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在战火纷飞时》 第一章 徐家湾镇 徐家老爷坐在堂前屋檐下,下午的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久视偌大院落里一遍寥落,他已经记不起最近一次热闹祥和的家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徐老爷膝下三子二女,曾可谓人丁兴旺,家业丰盛,在除家湾镇乃至浦滨县都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人家。 那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生性好勇,戎马生涯,一二八淞沪抗战身为国民革命军第五军某师长,在战场上英勇殉国,大儿媳携子为夫守孝寄往上海某陵园近处,后听闻改嫁其夫副官。 二儿子继承除家产业,前些年为壮大渔货水运生意与人争夺码头航线,卷入帮会争斗,却因其兄军阀势力撑腰而掌控周边大小水运海路码头,得罪的人不少,后兄亡靠山倒,遭仇家暗算惹上人命官非被害于牢狱,内人怕受诛连隐姓埋名不知去向。 大女儿是县上的中学老师,天生正义热血,一向组织宣传抗日救国运动,亦敢与当局政府某些违背民意事件作对,若不是碍于徐家脸面周旋,早被国民政府拿办,因而与徐家不和,向来很少踏足家门,近两年更是不见在县城出现,传闻是跟着共党做大事去了。 小女儿倒是天资聪颖,凭出类拔萃的品学攻读某知名大学,后留学欧洲至今,别说是回过家来,就连书信都极少传回。 徐老爷眼前就只剩下最小的儿子,今年也已二十出头,取名徐三晚,因这小子是除夕那一天生的,当地习俗把除夕惯叫作年三十晚,徐老爷贪一时痛快就给三儿子起了这个名字。 徐三晚前两年就读县高中,爱幕上一个漂亮女孩,一度如痴如醉地追求,可那女子是个好利慕富之人,惯了情场弄心,也曾与三晚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待诈得钱财遂觉无味,便冷漠无情与三晚断了交情。 徐三晚却为此大闹要跳楼喝药,搅得整个校园沸沸扬扬,甚至请求校长说情,只是那女子扬言就算徐三晚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动半点心的,无奈之下校方将三晚劝退回家。 在家呆了数月,徐三晚也终究转醒了,却也无心向学,终日自暴自弃,就爱流连镇上的烟花柳巷纠缠风尘女子就是不做其生意,要不就是在街上随意尾随良家妇女,与人搭讪跟至家门,行径几近变态。 若不是徐家曾经是镇上独霸一方的权贵,虽然今日成了滩烂船,但昔日的威名未散,还不至于被一般人欺到头上,否则除三晚不知要被揍成什么样。 此刻,徐三晚出现在大门进院的屏风处,一眼看见隔着院场过去屋堂前?下坐半躺椅上的老头子,由不得的厌恶骂了句,老东西,赶明儿给你找块阳光充足的坡头地,让你晒个够。 这段时间徐老爷子对这个不肖之子可谓撒尽了厌气,甚至把这几年家门不幸的嗟怨都抖落在他身上,就怪他不该年三十晚出生,给这个家带来煞岁破旧之象,克死了两兄长。 这些话对这个浑噩小子倒是不太伤心,却是把本有痨病在身的三晚老母刺激的卧床不起,靠一天三顿熬的中药养着命。 徐老爷近日感染些风寒,此刻浑身无力,看见出气筒在眼前也只是瞪起双浑浊的眼珠子,怒其不争,哀其不志。 三晚往屏风后招了招手,说了句,进来,跟着我走。 砖墙砌成的高大屏风处,一个女子从那边探出身子,一身花红长袍,无袖肩下露出两条白晢的手,脸容也有几分姿色,尤其一双杏子眼顾盼妩媚,却掩饰不住世俗的意态,尤其看见除家老爷的那一眼,她明显惧怯了,脸色都有些僵。 徐老爷看见这么个女人的出现,气得就差没从椅上半躺着站起来,这分明就是个风尘女子,而且从她那身阵旧的旗袍和别腰间退色的手帕,看出这还是个低端路边货。 只是这老夫一下气得说不出话了,只顾瞪着眼珠子望着这女子,想他除府门第高大,方圆十数里难得一见,除了自家亲亲戚戚,下人都是走的偏门,这门里向来出现的都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甚或慕名而来的商贾名流。 那曾想今日破落到如此境地,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没了,谁都可以进得来了,还是自个儿子带进来,真是个败家玩意! “走,跟着我来,到后花园去坐坐,正好八月天,凤凰,杨桃树,紫薇,石榴都开着花呢。”三晚引路往高大宅第侧边的拱圆门走去,回过头对女的说。 他今天也是百无聊赖撞上这个路边货,两人一时说话投机,还聊起一些做学生时的好玩趣事,一时兴头就邀请人来家里玩。 其实他都没心思想这女的什么身份,也不会去动那份欲念,只觉得这女的跟他聊得来,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这多半是由于过去不久被心爱的女人打击得太深了,现在逮个女的对他有说有笑他已经很开心。 这女的也可能是一时动了纯真,没把三晚当个客人看待,也许是她见得太多心态丑陋的人面,何曾动过真心,今天撞上这么个单纯的男子对她没有那份心思,还相谈甚欢,直教她卑劣的灵魂如洗清新。 此刻再顾不上本镇上曾是叱咤风云的人对她的怒视,紧跟几步就要随三晚进入那边的院门。 眼前此景,一个烟花女子竟在他眼前冒犯他的地头,本以为可寄望重掁家业的人竟如此犯贱,往后这个世袭权贵的除家岂不断在他这一代,教他如何有脸面对九泉! 气得徐老爷郁结在胸口久咳不出的一口浓痰直胀吐而出,这下子倒气得高呼出声,这段时间屈在心头的悲凉2都化作声音喊起来,变天了!变天了! 