儿媳妇,这浑小子不听话也不用我亲自教导,酹儿自己就把他揍得服服帖帖的了。” 提起这事滇老将军就红了眼,他比划着说“你是不知道酹儿有多厉害,他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隔两天就要打一次拳,把他娘亲折腾的直骂他是小王八。” 滇家并不是只有滇穹一个儿子,滇老夫人早年生过一子,只不过当时兵荒马乱的,又是瘟疫又是饥荒,夫人带着丫鬟躲在山里生的孩子,听说是血腥味引来了狼,把刚出生的小公子给叼走了。 先帝也曾派人找过,所有人搜山搜了三天,最后在狼窝里找到了小公子的襁褓。 这事是滇家夫妇心中永远的痛,就连先帝都愧疚的不敢提,全天下怕是知道此事的也不过他们三人。 老管家安慰着说“咱家大朗也是个有本事的,等娶了媳妇回来,您那就等着抱孙子!” 滇老将军叹了口气,撑着起了身,他道“好!到时候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就是十年不回家都成,老子光看孙子都能梦里笑醒。” 滇穹在澡盆里泡的昏昏欲睡,打瞌之时余光瞟见小厮拎着两个竹筐蹑手蹑脚的进来,他瞬间警惕起来,装睡偷瞧他,小厮拎的筐里一个装了玫瑰胰子,一个装了茉莉胰子,趁着少爷睡了,拎着筐,跟扔鱼籽似的呼啦一下把胰子倒进了澡盆里。 滇穹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扒拉着桶边就要起来“让开!老子不洗了!” 个小厮颇有经验的按住他,一边说着少爷听话,一边把胰子打在他身上,滇穹直接过肩摔倒了小斯,哗啦一下跨出澡盆。 滇穹拿帕子裹着自己,怒道“你们又是花瓣又是胰子的,洗了老子快两个时辰了,你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老爷子交代你们什么了?还敢摇头,我告诉你们,老实交代就罢了,要是还敢藏着掖着,当心一顿好打。” 小厮们彼此看了一眼,突然掉头就跑,其中一个摔在澡盆里跑的慢,被滇穹给按住了,小厮挣扎着,甩了一地水珠。 “少爷别打别打!我说我说!” 小厮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的清楚,听得滇穹眉头紧锁,心火直冒。 “我不是早就说过,敌军不退,我不娶妻,这老爷子更何况这会子战事正紧,万一我有什么,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滇穹在床上滚了几圈,烦躁的一刻也睡不着,绮梅正巧从窗口过,见自家少爷捧着腮坐在床上发呆,好奇道“少爷想什么呢?” 少爷没有吭声,看着她手里捧得锦盒,反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定制的指环,是夫人特意给柳”差点说漏了嘴,绮梅赶忙转移了话题“您先睡!我还得收拾院子呢!” 滇穹溜下了床,趿着鞋偷偷跟着绮梅,见她捧着东西转进了小跨院,不多时又出院子来,站在院子门口对里面说“有什么需要的柳公子只管吩咐,好不容易来家里玩,莫要拘着。” 待绮梅离开,滇穹穿好鞋子,整理了衣襟,大步走进了跨院。 看来这次柳家伯伯还带了公子哥儿来玩,他必须要在开席前把事情说清楚,不然老爹的阴谋可就得逞了。 廊子里藤蔓缠绕,明亮的阳光被挡在了外面,廊子里光线幽暗,偶然有零星的光点落在廊中,星星一点流萤一般,滇穹听得里面传来纸张在指尖轻捻的声音,以为柳家人在里面,想也不想走进了廊子。 廊子深处果然坐着人,交缠错落的藤蔓中透出一角雪青色的衣袖,若不是清楚的知道现在是冬日,滇穹险些要以为紫藤萝又开花了。 不等滇穹开口,那人听到了脚步声突然抬了头,两人对视皆是一愣。 滇穹见了鬼似的,猛地往后一退“你你怎么会在我家!” “大朗”柳长青唤的熟络,合了账本歪在藤枝上“你终于回来了。” 秋山松 被柳长青这么一打断,滇穹彻底忘了找柳伯伯的事,他坐在窗下看着手发呆,一人一手石雕一样的对坐着,绮梅推门进来时,他一个激灵,心虚的把手背在身后,似做错事意图掩盖证据的孩子。 “有事?” 绮梅哎呀一声,一脸的惊讶“少爷你的脸!” 滇穹心虚的冒了冷汗,声音也变得有些发颤“脸脸怎么了?” 那姓柳的不会在嘴上涂了胭脂,蹭在他脸上他浑然不知? “少爷你是发烧了吗?”绮梅说“你的脸真的好红。” 滇穹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有,可能是热的你找我什么事?” “客人都已经到了,要开席了。” “开席?!”滇穹转眸看向窗外,只瞧得外面昏暗寂静,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啥也没做,对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下午! “老将军等的都着急了,让你赶紧过去,对了!老将军还说了。” 绮梅学着滇老将军的口吻说道“你去跟那臭小子说,让他麻溜的滚过来,未来的媳妇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他怎么着,他要是敢逃,你就叫人在门口摆阵,擒他过来!少爷,您还是赶紧去!不然小厮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滇老将军收山后无事可做,便教身边人杀敌降盗之术,这府里上到管家下到的烧火丫头哪个单拎出来都够山贼喝上一壶的。 若是他们把大晟朝的副将给擒住揍一顿,这够他们吹嘘一辈子的。 “他们敢!”滇穹怒道“我可是少爷!” 绮梅“发话的可是老爷,老爷还说了,只要不伤及根本,揍一顿也无妨,刚才我来的时候,小厮们正在用油浸麻绳呢!” 这少爷当得真他妈的憋屈! 滇穹一入席就看到老爹跟柳伯伯一起说笑,而那柳长青就站在滇老将军身边,乖巧的像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 众人入了席,滇穹一味的埋头苦吃,筷子忙的都没停下过,滇老将军瞪他,他全当没看到,似乎他此次回来为的就是这顿饭。 柳家姑娘似乎被他风卷残云的架势吓到了,呆坐在父亲身边,看的一愣一愣的。 滇穹吃的正酣,突然被老爹点了名。 “千山你觉得呢?” 滇穹抬眸,只见老爹和柳家主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那笑轻浮不正经,不用看也知道这欠扁的声音是谁的。 “柳公子虽然年纪小,但资质极好,若副将大人稍稍提点一二,必定出类拔萃,日后御敌以一敌十,为国争光。” 柳长青一声副将大人烫了滇穹的耳朵,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说话时正儿八经,但一到副将大人时便好似舌上卷了什么东西,带着一丝含糊不清的暗昧,话尾轻挑的让滇穹想起了廊下的摩挲低语,紧张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柳长青似乎没察觉滇穹的紧张,在众目睽睽之下邀功似的问他“副将大人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柳长青说话时带着一丝撒娇,如此不分场合的大胆吓得滇穹冷汗直冒。 滇穹闷声点了点头,不敢看柳长青,他转眸看向柳家主,只见柳家主身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俊俏之中透着腼腆,他贴着父亲坐,虽然正襟危坐,但眼睛低垂,满脸透着紧张,像个随时能逃跑的兔子。 滇穹有些不忍,劝道“柳公子还小,不如在伯伯身边再呆上几年,等他大些再作决定。” 战场凶险,把这样的小少年带过去,他真心觉得自己在造孽。 柳家主笑道“斫月虽然年纪小,但性子倔强,他做出的决定从未改变过,纵使我这个当父亲的要留他,怕也留不下来,不信千山你自儿问他。” 柳色新被父亲点了名,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虽然勇于与滇穹对视,但青涩的脸上依旧透着腼腆。 滇穹问他“你当真要跟我去边关?” “嗯!”柳色新一本正经的点头“我想当三大营的主将。”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柳家主都没有想到好大儿如此的语出惊人,滇穹更是呆了,耿直的他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这么耿直的。 柳长青扑哧一笑,拍着手道“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柳公子身怀大志,前途无量啊!” “柳公子抬举他了。”柳家主道“稚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千山莫要怪罪。” 滇穹摇头,一脸正色道“柳伯伯严重了,斫月小弟不但为人耿直,而且还有鸿鹄之志,我自叹不如。斫月,主将之路漫漫,这份志,你莫要忘。” 柳色新“不会,我跟着你学。” “好!”滇穹端杯起身,对柳色新敬道“我兄弟是个有出息的人,以后咱们哥俩并肩作战,同守边关,来日若你为将,哥哥瞻予马首,一辈子为你顶盔掼甲。” 柳色新慌忙起身,端起杯子与滇穹碰杯,他内向又腼腆,红着脸连喝两杯,心中有千言,却终究一字未吐。 “哎呀!副将大人同柳公子感情深厚,看的我好生羡慕。”柳长青有些嫉妒的嗔道“我也想从军入营,一辈子跟着副将大人,副将大人,您要我不要啊?” 这人竟敢明目张胆的说出这种羞臊的话来,真是真是放肆 滇老将军乐的哈哈大笑,丝毫没从这话中察觉不对来,只当他孩子心性“寒江也要从军入营?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跟着千山能干嘛?难不成你要做大朗的暖床小子,端茶递水的伺候他吗!” 柳长青机灵聪明,又能说会道,在入府庆寿时便深的老将军的喜欢,这几日又成日陪在老将军身边,哄得老将军开心,把他当成自己小辈,说起话来也没有对待外人的疏远。 柳长青看着滇穹,眸中透着明晃晃的诱惑,大胆的似乎饭桌上只有他们俩人,看的滇穹冷汗直冒,里衣已然湿透。 “只要副将大人不嫌弃我是个手脚粗苯,这等活计我还是愿意做的。” 柳长青端着杯盏,指尖若有若无的在杯沿摩挲,那动作隐晦带着暗示,看的滇穹耳尖一热,只觉掌心莫名的发烫起来,被堵在廊下的窘迫和紧张再次卷席过来,他手腕内侧掐印的疼痛再次出现,随之而来的是掌心的滚烫 副将大人好香 沙哑的喃喃声再次响在耳畔,柳长青唇边的笑坏透了,廊下的暗昧画面不断在眼前闪现,柳长青的声音,柳长青的嚣张,以及掌心那发麻的烫 副将大人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食不知味,如同嚼蜡,这一顿吃的心猿意马,神游九天,最后怎么散席的他都不记得了。 滇穹被柳长青戏弄怕了,老爹的寿宴一过,立刻带着柳色新上路,两人打马出城连夜奔去边关,他素来稳重,但这次却连天亮都等不及, “少东家。”阿四没有进内室,隔着珠帘对里面的人说“滇少爷带柳公子走了,他们跑的太快,属下没追上,东西没送出去。” 柳长青懒洋洋的翻了个身,长指揉捏着扇坠上的小碧珠“猜到了,反正咱们也要去黄沙镇的,东西早一时给晚一时给不打紧,阿四,那柳少爷你也见了,你觉得他如何?” 阿四不假思索道“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耿直无脑,日后必将吃亏。” 柳长青又问“那你觉得大朗对他如何?” “滇家与柳家交好,滇少爷又心善,自是会处处照顾年小的兄弟。” 室内传来一声长叹,柳长青懒散的声音中透出丝丝委屈“早知道他们这么亲近,我就该在席上就把事情搅和黄了,柳家小儿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要是唉我抽的是什么风啊!怎么就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柳长青越说越后悔,最后索性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备车!咱们连夜追,不能给柳家小子可乘之机!” 阿四想说没必要,那滇穹除了官职高点外似乎也没什么出挑的,除了少东家,谁还拿他当香馍馍。 但还没等他开口,少东家已经穿好了鞋子,他穿着外衫走出内室,见人还愣着,眉间一紧,正要发火,阿四扭头就往外跑。 回头有空得请个大夫回府里看看,这少东家的眼睛多少有些问题。 莨菪捧着果子进帐,看向景启的目光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他谄媚一笑,把那洗好的果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景启面前“萧王殿下,吃水果。” 萧王殿下看着沙盘没抬头,手一挥,袖子扫翻了果盘,红果子摔了一地,上面滚满了黄沙,莨菪连捡都不敢捡,扑通一下就跪了。 “王爷恕罪!” 景启指尖轻点沙盘,目光冷峻锐利,他看着莨菪跪趴在地上,良久才沉声道“你跪的倒是瓷实,跟本王薨了似的。” “王爷恕罪,奴才不敢啊!” “你不敢?”景启冷笑“你教训我的人时,可没瞧见你不敢。” 莨菪吓得冷汗直冒,景启指尖轻点沙盘,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说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莨菪“没人教奴才,是奴才愚蠢混账,得罪了军师大人。” 景启笑了,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手里玩,漫不经心道“你愚蠢?本王看你是精过了头,你与南箕初次见面便敢警戒他,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你怎么就料定,他一定是我的人,又怎么就能确定那番话没有送错人。” “奴才奴才” 莨菪目光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鬓角冷汗直冒。 “啪!”景启拍桌子怒喝“大胆莨菪,你一宦官竟敢私下调查皇族,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搞动作,如此犯上,你居心何在!你可是御前的人,本该正其身,明本分,为宫中人起表率之用,但你却身在宫中,眼望边关,如此忙碌,你想做什么?难不成想学前朝奸佞,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莨菪脸色苍白,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萧王殿下明察,奴才冤枉啊!” 景启寒着眼“你到陛下身边没多久就敢在边关放耳目,谁知道你背地里还敢做什么,我们与血族几次大战,处处受人制肘,难不成那内奸” 不等景启说完,莨菪便哭嚎出来“不是!奴才不是内奸!王爷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做下这等卖国之事啊!”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若不是你,何至于会怕成这个样子!更何况,你的手都伸到本王这了,若没有人相助,你那儿来这等本事?还有脸喊冤。从古至今,宦官误国的先例多如牛毛,我主年幼懵懂,大晟岂能留你这奸佞祸患在御前侍奉,来人!” 山丹拎着锤进来“将军?” 景启怒甩衣袖,呵斥道“拖出去,按军法办了!” “殿下!”莨菪跪爬过去,在他脚下重重的磕头,他哭着说“殿下饶命,奴才真的冤枉,奴才就一无根的苦命人,无权无势,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安人在殿下身边,奴才一心忠于皇上,忠于大晟朝,不敢做有损国本的造孽事,殿下明察秋毫!明察啊!” 景启不说话,唇紧抿成线,山丹拽着他的后已领,把人往帐外拖去,莨菪吓的大叫,眼泪鼻涕糊弄了一脸,他挣扎着,扑过来抱着景启的腿不松。 “奴才是冤枉的!冤枉的!殿下饶了奴才!殿下——!” 山丹拽着腿将人拖了出去,莨菪凄声喊冤,泪水鼻涕连带着沙子糊了一脸,山丹是练锤的,手里有的是力气,拽羊羔似的把人拽了出去,莨菪惊慌失措的伸手向前抓了几把,只抓到了细碎无用的沙子,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帐子越来越远,磨刀声在他耳边响起,激的他毛骨悚然,冷汗已然打湿了里衣。 山丹将人扔到了柴垛子旁,用脚踩着他的后背,羌齐正磨刀,看见了莨菪,眸中猛地一亮“这个不错,又白又嫩,比血族的莽汉要好切多了,也不知道血族是吃什么长大的,骨头这么硬,卷了我两把刀。” 莨菪险些吓昏了过去,他在山丹脚下挣扎,大声嚷道“你们敢!杂家是被冤枉的,殿下殿下他会查清的,待杂家洗清冤屈,你们全都有罪!” “你结党营私,涉嫌通敌卖国,这些可是死罪,还敢冲老子大呼小叫。”山丹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拍着他的脑袋道: “你别忘了,将军的意思是要用军法办了你,要知道你这种罪是要被吊起来活活打死的,打死之后还不能埋,得挂在城门供万人唾弃。公公你长居深宫不知道,咱们营里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宫里会的咱们都会,咱们会的,宫里怕是连听都没听过,与其让你活着受罪,不如咱们悄悄地给你一个痛快。” 山丹从筐里拿了一把葱,边剥葱边对羌齐说道“这次我想烤着吃,你多放些辣子,天冷,吃暖和了好巡逻。” 羌齐拎着刀过来,狞笑着摸了一把莨菪肉乎乎的脸蛋“真不愧是宫里人,这肉质真是细嫩,咱们今儿也是有福了,不过此事不宜张扬,咱们得办的稳妥些才行,分两次吃,先切一半,带去大漠里烤,剩下一半明天再吃。” “明天再吃肉就不鲜了,再说了,死人一股味,难吃着呢!” “不会。”羌齐用刀背在莨菪身上比划了一下“咱们先从下半身开始吃,给他留口气。只要他还活着,这肉就坏不了。” “行!”山丹戳了戳莨菪的腿,感受着指下那有弹性的嫩肉“我要左腿,从屁股这开始切,别向上次一样从腰动刀,那肠子屎尿流一地,不好清理。” 莨菪吓得直哆嗦,后背冷汗窜的厉害,羌齐的刀刚落在他腿上,他当即吓得嚎了出来 “是秋山松!是他要我找军师麻烦的!” “秋山松”景启歪在圈椅上,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椅背“我记得他,他是朝中新贵,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奇怪,他一宫中人,与阿箕素未谋面,好端端的为何让莨菪来为难他?” 景启坐直了身子“莨菪可还说了什么?” 山丹摇头“就这一句,说完就昏死过去了,老羌在他耳边磨了十几把刀,愣是没醒,不过将军,我记得这秋山松之所以能够成为朝中新贵,是因为他是落太傅的门生,落太傅他” 落太傅的外甥女也就是景启那未过门的妻。 山丹“难不成落小姐吃味您与军师同帐,她又不好意思说,便让落太傅帮忙?” 景启冷笑一声,眸中寒意砭骨。 落小姐人美心善,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可唯独对他恨之入骨,想杀他的心天地可鉴,此生不渝。 若背后出谋划策的是她,阿箕这会才是真的危险了 “派人去查。”景启沉眸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对了!血族攻城时,阿箕杀了个扰乱军心的兵油,你去查查他的身份,看他的来历。” 山丹应下,一转身跟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正是连夜跑马回来的滇穹,他风尘仆仆而归,一下马就直奔营帐。 “将军!”滇穹脸色冷峻,看的山丹觉得有些不妙“有人从黄沙镇买了粮食,连夜送去了血族。” 景启眉间一挑,饶有兴趣的问道“谁呀?” 滇穹脸色越发难看,但他不敢有所隐瞒“竖沙国镇国将军之子,嘉木巴。” 副将大人 “太子在边关战死之后是由嘉木巴护送灵柩回国,这一回他就没有再出去过,他回了镇国将军府,一手操办了红格尔的身后事,他的父亲因竖沙国变而郁郁寡欢,没多久就死了,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只有嘉木巴和六公子伊拉了塔。” 滇穹连夜赶回来什么也没有吃,在马上着急赶路,觉不着饿,这一坐下来,胃里空空冷冷,直抽抽,羌齐给他盛了一碗热面,滇穹接过来却放在了柳色新面前。 他掰了一块冷掉的馒头,嚼碎了狠狠的咽了下去,他说“嘉木巴是镇国老将军的结发妻之子,六公子是续弦之后,俩人都是嫡子,而且还都有战功在身,嘉木巴与作古的的老将军素来不合,以至于年少离家多少年都没回去。” “这次办了姐姐的丧事后本是要离开的,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他突然又不走了,不但如此,还将伊拉了塔的生母牌位请出了祠堂,如此大辱六公子岂能忍,一回来两人便斗了起来。” “六公子不敌嘉木巴,被吊起来好一顿打,嘉木巴将人关入了地牢,他们本家族长听闻此事,特去和事,结果连六公子的面都没见到,嘉木巴更是称病闭门不出,他吃了闭门羹,又碍于嘉木巴军功官职在身,不好将事做大,只能不插手此事。” “所以现在嘉木巴是竖沙的镇国将军了。”景启问“伊拉了塔现如今是死是活?” 羌齐又盛了一碗热汤面端来,滇穹推到柳色新跟前,柳色新伸手虚挡,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滇穹这才端过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有了热食下肚,胃里也不抽抽了,他说话也更加流利一些。 “没死也差不多了。”滇穹喝了一大口面汤,把剩下的馍掰开泡在面汤里“自从护送灵柩回来,嘉木巴性情大变,行事阴鸷凶狠,手腕极硬,就连天可汗也躲着他,不敢与他硬碰硬。” 景启沉默不语,他看着面前的沙盘,目光凝在竖沙的标记上,眸中暗潮涌动。 “没人知道他是谁,就连军师也只是称他殿下而已。” 晓浮云绝望的哭腔荡在他耳畔,一直笼在他心上的刺网在这一刻倏地收紧,那一声殿下带着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让他生出了砭骨之痛。 嘉木巴他可是那个人的亲兵 景启松开手,笔已经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他扔了笔,转眸看向山丹,山丹立刻意会,揽着柳色新的肩,跟他打招呼“咱们副将眼光变了,怎么找了你这么一个小孩子来边关胡闹,走!哥哥带你去玩!” 待山丹将人带走,景启这才开了口“他的尸体还没找到吗?” 滇穹放下碗,拿帕子擦了嘴,他沉默些许,说道“当初事发突然且痕迹全无,兄弟们无从下手。” 竖沙太子的尸体在残天门下无故失踪,至今未曾找回。 “有没有一种可能。”景启长指轻敲沙盘,在上面点出一个指印来“他还活着。” 滇穹“不可能!” 竖沙太子战死残天门,景启杀的人,他亲自验的尸,当时的竖沙太子气息全无,尸冷月下,没有复生的可能。 景启“我也知道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没死。” 不管是晓浮云马上那句尧光族的狗素来都是好狗,还是他临死前的那一声殿下,都让他心中不安。 “查!”景启看着他说“你亲自去,一定要查出嘉木巴给血族送粮的真相。” “属下领命!” 山丹正带着柳色新喂马,见滇穹从帐内出来立刻走了过去,山丹见他包袱还背在肩上,多少也猜出来他们在帐内说了什么,他道“最近不太平,你路上小心些。” 滇穹点头,对柳色新道“去马厩跳两匹战马,咱们一会上路。” 他们的马一路疾奔这会子该跑不动了,得换匹马才行。 山丹看着柳色新那瘦小的肩膀,有些不放心道“毛小子什么都不懂,能帮你做什么,不如我挑几个稳重的随你一同去。” “不了。”滇穹道“他是刚来的生面孔,有些事情做起来会比营中兄弟要方便的多。我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这段时间你好好呆在将军身边,照顾好将军跟军师。” 山丹点头,滇穹又道“竖沙国的事你就藏在肚子里,别跟人说,牛瘪也不行,他是个没心思的,万一哪儿天说漏了嘴被军师听了去,将军那儿可就出大事了。” 山丹又点头,滇穹不放心的又交代了几句“黄沙镇的粮进了血族,他们现在一定士气大涨,这几日就会来攻城,你在营中好好守着,切不可大意。” “我知道。”山丹叹道“还真是奇怪,这竖沙的人好端端的为何要给血族送粮食,你这消息准吗?” “准。” 山丹又问“消息从哪儿来的?” 滇穹突然就不说话了,山丹瞧着不对“呀!你怎么脸红了?” “热。”滇穹被他瞅的心虚,侧过脸去不跟他对视,目光这么一转,在营外觑到了一个极其眼熟的马车,滇穹面上还算冷静,心里却是万马奔腾。 操!这混蛋玩意还真追来了! 山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说道“那是厦国太子的幕僚,说是来找人的,我都跟他说了太子已经许久没来,他应的倒是利索,但就是不走,一会说马累了,一会说他头晕了,三推四推的就是不动身,我也猜不透他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受厦国太子指示,来三大营挑衅示威?” “癞皮狗。” 滇穹咬牙道“你咋不拿锤轰他?” 山丹“他管我叫哥呢!” 叫他哥的人很多,但都是一些糙汉子,说话粗声粗气的,叫一声哥跟讨债似的,人家柳长青就不一样,仗着一张青涩稚嫩的脸,一声大哥叫的亲热讨喜,哄得山丹心里开心,见到他就好像见到自家亲兄弟似的。 滇穹“我管你叫爷,你把他轰走!” 这一声爷激的山丹一激灵,看生人似的看他“你你是不是疯了?” 滇穹不吭声,目光箭一般狠钉在那马车上,他攥着腰间的雁翅刀柄,抬脚向那马车走去,山丹见他握着刀,凶神恶煞像是要杀人去似的,慌忙拦住了他。 “虽说这厦国太子的确不厚道,但将军说过,留着他还有用,你要是动手就等于是将军动了手,回头厦国太子追究起来,你这不是让将军为难吗?” “我不会动手的。”滇穹绕过他,边走边道“我想问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东家!”阿四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透出一丝紧张,他应了一声,只听阿四说“滇少爷提着刀过来了。” 柳长青一愣,没等反应过来,车帘猛地被人用刀掀起,雁翅刀修长,半幅刀身伸入车厢,险些划破柳长青的衣袖,阿四欲拦,滇穹沉着脸斥道“滚!” “退下!”柳长青没有丝毫的不安,拢着衣袖歪在软枕上,他看着滇穹说“我跟副将大人好好说会话。” 滇穹沉着脸“你来做什么?” 柳长青没个正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副将大人如此重视我的行踪,可是关心我?” “粮草出镇这事没错?”柳长青似看不到那锋利的长刀,眼角微挑,冲滇穹笑的开心“你派人去查的怎么样?我到底有没有骗你啊?” “你的确没说谎。”滇穹刻意侧着身站,有他堵着,山丹只能看见他墙一样的背影,至于那风姿横倚的柳长青却是半点没瞅见。 “但血族受援之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你就别管了。”柳长青伸长了腿。 雁翅刀怕了一般猛地后退,柳长青见状轻笑“大朗曾答应的,还算数吗嗯?” 山丹哎呀一声,急的锤手“坏了!滇穹气的脸都红了,万一两人杠上了,岂不是叫将军为难!” “副将大人?” “你你别乱来!” 柳长青跪坐着,歪头看滇穹“怎么,副将大人是要耍孩子脾性,反悔不成?” “不不能” 滇穹说的磕巴,好几次差点咬了舌头,柳长青这会子倒是不急了,捏着小碧珠等着他把话说完。 “不能在这” 滇穹的脸红的彻底,目光飘忽的也不敢正面看人。 柳长青从翻飞的窗帘中看到了远处的山丹,心中明白今儿是没戏了,他沮丧的坐了回去“只要副将大人不反悔就成,至于什么时候兑现诺言,咱们来日方长。” 嘴上这么说,但他可没放过扇坠上的小碧珠,泄愤似的重重的揉捏着,把小珠揉的越来越润,指尖也越来越湿。 滇穹身上腾上一股燥热,害怕似的错过了那充满贪欲的恶狠目光,轻咳一声道“上次你话说一半,军师怎么就不可留了?” “你想知道?”柳长青笑的奸诈“简单,副将大人只要加磅就成。” 滇穹瞬间警惕起来“加什么?” 柳长青看着他笑,笑中透着得逞的坏,目光在滇穹身上扫过,所过之处无一不让滇穹毛骨悚然,他无声说了一句话,滇穹脸上瞬间充血,若不是山丹还在看着,他怕是早就落荒而逃了。 “不着急。”柳长青“我愿意等您的回应。” 见马车晃悠悠离开,山丹长舒了一口气,这俩人可算是没斗起来,他见滇穹攥着刀僵在原地紧盯着马车的背影,以为自家兄弟还在赌气,便上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气,他毕竟是厦国太子的人,咱们现在还没到跟厦国翻脸的地步,你且忍忍,等将军发了话,那厮交给你,任你处置!” 滇穹不吭声,闷着头往回走,山丹追了过来,劝他“怎么回趟家整个人都变得小气劲起来,至于气的脸红脖子粗吗?那柳家小子年幼,说话也直,若有言语得罪,你就当他放个屁,你可是副将,要有胸怀,别欺负他个毛孩子。” 滇穹脚下一顿,转眸看向山丹,他指着自己“我,欺,负,他?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 他承认柳长青长的讨喜,但还没到这种颠倒黑白的地步! “我我就随口一说,你喊什么”他这一喊倒是引起了山丹的好奇“你素来稳重,怎么一遇到那幕僚就变得如此暴躁,一点都不像你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什么都没说!斫月你怎么才挑好马!快,咱们走!” “欸你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千山!千山!” 滇穹翻身上马,溜得那叫一个快,山丹追在后面吃了一嘴的沙子,叉着腰在后面骂他是缩头的王八大怂包,滇穹装聋听不到,赶着马跑的飞快。 尧光族的狗素来都是好狗 晓浮云这句话好似滚油,每每响起,都能将景启心火挑起,将他变得不再理智。 箭一支支射出,力道一次比一次凶狠,将那草靶射的遍体鳞伤,最后一支箭射出,凶猛的力道将草靶中心生生扯断,随着利箭一同没入沙丘。 “十四叔好箭法。” 景启迅速收拾好脸上的情绪,冲身后突然出现的小人抱拳行礼“皇上谬赞了。” 小皇帝背着手走了过来,小巴微抬,脸板着,让人看不出情绪来。 这孩子打小就端,莫说景启,就是常在宫中走动的王爷们也从未见过他什么时候失过态,发过火,他比而立之人还要稳重,脑瓜子也比同龄人聪明不知多少倍,虽是天生的帝王,但景启却不喜欢他这样的沉稳,总觉得这孩子活的比他还累。 “边关危险,皇上不该一人出来。”景启放下弓,拿帕子湿水擦汗“不带侍卫,也得带几个机灵的小丫鬟,不说保护,帮您撑撑伞也行啊!” 小皇帝虽是总是绷着脸,但生的粉玉琢成,白净的很,若是晒黑了倒真是可惜。 “人多了闹腾,此来就带了个贴身小太监。” 而那贴身小太监被山丹他们按在磨刀石上生生吓晕过去,听说好几天不省人事,也就是说小皇帝此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景启拧着帕子道“莨公公之事是臣欠考虑了,没想到他身子这般娇弱,臣不过问一两句话而已,他这样身骄肉贵的,以后可怎么伺候皇上啊!” “军师虽无官职,但也是三大营的人,他一个太监如此嚣张跋扈,是该受点教训。” 小皇帝不护短这件事还挺让景启意外的,只是意外之时心中不免暗叹,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令人难以捉摸。 赵慕楠和赵慕远哟哟哟的甩着鞭子跑了过来,一头可怜的毛驴被他们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花白的驴脸上满是惊恐。 那毛驴是羌齐从荒村里捡回来的,是个瘸腿龅牙的丑驴,这驴子贪吃犯懒,一挑子水能歇上大半天,来三大营小半年了,从来只见它瘸着腿磨磨唧唧的挪动,莫说它跑起来,就是正常走路都不曾见到过。 要不是羌齐总爱拿它垫背睡觉,早就成了锅中菜了。 景启看着它脚下生风,鬓毛飞扬的模样,某一瞬间竟然觉得这驴子还不算是太丑。 “十四叔公!”赵慕远指着驴子道“快帮我们抓住那大马!” “” 景启看看小皇帝,又看了看赵家两大傻子,心里颇为不平,明明同龄人,怎么差别这么大! 丑驴因回头看赵家小兄弟,一不留神撞在了木桩上,当下四蹄一伸,不动了。 赵慕远开心的直跳,蹲在丑驴身边拽它的耳朵“我从没见过哪匹马的耳朵这么长这不会是传说中的神马?” 赵慕楠凑了过来,看宝物似的看了一眼,然后老气横秋的教育弟弟“它是番族特有的矮脚马,应该是十四叔公抢来准备配战马的,你手下当点神,别给耳朵拽掉了,十四叔公为人小气,要是他的东西你给弄坏了,一准拿棒子敲你的头。” 十四叔公站在旁边听得真切,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们俩,总觉得这俩崽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小皇帝看着躺在地上装死,任由赵家公子乱摸的“矮脚马”,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松,松了攥,最后索性移了目光,断了想要摸一摸的冲动。 他道“思寻思微说话口无遮拦,十四叔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景启“皇上放心,他们天真烂漫,我瞧着也喜欢。” 喜欢的想要揍他们一顿。 “听闻血族从黄沙镇买了粮食?”小皇帝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到矮脚马上,看着那柔软宽大的耳朵和与众不同的花白毛色,目光中透出一丝浮动。 “军报的确如此,但粮食背后另有隐情,我已经派人着手去查了,在查清楚之前,咱们还是以守为妙。” 景启也在看着毛驴,只不过他看着的是毛驴那圆滚滚的肚子和肥嘟嘟的大腿,毛驴被他看的一激灵,觑了个空撒腿就跑,赵家两位公子欸的一声追了过去。 小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道“听说那送粮的是竖沙国的人,十四叔为了攻城,在竖沙隐忍多时,那送粮之人您可认识?” 景启心中滑过一丝冰凉,他引小皇帝入军帐,边走边道“虽然见过,但都是陌路之逢,没想到他原来还有大来头,倒是我眼拙,若是当时查个清楚,也不至于留下今日祸端。” “十四叔不必自责,你我皆是凡胎,窥不了先知。”小皇帝道“我有一提议,兴许能查明竖沙为何给血族送粮。” 景启提起铫子准备烧水沏茶,他饶有兴趣的应了一声“不知皇上有何高见?” 小皇帝在凳上坐在板正,他仔细的观察着景启的表情,说道“听说十四叔与军师是在竖沙相识的。” 景启突然抬眸看向小皇帝,眸中虽然含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小皇帝心中猛地一沉,后背窜过一层寒意,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十四叔紧眉,也从那双喜怒不查的眸中窥探了一丝杀气。 他的十四叔是个有城府能隐忍的人,这么多年来从未在人前暴露过喜好,更没发过脾气,就是当着他的面骂他,也不见他会挑一下眉,而刚刚他不过提了军师一下,他的十四叔就露了杀气。 景启也不说话,就笑着看小皇帝,火苗从炉子里探出舔舐着铫子,铫子升温,外壳的水珠很快就被高温蒸干,但把手还在景启手中,他似乎感觉不到热,目光和心思全放在小皇帝身上,等着他说完接下来的话。 小皇帝感受到了那平静背后的紧绷和压力,纵使他端的老成,但在这一刻险些破功。 “军师初来三大营,外界不晓得他的存在,若方便的话” 景启依旧在笑,但眼中的冰已经凝结了水面,泛着砭骨的冷,小皇帝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了他的想法“不如派军师去竖沙国暗查十四叔觉得如何?” 景启放下了铫子,取出茶罐来准备泡茶,炉火这会子正旺,帐内温度慢慢升高,小皇帝离炉子近,小脸被热气烘的通红,但他后背不断渗出冷汗,寒气顺着脊梁骨直冲后脑勺。 十四叔在生气。 石碑 “皇上初来边关,有些事情不大清楚。”景启脸上笑意朦胧,似冰上薄纱,不真切中透着冷,小皇帝的腰杆板了又板,头一次觉得这糙木凳子比龙椅还难坐。 “军师性冷,本不愿意管人间的糟心事,是我死皮赖脸求人来的三大营,他是我营中之宝,只要我为将一天,便不许有人伤他,更别说让他身入险境。” 景启将杯子端给小皇帝,虽是举止恭敬有礼,但目光强势霸道,压得小皇帝错过了目光。 在小皇帝的印象中十四叔向来随和,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面。 小皇帝嘬了两口茶,觑着景启的表情,虽然景启没有看他,也没有将不悦摆在脸上,但帐内寒意未减少,压迫感仍在。 “边关战事紧张,军师确实不能离营,方才是朕的疏忽,十四叔莫要生气。” 景启饮茶不语,小皇帝有些坐不住的挪了挪屁股,又试探性的说道“自血族来战,军师为三大营出谋划策,坚守城门,战功赫赫,大捷之后,朕想破例,给军师官职。” “皇上好意,可军师毕竟战功不够,官职就罢了。”景启眸中的冷少了几分,笑中透出一丝真诚“臣听说您身边厨子手艺不错,不知能否借臣两天?” 为了低调出宫,小皇帝身边就带了一个御厨,厨子一走,他就要吃营里的大锅饭了,虽然有些不愿,但那老鸡贼的眼中都冒出了绿光,他也心知这厨子是留不住了,只能放手。 “一家人何来的客气。”小皇帝放下茶杯,虽然说的风轻云淡,但眼中的不情愿昭昭可见“能被十四叔看上也是他的荣幸。” 赵家两位小公子终于抓住了他们口中的矮脚马,丑驴被拴在廊下,赵慕远给它梳毛,赵慕楠把自儿脖子上的赤金长命锁戴到了它脖子上。 他们疼金惜玉似的爱护它,可那丑驴却惊恐未散,时不时发出啊呃啊呃的刺耳叫声。 南箕坐在廊下看着他们,被驴叫声吵的头疼,虽然他用棉花堵了耳朵,但这声音实在是刺耳,南箕看着摇头晃脑乱叫的驴子,心里逐渐起了杀心。 丑驴贼精,南箕杀气一出它就闭了嘴,四蹄一僵,躺地上装死。 赵慕远摘了朵梅花过来,歪着头看他“漂亮哥哥你怎么都不笑啊?” 赵慕楠拽着驴腿,想将它拉起来“是啊是啊!我也没见你笑过,你是不会笑吗?” 南箕转眸看向廊外,外面阳光明亮,散发着温暖,廊子里藤蔓缠绕交错,似大片乌云,罩在南箕头顶,即便坐在阴影中他也得带着帷帽,以防万一。 “我不想笑。”南箕觑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丑驴,吓得丑驴一动也不敢动,木偶似的直挺挺的躺着“而且也没什么开心的事情。” 铁靴落地声传了过来,南箕寻声看去,只见一只铁靴跨过了门槛,他站在门口四下这么一扫,目光落在了南箕身上。 “阿箕!”景启跑了过来,铁鞋踩的石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阳光落在他盔甲上,在上面镀了一层明亮,他耀眼的像个从天边而来小太阳,迈着欢快的步伐向他跑来。 藤蔓纠缠紧密,阳光挤不进廊子里,但风却卷着暖意涌到南箕身边。 他感受到了阳光的暖,好似触碰到了耀眼灼目的光。 南箕看晃了眼,直到景启跑近,他仍做梦一般怔怔的看着景启。 “十四叔公终于回来了!” 两个赵公子扑了过来,一人抱住他一条腿。 “十四叔公说故事!十四叔公说故事!” 这俩孩子人闹嘴碎,景启为了耳根子能消停一些,便找了一些武林江湖的书给他们俩看,那书是市井得来的,剧情浮夸,对白粗鄙,成人看它只涂个乐,可这两位看上了瘾,将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来看腻了就缠着景启跟他们说平生所见的江湖趣事。 景启随口胡诌的本领本就强于常人,骗两个小孩子岂不更易如反掌,赵家小公子听上了瘾,只要无趣,必会缠着景启讲故事。 “好好好!今天给你们讲个江湖少侠的故事!”景启摆足了架势,等赵家小公子抱着水果围着桌子坐好时,景启突然伸手,拉着南箕调头就跑。 赵家两位小公子一愣,喊着赖皮十四叔公追了过去,十四叔公健步如飞,拽着人跑的飞快,根本不理会他们。 南箕被拽的脚下趔趄,他扶着摇晃的快要掉下的帷帽,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崽子难缠。”景启头也不回说“咱甩了他们,好好清净清净。” 南箕又问“去哪儿清净啊?” 景启心情很好,大声笑道“秘密!” 景启是从营中跑回来的,没来得及卸甲,南箕隔着袖子都能感受到盔甲上传来的烫,南箕凝眸看了看,只见景启晒的脸暇通红,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用蛮力将人拉住,说道“我可以跟你去,但你先把盔甲脱了。” 景启生怕再被赵家公子缠上,竟然连屋也不回,拉着人在隅角直接脱了起来,南箕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一路被拽着,袖子也皱了,衣衫也乱了,他转过身去整理衣衫,谁料这一转头竟然与人来了个意外对视。 一旁的矮灌丛里蹲着个人,那人贼似的猫着,手里捧了半个带着牙印的馒头,他腮帮子鼓得高高,一嘴馒头屑,看着两人满眼的惊愕。 他看了看衣衫凌乱的南箕,又瞄了瞄正在脱甲的景启,这会子也顾不上吃了,直接攥着馒头跪了下来。 他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含糊不清,馒头屑喷的到处都是“卤菜见过消亡殿下军师咳咳咳咳” 他被硬馒头给卡住了,咳得满脸通红,他艰难的咽下那又冷又硬的馒头,只觉喉咙里弥漫着腥甜。 这馒头到底放了多久,硬的跟石头似的,把他喉咙都给划破了。 南箕“莨公公?!” 这才几天没见,莨菪瘦的不成人样,原本白净圆润的小脸变得蜡黄,看着似乎老了很多岁。 景启也看到了他,但一眼没认出人来,直到听见南箕一声莨公公,他才认出这偷馒头的小贼竟然是莨菪。 “莨公公,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明明听说这莨公公昏迷不醒已有多日,还有人传言说他被山丹吓瘫在床,眼看就不行了,怎么一扭头就遇到了他,还可怜到这幅田地。 “奴才奴才刚醒。”莨菪被硬馒头划伤了喉咙,一说话嗓子里火辣辣的疼,景启看到了他手里的冷馒头,问道“这醒了怎么不去御前伺候?咱们营中伙食虽然粗糙,但还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你为什么放着热汤面不吃,却在这啃硬馒头?” 小皇帝最近很生气,一气莨菪僭越冒犯军师,二气莨菪无用,被人吓昏了抬了回来。 莨菪被送回去的当晚被小皇帝扔到了大漠里,硬生生的给冻醒过来,小皇帝留了人看他,但也下了命令,不许给他吃食和马匹,他扛着饿,一步一步从大漠里走回来,回来后又在皇上屋外跪着忏悔一整天,皇上虽然消了气将他留了下来,但没说让人给他东西吃,他知道这是天家责罚,不敢明着吃东西,只能猫在这犄角旮旯啃凉馒头充饥,结果好死不死,又撞见了这对冤家。 而且撞见的似乎也不是时候 “殿下自谦了,这营中的厨子真真是好手艺,就是大锅饭也做的香,奴才心里喜欢的很。奴才可不是因为饿才在这啃馒头的,而是不忍糟蹋粮食,趁着看火的空,将这馒头细嚼慢咽,时时谨记粮食不易。” 莨菪胃里饿的直冒酸水,但脑瓜子也不耽误转动,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事情圆了过去。 景启可不瞎,看得出莨菪饿得两眼发荒,但他没打算多管闲事,而且眼前这个还欺负过他的阿箕。 “看火?”景启将盔甲随手扔到了地上,问道“你看什么火啊?” “皇上忧心战事,最近夜里睡得不好,我熬了安神的药,正看着火呢!” 脱了甲自是舒服凉快多了,过堂风吹得景启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南箕招手示意他半蹲,将他微乱的髻拆了,以手为梳重新挽了,莨菪将头低的更狠了,已经快埋到了土里,生怕自己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景启顶着跟刚才没什么分别的发髻,心情好的差点没飞起来,他从袖中掏出了东西扔给莨菪,莨菪抬眸看去,只见自己手边多了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裹,隐隐的有肉蒲的香味传来。 莨菪心中微微一颤,红着眼看向景启,此时景启已经带着南箕走出大门,莨菪心中万般感动,最终只说出了一句恭送萧王殿下。 两人打马出了府,景启在前带路,他引着南箕去了内城,但没有走大路,而是去往幽静小巷,七拐八拐后南箕眼前陡然宽敞起来,只见面前出现一条小河,小河不宽,但却难得的清澈,顺着河床淙淙蜿蜒,隐于葱郁密林之中。 景启放满了速度,南箕跟在后面也慢了下来,自来到边关之后他头一次见到如此生机的流水,目光所过之处也不再是漫天黄沙,他终于瞧见了边关的另一面。 浮萍随纹浪轻荡,水畔的小石被细水打磨的光滑圆润,两人走在树荫下,细碎的阳光从枝头落下,洒在两人肩上。 两人顺着河畔慢行,待南箕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进了林子,景启翻身下马,他神秘兮兮的从袖中摸出一支木哨,随着哨声响起,林子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异响,南箕奇怪的看着景启,景启卖关子不肯说话,他转眸向林子深处看去,只见草丛大力的晃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跑,向着他们快速的跑来。 一匹枣红小马从矮灌中跳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黑影,在它刚跳出来的瞬间南箕还以为那后面跟的是个影子,在仔细一瞧,竟然是匹通体黑亮的小马。 “这是我选中的战马。”景启自豪道“这可是野马的崽,这一批新出的马崽里就属它的性最烈,说来也奇怪,它就跟你的花意玩,其他的小马谁也不理。” 南箕正准备问什么,花意甩着尾巴跑了过来,哈巴狗似的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南箕只觉腿被凉冰冰的东西猛地硌到了,低头一看便笑了“原来是你带坏了赵家的小公子。” 花意脖子上带了一个做工精细的金链子,额头戴着镶金嵌玉的当卢,小耳朵上也带了耳夹,耳夹下挂了两个鲜红的小绸花,随着它的奔跑,绸花在耳朵上晃来晃去,衬得它像个大姑娘一样俊。 景启也想起了那头饱受摧残的丑驴,忍不住笑道“他们的眼光可不是我教的啊!那驴子又老又丑,他们倒是拿宝看待,哪儿像咱们的花意,是真俊!花意,快!把东西给你爹!” 花意甩着尾巴昂着头,露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东西,是个做工精致的小木盒,南箕打开木盒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用绸缎做成的手衣。 “这是鲛月纱,避光避寒,冬暖夏凉。”景启伸手想要摸一摸那黑色的小马,小马偏头躲过,冲他威胁似的打个响鼻,景启手腕一转,落在了花意头上,花意没有反抗,景启欺软怕硬,将花意的鬓毛揉乱成团,小黑马打了个愤怒的响鼻,伸嘴就要咬,景启立刻又缩回了手,小黑马护在花意面前,警惕的看着景启。 花意不知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晓得小黑马似乎不太开心,它伸着脖子蹭了蹭小黑马,轻舔着它脖间的鬓毛,小黑马紧绷的身子立刻放松,歪着脑袋回蹭着花意,虽然不与景启僵持,但后蹄却瞄准了景启,只要这厮敢动,它就尥蹶子。 “你还敢给老子甩脸子!早晚给你治服帖了!”景启恶狠狠的瞪了小黑马一眼,转身便笑了眸“怎么样?尺寸还合适吗?” 南箕点头“舒服是挺舒服的,可戴着它有什么用呢?” 景启笑了,他突然拉起南箕的手,南箕心中一触,只觉景启手心有些烫,拂羽般的痒从景启指尖传来,顺着手指一路蔓延,他掌心掠过一阵酥麻,慢慢的竟也烫了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 南箕猛地回过神来,只见景启竟然把他的手拉到了太阳底下“奇怪,怎么” 他不是得了阴天乐碰不得阳光的吗?怎么现在 景启道“你别看这手衣的料子薄,即便是三伏天,只要你戴着它,都不会再犯阴天乐的!” 南箕这才明白过来,景启带着人往林子里走,没走多远南箕便闻到了饭菜浓香,他看向景启,景启做出了请的手势,假模假样道“军师大人,请用膳!” 宫中的御厨果然名不虚传,就是户外的简陋锅灶也能烧出美味佳肴来,一顿饭下来,南箕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景启更是吃的肚子圆滚,躺在斜坡上伸懒腰,南箕拿着水囊要去打水,景启慌忙拉住他。 “你歇着,我来!” 南箕一脸莫名,不过这会子正饱,他也乐得不动弹,景启打了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无人后,放下了水囊,冲着河对岸磕了头。 河对岸有座山,山色青如锦绣,被淙淙流水环绕,山顶的茂密中有个不起眼的小土堆,土堆被草色掩盖,隐秘的无人可察,在土堆旁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用刀刻了几个字。 生母安阳?琈。 南箕躺在草丛中闭目养神,景启倒是闲不下来,躺在他身边絮絮叨叨个不停,烦的他直想揍他,花意和小黑马在林中追逐玩闹,风穿过两人的衣袖,将青葱年少的笑声送去了山中。 石碑坐落在阳光下,隐匿在林荫中,静静的看着山下的少年们。 太顺 这一天南箕玩的相当尽兴,就是睡着了唇角都不受控的上挑了一整晚,晨光熹微时,他被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只穿着中衣的景启抱着衣服蹑手蹑脚的向门口去,他逮到贼似的一骨碌坐起身来,未出声,先把景启吓了一跳。 “早!”景启笑的有些心虚“想吃点啥?” 经过一整晚的冷静,南箕这才从昨天的尽兴中琢磨出不对来,他看着景启,笃定道“你有事瞒我,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查?” “我没” 景启眼珠子一转南箕就明白了,他下了床,趿着鞋去衣架拿衣服“那我自己去查!” “查什么你查!”景启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不许穿外衣“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别动!别动!” 南箕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我”景启在那灼灼目光中认输似的叹了口气,嗡声道“我想带兵出营。” 景启有些不敢看南箕的眼睛,目光飘落在窗台的曦光上“如果顺利退兵的话也就小半年就回来了,边关虽然疾苦,但还是有春色可赏的,到时候咱们带着花意和黑狗子去玩。” 黑狗子是景启给他的战马起的诨号。 南箕唇线紧绷,目光沉的让景启心中有些发颤,他继续画大饼道“听说血族的老巢有一池圣水,泡一泡就能去除污秽邪病,在那还能看到日月交替的美景,要是你喜欢,等我将血族逼退大漠深处后,接你一同去玩玩?” 接? 感情景启这次出营根本没打算带他。 南箕喝了一口酽茶,他问“血族本就狡猾,此次主将又暗中有人,对方对你了如指掌,但你对他们的战斗方式丝毫不知,光是防守都令你左支右绌,还主动出营?你这是打算竖着回来,还是横着回来?” “我打算骑马回来。”景启嚷道“你这是质疑我铁掌将军的能力!” “要去也行,带我一同去。” “不行!”景启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他缓和了声音劝道“你可是军师,得留下守城才行,万一血族偷袭,这里又没个当家的,到时候岂不出乱子。再说了,军师和主将与军营来说是何等重要,你走了,谁来安抚军心?谁来坐镇城楼?” 南箕“那你留下,我带人出营。” “你?” 不等景启说话,南箕率先摸出了虎符“我有虎符,三大营的人会听命于我,而且我对大漠的地形了如指掌,还可以操控毒蚁,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我能出手,此战败不了。” 他说的是事实,若不是景启一直压着不许他出手,血族未必有今日的嚣张。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景启孩子似的嚷嚷,但他没话反驳,因为南箕说的都是真的,无论从哪儿个方面来说,他都比景启还要适合做主将。 “为什么”南箕紧盯着景启,质问道“为什么我不行?” 景启没有说话,屋内静了一瞬,南箕在死一样的静默中琢磨出答案来,他看着景启,问他“你是不是害怕暴露我尧光族的身份?” 景启偏了那灼灼目光,声音有些虚“不是跟这个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南箕不放弃的逼问他“你是信不过我带领三大营,怕我拐了你的兵,还是怕我会利用三大营做一些违背你愿的事?安阳暮寒,我为什么不能替你带兵,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景启笑的有些苍白“我可是铁掌将军,能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怕,他怕南箕发现血族新将有可能是故人,怕自己那段残忍的背叛公之于众,怕南箕有去无归,怕南箕被尧光族发现了身份 喧闹声在他心头落下,砸碎了道道铜墙铁壁,露出了铁链下封印的本心。 他最怕的,是南箕会离开。 景启轻声道“我舍不得你去。” 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发现他的秘密一怒不回,与他来说都是剥皮剔骨的痛,他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想给南箕一丝有可能离开的机会。 “我想你留下等我。” 酽茶的苦涩消散,淡淡余香在唇齿间弥漫,似乎有风从窗口进来,轻轻的穿过南箕的发,将景启那句舍不得留在他耳边,风中芦苇似的来回的轻荡 然而景启下一句话却将他心尖上的雀跃彻底打入深谷。 景启抬眸看他,笑的亲切客气,眉间透着疏远“毕竟兄弟一场,这等粗苯的活计还是给小弟!” 当真是入了冬,即便出了太阳,这空中还是泛着冷意,冻得南箕想练拳暖身。 事实上南箕真挥了拳头,沙袋是景启的脸。 景启重重的摔了出去,撞倒了衣架,架子上的衣服落得到处都是,这一拳打的狠,景启脸暇瞬间充血红肿,嘴里也充斥了血腥味。 景启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也为自己挨了揍而感到无奈,南箕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他,但打了之后他心里却慌的不得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这一拳,也不知道景启明白拳头背后的意义后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是震惊吗?还是厌恶 他可是有妻的人 景启根本就没机会开口,因为南箕跑了,跑的飞快,快的根本没给他机会问话。 门重重的摔在墙上,续而反弹回来,嘎吱一声后归于安静,屋内似落了霜,又冷又空,静的出奇。 景启躺在乱糟糟的衣服中,耳边是沸反盈天的咆哮,粗壮的铁链被挣的哗啦哗啦作响,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压制冲出来,想要控制他的身体去追那个被他气走的人,但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坚守着城门,不许那东西出来,更不许别的东西进去。 为什么! 那东西在愤怒的撞着城门,咆哮声震的他耳朵发麻。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骗!为什么要躲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爱他有错吗! 景启慢慢坐起身来,擦着嘴角的血,他看着窗外,曦光不知何时溜走,窗台上落了一层阴郁的树影,天已经亮了,但他却在窗外看不到一丝阳光。 景启看着窗台上的树影,喃喃自语道“没错,但他对你的感情,真的同你对他一样吗?” 剧烈晃动的城门突然就安静下来,喧闹声也突然消失。 南箕在地宫呆了多年,不曾尝试过男欢女爱,也不曾真正了解过什么叫喜欢,景启不清楚他对自己到底是真心喜欢,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兄弟情。 南箕虽年长,但未经事,心思如孩童单纯,他不敢追究问底,因为答案他未必能承受。 黑暗的地宫误闯了一束光,成为了它唯一的陪伴。 景启不忍也不舍,强带人离开,这外面可是有耀眼骄阳,锦绣四季,南箕虽然现在还依赖着当初无意闯入地宫的光,但只要时间一长,乱花渐欲迷人眼,南箕早晚会从绚丽中寻找自己真心的喜欢,而到时候,他们又要怎么办? 就连后退一步做兄弟怕也不成了。 当初带人离开时他便想到了今日的局面,但他从不后悔,只要他的南箕能活在阳光下,得不得到他并不重要。 铁掌将军不怕打仗,赢了生,输了死,简单又明了。 但将军怕赌,因为十赌九输,更何况,赌桌的那头未必有人。 景启咽下血沫子,起身穿甲,目光比以往更要坚定。 退兵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他要让血族有来无回,把那个背后指使的人揪出来。 阿箕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南箕赶到城楼时景启已经带着兵走了,他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只看到黄沙尽头有一队黑点,纵使南箕眼力过人,也没能找到景启的身影。 景启带走了小皇帝,留下了赵家两个小公子,还把花意和小黑马也留给了他,牛瘪和山丹一个负责城门巡防,一个负责营外镇守,忙的不可开交,唯独军师静坐阁楼,吃喝练字看孩子。 起初南箕还赌气,不去城楼巡查,不去营中问情报,就在府里呆着,跟赵慕楠和赵慕远看江湖小书,没滋没味的过了两天,他终于坐不住了,第三天天不亮就往城楼上跑,问完牛瘪问山丹,非要知道前线战事到底怎么样了。 军报刚送来就被南箕夺去,当看到景启无碍后他才冷着脸将信扔给山丹,在山丹和羌齐疑惑的目光中迈着轻快的步伐,心情颇好的离开。 景启带着小皇帝出兵抗敌,打的血族措手不及,节节后退,三大营士气高涨,趁胜追击,把血族从黄沙镇一直赶到大漠。 “军师?” 羌齐催道“军师,面要坨了!” 南箕已经坐在沙盘前发呆一整天了,今天早上又收到了前线军报,说是又将敌军逼退了五里,他需要调配辎重,想要深入大漠,原本是好事,但南箕却紧了眉,不但不许山丹送粮,还把传令兵留了下来,问清了几次战斗情况后便进了军帐,在沙盘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羌齐“军师?吃饭了!” “太顺了” 羌齐一愣,没明白过来军师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太顺?” 南箕把小旗插在沙盘上,不断地摆弄着上面的标记,嘴里嘟囔着“太顺了,太顺了” 根据送来的军报,景启的仗打的没问题,敌军退的也正常,但这才短短几天,两方就已经到了大漠,这仗打的太顺,敌军退的也太顺不像是驱逐,倒像是诱兵 目光在沙盘上来回巡睃,电闪火石间南箕想到了什么,小旗在他指尖断成两半,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攥住羌齐的手腕,黑石眼眸中充满了惊慌“快!快让将军退兵,前方有诈!” 断成两半的小旗落在沙盘上,那儿的标记是玄黑色,是整个大漠最危险的地方。 只要景启再推进一步,便会涉入险境,生机渺茫。 羌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南箕脸色难看的紧,他劝道“军师莫急,将军身经百战,对大漠也算是熟悉,若血族有什么阴谋,他不会看不出来的。” 是了他可是铁掌将军,这种明显的诱敌之术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可为什么他还要去 不能让人知道阿箕阿箕不走 那晚的呢喃呓语声从南箕耳畔闪过,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腾起,与此同时一层寒意骤起,似夜里突来的降霜,顺着四肢百骸快速蔓延,冻得他手脚冰凉。 晓浮云知道他是天陵宫的傀兵,景启为了不让他的身份暴露,不会允许血族活着离开大漠。 他此次不是去退兵的,而是要灭族! “安阳暮寒!” 沙盘被愤怒砸成了两半,细沙摔了一地,红色的小旗七倒八歪,似兵败时丢盔弃甲的惨状,唯独那面小黑旗稳稳的插在沙盘上,冷漠的透着残忍。 “你竟然还敢!” 三大营皆知铁掌将军言而有信,从不食言,但景启却屡次骗他,每一次都不肯跟他说实话。 大漠深处,景启和一众将士开会议事“咱们兵分三路,陛下与何满带人去右翼。” 小皇帝点了点头,接了令,他来大漠不过几天,小脸晒得黢黑,人也瘦了,不过如此倒是显得格外的干练,再加上那身盔甲,整个人也不轻飘飘的端着了,实打实的沉稳起来。 景启将左翼的牌给了武铓“武铓去左翼,与右翼并战,形围剿之势,把血族包围起来。” 武铓接了令,景启顿了顿,拍着马铸秋的肩膀说“我与铸秋来做诱,把猎物引网里来。” 帐内立刻哗然起来,马铸秋更是扯着嗓子嚷嚷“不成不成!将军乃是主将,岂能做诱!我一人来,将军在外守着,若有什么变故,是进是退您好有个决断!” 就连小皇帝也不赞同道“主将是根骨,若有闪失,三大营不但士气受损,而且难出大漠,十四叔,此计欠缺考虑。” 景启梗着脖子犯拗“本将决心以下,诸位无需再劝,此事就这么定了!” 直到散会还有人想劝景启,但都被打发了出去,小皇帝坐着不动,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才开口对景启道“以身涉险与十四叔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带着兄弟们冒险可是头一次,十四叔,您到底想做什么?” 馒头硬的像石头,景启掰了几下竟然没有掰开,他索性直接拿着啃,馒头没味道,干的像是在嚼沙子。 小皇帝见他不说话,又道“十四叔没想过要血族退兵?您想要赶尽杀绝?” 铁掌将军无惧强敌,他的每一场仗都能胜利,但每一场仗都没有将对方斩草除根过,年少轻狂,无畏后患,景启也配得上这份骄傲。 就连恨他入骨的太后都赞过他,说萧王是虎之子,生来带傲骨,天下人艳羡不及。 虽然除掉血族与晟朝来说是好事,但小皇帝不免还是好奇,交战多年,为什么这一次非要血族有来无回?他的十四叔为什么非要置之于死地? 小皇帝突然想到了军报中曾经写过的事,心中腾上一丝怀疑,他问道“您莫不是还在气血族上一次偷袭攻城?” 他记得上次血族偷袭攻城,似乎差点伤到了军师,十四叔执意灭血族,难不成是为军师报仇? 景启看向小皇帝,目光锋利且寒,看的小皇帝心中有些发怵,在跟着十四叔的这段时间他发现了一件事,十四叔善动气,尤其是在他提军师的时候 景启似笑非笑道“皇上这是想与血族议和?” “朕岂能这么做!” 与血族一战,三大营死了太多人,百姓省吃俭用,将口粮省下来送给边关战士,战争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后退的可能,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议和,那他根本就不配做晟朝的皇帝! 景启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馒头,做出了送客的手势“既然没这个打算,陛下也就无需多言。” 小皇帝终于站起身来,在掀开帐子之前,不甘心的看向景启“此战凶险,十四叔就没什么想要跟朕说的吗?” 景启啃着馒头,头也不抬的说“若我有不测,请皇上封滇穹为主将。” 小皇帝在门口等了等,直到景启把馒头吃完了,也没有等来他的下一句话,景启嚼着馒头奇怪的看着他“陛下还有事?” “没有” 小皇帝掀起了帘,没等出去景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满虽然年长,但他曾是滇老将军的亲兵,宝刀未老,有他在,您不会有事的。” “朕不是怕死!”小皇帝怒摔帘布,小黑脸上满是愤怒,那是被怀疑的屈辱“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朕从不畏惧,朕问的是你!” 小皇帝怒目而视,气冲冲的问他“萧王!若你战死沙场,可有什么是想要朕来帮你的?” 一声萧王使得景启一怔,唇畔笑意渐浓。 小狼崽子发火了 这一声萧王可比平日恭恭敬敬的十四叔要顺耳多了 景启看着黑蛋小侄子,笑的有些宠溺“陛下这是在担心臣?” 小黑蛋脸上腾上一层可疑的红“谁谁担心了!你可是战无不胜的铁掌将军,你怎么会有事!我朕,朕只是随口一问。” 小侄子紧张的快要昏过去了,景启也不好再逗他,便假装考虑的挪开了目光,在小黑蛋,不,小皇帝的注视下,他说“若是臣战死沙场,请您立刻退兵,不要为臣报仇,连尸体也不要寻,立刻回内城,以后都不要来边关了。打仗是将军的事,输赢都是。” 打仗是将军的事,输赢也是将军的事,皇上是天子,不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更不能让失败留在皇室正史上,皇上不能有污迹,皇上也更加担不起一场败仗。 天子亲征却打了败仗,这会使根基动摇的。 景启续儿话题一转,又没了正形“若是臣平安回来,您就赏臣一个愿望!” 小皇帝立刻竖起手指起誓“朕以天子身份起誓,无论什么愿望都依你,朕在位一天,决不食言!” 也就是说此战他必须得活着回来了? 担心就担心,还不承认,小狼崽子脸皮真薄。 男人 余晖渐染云层,烈火般的颜色从大漠的尽头烧了过来,整片沙域泛着惊心的红,似被鲜血浸染,男人站在沙丘上,看着面前深凹下去的沙坑,睫羽半垂掩盖了眼中的暗色。 沙坑里的沙子不是正常的黄色,没有被残阳染色,它雪一样的白,像一条大河,从男人脚下蜿蜒而出,隐入沙丘深处。 沙坑的白和丘上的鲜红两两相映,一个越发白净,一个越发秾艳。 这里曾经流动着海水,但后来水源消失,此处便干涸了,沧海桑田到了今日,已经将它淬炼成一个杀人不留痕的天然屠宰场,坑里的白不是沙,而是盐,盐下是黏沙和软泥,它与流沙不同,它像河底的淤泥一样,让人无法立足,像沼泽一样缠着猎物不放,它能困住所有侵入者,盐海更能腐蚀一切。 番族称这里为吾呼勒,是死亡的意思。(注:原型索苏斯沙漠) 男人在沙坑上站了许久,似乎被这纤尘不染的白眯了眼,身形有些晃动。 “殿下当心!” 巴日斯慌忙上前相扶,但男人却甩开了他的手,男人在沙坑边上走,闲庭信步如身处花海林绿间,丝毫不担心一失足便丧了性命,巴日斯紧跟其后,不敢有一丝怠慢。 “殿下,这里可是吾呼勒,危险呐!” “危险?”男人笑了,他伸长了胳膊想要迎接风,风没来,却被盐海的腥咸抱了个满怀,腥味浓烈,混着残阳的余温,形成了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苦。 “我若是失了足,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男人醉了一般,说话行事越发疯癫不受控“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 男人伸手,苍白的指尖轻触余晖,感受着温暖从手中溜走,他说“它就像是阳光下的花,像山涧中的水,像一块未曾雕琢,举世难寻的美玉。” “花有毒,水脏污,美玉是块染了颜料的石头。” 男人看着脚下蜿蜒远处的盐海,仅剩的一只眼中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滚着无法抑制的疯狂,男人的声音穿过沙丘,在枯树的沙沙作响中形成了撕心般的痛。 盐海无动于衷,冷漠的看着他,触目惊心的白中透着几分哂意。 男人摸着脸上的眼罩,指尖紧绷的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再次挖出来一样,他有些疲惫的对风说“你记住了,越是单纯美丽的东西越是不要碰,代价你付不起” 风陡的默然,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 铁甲打马赶来,在男人面前翻身下马,恭敬下跪,男人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风焱道“戌时。” “天要黑了。”男人看着余晖一点一点陷入沙丘之中,独眸中泛着寒意“上次照顾不周,惹得客人中途离开,这次咱们得好好摆上一桌,让咱们的贵客终身难忘。” 风卷起碎沙,混着腥咸翻飞着男人的衣袖,碎沙从他指尖穿过,高高腾上空中,随着风重重的砸在旌旗上,旌旗陡然一挥,将沙子扬了出去。 旌旗横指,像一支利箭,指向了大漠深处那星星一点的火光,景启顶盔掼甲,一手拿旗,一手拿棍,在众将的目光中,大喝道: “给我杀!” 敌袭突然,阿日黑跟他的亲兵围着火堆喝酒喝的正酣,听到了哨兵的声音,慌得连盔甲都来不及穿,举着刀就冲进了帐子。 “殿下不好了!” 帐内空无一人,火堆早就冷了。 阿日黑心中一沉,只觉不好,他退出帐子,快步跑去另一个军帐,他一连掀了五六个帐子,都是空帐。 男人不见了,他的亲兵也不见了 “将军!” 哨兵跑来“领头的是铁掌,他带着人杀过来了!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弃子还是诱饵 此时的阿日黑整个人是懵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扔下,他的新主子,那位金枝贵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扔下他? “将军!” 阿日黑猛地反应过来,他推开哨兵,看着不远处已经纠缠厮杀的人群,目光在黑夜里逡巡着,努力的回想着这两天贵人与他说过的话。 客人尊贵,得上座才是。 阿日黑恍然大悟,拔了刀翻身上马“退!所有人听我指挥!全部后退!” 他没有被抛弃,他是诱饵,是贵人用来灭掉三大营的诱饵! 若换了普通人,被人丢下当诱饵一定是愤怒憋屈的,但对于奴性入骨的阿日黑来说却不是,他以贵人为傲,只要不是抛弃,让他为贵人做什么,他都愿意。 “将军!阿日黑带人撤退了!” 马铸秋偏头躲过敌人的刀,抬腿就是一脚,敌人踉跄后退,被晟军一刀捅了个透心凉,马铸秋打马追上景启“将军,阿日黑不战就退,其中一定有诈!咱们不能再追了!” 景启冲在最前面,重似沉铁的棍子在他手中毫无压力的挥着,棍下鲜血淋淋,倒下的人不计其数,他目光紧盯着阿日黑逃跑的背影,像是盯着猎物的野兽。 马铸秋一刀劈开了从暗处射来的箭,喊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穷寇莫追啊!” “不是他!” 铁王棍砸碎了一旁的火堆,在那扬起的火光中,照亮了他的紧绷的侧脸,景启紧盯着阿日黑,目光暗潮涌动“我要追的不是他!” 马铸秋噤了声,看向景启的目光有些陌生,他跟了将军多年,从未见将军如此愤怒过,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阿日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将军如此生气? 景启的目光从阿日黑身上越过,顺着蜿蜒沙丘前行,落在了黑暗中的某一处,话几乎是贴着牙齿狠咬出来“给我继续追!” 他要找的人一定会出现!一定会! 景启率先冲了出去,马铸秋紧跟其后,战鼓轰天,旌旗猎猎,突然他脸暇飞掠过一丝寒意,马铸秋抬眸一看,只见空中洋洋洒洒落了白。 下雪了 雪来的突然,落得也急,沙丘上很快落了层白,那白泛着寒意,顺着沙丘延绵,像是铺落在沙丘上,看不到尽头的丧幡。 景启肩上积了落雪,头也不回冲入雪光中,雪拍打在马铸秋的脸上,他被寒风刮得睁不开眼,好几次没能在雪色中找到景启的身影,他迎着大雪,急追着那时不时就会消失的人,马铸秋看着景启的背影,心弦紧绷成线,跳的又急又慌。 “将军!” 马铸秋的声音在纷飞大雪中显得格外的慌张“快回来将军!”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他有预感,将军这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了。 景启充耳不闻,大雪在他脸上胡乱的拍,他目光坚定,在雪光中紧锁阿日黑,突然他余光瞄到了什么,缰绳猛地拉直,战马扬蹄嘶鸣,一团团白气从景启口中喘出,他怔怔的看着前方,目光凝滞一般。 雪光与月色相融,整个天地都笼着这触目惊心的白,在这砭骨寒意中站着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 阿日黑从马上跌落,跪爬到男人脚下,男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景启身上。 “好久不见”男人微微昂头,月色在他眼罩上划过一道寒白,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温柔的像是从未遭受过战火摧残,依旧还是那位站在阳光下的冠玉少年。 在景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举起了刀,笑着跟他打招呼“我的好三弟。” 景启以身为诱,引出了血族真正的主将,殊不知那主将也是诱饵,不惜暴露身份,引他入险。 两人双双为诱,都引出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一团白气从景启口中哈出,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在笑声中他举起了铁王棍,棍上血迹斑斑,他看着男人,眼中的开心真诚可见。 “大哥!” 诱饵已成,现在就是决断时刻。 “将军!” 马铸秋打马赶来,却被阿日黑一刀拦住,马铸秋提刀格挡,风焱趁机一刀砍中了马铸秋的战马,马腿被一刀砍断,马铸秋就地一滚,躲过了两把砍来的刀,阿日黑和风焱持刀并肩,堵在了马铸秋。 “我主要与将军叙旧。”风焱横刀指向马铸秋,笑的客气“您就别过去打扰了。” 马铸秋突然笑了“你主?你不是血族之将吗?你的主该是那大胡子族长才是,那人是谁?你们族长流落在外的小少主?” “放肆!”阿日黑斥道“我主金枝之贵,岂能是流民之后!我主乃是” “是你家将军的故人!” 风焱慌忙将话抢了去,现在还不是暴露主子身份的时候,他道“我敬你也是铁汉子,有没有兴趣弃暗投明,来我主身边效力?” 马铸秋只觉不妙,他逡巡四周,见三大营和血族人打的激烈,再看沙丘之上,铁王棍和长刀无情相撞,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后脑勺。 诱饵所有的一切都是诱饵 “你们”马铸秋看着阿日黑和风焱,他这才发现他们身上并没有带着血族的令牌,而且血族那边只有几个小将在混战中苦撑,血族现在处于下势,阿日黑这位大将竟然连看也不看一眼,只管守在那男人身边。 电闪火石间马铸秋反应过来,猛地向后一退“你们是背叛者。” 血族不是换了主将,而是,那位主将背叛了血族,他不但要用血族做诱,还要血族与三大营同归于尽,那位主将背后的势力便可坐享渔翁之力了。 主将背后的势力 马铸秋突然掉头就跑,他夺过一匹擦肩而过的空马,翻身上马后赶到前锋身边“血族有诈!快吹号,退兵!退兵!” 血族饿狼似的扑了过来,前锋宽刀横扫,溅起一片血珠,他在战鼓中喊道“那将军怎么办!” 马铸秋急的已经汗湿了里衣,他一咬牙,蹬着马镫吼道“给我一千人突袭,你快带着人走!千万不能” 千万不能把兵全都折在这!要不然将军彻底完了! 一支飞矢越过雪光而来,没等马铸秋说完,前锋就中了箭,从马上滚了下去,马铸秋抬眸看去,只见一彪形大汉站在沙丘之上,手里弓弦还未平复。 大汉放下弓,得意的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娘的!”马铸秋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巴日斯你没死!” 巴日斯仰天大笑,他扔了弓拿起了斧子,这对斧子可是殿下刚为他做的,锋利锃亮,还不曾见过血,他用官话喊道“老子死而复生,为的就是今天!” 巴日斯跳下沙丘,挥舞着双斧犁牛似的冲了过来,三大营的人根本敌不过他,人潮不断涌去,却又不断的倒下,马铸秋翻身下马,找到前锋的尸体,从他的背上拔下号角,而这时巴日斯已经冲到面前,他根本就来不及吹号。 “砰!” 双斧猛地砍下,马铸秋甚至连拔刀都来不及,只能用号角抵挡。 “哈哈哈哈!”巴日斯笑的猖狂,双斧在他手中转出道道银白,号角已经被砍出了裂纹,马铸秋暗骂了一句娘,将已经被砍得不成形的号角砸在了巴日斯的脸上,趁着这个空挡拔了刀。 “巴日斯!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追随外族的,那新任军师一定是竖沙的人!” 双斧重如沉铁,砸的马铸秋虎口直麻,他回想到粮车出黄沙镇一事,一切事情全都明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的底牌原来是他!” 斧子重重落下,长刀啪的一下被砍断成两截,巴日斯舔着嘴角的血,唇畔笑出了残忍“知道就好,只是可惜了那小皇帝,小小年纪就要去极乐之地,不过他也不亏,三大营会守着御驾,亲自送他下轮回!” 景启撑着铁王棍喘的厉害,他的右臂软塌塌的耷拉着,鲜血从盔甲的缝隙中渗出,顺着胳膊往下淌,天地皆白,他的血红的刺眼。 澜清手腕一转,刀身猛地向外甩去,一串血珠甩到了雪地上,他踩着血迹走了过去,仅有的一只眼中汹涌着滚滚的复杂。 “疼吗?”澜清声音依旧温柔,但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那温柔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语的诡异,散发着砭骨的冷。 刀尖从积雪上划过,无声的滑动,在上面留下一道细小的鲜红。 “你肩上的箭伤还没好,现在又中了刀,新伤叠旧伤,一定很疼对不对?” 这会子风刮得紧,雪也落得急,景启身上扑了不少雪,有些雪灌进了他的盔甲中,将他的伤口冻得发麻,连带着他的右臂也冷的没什么知觉。 景启咬着牙,强撑着举起了铁王棍,澜清见他举棍,眸中陡然阴鸷,宽刀猛地砍了过去,一刀震落了他的铁王棍,景启踉跄着后退,澜清飞扑上前,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人踹翻在雪地上。 景启右臂被刀贯穿,根本使不上劲,他左手撑地想站起来,突然右臂挨了一脚,他被揣躺在了雪地上,澜清踩着他胸口,不准他起来,脚下的力气一点点加重,踩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冰冷的刀尖挑起景启下巴,刀上的血顺势流进景启脖子里,景启看着澜清,少年依旧,但却判若两人,那温润少年变得疯狂阴鸷,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 澜清将人踩进厚厚的积雪中,温柔的问他“三弟,疼不疼?” 景启不说话,手使劲扒拉着身边的积雪,想要摸回自己的铁王棍,澜清看出了他的意图,他笑着将脚放在景启血淋淋的右肩上,残忍的碾压着。 景启脸色大变,拳头攥的发白,澜清的笑逐渐疯狂,他重重的踩着那伤口,看着脚下鲜血急流,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问景启“疼吗?疼不疼?疼你就喊出来,大哥不会笑话你的,三弟,我的好三弟” 景启眼前逐渐闪过黑雾,这是流血过多即将昏厥的征兆,他紧咬牙关,猛地攥住澜清的脚,大喝一声将人掀翻过去,他就地滚去,快速拾起铁王棍,反手一棍子打掉了澜清的刀,铁王棍抵在澜清喉咙上,按着人往后退。 “是你!”景启喘着粗气道“是你带人攻城!是你!” 铁王棍沉重,只要微一用力,就能打断他的脖子,至他与死地,但他面不改色,似乎还处于上风,面对景启的质问,他风轻云淡道“当然是我,只可惜,二弟无事。” “我跟你说过了!那件事与他无关!”景启怒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你,差点杀了他!” 澜清被铁王棍逼得不得不后退,他边退边道“我的红格尔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一样杀了她吗?” 景启被话堵得哑口无言,红格尔不是他杀得,但红格尔之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知道二弟死的时候,你的心疼不疼?”澜清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当时疼的要命,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会算计自己的结拜兄弟,我竟然有一天要杀掉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我我心如刀绞,疼的难以呼吸。” 铁王棍前进之势倏地一顿,澜清锤着胸口,眼圈通红,他看着脚下那深深凹下去的坑,看着里面那透着冷的白,话音一转,立刻变得阴沉起来“但一想到你也会心痛,我便觉得郁气消散,痛快无比。” 景启瞳孔震颤,阴郁的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男人大笑,笑的岔了气,他大声的问景启“疼不疼?疼不疼?你疼不疼啊!” 澜清笑出了眼泪,他擦着眼角的泪水,问他“我的三弟啊!看着心爱的人因你而死,你的心疼吗?” “当然疼,但只是丧兄之痛而已。”景启冷静的说“你所谓的爱之痛,得双方相爱才能达到真正的痛不欲生,但我待他只是兄弟,他看我亦是如此,这等疼痛远不及大哥所盼。”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澜清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伪装,但可惜,什么也没找到,即便找不到,澜清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漫天雪光中冲出一匹战马,战马呼哧着白雾,不知疲倦的向两人冲来。 景启背对战火,只听到身后的混乱厮杀,看不到那在大雪中疾奔而来的人,澜清却看到了,看的很清楚。 “兄弟之情” 澜清喃喃着,突然目光一狠,反手握住铁王棍,冲他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情人之间珍在坦白,三弟躲躲藏藏好个没趣,大哥帮你,让你早日觅得良人!” 话毕他手中猛地用力一拧,从景启手中夺下了铁王棍,马蹄声逼近,一道银白从袖中冲出,带着杀气刺向澜清,澜清不躲,被双锋挝中伤的同时一棍扫向景启,将人打飞出去。 “暮寒!” 景启不可置信的回头,在那雪光之中看到战马中了箭,有人从马上滚落,踉踉跄跄的跑向他,那人一点都不沉稳,摔的狼狈,弄了一身的雪,胆子也小,看向他的目光都是颤抖的,那惊恐的小眼神看的景启有些想笑。 认识他这么久,还真是头一次见他失态。 景启想最后一次看清他的脸,但他已经没机会了,他从空中摔落,摔进了雪坑中。 风焱拉着空马赶来“主子!该撤了!” 澜清拔下贯穿在肩上的双锋挝,拎着铁王棍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冲出雪光,他既然出了手,那就不止要铁掌将军的命,还有那位小皇帝。 南箕飞扑在沙丘上,声音撕心绝望“暮寒!暮寒!” 下方好静,静的让南箕心里发慌,他挣扎着起身,想要跳下去寻人,刚有所动作,便被人猛然呵斥。 “别动!” 南箕紧绷的心弦得到一丝缓解,他顺着声音看去,终于在茫茫雪色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安阳暮寒!” 南箕喊道“你居然还敢骗我!等你上来看我不揍你!” “那我就不上去了。”景启说到做到,撑着胳膊往后一躺“哎呀突然发现这里的景不错,要是可以,老子真想在这躺一辈子。” “混蛋!”南箕怒道“你以为你不上来就是躲掉打了?我就在这等,等你上来了,看你挨不挨揍!” 景启躺在雪地里咂嘴,悠闲的不得了“你成天追着打我不累吗?你好歹也比我年长,多少稳重些,当心日后遭姑娘们厌烦不嫁给你,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去!” 南箕心火蹭起,抓了团雪砸了过去“快上来!再啰嗦,我亲自下去抓你!” “着什么急呀!”景启被砸了个正着,他擦着脸上的雪沫子,紧眉道“你这雪里是不是团了石头,怎么这么硬?这儿风景好,我再看两眼。” 景启看着南箕,目光隐在纷飞的大雪中,南箕只隐约瞧着他冲自己笑,那笑的真叫一个欠扁。 “阿箕啊!”景启的声音穿过漫天大雪过来,吊儿郎当的与平常无异“我在床底下藏了钱,一共三万多两呢!老子可怜你没人要,拿着钱去讨房媳妇!不要那国色天香,温婉动人的,能说会道的人都会骗人,你要找就找个老实的,最好是你喜欢的,生孩子随我姓,我的姓好,贵气!” 南箕心里那根弦陡的拉紧,紧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恨不得化作屏障挡在两人中间,他快要看不清景启在哪,兵器碰撞的厮杀声在他身后震天响,他心中着急,急的想要挥开这漫天大雪,看看那混蛋到底怎么样了。 纷扬的大雪中隐隐传来细小微弱的声音,南箕侧耳一声,气的肺管子疼“士兵们打仗呢!你个主将在躺在这哼曲子,合适吗!” 哼的还是楼子里的艳词俗曲,俗的不堪入耳。 大雪的那一头传来了景启欠揍的声音“阿箕,你放心这场仗咱们赢定了,对了,血族的老巢有个泡温泉的大池子,洗澡老得劲了,等胜了,你别忘了去哈!” 空中起了风,雪陡然倾斜,重重的砸落在南箕身上,他的帷帽被风刮走,袖子里灌了好些雪,但他没有去抓帷帽,也没有抖掉袖子里的雪,僵住了似的凝在那里。 他目光越过雪帘,想从雪中找到一丝能够窥到景启的空隙,雪纷纷扬扬,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凭着感觉将目光落在雪坑中的某一处,声音被凛冽的风吹的发抖。 “你根本没法上来对不对?” 雪坑中没有人语,传过来的只有簌簌落雪声。 南箕深吸一口气,咸腥顺着喉咙咽下,在胸腔化作苦涩,他对凄白的雪喊道“安阳暮寒!你又骗我!” 砭骨的冷风呼啸着掠过雪坑,顺着沙丘向上,扑在了南箕身上,冰冷之中透出一丝腥咸,一丝浸着血味的咸。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无奈的声音从大雪的那头传了过来“别生气,以后不会了。” 陪葬 一落下来景启心里就两个字,完了。 他知道这附近有盐海,也知道澜清以身做诱有诈,但没想到盐海离他这么近,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场仗里输的这么彻底。 景启能感觉得到自己在软泥中不断的下沉,他的伤口好似在被烈火灼烧,巨大的疼痛顺着肩胛蔓延,疼的他冷汗直流,痛苦之中唯一的幸运是他的脑袋还没有被盐海吞噬,他还能看到南箕,还能跟他说说话。 可惜的是雪下得太急,他眼前的南箕是模糊不清的。 “安阳暮寒!” 怒吼声再次传来,这可是要挨打的欠揍,若是平常景启早就怕的出了冷汗,而这会子倒是心里平静,甚至觉得有些开心。 景启抬起左臂,在雪影中虚描着南箕身影,盐海已经吞到了他的喉咙,他深吸一口气,冲人喊道“阿箕——!老子遇到你,这辈子值了!你走!走!死人不好看老子要你心里永远都忘不掉我这张俊脸!走啊!” 雪光中落下一道白影,似丘上积雪无声掉落,看的景启心中一紧,顿时发了慌,他凝眸细看,只见那积雪落在了盐海中,然后慢慢动了起来,向他的方向开始挣扎。 景启瞬间红了眼,丝毫不顾将军的身份,像个市井混混破口大骂起来,那人挣扎着到他身边,一拳打偏了他的脸。 “接着骂!”南箕双腿陷在盐海中,身上沾到了脏臭的泥沙,他活动着手腕,目光冰冷凶狠“你骗我的账可还没清呢!再敢惹我生气,现在就同你算账!看看你是先被盐海吞噬,还是先被我打死!” 盐混着泥沙糊了景启的脸,他转过脸来看着南箕,瞳孔通红似血“你有病啊!你跳下来做什么!这是盐海!是吾呼勒!是死亡之地,你知不知道,你跳下来就是死!你会死的!你你要做什么!” 南箕在泥浆中摸到了景启的腰,他将双锋挝费力的绑在他腰上,一圈一圈绑的认真,他边绑边说“如果喊有用的话,那你就使劲喊,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将咱们喊到上面去。” 景启不喊了,但眼圈红的厉害,口中不住的嘟囔着什么,南箕绑好了双锋挝,看着景启不动,目光深沉的让景启心中怦乱,只是没等他开口,脸上又挨了一拳。 景启感觉有什么从鼻子里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摸,掌心一片鲜红。 “我这回没骂你” “我知道”南箕说“就是想打你而已,不行吗?” 一想到景启骗了他,这火就下不去! “”景启偏过头不看他,他揉着发烫的鼻子,嗡声道“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好端端的跳下来做什么跳下来就回不去了” “铁掌将军。”南箕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军师?” 景启听出点别的意思来,他转眸看向南箕,问“你什么意思?” 一个稚嫩的声音穿过漫天大雪,出现在两人头顶“十四叔公——!你们还活着吗——?” 南箕“活着——!按计划行事!” “赵慕远?”景启这才发现南箕身后是绑了绳子的,他问“你把他带来了?” “他躲进了抛石机偷偷跟来的,我事先不知道。” 