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王妃医毒双绝》 第1章 被一箭穿心后她重生了 陆夭被吊挂在城墙上,身上亵衣已被鲜血浸透,绑紧的双手如千万蚂蚁啃噬般难受。 “这还是我们倾城绝色的宁王妃吗?”她贵为太子妃的嫡姐陆仁嘉冷笑着,“啧啧,瞧这小脸儿,花的都认不出来了。” 陆夭努力抬起头,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宁王一辈子铁骨铮铮,虽然两人并没什么感情,但顶着宁王妃的头衔,她不想丢他的脸。 “姐妹一场,临走前还有什么遗愿尽管说出来,姐姐一定替你办到。”陆仁嘉居高临下,眼神像在看一只狗。 陆夭睁开被血渍模糊的眼睛, “是我眼瞎,错信了你,落到这步田地我没话说。”她轻嗤一声,“若有下辈子,这账,咱们再一笔一笔算。” 陆仁嘉大笑出声:“下辈子?还是想想这辈子怎么留个全尸?爹娘早就把你踢出族谱,宁王被你下了巨毒,这会儿怕是已经不行了。我倒要看看,谁能来替你收尸。” 陆夭轻轻闭上眼,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的痛苦。 箭矢破风的声音在耳畔被放大,被一箭穿心的那刻,陆夭倒没感到难以言喻的疼。 许是毒入心脉的缘故,她弥留之际只感到透骨彻髓的冷。 她给宁王下了一样的毒,不知他毒发时会不会也身有同感。 片刻后,她看到自己的一抹游魂飘飘忽忽离开躯体。几乎就在同时,不远处城门外,已毒入膏肓的宁王率兵飞奔而至。 “夭夭。”那个男人抱起她尚存余温的尸身,唤着她已经很少被人唤起的小字。 代嫡姐替嫁宁王的那几年,陆夭一直觉得,这个人生性凉薄,从无软肋。 可当她看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因她染了几分痛楚时,才恍然惊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 “来的迟了点。”他笑容妖异又鬼魅,“但是没关系,这就带你回家。” 陆夭飘在半空,看到他屠戮帝后血洗皇宫,将弑杀她的始作俑者剥皮抽筋。 最后,他把自己的尸身带回了宁王府。 在她众叛亲离被家族当做弃子时,她名义上的夫君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整座城给她陪葬。 “你以为你给我的熏香里下了鸩羽,我会不知道?”宁王修长手指抚过她躺着的冰棺,“傻瓜,日日陪你制香,我太清楚了。” 陆夭想扑过去,想跟他说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辈子委屈你嫁给我了,好好的尚书嫡女,本来可以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 陆夭想说她不委屈,如果能再选一次,她会高高兴兴嫁给他。 她看见宁王在她冰棺身侧躺下,知道他开始毒发。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换个开头好不好?”他温言询问着,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是被强迫嫁过来的,我可以去你府上提亲。” 陆夭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刺穿了一次,愧疚、悔恨、还有一点点迟来的爱恋如潮水般涌来。 “三媒六聘,文定过礼,我亲自送去好不好。” 她很想大声说好,可眼前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 灵魂消失前一刻,陆夭想:她这辈子亏欠他太多。 如果有来生,她必定倾尽全力偿还。 如果有的话…… 陆夭猛地醒过来,胸口的痛似乎还未散尽,鼻端便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混合着霉味。 她眸子倏然一紧,自己刚刚明明在宁王府已经死了,怎么会突然回到陆家的佛堂? “那个小贱人还在里面装死?本小姐就不信,她敢不听我娘的话!” 这个声音?是她同父异母的继姐陆仁嘉! “大小姐,你别进去,夫人说不让任何人见二小姐。” 哗啦一声,门被强行推开。 陆夭随着声音回头,薄暮余晖穿过门扇恰到好处洒在她脸上,衬得本就娇艳的面容愈发昳丽。 这张脸激得陆仁嘉更是怒火攻心。 “你以为皇帝赐嫁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没出陆府大门,你能不能当成这个太子妃都是问题。” 赐嫁?太子妃?难不成她回到了前世被赐婚的时候? 陆夭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传来的刺痛感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 上天垂怜!她真的回来了! 如果记忆没出岔子,这应该是圣旨刚到陆府没多久。她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太子妃,陆仁嘉则被指给了足有残疾的宁王。 继母徐氏心有不甘,于是便打了姐妹易嫁的主意。 也难怪,一个是大位在望的正室太子,一个是足部有疾的残暴王爷,孰轻孰重,不必掂量都知道该作何选择。 前一世的陆夭,因为不愿替嫁,所以被关入佛堂。 但最后还是被嫡姐继母蛊惑,同意了掉包计。大婚当日东窗事发,被帝后厌憎,让宁王难堪,最重要的是连应得的嫁妆都没拿到。 这辈子,她还要嫁给宁王!但绝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仓皇狼狈。 那么好的王爷,值得一个满心欢喜嫁给他的王妃,值得一个全新的开始。 想到上一辈子的结局,陆夭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宁王府,告诉他,这一次她愿意嫁。 她心甘情愿,不是被迫。 但是理智提醒她,还不能,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夭,别给脸不要脸,全须全影嫁过去不好吗?”陆仁嘉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惹急了我娘,弄点毒药把你脸毁了。丑女配瘸子,那才是天造地设。” 陆夭几乎要笑出来,上辈子她居然被这种蹩脚的理由给糊弄了。 “圣旨要我嫁太子,日后不出差错是要做皇后的。”陆夭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陆仁嘉,“我若是在出嫁之前毁了容,你说,陆家能逃得了干系吗?” 陆仁嘉被陆夭语气中的镇定和狠绝惊着了,这丫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长姐这么瞪着我,难道想杀了我不成?”陆夭故作惊慌抚住胸口,露出她一贯的怯懦表情,“弑杀太子妃可是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陆仁嘉被“太子妃”这三个字戳中肺管子,她痴恋太子多年,自认为以自己的家世名气,至少能混个侧妃,谁知一纸圣旨却把她觊觎已久的东西给了平时最瞧不上的继妹。 思及至此,她抬起手,重重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孰料陆夭比她更快,抓住手腕甩到一边。 “长姐这么跟我撕破脸,还想求我替你嫁去宁王府?”陆夭不急不躁瞥一眼陆仁嘉,语带嘲讽,“嫁不成心上人,难道想曲线救国嫁给心上人的叔叔?” 想到宁王平素在外的名声,陆仁嘉生生打了个寒战,她才不想嫁给一个杀人成性的瘸子。 陆夭见时机差不多,也懒得再废话:“趁我还没反悔,去告诉你娘,这事儿我可以答应。” 陆仁嘉诧异地看向她。 “城郊百亩良田和十个庄子,还有我娘留下的点绛坊,我都要带走。她若应下,我替你嫁去宁王府。”陆夭冷冷看向陆仁嘉,“不然,就等着三跪九叩叫我太子妃。” 第2章 亲自给未来王妃送嫁衣 徐氏听到陆仁嘉的转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二话没说,拿着宫里刚赐下的王妃嫁衣就直奔佛堂。 陆夭生母王氏出自天下第一皇商,当年下嫁一穷二白的陆尚书,陪嫁甚至超过了公主规格,不知羡煞多少人。 后来王氏病亡,陆尚书听了枕头风,将外室徐氏娶回做填房,连带着徐氏所出的陆仁嘉也力压陆夭一头,成了嫡长女。 陆夭上辈子怯懦,替嫁时分文未取,母亲留下那些嫁妆悉数被陆仁嘉带进宫,贴补太子去了。 那些铺子加上现银,少说也有百万两!哪怕是放在公侯王爵府里,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徐氏自然舍不得拿出来,但她到底比陆仁嘉多活了几十年,知道眼下还有求于陆夭,不好直接撕破脸。 “这么多东西你也打理不好。这样,娘把那几亩地的地契给你,你先试试嫁衣。出嫁那天,娘把嫁妆再给你补上!” 徐氏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妙:大婚定在同一日,临上轿时掉包喜轿。待宫里发现,也只能将错就错,断没有把新娘子换回去的道理。 到时候,陆夭还敢追着太子妃亲娘讨要嫁妆不成? 可重生之后的陆夭显然不买账。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更何况咱们不过是半路母女。看不到地契现银,这件事免谈。”陆夭笑容甜润,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况且嫁王爷按规格也得一百二十抬嫁妆,方才显得你这填房后妈当的仁慈。” 徐氏被“填房”二字气到眼中要喷出火来。 这死丫头几年来一直乖乖给仁嘉做枪手捉刀,上至呈给太后皇后的绣件,下到名门贵女们之间书画切磋,哪一回不是乖乖做好写上姐姐的名字送出去。 勋爵之家讲究娶妻娶贤,陆仁嘉才女名声在外,眼看婚事上妥妥能压陆夭一头,可偏偏出了一纸圣旨。 而这死丫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也突然生了反骨。 徐氏压住喷涌而出的怒火:“宁王虽然足有微恙,但好歹兵权在握,进门自然不会亏待你,何苦要带那么多嫁妆呢?” 宁王确实没有亏待过她,但就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让他吃亏。 “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本就该归我。”陆夭冷笑,“而且既然不亏,你怎么不让亲女儿去嫁呢?” 徐氏见陆夭软硬不吃,也有些束手无策。 “您大可以回去考虑,顺便把这嫁衣也拿走。”陆夭轻轻坐回蒲团上,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我瞧不上。” 陆仁嘉瞧不惯陆夭那副志在必得的姿态,忍不住讥讽。 “要再多陪嫁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陪着瘸子守活寡!” 这句话让陆夭变了脸色,凭她也配非议宁王? “宁王足疾是为了保家卫国,人家17岁已经力敌番邦声震边陲,长姐17岁可是连基础的平绣垫绣都学不会。”陆夭表情染上三分郑重,“若论对本朝贡献,宁王比太子更胜任做储君。” 徐氏暗暗纳罕:“以往提到宁王,这丫头都是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怎么突然之间却开始维护起来?莫非已经开始认命,打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陆仁嘉脸憋得通红:“你大逆不道!说这种话是想满门抄斩吗?” 陆夭轻描淡写瞥了母女俩一眼:“掉包太子妃难道就不是大逆不道?就不是满门抄斩了?” “谁要满门抄斩?”陆尚书腆着肚子进来,“我两个女儿一个要当太子妃,一个要当王妃,哪个敢斩我?” 徐氏面上堆笑,心下却道不妙。 要说这陆尚书,一辈子最擅拜高踩低。如今陆夭要嫁入皇宫做太子妃,他自然是要偏心多些。 况且两个都是他女儿,他也犯不上冒着欺君风险帮自己掉包。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眼下这光景,只能先破点财了。 于是徐氏从袖笼里掏出早就准备的账簿,交到陆夭手上:“夭姐儿,这是你娘当初留下的嫁妆。如今你要出嫁,一文不少都给你了。” 陆夭打开账目粗粗看了一眼,随即轻笑。 “一文不少?是没将那二十万两银票算上?无妨,这些年女儿在府里吃穿用度也花了些钱,就当是抵了。” 说是无妨,但话里话外倒像是要拿银子跟陆家划清界限。 陆尚书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 “那二十万两你动了?”他沉了脸看向徐氏,“虽说王氏已逝,但那钱说好要给夭姐儿送嫁的。况且她嫁的是太子,没点钱傍身,岂非让皇上觉得我们看轻这门亲事?” 徐氏没料到陆夭能一眼看出账目有问题,只得勉强冲陆尚书笑着:“两个女儿都要嫁,总得留些给仁嘉。” “用我母亲留的嫁妆给你生的女儿陪嫁吗?”陆夭继续扮演她原本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形象,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天真,“我学识浅薄,不懂这个理儿。父亲执掌礼部,能给女儿解释一二吗?或者去问问太子,或者太后?” “这点小事还用麻烦太子和太后?爹就能办了。”陆尚书显然慌了神,冲徐氏斥道,“你要贴补仁嘉,用你自己的陪嫁。夭姐儿的钱你别想动!” 徐氏垮下脸,她一个出身市井的妇人哪来的钱,这些年一直啃的都是王氏的嫁妆。 而且那二十万若拿出来,几乎要把她多年老底都掏干了。 陆夭在心底无声笑了:这辈子,宁王她要嫁,属于她的嫁妆也一并要带走。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没人发现,窗外大树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宁王府 “宁王比太子更胜任做储君?” 藤萝悬垂的书案旁,一袭紫色长袍的俊美男子巍然端坐。虽面如谪仙,漫不经心的神色中却透出几分凉薄。 全副夜行衣隐匿在暗处的影卫微微颔首。 “属下所闻,分毫不差。” “坊间传闻陆家二小姐是个草包,似乎不尽然。”宁王把玩着血玉扳指,“太子那边有什么消息?” “太子倾慕陆家二小姐。”影卫垂手侍立,迟疑了片刻,“一直对她势在必得。” “既如此,去给陆家送套嫁衣。她既瞧不上宫里准备的,本王就亲自送一套,别委屈了宁王妃。”宁王唇角噙着几许捉摸不透的玩味笑容,“毕竟,要看戏也得配身看戏的行头。” 第3章 初相见 他竟让她宽衣 宁王送来的那套九凤銮大红羽衣在陆家引起轩然大波。 陆仁嘉和徐氏眼中几乎要妒出火来,只有不明就里的陆尚书抚掌大喜。 “都说宁王不近人情,你看,这不是很懂小儿女情趣嘛。” “这明显是超了品制,不合规矩?”徐氏没忍住率先发难,“皇上眼里可不揉沙子!” “你懂什么!”陆尚书小心翼翼拂过那套皇后才有资格穿的羽衣,“先帝临终觉得亏欠宁王,封了一品超王不说,连他日后娶妻都特许穿皇后制服。” 徐氏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皮肉。 陆尚书浑然不觉,兀自得意洋洋:“咱们仁嘉,可是先人一步享受皇后殊荣了。” 陆仁嘉咬碎一口银牙,几乎当时就要反口说愿嫁宁王,被徐氏狠狠瞪了一眼。 陆夭目光扫过那套美绝人寰的嫁衣,整个人已经完全傻在当场。 上辈子她在宁王府见过这件! 这是先皇后留下的吉服,因为偏疼小儿子,所以临终时留给了宁王。 但上辈子这件衣服并没有出现在大婚当日,是她接手庶务之后,在库房里看到的。 想来前世对于皇帝赐婚,宁王也是不情不愿,否则当时怎么没有把嫁衣当聘礼送出去呢? 她忽然想到宁王死前呢喃的那句“下辈子三媒六聘,文定过礼,我亲自送去好不好”。 难不成,他也重生了? 陆夭激动地一下攥紧了帕子,老天会这么眷顾她吗? 偏偏宁王府的嬷嬷还恰到好处地插言:“王爷说了,陆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凡能办到,他必不让陆小姐留遗憾。”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陆仁嘉身上。 陆夭却发现那位嬷嬷在不着痕迹打量她,她强压下心头雀跃。 陆尚书忙不迭谦虚着:“不敢不敢,宁王如此周到,下官诚惶诚恐。” 说毕,递眼色给陆仁嘉。 陆仁嘉满心都在那件嫁衣上,她又恨又妒,连句像样的场面话都挤不出来。 嬷嬷微微皱眉,眼神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轻视,但还是尽职尽责把话传到。 “府里没有主母,王爷自己挑了些布料给未来王妃添妆,还希望陆小姐不要嫌弃。” 陆夭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他真的来下聘了。 可细想之下又有些忐忑,到底没见着人,心里总有些不够踏实。 送走了下聘的人,徐氏的絮絮叨叨和陆尚书的沾沾自喜在耳畔成了背景音。 陆夭强装镇定安慰自己:宁王是不是重生,大婚当日即可见分晓了。 喜日倏忽即至,转眼到了大婚当天。 陆夭把那件嫁衣穿到身上的时候还有几分不真实感。 因为怕她临阵反悔,徐氏并没敢克扣宁王送来的聘礼,此时她身上连亵衣都是雪光缎的。 陆夭端坐在床上,任由喜娘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心却已经飞到府外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喜娘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同样盛装的陆仁嘉鬼魅一般闪进来,按徐氏的计划,她得从陆夭的闺房出嫁。 太子妃的制服虽然规格稍逊一筹,却衬得陆仁嘉多了几分端庄。 大概是马上就要嫁入王府的缘故,陆夭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真情实意给继姐道喜:“恭喜太子妃得偿所愿。” 可话听到陆仁嘉耳朵里却多了几分嘲讽意味,但她不想大喜日子横生枝节。 陆夭也不强求她回应,自顾自打开妆匣子,拿了盒香膏放入贴身荷包里。 陆仁嘉眼睛一亮。 陆夭擅制香,她做的香粉香料在整个贵女圈一物难求,但她平素用的不多,所以也不常做。 刚刚那一盒,显而易见是压箱底的宝贝。 眼见自己今夜洞房花烛,若是能带上这么一盒,跟太子肌肤相亲的时候岂不是锦上添花? 思及至此,陆仁嘉毫不犹豫地开了口:“你带的什么香?” 陆夭明显识破了她的意图,并未开口回答。 陆仁嘉压下心头那点不耐烦,好声好气道:“你我姐妹一场,虽然各自嫁人。但日后也要有个帮衬,何苦这么小气?”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陆夭,她伸手从妆匣又拿出一盒,递给陆仁嘉。 陆仁嘉眼珠转了转:“我要你荷包里那盒。” 外面响起迎亲鞭炮的劈啪声。 陆夭犹豫了下,还是拿出来给了她。 “那我就祝长姐前程似锦。” 两顶花轿出了陆府,分别抬往宁王府和皇宫。 陆夭坐在轿子里,只能看见盖头下自己纤白的手指。 上一世洞房花烛夜的场景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晚他们并未圆房。 重来一回,自己要不要主动点呢? 大概是想的过于入神,跨火盆的时候她不小心绊到,眼看就要脸朝下跌下去。 一双健硕的手臂及时捞住她的腰。 宁王带点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王妃是不是心急了点?还没到拜堂的时候。” 陆夭的心瞬间落回原位。 是他。 她忍不住牵住他的衣袖,那只扶住她的手臂顿了顿,似乎没有料到她的主动。 陆夭根本顾不得这许多,重来一世,她终于又成了他的妻。 于是这点兴奋劲从拜堂持续到撒帐。 直到屁股挨上喜床,才有了实实在在的真切感。 感觉周围送嫁的人都散去,喜房只剩下她一人。 上辈子也是如此,太子和宁王大婚定在同一日,满朝文武几乎都去了宫里。连带着,也没什么命妇来闹洞房,自然显得冷静许多。 可她不在乎。 再世为人还能嫁给他,冷清与热闹,又有什么重要呢? 胡思乱想这当口,便觉头上盖头被人挑下。 那张恍若隔世的脸再度出现在眼前,千百个回忆翻滚涌上心头,她很怕又是一场梦。 明明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明明之前已经设想过无数次跟他重逢的场景,可人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动了。 嫁衣裙摆落下氤氲,陆夭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是自己落泪了。 宁王也愣住了。 刚才拜堂时大胆牵他袖子的姑娘跟眼前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这得有多不情愿,才会在初次见面就哭得这么真情实感? “二小姐若不愿,本王这就可以让喜轿把你送回宫。” 这句话给了陆夭当头棒喝,也催生出无限勇气。 下一刻,俏生生的新嫁娘已经扑上来,抱住他脖子。 “我愿意,我好容易才又能嫁给你的!” 宁王被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整的有点懵,但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陆夭话里的重点词。 “又?二小姐何时嫁过我?” 陆夭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辨认,确定他应该没有说谎。 否则以宁王的性子,若是真的重来一回,他断不会不认。 陆夭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毕竟重生之事听来诡异,她也不敢贸贸然泄了底牌。 “大概是上辈子。” 宁王诧异地挑眉,显然不太认同她这种糊弄傻子的说辞,刚待说什么,陆夭快他一步挽上手臂。 “总之从今日起,我生是宁王府的人,死是宁王府的死人。王爷去哪儿我去哪儿,王爷让干嘛我干嘛!” “让你干嘛就干嘛?”宁王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那好,请王妃宽衣。” 第4章 新婚夜 被人下药圆房? 陆夭曾经预想过不下百种跟宁王重逢后的场景,但没有一种情况像眼下这么离谱。 印象里,他并不重欲,两人平素在一处最多的时候便是他看他的书,她制她的香。 说起来,宁王对她着实不错。有市无价的名贵香料,但凡她开了单子,翌日总能齐齐整整放在她床头;她体弱畏寒,王府每年早早便烧起地龙供上银丝碳;她嫁入王府没带一文嫁妆,他隔三差五给她补私库。 想到昔日宁王对她的种种好,陆夭把心一横,纤指颤巍巍地去解自己的嫁衣带子。 然而下一刻,眼前铺天盖地黑了。 一件夜行衣不偏不倚兜在她头上。 “王妃是不是想歪了?”宁王的声音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逗弄,“本王是让你把嫁衣脱了,换夜行衣。” 陆夭的脸在衣服底下不可抑止地烧起来,真是丢人丢到祖宗家了。 就在她考虑就地装晕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宁王好心递给她一个台阶下。 “换好就出来,本王外面等你,带你看场戏。” 陆夭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经历过如此荒唐的时刻。 是夜月色正浓,头顶点点星光蜿蜒映着红绸灯盏,确有一番景致。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大婚现场,大概她会更有兴致欣赏。 陆夭此刻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她和新婚夫婿会坐在王府房顶上某处,津津有味窥探自己的洞房。 这种荒诞的感觉不亚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 陆夭扯了扯几乎要盖到眉毛的帷帽,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我能问问为什么要上屋顶吗?屋里不够王爷施展?” 宁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结果下一刻,她看见有个同样穿夜行衣的人鬼鬼祟祟行至洞房外,将一包烟吹了进去。 陆夭大惊失色,看向宁王。 “不抓他吗?” “抓他干吗?”宁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继而压低声音,“宫里派来监督洞房的,得让人家回去交差。” 温热气息扑在耳畔,灼得她双颊发烫,只听到了最关键的词。 洞房? 陆夭的心开始不受抑制地狂跳,她眼睛亮晶晶看向宁王,带着某种期待。 宁王被小姑娘眼里的期待弄得有些迷糊,从今天相见到现在,她似乎总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你很想洞房?” 陆夭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二人这一世是初见面,要矜持。 于是字斟句酌回答:“倒也没有,第一次大婚,比较新鲜而已。” “新鲜吗?”宁王露出漫不经心的笑,但笑意未及眼底,“王妃舍太子而选择本王,这才更新鲜?真的只是为了亡母的嫁妆吗?” 嫁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跟徐氏的交易? “影卫?”陆夭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王爷在陆府安插了影卫?” 宁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倏忽消失不见,快的仿佛没有出现过。 “看来王妃并不如本王所想那么单纯。” 话一出口,陆夭便已经发现失言。 影卫是当年太上皇留给宁王的一支暗卫,本来是怕皇帝手足相残,让他自保时用。上辈子他为救自己逼宫的时候,几乎全靠这支精锐。而皇室除了太后和皇帝之外,连太子都不知这股神秘力量的存在,她一个区区女流,更没有知晓的理由。 “如果我说我做梦梦到的,你信吗?”她不自觉地撒着娇。 宁王挑眉。 “本王只是足部有疾,但脑子是健全的。” “开个玩笑。”陆夭咬咬下唇,知道蒙混不过关,“是我在《前朝史录》里看到的。” 这也不算谎话,当年她经常被太后召入宫中解闷,确实在长乐宫看到过这本史书。 “看来姨母倒很喜欢你。” 当朝太后是先皇后亲妹,也是宁王的嫡亲姨母,前一世她一直支持宁王对太子取而代之,所以爱屋及乌对陆夭也多了几分天然好感。 陆夭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按理,任何一个男人得知新妇被岳家掉包,都不会如此冷静。 但他言辞之间似乎早就知道,而且不是很在意。 “王爷不介意姐妹易嫁?” 宁王回头看他,如玉面孔在月色掩映下多了几分邪魅。 “王妃都能舍弃太子妃之位,下嫁一个瘸子,本王又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陆夭终于想起前一世的洞房花烛,宁王看到盖头下的她并未诧异,只是淡淡嘱了句次日进宫谢恩定要谨言慎行,可见他早就知晓。 可她面对陆仁嘉声泪俱下的哭诉,还是阴差阳错默认了已经跟宁王圆房。幸好宁王没有拆穿,而是认下了这件事。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皇帝对宁王这个嫡亲弟弟始终颇为忌惮,因为想给太子留个保障,这才特意点名外祖家富可敌国的陆夭做太子妃。 可她当堂承认跟宁王已有夫妻之实,其实是把宁王府置于愈加危险的境地,这才有了后面各种变本加厉打压。 思及至此,陆夭愈发痛恨自己前一世的怯懦和愚蠢。 因着走神,所以没顾及脚下,屋顶的瓦盖打磨圆滑,陆夭不小心踩入两片瓦之间的罅隙,身子失衡眼看就要跌落下去。 一双手臂恰到好处揽住她的腰,熟悉的冷香扑面而至。 下一刻,她跌进暌违已久的怀抱。 “第二次了,王妃在本王面前似乎总在投怀送抱。” 陆夭羞得无地自容,想挣扎着自己站稳,嘴唇却不小心擦过对方下巴。 她下意识想躲,慌乱中踩到宁王有疾的左脚,那只他平生最忌讳且从不肯让人碰触的左脚。 陆夭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宁王早年征战的时候受伤,腿有旧疾,平日鲜少展露人前。 陆夭与他成婚数年熟知,这是他的逆鳞。 平素洗漱沐浴无人敢触碰,更遑论是被硬生生踩上一脚。 羞愧加上惶惑,陆夭几乎要哭出来,孰料宁王轻描淡写松开揽着她纤腰的手。 “王妃合该多吃些。” 陆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嫌自己太瘦了吗? 这说明,至少是不讨厌自己的,是个好开始呢! 刚刚对方肌肤的触感还残留在唇边,陆夭以手掩唇,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绝色,这一笑,五官都被点亮了。 宁王微微有些纳罕,眼前这姑娘着实不像是被强迫替嫁的。 可她到底图什么呢? 太子当宠,若不出意外便是日后帝王,他实在搞不懂有什么理由能让陆夭弃未来皇后之位而选择他,显然不会是只为了亡母的那份嫁妆。 除非…… “我们以前见过?”他状极无意开口。 陆夭从沉思中抬头,直直撞入宁王的视线,下意识回答。 “王爷不记得我了?” 第5章 面圣前 她给自己投毒 宁王神色坦然摇头。 “五年前王爷收复边塞,班师回朝,我随家父在庆功宴上……很是仰慕宁王风采。” 陆夭脸上浮现出如梦似幻的神情,是少女怀春才会有的甜蜜。 宁王闻言露出自嘲的笑容。 那一年他尚未受伤,春风得意翩翩少年,多少贵女趋之若鹜,心悦他不足为奇。 可如今他腿残身废,单凭昔日一面之缘就舍弃太子而嫁他,这理由似乎仍然不够说服力。 陆夭没有察觉宁王情绪的变化,一直提着的心堪堪落地,劈天盖地的困意随即袭来,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全身心放松。 结果她就在宁王府的房顶上,倚着宁王睡着了。 陆夭次日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新房了,可喜床另一侧却没有睡过的痕迹。 按祖制,王室结亲,次日都要进宫谢恩。虽然时间尚早,她还是急急下床。 宁王派了送聘礼那位嬷嬷来伺候她起居,嬷嬷边伺候她梳洗边笑道。 “昨日是王爷将王妃抱进来的,这么多年,老奴还没见他对哪位姑娘这么上心。” 陆夭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但她还是郑重点点头。 “所以合该我嫁给王爷。” 这下轮到嬷嬷诧异了,她见过的宫妃贵女也不算少,这么直白的倒是头一次见。 陆夭梳洗很快,待从内室出来时,宁王已经负手而立等在饭厅了。 宫中规矩多,早膳不宜过丰,免得到时候要找地方如厕,未免不雅。 陆夭也没有要吃的打算,她从荷包拈了一块糕入口,算是填肚子,随即径直走到宁王身边。 虽是大婚,但因着出了替嫁的篓子,陆夭并未有过多装扮。 一袭妃色广袖团花宫裙,配着代表仍是在室女的单螺髻,十分耐人寻味。 宁王见此装扮不由流露出两分赞赏神色,这是个拎得清的。 于是那句“谨言慎行”的叮嘱临到嘴边又改了词儿。 “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陆夭惊异于他的体贴。 “有王爷在,我本来也不紧张。” 嬷嬷再度被刚过门王妃过于直白的言辞震撼。 但见二人并肩而立,宛若金童玉女,心里又多了几分欣慰。 入宫对陆夭而言不陌生,上辈子她跟宁王不亲密,几乎大半时间都耗在皇宫里。 一路分花拂柳,但见太子迎面而来,背后还跟着位面戴纱巾的女子,似乎是陆仁嘉。 瞧见陆夭,太子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疾走两步上前,却被宁王不动声色将人挡在身前。 “还没恭喜太子新婚大吉。”宁王好整以暇地笑,眼里一派真诚。 “皇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不信,媳妇都娶错了,你没发现!” “太子怕是宿醉未醒,怎么连自己的太子妃都认不清了。” “太子便是清醒,大抵也认不出。”陆夭唇角弯出一抹促狭的笑,小声在宁王耳畔道,“临上轿前,我送了太子妃点小礼物。” 宁王抬眼望去,可以很清楚地陆仁嘉轻纱下隐隐透出可怖的红疹,有的甚至还渗着脓。 宁王饶有兴味看了陆夭一眼:“王妃谦虚,这礼物着实算不得小。” 当然不小。 她在那盒子香料里可是下足了药,没有个日,陆仁嘉脸上的疹子断不会消褪。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状极亲密,倒把太子晾在一旁,那本来应该是他媳妇儿! 太子咬牙进了奉贤殿。 启献帝是个伪善的主儿,表面宽厚内心狭隘,所以宫人多谨慎,而今天这种谨慎显然变本加厉了。 上座是面无表情的启献帝,皇后坐在侧首,看得出二人情绪均不佳。 陆夭进殿便跪下,她雪肤玉貌,再加上态度谦卑,看着便比面纱遮脸的陆仁嘉讨喜许多。 “谁能给朕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弟也想问问,为何御赐的新妇换了人。” 宁王站在旁边,一派兴师问罪的受害者姿态,显然并没有跪的打算。 启献帝不好拿同为苦主的弟弟做筏子,于是将矛头对准当事人。 “朕记得朕下旨,长女嫁宁王,次女许太子。”他眼神扫过陆家二女,“陆家是公然违拗,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陆仁嘉被帝王威严吓得磕头如捣蒜,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陆夭不卑不亢抬头:“臣女只知听嫡母安排,大婚当日,随宫里掌事嬷嬷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陆仁嘉听闻忙跟着附和:“臣女也不知。” 启献帝被堵得哑口无言,宫中掌事嬷嬷是他让皇后亲自选的人。 事发后也再三确认过并无纰漏,可陆夭就是莫名其妙被抬到了宁王府,而陆仁嘉则鬼使神差出现在太子寝宫。 如今生米已成熟饭,启献帝瞥一眼天壤之别的两位陆家女儿,心中郁结更深。 本想着给宁王使绊子,没想到却给他送了个天大的助力。 一旁太子显然管不了这么多,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美人儿没到手,反倒娶回来个母夜叉。 “儿臣认为,追究责任是其次,当务之急还是把她二人换回来。”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姑且不论民间都罕有出嫁退货的例子,况且洞房花烛夜已过,再把新娘换回来,有悖伦常。 启献帝被太子不过脑子的言语搞得火起,伸手将案上摆设悉数扫落在地。 “胡说八道!” 孰料平日在皇帝面前怯懦的太子这次却出奇勇敢,他嫌恶地看一眼身边的陆仁嘉。 “儿臣昨夜大醉,压根没与陆氏女同房,父皇不信,让嬷嬷验身便知。” 陆仁嘉不可置信睁大双眼,对于恪守礼节的名门贵女而言,这无疑于按在地上打脸,她当时就急了,上前抓住太子衣袖。 “太子,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已经是你过门的妻子了啊!” 太子像甩垃圾一样把她甩掉。 “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哪有我皇家威仪!别影响皇室血统了!” 帝后因这句“皇室血统”对视一眼,觉得遗传着实重要。 启献帝不好开口,于是给皇后使眼色。皇后清清嗓子,看向陆夭。 “此事虽荒谬,但本宫想问问陆二小姐的意见,是不是愿意换回来。毕竟,你也算受害人。” 这话蹊跷,同为皇室后裔,怎地误嫁给宁王便成了受害人? 陆夭心底冷冷一笑,表面却做出惶恐的样子。 “臣女只知拜堂合卺便是成了大礼,家父是礼部尚书,为人儿女断不敢有违礼之举。” 皇后被噎的无言。 太子此时再顾不得许多,死死盯着陆夭,恨不得扑过去。 “二小姐不必过虑,错嫁一事父皇已下令封锁消息,只有在场诸位知情。只要你愿意,你还是太子妃。” 话未说完,就被陆夭义正言辞打断。 “太子慎言,太子妃花落谁家当是帝后定夺,臣女只知遵从礼法。”陆夭挺直背脊,“按照本朝礼部制度,我已是宁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你该叫我一声皇婶才对。” 宁王心里微微纳罕,早先还以为她是个拎得清的。 眼下启献帝的态度明明就是赞同太子的做法,她如此敢公然跟帝王作对,显然并不明智。 但不可否认,她自认是宁王妃的时候,自己还是感受到了几分痛快。也罢,就冲她这份维护,在人前就认下这个王妃。 启献帝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 “那你是想嫁给宁王?” 熟悉的钝痛从腹部传来,陆夭微微一笑,知道时机到了。 “帝后在上,自有决断。”她行了个标准的跪拜大礼,“但今日来之前,臣女已经替自己做了决定。”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如箭喷出,溅在陆夭妃色的衣襟上,如同展开大片墨莲。 她随即软软倒下,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座所有人都傻了。 唯独距离最远的宁王反应奇快,箭步而至,堪堪抄起陆夭瘫倒的身躯。 紧接着,温软的气息扑在他耳畔,他的心一下子被捏紧了。 “昨夜王爷请我看戏,今日,换我回请王爷。” 第6章 王妃还不肯回家吗 谁也没有料到,陆夭居然如此决绝。 太医很快便赶了来。 诊脉之后,发现陆夭是服了钩吻,也就是俗称的断肠草。 相传神农就是服此药而死,服用者往往肠穿肚烂,死相可怖。 可见是抱了必死之心。 皇后和启献帝对视一眼,忧心忡忡开口问太医:“那眼下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急忙下跪:“所幸吐的那口血带出来不少毒,剩下的,开几服清毒的药,慢慢调理也便罢了。” 皇后松了口气,陆夭若真死在宫里,这皇室易嫁逼死臣女的罪名可就洗不清了。 可她没死也是个麻烦。 闹了这么一出,等于把皇室架在了礼法的道德制高点。再把人换回来做太子妃的退路也随之被封死。 换句话说,陆夭是铁了心要嫁给宁王。 思及至此,皇后嫌恶地看了一眼满面疮痘的陆仁嘉。 考虑此女大概率会成为太子正妻,为了皇家血脉的遗传基因,她只得强忍厌恶又开口。 “太医,等会看诊完毕,也给这位姑娘看看脸。” 陆仁嘉感激地看向皇后,皇后却把脸撇开,让人将她带出去。 “陆二小姐先留在宫里养伤。”太子犹不死心,“她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移动。” 始终未发一言的宁王此时突然开口。 “她既以死明志,我身为与她拜过堂的人,便不能负了这番心意。自今日起,不论生死,她都是我宁王府的王妃。”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启献帝心也灰了大半。 虽然不情不愿,但只能看着宁王行过礼,弯腰抱起尚在昏迷的陆夭,举步出了皇宫。 太子如丧考妣瘫倒在地上,煮熟了鸭子飞了,连鸭毛都没剩下。 想想留给自己的那位陆家女,不由得悲从中来。 偏巧此时外监通报,礼部尚书陆大人求见。 启献帝冷哼一声,他还敢撞枪口? 陆尚书本是志得意满进来的,两女均嫁皇室,这是何等殊荣,保不齐还能沾光升个一官半职。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皇帝的扑天怒火。 “陆爱卿养的好女儿,真是识大体懂礼数!” 陆尚书被这句话搞懵了,观帝后和太子的脸色,明显是情绪不对。 但以他对小女儿的了解,又实在想不通新婚夜能出什么大纰漏,难不成为了房中事恼了不成? 但他不敢问,只得硬着头皮附和:“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启献帝被这个和稀泥的态度搞得愈发不痛快。 “朕看你最近可能是忙糊涂了,不如回家休息几个月,礼部的事暂时交给侍郎代管。” 本打算跟皇帝攀亲家看能不能讨点好处,结果连头上乌纱都险些没保住。还没搞懂为什么,陆尚书已经被轰出来了。 行至宫门口,看见宁王微跛的背影抱着个女子,看身形并不像陆仁嘉。 他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这才新婚,难不成宁王就背着他嫡长女搞出些香艳事?待要细看,人已经双双上了马车。 浸淫官场多年的经验让他心中陡升不安,直觉上,这两桩人人称羡的婚姻似乎都出了岔子。 但比起陆仁嘉,他显然更担心开罪了帝后的陆夭。 陆夭不知自己被生父担心,她是被腹部隐痛搞醒的。 前世用毒炉火纯青,钩吻那点剂量不难把握,怪就怪她高估了这具身子的承受力。 毕竟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以身试毒。 宁王背对着她坐在马车另一侧,听到软垫上窸窣动静,回过头来。 “是早上你吃的那块糕?” 陆夭自知瞒不住,她也没打算瞒。 “事先没跟王爷通气,是我考虑不周。” “无妨,毫不知情的反应才更真实,也不容易让皇帝起疑。”宁王转过身,目光炯炯看她,“用毒精准,下手奇狠,王妃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王不知道的?” 陆夭早猜到他会发难,自然也想好了解释。 “幼时身体不好在外祖家养过一阵子,门客里有个擅毒的医师,教了我些许皮毛。” 这话半真半假,前世宁王足疾遍请天下名医,最后被一位方外高士治好。 那人住在王府时怪癖颇多,见陆夭善于制香,一时兴起,于是传了她一些制毒的方子。 孰料陆夭从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很快便对各种药物毒性了若指掌。高士既惊且喜,于是倾囊相授。 短短数月,陆夭便通晓医理制毒,所以后来才想出将鸩羽混入青棘香的法子给宁王下毒。 宁王缓缓转动血玉扳指。 “你是跟令姐有仇?还是太子?” 城墙上一箭穿心的触感历历在目,陆夭咬紧牙根。 “都有,而且是血海深仇。” 难怪会舍弃未来皇后尊荣,下嫁宁王府。 什么仰慕,什么嫁妆,都站不住脚,唯独复仇这个理由才说得过去。 可她年纪轻轻又身居闺中,这血海深仇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外祖王家? 事情慢慢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陆夭不知宁王的心路历程,但她既敢涉险走出这一步,也自然不惧自掀底牌。 “事已至此不妨坦白,我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但请王爷放心,我绝不会加害于你。”陆夭表情恳切看向宁王,“而且我粗略懂一点岐黄之术,把我留下对王爷百利而无一害。” “比如呢?”宁王轻笑,“说来听听。” “我可以助王爷登上大宝。” “本王若无心帝位呢?况且宁王府从来不缺谋士。” 陆夭心道:无心帝位你骗鬼呢!前生要不是我拖后腿,你早几年就登基了。 内心腹诽,但嘴上却一派谦卑。 “我能做寻常谋士所不能。”陆夭眼神灼灼,表情势在必得,“比如让满朝文武尽数倒戈。” 宁王挑眉,好大的口气。 朝堂之上本就是势力角逐,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卷土翻盘。 除了皇帝本人,没人敢说让满朝文武尽数倒戈。 “是人都有软肋,我能逐一破之。”陆夭似是怕说服力不够,复又补充道,“王爷不信,后日回门我就能验证一二。” 这回宁王彻彻底底惊讶了。 “你连独立行走都成问题,还打算回门?” “最迟晚上,王爷就能看到活蹦乱跳的我。”陆夭难得狡黠一笑,“不信可以带我回府,一试便知。” 马车在此时恰到好处停下,宁王沉着脸下了车。 陆夭的心不可抑止提到嗓子眼。 虽然前世宁王替她圆了谎解了围,但这一世诸多变数,她确实没有把握,对方是不是还愿意带她回府。 而这里,是她唯一认定的归处。 正忐忑着,一只戴着血玉扳指的手从车外递过来。 “戏散场了,王妃还不肯回家吗?” 陆夭的眼泪一下子便涌出来。 第7章 查假账 我可是祖师爷 上辈子宁王从不对人心软,就连先帝留下的影卫,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工具。 所以陆夭几乎肯定,他肯定不会是被自己服毒的决绝所打动。大抵是因为在皇帝面前立场坚定选择了宁王,多少有几分痛快罢了。 但能因为这几分痛快将她留在宁王府,已经是迈出了第一步。 报恩之路道阻且长,她必须得尽快做些什么让宁王对她卸下心防。 还未及她想到投名状,机会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宁王行事雷厉风行,早上才从皇宫回来,中午便以告知全府上下,今后由宁王妃执掌全府庶务,大事小情只要找王妃便好。 陆夭看着面前垂首侍立的王管家,不由在心底叹了句“天助我也”。 王管家带来了一摞佃租和府里开销账册,陆夭随手翻了翻,就将册子搁在一边。 管家心里未免有些看轻,都说陆家二小姐是不学无术的草包,果然不假。 连个账簿都看不下去,如何做当家主母? “我初来乍到,也没甚头绪。”陆夭用力咳了几声,做出一副虚弱样儿,“王管家在府上不短了?我有几个问题不明白,想请教一二。” “王某是家生子,在王府近三十年,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王管家努力不把倨傲表现在脸上,“请教不敢当,王妃有话尽管问便是。” “前年旱灾,几处田庄都受灾,交粮尚有万石。去岁风调雨顺,怎么收成反倒减产了?”陆夭表情好奇看向王管家,“而且上下相差3162石,这不是个小数目。” 王管家悚然一惊,急急解释:“去年不少佃户租约满十年,按理是要减租的。” “满十年的佃户共121家,每户5石,也不过区区六七百数,剩下2500余石,管家能否给我讲讲去处?”陆夭一副虚心请教的口气。 管家的头上开始渗出汗来。 “本国成年男子每人每年不过领20石粮米,这相差的粮数能养活百余人,抵得上一支王府护卫队了。”陆夭故作天真看着王管家,“我记得本朝允许一等超王养府兵的人数是90人,但这笔钱粮是国库统一划拨,怎会用自家开销?” 王管家嘴唇翕动,面色煞白。 “况且不止去年一年账目对不上,宁王府我若没记错,是一等田?按亩产来算,这十年我粗略算算,大概差了九万多石。”陆夭抿一抿鬓边碎发,语气仿若谈论天气般自如,“这么多粮,王管家难不成是养了私兵吗?” 王管家扑通跪地。 “王妃明鉴,小的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准是底下人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怎么好好说着话还跪下了呢?快起来。”陆夭嘴上说着,脸上神情可没有半点要他起来的意思,“管家刚说在府里三十多年了。掌家这么久,还有底下人敢层层盘剥,可见你为人宽厚。” 小王妃从头至尾没说一句重话,她甚至还是笑盈盈的,管家却感到自己后背一片冰凉。 “是小的失职,我这就去查,管保给王妃一个交代。”说毕屁滚尿流要走,却被陆夭喝住。 “我娘出身皇商王家,从小我会吃饭时便会看账本。”陆夭轻轻喝了口面前的六安瓜片,“如果管家是想费心再去做一份账册,可以省省了。” 王管家仿佛被定在当场。 天下钱粮师爷出王家,虽同姓王,但他可不敢在祖师爷面前卖弄,当即点头如捣蒜。 “我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陆夭轻轻吹着粉彩盖碗,“就比如王管家辛苦多年,在燕玺楼有个温柔乡也是情理中事。” 王管家再度跪倒,膝行至陆夭脚下,急急表忠心。 “王妃有话尽管吩咐,小的以后绝对唯您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一直表情温和的陆夭听了这句却突然沉下脸色。 “王管家这话错了,府里从头到尾你该效忠的,只有宁王殿下。” 王管家不明就里看向陆夭,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正眼看他,而是轻描淡写甩出一句:“去领十个板子。” 王管家依言退下,陆夭看着窗外出神。 前世成婚没多久,王管家突然从府里消失,还卷走一大笔钱。即便以宁王府的眼线势力,最后也没能将他找回来。 这是陆夭心里的一根刺,这辈子既然回来了,一定要好好盯住他,看看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窗外风雨交加,天色沉沉暗下来。 而陆夭发誓要盯住的人,此刻正在王府密室里。 “王妃不但一眼就看出账面有问题,而且连哪一年差了多少,都分毫不差。”刚刚还卑躬屈膝的王管家此时像换了个人,再没有半点心虚怯懦。 “到底身上流着你王家的血。”宁王随手将账簿丢掷一旁,饶有兴致地抬头问,“听说连你在燕玺楼的老相好都被挖出来了?” 王管家苦笑着摇头。 “王爷就别取笑属下了。只是我不明白,王妃一个深养在闺中的贵女,怎么可能会知道燕玺楼这种烟花地?” “不新鲜,她连影卫都知道。” 王管家变了脸色:“难不成她是王爷母族那边安排的人?” 宁王想起大婚那晚,她说在《前朝史录》里看到过有关影卫的记载。 那本书现在确实只有太后薛氏那里才有,但若陆夭真是细作,断不会留这么大把柄给自己。 “要去查查王妃之前跟太后那边之前的来往吗?” “不必了,早在她嫁入王府之前,该查的早就都查过了。” 自从陆夭出现,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疑点,但她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 从在嫡姐面前对自己的维护,再到威胁管家要对自己尽忠,甚至不惜以命相博在皇帝面前演苦肉计,只为险中求胜留在宁王府。 宁王妃这个位置对她有这么大吸引力吗?宁王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感到好奇起来。 “王妃既然拿住了你这么大的把柄,有没有以此为要挟逼你做什么?” “说起来确实是有。” 宁王心里冷笑两声,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 “那她提了什么?让你盯住我?” “那倒没有,她让我只效忠王爷便好。“王管家顿了顿,”对了,她要走了五年内跟各家权臣婚丧嫁娶的礼单。” 宁王脑海闪现出陆夭在马车上势在必得那句话:我能让满朝文武尽数倒戈。 窗外影卫一闪而过。 “王爷,太子送来两个美姬,说是给您赔礼。” 新婚燕尔便给人送妾,想也知道没安好心。 王管家嗤笑一声:“还是按以往规矩?从燕玺楼再挑俩人,加倍退回去?” “不。”宁王好整以暇靠在座椅上,“把人送到王妃那边去。” 第8章 她要收下太子送的美妾? 前一世,陆夭和宁王虽称不上琴瑟和鸣,但也算相安无事。 家里别说歌姬美妾,就连年轻丫鬟都没几个,常年在陆夭眼前打转的就是几个老嬷嬷。 所以乍一看被送进来两个美姬,陆夭着实懵了。 这是想替王管家出口气,还是给她添点堵来个下马威? 下人回禀是太子所赠,王爷发话让王妃自行安排。 陆夭心里有了底,眼神扫过二人,俱是体态风流,举止妖娆。 其中一个看着比较机灵,见陆夭看她,于是主动开口。 “我们也知道王妃昨日才嫁进来,还不知人事。可太子既然派我们来伺候王爷。”说罢故意挺起胸,显示身材资本,“还得麻烦王妃尽快安排侍寝日子。” “你冷吗?” 陆夭突然打断,美姬被问愣了。 陆夭踱步到她身边,纤指点点她胸口裸露的大片肌肤。 “看来太子为人也不够大方,这都快入冬了,连条能遮胸的儒裙都舍不得给你们姐妹做,难怪要送到王府,都知道我们府里大方。” 美姬被噎得说不出话,另一名看见同伴受挫,急忙帮腔。 “都说贤妻美妾,有王妃负责贤惠就够了,我们姐妹只要美便好。” “妾?王府贵妾可是有品级的,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陆夭轻轻挥了挥袖子,“况且恕我见识浅,二位美在哪儿了呢?” 说毕递上铜镜,镜子里映出两张猪头一样的脸。 二人大惊失色,接着便感觉浑身触痒不禁。 越想忍,越抓心挠肺地难受,最后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只得死命抓起来。 宁王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两位美姬头肿到已经分辨不出五官,还在浑身扭曲,兀自抓痒。 而他的新婚王妃正端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吃果子看礼单,见他进来,耸耸肩。 “太子真是对皇叔尊敬有加,怕您新婚无聊,特意送人来解闷儿。长得像八戒,行为似悟空,两个人刚好凑一场《西游记》。” 宁王瞥一眼身后拼命忍笑的王管家。 “不知道王妃气性大吗?逼急了都能给自己下毒。还不快把人送回宫去,别在这儿给王妃添堵。” 陆夭忍不住腹诽,要没有你发话,谁敢私自把人带到我这儿来?还不就是想看看我作何处置? 但她嘴上却从善如流接口。 “王爷说的没错,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善妒。什么下毒啊,毁容啊,都是家常便饭,所以想跟我争宠,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两位美姬吓得面无人色。 陆夭偷偷笑了,上辈子看继母继姐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做坏人确实是爽啊。 “听见王妃说的了?回宫就这么回禀就行了。” 两位面目全非的美姬被带走,陆夭立刻换了种狗腿的态度。 “王爷天潢贵胄,得罪人的事自然不能您来干,以后宫里再搞这种幺蛾子,唱白脸的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就行。” 宁王不动声色挑起一侧眉毛:没想到小丫头还有两副面孔,没有质问美姬的事儿,懂得先发制人。 陆夭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机灵地转了个话题。 “王爷是来看我能不能活蹦乱跳了?”她跳下地,轻巧地转个圈,“后日准能回门。” 宁王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故意说反话。 “你继母平素对你很好?” “王爷以为我回去是为了耀武扬威痛打落水狗?” 见宁王满脸写着“难道你不是吗”? 陆夭没忍住嗤笑一声。 “我什么都不必做,掉包被发现的烂摊子就够她收拾一阵子的了。” “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宁王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啜饮一口,“令尊今天被皇帝放了长假,闲在家里,怕是有更多时间跟她算账了。” 这个消息让陆夭愣了下,上辈子显然没有这一出。掉包虽然伤了皇家脸面,但那笔嫁妆非凡让陆尚书却毫发未损,甚至升了一级成为右相。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计划跟他分享。 “那王爷知不知道,礼部侍郎是我族叔?” “我还知道礼部尚书是你亲爹。” 陆夭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族叔被父亲压了半辈子,难以翻身。