听得这呼喊,徐三晚和他的临时知己还未惊戚过来,猛听得镇上近军营处一阵密集响亮的枪声传来,伴着街上的呼喊惊叫狗吠,甚是叫人惊恐。 “什么枪声?日本鬼子打到这来了?”徐三晚下意识惊叫道,另一边好奇心使他要往外面去探个究竟。 “不会又是抓土匪,抓共,党?”叫秋红的女子倒是往院里躲。“最近镇上很不太平,听说还有日本人的汉奸间谍在活动。”这女子不时接触到三教九流的人,自然听到一些不一般的消息。 听着街上的枪声一下下的往这边近过来,徐老爷柱着拐杖走下檐廊前的两级台阶,冲那要往外面去莽撞的小子吼道:“畜牲!你把门闩了没有,赶紧把门闩上!回来!” 凭阅历这徐家湾镇地头上那次闹乱开仗争抢地盘,不是闹得人畜惊惶,乱闯民舍,乱抓一通,杀伤无辜都是常有的事。 要放在往时无论悍匪军阀革命党都会给他徐府留情面,现在他早就失势,树倒猢狲散,看家护院的也留不住,那里还惹得起外面的恶人。 小子给老父亲一声吼倒是识乖了,他曾经在县城见过流弹射死的学生,不想自己出去了闷声倒下就没了,这下到得门廊下抱起靠墙的木椽子就要往两门扇上的铁卡上放。 可还没待木条卡在两扇门上,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了开来,他这才恨刚才进来时忘了把锁门的铁锁栓栓上。 两个戴草织帽子,平民打扮的人伧促跨过门槛闯进来,徐三晚顺带将抱着的木条向人横扫过去。 两人当中一个挽护着同伴的人伸出拿着驳壳枪的手挡住木条,跟着一甩头将头上的帽子甩落地上,露出她的脸容对三晚道:“小三晚,是我,还认得出你姐吗!” 徐三晚应是三年没见过眼前这个大姐了,打自徐家败尽了钱财也捞不出来的二哥死在了牢里,大姐就跟着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此刻再见,鼻子有点发酸,可看见她挽护的男人胸肩处正淌着血,他变得紧张起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是?” 这时徐府仅剩的三两个下人中的水叔从二进院的厨房赶出来,见徐老爷站在堂宅门外的台阶上,忙叫道:“老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枪响得吓人,您身子不舒服可别走动,当心有个闪失。” 徐老爷倒是担心小儿莽撞无知这下已出到外面,他平时丑话骂尽,可这毕竟是徐家最后一个种,要有个不测教他如何能活,见跟了他大半辈子的阿水跑出来,立马催道:“赶紧门外去看那小子是不是出去找死,捉他回来!” 第二章 藏匿 水叔一个箭步越过徐老爷冲下台阶,就要跑到那堵高大的门屏前,却见三个人从那边走了出来。 他一眼认出那个一头短发,脸容透着庄重,眼神坚毅的女人,正是徐家大小姐徐行舟、 这女子出生时,徐老爷正在赶舟船归家的水路上,诗兴大发就给女儿取了这个名字,没成想她成年后却是个终日行舟行车行险路就是不闲家的人。 “老爷,大小姐!”水叔一个激动回过头对还立在阶上的老头喊道、 可是这个分明不是喜悦相逢的时刻,眼前的大小姐正提着枪挽着个鲜血淋漓的人呢,外面的枪声还在响。 徐老爷也一眼认出自己的女儿,这段时日他够悲凉的了,乍一见久别至亲,也甚心生激动,可转念一想这是个惹祸的主,眼下正不知搅着多大的祸水呢! 气得提杖戳阶,恨道:“你又生那门子事了!这下回来给我造孽了?瞧你一个两个带的什么人回来!是嫌我徐家还不够败么?还是见老夫还死不去,非要把老夫给整死去?” “爹,是女儿不孝!”徐行舟说:“但这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国军正在追捕我们的人,之前我们把驻防在镇上的国军守备团的副官给杀了,他是日本人的奸细。”说到这里,徐行舟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一个女的,不由的多加注意了一下。 少顷,她对这个不知所措的女子道:“姑娘,麻烦你去把门口的血迹擦掉。” 姑娘明显是有些措愕了,没想到当下别人有事交给她去办,她不是怕,是一下子不知怎么做? “用你别腰的手帕,快去!”这句话分明就是命令的口吻。 “是是。”秋红赶紧的解帕往大门处去,仿佛自己都觉得再怠慢一点,说话的人会提手一枪把她撂倒。 可是她不知道她有多急都没用,她才背过身去,后面的枪已经抬起来对着她,徐行舟问她弟:“你怎么会结识这样的人?等下敌人要搜上门,她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姐,不要,这是我请来的客人,是我的朋友!”徐三晚当下拦在枪口面前,他身后的女子那敢回头看一眼,只顾蹲下来看见地上的血迹就擦。 “才初相识你就带这样的女人回家来”听得三晚与这女子的关系,徐行舟责骂道:“你小子乍变得这么坏,姐以前是怎么教你做人的!?” “我没有!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管她是谁呢,聊得来就好!”三晚辩解。 “这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听得外面的嘈杂声越发近了,另一处仍有枪声不断,身体虚弱但精神意识尚好的男人对挽着他的徐行舟说:“你要是不放心,让她跟我们藏到一处。” “爹,女儿走投得急了,撞上自己家门来,求爹许我个藏身处!”徐行舟对还立在阶上的老人说:“爹可不会忘记咱老祖宗自清乾隆年间镇守这片海疆,为的是抗击外匪及倭寇的滋扰侵害,因有老祖宗的重兵驻扎,强力抵患,这徐家湾才得以繁衍至今,咱徐家因有祖上三代镇守司的荫庇才得以声隆至今,可眼前家运衰败了,可家运衰败算得了什么,时逢国运衰败才是灾难!