景启点了点头突然声音一提“抛石机?哪儿来的!” “抢来的。” 景启“抢?” 劫财劫色的他见多了,头一次见有人还能抢到抛石机的! “我带的人手不够,只抢了一个过来。”南箕轻描淡写道“希望苏姨娘不要太生气,毕竟咱们是一家人,他的东西与其留着给别人用,不如给自己老爷用来的正道。” 景启忍不住笑出了声,南箕问他笑什么,景启说“你这副样子很像正房夫人。” 绑双锋挝的手顿了顿,南箕自嘲道“一定是为难小妾的刻薄恶毒大夫人!” “不!”景启摇头说“是内外兼修,御下有方的好夫人。” “可惜了。”南箕拉动着双锋挝试了试,随后双手环过景启的腰,将他抱住,两人四目相对,呼吸落在对方脸上。 正当景启心跳慌乱时,只听南箕冷漠说道“我们结拜在前,怕是只能做兄弟了呢!” 刀总算握在南箕手中一回,扎的景启疼的直抽抽。 沙丘之上传来抛石机甩动的声响,随后两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那力量将两人拉出盐海,甩了出去,景启只觉天旋地转,短短一瞬,眼前黑了好几次,他唯一清醒的是腰上紧箍的力量一直在,那力量支撑着他,让他在头晕目眩的恶心中得到一点安慰。 沙丘上的雪很厚,两人摔了过去,砸出了好深的一个坑,积雪被震得倒了下来,将两人重新盖住,赵慕远顺着绳子找了过去。 “你们快过来!十四叔公和哥哥在这睡着呢!” 小兵们涌了过来,将两人从厚雪中扒拉出来,景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受了伤的右胳膊软塌塌的耷拉着,身上挂满了软泥和盐粒,狼狈的看不出原貌,小兵们将人抬上车,南箕拍了拍身上的雪,将腰上绑的绳子解了,试着活动着手腕。 手没受伤,但这绳子勒的紧,估计腰上会泛青好几天。 “你们几个带他回营疗伤。”南箕拉过赵慕远,带他翻身上了马“剩下的人跟我走!” 赵慕远歪着小脑袋看他“咱们去哪?” 南箕拉过缰绳,打马冲进大雪中“救驾。” 小皇帝与何满守在沙丘下,两人算着时间正要带兵冲出去与左翼形成围剿之势突袭血族,没等动身,哨兵突然从雪中冲了过来。 “皇上!我们被包围了!” 小皇帝大惊,何满上前一步,将小皇帝护在后面,他问“将军怎么样了?武铓呢?他为什么没有挡住敌军!” 主将做诱饵与血族正面对战,武铓是左翼,是辅佐主将的,若敌军已经来到了右翼,那主将他 哨兵“阿日黑在外喊话,说是铁掌将军已经身死。” “放肆!”小皇帝勃然大怒“你竟然诅咒主将,意图扰乱军心,罪当该诛!” 哨兵猛地跪下,何满劝道“皇上息怒,这可是血族的计,若您动气,怕是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小皇帝“对十四叔驰骋沙场多年,不曾有过败北,血族不过是流民散族,十四叔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更不会败给他们,这是计!” 哨兵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可可是阿日黑带来了带来了铁王棍” 何满瞬间紧了眉。 “假的!”小皇帝斥道“一定是假的!十四叔不会输!更不会死!” 哨兵跪在雪地上不敢说话,何满沉吟片刻,叫来了他的亲兵,他对小皇帝说“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老夫拖住血族,您快走!入了城后立刻返回内城,边关一战的成败就交给三大营!” 这一战是成是败都不能与皇上沾上边,更不能让国之本受损。 小皇帝甩开亲兵,黢黑的小脸上透着执着和坚毅“朕不走!十四叔答应过朕,他是不会有事的!朕要遵循军令,在右翼死守,与左翼围剿血族!” “皇上!”何满道“且不管主将怎么样,既然血族已经逼近了右翼,说明咱们中路已然失守,武铓迟迟没来与右翼汇合,想必左翼也出了事,若您执意不走,万一咱们大晟朝就完了!” 说到最后何满竟然红了眼圈,他哽咽道“出兵前将军有令,若他战死,要老夫第一时间护送您回内城,他说了,您是大晟朝的根,不能有损!” 小皇帝正欲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人策马而来,高大的身影隐现在雪光之中。 小皇帝喜道“看!十四叔来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南箕打马来到身前,他翻身下马,对皇上行了一礼“草民见过皇上。” 小皇帝笑意凝滞,他看向南箕身后,只见大雪茫茫,纷乱且凄白,他心中只觉不好,问南箕道“十四叔呢?” 南箕不语,赵慕远哭着跑了过来,哽咽道“皇上舅舅,十四叔公十四叔公掉盐海里了!” 小皇帝和何满纷纷白了脸,盐海那可是无生之地,何满反应迅速,大手一挥,对亲兵道“快!护送皇上回内城!” 亲兵一拥而上,小皇帝直接拔了腰间的佩剑,冷脸斥道“退下!” 何满急的直接跪了“皇上!将军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您啊!” “朕知道。”小皇帝沉着脸,剑锋被雪光照的苍白,隐隐有些颤“正因为如此,朕不退,何满接旨!” 何满“臣在!” 小皇帝抬眸看向纷乱的大雪,目光越过沙丘,狠狠的钉在血族翻飞的旗帜上“朕命你为三大营临时主将,这场仗交由你来指挥,朕只有一个要求。” 何满只觉肩上顿时沉了些许。 那一年将军没了,滇老将军卸甲归田,所有熟悉的脸似乎在一夕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血更是不知在何时冷了下来,战场变得有些乏味枯燥,甚至有些厌倦,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紧绷和热血了。 何满道“陛下请说。” “十四叔的命”小皇帝沉声道“朕要整个血族来陪葬。” 何满“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小皇帝转眸看向南箕,对他道“军师不是我晟朝人,无须与血族对抗到底,十四叔既然战死,你便走!” 他说“虽然十四叔没有特意叮嘱过,但他不会希望你涉入险境的,你带思寻离开,把他交给三大营的人后你便走!” “我不走!”赵慕远咧着嘴就要哭,小皇帝一个眼神过去,吓得他闭了嘴,小皇帝斥道“再哭就把你送去血族和亲去!” 赵慕远吓得不轻,带着哭腔一个劲的摇头“我不去!我不嫁他们!” 小皇帝将佩剑回了鞘,对两人摆手道“走!” “皇上。”南箕身形未动,看向小皇帝的目光没有了以往的冷漠“您似乎也忘了,我虽不是晟朝人,但却是铁掌将军的军师,这一场无论胜败,我都不会走的。” “你怎么这么倔!”小皇帝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为什么要说,也?” 南箕没有多做解释,身后传来了轰隆巨响,众人转眸看去,只见一庞然大物出现在雪光之中。 “何将军。”南箕“我给您带来了一份升迁礼,提前祝您此战大捷。” 阿日黑喊得嗓子都冒烟了,晟军却没一个出头的,他啐了一口唾沫,打马退到了后方,来到了男人身边,阿日黑下马道“殿下,小皇帝迟迟不露头,怕不是跑了!” 澜清没有说话,他摸着刀柄,垂眸看沙盘,风焱摇头道“要是真跑就好了,咱们安插了不少人埋伏,只要小皇帝离开右翼,一准落在咱们手中,这会子还没人传信过来,说明小皇帝根本就没走。” 澜清持起小旗,问“巴日斯人呢?” 风焱“起先跟晟军的一名小将缠斗在一起,后来那小将退去了北边,巴日斯带着人追了过去。” 澜清将旗子插在沙盘上,轻声问“谁让他去的?” 这一问风焱和阿日黑都没了声音,没谁让巴日斯去,巴日斯独断成性,他憋屈了多年,好不容易挺直了腰杆,这会子又见了宿敌,少不得被仇恨冲昏了头。 “犁牛”澜清喃喃一句,含糊的让人听不清他的情绪“铁掌将军虽是年少轻狂,但做事还算是稳重,他一定有了万全之策才敢来亲自做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但这南北两边有他的兵,他应该还藏了一部分兵力,而且一定有谁能够顶替他来对战血族。” 阿日黑放下水囊,不屑的冷哼道“三大营除了他和那小白脸有点本事外,还有哪儿个出挑的!当然,对面的老狗也算是有些本事,不过,再怎么说这三大营早就不如当年了,他们想绝处逢生,除非请滇老将军出山!” 风焱眸中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澜清几乎瞬间抬眸,仅剩的一只眼中充满了锋利“滇家大朗在哪儿!” 三大营主将已死,参将镇守城门,对此处的变故鞭长莫及,那副将呢?为何副将突然消失,音讯全无,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阿日黑和风焱顿时变了脸,谁也不知道滇家大朗的去处,澜清反应极快,追问一旁的小兵“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兵“快寅时了!” 他与嘉木巴约好的时间早就过了,嘉木巴为什么还没来 澜清将手中旗一扔,踩着积雪上了沙丘,风焱和阿日黑紧跟过去,北风吹得紧,大雪在空中纷扬落下,漫天的冰冷在这一刹那都被北风刮来,重重的落在他身上,一团白气从他口中哈出,他看着延绵天际的凄白雪色,沉默如同雕像。 “我们走。” 阿日黑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什么?” 澜清伸手指向雪光深处,说道“叫上愿意追随你的兵,我们从西边撤退,从他们的后方绕过去,去与嘉木巴汇合。” “为什么要撤兵!”阿日黑不解道“我们马上就能赢了!这会子退了,不就前功尽弃了!” 就连风焱也不解的问他“主子,您为何断定咱们此战一定会败?” “巴日斯心浮气躁,一定会败,他拦不住左翼的兵。只要三大营的左翼及时赶来,便能与右翼形成围剿,届时咱们插翅难飞,如果嘉木巴按时赶来,咱们一定能迅速擒住小皇帝,有他在手,莫说三大营,就是晟朝也不足为惧,可偏偏嘉木巴过时不来,他一定是被人绊住了脚,没有他来做援兵,我们既无法迅速抓到小皇帝,也无法在左翼赶来之时撤离,与其让自己陷入险境,不如及时脱身。” 阿日黑“就算三大营厉害,咱们血族也不是全无胜算!” 风焱拧眉看了他一眼,阿日黑自知说错了话,猛地跪了下来“属下一时失言,请主子恕罪!” 忠臣不事二主,他这次是犯了大忌。 “哪怕三大营参将副皆死,血族也根本赢不了。”澜清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来此刻的情绪,他说“阿日黑,血族和三大营的区别你应该比我清楚,若非军师相助,血族在三大营面前根本不够看的,更别说走到如今这一步,若今日军师在,我定当死守,但军师没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就连军师也放弃了血族,没了军师,血族就是流民之聚,对任何人构不成威胁。 澜清让人起来,对他道“无须不甘,血族赢不了,但我能,你能,我们养精蓄锐,东山再起不是问题,嘉木巴虽是竖沙兵,但他的心却在我这,只有保住他,我们的大业才能成,至于血族,只能放弃,但它曾是你们的母族,若你们想要为母族而战,我不会拦着,是走是留,你们看着办!” 风焱立刻跪下“风焱永远追随主子。” 他在血族过的不如意,对血族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能走,他且高兴着呢! 阿日黑也紧跟着跪下“贵人是我的天,天要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澜清将人扶起,轻笑道“今日追随,终生谨记,待我来日登上大宝,你们便是我御前忠臣良将,荣耀加身,福泽子嗣。” 这些可是血族永远都给不了他们的。 “砰!” 三人脚下剧烈震动,积雪噗噗往沙丘下落,风焱第一时间挡在澜清身前,待看清那从天而落的是什么后,瞬间变了脸“主子!是抛石机!厦国的抛石机!” 绑了火药的雪团被扔了过来,雪团落地之时,火药信子刚好燃尽,火药猛地炸开,将摆好阵势的血族将士炸的面目全非。 澜清目光越过沙丘,从那硝烟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愣了愣,脸色倏地一沉,独眸中透出阴鸷“铁掌没死!” 阿日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说道“主子,那不是铁掌,您瞧他的身子骨,又瘦又小,弱不经风的,哪儿是铁掌!” “他当然不是铁掌。”澜清说“他是铁掌的情人,这会子能赶来与咱们对战,说明铁掌无事。” 若景启真的死了,他这个二弟怕是不会气色这么好了。 阿日黑一脸懵“为啥?” 澜清没有说话,他吹响哨子,战马赶来,他翻身上了马,风焱白了阿日黑一眼,拉过自己的战马问他“你有媳妇吗?” 阿日黑老实摇头,风焱哼道“活该你不知道!” “靠!”阿日黑冲着风焱背影骂道“你他娘的有媳妇啊!都是光棍,你凭什么鄙视老子!” 来得不巧 战鼓震天,硝烟弥漫,厮杀声打破了大漠的寂静,鲜血融化了积雪,将黄沙染得殷红。 腾尔放下酒坛,看着前方战火激烈,感叹道“年轻就是好!” “怎么,你也想去玩玩?”乔木用木柴挑了火堆,轻笑道“反正底下乱着呢!你戴着头盔下去打一场,既过了瘾也没人知道你是谁,多爽快呀!” 腾尔乐的哈哈大笑,摇头道“跟一群孩子有什么好玩的,我只是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将军带着咱们去山里剿匪,去边关杀敌,那段时间才是真正的淋漓痛快!呦呦呦!那小崽子跑了!” 乔木转眸去看,腾尔指着那偷偷撤离的人马给他看“在那儿呢看到没!哎呀!这小崽子跑的够快的,他也没你说的这么笨,这么快就知道血族败局已定,当机立断弃卒保车,这手段够硬!” 乔木笑而不语,拎着酒坛喝酒,腾尔说“我瞧这孩子资质不错,要不你把他给我!我教上个几年观望观望,要是根骨不错,以后就把铁枪军给他。” “滚!”乔木想也不想就给推了“你自己没儿子啊!到处瞎找什么继承人。” “我可不敢指望他!”乔木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气的肺管子疼“那小畜生跟他娘一样,只对挣钱感兴趣,说什么不谈成一笔大生意就不回来,这些年跑的没影,老子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孩子嘛总是贪玩的,等他成了家也就稳重了,到时候说不定会主动跑回来帮你分担。”乔木从火堆里扒拉出两个烤土豆,木棍子一挑,土豆滚到了腾尔身边。 腾尔将土豆在雪堆里滚一圈,散了热后才拿在手里吃,他问“那小崽子可等于是把血族送给了小皇帝,这一仗过后,世间再无血族,你少了一块磨刀石,以后还怎么打磨小将军?” “没事!”乔木看着从战火中撤离的那对人马,淡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呀,找到了一块更好的。” 两人对坐喝酒闲聊的功夫,远处战争的局势已经定了个格。 腾尔将最后一口土豆扔到嘴里,边嚼边道“这么快就结束了,何满还没老得掉牙啊!戟天,你以前可是他的手下败将,若现在再跟他打一场,你能赢吗?” 乔木却没有说话,他的酒壶僵在半空中,目光怔然的看着那个背着火光,站在沙丘之上的人,腾尔察觉不对,顺着乔木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他目光锁在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纤瘦赢弱,被厮杀的血腥吓得脸色苍白,看着像个没用的书生。 “那不会是小皇帝的夫子!”腾尔没在意,瞟了一眼就收了目光,他最看不上的就是文人,除了一股子酸劲外一无是处。 “读书人就该待在学堂才是,来这还不得吓得尿裤子!” “如山!” 乔木下巴冲远处一点,腾尔嗯了一声看了过去,正好看见那弱不经风的书生从沙丘上跳了下来,一刀将人砍成两截,然后踩着热乎乎,流了一地的肠子走了过去,疯了似的冲入战火之中。 “” 腾尔“原来人真的不可貌相你这什么眼神,你该不是也看上他了!” 乔木一口饮完坛中酒,大笑道“老天待我不薄啊!” 又送给了他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南箕几乎瞬间回了头,但只瞧见熊熊烈火和厮杀的人群,再往远去便是纷乱稠密的漫天大雪。 虽然没看到什么不妥的,但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察觉到了寒意,一定有什么在暗处看着他们,而那突如其来的冷让他心里发了怵,总觉得有些不详。 南箕刀身横挥,血花四溅,身边躺下了不少敌兵。 那里一定有什么,他要去看看! 引火索燃尽,一声巨响在云层中炸开,雁翅刀已经被血染的鲜红,滇穹一脚踹开了倒在刀上的尸体,他喘着粗气抬眸看去,只见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 这场仗已经打了近两个时辰了。 滇穹对身边小兵喊道“吹号,收兵!”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队伍有序后退,终于在天亮之前撤离了战场,嘉木巴本欲调兵围剿,一听人跑了,气的将前来禀报的哨兵踹翻,怒斥道“你是废物吗!他跑的就这么快,你追不上也拖不住吗!” 正骂着,一队人马穿过大漠直奔而来,将士们被滇穹偷袭的怕了,不等嘉木巴说话,直接就举起了刀,拉开了弓。 “都给我住手!”嘉木巴斥道“殿下回来了!” 殿下?他们的殿下不是早就与晟军战死了吗? 正当众将一脸懵时,只见那队人马已经来到了身边,男人翻身下马,阔步走了过来,嘉木巴没有想到如今的殿下竟是这般面目全非,愣在了原地,直到人走近才慌忙跪下。 “臣,见过殿下!” 哈热木的信里可没说殿下有如此大的改变。 澜清将人扶起,认真看了看,笑道“这身盔甲如今也穿在你身上了,方才某一瞬间我还以为看到了红格尔。” 这是镇国将军的盔甲,红格尔也曾经穿过。 “臣愚笨,兵法和武艺都不如姐姐,若是姐姐在,定不会拖殿下后腿!” 嘉木巴内疚,好不容易得了殿下的消息,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 “他是铁掌,是三大营的主将,你输给他,不丢人。” 澜清拍着他肩膀说“就连我不也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吗?无事,今日之耻记在心里,我们来日方长,哈热木人呢?” “去鄯善借兵了。” 澜清眉头一紧“鄯善的林家军与咱们结怨已久,他此行注定徒劳无益。” 嘉木巴忙道“兄弟们也是这么说,但哈热木执意要去,还说此行一定能成,他说他有林家军想要的东西。” “林家军想要的东西” 澜清不知道林家军想要的是什么,但哈热木既然信誓旦旦的说了,那一定是有把握的,索性不再问了,嘉木巴见他还打算走,便追问他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羌若一趟。” 嘉木巴不解“羌若兵弱,他们就是有意借兵与咱们交好,怕是也无能为力啊!” “谁说我要去借兵了!”澜清道“有人跟我说了一件趣事,我想去核实一下,若情况属实,攻陷三大营便可不费一兵一卒了。” 嘉木巴瞬间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羌若当真是不得了,这种事也敢做!” “我也是小看了人家!”澜清冷笑道“若那人说的是真的,羌若当真得防一防。” “羌若在三大营安插了眼线!”腾尔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乔木翻身上马,抚摸着马儿的鬓毛说“一开始就知道了,而且那眼线混的相当不错,小将军还挺信任他的。” 腾尔“你打磨小将军我没意见,但别人的眼线你能放心吗?万一下个毒什么的,你你怎么心这么大呀!” “放心!” 乔木安慰他道“小将军皮糙肉厚没的事,再说了,什么劫难我都帮他挡了,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当年将军在他这个年纪,可就不一样,身边清的是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奸细,小将军这点就不如将军。” 的确不如,将军御下有方,百家军自成立以来就铁桶一般,没出现过什么奸细。 “好了!再会!”乔木不想再跟他掰扯下去,直接打马跑了。 “羌若的奸细能得将军信任谁呀” 腾尔想的脑壳子疼,但他有约在前,没法再插手小将军的事,只能在心里暗骂,骂乔木心狠手辣不是人。 缰绳一拉,战马调头扬蹄疾奔,马蹄声隐在茫茫大雪中,大漠静了没多久,一辆马车慢慢驶来,马车上挂了一个小铃铛,随着马车的前进,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轻灵声打破了大漠中的寂静。 “别动!”柳长青按着人不许他起来“当心伤口再裂开!” 滇穹只得躺着,但躺了没多久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攥住那手,红着脸问“我只是胳膊被划了口子而已,为什么要解我腰带?” 柳长青一脸无辜“不检查一下你怎么知道只伤了胳膊呢?万一敌人刀上有麻药,你受伤而不自知怎么办?” “你会后悔的。”滇穹“你是厦国太子的幕僚,日后便是三大营的敌人,面对敌人,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知道。大朗信不信,你也会后悔。” 滇穹“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早点遇上我。”柳长青说“后悔你躲开我的每一次” 马车早就停了,马夫坐在百步之远的沙丘下抽旱烟,外面风大,他冻得有些冷,但又不敢饮酒,怕酒气惹主子不开心,只能拢着衣襟,尽可能将自己缩在沙丘下,用沙丘来挡一挡风。 景启醒来已是两天后,南箕正站在窗边看雪,雪光隔窗映入屋内,为他笼上一层淡淡朦光,他背对着景启,整个人散发着极度的不真实,像是一道虚影,梦中幻境。 景启似梦似醒看了许久,生怕自己一出声就醒了过来,眼前这人也就消失了,他不敢出声,也不敢有所动作,只能用目光默默的看着他。 南箕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去,景启几乎瞬间就收拾好了目光,那份不敢触碰的小心翼翼被隐藏的很好,就算南箕眼力过人也不曾发现,两人对视,南箕只能从那双眸中看到冷静和寻常浅笑。 南箕莫名失落起来,走到他身边“什么时候醒的?” “才醒。”景启撑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胳膊被纱布绑得结实“你亲自为我包扎的?” 他肩上受伤,但纱布却把他整只胳膊都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胳膊全废了呢! “军医手法不行。”南箕将人扶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了枕头“这样暖和。” 他整条胳膊被纱布绑的粗壮了好几圈,何止是暖和,简直不要太热! 窗外传来丫鬟嬉闹的声音,景启转眸看去,隔着窗子感受着外面的轻松自在,他心中明了,靠在枕头上看着扑落在窗上的落雪“战争结束了。” “你安排的好。” 丫鬟送来了汤药,南箕接了过来,随手把门关了“我知道你把滇穹支走了,但没想到你居然会让他去厦国借兵,血族与人联盟,若不是他半路将援军拖住,只怕咱们会被人反围剿。” 景启不方便起身,就着南箕的手喝药“血族实力不强,若没有外援相助,绝不敢行事如此嚣张,三大营过于扎眼,他不能带着兵出去,会让对方警惕的,我让他查清事情后绕路去厦国,从苏韫玉手里借私兵,苏韫玉事先帮血族藏粮食,他们对苏韫玉防御不高,不会怀疑到他身上的。” “你这一借,也算是彻底断了苏韫玉与血族的联系。”南箕搅弄着勺子,心情似乎很好“就连血族那隐秘的联盟者怕是也要对厦国太子多有防范了。” 苏韫玉出尔反尔,谁有胆子再跟他联盟,此一借兵,他信誉全无,能依靠的也只有三大营了。 景启随口道“关键是,他前脚借咱兵,你后脚劫了他的抛石机,这会子怕是心里不平衡正骂咱们呢!” 南箕端着碗冷笑“呦!将军这是心疼了,那改日我得给苏姨娘作揖敬茶才对!” 一句苏姨娘刺的景启冒了冷汗,不等他说话,南箕将空碗砰的一下放在桌上,冷脸道“我一早便说过,打赢血族后我就回去,现在血族被灭,我这会子再赖着也是自讨没趣,不如走的好!” “阿箕!” 景启拉不住人,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也不管胳膊上的伤有没有裂好,抱着南箕的腿不松“你不能走!不能!” 南箕想将人踢开,无奈景启抱的紧,他甩了几下都没将人甩开,景启抱着人不撒手,南箕挣脱不开,无奈道“你先起来。” 景启不敢信他“你先答应我不走,你答应我就起来。” “耍无赖是吗?”南箕说“这不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情吗!”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景启感觉伤口有些疼,应该是挣裂开了,但他没有管,抱着南箕不撒手,孩子似的耍赖皮“我受伤了,你得留下来照顾我,你可是军师,军师怎么弃主将而不顾呢!” 南箕正欲说什么,低头一看见景启胳膊上已经渗出血来“快松手!你伤口裂开!” “我不!” 南箕攥着后衣领将人一把提了起来,扔到了榻上,说是扔,其实手里却没用多少力气,景启挣扎的厉害,南箕索性坐在人身上压着他,一手锁喉,一手拿起了刀。 “军师大人,陛下来看望军师大人!!!” 莨菪几乎是飞扑过去,以身为盾挡在景启面前“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军师主将本为一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得了!” “不是,我”南箕拿刀不是想行凶,而是想割开纱布,帮景启重新上药包扎,但还没等他说完,那黑脸小皇帝就沉着脸走了过来。 “十四叔再有不是,但毕竟是主将,你身为军师应当大度,要能容得下人,一时不顺便冷了脸,会让人看笑话的。而且你居然还跟主将动起手来,传出去人家还不说十四叔御下无方,纵人无度,时间一长,主将威严何在!” 不知道为何,小皇帝这番话南箕听得很是不爽,总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这一不高兴手里自是加了力气,掐的景启险些翻了白眼。 “陛下咳陛下” 小皇帝立刻凑了过去“十四叔想说什么?” 这军师实在是太过分了,只要十四叔稍有怨言,他一定会替十四叔打抱不平,严惩不贷! 景启被南箕锁喉锁的脸色涨红,他看向小皇帝,艰难说道“您先回臣有事要跟军师处理” 小皇帝脸色一沉,气的甩袖便走,莨菪欸的一声追了过去“皇上!皇上!皇上莫要动怒这殿下跟军师他们是房内事,咱们是外人,有劲也插不去手啊!您放心,军师心里有分寸,是不会伤到殿下的” 然而房内,那位有分寸的军师狠掐着人,一副要将人活活掐死的凶狠模样。 “开心吗?”南箕说“你的小侄子替你不公呢!” “你别理他” 景启脸涨的通红“他在宫里待得久了,他娘训诫妃子的话学的一句不落,但只晓得皮毛,不懂含义,你跟他生气,不值当” “可我就是不高兴。”南箕松了手,一刀狠扎景启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胳膊上,得亏刀身不长,不然这一刀下去,景启怎么着都得添个新伤。 “他这话说的,好像要给你纳妾我不许似的。”南箕割开纱布,伤口果然裂开了“他这话应该跟你那正妻去说,跟我说做什么!” 越说南箕越觉得气闷,手里力气也重了,疼的景启直咧嘴,尽管如此,景启依旧拽着他的袖子不松,可怜的像是个要被人扔掉的小狗“阿箕,不走好吗?” 南箕没有说话,景启问“你当初说要走,是不是因为听说我有妻?” 纱布猛地拉直,景启鬓角冷汗直流,他用余光瞟向南箕,只见军师脸色阴沉,危险的狠。 “我已经没有妻了,你若再执意要走,我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景启拉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说“阿箕,你真的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 “那位大小姐怎么了?”南箕脸色依旧不善,但声音好歹缓和许多“她不要你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要我。” 景启缠着他的衣袖玩,好好的袖子绞的皱巴巴的“听说自从赐了婚后,她日日上香祈祷,请求佛祖开恩,收了我去极乐,好让她早日做寡。如今婚约解除,想必她也欢喜的不得了。” 南箕没有说话,绑纱布绑的开心,景启勾着他的袖子,神秘兮兮的问他“你要不要猜猜我们的婚事是怎么解除的?” 南箕头也不抬的说道“皇上做主。” “呦!你怎么知道的?” “小皇帝脸黑成那个样子,我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呢!” 难怪小皇帝说什么要用胸怀,要容人之类的话,感情是这么回事! 景启得意道“不愧是我亲选的军师,就是聪慧过人!再出兵之前皇上亲口说过,只要我能活着回来,他便完成我一个心愿,” “皇帝的承诺难得,你这心愿许的太仓促简单了,亏了!” 南箕包扎好后想走,景启却不放人,拉着他的袖子,要人坐在自己身边“亏了吗?阿箕想要什么?” 南箕的衣袖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但景启还是在手里绞着,南箕也不管,任由他把玩“要粮食,厨子。” 景启失声而笑,问“还要什么?” 南箕目光落在景启身上,漆黑的眸中透出了景启不敢直视的波动。 景启突然想起了澜清那句情人之间珍在坦白,从阎王殿前走了一圈回来的他突然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那些藏在黑夜中生怕别人知道的话,他想一吐为快 “阿箕,我” “将军!” 门陡然被人推开,带着哭腔的凄厉突然响起,苏韫玉红着眼睛站在门外,当他看清屋内情形时,哽咽声倏地一顿,他看了看赤裸上身的景启,又看着坐在床边的南箕,结巴道“我来的倒是不巧。” 景启一腔子热血好不容易冲昏了头,被他哭丧似的一嚎,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想说你来的的确不是时候,但没等说话,那人便厚脸皮的抬脚走了过来。 那货红着眼睛,一脸心疼的走了过来“将军,听说你受伤掉进盐海了!没事?我这心可悬了一晚上都没落下!” 南箕从景启手中拽回自己的袖子,冷漠的拆穿了苏韫玉的虚伪“他有事没事殿下看不见吗?要真是担心,打仗那天殿下怎么不来帮衬着!这会子倒是跑的勤快,知道的是殿下探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吊丧!” 巧的是今儿苏韫玉穿的正好是素衣,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是前来吊唁的。 颜面 “我文不成武不就,来了也是给将军添乱。”南箕劫走他抛石机的账他可还没算呢,这会子又被强压一头,苏韫玉自是不悦“我人是没来,但出了兵也送了武器,血族之战多少也有我厦国的功劳。” 南箕不说话,站在一旁冷眼看他,苏韫玉丝毫不示弱,景启夹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又看看,头疼的要死。 “厦国确实有功。”南箕目光转移,刀子一样落在景启身上,景启抗住压力,艰难说道“毕竟太子殿下借兵相助,这份情谊实属难得。” 苏韫玉笑的开心,挑衅似的看向南箕“我与将军多年的情分,只要将军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南箕看不惯他这假惺惺的样子,抽回袖子,冷着脸走了出去,景启拉他不住,叫他也不应,只能放弃。 苏韫玉在旁得意的不行,不但不挽留,还随手将门给关了,这会子要是有尾巴,怕是早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你是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景启撑着坐了起来,看向苏韫玉的目光带着明了“要不是查到竖沙太子未死,你这会子怕是要在血族把酒言欢了,那焱甲军也不可能会借给滇穹,说不定还说反咬我三大营一口。”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苏韫玉嫌屋里闷,打开了半扇窗,风裹挟着细雪灌入屋内,迎面扑了他满怀,他穿着裘衣不嫌冷,但景启没穿,被灌入屋内的寒风冻得打了喷嚏。 “我跟你交情不浅,怎么可能会为了几个流民弃你与不顾呢!” 苏韫玉捧了一团子雪进来,顺手关了窗,他捏着雪团玩,满眼都是无辜“要不是我暗中出手,滇穹就是再神勇,也难及时拦住嘉木巴,一旦嘉木巴横穿大漠,你们晟朝怕是就要有国丧了!” 景启可不吃他这一套“你要真心待我,为什么在跟九尾见面之后,不提醒我血族的新主将就是澜清,藏着掖着,不就是想利用血族消耗我三大营的兵力吗!” 风音阁眼线遍布天下,传闻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九尾便是风音阁的少主,苏韫玉从九尾口中知道竖沙太子藏于血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临时倒戈,断了与血族的一切来往,给予景启支撑,合力灭了血族。 因为他知道,一旦血族战胜了三大营,晟朝便会不攻自破,而当晟朝兵败之后,澜清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苏韫玉用雪团捏了一个圆脸的小老虎,他沾了沾墨汁,在那圆滚滚的大脸上描出了胡须“你那位大哥现在变得可吓人了!上次远远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又阴又毒,看的我都悔了。” “悔什么?” 苏韫玉在小老虎头顶写下一个王字,一字一句轻声道“后悔没有亲手杀了他,留下一个大祸害!” 苏韫玉放下毛笔,讨赏似的在景启面前晃着小老虎“像不像你?” 小老虎捏的圆滚可爱,憨态十足,可唯独少了一条腿。 景启白了他一眼,但没有跟他计较,他转眸看向窗外,瞧着雪花扑落在窗上“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他没有跟你说吗?”苏韫玉将小老虎放在笔洗中,捏着桌上剩下的碎雪,给小老虎捏了一个拐杖“九尾说自从他醒来后,人就不正常了,整天嗜酒如命,性情也变得阴鸷无常,在一天午后,他突然发了疯,” 苏韫玉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前虚抓了一下“他自己动的手,听说当时吓坏了不少人,就连他的亲兵,那个叫,对,哈热木,哈热木当场吓跪了,要不是哈热木用绳子绑住了他的手,他现在应该就是个瞎子了。” 景启没有说话,苏韫玉偷偷用眼神瞟他,见他脸色如常没什么反应,便误解了他的意思“你不用担心,血族已灭,他能用的也只有嘉木巴的私兵,只要你书信一封,让竖沙的天可汗收了嘉木巴的兵权,太子殿下便彻底无人可用,不足为惧了。” 景启歪了歪身子,单手端杯嘬茶喝,苏韫玉紧了眉“你还是不忍下手?” 景启没有说话,苏韫玉指尖绷紧,将那揉的圆润小雪珠捏的粉碎“将军,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你抬抬手就能过去的事情了,你不杀他,他会杀你,优柔寡断可不是上策!” 苏韫玉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加掩饰的笑出了声,景启瞟了他一眼,那人支着下巴看他,眼中满是哂笑“我知道了,你不敢动手不是因为你舍不得,而是怕行迹败露,被他发现。” 那个他字苏韫玉拖了长音,虽是含着笑,但咬字凶狠,透着凶意。 “也是,有他在身边,自是会处处掣肘,不方便呀!”苏韫玉出主意道“要不我带他回厦国呆两天,等你处理干净了,再把人送回来?” 景启“滚!” 苏韫玉“那怎么办?竖沙太子你不解决了?万一他卷土重来怎么办!你可别仗着三大营人强马壮就掉以轻心,如今的太子也不同以往,手段硬着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景启无情的戳破了他的伪装“若他真的卷土重来,你也逃不掉,说的这般情深意切,实际上就是想拿我当枪使!想我出兵也行,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景启看着他,正色道“我要见九尾。” 苏韫玉一脸奇怪“风音阁又不是我家开的,你要见直接去就是了,为什么非得通过我!” 景启厚脸皮道“我没钱。” 风音阁的消息从来不是白给的,得需要钱,很多的钱。 苏韫玉指尖在桌上轻点,笑道“这算是借吗?” “没打算还!” 苏韫玉脸色一僵,那就是抢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公子才来几天,将军就成劫匪了!” 景启“不白问你要钱,只要有我三大营在,日后厦国的天子只能是你,谁也不会夺你的帝位,另外,你的那位花魁弟弟,我也会帮你找的。” 苏韫玉可不信他画的大饼“我找了多年都没有进展,你?你凭什么能找到他?” “他曾经来晟朝为质,我不信晟朝没有他的蛛丝马迹。”景启抬眸看他“一句话,钱,给不给?” 苏韫玉需要兵,更需要靠山,只要三大营在,不管景启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可能的满足他。 “看你!”苏韫玉笑的真诚,但眼底却满是算计“急什么!将军,我能问问,你找九尾要做什么吗?” 景启冲他勾了勾手,苏韫玉探过身去,只听景启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不能!” “” “没事就赶紧走!”景启撑着下了床,他艰难的穿着衣服,看也不看那人“你毕竟是厦国太子,若是被小皇帝看到了,少不得又要对我旁敲侧击,以后没事就别来三大营了,不方便。” 苏韫玉歪在枕头上不动,他看着房梁,问道“将军到底是怕小皇帝看到我,还是怕二公子不开心?以前宫里也不是没来过人,怎么就没见你赶过我。” “哪儿这么多话,赶紧走!” 苏韫玉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将军,咱们相识一场,我送您一句话,二公子不适合在您身边多呆。” 景启一只手被纱布缠的结实,穿衣服有些不方便,他挣扎着穿衣,不理会苏韫玉,苏韫玉倚在门口,对他说“林家军前段时间约我在竖沙城外相见,他们拿了一副画给我看,问我认不认的画上人。” 景启没放在心上,随口道“怎么,你把手伸到林家军了?这次又是把谁的肚子搞大了?” “要只是这样也不叫事,大不了我娶了她。”苏韫玉开了门,轻声道“可关键是,那画上画的是个男人,而且他们还问我,有没有见过双锋挝。” 已经跨出门去的人被猛地拽了回去,苏韫玉整个人被压在门上,景启目光冰冷危险,刺的他心里发个颤。 “太子殿下,你到底跟林家军说了什么?” 门外长廊下站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小人,两人看着压在门上重叠的身影,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充满了震惊。 赵慕远戳了坐在毛驴上,腮帮子鼓得高高的赵慕楠,不可置信道“刚刚那个是十四叔公?” 赵慕楠咽下嘴里的果肉,点了头“嗯,刚才被拽进去的是个男人?” “是” 两个小人看着压在门上的身影,脸色都不大好。 赵慕远“不是漂亮哥哥。” 赵慕楠“我看的真真的,绝对不是。” 赵慕远“所以十四叔公” “移情别恋了。”赵慕楠一字一句肯定道“漂亮哥哥失宠了。” “太过分了!”赵慕远扔了手里的东西,牵着驴子往廊外走“走!咱们去找小舅舅去,必须得让小舅舅好好惩罚这个水性杨花的老头子!” “对!”赵慕楠抱着胳膊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真不要漂亮哥哥了,咱们就带回府去,省的在这被他欺负!” “皇上舅舅?” 小皇帝回过神来,目光从雪松寒霜图上移开,落在了赵家双生子身上“你们确定看清楚了?” 赵家双生子纷纷点头,小皇帝沉默片刻,挥手示意两人退下,待赵家双生子离开后,小皇帝脸色微沉,目光不善的看向莨菪,莨菪来不及做解释,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 “门口的侍卫是你安排的,外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你却不知道。”小皇帝声音冰冷,压得莨菪颤巍巍的跪趴在地,连为自己争辩都不敢。 “那人想必就是厦国太子了。”小皇帝端起杯来,目光复杂的看向墙上的画“早就听说厦国太子与十四叔走的亲近,不想竟亲近到这种地步了。莨菪,你给我亮亮招子,好好的看看这幅画。” 莨菪抬眸,看着墙上的画,那原是萧王的,只因皇上喜欢,萧王便献给了皇上,听萧王说这画是从路边的小摊上买的 “怎么样啊?” 莨菪后背猛地窜过一阵寒意,他支吾了半晌,最终只能实话实话“这画看起来像是真真迹” “这是吴大师年少之作,价值连城。”小皇帝嘬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听说厦国皇帝曾经有一心爱的妃子,那爱妃来自江湖,与吴大师是好友,这画就是吴大师赠与她的新婚贺礼。后来那妃子病逝之后,这画便锁入了厦国国库。” 小皇帝冷笑道“这位厦国太子倒是出手阔绰,为了博十四叔欢心,这等珍宝说送就送。” 莨菪跪出了一身冷汗,他磕磕巴巴的说“您的意思是萧王勾结厦国太子意图谋反” “放肆!” 反字还没说出口,莨菪就被砸一脸热茶,小皇帝怒喝道“狗奴才竟敢诽谤当朝亲王!”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莨菪顶了一头的茶叶渣子,将头磕的咚咚作响,小皇帝盛怒不消,怒斥道“这里亏得只有你我二人,若是传出去,岂不寒了三大营的心!” 莨菪恍然大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头磕的越来越实在。 萧王为守护边关刚死里逃生,他就在这中伤萧王对皇帝的忠心,若是传出去,萧王心寒,三大营怕是更不待见幼帝,万一万一萧王不堪受辱,直接反了那他跟小皇帝怕是再也回不了内城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看在奴才伺候您一场的份上,绕奴才一命!皇上!” “边关稳定,朝堂才能安稳,内城的太平是十四叔多年辛苦换来的。”小皇帝声音平静,但看向那画的目光快要冷出了冰渣子“十四叔不可能会谋反,他对那位子没兴趣,也不会这么做!” 莨菪小声提醒他道“可太后明明说过,萧王一日不除,晟朝根基不稳。” “他毕竟也是皇子,母后自是会对他有提防。更何况他手握重兵,是众位皇叔中实力最强的,即便没上位的心思,也会被人猜测忌惮。” 小皇帝叹道“我虽然也想要十四叔的兵,但并不想要他的命,他是个英雄,更是三大营的战魂。” 他不想动萧王,更不愿别人欺辱他,莨菪那句猜疑碰到了他的底线。 莨菪侍奉御前已久,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会子战战兢兢的跪缩在一旁,心里打鼓的厉害。 “只是,十四叔对皇家芥蒂已深,母后又频频敲打,他对皇家应当是厌恶的,就算是朕亲口承诺相信他,他也不会信的。” 小皇帝叹了一声,小黑脸上满是无奈,这不光是他的无可奈何,只要生在皇家,又有谁敢去真正的相信别人呢! “朕相信他不会联合外人来谋反,朕担心的是别的东西” 莨菪不敢擦脸上的茶叶渣子,又怕皇上看了不开心,便缩在一角,见小皇帝愁的叹气,便问“皇上担心什么?” “听说厦国太子风流,后宅有的是美艳娇娘,傅粉何郎,他还是花楼的常客,十四叔” 小皇帝紧锁着眉头,愁的直叹“十四叔容貌俊俏,英姿飒爽,就是过于单纯耿直,厦国太子频频示好,怕是另有所图,万一将十四叔哄骗了,我皇家颜面何存啊!” 莨菪唇角翕动,半天没说出话来,萧王的确模样不俗,一句俊俏倒也当的,但单纯耿直这话从何说起啊!若萧王真跟厦国太子有什么,指不定谁吃亏呢! “不成不成!”小皇帝越想越觉得不安“你去将军师找来,朕得好好教教他,若他没个手段,十四叔早晚要被人哄走!” 莨菪:皇上,方才你还敲打军师,要他大度,得容下人才行。 莨菪刚转身又被人叫了回来,小皇帝嘱咐他道“你去书房拿几本关于战策谋略的书来,多拿几本,一会朕亲自送给军师,叮嘱他彻底苦读,不然唉!我皇家的颜面啊” 血族战败,合族被灭,小皇帝这一仗打得漂亮,既得了军功便无需再在边关呆着,趁着大雪还未封路,套了车回皇都去了,临走时,赵家双生子红着眼圈,一人拉着南箕的一只手,说是要带他一同回皇都去。 南箕真心喜欢这两个小公子,被他们拉的袖子都变了形,就是不好意思拒绝,景启这位长辈丝毫没有怜爱稚子的心,一手提起一个,将两个手脚扑腾的小崽子扔进了车厢,顺带把那头毛驴也塞了进去。 “这驴等同于阿箕,你们要是想念就看看它,全当看阿箕了!” 那驴子丑的磕碜,一咧嘴就露出了豁牙,看着就不大聪明的样子,谁看了不嫌弃,可偏偏赵家双生子审美与众不同,拿它当宝,夸它俊健。 赵家双生子抱着毛驴跟南箕摆手“漂亮哥哥,记得来皇都看我们!等我们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江湖上闯荡!” 临走之际,小皇帝特意召南箕到车厢外谈话,景启想一同去却被莨菪拦着,他离得远听不清小皇帝与南箕说了什么,只瞧见小皇帝红着脸递给了南箕几本书,那神秘的劲拿捏的景启越发好奇。 南箕脸色平静的收下,小皇帝又说教了几句,才放心的放下了帘子。 待马车远去,景启立刻凑了过来“阿箕,皇上刚给你的是什么书?怎么这么神秘?” 南箕“想看?” 景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南箕转身便走“不给!” “阿箕!”景启不死心的追了过去,问道“那皇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怎么这么老半天?” “他要我好好管束你。”南箕转抓了一把雪在手里团着玩,将雪团压得结实硬邦“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猜应该是有人看到了苏姨娘,向皇上告了你的小状,皇上不悦,说你在病中就这么不知收敛,若是身子好了还得了。” 南箕用雪做了一个大猪头,看着景启,把眉眼画了上去,景启浑然不知南箕用意,呆头呆脑在那听得认真,南箕唇角忍不住上扬,轻声道“其实皇上已经找我聊了好几天了。” “他一个小屁孩找你聊什么?” “说了很多。”南箕给猪头捏了一对大耳朵,笑着说“从他母亲入宫一直说到现如今垂帘听政。他说他母亲很厉害,要我好生学着点。” “学太后?”景启越听越是一脸懵“学太后做什么?” 南箕将做好的猪头猛地扣在景启脑袋上,冷着脸甩袖走了,猪头的耳朵掉了,碎雪灌进景启脖子里,冰的他直到吸气,他将猪头抱在怀里,忙不迭的追了过去。 花意和小黑马从马厩里偷跑出来,在一片空地上踩雪玩,见南箕来了,花意甩着大尾巴晃着脑袋颠颠的跑了过来,花意长高了不少,快到南箕胸口了,只不过这颠颠的跑来,让人有一种脑子不大好使的傻狗既视感。 偕老 “阿箕。” 南箕被他缠的烦了,问道“你是真闲!一直围着我转做什么!” 自从景启醒来之后,除了处理军事和面见皇上外几乎都在围着南箕晃悠,转的南箕头晕眼花。 “不看着你,我心里不踏实。” 南箕摸了摸花意的小耳朵,谁知小黑马也凑了过来,他知道小黑马性子烈,一开始没敢碰它,生怕它耍脾气咬人尥蹶子,谁曾想那小黑马越凑越近,最后索性一头扎在南箕怀里,南箕试探性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黑马没有躲开,眯着眼睛很是受用。 南箕用余光瞟了景启一眼,只见他抱着猪头可怜兮兮的站在一边,他觉得好笑,问他“你是不是怕我走?” 景启点头“不走了好吗?” “为什么不让我走?” 当初说要走是因为边关太冷,他留在这不开心也不舒服,奇怪的是,自从落雪之后,他突然发现这边关没有最初那样冷,他呆着勉强还算是适应。 他不想走了,但有些话他想问个清楚。 “怎么不说话?”南箕抬眸看向景启,问他“万事皆有因,不让我走的原因是什么?” 景启脸色涨的通红,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南箕眸中渐冷,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但他没有发火,而是等着,等着景启的答案。 “真的只是不想你走,如果非要有理由的话”景启不敢看南箕,目光飘落在他的衣袖上“舍不得算吗?” 风拂面而来,枯枝上的碎雪随风而起,雪花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在风中自在飞扬,花意欢快的叫了一声,扬着蹄子追了过去,小黑马也跟了过去,跟着他一同追逐风中白雪。 南箕知道景启在躲,也猜到了他躲开的真正原因,在这一刻他突然不想追究到底,他有了新的选择。 “算。” 南箕看着在雪地上嬉闹的小马,声音微微上扬起来“如果你有新的理由,可以随时跟我说,多久我都能等。” 景启猛地抬眸,南箕在他的注视下点了头,景启激动的笑出了声,他抱着猪头欢呼,引得花意和小黑马的注视,景启也不管它们愿不愿意,伸手揽了过来“花意,黑狗子,你们的爹不走了!” 不远处铲雪的山丹猛地一僵,他一脸疑惑的看着羌齐“我刚才隐约听到将军说什么爹,他是想媳妇想疯了吗?” 羌齐一铲雪扔了出去,训道“将军向来疯疯癫癫的,你管他说什么,快铲雪!滇副将,你怎么来了?” “找你呢!”滇穹主动拿过羌齐手里的铲子,将买来的鸡递给了他“我来我来,你帮忙把它炖了!” 羌齐搭眼一瞧就笑了“滇副将这是又当了什么?” 这可不是野鸡,是农家养的老母鸡,油水要比野鸡足,现在可是冬季,又正是缺粮食的时候,农家就指望着老母鸡下蛋换点米面,这么肥的一只,可要不少钱呢! 滇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没去当铺,就是拿一个不常用的小东西随手换的。” “随手?”山丹道“这几天你已经随手换了不少东西,鸡蛋,红糖,白米,干枣,这会子又换了一只老母鸡。” 山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欸!你小子不会是金屋藏娇了!这是给谁坐月子呢?” “你给我滚!”滇穹一铲子雪扔了过去,雪灌了山丹一脖子,冰的他直跳脚,羌齐毫不客气的指着人笑,笑的嚣张。 “老羌!不帮我还笑!” 山丹铲了一铲子厚雪就要砸过去,羌齐拎着鸡撒腿就跑,铲子在空中转了个圈,全落在滇穹头上。 “好小子!你敢偷袭!” 滇穹不甘示弱,铲雪回击,两人你来我往,砸雪砸的痛快,路没清出来,两人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马铸秋和牛瘪清理完官道回来还没喝口热茶就被人塞了铲子,强拉去铲雪。 滇穹和山丹冻得不成人样,嚷着要回去换衣服喝姜茶,两人一走害苦了马铸秋和牛瘪,积雪本就难清,两人又刚打了一场“雪仗”,雪扔的到处都是,东一堆西一堆的铲也不好铲,气的牛瘪边铲边骂,最后越想越气,要不是马铸秋拉着,他怕是要拎着铲子去找两人算账。 阿四拎着食盒进来时柳长青正歪在软榻上看玉佩,那玉虽是不错,但保管的不好,上面有不少划痕,还磕坏了一角,既无收藏价值,也卖不上价格。 阿四跟着柳长青走南闯北的谈生意,见过不少宝贝,这玉在他眼里跟石头没什么两样,可偏偏柳长青对其爱不释手,他歪在窗旁,就着外面散落的阳光,细细观赏,似乎对它喜欢的紧。 阿四一进屋柳长青就坐了起来,亮着眸往阿四身后看去,阿四知道他在找谁,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人没来,他干咳一声,将食盒打开,把热腾腾的鸡汤捧到柳长青面前。 “最近雪大,官道堵得厉害。” 官道堵了自是要清理,这事一直都是官府和三大营齐力处理的,三大营的主将负伤,能指挥监督的自是只有副将了。 柳长青眸中一暗,失望的歪了回去,他摩挲着玉佩,嗡声道“给我盛一碗就行了,剩下放火上煨着,等大朗回来了给他吃。” 血族之战虽然结束了,但该处理的后事可多了,他的大朗日日早出晚归的,忙的不可开交,都给累瘦了。 阿四应了一声,给少东家盛了一碗汤,他见少东家喝汤都不肯放下那玉佩,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阿四试探的说到“少东家,这玉佩成色不错啊!” “这么多年我就教会了你这个?”柳长青道“这玉成色一般,还伤了品相,卖不上价,也送不了人,你瞧,上面划痕也多,摸着硌手,不是很舒服。” 嘴上嫌弃的不行,但手里却捧得小心,生怕摔了碰了。 少东家身边从来不缺好东西,就是贡玉,他一时不快,也是说砸就砸,从来不带心疼的,如今却把一块下等杂玉当宝,还真是反常。 话说起来这好似也不是头一次了,阿四突然想到最近几天当铺的小掌柜不时的来给少东家送东西,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有扳指酒壶,布料匕首,杂七杂八的,明明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可少东家不但收了,还用小金盒来装,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呢! 看着少东家珍宝似的玩着玉佩,阿四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这不会是滇副将的东西!” 柳长青一脸意外“开窍了!” 阿四得了赞,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少东家见多识广,这天下若有什么能入得了您的眼,必然跟滇副将有关。” 柳长青捏着玉佩,指间连力气都不敢多用,生怕自己一个用力,把那伤痕累累的玉佩给捏碎了,他温柔的描绘着玉佩上的裂痕,柔声道“大朗自己就是宝,他的东西自然要比别人的更加金贵。” 阿四把剩下的鸡汤放回了食盒里,感叹道“虽说是打赢了仗,但毕竟寒冬腊月的,粮食紧凑,眼下皇上又走了,营里的粮食怕是更不够吃的了,滇副将自己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倒是天天给咱们送来这好东西。” “是啊!”柳长青喝完最后一口鸡汤,抱着汤婆子,满足的歪回了软榻,他看着玉佩,突然发愁一叹“这应当是大朗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下次难不成要当衣服了吗?” 阿四挑着炉子里的银炭,看着发愁的少东家,忍不住掩面偷笑,柳长青看着窗外的积雪,突然有了主意“咱外面是不是也堆积了厚雪,要不请大朗来帮忙,等他清了雪后,我再以谢礼的名义送他些好东西。” “您不早说。”阿四道“咱们怕雪深路滑摔了滇副将,昨天晚上连夜清了,屋前屋后且干净着呢!” “平时个个偷奸耍滑的,这会子倒是勤快。”柳长青揉捏着小玉,嘟囔道“勤快的不是时候!” 阿四歪头想了想,出主意道“要不咱们再把雪铲回去?” “滚!” 柳长青看着窗外扫雪的小厮,叹道“看来咱们只能提前动身了,去准备马车!等官道一通,咱们就走。” 只有他们走了,他的大朗就不会再当东西给他四处买补品了,说到底也怪他,为了留大朗在身边多呆会,天天装病喊疼,害得大朗一个滇家大少爷成了当铺的常客。 “去哪?” “去厦国。”柳长青道“苏韫玉一直对三大营不怀好意,大朗脑子笨,心思城府都不敌他,我得替大朗好好看着他,对了!一会你找个办事稳妥的人,把桌子上的信给我送回老宅。” 阿四拿起了信,奇怪道“少东家这写的是什么?怎么这么厚一摞?” 柳长青隔窗赏雪,无意间从重重竹影中窥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他声音微扬,眉眼间都不自觉的含上了笑“没什么,只是休书而已。” “休书?!” 阿四惊道“少东家为何要休妻?” “娶她们本就是为了生意。”柳长青看着人越走越近,唇上笑意不住放大“而如今我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那些蝇头小利不要也罢!” 阿四没听出柳长青的话中话,单纯的以为他说的只是生意“生意有赚有赔,您把后路全断了,万一要是赔了怎么办?” “我看上的生意不会赔。”柳长青笑意不减,目光温柔的落在屋外“如果真有什么,那大家就一起倾家荡产好了。” 马车在雪地里疾行,景启靠着窗啃凉馒头,只觉胃里冷的厉害,这会子十分想念一碗滚滚的热汤,他将脑袋探出窗外,对山丹喊道“还有多久才到?” 山丹驾着车,头也不回的回喊了一句“快了!最多一个时辰!” 南箕坐在一侧看书,气定神宁道“早就劝你开春了去也行,你非得要冒雪前行,自作孽不可活啊!” “边关战事素来不稳定,真等开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景启伸手到窗外,雪花扑落在他手心,砸的指间生疼,他缩回了手,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南箕“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你这都捧好几天了,要上京赶考怎么着!” 南箕翻着书,慢条斯理道“皇上有令,要我苦读,说是日后有大用。” “有用?”景启凑了过去,南箕啪的一下合起了书,动作利落迅速,景启只隐约瞧到里面似乎写了驭夫两个字。 南箕“皇上有令,不许你看。” “为什么?”景启用余光偷瞄,南箕将书藏到身后,就是不给他看,气的景启狠咬一口冷馒头“你看你看,什么好东西!送我我都不稀罕。” 南箕翻开了书,淡淡道“好酸啊!你这馒头是搀醋和的面!把脚拿下去!” 景启嘚瑟的跷着二郎腿,小几被他晃得咯吱响“我不管你,你也甭管我,看不惯可以不看!” 南箕本不想管他,但那厮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二郎腿翘着翘着就伸到南箕身边,南箕正想说什么,那厮的脚一勾,把书夺了去,南箕反应迅速伸手去捞,却被那厮另一只脚踹在胸口上,直接踩压在车厢上。 景启踩着人,得意的晃了晃书,刚要打开只听一声破空传来,与此同时书被整个贯穿,双锋挝穿过书直逼他眉间,离他只有一指距离。 景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抬头对上了那双锐利冷峻的眸,他冲人笑的谄媚,狗腿的将书捧了回去。 南箕看了看胸口,景启立刻缩回了脚,虽然脚是收回了,但那乌黑的鞋底印却留在南箕胸口,景启咽了咽口水,盯着目光带来的压力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擦,鞋底印越擦越黑,景启的手越擦越颤。 “这件是新的。”南箕已经开始活动手腕了“我刚穿不到一天。” 景启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脑袋“我我跟你闹着玩的别生气嘛欸欸欸别打啊!” 山丹灌了口酒,侧耳听着车厢里乒乒乓乓响的热闹,牛瘪被惨叫声惊醒,下意识握住了刀“有杀气!敌袭!” “敌你个头!睡你的!” 山丹下巴一歪,冲车厢里点了点“玩着呢!” 牛瘪放下心来,抱着胳膊靠在一旁打哈欠,他昨天铲了一晚上的雪,这会子且困着呢“这俩人可真不闲着有着精力不如去铲雪” 车厢热闹了一路,山丹在外听得开心,尤其是有惨叫声传来的身后,高兴的他咧嘴偷笑,好几次差点撞树,一到地方山丹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来。 “将军,军师,到了!” 军师生得瘦弱,车厢里又没有武器,他赤手空拳的肯定打不过将军,这会子一定鼻青脸肿,且狼狈着呢! 先下来的南箕,山丹偷偷瞄了,见人神态自如,步伐如常,除了衣裳脏点皱点外没什么异常,他心中正奇怪时,车厢里突然滚下个什么东西,山丹没来得及看,一旁的牛瘪脸色突变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 “将军?!” 山丹和牛瘪一人架起一条胳膊,将人拎了起来,将军被揍的意识模糊,嘴里也哼哼唧唧,不晓得在说什么,有没有内伤他们不知道,外伤很显眼,都在脸上。 牛瘪和山丹面面相觑,不可置信的看向南箕潇洒离去的背影。 这都是军师打的? 牛瘪“还真不能” 山丹“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会吃大亏! “过来!” 前面的阎王喊了人,但牛瘪他们谁也不敢去,山丹急中生智,抓了把雪就往景启脸上糊,景启冰的一激灵,刚一回神就被两人推了出去。 “将军,军师喊您呢!” 将军顶着一张青紫的大脸踉踉跄跄跌到人跟前,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倒是先说了话“来了爷!” 军师冷了脸下巴一点,命令道“带路。” “是!” 景启和南箕走在前面,山丹和牛瘪走在后面,牛瘪在马车上补了觉,这会子神清气爽,正精神着,他伸着懒腰,看着将军和军师,突然咂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突然有人捣了他胳膊一下,山丹好奇问他“想什么呢?脸都拧成了麻花了。” “今天怎么看将军怎么不顺眼。” “哪儿不顺眼了?” “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牛瘪性子直,说话也不藏着掖着“还有点狗腿子的感觉,” 虽然话直,但点评的相当到位。 山丹冲牛瘪竖起了大拇指“今天你且观察着,只要军师在,将军这腰杆就直不起来了。” “为啥?” 将军虽然年轻,但在牛瘪眼里是铁打的硬汉,就是在皇帝面前,将军都不曾弯下腰,凭什么要在军师一个文弱军师也不算太文弱,凭什么要在军师面前软了腰肢! “我也说不明白”山丹耸肩道“这话还是老羌之前跟我说的,他说这叫一物降一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啥意思?” 牛瘪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山丹长着一张智慧的脸,但也是个肚子里没墨的,牛瘪这一问付之冬雪,没谁能帮他解答。 雪深路滑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前进的速度很慢,细风不时从枝头穿过,刮落一层细雪,人在树下走自是被这小细雪洒了一肩,牛瘪和山丹起初不在意,直到后来肩上的雪灌进了脖子里,冻得两人骂骂咧咧,只好停下拍雪,再抬眸时将军和军师已经走远。 军师穿的是素衣,几乎与雪色相融不好认,庆幸的是景启穿的是银红色的常服,很显眼好找,两人追了过去,一时追的急,牛瘪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撞到了树上,枝头积雪纷落,四人一起白了头。 景启冻得直哆嗦“牛瘪!” 他自己冻得跳脚,但却在第一时间帮南箕拍掉身上的雪,南箕看着景启顶着一头雪,突然笑出了声,景启见人脸色好转,饶有兴趣的问“阿箕笑什么?” “我想起来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注 南箕看着景启说“我们这算不算一同偕老?” 已经拍掉的雪又被景启团了起来,一大团圆滚滚的雪被景启高高举起,郑重的放在南箕头上,景启对他点头“算,以后也会的。” 虽然说的话让人感动,但那雪被景启团的孩子一样大,南箕顶着雪,看起来甚是滑稽。 景启扭头指着山丹和牛瘪,命令道“你们把雪拍干净,不许跟我们一同偕老!” 山丹和牛瘪目瞪口呆的目送两人离开,半晌才缓过劲来。 牛瘪“将军成傻子了。” “嗯。”山丹拍着身上的雪,目光凝滞在南箕头顶的大雪团上“军师也傻了。” 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取自佚名击鼓《诗经邶风》 春三月 景启生了火,把南箕被雪湿了的衣服放在火上烤,温泉雾气氤氲,将南箕隐入其中,他隐隐戳戳只能瞧个虚影。 他将衣服翻个面,问“泡的舒服吗?” 水雾中轻传来一声回应,拨水声隐隐传来,南箕似乎游了过来,景启坐的端正,但眼睛早就瞟了过去。 紧致的腰线在水雾中一闪而过,快如昙花一现。 景启坐的越发端正,背部甚至因为过于紧绷而显得有些板。 “哗!” 南箕从水中站起身来,他将湿了的头往后拨去,问道“你怎么不泡?” “等衣服干了我就来。”景启后背挺直,眼珠子紧盯火苗,他头也不抬的冲人摆手“你快!外面冷,别冻着了!” 南箕半沉水中,水波轻拍在他胸口,他抬眸看着水雾腾空,然后缓慢又迅速的消散开来,他不知在想什么,看的发了呆,某一瞬间他突然感受了一股不怀好意的贪婪目光。 南箕猛地转头,与景启对视个正着。 “这样会着凉的。”景启一脸正色的看他,端坐如正人君子“至少得泡到脖子才行。” 错觉吗? 南箕疑惑的收回了目光,景启不动声色的擦着鬓角滚落的汗珠,心跳如鼓雷,震得他胸口疼。 好险!差一点就被抓了个正着! 然而安分没多久,景启又不老实的瞟了过去,南箕此刻正闭目养神,他靠在边沿的石头上,微抬着下巴,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慢慢滑过胸口,景启的目光也顺势往下,从南箕胸口一路看向 南箕猛地睁眼,景启在衣架旁搭衣服,被他吓到了似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南箕突然沉在水里,头发在水中散开,他抬着眸,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看向景启“你怎么还不来?” 不知是雾气太大还是过于紧张产生了错觉,景启竟然从他眸中看到了水光。 他好像,在委屈? “来来来!” 嘴上应着勤快,但脚下就是不动。 南箕泡的脸上微红,他这会子觉得有些闷,把仅有的亵衣脱了放在一旁,游着去了衣架,景启正背对他搭衣服,他趴在边沿喊他“暮寒” 景启目光刚转过去就立刻缩了过来,他擦着衣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结巴的应声“在在在” “我头晕。” 南箕扶着脑袋,声音有些闷沉“有点喘不上气来” “正常正常泡温泉热的。” 南箕这会子晕的厉害,眼前都是虚影,朦胧间瞧着一团白过来,没等看清,那东西就砸到了脸上,砭骨的冰凉冻得他一哆嗦,人瞬间清醒了。 “拿雪擦擦脸就好。”景启拍着手上的残雪问“一团雪够吗?要不要再来一啊——!” 景启在毫无征兆下被人抓住了脚腕,猛地拽下了水。 “安阳暮寒!” 南箕掐着那脖子,把人按在一角“你敢砸我脸!” “误会误会我那是想帮阿箕?阿箕!” 南箕脚下一滑,整个人已经沉了下去,景启去捞人,发现南箕身上滚烫,红潮从脖间散开,一直蔓延到全身,南箕常年不见太阳,肤质白皙,这层红浮在身上,看起来格外的吓人。 南箕晕着目光,向岸上挣扎“放放手我我不泡了” 景启非但抱着人不放,还拖着他去往温泉深处,南箕这会子晕的厉害,脚下滑的碰不到底,景启从背后抱着人,胳膊中的力量大的出奇,南箕眼前虚影重重,晕的难受,挣扎几下便没了力气,他靠着景启,脆弱的急流中的浮萍。 景启是他唯一的依靠。 “阿箕不怕。”景启怕他被水呛着,抱着他坐在温泉中,他温声安慰“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南箕感觉自己快要热晕过去,耳中逐渐起了嗡鸣声,他难受的脖子后仰着,软在景启肩上,景启帮他擦着汗珠,又捏了一小团雪放到他嘴里,丝丝冰凉顺着喉咙咽下,南箕仿佛从这窒息的闷热中呼吸到了凉爽新鲜的空气。 “暮寒” 景启侧耳过去“怎么了阿箕?” 南箕无力的靠在景启身上,断断续续虚弱的说“等出去我就抽死你” “” 景启捏着小雪团压在南箕滚烫的唇上,尽量让他舒服一些“这话你该出去再说,万一我起了歹念,你今儿就出不去了。” 南箕吃了雪,恢复了一些力气,又挣扎开来“热放手!” 景启抱着人不撒手,任由他折腾,不过两三下力气就泄了力,老老实实躺了回来,景启劝他“再泡会,温泉嘛就是热的” 南箕偏了偏头,滚烫的呼吸落在景启脖间。 “我” 南箕虚弱的说“热你放手!” 景启没听懂,直到南箕再次推他喊热时他才反应过来,南箕口中的热指的不是温泉,而是他! 怀中人的挣扎是无力徒劳的,景启的胳膊像是铁打的一样,将人锁的相当结实。 “放手” “别动!”景启忍无可忍,低声喝道“越动越热,不动就好了!” 南箕果真不动了,整个人恹恹的躺着,他身上越发的红了,连带着呼吸也透着烫,景启又团了一小团雪喂给他,南箕在难受中睡了过去,他睡得很不踏实,眉头紧锁,满脸写着痛苦。 “没事没事”景启抚平他的长眉,将雪团捏化了滴在他唇上“泡一泡就好了。” 南箕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雪终于停了,空中难得出了太阳,阳光斜倾窗内,温柔的落在他身上,他懵着眼看着云层中的太阳,看了半晌突然伸出了手,阳光落在他掌心,化作一股温暖慢慢荡开,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他张开手指,光束从指间落下,落在他身上。 南箕躺在阳光下,享受着那不真实的沐浴,直到景启推门进来,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我我不是” 南箕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你一直强调要我来泡温泉,原来如此!” “那可是血族引以为傲的镇族之宝,若不能治疗奇症,又怎么可能冠上一个圣字!” 南箕常年呆在地宫,又与毒虫毒蚁为伴,阴气入骨,体质异于常人,经圣水浸泡,不但消除了体内的寒气,同时也将那沾染到的虫蚁毒也一并除了,不然当时南箕也不会难受的连站都站不稳。 景启打开窗,屋内阳光大盛,南箕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起来!”景启将衣服扔给他“带你去玩!” 南箕初次感受到阳光的美妙,迎着太阳在雪中跑马跑的痛快,风中有着雪的冰凉,隐隐还参杂着阳光的味道,南箕没有带帷帽,更不需要顾虑被阳光晒到的后果,他迎着风笑的开心,马蹄疾飞,扬起他半散在身后的发。 景启的马慢了下来,他看着南箕远去的背影,感受着南箕开心的同时自己也不自觉的扬起了唇。 阳光下阿箕,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欢愉。 “暮寒!” 南箕回眸看他,阳光在他身后,散发着耀眼的明亮,南箕沐浴在阳光下,笑着冲他招手“过来!同跟我赛马!” 景启不动,摸着马的鬓毛,看他在阳光下渐显活人气色,他问道“彩头是什么?” “若你赢了”南箕拉着缰绳,笑道“我便告诉你皇上临走前与我说了什么。” 这彩头正合将军的胃口。 景启打马缓缓前进,得寸进尺道“不够,我还要看皇上给你的那些书。” “行!” 景启“那你发个誓,输了不许反悔!” 南箕竖起手来发誓“谁反悔谁就是小狗欸!没开始呢!安阳暮寒!你敢跟我玩阴的!” 景启打马越过他,头也不回的喊道“兵不厌诈!赢了才是王道!” 少年追逐玩闹,在阳光下开怀大笑,风跟随在少年身后,将两人衣袖鼓动的快要飞起,残雪被马蹄踏得粉碎,在暖阳下露出了星星点点的春芽。 寒冬近末,边关要迎春了。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清风掠过茵茵绿草,将那冒着绿芽的柳枝吹得轻摆,麻雀啾啾飞过枝头,穿过农家小院,停在那陈旧裂开的墙头上。 农家的屋子不大,但里面却站满了人,大家面色严峻,目光警惕的看向窗户,气氛紧绷压抑,与外面的春景完全相反。 牛瘪实在是坐不住了,一拍大腿道“军师,我自请出战,不就几个马贼吗!老子出去挑他们十个都不在话下!” 南箕没有说话,他站在窗前看着柳枝在风中摇曳,阳光斜注,在他身上落下一层朦胧,他如那波澜不惊的水面,没谁窥探到他的真正想法。 “牛三。”滇穹拦着人,劝他“铸秋和山丹已经去探敌情了,你就再等等!” “等等等!老子等了快半个时辰了!”牛瘪甩开人,怒冲冲道“你们都他娘的有耐心,合着丢的不是你们的媳妇!” “牛三!”滇穹按着人,低声道“军师也心烦着呢!” 如今正值耕种,三大营的粮食不能光指望朝廷,他们也得耕种以备不时之需,边关良田不多,这丰秋村离军营甚远,土地更是贫瘠,本不适合耕种,但朝廷送来的粮食不是陈米就是数量不够,他们只能抱着试试的心态来耕种。 庆幸的是,村子里的农户基本上都是三大营将士们的家眷,他们承诺可以帮着他们一同耕种。 原本应当是景启跟南箕一同带他们来才对,但最近景启早出晚归,行踪神秘,南箕都很少见他,索性不等他,直接带士兵们进村耕种。 今天一入村南箕便察觉不对,带着人躲进了这破旧的小院里,刚掩上门就听外面马蹄飞扬,闹哄哄的吵,众人奇怪,滇穹率先反应过来,说是村里闯进了马贼,牛瘪的媳妇也是村里的农妇,他一听说村里闯了马贼急的当时就要往外冲,若不是滇穹拦着及时,这会子外面不定有多乱呢! 南箕听着窗外纷乱的马蹄声,慢慢转过身来“这群马贼有问题,轻易不要与他们动手。” “军师所言甚是。”滇穹拍了拍牛瘪的肩膀,示意他再耐心等一等“马贼入村大多都是为了抢粮,若是十月份来倒也说的过去,这才三月份,正值耕种的时候,他们来这能做什么呢?” 说话间一道人影翻墙跳入院内,南箕和滇穹同时察觉,两人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刀,气氛紧绷之时一人闪入屋内。 “军师!” 来人正是马铸秋“东边差不多有一百多人,人虽然不多,但我瞧着那架势与寻常马贼不同,看着像是正规军。” “正规军?”滇穹疑惑道“这边关除了咱们三大营还有其他的正规军吗?” 如果真是正规军,要么是三大营以前的逃兵,要么是别处来的 马铸秋用袖子擦了额间的汗,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他们穿的是铁靴,刀柄上镶的好像是趺石。” 牛瘪和滇穹几乎同时变了脸,南箕更是紧了眉。 马贼来自竖沙。 “竖沙之中唯有天可汗的亲兵是穿铁靴的,难不成”滇穹脸色不大好“政变了?” 景启扶持大王爷上位不过一年,这么快就被人赶下台了吗?可若是真的政变了,为何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留在竖沙的人都发生了什么事! 南箕指尖轻点腰间刀柄,说道“就算是政变,他竖沙的兵也不该到晟朝的边界来,此行必然有原因,铸秋,你可曾听他们说了什么没?” 马铸秋道“他们的人是分开的,零零散散守在村口的各个关卡上,他们没有抢东西,只不过将村子里的人赶到了一处,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是分开看守的,虽然不晓得他们想做什么,但他们好像在等人。” 一听到村民在他们手里,牛瘪更是一刻都等不及了“既然是分开的那就好办多了,军师,我跟滇副将,铸秋一人各带一队,先把关卡的人清理了,然后回身包围,将这些孙子全部砍了!” 窗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南箕转眸看去,只见一彪形大汉从林中打马跑出,他举着弓箭追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嘴里呦呦呦的兴奋喊着。 牛瘪见他不说话,气的将木凳子狠踹出去“要是将军在,他一准会带我们冲出去,咱们根本不可能在这窝着,看着亲人在那些王八手里受苦!” 滇穹用胳肘捣了捣牛瘪,示意他说话注意些,谁知牛瘪这会子脾气上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嚷嚷出来“你捣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别说马贼山贼,就是正规军咱们三大营何曾怕过,又什么时候这么窝囊的连面都不敢露了!” “牛三你!” 滇穹转眸看向滇穹,示意他不要再劝,他问牛瘪“你想出兵,先突外围,然后围剿杀回来?” 牛瘪“对!” “外面这些可是正规军,很有可能还曾经是竖沙的精兵良将,咱们这一屋子不过六十多人,就算你带人杀出去,且不说实力是否相当,若是一时攻不破,反被人围剿,你要如何脱身?” 南箕说“就算是你突围成功,可村农们身边还有人守着,若是一时被你激怒,他们对村农们先下手,然后在与你决一死战,就算你胜了,这丰秋村可还有活口了?” 牛瘪脸色发白,沮丧的耸着肩。 “就算是将军在,他也会从大局考虑,按兵不动的。”南箕缓了声音,安慰他道“放心,我们会救出村民的,还有你那有孕的妻子。” 牛瘪红着眼睛嗯了一声,他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出兵,就是因为他的妻已经有了身孕,而且即将临盆。 “军师!”滇穹指着窗外,低声道“那人我认得。” 南箕转眸看了过去,只见正是刚刚的壮士,他射杀了兔子,这会子正举着猎物跟同伴说笑。 “他叫乃根,是竖沙人,在天可汗还是大王爷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他的兄长是大王爷府里的总管,在竖沙,他兄弟俩简直能横着走,后来他兄长死后,他受下人的排挤,过的不好,再后来大王爷成了天可汗,府兵贵升御前,他箭法不错,得了天可汗的喜欢,此后也算是发达了。” 那汉子将兔子挂在了马鞍上,笑着拉弓搭箭,一箭射下了柳枝上的小麻雀。 滇穹仔细的打量着他,那汉子穿着打扮与他们不同,看着像个有身份的小将,他问道“他可有喜好,或是弱点?” 滇穹瞬间明白过来,军师这是打算拿下这小将,然后弄清这伙人来丰秋村的原因。 “他爱财,爱罕见兵器。” 可是他们三大营是出了名的穷,钱是没有,至于兵器,他们此来是耕种的,除了腰间的普通阔刀外还有十几把锄头。 “除了这些,他还喜欢女人”滇穹说“他是好色之徒,最为喜欢的便是美貌赢弱的江南女子。” 牛瘪“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这几样咱们有吗!” “军师!”山丹从外面进来“西边人不多,有五十多人,但个个体形彪悍,看着不是善茬!” 滇穹不吭声,目光在山丹身上一圈圈的打量,最后落在他那透着几分江南风韵的脸上。 南箕也在看山丹,越看越觉得满意,山丹被两人的目光看的发毛,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好。 滇穹与南箕相视一眼,双双笑开来。 山丹反应迅速,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绑着的锤柄“你们想做什么!” 小娘子 番族壮汉跑马跑了一身的汗,一到树下就舀了瓢水猛灌,喝足了水后又舀了一瓢倒在脖子上,清洗着粘乎乎的汗渍。 小子殷勤的递来了酒囊,壮汉灌了一口烈酒,用番族话说了一句痛快,树下困着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妇人,农妇人突遭变故,个个呜咽着哭的可怜。 壮汉觉得吵,用中原话不耐烦的吼道“闭嘴!再哭老子一个个干了你们!” 农妇犹如待宰的羔羊,吓得紧缩一团,不敢做声,一旁的潘族小子乐的哈哈大笑,对壮汉道“乃根大哥,还是你有主意,我这吼了半天了,没一个听话的,你一出手,她们个个乖得不行。” “对付女人就得有手段。”乃根看着缩成一团,连头也不敢抬的人,笑的狎亵“你要是当众上了一个,她们会更老实。” 小子本来有色心没色胆,不敢出手,但一听乃根这么说,当下来了感觉“大哥,这这些精心挑出来给将军的,要是咱们这这不好!” “什么狗屁将军,不过是个会吠两句的狗而已,放心,他一时半会来不了,够你玩上好几次的,你要是怕被他知道,那就把人带到小屋里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不把人玩死了,兄弟们都能给你兜着。” 小子还是不敢,乃根看不下去,朝屁股踹了人一脚“你个没用的废物,要上就上,不上拉倒,犹犹豫豫的还是男人吗!” 小子挨了踹,心里有了另一番打算,他害怕背叛,不敢一人犯忌吃独食,索性哄着乃根跟他一起破规矩“哥,要不你也挑一个,咱们一起快活快活!” 乃根目光在农妇们身上扫了一圈,摇头道“虽说略有姿色,可不对我的口,算了,你先去玩,放心,都是兄弟,我不会出卖你的。” 小子的色胆起了一上午,这会子实在是有些兜不住了,再加上乃根的承诺,他壮着胆子从人群中抓出一个年轻秀气的,拖着就往就近的农院里去,女人惊恐尖叫,挣扎的厉害,但毕竟对方是男人,她挣脱不开,被捂了嘴拖进屋去。 另一处被迫蹲在一角的男人们怒红着眼站起身来,眼看就要冲过去,乃根锵的一下拔出了刀,指着人怒斥“都给老子蹲下,谁敢上前老子杀谁!” 几十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拥而上,齐刷刷都拔了刀,丰秋村在边关,几次遭受战乱,所有人一见刀吓得立刻怯了场,乃根得意大笑,用番族话骂了一句,惹得周围小兵一阵哄笑。 砰! 一声巨响突然从小屋里传来,乃根起初以为是农妇不从,挣扎时不小心打碎了东西,他喝了口酒,与小兵们笑着说了几句荤话,只是随着那一声响后屋内静悄悄的,半点动静都没有,乃根察觉不对,叫了几声,屋内没人回应,静的跟没人似的,乃根只觉不好,吩咐小兵看好农户提高警惕,自己提着刀冲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乃根一脚就踹开来,门一开那血腥味便冲了个满怀,小子瞪着双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血从他头顶流出,将黄土地染得殷红。 小子死了,被那农妇用酒坛砸死了。 乃根怒从心起,锵的一下拔了刀,顺着沾着血迹的脚印一路寻了过去,小屋后是个院子,农家人的院子都有后门,那农妇一定是从后门跑了, 乃根跟着脚印找了过去,没几步就听到了后门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乃根放缓脚步,在后门的门缝里觑到了沾血的裙角。 “贱人!你敢” 乃根气势汹汹的踹开门冲了过去,然而当他看到里面的人时,整个人瞬间愣了。 门后的确藏了人,但却不是小子拎走的那个农妇,而是一位俏生生的农家小女,比之前那位更白净,更秀气,眉眼之中含着江南女子独有温婉娇俏。 乃根愣了一瞬,赶忙收了刀“嘿嘿嘿!小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啊?” 小娘子不说话,缩在角落一角,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他,乃根觉得奇怪,寻常女子见了他们都怕的跟个兔子似的,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出来,而眼前这位不但不怕,目光中还充满了打量。 乃根头一次见到这种女子,奇怪且喜欢,越看心里越是痒的厉害。 “小娘子怎么不说话?”乃根堵着路,生怕这尤物跑了,随着他慢慢的靠近,农家小女似乎才知道怕,蜷缩着往角落里去,那小女不但生的美,姿态也拿捏的魅,一举一动勾的人心里痒痒,乃根看的血气上涌,口干舌燥。 “小娘子莫不是个哑巴?” 乃根扑过去抓人,小女子“惊恐”躲开,不小心却蹬掉了鞋子,乃根一把捡了过来,放到鼻下深深一闻,狎浪的亲吻着鞋子“小娘子好香啊!” 但凡乃根还有一点理智,他都会发现这只鞋子要比寻常女子的鞋大了两圈,可惜这会子色气冲头,他满眼都是小娘子俊俏的脸蛋。 乃根追着人拐进了窄巷,前面是死胡同,小娘子“缩在”墙角,可怜见的让人心疼,乃根越看越喜欢,在巷子口就兴奋的开始解裤腰带“小娘子别跑了,今天就让爷好好疼疼你,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娘子“吓”傻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虽说目光锋利的有些奇怪,但架不住那张脸实在是俊,看的乃根浑身发热,直咽口水。 南箕见猎物进了陷阱,便示意众人收网,滇穹拦着人,脸色有些奇怪“军师,让兄弟们歇歇,我一人去!” 牛瘪已经开始活动手腕了,一听这话奇怪道“为啥?” “山丹”滇穹顿了顿说“山丹偷偷拿走了他的锤子,我怕要是兄弟们都去,他情绪一激动,敌我不分。” 山丹连换装都不许人瞧,若是一时不敌乃根,被人反擒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万一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等马贼杀过来,他们先被山丹锤死了。 “小娘子~~嘿嘿嘿,别怕别怕哈” 乃根踢掉碍事的裤子,以身做墙堵着路,慢慢的靠近那娇俏的小娘子,小娘子突然攥起了拳头,乃根兴致顿时高涨,主动将脸伸了过去“小娘子要动手?来来来!往这儿” 打字没等说圆,他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拳,那一拳凶的出乎意料,将头都打偏过去,乃根怔愣一瞬,他摸着火辣辣的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尤物。 小娘子的手劲还挺大! 他舔着齿间的血味,唾了唾沫搓手,逗孩子一样逗着美人“来来来!小娘子再来!你先疼疼我,我再疼疼你!” 美人冷漠的看着他,突然伸手解开了腰带,乃根看的血气翻涌,桃色小裙悠悠落地,乃根却愣了,傻了眼怔在原地。 美人穿着男人的亵裤,腿上还绑了两个大锤。 小娘子抽掉绳子,拿着锤在手中掂量,对一脸懵的乃根冷漠的扯开了嘴角“好啊!大爷今天就好好的疼疼你个小杂种!” 滇穹回来时仍心有余悸,他对南箕感叹“事情果然有变,得亏我去的及时!” 牛瘪“怎么,去晚人就跑了?” “去晚人就死了。”滇穹绘声绘色的比划着“满地的血啊,就连墙上的砖缝里溅的都是血珠子,要不是我拦着,乃根的脑袋就被锤爆了!” 众人听人一阵胆战,只觉背后发毛,这时山丹拖着个血淋淋的东西进来,冷漠的往南箕脚下一扔,话也不说一句抱着胳膊靠在一旁,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众人个个眼睛且老实着,瞄天瞄地不敢往他身上瞄,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大铁锤就抡到自己脸上了。 南箕轻咳一声,主动打破了屋内的凝滞的气氛“牛三,把人弄醒。” “哦!”牛瘪拽着那东西就往缸里去,头朝下脚朝上那么一泡,只听缸里咕噜几声后,那血淋淋的东西便挣扎开来,扑腾的水花四溅。 “你你们是什么人!” 乃根惊恐地目光快速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南箕身上,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猛地往后窜去,见鬼似的指着南箕“你你你你你是你!” 南箕甚是惊讶“你认得我?” “你是太子府的二公子!是那恶煞的小情人!” 乃根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抱着头缩在墙角嚎出了声“那天晚上他他闯入宫里火好大的火我看见我看见他还亲手杀了” 滇穹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的斥道“你睁看眼看清楚!这是我们晟朝三大营的军师!军师,这人怕是被山丹揍傻了,说话胡言乱语,不可全信!” 南箕并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点头道“先问他来此的原因!” 乃根挨了踹,捂着肚子缩在墙角颤抖,滇穹一把将人捞了起来,问道“乃根,你竖沙的差事是丢了吗?千里迢迢跑到我晟朝的土地上要做什么呀?” 乃根挨打挨得怕了,抱着脑袋蜷缩着,嘴角颤的厉害却说不出话来,滇穹缓了声音“只要你肯老实交代,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我向你保证。” “抢抢女人”乃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说话说的清楚“竖沙的天变了,我们不想等死,连夜跑了出来,在附近的山头夺了一个寨子,这次来是想想抢些女人上山受用。” 果然是政变。 滇穹又问“是谁逼宫意图谋朝篡位?” “是镇国将军嘉木巴!”乃根道“嘉木巴突然发难,派兵连锁了四道城门,就连残天门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他的!竖沙竖沙要完了!” 南箕问“事关重大,为何我们丝毫不知?晟朝留在竖沙的兵呢?他们怎么了?” 乃根哽咽着说“天可汗的亲兵都被一一斩杀,若非我们跑的快,也要成了嘉木巴的刀下魂,御前亲兵尚且活不了,更别提留在城内的晟兵了!怕是早就被嘉木巴除了去!” 乃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说道“官道,马道,还有驿站,这些地方也被人给占了,但不是嘉木巴的人,是林家军!鄯善的林家军,嘉木巴勾结外人,控制了竖沙,竖沙上上下下都有人监督,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牛瘪咂嘴道“这嘉木巴的本事够大的,竟然能说的动林家军出手,看着这竖沙的王是要换人做了!” “不对!” 南箕道“嘉木巴没有称王之心。” 滇穹点头道“他若是想当王,天可汗这回怕是已经驾崩了,但天可汗还活着,他明明掌控着所有的局势,却按兵不动,说明他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 牛瘪“不想谋朝篡位却控制君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在等人。”南箕转眸看向乃根,问道“你是御前的人,又跑的这般利索,不可能不知道内情,说!嘉木巴到底在为谁谋划!” “我真的不知道!” 眼看牛瘪又要动手,乃根抱头嚷道“不过我听到了宫中的传言!” 