如今父亲赋闲在家,礼部尚书一职空缺,你猜,他想不想再上一层楼?” 宁王瞬间听懂了她的弦外之意,那句“让满朝文武倒戈”看来绝非说说而已。 “所以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里,你想先从礼部开始?” “杀熟嘛。”陆夭满不在乎笑笑,伸手想去拿茶杯,却发现自己喝过的杯子被宁王握在手里。 她想提醒,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期待这位重度洁癖等下发现了不要翻脸。 “那跟你去回门有什么关系呢?” “后日是这位族叔生日。”陆夭狡黠地笑笑,“你想众人是会去太子妃和王妃的回门宴?还是会参加他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的寿宴呢?” 宁王大概是发现杯子有脂粉味,但他顿了顿,并没有放下:“所以你打算?” “当然是雪中送炭。”陆夭熟练从桌上沏了碗枫露茶递过去,“沏了四次,刚出色。” 宁王暗暗蹙紧眉头,他喜欢枫露茶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这茶照例要沏三四次才出颜色,陆夭入府不过短短两日,断不会知道这个。 除非,有人告诉过她自己的喜好。 于是宁王状极无意开口。 “你跟太后走动很多?” 陆夭心道,上辈子走动确实多,但也不能跟你直说啊。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幼时在宫里侍奉过她老人家几次。” “是吗?”宁王似是很有兴趣,“她不是个愿意亲近人的长辈。” 陆夭想想,确实如此。 前世太后对太子妃和皇后都不假辞色,偏生太后娘家薛氏又执掌兵权,所以皇帝也得给她几分颜面,后宫始终以她为尊。 所幸太后偏疼宁王,连带着她这个宁王妃也沾光不少。 说起来重生之后,还没有见过她老人家,多少有些于理不合。 于是陆夭试探性开口:“太后是王爷嫡亲姨母,我是不是应该去拜会一下?” 宁王懒懒喝了口茶。 “你养好身子再说。” 陆夭刚要解释自己一点事没有,忽听见外面有人禀报。 “陆尚书求见。” 宁王抬眼问她:“你想见吗?” “还是不了。” 陆夭想想白天在宫里制造的那堆烂摊子,明哲保身想拒绝。 “王妃的话听到了?” 门外侍从明显犹豫了一下。 “可陆尚书就跪在王府大门口,而且还带着夫人。” 第9章 母后别吓唬她 宁王作为皇叔,在朝中能跟太子分庭抗礼争夺储君,除了昔日战绩卓着,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先皇偏爱。 没当上皇帝不过就是输在了“非长子”这件事上。 大概也是死后怕手足相残,先皇归天之前光是保命符就给宁王留下一堆,这龙吟剑就是其中一件。 上打昏君下揍百官,换句话说,你挨了打都没地方说理去。 但传说中的龙吟从没被拿出来过,陆尚书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剑会架在自己脖子上。 “先皇离世时唯一遗憾,就是未能看本王娶妻。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个王妃。”宁王口气轻描淡写,宛若闲话家常,“陆尚书偏来横生枝节,是想违拗先皇吗?” 陆尚书抖如筛糠,这顶大帽子要是真扣上,他陆家全家的脑袋都保不住。 “借老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我就是想将功赎罪,把真正的宁王妃给您换回来。” 陆夭被“真正的”这三字刺的眉心一动。刚要说话,就被人单手扣住腰,顺势卷入怀里。 她的背随即抵上个紧实胸膛,源源不断的温暖从身后传来,那是隔了两辈子才再度感知到的体温。 宁王的气息随即扑在耳畔,她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明知宁王只是在人前给她演戏撑场子,但还是贪恋这难得的温暖。 “你是在质疑,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冒牌货?” 陆尚书还没来得及解释,剑尖已经随之没入两分皮肉,登时见血。 做了几十年文官的陆尚书哪见过这场面,两眼一翻,直接躺在地上厥了过去。 徐氏大惊失色扑过去,话不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杀人了啊!夭姐儿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眼看着不管?那可是你亲爹!” “出嫁从夫,这还是我亲爹教我的道理。”陆夭露出一贯的温软神色,“难不成您是教我违拗夫君不成?” 徐氏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蹲下身子,刚要哭天抢地。 宁王凉凉的声音传来:“本王新婚,谁要是敢在我府上触霉头,我就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他脚尖状极无意碾过陆尚书的皮肉,下一刻,她亲爹直接从地上弹坐起来,不偏不倚撞上徐氏的鼻子,登时血流如注。 陆夭被这一连串变故搞得想笑又不好笑,只能隔着袖子死死掐住手臂。 正犹豫着,自己身为王府女主人,要不要说点场面话意思一下,宁王先替她开了口。 “既然醒了,没事就滚,难不成还想留在府里蹭晚饭?” 陆尚书熟知宁王性子,如今眼见没了转圜余地,哪敢再纠缠,屁滚尿流爬起来就打算走。 徐氏却着了慌,她唯一的女儿还深陷宫中,前途未知。 情急之下,她顾不得满手血污,上前扯住陆夭的衣袖。 “做人得讲良心,你如今在王府全须全影当王妃,你姐姐在宫里可还生死未卜,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陆夭看着团花衣袖上两个血指印,这是刚刚新上身的衣服,当即面色不豫。 “那你的意思,让我去把她换回来?” “太子本来就是你夫君。”徐氏现在心里一百个后悔。早知道皇宫是刀山油锅,还不如乖乖让仁嘉嫁到宁王府。 看宁王一表人才,对妻子又诸多维护,陆夭这贱丫头怎么就如此好命呢? “可陆府把我抬到的是宁王府。” 饶是前世已经见识过,陆夭还是对徐氏的厚脸皮叹为观止。掉包是主意是她出的,现在眼见得在宫里讨不着好处,又开始倒打一耙。 “在本王的王府,说太子才是王妃的夫君,当我是死人吗!”宁王冷哼一声,轻飘飘地看向陆尚书,“这就是礼部尚书的御妻之道?” 陆尚书此刻恨不得把徐氏当场毒哑,夫人可以随便娶,脑袋却只有一个。 说白了,就算皇帝心里膈应又怎么样?宁王和太子不管谁做储君,里外里都是自己女婿,他又不吃亏。 想明白了之后,他愈发厌恶地看了一眼徐氏,都是她害的。 “究竟是无心弄错还是故意掉包,你们心里清楚。”宁王整肃了脸色,“本王不追究,全是瞧在王妃的面子上。识趣的,还不夹着尾巴快滚。” 陆尚书识趣,所以很快带着徐氏滚了。 “你这些年在陆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宁王悠然收回剑,“难怪急着出嫁。” “王爷搞错了。”陆夭笑容甜润,仿佛没有经历刚才那场闹剧,“对象是您,我才急着嫁啊。” 长乐宫 “老三真的把龙吟拿出来了?” 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抚过榻上的玳瑁猫,这是真正的滚地锦,只是小家伙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千真万确。”掌事嬷嬷将剔好果皮的水晶葡萄呈上来。 太后摆摆手,眼神染上几分兴味。 “先是敢当着皇帝的面服毒,又让老三为了她拿出先皇的御赐宝剑。陆家这个小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掌事嬷嬷机敏接口:“您看,要不要……” “召进来我看看。”太后瞥一眼旁边的猫,“把伺候虎将军的那两个宫女扔回掖庭,好好调教,连个猫都照顾不好。” 掌事嬷嬷领命而去,知道那两个宫女凶多吉少。 陆夭被太后传召入宫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 依着前世记忆,她一反之前进宫时的简素。 飞仙髻配八宝凤钗,一袭宫鸟团花裙,整个人恍若神妃仙子,艳丽且不失端庄。 太后属意宁王争位,他的正妻要当得起未来皇后一职,所以必然要竭尽所能地郑重打扮。 掌事嬷嬷领她过去的时候,未免在心里暗赞一声,这新晋的宁王妃确有两把刷子,没见面就把太后的心思揣摩个八九不离十。 踏入长乐宫,陆夭迅速感知到了笼罩的低气压。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前世对她慈爱有加的太后既没给个软垫,也迟迟不肯叫起。 陆夭在心底迅速盘算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室崇尚简朴,你打扮得浮华奢靡给谁看!”一只冰玉盏在她面前摔得粉碎,“还嫌不够拖累宁王的名声?” 深吸一口气,陆夭不卑不亢抬头。 “臣妾身为王府正妻,有御赐品级。过于简素,才会失了王爷身份。” “倒是长了张巧嘴。”太后伸手抚弄玳瑁猫的下巴,正眼不肯瞧她,“那你服毒威胁当今皇上,也是为了王爷身份着想?” 这话有些重了。 陆夭不知道重生一世,是不是有些既定轨道被更改了。但她既然来了,就不可能退缩。 “臣妾当不起威胁二字。烈女不事二夫,臣妾不敢自认烈女,但既然跟王爷拜了堂,就断没有再反悔的道理。”她眼神坚定直视太后,“就算是皇帝,也没有逼人改嫁的道理。” 太后仔细端详着她,突然开口诘问。 “你一直自称臣妾,可这宁王妃的金册宝印,本宫可还没给你呢。” 这一下,陆夭结结实实慌了。 本朝规矩,但凡亲王娶亲,必然要由太后亲授宝印金册。虽然拜过堂,但细究起来,她现在其实算无证上岗。 “可这婚事是皇帝亲自下诏,而且我在王府已经拜过先帝和先皇后了啊!”陆夭的声音明显染了几分惶急,生怕太后一时翻脸,真的让这门婚事作废。 “母后别逗她了,她胆儿小,您别把她吓跑了。” 第10章 她敢在太后寝宫里下毒? 宁王慵懒地踱步出来,疏疏见了礼。 “我这人憎狗嫌的,肯嫁给我的姑娘可不多。”宁王大喇喇地往榻上一坐,“人要是真给吓跑了,您去哪儿赔我一个媳妇儿呢?” “别胡说八道。”太后嗔怪道,“,在外人面前明明挺稳重,怎么到了我这儿嘴就没个把门的?” “您不是我嫡母……的妹妹么,跟我亲妈也没区别,我有什么可见外的?” 陆夭从不知道,宁王也有哄人的本事,但太后显然很吃这一套。 随即示意掌事嬷嬷把陆夭扶起来,这回再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暖意。 “好孩子,别怪本宫,难为有姑娘肯死心塌地跟着老三,我总得替他把把关。” 上辈子并没有这一出。 太后当时听说两人已经圆房,赏了不少珍奇古玩和名贵药材,指望她能一举得男,替宁王争储再添砝码,搞得陆夭无比心虚。 后来见她迟迟未有子,太后对她的态度也没冷下来,想来多半是有宁王从中斡旋。 思及至此,她感激地看向宁王,她从不知道他背后为她做过这么多。 宁王大概以为她是为了刚才解围那句话,于是趁热打铁。 “母后逗也逗弄过了,吓唬也吓唬够了,快把宝印金册拿出来,没看她巴巴儿地盼着呢。” “你看看,以前给你说亲总是东推西挡。结果现在跟老房子着火似的,还急起来了。”太后满眼都是慈爱。 正说笑着,软塌上卧着的玳瑁猫突然蹿到陆夭腿上,咪呜咪呜叫着示好。 陆夭愣了愣,掌事嬷嬷急忙跟着凑趣。 “这虎将军平时谁的面子都不给,等闲不与人亲近,跟王妃倒是真有缘。” 太后也笑了。 “小玩意儿最近脾气愈发燥,皇后上次来,都让它给挠了。” 陆夭伸手抓了抓猫下巴,猫在她手里舒服地蹭着。她给猫顺毛,摸到后腿的脉搏,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 此时有人通传,皇后带着太子和太子妃来请安。 陆仁嘉的脸看上去恢复了不少,但还是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红斑。她一见陆夭,双眼便迸出仇恨光芒,恨不得上去活撕了她,大抵是想明白问题出在那盒香膏上。 同样眼神离不开陆夭的还有太子,从一进门,他也死死盯住陆夭。 他送去给宁王添堵的美姬又原封不动给送回来了,而且肿的跟猪头一样,御医说是中了某种香料的毒。以前他只觉得陆夭美,没想到还藏着尖牙利爪,这样才更带劲儿嘛! 听说陆夭在太后宫里,他找个理由就跟了来,还真是来对了! 前两日还决绝服毒的陆夭虽然带点苍白,但反而多了几分弱不胜衣的美,配着端庄大气的穿着,恰到好处挠在他心坎儿上。 就是要这种外表圣母,内在火热的。 皇叔一个瘸子,怎么配得上她? 看来要找个机会趁她落单的时候将其困住,再用言语逼她就范。她一个恪守礼节的弱女子自然不敢节外生枝,只会吃这个暗亏。 日后再以此要挟,把皇婶变成外室,那滋味,想想都销魂。 大概是想的过于入神,连太后叫他都没听见。 还是皇后狠狠拧了他一把,太子才“哎呦”出声。 太后循着视线看过去,那边端坐着秀逸出尘,安静逗弄猫儿的陆夭,于是心下了然。 “本宫是问太子,对太子妃可还满意?” 太子心道,我这几天连正眼都没看过她,看了都吃不下饭,何来满不满意? 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回答:“孙儿对太子妃无不满意。” 皇后已经再三训诫过他,如今大局已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已经给宁王送了一个绝佳助力,那么就不能再放掉礼部这块大饼。 陆尚书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入内阁的右相,先宁王一步把这位岳父拉拢到手,最有效的捷径就是陆仁嘉这位太子妃。 太后点点头,命人把宝册金印拿上来。 就在这当口,陆夭手里的虎将军忽然箭一般弹射而出,猛地扑向宫女,顿时在她手上抓出几道血痕。 宫女吃痛撒手,金印散落一地。 太后也大吃一惊,连忙叫宫人来抓,却又不可伤了它,足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猫制住。 “也是奇了,这几日成精了似的闹,倒像是吃错药一般。”太后疲惫地揉揉眉心。 此时虎将军突然大口呕吐起来,谁都知道那是太后的心尖儿爱宠。伺候的宫女慌了神,跪下磕头如捣蒜。 “启禀太后,臣妾亲眼看见刚才宁王妃给猫吃了什么东西。”陆仁嘉出其不意地跪下,眼神满是狠毒算计,“说不定就是毒药,不妨赶紧叫御医来看看。” 太后眯起眼,还未说话,皇后便抢在前头斥责。 “放肆,太后的长乐宫里,焉有你拿主意的份儿!” 陆家姐妹初来乍到或许不了解,在太后阴影下生活了小半辈子的皇后却了如指掌。这位出身将门的太后虽然是继后,但却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陆仁嘉那点栽赃的小伎俩根本不够看。 太后若雷霆一怒翻了脸,这太子妃的金印能不能顺利到手就不好说了。所以即便对陆仁嘉满心厌恶,她也得站出来假意训斥,以免招致太后更大的怒火。 太后眼神在陆夭身上逡巡一圈,又转回到陆仁嘉身上。 “太子妃说你给虎将军喂了毒药,宁王妃可有何解释?” 陆夭拍拍手中的残渣,前走两步盈盈下跪:“臣妾确实喂了些荷包里的糕点,但有没有毒,我说了不算…… 她抬头看向宁王,宁王冲她递来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继续。 陆夭心里顿时有了底,于是把话说完。 “恐怕确实得让太医来一窥究竟。” 太医很快被传召了来,还是上次那位医正。他动作娴熟安抚了一下虎将军,然后拈起少许呕吐物闻了闻,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陆仁嘉迫不及待开口。 “是不是中毒?” 太医环视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斟酌再三开了口。 “虎将军确实有中毒迹象。”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这就等于定了性。 唯独陆夭气定神闲,似乎这事情与她无关。 陆仁嘉强忍住开口的欲望,将热切目光投向太后,太后瞥一眼陆夭。 “宁王妃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11章 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臣妾不认。”陆夭满脸正色,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那你敢不敢把荷包里的糕点拿出来给太医查验?”陆仁嘉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她亲眼看见陆夭给猫喂了东西,猫随即才发狂。现在太医又证明猫确实是中了毒,这真是扳倒陆夭的绝佳机会。 陆夭唇角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 “我没什么不敢的,但若是查验之后与我无关呢?” “不可能。”陆仁嘉自认抓住了陆夭的把柄,“若是与你无关,我任你处置。” 皇后深深皱眉,这激将法中的也太容易了些。陆夭敢这么说,必有后招。 “那就太医请验验我荷包里的糕点,是不是虎将军所中的毒。” 在陆仁嘉热切期盼的眼神里,陆夭大大方方将东西递过去。 陆仁嘉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连太后面色都变得郑重起来。 太医碾碎了点心渣子放在鼻下闻了闻,摇头回答。 “王妃荷包里只是寻常糕点,跟虎将军中的毒无关。” “怎么可能!”陆仁嘉尖叫出声,随即又意识到不妥,急忙补救,“我是说,会不会弄错了,猫明明是吃了她的糕点才吐的。” 太医清清嗓子。 “下官行医四十载,也伺候过先皇和先皇后。陆姑娘如若不信,可以再从太医署唤一位太医过来。”他刻意用了“陆姑娘”三个字。 饶是陆仁嘉这般愚钝,也听出了太医语气中的不满,她看一眼面色不豫的皇后和太子,没再敢说话。 “王医正家学渊源,汤药针灸都是炉火纯青,坊间均有耳闻,所以才能一眼看出我这糕点跟猫儿中毒无关。” 陆夭将荷包上的糕点渣抖落干净,笑意盈盈看向太医。 “但是虎将军呕吐,确实是我这糕点导致不假。” 饶是宫斗经验丰富的皇后也愣住了,在这后宫,历来只有人拼命洗白自己,像陆夭这般自扣屎盆子的还是头一遭。 她不动声色看向宁王,发现对方一派气定神闲。 陆夭转头面向太后。 “臣妾因为前日中毒,除了服药调理,还需要时不时催吐,于是就把瓜蒂和常山粉做成了糕点随身携带。不想刚才虎将军误食了一块,歪打正着就吐了。” 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而言外之意也很明显。 太后沉了脸。 “王医正,猫儿中的是什么毒?” 王医正俯身跪倒:“是一种慢性毒,不会立刻致命,但会燥郁发狂,随时伤人。” 太后的目光扫过众人,出乎意料并未发作,而是唤人把东西收拾干净,将猫带下去治疗。 尽管不愿触霉头,但碍于身份,皇后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今日按理当册封金印,母后的意思是?” “皇后都说了按理,我说不册封岂不是没理了?”太后似笑非笑,“那便做就是了。” 说毕将宝册金印分别给了陆夭和陆仁嘉,又赏了一堆东西,最后拿出个血玉镯,点手儿叫陆夭过去。 “这是先皇后存在我这里的,她没缘分见着小儿子媳妇,今日我替她转交了。”说毕不由分说将镯子套上陆夭的手腕。 见一旁陆仁嘉还站着看,又似打趣道。 “这个就没有太子妃的份了,毕竟皇后还健在。” 太后这一手玩得有些无赖,宁王生母的体己,大可以私下给。 可她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给,除了表明立场,还刻意强调是遗物,让皇后有苦说不出,只能忍下这口气。 陆夭前世并不清楚太后背后的薛家究竟是怎样盘根错节,但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支持宁王的太后还好端端屹立宫中,这说明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有手腕。 膝下无子,却能一路从继皇后到太后,并且把先皇的两个皇子养得服服帖帖,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 好在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从头到尾都是旗帜鲜明支持宁王的。 陆夭心里松了几分。 眼看太后要跟宁王夫妻俩说体己话,皇后就是再没眼色也知道该走了。 陆仁嘉怨恨地看了一眼陆夭,跟在太子身后也走了。 太后拿出妆匣,将一支缠丝玛瑙珠的凤钗簪在陆夭头上。 “这是我及笄时候,先皇后送我的,现在给了你。”太后细细打量着陆夭,“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得赶紧给我们家开枝散叶。” 陆夭的脸不可抑止地烧了起来。 偏生太后还觉得不够,又唤过嬷嬷来。 陆夭认得这是薛家的家生嬷嬷,跟着先皇后进宫,后来又伺候这位继后,在长乐宫算得上半个主子了。 “柏苍自幼跟着我们姊妹,对宫里府里的事都清楚。你刚过门,怕震慑不住,把她带回去。” 陆夭下意识看向宁王。 太后立刻把她拉回去,假意嗔怪。 “我赏的人,你看他干嘛,这么老实早晚要被欺负死。” 大概是上辈子没有做王妃的自觉性,这种惯性一直持续到了这辈子。 宁王倒是浑不在意地耸耸肩。 “既然太后舍得,那就带回去。孙嬷嬷也算我半个乳母,有她在,府里的事情你能轻松点。” 陆夭恭顺点头。 “金印也拿了,私房也收了,还白赚了个人,差不多该回府了。”宁王伸手拉过陆夭的手腕,跟太后行过礼离开。 满室沉寂。 掌事嬷嬷小心翼翼把虎将军抱回来,放到太后脚下。 “你说,今日之事真是巧合?” 掌事嬷嬷想了想。 “宁王妃看着乖巧,不像是有预谋,况且此事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是为了讨好本宫呢?猫儿中毒,她偏生就带了催吐的糕点。”太后沉吟片刻,“去查查陆家二小姐出嫁前是不是学过医。” “您的意思,她有备而来?” “从她嫁给老三那一刻,就已经卷进宫里纷争了。”太后摸摸虎将军的头,“但宁王妃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只能坐知根知底的人。” 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宁王一反刚才在宫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陆夭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 前世就是这样,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在外人面前替他遮掩。 但这辈子陆夭不想他再受这种委屈,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猫中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上了马车,宁王终于开了口。 “之前不是说过了,我粗通一点岐黄之术。” “能只靠摸摸毛就发现中毒,这不是粗通的程度?”宁王拧紧眉毛,“你故意救那只猫,想讨好太后?” 陆夭没料到他会这么想。 “太后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初相识的婆家长辈。但她愿意助你夺位,那就是我们这个阵营的。” 宁王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发问。 “你很想做皇后?那干嘛不直接嫁太子?” 陆夭比他还正色。 “我对皇后没甚兴趣,但不想你屈居人下。” 二人一时无言,只听见马车单调的滚轮声。 久到陆夭以为快到王府时,宁王才突然又出声。 “下次这种以身犯险的事情别做了,宫里情况比你想的复杂,下毒的人很可能因此盯上你。” 陆夭也觉今日这步棋有些冒险,但想着初次见面,跟太后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目的达到,下次也犯不着兵行险着,于是乖巧回应。 “王爷放心,臣妾日后绝不会给府里添麻烦。” “麻烦?宁王府最不怕就是麻烦。你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有本王替你撑着。” 第12章 被人监督圆房?! 陆夭没想到的是,宁王放话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被生生打脸了。 两人看着杵在新房门口如镇山太岁一般的孙嬷嬷,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嬷嬷这是何意呢?” 陆夭直觉太后派孙嬷嬷跟着回来目的绝不简单,但究竟不简单到什么程度,她却还没来得及细想。 “奴婢谨遵太后娘娘嘱托,伺候王爷和王妃起居。” “那你伺候王妃就行了,让本王出去。”宁王抓住话里的漏洞,趁机要走,却被孙嬷嬷快人一步拦住,陆夭怀疑她可能是练过的。 “这可不行,王妃一个人怎么开枝散叶?” 陆夭和宁王再度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但又都不想表现出来。 可孙嬷嬷在宫里摸爬滚打半辈子,何等眼尖,登时直接问了出来。 “王爷不会还没跟王妃圆房?” 若换一个人,宁王早就将其扒皮抽筋直接扔出去了。 可眼前这人是生母的陪嫁大丫鬟,算是他半个乳母,又是奉姨母的命跟着回来的,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王妃前两日中毒,还没调理好,所以才一直跟我分房睡。” 陆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当挡箭牌了,然而已经失了先机,只能尽力找补。 “也不全是,王爷也可以不习惯与人同塌而眠,所以一直睡书房。” 甩锅谁不会呢?看谁更厚颜无耻罢了。 夫妻俩暗自斗法,孙嬷嬷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 “无妨,王妃如今看着也大好了,王爷这孤拐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择日不如撞日,收拾收拾,早些休息。” 她说罢要去铺床。 陆夭和宁王面面相觑,都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宁王反应快,随口想了个理由。 “眼下就寝还太早,本王和王妃要再消消食,嬷嬷先去睡。” 孙嬷嬷沉吟片刻,大概也认为交流有助于培养感情。 “也好,那奴婢去熬点羊肉参汤给王爷补一补。” 她掩门出去了,留下屋里二人陷入尴尬。 “本王根本不用喝什么补汤。”宁王不合时宜地找补一句,“嬷嬷完全是多此一举,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 话一出口,气氛更显尴尬。 陆夭忍住捏眉心的冲动。 “那眼下怎么办?” 宁王满不在乎走向里间,在隔间的书桌旁落座。 “她年纪大,睡得早,等会她睡着了我再回去。” 陆夭想想觉得有理,于是拎着裙子也过去坐下,抽出几本礼单开始看起来。 宁王想起之前管家说,陆夭要走了这几年跟当朝权臣婚丧嫁娶的礼单。 他有些好奇地探头。 “单子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所有喜事都是纹银五百,丧事则是白绢十匹,抄答案都没有这么统一的。 但陆夭不能直说。对于一个没有当家主母的王府来说,指望人情世故面面俱到是不现实的。 她想了想,决定照顾一下宁王的自尊心,迂回一点开口。 “王爷若不喜应酬,那以后可以交由我全权做主。”怕宁王误会,她赶紧又找补,“不必担心超支,我可以从嫁妆银子里支。” 宁王未置可否。 “你想怎么全权做主?” 陆夭展开单子。 “送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才能宾主尽欢。横竖都是花钱,肯定是要花在刀刃上。” “比如呢?” “比如礼部侍郎夫人,平素极其惜命,但凡身体有点头疼脑热就惶惶不可终日。那给她送礼,自然就该送些延荣丸,益寿丹,十全保命散之类的。” 宁王似乎来了兴致,挑眉看她:“那要是人家没有头疼脑热又当如何?” 陆夭耸耸肩:“没有问题那就只好制造一些问题咯,用了新胭脂之后见风流泪,换了新香薰之后触痒不禁,再或者打马吊打久了颈间酸痛,人活着嘛,总会有各种不舒服。” 原以为宁王会对这种小伎俩不屑一顾,孰料他颇以为然点点头。 “言之有理,如果王妃自己不方便出面,可以向本王借人,影卫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 陆夭眼睛亮了亮,没想到这一世的宁王居然如此好说话,于是决定趁热打铁把自己的计划分享一下。 “明日便是礼部侍郎寿诞,我们先去陆府回门,之后不妨去送个礼?” “侍郎生日,为何要挑他夫人的喜好送礼?” 陆夭狡黠地眨眨眼:“王爷不知道,枕头风向来吹的最快吗?” 宁王抬眼,视线刚好跟她对上。 “怎么王妃一副颇有经验的样子?” 陆夭自觉无辜:“王爷没看过话本子?” 孙嬷嬷端着羊肉补汤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琴瑟和鸣的场面。 王爷拿着话本子一目十行,旁边王妃还在指指戳戳划重点。 “怎么可能,堂堂宰相家小姐,跟书生见了一面就跑了?随身大丫鬟是干嘛的?侍卫难道是吃干饭的?” “看话本子怎么能追究细节呢?人家强调的是爱情!爱情!” “我没看出来爱情,那不就是私相授受?鼓吹私奔?放在前朝是要浸猪笼的!” “人家明明就是为爱冲破世俗观念!” 嗯,有来有往,气氛很好。 然而这样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孙嬷嬷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新婚夫妇。 “二位该就寝了。” 陆夭看向宁王,眼里写着“你不是说老人家睡得早吗?” 宁王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催人圆房跟打鸡血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被灌了一碗补汤,并在床上正中央铺了块白绢之后,宁王夫妇被反关在新房里。 气氛一时从尴尬变成诡异。 “要不,将就一晚上?”陆夭提出看似有用实则废话的建议,“横竖在哪儿不都是睡觉嘛。” 宁王立刻摆出一副战斗姿态:“将就可以,但别指望我睡地上。” “我干嘛要你睡地上?床这么大难道不够王爷施展?”陆夭愣了愣,“还是你睡觉有怪癖?” 她仔细回忆上一世,二人同塌而眠的次数着实不算多,但印象里他似乎蛮安静的,难不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宁王被气到无言以对,又不好就这种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只得转身进了净房沐浴。 待轮到陆夭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见时候不早,她草草洗了洗便换上寝衣,动作轻巧地靠近床榻。 按规矩,她应该睡在床外,可宁王已经躺在了外面。 那人披散着头发,露出小半个精壮胸膛,斜倚在床上,愈发显得邪美近乎妖魅,陆夭突然生出些迟来的害羞。 “要不,我还是到外间将就一晚。” 话音未落,但见宁王手起指落,两盏儿臂粗的龙凤烛被熄灭,只剩下夜明珠幽幽的光。 下一刻,她被扑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四周一边寂静,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小点声,嬷嬷还在外面。” “那怎么办?”陆夭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手心紧张得沁出汗来。 真的要在这种被监视的尴尬中圆房了吗? 宁王突然抽出一柄匕首。 “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本王。” 不是,这点小事不至于杀人灭口? 第13章 王爷有心仪的姑娘么 次日,孙嬷嬷收走床上那块染血的白绫时,脸上流露出由衷的欣喜,跟一旁陆夭的惴惴不安忐忑心虚形成鲜明对比。 “王妃没骗过人么?我看你服毒欺君的时候挺熟练的,还以为是惯犯。”宁王好整以暇地束着发,嘴里不忘调侃。 说起来昨夜着实诡异,宁王用匕首划破小臂染了白绫之后,两人反倒自在了些,就像窗户纸终于被捅破的那种豁然。 “王爷为什么要骗太后呢?”陆夭确实有些想不太明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她本意是想问宁王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可话一出口就被会错了意。 “王妃是在隐喻本王有暗疾?”周遭虽是漆黑一片,但却听的出来他语气不太妙,“王妃若很想圆房,本王也不介意成全你这个心愿。” “来呗,我又不怕。”陆夭小声嘀咕着,她其实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破罐破摔。 反正从嫁进来那一刻就已经做好圆房的准备了。 但宁王显然不这么觉得,这个理所当然的口气让他愈发为之气结。 以往那些闺秀,虽然眼馋宁王妃这个宝座,但莫不都是畏他如虎。像她这样得寸进尺攻城略地的姑娘,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宁王决定换个策略。 “我们打个商量,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嫁到宁王府,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如何?” “我说过很多次了,就是为了嫁给王爷啊。”陆夭也很无奈,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宁王赌气似的翻了个身,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他早晚能查出来。 “我现在跟王爷,算是一条船上的了?”陆夭裹着被子躺平,望着头顶的床帐悠悠发呆。 “王妃现在才有这种觉悟吗?从你踏入王府这一刻,便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啊,真好,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回头。 宁王大概把她的沉默理解成忐忑,于是背对着她又补了一句。 “不过不必担心,你是宁王府里的人,什么时候都有本王护着。” 陆夭露出了无声的笑,有他在,她从来都没担心过。宁王是个护短的人,只要他认定的,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幸运的人,至少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将她视为了自己人。 虽然现在未必有几分喜欢,但这几日在外人面前护她宠她,让她平添不少底气。 “王爷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上一世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宁王府素来人口简单,也没有通房姬妾,算下来,她可能是他唯一的女人。 那他喜欢她吗?陆夭并不确定,除了死前那一刻真情流露,宁王平常对她都是淡淡的。 陆夭有些忐忑地等答案。 这回换成宁王默不作声了。 “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话少的。” 陆夭笑了,她鼓鼓勇气,伸手勾住了宁王的小指,随即感到对方的手僵了下,却并未推开,于是愈发觉得受到鼓舞。 “王爷要是没有的话,其实可以试着多看看我,我不错的。” 话音未落,便感觉到手被抽走。 “闭嘴睡觉,再多话就把你丢到外间书房去睡。” 是害羞了?陆夭决定见好就收。 从前一晚的回忆中醒过神,陆夭后知后觉发现,宁王今早的调侃完全是在报复昨晚她的大胆试探。 说明他听进去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情大好,妆也画的愈发生动了些。将最后一枚凤尾簪插在发脚,她满意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很不错。 今日是三朝回门,依照规矩,不管是嫁与哪个王公贵胄,都得回娘家探视,以示孝心。 上辈子的这天当真是精彩,陆仁嘉挟太子妃余威,几乎把陆夭踩到脚底,隔了一世她都还记得那对母女耀武扬威的嘴脸。 风水轮流转,也该让她们尝尝易地而处的滋味了。 梳妆完毕,宁王才发现她从头到脚的装饰都是那日太后赏赐的,一件从陆府带过来的嫁妆都没有。 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用意,无非是想炫耀嘛。于是起身走到陆夭身边,将自己随身的羊脂玉璜解下来,系到陆夭的裙带上。 “把这个戴上,压衣服。” 陆夭摸了摸触手温润的前年古玉,低眉浅笑:“果然是压得住。” 陆府距离宁王府并不算远,驱车只要一刻钟,上车前陆夭习惯性戴上了荷包,却被宁王捉住了手腕。 “这次又装了什么?” 陆夭失笑。 “只是寻常香粉,不信王爷可以查验,我也不是随时随地都处于战斗状态的。” 宁王轻哼了声,显然对她的说辞不甚相信。 徐氏母女被她整的那么惨,今日正是验收成果的时候,她会毫无准备空手前去,说出来都没人信。 不过宁王转念一想,横竖自己也会跟去,大不了多看顾她一些,也便没多话。 马车刚拐进尚书府的那条街,便看到陆尚书站在门口远接高迎。 说来也巧,太子的马车也从巷子另一侧进来,这便有些微妙了。 马车停稳,陆夭撩起裙摆刚要下去,宁王却先一步拦住她。 陆夭有些摸不着头脑,隔着车窗但见陆仁嘉独自下车,徐氏忙扑上去上下打量,待看到女儿脸上未脱落的脓痂时,心疼出声。 “这是怎么搞的?” 陆仁嘉咬碎一口银牙:“还不是陆夭那个小贱人!” 陆尚书面色不豫皱紧眉头:“这哪像是当太子妃的人说出的话!她是你妹妹!” 说完觉得有些不对,便向陆仁嘉身后张望。 “太子殿下呢?怎么没陪你过来?” “宫事繁忙,太子说晚些再来。”陆仁嘉有些心虚,但又不想在父母面前落了面子。 徐氏有些不满,再忙还能误了陪新婚夫人回门吗?但她不敢随便开口非议太子。 看时机差不多了,宁王下车,伸手将陆夭扶下来。 陆夭立刻会意,装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几乎要瘫在宁王怀里。 上次在宫里,陆仁嘉性命攸关,未敢多看。今日一见,宁王邪魅俊秀且温柔体贴,很是让她有几分小鹿乱撞。 于是愈发仇恨一旁的陆夭,好事都让这个小贱人占了去。她强迫自己别过脸,不想看继妹志得意满的样子。 陆尚书觉得虽然太子未至,但有个王爷女婿亲临,也是面上有光的事情,于是殷勤迎上去,把宁王夫妇让进宅内。 陆府中出乎意料地人多,族里有头有脸的几个族叔都来了,其中就包括礼部侍郎陆元。也难怪,两位女儿同时嫁入皇室,为了彰显对太子和宁王的重视,他们必须得在场。 “宁王亲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不过是给王妃面子罢了。”宁王扶住陆夭的手,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当心门槛。” 陆仁嘉攥紧手中的帕子,三步两步抢在前面,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咱们姐妹难得相聚,不如去闺房说说体己话。” “不是昨日在太后宫中才见过,长姐还污蔑我投毒,莫不是失智了?”陆夭轻轻扶了扶鬓角,“再说,王爷初来陆府,我还想陪他走走,不若姐姐这般清闲。” 陆仁嘉就是再傻,也听出她在内涵自己在太子面前无宠,刚要发作,就听外面有人通报。 太子来了。 她登时觉得自己腰板硬了起来。 第14章 装绿茶谁不会呢 回门宴太子原不想来,横竖已经把太子妃的名分给了陆仁嘉,算是对陆府有了交代,况且他现在看见陆仁嘉那张脸就莫名觉得倒胃口。 可陆府出嫁女回门,就意味着陆夭也会去。 以他对宁王的了解,他那个为人凉薄的皇叔十有八九不会愿意陪新婚妻子回娘家,也就是说陆夭大概率会落单。 思及至此,他从新婚夜就一直憋着的那股火就烧得更旺了。 然而到了陆家才发现,不但宁王陪着陆夭回了门,在众人面前还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 绝对是装的!他皇叔素来凉薄,平时对名门贵女不假辞色,就不是会对女孩子体贴的那种人。 想想小美人夜夜独守空房,人前还要被迫装幸福给旁人看,真是太惨了,所以亟需他这个救世主出马拯救。 于是太子十分温和地笑笑,冲宁王道:“孤也许久未向皇叔讨教策论了,今日几位大臣都在,不妨探讨一下,让她们女孩儿去说体己话。” 孰料宁王并不买账。 “探讨治国之道是太子太傅应做的事,我又没领这份俸禄。” 太子没料到这么一个闭门羹直直砸下来,登时觉得在众人面前有些挂不住脸。 陆夭扯扯宁王的袖子,软声道:“王爷去,我陪长姐聊聊。” 太子盯着那只白嫩小手,再听听那把乳莺出谷的好嗓子,恨不得立刻把人拥入怀里。 陆仁嘉也被陆夭突如其来的痛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刚才不是还三贞九烈拒人千里之外吗? 徐氏见状连忙接口。 “我来招待两位姑奶奶,保证照顾得妥妥帖帖。” “不必了,这么多诰命夫人都在,母亲还是留下来招待大家。长姐既然想找我作陪,我一个人去便好。”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她先把锅甩给陆仁嘉,说是对方要求自己作陪,那但凡自己等会儿有个什么闪失,陆仁嘉自然脱不了干系。 宁王看了眼表情自若的陆夭,对方回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于是他帮陆夭把滑落的碎发抿到鬓角处,又故意整理一下那块古玉。 “那你去逛,过会儿我去接你。” 此话一出,在座女眷议论纷纷,谁说宁王暴戾冷漠,那是之前没遇到合适的姑娘,瞧瞧人家现在这体贴劲儿。 而且有眼尖的认出那块玉,那可是先皇御赐,宁王素来不离身的宝玉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宁王妃压裙摆,这份儿宠爱,真让人眼馋。 陆夭随着陆仁嘉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后院,还未站稳,陆仁嘉一耳光就闪过来。 孰料陆夭早有防备,急速后错半步,这一巴掌非但落了空,陆任嘉自己也差点栽倒,这让她更加愤怒。 “大婚当天,是你在给我那盒香膏里下了毒!” “长姐说什么呢?那明明是你从我这拿走的!” 陆仁嘉气急败坏:“是你故意骗我拿的!难不成你还能给自己下毒不成!” 话说出口觉得不对劲,当日皇宫对峙,陆夭确实给自己下了毒。 “我是打算给自己下毒啊,出嫁前我怕得紧,就做了盒香膏,想着洞房花烛满脸疥疮,就不用圆房。谁知……”陆夭满面娇羞,“谁知王爷那么体贴。” 陆仁嘉被她气红了眼。 “无耻!” “人伦大事怎么就无耻了呢?难不成长姐没经历这一关吗?”陆夭睁眼说瞎话,没有半点心虚,“说起来,还得谢谢长姐跟我调换身份,不然我怎么能嫁给王爷呢?” 陆仁嘉看着容光焕发的陆夭,愈发怒从心头起,她瞥了眼身后的池塘。 陆夭撇撇嘴,轻描淡写道:“如果是想把我推下去,我劝你省省。都知道我是陪你出来的,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逃不了干系。” “谁说我要推你了?”陆仁嘉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我是要自己跳下去,同样的道理,你想想大家会不会怀疑你。” 陆夭佯装惊讶。 “你也太毒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毒怎么能把你扳倒呢?”陆仁嘉冷笑着。 陆夭假装去拦。 陆仁嘉愈发得意,猛地转身投入池塘,溅起一大片水花,连府里养的水鸟都惊飞了。 陆夭好整以暇拍拍裙摆,对池塘里挣扎的陆仁嘉摇头。 “真蠢哪。” 太子和宁王等人很快闻声赶来。 陆尚书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陆夭立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长姐本来只是跟我说些琐碎家常,结果提及新婚这几日连番受挫,又说太子……” 说到这里故意瞥了眼太子,欲言又止。 太子瞬间被美人秋波暗睇勾了心神,连忙腆着脸问道:“说孤如何?” 陆夭吞吞吐吐:“说太子屡次折辱于她,长姐身为礼部尚书嫡女,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就投了湖。” 众人哗然。 陆夭泫然欲泣,任谁看了都觉无辜:“是我没拉住长姐。” “吓着了?是她自己想不开,没人会怪你。”宁王温柔揽住她肩膀,意味深长看向太子,“太子说,是。” 太子被气得脸色铁青,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亏自己给足她面子陪她回门,居然敢在娘家闹这么一出,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那边徐氏早就叫人去捞陆仁嘉,陆仁嘉本来会水,所以陆夭这番说辞她听的清清楚楚。可无奈当时人在水里,不能替自己分辨,于是错过了最佳解释机会。 但见陆夭依偎在宁王身侧,一副受气的小媳妇儿模样。真是急火攻心,那一刻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就冲陆夭刺过去。 陆夭绝未料到陆仁嘉敢在众目睽睽下行凶,想躲得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干脆认命闭眼,脑子里迅速盘算等下如何能扳回一城。 然而熟悉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睁开眼,就见宁王手背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陆夭心下一紧,顾不得其他,迅速撕下裙摆将手包扎起来。 此时她已经不复之前面对陆仁嘉时的成竹在胸,慌张得手指连抖好几下,都没能打出一个完整的结。 宁王没料到她如此不抗事儿,于是腾出另一只没伤的手握住她,温言安慰:“我没事,一点皮外伤。” 陆夭抬起头,已是红了眼眶,前世这人屠城救她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曾经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他在自己眼前受伤。 陆仁嘉也傻了,刚才那下宁王明明可以把她推开的,却生生替陆夭挨了一下,是不屑碰到自己吗?还是苦肉计? 她想起宁王之前的狠辣名声,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要不是还顾及在外要给自己留点体面,她差点就要跪下去了。可即便没跪,她现在这幅狼狈模样也好不了多少。 陆夭冷着一张脸径直朝陆仁嘉走去,风掠过裙摆,竟激起几分肃杀的味道。 “你,你想做什么?”陆仁嘉本能后退,将求助目光投向太子,希望太子能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捞她一把。 然而太子无动于衷,还饶有兴致地盯着陆夭。 她这个继妹身上气势太过强烈,陆仁嘉不由得连连后退,可没退几步就被陆夭用发簪抵住脸。 徐氏当即也慌了:“夭姐儿,你敢!那可是太子妃!” 第15章 被媳妇护着的感觉不错 宁王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夭,亦或是该说,他没有见过陆夭隐藏的这一面。 这几日她在人前一直扮柔弱扮无辜,恨不得把礼义廉耻刻在脸上。就是私底下对他,除了时不时惊世骇俗地表白一下,也算得上恪守礼仪。 而像现在这样,赤裸裸把敌意摆在台面上还是头一遭。 但不得不说,这些年单枪匹马抵御蜚短流长惯了,他自以为已经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但也是最近才忽然发现,有个人挡在前面替自己出头的感觉居然还不赖。 于是宁王没有昨声,想看看陆夭打算干什么。反正不管干什么,都有自己替她善后。 陆夭居高临下看向徐氏,一字一顿:“宁王贵为皇叔,是太子妃长辈。冒犯长辈家教不严,为人父母也脱不了干系?” 徐氏顿时哑口无言,求救似的看向陆尚书。因为这话等于把他们两个都骂在里面了,女不教,父母过。 陆尚书自来怕事,见宁王受伤也慌了手脚,因为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自家亲戚纠纷,可说大了,就是蓄意谋害皇亲。 但这毕竟是他府邸,他就是再害怕再为难,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只能硬着头皮和稀泥。 “宁王素来大人有大量,怎么会跟一个晚辈计较?是。” “宁王有大量是他为人宽厚家教得宜。但我没有。”陆夭举着簪子往前更进一步,压低声音,“我睚眦必报,长姐难道不知道吗?” 陆仁嘉强撑着,她想起这几日被满面痘疮支配的恐惧,嘴上气势也弱了三分。 “那你到底想怎样?” “要么,让我在你脸上划一道。要么,给宁王下跪道歉。” 陆仁嘉睁大眼睛。 下跪道歉?凭什么?她堂堂太子妃今天要是真跪了,别说她,就连太子也要跟着颜面扫地。 皇后回去要扒掉她一层皮的,可是若不跪的话…… “你信不信,我有法子让你脸上的疮一辈子都消下不去,我说到做到。” 陆夭说完便恢复了甜美笑靥,仿佛刚才那个出言威胁的人不是她。 陆仁嘉吓坏了,她知道陆夭出手有多狠。太子本来就对她不假辞色,如果真的毁容,她几乎不敢想下去了。 “太子就看着仁嘉这么被欺负?”徐氏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尊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 “陆夫人这话差了,孤也是晚辈,伤的又是三皇叔。如何处置,还得看他怎么说。”太子在皇家浸淫已久,别的不行,甩锅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这话等于把宁王架起来了。 追究,显得心胸狭窄。可要这么算了,又咽不下这口气。 宁王好整以暇站着,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他就是很想看看陆夭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跪吗?”陆夭把簪子施施然插回发间,笃定陆仁嘉不会选择在脸上挨一下。 陆仁嘉满面紫胀,可环顾全场,父母已经无能为力,太子更是做壁上观,愣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于是她只得咬碎一口银牙,忍着屈辱跪了下去。 “宁王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侄媳一时失手。” 她本以为自己都这么低三下四,宁王肯定就着台阶也就顺坡下驴了。可谁想,宁王理都不理,抬眼看向陆夭。 “原谅不原谅,你得问问宁王妃,本王在家里说了可不算。” 这话别说是她,就连太子也惊了,宁王这辈子宁折不弯,何时跟人服过软?现在竟当着这么多外人,承认自己惧内? 这要说是演戏,未免有些太过了? 陆仁嘉被这两口子一唱一和气了个仰倒,但又不敢说什么,深吸一口气,也看向陆夭。 “侄媳还请宁王妃原谅。” 陆夭轻瞥一眼鬓散发乱的陆仁嘉:“既然都自称侄媳了,为什么不叫皇婶?” 宁王险些没撑出笑出来,陆仁嘉脸色跟吃了隔夜饭一样难看,但她深知形势不如人,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还请皇婶原谅。” “跪的太远,我没听清。”陆夭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陆仁嘉已经破罐破摔了,加大音量又重复一遍:“还请皇婶原谅。” “回去闭门思过几天,现在伤了自家人还好,以后出门要是伤了哪个贵女或者诰命夫人,丢的可是太子的脸。” 这招连消带打着实是损,既把宁王放在受害者的地位,又拿太子日后的脸面说事儿。果不其然,太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歉也道了,错也认了,还不跟孤回去?” 徐氏面上挂不住:“可回门好歹要用过午膳,太子何不……” 太子耐心已经彻底告罄。 “陆夫人要是舍不得,就把她留在府里,永远别回去了。” 说毕拂袖而去,陆仁嘉哪舍得丢了到手的太子妃之位,吓得急忙跟上,留下陆尚书夫妇面面相觑。 陆氏族亲也都傻了,这种场面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陆夭看了眼宁王手背上的伤,低声询问:“咱们也走?” 宁王也学着她压低声音:“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吃顿饭。那么多人都在,不得让人看看你衣锦荣归的气派?” 陆夭刚想说自己压根没有这份虚荣心,但见陆尚书疾走几步上前,抱拳拱手,深深一揖。 “老臣还请宁王赏脸,吃过饭再走。” 宁王看了看陆夭:“此事还得王妃做主,我刚才所言非虚,我们府里大事小情,现在都是她说了算。”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谁不知道宁王出了名的对女子不假辞色,之前也不是没有达官显贵尝试把女儿送上去联姻,结果不是被退了庚帖,就是直接拂袖而去。 谁也没想过,他成亲之后居然会真的变成妻奴。 被众人腹诽的宁王本人显然不以为杵,他垂首问陆夭:“要留饭吗?” 陆夭略一思索。 “也好,带王爷去看看我之前住的地方。” 徐氏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浸泡在酸水里,怎么这个小贱人命就这么好!先是被皇上看中指婚给太子,后来又歪打正着摊上宁王这么个绝世好夫婿。 再看看自己的闺女,虽然嫁到皇家,可那股低三下四不受待见的受气劲儿,真是看着都心疼。 既然讨不着好,那谁也别想痛快。她满心怨怼,掐一把手心,强撑笑脸。 “王爷不妨跟夭姐儿去看看,她那院子清幽,以前每次外祖家表哥来,都是到那里招待。” 这话看似无意,实则在内涵陆夭未出嫁时不够检点。大楚男女设防,十岁便不同席了,更遑论是带到闺房招待。况且这表哥表妹,向来最容易出事,宁王若真那么在意那死丫头,听了还能不炸? 陆夭当即沉了脸,宁王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陆夫人这继母当的果然称职,连原配娘家什么时候来人都了若指掌。” 徐氏被噎得无言以对,怎么跟她设想的不一样呢? 陆夭瞬间听懂了他的出言维护,隔着袖子握了握他那只没受伤的手。 “不是要带本王看看你的闺房吗?那就走。”