强敌眼见就要侵过来了,平津已经开战了,我们掌握到切实的资料,这徐家湾必是日本人的海上进兵要道,这徐家湾必为战火所焚,徐家也是保不住的,除非爹你要变节,,,,” 徐行舟说出最后一句话,还是因为想起往日她与徐家不和,老父亲与二弟很不满她与当局政府站在对立面,嫌她行为张扬惹事生非,牵连徐家的声誉及生意。 徐老爷正有话要发作,拐杖才戳到石级上就听到外面猛力的砸门声,叫嚷声,他一愣,立马吩咐道:“小三,赶紧和你姐到仓房的地窑下躲,外面的有我和水叔应付。” 砸门声响起后,秋红姑娘从大门那边退了回来,一边还不忘用脚上平底绣花鞋擦着地上的泥灰掩住血迹。 “你不能留在这里,跟着我们走。”徐行舟挽着她的同志向通往堂宅的石阶走去,要求秋红跟随,就怕这女的受不住惊吓把他们供出来。 。“走呀,跟着我来。”徐三晚对秋红一个诚恳的甩头。 秋红看见三晚那一抹真诚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热,在她记忆里头打自为生计所逼出到这世间上混,还真没见过一个异性那么热诚的看着她,而且是在这种境遇下。 徐父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身边擦过时,怒目掩饰着心头的亲情,嘴里终是忍不住了:“走之前去看一看你的母亲,你们多久没说上话了。” 水叔把大门打开,外面骂骂咧咧的涌进近十个守备团的国军,带队的扯着水叔肩膀的衣服拖着他来到院场上,嘴里喝道:“把人藏那了,赶紧领我去!” 这下看见徐老爷站在宅廊下,领队的神态下意识有点恭谦,却又觉得不对劲,便又板着脸道:“徐爷,敝人姓符,曾与徐爷有过数面之缘,可徐爷贵人忘事应是记不起来了,敝人现是守备团的连长,正执行紧急追捕任务,杀手是不是逃进了贵府,识时务的把人交出来!” “那有什么人进来,”水叔还被扯着衣膀子挣又挣不脱,辩解道:“外面枪响的多吓人,我就没敢开过门。” “门外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五大三粗满脸胡子的男人瞪起眼睛,把左手拿着的枪顶到阿水脑门。“敢扯慌,看老子一枪嘣了你。” “刚才是有人敲了阵子门,可我没敢开。”水叔赶紧嚷道,可身子还是有些哆嗦了。 “符子哥,门里没血迹呢。”一个当兵的查看了地面凑近来说。 “符连长是,打狗看主人呢。”徐爷两手抵在拐棍上,两眼盯着大胡子说:“从来没有人敢在我府上动我的人,你要做头一个么?” 这话倒使符子哥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对周围的丘八笑说:“这糟老头,叫他一声爷,他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威风八面,呼风唤雨的徐家湾把头徐海生徐爷。” 除了符连长,手下的人没人敢为他的话笑出声,这些丘八都是这一带的乡镇子民,大多是没有好的营生,进了守备团谋些粮饷维持生计,都知道徐老爷曾经是怎样的人物。 这下符连长似乎感到些压力,他放开水叔,抓住靠身边一个兵的衣襟子:“怎么,你们都很怕他吗?今时今日这老家伙还能在徐家湾搅出点风浪来,我把满脸腮胡须全用手扒了,一帮怂货。” 他脚踢了一个,另一巴掌又掴了一个。“给我搜!进屋搜!刺杀王团副的人肯定在里面。” 在徐家仓房的地窖里,徐行舟用窖藏的烧酒给受伤的男人清洗了伤口,把三晚从家里拿来的冶外伤的药膏给伤口涂上,对人说:“你这是射穿伤,胸肩里没子弹,养些时日就没事了。” 男人看样子四十岁上下,身子骨并不强壮,模样显得苍桑了些,神态倒有几分硬朗,明显不是庸碍无为的人,这下笑道:“还好这次行动没有暴露我们的身份,另外两个同志这下应该也脱身了。” “放心,咱俩是垫后的,他们已经安全了。”女人用纱布给男人的伤口包扎。 “小弟,我名字叫刘广来,”男人用热诚的眼睛看着坐对过几步处一块垫板上靠着一堆码得整齐的谷粮包的徐三晚说:“将来如有可能,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就看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徐三晚想了下说:“我看你跟我姐关系好像不一般,是想要做我姐夫啊?” “三晚,瞎说什么呢。”徐行舟转过头瞪她弟一眼,神色倒有几分喜意。 刘广来却是一脸欢喜:“我做梦都想着有那一天呢,只是当下外忧内患,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儿女之情可暂放一边,你还在上学吗?” 最后一句话问的徐三晚,三晚摇摇头,想起他的丢脸事,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伤了他心的女孩。 “学校的老师教不会你什么的,将来我做你的老师。”说着刘广来才注意三晚一旁坐着的女子,把要说的话忍住,打量她一眼问道:“姑娘你那里人呢?” “林曲的。”姑娘看了眼问她的人,眼睛便闪了去。 “那地方我去过,在那里教了二年师呢,可是第三年闹瘟疫,死了好多人救都救不来。” “我父母就是那年过世的,我在浦安中学读了两年书要回去看看,回到半路被拦了回来,半年后才知道他们死于那场鼠瘟疫的消息。”女子把头埋进两膝间。 “后来的日子很难过。”刘广来望着地窖里堆积的粮食,存酒,海味干货,突然意识到什么,对徐行舟说“这里的东西得赶紧处理掉,要不很快就不属于你徐家的了,徐家湾很快会成为风口浪尖之地,得想想办法。” “为啥呢,这可是我老爹剩下的家底了。”徐三晚很不明白。 “我看这窖里的粮食起码够五十个人吃上三年的,还有这一坛坛的酒,这一堆堆的干货,这么放着不出一月就得益了侵略者。” “你是说日本鬼子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啦?”徐三晚浑身都有些紧张。 