滇穹“什么传言!” “说是长生天的宠儿要回家,浴血的勇士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传言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总之天可汗很不开心,而后近半年以来宫中频频出现诡异之事,天可汗起初不在乎,但直到皇陵被盗,天可汗大怒,派人彻查,结果发现先太子的墓也遭了窃,棺材大开,里面放着的竟然是天可汗的灵牌和寝衣。” 乃根说“天可汗受惊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嘉木巴就带兵控制了皇宫。” 南箕眉间一紧,他口中的先太子便是澜清,他的结拜大哥“先太子的墓被人打开了,那尸体,尸体可有损?” 乃根一脸懵然“哪儿有什么尸体,那墓里放的分明是衣” “军师!”滇穹道“外面好像来了人。” 南箕转眸看向窗外,外面确实马蹄声纷乱,但不是有人进村,而是几个小子聚在一起跑马射猎,他正想问乃根关于先太子陵墓盗窃一事,没等开口便被滇穹抢险开了口。 “你们统共有多少人逃出了竖沙?现在又在等谁?” 乃根“五百多人,等的是一位大将军,他以前是天可汗身边的人,后来不知怎么成了山里的寨主,我们投奔了他,认他为大哥。” 滇穹问“谁?” “巴日斯。” 滇穹与马铸秋对视一眼,两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绝对不能让军师见到巴日斯! 空中传来一声沉闷声响,随后只听咚的一声,乃根连惨叫声都没有,便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腥热的血溅了滇穹和马铸秋一身,事发突然所有人纷纷一愣,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声。 “山丹!”滇穹吐了一口血沫子,强忍着人血滑过喉咙的恶心,怒道“你杀他做什么!我话还没问完呢!” 马铸秋不动声色的松开了紧握的刀柄,好险,刚才差一点就动了手。 山丹冷漠上前,将锤子从乃根头上拔了下来,他嫌弃的在水缸里清洗着铁锤,说“你是没问完,但他却都说完了,再问也是徒劳。” “你连问都不让我问,又怎会知道他说完了!”滇穹怒道“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不就调戏你一下吗!你就这么想杀他,你好歹也是参将,能不能为大局考虑!” 山丹面色冷漠的甩掉大锤上的水珠“若不是为了大局,那身女装合该你来穿,该问的已经问清楚,若是你还想问,我不介意送你去见他。” “你!”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牛瘪和马铸秋一人一个,将人拉开,牛瘪打圆场道“杀了就杀了,这会子再吵他还能醒过来怎么着,眼下最重要的是想想该怎么处理外面这些人!” 马铸秋“是啊是啊!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嘛!军师,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 军师不说话,看向几人的目光有点怪,良久才发号施令,临走之际滇穹问山丹“军师刚刚有些不对,莫不是怀疑了咱们?” 山丹拎着锤道“怀疑归怀疑,只要咱们抵死不认,他也不会知道,一会咱们都注意些,一定要赶在巴日斯进村之前杀了他,万不能让他跟军师见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滇穹点头,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对不住,别介意。” “没事,都是兄弟。”山丹拎着锤往外走“回去别乱说就行。” “知道!不过有一说一。”滇穹冲他眨眼“你穿裙子可真俊?!” 说完就跑,连头都不敢回,生怕一步跑晚了那大铁锤就砸到身上了。 马贼一百多人,还都是正规军,若是正面刚对刚,南箕他们怕不是对手,好在这些马贼分散关卡各处,给了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滇穹一脚踹开倒在刀上的马贼,忽听远处有马蹄疾奔而来的声音,那动静不小,应当是另一队人马到了,滇穹四下一扫,不见南箕身影,心里当下一沉。 “铸秋!” 马铸秋挥刀赶来,不用言语便明了,直接举刀顶了滇穹的位置,滇穹踹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马贼,反手从薄弱中砍出一条血路来,半路上与山丹相遇,山丹打马疾奔,脸色很不好,开口便道“是巴日斯来了,军师哄骗了我,独自去了村口。” 滇穹拽住一匹迎面跑过来的空马,翻身追了过去“巴日斯善用双斧,与你双锤天生相克,一会你小心点!” “你还是注意你自己!”山丹目光紧锁前方,脸色阴沉不善“你的雁翅刀法他了如指掌,你与他对战怕是没好下场!看!是军师!” 村口尘土飞扬,巴日斯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南箕扶刀站在树下,身形挺立笔直宛如一座村碑,他与巴日斯相隔不过几十步远,那距离近的使两人心弦猛地一紧,同时扬起了鞭子,两马并一向村口疾奔而去。 “军师!” 山丹这一嗓子破石般嘹亮,南箕听到了,巴日斯也听得清楚,他村前勒马,目光警惕的在附近的低草中扫过。 晟军为何在此?村子里难不成有埋伏? 南箕松了手中刀,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淸冷冷那么一眼让两人后背冒出了冷汗,那双黑眸中透着的分明是不快。 军师对他们生了怀疑,甚至觉得他们碍事。 好在南箕也没有说什么,目光扫过两人后又落在了巴日斯身上,巴日斯远远勒马看着,不敢再往前进,山丹和滇穹纷纷下马护在南箕身边。 “巴日斯!”山丹喊道“多时不见,你倒是越发威风了!” 巴日斯警惕的看着他们身后,试探的问道“当真是好久不见,怎么如今你们跟的不是将军而是二公子,铁掌将军呢?” 滇穹摩挲着刀柄,声音冷然道“将军在里面玩呢!要我们来迎你,怎么你想他了?我带你去找他!” 巴日斯哈哈大笑,脸色陡然一变,斧子在空中转了个花,锋利的弯刃直指滇穹“你说谎!若铁掌当真在,不会不出来见我的,出来的是你们,说明他根本就不在这里!村子里有嘈杂声,应该是你们的人在跟乃根他们对战,你们的人肯定不多,不然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处理好,滇副将,山参将,我如今已经不是竖沙的人,也不是血族的人,就是个混迹山野的粗人,我不愿多事,你们应该也不想耽误春耕,今儿能放过彼此一马吗?” 他若走了也就不存在失言,实为上上策,也是极好的缓兵之计,只是军师还在,他们若是直接让人走了,军师心中的不满怕是会爆发出来。 山丹不语,滇穹也有些犹豫,只是没等两人说话南箕便给了回应,箭锋破空而来,直指巴日斯咽喉,巴日斯瞳孔一颤,连挥斧格挡,斧刃与箭锋擦碰出火花,箭锋倾斜,箭羽擦着巴日斯的脖子窜了出去,一箭贯穿了身后小子的咽喉,小子连闷吭都没有就倒下马去,鲜血瞬间染红了绿草。 仅仅那么一瞬,巴日斯后背已经流了冷汗,他摸着脖子上擦出的滚烫红痕,掌心微颤着,南箕这一箭来的突然,且快狠准,若是他稍慢下那么一步,这会子倒下马去的怕就是他了。 南箕放下弓,目光冷然“尔等犯我边界,还指望全身而退,妄想!” 巴日斯看着他,颤抖的瞳开始变得飘忽,他从南箕身上看到了景启的影子,某一瞬间,他竟然分不清站在他眼前的到底是景启还是南箕。 “杀!”巴日斯声音嘶厉,咆哮中透着深深的惊恐“给我杀了他们!” 云童 滇穹与山丹率先冲了出去,两人配合默契,横穿小兵,把这些不相干的往南箕那里送,而他们目标统一,直奔巴日斯。 砰! 双斧格挡双锤,蛮力碰撞蛮力,两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输与谁。 巴日斯蛮力出名,挥的一手好斧,山丹也与他一样,都是近身武器出名,几招之后两人便僵持了,雁翅刀划过小兵的咽喉,滇穹踢开了人,一刀捅向巴日斯后背,巴日斯陡然收斧,一个侧翻躲开了,山丹持双锤闪身稍慢,险些被雁翅刀划了脸。 “对不住对不住!”滇穹连忙收招,刀尖削下山丹一缕发,惊得他冷汗直冒,打湿了里衣,山丹摸着脸余惊未散,气的想给滇穹一脚飞踹。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巴日斯啐了一口唾沫,对两人道“有本事跟爷们单挑!” 山丹与滇穹对视一眼,没有任何沟通,突然同时出手,双锤双刀齐攻巴日斯,巴日斯双拳难敌四手,攻无可攻,守又艰难,气的直跳脚骂娘。 山丹一锤子砸中他胸口,巴日斯喉咙陡的涌上一阵腥甜,他咽下那冲喉腥气,铁斧在雁翅刀上猛地劈落,滇穹虎口一麻,手里顿时没了知觉,巴日斯觑着这个空子,一脚踢落他手中刀。 “千山!” 山丹抓着他后衣领往后拖拽了好几步,虽然狼狈了些,但好的捡回了一条命,不至于让他成了那斧下魂。 “你妈!”滇穹与巴日斯对战几年,他的刀法巴日斯了解着呢!方才一个不留神险些完事。 “晟狗,阴险小人!” 巴日斯一脚踩在雁翅刀上,朝刀上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副将参将,就是群没种抱团的小人!” 当他踩着雁翅刀时滇穹便怒红了眼,欲持刀冲去,却被山丹一把按住了肩“军师要来了,速战速决!” 巴日斯虽然没听到两人说话,但却看到滇穹转过看南箕的目光,他瞬间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打的是灭口的主意!” 滇穹和山丹脸上没有显形,但心里却倏地一沉,手中的兵器握的更紧了。 巴日斯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喃喃说道“原来他没有参与,甚至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你们之所以这般心急,就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你们的想法一定是铁掌授意的,所以是铁掌不想他哈哈哈哈哈哈!” 滇穹和山丹看疯子似的看他,巴日斯笑的猖狂,他道“原来如此!难怪当初殿下不惜手足之情也要暗杀他,原来他就是铁掌的软肋!哈哈哈哈哈!铁掌将军原来也有弱点!” 山丹活动着手腕,轻然的说道“军师是我三大营的铁骨,也是锦囊妙袋。” 滇穹甩去刀上血珠,目光透着冷“他从不是谁的软肋,你这么说,实在是看轻了他。” 铁锤率先冲了过去,锤子与斧子相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山丹借着巴日斯格挡的力气纵身跃起,锤子菱角卡在斧刃上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巴日斯双手被迫扭了过去,但他膀大腰圆,下盘极稳,虽然手腕被扭得变形,这手里的力愣是没泄,不但不放弃斧子,还反过来卡住了山丹的双锤,犁牛似的顶着人往前冲。 山丹敌不过他,被他顶的直往后退,险些绊倒,滇穹持刀冲去,一剑贯穿了巴日斯的胸口,出乎意料的是,这厮紧咬牙关,卡着一口气不出,奋力前冲,滇穹的刀收不回来,跟山丹一样,被他用蛮力顶退了好几步。 小兵趁机偷袭,滇穹一脚将山丹踹开,但自己却没能躲掉,被小兵一刀砍中背后,小兵见一刀未要了性命,欲再补刀,结果被山丹扑来掐住了喉咙,一下子拧断了脖子。 滇穹受了伤,手里泄了力气,巴日斯猛地将人甩开,滇穹撞在大石上,后背的伤又撞裂了些,巨大的撞击和疼痛令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厥,但他依旧咬牙跃起,跳到巴日斯背后,腿盘在巴日斯腰上,双手紧箍巴日斯的胳膊。 “山丹!” 滇穹声音嘶历,后背疼的几乎没了知觉,山丹捡起地上的雁翅刀,趁着滇穹锁住巴日斯的瞬间,一刀划过巴日斯的喉咙,巴日斯挣开了滇穹,双手掐在在脖子上,血争先恐后的从指间渗出,他犹如割了喉咙的鸡,睁凸着眼,在血泊里痛苦的蹬着腿。 巴日斯一倒,周围的小兵立刻就没了战意,夺了马就跑,跑的头也不回。 山丹和滇穹松了力气,撑着双膝直喘粗气,南箕走了过来,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然后落在了巴日斯的身上,山丹和滇穹看不出南箕的情绪,但两人能明显察觉出南箕身上的打量和不快。 南箕转身往村里去,巴日斯突然伸手,血淋淋的手紧攥南箕脚腕,看的山丹和滇穹心里陡的一紧,巴日斯躺在血泊里,双眸被血染得鲜红,他狞着脸,看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铁他他骗” 他磕磕巴巴说的艰难,尽管他想说清每一个字,但传到三人耳中确实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他挣扎没几下便彻底气绝身亡了,只是攥着南箕的手还是紧的,紧的像是攥着唯一的执念。 南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将手踢后转身便走,回去的路上,山丹和滇穹都不敢离他太近,不是怕自己说错话露馅,而是军师身上的疏远和冷漠使他们没法靠近。 柳色新端药进了帐子“哥,喝药了!” 滇穹后背伤的很重,军医交代要他趴在床上好生休息,这会子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听到有人喊他,他确实累了,累的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就着柳色新的手把药喝了。 喝完药,柳色新拿了药箱坐在床边,他轻声道“哥,我帮你换药。” 滇穹趴在那昏昏欲睡,嗡声应了一声,柳色新用割了纱布,慢慢的将其从滇穹身下解开,他为滇穹换上新药,绑上干净的纱布。 不知道是不是军医配的药让他不舒服,即便是睡着,他也是紧着眉,柳色新伸手,为他抚平了眉,滇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模糊光影中他隐约看到了柳长青那张稚嫩青涩的脸。 滇穹突然伸手攥住了柳色新的手腕,在柳色新疑惑的目光中被人强拉了过去,柳色新一脸懵,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唇上突然贴上一抹温热。 柳色新睁大了眼睛,颤抖的瞳中满是震惊。 滇穹吻了他! “我喜欢你” 滇穹抱着人,滚烫的呼吸落在那稚嫩的脸上,将青涩染得羞红,瘙痒顺着衣领滑落,滇穹在他脖子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深情的吻。 柳色新顶着张红脸跑了出去,在他跑出去的同时,滇穹也迷迷糊糊的将话说完“寒江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滇穹睡得迷糊,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柳色新却刻骨的谨记,自那以后他不敢与滇穹直视,甚至有些躲滇穹,但当滇穹的目光转向别处时,他的眼睛便会偷偷的落在滇穹身上,有时看久了还会莫名的心跳加速脸红起来。 对于这位弟弟的突然变化,滇穹只当是他成长稳重了,丝毫没有想过别的原因。 景启是夜里回来的,回来时他先去汤池沐浴,结果不小心在池子里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他算算时辰索性不回屋看南箕,换了常服,拉着马出了府门。 山丹守在南箕门口等他,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到人,还是羌齐来找他,说是将军已经走了,他这才放弃,锤着冻得发麻的腿,踉踉跄跄跟羌齐回去。 夜色浓郁,风中透着砭骨的寒意,大漠的夜永远是冷的,景启打马疾行,目光紧锁夜幕之中,战马呼哧着白气,马蹄声顺着延绵沙丘传了出去。 景启拉住缰绳,战马高高扬起了前蹄,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高坐马上,他穿着利落劲装,戴着掩面的面罩,浑身上下包裹的严实,只露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生的到是文儒,只是冷如薄冰,凌厉中透出了危险。 只一眼景启便生了防备,眼前这个不是善人,他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来者可是萧王?”黑衣人似乎认定他的身份,废话不多说,直接亮出了牌子“九尾所雇,为你引路。” 景启“九尾当真讲究,一出手便请出了无生门的人来帮忙。” 黑衣人不与他多说废话,收了牌子调转马头“那个女人我们找到了,现在就带你去!” 景启打马跟上,两人并肩前行,景启不时的拿眼睛看黑衣人,突然轻咦一声道“你跟石牙长的好像,你们是亲戚?” 黑衣人没有说话,凌厉的目光紧锁前方,景启紧跟在他身边,说道“你大概不晓得石牙是谁,他也是你们无生门的人,跟你一般高,年纪似乎比你大些,会点针线活,尤其是寿衣,做的极好,他还会吹唢呐,喜欢吃” “云童。” 景启满眼不解,只听那黑衣人冷然说道“他真名叫云童。”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又不说话了,景启对他道“我是朝上臣,你是江湖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是把家底全告诉我,我又能怎么着你呢!再说了,石牙云童,云童与我关系极好,我拿他当弟弟来着,欸你别跑啊!” 李知遥自小便持重冷静,做事也没有出过一次错,头一次起了想杀雇主的心,他这辈子最后悔接的单子便是九尾这一笔,要是提前知道铁掌将军是个话唠,他宁愿没有收入也不绝不接活。 “今儿这太阳够大的,你整这一身黑不嫌热?” 景启就着水把硬馒头咽下,对他道“我越看你越觉得你跟云童长的像,要不你把面罩拿掉!这就咱们俩人,没外人!” 李知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将一块硬馒头塞到嘴里,囫囵给嚼了,两人稍作休息后又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其实我知道云童想杀我。” 李知遥恍若未闻,打马前行,目光紧锁前方,景启继续道“那孩子虽然年纪不大,面上也天真,但很是懂事,看得出他以前过的挺苦的。” 李知遥骑马越过小溪,将人引入小林中,景启紧跟着,声音不大,但也没叫马蹄声淹没“他想站的高,站的直,想活在阳光下,这些没有错,只可惜他性子太急,事情也做的太极端了。” 景启说“他想找天陵宫,是想要钱。想杀我,是想引外敌入关,在新朝上有官职傍身,如此才能与无生门的嫡系对抗。但是他有没有想过,天陵宫立世已旧,莫说无生门,就是其他的五皇后人,可有谁真正的打开过蟠螭门,虽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天陵宫一定有问题。另外,我只是个将军,我死了不代表三大营就此沦为散沙,成将之人大有人在,他想引外敌攻陷晟朝是妄想。” “若我是他,便直接带着身边的兄弟另立门户,无生门的招牌厉害,可若是没了人,那牌子又能撑到几时,我们庶出同心,江湖的水再深,也能搅的它翻上几层浪,” 李知遥冲出小林,马蹄在空中越出一道半月残弧,带他跳入了阳光下,李知遥迎风说道“嫡系权势滔天,不会放过我们的。” “若你与庶出兄弟同心,嫡系不敢。”景启说“无生门人不少,但嫡系有多少,庶出又有多少,就算你们与嫡系分家,那仇恨也只是无生门的内部仇恨,对于外人而言,你们依旧是无生门的人,是五皇后人。若是嫡系记仇,将你们杀了,等同于自戕灭门,无生门的招牌也就没了。” 景启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其实也就是舍与舍不得的问题,若是不舍得丢弃先祖几代浴血保下的招牌,那便忍辱负重,继续这样活下去,若是舍得,便提枪打出去,自己面对腥风血雨造一块新的,即便路途艰难,你们自己磨出来的招牌未必会输给先人。” 李知遥转眸看了景启一眼,这是他见到景启之后第一次正眼相看,景启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一笑道“人生漫漫,大胆的赌一把也未尝不可!” 李知遥转眸看向别处,轻声道“云童曾赞过你,说你是匹令人艳羡的孤狼。今日一见,我信了。” 景启挑眉“这话怎么说?” “你的骄傲和勇气是旁人想也不敢想的。”李知遥说“看似被亲族抛弃,实则是亲手抛弃了血亲。将军好赌,也敢下注,无惧输赢,只为痛快。” 李知遥猛地勒马,声音在阳光下冷的刺骨“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可有什么是不敢赌的?” 景启不说话,脸色嬉笑如常,但瞳中却有些紧绷。 “你无惧残忍,享受孤独,面热心冷,深情且又绝情。” 景启也停了马,笑着看他,李知遥说“这话是云童说的,他羡慕你,想做你这样的人。” “还是别了。”景启道“做我这样的人也不好。” 李知遥伸手指向远处的田庄,说“她就在那里,那女人与他们来说很重要,所以身边守卫很多,咱们近不了她的身,九尾派了人去引庄主出来,只要天一黑庄主离开庄子,咱们便可趁机潜入,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风穿过灌木,发出了呜呜声响,听着像是哽咽声,李知遥顿了顿道“听说那女人神志有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你此来看她也就罢了,若想带人走,很难。” “试试嘛!”景启看着农人在田里弯腰播种,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他想起了南箕,南箕第一次拿锄头时还以为那是新型武器,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他想一次就会忍不住笑一次。 景启说“万一成了呢!” 他开始想南箕了,这一刻想的最为难耐。 李知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位挎着竹篮的农家女,只当是铁掌将军苦守边疆憋得不轻,他没有点破,而是拍了拍空了的水囊问“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灌些水,若你成功了,咱们可是得连夜横穿大漠的。” “好啊!”景启调转马头,随他慢行林间“我越看你越觉得你跟云童长的像,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叫李知遥。”李知遥拨开挡在面前的细枝,声音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他妈的!” 家丁骂咧咧的一拳砸了桌子,震得筛子咕噜噜滚下桌子,一旁同伴笑的东倒西歪,一个年轻的后生打着酒嗝笑他“老阳,输不起呀这是!” “滚你的蛋!”老阳将最后一吊钱扔到了桌子上,骂咧咧的喝了碗里的酒“今晚上够背的,老子棺材本都快输进去了!” “没钱还有人啊!”后生邪笑的摸着下巴,意有所指道“你那新得的小媳妇可不错,腰身那叫一个细,要不拿她做注,输了兄弟们也不要人,你带来给咱们看看就成。” 老阳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回家看你妈去!老子的媳妇也是你个混子能看的!” 家丁们正嬉笑打闹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家丁忙慌忙起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少年锦衣玉冠,生的真真俊俏,但眉眼却是阴鸷深沉,令一屋子的家丁不敢与之对视。 少年踏入屋内,腰侧两边挂着卷起来的长鞭,他锁着眉头,目光沉着在屋内略略扫过。 “庄主有事出门带走了不少人,庄子正是需要戒备的时候,而你们却窝在着喝酒?” 少年轻敲腰间长鞭,烛光落在他身上,将手上那狰狞的烧伤照的触目惊心,他冷笑道“这是抬了身份做主子,要我当奴婢,守着庄子,伺候你们了?” “小的不敢!”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眼前这位可是个硬茬,莫说这些家丁,就是庄主也不会与少年硬碰硬。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若是再有偷懒的,直接提了送去本家。” 少年冷然道“小少爷们可还缺人靶呢!就看你们谁有造化能去近身伺候了!” 当人靶子可不是好活,轻了残废,重了就得横着回来了,一听这话,谁也不敢再大意,鸟兽一般窜了出去。 “少爷。” 屋内走来一个小子,对少年道“那疯子又闹起来了,说是孩子冷,吵着要棉被。” 白附眉头紧锁,不快道“任她去闹不要管,要是再吵就直接把药灌下去!” “可那药伤身子,庄主交代过不能多喝,怕她喝多了体虚抗不住,万一要是死了” 白附阴沉着眼看他,小子低头不敢说话,白附道“哪儿这么多的废话!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另外在门外多加人手,以防万一。” “是!” “等下!” 小子又折了回来,只见白附压低了声音道“庄主出门赴约一事过于突然,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你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去给我查查,看他赴的到底是什么约!” “是!” 李知遥带着人翻墙潜入田庄,躲过巡查的家丁,穿过廊子,引人来到了一处下人就寝的屋子,两人换了家丁的衣服,提着灯笼,顺着影壁往前走。 “喂!” 两人停下了脚步,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小子。 景启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刀,李知遥上前一步,挡在了他面前,暗示他不要出手。 小子拎了食盒走了过来“那老婆子又发疯了,少爷要她消停,你们去把药给她喂下去!” 李知遥应了一声,低垂着眉眼把食盒接了过来,正准备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咦。 “站住!” 信号 两人无奈又得站住,那小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看着有些眼生,一直在外庄伺候?” 李知遥此刻说话伶俐乖巧,声音也脆生的稚嫩,不用看脸,光听声就知道是个十几岁的小乖仔“我们是外庄林家的人,叔叔说今儿庄子里缺人,要我们顶上,来内宅巡视一番。” 小子了然,倒也没为难两人,摆手道“巡去巡去!” 李知遥乖乖巧巧的道了别,领着萧王转过影壁,跨过门槛,进了内宅去。不知走了多久,那小子突然停了脚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林家不是跟着庄主出去了吗?他的人不应该也跟着庄主走吗?怎么还特意留下两个来内宅巡视?” “时间不多,动作迅速!” 景启接过食盒,对他道“你就不能不压着嗓子跟我说话吗?刚刚多好,那声音真叫一个脆!” 李知遥给了他个白眼,不做声背过身去,给了他一个无语的背影。 “小东西还挺害羞的!” 景启拎着食盒推开了门,一进屋就绊了个踉跄,屋内没有点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混着各种汤药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气味,景启摸索着在桌上寻到了半根蜡烛,他打开火折子点燃蜡烛,火苗缓升,屋内的狼藉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景启举着蜡烛在屋内细细的找,当他刚踏入内室时,后背突然窜过一股寒意,他迅速转身,刀已经滑出了袖口。 烛火猛地一晃,一张苍白的脸陡然映入眼帘。 “啊!” 疯女人率先喊了出来“着火了!着火了!沅儿!沅儿快逃!” 夜色深沉,屋内更是空荡寂静,她一喊,震天般的响。景启忙捂住她的嘴,没等说话手上传来一阵巨疼,女人发了狠的咬他,风韵残存的美眸中充满了疯狂。 “伯母!我是来接你的!” 女人恍若未闻,恨不得将他手指咬下来,鲜血顺着她下巴滚落,将她齿间染得鲜红,景启疼的冷汗直流,但他依旧没动手,咬着牙将袖中的画卷拿了出来,当画卷打开的瞬间,疯女人瞬间冷静下来,她松开了景启的手,将画卷夺了去。 “沅儿沅儿我的沅儿” 景启甩了甩发麻的手,也顾不得拿药,将流血的手随意的在衣服上蹭了蹭,他对女人行了一礼,温声道“晚辈见过伯母,伯母,我是南箕的” 话未说完他便被女人猛地抬起了下巴,女人出手突然,他没个防备,上下牙猛地一撞,将他舌尖撞出了血味。 女人掰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目光扫的景启一阵冷寒,女人傻颠颠的笑了,拉着他问“你是沅儿新娶的媳妇?” 景启一愣,没等说话便被女人强拉到内室,女人在屋内翻箱倒柜的一阵扒拉,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盒来。 “来来来!你听娘说啊!” 女人拉着景启将人按坐在窗边,就着月色,把那步摇戴在他头上“这个是咱家的传家宝,是当初你爹给娘的,现在娘把它给了你,还有这个。” 景启手上突地一凉,他垂眸一看,只见一个玉手镯已然戴在他的手上,只不过他手掌较大,腕骨也粗,手镯小巧,卡在他骨节上无法前进。 女人见带不上索性将镯子丢进木盒去“这镯子真是小家子气,回头娘再给你买个大气的。” 小木盒里还有几件珠钗首饰,女人都给他戴上了,景启像顶着一头冰糖葫芦似的,坐的那叫一个艰难,女人细细的看他,越看越满意,给他擦着胭脂说“我沅儿好眼光,娶了一个这么俊的媳妇,媳妇,沅儿对你好吗?” 景启从来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这会子不知怎了,倒是一点也兜不住了,委屈扒拉的跟女人告状“他高兴时还好,一时不快便要拿鞭子打我,有时还不许我上床睡觉,大冷天的把我关门外吃雪。” “这浑小子!”女人怒了,给媳妇擦着脸上根本就没有的眼泪“媳妇你不用怕,他要是再敢动手,你给我打回去,打不过你就跑,等他睡着了,把手脚捆了,吊树上使劲的抽一顿,我可怜的媳妇,生的这样俊俏贤良,那浑小子不知道珍惜还敢对你动手,合该大棒子给他打出去。” “伯母” “嗯?”女人眉间一拧“你叫我什么?” 景启忙改口,对女人喊了一声娘,那一声娘喊得蜜里拌白糖,甜了女人的心,也臊红了他的脸。 这一声也太嗲了!要是被南箕听到,一准是要嘲笑他的! “娘,我想带您走。”景启拔下发上的簪子,迅速将小木盒收拾了“沅儿他很想你,想的都生了病,我想带你去见他。” “沅儿生病了!” 女人拉着他就往外走“那咱们快走!现在就走!” “等下!娘,有事我得提前跟您说。”景启说“外面坏人很多,您出去了可不能大喊大叫,也不能乱跑,必须得紧跟着我,不然会出大事的。” 女人连连点头,景启见她穿的单薄,又从架子上拽下两件外衫给她披着,一开门就见李知遥焦急的跑了过来。 “庄子里的人突然多了,只怕事有生变,咱们快走!” 女人拉着景启,警惕的看着李知遥“媳妇呀,这人是谁?” “我朋友。”景启转眸看向李知遥,对他道“应当是那送药的小子发现了不对,庄子后门不能走,那儿肯定有埋伏,有没有小路能翻墙出去的?” “有!” 李知遥引着人钻进了灌木林,这里杂草丛生,树枝横斜,景启护着女人,怕她绊了或是被树枝戳伤,所以走的格外慢,灌木林外火光闪烁,人影重重,噪杂之中隐约传来怒不可遏的怒骂声。 三人躲在林中不动,景启问“那拿鞭子的少年是谁?看起来有些真功夫。” “他是叶阳家二房里的嫡子。” 说话的是女人,只见她拨开覆面的乱发,指着外面的少年说“他跟沅儿速来不合,常常在背后说沅儿的坏话,媳妇,这个人很危险,你得离他远点!” “知道了娘。”景启一转头见李知遥目光复杂的在自己身上打量,奇怪道“你看啥呢?” 李知遥轻咳一声“没事!” 女人称景启时媳妇时李知遥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女人疯了,神志有问题,但景启这一声声应的顺溜,娘也喊得顺口,不免让李知遥起了疑心。 将军苦守边疆却不沧桑,近看还挺俊俏,难不成这铁掌将军是女扮男 一道破空声陡然传来,景启率先反应过来,将女人推给李知遥,生生的受了那一鞭子,皮开肉绽的同时他攥住了鞭子的尾部,顺着长鞭看到了那张邪气阴鸷的脸。 “媳妇!”女人挣扎着扑了过来“好媳妇你疼不疼?” “娘放心我没事。”景启目光锋利紧锁在少年身上,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李知遥,看准时机带人走,不用管我!” 李知遥怕他逞能,提醒他道“这里可是叶阳家的地盘,是私庄,九尾和朝廷护不了你!” 九尾不会为了钱财跟叶阳家翻脸来捞一个朝廷人,而晟朝实力再强也没法插手,毕竟朝廷不问江湖事这是铁规。若是景启今儿死在这,只能是白死,怕是连尸体都没人敢收。 毕竟是他擅闯,叶阳家就算是杀了,谁又敢说什么! “我知道。” 另一条长鞭破空而来,景启攥住鞭尾顺势而起,翻身越出灌木林,铁王棍从背后抽出,景启持棍挡在灌木林前,目光落在少年手上的伤痕上。 白附甩去鞭子上挂的血珠,阴鸷的眸中涌动着打量“阁下看着眼熟,你我见过?” 景启抬眸,瞳中锋利似箭,透着砭骨的冷“是你!” 白附眉间微紧,一脸的不解,景启这边已经开始活动胳膊,铁王棍在月色下泛着腾腾杀气。 他记得这个人,那晚天陵宫他与南箕被人偷袭,其中一个会鞭子的应当就是眼前这位。 “贵人多忘事不要紧。” 铁王棍在空中转了个棍花,落地时咚的一声响,地面颤抖,白附明显感到脚下陡的一麻。在白附审视的目光中景启笑了,笑的让他脊梁骨发冷。 “今晚,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轰隆——! 南箕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窗户被风撞开,咣当一声响的惊心,裹挟着水汽的风一股脑灌进屋内,在房中横冲直撞,烛火皆熄,珠帘在黑暗中碰撞纠缠,狰狞犹如恶灵。 南箕听力敏锐,这会子被春雷震得头皮发麻,他揪了棉花塞在耳朵里,走到窗边想要关窗时突然发现对面景启的寝门被风撞开了,他穿上外衫去关门,刚一走到门口便察觉出不对来。 屋内很冷很静,似乎没有人。 南箕点燃了蜡烛,目光在屋内巡睃,景启最近很忙,早出晚归的总也见不到人,但忙归忙,他从来不会彻夜不回,瞧这屋子里的状态,至少两天没进人了,景启这家伙到底去了哪儿! 窗外传来了落雨声,这雨下的突然,也下的急,将已经跨出门槛的南箕又给逼退了回去,夜空倏地闪过一道雷光,不过肘腋,山倒般的巨响轰隆传来。 风吹斜雨帘,南箕衣袖被雨水打湿,恹恹的垂在身侧,他恍若不知,抬眸向远处看去,只见天穹的尽头浓漫沸腾着殷紫云浪,雷光从云浪中急追而来,将天穹劈的伤痕累累。 南箕看着空中电闪雷鸣,站在门口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春雷,来的似乎有些不详 风声陡然大作,雨珠斜落石阶,一阵冰凉落在南箕脸上,不等他去擦,那水珠顺着脸暇滑落又被风猛地吹起,越过枝头,穿过雨帘,重重的落在景启手背上。 景启擦去嘴角的血迹,撑着铁王棍起身,鲜血顺着棍身滑落,很快便在地上汇聚了一触目惊心的血洼,他看着空中搅弄不安的雷霆,眉间愠色渐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跪在血泊中,狼狈不堪的少年,冷然开口。 “我不知道你与阿箕是什么关系,但看在血亲的份上,我且饶了你一命,若你还敢做宵小之事,这条命我一定会再要回去!” “萧王!” 白附一把推开前来扶自己的家丁,怒着血眸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双手垂的软绵诡异,腕骨深紫高肿,向一旁扭曲着。 他双手皆被铁王棍打断,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法拿鞭了。 “你以为你带得走她!”白附咬牙切齿的怒道“她可是我叶阳家最看重的人,若没个把握,怎么可能会送到这偏远的庄子上来!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叶阳一族有你的克星,你也不用充好人,满嘴的仁义道德,你之所以会涉入险地,还不是为了那条狗” 雷声轰然,铁王棍被雷光映的寒白,白附倒在地上痛苦抽搐,鲜血从他口中汩然流出,家丁被萧王的盛怒吓得节节后退,雷声在空中紧接着炸开,震得他们毛骨悚然,心里颤的厉害。 传闻铁王棍有千斤重,白附挨了这一棍子,以后怕是真废了。 “这张嘴既然不会说人话,也就不用留了。” 景启踱步走来,身形在飞火雷声中显得格外高大,白附挣扎着向后退,却被他一脚踩住了衣服,景启半蹲下来,目光冰冷凶狠,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对他毫无威胁,但你身后的人却很危险,你年纪尚小,不可能知道天陵宫的暗道,来,你告诉我,那个指使你去天陵宫的到底是谁?你说了,我就原谅你的无知和鲁莽。” 白附挣扎着往后缩,颤抖的瞳中满是害怕,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他的呜咽声被雷声淹没的干净,景启渐渐没了耐性,目光冷的戳骨,白附从那冰冷中看到了血色杀气,吓得呜咽声更大了。 “将军!” 李知遥护着女人往后退,提醒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景启微微抬眸,雨水顺着脸暇流落,是来,该撤了,再不撤就真的来不及了,但他不想走,他只想揪出躲在白附身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将军!大局为重!” 景启终于动了身,铁王棍在雨水的冲洗下越发明亮,堪比那从天际急追而来的雷光,他看了那蜷缩成团的人,目光涌动复杂,在那雷声的催促下,他终于转了身,与李知遥隐入雨帘之中。 “少爷!” 家丁跪扑了过去,白附头发散乱,脸色狰狞如恶鬼,他牙齿被铁王棍打掉了不少,鲜血顺着嘴角直流,家丁趴在他嘴边听了半晌,终于从那混乱的雷鸣之中听清了呜咽声。 家丁从他身上找到了信号筒,只听啾的一声尖锐,一朵烟花在雷霆之中绽放,鲜红的颜色晕染了煞白的天火。 白附这才松下了挣扎,恶毒的双眸紧盯着萧王离开的方向,狰狞之中透出一丝期待和痛快。 谁也带不走叶阳家想留住的人,就算是一方将军,也不行! “不好!” 李知遥翻身上马,对景启道“这是叶阳独有的信号,我们必须得快些走!” 景启拽过缰绳,只看那云浪之中腾着血色“那信号是什么意思?” 空庄主 “追杀令!”马蹄越过草垛,狂奔在瓢泼大雨中,李知遥将唯一的斗笠给了疯女人,自己顶着大雨,策马急行。 “听长老说叶阳家会奇术,能召唤一些世人不曾见过的东西。”李知遥说“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这么多年,没有哪儿个入侵者能活着从叶阳家走出去!” “那你还接我这单生意!”景启赞道“你够骁勇的!” “老子才不骁勇!”李知遥平静道“老子缺钱。” 那女人被药物腐蚀,疯了多年,见景启跟白附血战时吓得不轻,这会子空中雷鸣不断,天火急追,就是常人也被这滚雷震得紧绷不安,更别说她一个疯子了。 “沅儿!沅儿!啊沅儿不怕,娘在,娘在!” 景启策马追上李知遥,声音响亮盖过空中滚雷“娘!沅儿没事,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女人见了景启,挣扎着想要从李知遥的马上下去“媳妇!媳妇!” “娘你别动!”景启喊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她答应过景启不能大喊大叫,也不能乱跑,她得紧跟着媳妇,不然就见不到沅儿了。 女人立刻就不挣扎了,她隔着雨帘看景启,小心翼翼的问他“媳妇,你流血了,你疼不疼啊?” “娘,我不疼!”景启目光锐利紧锁前方,说出来的话却温柔至极“我把那浑小子揍了一顿,现在疼的受不了的可是他!” 一想到白附被媳妇揍趴的情景,女人心情逐渐变好“我媳妇真能干,温柔懂事又贤惠顾家。” 李知遥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被雨水沁的,还是被那温柔一词给刺激到了。 “媳妇,你都淋湿了。”女人解开斗笠,撑着李知遥的胳膊想要递给景启“媳妇你戴着!娘不怕淋雨!你听话,若是冻坏了娘可是会心疼的!” “娘你先戴着,等咱们出去了我再戴!” 女人拿过了斗笠,安分的坐了回去,她真的很听媳妇的话,媳妇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媳妇不让的,她绝对不会去做。 李知遥远远的看到了来时的山道,生路就在眼前,没等他松上一松心弦,马儿突然扬蹄嘶鸣,变故突生,两人险些落了马,景启本来已经越过他们,见状又折了回来。 “怎么回事!” 不管李知遥怎么抽动马鞭,那马就是不往前走,着急之际景启突然攥住了李知遥的手腕,目光复杂的越过层层雨帘“什么声音?!” 李知遥一怔,他耳边除了轰轰雷声外便是这大雨落地之声,除此之外,再也没听到别的声音。 没等他开口,女人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李知遥快速扫过四周,这里已是田庄入口,除了不远处有一片鲜红的花海外,他什么也没看到,目光转了一圈后他猛地又转了回去,他看着那在疾风中涌动的花海,目光从疑惑变得凝重。 “那花是不是离咱们越来越近了?” “那不是花。”景启脸色不好,李知遥能明显感觉到他声音中的颤抖,与他相处到现在,头一次见他这么不安。 景启说“它们来了。” 话到尾声,李知遥便听到了异响,他听到蚊虫翅膀扇动的声音,听到异物过草时的簌簌声,他顺着声音看去,入眼唯有那片花海。 花海随风涌动,红的越发艳丽诡异,那鲜艳顺着弯曲的山路层层涌来,声势浩荡如巨浪,从天的尽头开始吞噬,无情的淹没着所有的一切,雷光在空中急追,大雨滂沱砸落,神奇的是,雷鸣雨声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天地陷入寂静,万物失了颜色,唯有那振翅声响的令人头皮发麻,那抹红明艳的让人心惊。 缰绳从李知遥手中滑落,他脸色苍如白玉。 那不是花,是虫,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虫浪。 李知遥看的毛骨悚然,问道“那是什么?” “尸蹩。”景启深吸一口气,却灌了一喉咙的尸体的腐烂气,他强忍着干呕,将火折子从怀里拿了出来。 李知遥“你要做什么?” 景启没有说话,他擦着被雨水打湿的引火线,目光冷的让李知遥后背泛冷,景启捻了捻湿哒哒的引火线,对李知遥道“我想赌一把。” 李知遥察觉到了危险,一把夺过他的火折子“将军,咱们也不是无生路可走!” 叶阳家要的是这个女人,只要将这女人交出去,他们还有生机。 “李公子。”景启转眸看向他,李知遥意外的发现他瞳中十分平静,平静的像是身处惬意静谷,在他身上丝毫察觉不到尸蹩涌来的危机感。 “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景启拿过火折子,看着那红一点一点从天边涌来,感受着空中那浓郁的黏糊呛鼻的腐烂气“三大营里有个军师叫南箕,你把她送到他面前,然后跟他说。” 景启顿了顿,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他好似醉了般,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那话硬邦邦的哽在喉咙里,不管他努力,他都说不出来。 李知遥看着他,只见铁掌将军的脸色从白憋到通红,又从红转为煞白,在一声声雷鸣中,将军终于开了口“你让他下辈子有多远滚多远,因为老子不想跟他做兄弟了!下辈子若再看到他,直接拉入府强了!” 李知遥雷劈了似的愣在那,半晌反应过来,南箕听着像是个男人的名字,铁掌将军不是女扮男装,是断袖!!! 景启一咬牙,将所有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老子良心未泯,这辈子就放过他,让他下辈子躲着点,下辈子再遇到他,让他一辈子给老子端茶递水,捏肩捶腿,敢跑老子就干死他!” 景启拔开匕首猛地扎向马屁股,马儿吃痛,这会子也顾不得耳边缭绕的操控之音,扬蹄冲了出去,虫浪前进的速度陡然加速,景启点燃了引线,但却没有扔向虫浪,而是反手一扔,砸去了一旁的草垛子里。 一道黑影从草垛里窜了出来,连滚带爬的跑,炸药在身后炸开,热腾腾的火浪烫的他后背倏地一阵剧痛。 随着那人的仓皇逃窜,血红的尸蹩队伍骤然停了下来。 “驭虫的果然是你!”铁王棍已经被雨水刷洗的干净,明亮中透出了对血的贪婪渴望,景启的目光落得他手中,他看了一眼,冷笑道“这玩意叫篞?品相虽好,但质地太差,我曾见过一支上品,质地胜过玉石。” 男人生的矮小,留着八字胡,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宽袍,看着像是戏文里成了精的矮耗子,矮耗子拍了拍被火燎的火辣辣的后背,怒道“竖子莫狂!吾乃十三长老,今儿就拿你的血来喂这群尸蹩!” 男人拿起骨篞,没等吹,一条银白顺着雷声追来,啪的一下将骨篞抽去一边,景启愣在原地,目光怔然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女人收回了软鞭,将乱发捋去脑后,冲男人冁然一笑,这一笑意外的明媚动人“好久不见,十三哥!” 十三长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满眼清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没疯!” “你那汤药灌了我好几年,我怎么可能不疯!”女人掰一根树枝挽发,声音平淡如聊家常“只不过我好歹也是大房长媳,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虽然不能完全抵抗药性,私下配点东西来解解毒还是可以的。” 女人目光落在景启身上,哎呀一声道“我这脑子常年混着,好不容易清醒了,却忘了介绍一下,十三哥,这位是沅儿新娶的媳妇,媳妇,给你十三叔行礼问好。” 景启一脸懵的行了礼。 女人将那一小盒的“聘礼”交给景启,拍着他的手道“好孩子,你走!我要跟你十三叔聊聊天。” “伯母,你同我一起走!” “走不了!”女人平静道“为了牵制沅儿,他们一早便给我下了蛊,只要我离开叶阳家一步,心脉便会被蛊虫啃食,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沅儿,装疯卖傻,不敢露头,如今沅儿好不容易脱离了那死人堆,我这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孩子,你回去!替我好好陪着他,还有,你叫我什么?” “娘” 难怪白附这般自信,原来他所谓的带不走,是这么一个意思。 “乖!”女人微微一笑,眉眼之中透出几分南箕的影子“沅儿有你,是他的福气,你们以后要好好的过日子,别吵架哈!” 女人转身看向十三长老,长鞭从袖口滑落“娘这会子可不能走,娘还有礼物要送与沅儿跟你呢!” 没等景启反应过来,女人反手一鞭抽在马上,马儿吃痛飞窜出去,根本不给景启阻拦的机会。 女人胸口陡然传来的刺痛,她紧咬牙狠垂在胸口上,低声怒斥“你着什么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蛊虫被篞声惊醒,她的时间不多了。 “十三哥。” 长鞭横扫雨帘,在轰隆雷声中啪的一声响的惊心,十三长老看着这疯了多年的人,惊恐着脸向后后退,女人持长鞭走来,身形被雷光映的发白,她清醒着,却比疯狂时更骇人,如索命恶灵,周身透着危险。 “当初你说只要我肯伏低做小便善待我沅儿,我忍辱负重多年,任由你们欺凌侮辱,结果我沅儿还是被你们送到了那腌臜地,十三哥,你可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 阵阵雷鸣中十三长老突然想起他的这个小徒弟,曾经也是骄纵恣行的存在,她也曾跋扈嚣张过,但为人母后她熄灭了所有的气焰,低眉顺眼与人前,只为给孩子一口饱饭。 十三长老目光瞟向女人身后,看着那慢慢靠近,意图偷袭的尸蹩,他心中雀跃但声音依旧害怕似的颤抖“你你不要乱来,沅儿他可还在我们手里,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孩子考虑了吗!” “就是为了他,才不能放过你。” 尸蹩猛地跳了起来,锋利的獠牙狠狠的向女人脖颈咬去,长鞭横甩过去,一鞭子将巴掌大的尸蹩拦腰绞碎,十三长老得意的笑容来不及放大就变成了恐慌,因为那沾着尸蹩粘液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一道弧线后倏地一下缠到了他的脖子上。 “十三哥,你永远都不懂为人父母的辛苦,更不知道,为了孩子,我能做到哪种地步。” 女人突然轻笑起来,笑的让他心里咯嘣一沉“就算我服下蛊毒,你以为我就真的为你所控了吗?” 雷光从天边急追而来,景启似有所感,他拉着缰绳,强迫马儿停下,一回眸看半空中落下一道凄白,那白如绫巾,随风悠然落下,但声音却轰然,咚的一声盖过雷鸣,景启看那白被血水浸染,看那瘦弱被泥土溅污。 十三长老捂着脸,鲜血糊了一脸,他踉踉跄跄的摸索着,发了狠的践踏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恶毒的诅咒被雷声掩盖,景启只能看到那瞎了双眼的矮耗子嘴巴一张一合,满脸凶狠。 “将军!” 李知遥过来拉他“有人追来了!” 景启啪的一巴掌打自己脸上,屈辱和不甘化作苦涩,卡的他喉咙生疼,他猛地拉过缰绳,转身冲回了雨帘之中。 “将军!” 李知遥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打马紧跟了过去。 靠!这单生意亏大发了! “贱人!贱人!老子一直费尽心思的吊你的命,你不但自寻死路,还要杀老子!老子没了眼又能怎么样,照样能置你于死地!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会亲手解决你那贱种,要他去地下陪你!” 雷声轰鸣,十三长老没有听到随雷鸣疾奔而来的马蹄声,他践踏着那瘦骨嶙峋的尸体,恶毒从口中怒骂而出,当他察觉不对去摸腰间的骨篞时,铁王棍扫着冰冷迎面砸来,咒骂声戛然而止,雷声盖过闷响,鲜血染红了土地。 景启翻身下马,将女人抱了起来,女人被血染得鲜红,胸口趴着一只拳头大的蛊虫,那蛊虫是破体而出,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的干净,露出了青紫色的错落纹路,那蛊虫一动不动,装饰一样的盘在肩上。 景启将蛊虫扔了出去,抱着冰冷的尸体翻身上马,刚拉住缰绳,李知遥惊恐的声音从远处喊来“快躲开!” 雨下的太大,雷声掩盖了一切,掩盖了景启的偷袭,也掩盖了别人的暗算,待景启察觉不对时,胸口骤的传来一阵疼,他低头看去,看到半截挂着血珠的箭镞,雨下的急,冲刷着锋利的箭镞,将那玄铁洗的明亮刺眼。 景启转眸看去,他在大雨中看到一个穿着蓑衣的老者,那老者两鬓斑白,身形佝偻,但目光炯明,气度非凡,他在景启的目光中拉开了弓,箭锋化作雨中一点寒白,冷冷的指向他。 破空声与拔刀声在雷霆中同时响起,李知遥横空一刀,硬生生的将利箭转了方向,箭身在雨中弯了弧度,半没入一旁的大石中,大石僵硬尚且被贯穿,若这一箭挨在景启身上,不晓得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知遥喘着粗气,刀柄在手中颤的厉害,这老头其貌不扬,手里的力道却大的惊人,方才一瞬间着实惊险,他险些被一箭射下马去,虽然改变了利箭的线路,但这会子他手完全麻了,颤抖的不受控制。 李知遥咬着牙强忍着腕骨的麻意,一脚踹在马身上,幸亏那马机灵,挨了踹没有尥蹶子,撒腿就冲了出去,景启中了箭,半幅身子除了疼,没有别的知觉,他强撑着拉着缰绳,死咬牙关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不至于摔落马下。 李知遥打马追了过来,为他清理障碍,在涌来的家丁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老者冷眼看着两人远去,他不急不慢的从箭筒中拿出了一支箭,对着景启的后背缓缓拉开了弓,破空声在雨中陡然一响,利箭化作一刀银白冲了出去,长鞭临空而来,在轰隆雷声中将利箭撞飞一旁,老者轻咦一声,怔然的看着对面房梁上站着的人。 空中雷霆暴怒,雨急倾盆,天火横劈而来,在两人头顶轰然炸响。 那人在忽暗忽明的雷光中取下了斗笠“好久不见,空庄主。” 老者几乎瞬间晕红了眼眶,他踉踉跄跄扑跪在男人脚下,哽咽道“属下惶恐,将军许久不归,属下还以为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乔木将人扶起,对他作了一揖,吓得老者连连后退,忙一把扶住了他“将军此举何意!” “我此来不是回家,而是有事相求。”乔木目光一转,落在了已经突破围剿的两人身上“空庄主,放他一命!” 空庄主跟了乔木小半辈子,从未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自是不免有些好奇“他是谁?将军为何要执意保他?” “他是我的人。”乔木说“即便得罪了叶阳一族,我也不许有人动他。” 怒火 两匹马一前一后跑出了田庄,马蹄在雨中飞奔,将嘈杂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踏入大漠的那一刻景启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往后一仰,从马上滚了下去,李知遥翻身下马,从泥沙中将人捞起,景启浑身滚烫,这会子已经意识全无。 李知遥折断了景启胸口突出的箭身,从袖中摸出一瓶药,掰开了嘴就给人灌了下去。 这里是大漠的边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没法停下休息,只能连夜赶路,早一点回到三大营,景启的伤才能早一点得到处理。 李知遥将人扛上马,一人拉着两条缰绳,冒着大雨驱马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大漠中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客栈,李知遥摸了摸景启的额头,发现他浑身湿透,这会子烧的更厉害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将人扛入客栈中。 李知遥认真看了景启的箭伤,就着火光将那残箭也取了出来,他帮景启上了药,处理了伤口,又从客房里找了一床落着厚灰,散发着霉味的被子,将人塞在被子里,帮他烤着湿透的衣服。 李知遥几乎一夜没合眼,盯着火光看了一整晚,天快亮时他实在扛不住了,靠着柱子眯愣了一会,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景启的鼻息。 雇主要是半路上死了,他的尾款可就没人给结了! “水” 景启睁了眼,他的烧退了一些,但眼前还是模糊虚散的,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瞧见身边有人守着,那人帮他把了脉后又拿了一碗水给他喝。 “阿箕” 李知遥从他手中拽回自己的袖子,冷漠道“我不是你相公,我是李知遥。” 景启虽然看不清,但脑子还算是清醒,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扭过头去,竟是连水都不喝了。 “将军。”李知遥“我的确不是三大营的人,但还没到不可信的地步!你连我的水都不喝,这是要防我到什么地步?” 将军不听,闭眼休息,李知遥的确在乎那没结的尾款,但还没到上赶着去伺候人的地步,见他不喝,直接把碗给扔了。 景启再次醒来时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眼前的情景也清晰不少,他撑着坐起身来,看了周围一眼,对这乱糟糟的环境他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一旁靠在柱子上,冷脸抱着刀的人命令道: “生火。” 李知遥不爽的看了过去“我可不是你三大营的人,你最好对我客气些!” “请生火,谢谢!” 李知遥搬来了木头,问“你冷吗?” 景启摇头,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儿放着一具僵硬了不知多久的尸体,李知遥瞬间明了,将客栈里的桌子凳子都拉了过来,他将女人放在中间,然后点起了火,待火光陷入灰烬之中,李知遥又拿来了空酒坛,将那森白的灰烬装入坛中。 景启抱着坛子挣扎着要起身,李知遥拦着他道“你的箭伤刚处理,这会子上马多半是要挣开的,还是再休息一晚的好,这里是晟朝的土地,叶阳家的人是不会追过来的,三大营那边也没有战事,你早回一刻晚回一刻没有差的!” 景启甩开他的手,苍白着脸强撑着起身“阿箕还在等我再不回去,他会担心的” 他从未彻夜不归过,这次回去,不晓得要跟阿箕怎么解释。 李知遥不再劝,拉了马过来,景启上了马后,他也跟着上了马,景启奇怪道“在离开叶阳家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会子不去找九尾结尾款,跟着我做什么?” 李知遥拉着缰绳不说话,也没好脸子给他,景启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你就是亲自送我回去我也没钱,给九尾的那笔钱还是我讹别人的。” “没打你私房钱的主意!”李知遥突然就来了脾气,怒冲冲道“老子闲的没事干而已!走!送你回去!” 说完率先打马冲了出去,景启蹬好马镫,奇怪的嘀咕道“这人吃辣子了,怎么这么冲!” 他还记得这人接任务时是如何的高傲冷漠,自己不管怎么套近乎,他愣是惜字如金,一句话也不说,这怎么才短短一天就变得如此暴躁了? 山丹端包子来时牛瘪正眯着个眼睛往后院里瞅,山丹想也不想抬脚就踹,牛瘪跌了个狗吃屎,从地上跳起来的同时反手就要拔刀。 “靠!你踹我做什么?” 山丹啃着包子道“谁让你没事撅个大腚,偷瞧什么呢?” 牛瘪拍了拍屁股上的大脚印,手也不洗直接从盘子里抓了四个大馅包子,看的山丹直皱眉“手也不洗,要是被老羌瞧到了,非得削你。” “他敢!老子折了他的手!” 山丹啃着包子道“你折一个试试,老子跟你拼了!” 山丹嘴馋,护厨子跟护犊子似的,只要有他在,谁也甭想进羌齐的身。 “三大营的厨子不少,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做的饭。”这馅料不知怎么调的,肉糜香味缠在齿间,香的牛瘪舍不得往下咽“还别说,老羌手艺见长,这包子做的绝了!” 山丹得意的晃着腿,又抓了两个包子往嘴里塞“你在这偷摸看什么呢?” “军师啊!”牛瘪丝毫没有发现盘子里的包子正在快速减少,他下巴一点,示意山丹往院子里看“这都三天了,军师怎么这么喜欢倒吊,前天晚上我起夜,迷迷瞪瞪的瞟到树上挂着东西,我还以为谁在树上吊死了,吓得我裤腰带都没系,拎着裤头就往这跑,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军师在倒吊。” “我好心过来,却被军师当成了图谋不轨的坏人,劈头盖脸给训了一顿。”牛瘪叹道“你说这军师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怎么天天在树上倒吊,他也不怕睡着了掉下来,脑袋开个瓢。” “别胡说!”山丹拿起最后一个包子,美滋滋的咬了一大口“军师要是伤了,将军回来可是要拿咱俩问话的。” 山丹把空盘子塞给了牛瘪,拍了拍手道“倒吊也就算了,天天不吃饭也不行啊!我还是去劝劝他!” 牛瘪老实接了过来,待人走了才恍然反应过来“靠!包子没了!” 山丹刚走到树下没等开口一小兵突然跑来“山丹大哥!将军回来了!” 树上倒吊着的人几乎瞬间跳了下来,在山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落到了小兵面前,小兵吓的脚下一趔趄,摔了个大屁墩。 南箕问“将军人在哪儿呢?” “城外!”小兵道“一个少年郎抱着他,正等着咱们开城门呢!” 已经迈出去的脚猛地僵在半空中,不止南箕一怔,就连山丹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再说一遍。”南箕觉得自己的耳朵多少出了问题“说清楚些。” 小兵老实,也呆的够厉害,一字一句板正的说道“将军回来了,被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亲自抱回来的,小郎君说将军睡了,让咱们不要吵,把门开开,让他进城就行。” 话刚说完军师就没了影,小兵看着那快速消失的背影,小心翼翼的挪步去了山丹身边“山丹大哥,军师好像不大开心。” “看到了。”山丹奇怪道“将军回来了不应该高兴才是吗?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正午的阳光炽热且刺眼,常人根本无法与之对视,但李知遥却不同寻常,他无惧与烈日对视,甚至从那刺痛的灼热中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痛快,与他来说越是危险的难以接近,他越是感兴趣。 他贪恋着这种蚀骨的渴望,甚至对于即将到来的挑衅和愤怒感到期待。 李知遥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中满是疑惑“你就是军师?” 南箕只看了一眼,目光中的涌动便平复下来,他伸手为景启把脉,目光落在李知遥身上,静的如一池冷水。 景启不是睡着了,而是又起了烧,昏了过去。 “按照规矩,外界进城得要有照身贴才行。”景启手上溅了一行泥点子,日晒后已经干了,胎记似的贴在手背上。南箕拿了帕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湿了湿,将那泥点子擦得干净“照身贴有吗?” “没有!”李知遥“我可没打算进去!” 李知遥看着人,总觉得这人和景启口中描述的有些不大一样,南箕任由他看,也不着急赶人走,李知遥看着他的淡然和无畏,心里突然兴趣索然。 骄阳炽热,月色清冷,看似不对眼的嫌弃,实则除了对方却是谁也看不上眼,两人是天生的合适,他们中间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也无惧任何人的出现。 李知遥将人送了出去,南箕伸手接了,景启从昏睡中惊醒,当看到南箕在身边时又放心的睡了过去,李知遥眸中一黯,将酒坛也递给了南箕,南箕掂量着分量不对,便问道“这是什么?” “你娘。” 一旁的小将眉头一拧,手齐刷刷的摸到了刀柄上。 李知遥翻身上马“我没骂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装的确实是算了,我懒得管你们的家务事,等你相公醒了之后,他会跟你解释的。” 景启睡得沉,手滑落一边,那染了血的小木盒从袖中落下,啪的一下摔开了,露出了里面的步摇发钗。 南箕看了一眼,一眼便怔住了。 李知遥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穹,觉得自儿可能是中暑了,这会子胸闷气短,难受的紧“这是你娘给儿媳妇的。” 南箕对李知遥没有好感,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李知遥很识趣,瞬间顺眼了不少。 李知遥拽过缰绳,打马转身离去,南箕抱着人回了城,山丹和牛瘪抬着软架来接,南箕侧身躲过,当着三大营的面将人抱回了府。 景启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南箕坐在床边看他,匕首在指尖轻点,黑石双眸冷的砭骨,景启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南箕晃着匕首,清冷道“这么害怕,怎么,在外面做亏心事了?” “没”景启烧了许久,一开口喉咙火辣辣的疼,南箕将人扶坐起来,端了碗水给他喝,喝了水后的景启看起来稍微有些精神。 “解释一下!”南箕说“送你回来的那位小郎君到底是谁?” 景启被他目光戳的头皮发麻“什么小郎君,他只是我雇来帮忙引路的。” “引路的?”南箕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想来这边关确实贫苦,三大营也的确索然,将军去了什么好地方,一玩就不知归家了。” 景启不知道要怎么跟南箕解释,支吾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南箕深吸一口气,压着心里涌动沸腾的怒意,捧上了和蔼。 残阳落在南箕身上,为他披上一层不真实的瑰丽,南箕浅笑着,看起来与寻常无异“暮寒,你到底去了哪儿里?” 景启看着他,莫名的后背发起凉来,南箕越是可亲,他心中的不详越是浓郁。 “能不能等我伤好了再说?” 南箕浅笑着,亲和的问他“为什么?” 景启实话实说道“我怕你揍我。” 伤好了他起码能跑,这会子瘫在床上动一动且艰难,万一南箕动了手,他怕是会直接薨了。 南箕陡然冷了脸,目光沉且冷“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挨揍。” 景启悬着的心骤然一沉,李知遥那浑小子到底跟南箕说了什么?! “你身上有鞭伤,是尧光族的手笔,虽然被大雨冲刷的还算是干净,但我依然在你身上闻到了尸蹩的味道。” “铁掌将军不得了。” 南箕目光冷然,戳的景启心里发怵,沾了血的小木盒啪的一下摔在景启面前,南箕头一次发了火“连尧光族都敢闯,你是真不要命了!” 景启被南箕的怒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不敢说话。 南箕脸色阴沉,目光更是汹涌怒然“尸蹩乃是尧光族的镇族密物,没有人能活着从虫群中出来,说!你到底允诺了尧光族什么?” “没有,真没有!伯母重伤十三长老,没有骨篞的操控,那尸蹩便停滞不前了。后来确实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头,但当我们跑出田庄后,他便没有跟来,真的没答应他们事情,我可以立誓的。” 关于那蓑衣老者没有追过来一事他也起了疑心,于情于理田庄的人都不该轻易放过自己才是,但出乎意料的事,他们不但没有追来,也没有再追究他们擅闯抢人一事,雨夜那场大战似乎被人挥手抹去了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南箕自是不信,但景启都立了誓,他只能当尧光族另有阴谋。 “伯母伯母与十三长老同归于尽了。”景启颓废的低着头,有生以来头一次尝到愧疚的滋味。 “我用了火葬,那坛子里便是伯母的骨函,阿箕,对不” “住口!”南箕转眸看向窗外,残阳从他肩上滑落,昏暗夜色冷凄凄的笼着他,他站在阴影下,背影看起来格外的孤单。 “那盒子里应当是我娘的东西,为什么在你身上?” 景启“伯母让我转交给你,说是以后要留给你媳妇。” 南箕转眸看他,目光比夜色还有冷,景启咽了咽口水,眼也不眨的说“伯母说了,要你以后寻媳妇时,寻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可亲的。” 景启被那刺骨目光压得难受,将被子掀开一角,说道“你能不能别挡着风口,热!” 南箕的拳头攥起来,放下,攥起来又放下,他怒着眸甩门出去。 不知为什么,今儿这火怎么都压不下去,景启那句以后寻媳妇就像芒刺,越想,那刺便越往肉里扎,他又气又疼,还无处宣泄。 南箕不言不语在树下走着,整个人阴沉可怕,怒气逼退了所有人,就连牛瘪那没眼力的都远远的躲着,生怕沾染雷霆震怒。 南箕越想越气,忽的甩袖往回走,丫鬟和小兵们跟见了鬼似的赶忙散开,谁也不敢挡他的道,屋内羌齐正准备端汤给景启喝,突然后背窜上一阵寒意,他转眸向门外看去,老远就看南箕阴着脸往这边走,已经递出去的碗又从景启手里夺了过来,他来不及解释,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食盒拔腿就跑。 虽然不晓得军师跟将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赶紧溜准没错。 他前脚刚出去,南箕后脚就进了门,双锋挝从袖中冲出,啪的一下关上了门,在景启一脸懵中南箕欺身过去,毫无征兆的吻住了他。 砰! 木盒坠落的声音陡然在屋内响起,两人似大梦初醒。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但谁也没有想着去点灯,景启看着横斜窗沿的嫩枝,轻声道“伯母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以为我能救她出来。” “尧光族困住的人,没谁能救的了。”南箕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与母亲自小分离,我都忘了她的模样,每次想到她,脑海中都是一双长着冻疮,粗糙干裂的手。” 南箕目光落在夜幕中,身形快要被夜色完全吞噬“母亲一词与我来说有些陌生,她就像是拴在我脖子上的铁链,能够让尧光族的人牵起来更加顺手一些。” 袖子突然被人拉住,那动作极小,带着安慰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南箕没有动,温声道“我是实话实说,没有不开心。” 景启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衣袖,指腹悄悄的摩挲着衣料,感受着上面的温度“伯母很想念你。” “我知道。可对于母亲来说,我又何尝不是锁链,锁住了她的手脚,将她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们相互牵制,痛苦非常,倒让尧光族得了痛快。如今她死了,我们彼此的锁链也就断了,她得了解脱,也给了我解脱” 景启从冰冷中窥到了不寻常的狠意,他道“你想怎么做?我陪你一起。” 隐瞒 “你是将军,但不是什么仗都能打。”南箕起身去窗边,衣袖倏地从景启指间抽去,景启在夜色中尝到了孤独,指尖更是摸到了残冬遗落般的冷。 景启“你要自己面对尧光族?我不同意!要是你打算杀回去,必须得带上我!” “从天陵宫出来再杀回去,这可是冲这族长之位去的,我没打算做尧光族的族长,这趟回程,轻易不能走。” 南箕为他盖上了被子,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让景启瞬间安心下来。 南箕说“睡!在你没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景启闭上眼睛,困意随着黑暗卷席而来,不过片刻便匀了气息。 南箕隔着夜色看他,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弯下腰来,再次触碰那梦一般的美好,景启这一次没有反抗,在他的吻下乖巧顺从,难得的听话。 南箕恋恋不舍的轻啄他有些发烫的唇角,抱起骨函起身走入夜色之中。 他的母亲送了他一份大礼,他也要会赠一份礼与她才是。 那一箭射的凶险,只差一寸便贯穿心脏,军医配了药,日日守在景启身边,他的烧也是起了退,退了起,反复无常,山丹请了不少郎中,但景启的烧就是没法完全退下,好几次他烧的说了胡话,吓得南箕夜里做了噩梦,他半夜惊醒直奔景启身边,探他仍有鼻息时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有所缓和。 这一箭让景启硬生生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烧彻底退了,神思也清明一些,南箕心情颇好,端着碗喂他吃药时山丹进了门来,景启见他表情不对,便问他怎么了,山丹脸色凝重的拿出一封被鲜血浸透的密件。 “将军,竖沙的天,变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肮脏昏暗的牢房中男人蓬头垢面,趴在牢门上嘶声喊叫,牢头被他吵得心烦,抓了一把花生壳砸了过去“再吵吵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放肆!”男人被砸了一脸,虽然不疼,但屈辱感极强,他怒凸着双眼将乱发拨到脑后,露出了脏兮兮的脸“我是天可汗!天可汗!你敢这么对我!” “天可汗?”牢头讽刺一笑,舀起一瓢水朝那脸泼了过去“醒醒你!天可汗何等尊贵,此刻就算不是高坐金殿处朝政,也该与大臣们聊民生社稷,你说你是天可汗?哈!笑掉老子的大牙!” 那水是用来擦桌子刷地的,不知从哪儿打来,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又脏又丑,冷不丁的泼了过来,灌了男人一嘴,男人捂着喉咙在一旁呕吐起来,他多日不曾进食,这会子吐得全是酸水。 牢房里本就气味混杂,他这一吐,空气中弥漫着难闻刺鼻的酸腐气味,牢头嫌弃的甩袖出去,骂骂咧咧恨他不死。 男人痛苦干呕,酸水顺着鼻子往外流,他越吐越痛苦,恨不得将整个胃吐出来。 “来!喝一点。” 隔壁牢房递过来一只缺了口的碗,牢房昏暗,男人看不清碗里有什么,他挣扎着一把夺了过来,囫囵喝了,喝完才发现是一碗净水。 “吃点!是干净的。” 那人又从栅栏里送了一小块硬馒头,男人这会子也不嫌弃了,抢过来就吃,那馒头虽然硬了,但好歹没有发霉泛馊,男人吃的很是珍惜,掉在衣服上的馒头沫都一点一星的捡起来吃掉。 男人咽下最后一口硬馒头,感激的对坐在黑暗中的人说“你救了我的命,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隔壁牢房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黑暗中的人说“不用了,你是没有机会的。” 男人怒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您很明白,这牢房将是您最后的归宿。”黑暗中的人说“尊敬的陛下。” 男人就是景启一手扶持上位的天可汗,曾经的大王爷。 大王爷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扒拉着栅栏往里面看,牢房里昏暗无光,他只勉强瞧见黑暗的墙角坐着人,至于那人的模样,几乎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大王爷细看几眼,疑惑的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乌乐?乌乐是你吗?” 黑暗中传来了自嘲的轻笑,大王爷立刻肯定了他的身份,嚷道“乌乐!你就是乌乐!我记得你的声音,我记得!” 乌乐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他道“能让陛下记得,是草民的荣幸。” 话未说完那只缺了口的碗被大王爷丢了过来,碗从乌乐耳边穿过,啪的一下撞在墙上,碎片迸溅,划破了乌乐的脖子,鲜血顺着伤口留下,浸湿他的衣领。 乌乐没有擦也没有惊慌,依旧端坐墙角,即便牢房昏暗,大王爷也能感觉得到乌乐那清冷且透着怜悯的目光。 “乌乐!” 大王爷怒道“当初若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更不可能被十一怨恨,若不是你,他即便夺了帝位,也不可能将我关在这腌臜的地方,是你!一定都是你的错!” 大王爷大力摇晃着栅栏,一双血眸怒凸着,若是两人之前没有这层栅栏,这会子乌乐怕是早就被他生吞活剥了。 “是你在老将军面前献计,让红格尔不得不嫁与我,你明着为我出谋划策,其实是想借着红格尔抬嘉木巴的身份!红格尔成为我的王妃,嘉木巴是她亲弟弟,只要她为王妃一天,嘉木巴便能以我为靠山,与六公子伊拉了塔争家产,夺兵符!” “你知道那一仗十一会惨败,为了保住嘉木巴的身份,你不惜动用宫中暗旗,改变圣旨,让嘉木巴从边关调回来,正因为这一步你露了马脚,我才有察觉你的真正意图。” 大王爷怒道“若不是发现了你的企图,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要助我称帝,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嘉木巴,为了能够让他继承镇国将军之位,为了他有足够的力量与六公子对抗。乌乐!若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会娶红格尔!要是我没娶红格尔,我又怎么可能会成为阶下囚!” 他看着小十一长大,他知道这位弟弟有多心软,就算小十一前来夺帝,最多也只会将他关在旧府,虽然禁足终生,但吃穿用度是没有问题的,哪儿里像现在,被关入狱,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相比大王爷的怒吼,乌乐冷静非常“陛下,成王败寇,这是宿命,帝王家的宿命。” “就算是败了,老子也可以永世思过闭门不出,再不济也可以像个平民一样的活着,这牢笼绝对不该是我来的地方!害我到如此地步的是你乌乐!” 大王爷刚刚摔了碗,这会子手里没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扔着出气了,他愤怒的抓着稻草向乌乐扔过去,边扔边对他骂,乌乐无动于衷的坐在墙角,看着他疯了一样的怒骂,稻草落在他身上,但却不显狼狈,反而更衬得他坐姿端正,沉着冷静。 乌乐劝道“你我皆是笼中人,陛下与其紧抓着我不放,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在这大牢里过的舒坦些。” “我现在看着你就觉得很舒坦。” 大王爷靠着霉迹斑斑的墙喘粗气,对乌乐嘲讽道“纵使你心机过人,可又能怎么样!十一恨我,但更恨你!我是娶了他的心上人,而一切阴谋皆出与你,十一不会放过你的,嘉木巴更不会!他只当你害死了他的亲姐姐,十一是狼,嘉木巴便是恶狗,他们俩人都恨你,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王爷嚣张的笑道“我要等着,等着你得报应的那一天!我要看看你的死相有多凄惨,你过的越是不如意,我越是痛快!就算不离开这鬼地方,也值了!” “吵吵什么呢!”牢头率先冲了过来,厉声喝道“大人物来了,你他娘的给老子消停一会!” 大王爷一骨碌坐起身来“是十一不!是天可汗来了吗?是天可汗吗?” 牢头根本没有时间跟他说话,因为那位大人物已经来到了跟前。 大王爷扒拉着栅栏,拼了命的将脑袋往外挤“十一!十一!是你吗我我是” 铁鞋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哀求声,大王爷顺着那乌金锃亮的铁靴往上看,只瞧那人穿着黑铁银边的盔甲,胸口微凸着一狰狞兽首,肩膀两边各有一只锋利铁爪,头盔上的红缨被血染得鲜红,腰间的宽刀透着生铁的冷。 大王爷被盔甲上的血迹吓得一哆嗦,见了鬼似的往墙角缩去,这身盔甲他不可能忘记,它闯破了宫门,屠杀了殿前所有侍卫,被血浇灌的鲜红,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它是他永远忘不掉的噩梦。 男人声音低沉“开门!” 牢头不敢啰嗦,颤着手将牢门打开,男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目光阴鸷沉重,牢头很有眼力的拿来了蜡烛,烛火驱散屋内的黑暗,只瞧那人宽袍端坐,淡笑如初。 “大将军好啊!”乌乐问道“这是来亲自送我上路吗?” 嘉木巴哂笑一声,抬脚走进牢房“我是竖沙的镇国大将军,是万军主将,会给一个阶下囚送行?乌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乌乐苦笑一声,道一句如此也合理,随后又问“伊拉了塔怎么样了?” “死了。” 乌乐眉间陡然一拧,眸中难得有了怒意“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 嘉木巴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看他“你也曾经答应过我不再过问伊拉了塔的事,可为什么还帮他逃离地牢?” “伊拉了塔再有不是,他也是你亲兄弟,你杀兄杀的倒是痛快,可曾想过杀兄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乌乐怒道“你会被后人漫骂,会被族人唾弃,嘉木巴!我看你是疯了” 话戛然而止,牢头察觉不对,转某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他已多日不进食了,经不起您的盛怒,若是一不小心将人掐死了,我们我们可怎么跟上面交代啊!” “闭嘴!”嘉木巴一把将人甩了出去,乌乐趴在地上痛苦干咳,嘉木巴正欲说什么,忽的发现手掌有些异样,借着烛光一看,手中竟然殷红一片,他一把将人拉了过去,果然在脖子上看到被利器划伤的伤口。 嘉木巴目光阴鸷,冷冷的落在牢头身上“你们对他用刑了?” 牢头吓得直接就给跪了“不敢不敢啊!将军亲自送来的人,咱们怎么敢用刑,这些天都是好吃好喝的待着,是他自己使性子,不吃不喝,中间病时小人还为他请了郎中,他把药碗都给砸了,大将军明鉴,小人实在不知道这伤是怎么回事!真不知道啊将军!” 嘉木巴捻着指尖的血,阴着眸看乌乐“伤是你弄得?你想自尽?” 乌乐撑着坐了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然道“你是将军还是阎王,我的死期什么时候用你来操心了!” “对于你这种人,死了才是真的解脱。”嘉木巴一把拽过乌乐的衣领,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将军,也是你的阎王,乌乐,做好准备去迎接你的噩梦了吗?” 乌乐眉间微微紧,心里只觉不详“你想做什么?” 嘉木巴不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对牢头道“把人绑了给我送回去。” “对了!”嘉木巴突然脚下一折,回头看他“若是你敢跑,或是再想着自尽,我就真的杀了伊拉了塔。” “嘉木巴!”乌乐一把甩过牢头的手,怒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着什么急呀!”嘉木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表弟。” “将军,事情发生的突然,城里的兄弟都没个防备,所有的眼线都被嘉木巴给拔了,要不是其中一个暗桩跑的快,这封密件也送不出来。” 这事光说都觉得毛骨悚然,山丹叹道“真是可惜了城里的兄弟。” 滇穹正为景启换药,一扭头看到南箕拎着食盒过来,他对山丹使了个眼色,山丹立刻改口道“竖沙的大王爷当了天可汗后难得主动归顺咱们晟朝,这归顺还不到一年就被人赶下了位,咱们与竖沙的关系此后怕是又不好了!” 南箕见他们议事,没有多留,将食盒放下后便出去了,山丹趴在门缝上看了半天,确定人走远了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打下的东西就这么给丢了,想想都觉得可惜。”山丹道“要不咱们趁他初登帝位民心不稳,再杀个回马枪?” 滇穹道“只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将军,你怎么了?” 自从密件送来后景启便一直沉默不语,脸色也越发的不善,滇穹问“你是不是怀疑兄弟们中有鬼?” 山丹一个激灵,脸色也变得不好了“你是说咱们的暗桩出了叛徒?” 景启打开了食盒,从里面端了一碗白米粥来,南箕在白米粥里放了小咸菜,吃起来又香又脆,很是可口,筷子在粥里搅着,景启看着咸菜在白粥里起落,沉声道“太子再是敏锐,嘉木巴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将竖沙所有的眼线暗桩统统拔掉,这里面有问题。” 滇穹“将军怕的不是暗桩里出事,而是咱们三大营里有内鬼!” “自我接手三大营之后便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是这么多年,咱们里里外外清理了不少,我估摸着也不剩几个了。”景启喝了一口粥道“咱们靠得住的兄弟都是知根知底的,这里面不可能有问题,至于暗桩一事,知道的更是没几个,怎么就给泄漏出去了。” 问题若是出在竖沙倒还好办,顶多就是失了眼线,可若是问题出在三大营,事情可就大发了! “把花名册取来。”景启端起碗将粥快速喝了,他擦着嘴道“再差人送信去皇都城,告诉小皇帝,竖沙反了。” 羌齐端着盘子过来时,南箕正坐在草垛子上发呆,花意和小黑马躺在他腿上晒太阳“军师,刚出锅的发糕,您尝尝,且软和着呢!” 南箕接了过来,象征性的吃了一口,对他笑赞一声可口,羌齐盘腿坐到他对面,奇怪道“军师,将军呢?怎么没同你在一起?” 南箕戳着发糕上的红枣,说道“竖沙好像政变了,景启在跟山丹和滇穹他们商量军事呢!” “军师,您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羌齐问“是与将军吵架了吗?” 吵架还真没吵,但南箕心里不开心倒是真的。 花意闻到了花糕的香甜,伸着鼻子过来,南箕掰了一小块给它,顺手也掰了一点给小黑马“我觉得景启有事瞒着我,但每次去查,又什么都查不出来。” 南箕突然转眸看向羌齐“老羌,你在三大营呆的时间不短,知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羌齐脸色如常,但后背却冒出了汗珠“没有!将军那点事你都知道了,而且他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呀,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您累出幻觉了。” 南箕还要问什么,羌齐突然站了起来“忘了忘了!我的水还坐着呢!军师您晒太阳,我先去忙了!” 羌齐跑的飞快,根本不给南箕说话的机会,南箕将盘子放到一边,花意和小黑马趁机偷吃了盘子里的发糕,他听到了动静却没有管,枕着胳膊靠在草垛子上假寐,不远处的小兵们正光着膀子嘿呦嘿呦的操练着,南箕被吵的头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看着看着突然就坐直了身子。 分离 刀光剑影中两个小兵都透支了体力,其中一个较为高大的汉子在攥住对方刀柄的瞬间,突然腾出一只手抓向对手的下体。 “哈!猴子偷桃!” 对方立刻弃了手中刀,就地一滚与那手险险躲过,小兵呸的一声啐了过去“耍阴招不要脸!” 义正言辞的骂完后趁人不注意,他抬脚往汉子裤裆里踹去“看我倒挂金钩!” 汉子抓住对方的脚,猛地往后一退,将人来个大劈叉,疼的小兵龇牙咧嘴,捂着腿满地滚,汉子叉着腰得意的哈哈大笑“金钩?老子让你金鸡独立!” 小兵一骨碌爬了起来,捋着袖子气急败坏的冲了过去“老子海底捞月!” “靠!你真捞!插你眼!” “我锁你喉!” “我插我插!” “我锁我军军师” 南箕看着两人不说话,小兵们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瞧他目光不善,罚站似的乖仔站着,直到他们站的腰酸,南箕才开口说了话“刚刚那些招式挺有趣的。” 小兵不好意思道“军师,这都是民间的阴招,上不了台面的。” 南箕哦了一声,说道“只要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招阴不阴不重要,不过平常操练的时候,还是注意一些,毕竟你们是三大营的人,若是让别人误会了主将就不好了。” 小兵没有心眼,只当军师担心他们会损伤将军的名声,便笑呵呵的解释道“军师放心,将军曾说过,只要能赢,无需在乎他人目光,而且这些将军都是知道的,我刚刚那招猴子偷桃就是将军亲传的。” “亲传” 小兵略有些得意道“是啊!不止将军,山丹大哥跟滇副将也会这些,不过滇副将手里功夫没有山丹大哥好,每一次猴子偷桃山丹大哥都能得逞,军师?” 军师走了,脸色不能说是不善,应当是危险才是,有一种想要拿着刀去桶人的感觉。 “参将,这些兔子可真肥啊!” 山丹得意的拍了拍肉嘟嘟的兔子腿,问小兵“想吃吗?” 小兵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想吃想吃!” “想吃啊!”山丹将那一窝兔子背在身后就走,嘚瑟道“自己抓去!” “参将!不仗义!” 山丹可不管他,提着兔子乐呵呵的去找羌齐,羌齐的红烧兔肉可算一绝,今儿他抓了这一窝,羌齐还不得好好给他烧上一锅。 刀刃滑过刀鞘的声音陡然从后背传来,虽然那声音微弱的几乎不可察,但山丹瞬间扔了兔子拔了刀,两刀相撞,山丹硬生生的被逼退几步。 山丹顶着刀,觉得这个蒙面人有些眼熟“你是谁!” 蒙面人不说话,宽刀一转迅速从山丹刀下抽离,他的刀法不算厉害,但手里的力气极大,而且那把刀在他手里像是抹了油一样,滑溜的不成样子,山丹攻无可攻,守则艰难,这会子不住的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把双锤随身带出来呢! 刀横扫过来,山丹险险躲过,见蒙面人招有破绽,脑筋一转使了一招阴手,而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出阴招,在他探手的瞬间,宽刀竖在跨间,若不是山丹眼疾手快,及时收招,这会子成了“血手”参将。 蒙面人突然收了所有招式,当着他的面撤下了面巾,山丹一怔“军师?” 