宁王随手解下大氅给陆夭披上,故意拔高嗓音,“没理由娘家表哥都去过,新婚夫婿还没去过的道理。” 第16章 王爷决定吃软饭 陆夭带宁王在院子逛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开席,按规矩分男女桌。因着陆夭是出嫁女,回门的姑奶奶最大,又是王妃,于是被众人劝着坐上座。 徐氏心里有三分不忿,但当着一众亲属女眷,面上不好露出来。 孰料陆夭并没坐主位,而是径直坐到礼部侍郎夫人秦氏身边坐下,而且亲亲热热叫了声“二婶母”。 秦氏有些受宠若惊,她素来长袖善舞,在贵妇圈子很是吃得开,明白这是王妃示好的信号,当即笑逐颜开。 “二婶母近来身体如何?”陆夭状极亲密握住对方手腕,“让我猜猜,是不是睡的不够沉,夜间总起夜,早晨起床还有些眩晕?” 秦氏大惊失色,之前她还是碍于面子应酬,这一下子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王妃如何得知?这几日正是睡的不好呢。” 陆夭心说,上辈子陆侍郎养了外室,被你知道之后闹得天翻地覆,能睡好才怪,但面上却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 “婶母睡前用这个焚香。”陆夭从荷包掏出几颗包装精致的丸药,表情意味深长,“过几日我登门拜访,再替您彻底解决。” 秦氏也是聪明人,抬眼看了下徐氏,当即掩下话头。 徐氏有些不满自己被冷落,搭讪着夹了筷子肉准备递过去。 “夭姐儿多吃些,你最爱的樱桃肉。” 陆夭面色淡淡的。 “这些年了,母亲还是不习惯用公筷。我倒是不忌讳,可这么多夫人,还是讲究些好。” 徐氏出身小门小户,这些年一直想挤入上流圈子,可惜那些贵妇不太待见她,而且陆尚书一直没为她请封诰命,就显得愈发尴尬。 这会儿陆夭公然点出她餐桌礼仪有问题,无异于直接打脸,于是那筷子肉夹也不是放也不是。 陆夭故作大方端起盘子接过那块肉,却没有吃,转头又去跟其他贵妇聊天了。 从头到尾,她除了喝几杯酒,压根没有下一筷子。 因是回门宴,自然要问新妇些私房话,徐氏不开口,有的是人想趁机打听。 “都说宁王这人性子有些冷淡,夭姐儿觉得如何?”族长夫人跟徐氏私交不错,仗着自己年纪大,先开了口。 “人有亲疏远近,说王爷性子冷淡的,大抵是没什么机会近距离接触。”陆夭故作羞赧笑笑,“王爷待我甚好。” 族长夫人还不肯罢休:“都是自家女眷,夭姐儿可别不好意思,这里都是过来人,还能帮你参谋参谋。” “参谋怎么挟制外室吗?还是怎么给妾室灌避子汤?”陆夭轻抿口茶,故作愁容,“可王爷不爱女色,硬是不给我施展的机会啊。”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都是海誓山盟的,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野女人抱着孩子上门了。” 陆夭忽然起身,露出一副惊诧且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我这就去问问王爷,看他是不是瞒着我找了姐姐妹妹。” 族长夫人吓坏了,陆夭若真是去问,她今天准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急忙拉住陆夭,强挤出笑容。 “是婶子瞎操心了,宁王为人正直,定不会有这些花花肠子。” “还是问问踏实。”陆夭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 秦氏见状在一旁敲边鼓:“族婶也是,人家新妇回门就说这些,打脸了不是?” 满桌想趁机给徐氏出口气的人都不敢开口了,陆夭眼神一一扫过众人,轻描淡写开口。 “愁的我饭都吃不下了,不若早点回府。”说毕叫过丫鬟,“去问问王爷好了没有?” 片刻之后丫鬟来回禀:“王爷说,本就无心应酬,就等王妃说走便走。” 这一句带了十足十宠溺的话一出口,满桌人除了秦氏,面色都不够好看。秦氏浑不在意地跟陆夭道别。 “这几日,我在家里候着王妃大驾。” 陆夭点头:“婶母放心,先祝叔父寿辰永继。今日晚了,改天一定上门补上寿礼。” 秦氏露出既惊且喜的神情,万万没想到陆夭居然还记着陆侍郎的寿日。 陆夭笑笑,转身出门上了马车。 “王妃这是搭上线了?”宁王递过一个小巧的手炉。 “算是。”陆夭愣了下,随即把宁王的大氅脱下来还给他,“这里没人,王爷不必再演戏了。” 这回换成宁王愣了,合着他好意怕她冷,倒成了演戏? 当即便沉了脸。 陆夭搞不懂他为什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想了想,可能是中途离席的缘故。 “王爷吃饱了吗?若是没有,我做东请您吃饭。” 民以食为天,多大事儿,吃一顿饭也能化解了?最不济,就两顿,还能把她吃穷了不成? 她想起上辈子她久居王府,鲜有出门机会。宁王曾经带她去过一个面摊,东西好不好吃倒是记不清了,但那种鲜活热辣的人间烟火气,她至今难忘。 “王妃做东?” 陆夭想想王府账面那堆赤字,心底愈发浮起几分对宁王的同情,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做东,我可以拿嫁妆养活您。” 宁王感兴趣地挑高眉毛,姑且不论先皇临终前给他留下的封地,单是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做的那些生意,也不至于要靠人拿嫁妆养活。 但看小丫头一脸正经的模样,宁王故作沉痛点点头。 “那日后还要王妃多破费了。” 陆夭郑重其事点头,让马车调转了方向,二人很快到了城西一处夜市。 人潮攒动,夜市上有很多好玩儿的,卖珍珠玉石的,狗皮膏药的,还有各色卖生鲜果品的小贩。陆夭凭着记忆很快找到当年那个面摊,摊主还是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 蹲在炉子旁拉风箱,火光照出一张填满岁月的脸。 “一碗荠菜馄饨,一碗排骨面,面不要香菜,馄饨多加一点。”陆夭轻车熟路地点菜,不忘回头问一句,“您是不吃香菜?” 宁王那股诡异的感觉又来了,她好像不用多问就熟知自己的一切喜好。 “不加,再给我来个蟹壳黄的烧饼。” 陆夭笑着点头,又冲老太太道:“那就再来两个烧饼,皮烤酥一点。” 宁王挑了个干净地方落座,习惯性从袖子里取出银针预备搁在碗里。 被陆夭轻巧抓住手腕:“不用试,我刚才看过了,没毒。” 宁王颇有些兴致地看她:“你这身本事真是在外祖家学的吗?教你那位师傅还能找到吗?若能,本王也想见识见识。” 陆夭想到了他的伤脚,前一世是婚后好几年,那位神医才出现,而且每次治伤的时候都不许外人进入。 她很后悔没有偷师,但一些基础步骤恍惚还有些印象,包括怎么敷药,怎么针灸。 “王爷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试试。” 她知道二人目前关系未稳的时候不该贸然提这样的话题,但情感上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宁王有一点残缺,所有哪怕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也想试试。 宁王不出意外地沉默下来,周遭气场也变得低沉。 陆夭感觉到她手掌握住的腕子有些僵硬。 恰好此时老婆婆端了面上来,多多少少化解了尴尬。 如果是以往的陆夭,必定是见好就收,但事关宁王的脚。 “我以性命作保。” 宁王慵懒靠在椅背上:“王妃的命很值钱吗?” 前世他能顶着毒发的痛来救自己,想来应该是挺值钱的。 “要不这样,但凡给王爷用的药,我先用,这总可以了?毒死也是我先死。” “陆小夭,同坐一条船归同坐一条船。”宁王挑眉,“但你该不会是真的心悦本王?” 就在这当口,身后不远处有兵戈之声传来,一帮来历成谜的黑衣人凭空出现。 其中一人手执长剑,直直朝着宁王刺来。 “谢知蕴,纳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已经递到眼前。 陆夭无暇再想其他,本能扑过去挡在了宁王身前。 第17章 替他挡刀失败了 那一刻陆夭什么都没想。 来逛夜市是她的临时起意,二人行踪本该无人知晓,可如今突然杀出这么一批刺客,若宁王真有三长两短,她一定会恨自己一千次一万次。 所以身体先于大脑,就这么扑了上去。 上一世一箭穿心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陆夭闭上眼,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试探着睁开眼,恰好看到宁王轻巧地弹开刺向她的剑锋,随即便有暗卫出现将人制住。 “留活口,带回府里审,问问是奔着谁来的?”他沉了脸,语气中不带半点感情。 陆夭还维持着扑在宁王身上的姿势,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这会儿天其实已经很暗了,陆夭的身影掩映在夜色里几乎要被隐匿,可这一刻宁王却感觉她在发光。 跟皇权争夺的这些年,他自恃足够强大,可当真的有人奋不顾身挡在前面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偶尔软弱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宁王轻轻将人从怀里拉开:“已经没事啦,胆子这么小还学人英雄救美。” 说完觉得这个形容不太恰当,但也懒得再找补,于是慢悠悠再度坐下,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面,抬头看一眼还杵在原地的陆夭:“你不吃,我把肉拿走了?” 陆夭看着他二话不说从自己碗里把肉夹走,这才慢慢回神。 大概是因为吃了她碗里唯一一块肉,宁王好心提点她。 “你不问问刺客的来历?” “王爷若想让我知道,必定会说,我只要知道他们对你没有威胁就好。” 宁王觉得她放过了一个刨根问底的机会,颇为可惜。 但陆夭很快提出新问题:“你连刺客的剑能躲开?那为什么要挨陆仁嘉那一簪子?” 倒是没料到小姑娘会神来之笔有此一问,顿了顿,还是选择回答。 “不挨那一下,怎么知道王妃也有悍妇那一面呢。” 陆夭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彪悍,难得生出几分赧然,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情绪盖过。 “这是你以身犯险的理由吗?你知道这种簪子藏毒的机会有多高,万一……”上辈子给宁王投毒的片段从眼前闪过,陆夭说不下去了。 宁王放下筷子,表情有掩不住的惊讶。 因为他看见陆夭哭了。 敢在圣驾前给自己投毒,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的小姑娘,就因为他手背的一道口子,大庭广众之下哭了。 宁王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挑战。 他依稀记得当年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永远别以为自己了解女人,因为她总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打你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才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里包含的睿智。 眼见陆夭哭的鼻头红红,宁王有些手忙脚乱地找帕子。 “夹走你一块肉而已,至于吗?” 陆夭惊讶于宁王竟然会跟她开玩笑,也知道他转移话题是好意,于是从善如流地接口。 “我是为了一块肉翻脸的人吗?” 宁王翻遍全身也没发现可以擦脸的,只能勉为其难递过袖子。 “借你擦擦,可别往本王衣服上蹭鼻涕。” 陆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将前世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 “走,我请王爷吃糖炒栗子,我知道有一家,特别甜。” 宁王在吃软饭和回去审讯刺客之间稍稍犹豫了一下,果断决定还是去吃特别甜的糖炒栗子。 陆夭大大方方付了账,又恢复了之前的笑靥如花。 “王爷放心,今日我带够了钱。”说毕往外走。 卖面的老婆婆为难地看了宁王一眼,女主子的钱她哪敢随便收,宁王示意她拿着。 看着陆夭雀跃的背影,他想,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这摊子是自己在民间布局的眼线。 就在宁王夫妇吃喝逛夜市的时候,太子寝宫里此时正一派严肃。 “属下派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另一批人出现了。” 太子蹙紧眉头,还有人想要宁王的命?不应该啊。 他原本只是不忿今天在陆府受了气,所以才派几个刺客准备去找找麻烦,都没敢用宫里的人,就随意找了几个市井喽啰。 没想到被人截了胡。 “那宁王受伤了没有?” 秉笔太监是自幼跟太子长大的,深谙他脾气,斟酌再三才开了口。 “伤倒是没受,宁王妃替他挡了。” 太子猛地站起来:“宁王妃受伤了?伤到脸了吗?” 秉笔太监急忙摇头。 “没有没有,关键时刻宁王反应神速,把剑弹开了,王妃毫发无损。” 太子颓然坐回榻上,不明白为什么同为谢氏子孙,他皇叔就这么好命。 幼时骁勇善战,名声在外。长大了同日娶亲甚至娶的还是同一家小姐,结果却这么天差地别。 想想被母后叫去申斥的陆仁嘉,太子不由悲从中来。 就在此时,有人通传说太子妃回来了。 陆仁嘉已经换了套衣裙,湿掉的头发也烘干梳好,看上去没有之前的狼狈。但太子那口气正没地方撒,看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一样是陆尚书养大的闺女,怎么你和宁王妃差距就这么大呢!” 陆仁嘉自小被娇宠惯了,什么时候把这个继妹放在眼里过,听闻太子这番言论,当即委屈了。 “她出身商贾,外祖家是满身铜臭的商人。臣妾外家虽是小门小户,却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呢!” 太子冷哼一声。 “商人?你知道她外祖王家是大楚第一皇商吗!顶你这样的几百个!”想想还觉得不解气,“人家能替夫君挡刀,你就只会给我添堵,废物!” 陆仁嘉被骂得不知所措,但又不敢反抗。 她想了想,开口道:“太子有什么需要臣妾帮忙的,臣妾也能去做啊。” 太子先是本能地不屑,继而忽然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人已经娶了,不管愿不愿意,她日后都是东宫之主,也应该替自己分忧了。 思及至此,再看向陆仁嘉时,倒有了几分同在一条船的感觉。 但他还有些犹豫:“孤教给你办的事,你确定可以办好?” 陆仁嘉一下子来了精神:“自然可以,臣妾之前在陆府,女红中馈都曾学过,也算一把好手。” 说这话时,她完全忘了之前有多少次都是靠陆夭替她捉刀才蒙混过关的。 太子被这种自吹自擂的笃定蛊惑,想了想,决定让她分担一二。 “你知道护国将军宋尧吗?” 陆仁嘉点头,她出身礼部尚书家里,就算不问朝堂之事,但该知道的也半点不会少。 “孤要争夺储君,那定国将军便是最大助力,但他为人公正,不轻易站队。但听闻宋尧是个妻奴,只是宋夫人深居简出,向来不参与各种宫宴。” 陆仁嘉点点头。 “那太子的意思是让我去给宋夫人送礼?” “蠢货!当然不是,你想个法子请她到宫里来叙叙。然后再制造点什么事端,咱们及时出现救人。”太子阴险地笑了笑,“到时候,不怕收服不了宋尧。” 陆仁嘉闻言点头,又想了想,唤过从家里带来的丫鬟。 “去宁王府给二小姐下个帖子,就说我请她来,跟她当面赔罪。” 太子不解看她:“你还没被羞辱够?” “就是被羞辱了才要还回来啊。”陆仁嘉冷笑,“栽赃嫁祸怎么能少了我们宁王妃呢?” 第18章 王爷许了她一个心愿 酉末时刻,已是华灯初上。 大楚民风开放、物资丰富,所以人们都喜欢晚饭之后出来逛夜市消遣。 街上游人甚多,因为马车行走不便,所以陆夭和宁王干脆选择步行。 一路走来,路旁有表演喷火的赤膊汉子,也有沿街叫卖新鲜玉兰的及笄少女。宁王走在陆夭外侧,不动声色帮她挡住一切可能的拥挤。 陆夭心知肚明,这个人从来都是心细如发。 夜色壮人胆,她几次三番想去牵身边人的手,却都被人潮挤散掉。 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围着不少人,陆夭排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一包,纸袋被烘得暖热,在初冬街头显得格外应景。 “王爷没吃过这种坊间小吃?”她笋尖一样的手指灵巧一捏,栗子壳便开了,“尝尝,还烫着,又香又糯。” 宁王看着举到眼前那枚栗子,小心翼翼叼进嘴里,但嘴唇还是不可避免碰到她的指尖。 那一点焦糖的味道随着在舌尖一起化开,说不出是甜是苦。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好?” “怎么可能?因为是王爷啊。” 背后是长街灯火,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说着甜润动听的话,宁王觉得向来冷硬的心底忽然软下来一个角,他轻轻叹口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王妃今日请了本王。就送你一个回礼,你想要什么?” 陆夭先是愣怔一下,继而绽开大朵笑靥。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宁王看这个笑容就知道她可能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料想要的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物件儿。为了避免对方得寸进尺,于是又找补一句。 “差不多就得了啊。” “绝对不会让王爷为难的。”陆夭兴奋得连栗子也不吃了,“街头护城河可以放天灯许愿,王爷能不能去陪我放一盏?” 这下轮到宁王愣怔了,之前是怕她得寸进尺,但万万没料到陆夭居然提了个这么微不足道的要求。 “本王许你再奢侈一点,可以把整条街的灯都包下!” 孰料陆夭很轻很轻地摇摇头。 “可我没有那么多的愿望。” 重生一世还能再嫁给他已经是上天给的馈赠,她不敢再奢求任何东西。为今之愿,也无非就是他能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宁王被她盯的有些发毛,那眼神太过悲怆,不像是这么个年轻小姑娘该有的。 “一个天灯而已,本王陪你去放就是了。” 二人抄近路穿过小巷,那里没什么光,有些微黯淡。 “王爷要听个故事吗?”陆夭小心翼翼踮脚在青石板上走过,见宁王没吭声便自顾自讲了起来,“从前有对夫妻,妻子嫁给丈夫时不是心甘情愿的,丈夫对妻子也一直淡淡的。后来妻子做了件十恶不赦的坏事,把丈夫害的走投无路。” “这又是哪个话本子的故事吗?”宁王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吗?”陆夭捏紧手里的纸袋,“妻子去世了,丈夫帮她报仇之后也去世了。” “现在坊间流行这种悲剧吗?” 陆夭忽然停下来,扯住宁王的袖子。 “如果王爷是那个丈夫,会记恨我吗?” “为什么要记恨你?”宁王眸子里带着几分不解,“一个话本子而已,何必当真。” 没想到陆夭却格外执拗。 “如果王爷是那个丈夫,下辈子是不是不想再遇见她了?” 宁王被她郑重其事的神色感染,认真想了想。 “如果是我,既然都肯替对方报仇,说明心里是没有记恨她的。至于下辈子想不想再遇见?随缘,不强求。” 陆夭想起上一世宁王临终前承诺,要亲自下聘再娶她一次。 “那如果真的又遇到了呢?” “已经做了一世怨偶,确定还要做夫妻吗?”宁王看向陆夭,“你们姑娘家是不是都希望重头开始,然后有个好结局?” 陆夭点点头。 “这种事,单方面努力是不够的。或许那丈夫想,但妻子未必也这么想。” “不可能!”陆夭直直打断,继而发现不对,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会对王爷好的,一定不会成怨偶。” 宁王嗤笑出声:“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啊?看个话本,代入感还这么强。” 陆夭刚想认真剖白一下心迹,却被侧后方突如其来的人险些撞个趔趄,还是宁王反应神速,立刻将她卷入怀里。 但见陆夭刚才站过的地方,一个半大少年被推倒在地,旁边还站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是家药铺后门,掌柜追出来兀自叫骂。 “穷鬼,饭都吃不上还想讨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那少年咬紧牙根,翻身跪下。 “药我不会白拿,我能留下给您打杂,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只求救救我妹妹。” “我不缺打杂。”掌柜上下打量一下小姑娘,“这小丫头要是医好了,卖入大户人家,倒是能值几个钱。” 少年变了脸色。 “我们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不入奴籍。” “那还放什么屁,天下哪有白吃的药?不是我吹嘴,可着整个都城,除了我,就没人能治好她。不妨告诉你,她这是中毒了!” 少年闻言,脸色煞白。 “掌柜的刚才是说,可着整个都城,除了你就没人能治,是吗?”陆夭从暗处走出来,映着几分月光,整个人美得发光。 掌柜没想到自己说嘴被人听到,但看对方也是个年轻姑娘,便没放在心上。 “是又如何,我祖上三代行医!你去打听打听我这嘉善坊,专治疑难杂症。” 陆夭心说我在都城呆了两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间药铺。她懒得再理会这人的自吹自擂,伸手搭上小姑娘的脉。 少年警惕性极强地一把扯过妹妹,像个小兽似的盯着陆夭。 确实是中了毒,而这种毒还不是坊间所有,像是哪个高门大户后宅才会有的毒。 思及至此,陆夭不妨又多看了几眼那兄妹俩。虽然衣着破旧,但五官端正,眼神清朗,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外宅所出。 陆夭想想等下去放天灯也是要还愿,不妨结个善缘。她从荷包里掏出粒香丸迅速捏着妹妹的下巴,迫其咽下。 少年大怒,就要扑过来跟陆夭拼命。 宁王快他一步,只一招就制住那少年。 “别不识好人心。” 但见小姑娘吞下香丸之后,登时突出一口黑血,但面色却渐渐恢复过来。 陆夭拿帕子帮她擦擦嘴,又塞了块银子在她手里。 “去买点粥喝,三日之内只吃流食。”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看向哥哥。 那少年在宁王的钳制下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嗫嚅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陆夭冷哼一声,故作凶恶:“帮你?好大的脸,我拿她试试解药而已。” 少年知她在说反话,想道个谢却又说不出口,于是转头问妹妹:“你觉得怎样?” 小姑娘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多了,胸口不疼,也不想吐了。” 少年翕动嘴唇,终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陆夭把那包糖炒栗子也放在小姑娘手上,挽起宁王手臂。 “快走,再晚便赶不上放灯了。” 宁王被她拖着走:“别趁机占本王便宜。” 二人行至街角,那兄妹俩还兀自站在原地。 “你不是说不会对所有人都好吗?” “王爷是吃醋了吗?”陆夭俏皮地歪头看他。 “能不能好好说话。” 前方已是河边,无数天灯腾空而起,有些已经在空中开始燃烧。 陆夭着急地跺跺脚:“还是来晚一步,许不成愿了。” 宁王见小姑娘满面懊恼,一时心软。 “不必放天灯了,有什么愿,本王帮你实现。” 第19章 阴差阳错帮人接生 陆夭为了宁王承诺的那个愿望,回来激动得大半宿没睡,最后还是宁王威胁要把她扔到客房去睡,这才消停了些。 所以哪怕一早接到陆仁嘉邀她进宫的帖子,陆夭依然是笑眯眯的,没有半点心情受影响的样子。 她随手把帖子扔到桌上,一边告诉来人自己身体微恙黄历写了不宜出门,一边披好斗篷径直上马车出了王府。她今日得依约去礼部侍郎家,帮秦氏解决外室问题。 送信的丫鬟被气得脸色铁青,但又无可奈何。太后派来的孙嬷嬷是老油条,当即依照王妃吩咐,把人客客气气送出府。 陆夭不在乎陆仁嘉怎么想,横竖也已经撕破脸,她摸摸随身带的布包,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礼部侍郎这房外室养的不一般,几年之后一举得男不说,还险些把正房秦氏拉下马。 重活一世,陆夭已经打算好要从贵妇圈入手,长袖善舞的秦氏就是最佳突破口,所以她必须替秦氏解决掉燃眉之急,毕竟挟恩求人总比挟仇要好。 正忖度着,突然感觉失去重心,人猛地往前栽倒,马车也被逼停。 只听车夫在外面语带惶恐:“冲撞王妃,小的罪该万死,可前面突然有人拦车。” 果然来了吗? 陆夭掀起帘子一角,只见前方确有一辆青帷马车横在路中间,有个丫鬟装扮的婢女满面急色正挡在宁王府马车之前。 “我家夫人要生了,可马车突然坏了,能不能帮个忙?” 产妇多遭忌讳,那婢女大抵也知道自己要求无理,可车上夫人突然发动,眼看就要生了。 她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陆夭迅速跳下马车,朝那辆青帷车飞奔过去,一掀开车帘,便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马车上半躺半靠一个女子,已是疼的满头大汗,再看她下身衣裙,已经悉数湿透了。 看这样子羊水已经破了,陆夭顾不得许多,伸手便要解那女子裙带,被对方一把拦住。 “这位姑娘你要干什么?” 她气若游丝,语气却异常坚定。 陆夭按住她的手,语气比她更坚定:“想保孩子,就听我的。” 为母则强,那女子一听到孩子便犹豫了。陆夭来不及等她自己想通,三下五除二便拉开对方裙裾。 宫口已经开了!再不抓紧,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随之跟上来的婢女惊呼一声,就要扑过来护主。 陆夭眼刀冷冷扫过去:“想让你家主子大小均安,就别乱动。” 极致疼痛会催生人的潜力,那女子听到“大小均安”几个字仿佛听到希望,她使劲抓住陆夭的手,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腕骨捏碎。 “这位姑娘,你有把握吗?我只要能保住孩子就行!” 陆夭上辈子并没接过生,但她跟随神医学习毒术的时候曾经看过不少疑难杂症的奇书,急产就是其中之一。 “去我马车上,把那个布袋子拿来。”陆夭对婢女下着命令,婢女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陆夭转头脱下昂贵的青狐披风垫在女子身下,冲她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宝宝急着见你,所以等不及了,我们就在这儿把他接出来。” 女子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用力点点头。 “那就拜托姑娘了,若能顺利产下麟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陆夭弯下身子,羊水已经流的差不多了,但孩子的头还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点黑发,她塞了锦帕在女子手里。 “疼就咬住,别叫,留着力气,跟着我的口令用力。” 那女子果然死死咬住锦帕,做好随时用力的准备。 片刻之后,那婢女取了布包回来,陆夭从里面掏出干净的棉布放在一边预备着,又倒出两枚香丸放入手炉中,然后搁到女子旁边。 “这香是凝神的,能让你不那么疼。我放了两枚,剂量大,所以可能等下你会有些困,但千万忍住。” 见女子点头,陆夭将一枚参片塞进她嘴里,转头对那婢女说:“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婢女点头领命要走,陆夭又道。 “让车夫去宁王府送个信,叫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顺便给你家主人也送个信。” 躺在椅垫上的女子听到“宁王府”三个字时,眉心一动,但很快就被另一波痛楚盖过。 陆夭见孩子的头已经半露,急忙蹲下身,双手放在女子腹部上方,按节奏往下推。 “用力!” 然而之前的产程已经让女子耗尽大半力气,她脸憋得通红,但就是使不上劲儿。 眼看孩子的头就卡在那里,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陆夭也急了,抽出三根银针,对着女子道了句“得罪了”,便朝她几处大穴刺去。 尖锐的痛楚之后,感受到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力道,那女子咬紧牙根,拼命吸一口气,然后用尽了全力。 短暂的沉寂之后,女子听见孩子尖细的哭声。之前攒的那口气陡然散了,她累得瘫在坐垫上,再也动不了。 沉甸甸的一坨肉球软软掉在陆夭铺在膝盖的干净软布上,她拿着棉质布料上迅速一裹,轻巧地拎起四角打了个结,把孩子包上。 随即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用白酒擦了擦,快速剪掉脐带,然后挽了个结。 寒冬十月,陆夭满头汗水,她顾不上擦一把,冲几乎已经虚脱的女子笑了笑。 “是个男孩儿,很好看。” 那女子冲她努力笑笑,刚要说话,便听外面一阵疾驰马蹄声。 随即车帘被猛地掀开,一名高大男子卷着冷风闯了进来。 “素娘!” 陆夭想都没想横身挡在那母子面前。 “你是谁?快把帘子放下,这里有产妇!” 那男子愣了愣,手忙脚乱放下卷帘,本来宽敞的车厢里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尖锐的婴儿哭声响起,那男子脸上闪过惊喜、错愕、歉疚混合的神色,最后定格成不知所措。 “我来迟了。”他伸手想去抱孩子,被陆夭警惕地挡在身后。 “你到底是谁?” 男子打量着面前小姑娘千娇百媚的脸,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昳丽颜色。此时这张雪白脸蛋沾了血渍和汗渍,怀里还抱着个与她极不相称的婴儿。 男子郑重后退,深揖一礼。 “多谢这位姑娘对内子和小儿的救命之恩。” 内子?陆夭回头确认,那位被唤作素娘的女子轻轻点头。 “他确是奴家夫婿。” 陆夭这才长长呼出口气,因着之前接生的惊险,所以出言也不是太谨慎。 “孩子都生完了你才来,也不知道怎么当人家夫婿的!” 那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点头应和:“姑娘教训的极是,确实是我的不是,被一点事情绊住了手脚。” 陆夭将婴儿递到他手上。 “不必跟我道歉,辛苦的是你夫人,再迟一点,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男子瞳孔激缩,看向妻子的眼神又多了三分歉疚。 素娘不动声色向陆夭递来感激的眼神,这个时候她不好自己邀功,但陆夭的几句话以退为进,恰到好处点出了她独自生产的辛苦和危险,也把男人此刻的歉疚无限放大。 虽然不知她用意为何,但总归是自己捡了便宜。 陆夭捡起地上的布包,擦了擦手,把空间留给这对新手父母。 跳下车的时候,陆夭看见了马车侧面刻着小小的鎏金“宋”字,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她这把赌对了。 第20章 被王爷看见她出浴 陆夭在大街上争分夺秒救人的时候,宁王正在密室悠哉悠哉审刺客。 两人虽然默认彼此已经是一条船上的战友,但有些事,宁王还是想避讳着点,说不清是对陆夭不够信任,还是不想让她了解太多自己腌臜的一面。 好在府里人皆知,往年天冷的时候,宁王的脚都会有些不舒服,所以下人等闲也不敢来打扰,他在密室能落个清静。 前几天行刺的刺客此刻正趴在地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肌肤。宁王悠闲地端起一杯茶,抿了半口便放下。 “不如王妃的手艺。” 王管家在一旁笑笑,心下暗道王爷终于有点人气儿了,知道说王妃两句好话。 “还是不肯招是吗?”宁王气定神闲看看地上那位满脸血污的刺客,“我这人最喜欢硬骨头,本来是可以放你一马的。怪就怪,你目标是宁王妃。” 刺客艰难抬头,一口血喷在地上,溅了几滴在宁王鞋上。 “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你在教我做事?”宁王仍然是一派闲适,“可我为什么非得听你的呢?” 刺客显然也是专业的,受了那么重的刑,还能一语不发。 “本来是想留个活口回去告诉你主子,王妃是宁王府的人,动之前怎么也得掂量掂量。但看你一心求死,要不就日行一善,成全你?”宁王拖长音调,像老鼠戏猫一样。 孙嬷嬷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呼小叫一路喊到回廊上的。 “不好了,谁看见王爷了?王妃出事了!” 宁王几乎是在她喊的瞬间就动了,刺客只觉一阵风从眼前掠过,人便没了踪影。 王管家心领神会地笑笑,蹲下身子。 “看来王爷今天是不会回来了,就让我跟你慢慢耗。” 回廊上,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孙嬷嬷被宁王一把稳住。 “王妃人呢?” 孙嬷嬷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回跨院去了,满身都是血,回来的时候连斗篷都没穿,哎呀可吓死我了。” 宁王没等她把话说完就丢下孙嬷嬷,三步两步往他们住的东跨院奔去。 孙嬷嬷兀自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 “王妃说要先洗个洗澡。”说毕脸上慢慢露出姨母笑,“王爷偏偏这个时候进去,哎呀,看来晚上又要熬补汤了。” 从主殿到跨院这短短不到半盏茶功夫,宁王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是遇到刺客了?是仇家埋伏?还是东宫那边蓄意报复? 每一种设想都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以致于到后来,他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微微冒汗。 轻功已经被施展到极限,耳边都能听到呼呼风声,所以正屋的房门是被他惯性撞开的。 屋内空无一人,他凭借常年浸淫沙场的直觉,敏锐捕捉到了血腥味,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件血衣。 早晨那件衣服是他看着陆夭上身的,因为新婚,她还特意选了件娇嫩的藕粉罩衫。 而此时此刻这件衣服已经被磨成了铁锈色,宁王感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个箭步蹿到内室,兜头而来的是氤氲水汽,混杂着好闻的茉莉花香。 下一刻,他便直直撞上刚刚沐浴出来的陆夭,温香软玉满怀。 他名义上的王妃只穿了件白色寝衣,一头柔软长发垂在身体一侧,还在滴水。水珠带着湿气,把衣服打湿了,薄薄贴在身上,衬的腰细腿长,胸前更是山峦起伏。 离得太近,他甚至能感觉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 这个意外,让彼此都愣住了。 宁王毕竟练武出身,快人一步背过身去,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绷。 “听孙嬷嬷说你伤了?” 陆夭前世也不是没跟宁王坦诚相对过,但重活一世,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伙伴距离,这么直白地让人看到出浴,也觉得有些尴尬。 “没有,血是别人的。” 其实刚才惊鸿一瞥,宁王已经发现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闻言觉得放松了一些,于是出言也显得随意起来。 “王妃早晨说去陆侍郎家帮人解决外室问题,本王还以为闹出人命了。” 陆夭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也跟着开玩笑。 “若是我真搞出人命了,王爷管不管呢?” 宁王冷哼一声。 “可着这堂堂大楚,你就是搞出天大的事儿,都有本王给你兜着。” 两辈子,他替她兜过太多事,所以现在轮到她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陆夭看着那个俊逸的背影,用了全身力气忍住才没有马上扑上去,她还不能吓到他。 “嗯,我素来是个爱闯祸的,那就在这先谢过王爷了。” 跟宁王府相比,太子寝宫显然没有这么轻松的氛围。 “啪”地一声,陆仁嘉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是让你去请宋夫人吗!你就这么个请法?” 陆仁嘉满心委屈,她只是让下人去动了点手脚,想说把护国将军家的马车弄坏,自己再出面相助,落个现成好人。 想法很美好,谁知道那宋夫人竟然半路发动起来,她还没赶到,人就已经被宋将军接走了。 “听说宋夫人把孩子生在了半路?” 陆仁嘉面露难色,她也不清楚,只是听派去的探子回报,似乎有个女医给宋夫人在车上接了生。 “那宋尧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要是查到是你对他夫人的车动了手脚,你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陆仁嘉也慌了。 “那现在怎么办?” 太子虽然厌憎她,但二人现在同属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忍住厌恶,皱眉叫过心腹。 “去查查,宋夫人是不是母子均安?再去看看那个救人的女医什么底细,能不能拉拢成我们的人。” 陆仁嘉立刻露出谄媚笑容。 “太子高明,把女医拉拢过来真是一步绝好的棋。这样一来,那宋将军非但不会跟我们为敌,还会把太子当成救命恩人。” 太子被吹捧的也有些得意。 “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还得看我!” 宁王府里 孙嬷嬷端着一大盅补汤匆匆送到正房。 虽然那血是别人的,但宁王还是坚持要补一补才安全。 所以此刻陆夭就围着狐裘斗篷坐在榻上,心安理得地喝着热参汤。 宁王在另一侧状极无意开口:“你今天究竟去干什么了?弄这么狼狈。” 见陆夭抬头看他,又急急忙忙解释。 “我就是要替你兜着,也得提前知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陆夭抿唇,带了点小小的得意。 “我今天非但没惹事,可能还帮了王爷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正说着,王管家走进来,称护国将军求见。 宁王诧异挑眉,宋尧那家伙跟自己素来不对头,以前在军营跟着老护国公的时候就经常掐,平时等闲不会来往。 他主动上门,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眼。 王管家一眼看穿了宁王的心思,于是又解释的详细了些。 “宋将军带了重礼求见。” 宁王冷哼一声:“他倒是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估计是有事相求。也罢,同僚一场,那就带到偏殿,晾他一会儿我再过去。” “宋将军说他不找您。”王管家表情为难,斟酌再三才开口,“他登门主要是为了见王妃。” 第21章 死对头被王妃拉拢了 宁王疑心自己没听清,于是又追问一遍。 “你再说一次,宋尧带重礼登门求见本王的新婚王妃?”他刻意加重了本王两个字。 王管家忍着笑,十分严肃地点头。 “王爷总结的一点没错,宋将军就是这个意思。说见不见您无所谓,但再三强调,一定要见到王妃本人。” 哗啦一声,宁王手里那只粉彩瓷杯,碎了。 “他以为他是谁,本王的王妃是他说见就见的?” 陆夭急急抓过他的手,仔细确认没有伤口才放下,然后冲王管家吩咐道。 “把人请到偏殿,告诉将军我稍后就到。” “不许去!”宁王顾不得满地碎瓷片,就要站起来,“还给他脸了!这是宁王府,他说见谁就见谁?而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夭好笑地摇头。 “王爷不是问我这一身血从何来吗?宋将军是送答案来了。” “他打的你?” 宁王露出诧异神情,宋尧这人虽说刚正不阿油盐不进,但从不跟女人动手,按说不至于。 “怎么可能?” 陆夭比他还诧异,前一世宁王被诬谋反,只有宋尧敢站出来替他说话,她以为二人是莫逆之交,但眼下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他来干嘛?” 陆夭歪头冲宁王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好奇的话,您不妨跟着看看去?” 宁王嗤笑一声。 “我?去看他?笑话,没听他说么!不见我,只见你。”宁王故意咬重了那个“你”字的发音。 “确实,王爷何等身份,怎么能纡尊降贵去见他呢。”陆夭从善如流附和着,“他是正一品,我也是正一品,那我替王爷去看看,品级上咱不吃亏。有什么事回头我再转述就是了。” 这话大大满足了宁王的虚荣心,刚要点头,但转念一想不对劲啊。合着宋尧那小子还是说见就见他媳妇儿,这绝对不行。 可再抬头想制止,陆夭已经施施然走出去了。 宋尧带来一大堆礼品堆在偏殿,陆夭进去便有些惊着了。 她外祖天下首富,自幼见过珍奇无数,按说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但宋尧这个阵仗着实有点骇人,像是搬空了半个将军府。 “将军是来替小公子下聘么?可惜王府还没有适龄的小小姐。”陆夭笑着开了句玩笑。 宋尧一揖到底。 “宋某,代内子和小儿特来感谢王妃救命之恩。” 陆夭慌忙让了半礼:“将军太客气了,医者父母心,恰巧碰上而已。” 宋尧认真打量面前的新晋宁王妃,大概是刚刚洗漱过,一张脂粉不施的清水脸蛋已是人间绝色,言谈举止间有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大气。 不居功自傲,也不加以推诿。 谢知蕴那狗东西倒是好福气,垃圾堆里捡到宝。 窗外宁王像看西洋景一样盯着偏殿,然后不太确定地问一旁王管家。 “我是不是眼花了,宋尧那狗东西竟然给本王的王妃作揖?” 王管家直白回答:“千真万确,就像您口口声声说不纡尊降贵来见他,还是来了一样。” “王妃赏的十板子是不是打少了?”宁王轻描淡写看他一眼,“再说我能不来吗?王妃身单力薄,脑子又不太够用,让人糊弄了怎么办?” 王管家心说王妃有八百个心眼子呢,咱们整个王府加起来都没她脑子好使,您这理由找的也太随意了。 但屈居人下,嘴上还是毕恭毕敬:“确实,您是一家之主,得护好了王妃。” 宁王这才满意,忽然又觉得不对。 “他说替他老婆孩子来谢谢王妃,这跟他老婆孩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想让陆夭去当妾!”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音调都拔高了。 看着满屋堆的礼物,越看越像来下聘的。宋尧出身护国公家族,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掉包替嫁的事他肯定知道,难不成是来浑水摸鱼捡便宜的? 王管家在一旁简直傻了。 他英明神武,谈笑用兵的睿智王爷呢,怎么能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 姑且不论宋尧为人正直,光是还没和离这一条,他也不可能来直接下聘啊。 王管家眼疾手快扯住要直奔屋内的宁王,压低声音劝解道:“要不咱们再听听?” 偏殿里,陆夭神色自若,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宋将军公事繁忙可以理解,但生死攸关之事,让宋夫人独自面对怕是不太妥当。今日若不是我恰巧经过,这一尸两命……”她看着宋尧捏紧的手指,技巧性咽下后半句,“将军还是带着东西回去,多照顾照顾宋夫人和小公子。” 宁王在窗外凝神屏息甚至用上了内功,但仍是听不真切,不过最后那句确实听到了,于是满意点头。 “王妃果然知道轻重,对这种人,就得直接拒绝,委婉一点他都听不懂。” 王管家被主子的言论窘到恨不得遁地。 但见内殿里宋尧面上愧疚神色愈发深:“今日之事乃有人从中作梗,我若不查清楚,誓不为人。” 忽然他耳尖微动。 高手之间,感官何其敏锐,宋尧余光瞥了眼窗户,心下了然,没想到谢知蕴这小子居然这么紧张老婆,明明拉不下面子,还来监督。 于是恶作剧之心骤起,故意上前两步,表情真诚。 “今日王妃大恩,宋某记下了,宋家上下欠你一条命。” 话音未落,就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那一掌带足了十成十的力,连宋尧都被迫后退两步。 但见宁王面色严肃,严丝合缝挡在他前面。 “护国公府的规矩是这么教你的吗?不知道跟有夫之妇保持距离?” 然而宋尧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陆夭,字字句句都在意有所指。 “宋某的话一直有效,日后王妃若有难处或者想离开王府,派人带个口信便是。” 陆夭微微颔首。 “宋将军客气了,我在王府甚好,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请代我向夫人问好。若不嫌弃,满月酒可以给我送张帖子。”她笑的有些赧然,“这是我第一次给人接生,也是运气好。” 宋尧郑重点头:“请帖一定亲自奉上。” “说完没有?说完就走人!”宁王强行横在两人中间,“别想赖在我府里吃晚饭。” 宋尧冲陆夭点头致意,随即离开。 “把你那东西带走!欺负我府里没有?” 王管家扶额,以前王爷跟宋将军虽说不对付,但面上至少还会维持一下,这么幼稚吵架还是第一次。 但他深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 “王爷不必担心,我这就清点好东西,亲自送回宋府。” 王管家走了,偌大偏殿只剩下宁王和陆夭。 宁王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把矛头转向陆夭。 “你今天搞的这么狼狈,就是因为给他夫人接生?” 陆夭点点头。 “虽不敢说把宋将军拉入我们的阵营,但至少,他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你早料到会遇到宋夫人?”宁王难得露出疑惑神情。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未卜先知。”陆夭睁眼说瞎话,“只能算运气好。” 前一世陆仁嘉就是在这里救下了临盆的宋夫人,替太子争取到了宋家这枚重要的砝码。 风水轮流转,这一辈子,是她占了先机。 第22章 王妃又投怀送抱 太子夫妇在宫里等了足足半日,等到的却是护国将军登门拜访宁王妃的消息。 “陆夭给宋夫人接的生?”陆仁嘉惊得声音都变了,“怎么可能?她根本不通医术啊!” “千真万确。”派去的暗探尽职尽责汇报着,“听闻还是个男孩儿,宋将军带着重礼亲自登门致谢。” 太子愤愤将一盏琉璃灯摔在地上。 “宋家三代单传,嫡长孙出生偏偏让她捡了漏。”说罢狠狠瞪一眼陆仁嘉,“这就是你所谓的锦囊妙计?活生生把宋家这块肥肉拱手让给了宁王!” 陆仁嘉也搞不清楚,她疾言厉色问暗探:“真是陆夭亲手接生的?还是她带了什么女医或者稳婆?” “因为马车当时停在路中,周围百姓不少都看见,确确实实是宁王妃一个人上的马车,后来就听见了孩子哭声。” “怎么可能?”陆仁嘉自言自语,“我们一起长大,她从没学过医术啊。” 太子颇不耐烦 “现在说这个有屁用,人已经救了,娃也已经生了!” 陆仁嘉犹自挣扎:“万一是搞错了呢?肯定有枪手帮她,我们只要找出替她接生那个人……” “你闭嘴!” 一道庄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太子夫妇均吃了一惊。 只见皇后满面怒容走进来,狠狠瞪了陆仁嘉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皇后积威日深,陆仁嘉当即不敢多说,讷讷站在一边。 太子谄媚,扶住皇后缓缓落座。 “母后定是有什么良策!” “宋家三代重臣,先皇都是他家和薛家扶上位的。而薛家是太后母族,太后表明站在宁王一边。”说罢她看一眼陆仁嘉,“所以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就因为你的愚蠢!把太子最有利的帮手拱手让人了。” 陆仁嘉想辩解又不敢,只得低下头。 太子也觉不妙,但还心存一丝侥幸。 “那宋家世代标榜公正,应该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倒戈宁王?” “宋家不会,但宋尧不一定!他出了名的妻奴,这件事可是关系到两条人命。”皇后冷哼一声,“再加上他要是知道,他妻子早产是因为你动了手脚,你说,结果会怎么样呢?” 太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仿佛近在咫尺的储君位已经飞了。 “那怎么办,母后,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皇后在心底叹了口气,太子不是她嫡亲的儿子,但从小养在身边,也过继到了自己名下。皇帝百年之后,自己能否成为太后全要仰仗他。 可话说回来,他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撑起一国重任着实有些难,而且娶妻娶贤,眼下陆家这位长女也根本不是国母的材料。 但腹诽归腹诽,该想的法子还是得想。 “宋家的洗三,你们备下厚礼,亲自走一遭。” 太子面露惊讶之色:“一个臣子做洗三,孤还得亲自去吗?”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当然要去,不但去,而且还得备份厚礼。” 说毕她唤过随身小太监,将那尊送子观音拿来,叮嘱陆仁嘉。 “洗三当日,宁王妃自然也会去。趁她在场的时候,把这尊观音送给宋夫人。” 陆仁嘉迟疑着接过东西。 她在陆府多年,徐氏宅斗很有一套,那些姨娘小妾多年鲜有所出,这些阴私事儿她知道的不少。 “这里面是有会滑胎的麝香吗?但宋夫人已经诞下麟儿,送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皇后嗤笑。 “看来太子妃家学渊源,滑胎这一套手段倒是门儿清。” 陆仁嘉不敢再说话。 太子也没想明白,迟疑着开口:“孤也想问,母后此举到底何意?” 皇后看看两个不开窍的东西,忍住心头不耐。 “宋夫人是宁王妃亲自接生的,如果产后有什么调理不当,我们大可以说是接生的时候出了问题。”她手指抚过观音,“上好的藏红花和迷迭香提纯磨粉,旁人接触无碍,但产后之人怕是要血崩了。” “那一旦事败,旁人岂不是就知道,这东西是我送的?”陆仁嘉瑟缩地看向观音。 太子也跟着附和:“她现在代表东宫,宋家若发现,怕是会对我们恨上加恨。” “谁说观音有问题了?那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皇后阴冷地笑笑,看向陆仁嘉,“你一定要做出心虚的样子,引导宁王妃去查验观音,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我会找人把药粉洒在宋夫人房里,后面的事,我自有法子让她有嘴也说不清。” “还是母后高明,这种事孤不便亲自出马,就交给太子妃了。”太子深以为然点头,鄙夷地看向陆仁嘉,“再搞砸,你就不必回来了!” “不用担心,知道你一人成不了事,我给你准备了帮手,就算真出了什么纰漏,也不会让你暴露,毕竟你是皇儿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皇后胸有成竹看了一眼陆仁嘉,“这可是将宁王妃一举扳倒的好机会,宋夫人若出点什么事,宋家跟宁王势必反目成仇,那你便是头功。” 陆仁嘉被这句话鼓动,想想既然皇后安排了后着招,再想想陆夭这些日子加诸在她身上的屈辱,于是接过观音,眼中沁出狠毒的光。 陆夭也在挑给宋府送的洗三礼,宋尧办事效率极高,几乎是回府就派人送来了请帖。 然而这一整晚,宁王的情绪都不太对。 “王爷到底在气什么?”陆夭放下一尊玉佛,那是她嫁妆里的珍玩,颇适合送小孩。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在生气?” 这个语气明显就是不高兴啊。 陆夭仔细回忆上一世,他在自己面前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陆夭想了想,试探着开口。 “要不,我也送王爷件礼物?反正嫁妆匣子都已经搬出来了。” “顺便?”宁王微微拔高了声调,“本王要沾一个乳臭小儿的光?” “特意,我特意准备一件礼物给王爷?” “不要,又不是本王生辰。” 陆夭彻底没辙了。 “那你说到底想怎么样?” 宁王盯着她看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直接拂袖上了床,拿了本书看,不再理会陆夭。 陆夭将送给新生儿的玉佛和金锁放在盒子里,搁置一旁,转过头冲着床的方向。 “王爷若是不想跟宋府交好,我送份礼过去就是,人便不到了。”她自认这个姿态已经放的很低了 宁王还是一言不发。 “那王爷总不能让我把已经接生的孩子再塞回去!”陆夭那点脾气也被点着了,赌气话脱口而出,“大不了我以后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窗外传来孙嬷嬷的催促:“王爷王妃早点安置。” “家里”这两个字意外取悦到了宁王,他纡尊降贵冲陆夭抬抬下巴。 “没听见在催吗?上来睡。” 陆夭向来深谙给台阶就下的道理,二话没说就起身往床上走。 宁王被她半点不矫情的态度搞得也觉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刚想说句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见陆夭脚下一绊,直直朝自己扑过来。 他没来得及多做反应,直接伸手把人接了个满怀。 “王妃每次都这么热情投怀送抱,倒叫本王不好意思了。” 谁知道下一刻,被调侃的小姑娘反手就将他抱住了,而且变本加厉搂上他的脖子。 刚刚还嘴欠的宁王顿时僵在那里。 第23章 看到了前世的仇人 宁王自恃见过无数世家贵女,真的没有一个像陆夭这样,随时随地能放这么开的。 你要说她豪放,对太子对宋尧这些外男,她都恰到好处保持分寸。 可一看见他,就丝毫不见外,总是喜欢见缝插针占便宜。 宁王眼下有些犯难,推开,怕伤了小姑娘自尊心。不推,两人现在这姿势着实有些暧昧过头了。 就在他心念电转进退两难之间,陆夭却主动松开了手。 “没站稳,扶了一下,王爷别见怪。” 宁王被她满脸无辜的样儿气得险些把人推到地上去,合着就是扶一把,自己这么多内心戏倒显得自作多情了。 陆夭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要不是这样,这僵局还不知道怎么打破呢。 有了这个小插曲,气氛似乎变得顺畅多了。 