刘广来半躺在窖里唯一一张靠椅上看向一排离屋顶很近的风窗透进来微明光亮,好像也听到外面有微弱的叫闹声,说:“狼子野心正吃得过瘾呢。” 外面的院子里徐海生还是拿捏着柱拐杖立台阶上的姿势,瞪着眼前一众当兵的喝道:“我看谁敢进我家里来!别看老夫今时是失势了也破落了,但别以为树倒猢狲就散了,想想当年有多少道上的人跟着老子混饭吃,今天谁要欺到我头上来,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一个信儿的事,不愁来不了几个能为我出口气的狠茬。” 这句话果真唬住这些草头兵,他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不曾见过早些年徐家垄断渔市码头,欺行霸市,豢养一群打手狠人前呼后拥的景况,不失有些是忠心耿耿跟随徐家的,后来不知是何原因离开,或者是暂时离开。 符子哥倒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自觉没了脸面,总不能让人一句话吓怂了,他自然知道现在徐家湾行市霸主已移主外性人,而且他跟把头还有些交情的,可眼前这老头说的话又不能当放屁。 想当年他凭着一身硬功夫一路习武卖艺流落到徐家湾,看上这地方市面盛景,人文丰富,不想再走,便要找个码头靠,为此找上徐府打过几架,发现里面人才不少,他渗和进去很难混得出头,便另寻庙堂了,这些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徐爷,你这算是妨碍军事行动,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符子哥端着枪在徐爷面前晃了晃,他也不想为那么个已死的上头给自己惹祸,何况屋里有没有藏刺客也不确定,这下不如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你说没有追逃者进来,我们就得信你,那我和这一帮弟兄就这么退出去,面子过得去吗,回去还得受一顿臭骂。” 徐老爷当下明白人的意思,吩咐阿水去拿份硬通货的厚礼和酒水钱给符连长和手下的兄弟们。 收了贿赂钱,带着手下出得外面,符连长还悻悻回头瞪着徐府大门道:“妈的,这老头这么拽,看那天我把他徐家大门给扒了。” 第三章 第一晚 没有月色的夜晚,天空一遍繁星,如一片轻纱闪闪浮搁在半空,后花园的凉棚下坐着一男一女互靠着背看天空。 有片刻的安静过后,徐三晚忽然问道:“下午在地窖里听你说父母都过世了,家里没亲人了吗?” “有个哥嫂,我没出外面读书之前就去了外面打工,后来听说是在黑河岭那边的煤矿给人挖煤,好多年见过了,不知今生还能不能见到,见到也许都认不出来了。”林秋红有点哽咽。 “你想知道我后来的日子么?”林秋红接着说。 “你说,只要你不觉得是自捅伤口。” “有人听我说起我的痛苦,我可能还会好受些。”林秋红语气有些缓和。“那年我在学校实在呆不住了,拖了学校的学费,欠了同学的钱又还不上,学校开了个介绍信让我去一家印染厂打工,可那地方的工实在太脏太累,我以为可以自己找份好点的工作,就一个人到处去寻。” “那两天我白天在街上到处问工,第一晚我宿在一家基督教堂的门檐下,一个守夜的修女见我衣着单薄,那时已经秋末临冬,她让我进教堂的椅子上睡,天亮后就离开,第二晚我回到教堂的门口,呆了好久,没见到那修女,却见到一个从里面祷告出来的女人。” “这女人衣着很贵气,还电着时髦的头发,她见到我时本来很漠视的,走过去了又回头打量我,和我交谈了一阵,她说不如跟她走,她开有一家上流社会的歌舞厅,说我的身子骨可以跳舞,那里每晚很多公子哥儿,没准还能撞着个有钱哥儿嫁了,往后就不用忧愁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要不是虚荣心作祟,对工作又嫌苦怨累,往后的经历就不会遭那么多痛那么多罪,我就跟那女人过了一天虚荣的生活,她把我打扮得体,在舞会的社交场合露脸之后那一晚把我安排在一幢小楼的一个房间,说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那一晚我在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中入睡,那知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那个做祷告的女人我以为是神指引给我的幸福,那知道她是个向神要庇佑的魔鬼,那一夜我被痛醒,发现自己四肢被绑在床上,一个男人。。,” 秋红黯然神伤的说到这里,有些失声却听到身后响起打呼噜的声音,听着悲惨故事的人竟然睡着了,他的身体沉在她的背上。 “既然你不想知道我的经历,那我就不说了。”秋红将这个生命中偶然遇上的率真人护住,蹲下身子将他搭到背上吃力的背起来。“来,回你的房里去睡。” 这夜晚这女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帮身边的人宽衣躺下,自己也和衣躺在他的床上,黑暗中她不敢点着亮儿,却好像看到自己的笑容是那么温暖。 但夜是有些闷热的,她不时用扇子为他扇风,却不敢扇自己一下,怕这扰乱这夜晚的处境,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想往,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忘掉了过去同样境遇下的丑恶。 徐三晚坐在中午的太阳底下的巷子拐角一个凉茶摊子边的板凳上,一手端着碗茶水,一手拿着个葱油饼,无所事事的看向巷子和巷口出去的街道上。 