军师扔了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山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但瞧他脸色不善,多少也猜出他不快大多与自己有关。 “军师,我这是哪儿里得罪你了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主将的面上,他也不能对军师太横。 南箕看着他,目光戳的他脊梁骨发冷“在竖沙攻击太子的是你跟滇穹。” “攻击太子?什么太子?”山丹一脸莫名“军师您在说什么呢?” 南箕“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了,景启明着说是要找毒狼草,但其实是想借机会与太子结拜,那天在山里,攻击太子的两位黑衣人,其中就有你。” “军师这是打算出书坐茶馆吗?”山丹收了刀,捡起地上的兔子,问他“一会来吃兔子!老羌烧的兔子,那叫一绝!” 南箕拦着人不让走“是你!我认得你的功夫,十招有五招是景启教的,还有刚刚那下三滥的招式,当初就是你!” 山丹一脸无奈的叹道“军师,您到底要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太子,什么黑衣人,您莫不是病了?” 待南箕走后,山丹这才长吁一口气“靠!吓得老子衣服都汗透了不好!滇穹!” 然而南箕并没有去找滇穹,他回了府,在树上倒吊着,将他自己觉得不对的地方细细回想着,从两人在黄沙镇重逢,到后来的与澜清相遇,结拜,再后来澜清战死沙场,大王爷在金殿对景启的过分宽容和小心谨慎 “哪儿有什么尸体,那墓里放的分明是衣” 南箕猛地睁开眼睛,他翻身坐回了树上,乃根当初说的话不断在他耳畔回荡,他忽的又想起了巴日斯,巴日斯临死前跟他说 风穿过枝头,叶声簌簌响的惊心,宽大的衣袖随风鼓动,冰冷顺着腕骨灌入袖中,三月的天让他生了冬末的冷,只觉得自己如坠冰渊,掉进了那看不见光亮的无底绝境。 景启回府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明明都打过春雷,怎么空中还是透着寒冬的冷,他一把拉住马铸秋不让人走,马铸秋一脸奇怪“怎么了将军?” “没事没事。”景启说不上来哪儿里不对,但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详,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马铸秋瞧他脸色不对,以为有刺客,拔了刀护在景启前面“将军,是不是有刺客?” “刺客不大可能,但杀手差不多会有。” “杀手!” 马铸秋刚要喊人,却被景启一把捂住了嘴“玩笑,玩笑呢!今天稍微有些忙,可能冷落了军师,但他应该不会怒到会要我性命。” 马铸秋了然的哦了一声“那这就是你们的事了,我,先撤了!” 说完撒腿就跑,跑的头也不回,景启气的在后面直跺脚,骂他不讲兄弟义气。 南箕屋里的灯果然亮着,景启在门口踟蹰了半晌还是敲响了门,门是半掩着的,轻轻一碰就开了。 南箕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古籍。 “阿箕!”景启屁颠屁颠的拎着食盒过来,食盒里装的是羌齐做的发糕。 “先吃些东西!吃好了再” 南箕抬眸,黑石眸中透着冷,他没有看盘子里的发糕,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景启身上,景启一怔,觉得有些不对,没等开口询问,南箕便先说了话。 “你杀了大哥。” 盘子在手中一颤,软绵绵的发糕险些从盘子里滑落。 南箕看到了,眸子里也越发的冷了,他摩挲着手里的古籍,那是澜清出征前送与他的,书里还有澜清的批注,他的字是恪尊亲手教的,比景启和南箕写的都要好,温润有力,清新含蓄。 “找川狼毒是真,派杀手刺杀大哥也是真,你设计与大哥结拜,设计他出征,设计红格尔,设计恪尊。” 南箕看着摇曳不安的烛火,睫羽微垂,在他鼻梁上落下了扇形的阴影“大哥根本没有死于战场,而是死在你的手里,大王爷之所以对你言听计从,也是因为你的铁腕,竖沙不是主动归顺,而是被迫降服,竖沙的天是你翻得。” 古籍在他指下有些变形,陈旧的纸张不堪重力的发出了破裂声响。 南箕看着他,目光锋利刺骨“他是你结拜兄弟,你倒是下得去手,安阳暮寒,亲手杀害手足是个什么感觉?” 景启将发糕放到他面前,低垂着眼递上了筷子“快凉了,赶紧吃!” “大哥拿你做亲人,你怎么下的去手。” 景启“红枣是宫里出来的,味道比市面上的好” 盘子被猛地扫了出去,发糕在地上滚了几圈,粘了一地的香腻,发糕顶着厚灰,可怜兮兮的歪在角落,景启被人掐按在桌子上,坚硬的拐角撞得他脊背疼的发麻,箭伤似乎又撕裂了,温热浸染了里衣。 “为什么!为什么要算计我们!” 景启被掐的脸色发紫,瞳孔几乎瞬间充血,他掰着南箕的手,想获得一口新鲜的空气,无奈那双手像是铁汁子焊的一样,力量大的出奇。 “攻占城池,扩展领地就这么重要吗!重要的让你不惜抛弃手足之情!” 窒息的黑暗来临之前景启被人狠甩了出去,南箕的愤怒和厌恶在他眼前模糊又清晰,模糊又清晰,快速的转换让他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风忽的吹开了虚掩着的门,将桌上的宣纸吹散了一地,南箕从桌后走出,景启见状突然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一把拽过南箕在风中鼓动的衣袖“阿箕别走!” 双锋挝从袖中窜出,银白迎着疾风冲去,啪的一下关上了门,景启这才反应过来,暗着眸缩回了手“原来你是要关门” “若是你没有杀大哥,我们三人一起岂不更开心。” 南箕隔着门看被疾风吹歪的树影,感受着屋外的凌冽和即将来到的雷霆“为什么呀为什么非得要杀大哥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景启猛地站起来有些头晕,他拉过椅子坐下,虽然呼吸顺畅,但南箕刚刚下手太重,他的声音还是沙哑低沉“竖沙位置中原和番族贸易中枢,中原的商队不止一次被竖沙攻击,就连皇商也被抢过。” “降服竖沙是军令也是责任,我的确在竖沙安插了不少眼线,但迟迟没有动手,一是时机不到,二是我拿不准扶持谁登位成王。太子仁义,向往民间安乐盛景,我曾经也想扶持太子为天可汗。” 若澜清为天可汗,三大营无需出兵,竖沙与晟朝一定能和平共处,可偏偏,他又不能扶持澜清上位。 “太子的先生死在晟朝,一家老小被先帝错判,含冤灭族无后而终,这是他心头的刺,谁也拔不下来,太子文思武略高于世人,若他登位,竖沙便会成为晟朝最大的敌人,就算滇老将军出山,怕是也守不住晟朝的城门,而晟朝不可能为奴,势必会与其血战,太子的性子你也了解,他外柔内刚,绝不会屈服放弃,战火一起,百年之内怕是都不会罢战息兵。” “竖沙亲王不少,但有资格成王又能为我们掌控的只有大王爷。” 风撞开窗户,冷倏地灌入屋内,景启被风呛的咳了起来,他咳的痛苦,断断续续的说“太子若为君定是明君强主,他是竖沙之福,但同时也是晟朝最可怕的对手咳咳我我只能选大王爷” 窗外树影如鬼爪,在风中狰狞可怖,似要将这黑夜撕裂了般,凶残的让人心惊,南箕看树影从窗口探入,又看嫩枝折断风中,宣纸被风吹了一地,如破碎的再也无法复原的月光,风将凄白的纸张卷起,卷出窗口,在看不见尽头的黑夜中将其撕个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南箕才开口说话“在你眼里他是太子,可扶持成王,也可随手抛弃,那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 景启在冷风中咳的厉害,痛苦之时喉咙倏地一甜,他紧着眉看着南箕,这一刻他很害怕南箕会转过身来,发现他的异样。 “你是阿箕。”景启将嘴角咳出的血擦得干净,他在疾风中匀着气,努力让自己说话尽可能的清晰平稳“你是我的军师。” “你高兴时我是军师,你若不高兴呢?”南箕看向窗外,声音冷且锋利“你会亲手杀了我,还是要我去打开蟠螭门,还是利用我与尧光族谈判,尽可能的换取一些有利润的东西。” 那一口血大约咳得扯到了心肺,景启只觉自己像是被人捅了般,喘气间都带着抽搐的疼“你是阿箕,与蟠螭门无关,与尧光族也无关,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 窗外隐约传来雷鸣之声,南箕看着疾风在树枝中横冲直撞,黑眸中复杂重重,古籍被风吹翻到最后一页,然后猛地从桌角摔落,落在了南箕脚边,南箕垂眸看了半晌,弯腰将那在风中翻来覆去的古籍捡了起来。 南箕看着古籍上行云流水的批注,轻声开了口“我信不过你,将军。” 景启睁圆了眼睛“你你叫我什么?” “结拜的事就此算了,刀不见血,你我也算是断的体面。” 门被打开,疾风涌来,刮散了景启的发,他在风中嗅到了雷雨降至时的潮气,这一场雨注定不同寻常,潮湿中透着从未有过的苦涩和阴冷。 烛火灭在风中,黑暗瞬间涌进屋内,景启被风刮得脸疼,他目光紧落在门口,不敢有一丝的疏忽。 黑暗中传来了衣袍翻飞迭起的声音,景启几乎瞬间扑了过去,紧紧的抓着那被风鼓动的衣袖,没等开口,铁链碰撞的声音忽的传了过来,双锋挝将人撞开,景启摔在黑暗中,摔得狼狈,慌乱之中还撞倒了什么,啪的一声,有东西在黑暗中碎的惊心动魄。 “你若再敢纠缠不休,我便亲手替大哥报仇。” 南箕走进黑暗,声音被风吹的有些缥缈“此别为陌人,相见不相识。” 天火乍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至,景启站在院中,目光在黑暗中疯狂的扫看,纱布早已染成红色,再次裂开的伤口也被雨水泡的发白,山丹送伞却被一把推了出去,景启顶着一身狼狈冲出了府,在急追的雷霆中撕心呼唤,充血红眸一次次扫过黑暗,颤抖的瞳中满是慌乱。 雷光刺破黑暗,刹那间将天地变为白昼,孤狼被恐惧和不安包裹,无助的奔跑在急雨中,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回他,但还是咬着微薄不松口,乞求成了最后的希望。 雷声轰然,急雨倾注,遍体鳞伤的孤狼不知疲倦的追随天火,悲戚的狼嚎声传荡在雨夜之中。 南箕停下了脚步,转身的瞬间目光变得锋利起来“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这话问的不对。” 穿着蓑衣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应当问,我为何与你走同样的路。” 南箕冷漠的转过眸,雨水顺着脸暇滚落,衣衫在雨中湿的狼狈“我心情不好,再敢跟着,我便杀了你。” 蓑衣男人果然不跟着他了,当南箕走过沙丘即将踏入黑暗中时,蓑衣男人突然扬声说了一句“你要回天陵宫吗?” 雷光从黑暗中急追而来,轰隆巨响在天空突然炸开,双锋挝比雷光还快,在那轰然未散之时便冲到男人面前,那一招直取眉心,是不留余地的杀招。 雷声弱了下去,双锋挝在两人手里紧绷成线,蓑衣男子没有上前,更没有反手回招,就站在原地看他,嘴角始终挂着笑。 “这招不错,可就是速度太慢,另外你下盘有些不稳。”蓑衣男人的声音温柔沉稳,看向南箕的目光充满了慈祥,像是一个疼惜晚辈的老者。 南箕看着他,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我见过你。” “你半辈子守着死人堆,怎么会见过我?”蓑衣男人陡然松手,南箕收回双锋挝,冷眸在他身上来回扫过。 “天地虽大,但不容异类,更何况你还是尧光族亲手打造出来的怪物,就算是伪装自己强融尘世,这条路你也走不到底。” 蓑衣男子说“既然为世人所不容,为何不反杀回去,自己当家做主,将那些污浊和不堪一把火烧的干净,让后人不再受那活死人的苦。” “你是尧光族的人。”南箕几乎肯定的说“想要拿我当枪使,重创尧光。” 蓑衣男人笑了,他道“确实打算利用你,但不只是用来对付尧光族。” 男人走上沙丘,慈爱的声音中透出了蛊惑“我可以授你武功,传你心法,予你权利地位位,让你迅速变强。只要你愿意,别说尧光族,就是整个天下也不敢与你为敌,轻视你。” 双锋挝横指向他,锋利的寒光阻止了男人前进的脚步,南箕目光平静,不为所动“没兴趣。” 男人一怔,看着南箕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突然笑出声来,他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笑声在雨中回荡,诡异的让人后背发毛。 他对远去的人喊道“你不像你爹!更不像你娘!” 两个最争强好胜的人竟然生下了这等无情冷漠的后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谁来说他都不会信。 南箕脚步只顿了一瞬,身影很快隐入急雨之中。 男人追了过去,他太激动了,激动的掉了蓑衣也没有去捡,他追上南箕,兴奋的手舞足蹈“你跟我走!我可以把毕生所学都教你,只要你变得足够强大,你就会发现,这个尘世远比你知道的要有趣的多。” 南箕没听到似的绕过了他,男人兴致越发高涨,他拦住人,直截了当的问他“我不信你无欲无求,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南箕不语,目光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电闪火石间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铁掌将军!我可以把铁掌将军给你。” 男人说“他杀了你结拜大哥对吗?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只要你跟了我,我就把他给你。” 南箕脚下一顿,转眸看向男人。 “他也是我看上的人,我打算亲自杀他。”男人献宝似的说“不过我可以给你时间,规定的时间内,你若是能杀的了他,他的命就是你的,你若是杀不了,便永远不能动他,他的命只能由我来取。” 男人兴奋的问他“怎么样?铁掌将军要不要?” 空中起了风,雨帘倾斜,将沙丘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来。 南箕凝眸看他,目光阴沉泛冷,平静之下暗涌着复杂“要。” 十三年 十三年后 北风呼啸,雪随风卷起,在空中下的猛烈,羌齐掀开大锅盖,晃着大铁勺向铲雪的将士们喊道“开锅了!” 所有人几乎扔了铁锨就跑,马铸秋跑的最快,扔铁锨时还带着几分刻意,一铲子雪没乱扔,全砸在山丹身上。 山丹被雪灌了一脖子,冻得直跳脚“马铸秋!” 马铸秋听不见,接过羌齐递来的碗后先嘬了一口滚滚的热汤,在雪地里冻得发麻的身体总算是有了一丝暖和劲,他也顾不得饺子烫嘴,用筷子夹了一个就往嘴里塞。 “呼呼呼!好吃!” 饺子馅虽然是白菜粉条的,但羌齐用猪油和馅,又放了辣子胡椒,吃起来又香又麻,火团一般,一入腹便驱走了所有的寒冷。 拍完雪的山丹被挤在人群后面,这群小兵平日里大哥喊得真诚,一碰到吃的就变得六亲不认,什么大哥都是浮云,眼前的饺子才是真正挚爱。 轮到山丹时锅里的饺子就剩三个了,山丹气的直跺脚“你们一个个的饿殍似的争什么争,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大铁勺将铁锅敲得咚咚作响,羌齐不乐意了,抱着胳膊看他“骂谁呢?” 一句话得罪了掌勺的厨子! 山丹的气焰立刻熄了,羌齐将锅里的三饺子盛给他“吃不吃?” “吃” 怕有人恼羞成怒的抢食,马铸秋火速将碗里的饺子吃了,他仰头喝了碗里的饺子汤,大赞一声痛快,羌齐又给他盛了一碗汤,马铸秋剥着葱问“饺子都吃完了,一会将军吃什么?” 羌齐趁着锅下的炭没冷,往里面埋了两个番薯“有将军的份,第一锅饺子出来的时候,我就给他盛了一碗。” 马铸秋哦了一声,咬了口葱四处张望“将军人呢?” “把饺子装进食盒后就骑马跑了,也不说去哪儿。”羌齐从笼屉里摸出一块虽然凉但还没有僵掉的馒头,一掰两半,将其中一半给了马铸秋。 马铸秋“说来也奇怪,这些年不管去哪儿,将军总是食盒不离身,而且只要是弄到好吃的,人一准是要玩消失的,别的倒也不怕,只是这些年他宿疾在身,一入冬身体越发不好,就怕外出时遭意外啊!” 羌齐接过葱来,说道“别多想了,将军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俩人馒头夹大葱,吃的那叫一个香,山丹端着碗过来将锅里最后一口热汤盛了,喝完汤后又端着碗看羌齐。 羌齐了然,将手里的馒头又掰了一半递了过去。 这场雪比往年来的更要猛烈一些,三大营又刚打了仗,个个又累又饿,都跟个饿死鬼附身似的,山丹向来饭量大,一两个月不见荤腥,实在是委屈了。 羌齐算着时间将番薯扒拉了出来,马铸秋闻到香味眼前一亮,还没等开口,羌齐就把那俩番薯都递给了山丹,羌齐回头只见那人在他身后发呆“怎么了?” 马铸秋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摸了摸新蓄的美须“无事。” “欸?”羌齐捋着袖子洗碗,突然想起老半天没见到副将了,问道“副将人呢?” “皇都城来了个皇商,说是要送咱们一些御寒的冬衣,小厮办事不牢靠,把花名册弄丢了,副将又拟了一份新的送了过去。” 马铸秋喝了热汤,舒坦的伸了个懒腰“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奇怪,不够说商人精明吗?怎么这从皇都城来的就这么笨,今儿是花名册弄丢了,昨个是尺寸册被打湿了,他才来边关不过几天,副将往他那儿跑了不知多少次,有次我起夜,发现他锤着腰从外面回来,可见是累的不轻。” 山丹吃饱了心情也高涨不少,他肤色较白,吃暖了后脸上又晕了红,穿着红袍盔甲站在雪地里,威风又俊俏,看的人心生嫉妒。 这么好的皮囊偏偏是个男人。 这么好的皮囊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耍大锤的暴躁兵痞。 马铸秋眯着眼看了又看,摸着美须感叹“这小子无论是娶妻还是嫁人都挺亏。” 羌齐来了兴趣,边洗碗边问“这话怎么说?” “就这小模样,只要是上了床,还真不知道是谁占了谁便宜。” 羌齐忍不住笑出了声,山丹端着碗走来,奇怪道“笑什么呢?” “这便宜给你要不要?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羌齐没理山丹,勾着头对马铸秋道“我那儿还有半包迷奸行事方便的药。” 山丹瞪着大眼看两人,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别了!”马铸秋活动手腕准备去铲雪,他边走边道“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他一锤子。” 他到现在可还记得山丹一锤子把乃根脑浆都砸出来的情景,那份惊悚记忆犹新,山丹就是俊成天仙,他都不敢有造次之心。 山丹凑到羌齐身边“什么锤子?你俩说啥呢?” “我们在说你不想吃饭了是!”羌齐拿过他手里的碗“铲你的雪去!” 北风涌进大漠,凌厉的寒穿过茫茫雪色,在延绵的弯曲中嚣张的横冲直撞,枯树不堪重力,在风中发出了断裂前的脆响,枝头挂着的白骨顶着一脑袋的雪,在急风中来回碰撞,碰撞出几近铁马的声音,苍凉悲戚,衬得雪色越发孤单。 一道黑影逆风奔跑,在那蜿蜒的雪色中留下月牙状的蹄印,马蹄声停在树下,失神的人总算是回了神,转身看向身后打着响鼻的黑马。 他看着黑马空荡荡的身后,问“花意呢?” 话音未落,一声马嘶从远处传来,一抹枣红从雪影中窜出,四蹄飞扬,鬓毛在风中扬的欢快。 花意缓了速度,喘着粗气在黑马身上亲密的蹭着,两匹马虽是同岁,但黑马长的更为高大健壮些,花意站在它身边显得有些娇小。 景启翻身上了黑马,轻声道“咱们回!” 花意紧跟其后,黑马有心与它玩闹,四蹄飞扬跑的飞快,花意跑玩了半天,这会子正累,根本追不上它,它在后嘶鸣了两声,黑马装没听见,依旧疾奔,花意耍了脾气,直接停在原地不动,景启轻拍着黑马的脑袋,黑马领会转过身去,跑到花意身边轻蹭了它的脑袋,花意气性极大,转过身子将屁股对着它,不但不消气,还作势想要扬蹄踹它。 景启忍不住笑出了声,摸着它快要炸了毛的脑袋感叹道“你这脾气到底是像谁啊!” 黑马有些懊恼的踩着雪,在它身边转来转去,乞求似的蹭了它许久,花意这才消了气,喷了个响鼻昂着头就跑,黑马不敢再逗它,不紧不慢的在它身边跟着。 景启看的皱眉,胡乱的摸了一把黑马的鬓毛,嫌弃道“你这性子又是像了谁呀?” 一声尖唳陡然从云层传来,景启警惕抬眸,只见空中迅速划过一道残影。 虽然那残影消失的极快,但景启却是看的清楚“隼?” “快!”景启沉声道“快回三大营!” 黑马扬蹄狂奔,花意紧跟其上,景启眼眸微眯,紧盯着那远去的残影。 这片大漠的确有隼,但半空中这只却是来自林家军的灰背隼。 林家军的眼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大漠? 自今年春天开始,鄯善几次借着打猎春耕各种可笑的借口让林家军外出,秋收时马铸秋还在黄沙镇的边界看到了林家军的战马,而现在他又在大漠遇到林家军的隼,鄯善频频在边界徘徊,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隼轻盈的掠过沙丘,扇翅声惊动了站在雪色中的人,帷帽轻晃,那人寻声看去,当瞧见盘旋在空中的隼时,他哂笑出了声 “抓回来。” 游隼箭似的冲了过去,灰背隼见状不妙,转身要逃,游隼紧追过去,锋利的爪子冲它后背狠抓过去,只听一声凄厉,灰背隼从空中坠落,将厚雪砸凹了下去,沾着血珠的羽毛从空中飘落,将雪染得鲜红。 灰背隼僵躺在那儿,双目惊恐未散,瞳中早没了生机。 那人将它脚上绑的纸条拆开来,只见上面写了一行潦草的小字,看起来像是匆匆提笔偷写下的。 “粮草欠缺,铁掌频频出营,欲去北鲜村抢粮,北鲜村” 游隼盘旋降落,稳稳的立在男人肩上,男人突然冷笑出声,那张由内奸偷送出来的密条被人扔了出去,字迹被血水污了,与灰背隼一同葬在那儿。 男人微微昂头,帷帽上的面纱轻落脸上,凸显出鼻梁直挺的弧度,他轻哈出一团白色,面纱下的那张脸似乎在笑。 “沅儿!” 老者缓了马速,慢悠悠的过来“哪儿来的食盒?装了什么?” “无意捡到的,要吃吗师父?” 老者“不了!咱们该走了!” 男人没有说话,隔着面纱看苍穹,轻声道“以前您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老者问“什么话?” “您说过,要把铁掌将军给我。” 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男人伸手,那手比雪还白,透出丝丝阴冷,那片雪花难得的晶莹,如玉雕般,轻盈飘落他指尖,男人珍宝似的看它,但指下却残忍的将其碾碎,湿了的指尖越发苍白,像是一把精雕细琢,散发着温柔的危险匕首。 老者“自然算数,不过他又跑不了,咱们先去皇都城,见了人后你再跟他好好玩玩。” “不!”他摩挲着指尖,看向老者“我现在就想要他。” 徒弟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老者无奈一叹,将牌子扔给了他“你难得出来,就好好玩玩!等玩够了,就来皇都城找我。” 老者拉过缰绳,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蜿蜒雪色中,男人将令牌收了,翻身上了迎来的马,与老者背道而驰,向着厦国的方向疾奔而去。 借粮 厦国,夜春楼 苏韫玉最近事忙,没有如约赴宴,来到夜春楼时已是亥时,他怕人等的急了,连车也不坐,骑着马便急匆赶来的,一推开门却被那浓郁的脂粉香灌了一鼻子。 “子良你怎么才来!快快快!给你们的殿下倒酒!倒酒!” 苏韫玉关上了门,又嫌屋子里香味呛人,便将窗户开了一扇透气,景启抱着美人嚷道“开什么窗户,冷死了!” 苏韫玉冷然道“地龙暖,热的慌。” 苏韫玉偏头躲过女郎送到嘴边的酒,寒着脸拿了一只新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温酒,女郎小倌都看出他的不快,谁也不敢放肆,个个中规中矩的坐着,跟朝堂议事似的。 苏韫玉沉着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砰的一下摔了杯子,声响激的周围女郎男郎一阵哆嗦,景启抬眸看去,苏韫玉面无表情的解释“手滑了。” 女郎哆嗦着手递过去一个新杯子,苏韫玉没有接,问景启道“你叫我来到底什么事?” “哦!对对对!”景启坐起身来,边整理衣裳边说“没大事,借个粮。” 晟朝皇帝克扣三大营军粮一事苏韫玉早就知道了,所以当景启开口时他并没有感到惊讶“多少?” 景启比划了一个数,苏韫玉冷笑道“你这是拿我当粮库了!借这么多,还的起吗?” “还不起就慢慢还呗!”景启亲自给他倒了杯酒,殷勤的端到他面前“一天不清,两天清,你急什么。” 苏韫玉接了杯子,眸中的冷这才有所缓和,但他还是觉得不痛快,阴不阴阳不阳的拿话刺他“将军的嘴可真甜,不过这样好听的话也就只有借钱借粮的时候才能听到,一旦得了手,便弃之敝履,莫说温言细语,就是求您看我一眼怕也艰难。” 景启摸着鼻子心虚道“我是这种过河拆桥的人吗?” “您不是?”苏韫玉冷然道 苏韫玉冷哼不语,景启问他“借不借?” “我考虑考虑。” 景启嘴上说着行,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厦国皇帝年老,苏韫玉这太子怕是就要转正了,但皇贵妃,也就是蒍国的那位和亲公主,她当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多年来老皇帝都极为宠爱,尤其是那位小皇子,他的先生曾是苏韫玉的太傅。 依着苏韫玉这属狗的性子,不管老皇帝是无意还是故意,只要动了他的骨头,哪怕是闻一下,在苏韫玉这里就成了不可原谅的死罪。 那位小皇子该有十三了,蒍国近年成长的也不错,有个家大业大的娘家撑腰,小皇子若是起了争夺帝位的心思,这苏韫玉怕是要头疼好一阵。 苏韫玉的粮食一定会借给他,但数量肯定不够,质量就更不用问了,不过他今儿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真正的借粮,所以不管今天他答不答应,他都不会死磕到底。 “听说小皇帝又给你找了个媳妇?” 苏韫玉酒量极好,但一喝就上脸,哪怕抿上一抿,脸暇都是红扑扑的,看起来跟醉了一样。 他百无聊级的转着杯子玩,带着几分醉意说“上次给你退婚退的匆忙,这次赐婚赐的又突然,可见小皇帝是个性急之人,君主乃天下统帅,应当稳重,不该如此急躁,晟朝有此主,怕是离亡国不远了,你也是皇子,正统出身,何苦看着他败家。” 苏韫玉见人不理他,闷头喝了一口苦酒,带着愤愤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装聋作哑!我是能害你怎么着!好!你不愿意造反,不愿意担被人戳脊梁骨的恶人,那便不理晟朝的腌臜事好了,你什么都不做,收拾了包袱来厦国,有兴致就去带兵,没兴趣就游山玩水,只要我不死,厦国你横着走!” 苏韫玉恼羞成怒的隔着桌子踹了他一脚,景启吃痛一声,不耐道“又怎么了这是!” 苏韫玉懒得跟他装,直接了当的问他“一句话,跟不跟我?” “跟你干吗!”景启醉醺醺的问他“若我要你放弃厦国,来三大营跟我,你愿不愿意?你肯定不愿意啊!” 景启说“子良啊!咱们俩太像了,都是狗脾气,你有你的大骨头棒,我有我的臭糟鱼,牙啃烂了都不舍得松口,咱们呐,就这么着!万事说透了,怕是日后也没脸见面了,来,喝酒!” 苏韫玉不动,憋屈半晌,最终还是接了杯子,景启与他碰杯,两人一同饮下,这杯酒喝的苏韫玉心里难受的紧,比当年他老子抱着有孕的蒍国妃,说要将厦国的一切都交给他时还要难受。 敲门声陡然传来,有人隔着门轻唤了一声殿下,苏韫玉听出是近身的声音,问他何事,近身说是宫中急招,苏韫玉皱起了眉,不悦的嘬着酒。 景启奇怪道“怎么,麻烦事?” “不算麻烦。”苏韫玉摩挲着酒杯边,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这几日几乎隔一天便会召我入宫,进了宫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聊些鸡毛家常,若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只是他话中提到最多的,是当年离开他的那个女人,还有那个死在晟朝的质子。” “好端端的总是提个死人做什么?难不成他怀疑质子之死与你有关?” “不是怀疑,在他心里那崽子就是我杀的。”苏韫玉说“此刻多番提醒也不过是想敲打警告,让我善待他的爱妃和蒍国小儿。道理我懂,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我父皇从来就不是啰嗦的人,怎么这一次就死揪着不放,兄弟和睦的道理一遍一遍的讲,讲的我心烦。” 景启“要不你干脆在你爹面前立个誓!保证不伤蒍国小儿,他不是病重吗?你立个誓正好能宽慰宽慰他的心。” “若我发誓有用,他也不必费这番口舌了。”苏韫玉撑着桌子起了身,这酒后劲有些大,这会子走路脚下有些飘。 景启扶着人,皱眉道“还是不去了!宫里路不平,万一跌了,怕会是要命的伤。” “要不你陪我一同去?”” 景启将人扶正后就松了手,歪在小几上喝酒“宫里路不平,自儿当心些。” 不是他心狠连陪他入宫都不肯,而是他太了解苏韫玉了,若是今儿他敢应下,明天怕是全天下人都知道晟朝的将军入了厦国的皇宫,届时他怕是有口难辩,再难洗清了。 “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多年,还不至于让你来提醒我。” 不走了 他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问“样貌。” 女郎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那歹徒带着帷帽,面纱落地,瞧不出样貌,但身形和声音皆是男子,且武功不低。” “帷帽”苏韫玉猛地抬眸“他近身兵器可是长鞭或是双锋挝?” “不不不!是佩剑,那贼人惯用的是佩剑。” “你个废物!来人!”苏韫玉突然怒喝,近身侍卫跨门而入,吓得女郎直磕头求饶。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 “查!给我查!”苏韫玉怒道“一定要将那亵渎的贼子给我抓出来,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近身领命,刚转身又被人喊了回来“将军人在哪儿?” “还在夜春楼。”近身道“歹徒在屋中逗留了一整晚,屋内的窗也开了一晚上,天亮歹徒走后,将军便起了烧,老鸨先发现的,找了郎中喂了汤药,估计得睡上一阵子才能醒。” “备车!”苏韫玉疾步往外走“不!牵马来!快!” 关于歹徒,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那人也许真的回来了。 苏韫玉翻身上马,风吹落了枝头雪,碎雪落在他发间,乍一看好似白了头,马蹄踏过厚雪,将那洁白踩的污浊,破碎的再也无法复原。 他没想过要害景启,只想着那女郎有孕,他能将小老虎的孩子留在身边,若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他绝不可能会给景启下药。 景启,景启他到底怎么样了! 杀狗 “铸秋?铸秋!” 马铸秋猛地回过神来,一回头就看到系着围裙,拿着大勺的羌齐,羌齐见他脸色不好,奇怪道“你脸色煞白的厉害,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马铸秋将密件放回袖中,不动声色的伸出了贼手,从盘子里捏了半根白萝卜,羌齐只顾着抱柴火,没发现盘子里的东西少了,他架上了大铁锅,问他“听说将军回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马铸秋有些心虚的转了目光,啃着萝卜说“见了见了,不过将军走的急,没顾得跟他说上话。” “又走了!将军去了哪儿?” 马铸秋觑了觑四周,把盘子里仅有的两根白萝卜都摸了去,羌齐已经点了火,准备往锅里倒油了,马铸秋边往外走边说“回府里去了,今天应当不来营里吃饭了。” 葱姜蒜爆了香,羌齐端了盘子过来,正准备下锅,突然一铁勺子敲在了案板上,冲着那人逃跑的背影怒道“我的萝卜!” “牛三!” 正在洗马鞍的牛瘪看了过去,只见羌齐牵着马神秘兮兮的过来,他递了根萝卜过去,牛瘪洗了手接过来,笑眯眯的啃了一大口“脆生!哪儿来的这好东西?” 今年的收成不好,再加上大雪封路,军粮迟迟送不过来,他们营中存粮不多,羌齐就是厨神下凡也难于无米,他们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 “老羌特意给将军切的,但将军不在,咱们尝个鲜。”马铸秋搭过那结实的肩膀,跟他套近乎“老牛,我对你不错?” 牛瘪一怔,这萝卜突然就啃不下去了“你又想干啥?” “我有点急事,想出营一趟。” “那你去啊!” 马铸秋嘿嘿一笑“今天有个夜班。” 啃了一半的萝卜又塞了回去,牛瘪毫不留情回头就走,去洗他的马鞍,马铸秋黑着脸看着手中的带着牙印跟口水的萝卜“靠!你都啃成这个样子了,还好意思还给我!” 牛瘪可不上他的当,刷着马鞍道“大不了等明年还你,我媳妇说了,这收成从来都是一年好一年差,今年收成不好,明年收成一定会好的,到时候还你一筐。” “牛三啊!”马铸秋笑嘻嘻过去攀他的肩膀,哄他道“好兄弟,你帮我值班,就这一次,我真有急事。” “什么急事?” “回头与你说,你就帮兄弟一次!求你了!” 牛瘪被他缠的心烦,一把将他手里的萝卜抢了过来,马铸秋心领神会,咧着大牙道了一声谢,上了马就跑,生怕牛瘪临时反悔。 战马疾奔,将积雪踏出一条混泞,马蹄踏碎薄冰,载着人闯进了城门。 将军南征北战十几年,为的是找一个人,而如今那人终于有了下落,他要抓紧时间将信送去与将军。 他原本也可以不用亲力亲为,但近几年三大营的每一场仗都打得辛苦,将军说怕是营中内奸作祟,他们能信任的就那么几个人,但近来滇穹事忙,山丹又担了巡逻的苦差,他身边没个靠得住的稳妥人,这封信只能他去送了。 “驾!” 战马呼着热气,四蹄飞扬跃过水洼,马铸秋被风吹的眉间紧锁,目光凝结成冰。 昨天将军回来时他曾见了一面,虽是看着与平常无异,但将军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和杀气,比当年军师离开时更加骇人,将军此去厦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天一夜,怎么就变化如此之大! 马铸秋攥着缰绳,无奈的叹了口气,若这信中写的是好消息也就罢了,将军多少也能开心一些,他也不用愁的心肝疼,可偏偏这信中所写不尽人意,此去送信怕是又要遭将军那雷霆之怒了。 “将军呢?” 丫鬟放下手中的酒坛,气喘吁吁道“正在沐浴,您怕是得等上一等了。” 马铸秋把缰绳扔给了小子,快步走进府去,刚走没几步又折了回来“等会!这不是皇上赐的御酒吗?将军平日最爱喝这个了,你们这会子要把酒送去哪儿?” “扔了!”丫鬟擦着鬓角的汗珠道“将军说了贪酒误事,要咱们将酒扔的远远的,别叫他看了心烦。” 马铸秋心中咯噔一声响,问道“将军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丫鬟道“一早便回来了,不过一入府就去了澡堂,已经洗了好几个时辰了,总也不见他出来。” 马铸秋眉间越发凝重,他又问“你瞧着将军心情如何?” 丫鬟有些为难道“将军向来严肃不喜笑,所以阴晴难辨,不过奴婢瞧着将军与平常无异,想来心情还算是不错。” “那将军除了让扔酒,可还有什么奇怪的嘱咐?” “将军要咱们备胰子送过去。”小丫鬟擦着汗说“将军沐浴速来只用气味清淡的澡豆,那花香浓郁的胰子是从来不碰的,所以咱们府里常备的也就只有澡豆了,今儿突然要了胰子,管家匆忙去买,只得了两块好的,就这将军还嫌不够,让管家差人再去买,说是越多越好。” 马铸秋越听越不对,心里的不祥越发浓郁,他顾不得说话,抬脚便向后院走去,将军师先应当有过嘱咐,府里的丫鬟小子都在前院走动,整个后院空荡荡的,积雪掩盖了一切,院子里白的渗人,更是静的可怕。 马铸秋被风中的冷窜的有些脚软,整个脊梁骨都带着颤意,他深吸一口气,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他突然就放轻了脚步,踮着脚尖慢慢的从厚雪上走过。 门被人从里面顶着,浓郁的胰子香从门缝往外蔓延,马铸秋被香呛得鼻子发痒,正准备上房偷看时突然从这浓烈中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马铸秋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抬脚就踹。 “将军!” 马铸秋破门而入,顶着一头木板屑就往里冲,屋子里弥漫着湿雾,带有胰子香的水汽扑了他一脸,他擦也顾不得擦,朝雾中人影便冲了过去,利剑被人掷了出来,长剑半没地板,挡住了马铸秋,若他跑的再快一点,怕是脚趾都要被剑削了个齐平。 低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滚出去!” 屋内胰子香浓,血味也重,像是在屋内杀了人放了血般,气味混杂浓郁,让马铸秋冷汗直冒。 “将军我来是禀报军务。” 浓雾深处传来了穿衣的窸窸窣窣声,将军此刻已经冷静多了,但声音还是沉的吓人“什么军务?” “是厦国,厦国太子。” 马铸秋无法透过浓雾去看将军脸色,但他听觉过人,就在说出厦国的一瞬间,他分明察觉到将军呼吸一顿,似乎有些不快。 将军冷漠问道“那狗东西又怎么了?” 他紧绷着神经道“就在昨天晚上,厦国太子府中闯了一位贼人,太子府的人围剿贼人,双方打斗激烈,不小心翻了油灯,太子府走水,损伤惨重,那贼人负伤逃跑,厦国太子大怒,不但派人追他,还下令封锁了厦国所有的城门,从昨晚开始只进不出。” 雾中传来一声冷哼“他苏韫玉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吗?抓个贼的事都往三大营去送!” 马铸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那想法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没抓住,他从袖中摸出密件,深吸一口气,稳着声音道“那贼子的近身武器似乎是双锋挝。” 话音未落手中陡然一空,马铸秋抬眸看去,只见穿着里衣的将军正站在自己面前,将军翻看着手中密件,眉间沉的吓人,随着将军的靠近,本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陡然变得浓郁起来。 马铸秋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抬眸去瞧,屋内蔓延着水汽,比较潮湿,将军的里衣很快就被打湿,透过白衣能看到大片红晕和血丝,看起来像是将皮肤搓烂了般,将军脖子上的搓伤更严重,血珠直接顺着脖子往下淌,将衣领湿的鲜红。 将军这是怎么了?洗个澡跟剥皮似的,这一身的血冒的也太吓人了。 将军猛地抬眸,马铸秋慌忙收回了目光,顶着那山倒似的压力,硬着头皮说“将军您的衣服湿了” 景启目光不移,刀子一样落在马铸秋身上“备马。” “是!”马铸秋顶着压力小心翼翼的问他“将军这是要去做什么?” 密件被人撕得稀碎,扬手扔进了澡池中,将军转身便走,身形隐入浓雾中,那发了狠的切齿声从浓雾深处传来“阉狗!” 马铸秋素来脑子不机灵,但这会子倒是好用的不得了,瞬间反应过来“将军,厦国太子虽然可恶,但他毕竟是一国储君,您要是动了他,怕是会惹上大麻烦!” 景启脱了身上的血衣,用帕子擦干了身上的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你去备马,别的不要问。” “将军!”马铸秋正色道“若您真的看不惯他,咱们使个招偷偷将人抓来,您也不用露面,兄弟们将人教训一顿,然后他就是想只要人不死,您想怎么出气都行。” “阴招,对别人怎么使都行,唯独他不行。” 景启走出浓雾,将半没入地上的剑拔了出来,长剑归鞘,硬铁相撞发出了令人心惊的闷响。 景启看着他,目光萧杀冰冷“我要当众杀了他,亲手!” 小雀被人声所惊,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消失在雪色之中,苏韫玉扔了帕子,走下了石阶“我们去瞧瞧,说不定就走运了呢!” 马车压着厚雪咯吱咯吱的前进,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闯入厦国城门,战马疾奔如风,踏碎拦路厚雪。 “殿下,人都在这了,一个都不少!”狱卒讨好的搓着手,一回头立刻变得凶神恶煞“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参见殿下!” 容貌姣好的少年们纷纷跪了下来,喊着参见殿下,他们这一跪苏韫玉眸中骤然一暗,连看也懒得看,转身便走。 近身赶忙追了过去,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他不在。” 近身道“江湖人最喜欢易容,那贼子易了容也说不准,殿下要不您再仔细瞧瞧?” 苏韫玉笃定道“不用瞧,没他。”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个人也根本不可能下跪,更别说跪他了。 两人走出狱门,只听马蹄声传来,近身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匆匆赶来的人,苏韫玉也瞧见了,冲那人笑的像个孩子一般开心。 战马停在苏韫玉面前,佩剑几乎同时出鞘,近身瞬间拔了刀,以身为盾拦在苏韫玉前面,刀剑相撞,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景启目光狠钉在苏韫玉身上,眸中的恨意若能实质,此刻苏韫玉早就被扎成筛子了。 “暮寒你回来了。”苏韫玉笑道“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景启冷漠的看着他,手中剑用了几分力气,压得近身那把刀抬不起来,腕骨更是发白的厉害,景启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的问他“阿箕在哪儿?” “原来你要找军师啊!” 苏韫玉笑道“我都十几年没见军师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你身边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少说废话!”佩剑卡着刀,一剑将刀挑了去,近身来不及抽出腰间的软剑,被景启一剑划开了喉咙,景启甩去剑上的血珠,剑锋指向苏韫玉。 “将人交出来!” 苏韫玉笑意渐冷“若我不交,你真打算杀了我?” 苏韫玉随手抓了人来挡剑,“盾牌”闷哼声后,他便将那没有生气的尸体随手扔了,身后侍卫一拥而上,拦在他们之间,他看着失去理智的景启,觉得心里无比的痛快。 金 长剑横扫过来,侍卫将人拉开“殿下危险!” 话音未落那侍卫便被利剑割了喉,倒在了苏韫玉的脚下,苏韫玉看也不看他一眼,欢喜着眸看着向他挥剑而来的景启。 “你是不会杀我的。”苏韫玉喃喃道“你不舍得杀我。” 长剑破风而来,一剑挑飞了挡在面前的宽刀,景启踹开那血淋淋的尸体,向苏韫玉面门一剑刺去。 苏韫玉笑容渐凝,眸中逐渐生了愤怒“安阳暮寒,你胆敢” 话未说完,剑已经冲到眼前,苏韫玉后背被冷汗湿透,临死前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后脑勺冲。 景启紧盯着他,眸中恨意不减,杀气逼人“你去死!” 破空风倏然出现,一股腥气扑了过来,将佩剑撞偏一旁,事发突然景启也不曾预料,待他回过神来,发现撞翻自己佩剑的竟然是条草鱼。 剑锋倾斜,避开了要害,但挑断了苏韫玉的冠,削掉几缕长发,苏韫玉惊魂未定,冷汗打湿了落在脸侧的乱发,黏着发丝流了下来,他怔着眼呆愣了片刻,突然暴怒起来“萧王!你是真想杀我!” 景启没有理他,目光落在街角,剑锋猛地指了过去,景启喝到“你是何人,胆敢插手我的事!” 因他们打斗街上行人仓皇逃窜,这条街早就空荡,但不知何时街角竟然又来了一位卖鱼的男人。 男人穿着蓑衣,拎着鱼篓,乍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卖鱼小贩,箬帽微微一偏,男人似乎看了过来,但他将箬帽戴的微低,景启瞧不见他的容貌,更不知他的表情。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就刚刚男人看过来的一瞬间,景启后背寒意骤起,心中莫名的紧绷起来。 方才的感觉,就像是被野兽看了一眼此人甚是危险。 景启紧盯着他,剑不由得握的更紧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马蹄声传来,滇穹的高呼声打破了这边的紧张,滇穹早就猜到这边会是个什么情景,所以并没有对这满地狼藉感到惊讶,他下马来到景启身边,低声道“将军,宫里来人了,山丹将人拖着,正等着您回去宣读圣旨呢!” 主将无事不可离营,更不能与他国暗中联系,若是让人知道景启不但离开了三大营,还与厦国太子纠缠不清,此事就大发了。 景启目光不移,全在男人身上“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男人不语,提起鱼篓转身便走,他这一站起来,景启惊讶的发现他比预想中要高大许多,且又体格壮健,气场和走姿皆非等闲所有。 景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那异样闪现的极快,快的让他抓不住。 “站住!” 景启欲追却被滇穹拦了下来,滇穹在他耳边劝道“将军,皇上忌惮您多年,想尽办法要夺兵权,若是此刻您身份暴露,这便是通敌卖国的铁证啊!届时不止是您,说不定军师还会被受牵连!” 景启犹如当头一棒,瞬间清醒下来,是了,皇上恨他入骨,若是抓了他的铁证是一定会要他的命的,万一小皇帝杀他一人不解气,说不定会对阿箕下追杀令。 滇穹目光在人群中巡睃了好几遍,才认出那披头散发的竟是一项重视体面的太子殿下,他低声对景启道“将军,军师根本不在太子手里,他骗了你。” 景启转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此事不易在这说,总之我向您保证,军师从未来过厦国。” 景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泛上一股冰凉,他收了剑,看向一身狼狈的苏韫玉,苏韫玉衣裳溅血,披头散发,在血泊上站着,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苏韫玉,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都要杀了你。” 景启翻身上马,与滇穹一同离开,苏韫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冷汗打湿的发紧贴在他侧脸,他紧盯着那离开的身影,乱发下的眼睛充满了怨毒,他像个会随时发疯的疯子,浑身散发着可怕。 他目光微转,落到了滇穹身上“滇副将为何会突然来此?” 侍卫“应当是军中有要务,他来寻将军回去。” 苏韫玉沉声道“我问的是,滇副将为何为知道咱们在这!” 这个侍卫就不知了,苏韫玉看着消失在街角的身影突然笑了,他将乱发捋到耳后,踩着满地的尸体,上了马车。 “看来我身边又不干净了,但这次又会是谁呢?” 回营的路上两人路过一个破旧的茶馆,滇穹突然叫住了将军,带着人下了马,卖茶的伙计笑眯眯的迎来,主动替两人将马牵了去,滇穹领着景启进了里屋,里屋坐了一桌喝茶的客人,这些人虽然衣着简朴,但眉眼警惕锋利,身上又都有利器,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买茶人。 这些人明显认识滇穹,一见他来,纷纷起身行礼,其中一个为他们打开了暗门,景启这才发现这破旧的茶馆里竟然还有个隐秘的后院。 滇穹率先进了后院,景启不疑有他也跟了进去,院子不过是寻常的农家小院,但收拾的干净,布置的也雅致,与外面破旧的小茶馆截然不同。 柳长青正坐在屋内合账,听到了窗外的脚步声便知大朗将人带了回来,他算盘不离手,唤了阿四去倒茶,滇穹带着景启进屋,一进门就皱了眉,对一旁的丫鬟道“屋里怎么这么冷?没烧炭吗?” 丫鬟说“副将您一会还要赶路的,若是屋内烧了炭火,这一暖一寒,怕是要生病,所以今日屋内不烧炭火。” “胡闹!”滇穹解了大氅,眉间含着不快“这外面冰天雪地,寒江哪里受得住,万一病倒了可还得了,快去烧炭送来!越快越好!” 丫鬟年纪小,看着穿着应当是近身伺候主子的细丫头,而且从没被主人训斥过,滇穹这皱着眉一训斥,将人吓得红了眼圈,似乎马上要哭出来。 滇穹在三大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做事稳妥,说话有礼,别说对待下人,就是对待战俘也是礼数周全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景启也难相信滇穹会训斥一个小丫头。 滇穹主动接过景启的氅衣,将其挂在了衣架上,引着人便往屋里去,屋里屋外只隔着一道墙,滇穹方才的训斥声柳长青听得一清二楚,虽是眼睛心思全在账本上,但唇角早已控制不住的勾了起来。 待两人进屋,算盘声刚好停下,柳长青合了账本,笑着迎了上去“草民柳长青见过将军。” 景启看着人,竟然一眼没认出来,滇穹在旁引导“将军,这位就是柳家的少东家,给咱们捐赠棉衣的那位。” 景启哦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冷“你就是苏韫玉的幕僚!” 滇穹知道将军为何突然变脸,忙要解释,但被柳长青目光止住,憋憋屈屈的站到一旁,明明说的不是他,但满腹委屈的倒是他,若是那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将军厌弃的是他了。 阿四端茶进来,柳长青亲自敬茶,景启不接,冷着眼看他“你找我有事?” 柳长青倒是不生气,保持着敬茶的动作,恭敬的笑看景启“草民听闻将军这些年在寻人,将军不要误会,草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草民行商多年,走的路比常人要多,偶尔能听到见到一些常人无法知晓的事情。” 滇穹挤开阿四,将柳长青手中的杯子接了过去,他也不说话,端着杯子守在柳长青旁边,跟个木头似的在那杵着,景启看的奇怪,问道“你干嘛?” “将军有所不知。”滇穹表情有些微妙“寒江常年算账,被算盘伤了手,不能负重。” 景启凝眉“一杯茶,也叫负重?” 滇穹端着杯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将军,端起来甚沉。” 景启顿时语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滇穹,浑身散发着欠扁的气质,满脸写着傻缺二百五。 景启伸手,滇穹将杯子递了过去,将军端杯子闻了半天茶香,就是不喝,面对突然变化的滇穹,他是满腹疑惑,但滇穹却误解了将军,自认聪明的提醒道“渴了就喝将军,没毒。” 将军倏地一下黑了脸,瞪着眸狠刮了他一眼“少东家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草民说了,想替将军分忧。” 景启看着他,一脸的不信任“条件呢?” 柳长青笑道“没条件。” 将军又问“代价呢?” “没代价。” “你想要本将军帮你做什么?” 柳长青摇头“您什么都不用帮我做。” 景启越发的奇怪了,盯着人看了半晌“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与你未有交情,你却突然示好,本将军自是会怀疑你别有用心,千山你杵在他身边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滇穹过来了,来到将军面前说的第一句话险些让将军气炸了肺。 他说“将军,寒江腰也不好,不能久站,您能不能别为难他,让他坐下来细谈?” 景启瞪着人“他腰好不好你倒是门清,从进屋开始你的眼睛就钉在他身上了,你能不能看看我,我才是你的主将,到底哪头的你!” 训完了人他又觉得自儿委屈,追问道“我们不是一直在聊天吗?我几时为难他了!” 滇穹顿了半晌,不死心的说道“不为难,你倒是让他坐呀!站时间长了腰不疼也会腿酸的。” 景启从未这么无语过,他瞪了那没出息的人一眼,又没好气的对柳长青道“坐下说!滇副将心疼你腰不好呢!” 说罢又瞪向滇穹“你也坐!站着不累吗?” 滇穹哦了一声,当着景启的面绕了过去,坐到了柳长青身边,景启看着他,只觉得今天的他行事诡异且陌生,滇穹见少东家手冻得发白,将其抓在手心里搓着,边搓边用目光责备他。 柳长青瞄了一眼黑着脸的将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没冻着,不过是算盘有些凉而已。” 滇穹目光不快,但手下却甚是温柔,将那手搓回了血,直到温热了才松开,景启端着杯子,怔着眼看他为柳长青搓完左手搓右手,胸闷之时只觉的憋屈,比当年无缘无故被南箕打还要憋屈。 越是憋屈越是想念阿箕,越是想阿箕这心里越是不痛快 茶杯砰的一声放回了桌上,正在搓手的两人吓了一跳,柳长青没等开口,滇穹倒先说了话“将军,官窑出来的。” 景启目光沉的要吃人“那又怎么样!” 滇穹自知方才态度不好,立刻软了声音“没怎样,就是寒江行商不易,您端的稳当些。” 景启胸口更闷了,只觉气血上涌的厉害,若是再听下去他怕是就要吐血了,景启也不看那贱兮兮的废物,转眸看向柳长青,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收到密报,查到了军师的下落。”柳长青抽回手,顺手递了一杯茶过去,滇穹接过茶,喝的那叫一个美,柳长青又不动声色的将一盘猫耳油果子推到了他面前“有人在黄沙镇见到了军师,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男人。” 景启眉间一拧“男人?他身边有男人!” 柳长青点头“两人形影不离,在黄沙镇落脚时同吃同住,看起来关系甚好。” 只听咔嚓一声,官窑的杯盏终究碎在铁掌之下,滇穹看的皱眉,但将军这会子脸色不好,他嘴张了又张,终究也没说什么。 柳长青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阿四,阿四意会,过来将碎了的杯盏收拾干净丢了出去,又沏了一杯新茶送来。 景启沉着脸问“那男人样貌品行如何?身份可查的清楚?” “样貌不及将军,品行无从得知。”柳长青接着说道“至于身份,军师曾唤那男人一声师父。” “”景启“你故意的?” 柳长青一脸无辜,景启被他气的不轻,问道“他们离开黄沙镇去哪儿了?” “再回答将军这个问题前,我有一事想问将军。”柳长青正色道“军师一别十三载,将军可查过这十三年军师都做了什么?” “我派人查过,但没谁知道他去了哪儿里,又做了什么,偶然得到他出现的消息,但等我赶过去一瞧,却发现都不是他。” 景启琢磨出一丝不对来,问道“你查到了什么?阿箕到底怎么了?” “不敢瞒将军,调查军师这件事十三年前我就已经着手了,委托人分别是千山和苏韫玉。” 景启喝茶的动作猛地一僵,他拧眉道“那狗东西竟然敢暗中调查阿箕!” 丫鬟将炭烧的通红,柳长青受了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是了,苏韫玉不止派我去查,他还派了另外一些人去查,他对军师的下落相当重视。将军不必忧心,据我所知,那些人并没能查到军师行踪。” 景启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柳长青手背上倏地一暖,垂眸一看原是滇穹塞了一个汤婆子给他,他抱着汤婆子,接着说道“军师离开三大营后便音讯全无了,我将眼线放到了尧光族中,一开始查无所获,直到十年前,一个男人回到了尧光族,与族中长老密谈了一整晚,男人第二天便离开了,一个月后他又回到了尧光族,身边还带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年。” “当时尧光族的焦长老因中风卧床不起,族中长老之位便空缺出来,男人推荐了少年,尽管族长不同意,但由于长老们的接纳,族长不得已封其为长老,将其留在尧光族本宅,少年回尧光族不过三年变成了长老之首,除了族长看他不顺,尧光族上下都听命与他。” “族长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直到去年,族长设计要暗杀他,结果被他反杀,族长之母欲降罪与他时,他突然自爆身份,原来他并非外来人,而是尧光族某一位族长的遗腹子,若真算起关系来,那死去的族长还得管他叫一声兄长才是。” “若是没血统,他怕是早就死了,可偏偏是个有血统的自家人,尧光族有铁规,嫡系争夺,胜者为王,生死不计前嫌,族长之母只好作罢,眼睁睁看他坐上了族长之位。他成为族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母亲的灵位请回了祠堂,然后跟着他的师父,就是那个曾带他回尧光族的男人一同离开了。直到今年的秋季,他们的身影才在民间出现,前不久行踪暴露在黄沙镇。” 柳长青短短几句话让景启冒了多次冷汗,生怕下一句出来的就是他不愿听到的噩梦。 景启喝了一口茶,问道“滇穹与我说军师不可能出现在厦国,此事是你告诉他的?” “是,皇都城来报,说是尧光族族长已经入了城,且与风音阁的九尾和无生门的副掌门秘密碰面。” 柳长青说“情报不可能有错,若军师半路折了去厦国,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入皇都城,所以我推算,军师根本没有去厦国,若不然就是有人顶替了军师的身份,替身入了皇都城,而军师半路去了厦国。” 景启眸中一亮“你的意思是说,阿箕还是有可能出现在厦国的!” 如果阿箕出现在厦国,那天晚上说不定他根本就没看错人。 “这件事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将军,军师出现在厦国的可能性不大。” 风音阁的九尾也就算了,那无声门的副掌门素来蛮横,从不见什么寻常人家,若不是族长本人,他怎么可能愿意去见。 “将军,草民让大滇副将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柳长青正色道“军师一别十三年,早已是物是人非,若哪日再碰面,您面对的不是军师南箕,而是尧光族新任族长,万事都要三思而行。” 景启“你到底什么意思?” 柳长青轻叹一声,眉间有些凝重“如今的叶阳家虽然只立身与江湖,但它曾为尧光族时却横行天下,做的都是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买卖,军师虽刚接手,但行事做派大有想效仿先祖之举,我担心此事还在查,但将军,万事您可得小心!” 景启沉思半晌,问道“尧光族之前做的都是什么生意?” “明面上都是寻常生意,但私底下却不是,将军可知道五皇?” 景启点头“中原帝皇,江湖之主,匪界霸王,杀手尊主,还有个掌控天下情报网。五皇之一的其中两位后人我见过,是无生门的人,一个死了,另一个销声匿迹了。” 柳长青“其他的后人您也见过,只不过当时您不晓得他们的身份而已,风音阁掌控天下,大到皇族秘事,小到乡野农家,那风音阁之主九尾便是五皇后人,还有中原帝皇,成业之前他的民家姓氏便是金,他的子嗣您也见过。” “金?我见过?是皇家人吗?” 柳长青点头“是皇家人,此事过于隐秘,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军,曾经的五皇在天下各处皆有势力,在没有翻脸之前,他们兄慈弟孝,相处的甚是和睦。在那个时候江湖朝廷虽彼此看不顺眼,但却远不会到今日这般决裂的地步。那时候江湖之主和皇帝管控着各自的领域,若事情出了江湖和朝廷,便由匪界去管,无论结果如何,其他人皆不会插手,风音阁耳目遍布天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有两不知,一不知本门,二不知五皇,无论你出多少价,只要涉及这两个问题,他们的回复都是无可奉告。” “若事情大了,朝廷江湖匪界皆不方便插手,便只能由无生门来管,无生门也被他们称为善后处。这方法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他们认为的最公平公正的方法,每个人都守着这铁规,一开始相安无事,处的甚是顺心,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五皇彼此看不顺眼,先是口角,后来还险些发生了战争,就在这个时候尧光族出现了,它明合暗挑,凭一己之力,将五皇的矛盾推上了无法回头的绝路。” 回京 空中又下了雪,枯枝再也无法承受落雪的重量,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载着厚雪坠落树下,将平滑雪堆砸出一个无法修补的雪坑。 柳长青道“尧光族是一方大家,有势力地位名声,是除了五皇外天底下最有威信的家族,他处理五皇之间的琐事,并且立誓,尧光族不登朝堂,不入江湖,不分正邪,不闻情报,不理善后,万事皆论理,情义随风去。” 景启皱起了眉“也就是说五皇之间的矛盾交给了尧光族,由他来为五大势力解决问题。这尧光族倒是厉害,为了获取五方势力的信任,直接断了与任何势力的亲近,不登朝为官,不入江湖夺名,也不论正派邪教,不与风音阁打探消息,不跟无生门联盟,什么事情都由自己来判断对错,只论事情不论人,倒也铁面无私的公正。” 滇穹吃完了一整盘油果子,嘬了一口茶解味,他道“若真是如此,五皇也不至于走上绝路。” 景启颇为意外“呦!这会子你倒是反应的快,平日里怎么就一棒子打不出个声来。” 滇穹脸色刷的一红,目光偷瞄向少东家,只见少东家端杯喝茶,并没有在意,副将有些没底气的为自己争辩“有道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嘛!寒江你说对!” “千山不笨。”柳长青安慰他道“千山是稳重,只是万事过思,迟与人口罢了!” 滇穹怕是美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寒江懂我。” “我与千山同为一体,相知一世。” 景启顿时觉得这茶是隔夜的,喝到嘴里一股子酸味,他将不小心喝到的茶叶沫子在齿间嚼碎了咽下,不耐烦的问道“尧光族到底对五皇都做了什么?” “世人皆知尧光族白手起家成为一方大派不易,但没有想到尧光族却比世人想象中的还要狡猾。尧光族明面不与任何一方亲近,行的是铁规无情,耍的是铁腕无私,但他们的立足之本还有暗语。” 柳长青为景启添茶,滚水注入茶盏,茶叶倏地在杯中起伏,像是被北风凌虐的大雪,柳长青的声音也有些轻飘,似在回顾午夜梦魇,飘然中透着一丝沉重。 “尧光族不登朝堂,却通国事,不入江湖,但晓门派,他的确不分正邪,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亦正亦邪的存在,不与九尾打探情报,但他门下有的是奇人,对于情报的打探压根就不逊与风音阁,他不理会善后,是因为他的心思和手段比无生门更加残忍。” 柳长青叹道“尧光族轻易不出门,一出门准会带着棺材,而五皇之间都立过约定,棺材进家门,有理不过问,只要证据确凿,犯事的人可由他们封棺带走。” 景启大惊“若是这么做的话,不消半年,五皇手里便没有可用之人了!” “将军说的是。”柳长青道“五皇若是分开个个都是聪慧豪杰,可若在一起,便受彼此的影响,变得糊涂起来,再加上尧光族深得他们的信任,有些事情他们竟然没个怀疑。当时的尧光族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声都是顶了天的,天底下就没有哪个敢不给他们面子,直到后来五皇大战,战到最后才发现尧光族的阴谋。” 景启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也就是说尧光族当年根本不是主动归顺中原皇帝麾下,而是被俘,至于他们守墓人的身份,这是五皇给他们的惩罚!” 柳长青嘬了一口香茶,点头道“没错!当年五皇之战不是中原皇帝胜出,而是只剩下了中原皇帝,他本想灭了尧光族为自己兄弟报仇,但那时尧光族名声在外,若中原皇帝在此时下杀令,怕是要惹天下人唾弃,尧光族若再趁机揭竿而起,中原皇帝怕是要面对一场不好打的硬仗。” 景启适才明白过来“所以中原皇帝明赏暗罚,用看似至高无上的荣耀来锁住尧光族,让尧光族自己将子嗣制作成是傀兵,送去那永不见天日的地方,让尧光族世世代代都被世人所不容。” 世人皆爱财,尧光族又守着一片金山,无论付出多少真心,都会遭到背叛,这也就是为什么尧光族自五皇之战后就低调下来,两百年不曾在江湖中露面,后来还不惜改名为叶阳的原因。 五皇曾是尧光族旧主,抛弃旧主恩赐等同于背叛,此乃大不韪,若尧光族敢昭告天下弃守天陵宫,必然遭到武林豪杰的唾弃,所以即便非尧光所愿,但他们永远无法摆脱天家恩赐。 天下虽大,但容不下尧光,即便他再是煞费苦心,世人仍没有放过他,他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除非所有知情者都死光了,如此身上的累赘才能彻底放下。 滇穹突然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两百年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若尧光族暗中抛弃了天陵宫,不再送人过去守陵,不也没人知道吗?” 柳长青眉间一挑,眸中甚是得意“大朗千山好厉害,一下子就想到了对策,若是尧光族的族长也像你这般睿智,尧光族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幅局面。” 景启从中听出了不对,问道“少东家的意思是尧光族的历代族长违背了先祖本意?” 柳长青点头“尧光族的族长在接受天陵宫后便预想到了尧光族的未来,他们想了对策,方法就是千山的想法,低调隐忍,待世间的知情人全都死了之后,他们便不再守护天陵宫,等世人全都忘记尧光族后,他们便可以用叶阳这个姓氏来重新生活,这是尧光族族长最初的打算,若是进行的顺利也就一百年的世间,叶阳便可光明正大的在尘世生活,抛弃前尘重新开始。” “但是,事情进行了一半突然生了变故,尧光族某一任族长没有看懂先祖的苦心,为了追求眼前的名利和那不真实的荣耀,竟然将人们已经忘了的前尘再次掀起,不但如此,他还将天陵宫当成了至高无上的善处,命令嫡系争夺,胜者方有资格去天陵宫,自那以后,尧光族改头换面的计划便走向了无法控制的局面。” “人们没有忘记尧光族,也知道叶阳与尧光的关系,也记得天陵宫中的财富,人们永远无法忘却这些,尧光族的地位看似稳固不倒,但早已是强弩之末,倒塌不过一息而已。” 柳长青说的没错,如今的尧光族空有虚名,年轻拔尖的都送去了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地,年老的又都学艺不精,只会纸上谈兵,没人打主意则以,一旦有人打他们的注意,尧光灭族也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 “你方才说阿箕有效仿先祖之举。”景启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长青道“我觉得军师是猜到了尧光族先祖的良苦用心,他有心想要隐藏尧光族的过去,他虽为族长,可不代表尧光族上下都听他的,尧光族的长老们都不是善茬,军师见隐藏无用,索性放弃,直接去了番族游说。” “番族十国,强弱不同,两强三弱被将军打败,归顺晟朝,除了竖沙外,剩下的两强两弱皆委托军师做国相,此举与当年尧光族先祖周旋五皇有何区别!” “阿箕想要夺番族的权这不可能!” 景启道“阿箕闲云野鹤惯了,素来厌恶这些东西,他不可能想要夺权,况且尧光族荣耀顶天时也不过是个一方大家,离皇家势力甚远,阿箕夺权能做什么?” 滇穹忽的说道“有没有可能是想与将军您对抗?或是报复您?” “阿箕与我无怨无” 景启忽的噤了声,脸色变得不大好,柳长青见了也猜到了几分,他没有说话,目光一转落在滇穹身上,示意他也不要说话。 景启嘬了口茶,沉着声音道“阿箕为什么没去竖沙做国相?” 柳长青点头“军师似乎对竖沙有成见,就连赶路都是绕着竖沙的地界走。” 景启放下杯子,转眸看向窗外,不过一杯茶的功夫,窗台上已经堆了三指厚雪,空中落雪也落的紧,纷纷扬扬,似要铁了心将这尘世冰封了一般。 景启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落雪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神游回来,只觉头重脚轻,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他转眸看去,只见柳长青和滇穹正盯着他看,景启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草民送将军离开。”柳长青起身,将手伸向门的方向“将军请!” 两人几乎是顶着急雪赶回的三大营,半路上实在扛不住这凛冽北风,两人慢了马拧开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酒。 景启饮着烈酒,睨着眸看滇穹,这酒是柳长青备下的,是上品佳酿,喝一口通体畅快,酒囊的一侧还配了酸青果,喝完酒吃上一颗,酸甜又脆生,美的让人觉得这风雪也顺眼许多。 景启含着酸青果“你什么时候跟柳长青勾搭在一起的?” 滇穹被烈酒呛住了,整个人咳的厉害“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真当我傻啊!”景启发狠似的咬着酸青果,咔嚓咔嚓像是在吃人一样“你俩就差抱在一块啃了,我能看不出来吗?” 景启又喝了一口酒,问他“说!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也没多久。”滇穹脸色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才十三年。” “靠!” 景启大为震惊,一拳揣了过去“你小子藏得够深啊!十三年都没露馅。” “寒江不让说。”滇穹脸色更红了,说话都带着羞涩“他说我毕竟是副将,怕说早了对我影响不好,还说我爹性格暴躁,怕一时说恼了,惹老爷子生气,他还说他现在生意不够稳定,等稳定了,他让他爹去我们家求亲,我想着也对,婚事毕竟重大,老人家直接谈比较妥当。” 景启征了一瞬,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求亲” 缰绳都快被滇穹拧成麻花了,他那张大红脸在茫茫大雪中红的格外显眼“本来应该我去提亲才是,但他说他爹有钱,想着成亲的时候让他爹把钱拿出来一部分做聘礼,等成了婚后,他好用这笔钱做生意。其实我们家也有钱,但寒江不要,说是将军府里还有几个姐妹需要开销,要我把钱留着养家。” 滇穹扭过一张大红脸,有些难为情的错过景启的目光,他羞涩道“我其实是想下聘的,但寒江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而且我觉得,只要两人能在一起,谁嫁谁都一样。” 景启深吸一口气,只觉的整个空中都泛着风花雪月酸臭味,他嘬了口酒,看着灰暗的天,闷声道“你是滇家独子,你这么一来,滇家滇老将军会同意吗?” “他同不同意我都要跟寒江在一起。”滇穹脸上红的透亮,但眸中却一片正色“哪怕断绝父子关系,从族谱上除名我也不会放弃寒江。” 景启不解道“他就这么好?好到你放弃一切?” “爱上一个人本就是没有理智可言,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滇穹没有多想,随口道“你没被爱过,你不懂。” 话刚出口滇穹后背猛的窜过一阵凉意,心里不安时黑马猛地从身边蹿了出去,滇穹慌忙收了酒囊,打马追去。 他冲那伤心欲绝的身影喊道“将军!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啊!” 宣旨的公公捧着圣旨足足等了一整天,他是宫中新贵,又年轻不经事,以为景启不得宠又被冷落边关,是可以肆意欺负的,景启不在时他翘着腿在府里嘚瑟,指桑骂槐给府里的管家脸色看,一听闻景启回来了,他倒是躲回了屋子避而不见,等着景启上门给他送好处巴结。 谁知景启心情不佳,提着刀将门踹开,公公一见将军发横立刻就怂了,再加上将军染了一身的血,一个目光扫过来,跟个要吃人的活阎王似的,公公两腿发软,在地上跪了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景启睨了他一眼,将沾着血的刀咣当放在桌上,血珠子溅了公公一脸,吓得他直打哆嗦,当下脚软的更站不起来了,景启大马金刀的坐着,端起公公刚泡好的茶,沉着脸喝茶一句话也不说,而那位新贵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的跟发了癫痫似的。 马铸秋跟牛瘪趴在灌木林里偷看,越瞧越觉得不对,两人用胳肘顶了顶滇穹,问他“将军又怎么这是?” 滇穹“天寒地冻的,沾了一身的雪气很正常。” 牛瘪不赞同的摇头“不对!这哪儿是雪气,分明是火气,将军这一身血又是怎么回事?” 滇穹“半路上遇到了觅食的雪狼,将军打杀了它回来,说是要老羌炖来吃的。” 马铸秋摸着美须,不怀好意的瞅着他“你这乌眼青又是怎么回事。” 滇穹拿鸡蛋滚着脸上的乌眼青,目光飘着不敢看人“被狼踢得。” 马铸秋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这狼厉害呀!怕是顶着国姓!” 滇穹黑着脸甩袖离开,牛瘪看着笑不拢嘴的马铸秋,又看着着滇穹的背影,一脸茫然道“狼为什么会有姓名,还是国姓?” 马铸秋笑的被口水呛到了,他咳了几声从袖子里摸了俩鸡蛋,将其中一个递给了牛瘪“老牛,你去打个圆场,让那新贵别太难看,不然回京都定是要告咱们将军的!” 牛瘪缩着手不敢接“你咋不去呢!” 马铸秋干咳一声,眨巴着眼道“将军正在气头上,万一给我一拳咋办!” 牛瘪看着他不说话,马铸秋只得放弃“行行行!咱俩都别去,反正京都没谁喜欢咱们将军,这小太监告不告状也没差,咱俩就在这看着,别将军一犯浑把人一刀给宰了,吃!不坑你了!” 景启将杯子往桌上一扔,只听砰的一声碎的惊心,小太监惊魂未定,将军又一脚将面前的凳子给踢开来。 景启怒道“你是哑巴还是傻子!来三大营干嘛!说!” 小太监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素日见的也都是世家公子小姐,从未见过这阵仗,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景启本就心火未消,当下气的差点拔了刀,他拽着人出去,插秧似的,将人头朝下,脚朝上往雪地里那么一插,不过片刻那人便挣扎开来,景启将人从坑里拔出来时,那张粉面小脸都冻得青紫,像是死了两天突然又诈了尸。 “说!” 小太监冻得瑟瑟发抖,他先是迷茫的眨了眨眼,忽的反应过来,慌忙将圣旨从袖子里掏了出来“皇皇上有旨请请您” 景启嫌他墨迹,将其一把夺了过去,目扫了一遍后对小太监道“我会遵旨的,三大营不养闲人,带着你的东西赶紧给老子滚!” “是是是萧王息怒奴才这就” 没等说完景启已经转过了走廊,消失的没影了,小太监哆嗦着撑着回了屋,一连灌了好几口热茶才缓过劲来。 “坏了!”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后背戳着砭骨的寒“完了” 躲在一旁偷看的马铸秋和牛瘪也愣了眼,他们两两相望,怔了半天才回过神。 牛瘪“圣旨是可以跪着宣读的?” “应该”马铸秋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喉咙发干,险些被这一口鸡蛋给噎过气去“不行不过只要没人出去说,小皇帝也不知道,将军也不会有事” “万一传出去会怎么样?”牛瘪问“会被灭九族吗?” “你傻呀你!灭将军九族等同于亡国啊!”马铸秋倒吸两口凉气,强作镇定道“无事无事,不用着急,没人看见,更不会有人传出去,将军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景启在树上倒挂着闭目冥想,突然听到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踩雪声在树下倏地停下,山丹的声音传了过来“将军,吃饭了。” “知道了。”景启闷声回应,但依旧倒挂着不动,山丹没瞧见他眉间阴郁,只看见一旁雪堆里插着一张黄澄澄的东西,走过去一瞧竟然是圣旨。 “将军,这可是圣旨,毁坏圣旨可是死罪!” 景启紧着眉头瞥了一眼“烂了吗?” “没烂,但打湿了不少。” 景启翻身坐了起来,紧眉道“没烂不就行了,就算烂了也没事,那小崽子还能杀了我?” 小皇帝的圣旨将军就从来没有重视过,有次看完了之后直接丢给了老羌生火,要不是滇穹眼疾手快一把捞了出来,将军这会子坟头的草都除的干净了。 “万寿十四叔速这是个什么字来着”山丹识字不多,有些字都只认了半边,磕磕巴巴念出来后,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晓得圣旨上写了什么,他折腾了半晌只得放弃“将军,这上面写了什么?小皇帝又要干嘛?” “他要我回皇都城参加他的生辰宴,顺便再看看他那刚出生的小儿子。” 山丹哦了一声,忽的笑了出来“这小皇帝可以啊!登基没多久就有了子嗣,现如今宫里已经有九位皇子,三位公主,皇上年轻,再努力努力,咱们大晟朝不愁没有明君圣贤。” “他的确是个有后福的,我爹当年也没他这么厉害。”景启抱着胳膊道“我爹在他这个岁数好像身边只有一个大哥,二哥好像都没出生呢!” 山丹见他叹了又叹,便猜到他不想回去,劝道“将军不想去装病就是了,法子虽老,但好用啊!” “这会子怕不成了。”景启道“九哥专门让人送了信来,说是要我务必回京一趟。” 山丹“靖王要您回去?难不成靖王出事了?” 景启兄弟姐妹多,但因景启的娘亲死的早,他又不常在皇都呆着,所以兄弟姐妹都生疏了,唯有靖王与他交好,逢年过节都会差人送些时令水果和衣物,靖王曾不止一次劝他要收敛性子,莫要在人前结仇,待他比一母同出的兄长还要好。 “九哥性子沉稳,虽留在皇都城,但一直都是个闲散王爷,朝上宫里的事情一概不问,也不与旁人结恩怨,他不可能出事。”景启叹道“他信中催的急,要我务必回皇都,能让他这么上心的,怕是只有小皇帝了。” “小皇帝能出什么事?”山丹一挑眉,看好戏似的说道“回去了也好,正好瞧瞧您的未婚妻,听说她可是位大美人。” “滚!” 配得上 山丹缩着脖子逃了,跑了两步又缩着脑袋跑了回来“将军,这次您回皇都准备带谁随行?” 景启心情不好不想跟他废话,直接了当的问道“有事直说!” “无论是带我还是铸秋都成,您可千万不能带千山呀!” 山丹昂着脖子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滇老将军前不久让人送信来,说是要滇穹回府去,明着说是想念儿子,其实是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哄他回去相亲呢!千山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里念叨着想要个体贴人,这回好不容易有兆头了,他却让家丁带了拒绝的信回去,气的滇老将军发了好大的火,派了老管家来执行家法,您若是带他回皇都,他碍于孝道是一定会回府看他父亲的,滇老将军的脾气人人皆知,这个时候再见到他,怕是又要给他一顿好打!” “定了哪儿家的姑娘?”景启瞬间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问道“此事我怎么不知?” “滇老将军怕他不回去,将事情瞒得铁桶一般,他起初也是想回去的,可巧皇都城来了个商人,那商人的铺子就开在滇将军府的对门,对滇家的事了如指掌,随口说了一句最近滇家接入府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千山一听这话可不就反应过来了。” 山丹奇怪道“其实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千山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我都不明白他怎么就发这么大的火,您是不在,不晓得那天他从商人别院回来有多恐怖,我看着都发怵。” 景启一脸了然的问道“那商人可是姓柳?” “是啊!” 不怪滇穹发火,若此事由别人告知,他怕是还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姓柳的是他的宝贝疙瘩,活眼珠子,就是过堂风吹一下,滇穹怕是都能指着天骂半天,更何况这次让柳长青受委屈的还是他亲爹,他这么护食,没骑马赶回去把将军府掀翻算不错的了。 “他这次回不回去,怕不是我一人就能说了算的。” 景启叹道“且等着看!副将大人这次怕是要闹把大的了。” 山丹本来以为将军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将军一语成谶,不管将军怎么劝说,滇穹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回去,不但要回去还非要带着一个商人,奇怪的是将军还不阻拦,不但如此还让羌齐多注意后厨卫生,说是别把那商人吃坏了肚子。 羌齐掌勺掌了多年,从未有人在他的铁锅里吃出事过,这冷不丁的一嘱咐自是让他觉得奇怪,只是不管他怎么问,将军就是不说原因,只说那商人金贵,若是吃坏了,副将怕是要杀人的。 这么一解释非但没能让羌齐和山丹明白,反而更加糊涂了,只不过糊涂归糊涂,对待那商人自是更加精细了些。 每次吃饭,羌齐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吃着吃着就迎来一场血光之灾,好不容易熬到将军启程,羌齐那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 景启回皇都带了滇穹和一个叫柳色新的小兵,山丹和马铸秋则是留下镇守边关,回皇都的路上景启跟长了刺似的,离滇穹和柳长青远远地,骑着马能躲多远躲多远,而且一上路他性情大变,每路过一处必要去青楼花街玩乐一番,张扬且嚣张,丝毫不在意人们对他指指点点。 不但如此,他还时不时搭讪个小姑娘,帮小寡妇做农活,走了一路吃喝玩乐了一路,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让他走了两个月,柳长青要回皇都合账先行了一步,他在皇都城一连开了三家铺子,又垄断了皇都城的布行,做完了所有计划中的事后,景启还没到皇都城。 他人没到,那些个风流韵事倒先到了,小皇帝收到折子后气的将桌子都给掀了,上朝时更是黑着个脸,吓得满朝文武没一个敢提萧王的事,非但如此连萧字都给避开了,生怕小皇帝一怒之下降下天罚。 两个月后萧王骑着马晃晃悠悠终于进了皇都城门,正当小皇帝准备设宴迎接他时,他拉着缰绳身形一转,拐进了皇都城最有名的南巷子。 南巷子也是烟花之所,只不过去那儿的都是好男风的客人。 太后与几位王爷在花园闲坐喝茶,听闻了此事自是大为震惊,大王爷更是一怒之下将杯盏砸了出去。 “胡闹胡闹!”大王爷气的脸上涨红“堂堂亲王,不但去那种地方,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皇上道他打仗辛苦,安排了相爷亲自去迎接,又布置了十里的仪仗队,这么大的排场,他却半道拐进了烟花楼!他不要脸面就罢!竟然把咱们的脸面都给败净了!我皇家日后威严何在!今后又如何面对全天下的百姓!” 几位王爷都气的不轻,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将人揪回来,太后虽然也不悦,但相比几位王爷,却淡定许多。 大王爷王指天指地骂了半天,险些骂背过气去,宫女将他扶坐回椅子上,太后赶忙叫人去请太医。 太后劝道“十四弟自小便在边关长大,身边又没个礼数周全的,缺乏管束很是正常,再者他性子野惯了,不适应皇都城的规矩,咱们不能着急,慢慢来啊!” 大王爷气的眼前发黑,半躺在圈椅上匀着气,太后又道“十四弟这次既然回来了,咱们就留他多住几日,自从他与番族开战之后,已有十三年没回来了,哀家都不知道他如今的样貌了。” 大王爷这会子匀平了两口气,怒摔袖子道“看他如今作为便知与十三年前无异了,以往他回来,时间紧,来不及去那勾栏之处,但他也不闲着,吃个宫宴都能调戏个宫女,现在时间宽裕了,他倒是更放肆了,一路睡回来!” 大王爷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咬牙切齿道“人没回来,臭名倒先回来了,太后您知道吗!百姓现在都不叫他铁掌将军了,都在私底下叫他铁枪将军,这史书以后要怎么写他?要怎么写咱们皇家!” 七王爷冷哼道“还能怎么写,肯定会写,铁掌将军奉命回城,一路上体察民情,亲近贫苦少女,好不辛苦。” 听他这么一说大王爷气的更狠了,正要叫人把萧王逮回来时,一声哂笑突然从身后传来,众人转眸去看,只见那人正是翩翩来迟的九王爷。 太后“九弟来了,快入座!” 九王爷向太后行了一礼,毫不客气的对七王爷道“十四弟再辛苦也没有您辛苦,那勾栏之处虽然名声不好,但好歹是你情我愿,顺便还能为百姓贴补些家用,总比明抢暗夺的要好太多了。” 七王爷犹如被刺,拍着桌子暴怒出口“老九你!” “够了!还嫌咱们不够丢人吗!” 大王爷一个眼神怒扫过去,七王爷瞬间没了脾气,九王爷也收了讽刺的态度,中规中矩的坐着,大王爷喝了一大口酽茶,平复着心情道“你们好歹也是长辈,是大晟朝的王爷,说话做事丝毫没个顾忌,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十四这次太过分了,必须得严惩。”大王爷道“找几个人去南巷子把人抓回来,他是将军,此事就按军法处置,先打几大板,然后再跪罚思过。” “大哥等等!”太后忙道“十四弟是过分了,但罪不至此啊!要知道他南征北战,为国为民付出了多少,而且听闻他近来在战场上负了伤,伤口至今未愈,受不得这种酷刑,再者他还年幼,只要咱们好好的教,他是不会再犯这种过错的。” “还小!他只比皇上大一岁,皇上是多么的稳重,他一个长辈说话做事不如小辈,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大王爷气不过“不成!此事绝饶不了他!” “大哥!帝驾崩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哀家身为嫂嫂,自是要疼惜教育小叔,等他回来,哀家定会召他入宫,教他礼仪规矩,就请大哥看在弟妹的面上,别用军法对他。” 太后都说到这份上了,大王爷就是再生气也没法执意罚景启了,他喝了一大口茶,甩袖道“太后仁慈,但绝不能轻饶了他,这小子从小就混蛋,再不加以管教,怕是更无法无天了,军法撤了,就按照宫规来,得让他长长记性!” 太后“大哥放心,哀家会管教他的,您素来身子不好,快别为这些事情动火了。” 五月天转暖,热的快要人发狂,景启受不得热,砸了重金买了盆冰来解暑,小倌们捏着扇子,捧着果子,又是劝酒又是撒娇逗趣,将人伺候的舒坦的不得了。 滇穹执意站在风口处,今夜的风并不凉爽,涌进屋内带来一阵难熬的热潮,像是打开了的笼屉,烘的人暴汗不止,心烦意乱。 他转眸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再次劝道“将军,咱们该回了!” 将军躺在小倌怀中喝酒,冰镇的美酒顺着下巴滑落,打湿了胸口,他恍然不知,大口喝的痛快。 “副将大人。”小倌端着酒贴了过来,滇穹侧身躲开,在躲开时仔细的闻了闻自己的袖口,生怕身上沾染到小倌的气味,小倌看出他没有心思,只得知趣退下,转身入了景启的怀抱。 滇穹就跟钉在了风口处似的,丝毫不往人堆里去,哪怕衣衫湿透,他也不往冰盆前走一步“明天还得入宫赴宴呢!将军咱们真的该走了!” 景启随手拉过一个小倌,长指缓缓划过小倌脸暇,恋恋不舍的扣着小倌的下巴,痴着眼看着那张脸发呆“皇都不愧为皇都,瞧瞧这小模样,生的要人心疼。” “将军~~”小倌不但生的好看,声音也好听,软绵轻挑,勾的人心里痒痒“您可真会说笑,听说您这一路上可见过不少绝色,奴这点姿色怕是上不了台面。” “谁说的!”景启手指轻移,顺着小倌脖颈下滑,在他胸口揉了一把“大家各有千秋,而你就不同。” 小倌被他揉的脸暇通红,喘息渐沉,他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眸看向景启,气喘吁吁的问他“在将军眼里,我与他们哪儿里不同?” 景启看着他沉默不语,看似平静的眸中隐藏了太多的东西,一不留神手劲大了,引得小倌吃痛出声,景启恍然惊醒,搂着人道“你这双眼睛亮如耀星,看着让人甚是心动。” 这边甜言蜜语哄完了人一转头又对滇穹道“你有出息没出息,少东家出城谈生意了,没谁看着你,他就是长翅膀也得后天才能回来,你过来喝一杯不妨事的!快快快!给你们副将大人倒酒!” 滇穹如临大敌,瞬间拔了刀横在胸口,俊美的小倌在他眼里成了饿狼猛兽,似乎只要有人敢上前来碰他,他就能挥刀砍过去似的。 “好好的你拔什么刀!别怕别怕,没事啊!”景启把小倌护在身后,恨铁不成钢道“你个怂货,走走走走!真扫兴!” 滇穹收了刀,一脸正色道“不成,你得同我一起走。” 这里是皇都,是小皇帝的地盘,景启与他一不了解地形,二又人手单薄,万一被小皇帝派人暗杀了,三大营的兵符可就被小皇帝捏死了! “不跟!” 景启丢了个果子在嘴里,戴着面纱的小倌为他端来了酒,景启就着他的手喝了酒,又美滋滋的在他脖子上狠亲了一口,搂着人对滇穹挑眉“老子正事还没干呢!要走你自己走,明早记得来接我就成!” 滇穹不动,景启很是嫌弃的催他“快走啊!四扇窗户开了两扇,你是想热死我啊!看看冰块都化了多少,真是个败家子!” 滇穹几乎是被他推出去的,虽然被关到了门外但滇穹没有走,而是包了隔壁的空厢房,只要景启那边有个什么动静,他便能第一时间冲过去。 “千山大哥。” 柳色新拎着食盒过来,一进屋就紧了眉“怎么窗户全开了?” 热气全进来了,这屋子跟蒸笼没什么区别。 “香味太浓了,散散味。”滇穹紧眉道“不是要你回府休息了吗?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皇都城不安全,将军又随身只带了咱们俩,让您一个人留在这,我也不放心啊!”柳色新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两盘菜来“千山大哥您都守了将军一天了,快来吃点垫垫,我来守着他。” “你个小孩子守他做什么!”