宁王躺在床上愈发觉得自己蠢,以他的本事,想个调虎离山计把孙嬷嬷弄走并非难事。 可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又留宿在新房了。 陆夭也感觉有些怪异,两世为人,她都没有跟人躺在一张床,纯盖棉被聊天的经验。 身侧呼吸绵长平稳,但她知道,那人肯定没有睡着。 借着黑暗掩护,她胆子也大了起来。 “王爷能跟我说说,今日到底为何不高兴吗?” “那你能先说说,为什么如此执着要帮本王登顶皇位吗?”对面沉默半晌,才又幽幽响起声音,“你对本王,似乎有某种超乎寻常的执念。” 陆夭想起上一世,他的夺位计划原本十分周密,但因为自己功亏一篑。 可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怪过她半个字,甚至还替她报了仇。 是她生生把他害死的! 也是她生生毁了他唾手可得的帝位。 陆夭闭上眼,很轻很轻地开口。 “就当是上辈子我欠了王爷一个天大的人情。” 宁王刚想开口质疑为什么每次都要提到上辈子,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细软的小手握住,于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嘴里说不出口。 他听到陆夭用一种他从没听过的悲凉声调一字一顿,仿佛带着某种忏悔。 “是大到要用命去还的那种人情。” 他被这种悲怆蛊惑,于是鬼使神差地回握住了那只手。 “睡,这辈子你不欠本王什么。” 大概是因为把所有肺腑之言说出来的缘故,陆夭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以致于早晨她坐在梳妆镜前,都不敢相信那个容光焕发的人是自己。 “王爷真的不跟我去吗?”她簪上最后一只玉簪,确认自己今天的打扮不会喧宾夺主,“帖子上明明也邀你了啊。” 宁王大概是为了掩饰前一晚的尴尬,从头到尾拿着本兵法,看似极为投入,连头也没抬。 “你自己去,带上孙嬷嬷,有她在,旁人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带了,倒显得我摆谱一样。”陆夭笑笑,“况且嬷嬷就是不跟我去,旁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 “嗯,有什么人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记下就好,回来告诉我。”宁王放下书,将之前自己那块随身的羊脂玉璜再度挂到陆夭裙带上,“带着这个,有眼睛的人都不敢惹你。” 陆夭笑靥如花点点头,忽然凑得很近,近到彼此呼吸可闻。 宁王本能想后退,就听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王爷放心,我多带点红蛋和喜糖回来给你。” 小姑娘卷着一阵香风走了,留下宁王兀自发愣。 他小时候喜欢莲香楼的点心,有段时间长居外祖母家,每次老太君出去参加婚丧嫁娶,总要说一句“回来给你带莲香楼的桂花酥”。 后来他14岁便独自开府,父皇母后给了他单独封地,人人都道宁王无上尊荣。可却再没有人给他带过一块点心一块糖果。 孙嬷嬷轻轻倒了杯茶放到宁王面前。 “王妃是个质朴孩子,既不像先皇后也不像太后,倒是有几分像老太君。” 宁王不知道想起什么,轻嗤一声。 “外祖母哪有她这么冒失,路都走不好。” 想了想,又唤了王管家进来。 “派两个影卫跟着王妃去宋府,别让人欺负了她。记得藏隐秘点儿,宋尧耳朵尖。” 此时宋府倒是显得很低调,因为是长子嫡孙洗三,所以在宾客选择上也很是认真。宋尧也不喜张扬,只给几家至亲下了帖子。 陆夭来的时候,宋家本家儿的人几乎都在场,见通报宁王妃到了,难免要来寒暄。 只见她一袭嫩黄锦缎儒裙,配着温婉可人的堕马髻,整个人亭亭玉立,像初春的新芽般生动鲜嫩,活生生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都是女眷,难免生出些微妙的嫉妒。 不过想到宁王凶名在外,且是个跛脚,那嫉妒也就淡了三分。 “宁王妃好相貌,跟宁王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有人说着场面话,“坊间都传王爷对王妃宠爱有加,就是不知道为何今日没陪着一起前来呢?” 这话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挑衅,可陆夭从来不是软柿子。 “王爷位居高位,日日公务缠身,这等小事自然我代劳便好。”她笑容温煦,语气一派天真,“瞧我,这位嫂嫂家里又没有一品超王,不知晓个中缘由也是情有可原。” 说话那夫人被噎得满面紫胀,但又不敢跟她死顶,场面一时僵住了。 刚好此时宋夫人派了婢女来请陆夭去后院,她也不愿在别人府上痛打落水狗,冲对方礼貌性点点头,随即跟着往后走。 那婢女便是当日拦马车的那位,见着陆夭满脸感激。 “那日真是多亏王妃,要不是遇见您,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陆夭笑笑,随口问道:“那日给马车动手脚的人查到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婢女引着陆夭拐进一条小路,“车轴被人动了手脚,刚出发不觉什么,要到半路才会折断,动手的人计算好了时间,恰好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不对。 宋尧为人谨慎,他发现马车出了纰漏只会让人暗暗查访,断不会将细节说给一个婢女听。 而且那日呼救时,这婢女并没有去周遭商户求救,而是直奔宁王府马车,仿佛早就知晓她会医术。 而她懂医术这件事除了宁王,再无半个人知晓,但宁王不可能拿宋将军夫人做诱饵去试探她,他大可以直接问,况且他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知道人家夫人什么时候要生产。 陆夭皱眉,这千丝万缕连起来似乎织成一张网,隐隐把她圈在中间,她却一时想不到布局的源头到底是谁。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婢女不对劲。 心念电转间,陆夭放缓脚步,趁其不备躲入旁边假山。 片刻之后,婢女发现她不见了,焦急地四处呼喊,陆夭趁机从假山另一侧拐入回廊。 敌暗我明,还是小心些好。 她前一世来过将军府,凭借残存的记忆,隐隐辨认出后堂的方向。 既然来了,肯定要见一见宋夫人,她还给小公子准备了礼物。 于是陆夭想了想,干脆抄小路准备穿过花园,刚走几步便听见隔墙有人说话。 “怎么好端端把人给带丢了?” “不知道啊,刚才王妃明明还跟在我后面的。” 就在此时,陆夭感觉有一双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于是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这一眼,陆夭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前一世种种不堪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居然是她! 第24章 不慎落入死敌圈套 陆夭前世听信陆仁嘉谗言,下毒害宁王的时候,陆仁嘉特地找了个姑娘给她做内应,叫林绵书。 说是徐氏远亲,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太子在东宫养的暗卫。宁王兵败之际,也是她将自己抓住囚禁起来,最后挂到城门上示众。 新仇旧恨,陆夭恨不得立刻杀了她,但她堪堪忍住了。 因为前世这个时候,林绵书断不会出现在这里,而她此刻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却又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 “嘘,别出声,她们在找你,我带你去见表姐。” 她缓缓放开捂住陆夭的手,俏皮地眨眨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躲人?” “红玉为人傲慢又呱噪,你忍不了一时躲掉也情有可原。”林绵书冲她笑笑,“表姐猜到你可能嫌烦,就让我出来找你。” 陆夭从善如流跟着,心里却翻江倒海,太子暗卫怎么会成了宋夫人的表妹,难不成宋夫人也是太子安插在宋尧身边的棋子? 既然林绵书知道她躲的是红玉,说明她俩至少不是一条路上的。 小小一个宋府,居然有两帮人马么? 她压下心头疑问,跟着进了跨院。 刚刚生产过后的林素娘白衣素服坐在床上,见她来了,挣扎着就要下地。 陆夭三步并两步过去拦住:“你是急产,且得好好将养。” 林素娘满眼噙泪:“要不是王妃仗义相救,就没有今日的素娘和小儿。” “那就给我看看小公子,好歹是我第一个接生的娃娃。” 林素娘笑着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只见小家伙已经褪去新生儿的潮红,肤白大眼,肉嘟嘟的小脸,一看就是个美男子的胚子。 “取名字了吗?” “小名叫逸儿,大名还没取,将军说还要再斟酌斟酌。” “俊逸安适,是个好名字呢。” 陆夭尝试着想抱,可试了两次都不敢下手,只得作罢,她看着孩子干净的小脸儿,满眼欢喜。 “小公子像你,不枉你生他一场。” 林素娘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王妃若不嫌弃,给你认个干儿子可好?” 陆夭先是惊喜,随即又有些犯难。 “可以吗?这有些不合规矩。” 大楚民间有传统,未产子的妇人不能随便认干亲,陆夭上辈子孑然一身,从来没想过能当娘这件事。 “哪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林素娘笑容温煦,“他的命都是你给的,日后大了,多个人给你撑腰也好。” 陆夭心下顿生三分愧疚,接生这孩子是在她的算计之中。 未承想林素娘如此赤诚,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林素娘以为她是新媳妇,所以面薄,当下出言打趣道。 “坊间都传王妃和王爷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怕是不稀罕别家孩子。毕竟要不了一年半载,就自己开枝散叶啦。” 她和宁王的孩子吗?陆夭不免想象起来。 女孩一定要像他,带点傲娇带点冷漠,这样才不会被男孩子轻易欺负了去。 男孩最好也像他,少年沙场意气飞扬,那种俊秀里带点邪魅的长相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林素娘看她一脸幸福陷入憧憬,满脸都是过来人的了然,陆夭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承夫人吉言。”陆夭笑笑,将小玉佛放入孩子襁褓,“算我给小公子添福寿。” 林素娘也是北地名门出身,一眼便看出那玉佛价值不菲,但她没有推脱。 “我当王妃是自己人,厚礼就却之不恭了。” 陆夭很喜欢她的落落大方,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太子妃到了。 陆仁嘉一进来便看见站在床头清丽脱俗的陆夭,想想太子看她的眼神,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 “原来妹妹也在,怎么不见王爷跟着?你们不是一向夫唱妇随吗?难不成是吵架了?” 陆夭不愿与她做口舌之争,干脆不接茬儿,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素娘不能下床,于是礼貌性颔首。 “太子妃恕罪,臣妇失礼了。” “宋夫人说哪里话。”陆仁嘉立刻换上和善表情,“都是自己人,本宫又怎么会在乎这些虚礼。” 说罢,让随身侍女把礼物拿出来。 “这是本宫的体己,跟了我很多年。夫人若不嫌弃,就给小公子做贺礼。” 陆夭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陆仁嘉的陪嫁有什么好东西? 她再清楚不过,徐氏就是把家底掏空也换不来这么一尊白玉观音。 太子短视,这十有八九是皇后的手笔。而皇后从来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思及至此,陆夭不免多留了个心眼。 但见那尊观音遍体通透,倒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陆仁嘉能亲自送来,绝对有后手,为免瓜田李下,她决定躲出去避嫌。 将孩子递还给奶娘,陆夭笑着冲宋夫人道:“夫人陪太子妃聊,礼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宋夫人有些着急:“王妃若没事,等看过洗三再走,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算给他添福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就显得不够大方了,陆夭只得点点头。 “那我去前厅找人聊聊天。” 宋夫人这才露出松口气的表情:“绵书,帮我送王妃去前厅。” 二人出来,陆夭隐隐闻到一股什么味道,但她一时半刻也辨别不出,只知道这味道刚才在屋里还没有。 陆夭心中疑窦更甚。 想想前世宋家洗三那日,陆仁嘉以救命恩人之姿春风得意,可这一世被自己截了胡,她保不齐要搞幺蛾子,林绵书不合时宜的出现更是加重了她这种担忧, 思忖再三,陆夭决定别冒险,还是尽早离开是非之地。 “林姑娘回去,前厅的路我认识,我也想自己逛逛园子。” “那可不行,表姐把王妃托付给我,要是我自己回去,她会骂死我的。”林绵书亲亲热热挽上陆夭的手臂,“王妃不嫌弃,也可以把我当妹妹。” 陆夭腹诽,你哪来那么大脸?想起上一世受的屈辱,她果断甩掉对方的手。 “实不相瞒,我不太喜欢生人跟着。” 林绵书眼神漫上三分委屈:“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就在此时,听到宋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怎么了?” “姐夫。”林绵书立刻雀跃起来,“姐姐让我送王妃去前厅,她死活不肯让我送。” 陆夭也懒得再虚与委蛇。 “宋将军来的正好,宋夫人和小公子我也见了,礼也送到了,就不多叨扰了,王爷独自在府里我不甚放心,就先告辞了。” “那怎么行,姐姐说让王妃留下观礼之后再走的。”林绵书撒着娇,“要是王妃这一走,我可真的交不了差了。” 陆夭暗暗心惊,一个寄居的表小姐,跟表姐夫这样说话,真的合适吗? 宋尧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 “谢知蕴有手有脚能打能杀,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笑容真诚看向陆夭,“不如留下观礼,素娘这几日一直念叨你,你若走了,她怕是会很失望。” 陆夭正纠结不知如何拒绝,突然见林素娘的婢女匆匆跑来。 “大事不好!将军,夫人突然大出血了!” 宋尧脸色巨变,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急急飞跑过去。 林绵书一副担心神色,也拎着裙摆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深深看了陆夭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王妃这下怕是真走不成了”。 陆夭突然想起刚才那股隐隐约约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是红花粉混合了迷迭香! 这种药对常人无害,但却会导致产后血崩。 中计了! 原来林绵书一直在拖延时间等林素娘大出血,为的就是要把自己困在宋府! 第25章 王爷为她跟人赌命 陆夭三步并两步跑进屋子时,里面已经围了不少丫鬟女眷,众人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刚刚还跟她谈笑风生的林素娘此刻面若金纸歪在床上,宋尧正握住她的手低声唤着。 “府医呢?怎么还没来?先去把府医叫来,然后让人去太医院,把王医正请来。” 陆夭顾不得避嫌,分开众人奔至床前,空气里弥漫的那股血腥味儿挥之不去。 林素娘轻闭双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尧失了分寸,直接吼起来:“怎么会突然这样!刚刚都有谁来过?” “只有太子妃和宁王妃。”婢女红玉战战兢兢回复,“还有,还有表小姐。” 作为臣子不好直接跟太子妃、王妃发难,宋尧只得先拿自家人开刀:“表小姐呢?” 众人面面相觑。 外面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不好了,表小姐刚刚落水了!” 陆夭轻扫一旁气定神闲的陆仁嘉,心下明白了大半,她这是有备而来。 宋尧眉头更深:“怎么回事?” 小丫头颤颤巍巍跪下回禀:“表小姐心系夫人,从花园抄近路穿过来的时候不慎跌到池塘里。所幸没有大碍,说是换过衣服就来。” 陆夭的心直直沉下去,这一落水,林绵书身上沾的那点红花和迷迭香,势必已经洗下去了。 但她没有证据,眼下敌暗我明,只能见招拆招。 府医很快赶来,把一把脉便放开了手,数九寒天,鼻尖竟然冒了汗。 宋尧面带薄怒,急急追问:“怎么样?” 府医讷讷回道。 “夫人产后本就体虚气弱,又突然用了活血的药剂,导致下红猛烈,怕是难以止住。”说完又摇摇头,“老朽明明再三叮嘱,不能碰半点活血药,这是谁弄混了药?” 奶娘急忙送上药渣:“今天只吃过这一服药,都是按照方子来的。” 府医闻了闻药渣,皱眉:“这药是我开的,按说没有任何问题。” 宋尧打断:“现在就别说那些废话了,赶紧说怎么治!” 府医嗫嚅半天:“老朽技拙,血流成这样,确实无能为力。” “府里养着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病都治不了!” 宋尧大怒,此时外面通传御医到了,他像等到救命稻草似的,亲自出门去迎。 来的是王医正,因为之前跟陆夭打过两次交道,对她印象颇佳,于是先点点头,再去搭脉。 片刻之后,脸色凝重松开手。 “尊夫人刚刚生产,体内内伤还没有止住,本就该好好调养。可这一下血崩却是雪上加霜。”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可字字句句都让人绝望,“下官怕是也无能为力。”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宋尧好像不信一样:“怎么可能,你府上三代金针号称一绝,怎么就无能为力了呢?” 王医正又搭了把林素娘的脉关。 “夫人这血流成这样,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你放屁!”宋尧暴怒而起,“你敢见死不救,我拆了你太医院。” 王医正见过太多病人家属因悲痛而失态,倒也不以为杵。 “我可以扎一针让夫人暂时清醒,将军有什么话,可以趁机交代一下。” 这便是回光返照的意思了。 陆夭内心在天人交战。 前世她虽然没有学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技,但这血崩之症确实可以救的。 然而当真要蹚这个浑水吗? 枪打出头鸟,她这一世的计划只是帮宁王低调夺位,一旦暴露自己有绝世医术在身,很可能会引来无休止的麻烦,皇帝也会对宁王愈发忌惮,宁王府行事也会愈发艰难。 可若是不救,一条人命就在眼前。 林素娘刚刚那番话言犹在耳:让他认你做干亲,日后多个人替你撑腰。 正思忖着,王医正已经给林素娘施了针,她轻咳一声,悠悠转醒。 宋尧立刻上去握住她的手:“素娘,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你别这样。”她扯出一个惨淡的笑,“这都是命。” “你别胡说,只是产后出血,难免的,王医正家学渊源,肯定能想法子把你治好。”宋尧帮她掖了掖被角,“再不济,我带你回漠北求医,那边很多巫医。” “别折腾了,趁我还能说话,有些事想交代。”林素娘看向陆夭,眼神恳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陆夭上前两步,蹲下身子。 “宁王妃,这孩子跟你有缘,能不能请你日后照拂一二?”她艰难地喘口气,眼角含泪,“我怕是不能看他长大了。” “别人再照拂也不及生母,你别说丧气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陆夭有些哽住。 林素娘扫了眼屋内众人,最后定格在宋尧身上。 “我想跟王妃说几句体己话。” 宋尧愣了愣,让出位置,陆夭在床边坐下。 林素娘压低声音:“我知道我这下红之症是有人动了手脚,那人未必会轻易放过孩子。将军粗枝大叶惯了,还请宁王妃帮我好好看着孩子。” 她突然抓住陆夭的手,力气奇大无比。 血腥味愈发浓重,陆夭咬牙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林素娘的手一下子松开了,眼神也带了点凄然的笑意。 她又叫过来宋尧。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将军,你在街上纵马,差点撞翻了我的马车,我还把你骂了一通。”林素娘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真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啊,我肯定会对你更好一点。” 陆夭被这句话击中。 这不是上辈子临终前的她吗? 追悔莫及,想对被自己辜负的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林素娘的眼神开始涣散,宋尧已经撑不住落下泪来。 陆夭死死咬住嘴唇,深呼吸。 她想起前一世灵魂出窍时,看见宁王为她所做一切的那种心情。 下一刻,她冲到床前,从方才王医正留下的针灸包里拈出数根银针,然后看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林素娘。 “还记得那日马车上接生,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林素娘被问得一怔。 “宝宝急着见你,所以等不及了,我们把他接出来,记得吗?”陆夭半跪半蹲,“我们成功了一次,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林素娘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重重点了点头。 一旁半晌不做声的陆仁嘉突然开口:“你别乱来,你一个没学过医术的人,想害死宋夫人不成?” 宋尧也有些惶急:“宁王妃想干什么?” 陆夭手起针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林素娘的百汇、膻中和中脘。 陆仁嘉立刻咋呼起来:“连御医都说没救了,你偏来逞能。宋夫人出了什么事,你负得了责任吗?” 陆夭回头,眼神冷厉。 “太子妃除了挑拨离间和占用病人空气之外,也没什么作用。想搬弄是非不如去前厅,别耽误我救人好吗?” 没想到这次陆仁嘉倒是格外硬气:“我身为太子妃和你长姐,不能任你为所欲为,况且刚才是你走之后,宋夫人才突然血崩的,你也不能说没有嫌疑。” “你闭嘴。”陆夭转身看向脸色煞白的林素娘,一字一顿,“宋夫人,只要你敢赌这一把,我就敢!” “赌?”陆仁嘉冷笑,“你拿什么赌?” “拿我的命。”陆夭毫不犹豫。 宋尧眸子沉了沉,他知道以陆夭此刻的身份和立场,没有必要把自己卷进来。 陆仁嘉也愣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的命也不够赔宋夫人?” “是谁说本王妃的命份量不够?”宁王气定神闲踱步进来,口气却咄咄逼人,“那如果加上本王的呢?”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6章 我替我媳妇儿撑腰怎么了 陆夭没想过宁王会来,但她很能理解,以这人护短的性子,断不会让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 她有一点后悔刚才的冲动,虽然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让宁王府卷入这件事。 宁王走到陆夭身边,语气带着三分嘲讽。 “一早就跟你说,这种鬼地方少来,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话虽不甚好听,但陆夭却听出了关心的味道,心头顿时暖了暖。 陆仁嘉也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敢跟陆夭叫板,却不敢得罪宁王。 但想想皇后临来之前对她的交代和保证,胆色又足了起来。 “就算是宁王,也不能草菅人命?” 陆夭唇角弯出一个冷笑,很好,她踩了她的底线。 原本觉得这件事陆仁嘉若不主动出击,也就这么算了,毕竟她也不是救世主。 但陆仁嘉扯上了宁王,这件事性质就变了。 不是想玩么,那就玩把大的。 “那太子妃想怎样?不妨就赌一把!我夫君敢陪着赌命,太子妃请得动太子一起来吗?” 陆仁嘉被气得脸色铁青,但是却找不出话反驳,别说让太子陪她赌命,就是多说两句话他都不耐烦得很。 思及至此,她便又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徐氏的话答应替嫁这件事。 宁王要魄力有魄力,要家世有家世,护短疼老婆,最重要是哪怕见过好几次,依然俊美得让她心中小鹿乱撞。 陆仁嘉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宁王,却发现他在看陆夭,心里不由得愈发酸楚。 宁王被陆夭那股决绝震慑,好似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相仿的场景。脑海里有些残存片段划过,却快得抓不住。 他今日原本在府里就有些坐立不安,听闻影卫回报,说宋府出了事,就猜到可能有人是想趁机挖坑让陆夭跳。 结果没等他赶过来,那傻丫头就挺身而出了。 他不在乎别人娘子的死活,却不能罔顾自己名义上的王妃。就凭她堂堂正正当着所有人说出“我夫君”这三个字,就算是真赌命,他也敢奉陪。 陆夭此时不知道宁王心思百转千回,她看向已经气若游丝的林素娘,探指去摸她的脉。 脉象虚浮,下红持续,看来下药的人,分量真的用了不少。 藏红花本就活血,又加了迷迭香,这么高的浓度,显然是想置林素娘于死地。 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宋尧年后要出兵西征,此时若家里出了丧事,势必会受影响,太子若想坐稳储君位,断不应该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难不成,矛头是对着自己的? 陆夭几乎可以肯定,药就是林绵书下的,而给她递药的恰恰就是陆仁嘉,但林绵书为什么要答应害亲姐姐呢? 她突然想到刚刚在回廊遇见宋尧时,林绵书那个爱慕的眼神,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里! 林绵书喜欢宋尧,所以想杀了林素娘取而代之,刚好太子那边递过来一个机会,她便将计就计,顺便把自己也诓了进来。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 林素娘见她蹙紧眉头,以为自己脉象不好,于是故作轻松笑笑。 “王妃只管放心大胆地治,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我的命,与王妃无关。” 陆夭回过神,林素娘失血过多,已经出现心脏供血不足的症状,她可以靠针灸暂时替她吊着这口气。 但事已至此,只靠针灸显然已经不行了,万不得已,只有兵行险招。 “我得跟你交代清楚。”陆夭俯下身子,趴在林素娘耳边,“我会下两味重药,你等下可能昏迷,但知觉还在。不必担心,睡着的时候会降低消耗,血也会流得慢些。” 说毕想了想,又低声嘱咐了两句别的。 林素娘眼中含泪,重重点头。 陆夭从荷包里倒出两颗强心丸,喂给她吃下。 陆仁嘉忍不住:“你给宋夫人吃什么?” 见无人理会,她又把目光投向宋尧。 “宋将军,我和宁王妃自幼一起长大,我可以肯定,她绝对没有学过半点医术。”见宋尧的脸色有些迟疑,又继续火上加油,“当然她那么巧遇到宋夫人临盆,说不定是早有预谋,你可千万别把夫人的命交到她手上。” 陆夭回头看向宋尧,眸子没有任何情绪。 “尊夫人无缘无故血崩,此中必有缘由。查凶手是你的事,救人是我的事,便是你不信我,这人我也是救定了。”她转身拉起林素娘的手,“争点气,熬过这一关,我们一直看小公子日后娶大楚最好看的姑娘。” 药物开始起效,林素娘已经在失去意识边缘,但还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一滴眼泪顺着枕头落下来。 宁王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心中微微一动。 娶大楚最好看的姑娘么? “请宋将军屏退众人,我要为尊夫人施救了,但还请各位来观礼的人稍留片刻。毕竟今日探访过宋夫人的每一位,都暂时逃不了干系。” 宋尧略一定神,即刻吩咐下去,按宁王妃说的去做。 陆仁嘉也被请了出去,但宁王却执意留下来呆在外间。 以他的身份地位,宋尧也不好多做阻拦,只得由他。 陆夭在内室给昏迷的林素娘施了针后,见她气息平稳,便走了出来。 宁王随手拿了本兵书再看,他今日穿了件紫色缎袍,束着白玉带,愈发显得整个人俊逸不凡,陆夭有些抑制不住的心跳。 “王爷不如先回去。”陆夭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我今晚怕是得在这儿熬一夜,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受罪。” 宁王放下书,打量她几眼,没好气地回。 “知道受罪你还强出头?” 陆夭自知理亏,但也不想多做辩解,笑了笑,伸手去拉他。 “我自己逞能惹祸上身,没必要连累王爷,走,我送王爷出门。” 孰料宁王不买账,从她的手里轻轻将手腕褪出来。 “去给本王煮碗面,他们宋府的厨子十年如一日做饭难吃。” 宋夫人的跨院有小厨房,此时已经封火,陆夭去跟厨娘借了些食材,又让灶上重新生了火。 前世她精通厨艺,却鲜少有机会做给宁王吃。这一世难得可以亲自下厨,她自然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 把新鲜鸡蛋加入麦粉,揉打上劲,葱姜爆香调味,切一碗高汤老卤的牛肉,然后文火慢炖。 没一会儿,满屋子弥漫起氤氲香气。 宁王斜倚在门口看那个背影忙活,幼时他只吃过舅母煮的手擀牛肉面。 彼时母后忙着帮父皇稳固朝政,根本无暇顾及他,就把他丢在薛府。 舅母心善,一直把他当亲儿子一般,每每生病都是亲自下厨煮碗面给他。 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他又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你以前跟薛家有过往来?” “幼时见过薛夫人几次。”陆夭背对着宁王,她知道自己又让他起疑了,“这方子是我母亲早年留下的。” 言外之意,谁找谁学的还不一定。 宁王其实也没想深究,毕竟隐藏在陆夭身上的谜团太多。 她对自己的熟悉,甚至不像是通过别人口述得来的,更像是二人在一起生活过很长时间。 宁王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住了,他少年上战场,从不信鬼神之说,但陆夭几次提到的上辈子像箭一样穿过他脑海。 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来尝尝。”陆夭将面放在他眼前,“很久没做,手生了。” 宁王从善如流挑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 迎向陆夭期待的目光,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确实不错。”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立刻溢满笑容。 “王爷喜欢,我能给你做到80岁。” 宁王冷哼,刚想说我都未必能活到80岁,就听外面婢女大叫。 “不好啦!夫人断气了!”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27章 她就是故意把事情闹大 宁王眸子一冷,作势就要起身,陆夭比他更快,登时就将人按坐在椅子上。 “先吃完再说,这面冷了油脂容易凝固,就不好吃了。” 宁王斜眼看她,眉头皱得能打结。 “陆小夭,你故意的?” “王爷能不能换个称呼?陆小夭感觉像在叫狗。”陆夭腆着脸,笑得有些欠揍,“比如可以叫夭夭啊,或者夭姐儿也行,我娘就这么叫我。” “本王又不是你爹。”宁王很不给面子地回了一句,“陆小夭叫着顺口。” 陆夭悻悻低下头,自我安慰对于宁王这种油盐不进的主儿,不能太操之过急。 于是泄愤似的伸手从对方碗里捞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 嗯,宁王没夸张,宋府厨子确实手艺一般,这肉卤的还不如自己做的,改日回府上得好好再做一次,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手艺。 宁王被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气笑了。 “我先提醒你,宋尧虽说位居一品在我之下。但宋家可是开国重臣,宋府现在还有先皇颁的丹书铁券。你若真的害死人家当家主母,怕是也不好善了。” “王爷不是说跟我一起赌命吗?”陆夭故意眯起眼睛,带点挑衅意味,“放心,黄泉路上,我伺候王爷。有我一口干的就有您两口稀的,保证让您吃饱饭。” “快别恶心我了,你一口干的我两口稀的,你吃完剩下给我兑点水?” 陆夭这次是真笑了,上辈子她和宁王相敬如宾,倒是从来没发现他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那干的给王爷,我喝稀的,我不嫌弃您。” 宁王大概也看出她心里有打算,于是不再多说,三口两口把那碗面扒完。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打算,但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等下不必担心,想做什么便去做,万事有我。” “想做什么都行吗?”陆夭想了想,“那我现在想抱你一下。” 得寸进尺! 宁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率先走了出去。 二人回到内室的时候,宋尧等人也已经赶到了。 王医正一脸凝重地摸了摸脉,又仔细检查了呼吸,面色严肃摇了摇头。 跟着宋尧一起进来的林绵书率先趴在床上哭了起来,边哭边喊。 “是我的错,我应该一直守着姐姐的,就这一时半会的功夫就让人钻了空子。让绵书随您去……” 这话字字句句意有所指,陆夭在心里冷笑了下。 林绵书仿佛感知到了陆夭内心的想法,突然抬头,满眼怨恨看向她。 “宁王妃太狠了,我姐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你说的没错,宋夫人和我无冤无仇,我害她有什么动机呢?”陆夭嗤笑一声,“而且你说你一直守着宋夫人,那么敢问林小姐,从我给宋夫人施救这段时间就没看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林绵书被她问得说不出话,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刚刚不小心落水,回屋洗漱换了件衣服,总不能湿淋淋地过来。” “那真依林小姐所言,心系令姐,换了衣服怎么没第一时间过来呢?你似乎是跟宋将军一起来的?”陆夭瞥了眼宋尧,“一边说担心姐姐,一边又先去找姐夫,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陆仁嘉见宋夫人咽气了原本难掩得色,却又要装着一派沉痛的样子,此时见陆夭把林绵书堵得无话可说,急忙岔开话题。 “我早跟将军说,宁王妃压根没学过医术,根本不能给夫人施救,哎,我真是替宋夫人不值,本来还可以多撑些时日的。” 宋尧虽悲痛,但还残存几许理智,眼神若杀人般扫过陆仁嘉,后者当即再不敢言。 “太医本就说内子回天乏术,宁王妃也是好心博一把。”宋尧看向陆夭,“而且我想听听王妃怎么说?” 陆夭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上前几步,搭了把林素娘的脉,又看向王医正。 “医正判断,林夫人已经没救了是?” 王医正不明就里,但还是点点头。 “早在王妃施针之前,下官就说过,宋夫人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救了。” 陆夭点点头。 “那若是以往王医正去给高门权贵看诊,遇到这种不明身死的情况,通常都会如何处理呢?” “什么不明身死?宋夫人明明就是你害死的,你给她吃药之前,本来还有呼吸的。”陆仁嘉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姿态,“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下我倒要看看宁王妃还能怎么诡辩!” 陆夭没有理她,眼神径直看向王医正。 王医正犹豫片刻,回答道:“下官看诊,若真是遇到不明身死,那按理都是要呈交刑部审理。毕竟兹事体大,不是我等医者可以单纯决定的。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刑部判断。” 陆夭再次点点头。 “我大楚法度分明,刑部主管全国刑罚乃至刑名审核,督察院负责稽查监督,至于疑难案件则交由大理寺最终审理复核,所以这三法司制监管下,几乎没有冤假错案。”陆夭看向宋尧,“宋将军,不知我说的可有错漏?” 宋尧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王妃出身礼部世家,熟知典籍法度,宋某无可指摘。” 陆仁嘉有些心虚,她虽然跟陆夭同出陆府,但却搞不清这些官职之间的弯弯绕。 但这些年耳濡目染,也多少有几分了解。 只记得陆尚书曾经提过,这天下的案子,到了大理寺也就尽了,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疑难杂案能逃过他们的审讯。 陆夭将林素娘的手轻轻放回到被子内,然后转过身面向众人。 “宋夫人产子当日是我接生,当时并无下红之症,此其一。” 陆仁嘉接口:“那也可能你是医术不佳,导致夫人有后遗症也未可知。” 王医正附和:“确有妇人当时无碍,事后突然大出血的案例。” 陆夭未置可否,接着又说。 “夫人血崩之前,接触过的唯有我、太子妃和林小姐,但我们三人,都没有明显的作案动机,此其二。” 林绵书抽抽噎噎:“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是宁可自己死,也不可能伤害她的。” 陆仁嘉故作沉痛:“我只是送了个观音贺礼,别的什么都没做,况且我来的时候,宁王妃已经在了,她作案时间最为充裕。” 陆夭还是不做辩解。 “我为宋夫人施针之后,她脉象平稳,下红渐止,我跟王爷去小厨房吃饭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却突然脉象骤停而亡,个中蹊跷不得而知,此其三。” “焉知不是你学艺不精把人害死,故意伪装成自然死亡呢?”陆仁嘉觉得自己距离扳倒陆夭只有一步之遥。 最后一个接触宋夫人的是她,在王医正之后对宋夫人施针的也是她,怎么说都是她嫌疑最大。 陆夭抬头看向宋尧:“夫人之事,我深表悲痛,但问心无愧。” “你说无愧就无愧?那按你这么说,天下所有杀人犯只需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脱罪了?”陆仁嘉这会儿思路倒是格外清晰。 “很好,既然诸位都认为宋夫人死的不明不白。”陆夭整一下衣裙,面色郑重,“为证清白,我申请三司会审!”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三司会审?”王医正为人厚道,出言提醒,“王妃慎重,一旦真走到这一步,那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多谢医正提醒。”陆夭温和笑笑,面向宋尧,“请苦主报案。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一个都别少,咱们衙门见。”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28章 王妃能让人起死回生? 护国将军夫人产后血崩身死,宁王妃为洗脱嫌疑,主动提请三司会审的事情很快传遍全城。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大理寺衙门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人头,几乎找不到空地。 看热闹是老百姓的天性,大家总希望从别人的不幸里找到优越感。 更何况里面涉及一位太子妃、一位王妃和一位一品夫人,狗血热闹的程度更是加倍。 宁王随陆夭一起过来,就坐在上位旁听。 一直在宫中等消息的太子听闻事情闹大,也被皇后催着过来给陆仁嘉压阵。 两尊大佛一左一右,把刑部尚书和都察院大夫夹在中间,二人对视一眼,皆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此时有人通传,大理寺卿司寇司大人到了,这二位顿时松了口气。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正三品,司寇出身大学士府,祖上世代书香门第,偏生到了他这里走了司法一途。 据说司大学士差点因此跟他断绝关系。 别看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一字之差,但很多人走了一辈子都没走到这个位置。 然而司寇一进来,宁王就忍不住冷哼一声,嘱咐陆夭。 “这小子打小油盐不进,谁的面子也不给,是个人嫌狗憎的主儿,你留心些。” 陆夭还记得,司寇前世是大楚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据说每每出门都有姑娘追着扔香花。 此人清瘦英挺,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确实有美男子风韵。可惜为人刚正不阿,对谁都不假辞色,就连当今天子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导致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陆夭印象里,上辈子他似乎是娶了个寒门女子。 “他以前是找过王爷的茬儿吗?”陆夭压低声音,“放心,今天我把场子给您找回来。” 二人说话时距离极近,一个姿容绝代,一个俊美出尘,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围观百姓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都说宁王娶了个大美人,这么一看还真是。之前都说陆家二小姐是草包,美成这样,就是草包也无妨啊。” “谁说不是呢,你看宁王平时那么暴戾,在王妃面前多温柔,那个眼神真是要把人看化了。” 宁王自幼习武,耳力极佳,闻言皱了皱眉。 草包?陆小夭若是草包,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还有他什么眼神?他就是正常看盟友的眼神! 这厢宁王忙着腹诽,压根没听陆夭说的话,陆夭回头见宁王表情放空,忍不住戳了戳对方。 孰料练武之人反应奇快,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反扣住。 陆夭也愣了下:“王爷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宁王反应过来,讪讪松开手,原想敷衍说听见了,但看陆夭自信满满的表情,估计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你刚说什么?” 陆夭轻瞥一眼端坐在堂上的司寇,眼里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光。 “我说,今天就让司大人俯首称臣。” 宁王眉心一跳,联想起之前司寇引发女子当街哄抢的桃色新闻,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陆小夭也对他见色起意? 不能?他虽然不是个看重容貌的人,也知道从小到大心仪自己的贵女不少。 按理说论长相,应该不会输给死冰山。 回忆一下之前陆夭对自己的狂热,再联想一下万一这股狂热若是转移到别人身上,向来漠然的宁王忽然生出几分危机感。 陆夭此刻并不知道宁王的内心起伏,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堂上。 按大楚律例,大理寺是所有案件的最终审核部门,因为陆夭提请了三堂会审,所以三个层级干脆坐到了一起。 司寇也没有因为太子和王爷到场而有什么拘谨,直接宣布开堂。 大理寺少卿把整理好的案卷分发给各位,司寇略扫了一遍内容,便直接看向宋尧。 “将军是原告,有什么要补充的部分吗?” 宋尧轻施一礼:“所有事发经过都记录在案,我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部分,眼下只想为亡妻讨一个公道。不管凶手背后靠山有多强大,宋某都要把那个人挖出来!” 司寇微微点头,又看向王医正。 “御医给的结论是,死者死于出血过多?” “回禀大人,确实如此。当日下官到陆府时,宋夫人已经出血不止,宁王妃虽已尽力施救,终是回天乏术。大人若不信,可让仵作验尸。” 仵作呈上验尸报告,证明王医正所言非虚。 王医正又补充道:“下官查验过宋夫人的饮食和药物,均无活血成分。想来是接触的人当中,有谁带了活血的药物。 司寇看向陆夭、陆仁嘉和林绵书,这三位是目前最大的嫌疑者。 “三位哪位有话说?” 陆仁嘉生怕被陆夭占了先机,于是忙不迭抢先开口:“我先来。” 陆夭大方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昨日只有我和宁王妃先后送了礼,这期间确实再无其他命妇来过。”陆仁嘉故作大方,特意看向陆夭,“为表清白,尽可以查验我送的观音。” 陆夭耸肩:“我送的玉佛也可以验。” 检验官查验后即刻回禀,所有物件均无问题。 陆仁嘉冷笑:“物件既然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人身上了。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近距离接触过宋夫人,针也是你扎的。” “以王医正所说,既然他去的时候,宋夫人已经回天乏术,那为何宁王妃还要执意施救呢?”司寇翻了翻查验证据,看向陆夭,“难不成王妃觉得自己医术比御医还高明?” 果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家伙,陆夭在心里腹诽。 “术业有专攻。王医正虽然家学渊源,但女科一道,却并非他所擅长。” “宁王妃说的不错,下官对女科建树平平。”王医正拱手,“而听闻宁王妃能对急产的宋夫人当街接生,想来是比下官要强些。” “不可能!我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我能作证,她根本不会什么医术。” 司寇眼神锐利扫过陆仁嘉,后者被那股冰山气场吓得立刻乖乖闭嘴。 人群中开始议论起来。 “没学过医还敢下针,这宁王妃胆子真够大的!” “难怪之前坊间都传她是草包呢,果然没什么脑子啊!” 司寇看向陆夭。 “据闻太子妃和宁王妃是一母同胞,现在她言之凿凿,说你不懂岐黄之术,你有何解释?” 我还说她不学无术呢,她说你就信? 陆夭心里小声吐槽着,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体。 “大楚男女十岁不同席,我和太子妃虽是姐妹,但也早早分开教养。试问司大人当初学司法,可曾跟家中兄姊报备过?”陆夭看了眼微微皱眉的司寇,丝毫不觉自己此问唐突,“若大人当初不曾,那我懂不懂医术,长姐又怎么可能得知呢?” 坐在上位的刑部尚书和御史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陆夭轻撩裙摆走到大堂中央。 “太子妃若是说完,该轮到我说了。宋夫人当日血崩,状况确实危急,但却并非不治,我用金针之法为其暂时止血,只待熬过当晚,便有一线生机。”她目光扫过众人,“偏生我施针之后去吃了口饭,就这一刻钟,屋内半个人没有。宋夫人却突然身亡,个中缘由,确实令人生疑。” 司寇拧了眉心,这位宁王妃思维缜密,像是有备而来。 “依宁王妃的意思,现场没有凶手,宋夫人属于自然死亡,个中缘由只有天知地知?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陆夭对上司寇的眼神,二人对视,空气中似乎都迸射出火花。 “谁说只有天知地知?死去的宋夫人自然也知道,究竟是谁对她动了手脚。” 一直表情平静无波的司寇终于有了些情绪起伏。 “你能让死人说话?” “不能。”陆夭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起哄声,随即狡黠笑了,“但我能让死人复活。 第29章 我要你给我夫君道歉 陆夭这话一出,围观人群立刻如一瓢滚水浇下去,分分钟变得沸腾起来。 “我没听错?她是说能让人起死回生?” “怎么可能,御医和仵作都说人已经死了,肯定是吹牛?” “可这么多人看着,她怎么敢空口说白话呢?不怕打脸吗?” 司寇执掌大理寺也有几个年头,各种奇案杂案见了不少,但敢当着他面说让人起死回生的,陆夭绝对是头一个。 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陆夭不闪不避,挺直了腰板。 “司大人出身大学士府,肯定知道《国语》有云,起死人而肉白骨,我这话也不算信口开河?” “宁王妃熟读典籍,那便应该知道,这句话不过就是打个比方,根本不是真能让人起死回生。”司寇挑眉,“而且司某执掌刑法,讲究证据,怪力乱神之说,我是不信的。” 一直在旁边缄默不语的宁王此时突然站起来,把刑部尚书和御史台监察都吓了一跳。 这主儿从来不按理出牌,这要是真跟大理寺对上,他们到底帮谁好呢? 但见宁王抬首看向上座。 “司云麓,你自己都说了凡事讲究证据,本王的王妃什么都还没做,你就先扣一顶怪力乱神的大帽子,有失公允?” 太子深谙护短不能落后的道理,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叔心系王妃可以理解,但在这大理寺,还是主审官最大,咱们最好以司大人的意见为准。” 司寇扫一眼壁垒分明的二人,轻飘飘地开了口。 “宁王殿下不过是旁听,安安静静听便好,还是少说话为妙。” 陆夭闻言拧紧眉头,这话着实不算客气。 况且太子和宁王同时开口,他凭什么厚此薄彼?她有一种被惹到的感觉。 思及至此,陆夭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君子不争,争则公平。司大人身为刑诉官员,真的好意思一碗水不端平吗?” 司寇大概也觉自己失言,于是岔开话题。 “宁王妃不妨直说,打算怎么让人起死回生?” 朝堂外围观群众的情绪已经被调至最高点,任谁也不会相信能在现实里看到这么离奇的事情。 陆夭回头看一眼仵作,吩咐道:“麻烦将宋夫人的遗体抬上来。” 大楚律例,非必要不会解剖遗体,所以林素娘被抬上来时面色还宛若生者。 宋尧捏紧拳头,别过头去不忍看。 陆仁嘉和太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一点紧张。 陆夭凭一己之力把事情推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只希望她接下来的计划不要太顺利。 陆夭探了探林素娘的脉,毫无反应,她起身好整以暇看向司寇。 “公堂之上不敢妄言,敢问司大人,我若能让宋夫人起死回生,当如何说?” 司寇还没来得及回答,宋尧接话。 “王妃若能让内子复生,只要不是违背忠君爱国的事,宋家上下尽听差遣。” 陆夭看都没看他一样,直勾勾盯着司寇。 宁王那种不妙的预感又涌上来了,这丫头不会是真瞧中司寇了,不然怎么处处针对他? “司大人不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吗?我今日若能让宋夫人复生的话……” 她故意沉了沉,宁王的心也跟着沉了沉,就听陆夭吐出了后半句。 “那便请司大人向我夫君道歉,刚刚你那句少说话为妙,本王妃听着不爽!” 满室皆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大理寺堂上这么跟司寇说话。 司寇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陆夭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她转过身,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下一刻,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陆夭蹲下身子掀开林素娘身上的白布,纤指迅速从血海和关元拔出两根极细的银针,又从荷包拿出粒药丸,捏住林素娘的颌骨,“咕”地一声强塞下去。 整串动作一气呵成,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宋尧起身要扑上去,宁王顺势挡在前面,二人见招拆招,瞬间已经过了几十招。 陆夭气定神闲,面上没有半点紧迫,但心里却在打鼓。 拜托,一定要管用啊。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气绝的林素娘突然咳了一声,接着悠悠转醒,睁开了眼。 全场鸦雀无声,哪怕是围观众人也不敢在此刻发出半点声音,生怕错过见证历史性的一刻。 宋尧被这天降惊喜砸傻了,以致于漏掉宁王一个攻势,被直接掀翻在地。 但他丝毫不以为杵,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林素娘旁边。 “素娘,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素娘定了定神,眼神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陆夭身上。 “我没骗你。”陆夭笑得眉眼弯弯,“假死这招虽然损了点,但有助于帮你看清魑魅魍魉,也不算亏啦。当然,还望宋夫人大人大量,别嫌装死这件事晦气。” 林素娘双眼含泪。 “宁王妃大恩,素娘在这里不敢言谢,咱们来日后报。” 司寇到底见过大场面,率先从死人复生的场面里缓过神。 “宁王妃可否解释一下,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夭看向林素娘:“还是当事人来说,毕竟我也不是苦主。” 林素娘明显身体还虚着,宋尧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大人容禀,宁王妃前日为臣妇接生之后,一切恢复良好,洗三当日甚至可以下地了,但突发下红之症,性命垂危。臣妇便知有人蓄意谋害,但苦无把柄,于是才将计就计假死,引幕后真凶现身。” 宁王伏在陆夭耳畔,压低声音。 “原来你早就跟她商量好了,难怪那么听话乖乖去煮面,是调虎离山?” “怎么可能!”陆夭瞪圆了眼,“我是怕王爷饿着。” 宁王突然发现逗小丫头很有意思。 “那在王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下厨?” “因为王府灶上厨娘嬷嬷一大堆,压根用不上我啊,而且是王爷嫌宋府厨子不好才让我去的!”陆夭有些着急,“我回府就把小厨房支起来。” 宁王强忍住笑,表面还是装的一脸正经。 “你自愿的,这可不是本王逼你的。” 那厢司寇已经听懂了事情始末,不由得为陆夭的胆大心细暗暗心惊。一个本身有嫌疑的旁观者,能铤而走险把自己嫌犯变成跟苦主同一阵线,这份魄力本身就让人折服,更遑论她还有让人假死的本事。 司寇下意识看向陆夭,却发现她正跟宁王低声私语,这画面多少有些不和谐。 “那既然宋夫人如此说,想必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那就请指出来。” 林素娘盯住林绵书。 “姐妹一场,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来揭发你?” “我不知道姐姐说什么?”林绵书一派镇定。 陆仁嘉和太子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你大概不知道,我虽闭气假死,但五感还在,宁王妃离开之后,只有你来探过我的鼻息,确认我死了之后非但没有叫人,而是悄悄离开,最后跟随夫君一起进来蒙混过关。” “姐姐这话差了,满府这么多人都去过你的屋子,焉知是我呢?” 一旁观战的陆夭笑了笑,施施然走到她面前,忽然抓住林绵书手腕。 “满府去过她屋子的人是不少,但我走的时候在宋夫人身上留下了鸢尾香,这种香吸附性极强,你若没有探过她的鼻息,身上就不该有。”陆夭轻嗅她指尖,“还是请司大人让仵作来检验检验?” 林绵书低头不语,看不清表情,司寇心里大概有了底,刚要让仵作上前。 林绵书突然从袖间抽出一柄利刃,迅速架在陆夭脖子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宁王妃心思慎密,绵书心服口服。”林绵书把刀又贴紧了些,“既然被发现,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那么黄泉路上,不妨做个伴?” 第30章 黄金单身汉对她示好 变故出现得太快,任谁也没有想到,林绵书手里会有一柄刀。 但陆夭面上却丝毫不慌。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只能跟我家夫君,所以不好意思,本王妃没有跟你共赴黄泉的打算。” 话音未落,一枚坚果壳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擦着林绵书腕间而过,在她脸上划下一条血痕。 而几乎与此同时,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毛笔准确射中了林绵书的肩胛骨,她手不由自主一松,刀掉到地上。 被钳制的陆夭一眨眼功夫便落入宁王怀里。 “你该庆幸我没有杀女人的习惯。”宁王将陆夭又揽紧了些,表情极其难看,“案子也结了,烂摊子丢给他们收拾,咱们走。” “等一下。”陆夭挣扎出来,径直走向刚刚射出毛笔,也算是救了她的司寇。 宁王差点要当场飙脏话了,为什么陆小夭偏偏就跟司寇没完没了呢,这是传说中的喜欢谁就要吸引谁注意吗? “等一下”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还要当堂向他道谢? 清醒一点,救你的可是你夫君,没看见那枚坚果壳是我丢出去的吗? 宁王心里把司寇反反复复鞭笞了一百遍,就见他的王妃,在全都城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司寇面前。 司寇刚要说宁王妃不必客气。 但见陆夭一字一顿。 “结案之前,司大人是不是先给我夫君道个歉?” 所有人都被这个神反转搞懵了,就在大家以为她该庆幸死里逃生出言致谢的时候,她却心心念念还记挂着司寇欠宁王一句道歉。 宁王妃果然是护夫狂魔啊。 围观群众对于陆夭又有了新的认知。 司寇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不能当堂道歉,毕竟有辱官威。 “司某很感谢王妃帮忙找出真凶,但刚刚针对宁王的话,是维护公堂法纪,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陆夭冷嗤一声。 “拉不下面子是?无妨,山水有相逢,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给我夫君道歉,咱们且走着瞧。” 于是在满堂注视中,宁王夫妇没事人似的往外走。 围观老百姓爆发出阵阵喝彩,托宁王妃的福,起死回生这种只有在话本子才能得见的场景,居然在现实中感受了一把。 宁王此时心里格外熨帖。 陆小夭果然爱憎分明,为了护着自己,当众给司寇那小子没脸。 他其实压根儿不在乎什么道歉不道歉,但他的王妃旗帜鲜明站在自己这个阵营,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宁王妃真是当世神仙啊!人都死了,居然还能给救回来!” “你没听说是假死吗?可能是闭过气去了。” “那也很厉害啊!你弄一个假死给我看看,说明人家真有两把刷子!” “这倒是,而且之前坊间都在传,宋夫人的孩子就是宁王妃当街在马车上给接生的。” “天哪,这别是活菩萨转世。” 在一路溢美之词当中,陆夭和宁王上了马车。 “这下子一炮而红,宁王妃满意吗?”上车之后,宁王立刻恢复了之前的睿智冷静,“你不会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当然知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宁王府推至风口浪尖。”陆夭看向窗外,眼里带点歉疚,“可当时形势所迫,御医都说没救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宁王耸肩,未置可否。 “皇家斗法,心善的一般都早死。” “我也不是非要做圣母,但已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所以仔细想了一下才决定把事情闹大。宋夫人这个身份地位假死,再加上三司会审,足以让我神医的名头传出去,这样一来,再去拉拢那些有需求的人就容易多了。”陆夭咬了咬下唇,“这是步险棋,但当时我没时间找王爷商量,如果真的连累到王府,那……” 宁王好整以暇看着她:“那怎么样?那就让我把你休了?” 陆夭睁大眼睛,刚要回答,就听外面有人敲马车。 “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是司寇的声音。 宁王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不要名声,我家王妃还要,有话就在这儿说!” 陆夭掀开马车帘,没有半步要下去的意思。 “我夫君所言极是,陆夭已嫁为人妇,自当避嫌,司大人有话不妨在这里直说便是。” 司寇正眼都没瞧一眼宁王,对陆夭轻施一礼。 “王妃心思慎密,又精通岐黄之术,要不要考虑来我大理寺任职?” 大楚历来民风开放,所以女子也可做官,只是碍于从女学毕业很难,加之层层考核,又有年龄和资历的束缚,所以真正入朝为官的女子寥寥无几。 为了鼓励女子做官,六部每年都有特批名额,就是主管可以自行去书院或者其他渠道挑选,只要通过考核便可晋升为正式的大楚官吏,享受国家俸禄。 陆夭出身礼部尚书府,很清楚每年通过这条渠道晋升的姑娘其实寥寥无几。 “司大人想谋个什么职位给我呢?寺丞还是少卿?”陆夭故作刁难。 “少卿一职已有人选,王妃若通过甄选,我可以向陛下推荐加设少卿一位,分管刑诉。”司寇答得认真。 陆夭暗暗心惊,大理寺少卿位列从三品,已经是他麾下一把手。 通常晋升能到寺丞已经是破格,若是增设少卿,看来司寇并非临时起意,是真有意将其纳入麾下。 “可王妃现在是正一品,所以四品少卿这个官职对我吸引力不大。”陆夭笑笑,“多谢司大人抬爱。” 司寇像是早就料到她有这个回答。 “王妃不妨回去仔细考虑考虑,以王妃的资质,即便不依附于任何人,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他看一眼宁王,“正一品并非不可得,何必非要沾别人的光呢?” 陆夭心思一动。 “司大人提倡女性独立,高风亮节确实让人佩服。但我志不在此,即便不入官场,我也有独立发挥的余地,确实不用沾别人的光。” 她刻意强调不想沾“别人”的光,明显是把司寇的邀约也划在了这个行列。 司寇不是傻子,更不愿强人所难,于是点点头。 “王妃尽可以回去再想想,有我在一天,大理寺的门永远为你打开,希望日后有机会能成为同僚。” 作为大楚第一黄金单身汉,司寇这个邀约不可谓诱惑不大,陆夭甚至能想象消息一旦传开,会有多少名门贵女会堵在门口冲她扔鸡蛋。 但从丈夫的角度来看,这话就着实有些暧昧了。 宁王实在听不下去,伸手将帘子扯下来,随即命令车夫。 “回府,还要让本王在这儿听苍蝇呱噪多久?” 马车依言动了,留下司寇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夭在车上回过头,看向宁王。 “这位也是王爷的仇家吗?看来王爷树敌着实不少啊。” 宁王不答反问:“你想入朝为官?” “本来是不想。”陆夭转转眼珠,“可王爷刚刚还说要考虑休了我……” 宁王眯起眼:“你威胁本王?” “怎么可能!”陆夭立刻见好就收,“我这次出风头虽然可能把王府推至风口浪尖,但反正咱们已经是皇帝的眼中钉,也不差这一件了,所以王爷大可不必闹到休妻的地步。而且,不妨听听我后续计划啊。” “你想得美,让我休了你,你好去投靠司寇?”宁王冷哼一声,“你就准备在宁王府这艘船上直到老死。” 第31章 是喜欢还是占有欲 陆夭不确定宁王现在对她,是同在一条船那种同伴的占有欲,亦或是有一点点超出同伴之间的喜欢。 她不敢想,甚至不敢去猜。 重生到现在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不确定对方的心意,所以总是不够有底气。 “王爷让我在宁王府直到老死,以什么身份呢?” 宁王强忍住去摸她额头温度的冲动。 “大理寺那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干净啊?怎么你去了一趟出来,说话就颠三倒四了呢?” “以王妃身份的话,是要肩负传宗接代任务的,至少府里就有个监工指望我三年抱俩。”陆夭眼神灼灼看向宁王,“可王爷做好准备了吗?” 宁王自恃征战沙场多年,哪怕被几万大军围攻都没有怵头的时候,打就是了。 可面对陆夭这个问题,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在迎娶陆夭过门之前,他甚至都没敢想过还有传宗接代这件事。 生在帝王家,每一步其实都是如履薄冰,他不想去坑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陆夭想起宋夫人之前祝她早生贵子的话,她再单纯,也知道一个人是生不出贵子来的。 “所以王爷是想让我留在府里做一辈子幕僚吗?” 宁王从来没有正儿八经想过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皇帝赐婚这件事,是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的。得知赐婚对象是陆家长女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影卫回报说,陆家二小姐在继母继姐面前出言维护,他承认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确实萌生了几分好奇。 从大婚当晚见他那种仿佛久别重逢的欣喜劲儿,到金銮殿血溅五步以死明志,再到后面对他各种表白示好,陆夭对他似乎有种源于本能的喜欢。可到现在他自己也弄不清,要把陆夭是当成一种什么身份去对待。 因为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向来是非友即敌,陆夭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王爷不会是怕做幕僚要发月钱?”陆夭笑着打破僵局,“为难的话就算了,王爷放心,我绝不会找王爷要钱的。” 宁王认真地想了想。 “把你以什么身份留在府里,本王一时半刻也说不好,但我能保证的是,”他难得坦荡地看向陆夭,“只要你在这府里一日,本王就会护着你一天” 陆夭说不上此刻的感觉是欣喜还是失望,大概人不能太贪心,她前世临终前的愿望也无非就是希望有机会能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 但这个愿望里,并不包括能得到宁王的喜欢。 于是暗暗给自己打个气,她又恢复了活力满满的样子。 “王爷肯做保护伞那当然好啊,我反正对大理寺做官也没兴趣。况且我有我的计划,今日这风头不能白出。”陆夭掀开车帘,眼看到了东大街,“看见外面这一条街的铺子了吗?” 宁王抬眼望去,这是都城颇有名气的一条商业街,里面多是胭脂水粉和首饰珍玩老字号,可以说,大楚那些女眷的钱,一半以上都砸在这条街了。 “我打算借这次出风头,把这里建成大楚第一女人街,让所有贵女命妇都来消费,赚够了钱给王爷做军饷。”陆夭眼里熠熠生光,“目前这里铺子有多一半是我名下的嫁妆,剩下那些,我会想办法赚回来。” 宁王眼光微动,上一个对她豪言壮语的女子还是先皇后。 依稀记得母后当年把洛城交到他手里:“这是本宫给皇儿打下的江山,你长兄日后做皇帝,若对你不好,你便去洛城守着一方水土自给自足。” 只可惜,他要让母后失望了,因为他的志向,从来不只是洛城。 愣怔间,陆夭已经让马车驶进那条街,并且在路边停下来。 “王爷稍等我片刻,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 陆夭像只出谷黄莺一样,很快没入人群当中。宁王不愿在车中枯坐,于是也下了车。 两边铺子生意着实是好,他信步进了点绛坊,据说这是京城贵女都会光顾的胭脂店。饶是孤陋寡闻如他,也在影卫的密报里不止一次听到过。 店铺装饰得典雅秀致,下面一排分门别类放着胭脂、口脂、花钿、香膏、香粉,上面一层据说只对老主顾开放。 宁王随意走到一排货架前,上面琳琅满目标注着各色各样的香膏。想到陆夭平日喜欢随身戴荷包,心血来潮决定买一盒送她。 正犹豫不决,掌柜打扮的人从旁走过来招呼。 “敢问公子是给家中女眷买香膏?” 宁王逐一翻检着,这活儿他第一次看,颇不熟练,于是只点点头。 掌柜看出来这是个不多话的主儿,于是介绍起来愈发主动。 “您要是给夫人买,就看看这边。花香型,一年四季都适用,涂一点在身上,香味能留存足足八个时辰。” 八个时辰,宁王想到二人同榻而眠还要闻这股味道,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不太好。 “有没有留香时间短一点的?” 掌柜一愣,还真是头回听人提这种要求,但做买卖都是客人至上,于是他捡了一小盒递过去。 “那您看看这个,取上好紫檀木炼制的木香型香膏,尾韵带点松木清香,味道比较清淡,留香也短。” “有没有适合年轻小姑娘的?” “有啊。这个豆蔻香,最适合云英未嫁的小姑娘,”掌柜殷勤又递上一盒,“但您要是送夫人就不大合适了。” 宁王微微沉下脸,掌柜的脑子一转,约莫猜到他可能是要送红颜知己或者外室,当即改口。 “没关系,咱铺子里的香,其实都是老少皆宜。您买回去,要是姑娘不喜欢,再拿回来退也行。” 宁王面色稍霁,刚想再挑两个,眼见地看到陆夭从街头转角处跑过来,于是急急拿了那盒豆蔻香,丢下一整块金子。 “哎,找钱啊,公子。” 但见宁王已经大步流星走向马车,赶在陆夭回来之前坐了回去。 几乎就在下一刻,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冲进来,伸手递过来一包东西。 “莲香楼刚出的七宝酥,还烫着。本来卖完了,我跟老板说了一箩筐好话,才给我匀了一屉。” “你特意下去,就为买这个?” “对啊。”陆夭单手撑着跳上来,“去宋府之前说要给王爷带红蛋和喜糖,总不能食言。” 宁王迟疑着接过去,想起孙嬷嬷之前说的那句话,王妃确实是个厚道孩子。 心里涌上惊喜的泡泡,但嘴上还是难免硬撑。 “本王不爱吃甜食。” 陆夭险些笑出声来,前世她也是偶然发现宁王这个小癖好,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让厨房做份酥点,久而久之她才知道,原来宁王嗜甜。 “可这不是普通的甜食啊,是刚出炉的七宝酥哎!一层杏仁一层酥,一层糖浆一层酥,一层花生又一层酥。”她特意拈了一块咬掉半块,沾了些许油脂在嘴唇上。 宁王鬼使神差想起刚刚看到那一排口脂,哪个颜色也没有眼前的姝艳。 为了掩饰尴尬,他也随手拿起一块酥饼,陆夭立刻敏锐捕捉到一缕香气。 “王爷刚才一直在车上等我?” “嗯。”宁王掩饰性地咬了一口酥饼,浓稠的甜味迅速充斥了整个口腔,让人无端心情都好了起来。 陆夭故意板起脸。 “我可是闻见了王爷身上的脂粉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总不能是哪个风月场的姑娘出来揽客?” 宁王想起她素擅制毒,大抵对香料格外敏感。但头一次给姑娘买东西,这么被拆穿也有点尴尬,于是灵机一动。 “孙嬷嬷快过寿了,顺路买个香膏送她。” 陆夭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又有了主意。 “这是豆蔻香?嬷嬷年纪大了不适合,送我呗,我转头再补一份适合她的。”说罢就伸手去抢,宁王本能去拦。 正闹着,马车在王府门口突然停下来,两人因为惯性跌在一起。 孙嬷嬷人未至声先闻。 “太后让王妃回来之后即刻进宫。” 然而当她急三火四掀开帘子看到这一幕之后,又迅速关上。 “二位继续,老奴觉得,晚两个时辰也使得。”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32章 她拿了太后的免死令牌 面对孙嬷嬷明显的误会,陆夭下意识想解释,但看看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跌到宁王怀里,大概觉得即便解释也没什么说服力,所以干脆放弃了。 倒是宁王临危不乱,等陆夭起身之后,慢悠悠地把揉乱的衣服整理好,甚至有闲情逸致又拿起一块七宝酥吃了。 “派个人回一声太后,本王换件衣服,即刻带王妃进宫。” 马车外,孙嬷嬷恭恭敬敬地回禀。 “这怕是不行,太后娘娘特意说了,只让王妃一个人去。”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都有些搞不懂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王深谙太后说一不二的性子,直接违拗必然招致不满,对陆夭肯定没什么好处。 “太后耳报神快,多半是为了宋府的事。”宁王沉吟片刻,还是觉得不放心,“我不方便跟着,让孙嬷嬷陪你走一遭。” “不必,毕竟因为我,才把宁王府推到风口浪尖,可能叫我去申斥几句。”陆夭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放心,从小我哄人最拿手。搞不好太后一高兴,申斥之后还在宫里留我吃顿晚膳。” 宁王显然没有这么乐观。 “晚膳就别惦记了,如果真是数落你几句,别还嘴,听着就是,太后看在你宁王妃的身份上,不会过多为难。” 陆夭点头应下,她本想也回去换件衣服,但想想此刻已经是带罪之身,自然不好让太后在宫里久等,干脆破罐破摔,直接连马车也没下就直接走了。 宁王拎着那包酥饼站在王府门口,眼神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嬷嬷鲜少见他这副样子,难免在一旁打趣。 “王爷这是担心王妃了?放心,太后主子知道你心疼媳妇儿,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宁王转过头,将那包酥饼塞到孙嬷嬷手里。 “这是贿赂,让本王消停会儿。” 孙嬷嬷眉眼带笑接过来。 “这是王妃买的?只有她不知道莲香楼的白案厨子其实是咱们府上出去的,想吃什么即刻就能送来,哪用亲自去买?” 宁王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听孙嬷嬷絮叨,于是决定忍痛把那盒豆蔻香拿出来。 “提前把生辰礼送你,快回房歇会儿。” 谁知往怀里一掏,居然空空如也。 这小东西手真快,居然能在他手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摸走,宁王被气笑了。 孙嬷嬷见状,笑容愈发荡漾,打趣起来也是变本加厉。 “哟,这王爷娶妻之后就是不一样,还知道给老奴亲手准备生辰礼,不枉我打小儿伺候您一场。”她看脸色就断定宁王拿不出来礼物,却偏要故意补一句,“您赐赏,老奴等着接呢。” 宁王此时倒没什么尴尬了,直接丢下一句。 “回头管王妃去要。” 陆夭此刻还不知道宁王给她拉了笔外债,她自打踏入太后的长乐宫就开始忐忑。 因为前世太后始终对她和颜悦色,然而时隔一世,很多事都发生了微妙变化。 虽然一些大的事件她可以靠重生记忆去把控,可也有不少细节是从未曾经历的,只能见招拆招。 这一次长乐宫的气氛明显比上次好些,她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在逗猫。虎将军还认得她,冲她咪呜咪呜地叫着。 “给宁王妃赐座,别让她傻站着了。” 掌事嬷嬷当即端了个带软垫的凳子给陆夭,陆夭还有几分忐忑,于是只敢稍稍坐一个角。 “说说,医术是跟谁学的?” 重头戏来了,陆夭脑中迅速盘算着各种说辞,太后的情报网不容小觑,说谎话显然不行。 但总不能说,是我前生自带的技能,陆夭斟酌了一下说辞。 “臣妾幼时在外祖家时,门客中有位高人,教了些皮毛给我。”她顿了顿,“臣妾母亲擅制香,香和药本有同源之处,所以家中有不少古方药单,就学了一些。” 太后点点头,冲一旁掌事嬷嬷道。 “倒是忘了她外祖是王家,当年她母亲制香名冠都城,咱们宫里现在用的还有她母亲当年的方子呢。” 掌事嬷嬷在一边赔笑:“可不是,还记得当年王氏带二小姐进宫,二小姐还走不好路,巴着宁王殿下不撒手。想来这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谁承想当年的小丫头,现在成了他王妃呢?” 陆夭眉心一动,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段。 “你母亲没跟你说过?”太后打量她脸色,倒有几分惋惜,“没娘的孩子是可怜,当年她跟本宫也算关系不错,带你来几次都是碰到老三。要是你母亲尚在,早点结个善缘,可能你们两个人的孩子都能走路了。” 陆夭还在消化这话里的信息量,原来她和他早就认识。 “闲话也说过了,说点正经事。”太后挥手让掌事嬷嬷把虎将军抱下去,“本宫这次特意只叫你来,是想问问,既然你擅岐黄之术,那老三的脚到底能治吗?” 陆夭心猛地一沉,一时也判断不出太后这番话的用意。 宁王位极人臣,前世自然也找了不少名医看诊,相信太后心里肯定对他的伤势情况了若指掌。但她却特意询问宁王伤情如何,未必是看中了自己的医术。 “臣妾愚钝,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陆夭不敢冒险,于是以退为进把话题又推回去。 果不其然,太后叹了口气。 “老三自打脚伤了之后,一直不肯好好治疗。别说皇上,就是薛家私底下也找了不少名医给他,但他不配合也是没法子。” 陆夭了然。 “那太后的意思是?” “老三看重你,也信你,你去试试或许管用。” 陆夭想起上次提及他伤脚时,宁王的反应,无可奈何露出个苦笑。 “太后抬举臣妾了,王爷对脚的事情讳莫如深。臣妾人微言轻,怕是他也不肯听。” 太后拿帕子掩了掩眼角,微微压低声音。 “这朝堂之事你也清楚,保太子派不在少数。老三虽然屡有战功,但这脚毕竟是吃了点亏。”她清清嗓子,“皇权代表完美,所以朝堂之上反对老三之声颇多,因为他们断不容许新帝是个跛子。” 陆夭的手一下捏紧了。 跛子这两个字隔了一辈子,对她仍然有巨大的杀伤力,她不能容忍别人这么非议宁王。 所以那一刻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承诺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重活一世,除了她自己,陆夭学会对谁都留三分心眼。 “太后所言,臣妾都晓得。”陆夭故作为难,“只是王爷性子执拗,再加上这伤年深日久,臣妾恐怕也得细细诊断之后才能下定论。” 太后点点头,深以为然。 “老三确实是个难缠的,这样,你先回去,别跟他透底,徐徐图之。”太后递过来一枚玄铁令牌,“需要什么药材或者帮手,就让孙嬷嬷回宫来传句话儿,或者去薛家市面上的铺子直接支取也行。” 陆夭犹豫着不敢接。 “这不是为你,老三是薛家鼎力支持的,这是他们的诚意。” 陆夭心下了然,无非是想在新帝上位时,博个从龙之功罢了,于是当下郑重接过。 “臣妾晓得。” 太后对她的懂事很满意,又嘱咐道。 “今日大理寺三堂会审你出尽风头,后面这几日保不齐会有命妇登门。你自己擦亮眼睛便是,别叫有心人骗了去。” 陆夭一一点头应下,太后又让掌事嬷嬷把她送出长乐宫。 刚行至角门,便听后面有道尖细的声音唤住她。 “宁王妃稍稍留步,皇后请你去未央宫一叙。”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33章 皇后传召?不去! 太子和陆仁嘉站在未央宫,二人脸上皆写满了忐忑。 皇后端坐上位,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他们俩从大理寺回来的时候,林绵书已经被收押,宋尧作为苦主忙着带林素娘回去将养,只说让司寇秉公处理。 太子做储君多年,深谙皇后脾气,到底胆子也大些,于是上前两步轻声道。 “母后,您看,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皇后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太子以为下一步该当如何?” 太子有些不知所措,但连番失败让他感受到了强烈危机。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派个暗卫进宋府给宋夫人下毒,然后嫁祸给宁王府。” “啪”地一声,一个茶杯贴着太子额头堪堪擦过去。 “同样的招数用两次,你当别人都是跟你一样的傻子吗!”皇后表情冷若冰霜,“在宋府那么好的机会都能被你们生生败掉,现在再来亡羊补牢,晚了!” 太子顿时不敢吱声。 陆仁嘉不忍看太子如此窘迫,试探着开口。 “给宋夫人下毒太过迂回,依儿媳浅见,不如直接对陆夭动手。” 皇后瞥了眼陆仁嘉,轻哼一声。 “到底是深宅后院一路斗出来的,这次倒不算蠢。” 陆仁嘉受到鼓舞,大为振奋,立刻上前两步。 “儿媳知道她外祖家出身商贾,所以主持中馈是把好手。不如母后找点什么节庆事宜给她做,我们从中做手脚也方便。” 皇后微微心惊,她倒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也就因为这样才不得不反思,连陆仁嘉都能想到的套路,陆夭会看不破? 陆仁嘉见皇后面露犹豫之色,俯首过去,低声道。 “太后寿诞快到了,这是个离间的好机会。” 皇后沉吟片刻:“不行,太后是支持宁王一派的,即便真出了什么纰漏,她也会想办法息事宁人。” 太子听她二人你来我往,感到疑惑不解。 “要解决宁王妃,何必这么麻烦?找个人诬陷她德行有亏不就得了?比如跟外男私通。”他挠挠头,“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戴绿帽子?” 皇后和陆仁嘉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太子,太子瞬间有些心虚。 “孤说的不对?” “对,岂止是对啊,简直是太对了。”皇后缓缓露出狡猾的笑容,“但兹事体大,必须一击毙命。如果给她翻身机会的话,倒霉的就是我们。” 陆仁嘉心领神会。 “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不是护着她吗?那我们就换个场子。”皇后冷笑,“本宫记得,皇上的万寿节也快到了。” 陆仁嘉背后一阵发凉,皇后这把玩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她是恨陆夭,但没想过要把自己搭进去,敢在皇帝寿宴动手脚,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回头看向太子,太子也以相同的眼神看向她。 皇后察觉到二人情绪有异。 “怎么?不敢?” 太子讪笑道:“父皇每年才一次生辰,况且皇亲国戚那一日都会到,真闹得太大怕不好收场,不如…… 皇后白他一眼。 “不如你把储君位直接让给宁王?畏首畏尾,就这将来怎么继承大业?”她摸摸早晨刚刚染过的指甲,眼底一片狠厉,“就是要闹大,才能让她、让宁王府彻底翻不了身。” 陆仁嘉贪生怕死惯了,闻言也试图阻止。 “可父皇若知道我们拿他的寿诞做战场,怕是要生气的?” “太子妃可知道,太子并非独子?”皇后优雅地扶一把鬓上发簪,“静王、允王年龄相仿,资质也都不差,若本宫重新扶植一位太子,想来也不是件太难的事。” 太子和陆仁嘉当场色变。 皇后若无其事吩咐内侍总管:“听说太后请宁王妃进宫话家常,你去角门守着,看人出来,就把她请过来,本宫有要事相商。” 内侍领命而去。 皇后起身整整衣冠,又看一眼面如菜色的太子夫妇。 “识趣呢,等下见了宁王妃礼数周到点,道个歉,不会少块肉。” 陆仁嘉战战兢兢开口:“又要道歉?” 皇后冷哼:“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你不道歉,她如何上钩?” 太子同情地看了一眼陆仁嘉,二人此刻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感觉。 派去的内侍堪堪赶在陆夭出角门之前把她拦住。 “宁王妃请稍留步,皇后请你去未央宫一叙。” 陆夭前世在皇后手里吃过无数闷亏,这位庶女出身的皇后虽然背后靠山不强,但凭借圆滑手腕,在后宫跟太后分庭抗礼很多年,还把太子那么一个废柴扶上位。 虽然重生一世,但陆夭却不敢托大,于是她笑容温煦回过头。 “着实不巧,今日奉旨进宫觐见太后,太后她老人家给了我件急差。”陆夭晃了晃手里的玄铁令牌,“所以只能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改日得空,必定亲自去未央宫请罪。” 内侍总管也有些被噎住,他当差几十年,还没遇到过哪个命妇敢直接违拗皇后,偏生她用的理由还让人无法拒绝。后宫以太后为尊,不论从辈分还是地位,他也不敢打着皇后的名义抢人,况且对方手上还有太后御赐的令牌。 不过到底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内侍总管反应奇快。 “这真是不巧了,但皇后娘娘等闲不会传召哪个命妇。您看太后的差事要是稍微不那么急,能否抽空走一趟,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内侍总管笑得谄媚,“斗胆请王妃行个方便,别让奴才交不了差。” 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别说陆夭,就是那些侯爵府的老太君老诰命们也不好直接拒绝。内侍总管兀自也在洋洋得意,他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但凡有点察言观色能力的,都该知道怎么办。 可陆夭不是一般人。 “还真让您说着了,太后给的差事真是十万火急,没看连晚膳都没留就急三火四让我出宫。”陆夭故作忧愁地叹口气,又摸摸玄铁令牌,“不是不想让您交差,实在是本王妃不敢得罪太后呢。” 言下之意,那就只能得罪皇后了。 内侍总管被噎得面红耳赤,咬着后槽牙行了个礼。 “那奴才不敢耽误宁王妃,您自便。”大概是觉得不能丢了皇后的面子,又找补一句,“山水有相逢,咱们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呢。” 陆夭接话比他更快。 “总管所言极是,朝堂之事变幻莫测,后宫亦如是。山高水长,祝总管长长久久能有现在的底气。” 说毕她温婉笑笑,不待内侍总管反应过来,便转身上了马车。 内侍总管怔怔出神半晌,宁王妃这是暗喻朝堂要变天,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吗? 未央宫 皇后听闻内侍总管的回禀之后,不怒反笑。 “宁王妃果然这么说?” “奴才一字不敢漏。”内侍总管犹豫片刻,又补上,“王妃还祝奴才长长久久能有现在的底气。” “好!好个宁王妃!”皇后放下手里的茶盖碗,眼神扫过底下的太子和太子妃,“宁王真是娶了个贤内助!” 陆仁嘉急欲表明立场,立刻站出来。 “她既然如此不给母后面子,不妨让儿臣出面申斥她一番?” 皇后冷笑:“论品级,你俩都是正一品。论辈分,你该叫她一声皇婶,你凭什么去申斥她?” 陆仁嘉讷讷不敢言。 皇后看向窗外:“既如此,本宫就亲自来。” 陆夭上了马车之后也觉得手有微汗,但自我安慰,出了宫门便好了。 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疾驰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外传来车夫惶恐的声音。 “王妃不好,有人在宫门口把车拦下了。” 第34章 这要还能忍简直不是人 陆夭的心猛地沉下去。 在这偌大后宫,敢直接逼停宁王府马车的人不超过五个,而这五个里面大部分都绝非善类。 陆夭捏紧了手里的玄铁令牌,看来今日这一关不好过。 正忐忑着,车帘子被直接掀开,探进来一张古灵精怪的小脸。 “就是你嫁给了我三哥?” 陆夭大震,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琳琅!” 谢文茵,小字琳琅,是太后所出嫡女,因为毕生只得一女,所以爱若珍宝。不管是宁王还是皇帝,都要给这个妹妹几分薄面。 前一世陆夭婚后跟她关系极好,两人称得上无话不谈。 谢文茵一生顺风顺水,唯独在婚事上艰难。她痴恋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可对方只当她是妹妹,这么一拖就拖到了适婚年纪。 竹马小哥哥娶了琴瑟和鸣的寒门妻子,太后为了让她死心,亲自做媒让她跟当朝阁老的孙子联姻,她抵死不从,赌气嫁给工部侍郎当续弦。 但那人年纪大到足以当她爹,还有两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继子。 嫁过去没两年,侍郎卷入桃色案件暴毙,这桩丑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最后被送往大理寺。 谢文茵以被告身份出现,继子怀疑她勾结奸夫害死原配,她语出惊人要求当场验身,竟还是完璧。 后来大理寺卿找到证据,证明工部侍郎死于外室之手,与谢文茵无关,但传言已闹的满城风雨。 案子盖棺定论之后,谢文茵为表清白当堂服毒自尽,临死前才敢跟那位竹马表白,但说什么都晚了。 思及至此,陆夭握紧拳头,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谢文茵也被吓了一跳。 她前些日子因为染上时疫被送往郊外静养,错过了三哥大婚,结果刚刚回宫就听闻宁王妃当堂让人起死回生,甚至收到来自大理寺卿司寇亲自抛来的橄榄枝。 这让她如何坐得住! 于是也没跟母后商量,径直就来宫门堵人。她倒要看看新上任的宁王妃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入司寇的法眼。 谁知一掀帘子,对方先叫出了她的小字。 谢文茵仔细打量眼前人,不得不说,陆夭确有倾国倾城貌,跟她俊美如谪仙的三哥倒是天生一对。但想到传言中司寇对她另眼相看,谢文茵又有些泛酸。 “三司会审让人起死回生的就是你?” 陆夭被无缘无故的敌意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是冲着那人来的。 前一世,谢文茵苦恋多年爱而不得的竹马不正是司寇吗? 想到这儿,陆夭忽然笑了,谢文茵被这个笑容刺激到,不由得沉下脸。 “笑什么笑,你是瞧不起本公主吗?” “公主想出宫转转吗?”陆夭答非所问,语气里满是诱惑的味道,“你不是想打听大理寺的事?横竖三言两句也说不清,不如路上慢慢讲?” 谢文茵因为出生的晚,宫里差不多的皇子公主都出去开府了,只有她一个人守在太后身边,平时鲜有同龄玩伴。 她见陆夭生得好看,说话又大方直爽,那股兴师问罪的气焰莫名消下去不少,但嘴上却还端着天之骄女的架子。 “别随便套近乎。”她眼神滴溜溜在陆夭身上打转,假装不在意又问出一句,“你先说说,想带本公主去哪儿?” 陆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愧是一个爹生的,跟她哥一模一样,死鸭子嘴硬。 腹诽归腹诽,嘴上却极尽诱惑之能事。 “保证不会让公主吃亏便是了。”陆夭挑衅似地眨眨眼,“难不成你不敢去?” “笑话!”心思单纯的谢文茵禁不住激将法,径直跳上了车,对随身婢女吩咐了句,“告诉母后我出宫去了!” 马车驶出宫门,陆夭还处在跟昔日旧友重逢的喜悦中。 重活一世,除了宁王,她最惦记的当属谢文茵,原本还想等手里的事情梳理好,便出城去寻她,没想到她倒是提前回宫了。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时疫可大可小,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陆夭顺手拉过谢文茵的手腕,习惯性搭脉,“肺不大好,还是会有轻微夜咳?” 谢文茵原本震惊于她的自来熟,随后又被一语点出现在的症状,登时讶异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夭笑笑,收回搭在她腕上的纤指。 “没什么大碍,炖点儿川贝雪梨每日吃两次便是。”话虽如此说,但她心里却暗暗盘算要给谢文茵弄点特制的熏香带回去。 她这个病,光靠川贝雪梨可不行。 “你真的懂医术?”谢文茵问出她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都是唬人的。”陆夭轻巧地对她眨眨眼,“有速成法,要学吗?学好可以去考大理寺的公职,他们缺人。” 谢文茵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本朝从来没有公主在朝中任女官的先例。” “也没有皇室易嫁的先例啊,但我还不是嫁给了王爷。”陆夭眼神满满都是骄傲,“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司大人这个人,但凡他开口,就连皇上也得给他三分面子。” 谢文茵瞬间有几分心动,但还是忍不住问。 “我真能学会吗?” “那得看你有多想去大理寺任职了。”马车此时停下,陆夭率先跳下车,“来,先带你去个好地方。” 谢文茵迟疑地跟她下了车,但见眼前是大楚出了名的成衣铺子。 “来这儿干嘛?本公主又不缺衣服。”她边跟着往里走边嘀咕,宁王妃想贿赂她至少也该去珠宝铺子,来成衣铺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里面掌柜迅速迎出来,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小姐。” 陆夭微微点头:“把后面定制那间打开,让芸娘过来候着,随时改尺寸。” 掌柜依言去做,谢文茵还是摸不着头脑。 “你到底想干嘛?” 陆夭卖了个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进入后院那间房,饶是谢文茵出身宫廷,还是难免被震撼了。 只见那屋子摆满了各种名贵衣料,蜀锦,团花缂丝,甚至还有宫里都不多见的云锦。陆夭随手在一排成衣上滑过,最后挑了件极其素净的雪缎交领上衣配五色马面裙。 谢文茵感觉像个傀儡娃娃,任由陆夭给她更衣,挽发,重新梳妆。 期间几次想阻止,都被陆夭拦了回去,最后站在穿衣镜前时,连她自己都险些认不出镜子里的人。 一样的五官眉眼,在陆夭的巧手下焕发出另外一种气质,温婉中带点柔弱,跟她现在大病初愈的气色倒是相得益彰。 前世谢文茵就是太过肆意张扬,所以才让司寇觉得两人不是同路人。 这一世有机会重来,陆夭不想她再抱憾而亡,所以必须推一把。 谢文茵显然不太懂陆夭的用意:“你把我打扮成这样想干嘛?” 陆夭将最后一枚玉扣夹入她发间。 “喜欢司大人?” 谢文茵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胡说!” 陆夭耸耸肩:“是吗?那好,本来还想跟你说说司大人的未婚妻……” “司云麓有未婚妻了?不可能!从来没听他提过。” “你想想你出城养病也有大半年了,司大人容貌家世都是一等一,有个未婚妻有什么新鲜的?” 谢文茵想想司家老太爷催婚的架势,顿时有些信了。 “那是已经过定了吗?” 陆夭露出个极其欠揍的表情:“想知道,去大理寺走一趟就知道了。” 宁王府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陆夭还没回来。 宁王面色不豫唤过王管家。 “去看看王妃怎么还没回来。” 片刻之后王管家回来。 “影卫说王妃一早就出宫了。”管家脸上带了几分难以启齿,“但是又驱车去了大理寺。” 咔嚓一声,宁王手里的竹筷被生生折断了。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35章 闯青楼竟遇见自家夫君 陆夭带着谢文茵直奔大理寺,却被告知司寇去了燕玺楼查案。 北燕玺南楚馆,是大楚人尽皆知的风月场所,虽是声色之地,但寻常人家就是有钱也很难进去。那里面的花娘随便拉出来放在普通青楼,均是一等一的魁首。 陆夭对燕玺楼知之不多,之前曾经听说王管家没事常往那里跑,所以诈过他一次,从对方反应来看,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要不算了,反正司云麓也跑不了,改日再去问好了。”谢文茵为难地看看自己这一身难得的淑女装扮,“燕玺楼不接待女客,咱们这样也进不去啊。” 可陆夭从来不是个会打退堂鼓的人,她眼珠子转转。 “我有办法,只管跟我来便是。” 谢文茵说不上来自己对陆夭是什么感受,以她天潢贵胄的公主身份,按说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如此不设防,但陆夭身上就是有种让她安心跟随的气息。 二人一路到了燕玺楼所在的街巷,临下车前,陆夭再三嘱咐她。 “一会什么也别说,尽管配合我就行。” 谢文茵紧张又带点兴奋地点点头。 燕玺楼外表并不像普通青楼那么轻浮,只有两层高,倒有点富贵人家深宅大院的感觉。 陆夭和谢文茵在门口观察了一下,发现门口有个三十余岁的半老徐娘,每个进出的人,都由她安排专门的小厮引进去。 “现在怎么办?”谢文茵手心冒汗,“我们要女扮男装吗?” “不必。”陆夭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根,眼泪瞬间飙出来。 谢文茵看傻了,只见陆夭上前几步,哭得梨花带雨。 门口鸨母也有些迷糊,但她开门做生意,自然是秉承谁也不得罪的策略。眼前这两位小娘子衣着光鲜,看着不像穷苦人家的模样。 “这位大姐,敢问大理寺卿的司寇司大人是不是在里面?” 司寇名满都城,他出来办案从不掩饰,鸨母自然也没必要撒谎,下意识点点头。 “我这小妹子是司大人的远房表妹,千里迢迢从老家来投奔,还请大姐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找他。”陆夭眼泪汪汪,哭得人心都软了。 但鸨母从来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 燕玺楼不让外来女子进入,怕的就是有些达官贵人的原配上门来寻仇闹事,大家都不好看。 “这位姑娘还是在外面等等,咱们这儿从不许女眷进入。”鸨母上下打量谢文茵,“这位小娘子怕不是表妹,是情妹妹?” 陆夭眼珠一转。 “还是您眼毒,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您尽管放心,莫说司大人清清白白只是查案,就是真在秦楼楚馆有了相好的,我们也绝不为难,大不了退还庚帖。” 鸨母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恕我得罪了,二位还是找个地方等。” 陆夭遗憾地叹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速用银针刺入鸨母手臂,鸨母登时疼得浑身抽搐起来。 “都给过你机会了,放我们进去不就得了,还免受皮肉之苦。” 鸨母试图自己去拔针,但她发现另一只手臂压根动不了。 “别费劲了,你要是在我的针底下还能动,我把头拧下来给你。”陆夭慵懒地拈起另一根针,“要么放我们进去,要么再挨一针,自己选。” 鸨母权衡之下不敢造次,愤愤地让开,陆夭顺势拉着谢文茵溜进去。 一进门是两出两进的院落,背后便是有名的苏淮河,此时河上华灯初上,画舫条条,歌舞升平。 陆夭心急火燎四处张望,视线突然定格,谢文茵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但见不远处有个翩翩少年郎。 唇红齿白桃花面,眼尾一点朱砂痣,宛若不食烟火的仙君,却不是司寇。 “那不是三哥吗?”谢文茵激动得差点破音,真是始料未及,没想到三哥那么不近女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出入风月场所。 她小心翼翼地去看陆夭的脸色,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 “你不生气?” 陆夭勉强将惊艳的目光从宁王身上收回来。 “生气什么?” 谢文茵自幼在宫闱长大,听多了正室弹压小妾的纷争故事,像陆夭这种撞见丈夫逛青楼还若无其事的还真是头一遭,她不免从心底高看了一眼这位三嫂。 陆夭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满心满眼都是一袭雪衣的宁王。前世他多着玄色或紫色,贵气有余却压迫感十足,像这样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模样着实生平罕见。 思及至此,陆夭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然后赶在宁王没发现她之前,赶紧拉着谢文茵逃离现场。 说来宁王也是冤枉,本来听了王管家的话,要赶去大理寺亲自把宁王妃带回来的。却在路上得到密报,之前在夜市刺杀他的漏网之鱼有了下落,而这批人之前目标似乎是瞄准陆夭的。 两相权衡之下,宁王只能先赶赴燕玺楼处理刺客。 至于他为什么换了身浅色衣衫,打扮得跟求偶孔雀一般,便不得而知了。 王管家不知道,也不敢问。 “听说大理寺也得到了线报,司大人立刻就过来了,现在骊娘正在跟他周旋。” “司云麓眼里不揉沙子,这点事还是别落到他手里。否则经他一审,容易打草惊蛇。” 王管家点点头,又出言试探。 “那您还进去看一眼吗?” “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一眼。”宁王举步进入密室,见椅子上绑着个妙龄女子。 王管家语气毕恭毕敬:“用了点手段,还没招。” 宁王微微蹙眉。 “这点小事莫不是还要本王亲自出马?不招就丢给骊娘,调教调教拉出去接客,横竖不能赖着白吃饭。” 王管家心领神会点头,但见那位女刺客用怨毒之极的目光瞪着宁王。 “谢知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用,不配为人!” “你主子派你来之前就没告诉你,本王是什么样的人?”宁王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神苛刻,“这个姿色,放在燕玺楼我都怕亏本。” 那女子大概没受过如此侮辱,气血翻涌引发旧伤,一口污血喷出来。饶是宁王闪避及时,身前仍不免溅上几滴,顿时有了白璧微瑕的破碎感。 他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既然这么有骨气,那便成全她,今晚就让骊娘把她推出去。”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响起吵嚷声,宁王眉心一沉。 燕玺楼是会员制,能进来的非富即贵,所以一直被他当做比较靠谱的情报收集处,几乎没有出现过什么喝花酒殴斗的场面。如此喧哗,属实有点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陆夭倒是真没有考虑过主人的心情,因为她跟谢文茵刚走到后院外上画舫的地方,就被一群纨绔盯上了。 为首的墨衣男子摇摇手中折扇:“骊娘真是不地道,咱们兄弟千里迢迢从北疆赶过来述职,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给爷带过来?” “估计是没顾得上领出来,这不是还没入夜嘛!”一个随从立刻狗腿地附和,“谁不知道您是两广总督魏大人的公子,怠慢谁也不敢怠慢您啊。” 两广总督?那就是先皇所认义女敏慧郡主的夫婿啊,论起辈分来,这位还是宁王和谢文茵的外甥呢! 陆夭跟谢文茵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的困惑。 两广总督五年才回都城述职一次,前两回大概这位少爷年纪还小,所以不曾见过谢文茵,自然也没认出来。 “就是,风月场谁不知道我魏泽轩的大名。” 陆夭腹诽:合着您身为纨绔还骄傲上了? “瞧瞧这俩小美人儿,嫩的跟水葱似的!相逢就是缘,陪本公子喝一杯再走,如何?”说着伸手就要去拉谢文茵。 陆夭快他一步,把谢文茵护在身后。 “别动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36章 替王爷教训便宜外甥 谢文茵惊讶于陆夭对她的维护。 她从小被人宠着长大,哪受过这种腌臜气。况且整个天子脚下,都是她家的,底气自然更足。 “别怕他,本公主是你……” “姨妈”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陆夭及时扯了一把。 这几个人虽是纨绔,但看得出筋骨不错,尤其是那个叫魏泽轩的,明显有功夫底子在身。即便她带了金针,两个弱女子怕是也寡不敌众。 而且这个时候,谢文茵即便表明身份,对方大概率也不会信,跟嫖客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仔细想想还是自己冒失了,因为从来没想过会在青楼遇到麻烦。 她这时才开始有些后悔贸贸然把谢文茵带出来了,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太后,就是宁王她都没脸去见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济于事,只能想对策。 陆夭飞速盘算着。 司寇和宁王肯定都在附近,她若是大声呼救应该管用。可这样一来,她和谢文茵的身份就暴露了,闹出去,宁王府和太后那边面子上都不会好看。 还是靠自己。 “冲你来?本公子确实也更中意你,看这长相就是小爷的菜!”魏泽轩说着就要上手去摸陆夭的脸,不料却被陆夭躲掉。 “既然几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妨直说,我姐妹二人不是这燕玺楼的姑娘,只是因为找人才误闯进来。几位也不像是逼良为娼的,不若放我们走。” 一众喽啰笑起来。 “到手的鸭子要是飞了,我们兄弟以后还怎么出去混?” 谢文茵有点着急,陆夭却不慌不忙。 “要是落个强抢民女的帽子,几位出去混也不光彩。” 看为首的魏泽轩有几分犹豫,陆夭猜想大抵是出身名门,多少也有些廉耻,于是继续鼓吹。 “不如这样,我们赌一局。我若赢了,乖乖让我们走,如何?” 魏明轩乐了。 “赌?你确定吗?小爷纵横两江赌场的时候,你可能是个还没总角的小姑娘。”他看向陆夭,笑容带点揶揄,“要是我赢了怎么办?陪小爷喝一杯?” “那你这顿酒钱可以省了。”陆夭眼神促狭,“因为你赢不了。” 魏明轩来了精神,他爹是两江总督,亲娘是敏慧郡主,自幼八百里地一根独苗,被宠得无法无吃喝玩乐,就没有不精通的。 眼下居然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能稳赢自己,真是新鲜又刺激。 本来打算喝一杯就放她俩走,这下子小丫头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你说,赌什么?别说小爷欺负你,六博弹棋骰子牌九,随便你挑。” “既然魏公子这么大方,那我不客气了。”陆夭眨眨眼,“就投壶。” 这下不止魏明轩,连谢文茵都愣了。 投壶在大楚颇为盛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书院,大家没事儿的时候都喜欢玩上几把,虽然规则简单,但要把把投中着实不易,是臂力和眼力的考验。 谢文茵看了看陆夭细瘦的手腕,不由得担心,于是趴在她耳畔低语。 “你行不行啊?” 陆夭冲她笑笑,也压低声音。 “不行我们就喊人。” 魏明轩反倒有些犹豫,他自幼习武,投壶对他来说过于容易,跟这么个小姑娘比,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要不换一个?” “魏公子刚才还让我自己挑的。” “我是说了让你挑。”魏明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但投壶我太占便宜了,你换一个。” 陆夭微微有些惊讶,到底是宁王的外甥,虽然纨绔,但家教还是不错的。 “多谢魏公子好意,但是不必。”陆夭挽起袖子,“我们也不用三请三让那些虚礼,直接来。” “小姑娘痛快!”魏明轩觉得十分投脾气,“等会儿喝酒,我让你三杯。” 陆夭心说谁要你让,本姑娘今天就要替王爷给你涨涨家教。 燕玺楼随处可见赌具,陆夭也不客气,自己抽了八支箭矢在手里,然后用食指拈住箭身,默默瞄了瞄距离。 “既是赌博,那就别玩什么依耳、贯耳的花样,八支箭,投多者胜。” 魏明轩点点头。 二人面对丈八远的壶,各自开投。 三支箭之后,魏明轩便开始相信,陆夭确有本钱跟她赌。 只见小姑娘的箭不偏不倚,总是正中壶口,而且每次都能巧妙避开壶里的箭,乖乖找到新位置。 有点意思。 不过这么下去,越往后箭越难入,而且姑娘家臂力都差,扔到后面肯定失去准头。 思及至此,魏明轩手上加力,投得愈发起劲儿,可陆夭却死死咬住,箭箭正中壶心,没有半点后劲不足的样子。 很快二人都只剩下最后一支箭,魏明轩心说,小姑娘手气不赖,大不了打平重赛。 孰料就在他将箭出手之后,陆夭突然调转方向,将手中仅剩的那支箭投向魏明轩的箭壶。 两支箭在空中相撞,魏明轩那支被弹落到一旁,陆夭的箭稳稳进壶。 “我赢了。”小姑娘抿唇笑了,那一笑如云开雨霁,连谢文茵都看愣了。 魏明轩还没从美人一笑中回神,周围那些喽啰不干了。 “你这是作弊,把人家箭打掉了,哪有人这样玩的?” “怎么是作弊呢!”