一个打着伞,穿着连衣长裙,身材苗条,头发用一朵红花发扎束着长发的少妇,踩着高跟鞋从他身边经过,他不由多看一眼,目光停留在那朵扎发的纱质红花上。 那朵红花衬着一头黑发和一张黄白的脸,真是太点缀了,多年以后他从一个女人剃光了头发的头上,竟想起这一头的黑发和这鲜红的发扎。 “阿姐。”徐三晚不由站起来。“过来喝碗茶,日头晒着呢,你要去那儿?” 那女子转身看一眼这个穿着开襟长袍,头发上扣着副墨镜的小青年,看他脸相率真,不像流氓打手,却又这么不正经,也只得厌恶瞪了一眼,抛下一句,白痴,快步从转角消失。 要是平日,三晚哥儿指不定会跟上去纠缠,但今儿个有要事在身,这下下意识的看向巷子口斜对面那家能见得到的酒栈。 他要盯着从酒栈进出的可疑的人的特别之处,最重要的是发现酒栈的老板要出门去,他就得尾随。 刘广来从徐三晚的家里离开之前跟他说过很多话,其中就有说过这家叫桑叶酒栈的老板是个潜伏下来的日本间谍,从他的活动轨迹来看,他好像要把徐家湾镇的底细摸个清楚,好为将来日军的占领驻防甚至殖民做计划。 刘广来交待三晚这几天务必记清楚这个人的去向出入时间,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要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三少爷,你说你用得着这么拼么?”打扮成卖凉茶的水叔伸手往脸上抹把汗,抬头看看天,埋怨道:“不就是盯个人么,大中午日头有多毒,还不让歇下。” “咱们可在办着大事情呢!”三晚头也不回。“这么刺激的事我可是头一回碰上,不把人盯出点底细来,跟我姐那边能有交待么。” “盯的什么人啊这么重要?我可是陪你一个晌午了,老爷那边不知有没差我事的,要是唤不着我,回去我准得挨骂。” 三晚没跟水叔说他盯的目标是个什么人,这也是要他办事的人交待他不许对别人说的。 他在这里盯了三天,可就没见桑叶酒栈的老板出过门,说起那个人他还是见过的,早几年还时有上他家作客,总是那么一脸和气,人中处一小撮胡子,嘴巴笑起来不露齿的,个子不高,身材稍胖,可这几天就是寻不着他影子,该不会是乔装打扮出的门? 正寻思着,忽见酒栈门里处走出一个戴着宽边斗笠,肩头用条扁担挑着个渔篓的渔人,向着街上走去。 他知道酒栈有人送渔货上门是正常的,再说这酒栈也没后门,谁进出都要经过这道门,他正疑虑着,却发现那渔夫的衣服都是干净的,这么大的日头天按理说挑着渔货走来不可能衣服没有汗湿肩背。 再仔细看发现那渔人脚上穿着双木趿,一双脚踝白净光洁那像个打渔人的样子。 “水叔,你可以收摊回家了,我去一趟再转回去。”徐三晚说着走到街上的骑楼下向着渔夫跟去。 “三少爷小心!”水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无奈叹了口气。 街道两边的民居商舍都是一字排开长长伸展过去,无一例外的有骑楼,徐家湾镇得益于清末民初的开埠通江达海,商贸往来发展出现不少鱼龙混杂的人物,一时间建屋造楼形成一两条有规模的街道,建筑造形大都跟风显派,也就形成了街道两边长长的骑楼。 此刻天日正热,道路上除了赶马拉车的,行走的人为数不多,能躲进骑楼下走的都在骑楼里了。 三晚就隔着那么三四个房屋的距离跟着那个只管低头赶路的渔夫,他们之间总隔着一些行走的身影,或是骑楼下摆摊做营生的人,以致那人偶尔回头望一眼也没有发现身后有可疑的人跟随他。 个骑着马的守备军丘八趾高气扬经过硬泥路面的街道,扬起一缕缕烟尘掩过骑楼下卖炸粉薯炸圆子或卖糖水的摊子,招起一阵谩骂和诅咒。 烟尘掩过,那风尘女子站在一根柱子旁,向着对面骑楼里的人望,眼神里好像充满期待,自从上次偶然的相遇,她灰蒙的人生如同照进一道光亮,是那么让她不舍,以致她在这街上顾盼流连,希望见到那道光亮再次映来。 忽然间,对面骑楼里人丛中出现一个身影映入她的视野,她仔细一看,内心抑不住欢喜,一声唤叫禁不住冲口而出,可是声音带着卑怯,经不起距离的打击,那人只顾往前走着。 “哎。”只顾往前盯哨着往前走的徐家三少,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肩头,紧张之下立马站住转过头来。 “上那儿去呢,叫你都没听见。”林秋红有点兴奋又点羞怯,她好不容易遇上,又怎么肯错过。 “原来是你,吓我一跳,我有紧要事呢,不能和你说话了。”徐三晚说着转头去注意去看那渔人转身没入一条房屋之间的巷子,他立马拔腿追去,抛下一句:“改天找你。” 秋红顿在原地,顿觉失落,茫然。 可三少爷走过几步,像是想到什么停了下,转过来拉过秋红的手道:“你跟我一起,我觉得这样或者更好。” 转入巷子追上那个渔人的身影,看着他往下面的海岸走去,三晚才放慢脚步松开秋红的手,对她说:“我要跟着前面那个人,看他去了那儿干了什么,我觉得我们扮成一对遛达的情人,就算人发现我们在后面也不容易起疑心的。” 秋红不知是一路小跑让脸上泛起潮红,还是她听了这句话一下脸上觉得烫热,这种情愫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不由得只顾痴傻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渔人走过一处海边的码头,从码头的石级下到沙滩,沿着滩涂走向不远处海边停在浅滩上的数张木艇船,这其间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方向,发现一男一女的年轻人出现在码头上,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男的挽着女的肩膀一起往另一个方向看去,他不由得警惕了一下。 当渔人越发走近那几张木船时,他再次转身回望,看见那两个人坐在了他走过的码头石级上抱在一起,像在恋爱的样子,一时的疑心还让他只顾盯着看。 “那家伙看着咱呢,要装得更像更自然。”三少爷抱着身体僵硬却发烫的女子,这感觉好像不对劲?一下子又不明白是什么心情?看着她脸上一遍潮红是那么纯朴,不由得张嘴去吻住的嘴,那种荡过心肺的颤震使他由不得的吸吮。 待他抬起头去看,发现那渔人正蹬上一张装有柴油机和小船仓的木艇船,那船发动起来向海上驶去,他很意外那些木船间竟有一张机船,要知道当时小机船并不多见,大都是挂帆木船,能用得上这种柴油机船的非同一般,说明那个渔夫就是个幌子。 三少爷还只顾望着机船驶去,身边还靠着他臂膀的女子还一脸迷幻,昏弱。 驶出海面的机船上低矮的船舱里展开一个窗洞,里面坐着的两人也在看着码头级上坐着的人,其中一个原本呆在船上的男人,用日语对那个渔夫打扮的人说:“村中,你可能被人盯上了,我远远望见你从小巷口走向码头,就见那两人从后面跟出来,尾随你的方向,下次可要小心了。” 这时“渔夫”已解掉头上的笠帽,用手痒着脸上的假胡子,瞪着那个转向别处看的小子说:“这小子戴着墨镜,但身形和约模的样子我还记得住,下次出来引着他,定找个偏处了结他。” “是时候加快制定作战方案了。”另一个男人瞪着岸上的连遍的房屋和近处的码头渔港。“这里战争很快就会来,从这里増兵能快速进入华东腹地,快速占领这里是战略重点。” 这个日本男人叫做三斩藤枝,是专为日军开辟徐家湾这个登陆口岸的负责人。 第四章 遇害 这天,三晚哥儿穿了套学生装戴顶布帽,又走在这条街上的骑楼里,在他前面隔两个商铺的骑楼下有个画像摊子,一个上年纪的手艺人正在画架的白纸上细心素描着。 画架对面不到两米站着个穿着黑蓝色长裙,上身着浅灰色短袄式衬衣的女子,头上扎两辫子,还戴副黑框眼镜,一脸端庄正视给她画像的老艺人。 徐三晚一见这女子,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喝道:“我交待你正经事呢,你跑来这画像!” 打扮成大学生模样的林秋红一见三晚立马慌了神,浑身不自在道:“我就站一会误不了事的。” 三晚站到骑楼外边往那边看去不过百米的桑叶酒栈,距离上次的跟踪,他又盯了两天,没见那人出过门,或者那人出过门,他没有发现。 蓦然觉得这一段街道上好像有点异样,今天过往的人和车辆尤为繁忙,可偏偏有个人像他一样各据一处,神色诡异。 三晚转过身来看着林秋红的样子,觉得她跟往日真大不一样,她身上的学生装是他从二姐留下的衣物中找出来的,为了能跟他配合成一对来逛街的学生样子,也是为他的盯梢提供掩护。 “以后这套衣服就是你的了,不用还我。”徐三晚说:“画完了么?”后一句问的老画匠。 “年轻人急性子可要改一改,要沉得住气。”老画匠只顾看着他手上的活。 “帮我看看,好看么?”秋红示意三晚去看看画架上的自己。 三晚走到画架跟前,见好一幅炭笔人像画已均称得体呈现在纸上,这女子神态体形看上去可真有素质,活脱脱一个大学生,可实际上她是什么! 三晚想到这有点恼怒,冲画匠叫道:“呵!可以了,就这样,够不错的。”说着要伸手去扯画架上的素描,顺带扭头向那边望一眼。 这一望却见那酒栈门前走出一个扛着扁担上挂着绳索的樵夫,联想起上次的渔人,他心神一紧,拔腿走去,向那女的丢下一句,快跟过来。 那个挑柴来卖的农人一身陈旧土布衣裳,脚腿上还扎着绑带,脚上一双草鞋,不过是新的,跟他的脚一样干净,徐三晚又像上次一样留意到那人的脚,再看他的身高体形,他很确定就是上次的那个人,这一回他拐过街角向着背海的一方走去。 徐家三少追到那个街角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林秋红手握着她卷成筒的画像从路上奔来。 他忽然对这女子好像由心里生出反感,想起这两天她看到他总是那么傻痴的样子,就爱看着他,而且有意无意的非要靠到他身上,这让他觉得秋红是不是爱上了他,这下竟是觉得厌恶了。 三晚望着她追来时,忽然发觉街上两边赶路或做营生的人中有那么一两个神色诡异地向他这边靠来,待要细看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这感觉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惶然,可是要发生什么事自己又猜不到。 “你快跟上。”三晚向离他还有几十米的女子丢下一句,自己先往街角路上跑去。 徐家湾镇本是一遍建在依山岭而上的聚居区,这源于先民大都从深山野林迁徙来的聚居习俗,虽向海谋生,却避居高处,数百年来繁衍出好一遍层叠密集的房屋落,当中巷路交错,院房布局复习,当中暗设不少绝路捷径或关卡,暗堡,这些都是历来为抵挡大规模山匪或海贼前来烧杀掠夺的先民留下来的,当然也少不了镇守这处海湾的清军的功劳。 后来商贸货运往来,渔业发展才使靠近海边处形成了街市,而最早时大清的守营也是建在山高处,那些暗藏在山腰岭头的老炮台现在还能用。 一二八事变后国民党在这里设制国民守备团,编制一个守备团的兵力,巩固炮火,前些年不但换了山上的火炮,还增设机枪暗堡,就等着有一天侵略者从这遍海上攻上来,殊不知外强真正攻过来的火力,这遍炮台暗堡挡都挡不住。 三晚哥儿奔过一小程上坡路就来到镇口的老集市场,放眼望去四五条巷子口就摆在眼前,他居然没看到那樵夫是从那一处巷子进的老镇子里头, “三少爷,你等等我呀。”秋红喘着气赶过来。 “都是你,我找不到那个人往那边走了。”三少爷不免埋怨。 他想着那人莫非要去探查山上的军事布防,但又觉得这人在这里好几年,对这里的地形布防应该都摸得很清楚了,要不然就是这个老镇子里复杂的巷路交通暗防,他没弄清楚。 怎么说日军一旦攻占这里,日后要维持这里的运转,肯定得对这里连绵一遍的民房区及高处的军营进行统治,因此要摸清镇子里的交通布局也是很重要的,他徐三晚在这里长大,有些地方有些路他都没有走过呢。 “你往这条巷子进去,我往这边走。”