滇穹接过筷子,对他道“来就来了,但有一点,不许随便乱出去,更不许同人乱说话,当心被人掳走。” 柳色新满眼无奈“千山大哥,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成小孩子!” 滇穹被他的无奈逗笑了,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酒“来!陪大哥喝一杯,今儿能跟大哥喝上三杯不倒,大哥就对你服气,以后再也不拿你当孩子了!” “当真?” “当真!”滇穹将酒杯推给他“来!今儿大哥做主,让你喝个痛快!” 两人碰杯痛饮的同时一辆马车入了城门,疾奔在宽阔的大道上,阿四目光紧盯前方,缰绳在他手里紧攥着,车帘在急风中鼓动,起落翻飞之时露出一截紧绷的腕骨。 阿四喘着粗气道“少东家,咱们入城了!” 从耳畔掠过的疾风中传来了一声冰冷“直接去南巷子,快!。” “少东家别动气,副将大人是不会逛青楼的,他一定是陪着将军去的!” “这种事情我会不知道!”柳长青冷哼道“问题是那柳家的小少爷,他怎么就突然从府里赶过去陪他?我家大朗善良憨厚,心思单纯,怕是要被小猴崽子给算计了!快!快去南巷子!晚了我剥了你的皮!” 阿四闻言冷汗湿了后背,将鞭子甩的更快了“是!” 老天保佑副将大人安然无恙,若是副将真的被算计了,哪怕被柳家小少爷摸了一下手,那柳家怕是要迎来一场灭门之灾了! “小美人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满屋子的小倌都被散了,景启只留下那个带着面纱,眉眼冰冷的小倌,只是不管他怎么示好,那小倌就是不开口说话,起初屋里有人的时候,他还端酒递果子,像模像样的伺候景启,这会子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了,小倌倒是越发懒散,莫说伺候,就是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美人!”景启拉过小倌的手“哎呀!这手上怎么还有茧?是不是楼里的东家欺负你,让你做粗活了?哎呦!真叫人心疼” 小倌冷着眼腻看着他,将手抽了过去“随便个猫猫狗狗你就心疼的不行,殿下当真是胸怀天下,可以做个慈悲万物的和尚了!” 景启一怔,瞬间清醒过来“阿箕是你吗?” 小倌冷眼瞧他,随手将面纱拽了下来,十三年未见,阿箕还是阿箕,只不过这些年养出了一些人气,脸色没有从前那般苍白,有活人的生气,但肤色依旧白皙,眉眼之间流转的是令人窒息的绝艳,只不过那双眸比以前更加阴沉,尤其是对视时,每次不经意的一撇都令人脊梁发寒。 阿箕郎艳独绝,但也危险的令人不敢靠近。 他看着那惊呆了的人,扯出一抹冷笑来“铁枪将军,萧王殿下,这些年玩的还挺开心呀!” 萧王盯着人看,突然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扇的有些重,自己把自己打懵了去,南箕也不说话,端起杯子嘬了口酒,冷眼瞧他脸上渐浮掌印。 “阿箕!”景启这会子才真的清醒过来,亮着眸紧盯着南箕“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阿箕,你有没有” 话到嘴边突然戛然而止,景启想问他有没有去过厦国,想问问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但他不敢问,万一那天晚上真的不是阿箕,他这一问势必会让南箕起疑心,弄不好还会因嫌弃他而彻底不要他。 “你有没有想过我?” 话说出口景启自己都愣了,虽然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但答案他却不敢听。 南箕一怔,明显是觉得有些意外“一别十三载,将军倒是长进了,比起之前躲躲藏藏,现在的直接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南箕搁了杯子,看向景启的目光含着冷霜“将军想听实话?” 景启有些紧张的搓着手“如果不方便还是不要说了。” “刚说你有长进,现在又暴漏了本性。”南箕指尖轻划杯沿,转着杯子玩“世人都道铁掌将军英勇,在战场上以一敌十,可在我这,你就是个胆小怂包,提不起来的软蛋。” 南箕从未对他如此刻薄过,景启惊讶,但全都一一受了,没有反嘴一句,他为南箕添了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南箕嘬了口酒,不冷不热的说道“还成,你呢?” “我也好,吃得下睡的香,三大营的兵力比十三年前壮了两倍不止,匠人还制了一些威力强大的火铳,打起仗来很是威猛,对了!羌齐学会了做燕菜糕,滇穹也找了位善解人意的良人,山丹还是没人要,老牛的闺女都要成人了,马铸秋他” “听说皇上又给你赐婚了?” 南箕打断了景启,冷然问道“这次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景启壮胆似的喝了口酒,他抬眸,在南箕的注视下变得有些心虚“我没见过,听说是位温柔贤良的世家小姐。” “配的上。”南箕看着他,笑容中透着冷“温柔好,合你的任性,贤良更是不错,能够容忍你的风流,将军,您的艳福不浅。” 都行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又同时归于了尴尬的沉默中,南箕将小几扶起,漫不经心道“你先说。” 景启觑着他的脸色,小心谨慎的说道“听说你成了尧光族的族长?” “是的。”南箕点头,拾起地上的酒壶,拿起来摇了摇,里面还有些残酒没洒出去“离开三大营后我不并想回天陵宫,左右都是闲着,就同师父找了个趣玩。” 南箕正要倒酒,景启突然将其一把夺了去“脏了。” “不过就是壶嘴沾了地而已。”南箕伸手“我不介意,拿来。” 景启不给,也没有说话,就在南箕等的有些不耐烦时,他突然抱起酒壶,仰头将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他像是怕被人抢一样,喝的过于着急,没喝两口就被呛到了。 南箕一脸莫名的看他,心里不但不生气,甚至还有些觉得好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渴了!酒已经没了,你要是实在想喝,我就叫人再送。” “我来这本就不是为了喝酒的。” 这么一说景启才反应过来,好端端的阿箕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南巷子。 景启“你来这做什么的?” 南箕看着他,深沉的目光泛着危险,看的景启后背发毛,他微挑着眉,反问道“一个男人在这个时间孤身来南巷子,你说是为了什么?” “卖身?”景启想也不想的说道“你不是要挂牌子接客!阿箕,咱家再是缺钱都不兴这样啊!你是不是着急等着用钱?需要多少?我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要是不够我可以跟国库借,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走这条不归路!你你干嘛这么看我?” “本性难移这话竟然是真的。”南箕话音骤然一冷,转变之快如过火薄霜“你还同以前一样,欠!” 景启似乎没察觉到危险,探着脖子问“欠什么?” “欠打,欠骂,欠收拾!” 瘫了 “小老虎” 景启猛地挣脱了禁锢,将人一把推了出去,南箕跌进黑暗,他不知撞到了什么,只听有瓷器落地,碎的惊心,响的震天。 景启惊魂未定,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 苏韫玉!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将南箕看成了苏韫玉,他的欢愉也瞬间变成了恶心,就连耳边的喘息也让他厌恶的难以忍受。 苏韫玉的脸不断在眼前晃动,景启忍不可忍,趴在一处干呕起来,南箕撞到了花架,整个右臂火辣辣的疼,本想发火,但见他呕的痛苦,心中的怒火不自觉的就消了。 风吹开了窗,夏季的潮热涌进屋来,盆里的冰早已融化,窗户一开,屋内尽是暑热,纵使南箕体质异常,体温低于常人,这会子后背也出了些许汗,唯有景启周身发冷,如坠寒冬般凉的透心。 南箕捡起外衫为他披上,借着月光看他,静看了半晌忽道“你就这么厌恶我?” 这已经是景启第二次推他了,不得不让他多想。 景启摇头,他想说不是,但又干呕的厉害,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南箕轻拍着他的后背,希望借此能缓解他的痛苦,待他稍稍好一些后,又倒了一杯茶与他,景启虽止了干呕,但身上凉意未退,双手颤巍巍的怎么也穿不好衣服。 南箕帮他穿好衣服,又给他倒了杯茶,景启喝的着急,呛水呛得厉害,尽管呛的难受,他仍是死死的攥着杯子,魔怔似的喝水。 南箕一把打翻了杯子,早已冷却的茶水滚了一地,在月光下似泪痕般刺眼,南箕看着景启,目光复杂冰冷“你就这么厌恶我?只是碰一下就令你难以忍受到这种地步?” 不是!不是的!他从来没有厌恶过阿箕,他厌恶的是苏韫玉,是苏韫玉! 但景启呛咳的厉害,根本就没法解释,南箕冷眼看他半晌,忽的伸出了手,但没有怒打景启,而是安抚似的轻拍他后背,南箕温和着声音道“你我一别十三载,彼此生分也是应该的,这个我能明白,也能理解。” 就在这时声音突地变冷,阴恻恻如鬼语,南箕说“但就算是你恶心的要死,也甭想躲我半分,你放心,就算是死了,你也跑不了,我会给你下蛊,让你肉身不腐,就算是变成恶鬼,也得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景启打了冷颤,不可置信的抬眸看他,南箕淡笑依旧,温和如四月天,他将景启汗津津的发捋到耳后,轻勾起他的下巴,温声道“明白了吗?将军。” 就那么一瞬间,景启背后冒了冷汗,被这一声将军刺的悚然“你你真的是阿箕吗?” 南箕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这么可怕! “是不是由你说了算。”南箕帮他擦着额头的汗,温声道“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你习惯我的碰触,就算是恶心的要死也不显与形,我会教你该怎么迎合取悦我,让我得到本该就属于我的一切!” 窗外传来了一声鸟鸣,南箕不耐烦的紧了眉,他起身向窗外走去,临走之时回眸看向景启,月光落在他指间,那粘潮滚烫的触感还在,他意犹未尽的摩挲着长指,轻声道“今日就先放过你,回去好好休息,还大将军,身子也弱的也太不像话了!” 景启瘫在地上喘着粗气,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待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后,忽的一拳砸向了地面。 “苏韫玉!” 他一定要杀了那狐狸!一定要杀了他! 南箕跳窗而出,匿在墙角的黑衣人慌忙上前行礼,南箕翻身上了马,说“把这十三年来他逛过的所有窑子,碰过的所有人,无论男女全都给我查了清楚,一个也别放过。” “是,族长!” 南箕拉过缰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再查查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近来边关无战,景启不该受这么重的伤,血腥味还这么重,若不是这伤有问题,十有八九就是疗伤的药有问题,他是亲王,手握兵权,有太多人想要他死了。 靖王最近事忙心烦,夜不能寝,好不容易寻得一副安神药,服药后很快踏进了周公院,但地板还没踩热乎呢就被丫鬟的通报声给强拉了出来。 靖王惊坐起来,心跳震得胸口发麻,丫鬟听到动静,自知是惊扰了王爷,抢在王爷训斥前直接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靖王半睡半醒,眼前虚晃的厉害,朦朦胧胧瞧见一人跪在自己身边,他揉着眉间,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怒气。 “又怎么了?” 丫鬟忙道“十四爷,十四爷来了!” “他怎么这个点来了!”靖王又倒头躺了下去“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是!” 靖王这一躺的确躺到了天亮,但周公院的大门他愣是一步也没进去,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头疼欲裂,恨不得将脑袋切开来。 “来人!来人!”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只有靖王的声音在空中荡来荡去,靖王察觉不对,披了外衣拿了剑,小心谨慎的走出门去。 奇怪,伺候他起居的丫鬟怎么没在门外等候? “十四爷您好坏,刚刚还夸了姐姐,这会子又来取笑我!” “是啊,十四爷您到底喜欢妹妹还是喜欢我?” 他屋里屋外没一个人伺候,景启身边倒是围了一层又一层,他的两个近身大丫鬟更是端着茶水和果子在两边伺候,笑的跟迎风招展的喇叭花。 他那风流倜傥的好弟弟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享受着丫鬟们的捏肩捶腿,端茶递水,舒坦的不能再舒坦了。 靖王不喜女色,又爱清静,府里上下都是小厮婆子,年轻貌美的丫鬟就那么几个,还都是母妃和太后硬塞来的,平日里他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更不晓得府里有多少小丫头,这会子搭眼一瞧倒是看的仔细。 不知不觉他府里已经有这么多小丫头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将人清一清,虽然他问心无愧,但身边眼睛太多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好妹妹,你这胭脂是从哪儿寻来的,怎地这么香!” “十四爷您好坏!”丫鬟年纪小,被景启这么一调侃,羞得转身就要跑,景启眼疾手快,拉着人往怀里带,勾着她的小巴问“十四爷怎么坏了?哪儿里坏?” 靖王虽是皇家人,小半辈子不曾吃过一点苦,但他最向往的是出家做和尚,用他的话来说,若不是出身不好,他也不至于窝在这做个憋屈的王爷。为了达成所愿,他小半辈子没进过女色,时时刻刻用戒律清规来克己。 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靖王何时见过这等劲爆的场面,景启搂着人不撒手,那丫鬟没害羞,他倒是看的面红耳赤。 “景启!” 丫鬟们陡然一惊,纷纷白了脸,靖王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对景启甩袖道“你给我过来!” “九哥,来喝茶!” 景启亲自伺候人喝茶,满脸写着乖巧,他看着一脸怒意的靖王,讨好似的说道“九哥,您头发乱了,我帮您束发!” 靖王冷哼一声,喝着酽茶不说话,他的丫鬟都被景启勾了过去,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头发何止是乱,简直是个鸟窝。 “藏巧于拙也就罢了,这次你弄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丫鬟颤巍巍的端来了点心,用目光偷瞄了了靖王,靖王虽是脸色不好,但并没有降罪她,应该说连正眼都没有瞅她一眼。 “轻点!你这是束发还是薅头发!” 靖王被他拽的头皮发麻,景启手里松了些力气,一边梳头一边说“这主意不是九哥你出的吗?怎么又怪到了我头上!” “我说要你风流糊涂,没说要你一路子睡到皇都啊!你自小做事就没个分寸,现在都而立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靖王道“不过事情搞大了也好,小皇帝对你放了戒心,太后也是,她明面上怪你风流不守规矩,其实心里美着呢!你恶名一出,整个晟朝的百姓只得仰望天子,她儿子此次得了莫大的好处,根基便更稳了!” 丫鬟摆好了早饭,两人用了饭后,靖王又带他去水榭闲逛,太阳一出来暑气便烘的人坐立难安,靖王引着景启去了湖中心的凉亭,亭子四面放了冰,待风过水面而来时,冰气便被推到凉亭中央,风散时冰气也就散了,这消暑的法子凉爽又不伤身,舒服的景启真想在靖王府久呆,不回他那贫困破烂的萧王府了。 景启咔的一下将冰镇绿豆糕捏的粉碎,惊呼声顺着水面荡了出去“小倌!” 靖王一巴掌照着后脑勺打了过去,警惕着眸迅速向周围看去,景启这会子还没回神,绿豆糕滚落亭外,引来一群锦鲤争食。 “你声音小点!传出去好听啊!” 景启压低了声音,问道“九哥您确定没查错?皇上真买了个小倌藏着在私宅?” 靖王点头,将那镇了冰的美酒倒给了景启,景启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将酒杯推了回去,靖王有些意外“平日在外面喝的挺欢,怎么在我这就戒酒了?” 景启剥着花生吃,头也不抬的说道“早戒了,要不是坐实这浪荡公子的形象,在外面我也不会喝的。对了!小狼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吗?怎么就突然好上男色了?” “此事我也是无意得知,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靖王道“小皇帝对那小倌很上心,不但将人藏得隐秘,还派了不少人在暗中守护,我想了不少法子,不但没能靠近那小倌,反而惹了小皇帝的疑心。” “这么看重!”景启从冰盘里捏了块冰丢到嘴里,混着花生仁嚼的咯吱咯吱响“那小倌到底生的是怎样的绝艳,竟然能把小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我派了人去查,但因小皇帝安排的暗卫难缠,没谁能真正的靠近那小倌,更别说看到他真正的容貌了,我有次出府品茶,在高楼之上隔着人海觑了他一眼,容貌没瞧见,但可以确定,那是位气质儒雅的少年郎,说实话,当初若非侍卫指认,我真没瞧出他竟然出身烟花,他的举止气势更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小少爷。” 说到这靖王微微一怔,倒酒的手突然滞在空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看他的一瞬间,我心里忽的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总感觉那小倌我曾见过,而且相当熟悉” 景启剥花生的手一顿,惊挑着眉头“不会是你的私生子?” 靖王抬手就是一巴掌,景启长了记性,躲得极快“错了错了错了!好九哥你饶了我!” “再敢胡说八道就捆起来揍你!”靖王丢了颗花生到嘴里,壳也不剥,连仁带壳一块嚼了,景启欠揍的伸着脑袋道“九哥,自我懂事起你便一直都是闲云野鹤,身边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你说你一心求佛,不近女色,但晟朝的百姓私底下可都在你的嚼舌根呢!” “他们能说什么,左右不过说我身有隐疾,再不济会说我有龙阳之好。”靖王嘬了一口酒道“你九哥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何曾在意过这些东西!” 靖王就像是和尚投胎来的,打小就佛性,万事由自己,外界的言语他是不会听进去半句的,景启敬重他,想学他的不在意,但不知是脾气不对,还是过于年轻,这佛性总是时有时无,总也学不到家。 “好九哥,你就是生错了人家。”景启做出敲木鱼的姿势,学着老和尚念经似的摇头晃脑“若不是皇家人,这会子也成了得到高僧了。” 景启某一个字眼点到了靖王,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快速掠过,靖王紧着眉看向景启“再说一遍!” 景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靖王猛地拍了桌子,吓得景启一激灵“是他!是他!” 靖王激动道“我道那小倌怎么这么眼熟,原是像他!” “谁呀?” “十四,你可还记得那位金国质子。”看见景启一脸迷茫,靖王便知他是记不得的,提醒他道“就是得太后宠爱的那位!以前在宫宴上你们见过的,模样俊俏,却禀性不佳,十分顽劣额度那位!不但偷吃你的点心,还偷看你洗澡的那位!” “金济横!” 景启终于想起来了,他道“那孩子实在是顽劣,要不是太后宠着护着,早被人揍得不成人样了!九哥,你方才的意思是那小倌长的像他?” 靖王有些犯难“我当初也只是瞥了一眼,看的不真切,就是觉得那小倌眼熟,但一直不晓得眼熟在哪儿里,知道方才你说皇家,我才猛地想到那质子,若问他们到底长的像不像,我还真不敢保证。” “若想知道他们像不像,其实很简单,我只需要去瞧瞧金国质子,再去皇上私宅晃晃,一切定会明了,但有一点我并不是很明白,小皇帝明明很讨厌金国质子,他对金国质子的厌恶有目共睹,若小倌真的与金国质子相像,怎么可能会得小皇帝的宠爱?” 靖王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说道“小倌的身份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至于金国质子他不日便会离开皇都,回金国继承大统,若你想去看看倒也没什么,只一点不要生事,以免惹祸上身。” 景启“我只是看看而已,能生什么事!再说了,我可是亲王,皇上的亲叔叔,若真有什么,皇上还能为了他杀我” “皇上兴许不会,但太后一定会!” 景启听出来一些不对,问道“九哥您什么意思?” 靖王叹了一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水榭,沉声道“二哥登基前曾对一位金国质子充满了敌意,若不是指望那质子回去继承大统,让金国为我们所控,二哥怕是早就将他杀了。” 二王爷在当太子之前景启还未出生,对他与太后之间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听说他的二哥很爱自己的妻子,为了她不惜与自己母妃翻脸。 “二哥同她成婚的动静闹得挺大,比当年父皇登基的动静还大,整个天下都知道二哥娶了她,二哥是真的很爱她,但她对二哥却没这么痴情,每次看他们在一处,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 靖王道“一开始我只当自己年少,不懂夫妻的情感,没有深究过,直到后来长大了后才琢磨出一些不对了,我查了当年的事情,原来当年二哥针对金国质子并非心性所然,而是因为太后与金国质子暗中私通,如今这位小质子便是当年太后暗结的珠胎。” 景启听得一愣一愣,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私通!您确定您没查错?!” 当年若是走漏半点消息,不但太后的九族被诛,就连金国怕是也早被晟朝踏为平地了,这么大的事他连想都不敢想,若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九哥,他根本就不会相信! “不会错的,而且这件事当年二哥应该也是知道的。”靖王摇了摇酒壶,将剩余的残酒倒了干净“二哥是太爱她了,连带着那私生子也宽容对待,不然早就派人杀了。” 景启出生的晚,又一直待在边关,哥哥们的风花雪月,快意恩仇他知之甚少,跟听折子戏似的,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靖王喝了最后一口酒,放下杯子道“此事是绝密,你别同外人说,当心坏了咱天家威严。那小倌的身份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该查到了,至于那金国质子,你要去看看倒也无妨,但别戏弄他,他不同往日那般嚣张跋扈,恣意妄为,现如今颓废的可怜。” 金国质子景启见过,不但生的俊俏,性子也洒脱不拘,再加上太后宠爱,做事更加妄为,事事不讲规矩,只按自己性子来,逍遥自在的让人艳羡,质子两个字在他身上寻不到半点,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他是当朝的太子爷。 景启剥着花生问“他怎么了?” “瘫了。” 靖王有些惋惜的摇头,虽说他不待见金济横的出身,但也羡慕他的洒脱自在,在景启惊讶的目光中叹气说。 “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久违 景启在街头转了几圈,到底没有去质子府看一看那位金国质子,那质子在他心中留下的还是洒脱恣意的模样,他无法想象九哥口中说的消瘦见骨,颓废的不蹶一振,他想象不出来那样洒脱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心中的抵抗让他无法踏进质子府,更别说亲眼看一看那位质子的变化。 时间当真是可怕,这天下看似什么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令人难以接受,金国质子便是如此,小皇帝也是如此,还有南箕,所有人都变了。 景启浑浑噩噩的踏进府门,刚进院就对上了一道幽怨,转眸一看正好看到了滇穹,滇穹瞪着人,一脸不善。 景启这会子还没反应过来,愣着神看人,滇穹问“将军您昨儿是及时离开的南巷子?” “我哪儿知道!天黑不就走了吗!” “您走的潇洒,可记得自儿落在了什么?” 景启“什么也没拉下呀!” 滇穹黑着脸瞪他,景启与他对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我把你拉下了!” 景启知道滇穹不会真的回府,一定是在哪个厢房里猫着守着他,昨个南箕出现的突然,他一时激动把人忘在花楼。 “怎么脸黑成这样,花楼的床不舒服?”景启脱口道“还是有人占了你便宜?” 本是无心的玩笑话,谁知滇穹当真黑了脸,景启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真被人占便宜了?谁这么大胆!” “这不是重点!”滇穹沉着脸道“重点是寒江突然回来了。” 景启心中一片了然,有些于心不忍道“要不给你放几天的假,你去哄哄少东家?” “我还要借钱。”滇穹“回头再还你。” 借钱到没什么,但景启对于他怎么还钱着实来了兴趣“你穷的叮咚响,拿啥还?” 滇穹不说话,拿着刀一瘸一拐转身便走,景启慌忙去追,将一卷银票塞了过去,那钱也不是他的,而是他哭穷靖王给的,说是皇都城花销大,怕他买东西不给钱,落百姓口舌。 “给给给!没说不给你!耍什么脾气!腿怎么了,少东家打的?” 滇穹将拿了一半,将剩下的银票又还给了景启“寒江从来不与我动手,是我追人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景启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堂堂副将能从楼梯上滚下来,你这身手当真让我放心!行了!别黑着脸了,去哄你媳妇!哎!要不要本将军教你一些风月技巧,保准一哄一个准!” 滇穹扫开景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冷漠道“哄人您拿手,留人却不行,再说了,您纵横风月十几年,不还是没人要,可见那技巧也不怎么好用。” “哎你个臭小子!” 景启被他怼的肺管子疼,指着那离开的背影骂道“老子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什么叫没人要!有的是人要老子!” 滇穹都走的没影了,景启还在那嚷嚷,管家揉眼看了半天确定主子在对空气说话后一脸惊慌的对小厮道“快去请太医!王爷怕是疯了!” 小厮“王爷这病的不轻,要不要请些和尚道士来?” “请!多请一些,我可怜的王爷,年纪轻轻就这么疯了。” 闷雷在云中猛地炸响,将本就闷潮的空气震得更加心烦,南箕站在廊下,看着天穹涌动的云层,廊下的紫藤萝花快要开败了,即将腐烂的花香混着着闷热潮湿的暑气,形成了一种复杂呛人的甜腻。 南箕向来嗅觉敏感,但本该接受不了甜腻的他竟然站在藤蔓下,一站便是许久。 别再离开我了,求你了,十三年的梦魇,也该醒了 雨在轰然中倏地坠落,砸的紫藤蔓条颤抖,花瓣落了一地,娇艳的花瓣被雨水砸进了泥地里,被污泥浸染的看不出本来面貌。 南箕只觉空中闷得让人窒息,他抬眸,看着闪电划过天穹,那道银白似斧劈剑砍,将昏沉的天劈成了两半,裂痕触目惊心,随之而来的轰鸣更是震得人骨头都麻了,南箕缓缓叹息,心里越发沉闷了。 对他来说,这十三年又何尝不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该醒了,他们都该醒了 “沅儿!” 南箕猛地回神,只见乔木穿着蓑衣站在廊下,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滴,他转身行礼“师父。” 乔木取下蓑帽,沉着步伐走了过来“想什么呢?被雨淋湿了都不知道。” 南箕半幅衣衫皆被雨水打湿,肩膀上也湿了一大片,他被大雨淋个尽头却不自知,若非乔木提醒,他怕是这会子还没反应过来。 “徒儿在想要如何才能助师父成就大业,一时想入了迷,没发觉此处漏雨。” “此事急不得。”乔木将蓑衣脱了,与蓑帽一同挂在了廊下的紫藤萝架上“粮食和军饷咱们都有了,现在就缺人和时机,待时机成熟,大业必成。上次你不说要去找铁掌将军玩吗?怎么又突然劫了厦国太子的粮库,为师高兴你有所长进,一出手便成功,但这一步走的着实凶险,你合该同我商量一下才是,咱们师徒联手,岂不比你一人出手要稳当的多!”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受教了。” 乔木问“对了,上次你说要找铁掌将军玩玩,在厦国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乔木“动手了吗?” “动手了。” 雨帘将紫藤花打落的可怜,乔木将花枝别过绕过廊下,缠在藤蔓条上,乔木问“与铁掌将军过手,感觉如何?” “滋味甚美。” 乔木听着这话有些别扭,总觉得这滋味两个字有些含糊不清的暗昧,不像是高手之间的决战,到有些像是在说床第之欢。 雷声突然炸响,南箕看向深陷在泥浆中的花瓣,说道“我去厦国时,师父见了九尾和无生门的副掌门,这两人如何?能否做咱们的盟友?” “九尾狡猾,不肯给咱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想想也知道,那女人素来精明,现在咱们势力较弱,她的确有顾虑,等到咱们稍有胜算后,她自然而然的就站在我们身边了。至于那无生门的副掌门,他倒是快人快语,一口答应了下来,对了,他还说与你是故人,若是有机会想见你一面。” “故人?”南箕满眼疑惑的看他,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知遥。”乔木道“他说多年前与你有一面之缘,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他。” 南箕微微眯眸,看着大雨倾盆,将水面砸出一圈圈涟漪来“一面刻骨,这辈子我怕都忘不了他。” 话刚说完南箕便察觉出一些不对来,问道“十年前无生门嫡系与庶出彻底分裂,庶出欲离开无生门自立门户却遭长老以死阻拦。虽然庶出没走,可仍不听从嫡系的管辖,无生门自此分为两派,有两位掌门,一位统领嫡系,一位统领庶出,自此生意各做各的,谁也不管谁。” 乔木疑惑的看着南箕,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说这件旧事,南箕看着雨帘,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庶出的生意素来都在洵杨,皇都城这金贵的地方是由嫡系掌控的,前来见师父的不该是嫡系的掌门吗?就算是庶出一派,来的也该是掌门才是,为何偏偏是副掌门?” 为何偏偏来的是李知遥,他到现在还忘不了李知遥当初看景启的眼神,而且当初景启与他彻底不归,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谁知道那李知遥有没有趁人之危! “这件事我还当真没在意,虽说嫡系为正统,但近几年庶出发展的很好,样样都超过嫡系,想来这皇都城的生意也快不为嫡系所管了。” 乔木道“只要无生门肯与咱们联手,不管他是嫡系还是庶出,反正与咱们最重要的就是无生门这块招牌而已,沅儿,你似乎对这位副掌门有些敌意。” 南箕淡然道“一个小孩子,对他有敌意似乎大材小用了,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同他打个招呼。” “一切以大局为重,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能太过!” “师父放心,徒儿心里明白。” “十四爷,这么做也太冒险了。” 红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帷帽,劝道“主子可说了,那小倌深的皇上宠爱,一旦发现您有意接近,势必要大发雷霆的,主子已经派人去查他身份了,您就再等等,等主子查清楚了,您再接近他也行啊!” 景启夺过帷帽,紧眉道“这都一个月了,九哥生来佛性,他是不着急,我可一刻都等不得!你没看小皇帝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三天两头往宫外跑,政事问也不问,在这么下去,咱们大晟朝就完了!” “哎呦我的爷!这话可不兴说呀!我求您了,您就再等等,那小倌您当真动不得啊!” 红豆虽然年纪小,但跟了靖王多年,自认将主子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重学个九成,但自从遇到了萧王,这九成退的连三成都不到,景启每说一句话,他这冷汗就冒一层。 “没打算现在就动他,爷去看看!小皇帝不是好色之人,怎么就被这么一个人迷得七荤八素,连祖制都不管了!” 景启戴好帷帽,问他“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你要是不帮,老子就一个人去,小皇帝怪罪下来我也不怕!” “好十三爷,您就别为难我了!”红豆被他这一身虎劲吓得快要跪了,他拉着人不许他走“主子上山礼佛去了,最慢也就后天就回来了,您就再忍一忍,等主子回来了,您们好好商量商量,届时别说去见那小倌了,您就是让小的将人绑了来都成,十三爷,求您了,就再等等!” “撒手!”景启脾气上来谁说话都不好使,直接拽过红豆的衣领问他“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 “我” 他可不敢帮,万一皇上动怒,这便是诛九族的罪,但若是不帮,萧王的身份一但暴露天子眼前,这事就大发了,届时靖王回来,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景启扔了人,作势要往外走,红豆一把抱着他的腿,撕心裂肺道“帮帮帮!小的帮您!” 集市人群熙攘,叫卖声更是起伏不断,景启带着帷帽坐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摊喝茶,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奇怪!自从来了这集市,他后背的冷汗就没歇过,这心里也是毛悚悚的,总有一种被人在暗中盯着的感觉,更奇怪的是,虽然他察觉有人在暗中看他,但却没有感觉到半点杀气,似乎那人只是在单纯的看着他而已。 这种感觉当真是微妙,戳的人浑身不舒服。 红豆急匆匆的跑来,压低着声音道“十三爷,全都安排好了,皇上的暗哨会按时被引开,那人已经走到了街口,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就该来了,您可千万别上前,就远远的看一眼得了,这帷帽也别取下,以免被人认出来生事。” “知道了!” 俩人等了半天也没等那小倌来集市,红豆察觉不对,搁了杯子找了过去,不过片刻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坏了坏了坏了!那人根本就没进集市,在集市口的老婆子那买了菜后就走了!” 景启往桌子上扔了几个铜板,站起来就要追,红豆一把将人按住,劝道“算了爷,就当是老天的安排,咱不去见了啊!” “你跟九哥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这满口神佛老天倒是学了个十足,告诉你,爷不信天地,就信自己!” 景启撞开了人去追,这会子正是家家户户出来采买的时候,他在人群中行走艰难,步伐无法过快,待他走到了集市口,只见周围只有几个卖菜的老婆子和一个光着膀子剁猪肉的大汉。 景启顺着街道向前快步,前面只有几个卖花的小姑娘,没半个少年的影子,正当他想放弃时,忽的听到身旁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传来一声暴呵。 “金济恒!” 金济横在这? 不对!他分明记得太后昨儿召见了金国质子,而且还留宿宫中,这个时间他不可能出宫来到这的。 景启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巷子窄小,里面只要有个什么动静便能传的老远,更别提那怒冲冲的呵斥了。 “你少他娘的不认账,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不是你的签字!老子念在你也是皇族人,给你一些脸面,没上门催债!你现在竟敢反口不认!真以为我们兄弟是吃素的!” 景启不晓得对方有多少人,没有露面,他四下看了看,翻身上了墙头,躲在暗处观察着巷子里的情况。 这巷子狭小,里面的人却不少,一群满脸戾气的壮汉将人逼到墙角,手里还甩着一张类似于借条的东西,那人身形消瘦,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虽然没有看到脸,但就那气质看起来不像是嚣张跋扈的金济横。 景启突然想起来年前看过的折子戏,那是一出村中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与当下场景甚是符合,比在台下看戏还要激动人心。 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凶狠“你们几个,把他裤子给我扒了!” 景启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亲娘来!这几个是要图谋不轨,财色兼收啊! 少年挥舞着菜篮子,挡在自己面前,可怜他手无缚鸡之力,面对此等豺狼虎豹吓得脸都白了“滚开!谁也不许过来!” 景启轻叹,那群人凶狠如豺狼,少年柔弱无助,再是挣扎也是无用的,果不其然少年的反抗没有任何效果,被那群恶徒一拥而上,按在墙上不得动弹。 一个瘸子轻咦一声,对为首的男人道“老大,好像还真不是那个姓金的,那姓金的比咱们还要泼皮流氓不要脸,要是被逼到这份上,说不定自儿就脱了裤子,嚷嚷着咱们认错了人,哪像他这么文弱,哼哼唧唧,跟咱们怎么着他似的!” 景启暗暗点头,直赞这瘸子慧眼识人,金济横那小子的确混蛋泼皮,是宫里有名的棘手小流氓,但为了躲避债务去装老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么一看还真不像”老大谨慎道“那也不能放松警惕,上次那小子为了躲债,还装娘儿色诱你的事忘了吗!给我脱!看看他腿上到底有没有伤!” 众人得令,死死的按着少年,少年奋力挣扎,众人险些没能按住他,一人快步上前,拉着他的腰带就往外拽。 景启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一听被欺负的是熟人,再加上他素来不喜这些鱼肉百姓,放高利的大耳窿,手上的反应的比脑子快,待他回过神来,那石子已然被丢了出去,与此同时一颗石子也破空袭来,将他的帷帽打了出去。 景启瞬间摸了刀,目光警惕的扫了过去。 不知何时,对面的房顶上竟然多了人,那人一身利落劲装,带着一个赤发獠牙的面具,抱着胳膊冷眼看他,他的佩剑别在了身后,景启只能隐约瞧见剑柄在阳光下的虚影。 景启瞧着那剑柄有些眼熟,不由得眯上眼睛再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忽的展开了长眉,唇畔勾出了笑来,他冲那人招手,对他抱拳行了一礼,男子起初还想再装一装,但见景启笑的开心,他也装不下去了,摘了面罩向景启摆手。 李知遥! 难怪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看他,原来躲在暗处的正是李知遥。 李知遥的样貌没什么变化,与十三年前一般无二,倒是气质变得沉稳不少,有点像是当家做主的一把手。 景启未来得及与他打招呼,他便先动手招呼起来,李知遥是无生门的人,最擅长暗器,景启又没个防备被他用石子从墙头上打落下来,盾牌似的从空而降,插在人群之中。 门神 糟了! 景启脑子里划过这两个字,坠落的刹那狠狠的瞪向了李知遥,那家伙竟然也变坏了,抱着胳膊稳站墙头,就等着看他的笑话。 随着景启的出现,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景启一人身上,景启就好比孤狼掉进了野猪窝,势单力薄。 不能慌不能慌,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动手这些个大耳廓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么一插手,事情一定会传扬出去,他这个流氓王爷的形象可就做不实了。 为首的老大看着景启那价值不菲的衣衫,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谁?” 景启回过神来,只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大耳廓这会子变得甚是温文有礼,像个老实巴交的实诚人,周围的小啰啰们跟他们的老大一样,个个站的板正,浑身都透着乖巧懂事。 景启正要开口,忽的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低头一看,脚下竟然踩了个人“哎呀呀呀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就说这脚底下怎么这么软和,原来是个人啊!你也是,怎么不看着点!生生往我脚底下躺什么!没踩疼你!来来来,我扶你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好心一扶,周围对他敬畏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微妙的有些刺骨。 景启心中暗喜,他要的就是这嫌弃的没边的眼神,他们越是嫌弃,他这流氓王爷的身份做的便越实在。 “那个这位”大耳廓的老大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开口“这位壮士!” 壮士一词在景启等于是骂人的话,因为他常与番族打交道,所见的壮士大多都来自番族,那些人都是一身横肉,满脸写着蛮横,是粗野无礼之人,他自知自己并非是什么俊俏的公子哥,但好歹也是相貌端庄,一表人才,怎么就跟粗野搭边了。 景启脑袋没反应过来,倒是先张了嘴“你骂谁呢!” 老大“这位小兄弟?” 景启这辈子只被一个人喊过小兄弟。 “你说谁小呢!要不要脱裤子比比!” 景启本欲放狠话,但没经过大脑放出的狠话有些像是耍流氓。 老大“阁下怎么称呼?” 景启将头一昂,嚣张道“老子就是当朝皇帝的亲叔,边关的霸王,晟朝的萧王,人称三招之内必有大嘴巴子的铁掌将军!铁如风!” 不知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形象,还是本性暴露,铁掌将军抱着胳膊抖着腿,浑身上下没一处正经的,比这些大耳廓还要痞气一些。 果不其然,不但这些小混混满眼鄙视的看他,就连在一旁等着看笑话的李知遥都看傻了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王,也从未想过当年那个凭着一己之力将尧光族搅得天翻地覆的人还可以这么的无赖混混。 在众人的满脸嫌弃下,景启将头一昂,吊儿郎当道“本王向来低调,不愿身份暴露,你们也不必磕头行礼这么隆重,打今儿起,人前人后叫我一声大哥就成!” 众人的目光不光是嫌弃,还有鄙夷,看向景启的眼神不似在看王爷,到有些像是在看乞丐,还是那种老无所依,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 若不是景启这身衣服着实华贵,这群大耳廓怕是就要动手揍他了。 “逢年过节,也不必送什么贵重的礼物来萧王府,送一些简简单单的金银珠宝就行!” 做戏要做全套,这些可都是街头混混常说的狠话,他悄悄抬眸向李知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货重新戴上了狰狞的面具,肩膀微微抖动着。 景启心中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却汇聚成一个字。 靠!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何至于暴露在众人眼前,又何至于在这多做一场戏,这厮不知内疚竟然还敢嘲笑他! 怒从心头起,但那厮离得太远,他只能将气撒到这些人身上“你们这些人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聚众作恶,欺负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良家妇” 景启甩袖一指,当看到那人时猛地一怔,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你们竟敢以多欺少,欺负这位手无寸铁的良家妇男,呸!良家俊男!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把人给老子撒开!” 一眼他便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他就是那位令小皇帝神魂颠倒,不思朝政的小倌。 只是这张脸怎么就同那金国质子如此相像,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都没这么像,乍一看好似金济横本人。 素未平生的两人能相貌相似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晟朝一桩奇谈了。 靖王曾说过的话猛地在他脑中闪过,景启心里泛起了凉意,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了上来,那随之而来的不详冻得他手脚冰凉。 小倌生了这样的容貌,小皇帝又对他宠爱非常,举止太过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景启将人护在身后,一心二用的安慰他“小可人别怕,哥哥把他们解决了后就送你回家啊!” 周围的小啰啰见他夺了人,举着家伙事就冲了过来,景启搭眼一瞧便知道这群人里没一个练家子,都是普通的小混混,他连佩剑都懒得拔,转了转脖子,扬起手就冲了过去。 铁掌将军威名远扬,收拾几个小混混根本不在话下,只不过这些小混混的败北有些过于惨烈,而且相当羞耻。 景启冲入人群,三招之内,给了每人一巴掌,那声音脆生的动人,连贯利落,让人听了心悦神怡,只觉铁掌的力道刚好,那群人的脸皮厚度也刚刚好。 小混混倒了一地,个个脸暇高肿,嘴角鲜血直流,这是他们这辈子挨过的最凌厉的一巴掌,力道大得快要将他们头给打下来了。 “走小可人!本王送你家去!” 李知遥欲跟,景启一个眼神过去,硬生生的将人给止住了,待景启转过眸来,只见那小倌正蹲在墙角捡菜篮子,篮子里的菜已经被摔得稀烂,菜汁流了一地。 景启打仗多年,什么苦都吃过,最困难时还曾吃过野兽的腐肉,所以当他看到这一地狼藉时心里倒没什么不舒服,只是听靖王说,这小倌跟了小皇帝多年,宠爱非常,想必应当要比常人娇贵的多,这种烂菜烂叶别说去捡,怕是连看一眼都会厌恶。 景启随口问道“都摔烂成这个样了你还带回去做什么?喂鸭子?” 小倌闻言一怔,目光立刻一缩,神情也有些躲闪“没事洗洗还能吃” 这小倌的回答让他意外至极,景启对他魅惑主上的偏见瞬间有了质疑“也是!洗洗也能炒一盘子,走!本王送你回家!” 小倌似乎不喜欢别人陪在他身边,面对景启的热情,他有些抵抗,甚至想要直言拒绝,但景启好不容易见了人,怎能轻易放他走,装傻充愣将小倌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半推半拉将人带出了巷子。 小倌带着人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好不容易出了大街,两人顶着大太阳走了一会,小倌脚下一转带着他拐进了一个寂静的窄巷,说是巷子,但那巷道也太窄了些,只能容下一个人出入,不大像是能住人的地。 景启随口道“这巷子窄的跟墙裂了缝似的,不像是用来住人的,倒像是用来藏人。” 小倌在前面领路没有说话,只是那背影紧绷着,僵硬的厉害,两人向前走了一会,停在了那一扇门前,那门又旧又破,勉强挂在门框上,门缝半歪着,隐约能看到院里的场景,小倌拿出钥匙开了门锁,腼腆又温和道“寒舍简陋请见谅” 寒舍一词与别人来说是自谦,与他来说倒是十分切合,一眼扫过去,整个院子的贫穷尽收眼底,黄土墙,黑瓦房,房梁下还挂着半个破旧的燕子窝,就这小院,贼来了都得大发慈悲自掏腰包施舍点,景启甚至都觉得他这门锁的都有些多余。 若是遇到那穷途之人,说不定在这逛一圈后把门锁给撬下来当废铁卖了,毕竟这是肉眼所见中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 嫌弃之际景启也动了疑心,这里如此贫苦,这位俊俏小郎君当真是小皇帝的人,靖王明明说皇上待他极好,即三千宠爱与他一身,就这墙头裂缝,鸟不拉屎的地,还宠爱?冷宫都比这富丽。 “王爷,请!” 主人家热情,他这个当客人的也不能太没礼数,面对贫瘠语塞了半晌,终于找到了可夸之处。 景启抬脚走到了草药旁,掐了一片长叶道“你这还种着草药呢!这叫什么?” “文殊兰。”小倌顿了顿,看着景启将那长叶揉出汁水,殷绿的液汁染绿了他的长指,景启揉捏着叶子疑惑的看他“你看我作甚?” 小倌道“王爷,它的叶片有毒。” “”景启身形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后背冷的像是捏了蛇“所以,我会怎样?” “原本不会有事,但您刚才又碰了见笑,见笑和文殊兰都是毒草,若是汁液相碰的话。” 景启后背披水一样的凉,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相碰的话?” 小倌端来了净水“相碰也不会有什么,把手洗净就行了。” 景启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玩骰子,小倌每说一句话,他都像是开盅一样刺激。景启洗了手,听小倌在那闲说着各种草药,他跟听和尚念经似的,上下眼皮子都打了颤,原本没有的困意硬生生的让他给念叨了出来,景启站的直挺,但这神似早已随风飞去,向周公院疾奔过去 话音嘎然而止,景启也猛地醒了困,眯愣着眼看着小倌,这小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一双鹿眸含情似的泛着水。 还别说,虽然模样与那嚣张的金国质子一模一样,但这气质和眉眼之间含情的拿捏可是金国质子不曾拥有的,着实媚人的紧。 景启顿时来了戏弄的心思,拉着衣襟可怜兮兮的说“你要做什么?本王可是会反抗的,就算是你得到本王的人,也得不到本王的心你你你你要干嘛!” 小倌似乎很上道,将脑袋凑了过来,在他肩上轻轻一嗅,浅浅的呼吸落在他耳垂,挑拨的他半幅身子都陷入酥痒中。 就在这一刻景启忽的想起了南箕,想起了南箕对他的霸道,还有伏在他耳边的轻笑,一想到这三分的沦陷变成了十分,别说半幅身子了,就连脚底都是酥麻的,若不是日头够大,阳光刺得他不得不清醒,这会子怕是早就脚底软的站不住了。 小倌在他胸口比划了一下,一脸肯定道“这里到这里,裂开了对?” 小倌一语惊人,将他神游的心思强拉了回来,他的确受了伤,但这小倌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帮你包扎一下!” 李知遥站在墙头上,看着小倌拉着人进了屋,当他想跳入院中偷听墙角时后背倏地掠过一阵凉意,李知遥瞬间拔了剑,回身就砍,只听锵的一声响,用了十成力气劈下去长剑被人轻而易举的格挡在半空中。 李知遥看清了人,瞪目道“是你!” “听说你想见我。”南箕微眯着眸,笑容中满是冷霜“怕你这位故人不识路,我便特意来寻你回去做客。” 两人手里都没有泄力气,武器彼此格挡,像是两头不肯让步的野兽,锋利的獠牙死咬着对方,一幅不死不休的架势。 李知遥冷哼道“一见面就下死手,这就是你尧光族的见面之礼!” 这人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完全没有留一点余地,方才只要他反应慢一步,那双锋挝怕是已经穿过他后脑勺了,还故人,仇敌还差不多。 “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南箕口中温和,双锋挝却压得李知遥腕骨反扭,发白的渗人,他好似没看见般,手里的力气越发重了,南箕笑容有多温和,声音就有多砭骨“感受到我待客的热情了吗?李副掌门!” 李知遥腕骨反扭一边,疼的发麻,饶是冷汗透了里衣,愣是咬牙强撑着与南箕对抗,他从未与南箕动过手,不晓得他的武功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他紧咬牙根不肯退步,但武功不敌南箕却是事实,剑身被双锋挝压制的向旁歪去,握着剑柄的手开始颤抖。 他快要扛不住了,再死撑下去他的手腕会受伤,恐怕半年之内都没法拿剑,但南箕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着实令人生气,纵使不是对手,他也不愿在这一刻低头。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惨叫,南箕分了神,双锋挝杀气一怔,李知遥觑到了机会,反手一个用力将双锋挝格挡过去,双锋挝瞬间脱了手,链条垂落南箕宽袖下。 李知遥也不好过,虽然面上胜了一招,但他腕骨疼的钻心,这一剑伤了手筋,至少要静养一两个月。 南箕眼眸微眯,紧盯着那声音传来之处“他们在做什么?” 刚刚是景启的声音,还是毫无预兆下受伤时的惨叫,李知遥听的出来,但他这会子心里不爽,也不想让南箕过的舒坦,索性火上浇油,将事情弄大发来。 “屋内孤男寡男的,能弄出什么动静来。”李知遥看好戏般挑衅的看着南箕,故意道“那少年是将军在路上遇到的,将军对他一见倾心,护花使者似的将人护送回家,这辛苦了一路总得放松一下才是。” 南箕轻点双锋挝,目光在李知遥身上扫过,李知遥瞬间握住了剑柄“你想杀我?” “紧张什么!”南箕挑眉道“光天化日的难不成我还能对你动手?你这么没有思量,说到底还是个孩子,难怪只能做个副掌门。” “你!” 李知遥气的快要背过气去,南箕那眼神中的杀气明明都快凝成实质了,居然还好意思说是自己过于紧张没有思量,这人到底是怎么修炼的,怎么就能从大冰块变成了精狐狸。 异响从屋内断续传来,南箕听觉敏锐瞬间便察觉出来,而李知遥也听觉异于常人,将屋内传出的声音听了个清楚。 两人对视,目光变得都有些微妙,南箕摩挲着双锋挝,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他问“你听到了什么?” 李知遥负手站着,目光飘忽的有些刻意,他后背已经汗透,这会子被南箕看着着实有些尴尬“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又听到了什么?” “忘了,你还小,这种事情你不懂,难怪听不出来。” “!!!!”李知遥黑着脸语塞了半晌,忍无可忍的拿话呛他“族长身经百战,自有经验傍身,我这不入风月的人的确没法比,等一会将军出来,我好跟他讨教讨教。” 双锋挝被他握的紧,似要生生折断一般,南箕看着窗口闪动的人影,一幅不在意的态度道“你好学我不拦着,就怕他不敢教你。” “身子不方便还有嘴呢!言传也不是不行!”李知遥不饶他,硬着态度道“您日理万机,还是不要管我们俩之间的讨学了。” 南箕不说话,只是将那双锋挝握的更紧了,李知遥也紧握着剑柄警惕的用余光偷瞄他,六月三伏天,两人丝毫不嫌热,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在墙头,两双眼睛都盯着那破旧的瓦房,若目光能凝成实质,那小房的房顶怕是都要被他们给掀开了。 疗伤 景启歪在桌上,满脸大汗,嘴角一片惨白,他胸前大敞,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胸口往下淌,虚晃的光影中一人坐到了他的身边,手里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 景启这会子满脑子只有一个疼字,且眼皮打颤的厉害,所看之处更是光怪陆离,让他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是谁,此地又是什么地方。 有冰凉的东西贴在他胸口,然后徐徐下滑,景启这会子脑子混的很,怔着眼低头看了半晌,只到一块殷紫流脓的伤肉被割了下来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是了,这小倌发现了他的伤口撕裂,正在为他剔除发肿流脓的伤肉打算重新包扎。 小倌将酒淋在刀上再次消毒清洗,然后贴着景启的伤口再次进行剐割,景启这会子疼的发麻,眼前也都是虚的,阳光透闯而来,落在两人身上,景启颤巍巍的抬起睫羽,从虚散中看到了南箕。 “张嘴。” 景启乖乖听话,“南箕”塞了一粒药丸给他,景启问也不问,舌尖一抬就把药丸吞了下去,“南箕”皱了眉,握刀的手微微一怔,低声道“你也不问问给你的是什么,万一是毒药可怎么办?” 景启挨了刀子,疼的腰都直不起来,都疼到这份上了,竟然还强撑着对他笑“只要是你给的毒药我也会吃的” “南箕”怔住了,眉间紧拧着,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疑的坏人,景启颤着手拉住了“南箕”的衣袖,“南箕”正在帮他处理伤口,被他这么一扯险些一个趔趄一刀捅他个透心凉。 “南箕”惊呼一声,余惊未散道“我这还拿着刀呢!不要命了你!” 景启攥着他的袖子不放,将人往怀里拉,今天的“南箕”变了,没了在南巷子的冰冷阴鸷,没了强行掌控他的霸道,变得有些畏缩,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力气也变小了,竟然挣不过他,被他一把拉到身边。 “南箕”生气了,握着刀斥道“王爷若是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景启立刻松了手“我不碰你!不碰了你别生气啊” “南箕”继续为他处理着伤口,景启疼的冷汗直流,意识险些散开,渐渐地他眼前有些发黑,眼皮打着颤快要睡过去似的,“南箕”脸色有些担忧,似乎很害怕他就这么睡过去,便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王爷不是常年在边关镇守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景启疼的舌头打卷,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不想“南箕”竟然听了个清楚,他在景启伤口上敷上药粉,银针在火苗上燎了几下消毒,缝合时不住的观察景启的脸色,生怕他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庆寿?太后的大寿不是年前吗?” 因伤口处有药粉,缝合时的痛感比往常敏感十倍还不止,没当银针穿过血肉时,景启眉间上挑的厉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皇上的?庆生?” “南箕”声音平稳亲和,在不经意间抚慰了景启的痛,他缝合的手速也极快,丝毫不敢耽误“难怪连你都回来了,边关战事结束,凑巧皇上的大寿,连带着给九皇子庆生,双喜大宴,你是得回来庆贺,往年皇上大寿要么是大赦天下,要么是免除税赋,也不知道今年会有什么额外的赏赐。” 景启疼的眼前都闪了黑影,但想说的话还是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你你希望今年是什么?” “南箕”沉默片刻,无所谓道“我不知道,随便什么都行,反正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景启这才想到南箕没有贴身照,他不能算是晟朝人,无论皇上赏赐黄金还是树叶都没有他的份,景启问“若是发放赏银你也不要?” “南箕”似乎有些动心了,随口道“要啊!不过这可能吗?” 景启“自然不能大肆发放给百姓我们皇族人肯定会有赏银的到时候本王的都给你” “南箕”微微一愣,不解道“你的为什么要给我?” 景启一脸理所应当“不是你说的想要吗你想要,本王有正好” 没什么是比阿箕开心还要重要的了。 “南箕”捻着线打了个结,准备重新为他包扎,景启无意觑到了他的手,目光猛然变得犀利,只见一把攥过“南箕”的手腕。 那双手纤细白皙,没有半点薄茧,更重要的是,这双手的体温偏热。 眼前人不会武功,也没有阿箕该有的体温。 “王爷,疼!” 虽然“阿箕”是那么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但景启还是松了人,他不再盯着人看,而是转眸看向半开的窗子,阳光落在那里,散落了一地思念,他从血腥中嗅到了苦涩,将那苦狠狠咽下,不曾将脆弱暴露人前一分一毫。 景启药效发作昏睡过去,再次恢复意识清醒时,他还是浪荡嚣张,上不了台面,被世人鄙夷的好色王爷,令番族闻风丧胆的铁掌将军不曾真正的回过皇都城。 景启昏睡时外面下了一场急雨,虽然醒来已是雨过天晴,但空中雨水的浑浊潮气还未褪去,他的衣服被雨水淋湿,已经不能再穿,小倌取来一件新衣为他换上,那新衣的尺寸不是小倌的,颜色款式也不像是他会穿的,看起来倒像是他那小侄儿喜欢的。 景启摸着衣袖,心里犯了嘀咕,这衣裳回了王府就得烧掉,不然被小皇帝看见了,便知道了他这位皇叔亲近了他的心上人了。 临走之际他缠着小倌问他姓名,小倌本不愿意说,但被他缠的不行,只好实话实说。 “叶清弦。”小倌眨着鹿眸,满眼写着对他的抗拒和警惕,不管从哪儿个方面去看,这位亲王都有些不大正常,像个礼数周全的淫贼,更像个身价不凡的混混。 “我叫叶清弦。” 景启虽然喜欢他的乖巧懂事,但也瞧不上他那入骨入髓的奴性,若是个女子,景启不会管他,就当小皇帝贪恋新鲜,在宫外养个趣玩,可偏偏他是个男子,又是小倌,这样的人不该带在皇上身边,他会成为小皇帝的污点,成为百官嘲笑天家的笑柄。 “本王叫景启。”景启冲他眨眼,温柔的持起他的手,心里万分嫌弃,面上倒是一丝不露“别再叫王爷,小可人!怪生分的。” “王爷尊贵,我怎敢” “就这么叫!” 他越是畏缩,景启越是瞧不上他,总觉得这人配不上小皇帝,而且他从未见过哪儿个男人会像他这样成日缩着背,连正眼瞧人都不敢,跟个娘们似的头都不敢抬,话不敢说,成天小心翼翼的缩着,一幅家生奴才相。 面上亲和的景启心里不住的嘀咕,小皇帝素来眼光高,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叶清弦后缩回了手,有些抵触景启的碰触“王爷先前的衣服不干,您是带回去,还是等干了之后我送去萧王府呢?” 不知为何景启一看他就觉得堵得慌,在恍惚中将他当成南箕的事也总是忘不了,他随口扯谎道“一会我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就放你这儿!反正这几天不还得来找你换药吗!” “好!”叶清弦道“王爷的伤不算太严重,近来好好静养便是,至于之前的药别再用了。” 景启点头转身离开了那破旧的大门,他整理着衣襟顺着巷子往前走,边走边整理思绪,虽然他瞧不上小倌的奴性,但实话实说,细细端详下这小倌生的确实不错,虽然与金国质子相貌相似,但却比嚣张跋扈的质子要有韵味的多,尤其是那双鹿眸,每每对视,眸中的纯净似乎要落到人心底去,若是长期相处,再是冷血心肠怕也会生出些不寻常的变化来。 而且他竟然还会医术,不但能一眼就判断出他的伤势,还能看出他的伤药被人动了手脚,可见他除了伺候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话说回来,那伤药可是小皇帝赐给他的,他用了许久,身上的伤非但没有好转竟还慢慢恶化,他也知道伤药有问题,但碍于身边有眼线不得不用,本想过段时间再寻个靠得住的大夫医治,不想老天赐缘,让他在这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医师,这样也好,他能趁着疗伤的机会接近小倌,监视之余还能保证小皇帝的安全 “将军玩的好开心啊!” 景启一个激灵回了魂,转眸一看,隐巷入口旁站着一个人,那人明显是在等他,而且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阿箕?!” “将军难得看上一位贴心人,这不是好事吗!族长身为故友不该为将军感到高兴吗?怎么说话这么刻薄,真真让人费解!” 景启一转头,看见李知遥抱着剑站在巷子口的另一边。 这俩人跟一对石狮子似的,在巷口不晓得守了多久,浑身都被方才的急雨给淋透了,雨水顺着衣袖往下落,明明狼狈的不行,但这狼狈却让景启看的心里发了毛。 天杀了!这俩人怎么在这! 得亏这一片没个歹徒,不然这会子早就被俩人血洗个干净。 南箕觑了一眼他的衣服,冷笑道“连换洗衣裳都是现成的,可见那人不是什么一眼钟情的新欢了,将军当真好风流,处处都可安家。” “不是!阿箕你听我” “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愿意在哪安家就能在哪儿安家,就连我无生门都为将军准备了上好的软榻,只要将军愿意,住一辈子也成,至于族长就不用费这个心了,毕竟尧光族有名无实,家资也不敌从前,将军锦衣玉食惯了,怕是咽不下尧光族的粗粮。” 李知遥不知是看不惯南箕呛景启,还是对南箕有偏见,字字如刀回击过去,但一刀也没砍在南箕身上,伤的全是景启。 “自明!”景启听的一身冷汗,用眼色压制他“你少说两句!” 李知遥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冷哼了一声,南箕抱着胳膊睨看他“你要去无生门安家?” 景启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就冲这杀气腾腾的眼神,他要是前脚敢答应,估计后脚南箕就会冲入无生门大开杀戒。 南箕又问“我尧光族穷的叮当响,只有糙米粗面,你愿不愿意吃?” 景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南箕冷眼看了一脸怒气的李知遥,无情的哂笑道“我尧光族的粗粮有人吃,你无生门的软榻怕是要落灰了,李副掌门,赶紧回去扫你的榻!暮寒!” 景启忙不迭的附耳过去“您说。” 南箕用眼神狠刮了他一眼,看也不看李知遥转身便走“引路,回王府。” 景启立刻化身小厮,点头哈腰的自然,李知遥看不过去,拉着他不让走“将军,他也太过分了,你好歹是亲王,怎能任由他欺负!” 见景启油盐不进,一身奴相的要跟他走,李知遥怒了,攥着剑指着南箕的背影道“你尧光族的大业还需无生门相助,若想早日成事,就对将军尊重些,胆敢以下犯上,欺负王爷,我定不饶你!” 南箕肩膀微有耸动,看着似在冷笑,他头也不回的唤了一声暮寒,景启哈巴狗似的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南箕带着人离开,无言的冷漠中透出了千言万语的嘲讽,气的李知遥险些失了理智举刀杀了过去。 这人实在是嚣张!将军好歹也是一方悍将,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冷漠无礼人! 回去的路上南箕没有说话,连正眼都没有给景启,身上挂了霜似的,冻得景启不敢靠近,他们走的又是小路周围没个行人,气氛安静且尴尬,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景启知道南箕一直都在压着怒火,为了防止南箕突然发难,他一直紧盯着南箕垂在两侧的手,一旦双锋挝出现,他立刻撒腿就跑。 这一路走的跟走鬼门关差不多,南箕一个眼神飘过来景启就脊梁骨发毛,随时准备逃跑,南箕若是咳上一声,他整个人如同被人捏了魂一样,腿肚子都发了软,心弦提了一路,直到看见萧王府的大门,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妥了妥了! 阿箕虽然脾气不好,但知轻重,他是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揍他的,这回躲了一顿好打! 景启引着人回了王府,吩咐下人打扫澡堂,再备一身干净的衣服,安排好一切后他将所有的下人都安排在澡堂门口,而澡堂内只留了他一人。 南箕将湿衣服扔在了衣架上,带着一身寒气下了水,不晓得是萧王府的习惯还是萧王自己喜欢,满满一池子水洒满了各色花瓣,浓郁的花香呛得他头疼。 南箕拨了拨水面,花瓣随水波荡去,浓香远离的瞬间那紧致的曲线在池子里一览无余,景启脸暇腾上一抹红,目光瞬间飘去了一旁。 圣人做不过须臾,色眯眯的眼神又骨碌碌的转了回来。 南箕长高了,也变壮了,但他不似寻常男人那般魁梧,他的肌肉紧致的好看,像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若不细瞧,丝毫想不到他是个习武之人。 南箕看了过来,景启又成了圣人,眼观鼻,鼻观心,真真像个憨厚的实诚人。 池子里泡的有些热,南箕伸长腿搭在池子边,一抬眸瞧见了窗外站着的重重人影。 南箕“让他们滚!” 实诚人不但眼神不好使,耳朵还聋了。 景启敢让人走吗?不敢!若是人一走,南箕再突然发难,他怕是要结结实实挨一顿好打。 “我改造了双锋挝,十米之内能自由操控,二十米之内能当暗器使用。” 南箕掬水洗脸,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了脑后,水顺着胸口往下淌,将那玉白洗的更加润色,憨厚的实诚人咽了咽口水,眼神又飘了过来。 “将军有没有兴趣瞧瞧它的威力?”室内雾蒙蒙的,水汽中透着阴森,南箕的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阴冷,听的景启鸡皮疙瘩直冒,南箕拨着水面,饶有兴趣的看花瓣随波逐流“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杀个人玩?” 景启后背发寒,没等说话,只见窗外一排人影猛地向外一退,景启这时才发现自己府宅的隔音效果有多差。 脏 “我早猜到你的药有问题,但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变得这么老实,明知道有毒,竟然还敢用。”景启脸色不太好,南箕顿了顿,说道“要我帮你吗?” 景启脸色极不自然,大红脸中透着难堪“我可以先穿上衣服再回答吗?” “想穿就穿!” 景启从他的话中嗅到一丝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自己的衣服正飘在水面上。 南箕伸手一勾,将衣服勾了过来,他将湿哒哒的衣裳递到景启眼前,眸中甚是体贴“穿上!别着凉了。” “” 南箕看到他唇角的血迹,想要帮他擦去,但脚下刚有动作,景启便警惕的后退,南箕怔了一瞬,忽的沉声笑了出来,他走出水池,随手捞起帕子擦了身,将衣架上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他边穿衣服边居高临下的看景启,问他“你能不能同我说句实话,为什么谁都可以,就我不成?” 景启匀了两口气,平静的看着人,慢慢的吐出了一个字“脏。” 脏了的帕子没法用来擦身,人也一样。 南箕穿衣的手一顿,随后快速整理好衣襟,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疯长的茂密,头也不回的问道“与我一起你觉得脏,那同他们在一处就不觉得脏了?” 身后传来一声笑,似在哂笑南箕的疑惑“污与浊本该共世。” 南箕从窗口离开,踩着茂密消失在阳光下。 景启目光留恋在颤巍巍的枝头上,喃喃在屋中轻荡,圈圈涟漪皆是苦涩“可怎敢去乱清明。” 外面阳光刺眼,热的蜇人,景启在阴影中受了凉,咳出了一口血来,他顺手在池子里洗了手,鲜血在水中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景启忍着胸口撕裂般的痛,目光追随着从云层落下的阳光,他万般不舍,可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阳光越窗而来,在他面欢快的前跳跃,光亮中散发着无限柔情和温暖,景启视而不见,坚决的转身离开,不敢触碰它们一分。 护食 皇上中了暑,萧王府上下乱做一团,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恐慌,生怕皇上在王府中驾崩,若是如此,整个萧王府都得为他陪葬,连个蚂蚱也甭想活下来。 莨菪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冰榻旁守着,满眼都是紧张,景启亲自凿了冰送来,冰块围着皇上,又让人拿蒲扇对着冰块扇,屋子里很快降了温,昏厥中的皇上脸色好了不少,一炷香后皇上终于动了眼皮。 景启松了口气,莨菪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了“皇上,您可终于醒了!” 皇上撑着坐起身来,迷茫的看着四周,景启亲自端茶向小皇帝道歉“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这会子才想起昏厥前发生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莨菪,莨菪立刻意会,慌忙将茶接了过来递到了皇上面前。 “是朕疏于勤练,才倒在日头下,十四叔何罪之有?”皇上嘬了一口茶,忽的觑见了景启额头上的细汗,脸色倏地一沉对莨菪斥道“大胆的狗奴才,你跟了朕多年,怎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十四叔有伤在身你竟敢让他久站,平日对你过于松散,现在竟敢无视皇叔!” 景启心中暗叹,这是在骂自己没规矩,背着天下欺负他呢! 这皇都城当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小皇帝当初也是一脸纯真的好孩子,现如今到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一句话隐射好几层意思,他也不嫌弃累的慌。 莨菪满脸惊慌的跪了下来,咚的一声在屋里跪出了回音,皇上这会子还气着,看向莨菪的目光沉的让人害怕“你这总管太监的位置坐久了,越发的将自己当回事了,皇叔都敢无视,若是再纵着你,这晟朝的天怕是就要换人了!” 景启面不改色,但心里却满是无奈,小皇帝这是在提醒自己,将军坐久了,将自己当成了主子,敢将他这位天子无视门外,是不是暗中也动了造反的心思。 果真是无情帝王家,纵使他对皇上再是忠心,小皇帝也从未真正的相信过他。 “来人!把他拖出去,杖刑二十!” 莨菪“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是不敢了!不敢了!” 皇上冷着脸喝茶,景启也入定了似的看不到,听不着,莨菪就这么被侍卫压着拖了下去,杖刑声混着莨菪的惨叫声从窗外传来,皇上听得心烦,让人将莨菪的嘴给堵起来,没了惨叫声那棍子挥落时的闷响更显沉重了,一声声从窗外传来,在屋内响的惊心。 这一顿打不像是在罚莨菪,倒更像是在打景启,皇上稳坐床畔,气定神闲的喝着茶,景启站在一旁,面上没变,但这心却随着棍响渐往下落。 这次的梁子结大了! 杖刑之后莨菪跪爬着进来谢恩,皇上看也不看他一眼,让人将他拖了出去,景启算着时辰,约莫着这会子也该吃饭了,便提议让皇上留下,还说已经差人去请了靖王府的老府医,一会用完膳后为皇上请平安脉,确保皇上平安无事。 “十四叔有心了。”皇上放了茶盏,面无表情的说道“朕身边有良医服侍,不用再劳烦靖王府的人了。十四叔有伤在身,本该静养才是,但朕身边实在无人,只能辛苦您了。” 景启嘴上说着为陛下解忧是臣子的职责,但心里却凉的泛冰。 皇上方才在浴池外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阳光炙热,被高温扭曲的空中猛地闪过一道锋利的银白,杀气腾腾的破空声后是令人心惊的石碎,双锋挝在空中划过,带着怒气又猛地冲了出去,石碎声混着树木断裂声在院中不断响起。 乔木躺在凉亭中小憩,被一颗迸溅而出的碎石砸了脸,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猛地踏离了周公院,乔木眼还没睁便先捂了脸,他严重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被人打掉了牙。 碎石不断迸溅过来,像是一阵稠密的箭雨,让人躲都没处躲,乔木睡意瞬间皆无,翻身跳上了凉亭顶上。 院子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石断木,双锋挝似两条被人激怒的疯蛇,不断的扭曲着,嘶吼着,石裂声滚雷似的在院中炸响,碎木屑和碎石也在双锋挝下尽数炸开,乔木看的心惊,十三年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收了个不得了的徒弟。 待院中再无东西可毁,双锋挝也回了宽袖,乔木觑了个机会进了院,为了不被徒弟当成贼人,远远的就开口唤了他一声,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南箕规规矩矩的行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乔木看着一地的狼藉,语塞了塞,问道“沅儿不喜欢这院子?” “不,徒儿对它并不反感。”南箕面上冷静,与寻常无异,看不出半点不对来,若不是亲眼瞧着了双锋挝,怕是要以为他也是刚来的,毁了这院子的另有其人。 南箕一脸平静道“天气热,拿它发泄一下。” 乔木“那现在心情如何?” “还成!” 乔木一扭头,南箕看到了他高肿的脸“师父您的脸怎么肿了?是被人偷袭了吗?” 乔木“是为师不小心撞得。” 哪个杀手偷袭会往人脸上招呼的! 乔木一说话扯到了脸上的伤,痛的他直咧嘴倒吸气,他踢开了脚边的碎石,从狼藉中走出一条路来“今天见到鄯善国太子了吗?他这次身边都带了谁?” “近身护卫是林家军,武将是林家军的主将,至于文臣只带了一位,听说是新登榜的状元郎。” 乔木跨过横在地上的断枝,被满地碎石硌的脚疼“武将的人选在意料之内,文臣是怎么回事,那些资历老臣怎么一个都没带?” 南箕没有把话挑明说的清楚,只是淡然一句状元郎未登榜之前本是太子府的幕僚,乔木瞬间明白了,摇头叹道“国事家事都分不清,他还真不是天命之选。” 南箕道“太子能力不差,就是精力旺盛了些,再过两年稳重了也就好了。” 乔木负手站在水榭中,看着水中锦鲤慢游,冷哼道“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鄯善皇子不少,你怎么就看中他来扶持了,依老夫的意思,不如弃了他另扶他人,有的是比他性格温顺又好掌控的。” 池中盛开了不少莲花,其中一朵雪白似玉琢,是南箕在这莲池中最爱的一朵,一条锦鲤慢游了过来,它顶开了宽大的莲叶,看准了机会,猛地咬住了一片花瓣,将花瓣拖拽入水中,鲜红的鱼尾闪隐与莲叶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独留莲花在碧色中轻晃,似被风摇曳了般。 南箕看着那缺了一角的白莲,轻声道“有能者不少,但能被我们彻底拿捏,又能轻而易举毁去的只有他。” 他好色暴虐,淫逸成性,的确不是天命所归,但却是南箕拿的最稳的一颗棋,南箕若是想抛弃,随时都可以,而且抛弃的同时还不会令百姓起疑。 一颗棋子不是本身最完美才是最好,而是能被棋手完全掌控,如此才是最完美的棋子。 乔木“人是你选的,只要你能看的顺眼就成,太子好控制,林家军却难对付,依照太子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亲自来参加晟朝的双喜大宴,他这次能来,一定同林家军脱不了干系,对了,林家军的主将叫什么来着?” 南箕紧盯着涟漪轻荡的水面,目光逐渐锋利“林朝光。” “那小子竟然也当了主将。”乔木轻叹一声,目光越过水面,落在了随风远去的薄云上“十几年前我见过他,那时的他嚣张不可一世,眼睛从来只看天,不落地,他的哥哥倒是个奇才,为人又谦逊沉稳,只可惜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就没了,林朝光呐真不晓得当了主将的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乔木转身走出水榭,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他“你现如今是四国国相,不久之后的宫宴是一定要出面的,这次宴会非同寻常,铁掌将军也一定会去,你同他是旧交情,在宴席上要刻意疏远,不然番族会对你这个国相不满的。” “是,师父。” 乔木忽的想起了院中的狼藉,头一次领会到徒弟暴脾气的他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虽然你与铁掌有旧仇,但是我们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未成的大业,在大业未成之前先别杀他,三大营还需要他来控制。” 南箕目光陡然一冷,双锋挝被紧握手中,待乔木离开,双锋挝猛地从袖中冲出,涟漪再次被打破,红尾锦鲤被双锋挝贯穿,从水中拖出,狠钉在木桩上,它吃痛的扭动着,鲜血顺着红尾流下,挣扎时血珠飞溅,污了宽大的碧叶,南箕目光不移,落在那缺了一角的白莲上,瞳孔微紧,猛地抽会了双锋挝。 “杀” 一死百了,他这一躺倒是舒坦了。 锦鲤重重落下,摔在木板上,它受了要命的伤,又离了赖以生存的水,躺在木板上绝望又无助,鲜红的鱼尾沾了泥沙,看起来很是肮脏。 南箕甩掉双锋挝上的血珠,脸色阴冷,目光更是砭骨。 十三年的梦魇是该醒了,而他将是景启新的主宰。 是他一辈子也无法逃脱的噩梦。 红豆暗觑着主子的脸色,颤巍巍的端上了茶“爷,喝茶。” 靖王没理他,揣着袖子坐在亭子下,看着一对白鹭嬉戏着飞过水面,撩起涟漪点点。 红豆跟了靖王一场,自始至终忠心与他,靖王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漠比多少顿罚都来得要重。 眼看靖王不理他,红豆索性直接跪在他面前,想求主子垂怜,原谅他的鲁莽,但还没等他开口,便听靖王冷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红豆瞬间慌了神“奴才不敢!” 一直翠鸟飞了过来,靖王伸手接住,轻点那尖尖的小嘴“不敢?” 靖王仁慈,待万物极善,凡是靖王府里的,不管是虫鱼还是鸟兽,都被他细心喂养过,这些小家伙见他如同见了亲爹,个个都乐意偎在他身边,丝毫不担心受到伤害。 “不敢都能背着本王去动皇上的人,若是敢,岂不是要造反了?” 红豆跪出了一身冷汗,满脸都是恐慌 翠鸟吃的滚胖,站在靖王指间,衬得那双手越发瘦弱,靖王掰了一块糕点喂鸟,看也不看红豆一眼“真没想到本王身边还有这么一位有胆识的人,留在这靖王府着实屈才,不如跟了你十四爷去,说不准还能当个铁胆将军,到时本王大摆筵席,为你庆功。” 红豆瞬间红了眼,慌得快要哭出声来“奴才错了!奴才错了!王爷饶了我!王爷!” 靖王充耳不闻,只管喂他的鸟,红豆哭的止不住,忙磕头认错,翠鸟被他吓得蓬了羽毛,扇着翅膀飞了出去,靖王将点心捏碎了撒水里喂鱼,看不见伤心欲绝的红豆。 景启实在没法厚脸皮的再装聋下去,开口道“九哥,这事真不赖红豆,是我让他去的。” 靖王如那真佛下凡,面上只有脱俗的平静,瞧不出一丝凡人该有的情绪来“你让他去他便去了,如此听话懂事,留在你身边岂不好,而且他稍使手段便能引开皇上的暗卫,如此神勇机智,留在本王身边怪屈着的。” 说罢竟然唤了丫鬟来,靖王眼皮子都不带抬得,将点心屑撒入水中“把他的东西收拾了送去萧王府,打从今儿起,他便是你十四爷的人,没事别回来,没饭管你吃。” 丫鬟一脸赫然,红豆也震惊了瞳,他没想到靖王这次竟然是认真的。 “王爷!”红豆凄厉道“奴才忠心侍奉,绝无二心,若您不信,奴才愿意以死明志!” 说罢抽出佩剑就要抹脖子,速度快的没给所有人一点反应的机会,亏得景启离得近,一脚将剑踢开,虽然命就下来了,但脖子上仍被划出了一道不浅的血痕,鲜血从伤口流出,瞬间染红了衣领,景启慌忙从袖中摸出止血药洒了过去。 “真下死手啊!”景启给他撒了药后又气愤的踹了他一脚“还真是出息了你!” 景启让他下去换衣服包扎伤口,但红豆跪着不动,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靖王,靖王漠然无动,没有表态。 景启叹了一声,只得向靖王道歉“九哥,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去见那小家伙。” “叫的这么亲热!”靖王立刻紧了眉“你碰了他!” “没有没有没有!”景启“他可是皇上的人,我怎么敢碰!” 靖王这才松了口气,景启接着忏悔“我后来也悔的不行,但您总说让我等,左右也没个信,小皇帝为了他又不顾政事,我岂能不急,这一着急上火,就威胁红豆同我一起去,红豆是被逼无奈,这才帮我引开了皇上的人,九哥,你就看在弟弟不懂事的份上,原谅了他!” 靖王不吭声,冷着脸看着水面上荡起了涟漪,景启亲自端茶到靖王面前“哥,您就别气了,求你了!” “你做事情永远不考虑后果。”靖王接了茶,嘬了一口“这茶都冷了,怎么喝!” 景启“红豆!还不快去给爷烧茶去!” 红豆立刻意会,拔腿就跑“是!爷您等着,奴才这就去烧茶!” 靖王看着红豆逃似的跑出去,眸中忍不住荡起一丝笑来“以前他可乖着呢!自从你回来,跟猴精上了身似的,连我说的话都爱听不听了。” 景启剥着花生,随口道“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靖王睨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不是将军胆识过人,红豆怕也不敢做这犯上的事!” 景启立刻将剥好的花生仁捧了过去,赔着笑道“哥” 靖王倒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说说!那小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他来还真是奇了!”景启激动道“那张脸跟金国质子一般无二,若不细看,怕是要以为是同一个人,虽然皮囊很像,但性情大相近庭,他奴性入骨,软弱无能,虽然待人和善,但骨子里却是冷漠的,当然自古戏子无情,婊这种事情我早就想到,可唯独一点意外是,他居然会医术。” 景启突然想起叶清弦之前帮自己疗伤时,他将叶清弦看成了南箕,眸中倏地一下温柔起来,好死不死靖王这会子正好看过来,瞧见了他的一脸柔情,被他这二百五的笑吓得后背一寒。 “十四!” 景启猛地回过神来,只见靖王脸色不对“怎么了九哥?” 靖王放下茶盏,一脸认真道“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碰人家!” 景启“没有!” 靖王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听红豆说你在那小倌屋里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你在他屋里做什么呆这么久?” 景启“睡觉。”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活佛终于变了色,甚至还喊了出来“睡觉!” “哥哥哥哥!”景启慌忙解释“不是我跟他睡觉,也不是睡了他,而是我自己在睡觉。” 靖王余惊未散,瞳还是颤着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景启把叶清弦为他疗伤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靖王这才松了口气“他会医术这件事着实令人意外。” 景启说“九哥,虽然我也看不上叶清弦,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像是寻常的小倌,他的身份,你还是赶紧查,以防万一!” “我知道,早就着人去查了。按照咱们大晟朝的规矩,凡贱籍者想从良,他们的脱籍手续一定要经过当地的衙门来办理,卖身契也得抄写两份,衙门留下一份,家主留下一份,好编户留证,皇上再是天子,也不能越过这一层将人从南巷子里接出来,最体面的不过是找人顶替家主的身份而已。” 靖王嘬了一口冷茶,说道“可我的人从衙门查到户部,愣是没查到叶清弦三个字,就好像咱们大晟朝没这个人似的。” 景启“难不成他的卖身契上签署的不是这个名字?” “不可能!他是在青竹苑挂牌卖身的,我查过青竹苑的花名册,里面登记的就是叶清弦这个名字,从他入楼到离开,十几年来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册,就连几时挂的牌,皇上几时买的标,在房中又呆了多久,写的是清清楚楚。晟朝规矩严苛,若花名册上的名字与卖身契的不符,犯下的便是欺瞒重罪,青竹苑所有人都得死,所以他们不敢,也没道理这么做!” 