谢文茵不干了,“他有本事他也把我三嫂的箭打掉啊,事先又没说一定要投到自己的壶里。再说,一个大男人,臂力还不如个小姑娘,怎么好意思!” 陆夭因为谢文茵这句脱口而出的“三嫂”暗暗弯了唇角。 喽啰们一时也接不上话,魏明轩定了定神,刚才那一箭他用了七成力,居然被个小姑娘轻易打掉,这份打击比输了比赛更丢人。 “我们再比一次!” 陆夭沉下脸,刚刚还觉得他这人有几分担当,没想到这就开始耍赖皮了! “早知道魏公子输不起,也就不用比这一局了。” 魏明轩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小人,急急忙忙解释。 “我没有耍赖的意思,等下无论输赢,我都放你们走。” “那就更没有比的必要了。” 魏明轩不好意思挠挠头。 “我这些年跟人比投壶从来没输过,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输的。”说完又找补一句,“你放心,就算你刚刚那一箭是侥幸,等下比完我也放你走。” 谢文茵急了,这不就是耍无赖嘛。 “横竖都要放我们走,那我三嫂有什么理由跟你再比。”她不屑地冷哼,“技不如人就回去多练练,再比一百局也是输,何苦!” 陆夭心底暗笑,这话还真不是吹牛。 她这一手投壶的技术是前世宁王亲自教的,因为常年在深宫陪太后,女眷们难免找些消遣,通常也不敢赌银子,就赌喝酒。陆夭酒量奇差,每每吐得昏天黑地,为让她防身,宁王可是狠下功夫让她练过一阵子。 魏明轩技术再好,也不是专攻这一项的,加上没有防备,输了也情有可原。 “就再比一箭,求你了,真的。”魏明轩像个大狗般猛摇尾巴,满脸乞求神色。 陆夭无奈叹口气,心知再这么纠缠下去也走不了,她还得带着谢文茵去找司寇,于是点点头。 “那就一箭定胜负。” 魏明轩立刻喜笑颜开,不住点头,急三火四把刚刚壶里的箭矢都倒出去,又捡起两根一样的箭,掂了掂重量差不多,将其中一支递给陆夭。 谢文茵自动自发在旁边当起了裁判。 “三!” 陆夭瞄准。 “二!” 陆夭力沉手腕。 “一!” 箭还未出手,只听旁边“咚”地一声巨响,魏明轩直直倒在地上。 周围人都愣了,玩个游戏而已,这怎么还死过去了? 陆夭一个箭步跨上去,把手搭在魏明轩脉上,随即皱眉。 “是过度紧张诱发的胸痹!”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37章 梦中情人秒变舅母 陆夭没有想过,小小一个赌局会让魏明轩紧张到直接胸痹昏迷,亏他还是大楚的皇亲贵胄。 不过这倒也从侧面说明此人为人赤忱,不然的话,大可以不那么在乎输赢。 谢文茵在一旁捏紧手指,虽说昔日敏慧郡主出嫁时她还未出生。但到底同为皇室宗亲,总归多了点超出常人的关心。 “三嫂,他不会死?” 这一个“死”字出口,周围喽啰们都傻眼了,他们都是都城叫得出名字的纨绔,家里父辈大多还在朝堂当差。要是这金尊玉贵的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回家被老子揍一顿那么简单了。 “把她俩扣下,就是因为跟她赌,明轩才突然发病的!” 有一个挑头的,其他几个立刻跟着附和,胆大的上来就想按住谢文茵。 孰料就在电光火石间,一粒石子破空而至,不偏不倚打在那人手上。 下一刻,人影一闪,有人将谢文茵严丝合缝挡在身后。 “司云麓!”谢文茵的声音带着十足十的雀跃,又有点不自觉的撒娇,“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不是该我问七殿下,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吗?” 谢文茵在皇室行七,亲近的人都唤她小七,只有司寇一直恪守礼仪叫她七殿下,恭敬中透着几许疏离。 城中官家子弟没人不认识司寇,于是纷纷行礼并告状。 “司大人,就是这两个女子,把魏公子害得昏迷不醒。” “对,把她们带到大理寺去问罪,各种刑法都过一遍,看看是不是北狄派来的奸细!” 司寇没理会众人,而是径直看向谢文茵。 \"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怎么会在这儿。\"大抵是动了真气,司寇也没用尊称,“不是出城养病了吗?” “我昨日便回来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的行程。”谢文茵有些赌气,“还有,来这种地方怎么了,许你来不许我来?” “我是来查案,正儿八经的公事。”司寇耐着性子解释。 “你就是影射我每天不务正业呗?”谢文茵骄纵脾气上来了,“我跟三嫂来长长见识!怎么,不许吗?” 司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陆夭,眼神意味深长。 “原来宁王妃也在,这就是王妃之前所谓的事业?恕司某不敢苟同。” 陆夭还记仇之前司寇对宁王不够尊重的事,也无意与他多费唇舌,从荷包摸出三根金针,准确扎在魏明轩的中府、中脘、灵台三处大穴。 几个喽啰吓了一跳,立刻嚷嚷起来。 “你想对明轩做什么?!” “对啊,司大人,快阻止她!” 司寇还未开口,陆夭不堪其扰。 “想让他活命就都给我闭嘴!”众人大概始料未及一个小姑娘有如此魄力,一时间都不敢再开口。 陆夭眼神在那几个纨绔身上一一滑过,带着某种审视。 “过来,把他衣服给我扒了。” 宁王从后院匆匆赶到画舫的时候,刚巧听到这句,他眼睛立刻危险地眯起来。 “你要扒谁的衣服?” 陆夭回头,见是宁王,先是有被抓包的尴尬,但随后又想起正事。 “王爷来得正好,我正要救你外甥。” 宁王正在气头上,冷哼一声,不假思索就怼回去。 “救你外甥。”特别加重那个“你”字。 陆夭脑中迅速盘算了一下辈分,自己嫁给他,对方的家人也是自己家人,嗯,没毛病。 随即乖巧地点点头:“对,救我外甥。” 宁王被气得险些飙脏话。 那几个纨绔自然认识他,于是恭恭敬敬行礼,只是碍于此人平日积威甚重,不敢造次。 谢文茵自幼被宠着长大,倒是没这个顾虑,亲亲热热叫了声三哥。 宁王刚刚全副心神都被那句“扒光”吸引,此时才看见这个妹妹。 “小七?”宁王皱眉,“你怎么也在这儿?” 谢文茵忍不住想翻白眼,不过是逛个青楼,怎么一个两个好像发现天大的事情一样。 “我让三嫂带我来见世面。” 陆夭心里松口气,还算她够义气,没说是自己主动带她来的。 宁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在陆夭和谢文茵之间来回打量,仿佛这样就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他一阵见血问出关键问题。 陆夭藉由给魏明轩施针的动作,巧妙躲开了宁王的灵魂发问。 谢文茵倒不觉怎样,直截了当回答。 “在宫门口遇见了,三嫂说带我出来玩,就来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司寇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初次见面你就敢随便跟别人走?” “三嫂又不是别人。”谢文茵亲亲热热挽上陆夭,“一见如故没听过吗?” 宁王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指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魏明轩问道。 “谁解释一下,难不成你们跟他也一见如故?所以上了同一座画舫!” “算是。”谢文茵觉得跟这个外甥素未谋面,也算一见如故,“虽然开头不怎么愉快。” 宁王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挑战,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吩咐王管家。 “把人丢出去,再把他们几个挨个送回家,转告给各自父亲,务必好生管教。” 那几个人听闻“好生管教”,当即如丧考妣,这就意味着回去绝对不止一顿竹板炖肉那么简单,随之而来的还有禁足和断月钱。 “别人可以,这个得留下。”陆夭伸手想去扒魏明轩衣服,但想想觉得似乎不太妥当,“他的心痹之症应该是老毛病,王管家把他衣服脱了,减轻心肺压力,我再给他扎一针。” 尾随而至的王管家急忙依言去做。 陆夭拔掉三处大穴的金针,又在中脘重新换了一根更细的,入肉足有两寸。 只听得魏明轩“哎呦”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他定一定神,就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但这次没有府医随行,胸口这根针又是哪儿来的呢? 陆夭见他没有大碍,伸手从他胸口拔出那根金针,擦拭干净,熟练地放回荷包。 魏明轩的眼睛顿时亮了。 原来这小姑娘不但赌艺高超,还懂岐黄之术。 妈呀,是上天垂怜他还没娶媳妇儿,特地送来一个吗?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给他准备的啊。 为了挽回之前在人家心目中的糟糕印象,魏明轩整整衣冠,急急起身施了一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刚刚在下让二位陪酒,着实是唐突了,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话没说完,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甩到墙上,紧接着被一双手死死扼住喉咙。 “你说,你让她陪酒?” 魏明轩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去见早逝的爷爷了,他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没陪成。” 颈间力度瞬间又加了两分。 “你还想陪成?”宁王阴测测的声音传来,听在魏明轩耳朵里不亚于催命符。 陆夭怕宁王手底下没轻重,于是上前去拉。 “王爷先冷静,这是敏慧郡主的独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前世宁王起兵,敏慧郡主夫妇二话没说从两广调了一支精锐,也算雪中送炭的盟友了。 宁王微微松开些力道。 “那我就替他母亲好好教教他。” 魏明轩不傻,观宁王神色气度,再加上他微跛的左脚,立刻判断出这就是母亲常挂在口中的三弟,于是立刻乖巧施礼。 “舅舅教训的是,确实是外甥唐突了,但外甥在这还有一事斗胆相求。” 他越看陆夭越觉得这么好的姑娘,若不抓紧怕是就要变成别人的了,但他父母远在广州鞭长莫及,眼前能做主的,唯独眼前这位宁王舅舅。 “外甥刚刚相中个姑娘,想斗胆请舅舅帮忙出面向对方府上问问,若是还没许人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话没说完就收到来自各方的诡异眼神,他皱眉回想,没觉得有哪句话说错了啊。 宁王倒是不怒反笑。 “你先等等,既然是自家人,本王合该介绍一下。”说毕他揽过陆夭,笑容温煦,“这位是你舅母。”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38章 醉酒表白 王妃不讲武德 陆夭被宁王难得揽住她的那份主动搞得小鹿乱撞,虽然也同情魏明轩,但实在太过亢奋,所以面上流露出来的情绪,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雀跃。 可怜魏明轩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直接傻在当场,母亲不是一直说宁王不近女色吗?怎么突然出来个舅母。 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的谢文茵这时难得好心了一把。 “没错,这是我刚过门的三嫂,你按辈分得跟着叫三舅母。”大概是想报刚才被调戏的一箭之仇,谢文茵又故意补了一刀,“刚刚听你说想让三哥去帮你提亲,不知是哪家姑娘?” 魏明轩还沉浸在心仪的姑娘突然变成舅母的惨痛事实当中。见谢文茵发问,觉得既然已经失恋了,好歹在众人面前就不能再失态了。 于是咽了咽口水,调转方向看向谢文茵。 “其实我是想问,你许人家了吗?” 话一出口,立刻接收到比刚才更诡异的各方视线,魏明轩感觉自己后背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又说错话了? 谢文茵难以置信把指头指向自己,声音都变调了:“你问我?” 魏明轩仔细打量,发现谢文茵长得娇俏大方,而且言语活泼,越来越觉得她是个顺坡下驴的不二人选,于是重重点头,看向宁王。 “舅舅若是不介意,能否帮我登门问一问这位姑娘的亲长,是否许了人家,明轩不胜感激。” “我倒是不介意。”宁王眼尾状极无意地扫过司寇,“就怕有人介意。” 司寇倒是不闪不避,极其自然地接口。 “敏慧郡主是陈将军独女,当年将军战死沙场,先皇怜恤她孤身一人,收为义女,后来从宫里出嫁。”他语气没有任何跌宕起伏,就像是在读刑法词条,“虽然郡主和七公主没有血缘关系,但按照辈分,魏公子还是应该叫一声七姨母才对。” 魏明轩的脸像打翻了五色盘,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先后相中的两位姑娘,居然一个是舅母一个是姨母,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王管家在一旁憋笑憋得肠子都要打结了,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正经模样。 魏明轩到底是燕玺楼的客人,又跟王爷沾亲,总得有个人出面解围。 于是他轻咳两声。 “魏少爷今晚也累了,身体怕是还有些不舒服,如若您打算回府,我让王府亲随送您一程。”他顿了顿,“或者您要是想留宿,我让骊娘给您准备上房。” 魏明轩此刻恨不得有个蚂蚁窝能钻进去,一听能走,立刻拱手抱拳。 “有劳,家里在都城有宅子。我不回去,那些下人们不放心。” 王管家同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一起向外走去。 魏明轩临走前还忍不住看了眼被宁王环住的陆夭,整个人小鸟依人窝在宁王怀里,倒真真儿是一对璧人。 宁王看了看碍眼的司寇:“他都走了,你还不走?” 司寇没理会他,而是直接走到谢文茵身边。 “七殿下不走?要宵禁了。” 谢文茵被这句尊称搞得起了逆反心理,杵在原地动也没动。 “要走你走,我要留下跟三嫂逛逛。” 司寇不急不躁,甚至连眼神都没挪开一点。 “那我在这里等七殿下,等逛完了,送你回宫。” “司大人不怕知法犯法吗?”谢文茵挑衅道,“大理寺卿公然违反宵禁,你这正三品还想不想再进一步了?” 司寇眸光微闪,没有回答。 谢文茵也觉得两个人这些年始终不远不近,其实没什么意思,顿时有些泄气,语气也有些恹恹。 “你回去,不用管我了。若是宵禁关了城门,我去跟三嫂将就一晚就是。” 陆夭眉心一动,想到今日她俩硬闯燕玺楼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逮住司寇问个明白吗? 眼前大好机会,孤男寡女,私下相送,谢文茵这个傻子居然要白白错过? 思及至此,她想都没想就直接拆台。 “公主还是跟司大人回去,我跟王爷约好了要画舫游湖。”陆夭故意笑得暧昧,“今晚怕是不好跟你将就。” 谢文茵被陆夭临阵倒戈的行径气得不轻,刚要反驳两句,就被对方拉住。 “你忘了咱们来干嘛的吗?”陆夭伏在谢文茵耳畔压低声音,“不就是来问司大人是不是要定亲了?” 谢文茵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她抬眼看向司寇。 那人逆光站在月色里,从头到脚都是大写的俊逸风流,可就是这么个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居然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了? 谢文茵感觉心头微微泛酸。 “也别太悲观,可着这整个大楚,你见他送过哪个姑娘回家?”陆夭开启三寸不烂之舌,继续打气,“路上抓住机会,问问清楚,别辜负了咱特意换的这身行头。” 谢文茵点点头,像以前每一次一样,越过司寇径直往外走。 司寇礼貌性跟陆夭颔首道别,尾随而去。 二人动作自然到仿佛本就该是这样。 宁王有些惊讶,谢文茵是太后老来女,被全后宫捧着长大,素来软硬不吃,有时候连太后本人都拿她束手无策,今日居然会因为陆夭两句话轻易就改了主意? 他不着痕迹打量陆夭,不知道这丫头给她施了什么咒。 所有人都走了,偌大的画舫一时间沉寂下来。 “你跟本王约好了画舫游湖?” 陆夭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借他的名义撒了个谎,立刻回头做狗腿状。 “随口说说而已,咱们这就走,还能赶在宵禁之前回府,我给王爷做宵夜。” “急什么?既然王妃都提出来游湖了,不答应好像本王有多不近人情似的。”宁王在窗口处优雅落座,“不就是游湖吗?那就游。等下王妃若是还想见识见识青楼,本王也一并奉陪。” 这是要翻旧账的节奏。 陆夭此刻恨不得生出一百张嘴来辩解说“我没有”,但她确实是在燕玺楼里被宁王抓了个正着,而且还有外男。 宁王好整以暇看着她,下巴朝陆夭点点。 “坐啊,罚站干嘛?” 陆夭依言坐下,像只兔子般乖巧。 “我可以解释。” 因为这画舫都是给朝中权贵消遣的,所以每一艘里面都有茶酒预备着。 “解释?不是该先问问本王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楼里吗?”宁王伸手倒了杯梨花白给陆夭递过去,“你要解释什么?” “我去面见太后,出宫时候碰见琳琅,她说想见司寇又不好自己一个人去,就拉我作陪了。”陆夭深谙宁可死道友不可死贫道的道理,所以甩锅十分干脆,“我是被她拖着来燕玺楼的。” 宁王皱了皱眉,陆夭唤谢文茵小字时有股顺理成章的亲密,就好像她们认识了很多年。 “你们年轻姑娘家,也这么喜欢做媒?”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想给别人撑把伞啊。”陆夭将那杯梨花白一饮而尽,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淋过雨?你也有爱而不得的青梅竹马?”宁王危险地眯起眼,好像陆夭若敢说是,下一刻就要把她灭口一样。 “当然没有!”陆夭突然特别大声喊了句,把宁王吓一跳。 但见刚才还口齿清晰的陆夭,此刻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大有拍桌而起的趋势。 宁王不可置信看看她喝的那一小杯梨花白,那就是跟甜水儿一样的果酒啊,这就醉了? “你别避重就轻,借机回避本王的问题啊!”宁王不死心戳戳陆夭的脸,试图证明她是装醉。 结果下一刻就被人把手拍掉。 “谢知蕴,你是瞎吗!” 宁王被她突如其来的点名道姓惊着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但见陆夭猛地揪住他领口。 “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第39章 趁机套话 原来你早就喜欢我 宁王一时间不知道该计较陆夭连名带姓叫他,还是该直视对方认认真真的表白。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就这么捧着他的脸,眼神却是半点澄明都看不出,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呼吸出来的淡淡梨花酒香,那点酒气蛊惑了他。 他知道自己应该把那只在脸上作乱的爪子拿下去,但鬼使神差就是没有这么做,甚至把身子凑得更近些,好让她更容易借力。 “我喜欢你啊。”那点梨花白随着陆夭的一字一顿飘到他脑子里,如魔音灌脑,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几个字。 “你喝醉了,这点酒量也敢学人喝酒?”宁王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心情多多少少有点混乱。说不清是因为陆夭的直率,还是不知如何回应的无力感。 “那酒,不是你给我的吗?”醉虽然是醉了,但陆夭的逻辑显然还在。 宁王被气笑了。 “你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陆夭喝酒后反应变慢许多,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消化这句话,才慢吞吞地开口。 “醉了,也没醉。”她向来灵动的表情此刻蒙了层显而易见的沮丧,“可是只有醉了,我才敢说真话。” 宁王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用力掐了一把又快速松开,因为他看得出来陆夭不像是在撒谎,于是想起私下派影卫去查她之后带来的回禀。 过往十六年,她经历干净得像张白纸,哪怕幼时住在外祖家那几年,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 那她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呢?就凭当年凯旋庆功宴上的惊鸿一瞥? 宁王不是颜狗,所以想象不出少女怀春是个怎么样的场景。但看着面前难得迷糊的陆夭,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套话的好机会。 “说真话好啊,那我们就来说点真话呗。”宁王觉得此刻自己像是个诱拐良家少女的骗子,“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本王的?” 陆夭松开捧住宁王脸蛋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宁王怕她站不稳,急忙扶住。 小姑娘认认真真思考了半天才回答。 “上辈子。” 宁王险些直接把她扔地上。 “说好的要说真话呢?” “我说的是真话啊。”陆夭垮着一张小脸,“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 宁王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 “那你喜欢本王什么?” “那可多了。怕我冷就在冬天还没来的时候就早早烧地龙,帮我配齐特别贵也特别难配的各种香料,不在乎我没有嫁妆下嫁。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还在外人面前还各种维护我。”陆夭一件一件掰着手指,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可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把你害死了。” 宁王听得云山雾罩,但敏锐捕捉到话里的漏洞。 “等一下,什么叫: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还在外人面前维护你?”他被搞得有些糊涂,“你难道不是一直喜欢本王吗?” “当然不是,我一开始瞎了眼。”陆夭愤愤地跟自己发着脾气,“我太傻了,真的!” 宁王凭借她颠三倒四说的这几句话,大概理出了大意。 她说的那个人,要么是真实存在,并且跟她确实生活过的,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别说陆府不敢把二嫁女送到皇室,就说他派出去的影卫,也不敢隐瞒陆夭嫁过人这种天大的事。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姑娘家好像都对未来夫婿有些奇奇怪怪的憧憬。但细枝末节这么清楚,臆想绝不会这么事无巨细。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陆夭,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于是宁王缓缓蹲下身子,轻轻捧起陆夭的脸,语气带着某种诱拐的味道。 “那你说,在上辈子,最后我们怎么了?” 陆夭仿佛被定格住了,她跟宁王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一颗眼泪落下来,温热的液体砸在宁王手背上。 “是死了吗?”宁王小心翼翼试探着,“而且死得很惨?” 小姑娘没回答,却突然笑了。 “这辈子,要换她们死得很惨了。” 宁王还没来得及搞明白她口中的“她们”指的到底是谁,陆夭便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咱们回府!”小姑娘在他胸前磨蹭着,语焉不详地撒娇,“这里有股味儿,你身上也有,我不喜欢。” 她说的应该是脂粉味,宁王好气又好笑,明明留下要泛舟游湖的是她,现在挑三拣四也是她,但这会儿又不好跟一个醉鬼计较,只能吃个闷亏。 “回府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宁王也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上辈子你喜欢上我之前,有没有心仪的人?” “心仪?”她眼神已经开始不聚焦,却还在努力思考着,“可我上辈子只认识你一个人啊。” 宁王待要再想问她,她却不肯再好好回答,甚至都不肯好好站着,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 “太子是王八蛋!陆仁嘉也是王八蛋!”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皇后,最阴险狡诈的就是她!” 宁王倒是不觉得她这一串大逆不道的话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被话中的内容吸引。 “你的意思是,所有幕后主使,都是皇后?” “我不知道。”陆夭摇摇晃晃,“但太子和太子妃都是白痴!” 说着觉得口渴,于是又从桌上捞了个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待宁王发现那里面是梨花白的时候,陆夭已经喝下去大半壶。 这下好了。 宁王知道今晚别想消停了,但从不做亏本买卖的他,还是想尽可能在陆夭丧失意识之前挖掘更多信息。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上辈子经历过的吗?” 陆夭打了个酒嗝,把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是我做梦梦到的。” 宁王松了口气。 本朝开国皇帝崇尚方士,怪力乱神之事他虽然不信,但也并不排斥,他手下门客就有极擅卜卦的方外高人。 从陆夭今晚透露的线索来看,她大概是做过一些有关前世的梦,所以才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宁王也忍不住好奇,前一世的两个人最后到底是什么结局。 可是看看靠在他身上已经意识迷离的陆夭,他觉得今晚也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要不要回府? 大楚宵禁相对严格,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今晚在燕玺楼将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后院有间专门给他布置的雅室,从不对外开放。 但带着陆夭显然不行,一个姑娘家在青楼过夜,被人知道了,名节也就不用要了。好在她已经嫁给自己,不用考虑婚事问题。 宁王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知不觉已经把陆夭摆在真正宁王妃的位置了呢? “到底走不走嘛!”陆夭撒着娇又打了个酒嗝,“你身上的脂粉味儿要把我熏死了。” 宁王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认命把她背上身,脸上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宁王府 一直在府里候着的孙嬷嬷看见二位主子的时候吓了一跳,王爷背着王妃,一路从马车上下来。 “这是怎么了?伤着了?”孙嬷嬷急忙上去,想把陆夭从宁王背上扶下来。 “不必,她睡沉了,我背进去。”宁王回头嘱咐着,“去让厨房熬碗醒酒汤备着。” 孙嬷嬷忙不迭点头,刚要去厨房,又被叫住了。 “加一点桂花蜜,王妃吃不了酸苦。” 孙嬷嬷笑得脸上褶子都舒展开了,忙不迭地往厨房跑去。 陆夭被对话吵醒,但她不想起身,于是把脸深深埋在宁王的颈窝处,宁王感觉背后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醒了就下来自己走。” “我还没醒。”陆夭睁眼说着瞎话,把环着宁王脖颈的手又紧了紧,公然耍无赖。 宁王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这样,明早醒来肯定会后悔的。”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40章 陆小夭清醒后怕是要悔死 就在宁王趁陆夭酒醉套话的时候,谢文茵也在想方设法从司寇嘴里探听消息。 两人分别坐在马车两端,仿佛隔着天堑,但这并没能阻碍谢文茵想要一窥究竟的欲望。 “听说学士夫人给你相看了人家?”她装出浑不在意的口气,“是哪家姑娘,说出来听听,满城贵女没有我不熟的,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司寇抬头看她,眼里波澜不惊。 “殿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这里除了你只有我,就别殿下殿下的了。”谢文茵觉得有些没意思,“司云麓,小时候你对我不是挺不客气的吗?怎么这几年越来越生分呢?” 司寇并没介意自己被她连名带姓地叫。 “小时候不懂事,有些事长大想明白了才发现其实错得离谱。” “就比如大学士让你读书,你却偏偏想去大理寺一样?”谢文茵往他那边靠了靠,“我一直都没搞懂,你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啊?俸禄不高,还容易得罪人。” “大理寺凭本事升级,能在最短时间升到我想要的位置。” “你想位列三公?” 谢文茵也有些惊讶,她认识的司寇向来是刚正不阿的代名词,从没想过他执意去大理寺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升职快。 “算是。” 这个消息显然比司寇定亲更让谢文茵好奇。 “为什么?你也不想是贪恋权贵的人啊。” 但司寇显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距离宫门还有段距离,殿下无聊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别啊。”谢文茵直接凑过去坐到他旁边,哥俩好似的用手肘撞撞司寇,“说说呗?你是不是看中哪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怕人家家里不同意,才执意想快速升迁的?” 司寇别过脸,不予理会。 但谢文茵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她立刻挪坐到司寇的另一侧。 “不应该啊,大学士名满大楚,连续三任太傅都出自你司家,那可是朝中一股清流,谁敢瞧不起你?” 司寇依旧不想理会她。 谢文茵开始盘算城里这几个高门大户家的闺秀。 “陆家就算了,我三嫂和太子妃肯定不能再指望,况且六部也没人敢挑你的家世。左相家的两个嫡女年纪都太小,难不成是苏丞相府的五小姐?”谢文茵倒吸一口凉气,想想又觉不对,“可你也不像是会喜欢那种大家闺秀的人啊。” 司寇被她这句话说得转身。 “那你觉得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人?” 谢文茵被这句话问愣了,相识十余载,她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司寇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性子冷,应该找个活泼的去中和,比如她。 但是一起十几年了,司寇并没流露出类似的意愿。 苏丞相府这位五小姐是出了名的贵女,而且身份出挑,长房嫡女,上面四个哥哥,都在朝中任职。不管从家世还是人品上,确实有资本让司寇弃文从法,走上快速晋升这条路。 谢文茵忽然有些慌张,她跟苏五小姐在皇家宴会也有过几面之缘,姿色人品俱是上佳,哪怕是配司寇这种黄金单身汉,也说不上辱没。 “怎么不说话了?”司寇极少见她沉默的样子,于是追问了句。 “没什么,五小姐确实不错。”谢文茵说这话的时候捏紧了自己的虎口,“那家里去提过亲了?” “尚未。” 谢文茵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像这种级别的权臣联姻,为免忌讳,通常都是先去皇帝那里通个气,然后直接走赐婚一途。 思及至此,她的心又开始揪紧。 “那你是先准备去问问皇上的意见?” 司寇模棱两可地“嗯”了声,显然是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谈。 谢文茵也失去了继续探究的欲望。 大楚如果尚公主,驸马是不能在朝中任职的,更别说位列三公了,司寇在大理寺做得风生水起,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大概是不肯为了前途娶她。 相比之下,她这个只会拖后腿的,和苏五小姐那种能带来助力的,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况且司寇又不傻。 谢文茵揪着自己袖口上的团花,越看越觉得今天刻意打扮,然后还硬闯青楼,种种的种种简直像个笑话。 “这衣服很衬你。”司寇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很少见你穿的素净。” “三嫂帮我选的。”谢文茵有些没精打采,她自恃做不了司寇喜欢的娴静美人。 “那说明宁王妃还是不够了解你。” 谢文茵惊讶抬头,意外发现司寇并没看她。 “其实你做自己就好。”司寇背对着她,声音显得有些远,“想骑马就骑马,想打球便打球,不必成为那些闺秀。” “我也成不了啊。”谢文茵笑得有些自嘲,“不擅女红,不懂中馈,如果不招驸马的话,只适合嫁给那种没有承爵压力的嫡次子。” 司寇是长房长子,正妻必定要做当家主母的。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两人在相对无言中到了宫门口,远远便看见太后身边大宫女在四处张望,八成是在等她。 “有人来接殿下,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司寇替她掀开车帘子,“路上小心。” 谢文茵从荷包里掏出一枚护身符递过去。 “从西山回来路上求的,查案的时候带着,图个安心。” 司寇却没接。 “殿下现在不比小时候了,随随便便送外男东西,被人知道容易惹闲话。” 谢文茵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司大人爱惜羽毛,怕惹闲话,那就扔了。” 说毕将护身符往司寇怀里一丢,转身跳下马车。 司寇没动,直到看着她身影没入宫门,才转头对车夫道。 “走,今晚不回大理寺,回学士府。” 宁王府 陆夭上辈子没有宿醉的经验,醒来后只觉头疼欲裂,头晕眼花。 接过孙嬷嬷泡的解酒茶,很快便觉入口甘甜,人也清醒了几分。 “这茶里还加了桂花蜜?” “是王爷让加的,怕您喝着酸苦。”孙嬷嬷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奴自打王爷出生就在身边伺候,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陆夭又抿了两口,愈发觉得甜香满口。 “王爷人呢?” “上朝去了,今日初一是大朝会,千叮咛万嘱咐让王妃多睡会。”孙嬷嬷神秘兮兮伏在她耳畔,“按这个蜜里调油的劲儿,老奴是不是要开始预备小世子和小郡主的东西啦?” 陆夭一口醒酒茶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把脸都憋红了。 “这有什么害臊的,开枝散叶多正常的事儿啊。”孙嬷嬷急忙帮她按摩,“您是没瞧见昨天王爷把您背回来那个劲儿,啧啧。” 陆夭记得自己昨日在画舫喝醉了,对于她和宁王在船上的对话多少有些印象。只是部分片段模糊,不能完全回忆起,只记得仿佛提及了前世的一些经历。 她似乎是哭了,还忏悔了自己所做的种种。 其实说出来也好,她不可能背负这个秘密跟宁王过一辈子的。 正想着,外面就传王爷散朝回来了,孙嬷嬷极有眼色地躲出去,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宁王进门看见陆夭在床上发呆,料想她还没完全醒酒。 “贪杯的滋味如何?” 陆夭见宁王与往日神色无异,于是试探性开口。 “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或者做什么不该做的?” 宁王好整以暇地弯起唇角。 “怎么没有呢?王妃抱住本王不撒手,众目睽睽之下硬要本王把你背进府里。” 陆夭脑海中浮现零碎片段,似乎确有这回事,她揽住宁王脖子死不肯放,登时脸涨得通红。 偏生宁王还不依不饶逞口舌之快。 “我就说嘛,王妃次日清醒定要后悔的。”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41章 他心仪的会不会是你呢 陆夭向来深谙输人不输阵的道理,所以即便内心羞愧到恨不得找个蚂蚁窝钻进去,但面上还佯装镇定。 “为什么后悔?我做什么丢人的事了吗?”她故作夸张地伸个懒腰,“哎呀,我这人酒品不好,睡一觉什么事都忘了。” 宁王看她脸红得要滴血,决定见好就收,不再逗她了。 这下陆夭反倒有些不安,她掀了被子下床,试探性地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王妃还记得做了什么梦吗?” 陆夭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搞得有些懵,她仔细回想,好像没有做梦的印象,于是摇摇头。 宁王给自己沏了杯茶。 “没有梦到本王?” 陆夭眨眨眼,有些不太明白宁王突如其来的豪放。 “王爷希望我梦到你?” “不是你说经常会梦到前世的事情吗?”宁王好整以暇喝口茶,“一开始没有喜欢本王,后来喜欢本王的时候却迟了。” 陆夭的后背一瞬间变得僵直。 “我昨晚是这么说的吗?梦到的?” “自然是梦到的,难不成你还真能重活一世?”宁王的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不信。 陆夭心底暗暗松口气,看来即便是醉酒,她也保持了基本的警惕性,没有什么都随便往外乱说。 怪力乱神之事,常人大多不相信,她也不想给宁王府惹麻烦。所以还不如说是做梦,至少可信度高一点。 “如今我嫁给王爷,近在咫尺,睁眼就看到了,用不着梦。”她熟练地打着太极。 “我不知道你从那些梦里都看到什么,经历了什么,但这些话绝不对外人言。”宁王放下杯子,正色道,“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不能轻信任何人,即便是你亲爹陆尚书也不行。” “那我可以相信王爷吗?” 宁王已经习惯陆夭突如其来的直球,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对本王最好也要留三分心眼。” “王爷着实多虑了,我对你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夭笑笑,“但我目前梦到的事情还很有限,除了知道太子妃夫妻俩包藏祸心,就只有皇后要多加提防。” 宁王料想她能说的昨晚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是适时转移话题。 “去洗个澡。”见陆夭杵着不动,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难道要本王给你洗?” 孙嬷嬷端着早饭进来刚好听见这句,立刻停下脚步,激动得手都在抖。 王爷和王妃这么快已经进展到鸳鸯浴的程度了?看来小世子和小郡主的东西真要尽快置办起来了。 陆夭不知道孙嬷嬷在门外的心路历程,还在兀自为那句洗澡发呆,短短数日,她和宁王的关系已经进展到可以随意谈论沐浴这么隐私的事情了吗? 宁王见她还在发呆,好心又补了一句。 “洗好之后换件衣服,等下跟我进宫。” “进宫做什么?”陆夭这下才彻底回过神,“你不是才从宫里出来?” “太后宴请,让本王带你一起过去。” “可太后不是最烦这些虚头巴脑的宴请了吗?”陆夭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太妥当。 宁王挑眉。 “这也是你梦到的?” 陆夭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做梦这个挡箭牌,于是点点头。 “据我所知,太后喜静,除了每年万寿宴和自己的生辰,鲜少主动宴请。” 前世太后曾经跟她说过,吃饭是一件值得精心对待的事情,人多了就失去那种感觉了,所以宴请于她而言是万不得已才会进行的应酬。 “所以你也算有几分面子了。”宁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太后说你和太子妃是皇家新妇,理应自家人聚一聚。再加上小七养病回来,刚好搞个小宴。” 陆夭心里登时有三分清明。 “小宴?能有多小?” “就是除了帝后一家四口和太后母女,就只有我们。” 因着这句话,陆夭不但洗了个澡,而且精心打扮了一下。 这是给宁王府立威的大好机会,也是她第一次以宁王妃身份在整个后宫亮相,绝不能输。 孙嬷嬷帮她梳了繁复华丽的飞仙髻,用八宝攒凤珠钗固定,愈发衬得肤光胜雪。她从陪嫁箱子里拿出一袭嫩黄滚边蜀锦齐胸襦裙穿上,裙子下摆每一折都精心绣了蝴蝶,每每走动犹如被彩蝶包围,把穿裙子的人衬托得犹如天女下界。 果然她从内室一出来,连鲜少喜怒于色的宁王,眼中都流露出几分由衷的惊艳。 一旁王管家见王爷不说话,未免冷场,急忙送上赞美,想以此提醒王爷也说几句褒奖的话。 “王妃今日真是焕然一新,真真儿有皇家气度。” 陆夭也有点不好意思,前世她并不擅大肆装扮,今日也算是拼了。 “这衣服我还没上过身,好看吗?是不是不够庄重?”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宁王终于开口了。 “整个长乐宫就连小七都比你大,要庄重也轮不到你,就这么穿。”说罢起身往外走。 孙嬷嬷急得直跺脚,刚刚说要洗鸳鸯浴那个腻乎劲儿呢,怎么现在又变成钢铁直男了? 陆夭倒是不以为杵,疾走两步跟上,挽住宁王臂弯。 “我觉得今日跟王爷很相称。” 宁王目不斜视,把上马车这几步路走出了雷霆万钧的气势,最后落座之后,才突然“嗯”了一声。 陆夭无声笑了。 长乐宫 太后把宴请就设在自己宫中,除了帝后一家四口,她还叫了舒贵妃,贵妃膝下有静王和允王两子,均是可造之材。若非皇帝一路偏心太子,这二位也是帝位的有力竞争者。 舒贵妃娘家不算显赫,并没有争位之心,所以明知太后支持宁王,还是依附于太后,凭借八面玲珑手腕,在后宫也算吃得开。 太后难得宴请,她第一个便到了,安安分分陪着太后说闲话。 “最近坊间都传遍了,宁王妃在大理寺当堂让人起死回生。这宁王真是不娶则矣,一娶就娶了个拔尖儿的回来。” “她小孩子家哪懂什么高明的医术,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太后给虎将军顺毛,面色无波,“市井传言,一分真九分假罢了。” “也不尽然,坊间还传,宁王对王妃呵护备至,俩人好到蜜里调油,一时一刻都分不开。” 太后刚要接口,就听通传说宁王夫妇到了,但见一对璧人由外进来,整个堂屋似乎都被照亮了。 饶是舒贵妃见过后宫佳丽三千,也忍不住脱口赞了句:“宁王妃端的好容貌!” 陆夭跟太后和贵妃见礼,还没等坐下,就被一股风似地跑过来的谢文茵拉到一边,对方趴在她耳畔低语。 “我昨晚问过了。” “如何?”陆夭也压低声音,二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亲倒是没定,但他有心仪的姑娘了。”谢文茵满脸沮丧,“宰相府的五小姐你知道吗?” 陆夭皱眉,苏五小姐她当然知道,但前世明明嫁给静王了啊,自己和谢文茵还去送嫁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误会了?”陆夭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可能,他说他是为了配得上心仪的姑娘才弃文从法,因为大理寺升职快。”谢文茵苦着脸,“凭他大学士府的家世背景,满朝若说得上高攀的,只有那么两三家,苏五小姐是唯一一个适龄的,可他俩之前明明也没什么交集。” 陆夭迅速从这段话中厘清了重点,然后用一种同情混合了无奈的眼光看向谢文茵。 谢文茵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发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说的那个贵女,有可能是你呢?”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42章 逼太子妃下跪出气 陆夭说完这句话,谢文茵半天没回过神。 “家世贵重需要他一路晋升才能高攀的,首选应该是皇室?”陆夭小心翼翼再一步点醒她,“与其猜测是毫无关系的苏五小姐,为什么不想想,有可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呢?” 谢文茵缓缓抬眼,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陆夭。 因为用力过猛,二人都控制不住后退几步,最后双双跌坐在矮榻上。 “三嫂,我简直爱死你了!” 这一幕别说一旁太后和舒贵妃,连宁王都有些怔住。 “七公主跟宁王妃真投缘啊。”舒贵妃这些年在后宫见惯了谢文茵的颐指气使,从来没见她对哪个皇室女眷如此好脸色,“我还记得前些年裕亲王王妃进宫,还让她奚落一顿,之后见她跟见鬼一样。” “年纪相仿,大概能玩得到一块去。”太后昨日倒是听闻两人一起出宫了,只当是儿时闺中就见过面的小姐妹重聚,也没太在意,但今日一见谢文茵这股子亲密劲儿,倒真不像是泛泛之交。 “七妹能跟谁能玩到一块去啊?”但闻门口传来皇帝的声音,后面还跟着太子,“朕倒要看看,谁能收服她这匹野马。” 陆夭急急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谢文茵,起身行礼。 太子看见陆夭这个从床上起身的动作,眼睛都直了,这身段,这姿态,这要是放到自己寝宫里…… 但他到底知道自己是在太后地盘,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只是在经过宁王的时候,不咸不淡来了句。 “皇婶姿容绝世,皇叔真是把世间好处都占全了。” 这话听上去直白到甚至带些恶意了,尤其他以侄子的身份,怎么听怎么带了轻佻的味道。 “其他好处我不敢当,但娶妻这件事,确实如我所愿。”宁王看了看太子,意有所指,“就是不知道太子跟太子妃是否也琴瑟和鸣呢?” 他明知道陆仁嘉是什么姿色! 太子被宁王这句挑衅气得险些爆粗口,深呼吸半天,才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陆夭行礼之后回到宁王身边落座,看也没看太子,顺手从荷包里掏出块松子酥糖放到宁王手里,伏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道。 “刚才琳琅给我的,说是城外有家熬糖铺子做的,特别香。” 宁王挑眉:“别人给的?你也敢随便给我吃,不怕毒死我你变寡妇?” “不吃拉倒。”陆夭赌气收回来放进嘴里,确实甜香满口,“谁不吃谁后悔。” 宁王忍不住捏她的脸。 二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看得太子火大,索性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宁王从陆夭荷包里又拿了一块糖放进嘴里。 “王爷不是怕被毒死吗?” “你都试过毒了,本王还怕什么?”宁王咀嚼着,“刚才小七跟你说什么?” 陆夭转了转眼珠:“女孩子的秘密。” 宁王斜眼看她,试图从表情里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我警告你啊,跟司寇有关的事儿不许掺和,尤其别跟着小七瞎胡闹。” “你是不是吃醋了?”陆夭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要是吃醋,我就不去了。” “那你还是去。” 二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落在旁人眼里,众人心思各异。 舒贵妃颇为惊讶地跟太后念叨:“您还说坊间传闻都是一分真九分假,看老三跟王妃这个腻乎劲儿,我倒觉得比小道消息传得还夸张几分似的。” 太后也笑了。 “这就是老房子着火,急了。二十年不近女色,突然成了亲,才知道媳妇儿啊,是好的。” “那肯定是好的啊,我三嫂长这么漂亮!” 就在说笑间,外面通传皇后来了。 只见陆仁嘉全副太子妃仪仗,跟在皇后身侧,显然是打算趁今日机会来耀武扬威。 “母后见谅,这几日忙着操办您的寿辰和万寿宴,有些来迟了。”皇后一板一眼回禀。 “无妨,你那是正事,我这不过是家宴。”太后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陆夭和舒贵妃起身,给皇后浅浅行了个礼。 陆仁嘉辈分小,按理也该给陆夭和舒贵妃行晚辈礼才是,但她端着太子妃的架子,只冲太后行了个常礼就站在一旁。 陆夭懒得与她计较,刚好此时虎将军跳到她腿上,为免衣服钩丝,她干脆把猫抱起来转向另一侧,眼不见为净。 但谢文茵却不乐意了。 她已经听长乐宫的掌事嬷嬷说,太子妃专爱跟宁王妃作对。眼下她把陆夭划到自己一国,那势必要护着些。 “太子妃是不是忘了些什么?”谢文茵笑意盈盈,任谁看上去都只会觉得是个清纯无害的小姑娘。 陆仁嘉当然知道她是太后乃至整个后宫的掌上明珠,当即客气笑笑。 “请七殿下不吝赐教。” 谢文茵出其不意一脚踢在她膝窝处,陆仁嘉没有防备,当即跪在地上。 “本公主自然不会吝啬。”谢文茵依旧笑得满脸无害,“太子妃忘了给长辈行礼,那就补上。” 皇后对这个小姑子素来是能避则避,自然不会为了陆仁嘉跟谢文茵为难,当即笑着点点头。 “还不赶快谢谢小姑姑。” 陆仁嘉吃了个闷亏,但在长乐宫又不敢造次,只得忍气吞声给谢文茵道谢。 “多谢小姑姑指点。”说毕刚要起身,又被谢文茵一把按回去。 “急什么啊,赶着开席?没吃过饭啊?”谢文茵下巴微抬,“除了我,还有你三皇婶呢。” 陆仁嘉那把无名火登时冒出来。 “七殿下有所不知,宁王妃是我胞妹,这世上断没有姐姐跪妹妹的道理。” 皇后也跟着和稀泥。 “小七就是开个玩笑,况且咱们自家人吃饭,也没必要行大礼。” “皇嫂没读过书吗?都说先国后家,您和皇兄也是先论君臣,再论夫妻。”谢文茵冷哼一声,转向陆仁嘉,“太子妃出身礼部尚书家,难道不知出嫁从夫?论辈分,也该按太子这边的辈分走。口口声声论娘家亲戚,难不成太子妃想和离?” 这顶帽子扣得有点大,连太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陆夭把手中的虎将军顺手放在宁王腿上,施施然起身。 “太子妃礼数不周,我代家父给七殿下道个歉。”她轻轻服了一礼,动作无可挑剔,“如皇后所言,自家人吃饭,虚礼就算了。” 这话名为安抚,实则拱火,还把锅扣在皇后头上。 谢文茵撇撇嘴。 “一个父亲生出来的两个女儿,居然如此天壤之别,她真是你爹亲生的吗?” 这话说到太子心坎儿里去了,要说陆仁嘉放到贵女里也算个美人,但站在陆夭身边就明显不够看了。害他无缘无故比宁王矮一头,思及至此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一眼陆仁嘉。 看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陆仁嘉就是再傻也明白,谢文茵和陆夭是一伙的。 这时候作为东道主,太后出来打圆场。 “小姐妹们都别叽叽喳喳了,开席。” 一句话轻描淡写把暗波汹涌的争端归结为小姐妹的嬉闹,被迫下跪的陆仁嘉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陆夭回身刚要落座,就听宁王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吐出几个字。 “把这玩意儿从我身上拿下去。” 回头但见虎将军亲昵地蹭着宁王的前襟,后者则浑身僵直,一人一猫,大眼瞪大眼。 “王爷怕猫?”这倒是新鲜。 “胡说,本王只是不喜欢会掉毛的东西。”宁王兀自死鸭子嘴硬,但眼里的嫌恶几乎能溢出来。 “那真遗憾,我也掉头发怎么办?”陆夭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逗弄着他,“王爷不喜欢我,我瞬间没心情帮你处理猫了。” “陆小夭,你敢威胁我?” “要不王爷委屈委屈,说句喜欢我,我帮你把猫拿走。” 宁王死瞪着她,陆夭毫无惧色地回瞪,看在外人眼里像是含情脉脉对视。 “能不能收敛一点儿?”谢文茵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拉陆夭,“要看回府再去看,三嫂你来这边跟我坐。” 陆夭回头看向宁王,宁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怎么?这点小事你还要三哥批准?” 陆夭其实也没真指望宁王说喜欢她,正打算帮他把猫拿下来,就听“咣当”一声。 “哎呦,晕倒了。” 第43章 皇后装晕 把她扎醒 皇后在人前向来端庄持重,这一下突然晕倒,连太后都惊了。 “来人,快把皇后扶到床上,然后赶紧传御医过来。” 陆仁嘉此刻却出奇冷静,她快速用身体撑住皇后,不让对方滑落在地,动作熟练到仿佛练习过很多次。 陆夭眯起眼睛,直觉不对劲。果然,陆仁嘉开口了。 “等御医来还要一阵子,宁王妃既然精通医术,不如先替母后看看?” 众人均把目光转向陆夭,陆夭立刻装出惊慌的样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 “皇后何等金尊玉贵,怎么能让我这种没学过医术的随便看诊呢?” “宁王妃在大理寺能让人起死回生,现在却不肯救皇后娘娘,是何道理?”陆仁嘉咄咄逼人。 “难道不是太子妃当日说我从未学过医术,没有金刚钻不能揽瓷器活儿吗?”陆夭蹙起好看的眉头,“我倒想问问这出尔反尔是什么道理?” “你……”陆仁嘉被噎得说不出话,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太子。 平素对太子妃不屑一顾的太子,此刻却是很快接收到了讯号。 “宁王妃此时就别顾着口舌之争了,还是先救人要紧。” 陆夭面露犹豫之色,此时启献帝也发话了。 “既然宁王妃通晓医术,就先替皇后看看,若真是拿不准,可以等御医来了再做定夺。” 启献帝这番话跟脱裤子放屁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陆夭却不能把这番腹诽说出来。 “既然皇上发话,那臣妾只有一试,但丑话说在前面,臣妾学艺不精,只懂些许皮毛,皇后万金之体,我实在不敢负责。”陆夭故作惶恐。 “朕恕你无罪。”启献帝大手一挥,“你放心治。” 这就好办了,治不好还治不坏吗?反正出了事可以说,是皇帝让我看的,我说我不行来的! 陆夭得到了金口玉言的承诺,这才快步走到皇后旁边,伸手做搭脉状。 果然脉象平稳,屁事儿都没有。陆夭深谙宫里这一套,反正太医来了也不敢乱说,最多是劳累过度。 陆夭心底冷哼一声,你不是爱装么?她趁众人反应不及时迅速从荷包里抽针,将三根金针径直刺入皇后三处大穴。 皇后疼得“哎呦”一声,登时从床上弹坐起来。 “宁王妃你好大胆,让你给母后看诊,你竟敢动针!”陆仁嘉脸色惨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是皇上让我放心治的。”陆夭满脸无辜,“太子妃这是在质疑皇上的话吗?况且皇后娘娘确实也被我治醒了啊。” 陆仁嘉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压根不敢正眼看皇后,吓得双手微微战栗,看上去比皇后更憔悴。 皇后金尊玉贵,哪受过这个委屈啊。 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咬着牙根恨恨道。 “本宫已经醒了,宁王妃还不快把针拔下来!” “皇后娘娘您确定吗?再感受一下。”陆夭故作关切,“是不是还有胸闷头晕的症状,若是有,这针最好再留一会儿。” 皇后眼里冒火,恨不得活吃了她。 就在此时,王医正匆匆赶到,见皇后身上还插着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晕倒,我用金针刺穴之法紧急处理了一下,还请王医正看看方法是不是得当?”陆夭态度谦卑,很容易博得好感。 王医正伸手把脉,再三确认之后回禀。 “皇后娘娘肝气郁结,加上略有操劳,才会一时眩晕,并无大碍,请诸位放心。”他看向陆夭,“宁王妃施救得当,即便换成下官来治,也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 皇后撑起身子,病恹恹地道:“御前失仪,连累母后担心,臣妾真是惶恐。” “既然是操劳过度,就回去好好养着。”太后向来不愿虚与委蛇,“让太子妃送你回去,皇上和太子留下用膳。” 这逐客令下得不可谓不明显,皇后深谙不能跟太后正面杠的道理。 “臣妾无大碍,母后若是不嫌多添一双筷子,就留臣妾一同用膳。” 太后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掌事嬷嬷立刻带领宫女送上餐具,众人逐一落座。 作为主人,太后照例要说些场面话。 “今天宴请呢,主要为新过门的太子妃和宁王妃,虽然迎亲的时候闹了点小插曲,但日后都是一家人了。”说毕让掌事嬷嬷倒了两杯玫瑰露,分别呈给二位,“喝了这杯,也算是正式认个亲。” 陆夭刚要伸手去接玫瑰露,就被宁王中途截胡了。 “王妃这杯,本王代劳。”宁王鄙夷地看了看她,“她这个酒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等下出丑,惊了圣驾就不妙了。” 陆夭想想自己前一晚的光荣战绩,默默闭上了嘴。 “老三你也太护短了。”太后嗔怪,“就这一杯玫瑰露,猫喝了都不醉,你非拦着。” 陆夭讪讪地开口:“不怪王爷,臣妾酒量确实连猫都不如。” 舒贵妃没忍住,一下笑出声,连太后都笑了。 “宫里真是有年头没见过这么腻乎的小两口了。”太后点点头,“亲密些也好,早点替皇家开枝散叶。” 这话一出,陆仁嘉和陆夭脸色各异,二人都没圆房,但又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宁王在桌子底下捏了一把陆夭的手,陆夭回神,才发现自己露相了,于是赶快调整表情。 “别惦记圆房的事儿了,赶快给我一颗刚才那种糖。”宁王压低声音,“这玫瑰露着实不好喝。” 就在此时,太子突然出声。 “一直没有正正式式拜见过皇婶。”他斟了一杯茶递过来,“皇婶既然不胜酒力,那就以茶代酒。” 孰料陆夭却没有接。 “太子这话有些师出无名,王爷尚且在此,臣妾怎么好单独接受太子的拜见?”陆夭微微笑着,“况且太后和皇上都在,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该先敬我?” 太子被她说得愣住,急忙抬眼看太后和皇上,二人均缄默不语。 就在场面即将陷入尴尬的时候,皇后突然出声帮太子解围。 “说到太后和皇上,臣妾倒是有一事要回禀。”她起身福了福,“太后寿诞和皇上的万寿节都在下个月,偏生今年臣妾身体不适,怕操办不周全,想请母后示下,看看是不是让宁王妃帮个忙,接下这个事。”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在后宫,姑且不论有权利操办这种嫁娶寿诞大事的只有皇后,单说愿意放权的掌事者就寥寥无几。皇后此举,等于把手中权利放给了陆夭。 于太后而言,她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一旦日后宁王登位,陆夭作为后宫之主,这些大事操办是要提前练起来的。 “皇后确实需要将养些日子,那宁王妃的意思呢?”太后深谙不能专断,于是还是把选择权丢给陆夭。 皇后好整以暇看向陆夭,笃定她不会拒绝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臣妾以为不妥。”可惜陆夭从来不是按理出牌的选手,“六宫皇后为尊,下面按序位应该是贵妃。断没有听说轮到亲王妃操办大筵的。” 被点名的舒贵妃愣了愣。 陆夭紧接着又道。 “而且皇帝万寿宴,是后宫每年头等大事,半点纰漏都出不得。如此大事交给刚过门没几天的臣妾,人微言轻,着实不妥。” 皇后显然有备而来,立刻接口。 “谁人不知宁王妃外祖是天下第一皇商,从小主持中馈,账目上自然是一把好手。”而且她故作亲切看看陆夭,“再说前两天宁王妃刚刚在大理寺出了风头,说人微言轻实在是谦虚了,明明是众望所归。” 陆夭挑挑眉,这是明显要把烫手山芋丢给她的意思。皇后为人心机深沉,每一步都有她的用意,自己绝不能上这个当。 “前面种种,其实都并非臣妾拒绝的主要理由。”陆夭故作为难地看看启献帝,“皇帝是兄长,民间也没有大伯子寿宴让小婶子操办的道理。” 这句话合情合理,皇后脸色当场铁青。 陆夭还不依不饶。 “大楚律法有规定,除皇后和皇贵妃外,宗妇里只有储君原配方有资格操办皇室大宴。”陆夭整整衣裙,出列跪下,“宁王只是宗亲,王府上下不敢有不臣之心,请皇后不要陷宁王府于不仁不义。” 第44章 猝不及防表白 我喜欢你 皇后万万没有想到,她精心计划的嫁祸策略,居然让陆夭当场就给驳了回来,还被倒打一耙。 她熟读后宫典史,自然知道普通宗妇没资格操办皇帝寿宴,本想挖个坑。却没料到,陆夭竟然也知道,并且以此为由回绝了她的提议。 最重要的是,即便她贵为一宫皇后,涉及储君的罪名也是万万担当不起的,于是只得跟着起身下跪。 “皇上明察,太后明察,臣妾绝没有妄议朝政的意思,更没有想到宗妇里只有储君原配才能操办皇帝寿宴一事。” “皇后娘娘难道不应该熟读后宫法条吗?”陆夭故作天真地反问,“还是您也跟我们上闺学一样,偷懒了呢?” 上闺学不好好学习,最多是闺阁小姐犯懒。可身为后宫之主不熟知各种条例,那便是失职。 陆夭干脆利落地又给皇后扣了一顶帽子,半点都没客气。 “臣妾近日身体抱恙,脑子确实有些混乱。”皇后膝行几步,跪到皇帝脚边,“臣妾自请闭门思过,以弥补今日过失。” 这招以退为进极妙,既表明了自己的高姿态,又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 可陆夭从来不是见好就收的性子,你敢坑我,就得有坑我的觉悟。 “咱们大楚的礼法规定,涉及储君的罪名,轻则杖责,重则发配。”陆夭看向皇帝,“当然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只是平时听我爹在家随便提提,错了也情有可原。” 这个锅甩的极漂亮,言下之意,皇后要怪就去怪陆尚。 皇帝自然不可能因为一句话杖责皇后,只能说了几句场面话,定了皇后一个“处事不慎”的罪名,便让她回未央宫思过了。 “皇后娘娘走了,但寿宴还是得办啊。”陆夭看似不经意地提醒着,“太子妃和臣妾都是新媳妇,这事还得有经验的人来。” 在座除了皇后,最有经验的当属舒贵妃。在陆夭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操办万寿宴的差事终是落在了舒贵妃头上。 舒贵妃遥遥冲陆夭举了举杯,领下了这个人情。 接连闹了这么几场,众人皆有些讪讪,于是宴席草草散了。 太子夫妇跟着皇帝率先走了。 谢文茵不肯放陆夭离开,一直拉着她窃窃私语。 “那我明日便去找你玩,你带我去逛逛药铺子,不是要教我医术吗?”谢文茵还记得陆夭承诺的事情。 “先去制香铺子,给你弄点香料练练手。”陆夭跟谢文茵介绍她酝酿已久的计划,“我最近打算做都城这些贵妇贵女的生意,正愁没人帮忙。” 谢文茵也来了兴致。 “这些命妇我熟啊,你说,想让我怎么帮?” “后宅需求,无非就是驻颜、争宠、求子,偏偏这几项我都能做到。”陆夭眼神亮晶晶,让人无法忽视,“我把名下的嫁妆铺子整理整理,咱们弄个连锁一条龙,让有需求的命妇们自己来找上门。你别小瞧内宅的消费能力,做好了那绝对是一大笔银子。” 谢文茵倒是不缺银子,但陆夭描绘的这幅蓝图让她极感兴趣。大楚崇尚女子独立,能有这么份事业,想想都觉得成就感满满。 “恩,算账这些我不行,但我能给你拉人啊。我知道谁家夫人善妒,哪户贵女爱美,都城这些大小官员的家眷,就没我不知道的。” 陆夭重重点头。 “咱们先找个突破口,把口碑传出去。” “说干就干,明天我去府上找你。”谢文茵越说越兴奋,“干嘛非等明天,你今晚干脆留宿宫里,去我的听音阁住,咱们聊一夜。” 陆夭前世也有留宿宫里的经验,闻言也觉得可行。 “三哥,让三嫂今天住宫里行不行?”谢文茵的大嗓门几乎整个宫都能听到,弄得陆夭都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宁王还没回应,太后就直截了当便拒绝了。 “不许缠着你三嫂瞎闹。她留宿宫里,那你三哥开枝散叶的事情怎么办?” 谢文茵平素再豪放,也是个没出闺阁的小姑娘,闻言顿觉羞赧,也不便强留,只得依依不舍拉着陆夭的手再三嘱咐。 “那我明儿一早就去找你,早饭也去你那里吃,你早点起来等我。” 陆夭也只得点点头,原本没想马上就走,结果就看见虎将军跳到宁王腿上,赶紧三步并两步过去,帮他把猫抱下来。 这一起,也就不好再坐回去。二人辞别了太后,出了长乐宫。 没走几步,就听后面舒贵妃叫她,陆夭停下脚步。 “宁王妃今日在皇后面前顺水推舟,本宫记下了。”舒贵妃笑得温和可亲,“来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本宫便是。” 陆夭笑着摇头。 “本就是顺手结个善缘,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 舒贵妃很喜欢她的大气,于是又多说了句。 “昔年跟你母亲也算旧相识,我那里还有几件她的东西,改日有空,不妨来拿走。” 这便是交好的意思了。 陆夭从善如流点头:“那改日一定要去舒贵妃那里叨扰。” 二人说完场面话,在宫门口各自分开。陆夭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宁王没有跟上来,于是回神很诧异地问道。 “王爷是不舒服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难不成是被猫吓着了?” “胡说!”宁王想也没想就直接反驳,“本王只是喝了几杯,有些头晕。” 陆夭闻言有几分着急,环顾四周也不见侍卫经过。 “那怎么办?我回去叫个人给王爷抬顶软轿?” “昨晚你醉酒的时候,是本王把你背回去的,王妃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 陆夭愣住了。 “难不成王爷是想要我背你?”她惊讶得尾音都拔高了。 宁王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沉吟片刻。 “本王觉得可行。” 上辈子陆夭没有类似的经历,但她看宁王那个清瘦的样子,料想也不会多重。 “那王爷上来。”陆夭蹲下身子,甚至扎了个马步,“我背你出去。” 宁王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认真,这时候也不好拂了对方的意,当下决定意思意思,给她点面子。 谁知道刚刚压上去,陆夭就一个用力把他背起来了。倒是没有想到,那么瘦的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陆夭走得有些吃力,隔着薄薄一层外衫,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背脊透过衣服传来的温度,带点熨贴的感觉,莫名就觉得安心。 “这笔账王爷要好好记下来。”虽然走得艰难,但陆夭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说话,“等以后老了我走不动的时候,你也得背我。” “说不定本王活不到那么老呢?” “怎么会!”小姑娘的声音在沉寂的后宫里显得格外清朗,“有我在,一定把你照顾到长命百岁。到时候,你还要看后代子孙满堂。” 自从有意储君之位那天,宁王其实随时做好了功亏一篑的准备。长寿于他而言,其实是个有些久远且有些奢侈的梦。 可陆夭一字一句,言之凿凿,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相信自己真能看到后世子孙满堂的样子。 “子孙满堂还不容易,王妃多努努力就是了。” 陆夭被这突如其来的调戏震得有些慌张,脚下步子一乱,当即左脚绊右脚向前扑去。 就在她闭上眼,做好脸先着地给宁王当肉垫的准备时,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翻了个面。 睁开眼时,就发现宁王以一个不是很雅观的姿势撑在她上方。 此时传来兵士巡逻的声音,这个样子若被看到,显然就是一场笑话。 于是宁王一个翻身,迅速拉着她躲进一旁树丛。 宫里树丛时时会有野猫出没,陆夭想着宁王怕猫,于是把腰间荷包拆下来,挂在对方腰带上。 “戴着这个,以后猫狗都不敢近身。” “你不用吗?”宁王知道那是她从不离身的荷包。 “我回去再做一个就好啦。”陆夭灵巧地在宁王腰间打结,“你比较重要。” 眼前的小姑娘低着头,依稀只能看到发旋儿,手里窸窸窣窣忙活着,说出口的话亦是轻描淡写,却一个字一个字都敲在他心上。 陆夭打好了手中的结,满意地端详着,刚要抬头,忽然上方传来那句两辈子都未曾听到的情话。 “我喜欢你。”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45章 那一刻他想吻她 陆夭从重生那天开始,就设想过无数次宁王跟她表白的场景。 但即便是让她想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到,她盼了两辈子的那句“喜欢”,居然是在乌漆抹黑的草地里,而且周围还时不时有野猫叫两声助兴。 就不能是花前月下或者泛舟湖上吗?最最不济在自家府里也好啊。 不过陆夭最擅长自我安慰,环境虽然恶劣,但重点是表白的人。 “王爷能再说一遍吗?风大,我没听清。” “你想得美,好话不说第二遍。”宁王拍拍衣服上沾的草屑,“而且你也不必太高兴,本王是因为之前你帮忙把虎将军捉走了,这是答谢。” 陆夭这才想起之前在筵席上,她开玩笑逗他说,必须要说句“喜欢”她才肯帮忙抓猫。 “那也不对啊,我帮王爷抓了两次,那你也应该说两次喜欢我才对。” “天刚擦黑就开始做梦了。”宁王单手撑地起身,特意换了那只干净的手揉了把她的头,“回府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 陆夭呆呆坐在地上,感觉像濒临饿死的人突然发现一大块肉,刚要拿来吃,结果肉又被别人抢走了。 “走啊,坐着是想生根发芽?” “脚麻了,走不动。”陆夭索性自暴自弃,就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表白嘛。 正在自怨自艾,下一刻,就感觉有人蹲在自己面前。 “干嘛蹲下?”陆夭抹抹眼睛,声音有些恹恹,“你肚子疼啊?” “上来,你不是脚麻了?” “你背我?刚刚不是还说醉酒头晕吗?” 宁王转过头,细碎月光穿过树影,毫无征兆洒在陆夭脸上,看上去宁谧而美好。 “我随口说说你就信?” “当然啊,你说什么我都信。”陆夭把掉落到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一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她只是在陈述今日天气如何。 在尔虞我诈的皇家长大,宁王忘了多久没体会到被人全身心信任是怎样的感觉了,他想伸手去捏一下陆夭的脸,但还是忍住了。 “上来,趁我没后悔。” 陆夭立刻单脚起立趴上宁王的背,对方稍稍用力,就把她背了起来。 这一次不同于昨晚,两人都是清醒的。 陆夭伸手勾住他的肩,均匀的呼吸撒在宁王后颈上,她蹭来蹭去换着姿势,试图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 宁王被她蹭得痒痒,于是出言警告。 “再乱动,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从这里到宫门口要途经许多地方,于是这一晚,所有宫女内侍都瞧见宁王背着宁王妃穿堂过巷。众人纷纷行礼,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惊讶之色。 “怕是要不了明天,宁王惧内的名声就要传遍后宫了。”宁王把她又往上托了托,“这下满意了吗?” “我要王爷惧我干吗?”陆夭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喜欢我就行了。” 宁王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决定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打转。 “你猜皇后为什么会把万寿宴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自然是想找个由头挑我的错处,皇帝过寿那么大的事,要出点篓子太容易了。”陆夭小小地打个哈欠,感觉有点困了,“我才会不上当。” “未必这么简单,皇后从来不是会为普通目标就随意涉险的人。她既然敢把权利放给你,必有后招。” “爱有什么后招就有什么后招去,横竖这档子事儿也给了舒贵妃,我才不操这份心。她再有后招,大不了皇帝寿诞那天我不来了,在府里装病就是。让孙嬷嬷给我做些糕点乳酪,不比在宫里吃冷食要来得强?” 宁王被她带点孩子气的口吻逗笑了。 “不战而退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她挑衅我就要迎战?她又没欺负到王爷头上。”借着夜色掩映,陆夭大胆地摸了摸宁王的头,然后迅速收回手。 宁王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二人此时已到马车旁,于是顺势把她放了下来,结果动作幅度有点大,陆夭领口不小心被扯开了,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宁王立刻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帮陆夭整理衣裳,刚好这时候车夫过来问要不要走,当即被呵斥。 “转过去,再多看一眼,本王挖了你眼睛!” 陆夭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急急把衣服拉好。 宁王为了转移话题,故意扯了个别的:“你跟小七今晚嘀咕什么来的?” 说到这个陆夭来劲了,她扯住宁王的手臂。 “我的贵妇攻略计划准备启动,公主说她能帮忙,我们准备明天就去嫁妆铺子看看。” “她在这个圈子吃得开,跑腿的事让她干。”宁王扶了一把陆夭,“但是有一点,不许跟着去大理寺。” 陆夭闻言突然回头,差点撞上宁王的下巴。 “我从那天就想问了,你跟司大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陆夭毫无预警地凑近,“难不成他抢过你心仪的姑娘?” 宁王用一根手指将她好奇的小脑袋拨到一边。 “就凭他司云麓?” “司大人怎么了?相貌俊逸,家世出众。”陆夭单手撑住下巴,仔细回忆司寇前世的种种,“我记得还有贵女为他遁入空门呢。” 宁王眯了眯眼。 “这也是你梦到的?他最后结局如何?” “司大人在我梦里又不是主角。”陆夭耸耸肩,未置可否,“只记得他最后娶了个寒门女子,也算琴瑟和鸣……。” 她没有提谢文茵那一段,宁王也没有问,二人心照不宣这是个遗憾。 “所以别跟着小七瞎掺和。”宁王从马车暗格里掏出一碟子蜜饯,递给陆夭,“明知没什么结果。”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结果呢?”陆夭没接那碟蜜饯,“感情这种事,大多都不是一见钟情开始,但不妨碍你努力把它变成日久生情,没看我还在努力么?” 宁王刚刚放进嘴里的那枚果子差点直接吐出来,他认真审视陆夭,斟酌半天才开口。 “本王一直特别纳闷,陆尚书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 “与他无关,有些事你经历了才懂,珍惜眼前人其实最难的。”陆夭耸耸肩,眼神带点自嘲,“王爷就当我梦做多了,被同化了。” 宁王从暗格里又抽出一盒莲蓉糕,依旧递给陆夭。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本王不想称帝的话,该当如何?” “那就回洛城啊。”陆夭半块莲蓉糕咬在嘴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山清水秀,物产丰富,去了咱就是地头蛇啊!” 宁王不着痕迹挪开半个身位,生怕那点渣子喷到他脸上。 但见小姑娘努力咽下那口糕点,眼神亮晶晶的。 “王爷去过自己的封地吗?我幼时跟着舅舅去过一次,那里市集繁华,而且糕点特别好吃。”说到这里又觉得有点遗憾,“可惜当时不认识你,不然就给你带些八宝酥、松子糖还有窝丝糖回来了。” “你觉得启献帝会放我们安然去洛城度日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从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陆夭拍拍手上的渣,又拿了一块,“所以一味规避大概率是没什么用的,他只会赶尽杀绝。” “那你还说回洛城。”宁王目光炯炯看向她。 “是王爷说不想称帝啊。”陆夭满不在乎耸耸肩,“那就回封地,哪怕只过一天安生日子,我也愿意陪王爷去。” 上辈子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对她而言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到死她才知道她辜负了什么。所以这一世如果宁王想偏安一隅,那她就奉陪。 “或者我们可以削去爵位,做对平民夫妇啊。”陆夭兴致勃勃计划着,“你看,我可以开香料铺子,还可以开药铺,我坐堂看诊,你就喝喝茶算算账。” 宁王也饶有兴致地逗她。 “万一生意不好怎么办?” “那简单,潜到内宅去给为富不仁的大户们下点毒,然后再让他们花重金买解药。”陆夭被自己逗笑了,但她很快收敛笑容,正色道,“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养你的。” 宁王说不清是被这番话还是被面前这张翕张的红唇蛊惑。 有一个瞬间,他差点想贴上去。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46章 天降横祸 被下药暗算 那晚宁王在念头兴起的片刻就及时踩了刹车,并且在之后有意避开跟陆夭在一起的各种场合。 就连孙嬷嬷亲自盯梢的同寝,也被他以脚伤旧疾不适为由给避开了。 宁王搬到书房去住了。 陆夭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前一刻两人还在畅谈未来,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表态让他生了反感? 陆夭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所以她试图找宁王开诚布公谈谈,但每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躲开了。 陆夭这才发现,原来他存心想避开自己的时候,是不留一点机会的。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宰相林夫人的请柬,邀请她过府赏梅喝茶。宰相府的冬茶宴她是早有耳闻的,仅限于勋贵圈子的已婚妇人,做贵女时因为徐氏并不得势,所以陆夭没有去过。 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例行下帖子客气客气,但孙嬷嬷却及时点醒了她。 “林夫人是贵妇圈子的旗帜,她等闲不会主动下帖子,王妃看这里。”孙嬷嬷指着请柬上一处五瓣梅花,“这是她的私人小印,轻易不会拿出来的。” 陆夭仔细回忆她和林夫人的交集,发现她甚至都没见过这位的面。 “我劝王妃不如走一遭,去探探她是什么意思。宰相府在朝堂属于中立,林夫人此举若是交好,我们也礼尚往来。若是挑衅,咱们也没理由怕她。”孙嬷嬷把请柬细细收好,“横竖王妃最近跟王爷也闹了点小别扭,不如去散散心?” 陆夭想解释那不是闹小别扭,是对方单方面不搭理她,但那句“散心”鬼使神差戳中了她,去便去。 好在出门的行头现成,陆夭无意抢人风头,刻意打扮得低调,选了件素色缎袍和同色系雪褂子,是自家铺子刚出的新款。不同于以往披风的臃肿,看着就平添几分雅致。 通常陆夭平日出门,都有一两个影卫暗中跟着,但近来一直跟宁王莫名其妙冷战,索性没跟王管家打招呼。 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出门之前特意嘱咐孙嬷嬷,她肯定不会留晚膳,所以申正二刻若还没回来,就去通知宁王。 因为宴会只限于妇人之间,也不能拉谢文茵去作陪,所以陆夭只得一个人前往。 城里贵女圈子里也一直都有茶会,陆夭以为是几位官夫人聚在某处府邸花园,然后煮酒烹茶,赏赏花,说说家长里短,八卦八卦谁家的艳事,或者研究研究如何挟制外室或者小妾,没想到去了之后才发现跟想象中大相径庭。 宰相夫人林氏约莫四十左右,端庄大方,是一府主母该有的样子。此时她亲自迎了出来,倒让陆夭有些不解。 “宁王妃前阵子在大理寺可是给我们这些命妇扬了名。”林氏露出疏离却不失礼貌的笑容,让人感觉既不会过分热络,又不致特别殷勤。 “林夫人谬赞,都是坊间以讹传讹。” “怎么会,至少宁王妃这份容貌,我看就没有半点言过其实。”林氏微微侧身,引着陆夭往里走,“我这梅园近日雪后刚好开花,景致卓绝,不然也不敢贸然下帖请王妃来过府一叙。” 陆夭从善如流往里走,一边观察那梅林,雪后寒梅清冷娇艳,着实是都城盛景。 进入内堂,但见几个命妇也在里面,奇怪的是,陆夭竟没有一个眼熟的,不仅暗暗称奇。 两世为人,能上林氏这份邀请单的,陆夭心里多少也有数。可眼下竟是全然陌生,她不由得暗暗觉得诧异。 “这是工部侍郎夫人,那是钦天监掌事的原配还有司礼监掌事的夫人。你年纪轻,新婚,大抵不认得。”林氏一一介绍着,双方各自见礼,“太子妃刚刚去净手,你们姐妹就不必我介绍了。” 陆夭笑笑,心道真是晦气,但她也能理解。 太后设家宴等于承认了她和陆仁嘉,林夫人作为京城贵妇的风向标,自然是要跟风的,所以宴请她二人也顺理成章,不予理会就是。 陆夭暗暗打量几位夫人,家里官位虽然不高,但都是实打实的要职,心下有了几分筹划。 此时外面有婢女请林氏去看看宴客的主菜,陆夭立刻有眼色地表示。 “林夫人尽管去忙,我跟几位夫人聊聊也是一样。” “好容易来了,别在这里枯坐,王妃可以去梅林逛逛。”林氏笑得和煦,“这后院没有外男,大可放心。” 陆夭点头,林氏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 几位夫人也是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所以都算健谈,见状过来主动跟陆夭攀谈。 “王妃这件雪褂子的样式还真没在市面上见过,是宁织坊的手笔?” “听闻宁织坊是王妃名下嫁妆,果然把好东西都留给了自家人。”工部侍郎夫人比较年轻,说话也随意,“我们想试试都没得试。” 陆夭正想着要打开贵妇市场,闻言刚好接口。 “想试试有何难?”说着当即脱下外面那件褂子,“侍郎夫人试试看,若觉得不错,这一季可要多照顾我们铺子生意。” 众人都笑了,侍郎夫人也不推脱,接过来便穿上了。 “看看宁王妃多会做生意。” 此时有人掀门帘进来。 “我看看在说谁会做生意?”陆仁嘉一袭妃色衣衫,笑意盈盈进来,“哟,妹妹也来了。” 陆夭不欲在外人面前落个不贤的罪名,于是假笑应和。 “我们在说这件衣服很衬侍郎夫人。” “我倒觉得稍微有些素,不知各位看着如何?”陆仁嘉从善如流地评判着,“最好是能照照才好。” 会客的堂屋是没有镜子的,侍郎夫人只得询问众人。 “是不是像太子妃说的,太素了?没有宁王妃天生丽质,怕是压不住这么素的颜色。”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倒弄得侍郎夫人有些没主意。 钦天监掌事夫人想了想,道:“净手的地方有镜子,刚好我要过去,不妨你一起跟着,顺便照照?” “这合适吗?”侍郎夫人为难地看向陆夭,“别把王妃的衣服弄脏了。” “无妨,夫人尽管穿去,试好了的话,拿尺寸来铺子,我给诸位打折。” 众所周知,宁织坊向来一分钱一分货,从没有打折一说,陆夭此举明显有结交之意。 侍郎夫人当下点点头,也不推脱,把帷帽戴上,之后顺手递过自己那件大红猩猩毡披风。 “林夫人每次摆宴都慢,王妃若不嫌弃,穿了我这件外套跟她们先去林子逛逛,解解闷儿。”说毕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林夫人这园子里都是珍品,外面等闲见不着。” 陆夭也知宰相府梅林难得,于是点点头,接过那件羽缎披风穿上,跟众人一起出了门。 外面白雪皑皑,红衣素雪相互映衬,好看又扎眼,几位夫人纷纷赞叹,陆仁嘉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但很快消失不见。 众人行至梅林,钦天监掌事夫人先开口。 “咱们偏好不同,就别互相为难了,各自挑各自喜欢的品种去赏。”说毕笑笑,“我得去看看我的绿梅去了。” 陆夭眼神一亮,她一直听闻林夫人的梅林有几乎失传的素心梅,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哪位知道素心梅种在何处?” “一看宁王妃就是识货的,只是这素心梅喜欢舒朗,得种在开阔地。”掌事夫人笑容亲切,“所以种在林子边上靠假山那边,怕是有些远。” “等下怕是就开席了,还是别去太远为妙。”陆仁嘉摆出懂事的姿态,“不如妹妹跟我在附近转转好了。” 陆夭自然不愿跟她同行,当即决定走远一点。 “还是不打扰太子妃雅兴了。”陆夭笑笑,“我脚程快,去假山那边打个来回,肯定赶在开席之前回来。” 说毕告别众人,沿着对方指点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这林子极大,陆夭走到微微出汗才看见素心梅的影子,小小的攒瓣梅花掩映在门廊下,旁边掩映着几处小宅子,可能是哪个姨娘的院落。 陆夭无意打扰人家,于是放缓脚步过去,她刚低头嗅了一下,便觉不对。 熟悉的梦甜香扑入鼻端,陆夭下意识去摸腰间荷包,却猛然想起荷包那晚给了宁王,之后一直想再做一个,却给忘了。 诡谲的眩晕迅速涌上来,陆夭心里咯噔一下,她想去前面院落喊人,却发现自己脚软得几乎撑不住身体。 就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陆夭有些绝望,这次是真被暗算了。 第47章 找死!本王的人也敢动 孙嬷嬷发现陆夭迟迟未归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 起初她以为是命妇们之间聊得投机,所以耽搁了些许,想着王妃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并未在意。但王府已经开始摆膳了,陆夭还没有踪影,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妙。 这些时日相处,她知道陆夭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若是说不留晚膳,就定然会在开饭前赶回来。 孙嬷嬷思前想后觉得心里没底,于是去寻宁王。 宁王此时正跟王管家在密室看账本,听闻孙嬷嬷寻他,急忙让王管家出去说自己不在。 自从那晚鬼使神差冒出想吻陆夭的念头之后,他就一直在自我逃避。 经过好几天沉淀,依然没厘清什么头绪,所以他干脆打定主意,没想明白之前,断然不能搬回去住,于是躲避孙嬷嬷便成了每日必修课。 其实仔细想想,这么做也是出于对陆夭的责任。如果他对人家只是出于责任而没有感情,那就最好保持距离,别随便招惹。 万一日后有散伙的一天,至少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还可以再嫁人。 想到陆夭会再嫁,宁王心里多少有点堵,他把这种堵心归咎为占有欲作祟。想想也是,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王妃,谁能喜欢这种戴绿帽的感觉呢? 就在宁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当口,却不知孙嬷嬷为了找他几乎翻遍了整个王府。 宰相府 陆夭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极狭小的屋子里,凭借常年制香的经验,她敏锐嗅到空气里的一丝檀香味。 是佛堂? 把她关在这里的人,至少不是抱着要马上杀了她的念头。 那么就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对方显然怕她逃脱,那梦甜香用了足足三倍的剂量,所有器官被逐一麻痹,她根本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陆夭伸手想拔下头上簪子刺破手指维持清明,却发现身上尖锐之物被悉数拿走了,看得出,设局这人颇为细心。 她努力维持着意识清明,白天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以肯定,从进入宰相府开始,她就处处留心会接触到的东西,几乎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在她身上下毒。 那就只能说明,她最后嗅到的梦甜香是附着在素心梅上的,可下药的人怎么可能预判她会出现在哪里呢? 除非…… 陆夭脑中灵光一闪,除非凶手尾随她们到了梅林,听到她要去看素心梅,并且赶在她前面,把药下在了梅花上。 究竟是谁呢? 如果如宰相夫人所言,梅林不会有外男,那就只可能是那群夫人当中的一个。 若说嫌疑最大,当属陆仁嘉。可依照陆仁嘉的脚程,能赶在她前面到达假山附近,几乎是不可能的。 剩下就是工部侍郎夫人,她不着痕迹跟自己对调了衣服,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可她跟这位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都是初次见面,对方为什么要害她? 亦或是林夫人? 前世林家唯一的嫡女苏五小姐嫁给了舒贵妃的长子静王,静王有跟太子、宁王争位的资本,若说她想替未来女婿铲除异己,倒是也说得通。但这一世五小姐压根还没跟静王搭上线,林夫人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敢在宰相府对她下手。 要知道苏宰相在朝中是两朝重臣,就连启献帝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如果自己在他府上出了事,那宰相大人绝逃不了干系,这样一来就等于跟整个宁王府乃至宰相府为敌。 如此大张旗鼓,就为了抓她,可又不打算杀她,值得吗? 陆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而就在此时,更可怕的感觉悄然而至,她的身体开始产生细微变化。 前世接触各种毒性,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药,但可以肯定的是跟合欢香类似的情药。 陆夭在心底冷嗤了下,大概弄懂了对方抓她来的目的,想毁了她的清白和名声! 试想堂堂宁王妃,在宰相府被发现与人苟合,宁王府和宰相一家的面子势必荡然无存,这招一石二鸟够毒,也够绝。 陆夭感觉身体里渐渐有一把火在烧,她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想寻求男性怀抱,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咬破舌尖,努力压下翻涌的气血,希望能熬过第一步。 而此时此刻,宁王府已经炸窝了。 孙嬷嬷遍寻不着宁王,只得托人回宫悄悄通知太后,谁知被谢文茵听说了这件事,她几乎马不停蹄就赶到王府。 “你说我三嫂去了宰相府就再没回来?” “说是申正二刻如果没回来,就让我通知王爷,可我想这些命妇在一起难免话多些,就没理会。”孙嬷嬷自责地搓手,“谁知到了晚膳的时候,王妃还没回来,我就猜到出事了。” “我三哥呢?”谢文茵此时倒显现出公主的气度和冷静,“先别打草惊蛇,三嫂名声要紧,先让三哥派人去找找。我亲自去趟宰相府找苏五,看看能不能从后宅问出些什么,毕竟三嫂是从她们家失踪的。” 七公主到宁王府的消息很快被报告给宁王,虽然不知对方来意为何,但直觉告诉他应该要出来看看,结果刚好就听到了这一句。 “你说谁失踪了?” 谢文茵抬眼看见宁王,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 “三嫂去宰相府,到现在还没回。” 宁王蹙起眉,看向身后的王管家。 “王妃今日出门确实没跟我打招呼。”王管家压低声音,“不过按照之前您吩咐的,影卫应该有暗中跟着。” “如果遇险,跟着她的影卫肯定会放信号,但直到现在没消息。要么是影卫也出事了,要么是人跟丢了。”宁王面色未霁,“今日是谁当值,现在叫人传信,试试能不能把他召回来。” 王管家依言下去照办。 谢文茵有些等不及。 “我先跑一趟宰相府?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 孰料宁王面色冷凝,吩咐孙嬷嬷。 “把七公主送回宫。” “三哥!” “回宫!就现在!” 孙嬷嬷和谢文茵都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当下不敢反驳,只得照办。 片刻之后,负责保护陆夭人身安全的影卫被带到密室。 “属下无能,王妃被跟丢了。” 果不其然。 宁王眯起眼,面色无波,跪在地上的影卫却觉得不寒而栗。 “说说,怎么丢的?” “属下尾随王妃进了宰相府,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群命妇一起出来,属下跟着王妃去了净房,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人不是王妃。” “说清楚。” “有位夫人穿了王妃的衣服。” “继续说。”宁王面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那群人发现王妃丢了吗?” “发现了,是太子妃先发现的。午饭时宰相夫人曾命人满府寻找,但直到刚刚属下回来,依然没有王妃的下落。” 陆仁嘉?东宫设的局?宁王捏紧手上的扳指。 “苏家看样子是想把事情瞒下来?” “王爷焉知不是宰相府设的局?”王管家在一旁蹙紧眉头,“那帖子可是宰相夫人亲自下的。” “就因为是她亲自下的,幕后操纵者才不会是宰相府。苏老头不傻,怎么可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段留下痕迹呢?”宁王冷嗤一声,“这个嫁祸的人确实算不得高明,但不得不说,这招有效。” “对方想挑起王府和宰相府的争端?” “不止。”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宁王骤然起身,将一旁的玄狐披风系上。 “本王亲自走一遭。”他脸上终于出现肃杀的表情,“不管对方是谁,敢动本王的人,都得付出代价才行。”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48章 情药发作 王爷自愿做解药 陆夭感觉自己被人蒙上眼睛抬走了,一路颠簸摇晃,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她不由得打个冷战。 四肢依然酸软,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热浪席卷。 陆夭在内心提醒自己: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凭借愈发敏感的嗅觉,她鼻端闻见浅浅的梅花香气,应该是经过了梅林。但不到半盏茶时间,香味消弭,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里面有霉味混合着腐朽的味道。 是柴房吗? 她仔细回想前世师傅教过她的,一旦中毒失去意识且手边没有解药的时候,要先集中注意力在指尖,让指尖活动,然后是手腕,手臂。 陆夭努力照做,慢慢发现手能动了,但过度专注也加速了体内情药的发作,她觉得愈发燥热。 就在此时,她被放到类似草垫子的地方。隔着眼罩看不见发生的事,但她能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夭深呼吸了一口气,自重生后,她也有每天在吃一些解毒的药剂以防万一。但毕竟时日尚短,还达不到解百毒的程度。 对方可能是对自己下药的剂量十分自信,所以没有将她的手绑特别紧,陆夭尝试挣扎几下,绳子开了,她不敢摘下眼罩,怕打草惊蛇。于是闭着眼伸手四处摸索,摸着像是砖头的东西,悄悄拢在袖子里。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凉风吹进来,有什么东西被重重丢在地上,门复又被关上。 陆夭捏紧袖口里的砖块,就听见一把清朗的少年嗓音。 “抱歉。” 陆夭感觉有人朝自己走过来,然后在身前不远处停下。 他又说了句。 “抱歉。” 就是现在!陆夭拼尽全力将手中砖头砸向对方,只听一声闷哼,陆夭顾不得其他,扯下眼罩拼尽全力往外跑。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出了这屋子就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刚刚奋力一击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力气,所以没走几步就感到脚软。 可她不敢停下,因为知道一旦停下,等待她的将是一场噩梦。 下药的人把她丢到下人房,显然是想毁了她。 后面那男子大概也是被临时抓来的,所以还保留着基本的善良,这才跟她道了句歉,可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谁也左右不了命运。 靠自己。 然而下一秒,陆夭的希望就破灭了,一只手从后面紧紧抓住了她的后领,力气大到似乎要把她拎起来。 陆夭被迫回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宰相府的下人服,那肩膀还留着砖头的泥土痕迹,看来刚刚是没有砸准。 紧接着,一张少年面庞映入眼帘,年纪约莫跟她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模样,五官惊人地清秀,神色中带点不羁,倒有点像宁王,只是没有那份邪魅和冷漠,此刻少年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是你!” 陆夭一眼就认出,这少年是那晚她和宁王逛夜市,顺手救下的兄妹之一。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 “怎么是你?” “你妹妹好些了吗?”陆夭以为他们会拿那点钱回乡或者投亲靠友,没想到却到了宰相府做下人。 “她没事。”提到妹妹,少年面上有一瞬间放松,“还要多谢你的药。” 陆夭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客套。 “你能不能放我走?” “抱歉。”少年眼中闪过满满的遗憾和歉疚,“我不能,他们扣住了我妹妹。”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 距离太近,青涩的少年气息飘入鼻端,愈发催生了体内的药效。陆夭咬紧下唇,死死控制着理智。 不行!绝对不行! 情绪剧烈波动使体内那股燥热愈发浓烈,一波接一波涌上,她感觉理智边缘已经要被冲破了。 “即便你今天真的按他们所说的做,那群人也不会放了你和你妹妹,只会在适当的时候,杀了你们灭口。”陆夭撑着说完一长段话,已经有些喘息,“我们都只是棋子罢了。” 她颤颤巍巍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瓦片,狠狠在粉白手臂上划了一道,登时血流如注。靠着那股尖锐的刺痛,她又获得了短暂的清明。 “你……”少年惊诧地睁圆了眼睛。 “抱歉,有夫之妇。”陆夭笑得有些勉强,“我不能让他蒙羞。” 少年仿佛受到极大震撼,陆夭趁着这当口,将碎瓦片的尖角抵上少年曲尺穴,他登时麻软了肩膀,自然而然便松开擒住陆夭的手。 陆夭掐一把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借助痛意向外奔去。 门没锁,大概是为了等下喊人来捉奸时能更逼真些,毕竟要伪装出她红杏出墙的样子,那你情我愿又怎么会从外面把门锁上? 然而那帮人大概没想到,陆夭会逃脱。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她根本辨不清方向,但是凭借敏锐的五感,尽量朝有烟火气的方向狂奔。 五脏六腑烧灼得像要死了一样,她听到身后窸窣的脚步声,有人追上来了! 陆夭从中午开始就水米未尽,加上情药的消耗,此时此刻整个人已经濒临极限,可是想想前世临终前的不甘,她还是咬牙往前跑着。 然而老天似乎并未眷顾她第二次,黑暗中脚下一颗石子将她绊倒,随即听见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 难道重活一世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陆夭不甘心地爬起来,可腿脚一软,随即再度跌了下去。 然而预期中的痛楚并未来临,她倒在一个清冷却熟悉的怀抱里。 “别怕,是我。” 后知后觉的害怕和疲惫涌上来,陆夭红了眼眶,整个人瞬间卸力,继而软软地瘫在对方胸口。 月色掩映下,宁王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此刻正全神贯注看着她,仿佛那双桃花眼只看得见她一般。 陆夭努力眯起眼想对准焦距,可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她纤指抓紧宁王的衣襟,尽可能强迫自己保持口齿清晰。 “有人对我下了药,想抹黑宁王府。”陆夭胸口剧烈起伏着,“柴房里那个人必须带走,不能留下把柄。” 宁王眼神像淬过冰一样冷厉。 “这些你不必担心了,有本王在。” 一手建立起燕玺楼那种地方,宁王自然对陆夭眼前的状况不陌生。有时候为了从客人身上套取有用的信息,骊娘便会吩咐姑娘们把情药混入熏香混着酒菜里,份量极少,但却让人欲罢不能,如同上瘾一般,随后一而再再而三忍不住光顾,最后在床第之间把秘密和盘托出。 眼前陆夭面色酡红,呼吸抖得厉害,一见便知被下了份量不轻的催情药。宁王心头涌起许久未有的暴戾情绪,他想把幕后那人揪出来分尸。 “我撑不住多久了。”陆夭想伸手再掐一把伤口维持清明,却被宁王快一步捉住手臂。 他摸到满手黏腻,低头看去,只见小姑娘浅色的袍袖血迹斑斑,唇上还有显而易见的咬痕,立刻就明白了她是靠什么撑过这半日的。 宁王想杀人的情绪愈发浓烈,他把人打横抱起,大踏步往外走去。 “一会定有人去捉奸,务必把那个少年扣下……”陆夭急了,“还有,我跟他并没有……” “闭嘴!我知道。”宁王脚步还是滞了下,对后面影卫吩咐道,“按王妃说的,派人去盯着。” 说毕将轻功施展到极限,越过高耸院墙,外面就是宁王府的马车。 宁王将人抱上车,车子即刻飞速驶出去。 陆夭已经抖得不成人样,她强压下翻涌的渴求,想濒死的鱼一样调整呼吸。 宁王知道情药无解,最好的方法就是他自己。 就在这一刻,陆夭忽然伸手向他腰间探来。 说也奇怪,之前连因为亲吻冲动就纠结半个月的人,此刻却突然想通一样,宁王不闪不避。 “本王从未与人有染过,王妃大可以放心用。”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49章 亲手把真凶揪出来 陆夭手指已经摸上他的腰带,闻言明显一顿,看向宁王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宁王以为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于是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言鼓励。 “我知道此事非你所愿,放心,本王绝不会怪你的,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话音未落,宁王感觉腰上一紧,再去看时,陆夭已经把她之前送的那个荷包扯了下来。 “难为王爷还把这个随身带着。”陆夭从荷包夹层摸出颗丸药,直接放进嘴里,尖锐的苦味刺破味蕾,她难受得打了个哆嗦。 “你就是为了拿这个?” “不然王爷以为我要干什么?”陆夭强迫自己咽下满口苦涩,“乘人之危?我做不出来。” 陆夭不是傻子,宁王前些日子的刻意回避明显是有意撇清关系。试问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借着中了情药的由头去占他便宜呢? 宁王忽然有些憎恶自己的小人之心。 曾经生龙活虎的小姑娘此刻无比狼狈,她应当很难受,可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死死咬住唇瓣,煎熬到连眼睫都微微扑簌,那点颤动忽然就刺痛了宁王的眼。 “本王听说,催情药无解。”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波澜不惊,可手指却狠狠攥成拳,“那你吃的是什么?” “王爷倒是见多识广。”陆夭轻笑了下,藉由说话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一种凉血药,能让体内的燥热平复下去。” 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除了勉强压下翻涌气血之外,剩下的,都要靠人本身的意志去对抗。 “其实,你可以不这么辛苦……”宁王话说到一半,对上那双痛苦隐忍却澄澈无比的眸子,忽然说不下去了。 陆夭浑身泄了力,软软躺在宁王大腿上。 “王爷,借我靠一会。”那声音呢喃着,尾音弱到几乎听不清。 黑暗中马车微微颠簸,没有人回答她,片刻之后,陆夭感到有微凉掌心贴住她滚烫的额头,一如沙漠中渴水至极的人突遇甘霖,她忍不住靠近些,再近些,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救赎。 “有力气跟本王说说今日的事吗?”宁王知她难捱,所以故意没话找话。 陆夭凭借记忆断断续续将事情还原了一遍。 “我其实本来没有打算去寻素心梅的,钦天监掌事夫人说那梅林有绿梅,我这才想起来……” 陆夭突然停口,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她之前一直怀疑是陆仁嘉动的手,所以思考方向一直有偏差。 原本她跟工部侍郎夫人交换外套的时候,当时室内没有穿衣镜,是这位掌事夫人提议说去净手的地方照镜子,提示她有素心梅的也是她,有什么之前没有抓住的线索此刻慢慢被连成一条线,最后矛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陆夭猛地从宁王腿上弹坐起来。 “不对,中计了!回宰相府,马上!” 未央宫 皇后素衣淡妆,安安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之上,表情无悲无喜。 内侍总管在她背后垂手侍立,恭恭敬敬一言不发。 “宁王妃被救走了?” “是的。”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窥着她的神色,“按照娘娘您的吩咐,给出动影卫找人的宁王留了点线索。” 皇后捻动手中的玛瑙佛珠,表情未有半点波动。 “既然坊间都传宁王夫妇恩爱甚笃,那本宫就帮忙考验考验,看看是他俩情比金坚还是人言可畏。” 内侍总管殷勤上前替皇后捏着肩膀。 “娘娘高明,不出这宫门也能运筹帷幄。” “跟本宫又有何干系呢?”皇后语气淡淡的,听着却让人脊背生寒,“本宫遵皇命在未央宫闭门思过,宁王妃宰相府赴宴私会情郎,这两件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内侍总管立刻在脸上不轻不重打了两巴掌。 “奴才一时失言。”他忖度着又开口,“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既然宁王妃去会情郎,那为何又让宁王把她救走呢?” “堂堂宁王妃,就算是真去会情郎,也不可能跑到人家府邸。所以即便是抓个正着,也会有人认为,她是被人陷害的。”皇后脸上浮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被救走就不一样了,现场有王妃的簪子、首饰和贴身之物,哪怕人不在,世人也会忖度,是高门大户息事宁人的手段。” “高,实在是高。这就是真真假假,虚实莫辩的最高境界。”内侍总管露出心服口服的神色,“那您让太子妃前去是?” “那个废物?混淆视听罢了。” 皇后缓缓从蒲团上起身,踱步至窗口,看向宰相府所在的方向。 “本宫倒要看看,人证物证俱全,不在场的宁王妃到底怎么才能自证清白。” 宰相府 从发现宁王妃失踪之后,林夫人便坐立难安,那封帖子是她亲自下的,人也是在她府上消失的,说一千道一万,相府绝逃不了干系。 整件事已经被她反反复复回溯了许多次,几位有嫌疑的夫人包括太子妃为了自证清白,都自愿留在相府没有离开。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听闻回禀,说在下人房发现了血迹和疑似宁王妃的簪子首饰。 宰相夫人不敢怠慢,急匆匆带人赶过去,进门便闻到奢靡的甜香。她立刻让府医过来,却被告知,那是情药的味道。 一时间,在场各位夫人的脸色十分精彩,林夫人也颇为惊诧。 “是谁先发现这里的?” “是个小丫头,来找负责打扫的小厮,结果发现那小厮不见了,他房里散落着血迹和女用发簪。”管家不疾不徐回禀着,“那簪子是内造式样,外面等闲没有,奴才就怀疑,是不是王妃的东西。” 