三晚伸手指向左边一条比较开阔的巷子对近到他身边的秋红说:“发现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模样跟我们上次跟的一样,你就跟着他,看他干什么了,小心点!”说着往右边一条巷子口走去。 “可我对这里不熟,怕会迷路。”秋红有点发急。“我想跟你一起。” “那你就乱撞,现在是要找到那个人,你不要给他发现了。” 林秋红望着他的奔去的背影,心里说不清的难受,这阵子她对这个人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去做她之前做的事。 前几天就只管到处逛盼能遇见他,之后和他在一起人就变得不听自己使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码头级上的拥抱接吻,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里想了多少遍,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对这个男的怎么样了。 镇子顺山势往上建,却很难找到一条徒峭直上的路,大都弯延而往,在某个叉路口,走得不对的话,路会变得弯延而下,但在房屋之间的窄巷经常会出现一条造阶而上的捷径,那里有可能通往更上面的路,也有可能走到前后左右都是房子或围墙的死胡同,也有可能尽头会出现一个院落,有三两个出口,可是走得不对又会兜回原路。 徐三晚怎么不明白在这样的路上要找到一个人有多难,可他就是不肯罢休,路上遇见人都会打听有没有见到那个肩搭挑担的人。 人家门口开着他都会进去问一问,兜来转去的,其间撞着还手握着那卷画的女子,也跟一两个可疑的人擦肩而过,他甚至怀疑那些人是他原先在下面街上遇见的人。 其实那个从桑叶酒栈走出去的卖柴人确实是上次的那个日本奸细,他的确是在要绘制一份徐家湾镇心脏地带的交通要图。 可是这里错综复杂的巷子小道和座向不一又大致相同的房屋,让这个惯来喜欢简明规律的日本人气得不住诅咒建造这个老镇的先人。 这人也在七上八下的摸索着这里的交通,他怎么说也在这里生活几年,可平时没事也不会在这里瞎逛,有事去寻访某处也会有人引路,他明白大致方向,可是一旦深陷其中也弄不清楚自己走到哪了,其间他从后面撞上打探他的徐三晚,认出是上次跟他到海边的人,他往?路上避开了。 可是这次这个日本人忽然觉得跟踪他的不止一个人,当他在路上发现后面某处墙角有人盯着他,他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了!只怕再流连忘返,性命得丢下。 村中顺二是这个日本人的名字,这下他站在一个房屋周围的院落或是天井当中,面对前方和左右三个出口,想着往那一个门口走去好,同时从腹间裤带里掏出一把小口径勃朗宁手枪打开保险,将他藏在竹节挑担的节筒里的绘图抽出来放进怀里,丢下竹棒和麻绳,向着左边的出口走了出去。 村中顺二走出院落经过两座房屋间的窄巷出到更宽的路上,眼前竟是一个三叉口,这让他竟一下犯懵了,要出到镇子下面不知往那边走好,正犹豫间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高处一叉路口急急跑出来,乍一看见他,下意识的刹住了步子。 徐三晚猛一见路口站着的人双眼瞪着他,这正是他要找的目标人,看对方神色意外和紧张一闪而过,他也感到了危险逼来,但不能转身就跑,这样岂不暴露他对眼前人有什么企图,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往村中顺二的路边经过。 可是他刚经过这人的身前,就感到后面影子一晃,一梗硬物抵在他后脑勺上,后面的人压着声音道:“站住,别作声,不然一枪崩了你。” 徐三晚吓得站住,转过头,刚才抵在脑后的手枪已经顶到他脑门上,有着满脸胡渣粗眼眉的乡下人伸手一把扯着他的衣襟道:“跟我来!” 徐三晚被村中顺二拉着拖进两座房屋间的窄巷,逼进了刚才村中顺二经过的院落。 “你要干什么,我可不认识你。”徐三晚对着用枪指着他的日本人问道。 他知道这下是凶多吉少,很可能会被一枪爆头,想着自己有没有逃生的可能,后退两步却踩在村中顺二刚才丢下的圆竹棒担上,脚下一滑由不得的往后跌倒在地上的一小堆柴灶灰渣上,这可能是这里的人家清理出来倒在院落里的。 “是谁指使你来跟踪我的?”村中站到三晚脚边就势抬腿一脚踹在欲站起来的三晚胸口上。 三晚身子被踢得倒地擦过身下的柴火灰,他双手就势抓了一把火灰藏在身后,嘴里叫道:“你说什么呢,我那里跟踪你了。” “你小子好像那里见过,那户人家的孩子了?管你是谁呢。”村中扯下肩头搭着一块用来擦汗的布块,这是他伪装担柴来卖的配置,用布巾卷住手枪的枪头,此举很可能是不要让枪响时发出响亮的声音。 “没有时间知道你背后的主使了,上次海边见到的也是你,支那人派个毛头小子跟我玩阴的,太小瞧我了。”说着布巾已卷在枪口上,跟着往徐家三少爷头上递去,曾经风云一时的徐家老爷眼见就要断子绝孙了。 “不要!”突然一声惊叫从院落右边的门口传来,林秋红突然出现的身影径直向着村中顺二撞来,村中听见喊声已然掉转手枪向着来人,见是个女子,就要顺势飞起一脚蹬向撞来的身子。 可是村中顺二转念间却感觉侧面一丛烟灰呛着鼻脸扑来,他下意识侧过身去,手上的枪向徐三晚的地方转过,待要看清他的人,另一丛烟灰却扑在脸上,使得他恼怒叫出声,抠响手上的枪,身体同时被撞来的女子撞到,使他一个歪斜横向倒出两步差些跌倒地上。 “快跑!”已从地上爬起来的徐三晚伸手护着用力过猛稳不住身子的林秋红,她手上还握着那卷画,只是已经皱折成两截,他拉着她就往左边一道门外跑去。 第五章 遇救 村中顺二气得抖着脸上的烟灰,叫骂着用衣袖拔着眼睛沾染的火灰,进入眼里的灰辣得他眼泪直流,这下更是杀心更甚,寻着那两人奔出院落的方向追去。 