这么一来事情还真是奇了,衙门没有对叶清弦的贱籍登记,户部更是查无此人,唯独青竹苑有他的卖身契,这么一捋,这叶清弦的身份更是可疑了。 景启“此事会不会跟皇上有关?” 保不齐小皇帝护食,不想让人知道叶清弦的存在,让人暗中抹消他的身份也说不准! “可能!” 红豆小心翼翼端了刚烧开的茶来,靖王没有再晾着他,顺手接了过来,用盖子拨着飘着的茶叶沫子,红豆红了眼圈,拿着托盘默默退下。 靖王端着杯子道“不管是不是皇上做的,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个清楚,还有你!听说你昨天又去找他了!” 景启一本正经道“我去找他帮我换药了,我受了伤,他是大夫,找他是正经事。” “正经事?”靖王“人家都怕了你了,连门都不让你进,你倒不知收敛,坐在院子浪叫个没完,幸好红豆早早的将暗卫引开,不然小皇帝这会子早就砸了你萧王府的门了!” “疼啊!”景启委屈道“他人温柔可亲,但下手也忒黑了点,止疼药都不给用,我这伤口现在还是疼的。” 家主 “上了药不走,怎么还拉着他去南巷子寻欢作乐了呢?” 景启噌的一下拔高了声音“谁说的!是不是红豆又胡说八道了!我没打算去南巷子,是他要去,我这不是担心他给小皇帝戴帽子吗!便跟着一同去了,谁晓得他只是去南巷子问诊,对了!南巷子里有一个小倌与他走的很近,而且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靖王并没有感到意外,嘬了口茶,轻描淡写道“那人是不是生的妖艳秾丽,跟狐狸成精下了山似的?” 景启“对对对!九哥你怎么知道他?” “他与那小倌走的近,查的时候难免会查出来,景启,那人可了不得,你千万不能动他。”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景启倒是来了性质“他什么来头?” 靖王一脸无奈道“他什么来头你别管,总之你记住,这皇都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少去招惹他,还有,你可别见色起意对他下手,当心出人命。” 靖王少有这么认真,景启只好作罢,剥着花生道“随口问问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再说了,我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吗!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绝色,还能在他身上翻了船!”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靖王道“那小倌的身份由我去查,而你找个机会再去接近他,看看他会不会武功,一个没身份的小倌会医术已经让人不放心了,若是再有功夫傍身。” 靖王咔的一下将花生捏了个粉碎“不管他是谁,决不能留在皇上身边。” 景启哦了一声,平静道“放心哥!他没有武功,我敢保证。” 靖王问“你同他动手了?” 景启“没有,我把他从山上扔下去了。” 靖王剥花生的手猛地一顿,看向景启的目光满是震惊。 景启自顾自的说道“之前为了甩开他身边的暗卫,我带他去山上玩过,当初玩性大发,我抱着他从崖上跳下来,他吓得险些昏厥,还是我给他渡的气,要不然早就昏死过去了,依着我的判断,他非但不会武功,而且还有不足之症,怕是难享常人之寿。您都不知道他当时脸都吓白了哥,你怎么脸也白了?” 靖王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给他渡气?嘴对嘴吗?” 景启“不然对哪儿?” “十四!”靖王彻底坐不住了,暴怒道“你是疯了吗!他可是皇上的人!你敢碰他!” “我没有碰他!我只是给他渡气而已,这是在救他!” 景启一脸委屈,仿佛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再说了那叶清弦活脱脱是属狗的!我给他渡气,他非但不谢我,还狠咬我一口,你看看你看看,这都咬破了,我好心救他,他不谢,你也埋怨我,这好人真真是没法当了!” “你还委屈!你你你!” 靖王气的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缓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不知死活来,景启在一旁坐不敢吭声,生怕自己说话没个轻重再伤他一回,靖王喝了两大口茶压惊,追问他“除了渡气你还有没有对他做别的?” 景启摇了头,靖王这会子才有一种从云彩上下来,踩到实地的感觉。 “你要时时刻刻的记住,他是个不能碰的毒刺,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碰他。” 景启乖仔似的点头,他问道“哥,叶清弦身份成谜,您要怎么查?” 提起这一茬靖王就犯愁,查了这么久一点都没有线索,他的人连户部都去了,若是再寻不到正确方向只怕是会打草惊蛇。 “你有什么好主意?” 景启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江湖有个风音阁” “九尾!”靖王眼前一亮“怎么把他给忘了!对呀!风音阁耳目遍布天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事找他正合适!” 景启一脸诧异,风音阁的存在虽然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但他这位九哥自打懂事起不是在礼佛,就是走在礼佛的路上,住在寺庙里的日子比呆在皇都城的还要多,全晟朝人都晓得皇家出了个无欲无求的闲佛,他还以为他这位九哥只晓得经文佛法,对外界事一窍不通呢! “哥。”景启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知道风音阁!” “我怎么可能不晓得风音阁!除了风音阁本门和五皇的事他们一问不知外,其他的事了如指掌,这种事情找他们正好。” 靖王随口道“就是费用太高。” “风音阁的费用是根据任务的难度来定的”景启好奇道“哥你见过九尾?找他办了什么事?” 靖王喝茶的手微微一滞,不过瞬间就恢复了自然,景启没有察觉出靖王的不对,眨了个眼傻乎乎的看着他,靖王从容的放下杯子,对他道“我府上曾经丢过一本佛经,是臧心大师亲手抄录的,为了将书找回来,我去找了九尾帮忙。” 景启哦了一声,说道“那回头我去找九尾,问问叶清弦的身份。” “还是我去!”靖王笑道“太后和皇上忌惮你已久,若是察觉你去了风音阁,怕是要误会,我闲散半辈子了,宫里的眼睛瞄不到我身上,我来办此事正合适。” 景启没有起疑,边剥花生边点头,靖王提醒他“最近几天你可别再找他了,听说皇上安排了人贴身看着他。” “知道了!” 靖王“对了!听说皇上前不久找你,结果你闭门不见,皇上在日头下中了暑气,第二天连朝都没有上,太后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听说关起门后发了好大一场火,十四,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将皇上拒之门外。” “不是拒,是是情非得已。” 景启剥着花生,支吾了半天才道一句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好在靖王没打算深究,转了话题问他“皇上找你有什么事?” “金国质子金济横要回国继承大统,这一路艰难险阻,妖魔横行的,皇上要我安排人暗中护送,说是一定要将金国质子安全送回金国。” “就这?”靖王有些意外“他下个旨不就行了,做什么偷偷摸摸的,若是光明正大的下旨,说不定太后还能因开心而消除他们母子之间的芥蒂、” “我琢磨着也是,哎哥!你不是常说皇上看金济横不顺眼吗?我怎么瞧着都不像啊!你看,皇上不但让我安排人护送他回去,自己还提前将金国收拾的干干净净,金济横前无阻碍,后无忧患,一回去就能继承大统,再多娶几个妃子,生一堆儿子,日子过得别提有多顺畅。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对付的人啊!” 靖王也觉得有些奇怪,皇上十几年看金济横不顺眼,处处为难,怎么现在人走了,他倒是大发慈悲了起来。 景启越说越觉得不对,压低了声音道“而且那叶清弦与金济横生的极为相似,若皇上厌恶金济横,为何对叶清弦宠爱有加?难不成皇上根本就不讨厌金济横,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掩饰对金济横的” 靖王越听越觉得不对,心弦紧绷成线,眼看就要断裂开来,他一把攥住景启的手腕,阻止他再说下去“我会派人去查,你休要乱想,也莫要与人乱说。” “九哥你放心!这事有多严重我清楚。” 景启在嘴巴上做了个缝线的动作,冲靖王眨眼道“缝的死死的,不外漏一字。” “你小子!” 景启忽的想起一事,问他道“哥,听说这次宫宴来了不少人,就连鄯善的太子都来了?” 靖王点头“前几日进的皇都城,皇上安排了人接待他,那几位都是正经的世家才干,好文墨,讲雅兴,挑的地方也都是极好的,偏不对他胃口,听说昨天甩了几位大人,去了花街柳巷玩了个通宵,后来还因不识路险些入了空忌街,幸好被人发现,不然怕是要出大事了。” “空忌街?是什么地方?” “你是个不常回来的,自是不知道空忌街。” 靖王有些不大想说,无奈景启执意问他,只好将空忌街的事告诉他“空忌街也是花街,只不过与寻常花街不同,里面的花姐和小倌都是死囚,去那里的客人要签订一份生死契约,听说有不少人被因施暴而被反杀。” 景启一脸震惊“客人被杀?!” 靖王点头“那儿乱着呢!不管是小倌花姐还是客人,都是百口不忌客人签过生死契约,花姐和小倌又是死囚,不管死了谁,衙门都不会管的。” 靖王叹道“而且他们就是死了也不能直接下葬,会在空忌街停尸三天 景启听得头皮发麻, 靖王瞄了他一眼“想去?” 景启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想!” 阿箕可还在皇都城呢!他要是真去了,就算是活着从空忌街出来,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说不定会比在空忌街死的更惨烈些! 靖王看着他愣了一瞬,突然笑出了声,在景启懵然的目光中冲他挑眉问道“说!你心上人是谁啊!” 景启面上冷静,背后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心上人?我只是自己不想去而已!” “得了!这要是以前,你高低得去空忌街转转,就是拿铐子拷你,怕也阻止不了你这好奇的心,要是心里没个人牵着你,你会这么老实?” “我是驴啊!要人牵!”景启躲开靖王那带着探究的目光,捏了个带壳的花生往嘴里丢“这不是大了吗!讲分寸,懂规矩了。” 靖王明显不信他,但他执意不说,也没有追根到底,似笑非笑道“瞒我,行!早晚有你哭着来求我帮忙的时候,我呀!就坐等着,看你能瞒多久!” 景启里衣都汗透了,面上竟是一丝不显“九哥你多心呢!” 景启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准确来说自从南箕回来之后,他便摆脱了那场散发着窒息透着阴冷的瓢泼大雨,他不在那场没有尽头的雨中徘徊呼唤,也没有再被轰鸣雷声震得心脏发疼。一切消失的突然,就像是落在指间的雪,在不经意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不奢求他的梦中有绚丽的万紫千红,他只想要一夜安稳,沾枕能睡到天明的安稳,梦中可以一片空白,也可以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求别让他听到雷鸣,别让他再被雨水囚困。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今晚的梦一改往年阴沉,他难得梦见了阳光,看到了随风摇曳的星点山花,风从山下涌来,吹得石缝里的杂草倾斜,紧贴着他脚边,似在护着他,又似在阻止他前进。 温润少年站在悬崖边,风鼓动着他的衣袍,扬起了他的发,嚣张的似要将他卷下山去,而少年漠然不动,看着不远处翻滚的云海,单薄的背影中透出一丝凄凉。 景启看着人,紧张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少年踩着山风又向前迈了一步,似要随风离去,走入那云海之中。 那单薄且冷漠的背影,与十三年前毅然决然走进瓢泼大雨中的背影猛地重叠。 “阿箕!” 景启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抓的那样紧,似要将那层单薄的衣料狠掐入肉里一样,少年回眸,晃了晃衣袖,对他笑道“萧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景启惊坐起来,如溺水之人,急促的喘息,哆嗦的无法控制。 他为什么会梦见叶清弦! 梦中之人是南箕,但转身时,那张脸却变成了叶清弦。 他一直看不上叶清弦身上的奴性,嫌弃他自认卑微,自甘堕落,甚至有时都觉得他配不上那张脸,明明可以过得更加潇洒一些,而他竟然选择在淤泥中苟存,无论是暗中观察还是面对面相处,景启从未见过他有挺直腰杆的时候。 就是这么一个他看不上的人,今晚怎么就梦见了他? 景启下床倒了杯冷茶,哆嗦着手端起杯子,没滋没味囫囵喝了,放下杯子时才发现整个里衣已经汗透。 叶清弦叶清弦为什么他总是会忍不住的想他 窗外风声大作,一股潮气顺着窗缝挤进屋来,那是雨前的征兆,而且还是场足以想象的大雨。 烛火摇曳,蜡油顺着蜡烛流落,在青瓷烛台上慢慢凝固,南箕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放入笔洗中。 桌子上站着一只信鸽,脚上绑着信。 南箕打开来看,眸中渐冷“他还真是不挑,侄媳妇也能下得去手。” 跪在黑暗中的人说“族长,叶清弦是个男子。” 火苗跳窜的高,贪婪的舔舐着纸条,南箕松了手,看灰烬散在风中,笔洗中晕了一片墨色,比窗外的夜还要深些,南箕轻捏着笔,搅动着深不见底的墨色,眸中渐冷。 “怎么就突然看上了他?” 那人道“叶清弦生的俊俏,又在南巷子长大,应当是会些伺候人的本事,而且像他们这些人,一旦用些心思,客人很难不上钩。” 墨汁从笔洗中溅出,将刚写好的经文打污了一块,好好的一章全费了,南箕似看不见般,继续在笔洗中涮笔。 十三年他最常写的就是经文,写的久了,他自己都不知着经文是用来超度他的结拜大哥,还是用来超度他们曾经的兄弟情义。 “将军碰他了?” 黑暗中的人说“皇上这几日看他看的紧,将军没机会下手。” 南箕涮笔的手猛地一顿“你的意思是,将军想碰他?” 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那人道“属下不知。” “若是你呢?”南箕问“若你是将军,会对他动心吗?” 那人道“属下应当把持不住。” 南箕没有再说话,他将污了的经文揉做一团扔去废纸篓,吹灭了蜡烛去了床边,脱衣时他轻声道“明天天亮,我要知道叶清弦的出身来历,另外,他的画像我也要。” 黑暗中的人应了一声,悄然退下,南箕脱衣躺下,一夜未有睡意。 天快亮时外面响了雷声,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下了两天,景启梦见了两次悬崖,每一次他都知道是梦,可每一次都忍不住去拉那要随风去了的衣袖,少年每次转过身来,脸总是模糊的,三分像南箕,七分像叶清弦。 第二天晚上雨终于停了,景启从梦中惊醒,不愿再入睡,盯着窗外的夜色盯了后半夜,直到看到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后,他再也等不及了,穿上衣服做贼似的从后门偷摸溜了,到隐巷后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寻了一不起眼的角落,翻墙跳了进去。 这几日他也让人看着隐巷,这个时候正是暗卫换班交接的时候,是最佳的潜入机会。 厨房门没关,里面有跳跃的火光,景启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果然看到有人正坐在灶台下填柴火,景启未来得及开口,那人忽的转过身来,朝他一棒子砸了过来,景启毫无防备,脑袋一疼,两眼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到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时景启只觉脑袋疼的厉害,眼前也昏昏沉沉的,所看之处一片模糊,胸口有些瘙痒,似乎有人在摸自己 景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呆愣了一会后忽的反应过来,他一把拢过衣襟,将敞开的胸口盖得严实,正要发火,突然看清坐在身边的人是谁,他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不是再占自己便宜,而是在给自己换药。 “小可人,你怎么又对本王动手动脚的嘶疼!” 叶清弦从他伤口上拿开了手,一脸的无辜的看着他“抱歉,不是成心的!” 都笑成了这个样子,不是成心的就怪了! “萧王殿下。”叶清弦盖上了药瓶,问道“这三天我一直睡着,不晓得你有没有来,不过看你这伤口,愈合的还算不错,这几日都是谁帮你换药的?他们配的都是哪些药?” 景启从未关心过这些哪里会知道,随口应付了过去,叶清弦从箱子里拿了一个小瓷瓶来,说道“这是我为王爷配的药,您可以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景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胳膊不接“你这是不打算以后再见本王了?” 虽然他也不怎么想见叶清弦,但他自己不想见是一回事,叶清弦将他拒之门外是另一件事。 风从窗外涌了进来,景启鼻尖轻耸,从苦涩的药中嗅到了一丝腥气,再看那叶清弦一脸苍白,额头虚汗直冒,景启忽的明白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 “这几日本王一直待在外城处理事情,没来找你,但看你这一脸煞白的样子,想必不是睡了三天,而是晕了三天!” 景启抱着胳膊,似笑非笑道“说!是不是你那混蛋家主又打你了?” 跑马 从见叶清弦第一面他便察觉不对,一个男子,就算是再孱弱也不至于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再加上叶清弦身上总是透着可有可无的血味,他一直都怀疑叶清弦是不是受了伤。 但靖王一直都说皇上对他宠爱有加,他觉得就算叶清弦身份卑贱,那些暗卫也不至于打他,他更不至于会被邻里欺负,所以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错了,而今天,叶清弦身上血味浓重,脸色也发虚的紧,他现在连怀疑的省了,他可以确定,叶清弦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 “本王早说过你那混蛋家主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如离了他,就算不跟本王,你一人也乐的自在!” 即便事实摆在那,叶清弦也依旧不愿面对,固执的摇了头“与他无关。” “你真当本王眼瞎!本王为将多年,一个人身上有没有伤,本王会看不出来吗!” 景启倏地变了脸一把将人拽上榻,紧攥着他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一下便撕扯开了他的衣服,衣衫大氅的瞬间景启愣住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叶清弦身上伤痕累累,入目所看一片青紫,新伤叠加着旧伤,透着让人心惊的颜色。 景启懵了,满脑子都是靖王曾说过的话,他是皇上的宝皇上弃六宫不顾,独宠他一人皇上很看重他,把自儿的暗卫都给了他 可那些伤非一日所能累计,分明是多次施暴,才在他身上留下这般严重的伤。 景启被人推下了榻,重重的撞在个凳子上,这一撞,撞的他胳膊疼的发麻,不只是气的还是怒的,叶清弦脸色通红,惊恐未定的拉着自己的衣服,指向门口道“你给我滚!” 景启这会子还是懵的,懵在叶清弦那紫青的伤痕上,直到叶清弦把他往外推,他才反应过来,反手攥住了叶清弦的手“你有没有脑子!你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吗!” 他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但就他这一身伤而言,小皇帝但凡现在还喜欢他,也不会伤他到这种地步。 叶清弦还是固执的将他往外面推“你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猫儿狗儿!你这样伏低做小到最后只能害了你自己!” 此刻的叶清弦变得有些奇怪,像个固执的黄牛,无论景启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只是一次次固执的将人往外推,似乎只要将景启推出去,事情就不似景启说的那样,那人不是伤害了自己,而是不小心在他身上留下了伤。 “你走!你给我走!” 叶清弦将人推的气势汹汹,但不过片刻,他自己倒是脱了力,发颤的撑着膝盖,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 他这一低头,脖子上的伤痕便暴露出来,景启为将多年,那种伤一看便知。 那是一道掐痕,高高肿着,透着骇人的殷紫色,若是力气再大一点点,叶清弦这会子也该凉透了。 最让人心惊的是叶清弦脖子上的伤口不止一处,还有好几处淤血未消散的掐痕。 景启这会子只觉得胸口似被大石压了般,堵得难受,虽然明知道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但他的固执就像是导火线,噌的一下将景启点着了,把入城以来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怒火一冲,话自然也说的过了头。 “叶清弦,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你爹娘生你下来,就是让你自甘下贱,给人发泄欺负的!若是他们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 话戛然而止,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流云挡住了阳光,窗台落下一大片阴影,连带着屋内也猛地暗了下来。 景启偏头愣了半晌,直到脸上发麻,起了烫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清弦,满眼都是愤怒。 “你竟然敢打本王!” 他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受伤不计,但从未有人打过他的脸,就连阿箕也只是用拳头往他脸上揍,还不曾给他这么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萧王殿下。” 叶清弦看着他,眸中平静的像死了一样,那份冷静让人看着心惊,更让人发怵胆颤,这一刻的他不像活人,更比死人还要可怕,像一个怪物,一个隐藏在黑暗中,谁也看不透的怪物。 饶是见惯了战场的景启也不由得惊了魂,他在战场上不曾害过怕,面对残缺尸体更没有皱过眉,而叶清弦这一眼却惊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清弦站在阴影中,声音坚定且颤抖,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 “叶家的姓,我对得起!” 景启被这几个字敲打的心里泛苦,涌动着说不出的难受。 叶清弦平静的说道“只要我还活着,我爹娘便不会死不瞑目。” 景启隐约想到了什么,只是没等他看个清楚,便被叶清弦下了逐客令。 “我一个身份低贱,已有家主的小倌不配留萧王殿下用膳,殿下还是请回!以后莫踏贱地!” 景启走时脑子还是晕沉的,有什么东西躲在了浑噩中,让他想不清,也不明白,而他又同叶清弦一样固执,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今晚的梦如同白日的烦恼,混杂混乱,扰人心烦,景启梦到了天陵宫,梦到了初见南箕时的场景,从天陵宫到黄沙镇,又到竖沙,兜兜转转又进了那雷鸣雨夜中。 瓢泼大雨中站着两个人,十三年前的阿箕,现在的叶清弦, 两人衣着相貌无一相似,唯有眸中的冷漠一模一样,令人无法靠近,望之胆颤。 窗忽的被风吹开,带着夏热的夜风涌进屋内,一个身影从窗口探来,如同月下树影,慢慢的来到景启的床边。 景启被梦魇所困,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他如同溺水之人,在睡梦中挣扎,想要摆脱那看不见的枷锁。 南箕将人抱入怀中,为他擦着汗,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景启没有醒来,虽沉睡着,但已没了挣扎,似乎这会子才睡得安稳一些。 南箕取出瓷瓶,轻挖了一指药膏,温柔抹在景启侧脸,那里有个掌印,现在已经肿了起来。 景启在梦中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阿箕,上药的手猛地一顿,南箕凝眸看着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 “你不是不要我吗?为何还要在梦中唤我?” 景启没有回答,只是一声声唤着,似十三年前他在雨夜中的呼唤,凄厉悲惨,没有任何回应。 更夫在窗外敲响了锣,在这寂静的夜里似滚地雷般响的轰然,景启惊坐起来,心跳如急鼓,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月色寂静,凄白透凉,一枝树影从大开的窗子探了进来,一直延伸到他的床边。 他惊魂未定的喘息着,不管是梦中的轰然雷雨声还是窗外的更锣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遥远,似从千里之外传来的他乡之音,单调微薄,乏味的紧。 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景启伸手擦汗却摸得脸上有些腻滑,他满怀疑惑的揉捏着滑腻的指间,在月色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消肿散瘀的药膏。 奇怪,他何时在脸上抹了药? 南箕坐在墙头,通过窗子看着一脸疑惑的景启,对着夜色说道:“将叶清弦身边的人都撤下来!谁也不许动他。” 黑暗中的人很是不解“族长,那小倌可是打了将军!而且,将军频频去找他,一定是对他上了心。” 南箕没有多作解释,待景启再次入梦后,他跳下了墙头,孤身走进了黑暗中。 暮寒没有喜欢上叶清弦,他只是过于想念十三年前的自己而已。 他到现在都没发现面对叶清弦时的极度包容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想去找叶清弦。 他想不明白没关系,南箕愿意等,等他明白的那一天。 “好巧呀!小可人!” “萧王殿下。”叶清弦晃了晃手上的麻绳,怒着脸“您让人在大街上绑了我,还好意思说巧!松绑!” “不行~~~~~~”景启摇了摇手指,歪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闪过的繁华街道,奸诈道“言辰,本王太了解你了,一旦松绑,你就会立刻找机会跳车,本王是不会让你离开的,你就死心!” 叶清弦一咬牙,威胁道“不松绑我就喊了!” 景启最不怕的就是威胁,而且面对叶清弦这种人,他最拿手的就是流氓一样的反击。 “你喊呀!只要你敢喊本王就跟着你叫,这街上的人可不少,要是误会咱们在马车里做什么,本王可不帮你澄清啊!” 叶清弦果然放弃了挣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萧王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 任凭他问,景启装睡不理会。 他想重新认识一下叶清弦,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是从靖王口中了解的叶清弦,在不知不觉中将叶清弦看做一个依傍别人而活的浮萍,从一开始他就用着轻蔑的目光去看他,从未想过靖王有一天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叶清弦当下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而且他有能力在这世间活下去,可为什么他不走,是不敢还是不舍,还是另有隐情 他想知道,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随着马车的颠簸,景启装着装着竟然真的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是被叶清弦给踢醒的。 叶清弦晃了晃依旧被绑着的手,没好气道“醒了!到地方了!” 景启揉了揉脸,抽出短刃将他手上的绳索割断,叶清弦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景启那惺忪的睡脸狠狠揍了一拳。 事发突然,景启被打的身形一晃,跌坐回车厢内。 叶清弦活动者手腕,张牙舞爪的警告他“我最讨厌别人绑架我!若再有下次,牙给你打下来!” 景启看着他跳下马车,眸中隐有涌动,他若有所思的摸着脸,觉得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教叶清弦一些手脚功夫,打人都这般软弱无力,若是遇到危险更是招架不住了。 不像他的阿箕,一拳下去能打的他吐血,那才叫真男儿呢! 说起来还挺怀念过去的,毕竟现在的阿箕已经不打他了。 “为何带我来城外?” 景启下了车,风裹挟着松叶香拂面而来,他的满腹郁闷散了个干净,一声啼鸣穿过云层,展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翠色弧线,用着极轻极快的速度撩拨了水面,银痕悠悠荡开,将碧色山峦变得逐渐模糊。 景启忽的想起了带南箕去血族解毒后的那天,阿箕坐在马上,没有戴帷帽,发散在风中,他在阳光下笑的开心,在奔跑中向他招手。 那时的阿箕散发着耀眼的光,他也是头一次在南箕身上看到了一个少年该有的开心。 叶清弦一脸疑惑的看着发呆的景启“萧王殿下?” 景启神游归来,口不择言的说道“城内人太多了,不方便动手。” 叶清弦立刻警惕起来“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景启冲他没皮没脸呵呵一笑后突然将人拦腰抱起,一道高大的黑影从密林中冲将出来,景启将人强行扛到马上,在叶清弦惊恐的目光下一巴掌打在了黑马身上。 “驾!” 黑马载着两人冲了出去,叶清弦惊恐的声音在风中颤的厉害,景启掰开他因紧张而紧攥成拳的手,把缰绳塞到了他的手里,叶清弦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一样,将绳子一直往怀里拉。 景启拉过他的手,将那手心里紧攥的缰绳松了松,在他耳边说道“踩好马蹬,双腿用力,眼睛看着前方!” 景启的声音低沉平静,瞬间安抚了叶清弦心中的紧张,他在颠簸中踩住了马镫,不依靠景启,自己在马上坐的稳稳地。 “很好!深呼吸,目视前方,用心去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让自己静下心来,与马合二为一!” 景启难得的耐心,一步一步慢慢的引导着他,叶清弦在他的声音中逐渐冷静,照着他所教的去做,景启觑了个空,趁他不备松了手,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叶清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被黑马驮着好一段路,无意间的一个回头才发现此刻马背上只有他一个人。 “萧王!”叶清弦的冷静瞬间变成了恐慌,他怒骂道“你个王八蛋!” 景启从树枝上跳过,像个猴子在空中荡来荡去,他冲人喊道“夹住腿,拉缰绳!” 叶清弦照做,黑马脚下一顿,前蹄高扬,冲着苍穹嘶吼的响亮,景启乐的哈哈大笑,而叶清弦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嘶鸣吓得不轻,整个在呆坐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景启见他一脸惊魂未定,乐的哈哈大笑,毫不客气的嘲笑声穿过山林,顺着水声又荡了回来。 叶清弦被甩出去的魂终于又回来了,回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缰绳一拉,驱着马儿去踩景启,黑马特别上道,没有丝毫犹豫,抬起脚就冲着景启那张嚣张跋扈的脸踩了下去,景启撒腿就跑,黑马不等叶清弦发号施令,主动追了过去,紧跟在景启身后。 只要景启脚程慢了那么一步,就会沦为黑马的蹄下魂。 “黑狗子你故意的!” 黑马追景启追的欢喜,双蹄紧跟在后,一步一踩,发了狠似的要景启的命,只是可惜景启跑的太快,次次它都踩了个空。 景启实在是跑不过它,边逃边吹响口哨,黑马一听到那哨声,立刻不悦的打起了响鼻,“追杀”景启的速度也更快了。 马嘶声从密林中传来,一道红影在哨音中冲将过来,景启逃过那凌空落下的一蹄重击,翻身上了马。 枣红马一出现那黑马立刻就老实了,连带着身上的杀气都没了,两匹马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嬉笑玩闹,与方才的惊魂踩踏完全不同,画面和谐的不要太温馨。 南箕站在阳光下,身上散发着阴沉,男人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不杀他,我悔了。” 男人“这次不是叶清弦魅惑,而是将军主动绑了人家。” 南箕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杀气激的他立刻缩回了阴影中,南箕看了一眼策马奔腾的两人一眼,愤愤甩袖离去。 那匹马,那匹马怎能予他人骑! 景启被那愤愤一眼戳的浑身一激灵,手中箭也射歪了,肥美的大兔子四脚一蹬,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杂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景启四下逡巡,并没有发现不对之处,虽是什么也没看到,但这身上的冷意迟迟未退,连带着心里也开始莫名的发怵起来。 奇怪,刚刚那一瞬间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两人跑马跑了半晌也跑饿了,景启放了两匹马让它们自己去玩,带着叶清弦去了水畔处理猎物,两人都饿了,火架搭的迅速,猎物也处理的干净利落,景启身上只带了粗盐,没什么其他的调味料,亏得叶清弦认识草药,从山里找了几味草药,将草药拧成汁,滴在了兔肉上,说是去腥增鲜,味道会更好。 两人围着火堆等着肉熟,景启无聊的揪了根草芯子在嘴里叼着,随口问他医术师承何人,叶清弦用刀戳了戳烤的焦黄的兔腿肉,小心翼翼的割下一小块,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久病成医不行吗!” 景启一旦好了奇就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个明白才算完“久病成医顶多认些草药,会些合药的本事,那针灸可是要认穴道的,没个师父教根本出不来!” 景启“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你为本王疗伤,本王难不成还会害你!” 叶清弦又割了一块肉,在上面洒了点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就在景启等的有些不耐烦时,他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我们家以前是杏林世家,我爹还曾是宫中的御医。” 景启一愣,心中泛起了嘀咕,他将口中酒咽了下去,问道“你是御医之后,为什么会落入南巷子当小倌!” 就算是得罪了天潢贵胄,他也最多是流放或是囚禁,若是祖上实在是做了罪无可赦的事,他的确有可能入花街柳巷,但那也得是官妓,去的是卖艺不卖身的雅楼,怎么能沦落到南巷子这种地方卖身为生! 而且官妓的脱籍手续和民妓脱籍手续是完全不同的,若叶清弦是御医之后,靖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叶清弦啃着兔腿,风轻云淡道“得罪了小人,家破人亡呗!” 家破人亡怎么会去南巷子?难不成他是被人拐进去的? 叶清弦一脸无所谓,景启却听得着急“你爹叫什么,得罪了谁?” 叶清弦不说话,只顾低头吃肉,景启恨不得把他一头按在肉里,三催四催的总也没个回应,景启一把扯下架子上另一只兔腿,狠咬一口道“你到是说啊!本王看看能不能帮你!” 凉了 叶清弦突然笑出了声来,笑容中参杂着景启看不懂的复杂,似在嘲笑景启夸口,又似在嘲笑自己怎么就遇到了景启这头倔牛。 无论是哪儿种想法,都让景启觉得不舒服,像是囫囵吞了冰,胃里发寒,后背冷汗冒的难受。 景启冷了眸,问他“你觉得本王在敷衍你?还是觉得本王没有能力帮你?” “殿下是边境的战魂,一言可抵万军,我不敢轻视殿下,也从未怀疑过殿下的能力。”叶清弦道“只是叶家的案子是先帝所判,圣旨一下覆水难收,莫说您,就是皇上有心帮我们,怕也是要碰绊子的。再者,叶家除了我之外,早就死绝了,王爷要帮我!帮我什么?上坟吗?” 叶清弦笑的清冷,平静下透出的是对尘世的厌恶,他像是一潭被冻住的死水,即便是解了冻,水流仍是不通,外界的东西也无法在这潭死寂中存活下去。 叶家的姓,我对得起! 只要我还活着,我爹娘便不会死不瞑目。 叶清弦昨日的坚定复杂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释,景启忽的明白了一切,看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不再是景启认定的浮萍女萝,他没有随波逐流,也没有依靠着谁活,相反,他很坚强,他的毅力和坚韧超脱于世人,就连几经生死的景启也不免对他生出敬畏来。 说句犯上的话,若有朝一日晟朝国破,整个皇族皆无,他成了俘虏,成了皇家唯一的后人,就算族人再怎么希望他活下去,他也无法以俘虏的身份屈存尘世,即便知道对不起先祖,他也会毅然决然的自戕。 他做不到叶清弦忍辱生存的地步,更做不到以小倌的身份活下去。 他可以为了晟朝牺牲,但却不能为了晟朝求存。 但这些叶清弦却能做到。 无论是小倌还是乞丐,他都能活下去,像颗坚韧的种子,在这讨厌的尘世隐忍扎根,夹缝求生,他能摒弃那些世人所在意的尊严,努力的活下去,这份毅力让人生畏。 世人只道求死难,却不知道有的时候活下去要比死难的多。 叶清弦说的不错,他对得起叶家的姓,也对得起他的父母先祖,因为他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叶家,只要他不死,叶家便还在。 “哦!对了!”叶清弦咽下肉,对他道“严格来说,我还是个戴罪之人,若是身份被皇族和官中人知道了必死无疑,你别到处乱说哈!” “”景启“本王,就是皇族人,而且身有官职。” 见他为难,景启又起了挑逗的心思,贱兮兮的将大脸伸了过去“一个字一口,把本王亲舒坦了,本王就当今儿什么都没听到!” 叶清弦“你还是告发我!” “” 景启耍流氓耍个没完了,他用帕子把嘴一擦,浪荡的伸了过去“要不本王亲你一口?” 叶清弦举起了刀,刀锋竖在两人中间,险些把景启的嘴割成了四瓣, “王爷的伤之所以好的这么快,是因为我合药时放了一味家传秘药,若是我下了狱,就没人为王爷合药了,王爷的伤怕是要晚一点才能好。” 威胁有的时候还是好用的,比如说现在,景启立刻收敛了,只不过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腆着脸道“宫中有的是御医,本王可以进宫找人合药。” 叶清弦笑了,他将啃净的骨头扔到了火堆里,喝一口酒解腻,其实准确来说那也不能算是酒,因为景启这次带的是糙米甜酒,说白了就是哄孩子玩的甜水,三岁孩子都能喝,不会醉人。 “你笑什么?” 叶清弦眸中冰冷,轻笑道“与殿下来说,宫中人可信吗?” 景启不说话了,坛子里的酒顿时变得寡然无味,叶清弦道“若是宫中人可信,我第一次见王爷时,王爷伤便不会裂开,我也不用帮你剔除腐肉。王爷虽是武将,但并不笨,对伤口之事怕是早就起疑心了,您是皇叔,手握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人有胆子敢在您的药里动手脚,除非有人指使,而普天之下能够越过王爷,一手掌控太医院的只有一人。” 除了他的小侄子,谁还对他这般恨之入骨,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叶清弦冲他眨眼,笑的奸诈“眼下除了我,王爷还有第二个可信之人吗?” 刀就怕对了鞘,叶清弦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是景启不得不面对的实话。 “靠!”景启泄愤似的狠咬了一口兔腿,怒道“你真是御医之后?看你这狡猾奸诈的样儿,怕不是奸商世家出来的!” 叶清弦笑而不语,美滋滋的吃着烤肉,喝着酒,景启越想越气,但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嘴上放放狠话“那本王就等!等伤好了之后再去告发你!” 叶清弦笑了,明目张胆的嘲笑,景启怒火上头,将啃剩的兔腿丢去了火里,一把掐住了叶清弦的脖子,面目狰狞的像是要吃人的恶鬼“你敢嘲笑本王!好!本王这就为国除害,将你就地正法!” 叶清弦也配合着喊了几声救命,手脚挥舞的像是真被人发难似的,景启恶狠狠的掐着人,虽是气势到位,但半点红印都没在叶清弦脖子上留下。 正当两人装模作样玩的开心时,一声怒喝忽的在身后响起。 “大胆贼子休要张狂,快快将人放了!” 景启反应极快,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副面具扣在了脸上,那面具通体赤红,画的又是个狰狞的牛神鬼怪,再加上景启气场凶恶,以至于一回头把那仗义勇为的少侠吓得一激灵,险些掉了手中刀。 倒不是他不愿意以真面目待人,而是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二百五是自己的侄孙,自小喜欢丑驴的赵家小子。 赵慕远被景启的狞恶面具吓得心里直哆嗦,但仍是举着大刀,强作镇定的喝道“大大胆!光光天化日你你竟敢装神弄鬼!还意图行凶谋害无辜!简直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罪该当诛!” 景启满脑子都是丢人这两个字,这小子好歹也是跟着自己上过战场的,怎么见个恶人而已就吓成了这幅样子,跟个见了猫的鹌鹑似的,话都说不清了! 就这还不忘抽个空对叶清弦温言安慰“公子别怕!有我在,这歹徒不敢把你怎么着!” 景启活动着手腕,寻思着要不要给他一拳让他认清现实,但他这位侄孙儿生的实在是俊俏,让他不忍下手,生怕力气使大了,就让他毁了容。 景启冲叶清弦使眼色,让他同赵慕远解释解释,能劝走最好,省的他动手。 两人目光都对上了,叶清弦却默默挪开来,一口肉,一口酒,吃的且美,景启险些没背过气去,真想将他和赵慕远捆一块,好好的教训一顿。 景启刚伸手,那阔刀刷的一下横在他与叶清弦中间,赵慕远不知死活的喝道“贼子,休得伤人!” 伤个毛! 他是想拿回叶清弦手里的酒,叶清弦自己的喝完了,现下喝的是他的! 赵慕远突然大叫一声,作势要举刀砍来,景启这会子心情不好,一点也不顾及怜惜晚辈,反手就是一掌,赵慕远没料到自己竟然遇到了硬茬,这一掌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摔了刀,就这一下他便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厮的对手,为了壮声势,他嘿哈嘿哈的耍了一套乍一看挺唬人的刀法来。 这刀法是他跟一位江湖术士学的,当初为了学这套刀法,他不但私房钱全搭进去了,还险些被那山羊胡子骗到赌场给卖了,这套刀法他学的刻骨铭心,每每遇到危险总是会下意识的耍出来。 只可惜这套刀法看似霸气凛然,深不可测,其实是货真价实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只能用来架架场子,忽悠忽悠人。 叶清弦果然上了当,看向赵慕远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羡慕,这投来的目光让赵慕远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只是景启眸中的鄙夷过于刺眼,让他不得忽视。 赵慕远耍了一整套刀法后,干净利落的收了刀,就在景启以为他又要举刀扑过来时,赵慕远突然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大喊。 “来人呐!救命啊!有贼啊!有山贼!这里有个丑的没脸见人的大山贼!” 叶清弦的敬佩突然凉了,凉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而景启一脸懵然的向四处张望。 山贼?哪儿来的山贼? 赵慕远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着一副好嗓子,响亮的声音在山中回荡,真真回音清晰的让人心惊,就在周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景启忽的反应过来。 他指着自己问赵慕远“你说的山贼莫不是老子?” 赵慕远“贼子休要狡辩!” 兔崽子! 景启抡圆了胳膊就是一拳,赵慕远拿刀挡,但还没等摆好架势,景启已经破了他的刀法,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打的真叫个响亮,听得叶清弦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赵慕远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飞了出去,而且头朝下栽进了草丛里,他试探性的扯了扯嘴角,待脸上麻劲过了后,血腥味掺着疼痛迅速散开,疼的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掉了牙。 赵慕远撑着站起身来,本想放一两句狠话,结果一张嘴哇的一口吐出了血来。 叶清弦担忧的看着半张脸高肿,扶着树哇哇吐血的赵慕远,低声道“你这也忒狠了!” 景启甩了甩发麻的手,冷哼道“不狠他不长记性!” 打小就是皮猴子,如今大了更是蹬鼻子上脸,敢管他叔公叫山贼,欠收拾! 叶清弦“不怪他说你山贼,就你这扮相,这凶神恶煞这独树一帜的气质,是跟那山里出来的有些像。” 山下的脚步声渐近,听起来人还不少,而且都是练家子,景启拉着叶清弦准备撤,谁想那赵慕远竟然扑了过来,那脸肿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竟然还有力气跟他挥刀死磕,叶清弦又不配合,装作害怕似的往赵慕远身后躲,在赵慕远看不到的地方冲他幸灾乐祸的笑。 景启真想再来一拳把这俩人都打翻,然后再把叶清弦扛走,无奈赶来的人已经到了跟前,景启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挂着刑部的牌子,里面还有几个熟面孔,为了身份不暴露,他只得放弃叶清弦,翻身上了马,缰绳一拉,花意立刻会意,不等催促抬蹄便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密林中,黑马见花意一跑抬脚就跟,连唤都不用。 赵慕远这会子脸肿的厉害,眼前也被那一拳打的有些虚散,影影绰绰只瞧见那山贼骑马跑了。 “算里跑的块!怂包鳖孙!” 赵慕远被打的脸暇高肿,嘴角跑风,说话都说不清了。 这边景启也一肚子火,对这迎面而来的风怒道“多管闲事的孙子,早晚牙给你打下来!” 待景启回了内城,脚还没落地远远的就看靖王府的轿子停在自己门口,他只觉不好转头就要走,守在轿子旁的红豆见了,冲着人张嘴就喊。 “奴才见过十四爷!” 喊得又快又清晰,生怕喊慢一步,景启就跑的没影了。 景启被他这一嗓子快要惊飞了魂,靖王府的家丁纷纷围了过来,跟抓贼似的瞬间就把景启给包抄了。 “奴才们见过十四爷!” 架势汹汹,但规矩到是做的十足,没得挑。 景启笑着点头“九哥教导有方,都起来!” 见你妹! 就这架势,他都不用入府就能猜到九哥是个什么脸色,这会子进去是纯挨骂的!红豆这个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 景启心里正骂着,红豆已经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只见他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不动声色的拉住了花意的缰绳。 “十四爷打猎辛苦,快进去喝杯茶歇息歇息,这马就让奴才帮您喂!” 景启目光一瞟,只见黑马也被靖王府的人围了起来,只不过大家也都能看得出来黑马脾气不好,没人敢上前拉它的缰绳,只敢在旁边围着,生怕马跑了。 景启睨看了红豆一言,调侃道“绳子拉的挺紧,这是怕爷跑了吗?” “哎呦喂我的好爷!”红豆笑道“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爷新得了贡茶,特意送来与您同享,点心还是御膳房出来的,吃的喝的都是您的最爱,您巴不得进去受用呢!哪儿会跑!” 小皇帝发了火,宫里出了大事,靖王要他赶紧回府,哪里都去不得! 景启松了缰绳,下了马,笑嘻嘻的在红豆脸上拧了一把,将脸都拧红了,景启一语双关道“今儿爷才发现你生了一张巧嘴,这嗓子也亮堂的招人喜欢。” 红豆疼的眼里泛了水花,但还是强撑着不让脸上的笑掉地上“哎哟哟好爷,我的好爷!您再不进去,那茶可就凉了!” 进去了他就真的凉了! 景启磨磨蹭蹭老半天,这脚才踏进了门槛,红豆冲门房使了个眼色,景启前脚刚进去,门房后脚就把萧王府的大门啪的一下就关上了,顺手还把顶门杠给请了出来。 红豆松了一口气,拿袖子擦了额头的冷汗,一旁的家丁道“红豆,我怎么瞧着这有点关门打狗的意思?九爷又怎么得罪咱们爷了?” “他得罪咱们爷的还少吗?可不得关”红豆猛地反应过来,一连串的呸呸呸,对那人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可是九爷,怎么就关门你这不是连带着把咱们爷都给骂了吗!去去去!牵你的马去!” 靖王端坐上位,手里端了一杯茶,青瓷茶盖慢悠悠的刮过茶沫,茶沫荡去露出鲜亮茶汤,茶香淡然,清醇诱人,可见茶叶实为上佳。 靖王慢条斯理的刮着茶叶沫子,那茶汤就是不往嘴里送,景启看的着急,但又不敢催促,只能老老实实在太阳底下蹲着马步。 正午的太阳是最毒的时候,前所未有的高温使人汗流浃背,被太阳晒到的地方像是被毒蜂蛰了一样疼,景启的马步蹲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会子腰酸背疼,眼前晕眩,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待茶汤快要凉时靖王才抿了一口,他含着茶香,满足似的嗯了一声“这云家的贡品就是好,难怪宫里总喜欢与他做生意,十四啊!” 景启眼前一亮,满眼期待的看了过去,只见他的好九哥似笑非笑的往他旁边一指“那儿呢!” 太阳转了方向,景启也得跟着转才行。 景启的满眼希望瞬间暗沉,抬着沉甸酸麻的腿转了转,生无可恋的面朝骄阳。 靖王满意的点头,悠哉的喝着香茗“如此才能晒得均匀。” 景启暗道:他又不是酱鸭子,做什么要这么均匀! 靖王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景启追随烈日已经转了两次,待靖王放下杯盏,景启已经晒得两眼晕眩,意识模糊了。 “当街绑架无辜百姓,殴打朝廷命官,僭越调戏后宫佳丽。”靖王手指轻滑过扶手,再抬手时只见手上沾了一层灰,靖王眉间微紧,凝眸细瞧,只见那桌子凳子上白茫茫的一层原不是什么罕见的木料,而是长时不打扫落下的厚灰。 “十四啊!你自个说说,这些个罪若是上报了皇上,会怎么样?” 景启这会子晒得进气没有出气多,眼前晕的厉害,听到了靖王问罪,想也不想的脱口道“灭九族?” 刚把手擦干净的靖王眉头一皱,险些拎着凳子砸过去,这一问不但把自儿给问没了,晟朝都给问亡了国。 汗顺着脸流落,蜇痛了他的眼,景启半眯着眼道“哥弟弟实在是不行了,您就是再气,能不能赏口茶后再罚” 靖王冷哼一声,将灰不溜秋的帕子扔到了桌上,这一扔又扬起了不少灰,靖王虽然没有女人家那么爱干净,但这脏的实在是没眼看,知道的是亲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废宅子呢! “滚进来!” 景启像是冲入水中的鱼,一头扎进了屋内,哆嗦着喝了一大杯茶后,瘫在凳上好一会才觉得活了过来,靖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脑子清醒了吗?” 景启点头,靖王又问了他一遍,景启这会子可不敢说灭九族了,顿了半晌道一句“哥,边关战事未平。” 靖王眉间轻挑,也不说话,只管拿眼睛看他,景启声音倏地一弱,小声道“我还有用呢!” 靖王“这算是威胁吗?” “弟弟不敢啊!”景启亲自倒了茶端过去“这事能私了吗” “绑架之事没谁发现你的身份,作罢也可以!赵慕远是你亲侄孙,闲来无事揍一顿也尚可,只是你竟然敢调戏后宫佳丽,十四,就算不追究你国法家规,但这一条实在是有违人伦!” 景启急道“我什么时候哥!叶清弦可没进宫呢!这算哪儿门子的后宫佳丽!” 再说了,不过是带人出去打打猎,这也算调戏! “他可是小皇帝的人!不管有没有在后宫,这点改变不了,而且你知道你这一绑酿了什么大祸吗!” 靖王道“皇上险些下旨封城。” “封城!”景启道“他这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了一个人要封城!就为了一个人!” 尺寸 “这事我也纳闷。”靖王叹道“我大晟朝自立国以来就封了两次城,一次外兵来犯,我方死伤惨重,兵临城下,不得已才封城。一次是皇子夺嫡逼宫造反,为了保全正统血脉,只能封城等待增援。两次封城都是国家大事,唯独这次竟然为了一个皇上这是越发过分了!” 亏得没有下旨,不然这会子皇上寻人的消息怕是早就轰动整个大晟朝了! 景启嘬了一口茶道“皇上也是拎不清,人只是丢了又不是没了,乱什么阵脚啊!” 靖王拿眼睛看到,冷哼道“是啊!就是因为有这种冲动又拎不清的人,皇上才险些酿下大祸。” 景启“哥,我错了,我可以将功赎罪!” “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我打探到了叶清弦的身份!” 景启道“哥,你怕是也不知道!叶清弦可不是布衣出身,他是杏林世家,御医之后。” 靖王端杯的手滞在空中,脸色忽的变了“不可能!若他是御医,怎么会去南巷子!而且整个青竹苑的人都知道他是自小便被卖进去的,那花名册上写的也是清清楚楚,我亲自查阅的,绝不会记错!” “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这件事。”景启道“兴许咱们谁也没有错,叶清弦说的不错,您查的不错,只不过其中藏了一些东西。哥,既然他是御医之后,是朝官的孩子,那咱们调查的速度得抓紧了,万一是罪臣余孽,皇上岂不是有危险。” 靖王“这事我也急着呢!听说九尾本人就在内城,但我派人找了许久,愣是找不到人在哪儿!没有他,叶清弦的身份怕是一时半会查不出来。” 靖王端起杯子叹道“要是能有个江湖人帮忙就好了,江湖人找江湖人最方便了,毕竟咱们是朝廷的人,出的钱再多,他们对咱们都有戒备之心。” 靖王随口问道“你常年征战,认不认识一两个江湖人?” 景启转着杯盖,有些心虚道“认识倒是认识,但他挺忙的,不一定能帮上忙!”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怕了他一样。”靖王顿时来了兴趣“这天底下还能有你怕的人?谁呀!” “谁怕他了!我那是本着为将帅者胸怀宽广的原则,对他不予计较而已,再说了,我又没做错事,犯不着怕他!” “不怕就不怕,你嘴角抽什么!”靖王眼见从他身上挖不出什么可用的消息来,便道“既然你江湖有门道,那就去瞧瞧人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九尾,记住了,一旦有了九尾的消息,便立刻来告诉我,你身份特殊,不要与九尾私下见面,以免招人非议。” 景启“哦!” 靖王觑了他一眼,好笑道“又不是要你去送死,怎么还吓得冒了冷汗,你那交的到底是什么朋友?怎么就这么吓人?他是能吃了你吗?” 景启没有说话,脸色不好的端起了杯子喝茶。 靖王看了半天最终看不下去,好心提醒他“空了!” 景启低头一看,杯子里除了茶叶渣子什么都没有,他喝了半天的空气。 小二端着托盘进了厢房,迎着笑将茶水点心摆了一桌“爷,照您的吩咐都上齐了,这些可都是这个月刚从苏州来的蜜饯点心,且鲜着呢!对了!咱们店还有刚到的时令鲜果,要不要上一盘来解解腻?” 景启一双眼睛全在街对面的私宅门口,小二说了什么他听也没听,随口便应了下来,小二喜上眉梢,帕子往肩上一搭,冲门外扬声喊道“时令鲜果一盘!” 喊完后还将茶为景启续上,将人伺候好了后才退出厢房。 景启曾偷偷的跟踪过南箕,街对面这个宅子就是他在内城的落脚处,景启方才用一串糖葫芦哄着一个小花子帮他送信,这会子约摸着南箕也该读完信来赴约了。 景启眼巴巴看了许久,终于等的宅门大开,然而出来的却不是南箕,是个年轻的小厮,那小厮开了门,拿出个铜盆放门口,随口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当街点火烧了。 景启看的清楚,那小厮烧的就是他让小花子送去的那封信。 烧了还不算完,小厮将盆里的纸灰晃了晃,扔到了台阶下的一角。 景启看的心里泛凉,这架势怎么着都有些像是要把他挫骨扬灰的意思。 眼见人不搭理他,景启招来了小二,把一桌子的蜜饯点心打包了送去了私宅,不过片刻,方才那烧纸的小厮又开了门,从院子里牵出来十几条大狼狗,然后打开了食盒,一个狗嘴里塞一块,公平合理的把景启的心意喂了狗。 “靠!” 简直欺人太甚! “爷?” 小二为他添了茶,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方才小的帮您去送糕点,见了宅子里的家主。” 景启被气的胸口有些闷,端着杯子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小二道“什么也没顾得说,那家主忙着呢!连正眼都没看小的,摆手让人接过了点心,依小的说,若是您想找他帮忙,还是另选日子的好,今儿怕是那家主脱不开身啊!” “他忙什么呢?” 小二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的他只觉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小二道“街东头的小寡妇在宅子里呢!” 小寡妇! 阿箕屋里有小寡妇! 景启“然后呢?” “哎呦这!”小二不好意思的咧嘴笑道“我的爷,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还能干些什么啊!您是不知道,那小寡妇长的贼俊,前凸后翘又万种风情,那家的家主年轻,血气方刚的,估计今儿一整天怕是都没空见您” 景启不等他说完就跑了,还是跳窗跑的, 小二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人跑出去,忽的惊慌失措的喊了出来“来人呐!救人不!抓人呐!有人吃霸王餐跑了!” “家主喜欢雅致的,那这一匹您可看得上眼?” 小寡妇同小二说的一样,年轻貌美,风情万种,这条也顺,前凸后翘丰满圆润,可惜了那家主同瞎了一般,一双眼睛冷的让人窒息,目光半点也没落到小寡妇身上。 南箕扫了一眼那匹布,冷漠道“俗。” “啊这可是今儿带来的最后一匹料子了!” 虽说亭子里放了冰,但小寡妇还是热的香汗淋淋,她拿帕子擦了擦汗,无奈道“要不奴家先帮您量尺寸?料子回头再多备些送来,让您好好选?” 南箕点了头,小寡妇拿出了尺子为他量尺寸,那青葱纤细的手刚搭在家主身上,家主突然温柔了眸,在她耳边低声道“梅娘今天好香啊!” 小寡妇脸上蹭的一红,羞赧的低下了头,这是她两日来第一次感受到家主的温柔,原来这看似冰冷的男人也有柔情的一面,谁说他无欲无求,这不是挺上道的嘛! 南箕轻声喃喃道“栀子花茉莉梅娘很会选嘛!” 梅娘羞红了脸,在南箕的注视下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了,她羞答答的低下头,轻声说道“家主” “你们在做什么呢!” 梅娘吓了一跳,手中的尺子忽的一下掉了,那布尺顺着南箕的宽袖滑落一头扎进了水中,小寡妇胆子小,被这一声吼吓软了脚,家主顺势将其扶起,扶坐到身后。 歹徒气坏了,一个箭步冲入亭子,指着人道“你给我放开她!” 南箕果真松了手,然后拿起一旁的杯子温柔的递到了梅娘手中,歹徒更是火冒三丈,一把将他拉开来“不许你碰她!谁允许你碰她了!” 梅娘生的美艳,打小就不缺爱慕者,这场景她遇到过不少次,但每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的激动人心。 最让她激动的是这位歹徒长的甚是俊俏,比眼前这个天仙似的家主还要英气几分,宽肩窄腰,看着像是个结实的练家子。 就是不知道她的这位爱慕者是什么身份,家底有没有家主殷实。 梅娘放下杯盏,热心肠的劝道“家主莫要动气,这位公子只是性子急了些,没什么恶意。这位公子,奴家瞧您有些眼熟,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若有事不如咱们外面说,这里是人家的宅院,您这可是擅闯啊!” “梅娘莫怕!”南箕冷眼看着人,说道“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景启“你把手给我拿开!你们!光天化日你们竟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南箕没有说话,梅娘慌着解释道“这位公子莫要乱说!我与家主可是清白的,我们从未做过什么僭越之事!” “还没僭越!”景启叉着腰道“我分明看见你摸他了!” “奴家那是在量尺寸!” “量尺寸?你连尺子都没有拿量什么尺寸!” 梅娘又羞又急,真真是冤死她了,尺子她起先是拿着的,但被他那一嗓子吓掉了。 景启看着脸色通红的梅娘,又看了看南箕有些凌乱的衣裳,登时想歪了,叉着腰怒吼道“量什么量!这东西有什么好量的!谁许你帮他量了!” 这火发的多少有些令人费解。 景启目光一转,怒冲冲落到南箕身上“你是傻子吗!她要帮你量你就让她量了吗!” 南箕“她不帮我量,太子怎么知道尺寸?” 景启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问道“哪个太子?” “自然是鄯善太子殿下。”梅娘道“此事原本也不轮不到奴家,只因太子见奴家的手艺好,特意派来伺候家主,本来同我一起还有六个丫头,但家主说人多了闹腾,就独留了我一个。” 景启砖头看向南箕“她当真是你留的!你看中她的手艺了!” 南箕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这是我们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行!我管不着,那太子能管着是!好!今儿我就让他好好管管!” 景启怒着眸甩袖离去,南箕拦住了他的去路,问道“你想做什么?” “太子入皇都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怎么着也该去见见,接待接待!”袖中的拳头紧攥着,景启咬牙切齿道“顺便让他也享受一下老子的手艺!” 南箕眉间微紧,疑惑道“你还有这方面的手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做衣服?” “嗯?衣服?”景启忽的明白过来,目光在梅娘身上来回打量“你是绣娘?” 小寡妇忙不迭的点头,景启的气焰倏然间散的干净“哦!她是鄯善太子派来为你做衣裳的。” “不然呢!”南箕眸中冷的危险,上前逼近几步,景启心虚后退,逐渐被逼进了死角,南箕困着人,居高临下的看他,声音低沉透着一丝危险“你以为我们在量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到底找我什么事!” 见人不说话,南箕哦了一声道“这是不习惯我的直接吗?咱俩之间终究是生疏了!” “不是!”景启靠着衣架坐着,从南箕汗透的衣服里摸了一把小扇来扇“这事有些难办,不晓得怎么跟你说。” 南箕一挑眉“有多难?比办你还难?” 景启脸上一热,折扇被捏的变了形“正经点!” 南箕一脸正经,庄严肃穆道“请问,是比让将军完全接纳我还难吗?” 折扇承受了本不该它承受的力量,咔的一声折了两半。 南箕正经未退,严肃道“扇子是鄯善太子赏的,上面还有他的题字呢!” 景启本来还觉得可惜,捧着断成两截的尸骸一味的懊恼,一听这话,扇面都给撕碎了一把扬了出去。 景启顶着大红脸凶巴巴的说道“我要见九尾!” 这种人就不能跟他客气! “行!”南箕撩拨着水花,慢条斯理道“见他是为了叶清弦还是为了九王爷?” 景启听出了话中话,问道“九哥经常找九尾?” 南箕反问他“你觉得九王爷的家底厚不厚?” 景启摇头,如实道“就是街头摆摊卖烧饼的都比他要富裕,偌大的九王府看着富丽堂皇,但实际上除了皇家赏赐的家具用品外,其他的全叫他倒手给卖了,要不是太后帮衬着,时不时赏些贡品,他怕是早就饿死在王府了。” 景启忽的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九哥的穷与九尾有关?” 南箕整个人滑入水中,在水里泡了许久才站了起来,水珠顺着紧致的肌肉往下淌,衬得他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景启自觉的跟随者水珠往下看,直到感受到南箕目光转了过来,他瞬间收拾好了眼神。 南箕与其对视时,只能从他眼里看到正人君子那礼貌又含蓄的平静。 这么一对视还挺失望。 “九尾有几年经营不善,险些害得风音阁吃老本,亏得九王爷出手阔绰,大手一挥,让九尾赚了三年的利润。” 靠! 景启“奸商!” “原本九尾对皇家人有嫌隙,不怎么喜欢跟他们打交道,自从那桶金赚到手后,九尾特别钟爱与皇家人做生意,尤其是九王爷,九王爷也挺喜欢他的,时不时去风音阁买上一杯茶喝!” 南箕从池子里走出来,拿了帕子擦身,对他道“不洗吗?” 景启这才下了水,穿着衣服下的水。 南箕嘴角忍不住上扬,若无其事的问他“所以,你今天是来帮九王爷打听消息的吗?” 原本不是,但景启这会子来了兴致。 “九哥找九尾到底有什么事?” “为了找一个人。” 南箕边穿衣边道“他找那人好几年了,只可惜钱没少花,但人却迟迟没个音讯。” 景启的兴致彻底被勾起来了,他趴在澡池边,仰头看南箕“九哥找的到底是什么人?” “想知道?” 景启疯狂的点头“想!” 南箕蹲在他身边,柔声蛊惑他“你脱一件,我说一句,你想知道多少我都能告诉你。” 好奇心被冷水一下子泼灭,凉的透透的。 景启滑入水中,沮丧的像个瘪气的大青蛙“亲兄弟也有房内事,不该打听的还是不打听的好。再说了,今儿来找你原不是为了九哥。” 南箕起身继续穿衣,声音倏地冷却下来“那就是为了叶清弦了,若是想问叶清弦便不用去见九尾,他的事情我都清楚,你想知道什么?身世,遭遇,还是他与你小侄子在床上的姿势?” “都想知道,呸!除了姿势!”现在的南箕与往日不可同语,景启可不敢轻易信他“风音阁的价位我知道,敢问族长如何开价?” “放心!”南箕已经穿好了衣服,对他展开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本族长以诚信为本,不会坑你钱的。” 景启看着他狭眸上扬,心里顿时没了底。 他好像真的碰上奸商了! 滇黑 不知过了多久,南箕将笔放入笔洗中,轻声道“你让九王爷去户部查一位叫叶白秋的御医,找到他,叶清弦的身份也就明了了。” 景启道了一声谢,穿好衣服要走时忽的转身看向南箕,顿了又顿后问他“你愿意做第二个叶清弦吗?” 南箕眉间微紧,不解的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有一天,你重新回归孤独,尘世之间无所依靠,江湖流浪也没有尽头,你会像他那样,一个人拼了命,想着法的活下去吗?” 南箕想也不想的反问他“你会吗?” “我会!”景启一脸正色道“即便没了你,我也会坚强的活下去。” 南箕笑了,笑的哂然,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景启的谎言“没了我,你是不会活下去的。” 如果他真的可以安心活着,为何要称那十三年为梦魇! 景启没有放弃,坚持不懈的问他“你会不会?” 会不会! 会不会像叶清弦一样坚强的活着! 南箕沉默许久,忽的问他“知道战场上的幸存者为什么总是哭吗?” 南箕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当一个人失去他仅有的一切后,往后每一天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景启像是魔怔了似的,丝毫不听他说了什么,一味的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会不会?阿箕,你会不会活下去?” 南箕叹了一声,妥协似的垂了眸“若没有遇到你,我一定会。” 景启又何尝不是。 只可惜,命盘无法回转,两人在遇到的那一瞬间,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这一辈子谁也没法再想以前那样,心安理得的在这尘世独活下去。 曾经硬抗下的孤独早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致命的毒,两人饮了十三年,早就毒入骨髓了。 “可我想你活。” 阳光透过云层落下,将阴暗一扫而空,整个天地豁然明亮,连带着聒噪的知了声都让人听着悦耳许多,景启站在门口,半幅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半幅身子还被阴影所笼。 目光追随着流云,从墙头上跳跃出去,景启留恋的看着天边被阳光洗得发亮的山峦和被清风舒卷的云,他喃喃道“能答应我吗?” 景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答复,放弃了似的走了出去。 南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半晌,内心的复杂在他离开时倏地喧嚣起来,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只觉心里某一处在这一刻也空了。 风涌入屋内,将画从桌上卷起,画在风中起落,眼看就要被卷出窗去,双锋挝猛地冲出袖子,在画飞离窗子的那一刻追上了它。 画没丢,有些皱,左上角被戳出了一个洞。 南箕将画卷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入暗格中,用一把锁将它藏了起来。 靖王从户部回来后直接去了萧王府,景启正闷头坐在树下垂钓,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见人来了也不说话,拿袖子擦了身边的石头,示意他坐下。 靖王看着他持竿钓鱼,目光有些奇怪“钓了几块石头?” “一上午了,一块也没”景启这才发现自己的鱼钩甩到了池子里的假山上,钩上的鱼饵都叫一群蚂蚁给分食了。 景启挂了新鱼饵,将竿重新甩了出去“查清楚了吗?” “祖上三代都查清楚了!” 靖王看着垂在水中的鱼钩,轻叹了一声“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往日是咱们看轻了他。” “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普通的小倌,叶白秋是他谁啊?”景启鼻尖耸了耸,把竿踩在了脚下,向靖王伸了手“别藏了,我都闻着味了!” “叶白秋是他父亲。”靖王不情不愿的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裹来,他不舍得都给景启,把包裹里的东西一分两份,自己留了一半“属狗的你!” 靖王偷摸藏得是一盘小酥饼,总共没几块,他还私留了一半,景启丢了一块到嘴里,吃的香时还不忘嫌弃靖王“就这仨瓜俩枣还对劈,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靖王没跟他一同计较,把油纸包裹里的酥饼碎渣丢去了水中,想借此引来一些吃食的鱼“他本不叫叶清弦,他叫叶永欢,是曾经太医令候补叶白秋独子,也是太医叶鸿的独孙。” 景启一怔,不可置信道“叶鸿?是那个传说中的圣医叶鸿?” 对于叶白秋景启没什么印象,但叶鸿这个名字倒是如雷贯耳,而且不止他记得清楚,全天下的人怕是没谁不知道神医叶鸿的。 叶鸿是落魄的寒门子弟,因喜欢医术,先是拜了乡医为师,后来又被引荐来皇都城的药房学医,机缘巧合下入了宫做太医,他虽入朝为官,但却没有忘本,他会借着休浴的时间去民间行医救人,也会在逢年过节散金施粥。 他这个人仁义大度,最厌恶勾心斗角,在当上太医令后没多久便厌弃了宫中的尔虞我诈,辞了官去了民间,成了四处云游的游医。 景启南征北战,除了界碑,见过最多的就是赞颂叶鸿仁医天下的功德碑,真没想圣医一辈子为国为民,最后竟然连自己唯一的孙儿都庇护不了。 靖王叹道“当我知道他是叶鸿的后人时表情同你一样,若非户部有我的亲信,他又发誓没查错,这种事情谁敢相信。” 景启咬了一口酥饼,问道“我记得叶老前辈是因年纪大了,死在了还乡的路上,当时二哥痛心疾首,不但赐了黄金木做棺木,还给他们家赐金赐地,极为厚待,叶家后来到底做了什么,怎地惹了诛族的大祸?” 靖王“有一年大疫爆发,叶永欢的父亲,也就是叶白秋,他去治疫,结果不慎沾染疫毒,他不服医治,也拒绝隔离,打伤了同僚,偷了官家的钱和马偷跑回了皇都城,要知道那疫毒厉害,一人可传染百人千人,一旦让他入城,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大局,不得已将他射杀城外。” 靖王叹了一声,捏着碎饼屑说“为此叶家便怨恨上了二哥,不但在背地里辱骂二哥,还散播一些不堪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二哥是天子,岂能容忍,一怒之下诛了叶家三族,不但如此,叶家旁系女眷一律贬为娼妓,有功男子酌情处理,或杀或流放。” 靖王说“二哥当初应当是想保住叶家最后一丝血脉的,因为叶家有块免死金牌,叶永欢是叶家唯一的后人,叶家没道理不保他,而且二哥后来还无意说过,若是叶家保全的是叶永欢,那便下旨命叶永欢流放边关。” 流放听起来挺吓人,其实是可以授命回皇都的,二哥当时虽然动了大气,但还是念及叶家有功,法外施恩了。 “但就在抄家归档之时,叶永欢流放的事情出了岔子。”靖王道“登记时有人把他和丫鬟的名字写反了,那小丫鬟是叶永欢的母亲从山里捡回来的,不知姓名,又聋哑残疾,叶永欢的母亲好心收留,给了她本家的姓,赐了清弦这个名,因书写的一时失误,丫鬟代替少爷去了流放之地,而真正的少爷被人当成了丫鬟卖进了南巷子。” 景启越听越觉得不对,紧眉问道“写错名也就罢了,卖进南巷子的是男是女他们竟也不知道吗?而且如果当时错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叶清弦身份有异,户部更是没有深查?” “虽然确实疑点重重,但是十四,你常年带兵打仗,没在皇都城常待过,更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不晓得这京都的官有多让人可恨。” 即便是份内之事,没有好处绝不多事,见风使舵,滥竽充数的更是比比皆是。 “百姓纳税交粮,结果喂了一群硕鼠蝗虫。”靖王道“叶清弦,不对,应当是叶永欢才是,他的身份虽然明了,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的后宫可以充实,但绝不容男子入内,叶永欢可以不死,但必须远离皇都城。” 景启看着鱼儿围着鱼钩打转,沉默半晌道“若他们俩是真心相爱呢?” 靖王沉默片刻,忽的问他“爱敌得过流言和世俗吗?” 景启没有说话,兄弟俩就这么沉默的坐着,直到鱼饵被水泡的散开来,靖王道“我知你欣赏他,有机会好好劝劝他,只要他放手,我愿意帮他离开皇都城。” 景启不吭声,挂好了鱼饵将竿重新甩了出去,靖王想了想道“我在南方有套宅子,旁人不知道,里面有专人打理,还有一些银两,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景启还是不说话,晃着他的鱼饵,引了一些小鱼过来,靖王又道“我忘了,他的爷爷死在南方,父亲也因为南方大疫去世,去了南方怕他会多想,不如还是让他自己选!不管他想去哪儿,我都会给他一大笔钱,不会让他身无分文,流浪街头的。” 景启心中快速划过一丝异样,他转眸看向靖王,问道“叶永欢的父亲和爷爷都死在南方?” 靖王点头“一个是云游时疲劳过度,一个是因沾染上了疫毒。” 景启又问“叶鸿到底是死在云游的路上,还是在行医救人时去世的?” “户部上记录的是死在云游的路上。”靖王道“不过上面也有记录,说仵作验尸时曾查出叶鸿身上多处淤青,肋骨也断了一根,怀疑是摔伤,叶鸿一生为民,即便在晚年也要亲自上山采药,估计是在采药时摔的。” 快了快了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 景启按捺住心里的涌动,问道“那叶白秋有没有研制过治疗疫毒的方子?” 靖王道“叶白秋对时疫很有研究,曾凭一己之力解决了两次时疫,去南方治疫前他曾说过,不到一月必出良方,二哥对他也是抱有很大的期望,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不然那场大疫也不至于会死那么多的人。” 景启问“后来时疫是怎么结束的?” 靖王想了想道“自然是别的太医研究出了针对时疫的方子,” “是宫里的太医吗?” “当然了,他们与叶白秋同去的南方。”靖王看着一条大鱼围着鱼饵打转,就是不咬勾,郁闷的直揣着袖子“那几位太医出身名门却资质平庸,当初派他们去时还有些不情愿,没想到竟是个奇才,咬了咬了!快收竿!” 景启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将竿塞到了靖王手里,在靖王一脸疑惑中拔腿就跑“哥你钓了鱼就先回!我还有事!” 那鱼约有成年男子的胳膊长,一甩尾险些把竿拽了过去,靖王慌忙一把拉住,鱼拼命挣扎,甩了他一脸水花,靖王拽着竿对那人喊道“你有什么事啊你!先帮我把鱼拉” 靖王脚下一滑被鱼拽入水中。 “呸!”靖王被灌了一嘴的腥水,他一手抱着河边的石头,一手抱着大鱼,大鱼死命的挣扎,蒲扇大的尾巴结结实实的扇在靖王脸上,水里沸腾的像是开了锅。 靖王抱着那不断挣扎的大鱼,在水花四溅中对那头也不回的人怒道“你个兔崽子!” 靖王修身礼佛三十多年,半生以礼待人,连个蚂蚁都不曾踩死的人,头一次破了戒,骂了人。 柳宅 烈日如荼,树上蝉鸣振耳发聩,屋中放了不少冰,但还是热的让人难以忍受,柳长青坐在窗下合账,有些烦躁的拨动着算盘,汗珠顺着脸暇滚落,打湿了账簿,柳长青热的实在坐不住,隔着窗子唤了声阿四。 “准备好了吗?我要沐浴。” 阿四在窗外道一句早就准备好了,柳长青将算盘一放,合了账本便要去沐浴,刚出门就见阿四笑着迎来,吞吞吐吐,目光似有不对。 “少东家,滇副将” “他又来了?”柳长青脚下一步也不停,目标明确的向澡池走去“好生劝着让他走,若是不走也不要硬轰他,不理他就是了。” 阿四有些不忍“外面太阳这么大,万一把人晒坏了” 柳长青转眸看他,眸中的冷激的他一哆嗦,他看着人冷笑道“他怎么样你倒是很心疼。” 阿四吓得头也不敢抬,只说不敢,柳长青冷然道“我们的事何曾要别人插手过,你这么殷勤,可是收了他的好处?” “小的可没受过滇副将的好处,请少东家明察!” 那滇副将官职不低,却穷的叮当响,他就是想要好处,滇副将也没钱给啊! “那就闭嘴!我们的事你少管!” 柳长青甩手关上了门,阿四险些被门夹断了鼻子,他摇头离开,看着在高温下有些扭曲的花圃,叹道一声走开了。 有道是夫妻吵架狗都嫌,这档子事他还是少管为妙。 景启不敢骑马招摇,换了一身朴素的常服,转了暗巷来到了柳宅,刚出巷子口就看一黑皮大汉柱子似的杵在宅院门口,景启扫了一眼,只当是宅院里的下人犯了错被主子在门外罚站,他没有多想便走了过去,对那黑皮道“兄弟,这宅子的少东家没出门?” 黑皮转过头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那张黑黝黝的脸是那么的熟悉,景启与他对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直到黑皮开口说话。 “将军你找寒江啊!” 景启心里轰的一下炸开来“滇穹!” 滇穹顶着一张黑的有些反光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牙齿越白,显得皮肤越黑,皮肤越黑,显得牙齿越白。 一黑一白闪的景启眼睛疼。 景启看着那张黑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言语,好不容易开了口,脱口便道“你是去挖煤了吗?” 这黑的也太彻底了!不止脸,脖子,手,但凡是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都跟染了墨一样。 见滇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景启多少也猜出点原因“柳长青让你在这站着的?” “没有没有!”滇穹生怕景启误会,忙道“是我自己赖着不走,寒江从来没有为难过我,寒江待我很好。” “”景启“你先照照镜子!” 但凡这少东家能心软一下,滇穹这色都不至于黑的这么匀称。 景启亲自来了,门子不敢拦人,开了门让两人进去,阿四引着两人往里走,屋里放了冰,又靠近水塘,一进屋便感到一股沁凉。 景启喝着茶吃着点心,自在的跟在自儿家似的,再看滇穹,茶水不喝,点心不吃,小黑脸向外,眼巴巴的看着。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景启恨铁不成钢道“你也不看看你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还眼巴巴的等着。” 景启端杯嘬了一口茶,打趣道“我若是再晚来这么几天,你也别叫滇穹了,改名叫滇黑多好。” 双燕绝绝的名号自此也改为黒燕绝绝,听着比以往更加霸气。 滇穹想还嘴,但景启说的句句属实,一点破绽都没有,憋屈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你早晚也是要成家的,万一娶了个蛮横不讲道理的,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抓人 景启听着这话只觉得好笑,阿箕的确有些性子,但不可能会到那蛮横不讲理的时候。 他一抬头便看见窗外闪过一角衣袖,他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少东家蛮横不讲理?不会!我看他为人和气,礼数周全,不像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滇穹丝毫不察危险来临,不假思索道“寒江不是不好相与,就是有的时候过于任性,比我几个姐妹还要爱使性子,他倒也不是不讲理,就是执着自己的理。” 这不还是不讲理吗! 眼看那人站在门外脸色不好,景启只觉不妙,慌忙找话题想把事情圆回来“那说明少东家是个有主意的人,再说了,他是做生意的,若事事随波逐流,生意也不会长久。你人笨又口舌拙劣,跟着他多少也能学着点,这是好事。” 景启有心救场,只可惜这傻帽二百五不但晒黑了脸,还把脑子给晒坏了,张口便道“你前段时间不还说寒江面像奸诈不像个好人吗?” “噗!”景启一口茶喷了出来,眼神虚的厉害“我什么说少东家了!” 滇穹是个认死理的,梗着脖子道“就是你说的,你还说要我除了睡觉都离他远一点,别跟着学坏了,我说将军,你可不能以貌取人,寒江为人单纯,心地善良,路上见到小花子会同情施舍,丫鬟仆人做错了事也从不打骂。” 阿四觑着少东家的脸色,心里泛起了嘀咕。 给花子钱是因为滇副将先开了口,说人家怎么怎么可怜,少东家不得已才施舍,丫鬟仆人是不打骂,但会被直接卖掉。 滇穹扬着一张黑脸,正色无比道“他就是有点小性子,也挺磨人的,但我愿意,我自己的媳妇我不疼,难不成要别人疼去!将军,我们俩的事我们俩自己解决,打破了头也不用您管。” 门外人的脸色从阴转晴,甚至散发着明媚,身上更是洋溢着幸福,反观景启端着杯子傻着眼,被滇穹的真情流露挤兑的有些坐不住。 两口子之间的事果真不能外人帮,帮了帮去,自己两面不是人。 “将军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 柳长青是扬着笑走进来的,自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滇穹一双眼全落在他身上,他那张脸晒得黝黑,显得眼睛又大又亮,再加上那可怜兮兮的神清,像极了被人抛弃后又重遇主子的小黑狗。 “将军纡尊降贵来寒舍所为何事?” 看着柳长青那带着寒意的笑,景启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有些张不开嘴。 都怪滇穹个没脑子的,什么话都往外说,现在弄得他里外不是人,还怎么开口让人帮忙! “我路过,想着你回皇都城已久,都没有跟你好好的聚聚,为了尽地主之谊,便来看看你。” “多谢将军厚爱。”柳长青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然后端杯子喝茶不说话,景启这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扭头想让滇穹帮忙,一回头就看那小黑狗耷拉着耳朵,眼巴巴的看着柳长青,可怜的要命。 没出息! 眼见指望不上,景启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来了“听说皇都城新开了个馆子,里面的厨子都是海外来的,烧的一手好鱼,若少东家有兴趣,今晚咱们去尝尝鲜?” “将军抬爱,只可惜草民最不喜鱼刺,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小黑狗嗅到了机会,摇着尾巴上赶着献殷勤“寒江不怕,我最会挑刺了,如果你喜欢,咱们这就去吃,将军有的是钱,吃多少都成,对将军!” 将军忽的一下被捧得高高的,这会子想下台阶也没机会“是啊!若是愿意,咱们这就去!” 景启悄悄的摸了袖子,隔着荷包数里面的银子,还好,今儿出门得亏带了钱。 柳长青脸色稍缓,小黑狗见了尾巴摇得更欢了“寒江还爱吃玉馐馆的烧鸡,爱听青云苑的戏,云家的酒也不错,一会让伙计们安排了送来,难得将军请客,咱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启肺管子一抽,像是被人拿刀捅了一样,疼的让人难以忍受。 果真不该让他跟柳长青处,这才多久,好好的一个老实人变成什么样了! 柳长青适才扬了唇,对景启笑道“将军破费了。” “客气客气,少东家不必在意。” 景启面上笑的毫不在意,心里却滴血般的疼,他暗暗发誓,以后管天管地,绝不管人家夫妻的闲事。 真真是出力不讨好,还里外不成人! 这一趟来的代价太大了,景启不但荷包空了,还记账打了好几份欠条,最憋屈的还不是这个,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俩冷战了多日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和好了,景启顶着烈日看他俩眉目传情,打情骂俏,饭吃的更是像拌了醋一样,每一口咽下去的都是心酸。 “将军上次要我查的事已经查出来了。” 阿四送来了药,滇穹吹凉了后再递了过去,柳长青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大想喝,但滇穹看的紧,他不敢不喝,只能硬着头皮把药喝了,刚放下碗一颗松子糖就送到了他的嘴边。 滇穹“含着就不苦了。” 柳长青将糖含入口中,狐狸眼上挑“谢谢大朗。” 老实人变坏了,坏的有些出人意料,滇穹看着人,顿了顿道“寒江想怎么谢我?” 狐狸眼一眯,柳长青软糯糯的嘟囔着“我待客呢!” 景启端着杯子闷声喝茶,欠条之类的他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只觉得自己坐在这有些多余。 “那件事有些年头了,尸骸肯定是寻不回来了。”柳长青含着松子糖,说话有些闷“不过我查到那位老先生在被病人打死之后,他的儿子曾去找过他,但时疫中死的人太多了,他儿子找不到尸骸,只好为他办了衣冠冢,棺材和灵位送去了北方祖宅,由一位姓叶的绣娘负责安葬。” 一听到叶字,景启心里倏地一下被吊了起来,他问道“他儿子叫什么?” “叶白秋。” 找到了! 十三年来他一直在找的人终于找到了! “少东家!” 景启眸中激动,但紧缩的眉间没有立刻放松“劳烦你帮我去查另一件事,速度一定要快!” “将军请说。” 景启道“我要查当年叶家诛族的真相,还有叶清弦入南巷子的真正原因。” 滇穹回府时景启正一脸郁闷的坐在桌前拨楞着算盘,桌上放了几张欠条和两吊钱,景启眉头紧锁,脸色有些苍白。 “将军想学做生意了吗?” “做个屁,本钱都亏没了。”景启把算盘往旁一推,揉着有些酸麻的脖子,疲倦道“你是打算在柳宅住了是吗?萧王府不回,将军府也不回,昨个滇老将军还派人来寻你,问你的去处呢!” “您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说最近有桩私事要你去查,你出城了,得好些日子才能回来,也不晓得滇老将军会不会信!” 景启眯着眼睛看了又看,看的滇穹有些莫名,他摸着脖子道“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黑点挺好。” 要是滇穹没晒黑的话,这脖子上的应当是吻痕。 “当初你在花楼到底被谁占了便宜?”景启好奇道“怎么就让少东家生了这么大的气?” “没被人占便宜,都是酒闹得,喝多了寒江当时也误会了。” 景启看他“真是误会?” 滇穹不想再提这件事,忙将东西从袖中掏了出来“这是您让寒江查的,寒江一到手就催我送过来。” 那是一封信,信里写得都是景启最想知道的。 景启看着看着就寒了眸,脸色有些凝重,看到最后竟然沉了脸,一掌拍向桌上,喝茶的滇穹被他吓到了,忙问“怎么了?” “简直无法无天!”景启拍案而起,怒甩着袖子骂道“这群畜生简直没个王法!” 滇穹慌忙放下杯子,追问道“到底怎么了将军?” 景启只说过分,却不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越说越气,景启攥着信就往外走,滇穹欲追却被景启拒了“你这么黑太扎眼了!不许去!” 景启骑着马去了靖王府,靖王最近身体抱恙,困乏的紧,拎着凉椅在树下午睡,睡得且沉时忽的一声巨响将他惊坐起来,心跳怦然震得他胸口疼。 他转眸看去只见景启站在门口,手悬在空中保持着敲门的动作。 空中扬了不少灰,景启的脸色也有些怪异,靖王一脸惺忪的看着,总觉得今天的门框格外宽敞。 待灰尘落得差不多了,靖王的浆糊脑子也反应过来了,拍着椅背怒喝道“十四!” 景启拍门拍的太用力,生生把门给拍倒了。 “我安我安!” 景启抱着门板,想要将门安回去,结果忙了一身汗也没能将门安回去,他抱着门板冲人讪笑“哥” “你是我哥!”靖王怒道“我屋里统共就这么几张桌子几扇门,你来一回弄坏一些,来一会弄坏一些,你来干嘛来了,抄家吗!” 景启腆着张脸凑了过来,靖王抬腿就踢,景启躲得飞快,靖王踹了个空还险些闪着了老腰,景启慌忙将人扶坐椅子上“哥哥哥,气归气别动手,万一误伤了就不好了。” 景启开了扇子,讨好似的帮靖王扇着,靖王气的眼前有些花,躺在椅子上问“有事就说,说完了滚蛋!” “哎好!”景启盘腿坐在靖王身边,对他道“哥,我想要抓几个人,萧王府的府兵太扎眼,滇穹有官职在身不好动手,思来想去只有您手里的人最合适了。” “考虑的够周全的,想抓谁呀?” “抓几个太医。” 靖王只觉得奇怪,转眸看他“几个太医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你到底想干嘛?” “事情没问出来前告诉您不好,您就先帮我把人抓回来,等我查清楚后再同您说好吗?” “上一次这么神秘还是在十三年前。”靖王道“我稀里糊涂的帮了你,结果陛下险些遇刺,我也被太后给训斥了,十四啊,哥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你想做什么,同哥说个明白!” 他要做的事太大,决不能同靖王说,一旦说了,他不但什么都做不了,叶永欢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他们聊聊,喝喝茶,哥,你放心,这次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真的!” “你不说就滚蛋,我不帮你!” 景启歪头看他“真不帮?” 靖王斩钉截铁道“不帮!” 景启顿了一瞬起身便走“得!您老人家睡着!我自己带兵去抓人!” 身后没个动静,景启一咬牙脚程变快了些,刚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了声音“回来!” 景启暗暗松了口气,转身看去,只见靖王黑着脸坐在凉椅上,几近咬牙切齿道“我帮你抓人,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弄出人命!” “放心哥!” 景启一口应下,笑的甚是纯真,但靖王却看的后背发凉,总觉得这次怕是要出大事。 景启几乎是踏出靖王府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南箕,他站在街对面的隅角,穿着素白色的常服,隅角阴暗,墙头还倒了一半,本是破败凄凉,但被南箕这么一站,硬生生的站出了一幅冷傲对沧桑的绝美画面来。 像一枝从墙头探伸过来的梨花,又像是从云层飘落的雪,人间最后一抹白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景启眼前。 两人隔街对视,一眼的刹那看出了万年的深情。 景启拦下一个卖发糕的老头,摸出所剩不多的几枚铜板,买了一块带蜜枣的发糕,香软甜糯的发糕被切的整齐,放在了洗净的荷叶上,景启就这么小心翼翼的捧着,像是捧着一件罕见的稀世珍宝,献宝似的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南箕面前。 “好吃吗?” 景启亮着眸问,南箕本想说太甜,但那双眸亮的过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转了弯“好吃。” 要是景启有条尾巴,这会子早该摇到了天上去了。 靖王心情忐忑的出门,刚踏出门槛就愣了眼,只见长街上并肩走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又是扇扇子,又是拿袖子遮太阳,殷勤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笑的更是跟朵花似的,嘴都裂到了耳朵根了。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随手拉过一个门子,指着长街上的人问“那个跟狗腿子似的窝囊玩意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门子“爷,那是十四爷呀!” “他旁边站着的是谁?” 十四自出生就带着傲骨,见谁都是直着腰,睨着眼,任凭你怎样,他愣是不会正眼看你,后来大了知道些人情世故,虽然在人前时不时的嬉皮笑脸,但他知道这个十四弟从未改变过,性子且傲着呢! 而且他还是大晟朝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亲王,早就得了面圣不跪的特权,就这么一个不跪天地,不跪皇帝的硬骨头,怎么这会子变成了会咧嘴笑的傻驴了! 门子摇头“不知道啊爷,那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一不上前拜见,二不来询问,就在那墙根底下等着,十四爷方才看到他时两眼都直了,就跟那狗看见屎不不不!就跟那蝴蝶见了花似的,乐呵呵的就跑了过去。” 靖王看着两人转过长街,待身影彻底被熙攘的人群淹没时,他才收回目光,管家牵来了马,靖王翻身上马,若有所思的抚过那油光滑亮的鬓毛,低声对管家道“去查查十四身边那个人。” 管家应了一声,靖王骑马离开后又折了回来,嘱咐道“这事做的隐秘些,别让你十四爷知道。” 瞧十四那殷勤的劲,那人在他心里指定地位不低,若是知道他背地里查他的人,估计这靖王府里仅有的一口锅都得被他给砸了。 街摊的小二倒了杯苦麦茶,喜气洋洋的递了过去“爷,您的茶!” 景启接了过来,用手背在碗上试了试,觉得温度尚可便递给了南箕“阿箕,慢点喝,别呛着了。” 发糕齁甜,腻的南箕嗓子里发腻,这个时候苦麦茶喝的正好,一碗下去眉头舒展。 景启摸了摸荷包,意外的发现里面还有两个铜板,四下逡巡后买了一块咸酥饼,颠颠的递给了南箕,南箕将饼一分为二,两人一人一半。 两人边走边吃,吃完了饼也到了萧王府的门口,南箕脚下未有停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景启进了府去。 景启常年不回皇都城,萧王府的人大多都松散惯了,除了景启常去的屋子外,其他的屋子里都落了厚灰,景启也懒得管理,就算亲眼看到了有人插科打诨的糊弄事,也是能不管就不管,反正回来住不了几天,他没个这份心情去管这份闲事。 所以本着其他屋子脏乱差的原因,景启直接将人带去了他的卧房。 而且一进屋就从里面锁上了门。 南箕前脚刚进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落锁声,他看了看忙着关窗的景启,又看了看锁的结结实实的门,冷眸中闪烁着些许微妙。 景启把窗户也关了几扇,只留了一扇对着水面的窗户,那扇窗户外是小池水榭,有没有人一眼就能看了清楚。 “你到底想做什么?” 景启被他一句话给问懵了“什么我想做什么?” “还想蒙混过去。”南箕整理着衣服,冷冰冰的说道“柳家生意不错,少东家也人缘颇广,但你以为,若没有我的同意,他当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叶家的事!” 景启惊道“暗中提供叶家消息的人是你!” 翻盘 也是!南箕早就说过,若论实力人脉,尧光族一点也不逊与风音阁,只要他愿意,知道叶家的事倒也不难。 南箕开了折扇,慢悠悠的扇着“暮寒,你查叶家我不管,你若是喜欢那小倌,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你要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就别怪我做个无情人,不通情达理,没有恻隐之心。” 别的倒也罢了,那一句你若是喜欢那小倌,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说的是咬牙切齿,不大像是在说不放在心上,倒像是再说我会记你一辈子。 景启咽了咽口水,只觉阿箕的目光有些不妙,但只能硬着头皮扛着“我真心不喜欢他,也不可能为他做什么。” 南箕不说话,只是不错眼的看他,似乎在等他自己主动认错,但景启本事见长,冷汗都透了里衣,还是死扛着不认。 南箕觉得他胡闹的越发不像话,有时间还得调教调教才行“你之所以找九王爷,是因为你身边眼睛太多,不方便下手,九王爷替你挡了他们的监视,你便可放开手脚办叶家的案子,你不敢正大光明,说明你要做的事情会被所有人不待见。” 在景启忐忑时,南箕忽然凝眸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南箕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想,翻,案。” 见人不说话,南箕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狭眸微冷,折扇在指间微微收紧“你知不知道叶家的案子是谁判的?你若是翻案,后果又是什么!” 案子是先帝判的,有道是子不言父过,皇帝身为儿子敢去推翻父亲亲手判下的案子?但若皇帝不同意,便有违天理公正,若是同意了,便是不孝的逆子,叶家的事就是烫手的山芋,谁接都得一手泡。 景启强笑道“别担心,我有分寸。” “你要是有分寸我也不至于在靖王府门口等你!”南箕道“皇都城有的是人想杀你,不躲便罢,还主动把刀柄递给别人。安阳暮寒,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在皇上面前隐忍伪装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了一个叶永欢,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南箕不悦道“那叶永欢就这么好,好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一条鱼跳出水面,击碎了平静,荡开了数道银痕,他被银痕晃了眼,生出一丝置身如梦境般的恍惚来“不光是为他” “你说什么?” 景启猛地回过神来,忙道“没!就是看不过去。” “你是个将军,战场上死里逃生多少回,看不过去的何止这些,叶家的事不能挑明,一旦挑明了,皇上绝不会放过你。” 人家好好的一个明君圣主,被强行泼了一盆脏水,史记上少不得要写上一笔,忙碌了一生没能得个贤名,反倒是被冠上个昏庸,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皇上就没有看我顺眼过,早晚都是要拿我开刀的。”景启无所谓道“临死之前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不算委屈。” “冥顽不灵!”南箕面色一冷,狭眸透出杀气“你信不信我杀了他!” “信!”景启斩钉截铁的说,但同时也笑弯了眉“但你不会。” 只要是他想做的,南箕从不会阻止,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无论多少年,这一点不会变。 南箕似乎被他气到了,不同他争辩,袖子一甩抬脚就往外走“笃定了是!等着看,我一定会杀了他。” 一出门,那冷漠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忍不住上扬的唇角,狭眸微眯透着几分雀跃,他背过手,看着水面涟漪微荡,喃喃道: “到底是谁拿捏了谁呀” 景启指定的几位太医都是宫中颇有身份的老人,平日都是给太后和皇上请脉,轻易不为他人医治,亏得靖王人缘好,一封帖子把人都给请齐了,轿子都是靖王提前备好的,几人在轿子中昏昏欲睡,等下了轿才发现不对。 此处荒凉破旧,杂草丛生,入眼皆是断墙残瓦,根本就不是靖王府的宅院,倒像是杀人抛尸的最佳选地。 乌鸦停在墙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几人,忽的一声大叫,粗劣嘶哑声在院中回荡,激的几人毛骨悚然。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中,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队人潮水般的涌来,将几人围在其中,太医们面面相觑,眸中皆是惶恐,景启从门外走来,只见他面色严峻,眸中冷漠,与平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截然不同。 “各位好啊!”景启背着手睨看着人,半眯的眸中透着冷冷的笑“请问诸位可曾还记得叶永欢?” “族长!将军将人带去了地牢!” 棋盘两侧放着棋篓,里面有黑白两子,南箕一人持两子,在棋盘上杀得昏天黑地。 南箕微有思索,抬手落了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了,白子方才还势如猛虎,现在被黑子一招重伤,气势大减,恹恹的缩在角落,像个受了惊的小猫。 “让人送信过去,若是他们配合,便不伤他们后人,日后逢年过节好歹有人为他们烧香供奉,若不识好歹,惹了将军,代价便是合族陪葬。” 南箕摩挲着棋子,轻声道“将军性急,下手又没个轻重,你们在旁边多帮衬着,别叫人死了。” “是!” 白子落下,截断了黑子的长矛,虽没有下的有多炸彩,但却将黑子的势力一分为二,关进了自己的管辖之中,下一步黑子无论怎么走,都冲不破白子的牢笼。 南箕轻捏着黑子,眉间有些犯难,他似对白子说话,又似在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以身做赌,这一招有些险。” 自从景启将人带走后靖王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心里也总是不安生,吃个饭还咬到了舌头,忐忑不安了一整天后,靖王实在是等不及了,备了轿后匆匆赶去了萧王府,一进门就看景启在洗手,没等开口,便被一股子血腥味给冲撞了,靖王凝眸一看,险些没气晕过去。 满满一盆血水,还冒着泡。 靖王半生礼佛,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更别提杀生了,被这一盆血水激的脊梁骨发冷,后槽牙直打颤。 “十四!” 靖王一激动险些背过气去,景启哎呦一声慌忙扶住了人“哥哥哥!没死!没死!人还活着呢!” 靖王半躺在椅子上,气的手直抖,景启举手发誓“哥,若弟弟说谎,不得好死!” 虽是信了,但靖王怒气未消,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一缓过来,立马揪着人问“你同我说个明白,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你找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 景启顿了顿,转身将门窗都打开来,确定周围无人后,他才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笔墨尚新,上面的画押指印还未完全干,一看便知是刚刚笔录下来,靖王接过来看,刚看不过两行就变了脸,当看完一整张供状后脸色沉的不能再沉了。 靖王拿着供状缓了片刻,余惊未散的看着景启,他似想到了什么,目光惊慌掠过四周,将状子迅速折起,压低了声音问“这份状子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景启嗅着指间还有腥气,便点了香,手放在香炉上,借着袅袅青烟,熏着指间的腥气“叶家无辜,这是事实。” 靖王眼皮子一跳,心脏咚的一声震得得胸口疼“所以呢?” 景启没有绕弯子,直接了当道“翻案。” “翻你个头!”靖王怒喝一声后立刻噤了声,他扫了一眼周围,生怕自己刚才那一嗓子被别人听到“二哥若是还在,此事我不拦你,他的错他尚可去认,而你顶多被关两天禁闭,或打上几板子,但现在二哥没了,这事就是冤的下雪,那也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 “这案子就是一把双刃刀,不管结果是什么,势必会重伤你和皇帝,而且叶鸿是什么人,他这一辈子积了多少善缘,一旦叶家的冤屈被万民所知,肯定要激起民愤,届时你要怎么平息民怒,怎么向皇上交代,让我们大晟朝在天下如何立足!” 景启不说话,只管垂眸看着腾升的青烟,靖王放缓了声音,温言劝道“十四啊!你常年带兵厮杀疆场,应当知道何为大局,更会明白什么叫做取舍,有些时候走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我们能做的便只有牺牲,我知道叶家无辜,叶永欢可怜,但我们可以弥补,可以尽可能的去补偿他,至于这案子就别再提了!” 景启轻嗅指间,在靖王的满眼期待中将头一摇。 靖王勃然大怒“你铁了心是吗!十四,莫说你!就是皇上,你去问问,问他可敢碰这种棘手的事,高位者总是没法面面俱到,就同你,三大营管理的再好,你敢保证里面完全干净吗!” “三大营是不会干净的。”景启伸手,目光坚定的让靖王心里发寒“我可以在淤泥中活着,但叶家必须清白。” 靖王立刻将状子紧攥手中“这可是催命符。” “又或者它是一把刀。”景启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笑容冷且戳骨“他们母子对我早有不满,又苦于无把柄拿捏,这把刀我送出去,好叫他们放心。” “你是疯了吗!”靖王紧攥着状子,双目急的充血“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家,为什么你偏要管叶家的事,为了叶永欢?” 靖王像是要求证般,紧盯着他,观察着他的所有变化“你是为了叶永欢对不对?你喜欢他?如果你喜欢可以带他走,皇上就算怪罪下来我替你拦着,十四,这状子给不得他们啊!” 说道最后靖王先哽咽了,他紧紧攥着状子,似乎在攥着景启的命,生怕稍有松懈,他的弟弟就魂断九泉。 “不管他儿时如何聪慧乖巧,不管他现在怎么喊你十四叔,但皇上始终是皇上,他不会信你的忠心,更不敢接受,必要时你会成为他震慑天下的工具。” 景启垂下了手,就在靖王以为他被自己说服时,他忽的跪在了自己面前,这一跪让靖王心倏地一沉,沉入冰冷的渊谷中。 “哥,给我!”景启跪行上前,伸手拉靖王的衣袖,像极了儿时拉他袖子向他讨糖吃,他咧嘴一笑,笑的没心没肺,靖王看的恼怒正要作势打他,但手扬了半天,终究还是轻落在他肩上。 就像儿时景启犯错,他总是要揍他,但每次都是吓唬一下,糖照给,气照受,就是不舍得动他一下。 靖王眼圈通红,血色浸在水光中,看的景启心里揪疼,天家无情,靖王是他心中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人。 “十四,叶家不管了行吗?” “不成。”景启坚定道“叶家必须翻案。” 靖王最终还是松了手,他离开时身子佝偻了许久,像是老了十几岁,临走时他站在门槛前停了许久,忽的一拳砸在门上,声音在空中响的惊人,雷霆暴怒后,他疲倦的像个耄耋老人,无助的将头抵在门板上,哽咽声中透着愤恨“当初就不该叫你回来,那叶永欢也不该留到现在。” 景启看着人踉踉跄跄的离开,起身时腿上一软又跪了下去,一双手伸了过来,将人稳稳接着,南箕有些心疼的抱着人,两人贴在一处不过瞬间他便先松了手,决断的有些像是在躲避什么。 景启被他扶坐回椅子上,握着状子的手有些发颤。 “什么时候来的?”景启声音像是含了沙,沙哑的刺耳,南箕给他倒了杯茶,看着他喝完才说话“出门闲逛无意碰到了九王爷的轿子。” 是跟着九王爷来的。 “你藏得真好,半点没叫人发觉。” “不敢漏出马脚。”南箕一本正经的自嘲道“毕竟你也没给我个名分,外室哪儿有资格待客。” 景启的手不抖了,但目光却在地震般的颤抖,南箕看着他,目光平静,声音如常,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怎么,不给名分还不让人说了,我是外室,不是通房。” 景启顿了又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是阿箕吗?” 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话的人当真是他的阿箕吗? 南箕勾住他的下巴,指腹顺势在他唇上轻刮了一下,如羽毛拂面,酥痒到骨子里了,两人离得很近,鼻尖若有若无的碰在一起,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南箕暗昧的摩挲着他的唇,将唇色染得越发鲜红“要试一下吗?” 景启看着那双上挑的秾丽,喉咙有些发干,也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他竟然探身上前,飞快的在那唇上亲了一下,快如蜻蜓点水,但就这这刹那间点起了无法抑制的熊熊烈火。 景启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想逃已经来不及,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南箕的身影像是一座山,压着他,叫他动弹不得。 桃子滚了一地,鲜嫩的皮磕坏了,饱满的汁水在摔落的刹那迸溅出来,果肉的清香倏地充斥着整个屋子。 南箕不悦的抬眸,对上一张震惊的黑脸,南箕整理着衣襟,不快道“暮寒,你家的矿工来了。” 矿工愣了一下,转身向后看,找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他指着自己道“我是滇穹啊军师!” 南箕目光一顿,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景启“他是滇穹?” 景启慌乱的整理着衣服,从脖子到脸都是红的,他点了头,看向滇穹的目光有些飘忽“有事?” 是有事,但刚才那一幕把他吓得不轻,事情全忘了。 “我寒江,让水果送点我。”滇穹开始语无伦次了,拎着空篮在那比划,目光不受控的在南箕和景启身上溜达“说是刚来的时令货,亲起来很甜,不!吃起来很甜!” 他语言一乱,景启心里也乱了,脸上像是上了妆,红的越发艳丽。 屋里的氛围呆的着实让人尴尬,滇穹找了个由头退了出来,慌不择路的他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那声音听的都让人觉得疼。 南箕也问“没事!” 滇穹尴尬的回头冲两人嘿嘿嘿的笑,摸着门框道“没事没事!没磕坏,这门结实着呢!” 说罢脚下抹油跑的没影,南箕看着那背影顿了又顿,声音有些微妙“我,不是在问门。” 景启蹲在地上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张极其重要,却被南箕以碍事为由随手扔出去的状子,状子被人攥的皱巴巴的,但庆幸的是好歹没有破掉。 南箕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桃子,问他“什么时候进宫去?” “夜长梦多。”景启将状子折的整齐,小心翼翼的放入袖子里“就现在。” 紫珠脚下生风回到了寿康宫,一进宫门脸色瞬间变了,她在宫中几十年,是太后的近身嬷嬷,也是宫里的教养嬷嬷,说话做事速来稳重,但今儿却不同,只见她脸色慌张,提着裙角跑的生风。 太后刚醒,坐在窗前闭目养神,眉眼垂着惺忪,见她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紫珠扑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她才认出这疯丫头是自己的陪嫁,多少年的知心人。 “太后!您救救陛下!” 紫珠眼圈通红,哽咽道“十四爷和九爷进了宫,拿出了一桩前朝的案子来让皇上帮忙翻案,那案子确实是桩冤案不假,但先帝已去多年,这会子拿出来谁敢动,十四爷手握兵权,为一方主将,九爷文墨通天,能言善辩,俩人就堵在御书房,非要皇上答应翻案,皇上一怒将两人都拒之门外,九爷还好,就是闹的再狠,事后也不会跟小辈计较,十四爷手握兵权,野心皇位不是一天两天了,若皇上言语刺激得罪,怕是要招惹来逼宫祸端!” 太后清醒了,清醒的彻彻底底,甚至惊了一身冷汗“前朝的什么案子?” “叶家的案子!”见太后两迷茫,紫珠忙提醒道“就是当年庶出的小兰二爷养的那外室生下的孩子,叫三姑娘的,因外室死得早无人管教,三姑娘被您的表妹接回母宅养,养大了后嫁给了一个太医之子,当年她有心进宫请安,您身体不适给推了的!” “那个孩子啊”太后终于明白过来,奇怪道“那叶家不都没了吗?而且十四与叶家从无来往,这好端端的做什么要为叶家平冤?” “奴婢也不知道啊!但太后,这叶家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四爷因为这事跟皇上杠上了!您没去瞧,皇上把两位爷关在外面,自己气的在屋里砸东西呢!” 紫珠急道“十四爷和九爷对这事没有半分退让,皇上也不肯退,两方就这么僵耗着,奴婢瞧着都心惊!” “梳妆更衣!”太后起身,脸色十分不快“这三姑娘真是与哀家命中相克,当年就因为她夫家不懂事,哀家在这后宫饱受争议,就连先帝都数落哀家疏于管教,如今她去都去了,竟还是个不消停的!真是造孽啊!” 太后赶去时太医院的人正抬着人往回走,她惊得眼皮子一跳,险些站不稳。 若那被抬下去的是萧王,他们母子的好日子算是走到头了。 藕 紫珠也白了脸,脚下踉跄着就过去了,待看到架子上的人后松了一口气,问了太医两句后慌忙回到太后身边。 “太后莫急,架子上的是九爷,九爷身子弱,中了暑气,太医说好生修养就成,没有大碍。” 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指派了两个宫婢去照顾的同时有些不悦道“十四胡闹也就罢了,他一个读书人也跟着起哄,大热天的要是出个什么事,那满朝的文人还不得把罪怪在我们母子身上!” 太后脚下一顿,又对紫珠多嘱咐道“小丫头们手脚粗苯,你亲自去照顾九爷,若是需要什么,只要太医能说出个名来,就是开国库都得取出来!” “奴婢明白!” 九爷半生礼佛,天下知名的僧人都与他交好,无论大小寺庙都有他的功德碑,只要他一句话,僧人定会排除万难来帮助他,那些个僧人广结善缘,在江湖和朝堂上都有一定的地位,若是僧人执意为他抱不平,皇上再是天子,怕也要低头认错。 而如今太后的近身嬷嬷亲自去照料,就是日后翻起了旧事,那帮子僧人也没话可说。 景启站的笔直,状子高捧在手心中,他对上那双愤怒丝毫不惧,捧着状子道“叶家冤屈,一冤在叶鸿,他一生为善,济世救人,最后却被人设计陷害,被暴民打死,抛尸荒野,一代圣医死无全尸。二冤在叶白秋,为大晟尽心尽责,不顾一切置身与险地,却因同僚嫉妒,药方被偷,功名被夺,含冤污蔑,被人射杀在城门之外,愤恨冤死。三冤在叶永欢,他” “够了!” 数道折子被甩了出去,砸落在景启身上,帝王的怒红了眸,像头被激怒的兽,恨不撕杀了眼前人。 皇上踢翻了桌子,在轰然中巨响中指着人怒喝“萧王!您这是要逼死朕吗!” 景启面色如常,冷静的出奇,他捧着状子道“皇上,先帝当年确实错了,求皇上为叶家翻案!” “父皇不会错!”皇上愤怒甩袖,险些将景启手中的状子甩飞出去“父皇是天子,天子岂会错!萧王,你借着叶家发作,到底是何居心!是准备借着叶家来逼宫谋反吗!” “臣不敢!” 景启道“若是皇上不愿,这案子不如就由臣来翻!” 罪过本就不该让皇上来承担,他来翻案,承担后果,就让那天下人痛骂他,反正他的名声都烂到了泥里,不在乎这一笔。 “放肆!你敢越俎代庖!” 皇上怒道“来人!萧王拥兵自重,以下犯上,把他押入大牢反映自过!”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莨菪直接吓的跪下,哆哆嗦嗦的跪行几步,在皇上面前磕头求情 天老爷呦!这可是萧王殿下,掌控着三大营,握着晟朝的命脉呢!皇上当真是气昏了头,这话竟也敢说的出口! 皇上盛怒不减,一脚踹了过去“狗奴才没长耳朵吗!朕让你拿人,你下跪!” 莨菪被踹的不轻,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时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即便眼前黑影闪烁,甚至都看不清皇上站在那儿,但还是坚持磕头求饶。 但莨菪越是如此,皇上越是愤怒,随手抄起一物件就扔了过去“没用的东西!” “皇上!” 景启突然上前几步,目光锋利,脸色阴鸷狠戾,莨菪挣扎着挡在了皇上面前。 皇上方才随手扔的是一方砚,偏巧又砸中了他的脑袋,冷汗和血流了整张脸,他现在眼前一半鲜红,一般模糊,萧王在他眼里扭曲的让人悚然。 像是一只散发着危险的巨兽。 它的獠牙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咬破他们的喉咙。 莨菪的冷汗早就湿了里衣,腿肚子也颤的站不起来,脑子里除了害怕没别的想法。 完了! 萧王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然而景启的脚步却停在台阶下,然后,一脸平静的跪下。 莫说莨菪愣了,就是盛怒的皇上在这一瞬间也消了气,主仆俩都化成了木桩子,御书房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景启是亲王,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亲王,太后亲下懿旨,许他不跪拜天子,就是寻常行礼也是由着他高兴,若是不快不行礼也没人说什么,他一辈子不跪天不跪地,而现在竟然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这一跪如山石倾倒,滚雷落地,震的皇上久久未能言语。 景启似乎也不适应下跪与人,他后背像是镶了铁钉,挺得笔直,但他最终还是弯了腰,在小皇帝的脚下磕了头。 “罪臣恳求皇上为叶家洗冤,一切后果罪臣愿意一力承担。” 太后来时正好撞见了景启下跪的情景,她预料了所有的一切,就连最坏的逼宫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景启会跪在自己儿子面前。 太后惊的魂都要散了,冷汗瞬间湿了衣,她强压着心中的颤,慌忙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萧王扶起来!” 叶家的案子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稳住萧王,在没拿到兵权之前,万不能激怒他。 太后三步作两步来到皇上身边,看她皇儿无事后倏地冷了脸,当着景启的面训斥皇上“皇帝,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明知你皇叔旧伤未愈,怎能让他对你行礼!你皇叔不日还要动身出城,去苦寒之地镇守边关,你如此不懂事,岂不是置边关安危与不顾!” 皇上适才从那一跪里缓了过来,他嘴唇翕动半晌,最后只能道一句“母后说的是,儿子错了。” 太后转眸看向景启,对他道“十四啊!我这个儿子脾气是差了些,但他心里最敬重的就是你了,你镇守边关辛苦,他在宫里几乎是日日惦记,皇儿叔父不少,但只有你们最为亲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做什么闹成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竟还红了眼,太后哽咽道“你虽是他皇叔,但与他年纪相仿,有道是长嫂为母,我这皇嫂自小看着你长大,最喜欢的就是你们叔侄亲和,你们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叫哀家好不心痛,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先帝!” 太后的眼泪厉害,一颗就让当朝天子和当朝亲王服了软,纷纷认了错,求她原谅。 看了景启的状子后太后的脸色有些微妙,但瞬间便收拾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亲娘般的慈爱,景启看的鸡皮疙瘩冒了一层,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坐着。 “翻案的事先放一放,十四,你同哀家说实话,你与叶家素未平生,怎么就对他们家的事突然上了心?” “不敢瞒太后,叶家曾经的家主,也就是名震天下的叶鸿前辈,他有恩与臣,这么多年臣一直在找他的后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自是想要帮他平反冤情。” 佛珠在太后指间轻轻的捻动着,她慈爱道“叶鸿去世时你还小,而且当时已经去了边关,哪里受过他的恩惠,再说了,那时你不过娃娃一般大,就算见过,怕也不会记得此事。” 见景启不说话,太后又笑道“十四你心善,为人又刚正不阿,见不得这种冤屈的事,叶鸿是天下皆知的大善人,叶白秋继承了他的仁心医德,他们爷俩悬壶济世,造福天下,如今落得这种地步,着实委屈。” “母后!” 皇上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但没等他说完便被太后一个眼神给打断了。 “先帝当年也是误信小人,这案子确实办错了。”太后将状子放在皇上面前,对他道“皇儿,叶家的案子由你来翻。” 皇上双瞳震惊,颤着手不敢接“母后!你这是要儿臣做个忤逆先帝的不孝子吗!” “你是儿子,更是皇帝,哀家要你做一位无愧于天地的明君圣主。”太后暗有所指道“你与你父皇不同,你父皇身边无人可靠,所以才会被小人蒙蔽,你有皇叔帮衬,他会为你斩荆披棘,护你一世周全。” 景启不傻,听得明明白白,太后的意思就是,先帝之所以做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性子,那是因为自己身边没有威胁,掌控得了所有,而皇上却不行,身边有他这个混蛋大奸臣,势必要权衡所有,不能任性,不然护龙刀将会变成屠龙刀,小命不保。 虽然很烦太后总是绕弯子说话,但景启也不得不佩服她这张嘴,轻轻松松一两句话讨好了自己,提醒了皇上。 不愧是后宫夺冠者,就是厉害! 皇上有些不买太后的账“就算皇叔能保住朕的性命,那朕的名声呢!史记呢!天下文人的骂名呢!母后,难不成您要皇叔杀光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太后也为了难,转眸看向景启“十四,皇上所言也不无道理,那些个文人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笔杆子一动可敌得过千军万马,皇上如今根基不稳,若是再惹了民心,莫说为叶家翻案,怕是那明堂之上也要翻了新章了。” “臣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景启道“纵使万军来袭,臣拼死也会护着皇上稳坐名堂。” 景启说的真心,但这话在太后听来却生生变了意思。 太后笑的越发慈爱,捻着佛珠的手有些紧绷“十四忠肝义胆,这是皇上的福气,但叶家之案非同小可,哀家觉得,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南箕在宫外的茶楼包了个厢房,从冷炉灰碳等到水沸冒烟,从茶香四溢等到茶冷发涩,一直等到月上枝头,那宫门才再次打开。 景启迎着月光出了宫门,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小二敲门来送点心,屋内迟迟无人回应,他疑惑的推开门,只见屋内的客人已然不见,窗户大开,月光照亮了桌上的东西。 小二走过去,只见桌上搁了一锭银子。 景启听到了空中传来衣衫翻飞的声音,没来得及回头,身后忽的一暖,一人落下,紧贴着他。 南箕探手从景启腰侧穿过,去抚摸马儿飞扬的鬓毛,在他耳边轻声问“事情还顺利吗?” 景启嗯了一声,疲倦中透着一丝上扬的雀跃。 南箕鼻尖轻嗅,挑眉道“喝酒了?” “太后赏了饭,喝了两杯。”景启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醉意,但说话时已然有些大了舌头“我近来戒了酒,本是不喝的。” 这解释的有些着急,像是宿醉回家向急眼的娘子解释的醉汉。 “我从不拘你这个,怕什么!”南箕贴在他耳边,暗昧不清的说道“相反,我就爱醉酒的你。” 南箕几乎是含着热气说出了这话,那股燥热顺着耳根一路点燃,烧的景启脸上有些烫。 周围的铺子大多都关了门,只有两个杂货铺还点着灯,一家正在扫地收拾,一家正在打算盘合账,花意载着两人,马蹄声击破了夜色的寂静。 街尾摇曳着昏黄的烛光,迎面而来的风中弥漫着一丝甜糯的藕香。 景启抬眸看了看,说道“你等了一天也该饿了,前面有家卖糯米甜藕的,不如咱们去” 月光从云层落下,照的景启脸色绯红,景启顿了又顿,咬紧牙关的问他“你在做什么?” 那双手当真是不老实,仗着周围无人,悄悄的钻进了他的衣服里。 南箕环着人,一本正经的在他耳边问他“今晚咱们是要吃藕吗?” 景启倒吸一口气,觑到了几个行人迎面走来,他咬着牙关低声道“别闹,有人!” “你还没做决定呢!”南箕没有丝毫的顾虑,一如既往的为所欲为“你到底要不要吃藕?” 景启这会子热血逆流,冲的大脑一片空白,在离行人越来越近时,他突然猛地一拉缰绳,花意临时调转马头,跑离了宽敞的大道,扎进了另一条路。 这条不是主路,店铺早早关了门,行人更是没有,一眼能望到头的空荡。 唯一不好的这里的房屋格外低矮,显得月光格外的明亮,整条道又亮又静,掉根针都能震得瓦颤。 更别提别的什么了。 掌心出了汗,再也握不住那缰绳,随着颠簸缰绳从手心滑落,在飞扬的鬓毛中微微颤动。 月光明亮,将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景启往日隐藏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暴露在南箕面前,所有的一切,包括对南箕的依赖和贪欲。 景启爱死眼前这个霸道的让人无处躲藏的南箕,南箕也爱着景启的不躲闪,不逃避,爱着他对自己贪念和渴望。 南箕将景启汗湿了的发掠到耳后,问他“你还没说太后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月华如水,温柔的落在景启身上,将胸前那道疤痕照的清楚,南箕心疼的抚摸着,亲吻着,景启觉得有些痒,将人推开,趴在他身上懒洋洋的说“同意为叶家翻案,但条件是密不宣召,除了叶永欢,谁也不知道叶家的案子翻了。” 景启这会子彻底醉了,笑容中都透着傻气,南箕非但不嫌弃,还爱的要命,觉得这样的景启乖巧懂事,甚是动情达理,思考着要不要给他下点药,让他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听话能干。 “太后可真聪明,既给足了你面子,又保全了自个儿子。”南箕抬起他下巴,景启傻呵呵的冲他笑,主动亲了他一口,南箕眸中微变,翻身将人压了下去,声音逐渐深沉“就是委屈了那叶家。” 景启不老实的扭动着,他一脸无辜的说道“没办法,谁让先帝当年” 先帝当年怎样没人知道,但接下来一整晚,花意被吵得睡不着,它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木楞着衔着草嚼着玩,双眸都困得冲了血,但丝毫没法入睡,因为那醉了的人哼唧的有些过于肆无忌惮。 亏得这里是深山老林,没个人在,不然就是睡得再沉怕是也要被他给吵醒了。 这动静一直持续到天亮,南箕离开时景启的嗓子都哑了,两眼一闭睡得且沉,南箕帮他整理好衣服,又留了件外衫给他盖着,自己独自下了山。 他离开后花意适才合了眼,一马一主偎依着熟睡,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 宫中御酒后劲大,景启醒来时断了片,昨晚的事与他来说是一段空白,他只晓得自己浑身酸痛,喉咙也涩的发疼,他没有多想,只当自己醉酒摔下了马,又在这躺一晚上受了风寒。 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景启让人烧了水,准备洗漱一下再去找靖王,刚泡进池子里景启便发觉不对,这好端端的,身上怎么突然起了红疹? 大片红痕像是开了花似的在胸前铺落着,顺着腰线一路向下开的绚烂,景启觉得不对,仔细一查,全身上下几乎都有这种红痕,而且越看身上越麻,心里的不详越是浓郁。 景启忽的想到了什么,哗啦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拿帕子快速擦了身子后,披着外袍就奔了出去。 “滇穹!滇穹!” 黑漆漆的夜咧出一副森森白牙“将军您找我?” 景启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隔着窗户对那白牙道“快!让大夫过府来!” 白牙惊恐一张“将军您怎么了?受伤了吗!” “来不及解释,快去!” 白牙扭头就跑,消失在夜色中,景启穿好了衣服,让人去烧艾草熏屋子,那艾草熏得有些足,以至于白牙回来,不!滇穹回来时,远远的便看到王府火光缭绕,一团浓烟直冲云霄,吓得他以为王府走了水。 景启让所有下人都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离自己远一些,滇穹回来时也被管家第一时间塞了个帕子。 大夫上手把脉不过片刻,忽的变了脸色,目光飘忽躲闪,神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景启看的心中沉,一着急上火声音更是沙哑了“大夫,您就说实话!本王是不是沾染了时疫?” “时疫?”大夫一愣“王爷何出此言啊?” “本王见过时疫,知道得疫者会有什么症状,他们身上会先有红疹,且疲倦乏力,浑身酸痛,最后高烧身亡,如今这一条条本王都有。”景启摸了摸额头,紧张道“烧了烧了!本王这额头已经烧起来了!” “王爷!” 大夫苦笑的不得的看他,有些为难道“您没有沾染时疫,您身体好着呢!就是就是” 景启眼巴巴等了半天,大夫似乎卡在了就是上,一连说了十几个就是,愣是没有下文,景启等的不耐烦,一拍桌子道“就是怎么了说啊!” 大夫吓得一哆嗦,脱口便道“就是房事过于频繁激烈,伤了点元气” 这一嗓子有些高,屋里屋外人也多,再加上夜色寂静总之只要是长耳朵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屋里屋外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尴尬中透着强烈的不可置信。 尤其是滇穹,险些惊掉了下巴,那副白牙在黑暗中亮的反光。 萧王昨晚一夜未归竟是风流去了! 大夫颤颤巍巍的拿出了笔墨,压低了声音道“您身上应当还有撕裂的轻伤,草民这就为您开药。” 这会子压低声音有什么用,谁不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再一细琢磨。 等等! 这话可经不起细琢磨啊! 众人脸色发白,瞳孔地震,看向景启的目光充满了复杂。 萧王昨晚不是风流去了,而是被人给风流了! “不可能!” 景启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的红痕道“这分明是红疹,你看清楚,这真是病时才会有的红疹!” “王爷,若老夫没有两眼昏花的话,这个应当的吻痕,而且”大夫指着某处道“这还有牙印呢!” 景启“我还浑身疲倦,手脚发力。” 大夫“房事后都会这样,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景启“我头晕目眩,高烧不退。” 大夫“泡澡泡的。” 景启“大夫,我” “王爷!”大夫冲他意味深长的点了头,压低了声道“此乃房中秘事,草民明白。” 直到人走景启还是怔着的,他两眼无神的看着滇穹,问他“他明白什么了?” 岂料滇穹也是一脸我明白,他凑到景启身边,龇着大白牙对他小声道“将军,寒江那有药,今晚上我就帮您拿来一些,保证不出两天便可补回元气,您且放心!” 景启懵着个眼“什么药?” 滇穹“就是强身健体的药,您等着,我这就去拿!” 不等景启回话,滇穹已然冲了出去,景启扒着衣服看了看,在身上找到了不少疑似牙印的痕迹,但细想昨晚的事又是一片空白,只是奇怪的事,虽然什么也想不明白,但身子却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就像是身体自己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贼 景启端杯喝茶,眉间紧紧锁着。 会是阿箕吗? 是了,他出宫时好像遇到了阿箕,可阿箕什么时候走的 门外隐隐传来噪杂声,景启听了动静,循声找了过去,只见萧王府的大门口停了一个轿子,而滇穹似乎在跟轿子里的人吵架。 “千山!”景启走出了大门,凝眉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滇穹没来得及说话,一人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持着扇子冲他笑的春风盎然“暮寒,好久不见啊!” 那人书生打扮,容貌生的俊俏,眼眸熠熠似落了碎星,看向景启时笑的甚是欢喜。 然而景启却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晟朝大喜,我自是来赴宴的!”苏韫玉三两步上了台阶,看向景启的眸中都是亮的“暮寒,许久不见,我对你甚是思念,你你可对我有一丝想念?” 景启攥了攥拳“你来,我告诉你。” 苏韫玉眸中熠熠,脚下轻飘飘的便过去了“暮” 暮字还没说圆便被一拳打偏了头,景启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景启简单的活动了一些手腕,接下来便是拳如雨下的暴打,刚才有多疑惑这一刻便有多愤怒,而这些愤怒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还敢来!你还敢来!告诉你,今儿这萧王府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惨叫声惊动了巡视兵,当巡逻兵围过来时滇穹背着手,趾高气扬的挡在他们前面,为首的男人看滇穹有些眼熟,一时不敢怠慢,好声好气的问了情况。 滇穹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家王爷抓了个贼,正教训着呢!” 巡逻兵哦了一声,本不想管,但那贼忽的喊出了声“快救我!我是厦国太子!” 景启一拳打破了他的嘴角,太子两字破了音也变了调,扭曲的让人听不清,巡逻兵一脸疑惑的看向滇穹,滇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他说他来自厦国,是个太监。” 好不容易引来的救星就这么轻易的被滇穹给打发了,不但如此,滇穹还散了他的轿夫,给了那些人一些银钱,让他们近几日不要在城里晃悠。 唯一的人证也没了,苏韫玉今儿就是被人活活打死怕也是没人知道内情。 滇穹抱着胳膊守在台阶下,直到鲜血流到了自己脚下,他才后知后觉似的将军拉开来,景启怒意不减,被滇穹拉走时抬脚就狠踹在苏韫玉腿上,苏韫玉这会子被打的惨烈,烂泥一样的躺着,那把折扇也被撕成了两截,狼狈的跌下台阶去。 滇穹探了探他的脉搏,惊讶道“啧!命可真大!” 刚把人扛起来就远远的看到南箕骑着马过来,滇穹心弦一紧,慌乱之下将人往草丛里一扔,笑着就迎了过去。 草丛里大约有石头,因为将人扔出去时,滇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闷哼。 “这大晚上的军师怎么来了?” 南箕下了马,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找暮寒吃饭,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杀人了?” 滇穹看了看顺着台阶往下淌的血水,一本正经道“没有!刚才家里进了贼,将军将人揍了一顿,也就吐了几口血,断了几根肋骨,没大事!” 南箕偏头看向那倒了一大片的草丛,目光幽然道“贼?采花贼?” 滇穹想也不想道“对!就是采花贼!” “好好说说不就行了,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撕成两半的折扇挡了路,南箕看也不看,踩在上面就上了阶“年纪轻轻的一身伤,怪可怜的。” 若他不是笑着说的,滇穹这会子怕是已经信了他的话。 “叫人清理一下。”南箕觑了一眼那血迹,有些嫌弃的皱了眉“腥气的熏人,若是扰了我们休息,可就不好了。” 滇穹应了声,忽的反应过来“军师今晚要在这过夜?” “不行吗?” 南箕看了看有些晃动的草丛,声音有些刻意的上扬,说话也字字清楚,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今晚我就在这睡下了,房间不用收拾,反正收拾了也是空着,一会把门关紧点,免得有人闲得慌,打扰我们的雅兴。” 说罢转身便进了门去,瞧那背影雀跃的不行。 滇穹找了小厮来清洗台阶,自儿扛着人去了接待厦国的馆舍,他撬开了窗户将人扔了进去,滇穹怕人可别真的死了,临走弄出了点动静,引得人冲入了房间,发现了面目全非,伤痕累累的太子殿下。 景启对着镜子敞开衣衫,紧着眉数着胸口的吻痕,数着数着忽的从镜子一角看到了有人来,他慌忙将衣服穿好,扭头准备呵斥,谁知道一回到却看到了南箕。 南箕看起来心情不错,一眼到底的雀跃,想藏都藏不住。 相反景启惨白着脸,浑身上下透着惊慌,看见南箕跟见了鬼似的。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开了口。 “你在高兴什么?” “你在怕什么?” 南箕打开食盒,把酒菜一一摆了出来“没有,我没在高兴。” 景启看着他上扬的唇角,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眼瞎,南箕反问他“那你呢?在害怕什么?” “没有!”这谎说的不但瓢了嘴还颤了音,南箕听得清清楚楚却选择了耳聋,将小菜摆好,酒倒上,招呼景启过来吃饭。 景启确实有些饿了,菜吃了不少但酒一口没喝,南箕一连提醒他好几次,但景启横着脖子不碰酒杯,南箕随口打趣道“怎么,这是怕醉了我占你便宜?” 景启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但不过一瞬就收拾的干干净净。 “不是,我戒酒很长时间了,平日在外面也很少沾酒,若是到了不得不喝的地步,便会提前服用醒酒丸。” 南箕问“你以前不是挺爱喝酒的吗?为什么现在戒了?” 还不是因为苏韫玉那个混球王八蛋上次趁他醉酒冒犯了他,现在一拿起酒杯他就想起苏韫玉那张欠扁的脸。 一想到这些,景启就觉得后悔,为什么刚才要放过他,应该照着脖子一刀砍下去才是。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爱喝了。” 南箕看着一脸心虚的他,难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笑非笑道“听说李知遥前几天来找过你?” “其实也不是来找我,只是路过。”南箕送来的白粥当真不错,就着小咸菜拌着吃,那叫一个香。 “路过?”南箕眉间一挑,眼看景启粥碗见底,索性把自己那碗也推给了他“他的宅子不是在西边吗?打哪能路过你萧王府的大门?” “他是去送一位故人,正巧路过。” “什么故人?” “金济横。”景启道“就是曾经在咱们晟朝的金国质子。” 南箕哦了一声,风轻云淡道“就是太后的私生子,皇上爱而不得的梦中情郎,李知遥怎么跟他搭上了?” 景启如雷霹雳“你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金济横的身份,那小皇帝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可是靖王查了许久才知道的事情! 他自己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南箕怎么门门都清! “跟你说过的,我尧光族的实力一点都不低于风音阁。”南箕夹了小咸菜放入景启碗里,温柔道“不只是调查情报,就连买凶杀人,作伪证私逃也是一流,比无生门要强许久。” “知道就罢了,别同旁人乱说,皇上也是,天下人爱谁不行,偏偏爱上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景启道“当初见叶永欢第一面我就觉得不对,再回想这么多年皇上对待那金国质子,真是越想越心惊,亏得太后肯直言相告,不然怕是要酿成大祸。” 南箕温和道“酿不成大祸,那金国质子压根对他没兴趣,倒是拐走了晟朝最精明的商人,说起这事我就愁,尧光族与那云家常年有生意往来,他这么一走,以后下家不好找啊!” 金济横确实娶了一位男妻,这事全晟朝都知道,他也是金国头一位男皇后。 “给你推个人。”景启道“柳家柳长青怎么样?” 南箕想了想,点头道“也成,看在滇穹的面子上,我们的生意他多少都会照顾一下。” “虽然滇穹跟他很熟,但生意上的事情你还是小心一点,我瞧着那人不老实,眼珠子一转怕是要生出八百个心眼子。” “不怕!我手里有能拿捏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景启顿时来了兴趣“柳长青背着滇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偷人还是调戏小娘子?” 虽然这么兴奋有些对不住滇穹,但这些柳长青还是能做出来的。 “他曾经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跟金国一位皇子和商会的人联手设计了云家,害得云家家主下狱,金国质子为了救云家在宫里摔断了腿,太后又因为金国质子与皇上险些翻脸。不过,依着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原本只是想给云家家主一个警告的,没想到事态会发展的这么严重,这件事过后他把所有证据都给销毁了,对云家的小少爷也有所弥补,估计这心里歉意着呢!” 要知道滇穹可是一根筋的倔骨头,若是知道柳长青因生意故意陷害,还险些闹出人命来,估摸着这满腔子的喜欢多少会被泼些冷水。 这也就是为什么柳长青不惜花费重金把自己从云家案子里撇清的原因。 南箕突然话锋一转“别打岔,说!李知遥到底来找你做什么?” “真没什么,就是路过,好!他是来找我解惑的。” 景启将白粥喝了个干净,南箕递过来帕子,他擦了嘴道“最近无生门嫡庶之间又闹得厉害,他凑巧又找到了一个五皇后人,想绑了人去天陵宫,但又总是下不去手,怕自己把人一绑,路就走偏了,况且,他对那后人似乎有着别的心思。他来找我,问我是苦撑着坚持下去,还是将人绑了走个近道。” “他这是那你当大师了。”南箕这才展开了几分笑“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景启卖了关子“你猜?” “我猜你劝他苦撑,因为剩下那条路若不是近道就一定是死路,最重要的是,他只要这么做了,即便日后掌握了无生门的大权,那些嫡系怕是也不会真心看得起他。” 南箕晃了晃酒壶,他带来的酒景启一口没喝,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这会子有些醉意,上挑的眼角都浮了一层晕红,看着比寻常要更加秾丽。 “若当初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天陵宫,你都不愿意这么做,自是也不想他们也这么做。” “没有什么比自己站的稳当还要重要了。”眼看那人歪歪的要倒,景启慌忙扶着人,无奈醉了酒的南箕像是酥了骨头的艳魂,一碰就软绵绵的倒下了。 倒在了景启的怀中。 南箕醉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暮寒,过不了多久我又要走了。” 景启一愣,以为他喝醉了胡说,谁料南箕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安到了极点“尧光族虽然以我为族长,看似和谐,但其实族中早分了两派,另一派最近很不安分,我要同师父回去清理门户。” 景启用指点描绘着他的眉,想也不想的说“我同你一起去!” “不成!”南箕觉得有些痒,抓住他的手,在唇畔轻轻亲吻“规矩不可破,江湖上的事情得江湖人才能解决,就像叶家,你宁愿自己冒风险,不是也打算没请我帮忙吗?” 景启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捏着玩“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你也讲了规矩。” “要不,你抛弃朝堂,随我入江湖!” 南箕眼角微挑,含着极致的诱惑“做尧光族的大夫人,往后余生我护着你。” “会成为累赘的。”景启道“你以为皇上太后会放过我吗?只要我活着,他们便不会真正的放心,与天下人来说萧王是拥兵自重,而与他们来说,我本人就是最大的危险,若是没了兵权,别说萧王府,就是你也会被牵连,嘶!属狗的你!” 景启指尖又多了一排牙印。 “要不你离了江湖,来三大营!”景启道“三大营还缺一位军师。” 南箕摇头,醉着眼看他“站在你身后固然好,但我更想站在你身边,尝酸甜苦辣,看风雨雷霆,这一路我们并肩走。” 景启心中微动,指尖轻绕他的长发,在对视中忽的笑出了声。 南箕疑惑道“你笑什么?” “今天之前我真的很想念以前的阿箕,但现在我突然发现”景启慢慢倾下身,两人鼻尖轻碰,他看着南箕的眸,温柔的呢喃道“我同样喜欢着现在的你。” 狭眸微亮,南箕突然起身将人压制,景启一时不备从凳子上摔落,虽然摔了但没多疼,因为有人用胳膊在他身下垫着,南箕将人困在臂弯,醉意中透着一丝按耐不住的雀跃“当真?” “当真。” “那,我们” 景启似乎知道南箕将要说什么,在他开口之前便打断了“我们还同以前一样。” 南箕的心似乎被人抡圆了扔去高山之巅,然后又从山巅上一脚踢下来了下来,疼的有些发麻,他看着人,只见景启嘴巴一张一合,清楚的说着话。 “阿箕,我不能同你成亲。” 南箕起了身,这酒喝的着实烈了些,站起时身形有些不稳,但他拒绝了景启的搀扶,倔强着非要自己站。 “玩弄人心会让你有优越感吗?”南箕脸色不好,声音也冷的砭骨“还是你觉得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我没有” “你有!” 南箕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脚下虚浮的站不住,但他还是强撑着站得笔直“十三年前便是如此,十三年后你没有半分长进,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将我推开,给了我希望的同时又亲手把我推入绝望,安阳暮寒,将军!原来你不止打仗是把好手,下棋更是厉害,你把我当什么?兄弟?男宠?还是用来维持你江湖势力的旗子!” 话到尾声已然几近咆哮,南箕呼吸困难,觉得头晕的厉害,眼前也闪了黑影,他有些撑不住的扶着桌子,无奈又疲惫的说道“你我已然不是少年,既然过了那不好开口的年纪,为何还是不肯面对。” 他似乎猛地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问“是因为我不是女子吗?” 是因为我不是女子,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的不敢面对我们的感情,还是你在惧怕,惧怕世俗和流言蜚语 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南箕抓着人,几近崩溃的问他“说话!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安阳暮寒,现在的你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对我说了吗!” “你是将军,是亲王,是连皇帝都害怕的皇叔,你同我说一句实话我能拿你怎么样,我难不成还会杀了你吗!” 景启被他大力的摇晃着,他扶着那险些摔倒的人,在那双期待中淡然道“阿箕,你醉了。” 期待陡然变成了愤怒,南箕将人一把推开,桌上的东西全都甩了出去,桌子椅子也惨遭毒手,无一幸存。 隐忍了十三年的怒在烈酒的作用下彻底爆发,眼前这个愤怒的人像个危险的野兽,它咆哮,嘶吼,让人害怕的同时又心生悲戚,他的怒不是怒,是悲伤到几近崩溃的绝望。 “阿箕!”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掌心,鲜血顺着长指急流,滴落在地上,像一簇红梅,争先恐后的开放,秾丽的让人脊背发凉。 “药来了将军!” 一排大白牙在窗口亮了相,手里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 屋内快速上升的温度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凉的迅速。 滇穹立刻扭过头去,向着寂静的夜喊道“谁叫我?来了来了!” 景启看着他不断流血的手,想为他包扎,却被他一把躲开,南箕冷冷的看着他,眸中泛着说不上来的复杂。 “是我的错,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南箕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他挺直着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嫁可以,但你也别想再娶,咱俩就这么耗着,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甩开我,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的主意,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死于非命。” 南箕开了门,对着夜色长呼一口气,冷冷道“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你最好还是离叶永欢远点,不然叶家可就真的绝后了。” “阿箕!” 南箕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如同十三年前一样,走的果断决裂。 景启靠着墙滑坐在地,空洞无神的眸扫过满屋狼藉,方才的雷霆愤怒像是一场梦,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他看着大敞的门扉和外面冷凄凄的夜,轻声喃喃道“真的不能同你成婚,你会守寡的” 不知坐了多久,他猛的回过神来,撸起袖子在胳膊上找着,终于找到后,他忐忑着将有些红肿的手指放在胳膊上,仔细的核对着上面的印记。 牙印一模一样,昨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阿箕。 阿箕 景启靠在墙上,心中五味杂陈。 他终究还是弄脏了阿箕 图 “什么叫做人跑了!” 靖王拍得桌子乱颤,对着人怒道“人可是亲手交给你们手里的,前前后后都是你顺天府的人,眼看皇上要殿前御审了,犯人却没了!张大人,你这是在同本王开玩笑吗!” 张东尚年岁高了,本来还指望平平安安任职到年底就告老还乡,谁曾想临了临了出了大事,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莫说他一人不得善终,就是整个张家怕是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不等另一位主发货,张东尚已然脱去官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老泪纵横道“下官有罪不敢推脱,但还请两位王爷给下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伴君数年,深知朝堂之上的水有多混,皇上是多难伺候,他早就不想风光的返乡,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告老还乡。 景启脸色也不大好,但见顺天府尹两鬓斑白的跪在那哭,也不好再发火,便直截了当的问他“张大人打算怎么将功补过?” “求两位王爷帮忙暂时隐瞒犯人逃脱一事,让皇上拖延审案的时间,下官只要三天,三天若找不回犯人,愿以死谢罪!” “若那犯人找不回来,你可知后果!”靖王气的眼前发昏,对他道“你办事不力,有失察包庇嫌疑之责,我和萧王帮你隐瞒,犯得是欺君之罪,你们张家还有本王和萧王,大家一个都跑不掉!都得死!” 景启对这事当真是只有疑惑,他沉吟片刻,问道“张大人,犯人个个年事已高,而且他是太医,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就在你们顺天府的押送下给逃了?押送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东尚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下官刚才说的句句属实,当真没有包庇之意,就在昨晚,下官从萧王府将犯人押出来,一路上顺顺利利,到了顺天府的大牢后清点人数时,忽的发现王太医不见了!” “下官派人去找,整个内城都悄悄翻遍了,愣是没有找到私逃的犯人,而且最是神奇的是,时候搜查时竟然没人记得是谁押送的王太医,他的消失就像是蒸发了一样,诡异的不行!” 景启问“押送的路上你们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有有有!在快到顺天府时,所有人听到了一声鸡叫。” “大半夜里会有鸡叫?”靖王紧眉道“张大人莫不是在同本王玩笑?你是亲耳听到的吗?” “是亲耳听到的,当时下官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产生的幻觉,问臣的女婿,臣的女婿也一口应下,说是听到了鸡叫声,当时所有人也都一一回了应,大家分明都听到了鸡叫声。” 景启嘬了一口茶,看似无意的问道“你的女婿?本王记得你的女婿王谦可是盐运使,这押送犯人的活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 张东尚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这个女婿极其孝顺,知道下官年纪大了,十桩案子有九桩都会帮忙,为下官分担,昨晚他要出城,半路上正巧遇到了,就帮下官押送犯人!” 景启越听越觉得不对,问道“王谦半夜出城?这夜黑风高的出去干嘛去?” “说是去接一位番国使臣,最近咱们晟朝有大喜,不少使臣来晟朝祝贺,我那女婿因能说会道,被指派去接待使臣。” 景启总觉得哪儿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这不对在什么地方,他打发走了张东尚,与靖王商量先瞒下这件事,由靖王出面求皇上拖延几天时间,因为他觉得太医私逃十有八九内有隐情。 “将军为何认为王太医已经不在皇都城内?” 柳长青手中持着一把半合的折扇,扇坠上坠着一颗翠色小碧珠,珠子在他袖间轻垂,像一轮在云间轻晃的绿色小月。 这人乍一看像是个谦逊温润的读书郎,但只要眼珠子一转,商人的狡黠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猜的,而且本王猜测,王太医之所以敢逃跑,一定另有内情,说不定他身上背负的不止叶家这一桩事,所以他经不得被人推敲,更不敢叫人知道。” 景启眸中阴鸷,脸色不大好“而那帮他逃跑的人一定熟知晟朝地形,了解巡逻兵的换班路线,还能令城门大开,当着众将的面将人放出去。” 这事想想都令人毛骨竦然,今天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走罪犯,他日便能大开城门,任由敌军长驱直入,到时候皇都城的主换的悄无声息,他这个边关守了还不如不守。 “王爷心中有了答案?” 景启点头,沉声道“当朝盐运使,王谦。” “王大人?”柳长青眉间一挑,笑的有些坏“这可是个大贪官呀!将军,若是把他给抄了,那油水至少能养三大营整十年呢!” 景启端起了杯子,嘬了一口茶道“你对他,很了解?” “还行!反正每年的大节小节柳宅都要给王大人送礼,轻了还不行,人家看不上,对了!那王谦男女不忌,荤素不挑,曾经还打过我的主意。” 滇穹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抄!将军咱们抄了他!我亲自带兵去!” “坐下!”景启余光瞟向柳长青,只见那厮唇角上扬,幸灾乐祸的不行“会抄了他,但得把事情弄清楚。” 滇穹将拳头攥的噼里啪啦的响“好办!我将人请过来,与他好好聊聊,让他大大方方把罪认了,然后赐他个全尸。” 景启当即决定“我不同意你不许插手,也不要去王谦身边晃悠,若敢走漏半点风声,我就调你回边关。” 他顿了顿,瞟了柳长青一眼道“再让皇上下旨给你赐个婚!” 滇穹脸上一黑,柳长青也同时变了脸。 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奸商和暴躁副将这下子都老实了,乖巧的像个面对主考官的考生。 柳长青干咳一声,从容不迫的开了扇“将军想让我去查王谦?” “王谦私扣贡品的事本王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帮我查他与王太医到底是何关系,王太医人现又在何处,时间不多,动作一定要快。” “明白!”柳长青自信满满道“将军安心回去休息,明儿一早准时登门禀报。” 第二天一早柳长青果然进了萧王府的大门,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草民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景启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伸手就掐了站在一旁的滇穹,滇穹嗷的一声嚎了出来,一嗓子给景启震醒了。 “什么叫办事不力,你什么意思!” 柳长青反问他道“将军可是与军师吵架了?” 景启脸色微变,柳长青看的清楚,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拍,笃定道“果真不出我所料!将军,您这次闯了大祸了!” “什么意思!阿箕是不是威胁你,不让你查?” “何止不让我查。”柳长青道“我所有的人都断了,就连风音阁都不敢做我的生意,我都把价格翻了十倍,九尾那老狐狸连收都不敢收,说是尧光族的族长放了话,但凡是江湖上的事,只要尧光族族长不点头,谁敢擅自帮你,他便杀了谁!虽然军师不是江湖霸主,但尧光族近几年的势力不容小觑,没谁敢不给他面子的。” 柳长青奇怪道“军师对您与常人不同,而将军您也向来有分寸,怎么这次就闹得这么大!把军师惹到这种程度!” 景启沉默不言,脸色有些不佳。 柳长青还想问,忽的看到滇穹站在景启身后偷偷的跟他打眼色,滇穹黑脸一拧,嘴一倔,对着空气亲了一下后又挥拳打了过去。 柳长青看的清楚,但却误会了,他轻笑道“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没必要非得整个高下,谁胜谁强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得两个人相处的舒服才行啊!” 景启看着柳长青有些发怔,似乎不是很明白,柳长青本着过来人的劝他“军师的性子确实有些霸道,但将军您可以跟他商量嘛!再说了,有的时候这居于人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柳长青突然想起滇穹向他借药的事,又慌忙道“不过这两人相处确实不能过于不考虑对方的感受,这事您可以跟军师说,毕竟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伤了您,您得说他才能知道,一个人硬抗可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伤身的。” “虽说江湖上闹得动静挺大,但依着草民的经验,只要您与军师把话说开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时间拖得越长,到最后怕是越对您不利。” 景启字字听得明白,但没一句能理解的,眼见柳长青起身向他行礼,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事你不管了?” 柳长青一脸爱莫能助“将军,这事只能您自己解决了,毕竟,我这外人也不好插手门内事呀!” 走就走了,还递了个眼色把滇穹也给勾走了。 景启像是没了魂,耷拉着耳朵在屋里一圈圈的转,也不知转了多久,他终于下了决心,长叹一声,无奈的走出了门。 走出门叫了个丫鬟,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摆了出来,在落地铜镜前比划了半天,出门时烈日高照,景启总算赶在饭点前翻进了南箕的宅子。 丫鬟端上来最后一盘菜,正要走时突然被叫住了。 “多备一副碗筷,再拿一壶酒来。” 丫鬟应了一声后忽的想了起来,提醒道“家主,今儿老爷子不回来吃饭。” 南箕从架子上选出一本书,翻看了几页后满意的坐在了窗下,他声音淡然,平静的透着一丝冷“我知道,去拿!” 丫鬟只好照做,把碗筷摆上,酒倒上后,南箕翻看着书道“同他们说一声,有事没事不要来后院走动。” 家主素来好静,他这么说丫鬟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对,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南箕视满桌子佳肴与不顾,稳坐窗前,静看古籍。 斑斓阳光从枝头落下,星星点点的落在他身上,将那冷清清的素衣点缀的温和,连带着那双狭眸都柔和了几分。 一人贴着墙飘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进了屋,本想躲在他身后吓一吓他,但看到他手中的古籍时,自己竟然吓得后背发凉。 饭后,两人闲坐水榭消食,南箕的书翻了一半,看的正是兴致盎然的时候,景启见他脸色好转,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阿箕,最近你出门了吗?你知不知道顺天府出了大事。” 南箕可不屑于跟他兜圈子,直接了当道“王太医是被王谦救走的,这会子估计已经离开了皇都城,你是要杀他,还是要找他?” 南箕坐的有些肩酸,不舒服的耸了耸肩,景启见了主动过去为他捏肩捶背,谄媚道“虽说太后已经答应为叶家翻案,但皇上执意要亲审,没了他,口供怕是对不上。” “陷害叶家的太医有好几位,其他的供状又不是不能用。”南箕翻看着书,轻描淡写道“非得缺一不可吗?” 景启给他捶着背,温和道“毕竟状子上他是画了押的,少一个人不好交代,阿箕,帮帮忙!” 南箕眉间一挑,长指轻捻着图下一角,问道“这忙算是帮九王爷的,还是你十四爷的?” 景启嗅到了阴谋,当下决定趋利避害“我与九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帮谁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南箕指尖一挑翻过去一页,这一页画的是马术,景启看着画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我与九王爷非亲非故,做什么要帮他!若是为了他,这事就不必谈了。但若是为了你十四爷,你我都这么熟了,没道理不帮。” 景启心中一喜,但没等开心起来,却听他又道“只是得收点辛苦费。” 族长自称以诚信为本,但十四爷上次被坑的很惨,这次自是不免长了心眼“你想要什么?” “这话问的差了,应当说你能给我什么。” 南箕在书中夹了一片树叶,颇有兴致额的看着他“或者我们可以来个二选一。” “二选一?” “对!”南箕笑的温和,但却让景启生生的冒了冷汗“如果你只是想知道王太医的去处,那便陪我看完这本书,如果你想要人。” 景启像是被野兽盯住了一样,坐在那动也不敢动“想要人又怎样?” “蒙上眼睛,换身衣服,陪我去个地方,明天一早你便能看到王太医,活的。” 景启一口应下,南箕笑意渐浓,看的景启有些后悔,但他没机会了,因为南箕已经拿出白纱,并且扔到了他的怀里。 “咱们先说好,蒙上眼睛后可就不能再拿下来了。”南箕眉间微挑“要帮忙吗将军?” “不用不用不用!” 景启蒙完眼睛才后知后觉道“我蒙了眼睛,那衣服怎么换?” 南箕的声音上扬的有些过分,似乎在憋笑一样“十四爷别担心,草民帮您更衣。” 十四爷担心的就是这个! 而且听到笑声的十四爷更害怕了。 帽子 “你是带我来祭拜吗?” 南箕一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带着白纱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他把袖子给了景启,拉着人往里走,边走边道“是啊!你是将军嘛!带你来祭拜一下我尧光族和晟朝的战神,为你讨了好彩,日后保你战无不胜。” 狼王深信不己,跟着猎人一步步走进了陷阱。 “我们尧光族的祭拜方式与常人不同,你要入乡随俗,跟着我一起拜。” 景启点头,跟着南箕站在灵牌前,两人面向门外,南箕说“拜!” 他恭恭敬敬跪下向门外的天地郑重一拜。 南箕一怔,竟然愣了,景启听不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耳“阿箕?” “我在。”南箕道“你,不是从来都不跪的吗?” 他见了皇帝都是站得笔直,怎么今儿跪的这么利落。 景启道“战神嘛!还是得跪的。” 南箕哦了一声,扶他起身,带着他转身面向灵牌“再拜!” 景启又是一拜。 南箕说“现在面向我。” 景启照做,但南箕却沉默了,虽是一言不发,但景启能感受到他凝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等了半晌,景启等的有些腰疼,他歪头“看”向南箕的方向,似乎在怀疑自己对面到底有没有人。 正当他伸手要取下白纱时南箕突然开了口“别摘!” “原来你还在啊!”景启乖乖站好,有些奇怪道“阿箕,你的声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南箕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在激动,又像是在害怕。 “没有,景启,现在咱们最后一拜。” 风扬过他的发,将那身鲜红翻飞的艳丽,景启在南箕的期待中未有一丝犹豫的点头,南箕看着他薄唇轻启,这一刻天地无声,周围静谧的可怕。 南箕在空旷的静中听到了他的声音。 “好。” 祠堂破旧,但挂了崭新鲜艳的红绸,贴了烫金边的大红囍字,高堂之上喜烛点燃,跳跃的火光将那四个擦拭干净的灵牌照的明亮。 两人都着红衣,跪在灵牌前,拜在阳光下。 红衣艳丽,阳光耀眼,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和适宜,两人跪在一处也极为相称,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没有热闹祝贺的客人。 这里看似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 喜庆的同时又透着寂寞。 这一场跪拜小心翼翼,安静无比,像是在瞒着对方,又像是瞒着天下人进行的一场盛大婚宴。 但南箕很满足,似乎这辈子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看向景启,只觉那身红人好看,穿着红衣的人更是绝艳无双,阳光似乎也贪恋着那身灼目的红裳,迟迟不肯离去。 景启安静的跪着,唇畔带着上扬的笑,像个等待被揭盖头的新娘。 但他没有大红盖头,只有一抹白纱。 格格不入的白纱蒙住了他的眼,将唇畔的笑衬得越发悲戚可怜。 南箕看了他半晌,将人扶了起来,景启一脸懵的拉着他的袖子摸索着往前走,问他去哪,南箕带他翻身上了马,拉过缰绳道“回家。” 风涌入祠堂,引得堂内红绸轻飘,烛光摇曳在灵牌上,将上面的字照的发亮。 灵牌是南箕亲手所写,祭拜的是他与景启的父母。 第二天一早景启发现床边多了一个大木箱,他眯愣着眼将箱子打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抹布的老头突然从箱子里冒出头来,他眸中蔓延着血丝,惊恐的睁着,拼命扭曲身子的同时,被堵住的嘴里呜呜呜的喊着什么。 景启仅剩的一点惺忪被吓散了,冷汗湿了里衣的同时人也清醒了。 族长果然诚信,说话算数。 族长也够缺德,一声不响的将人放到他床边,亏得不是半夜,不然真会吓死人的! 景启像是开了空箱子似的,一脸淡定的关上了盖子,开了门叫小厮过来。 “备车!”景启看着天边镀了金光的流云,心情颇好“咱们给九爷送份大礼。” 说好的皇上亲审,结果小皇帝临了中了风寒,卧床不起,太后只能代劳,景启和靖王押人入宫,太后对着状纸细细问了案情,确定叶家一事冤屈后凤颜大怒,让人将几位太医拖去宫外杖刑。 为叶家翻案的圣旨皇上早就写好了,太后代为转交,另外又下了懿旨,以失责为由将太医关入大牢,又派人抄了几位太医的家。 离开时靖王还心有余悸的对景启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想什么?” 景启袖子里偷摸装了不少干果,他将一枚果子高高抛起,然后张大嘴去接,裹着糖霜的果子砸到嘴角又弹了出去,掉进了靖王领口,顺着衣领咻的一下滚进了衣服里。 甜腻腻的触感湿的靖王眉头一紧,咬牙切齿的抖着衣服“我现在想杀了你!” “”景启“血浓于水呀哥我错了!” 果子顺着靖王衣服下摆掉落,靖王脸色有所好转,他看着金碧辉煌却四方的让人窒息的宫墙,叹道“我想离开皇都城,” 对这事景启举双手赞同“说实话,我也想走。” 不怪他们都冷血无情,而是太后的手段实在是过于让他们心寒。 靖王“我记得那位李太医是太后从娘家带来的,虽是品行不端,但却尽心尽力侍奉了她几十年。” 李太医不但挨了杖刑抄了家,还被太后割了他的舌头,敲断了双手。 “为仆者多少都会为主子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干果太腻,齁的景启直皱眉“太后大可直接杀了他,没必要在死前还这么折磨他。” 靖王“有一句话叫杀鸡给猴看。” 景启嚼干果嚼的腮帮子鼓囊囊的,傻乎乎的问“谁是猴?” 靖王看着他不说话,景启这才反应过来“杀给我看的!” “准确来说事给咱俩看的。”靖王叹道“叶家这桩案子也让她记住了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了。” 两人走出宫门,侍卫牵来了马,抬来了轿子,靖王是做轿子来的,自是也要做轿子回去,靖王半只脚都踏进轿子里了,忽的转过头来对景启道“你旧伤没好,骑马不安全,下来随我一同做轿子。” 景启不愿意,有些嫌弃道“这轿子也不大,咱俩大男人坐太挤了。” “哪儿这么多的话,快点!” 景启只好下马进了轿子,待轿子出了宫门靖王这才开了口“你对王太医做了什么?” “我虽然好色,但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您这么问等于在骂我。” 靖王想踹他,但轿子太小,根本伸不开腿,他只好强忍着怒意,问他“你对他用刑了还是怎么回事,我瞧他人有些疯癫,像是吓傻了一样,而且顺天府尹来接人时,你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说!王太医出逃一事是不是与顺天府尹有关?” “救走王太医的顺天府尹的女婿,也就是当朝盐运使王谦,而且哥你绝对想不到,最神奇的是我查了王谦,他在此之前与王太医从未有过交集。” “从未有过交集为什么要救他?” “这事王太医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怕我不信他,以自己刚出生的孙子起誓,本来我想直接拿人的,但王谦毕竟是盐运使,又是顺天府尹的女婿,轻易动他却又查不出东西话怕是不好,所以只能暂时搁下。” 靖王沉默片刻,忽的想起一桩旧事“王太医兴许并没有说谎,但王谦救他兴许跟王太医的义子有关。” 景启顿时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看他,靖王道“王谦少年时爱骑射,有一次从马上跌了下来,整张脸都被树枝划烂了,路过的游医救了他,虽是治好脸,但脸上没法有太大的表情,僵的不行,游医常常为他过府医治,治了快一年才使得那张脸恢复如初,后来游医拜了王太医,成了王太医的义子,但他不拘惯了,在皇都城呆了没多久又云游去了,几十年都没回来,就连王太医都当他死了,旁人更是没谁记得他。” 靖王从撩开帘子,从窗子往外看,街上人群熙攘,叫卖声热闹,他看着来往的人潮,说道“兴许王谦还记得那游医的恩,想替他尽孝。” 虽然景启总觉得事情不对,但终究查不出什么来,只能暂时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王谦这些年贪了不少东西,皇上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真当你侄子是奶娃娃。”靖王轻笑道“他呀可是皇上留给未来太子的一份大礼,也是咱们大晟朝的小国库。” 景启明白过来,习惯性的翘起了二郎腿,无奈轿子太小,他一抬脚,一个黑脚印蹭在了靖王身上。 靖王看着景启不说话,紧抿的嘴唇和寒气凌冽的眸都充斥着怒,景启笑呵呵的用袖子帮他擦,不但没擦点还将那一抹黑擦成了一团黑。 靖王深吸一口气,怒喝道“停轿!” 轿子一停景启就掀帘往外去,边走边道“我滚我滚,您可别踹我啊,人多,给弟弟留个脸” 景启被半路赶了下来,好在花意一直跟在轿子后面,下轿后它便颠着脚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街道上人群熙攘,景启只得顶着大太阳缓马前行,在拐过转角时他突然缰绳一拉,花意被拉的停了脚,不舒服的甩头打了个响鼻。 街对面停了两个华丽的轿子,小厮谄媚的撩开了轿帘,一个带着金冠,穿的金光闪耀的公子从轿中下来,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素袍少年,公子哥傲慢的抬着下巴,气势跋扈的有些欠收拾,他环顾四周后对小厮指指点点的说话,似乎不满意这里的环境,觉得此处有些怠慢了他,那位素袍少年虽生的虽然俊俏,但却眉眼低垂,有些受气包的维诺感。 景启几乎一眼就认出人来,那披金戴银的富贵傻缺二百五就是鄯善的太子。 在闹市穿的这么招摇,当真是不怕被打劫。 景启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蒙上面赚点外快时另一个轿子也走下了个人来。 “此处似乎不合太子意?” 穿的跟财神爷亲儿子的人突然一改傲慢跋扈的嘴脸,满脸都是油腻的深情“国相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就是这群下人不懂事,不知道清理闲杂人等,这些人在这杵着,怕是要扰了咱们的雅兴。” 南箕轻笑道“人多也好,正是感受晟朝风土人情的时候,若是殿下不中意,咱们可以换个地方。” “不不不!国相说的对,有道是风土人情最迷人,咱们今儿就来感受感受。”太子视线顺着南箕的宽肩一路溜到了窄腰,情不自禁的咽着口水道“只要国相高兴,本宫做什么都行。” 南箕勾唇一笑,眸中秾丽的不可方物,他像个魅惑凡人入洞府的妖孽,声音温和透着蛊惑,伸手做出了请的动作“既如此,殿下请!” 太子像是被勾了魂,傻呵着嘴就跟了过去“好,好,好我请我请” 昨天还在床上万分疼爱的素袍少年就这么的被他忘在了门口。 缰绳越拉越紧,花意被勒的忍无可忍,扭头张嘴就是一口,景启这才回了魂,松了缰绳一巴掌打在了花意脑门上。 “你个逆子还敢咬我!没看见你爹给我带绿帽呢吗!” 景启拉过缰绳,骑着马就咬牙切齿的冲了过去。 这辈子还没谁敢给他带绿帽。 叶阳沅,你完了! 