三晚和秋红奔出院门转过几米巷来到墙角,转处竟是一条往下陡去的阶级,望下去到得下面的路上竟有十多米的落差,这么陡的阶级别说快跑,就是一个下脚不稳人都有可能拉个一字腿出来。 可是那里有退路!只恨选错了出口,只得逐级往下踩去,三晚怕秋红摔倒还先下一步用身子顶着他,如果他事先明白他这样无意中拿人做了挡箭牌,不知还会不会这样做? 当他听到一声枪响擦过这条狭窄的阶道,感觉到子弹掠过脸际的气流,吓得回头往上望,村中顺二正站在高处对他们打响第三枪。 他大喊一声,双手护着后面的人往一边躲,这一护一闪,却见枪响之下,她一边胸处突地一胀,一粒弹头带着血丝射出从他脸侧擦过,眼前的女子痛苦的哼了一声,身子就往他压下来,三晚就势抱着她倒身往下滑去。 村中顺二正要踩下石阶下去结束这两人的性命顺带逃去,可他听到下方一声枪响,就感到自己腹间一下灼痛,这让他喘了口气,向下面望去。 视线模糊中发现一个穿灰白衣服戴着顶草帽的人举着支盒子枪对着他,他条件反射的向下开出一枪,可是立马感到胸口被重重击了一下,好像自己开的枪把自己打到了,事实他知道自己被下面的人又打了一枪。 这下村中顺二知道自己惹不起要往后躲去,可是刚转过身下面的枪又响了,在这道窄阶巷上空仿佛产生了共响,听着格外刺耳,他倒在最上面的一级石阶上。 戴草帽的男人飞快跨上陡阶高处检查一下确认村中顺二已经死亡,将他的手枪和怀里的绘图收到自己身上,又赶下来到一时茫然对着躺在他怀里的女子的徐三晚身边,伸手探了女子的鼻息及看了她伤势,道:“伤得很重,多半是救不活了,你是谁?谁派你跟踪这个日本人的?” 徐三晚见这个人杀了他的敌人救下了他,应该是同一条道上的,便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没听说过,是共党那边的人。”戴草帽三十多岁的男人说:“国共眼见要合作,对抗外敌上也算自己人了,小兄弟赶紧离开,等会守备军就会闻枪赶来。” “你是谁?” “我的身份你没必要知道。”男人严肃看一眼徐三晚。 这时,陡阶出口处路上出现两人,看一眼里面的情况对那男人说:“干掉他了?” “那走,碰着守备团的人就不好了。”得到确定,路上的两人其中一个说,另一个却对路上驱赶喝道:“走开,走开,再近过来,脑袋想挨枪子?”显然有老百姓想过来看究竟。 徐三晚有点发怔,他再看向林秋红的脸,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站在一个小巷口向他打招呼,那带着爱昧的笑的脸,此刻变得那么苍白。 和她相识不到十天,她却在意外之下救下了他,还用性命为她挡下了子弹,在这之前他真是把她当作能说些话的朋友,再后来把她当作为他的目的作掩护或眼线的人。 他后来知道这女的是爱上了他,爱得那么痴傻,他心里感到的却是怨恶,想着那天再也不跟她一起了。 可是际遇的突变,却是她不但救下他还为他搭上了性命,他内心又怎么不可能动情!内疚! “这女子也不能留下来,否则日本人会循着线索找到你。”戴草帽的男人看着徐三晚,跟着对身边另两个人说:“你们两个搭把手把她带走,离开这里再说,走。” 徐三晚看着一个男人把林秋红扛上肩搭着,这下又发现她手上还捏着那幅自画像,赶紧伸手瓣下来,纸卷上已浸染了经她手流下来的血迹,他也不抹一下便塞入怀里。 “她是你什么人?”徐三晚跟着三个陌生人循着巷子跑去,戴草帽的男人问他。 “一个朋友,街上认识的,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天,想着搭个伴跟踪那个人不容易暴露就拉上她了。”徐三晚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下了没继续说。 “你是徐家三少爷,我认得你。”另外两个男人当中一个不扛着林秋红的男人看了眼三晚。“我是本地人,当年还是你大哥的手下。”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日后有缘再相见你会知道的。” 出了镇子之后,在一遍小树林的路口,徐三晚看着三个男人离开,其中一个拉着一辆从路上半买半抢来的木轱辘板车,林秋红就躺在那辆板车上,身上盖着从镇子里人家屋里拿来的被单子。 戴草帽的男人离开时眼他说,既然林秋红与他不是很熟,那尸体就交由他们路上处理好了,此刻,他看着她离去,心里真不是滋味,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不知为何爱上了他,没有得到相应的回赠,却为他丢掉了性命,想到这里他嘴唇抽搐了一下,两滴泪水从他眼角泛了出来。 当夜,徐三晚从梦中被那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把他吓醒过来,这使他心绪难平,想着以后的日子绝不平静,他很有可能被卷入战争的洪流,这使他激动得当夜去撬开他家的工械房从房里的暗室摸索着枪支。 当年他父亲和二哥的手下配枪的不少,大哥还曾经是北洋军阀冯国璋的一二把手,家里藏的枪支除了大多数的汉阳造,还有少量的毛瑟枪,三八盒子和盒子炮也有十数把。 他想白天那戴草帽的男人就是使的盒子炮干掉了他的杀身之祸,于是他也挑了两把盒子炮和一些子弹,回到房里去自己把弄。 村中顺二被杀这件事搞得整个徐家湾镇鸡犬不宁,日本政府逼使当地警察置在街上到处找人,因为没有直接的嫌疑人,在汉奸特务机构的参与下抓的都是些平日有抗日作为的爱国人士,其中有些在当地是有声望地位的人。 这些人的被抓似乎早就在日本人的策划和预谋之中,目的是要打掉当地的对抗力量,好为日后统治这里铺平道路,村中的被杀无意中给提供了这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