是谁 朱颜纡尊降贵的为国相倒酒,只见素来冷漠的国相今天竟然一直在对他笑,而且笑容中充满了暗示性的情感,朱颜只当自己终于感动了美人,说不定今晚就能抱得美人归。 朱颜随手拽过一样东西,将桌子擦得干净“国相今天心情不错,咱们多喝几杯。” 国相笑意渐浓,眉眼上扬的魅惑勾人,看的朱颜口干舌燥,一连喝好几杯来降火,忽然他感到一股贴面而来的冷,像是有人拿了把锋利的刀贴着他的脸比划,似乎想要把他的脸皮割下来一样。 朱颜喝着酒转过了目光,与一双杀气腾腾的阴鸷对了个正着“噗!咳咳咳你什么东西!” “小的是这里的伙计。”伙计从他手中抽出自己湿淋淋的袖子,向外卷了几层,他一边卷一边冷冷的说道“伺候几位爷用饭的。” 这态度可不像是来伺候人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朱颜看了看他,有些不信“你为什么要蒙着脸?” 那位人高马大,体型健壮的伙计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因为小的貌丑,怕吓到各位爷,所以蒙着脸。” 朱颜好美色,伺候他的丫鬟小厮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丑人在他眼里如同垃圾一样,脏的让他难以接受,所以当下起了要赶他走的心思。 “殿下。” 朱颜抬眸看去,被满眼秾丽的国相迷了眼,国相含着笑,端杯向他敬酒,美的他顿时忘了身边有个丑陋的垃圾存在。 国相狭眸微眯,看向伙计的目光苛刻的有些刻意“木头一样待着做什么!过来为我和殿下倒酒!真是没眼力!” 朱颜没有注意到国相的反常,满心都沉迷在国相要主动和他喝酒的事上。 伙计拎人头似的拎起酒壶,给两人倒了酒后,砰的一声把酒壶扔在了桌上,亏得这里是厢房,不然怕是要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朱颜顿时怒了,一把拽过伙计的衣领,怒斥道“会不会伺候人!当你是主子呢!” 这身粗衣麻布有些宽大不合身,被朱颜这么一拽胸前大敞,露出了麦色的精壮来,朱颜愣了一瞬,目光不由得往下移了几寸,没等伙计解释朱颜就松了手,态度也变缓和许多。 “不会伺候人没关系,本太子会慢慢教你!” 伙计如蛇咬,一个激灵后绷住了。 阴鸷的眸忽的变得冰冷,拳头紧攥着,他似乎在极力的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在这大庭广众下大开杀戒。 国相没有发现太子的咸猪手,只瞧着伙计变得更木讷了,当下有些不悦。 国相目光撇向桌上的酒渍,不悦道“擦了。” “殿下?” 殿下从伙计的翘臀上回了魂,有些失神的看向国相,国相似乎察觉了不对,秾丽的眸危险的眯着“听闻殿下近来在练骑射?” “对,过几日是晟朝的狩猎节,本宫已经答应了几位王爷要去捧场,所以临时报个佛脚,希望到时候别输的太难看。” 伙计过来上菜,一走近国相,国相才发现伙计这身有些与众不同,当伙计弯腰为他倒酒时,那宽松的衣领更是直接在他眼前敞开,国相额间青筋突突直跳,目光刀子一样剐在他身上。 景启还沉浸在被那咸猪手惊鸿一摸的愤懑中,完全没有感受到四国相爷的滔天怒意。 他无视了那怒火,转身走去太子身边,弯腰为太子倒了杯酒。 太子当着南箕的面,目光如实质的溜进那开敞的领口,狠狠的看了一把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结实胸膛。 相爷徒手将杯子捏碎了。 酒水迸溅,砭骨的冰凉惊动了太子,也使得那一直神游的木桩子回了魂。 “相爷?”朱颜声音有些不受控的颤抖着,方才还一脸深情的相爷这会子突然冷了眸,而且那双漆黑冰冷的瞳死死的罩着他,像是在弥漫着寒气的无尽黑夜,想要吞噬了他。 只一眼便让太子冒了冷汗,生出了远离的怯意。 相爷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一抹自认为温和,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来。 朱颜后背窜过一阵阵寒意,腿肚子有些抽搐的厉害“相爷为何这么看本宫?” 相爷看他的眼神像是再看一个死人。 “下官最近学了观相,正在为殿下面相,殿下请不要动。” 太子像只被野兽盯住的猎物,心脏不受控的跳动的厉害,冷汗也一层层的往外冒,在相爷面相结束后,他双股一软,险些吓得失禁。 “太子富贵之相,日后必回荣登大顶。” 景启听他忽悠人,转身从柜子底层给他取新杯子,太子好了伤疤忘了疼,眼睛不老实的溜了过去。 “但是!”国相声音猛地一冷,激的太子心脏又是一哆嗦“殿下近来怕是有血光之灾,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有薨没的可能。” 国相不像是在面相,到有些像是在诅咒,说的太子身上寒气悚然,胃里恐慌的一抽一抽。 “不过下官学艺不精,怕是面的不对,殿下当个玩笑听,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这会子快被他吓死了,脸上没半点血色。 “国相慢用,本宫这会身体不适,想回馆舍安歇片刻。” 国相起身行礼“下官恭送殿下。” 殿下双腿发软,起身时身子向后一晃,险些摔倒,景启不想管他,但转念一想他身边就带了南箕一个臣子,若是在这个时候受了伤,鄯善怕是不会放过这个异族国相,于是本着为南箕着想的念头,景启伸手接住了他。 “殿下,小的送您出去。” 景启刻意压低了声音做伪装,但没想到这低音一出太子眼前一亮,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不老实的在他胸口来回乱摸。 “好好好!只要你伺候的好,本宫不会亏待” 话未说完他双腿一麻,头朝下脚朝上,直径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景启没等伸手援助,双锋挝像条暴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他的脖子,拽着人往回拖,景启被拽进屋的同时,另一条双锋挝啪的一下甩关上了门,顺便将门从里反锁了。 铁链紧收,将景启的脖子勒出一道不浅的红印,没等他开口求饶那冰冷的手覆在铁链上,掌中发力,在上面掐出了指印。 景启脸色涨红,眼前发黑,耳中传来快要炸开的嗡鸣声。 靠! 这厮到底有多恨他,下手这么重! “他那双招子我要定了。”南箕贴在他耳边说话,声音阴冷的让人毛骨悚然“串在双锋挝上烤,撒上红辣椒和盐巴,烤的滋滋冒油时放在干净的瓷盘上,看着他吃下去,至于他摸你的那只手,我也要剁下来,熬成浓白的肉汤,开锅后撒上葱花给他喝。” 景启胃里翻起一阵恶寒,沙哑着声音道“算了!也就是看了一两眼,有机会我揍他一顿得了。” 他被双锋挝勒伤了,声音哑又粗糙,像是含了沙子。 南箕可没打算放过他,问他“那你呢!你也摸了他,这该怎么办?” 景启这辈子都没这么冤枉过,他没有摸那姓朱的,而是为了南箕着想扶了他一下。 南箕拽过他的手,将他的掌心翻开向上,放在墙上,然后握着双锋挝,在他惊悚的眸中狠戳了过去。 双锋挝穿破过于宽大的衣袖,将那袖子钉在了墙上,然后拿起酒壶,把酒倒在了他的手上。 南箕笑的残忍“先消毒,剁下来时省的感染。” 景启瞬间白了脸,惊悚的摇头“阿箕别这样,它还有用,还有用的!” “有什么用?”南箕从桌上拿出了切水果的刀,将剩余的酒倒在刀面上,他满意的看着炸了毛的小狼,用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把刀擦得锃亮“剁了它,不是还有右手吗?” 虽然不信,但唇畔的笑却一直扬着,以至于第二天靖王登门时就看见他那不大聪明的弟弟对着一本捧倒了的书傻呵呵的笑着,嘴角都快要裂到耳根了, 靖王越看越觉得瘆得慌,慌忙让红豆去请大夫来。 景启越是笑的开心,靖王背后的寒意便越是浓郁,而且他人站在这半盏茶的功夫了,这位傻弟弟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完全将他当柱子看。 红豆带着大夫赶来,直到大夫伸手去搭景启的脉,景启这才如梦大醒,发现了周围多了许多人。 “哥?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事。”靖王给大夫递了个眼色,他故作轻松的与景启说着话,大夫趁机把脉,靖王从昨天你吃了什么一直问道三天后你想吃什么时,大夫这才收回了手。 “靖王放心,萧王神志清醒,并无异样。” 靖王看了那快咧到耳根的傻笑,一本正经道“你管这叫神志清醒?” “”大夫撸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萧王的神志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近来房事过于频繁,劳心劳力,精力自是有所倦怠。” 靖王长舒一口气“脑子没事就行你说什么!” “萧王近来房事过于频繁,想必是累着了。”大夫回想了一下脉象,又加了一句道“而且萧王体内应当有旧伤未愈,因没有按时用药有些发炎,老朽这就为王爷开方子,另外这几日莫要再行房事,以免伤口再次撕裂。” 蝉鸣震耳,景启在炎炎夏日天生出了砭骨的冷意来。 大夫写好了方子,交给靖王后还特意嘱咐了一脸惨白的萧王“里面有味药是外敷的,因伤口隐秘,最后还是请他人帮忙,伤口若来不及敷药,在这热夏怕是要感染的。” 靖王紧攥着方子,目光锋利的盯在将脸埋在书里的人“送大夫出去,多给些茶钱。” 红豆顶着一张大红脸忙将人送了出去,待他们一走,屋里可就剩他们哥俩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靖王胸口起伏的厉害,强压了半天,最后还是一掌将方子啪的一下拍在了桌上,怒斥道“十四!” 景启被这一声吼的耳朵快聋了“在在在!您说您说!” “你你你你!” 靖王一脸迸出十几个你,但你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下文,景启看靖王一副快要背过气似的样子,慌忙放下书给他的哥哥端茶拍背。 “哥,他不是有意伤我的,后来还跟我道歉了的!” 靖王被呛到了,正要回头教训,谁知一扭头看到了景启脖子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勒痕,仔细一脸,还有深紫色的掐痕。 靖王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把弟弟拽到跟前就问“脖子怎么回事!怎么就勒成这样了!他是强迫你了吗?还是给你下了药!不成,我要借兵,我要将他五马分尸,骨灰都给他扬了!” “不是不是!”景启拽着领子,企图掩盖受伤的事实“这是我自己弄的,我套马来着,不小心套进了自己脖子里。” 靖王头一次觉得这个弟弟在把自己当傻子忽悠。 “你是萧王,是将军,是大晟朝的亲王!”靖王将桌子拍的乱颤,痛心疾首道“怎能被人随意欺辱!他是谁!” 景启不说,靖王忽的想到了一个人。 “是那个穿的跟吊丧似的男人对不对!”靖王起身就往外走“本王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查清他到底是谁!” “哥哥哥!”景启拦着不让人走“我是自愿的,真的!” 靖王抬腿便踹,甩袖就要往外走,边走还边骂他“你个没出息的玩意,我回来再收拾你!” 景启扑过来抱着人腿不松,靖王恨铁不成钢,攥着拳头在他身上狠打几下,但景启皮糙肉厚,这几下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你个赖皮滚球!”靖王怒红了眸,恶狠狠的揪着他耳朵“他到底是谁!” 景启哎呦哎呦的喊疼,就是不说伤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只一味着求哥哥放过那人。 “十四!你再不说清楚那王八蛋是谁,打今个起就甭想出萧王府的门!” 为了证明自己言出必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靖王当着景启的面倒拔了一株杨柳“我还会打断你的腿!” 杨柳树是景启从外地移植过来的,花匠精心照顾一个月,好不容易发了芽,结果被靖王徒手拔了。 靖王握着约有一米长,胳膊粗的歪脖子小杨柳树,怒腾腾的指向景启“说!他到底是谁!” 中风 “他曾任命三大营军师,后又是尧光族的族长,姓叶阳,名沅,字南箕。” 靖王回头,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穿着素色宽袍,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看似温润亲和,但却隐隐透着令人不适的寒意来,尤其是那双眸,不达眼底的笑中露出的是砭骨的冷漠。 他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几步,恭敬的向靖王作揖行礼“草民南箕见过” 靖王已经举起了杨柳树,狠狠的向人砸了过去。 南箕未曾躲避,直直的站着,柳条细长坚韧,像数道小鞭子,狠狠的抽在他身上,素色衣袍上沾染了一道道黑印,树叶在抽打中簌簌掉落,锋利的树枝在南箕脸上脖子上刮出了冒血的伤痕。 南箕木头一样站着,任由靖王将他一顿好打,靖王到底是文人,打了十几下后胳膊就酸的抬不起来了,他累的气喘吁吁,但双眸怒瞪,威严不减,压迫感十足。 “你敢伤本王的兄弟,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景启脚下轻挪,似乎想要去看看南箕的伤势,数道柳条猛地甩落在他脚下,震得他不敢再动,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下,似乎划出了一道天堑。 景启忽的想起了一出叫牛郎织女的折子戏,此情此景与那折子戏完美重合,巧的不行。 “知道。” 南箕说话时有血珠从脸暇滚落,晕染在灰扑扑的衣领上,他被树枝打的灰头土脸,头发也乱糟糟的,残破的树叶在他脚下成堆,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但他的声音却清冷平静的察觉不出一点服软来“淫辱皇亲国戚是死罪,强迫亲王大约会诛九族!” 强迫这个词令景启脸上一烧,红的彻底,也让靖王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有些光秃的柳树把胳膊抡圆了,对着南箕又是一顿狠抽。 “大胆!放肆!无法无天!你!你简直无视国法,无视尊卑,以下犯上,你!你个没人性的混蛋!” 树叶簌簌落得极快,垂杨柳很快就秃了,南箕的木簪子被打掉,头发乱糟糟的蓬散在肩上,衣袍彻底变成了灰色,鲜血糊了半张脸。 这是景启认识南箕以来,他受的最重的伤。 靖王胳膊酸的抬不起来,但他咬紧了牙,抱着那杨柳一下弱于一下的抽着南箕,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将他衣领一点点打湿。 景启实在是看不下去,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拦在南箕面前。 “别打了哥!他没有强迫我,我真是自愿的!” 原本已经胳膊抬不起来的靖王噌的一下怒火翻了不知多少倍,扔了杨柳树就冲了过来,抬脚就踹,景启边跑边躲,一边说着哥你别生气,一边说我真是自愿的。 不说还好,越说靖王越气,最后两眼一翻直接气昏了过去。 靖王这一气不得了,竟然中了风,景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靖王府,干脆将人接到萧王府里来照顾,南箕对靖王中风一事有些愧疚,三天两头带着小有名气的江湖游医来探望。 景启将白粥放温后舀了一勺送到靖王嘴边“哥,喝粥了。” 靖王现在四肢不受控,说话也不利索,整天坐在轮椅上,红豆一刻也不敢离身,吃饭时有时是红豆喂,有时是景启喂。 靖王气还没消,对景启没什么好脸色,他张了嘴,艰难的吞咽着白粥,景启喂着饭,眼睛不时的瞟向亭子外,想开口时却又见靖王脸色难看,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开口。 烈日炎炎,蝉鸣震耳欲聋,高温扭曲的空中有些变了形,花草没精神的耷拉着叶子,像是快要被这炽热烘干了一样,就在这热的快要窒息的阳光下竟然站着一个人。 靖王突然摇晃着脑袋拒绝进食,并且还发出含糊不清的怒吼“唔!唔!” 景启回过神来,只见自己喂了靖王一鼻子白粥,在靖王刀子似的眼神中,他一边歉意的赔笑,一边用帕子将萧王鼻子上的米粒擦个干净。 “哥。”景启试探着开口“他毕竟是尧光族的族长,在江湖上颇有地位,要不给他个面子,让他进来?再说了这外面日头大,他又有阴天乐,万一在萧王府病发了,岂不是太晦气了。” 靖王中了风,说话时口水会不受控的流出来,他一边攥着帕子,一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你,你,让他进进来” 景启眼前一亮,放了碗撒腿就跑,靖王怒着眸看他兔子似的窜了回去,攥着帕子咬牙切齿的说出了剩下的话“试试看!” 景启没听到,一溜烟的跑出了亭子,对那快要晒熟了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就领着人回来了。 像极了带着丈夫回娘家的小媳妇。 刚一进亭子那攥的皱巴巴的帕子朝着景启就砸了过来,靖王气歪了嘴,指着景启就骂“没没没,没出息,的的,东西!” 景启厚脸皮,捡了帕子扔给了丫鬟让她去洗,然后从桌上拿出一条新的为靖王擦去顺着嘴边流下的口水。 “哥,他晒了一上午了,要不让他坐下来吃点东西?饿着肚子出去,人家还不编排咱们,说咱们仗势欺人,晾着客人还不赏饭嘛!” 靖王冷哼一声,瞪着南箕道“赏赏赏,饭” 景启“来人!添双筷子!” 筷子和碗一直都放在托盘里,由丫鬟捧在站在亭子一角,景启一开口立刻递上来,南箕米饭都吃嘴里了,靖王才磕磕巴巴的说完剩下的话。 “不不不不不可能,饿饿饿着!” 连起来就是赏饭不可能,饿着! 见没人理自己,靖王怒的额头青筋直爆,艰难的抬着腿就要去踹人“十十四!” 十四爷将仅有的两只鸡腿都夹到南箕碗里,又盛了粥推了过去,怕人吃不饱似的,又快速的扒拉了几只大虾放盘子里推到南箕面前。 做完这一切后景启连忙端起碗来喂靖王,靖王气的脸色涨红,死咬着牙就是不张嘴,景启哄他“哥,我听你的,下次不赏饭给他,让他饿着,饿晕了也不管。” 靖王这才稍稍消了气,当着南箕的面对他道“派派派,派兵,去去去去抄他的家,灭灭他九族!” 景启不吭声了,南箕沉着冷静的吃着饭,像是没听到靖王的话似的。 靖王又道“再,再把他,吊吊起来,打一百鞭,杖杖刑两百,你你亲自执行,然后关关牢里去,关关一辈子。” 景启还是不吭声,靖王急的踹他“听听听到没有!快去去揍他!” “他家里没什么人。”白瓷勺搅弄着粥,景启声音有些低闷“亲爹亲妈早就没了,剩下的叔伯婶娘也被他亲手杀了个干净,尸体都喂狼了,九族里,好像也就只剩下我了。” 吃饭的南箕猛地一愣,他看着低头搅着白粥的景启,心里开出了漫山遍野的鲜花。 景启对靖王道“你又是我亲哥,貌似也在他的九族里,对了!小皇帝和太后也是,灭他九族可等同于灭国。” 刚说完又挨一脚,这一脚踢得有些高,险些把景启手里的碗给踢翻了。 “滚!” 从中风到现在,这是靖王说的最清楚流利的话了。 用了饭后的南箕又到太阳底下罚站了,没办法,靖王很生气,而且闹脾气不肯吃饭,怒冲冲的眸紧盯着南箕,满脸写着有我没他。 待南箕晒得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红时,靖王的眉头才缓缓舒展,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你,让让他,过来。” 景启怕自己断章取义又惹靖王生气,等了半天不见他有下话才去叫人。 南箕这次真的晒熟了,只见他汗流浃背,脸上红的像是烫伤了一样,头上似乎还冒着热气, 景启觑了觑靖王的脸色,低声吩咐丫鬟去把冰盘往南箕身边挪挪。 “你,可可,知罪?” “草民知罪。”南箕道“但他从来不主动,也不同意。” 靖王“?” 景启“!” 南箕顶着一张晒熟的脸,一本正经道道“如果以后他都同意我的请求的话,我保证不会再强迫他了。” 靖王额间青筋直跳,他顿了又顿,咬牙切齿的委婉的跟他说道“我我我,我问的,是你无无视尊卑,敢敢伤皇室亲王,可可可认罪!” “认!”南箕“但是” “没有但是!” 靖王截在他前头说道“罚罚,可愿意领” 南箕点头,靖王眉头微松,目光落到景启身上“去,揍他!” 事态转变的有些突然,景启一时没反应过来,靖王恨铁不成钢的黑着脸,看了一眼红豆,红豆真不亏跟了靖王多年,一个眼神什么都懂了,他走出亭子,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一队人。 有人拿绳索,有人拿长鞭,还有拿枷锁和镣铐,长凳和铁棍,剩下四五个虽然没拿东西,但个个膀大腰圆,魁梧凶悍,目测应当是负责抓捕逃犯或者是执行的人。 靖王看着很是满意,景启刚想求情却被他怒瞪了回去,靖王道“伤,伤皇族,本本是死罪!本本王,网开一面,揍揍他一顿,不不过分!” 的确不过分,但景启表情跟靖王要将南箕斩首了一样。 满脸写着我不同意。 “窝囊废!”靖王不指望他,目光看过那些刑具后,对红豆道“杖刑,五十!” 杖刑五十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要命,是靖王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但景启还是一脸不同意。 靖王看了红豆一眼,红豆立刻走到了景启身后,趁他不备突然出手,枷锁镣铐统统往景启身上招呼,那四五个壮汉也一拥而上,按着景启的肩膀胳膊,不许他反抗。 景启这时才明白过来,这枷锁镣铐原都是给他准备的。 双拳难敌四手,景启披枷带锁的被人按在凳子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靖王冷哼一声,对南箕道“去!” 南箕不需要枷锁,更不需要别人来控制他,只是起身时对靖王说了一句“让他回避!不然会出乱子的。” 他的声音中透着少有的乞求,若是此刻叫他跪下怕也能如愿。 对他一向有偏见的靖王忽的沉默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变化,铁棍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发出令人不适的强光来,靖王突然开口喊停,对红豆道“换木棍。” 红豆应了一声,多嘴问了一句“还是五十吗?” 靖王沉默一瞬后又冷了脸,重重的嗯了一声。 他兄弟的伤还没好呢!凭什么给这始作俑者减刑! 杖责五十,一下也没少,打到最后,亭子里的血味浓烈的有些呛人,血珠子也随着每次木棍的扬起而迸溅了一地,靖王握着佛珠,一边在心里念着阿弥托佛,一边听着木棍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声,随着地上血量逐渐增多,他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一些。 血水顺着长凳边缘滴落,落得很急,一滴一滴的,很快便在长凳下汇集了一片不小的血泊,凳子上的人脸色越发惨白,汗顺着脸暇滚落,血珠子混着汗水糊了半张脸。 但从杖责开始到最后他连一声冷哼都没有,杖责结束后他被人拎着胳膊拖拽到靖王面前,靖王问“疼疼吗?” 南箕强撑着起身,对靖王行礼道“回王爷,疼。” “小十四,也很疼。”靖王冷哼道“你所受,远不及,及他,再敢伤他,本王会,会将你凌迟处死!” “草民明白。” 靖王看了一眼手里的佛珠,一本正经道“你走!以后,不许再见,十四,十四有未婚妻,不日就要成婚,你们再见,不合适。” 南箕挺直了腰,目光如炬的看着靖王,鲜血糊了半张脸,头发也有些散乱,让他看起来像个随时会爆发的疯子。 靖王不让步,抬着下巴看他,纵使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半点武功,但亲王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容别人反抗,他像一座撼动不了的山,挡在景启和南箕中间,压迫的南箕寸步不得进,更别提与他反抗了。 “十四,喜欢你,但,护不了你。” 靖王说的很慢,很清楚,生怕一个结巴就被他给误解了“他有正途,你也有,分了与你们都有好处,若,再纠缠,本王不杀你,也会有人不放过你。” “我不需要他的保护。”南箕站的笔直,汗珠划过苍白的唇角,虽是狼狈的快要站不住,但声音透着刚硬,那双眸坚定不移。 “我不但是尧光族的族长,还是番族四国的国相,江湖朝堂的实力我都有,若是暮寒同意,三天之内我便能率军灭了晟朝。我与慕寒之间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甚至是暮寒的我也不需要,我只知道暮寒就是我的正途,我想要的好处便是与他睡在同一张床,躺在同一个墓,谁若敢阻拦,我便挖了他的祖坟,杀了他的全家,让他在我们面前彻底消失。” 红豆目光从诧异变成了警惕,握着刀紧挨着靖王。 靖王看了他半晌,忽的问道“流言蜚语你们都不会在乎,那子嗣呢?” 南箕不说话了,靖王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让他深思的问题,暗暗松了一口气,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 “如果,本王没猜错的错,十四一连退了两次婚,为的应当都是你,他身份特殊,太后和皇上一边想让他成亲,一边又怕他成亲,想他有软肋,想他有孩子后好拿捏,又怕他因成婚实力大增,也怕他为了孩子起造反的念头。十四这辈子注定不会安生,孩子有,不如无。但你不同,叶阳家子嗣凋零,你有责任。” 南箕“叶阳家确实需要新的掌舵人。” 靖王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刚松下一口气却被他下一句气的肺管子疼。 南箕说“但不一定非要有血缘关系,王爷,不如您早点成亲,过继一个给我们,我们会好好培养,让他当上新的掌舵人。” “胡胡闹!”靖王被气的又结巴了“血血亲,岂能冒冒充!” 南箕一脸平静道“叶阳家的血统早就不纯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尘世是非多,偷汉子养小叔子更是不少,但头一次听别人一脸平静的说自己家的不堪,而且说的还这么冷静。 “你你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又没了下文。 南箕想了想道“其实暮寒还是挺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女娃娃,尧光族以前也有过女子当家,要不您过继两个给我们!一个给暮寒养着玩,一个留在我身边,等大了就送去尧光族,也算我们为尧光族开枝散叶了。” 靖王眼睛瞪得更大了,怒的脸上涨红,跟上了妆的关公一样。 凭什么他出人出力,最后开枝散叶的却是他们。 凭什么! 他从未见过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休休想!”靖王气的快要从轮椅上摔下来了,他颤着身子指着人斥道“不成!不成!本王不同意!” 南箕问“王爷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没有,无论从哪儿个方面看,景启和南箕都是很配的,至于景启的子嗣,靖王本就没有过期待,与其一出生就被太后抱入宫软禁,往后几十年都被人捏在手心里过活,倒不如从来就没出生过。 若非说为什么靖王不同意,应当就是眼前这个人太危险了,而且还强迫小十四,把小十四弄伤到这个地步。 靖王想了很久,终于卸了劲,认命似的垂了眸“随你们的便!本王,不管了。” 不管也是变相的同意。 “但是有一条。”靖王正色道“近期,不许再欺负他,伤没好。” 南箕“?” 只是锁喉而已,真的就这么严重? “你不会,不不,不知道!”靖王虽然比他们年长,但到底也没娶过妻,这方面的事也不好意思直说,只好让红豆把大夫叫来,把景启的伤势说与他听,南箕这才知道景启受了伤,一脸郑重的将调制好的药膏接了过来,保证每天会为景启上药。 见他有诚意悔改,靖王也稍稍放了心“他身上,还有旧伤。” 那些膏药有去痕的效果,靖王想提醒南箕帮景启在旧伤也涂些,虽然景启不在乎,但挺好的小伙挂了一身战伤,怎么看都不顺眼。 可南箕给误会了,一脸正经的对靖王道“王爷放心,草民不会再打他了。” 接下来两个时辰,南箕都被吊在了树上。 解绑时因回血不顺,双手惨白发紫,颤的连筷子都握不住,景启敢怒不敢言的瞪了靖王一眼,心疼的用药酒为南箕擦着手腕。 靖王本来就不待见南箕,这么一来更看不顺眼了,连带着这混蛋弟弟都觉得碍事“十四,你要是有一天死了,我都不带给你烧纸的。” 景启“为什么?” “太贱了!” 猎场 南箕伤的不轻,但却执意不肯留在萧王府疗伤,帮景启上了药后就翻墙跑了,往后几日都是这样,一天翻墙三次,帮景启上了药后再翻墙走,直到第五天,靖王忍无可忍,问景启萧王府的大门是不是坏了,为什么南箕放着门不走,总是翻墙进来。 景启解释说怕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南箕毕竟是江湖人,万一被江湖人排挤了有些不大好,而且他也不想太后和小皇帝发现他们之间还有联系。 靖王理解的同时又鄙视了他,说他太宠南箕了,以后保准管不住他,还骂他是个软骨头。 景启被骂的冤,他也不想南箕翻墙,更不想南箕帮他上药,因为南箕总是打着医嘱和靖王有令的幌子来压他,上药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南箕从刚开始的毛手毛脚到最后完全变成了另一回事。 景启真心觉得自己可怜,一边被南箕欺负,一边不被靖王理解,有苦没处诉,冤屈的很。 “对了!叶家翻案的事,你跟叶永欢说了没?” 靖王这几日好多了,虽然没法自如的行走,但说话流利了很多。 “说过了。”景启在树上到吊着,荡秋千似的一晃一晃,晃落不少叶子“老宅都被他收拾出来了,最近忙着打扫呢!” 靖王哦了一声,端着杯子想喝茶,刚一打开茶盖,一片落叶掉进了他的杯子里。 靖王不是非要金勺玉碗,过的精致的人,但当看到一只红黑瓢虫在茶汤里仰泳时,他就真的下不了这个嘴了。 茶杯又被盖好推了回去。 “叶永欢也是可怜,有空你多去探望探望他,弥补一下咱们对他的歉意,就是别被小皇帝看到就行了。” “不成!”景启还在树上荡着,越荡越起劲,树叶雪花似的簌簌的落,落了靖王一身。 靖王吐出掉在嘴里的树叶,淡定问道“为什么?” “阿箕不让我见他。” 靖王“” “我知道您想让他离开小皇帝,但这太难了,我一人怕是办不到。” 靖王“为什么?” 景启在树上荡着,声音轻飘飘的“他自小受苦,奴性入骨,这么些年除了小皇帝外别无所靠,就算再不愿意当依附别人而活的藤蔓,但在平日生活中还是会下意识的依靠别人,仰人鼻息而活的方式已经刻进了他骨子里,一时半会改不了。” 靖王沉吟片刻,说道“那你就多带他出去看看玩玩,长长见识,让他知道脱离贱籍后该怎么生活,小皇帝巴不得他做藤蔓,这些不会教他,但越是不教他,他越是不敢迈出这一步,只要他能挺直腰杆生活,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愿意再回到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做奴才的,只要有一次翻身做了主,这腰可再也弯不下去了。 靖王道“过几天狩猎节就到了,你带他来,让他长长见识。” “我带他去?”景启翻身坐在了树上,说道“他可是小皇帝的人,哥你当我活的太长了是!” “小皇帝不来。” 靖王觉得头上有些痒,伸手一摸,摸到一只绿色胖嘟的毛毛虫“他现在为金国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恨不得快马加鞭赶过去,哪有时间去猎场。” 景启虽然不理朝政,但也听说了金国出事的消息。 “路都扫干净了居然还走不稳,金济横可真够废物的。”景启有些不放心的问“你确定吗?万一我带他去,一扭脸皇上来了,那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靖王将毛毛虫递给了红豆,红豆捧金子似的捧着毛毛虫放回了树枝上。 “我是你亲哥,能害你吗?另外,叶阳那小子不许带他。” 景启眉头一拧“为什么!” “他毕竟是江湖人,而且还是番族国相,若是你带着,不怕是别人诽谤你你通敌卖国。” “不怕!” 靖王眉间一拧,想发作又强压了下去“那你怕不怕太后和皇上注意到他?万一为了掌控你,把人骗宫里软禁起来怎么办?” 景启不说话了,有些郁闷的将一枝刚冒出头的嫩芽掰下来咬在嘴里。 “可万一,阿箕以为我背着他与叶永欢不清不楚怎么办?” 靖王眉间轻挑,温和着声音劝道“就是带叶永欢去长长见识而已,能有什么,他要是生气只管让他来找我,我同他解释!” “好!”景启翻身跳下了树,叫来了花意后骑着马就跑。 靖王在他后面喊道“你做什么去!” 景启头也不回的说道“找叶永欢说狩猎的事!” “这小子!” 靖王看着那窜出去的背影,有些头疼的叹息道“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 红豆走了过来,低声道“爷,尧光族长又翻墙来了。” “让他过来。” 靖王高抬着下巴,坐的笔直“我要立立这萧王府的规矩。” 啧! 靖王这幅样子像极了一心想要为难儿媳妇的恶毒婆婆。 由于南箕没有帮他解绑,第二天景启的手腕又多了两道深紫色的勒痕,他生怕被靖王发现,连早饭都没有吃,骑着花意就跑了,跑马跑了一半突然想起南箕说过的话,于是又跑了回去,让人备了马车,半路上买了早点,驾着马车去隐巷接了叶永欢。 今天可是狩猎节,他早就答应过靖王,要带叶永欢去长见识的。 还好南箕今天出了城,不然知道他又去找叶永欢的话又该对他上刑了。 狩猎场在城外,从山脚下到山顶,可谓是一步一岗,戒备森严,马车刚到山脚下景启就听到锣鼓声,越往山上去锣鼓声越响,景启被那声音震得耳根子都发麻,庆幸自己没有执意带南箕来,南箕听力过人,这动静与他来说等同于一场痛苦的折磨。 马车在噪音中摇晃了许久,停下时景启迫不及待的先下了马车,考虑到叶永欢手无缚鸡之力,他特别贴心的将小木凳放在马车下,嘱咐他要小心。 这一下车锣鼓声更是震耳欲聋,几匹骏马在赛道上疾奔追逐,马蹄扬起一层尘沙,旗幡在飞沙走石中猎猎翻飞,呐喊声混合着鼓声,形成了一种振奋人心的汹涌。 那种汹涌带着强大的冲击力,能让人暂时抛弃索然无味的生活,迫不及待的融入其中,在那震耳欲聋的擂鼓声想象着自己是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在这看似很大却狭小的无处立足的地方大展雄图,让别人用崇拜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自己。 这是一种虚假的成就感,也只能迷惑那些自诩不凡,苦于无门的皇家子孙。 景启见过真正的战场,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厮杀拼搏,这种程度在他眼里如同孩子过家家,他只觉得吵闹,幼稚,有些想睡。 毕竟昨天南箕太过分了,他硬了很久才稍有睡意,没等踏进周公院天就亮了,他不得不奉九哥的命,来带叶永欢长见识。 “十四爷,爷让您一会带着叶永欢下场玩玩。”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旁站着的是谁,景启脸色自如,目光逡巡四周,压低了声音问“原因?” 红豆瞟了瞟四周,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到“诬陷叶家的那几位太医虽然被正法了,但他们的子嗣却逃了一个,现在就在猎场之中。” 飞鼠 景启只觉得头疼,九哥这是拿自己当叶永欢的护身牌了。 虽然说那几位太医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但他们的子嗣确实无辜,太后手段狠厉,不愿意轻饶了他们,那些后代自然而然的就把仇放在了更加无辜的叶永欢身上。 人们总是会下意识的欺负弱者,即便知道他是无辜的。 “为何不抓?” 有人跑了过来,红豆快速说了一句后慌忙离开了景启身边。 “他现在是七王爷的人。” 景启了然的同时眸中腾上一阵厌恶,他的七哥与九哥是一母所出,但两人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七哥好色贪婪,常年做些欺男霸女的事,近几年又换了口味,身边养了几个俊俏的小童,有时在街上看到好容颜的还会当街抢人,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无奈与皇家权势,敢怒不敢言,不然一人一口唾沫,早就把他淹死了。 那位太医之子既然能求得七王爷的庇护,相必也是个上品相貌,就是不知道能在七王爷身边呆多久,要知道他这位七哥可是出了名的风流。 “十四叔!快上马!彩头就要下了!” 顶着一脑门汗跑来的是景启的皇侄,才十六岁,正是爱玩的时候。 这孩子总是咋呼,做事也莽撞,景启可不信他,看着叶永欢下了马车,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么快,不是说下半场才放彩头吗!” 易锦拿袖子擦汗,喘着粗气道“皇上不是不来了嘛!三皇叔和五皇叔说年纪大了,不愿意在这闹腾的地方多呆,几个小辈就撺掇着说先放彩头,让皇叔们看过瘾好回府,王大人拗不过他们,只好应下来,半炷香之后,彩头就会放入猎场之中。” 景启哦了一声,把叶永欢拉到自己身边,生怕一个不注意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就被人给刺杀了“那你还不快去准备,那彩头你念叨了小半个月,若是拿不到手,你要如何跟你妹妹交代!” 那彩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皇都城贵妇少女们最为喜爱的飞鼠,听说生的灵巧可爱,也通人性,不少世家女子都喜欢圈养一只在身边把玩,本来狩猎节就是为了玩,彩头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拿到了而已。 易锦提溜着眼珠子往叶永欢和景启身上看,满眼都是不怀好意,后知后觉才听到了景启的话,惊讶的直接嚷了出来“十四叔你不上场?!” “是啊!”景启摸了一把根本就不存在的胡子,故作老气横秋道“本王也年纪大了,这等马上激战的事儿怕是力不从心了,你们小辈去玩!” “十四叔你竟然不上场!” 景启被他这尖锐一嗓子震得耳朵发麻,抬腿就是一脚,他从不惯着小辈,说打就打,说踹就踹,一点情面都不留,这些锦衣玉食的小辈们在他的磨练下早就皮糙肉厚,抗打抗揍,若是丢去战场上,说不定还能当个人体盾牌。 就是他们的爹娘有些心疼,每次都暗地里骂景启粗鄙。 “十四叔你竟然不上场你竟然不上场”易锦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耷拉着耳朵甚是可怜,但只颓废了一瞬,张嘴就问景启“十四叔你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快不行了?” 大王爷端坐高台逡巡猎场,一扭头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景启踹飞了出去。 “怎么了大哥?”靖王端着杯子喝茶,他中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下地走路,也能自如的说话,就是行动稍慢些,不知情的人甚少会发觉他中了风。 靖王道“您的脸色可不大好。” 大王爷黑着脸端起杯子一口闷了,茶叶渣子都嚼碎了咽下去“岁数大了,胸口有些闷。” 景启终究还是答应下场玩两把,倒不是因为易锦过于热情,而是彩头除了一只没用的飞鼠外又加了一支宝参和一块血丝玉,叶永欢自小过的苦,有不治之症,曾嘟囔着说过需要一支宝参合药,景启反正要带他下场,顺手拿个彩头倒也没什么。 靖王来时路过了马厩,花意在马厩里发脾气,把目光所及的东西都踢坏了,就连黑狗子也挨了一脚,靖王以为景启忘了带它,好心将两匹马都带了过来,景启没办法只能带着它们下场玩玩,不然依着花意的性子又得不理他好一段时间。 景启本就是引人注目的,此刻他又将叶永欢牢牢的带在身边,周围目光多少有些不对,而且他的那些侄子也不知听易锦说了什么,个个都凑过来围着叶永欢看,像是再看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开场时还吱哇乱喊着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呐喊声。 什么十四叔必胜!十四叔英勇无敌!十四叔战无不胜!十四叔必得美人心!十四叔雄姿英发,一战到天明! 巧的是震天的擂鼓声刚好停了,这些呐喊取代了鼓声,在整个猎场轰然炸开,众人目光整齐划一的转了过来,疑惑中带着兴奋,像一道道灼热强烈的光束,落在了景启和叶永欢身上。 叶永欢尴尬的有些站不住,景启将他护在身后,也黑了脸。 亏得南箕不在,不然事情就大发了。 猎场山顶的一处树荫下,颀长的身影隐匿在此,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安静的像一尊被世人遗忘的石像,山风骤起,树荫在风中轻轻摇晃,露出一双阴鸷的眸来,双锋挝无声滑入掌心,带有薄茧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光滑冰冷的尖头,似在安慰,又似在忍耐。 擂鼓声停了,猎场上交头接耳的声音顺着山风传了过来,声音微弱混杂,正常人只能听到一片含糊不清的噪杂声,根本不知道底下人说了什么,但对于听力异常的人来说却非常的清晰。 ——“啧啧啧!萧王又得新人了!” “都把人带到猎场上来了,看来还挺得宠的!” “得宠有个屁用!上一个得宠的好像是个小秀才!萧王宠他宠的都把人带到了军营了,整天在榻上冲锋陷阵,听说床都晃塌了好几个,最后还不是两三个月就腻了,萧王将人甩了之后连看都不看一眼,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依我瞧,眼前这个也得宠不了几天!” “不过萧王不是一向喜欢稳重儒雅的人吗?怎么这次身边换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兔子?” “萧王虽是混世,但不怎么风流,身边统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偶尔换换口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还不风流,他可是从边关一路睡过来的!” “你个毛没长屁的懂个屁,花钱买的那叫什么风流,你出钱我出力,那叫做生意!真正风流的是用钱买不到的,就好比七王爷,人家就不花钱。” 双锋挝有些忍不下去,想要冲出去把那跟叶永欢暧昧咬耳朵的人抓回来,但那只手死死的抵着它,指腹被它刺破了也不觉得疼,鲜血顺着指尖低落,在草丛里开出了花来。 大王爷真心坐不住了,从侍卫手中躲过鼓槌很敲了锣鼓,众人也在锣鼓声响起之时策马奔了出去。 景启背好撒袋,试了试弓,带着叶永欢向那彩头追了过去,叶永欢马术不好,险些被疾奔的马儿甩了出去,周围人见了哄笑出来,叶永欢被人嘲笑打压惯了没什么反应,但景启却黑了脸,目光横扫过去,强行压制了别人对叶永欢的嘲笑。 他为了让叶永欢挺直腰杆费了老大的力气,若再被人嘲笑打压,他身上的奴性怕是再也去不掉了。 为了叶永欢的安全,也为了给叶永欢长长面子,景启特意缓了马,与他并肩同行,一起入密林追彩头。 虽然他是好心,但这一幕着实有些暧昧不清,别说山顶上站着的人,就连靖王都看的有些不是味,觉得景启对叶永欢确实有些好的不大对。 怕是只有景启自己没发现,他总是在无形中保护着叶永欢,即便他说不喜欢,也不可能对叶永欢动心,但还是不自知的保护着他。 而且还不是单纯的强者对弱者的保护,里面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太监的高呼声惊醒了靖王,当他看到那明黄的身影从龙辇上下来时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故意走的很慢,压低了声音对红豆道“去找萧王,让他带人赶紧走!” 坏了坏了!这回可真是坑弟了! 叶永欢起初在马上还有些拘束,在景启的陪伴鼓励下慢慢的展开了笑,振奋人心的擂鼓声似一阵涌来的浪潮,冲的他暂时忘了入骨的自卑,洒脱的像是脱胎换了骨。 “景启!那儿有兔子!那儿!” 景启拉弓搭箭,破空声后一只灰白的兔子被射杀在树下,他骑马过去,长弓一挑,将射杀的猎物挑上了马背。 “言辰,好眼力!” 叶永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鹿眸微眯,在斑斓的阳光下闪动着兴奋的熠熠。 兴许是跟景启相处久了,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唯诺,变得洒脱不少,再加上骑着高大健壮的骏马,将那张柔和的脸衬出一丝丰神刚毅的棱角来。 乍一看像是刚入营的愣头小将。 景启把兔子绑在马鞍上,突然警惕抬头,他没有看到从头顶窜过的白影,只听到了林子里有细微的异响,叶永欢却瞧见了,指着不远处繁密的树冠,对景启低声道“那!彩头在那!” “小言辰好厉害,本王抓了它送你做小宠!”景启虽然笑着,但目光警惕不减,不动声色的逡巡着四周。 不对! 这林子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片林子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安静的连鸟雀虫鸣都不闻,似乎整个猎场只有他与叶永欢在狩猎。 双锋挝轻抵在干裂的树皮上,顺着裂纹一点一点戳了进去,然后微微用力,裂成小方块的树皮便被撬了下来。 阴鸷的眸紧盯着林子里并肩前行,亲昵暗昧的两个人,冰冷的手接住掉落的树皮,指尖轻轻一捻,树皮碎成了粉末,无声掉落草丛中。 破空声倏然传来,一支利箭穿过灌木,带着一丝血腥气狠狠的钉在了树上,利箭半没树干,尾端还在摇晃着,银白的箭身上刻了一个字。 一个小小的萧字。 景启骑马追来时树下空荡寂静,草尖安静低垂。 没人? 若是有人,草丛多少会有些踩踏过的痕迹,或者离开时衣袖拂过草面会使得草面摇晃,但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奇怪他明明察觉到有人在这里来着,错觉吗? 景启嘟囔着将箭拔下,一低头忽的发现这棵树的树皮秃了一大圈,像是被人刻意的拦腰剥下,挺好的一株参天大树,就因为树干上这圈树皮秃了,显得格外丑陋怪异。 景启蹲在草丛里扒拉着,在茂密的草根下发现了被碾碎的树皮屑。 叶永欢骑着黑狗子过来,见他蹲在一动不动,催促他道“景启你在做什么?小飞鼠要跑掉了!” 景启沉闷着应了一声,起身时握紧了自己腰测绑着的匕首,目光凌厉的扫过寂静无声的密林。 待叶永欢骑马靠近,景启翻身上了马,他对叶永欢勾唇一笑,摸着黑狗子那油光水亮鬓毛的同时低头在叶永欢耳畔耳语了一句。 这举动亲昵的有些过了头,使得林子里倏地一下冷了下来,似提前进入了寒冬。 耳语结束后,叶永欢骑马先走一步,景启则是缓了速度,不近不远的跟着,既不会显得自己过于扎眼,又能随时冲出去保护他。 飞鼠惊慌失措的跑出密林,在高高的树枝上纵身一跃,前后肢之间的薄膜猛地撑开,像一片从枝头飘落的树叶,顺着山风滑翔出去。 景启被那莫名的寒意盯得有些后背发麻,没了狩猎的心情,拉开弓就想将飞鼠射杀,反正只要抢到彩头就成,无论飞鼠是生是死,都能为叶永欢换了那支补元气的参来。 叶永欢瞧见了,着急的喊道“景启!” 他们已经离开了密林,在众目睽睽之下,叶永欢这一嗓子喊得着实响亮了些,猎场上凡是长耳朵的都听到了。 靖王手中的杯子哆嗦了一下,红豆流下了冷汗,稳坐高位之上的皇上更像是被蛇咬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黑的那叫一个难看。 皇上一站没谁再敢坐着,所有人都跟着一同站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晓得刚刚还心情不错的皇上怎么突然就黑了脸。 场上,景启骑马奔向叶永欢“怎么了?” 见人没事就好,刚刚那一嗓子吓了他一跳,还以为叶永欢遇刺了。 叶永欢神秘兮兮的对他招手,景启不疑有他竖着耳朵就贴了过去,听他耳语,这俩人没觉得有什么,但那有些亲昵的举动被猎场上的人咂巴的变了味,尤其是小皇帝跟靖王,脸色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阴沉,一个惨白。 景启忽的伸手搂过叶永欢的腰,将他从马上抱到自己怀里,两人同坐一匹马,缰绳一拉,追那滑翔出去的小飞鼠了。 靖王嘴角一抽,顿时万念俱灰,再看看小皇帝那阴沉的脸色,这下心凉的彻底。 两人追着飞鼠远离了人群,周围变得稍稍安静一些,景启搂着叶永欢的腰翻身下了马,叶永欢快速扯开腰带,外衫松垮敞开,露出了里面大小不一的口袋,叶永欢在衣衫里层缝了不少口袋,口袋里装了一些用来急救的草药。 景启按照他的吩咐,找了一块平稳的大石,将竹笼放在石头上,叶永欢从口袋里找出了甜草,将甜草汁滴在竹笼里面,此处正是风口,甜草汁的香味顺着山风飘了出去,很快两人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 “来了!” 景启拽过他的衣领,带着人翻身上树,躲在了茂密的树冠中,两人刚走,一点白便从林子里飞了出来,像是一片随风而来的大雪花,它并没有立刻落下,而是四肢大张,撑着薄膜在竹笼上空盘旋着。 它小心翼翼的降落在竹笼上,亮晶晶的大眼睛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粉嘟嘟的鼻子却伸到竹笼里去嗅了嗅,在舔舐了滴落在竹笼里的甜草汁后,它几乎放弃了所有的警惕,一头扎进了竹笼里,抱着那天草根唧唧的啃了起来。 景启“这耗子智商不高,抓它实在是有损我铁掌将军的威名。” 景启骑马追了小飞鼠半个时辰,连根毛都没碰到,而叶永欢一出手,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关键的是人家还是自己钻进的笼子。 竹笼啪的一下被人关上,小飞鼠一点都不着急,抱着剩下半根甜草根在那唧唧的啃着,叶永欢本来只是想抓它回去入药,这会子倒是喜欢上了,毫不吝啬的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甜草根塞进了笼子里。 “喜欢就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的,等入了冬剥了皮毛兴许能做一对耳暖。” 小飞鼠好像听懂了,抱着啃了一半的甜草根在笼子角落瑟瑟发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颤抖的恐惧,景启瞧得乐了,拎了笼子对叶永欢道“这对眼睛也不错,回头挖下来当核桃盘。” 啪嗒! 甜草根从那小爪子上掉了下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水雾,小飞鼠嘴巴一撇,竟然可怜兮兮的哭了。 景启满心都是震惊,这小玩意竟然真能听懂人话! “景启!” 叶永欢一把将竹笼夺了过来,塞了两根翠色的甜草根到笼子里哄它“吓唬它做什么!萧王府什么时候缺耳暖和核桃了!” 景启揪着小飞鼠落在笼子外毛茸茸的长尾巴玩,正要说些什么,忽的听到了猎场上有号角声传来。 “狩猎要结束了!” 若他们没有在号角停下之前回到猎场,将会被认为弃权,好不容易抓到手的飞鼠也会被强行收回。 小飞鼠生性警惕,景启担心花意和黑狗子捣乱,便让它们远远的跑去玩了,景启边往高处跑边吹哨子,但这会子号角声震天,两匹马谁也没听到哨声。 叶永欢抱着竹笼跟在他身后跑,但他终究不如景启身强体壮,没跑两步就累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实在是跟不上景启,景启哨子吹得又急又快,终于在某个节点被正在吃草的黑狗子听到,撒着腿就往这边跑,花意没听到哨子,但见它跑了便下意识的要跟过去。 双锋挝缠住了缰绳,花意猛地停了下来,前蹄高高的抬起,整匹马险些摔倒摔,正要尥蹶子发火一扭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花意疑惑的眨着眼睛看了看,确定自己没看错人后,颠着四蹄开心的摇头晃脑起来,像条枣红色的大狗围着南箕欢快的甩着尾巴。 南箕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耳朵翻身上了马,拉过缰绳,花意四蹄生风载着他与黑狗子背道而驰,向不远处的山丘跑去。 这个山丘隐秘又安静,而且在这能看到整个猎场,南箕停了马,看着黑马载着两人回到了猎场,他从袖中摸出了骨篞,放在唇畔轻吹了起来。 秀才 靖王脸色现在已经不能用不大好来形容了,他现在真想两眼一闭装晕离开这里,然后再以礼佛的名义紧关大门,以后都不再涉足皇家的一切事情。 他的好弟弟终于回来了,但为什么他怀里的叶永欢衣衫不整,面带潮红,而且还一副娇弱的模样,这幅场景过于香艳,很难让人不往歪处想! 小皇帝虽然能站得住,但靖王眼尖的发现小皇帝的手早就攥的发白,而且指缝里竟然还渗出了血来。 完犊子完犊子,这下事情真的大发了。 一声尖锐突然从上空传来,靖王抬眸看去,只见半空中旋着一只庞然大物,再仔细看看,靖王突然变了脸,立刻吩咐红豆去调侍卫过来护驾。 空中旋着的竟然是一只隼! 隼生性好战,又凶悍难以驯服,所以晟朝内城不许有人养隼,即便在城外也是很少能见到隼的身影。 大王爷与靖王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不大好,要知道这座山在狩猎节开始前就派人清理过,根本就没有能够伤人的凶猛野兽,这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或者说是谁带进的皇都城? 南箕指尖一抬,骨篞声忽然变得刺耳起来,那隼振翅嘶鸣,犀利的目光紧盯叶永欢,在骨篞的操控下,它从半空中俯冲下来,锋利的爪子向叶永欢狠抓过去。 它的爪子比成年男人的手还要大,若是被抓到了,怕是会被扯去一块不小的皮肉。 靖王眼前忽的闪过一道明黄,他以为是站久了过于疲惫而产生了幻觉,再仔细一瞧,那明黄上竟然还用彩线绣着金龙。 皇上?! 在靖王还没反应过来时,皇上已经从高台上跳了下去,他不顾一切向叶永欢跑去,半路上还拽过别人手中的弓箭,拉弓搭箭,对着那俯冲下来的游隼射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比游隼还快。 靖王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他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痛清晰的提醒着他,他没疯,他很清醒。 那就是他的皇侄疯了。 利箭没有射中游隼,但也逼得它不得不为了躲闪而远离了叶永欢,游隼一击未胜,愤怒的嘶吼着,翅膀一震,巨大的身影再次俯冲过来,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攻击更猛,就连常胜将军自己都有些发怵,不敢硬碰硬,护着怀里人骑着马四处躲着。 拉弓搭箭正准备瞄准游隼的御前侍卫猛地发现皇上竟然站在他身边,惊得一身冷汗,一箭射了个偏,正当他要转过头来护驾光宗耀祖时,皇上突然白了脸,拔了他腰间的剑就冲了过去。 御前侍卫那一箭彻底激怒了游隼,它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吼声,然后伸着利爪向着叶永欢狠狠抓去。 皇上跑的极快,丝毫不担心自己被游隼抓伤,举着剑跑的飞快,一双眼睛紧盯叶永欢。 叶永欢在他眼里似乎是极重要的存在,他不许任何危险去靠近他。 景启肩膀旧伤未愈,无法拉弓射杀这么巨大的飞禽,只能带着叶永欢四处逃跑,躲过一次次从天而降的危机,叶永欢将竹笼藏入袖中,侧身拿过萧王背后的弓箭,奋力拉开了长弓,搭上了箭。 叶永欢颤着手将弓拉开到极致“景启!” 他毕竟不会武功,能将弓拉开已经属不易,根本没法瞄准那动作灵敏的游隼,景启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胳肘,替他瞄准那俯冲过来的游隼。 景启的肩伤迟迟未好,他们一同出去打猎时经常同乘一匹马,一人拉弓,一人调试箭羽的角度,所以配合的相当默契。 景启“放!” 叶永欢松了手,弓弦猛地回弹,利箭呼啸着冲了过去,这一箭当真精准,一箭贯穿了游隼的胸膛,游隼被箭风带着向后退去,在哀鸣声中坠落下去。 这一箭也让叶永欢脱了力,眼前一黑倒在了景启怀中,从肩胛到手臂都是颤着的,景启也有些后怕的环过他的肩膀,安慰似的在他肩上轻轻拍着。 两人余惊未散,气息还是急促紊乱的。 骨篞在掌中紧攥着,南箕看着猎场上拥抱在一起的人,眸中越发阴鸷,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翻滚的怒,将长指弯曲放在唇畔。 哨响声很快便引来了人,那人跪在马下向南箕行礼“属下见过族长!” 南箕摸着花意毛茸茸的小耳朵,声音平静的有些砭骨“地室搭建的如何了?” 黑衣人道“已经完工了,现正在修葺私宅通往萧王府的地道。” “只是地道而已,简陋些也没什么,你去刑部,找我们的暗子,让他提前把刑具的图样送出来,你找人照着打造,今晚之前送去地室。” “族长,刑部的刑具很多,您要的是哪儿一套?” “刑部的参谋赵慕远不是曾经研发了八十一套刑具吗?”南箕看着猎场上的人,轻声说道“听说他在这方面是个奇才,设计的刑具精巧非常,又阴毒残忍,每一套都无法伤其性命,又能令人生不如死,是审问拷打的最佳选择。” 南箕道“就要赵慕远研发的那八十一套刑具,今晚之前全部打造好送去地室。” “是!” 花意很想念小黑马,虽然很喜欢南箕,但更喜欢跟小黑马在一起,它有些烦躁的踩着蹄子,不安分的打着响鼻,南箕温柔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着它的情绪,看着猎场上跪了一圈的人,轻声道“我们走!” 花意打了个响鼻,载着人欢快的跑了出去,然而南箕并没有带它回到猎场,而是带它回到了内城,为了弥补它的不开心,买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给它吃。 花意欢欢喜喜的啃苹果,把它的小黑马抛之脑后。 南箕进了一家裁缝铺,财大气粗的丢了一锭银子给伙计,在伙计期待的目光中指向路边垂头丧气的落榜秀才,说道“就要他身上的麻布衣,给我做一身,再要一个招文袋。” 伙计好奇的问他“客官可是要警戒自己莫要沉迷现状,奋发图强,日后一举夺魁,当个金科状元?” “不!”南箕冷然道“我是要审问犯人。” 审问什么犯人需要穿秀才的衣裳? 伙计更好奇了,正想问,忽的看见这位脸色不大好的客人拿起了裁布用的的大剪刀,然后隔空狠剪了下去,伙计看的头皮发麻,胯下更是生出一股莫名的空荡。 景启缓着马与靖王轿子同行,两人都垂头丧气的,像是败兵之将。 “哥,咱们就真的这么走了吗?” 景启沉叹一声,懊恼的狠垂自己脑袋一下“我不该带他去!真不该带他去!” 轿帘被人掀起,靖王脸色也不大好,他有些烦躁的抚着长眉“真追究起来是我的错,没想到小皇帝临时变卦去了猎场。” 景启摸着黑马的耳朵,纠结的将它的鬓毛揉的乱糟糟的“要不我们把叶永欢送走!你没看到他有多可怜吗!小皇帝刚才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拽走的,再回来的时候叶永欢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套,可怜兮兮的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被小皇帝拽走的那段时间不定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事情兴许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靖王道“你没看到,当游隼攻击叶永欢时小皇帝脸色都变了,竟然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跳下高台去救他。” 景启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当真?!您的意思是小皇帝喜欢上了叶永欢?” “你还挺高兴!”靖王有些负气道“他要是真喜欢上了,叶永欢就非死不可了!” 景启烦躁的弄乱了黑马的鬓毛,然后又为它整理好,然后再弄乱,再整理好,亏得黑马今儿心情不错,不然早把他甩下去了。 靖王“怎么不说话!” “明明两个人的错,凭什么要叶永欢一个人来承担。”景启闷声道“而且,小皇帝才是罪魁祸首” 靖王顿了顿,沉默片刻也只能道一句“他是皇上。” 皇上会犯错吗?不会,就算会,也不能说是他的错,应当是身边人的错,而他身边的人便是叶永欢。 当初靖王为什么会听景启的劝留下叶永欢的命,是因为大晟朝欠了他们叶家,而叶永欢也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如果小皇帝真的喜欢上了叶永欢,那么叶永欢必须得死,因为他会成为小皇帝的污点,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嘲笑闲谈。 所有人都可以有缺点,但王不能,就算有,也不能让人知道,因为此事不但关乎王的颜面,更关乎大晟朝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这是温润谦和的靖王唯一不能退步的地方。 景启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吊儿郎当道“咍!小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可能会在他一株歪脖子树上耗着,我瞧着也就这两天的热乎劲,再得个新人的话,叶永欢很快就被抛到脑后了。” “但愿如此!”靖王也不想杀叶永欢,因为如今叶家只剩下他一人了,杀了他叶家就真的无后,念头一转,靖王转眸看向一旁有些沮丧的景启身上,打量人的同时眸中生出一丝疑惑来。 “十四,你对叶永欢看起来有些过于体贴,怎么,你也喜欢上他了?” 景启一个激灵,目光快速在息壤的街上扫过,压低了声音道“哥你瞎说什么呢!大白天的可别害人啊!” 谁知道这街上有多少尧光族的暗子,万一被人听到了,一状告到族长那,事情可就真的大发了。 尧光族族长正在药铺买东西,买的全是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掌柜的和伙计一起打包,打包了一马车。 临出门族长又折了回来,指着架子上的药道“冬虫夏草和人参给我打包十份。” 掌柜的抹着汗赔笑道“客官,这些可都是用来吊命的,不能当补药来吃。” “这样啊”族长摸出一锭黄金拍在桌子上“打包二十份。” “紧张什么!”靖王无所谓的挑眉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怎么,怕叶阳小子听到?出息!我问你,为什么对叶永欢这么好?只单单是因为他可怜吗!” “他的身世的确让人同情,但是!”景启一脸正色道“他的为人却是让人非常的敬佩,虽然有些胆小怕事,但还是让人看着就喜欢。” 景启摸着黑马的鬓毛,温声道“每次看他我都会想起十三年前的阿箕。” 那时候阿箕刚入人间,对什么事都是懵懂的,虽然很强悍,但还是会选择性的依赖他,就像如今的叶永欢,虽然也能一个人很好的活在尘世,但还是会下意识的依赖着身边的人,这种在南巷子里受的折磨已然变成了习惯,很难改掉的习惯。 景启说“当年我没有保护好阿箕,让他听到了那些本不该他操心的脏事,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的苦,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再次见面南箕已然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让他反过来寻求庇护,那份遗憾了十三年的亏欠自是不自觉的弥补到了与南箕极为相似的叶永欢身上。 靖王冷哼一声,嘟囔道“外人过的不好倒是心疼的不得了,亲哥中了风也没见你好好照顾过。” 景启“哥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真会疼媳妇。”靖王揣着袖子,吃味道“总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瞧着养大的弟弟也是留不住的。十四,你还分的清叶永欢和叶阳小子吗?” 景启“我是傻子吗!怎么可能分不清。” “难说呦!”靖王目光微妙,话中有话道“小皇帝如今怕也分不清叶永欢和金济横的区别,你这当叔叔也别同他一样,不然哪,事情可就大发了。” 景启没察觉半点危险,笑嘻嘻的问他“这话怎么说?” “你当叶阳小子同叶永欢一样啊!你家那位可是个醋坛子,别说打翻了,就是晃一晃也够折腾你一年的,你呀,好自为之!” 靖王放下了轿帘,对轿夫说声回靖王府,景启奇怪问他为何不回萧王府,靖王隔着帘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那萧王府最近犯太岁,我年纪大了得躲远些。” 兴许是礼佛时间长了,靖王对危险非常的敏感,这种敏感是景启没有的,不然也不会傻乎乎的撒丫子往陷阱里钻。 “犯太岁?什么意思啊” 景启刚到萧王府花意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兴奋的甩着尾巴围着小黑马来回的转,景启胡乱的摸了一把花意的脑袋,揪着它的耳朵道“我当你怎么不见了,原是偷跑了回来,怎么这么任性,怎谁学的?是不是跟你那不讲理的爹!” 有人在旁边清了清嗓子,景启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秀才打扮的人站在萧王府的门口,那人麻布宽袖,腰间系着同色的粗麻腰带,背着个干净素雅的招文袋,手里还持着一把白木折扇,虽是打扮的秀里秀气,但那张脸过于惊艳,眼眸的秾丽更是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小秀才啪的一下开了扇,好好的白木折扇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四个丑到没边的大字。 ——紫气东来。 这狗爬字一看就知道出自族长之手。 而且紫气东来的来字还写漏了一笔,成了紫气东米。 折扇微微掩面,露出一双魅惑人心的狭眸,那位穿着儒雅担又妖艳不可方物的小秀才开口说了话。 “小贱人说谁不讲理呢!” “我不讲理,我不讲理。” 景启翻身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围着南箕看了又看,新奇的不得了“孩他爹这是怎么了?想不开要步入仕途了?” 小秀才很喜欢孩他爹这个称呼,欢喜的眯起了眸。 半开的折扇挑起了景启的下巴,秀妖里妖气的小秀才睨看着他,眼角上挑的邪魅有意无意的撩拨着他的主将大人。 “我的大将军啊”小秀才贴耳缓声“你喜欢吗?” 大将军呆头呆脑的看着他,然后不自觉的错开了眸,脸色滚烫涨红,眼神仓促的在周围飘过,嗡声道“这样穿挺好看的。” 折扇顺着下巴缓缓下落,在那凸出的喉结上暗昧的打了个圈,小秀才在他耳边小声说“信不信,脱了更好看。” 大将军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碍于那人眼神过于挑拨,他不敢与其对视,饶有介事的在空中拍了几下“哎呀!这门口蚊子挺多的,咱们进屋里说!” 说罢便拉着那宽袖往府里拽,生怕这胆大妄为的小秀才以为他不信,在大门口就向他证明。 两人刚踏进王府,门子就啪的一下把王府的大门给关上了,还顺手给反锁上了,景启觉得奇怪,看了看两人,意外的发现这两个门子他都不认识。 “这是我手底下的人,派来保护你的。”南箕道“你府邸不大,眼线倒是不少,我看着碍事都给你处理了。” 景启府上的丫鬟大多都是宫里出来的,是太后和皇上安排过来监视他的,因他常年不在家,想着这些眼线除与不除没什么区别,便没有动他们。 “你身边统共就这么几个信得过的,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南箕眉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我身边还有几个机灵的,你怎么不问问我把那些眼线都怎么处理了?他们毕竟是宫里指派过来的,万一宫里派人来找,你岂不是摊上麻烦了?” “与其咱们整日被他们盯着,不如处理了好,太后若是问,我自有对策。” 南箕认同似的点头,折扇唰的一下开在胸前“确实,被人看着,束手束脚的,做什么都不快活。” 这话说的没错,可怎么听起来有种被人围观活春宫的奇怪感?再看看南箕,一脸的正经,景启宽慰自己,觉得自己就是想的太多了。 “他们叫什么?” 景启从不关心下人的名字,但这可是南箕送来的,他自是在意的不行。 南箕扇着扇子,轻描淡写道“个子高的叫安分,个子矮的叫守己。” 安分,守己 景启“这名字好怪。” “怪吗?”南箕已经上了台阶走到了寝屋门口,忽的转身过来,虽是唇畔扬着笑,但眸中已经泛了冷。 他看着台阶下的景启,意味深长道“要不改成,坦诚,相待?” 台阶不过两三层,景启却硬生生的止了步,不敢上阶。 他抬眸看向南箕,问道“阿箕你今天都去了哪里?” “城外啊!”南箕扇着扇子道“早就同你说过的,我去城外办点事。” 景启心中的不详更浓烈了,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城外什么地方?你可有看见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城外一座无人荒山。” 流云挡住了残阳,天色倏地一暗,南箕的脸色在昏暗中变得有些不真切,但那双眸中的冷却非常清晰。 景启隐约感受一丝不详,他回头看,只见萧王府的大门紧关着,安分守己像是一对大石狮子,一左一右镇在门口,里面的人甭想出去,外面的人也别想进来。 南箕不急不躁的说着,声音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我看到一只狼王打着狩猎的名头离开了它的狼后,它的狼后弱小无助又可怜,独守着狼窝等待它的狼王归来,殊不知,它的狼王正背着它与一只麋鹿偷欢。” 地牢 风声倏地大作起来,刮得府里草木倾斜,砭骨的冷意激的景启毛骨悚然,心中不详越发浓郁。 乌云随风涌来,将微弱的残阳吞噬,天地顿时一片漆黑,萧王府更是被阴影死死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呼啸着鬼哭似的风声,寒光在云层中窜过,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嗡鸣,纤细的树枝在忽暗忽明的雷声中变得狰狞,像一只只鬼手,狰狞的抓向景启。 “要下雨了。”南箕微微抬手,在冷风中摸到一滴冰凉,他的衣袍在风中翻飞,身影却半隐在黑暗中,天火雷鸣在空中炸响,闪电将他的身影拉的变了形,从脚下一直拖拽到墙上,看起了诡异狰狞。 “将军不打算进来躲雨了吗?” 景启这会子像是在寒冬天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冷的厉害,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向往常一样“你还没说完,狼王跟狼后最后怎么了?” 一切努力都白费,他一开口不但颤了音,竟还咬了舌头。 “将军怎么跟孩子一样,还这么爱听故事,你同我屋里去,我慢慢说与你听。” 南箕向他伸出了手,衣袖在风中鼓动,露出一截冷白色的腕骨,偏巧一道闪电横过天穹,昏暗的空中瞬时亮如白昼,那截腕骨也镀了层寒,鬼爪一般,森森伸向景启。 景启猛地后退一步。 南箕笑意不减,手翻了过来,接住在风中飘零的雨滴,然后捻碎,冰凉在指尖慢慢散开,润的指甲有些发亮。 “将军在犹豫什么?” 南箕向他伸出了手,笑的像是勾魂的艳鬼。 “将军” 将军不再犹豫,扭头跑了。 森森笑声从身后传来,像是贴耳传来的鬼语,追的他后背生凉,头顶发麻。 大门有安分守己看着,从那出去等于痴心妄想,景启脚下生风,像只成了精的猴子,借跑两步后跳上假山窜上树,从树冠顶端往墙头蹦去。 景启刚在墙头站稳,闪电带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在震耳的轰雷声中缠上了他的脖子,铁链的冰凉冻得他瑟瑟发抖,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铁链涌来,猛地将他拽下墙头。 一双布鞋停在他眼前,景启顺着向上看去,没看到南箕的脸,只看到了那被雨水打湿的招文袋。 铁链发出了细小的晃动,然后陡然往回收,景启被勒的喘不过气来,不得不随着铁链的回收而翻过身来,跪扑在那人面前,半开的折扇把他的下巴抬高,景启的恐惧完全暴露在天火雷光下。 “将军这是要去哪?” 铁链在南箕手腕间交错的缠绕着,铁器独有的寒色与那冷白的腕骨成了鲜明的对比,铁链的尾端坠着双锋挝,尖锐沉重的长锥悬在半空中,坠的景启呼吸困难,脖颈酸痛。 “阿箕,你听我解” “嘘!” 折扇轻掩景启唇畔,南箕眉眼一片温色,像是在哄奶娃娃睡觉般那样温柔“下雨了,再往外跑可不好,乖,我们回家。” 温柔的南箕拽着铁链走在前面,景启被勒着脖子在后面挣扎,天色已黑,地上有不少碎石,景启眼力不济,被多次绊倒,南箕似未察觉,在前面稳稳的走着,只是,一旦景启跟上的步子稍慢一步,他手中的铁链便会收紧一些,景启便会被勒的更加痛苦,不得不加快脚程,努力的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雨在两人身后轰然落下,南箕亲手关上了门,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得结实,屋里没有点灯,窗户门一关,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浓黑。 景启在黑暗中听到了有机关转动的声音,然后只听黑暗深处传来吱的一声开门声,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恐惧从黑暗深处渗了过来,景启心里怵的厉害,下意识的往门口挪去,缠在脖颈的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突然,一股强劲便从铁链另一头传了过来,景启脖上倏地一紧,不受控的被人大力的扯了过去。 上刑不过半个时辰,铁骨铮铮的大将军把什么都招了,就连这些年藏得私房钱也都如实相告,但族长并没有放过他,甚至怀疑他造假供。 扔出去的刑具越来越多,直到整面墙彻底空下来,逼供才算是结束。 夜明珠久亮不灭,景启恍恍惚惚也不知在地室里呆了多少日,南箕也不是整日全呆在他身边,有时也会出去,但每次离开的时间都不长,没一会就回来了,回来时会带一些吃食或是一些书。 南箕柜子里的书没一本是能拿出去给人看的,但他不觉自己的书有多难堪,非要拉着景启陪他一同看,还要景启点评一下画中小人的姿势如何,景启若是不肯,那便直接上刑,若是肯,床下的刑具便会扔的更多。 直到赵慕远毕生所造的刑具全部在景启身上过了一遍,南箕才打开镣铐,将人从地室里抱了出来。 景启脖子和四肢被镣铐磨烂了一些皮肉,伤口处结了殷红的痂,还有上刑时磨出的淤青,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在南箕怀里怯生生的躺着看起来格外的脆弱。 此刻的他与将军一词无缘,倒像是刚从狼窝里掏出来的小狼。 地室是两通的,一头连接着南箕的寝屋,一头连接着景启的寝屋,南箕问他想去哪儿时,他不敢乱说,生怕南箕一个不快再把他关回地室,抱着他的脖颈讨好似的说想回南箕的寝屋。 南箕爽快的答应了,而且对这个答案感到非常的满意。 阳光刺痛了他的眼,景启有些受不住这刺眼的阳光,下意识的缩躲在南箕怀里,风拂面掠过,扬起他耳边一缕碎发,景启怔怔的看着水上荡开的银痕,风中扬起的柳枝,这些平凡普通的东西与他来说陌生又熟悉,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景启在地室呆的不知外界岁月,更不记得触碰阳光和身处风中的感觉,缩在南箕怀里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出了地室。 南箕折了一支垂柳给他编了个手环,戴在了那布满血痂和淤青的手腕上。 景启近来瘦了不少,腕骨凸的明显,摸起来有些硌人。 南箕顺着腕骨摸到了小臂,景启乖巧不动,任他去摸,南箕看了看他那有些凸出的肩胛骨,觉得这几天得多喂点好的给他,不然被九王爷看到了,怕是又得将他吊起来了。 他将景启关在地室大半个月,靖王总也见不到人,多少有些怀疑,虽然都被南箕的正当理由搪塞了过去,但靖王明显不信他,有次还强行搜了府,往后每一天他都会来萧王府溜达一圈,红豆跟在他身后,肩上背着一条两米长的麻绳,似乎只要靖王找到他囚禁萧王的证据,他便立刻会名正言顺的将他绑起来。 吃了饭后南箕要去处理尧光族的事情,景启原本的衣服现在有些不大合身,松松垮垮的在身上垂着,他抱着膝盖,像只小兽蜷缩在树上,眨着因消瘦而有些凹下去的眼睛看水面荡开的波纹。 南箕听着下属们的禀告,目光越过窗柩落在景启身上,枝头葱茏茂密,景启半隐在其中,随着簌簌风声而惬意的眯起了眸,周围的一切与他来说难得的可贵,他小心翼翼的贪恋着,像是在享受一种至高无上的待遇。 即便周围只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南箕喜欢他这幅乖巧的模样,只要这样他才不会拒绝和离开自己,但心里某处又有些失落,这样的景启与他来说有些陌生,虽然离他很近,但他却生出了触不可及的遥远感来。 半个月的囚禁只能他对自己害怕,无法让他打开心扉,真正的接纳自己。 南箕就是这么一个人,即便是知道对方爱自己爱到骨子里,但只要对方不说,他这颗心就永远悬着,日子一久便生出些许不甘和怨恨来,他不要那蒙着纱的暧昧,他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爱,要景启亲口说出他心中的秘密。 南箕眸中微暗,有些负气的看着靠在树枝上睡着了的人,忽的开口问道“如何才能驯服一匹野狼?” 下属们面面相觑,不晓得族长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一一做了答。 “用铁链绑!” “鞭子抽!” “断粮断水,不让摸不给饭吃。” 族长不满意,觉得这些只能让野狼怕,没让做到真正的驯服,石楠道“给它找个公狼,让它怀孕生下小狼,然后再把小狼从它面前带走,以此立威,不听话不许它见小狼,久而久之必能彻底臣服。” 族长觉得这主意不错,但是“若是我想驯服的是公狼呢?” 石楠又道“那就给它找个母狼,等两狼有了感情后,再把母狼” 石楠说不下去了,因为当他说出母狼时族长脸色倏地一沉,目光变得生冷凶戾,石楠眼珠子滴溜一转,忽的看到窗外树上睡个人,再看看族长这一脸的阴鸷,电闪火石间他忽的明白过来。 “这样其实也不能做到真正的驯服。”石楠反应极快,话锋一转道“最好的驯服是付出宠溺,对它万般疼爱,让野狼将您的好视为习惯,心安理得的接受您的一切,待野狼已经习惯您所做的一切后,您再对之冷漠,无论它怎么闹都不要理会,让它疑惑,孤单,愤怒,在它痛苦的快要坚持不住时,您酌量给予一些关心,再是凶猛的野兽也会被您彻底驯服。” 族长眸中一亮,觉得这主意当真不错“这个办法驯服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年效果不佳,十年不多不少刚刚好。” “有没有立竿见影的?” 族长有的是耐性,但现在就是不想等。 石楠“有,属下有三招可让族长如愿,但有一弊端,每一匹狼性格都不同,有的狼天生冷面,即便是真心爱到骨子里也未必会显山显水,族长得想好您想要达到哪儿种地步,以防使过了劲,得不偿失。” 族长问“劲用过了又能怎样?” “失了度便会失控,野狼不但会感到痛苦,而且您与他之间怕是会越走越远。” 族长沉默了,目光越过窗柩,静看了半晌,对一屋子人摆手说道“我要再想想,你们都下去!” 下属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愣住了,南箕察觉气氛不对,问道“怎么了?” 石楠“族长,我们还没汇报完呢!” “哦!” 南箕端起了杯子,问“你们刚刚都汇报了什么?” 警告 白盏盛着碧色茶汤,像雨后的江南,朦胧的碧色让人心生平静。 即便不喝,就这么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但,靖王却阴沉着脸,半点不看敬茶人,即便他端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靖王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的弟弟,从头发丝看到脚底板,看的景启有些发毛,他欲盖弥彰的摸了摸立领,确定领子扣的严实,没有把血痂和吻痕露出来。 啪! 佛珠被靖王拍到桌上,硬木相撞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声音“来人!” 红豆背着麻绳从门外跑来“爷?” 靖王下巴一抬,看向敬茶的南箕“绑了,杖责二十!” 红豆眸中一亮,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回头一招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立刻涌进屋内,将南箕围了个结实。 “哥哥哥!”景启慌忙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靖王冷笑道“那你先说说这大半个月你去了哪儿?再说说这三伏天为什么要穿的这么厚实?红豆!” 红豆应声上前,靖王对他道“你给我仔细的听着,今儿你十四爷有一句说的不对,就把这胆大妄为,以下犯上的人拉出去,往死里打!” “是!”红豆腰板挺得笔直,不等景启开口便让身边的大汉去拿铁棍和长鞭。 膀大腰圆的壮汉摩拳擦掌,围着南箕堵个结实,似乎只要红豆点个头,他们就会立刻将南箕按在长凳上,噼里啪啦一顿暴打。 靖王捻着佛珠,冷眼看他一脸心虚“说!这大半个月您去哪儿风流了?” 景启和南箕都没料到靖王会在这上面发难,提前也没个准备,被靖王这么一问顿时蒙了。 “没风流,最近手头上有些忙。”景启眼睛不自觉的往南箕那边瞟,希望他能稍微给自己一点提示,然而眼珠子刚提溜过去就被靖王抓了个正着。 “我问你话呢!你看他做什么!”靖王不快道“平日里你宠他也就罢了,怎么连说话也要看他的脸色!怎么,你说的话不如他意,他难不成还敢打你?” 南箕现在都不怎么打他,但他所谓的惩罚比揍他一顿更加让景启恐惧。 “哥” “如今我喊你哥还差不多。”靖王冷然道“前两天我来找你,听你家的这位说,你去了城外办事?” 红豆召来的壮汉把南箕围的结实,景启只能瞧见南箕的一截衣袖“嗯,是有这么回事。” 靖王眉间一挑,笑的让景启心里一沉,不等他反口否认,红豆已经把绳子套在南箕脖子上了。 再看门外,几个小子把上衫脱了,正光着膀子挥舞着铁棍试手感,玄黑色的棍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在空中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破空声来。 红豆一脸兴奋的拉着南箕往外走,出其的是,南箕竟然没有半点挣扎,就这么站着任他绑,任他拉。 “哥哥哥!”景启忙道“不打他行吗?” 靖王眼观鼻,鼻观心的捻着佛珠,活脱脱一幅不闻世事的玉佛。 大汉将南箕按在长凳上,红豆笑咧着嘴站在一旁,像是迎亲的傧相,喜气洋洋的喊了一嗓子“打!” 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铁棍高高举起,呼的一声朝南箕身上打去。 “阿箕!” 亏得铁棍停得及时,不然这一棍子下去,尊贵的萧王殿下可就脑瓜开了瓢了。 靖王脸色阴沉,力道大得快要把佛珠碾碎了。 “红豆。” 红豆立刻意会,笑盈盈的去扶景启,温声哄他“叶阳公子有错在先,是该受罚的,十四爷您可是将军,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国法家规不可破的道理,您且在屋里静坐一会,兄弟们很快就完事了啊!” 景启趴在南箕身上护着,任凭红豆怎么说就是不肯下来,靖王在屋里听得闹心,只得叫人进来,景启生怕再像上次一样被带着枷锁强行带走,平生第一次顶撞了靖王。 “阿箕不进去,我也不进!” 众人只听屋内呼吸一沉,紧接着静了两瞬,随后猛地炸出一声怒喝“都滚进来!” 景启带着人滚了进去。 靖王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一抬头看景启将人牢牢护在身后,已经压制下去的火噌的又涌了上来,激的他青筋突突直跳。 都是这个人的错!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那听话又懂事的弟弟怎会变的如此刁钻! 靖王目光刚落到南箕身上,景启就紧张的往南箕身前挪了挪,将人牢牢的挡在身后。 身子刚调理好的靖王险些又中了风。 “你!”靖王目光点到南箕身上“出去,我要跟十四爷说说话。” 南箕要走却被景启一把拉住,景启看着靖王,又看了看门外背着麻绳的红豆,不放心的问道“哥你叫他出去做什么?” 靖王深吸了一口气,压着火说“我如今让他出去都不行了吗?你觉得我是能吃了他还是怎么!” 景启还要说什么,忽的后背被人拍了拍,南箕对他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南箕前脚出了门,红豆后脚就把门关上了,门一关靖王的火就再也压不住了,抬腿就是一脚,踹的景启哎呦一声痛的直跳脚。 “哥哥哥,好好说好好说,别打别,哎呀” “我叫你没出息!不长进!还敢躲!” 景启挨了两脚踹后蹦着脚就跑,哥俩围着桌子转,靖王追了一身的汗,最后把人追到角落拎着耳朵给拽了出来。 “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怎么就对他言听计从了!” 景启被揪的直咧嘴“没灌药没灌药,我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呀!” “还嘴硬!”靖王怒道“你当我没长眼睛啊!自从他来了这皇都城,你大将军的威严没了,王爷的架子也不摆了,成天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人家说一你不敢说二,给个好脸你都能上天了!” 靖王愤不平的在他脑袋上狠狠戳了一下“本王这辈子的脸都在你身上丢尽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景启揉着疼的发麻的耳朵,半点也不敢反嘴,靖王匀了两口气,端杯子喝着茶道“这大半个月是不是被他给关起来了?他到底有没有打你?” 景启“不能算是关,。” 准确来说是囚禁,而且还是囚在了床上。 “他也没打我。” 南箕也确实没打他。 “总之我人没事,您就甭管了。” “你当我闲的发慌,什么事都一手包管!” 靖王有些烦躁的揉着眉心“你就不怕把他宠坏了,日后蹬鼻子上脸,再难管教。” 景启“他可是阿箕啊!” 靖王疑惑的抬眸看他,只听他说“宠坏了是应该的。” “” 景启“而且向来只有我喜欢蹬鼻子上脸,阿箕干不来这事。” “”靖王搁了杯子,一脸平静道“我若是再管你们俩的事,就叫我被山贼绑了去,一辈子下不来山。” 景启“哥你别这样,容易一语成箴。” 杯盏都攥到手里了,靖王又给搁了回去,萧王二百五是有目共睹的,不是砸个杯子就能砸过来的。 靖王有些郁闷的抚着眉“你真就这么喜欢他?” 景启将头一点,不带一点犹豫。 靖王“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后有你的苦吃。” 景启咧嘴笑了,笑的相当不值钱。 “” 靖王“最后一件事,你帮我去办了,以后咱俩家少来往,省的我看你窝心,万一忍不住插手管了,只怕是真要落草为寇了。” 靖王刚说出叶永欢这三个字,景启脸色都变了,扭头就往门外跑,将南箕从外面拉了过来,俩人像是听训似的,规规矩矩的站在靖王面前。 靖王“你拉他来干吗?” 景启背着手,眼神有些飘“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让他来听听怎么了。” “皇家秘事,你让他来听!”靖王怒道“你俩相好时他自然是要向着你的,若是哪天你俩分了呢!这秘密是让他带走,还是让我来杀人灭口!” “没有这个可能。”南箕突然开口“靖王放心,我与慕寒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分开,就算他一刀杀了我,我也要拉着他陪我一同去,我们同生共死,谁也不落下谁。” 这辈子三个字咬的极重,似乎在回答靖王的同时也提醒了景启。 见靖王不说话南箕直接开门见山道“王爷想跟慕寒说的是叶永欢受伤一事!您想让慕寒带他出皇都城。” 靖王眉头一拧,目光凶狠的瞪向景启,景启忙不迭的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才知道的。” 南箕“慕寒的确不知道这件事。” 靖王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连他都能查到的事,尧光族长确实没道理不知道。 “猎场的事小皇帝很生气,听说对叶永欢动了手,叶永欢伤的不轻,在隐巷躺了半个多月,这几日才能下地走上几步。小皇帝对他冷一阵热一阵的,我实在拿不准他对叶永欢到底是什么心思,以防万一,你们还是把人送出皇都城!” 靖王叹道“虽然这么做对他不公,但万一皇上真对他动了心,我怕是不得不下手除了他。” 景启问“那他要是不肯走呢?” “下药也好,打晕了也成,总之我要他尽快离开皇都城。”靖王被这件事磨得一点耐心都没有,只要能把叶永欢送出去,不管用哪种方法都无所谓。 临走之际靖王还是不放心的警告了南箕“我弟弟若再消失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