林夫人有些头疼,王妃生死不明,现在又被扣上一顶疑似清白有损的大帽子,横竖她这相府是逃不了干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钦天监掌事夫人此刻站出来。 “那枚内造的白玉簪就不说了,还有这枚赤金琉璃簪,是今年和合坊才出的,压根还没拿出来卖,京城皆知和合坊是王妃的嫁妆。”她顿了顿,“所以十有八九可以断定,东西就是宁王妃的无疑。” “那这血迹呢?还有失踪的小厮呢?”工部侍郎夫人因为陆夭跟她换衣服的大方,本能想偏袒两句,“王妃也不像是眼皮子浅的,总不会丢弃王妃之位跟人跑了?” “我可没这么说,也保不齐是那小厮见色起意,劫持了宁王妃也未可知。” 这揣测也并没有比刚才好多少,林夫人有些踟蹰,不管是失节还是失踪,都不是内宅可以解决的了。 “不然,报官?”管家小心翼翼建议着,压低声音在林夫人耳畔道,“失踪那小厮跟王妃年纪相仿,且眉清目秀。” 林夫人深深蹙眉:“你什么意思?” “恕奴才大胆,王妃年轻不知事,也说不准被人坑骗了。”管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咱们早点报官,相府也好撇清关系。” 林夫人看向太子妃,这里她地位最高,宁王妃又是她亲妹妹。 “本宫也赞成报官。”陆仁嘉假意拿帕子擦擦眼角,“名节是重要,可我妹妹的性命更重要。” “王妃年轻貌美又是新婚,虽说坊间都传二人琴瑟和鸣,但关起门来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况且宁王的脚又不良于行。”钦天监掌事夫人凑过来怂恿,“万一真的一时见色起意,耐不住寂寞……” “掌事夫人这么了解,莫非以前干过这勾当?” 一道虚弱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便看见传说中失踪的宁王妃,她身上披着明显是男子的狐裘披风,旁边站着个男子。 定睛一看,不是宁王是谁! 很好,这下热闹了。 第50章 霸气护妻 万一你要改嫁呢 陆夭的出现如同在油锅之中倒入一瓢凉水,瞬间就沸腾起来。 饶是她鬓发散乱,面色苍白,依然挡不住倾城容颜,站在俊美邪魅的宁王面前,二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这样的夫君,谁会冒着被浸猪笼的风险去跟一个小厮私奔? 又不是疯了。 陆仁嘉没想到她居然能逃出来,也有些呆住了。 陆夭一步一步走向众人,最后在钦天监掌事夫人面前停下。 “夫人特意在梅林说去赏绿梅,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掌事夫人神情自若,“王妃无故消失这半日,没事?” 她字字句句还在影射陆夭。 “我有事没事,夫人难道不是最清楚吗?”陆夭轻笑着,眼里满是不屑,“怂恿跟我换了外衣的侍郎夫人去净房,是怕有护卫暗中保护我,藉此调开他们的视线,让他们误以为侍郎夫人是我。再故意说出梅林有特殊梅花,让大家分头行动,就是为了让我落单。” “王妃此言差矣,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自然是不知道掌事夫人收了谁的好处,亦或是受到了谁的胁迫。”陆夭顿了顿,“但今日之局,你逃不了干系。” “就凭王妃一面之词吗?王妃消失,又不是被我绑了去,我能有什么干系?” “自然不是凭我一面之词。”陆夭有些乏力,于是干脆靠在宁王身上,“在大厅的时候你明明说要跟侍郎夫人去净房,到了梅林又突然说要去赏绿梅,那么敢问夫人,最后你去了哪儿?” 还未等对方接口,工部侍郎夫人便率先喊了出来。 “起初掌事夫人是说要跟我一同去净房,可中途又说自己不是那么急了。刚好又路过绿梅开放的地方,她说就想去赏花。” “那敢问侍郎夫人一起去了吗?” “并未。” “那夫人能解释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吗?”陆夭声音里带点不自觉的轻喘,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宁王身上,“净房跟我去的地方,可是两个方向。” “我就在林子里逛了逛。”掌印夫人冷嗤了下,“王妃也说是两个方向,我就是赶过去给你下毒也来不及?” “我有说我是被人下毒了吗?”陆夭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透着冷冽,“从进门到现在,我可是只字未提我怎么了。”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均露出了然神色,掌事夫人属于不打自招了。 林夫人作为主人,自然得出来说句话,她有些为难。官场谁不知道宁王是出了名的不好惹,现在有人敢对他的王妃下手,想都知道结果有多惨。 偏生这事儿还发生在她府上。 “掌事夫人还有什么话说吗?” “不过是一时猜测而已。”掌事夫人面色终于流露出一丝慌张,“我看王妃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猜测是药物所致而已。” “是吗?我为什么不能是被人挟持或者是挨了打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中了毒呢?” 掌事夫人大概知道今日无法善了,索性破罐破摔。 “宁王妃想怎样?” “不是宁王妃想怎样,是你该问问本王想怎样。” 一直默不作声的宁王终于开了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渣子。 众人皆不敢出声了,此时有人通报苏宰相回府,林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已知事情原委的苏宰相进门便把姿态放得很低。 “宁王见谅,在府上出了这种事,老臣实在惶恐。”他看了一眼掌事夫人,“但总要查明真相,不能冤枉好人,也别放过坏人。” “哗啦”一声,宁王一脚踹碎了花梨木椅子。 “不好意思,没站稳,苏相继续说。” “老臣的意思,是不是要仔细盘问盘问动机,还有同伙……” “咔”地又一声,雕花木门也碎了,飞溅的木块不偏不倚打中管家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但他却不敢动。 “嗯,本王在听,苏相可以继续说。”宁王的声音听不出半点起伏。 苏宰相与宁王也算老相识,知道他是块难啃的骨头,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老臣是说,不能凭王妃一面之词,就将人定罪,至少要……” 话音未落,宁王单手拎起老宰相的领子,将人双脚几乎拉离地面。 林夫人大惊失色,赶紧上去准备解救,却被宁王的眼神震退。 “王爷有话好好说。” “本王哪句话没有好好说?”宁王另一只手将陆夭揽得更紧些,生怕她滑落在地,“不过是体贴宰相大人年老体弱,站久了累。” 这态度再明显不过了,苏宰相自知今天是保不住掌事夫人了。其实他心知肚明,敢把手伸到他宰相府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想说尽量别结仇,但看宁王今日的态度,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那宁王的意思,直接送大理寺?” 宁王突然松手,苏宰相差点直接跌坐在地。 “钦天监掌事我记得是这两年才增设的官职?”宁王不紧不慢看向掌事夫人,不出意外见到对方脸色陡变。 “此事跟我家老爷无关,有什么事冲我来!” “冲你来?”宁王冷笑,“你全府上下加起来,都抵不过本王妃的一片裙角,你有什么资格说冲你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又不是欺君大罪,没听说还要祸及全府的。”掌事夫人兀自强撑着。 “那你可以试试。”宁王打了个响指,王管家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 “已经查过了,钦天监掌事徐庶是前年从宣城调过来的,现在家里还有两子一女,均未成家。”王管家鄙夷地看一眼开始发抖的掌事夫人,“徐大人还在当值,怕是还不知情,但属下可以马上让他来。” 掌事夫人一下子扑倒在陆夭脚下。 “还请宁王妃高抬贵手,此事确实是我一人所为,我买通了林府的管家,您大人有大量,要杀要剐我都认,家里孩子年纪还小……” “夫人觉得,有个因牢狱之灾被休的亲娘,家里尚未婚娶的孩子能讨到几分好处?” 掌事夫人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我猜,你事先已经想好了一旦东窗事发的说辞,是得知林夫人宴请我之后,便生了歹意,伙同管家炮制了这么一出戏,对吗?”陆夭蹙眉,“但我和夫人素无往来,你这么害我,必然有原因。” “王妃之前三司会审出尽风头,可知那林绵书是我嫡亲的堂妹。” “是吗?为了堂妹搭上自己全家老小?你说我会不会信呢?”陆夭压低身子,小声道,“不说我也知道,你后面那位是宫里的。” 掌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迟疑,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这句话反倒让她恢复了镇定。 “我不知道王妃说什么,现在已成定局,王妃把我送大理寺审讯。” “这点小事儿,就别去麻烦司云麓了,本王直接处理。” 在场人俱是心头一惊。 “王爷三思,您虽然贵为一品超王,但私下行刑也不可以啊,况且这是朝廷命妇。”苏宰相苦口婆心。 “苏宰相似乎忘了先皇曾留给本王什么特权了。”宁王满不在乎冷哼了下,“她后面的主子若是想难为我,尽管来!” 说毕,将陆夭打横抱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大踏步走了出去。 情药后遗症让陆夭已经进入意识混沌状态,她捏紧了宁王胸前的衣襟。 “我知道王爷不让这事闹到大理寺,怕我名节受损,其实我真不在意这个。”她努力撑起眼皮,但话已经说不太利索,“何苦树敌呢?就报官。” “我是怕人说你给我戴绿帽子,丢人。”宁王把她往上又抱了抱,声音渐渐低下去,“再说,日后万一你要再嫁呢?总要顾忌些名声。” 第51章 太子誓要把她睡到手 陆夭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东宫。 她穿着单薄中衣,瑟瑟发抖坐在床铺上,眼前是太子步步紧逼的猥琐面孔。 陆夭拔下头上簪子拼尽全力刺过去,却被太子一把抓住,丢到地上。 紧接着,一巴掌重重甩在她脸上。 “装什么贞洁烈女!我不信这些年你没跟皇叔睡过,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不如他呢?”太子扯下自己的外袍,“而且现在才来立牌坊,晚了点!” 下一刻,他的身体猛地覆上来,冰冷黏腻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陆夭恶心得想吐,但体内燥热翻涌着,又让她不自觉想迎合。 “乖乖从了孤,登基之后你便是贵妃。”太子猴急地撕扯她的中衣,“放心,孤不会嫌弃你是残花败柳,有点经验才更有意思。” “谢澈,你敢!” 陆夭猛地坐起来,发现她躺在宁王府的床榻上。 “醒了?” 陆夭这才看到守在一旁的宁王,她下意识想靠过去,却又被对方的话堵了回来。 “你梦见了太子?” 陆夭顿了顿,想解释两句,最后却没有出声。 宁王也不逼她,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相对,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半响,宁王才又开口。 “前世你后来嫁给了太子?” “当然没有!”陆夭急急抬眼,“我根本没有改嫁。” 前世宁王起兵的时候,她还在都城,被林绵书带到东宫,太子几次三番想强迫她,都没能得手。后来太子恼羞成怒才将她囚禁起来,没多久,就被挂在城墙上一箭穿心。 “我是比你先死了吗?”宁王口气没什么起伏,“太后没有照拂你一二?” 照拂? 陆夭记得太后曾经私下来见过她一次,向来端庄持重的她气到浑身颤抖,指着陆夭破口大骂:“蛇蝎心肠的毒妇,老三为了你命都不要,你却亲手把他送上死路!落到这个下场是你活该!本宫诅咒你永世不得翻身!” 陆夭当时并没有半点记恨,因为太后所言句句属实。 宁王待她至诚,她却听信太子的蛊惑,亲手给他下了毒。 “太后也自顾不暇。”陆夭清浅笑笑,没打算说实话,“其实我死在了你前面,你还替我报了仇,也没机会说句谢谢。” 宁王似乎有些失望,但也只是淡淡回了句。 “夫妻一场,应该的。” 这话带着几分疏离,却又挑不出毛病,陆夭猜想刚刚梦中脱口喊出太子的名讳让宁王不舒服,但是又无从解释,只好继续沉默。 “好好养病,缺什么,跟孙嬷嬷开口就是。” 那晚之后,陆夭便没再见过宁王,仿佛去宰相府救她的温柔只是昙花一现。 其实从相府回来的路上虽然有些昏昏沉沉,陆夭但依稀记得自己是听到了“再嫁”两个字。 宁王想过休妻这件事吗? 陆夭有些拿不准,但重生一世,她不是个会对感情坐以待毙的人,明明之前二人关系已经和缓了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如鱼得水,就这么放任彼此形同陌路? 她做不到,于是决定主动出击。 宁王其实也没有想刻意躲着她,只是宰相府这件事涉及甚广,处理起来需要点时间。 那晚从燕玺楼回王府,就见廊下站着个极单薄的身影,披着厚厚的狐裘,呼出来的白气把脸都模糊了。 “大冷天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宁王大踏步上前想去扶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放缓脚步。 陆夭冻得脚都有些麻了,听到宁王的声音,直接就跑了过去。 宁王似是猜到她会来等自己,面色并无波澜,只是定定看着跑过来的陆夭,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特意在这儿等王爷,想说几句话。” “有什么要说的,托孙嬷嬷转告便是。” 陆夭瞥见他浅色的靴子上溅了几滴血迹,血渍已经锈了,说明不是刚刚染的。 本想问你刚刚去哪儿了?可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个方向。 “这话托别人转告不方便。”她眼神灼灼盯着定王,“所以我特地来等王爷。” 宁王愣了愣,即刻又恢复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睛并没有直视陆夭。 “那便说。” “我来向王爷道谢。”陆夭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谢谢王爷那天及时赶到,把我救出来。” 大楚夫妻之间几乎没人行这种大礼,宁王下意识想去扶她,待想到什么又停住了。 “份内之事罢了,换个人也是一样。”宁王又变回当初刚相见时的冷冽,“说完了的话就回去,最近几天我都会晚归,不必每天来等了。” 说罢直接越过她扬长而去。 隆冬的风打着卷儿,吹得陆夭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 未央宫 皇后一袭中衣坐在蒲团上,拿一柄梳子慢慢梳理长发。 “又让她逃过一劫?宁王妃倒真是好运气。没想到宁王居然是个情种,为了她不惜动用私刑。” 陆仁嘉安安静静跪在地上。 “宁王执意要替陆夭出这口气,所以钦天监掌事夫人一人认下了所有罪。” “她是个懂事的,知道本宫不会亏待她的子女。”皇后放下梳子,从镜子里瞟瞥一眼陆仁嘉,”太子妃可知道,嫁到宫里的女人,只有两样东西最重要,权势和子嗣。” 陆仁嘉眉心一动,有些无措地看向皇后。 “太子还没跟你圆房?” 这话从婆婆口中问出来,多少让人觉得难堪了,但陆仁嘉却不得不回答。 “太子一直心系宁王妃,对臣媳不假辞色。” “那就想办法让他对你感兴趣。”皇后起身站到陆仁嘉面前,“你需要一个孩子,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太子尽快信任你。有了这个孩子傍身,就算太子日后不仁,我们也能扶持皇太孙上位。” 陆仁嘉瞳孔猛地放大,但很快,她又慢慢平静下来。 这些年她在陆府处处压陆夭一头,偏生在嫁人这件事上棋差一招,太子显然不可能像宁王那样护妻。 既然得不到对方的感情,那么如皇后所言,她需要得到一个儿子来巩固地位。 “母后放心,儿媳懂了。” 陆仁嘉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懵懂。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 “你是内宅出来的,那些手段你母亲应该也教了不少。回去仔细想想,到底要怎么做。” 陆仁嘉从未央宫回到东宫的时候,刚巧遇上太子从书房出来,二人在偏殿遇见,太子气势汹汹便冲了过来。 “你居然敢让不相干的人去染指她?”说毕一巴掌就要往陆仁嘉脸上挥去。 陆仁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太子瞬间感觉太子妃被皇后附体,那一巴掌愣是没敢挥下去。 “太子想睡她?”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太子到底还是有些廉耻。 “胡说,你也是诗礼之家出身,怎么说话那么粗鄙?” 陆仁嘉冷笑一声,眼里满是不屑。 “太子若不想睡她,那当臣妾没说过。”说毕行了个礼就要走。 “你什么意思?”太子急了,一把拉住她,“话别说一半啊!” “太子若是只想尝一次滋味,倒也并非不可。”陆仁嘉压下眼中的讥诮。 “你有办法?” “我不做亏本买卖。”陆仁嘉轻轻将袖子从太子手中扯出来,“有个条件。” 太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这简单,东宫库里但凡有的宝贝,你随便拿。” “我不要那些。” 如果太子细心,就会敏锐发现陆仁嘉并没有用“臣妾”。可惜他满心都是要睡到陆夭,所以忽略了陆仁嘉的态度变化。 “我需要一个孩子。”陆仁嘉伸手攀附上太子的脖颈,慢慢靠过去,吐气如兰,“如果太子许我一个子嗣,我就保证让您得偿所愿,您不就是想尝尝宁王妃是什么滋味的吗?” 第52章 猝不及防 情敌登场 东宫大白天门窗紧闭,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太子赤膊靠在床头,满脸餍足的神情,没想到太子妃容貌虽然不及陆夭,但在这方面却很出挑。 “太子妃答应孤的事情,可别忘了。” 陆仁嘉平躺在床的外侧,两眼望着床顶的帷帐,听到太子说话,才懒洋洋起身,中衣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肚兜,但她浑不在意。 太子眼都看直了。 “太子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不会食言。” “你有什么好办法?”太子搂住陆仁嘉的肩膀,“可别让孤空欢喜一场。” “过几日皇帝要带后宫去法源寺给太后寿诞祈福,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陆仁嘉把脸埋在太子怀里,面无表情,“太子只管坐享美人就是了。” 宁王府 这一晚跟宁王谈话不欢而散对陆夭打击极大,再加上情药的后劲,她足足卧床闭门休息了好几天。 谢文茵来探望她,断断续续讲了些后面的事情。据说钦天监掌印得知此事后来王府下跪求情,直接吃了闭门羹。 “你不知道三哥有多护着你!”谢文茵惟妙惟肖地模仿,仿佛她就在现场一样,“敢动本王的王妃,要么辞官,要么休妻。” 陆夭未置可否,谢文茵口中的宁王和在她面前的宁王简直判若两人。 “那后来呢?”陆夭咽下一口极苦的药,哪怕加了甘草还是苦到难以下咽,“他选了什么?” “自然是休妻啊。”谢文茵递给她一块蜜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未曾婚娶,有个下大狱的娘怎么说亲?” 陆夭点点头,男子趋利避害是天性,等事情平息再娶填房就是,而被休的原配则很快就会被遗忘。 “宰相府的管家呢?也一并下狱了?” “可不,你都想象不到,原来这两人早年就认识。”谢文茵暧昧地眨眨眼,“老相好了,不然堂堂一府管家,能为她这么拼命?” 陆夭知道掌印夫人对她,绝不是想替堂妹报仇这么简单,以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现状来看,一定是有人威胁或利诱她,否则谁会放弃现世安好,去铤而走险呢?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往死里害你?” 谢文茵出身皇家,自然深谙各种阴私,这种无缘无故的陷害往往背后都有见不得光的理由。 “说是替当初三司会审那桩案子的苦主报复我,那人是她堂妹。” 谢文茵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换成我,别说堂妹,亲姐妹都犯不上这么去冒险。” “我也这么觉得。”陆夭靠在床头,轻轻叹口气,“而且我总觉得,幕后黑手肯定还有后招。” “怕什么!以后去哪儿你都跟着我,我保护你。”谢文茵拿出皇家公主的派头,“我就不信,有人能从我眼皮子底下算计你。” 陆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相府带回来那个小厮呢?王爷不会把人怎么样了?” 谢文茵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一般人应该是避之不及才对。 “你说卫朗?听说三哥把人丢到码头做杂役去了。” 陆夭想想那兄妹俩,不由得有些唏嘘。 “你想个法子,把人带到我铺子里去,让掌柜给他找个差事。” “你不怕人说闲话?”谢文茵睁圆了眼。 “我又没做亏心事。”陆夭笑了笑。 “这样,我把人带回宫里,反正母后也准备给我物色几个侍卫带到日后公主府去。”谢文茵笑笑,“我看他长得不赖,又有点拳脚功夫底子。” 陆夭觉得这是条出路,也算做了件好事,于是点点头。 “你若在家无聊,不妨跟我去散散心。太后寿诞,皇帝要带皇室亲眷去法源寺祈福。”谢文茵俏皮地眨眨眼,“三哥也会去哦,我们两个住一起,气死他!” 大楚崇尚孝道,所以即便启献帝明知太后支持宁王而非他嫡亲的儿子,还要做出一副仁孝的模样。 每年太后寿诞之前,他都要带领皇后、太子以及各位皇室亲眷去京郊的法源寺祈福散心,顺便住上两日。 陆夭前世也曾去过,于是点点头,应允了谢文茵。 出发当日,谢文茵特意拉陆夭坐了一辆车,孙嬷嬷本想劝阻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先皇将亲王都分封各地,所以留在都城的亲眷不多,启献帝又标榜自己不好女色,所以除了皇后,只带了最近比较得宠的婉贵嫔和仪嫔。 一行人到了法源寺之后,逐一下车,陆仁嘉扶着皇后走在最前面,陆夭无意抢风头,于是挽着谢文茵落在最后。 “女眷们会先休整半日,其实就是聚在一起闲磕牙,你要是不耐烦,就随我逛逛,这里我熟。” 陆夭点点头,她也不喜皇室之间互相吹捧,索性跟谢文茵往后走。 “那边有个跨院,平日没什么人去,这会儿应该有冻柿子,我们去偷几个。” 谢文茵带着她一路穿过偏殿往后院走,结果好巧不巧听到几个丫鬟凑在那边闲聊。 陆夭对听壁角没多大兴趣,拉着谢文茵要走,却听到对方议论的居然是她。 “咱们大姑娘也是命苦,本来跟王爷青梅竹马,结果偏生错过了。” “谁说不是呢,姑爷已经死了!可姑娘又想不开,偏偏要守着,回去嫁给王爷多好,这望门寡好说不好听。结果一拖,拖到王爷也娶亲了。” “做不了正妃,做个侧妃也可以,咱们大小姐人品样貌,哪点比宁王妃差了?” 陆夭心中一动,满都城只有一个未就番的王爷,但她们口中的大小姐又是谁? 她记得宁王只有一个表妹叫薛玉茹,前世早早就嫁给了节度使的儿子。只是后来夫君早逝,她执意在婆家守寡,陆夭跟她甚至都没见过面。 就听那几个丫头又在叽叽喳喳议论。 “今日皇家祈福,据说宁王妃也会来,坊间都传她姿容绝世,只是不知道真人如何?等下一定要仔细看看。” “都是以讹传讹,我就不信,再好看还能好看过大小姐?咱们姑娘可是当时的都城第一美人。” 话说到这儿,就有几分拉踩的味道了,谢文茵想出去制止,被陆夭一把拉住。 谢文茵怕她吃心,急急出言解释。 “你别听小丫头们胡说八道,她们懂什么?”谢文茵扯住陆夭的手,“当年先皇和先皇后无暇顾及三哥,就把他养在薛府,大舅母是个很好的人,对三哥如同己出。表姐是大舅父的长女,所以跟三哥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兄妹,仅此而已。” “是吗?”陆夭微微蹙眉,“那为什么丫头们会说,王爷娶亲,大小姐可惜了呢?” “那是因为先皇后和舅母确实开玩笑说要定个娃娃亲,所以下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谢文茵语速越来越快,“她许了人远嫁卫城,三哥也娶了你啊。” “怎么听着我像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坏人呢?”陆夭甚至有心情开了句玩笑。 “你别多想,我三哥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在你之前,我就没见过他搭理过哪个姑娘。”谢文茵眉飞色舞,“当年兵部尚书想把长女许给他,说好了畅春园相看。他愣是去都没去,直接放了人鸽子。” 陆夭点点头,面容无波。 “三嫂,你是生气了吗?”谢文茵小心翼翼拉了拉陆夭的手。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陆夭拍拍她的手,“如你所说,她只是个普通表妹,见了我还要唤一声表嫂,我又不吃亏,犯得上生气吗?” 谢文茵闻言踏实了些。 “这位表小姐一直住在婆家吗?”陆夭神来之笔问了一句。 谢文茵愣了一下。 “不是,定亲没多久表姐夫就去世了,她就来法源寺清修,说要为死去的表姐夫超度。”谢文茵急急补充,“你放心,今日为太后祈福,她这种孀居的身份应该是不好出来行礼,所以三哥肯定不会遇见她。” “是吗?”陆夭眼神定格在某一处。 谢文茵抬眼望去,只见她口中绝不会见面的两人,正并肩一起走过来。 第53章 算你倒霉 赶上王妃不爽 陆夭前世压根没见过薛玉茹。 只听说是按照皇后规格培养的大家闺秀,至于最后为什么没进宫,而是远嫁他乡,就不得而知了。 两世为人,饶是见惯了美人,陆夭也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个名门闺秀。 虽身处寺庙,但薛玉茹一袭素衣缎袍,松松挽一个坠马髻,此时莲步轻移,优雅从容,更显若柳扶风。尤其站在俊美出尘的宁王旁边,美好到让人不忍打断。 那些丫鬟倒是没有言过其实,这位薛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跟宁王确实登对。 陆夭定了定神,摆出天衣无缝的笑容,缓步走了过去。 谢文茵有些紧张,也尾随而去。 其实早在她俩踏入跨院那一刻,宁王就看见陆夭了,她穿了件嫩黄的披风,数日未见瘦得厉害,整个人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原本饱满的苹果肌都塌陷下去了大,眼睛尖下巴,更添三分楚楚动人。 陆夭在二人面前站定,却并不行礼,只定定看着宁王,像是挑衅。 谢文茵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破僵局,于是脆生生叫了声“三哥”,又冲薛玉茹点点头。 “许久未见,表姐风采依旧。” “小七又长高了。”薛玉茹笑容温婉,眼神落在陆夭身上,“我来猜一猜,这位就是三表嫂?” 在不甚亲近的表姐和一见如故的表嫂之间,谢文茵迅速分出了亲疏,她当即挽上陆夭的手臂,笑意盈盈,语带挑衅。 “三表嫂是不是很美?” 同为女人,薛玉茹没办法否认这一点。陆夭的美跟她见过的所有贵女都不同,带着满满的神韵,比墙上死板的古代仕女图多了三分鲜活生动。 “表哥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薛玉茹柔柔看了眼未发一语的宁王,“所以表嫂自然不会差。” 由始至终,两位主角都没有开过口,陆夭忽然很厌恶这样的虚与委蛇,也很厌恶被卷入这种场面的自己。 “我们走。”陆夭转过头冲谢文茵笑笑,“就别打扰二位叙旧了。” “嗯,我把卫朗也带来了,咱们让他去偷冻柿子和玉米,回来吃。”谢文茵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宁王,觉得这一次三哥是有些过分了,在外人面前居然一点都不维护三嫂。 二人浅浅颔首后转身离去,像是根本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眼里。 “这就是表哥选的表嫂?”薛玉茹盯着宁王的眼睛,“玉茹有一事不明,若表哥喜好美色,当年为何不肯娶我?” 宁王未置可否,眼神依然凉薄得看不出温度。 “舅母让带的东西本王已经带到。”宁王看一眼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薛玉茹,“还有,这种逾矩的话以后别再提了。” 谢文茵跟着陆夭出了跨院,心里有些打鼓,刚想问两句,但见婉贵嫔迎面走来。 她跟薛玉茹在闺中便是手帕交,估计是来看她的,见陆夭从里面出来,心下于是明白了几分。 “宁王妃怎么脸色不大好,想必是见过玉茹了?” 陆夭懒得理会这种拙劣的挑衅,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就径直往前走。但婉贵嫔显然不肯就此罢手,她近来盛宠,又怀了龙嗣,气焰愈发嚣张。 “也难怪,玉茹跟宁王是青梅竹马,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不是造化弄人,现在宁王妃可能已经另有其人了。哎,你说,要这么算,您是不是就要做侧妃了呢?”婉贵嫔观察着陆夭的神色,继续挑衅,“哎呀,瞧我真是不会说话,王妃是妻侧妃是妾,呸呸呸。还望王妃别介意,最近怀孕,总是迷迷糊糊的。” 本来这一串自说自话,陆夭是可以当没听见的,可她越想心情越不好,偏生婉贵嫔就撞枪口了。 “贵嫔不也是妾吗?”陆夭沉了脸,一针见血,“而且请贵嫔慎言,本王妃是皇上赐婚才嫁入宁王府的,也有太后亲自给的宝册金印,贵嫔刚才字字句句影射我这王妃名不正言不顺,莫非是觉得皇上和太后的决断是错的?” 婉贵嫔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陆夭会真的搬出皇帝和太后来压她,偏生陆夭说得句句在理,她又反抗不得。 “不过是闺阁玩笑,王妃何必当真?”婉贵嫔冷笑了下,“别把在玉茹那里受的气撒在别人身上才好。” “本王妃从不喜欢开玩笑。”陆夭面容严肃,“婉贵嫔加了封号也不过是正二品,本王妃不巧是正一品。按理说,刚刚见面,是不是该向本宫行个礼呢?” 婉贵嫔面色大变,因为怀孕,连皇后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陆夭此举明显是要较真儿。 “陆夭,你怎么敢!” “怎么?婉贵嫔不愿意?”陆夭拉了拉披风,“无妨,等下用膳的时候,让皇后评评理。若是这后宫,低阶看见高阶都不用行礼,那以后我也不必跟皇后行礼了。” 这话过于大胆,别说婉贵嫔倒吸一口凉气,连谢文茵都变了脸色。 眼看陆夭强硬,婉贵嫔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行了个礼,然后咬牙切齿走了。 待她走后,谢文茵压低声音道。 “隔墙有耳,你刚刚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这话传到皇后耳朵里……” “就是不传到她耳朵里,难道皇后还能给我几分好脸色不成?”陆夭似是怕冷,将帷帽也戴上了,“横竖都是死对头,何必委屈自己。” 谢文茵怔怔看了她半天。 “三嫂,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有魄力。” 陆夭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二人嬉闹着往前走,就见陆仁嘉孤身一人站在路边,似是在等她。 “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接二连三遇见不喜欢的人,真是晦气。”谢文茵夸张地摆摆手,面露嫌恶。 陆仁嘉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上前行了个礼,温言开口。 “小姑姑,皇婶,仁嘉在这里等候多时。” 陆夭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转变,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知太子妃有何见教?” “能不能请皇婶借一步说话?” 陆夭还没表态,谢文茵先开了口。 “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仁嘉有些私房话,想单独跟宁王妃说,不会耽搁很久,还请小姑姑行个方便。”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仁嘉若是大吵大闹,谢文茵能比她还不讲理。可她这么彬彬有礼,反倒让人不知所措了。 陆夭冲谢文茵笑笑。 “你带卫朗先去偷冻柿子,等下我回去,咱们一起吃。” 谢文茵不放心地嘱咐。 “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喊,我就在附近。” 陆夭拍拍肩膀,示意她放心,谢文茵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太子妃有话可以直说。” “夭姐儿,我们姐妹一定要闹成这样吗?” 陆夭被这句话惊得愣在当场,印象里,陆仁嘉已经许久未曾叫过她小名。 “大家都是尚书府出来的,还是应当姐妹同心才对。”陆仁嘉满眼含泪,抓住陆夭的手臂,“以前如果姐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 若是没有前世被坑骗的经历,陆夭平时真的会被这套姐妹情深打动。 可她清楚记得,前世陆仁嘉也是这样跑过来,楚楚可怜对她说,太子心里只有她一个,所以自己宁可让位。只希望陆夭可以助太子登位,到时候皇后宝座就是她的。 陆夭在心底无声冷笑,面上却不露出半点异样。 “太子妃的意思是?” 陆仁嘉轻轻擦干眼泪。 “以前姐姐做了很多糊涂事,包括替嫁,心里一直特别愧疚。后来看宁王对你那么好,才多少好过了些。”见陆夭还无动于衷,又加重砝码,“我知道太子和宁王争夺储君位置,你不得不与我对立,但是姐姐愿意帮你。” 陆夭诧异挑眉。 “莫非你要背叛太子,帮宁王夺天下?” 第54章 太子妃示好 干脆将计就计 陆夭简直不敢相信,这辈子陆仁嘉居然要反过来帮她当皇后! “没错,姐姐要帮你。” 陆仁嘉泪眼婆娑看向陆夭,那神情真诚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软。 陆夭不动声色。 “那太子妃打算怎么做呢?” “只要妹妹还能像以前一样信任我,以后东宫的事情,我会事无巨细给你传递消息。”陆仁嘉用帕子擦擦眼角,“你放心,姐姐说到做到。” “那太子妃这么做,图什么呢?”陆夭依然面色无波,“要知道太子若登基,你可是皇后。宁王登基的话,你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太子对我实在是……”陆仁嘉有些哽咽,似乎有难言之隐,“此处不方便细说,妹妹若是愿意,今晚我姐妹住一间,姐姐再慢慢告诉你。” 陆夭打量着她,似乎在判断这些话里的真假,陆仁嘉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那请太子妃安排。” “我知道夭姐儿从小就心软。”陆仁嘉眼中闪过一抹感动,继而抓住陆夭的手,“你放心,我把房间安排在最僻静的厢房,我们姐妹可以踏踏实实交心。” 陆夭点点头。 “我之前答应了跟公主一起住,既然太子妃有了安排,那我去跟她说一声。” 陆仁嘉善解人意点点头:“应该的。” 待陆夭鹅黄色的身影走远,陆仁嘉脸上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真蠢,鱼儿这么容易就咬钩了。 谢文茵听见陆夭要去跟陆仁嘉同住,下意识便是反对。 “你疯了不成?她这明显是没安好心。” “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陆夭笑着安抚她,“既然知道她不怀好意,肯定会加倍提防,我就是想看看她打算干什么?” “那也犯不上以身犯险啊,我跟你说,你那个嫡姐,看着就不像是什么正常人,而且她最近跟皇后走得近,保不齐要搞什么幺蛾子。”谢文茵担忧地蹙眉,“依我说还是算了,你管她打算干什么呢?躲着点。” 陆夭想,她前世就是太怯懦,才做了缩头乌龟,这一世应该只有别人躲她的份。 “这样,你让卫朗警醒点,守在附近,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就大声呼救。”陆夭给谢文茵吃了颗定心丸。 谢文茵想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唤过卫朗。 “今晚你值夜,就守在三嫂她们住的厢房,藏隐蔽点,一旦有什么事,立刻来喊我。” 卫朗点点头,他被宁王从宰相府带走之后,是谢文茵收留了他,不但拿回了他的卖身契,连妹妹都被送到女学去了。 所以就这一点,他感激谢文茵入骨,别说是值夜,就是卖命他也没有二话。 陆夭惊讶于卫朗脱胎换骨的变化,他本就生的极精致,这才短短几日,当日流落街头的落魄小子就很有几分御前侍卫的模样了。 “还不错?”谢文茵眼神带点得意,“我请龙鳞卫总管亲自教他,人家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所以你有事喊他就行。” 陆夭点头应允,又聊了几句,便去陆仁嘉安排的厢房。 因为佛门清净地不允许夫妻同住,所以女眷们都是两两一间,陆仁嘉选的这间在单独一条回廊上,距离众人住的地方不算近。 回去的时候,陆仁嘉已经备好了饭菜。 “寺庙简陋,妹妹将就将就。”她用公筷将一筷子菜夹到陆夭碗里,“这是寺里自己种的,不妨尝尝。” 陆夭鼻端敏感嗅到空气里一丝甜香,陆仁嘉见她鼻翼翕动,笑了笑。 “妹妹鼻子还是这么灵,我点了些凝魂香,等下容易助眠。” 陆夭仔细辨别了下,确实只是普通的安神香,于是接过陆仁嘉递来的碗。 第一口就觉得有些微涩。 “这米着实糙了点。” “可不是。”陆仁嘉笑笑,“当初记得爹带我们去庄子,说是尝新米,结果也是这种陈米,难吃得要死。” 陆夭面无表情咽了口饭。 “尝尝这个红薯甜汤,倒有几分滋味。”见陆夭没接,于是自己先喝了口,“妹妹不必多心。” 陆夭耸耸肩。 “放着,我待会儿喝。” 陆仁嘉也不勉强,两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闲话,就已经吃了七八分饱,丫头进来撤掉盘碗的时候,陆夭喝了两口那碗汤。 “要出去走走吗?寺里空气也好。”陆仁嘉建议着。 陆夭摇摇头。 “奔波一天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不如早点歇了。” 陆仁嘉点点头,二人便去铺被子。此时有个小丫鬟进来禀报,说皇后叫太子妃过去拿佛经。 “太子妃自便,我先睡了。”陆夭又打了个哈欠,卸下簪环就进了被窝,“帮我把灯熄一下。” 陆仁嘉把灯熄掉,随后便出去了。 几乎就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陆夭蹑手蹑脚下床,从后窗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凝魂香没问题,问题出在那碗甜汤的碗沿上,那里面有味药草只要闻一下,就能跟凝魂香产生反应。哪怕是精力再旺盛的人,也能倒头睡得昏天暗地。 而且这香并没什么副作用,只是次日一早醒来之后,会记不清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陆仁嘉那点伎俩,拿来糊弄糊弄前世的她还行。 陆夭在心里冷嗤一声,她倒要看看,她这位好姐姐到底想干嘛。 一路不近不远地尾随,就看陆仁嘉拐进男子居住的那个小跨院,不一会儿,太子便跟着她一起走出来。 “刚睡下,你等会儿再过去。”陆仁嘉小声嘱咐着太子,“等人再睡沉一些,她平时喜欢鼓捣香料,那药对她起效怕是要慢一些。” 太子欢喜得直搓手。 “还是你体贴懂事,放心,只要孤今晚得偿所愿,后面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说毕轻佻地在陆仁嘉脸上摸了一把,“孤回宫一定把太子妃伺候得妥妥当当。” 陆夭把这一席话尽收耳底,相隔两世,太子妃还是这么喜欢给太子拉皮条。 她调转方向,不想再听这对夫妇污言秽语。 一路小跑回去,在廊上撞见正在消食散步的婉贵嫔,本想绕道走,孰料对方颐指气使地叫住她。 “宁王妃,本贵嫔特意去问过皇后娘娘,她说我有孕在身,下次再遇见比自己品级高的女眷,可以不必行礼。”说毕特意看了眼陆夭,“王妃是不是要把下午那个礼还回来?” 这话有些蠢了,陆夭看着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有个计谋顿时浮上心头。 “贵嫔娘娘身怀龙嗣,自然是千金之躯,白天我也是有些莽撞了。”陆夭递上一块牌子,“这是点绛坊的通行卡,但凡拿这个去,掌柜会把最好的胭脂水粉送上来。” 婉贵嫔眼神一亮。 “送给贵嫔娘娘,就当是个赔礼。”陆夭笑笑递上牌子。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婉贵嫔知道这份礼物价值不菲。 “算你识相,天色不早,本贵嫔还要回去养胎,就不跟你闲扯了。” 婉贵嫔说着调转方向,刚走两步便被陆夭唤住了。 “敢问贵嫔,有没有手抄的佛经。”陆夭露出三分赧然,“都说贵嫔娘娘出身名门,书法一绝,能不能送我一本学习学习。” “那是自然,本贵嫔的字可是从小练的。”婉贵嫔一脸得意,“既然宁王妃开口了,就赏你一本看看。” “我要去趟七公主那里,这样,晚点我过去取。” 婉贵嫔有些踟蹰,她怀孕嗜睡,陆夭晚一点过去,她怕是要睡下了。但刚才话已出口,又不好拒绝,显得她吹牛似的,她也想炫耀炫耀自己的书法。 “我给你送过去,我知道太子妃和你住偏院。” “这怎么好意思。”陆夭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还麻烦贵嫔跑这一趟。” “也不是为你,太医本来也说要我多走动,那我先去了。” 婉贵嫔转身离去,陆夭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算了算太子的脚程,无声笑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55章 王妃房间里出了野男人 陆夭去敲谢文茵房门的时候,外面刚好下起了雪,一时间狂风大作,拍打着窗户噼啪作响。 谢文茵应声开门,还未看清来人,门板就让狂风吹得晃悠,要不是她手快,险些被门拍中脸。 陆夭闪身进来,解开斗篷,走到炭火旁取暖。 “怎么样?她为难你了?”谢文茵紧随其后,顺手递了碗热茶给陆夭。 “为难倒是没有,只是放了点极霸道的宁神香,打算把我弄睡着。”陆夭坐到榻子上,嘲讽地牵起嘴角,“她想给太子拉皮条。” 碍于谢文茵还是未出阁的姑娘,陆夭没有说得太直白。果不其然,饶是听惯后宫阴私的谢文茵,也气得涨红了脸。 “我就说不该轻信她,好歹你们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陆夭在心底冷笑,上辈子比这还过分的事她都干过。 “那你就这么跑出来,她会不知道吗?”谢文茵有些焦急地蹙紧眉头,“要不要知会三哥一声?” “不必,”陆夭摇摇头,“静观其变。” 陆仁嘉这一招瞒天过海,十有八九是没有跟皇后商量过。启献帝极爱面子,皇后若没有十成十把握,绝不会在佛门重地做这种勾当,陆仁嘉此举八成只是单纯为了讨好太子。 陆夭心里暗暗有了成算。 谢文茵想了想,拿出棋盘。 “横竖也是睡不着,打双陆。” 下过一盘,还未分出胜负,就听到远处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二人被吓了一跳,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看好戏的神情。 隔着窗子能看到外头陆续亮了起来,应当是有人起来点灯了。 “要出去看看吗?”谢文茵弄乱了桌面的棋子,一枚一枚收回到棋盒里。 “再等等。”陆夭又把棋子一粒粒拿出来摆弄,“总得等看客都到齐了,这戏才精彩啊。” 就在二人悠闲谈话的当口,外头回廊和天井陆陆续续出来好几个宫女,个个提着灯笼,旁边还有龙鳞卫。 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披着寝衣,裹着厚厚的斗篷,看得出是仓皇中被叫出来的。 “佛门重地谁敢大声喧哗!三更半夜惊了圣驾,你们一个个死十次都不够!” 地上一个小宫女抖如筛糠。 “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只是刚刚来给仪嫔端茶,看见……看见……”小宫女支支吾吾,几乎要哭出来。 “看见什么赶紧说!” “看见有个男人,进了太子妃和宁王妃的那间厢房!” 一语既出,全场皆惊。 掌事宫女重重地给了那小宫女一巴掌。 “你敢胡说八道污蔑太子妃和宁王妃的名节!简直找死。” “什么事如此喧哗?”皇后从回廊尽头走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不知道这里佛门重地吗?”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那掌事宫女迟疑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眼看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刚刚那小宫女的话,横竖也是瞒不住了。 皇后在天井站定,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发现龙鳞卫副统领也在,于是冲他开了口。 “副统领,你负责守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后,卑职刚好在附近巡视,听到有宫女尖叫,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犹豫了片刻,此事涉及皇家秘辛,如果不说,最后很可能被灭口。 法不责众,在场这么多人,皇后总不可能一个一个都杀了。 思及至此,他咬咬牙开了口。 “确实有个男人进入了太子妃和宁王妃住的那间厢房。”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口气堵在喉头不上不下,她恨不得立刻封住副统领的嘴,但为时已晚。 “你的意思,那人还在屋里?” “是的。”副统领回头,众人循着视线望去,看见卫朗持剑就守在门口,“我敢打包票,人还在里面。” “母后,这是怎么了?”陆仁嘉行色匆匆从回廊另一侧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皇后看见她,脸色稍霁,至少说明太子妃不在里面,这桩丑闻波及不到东宫。 但她瞥一眼陆仁嘉的神色,很快明白,这十有八九是她捣的鬼。 虽然不赞成对方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但事已至此,只能替她兜着,还好这次坑到了陆夭,也不算亏。 “既然如此,势必是要进去看看的。”皇后清清嗓子,“宁王妃还在里面。” 说毕,冲副统领点点头。 “去多叫几个人来,务必保证宁王妃的安全。”想了想又补充,“去前院把宁王也找来,毕竟里面是他的王妃。” 这就是要闹大的意思了。 副统领领命而去。 陆仁嘉心里那点不安开始扩大,为什么会围了这么多人?如果是陆夭被轻薄之后寻短见,断不会牵扯到龙鳞卫。而且为什么要保障陆夭的安全?太子这个蠢货难不成被发现了吗? 她快速走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 “母后,这到底怎么了?” “宫女和侍卫看见,有个男人进了你和宁王妃住的厢房。” 陆仁嘉愣了下,但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试探着又开口。 “那人呢?” “说是还在里面。” 陆仁嘉脸上血色悉数褪去。 龙鳞卫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宁王,他面色铁青,眼中怒火几乎要把人活活烧死。 “皇后负责女眷安全,出了这么大纰漏,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宁王厉声质问。 但皇后显然不惧怕这个。 “本宫自然难辞其咎,该领什么罚,晚一点自会向皇上亲自去领。”她语气中带了点悲天悯人的味道,“事已至此,还是先保证宁王妃的安全。” 在场人不少,纸包不住火,这桩事铁定是要传开的。 上一次宰相府让陆夭侥幸逃了,这次她还能这么幸运吗?三人成虎,就算屋里面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做,人们只会认定,她已经不清白了。 想到这儿,皇后将赞许的目光投向陆仁嘉,果然后宫没有调教不好的女人。然而这一眼看去,却发现陆仁嘉面色惨白,死死咬住下唇。 宁王不愿做口舌之争,越过龙鳞卫就要破门而入。 “不能进!”陆仁嘉尖锐的嗓音划破夜空,在寂静的寺院显得格外刺耳。 皇后沉下脸。 “为什么不能进,你想害死宁王妃不成?”随即又压低声音,语带警告对陆仁嘉道,“可别跟我说,你这会儿突然良心发现,玩什么姐妹情深的把戏,妇人之仁会……” “那里面是太子。”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仁嘉打断,这是她第一次敢打断皇后的话。 皇后也怔住了。 “你再说一次。” “那里面的野男人是太子。”陆仁嘉狠狠掐住虎口,不让自己崩溃尖叫出来。 皇后的手在袖子里抖得厉害,强忍住才没有一巴掌扇在陆仁嘉脸上,她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 “你倒是贤惠,给丈夫拉皮条。” “现在不是教训我的时候,母后。”陆仁嘉难得强硬。 宁王从这婆媳二人的迟疑里咂摸出点儿不对劲来,他二话没说,转身就要踢开门闯进去。 陆仁嘉却三步两步冲过去,死死抵住门。 “宁王三思,这一进去,我妹妹的名节就全毁了。” 宁王有些迟疑,他之前多番努力,甚至不惜动用私刑得罪皇帝,为的不就是保住陆夭这点名节吗? 可能是外面声音过大,惊扰到了屋里的人。里面突然传来厮打声,紧接着是细细的哭声。 在场宫女和侍卫脸色各异,心说这次宁王妃是彻底毁了。 宁王再也忍不住,就要往里闯,陆仁嘉还在死死挡着。 “看在我妹妹对宁王死心塌地的份上,给她留点体面。” 就在现场乱作一团的时候,远处回廊有两个娇小的人影缓步走来。走得近了,其中一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灵动的脸。 “太子妃说,要给谁留点体面?” 第56章 太子给皇帝戴了绿帽子 面前那人摘了帷帽,灯火映衬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宁王妃又是谁? “为什么要给我留点体面呢?”陆夭笑意盈盈地走过去,“难不成是我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吗?” 陆仁嘉惊讶到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勉强开口。 “夭姐儿?你不是在里面睡觉吗?” 若是万不得已将太子和宁王妃一起捉奸在床,秉承各大五十大板的原则,太子的罪名还能轻些,可现在陆夭活生生站在眼前,那里面的太子…… 陆仁嘉根本不敢往下想。 陆夭轻描淡写笑了笑。 “本来是睡着的,可躺下觉得吃太撑了,就出去转了转,顺路找公主下了会儿棋。”说完故意往里看看,“怎么都围在这儿,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还惊动了王爷和皇后娘娘?” 宁王此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接口。 “没什么大事,说是你和太子妃的厢房进了个男子,本王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那可真是要看看了!”陆夭整肃了面容,“我和太子妃的名节重要,不然今天一个外男,明天一个外男,外面又会怎么看我,怎么看皇家?” 谢文茵也走上前来附和。 “是啊,这么大的事,我看不如请皇上来,毕竟法源寺是皇家禅寺。”谢文茵故意踟蹰,“而且说是来给母后祈福的,出了这种事,也挺触霉头的。” 她搬出来太后,皇后反倒没有立场说话了。 “不能去!”陆仁嘉几乎喊破音。 但宁王没有理会,几个起落,大踏步去了前院。 陆仁嘉一下跌坐在地。 片刻之后,启献帝便匆匆赶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训斥,就见厢房里披头散发冲出个衣冠不整的女子,立刻被宫女们拦住。 定睛一看,居然是婉贵嫔。 “皇上,皇上救我!”她哭得梨花带雨,“有歹人想害臣妾!” 启献帝的脸立刻黑如锅底,眼神死死瞪着她。 “这到底怎么回事?” 婉贵嫔膝行几步爬到启献帝脚下。 “臣妾也不知道,皇上要替臣妾做主,不然臣妾就真的只有一死了。” 启献帝满眼冒火,宁王来找他时,他本以为这就是捕风捉影的无关小事,而且事不关己,多少有些看热闹的意味。却没想到来了才发现,自己近来的新宠也被牵扯其中。 是男人都忍不了戴绿帽,启献帝当即下令。 “把里面那人给我抓出来。” 龙鳞卫手脚十分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屋里的男子抓了出来,那人大概也知道死到临头,拼命用袖子挡住脸。 “把他的手给我扒下来!” 龙鳞卫依言照做,结果看见的却是太子如丧考妣的脸。 启献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失语,待到反应过来时,太子已经连滚带爬到脚下了。 “父皇,我是被人陷害的!” “混账东西!” 启献帝怒从心头起,当胸一脚踹去,厉声叱道,“看看你干的混账事!” 早年间,启献帝也曾戎马生涯,所以盛怒之下这一脚直接兜在太子心口,分量不轻。 太子被这一记窝心脚踹得直接像王八似的翻了个跟头,但他不敢反抗,只得又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启献帝要被气疯了,他属意的储君人选,居然睡了他的妃子。最可气的事,妃子还怀了孕。 事到如今,即便他贵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挡住现场这么多悠悠之口。 宫女和侍卫就罢了,还有宁王夫妇和七公主一干人等,难不成要把全部杀人灭口? 明知不能这么做,所以启献帝才愈发火大。 “平日都是你母后纵的你,今日朕就除了你,免得丢人现眼。”启献帝说毕从身后龙鳞卫腰间抽出刀,就要去砍太子。 此言此景,众人都知道不过是做做样子,所以需要有人递个台阶给皇帝。 然而宁王不会贸然去拦,唯一有立场的皇后看上去也没有要动的打算。 陆仁嘉咬咬牙,拼死挡在太子面前。 太子自然不知皇帝只是做戏,瞬间被陆仁嘉这一瞬间的维护打动,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原配靠得住,这世上竟真有人肯为他去死。 “父皇息怒,太子秉性淳厚,这件事说不定真是被人陷害的。”陆仁嘉声泪俱下。 果不其然,启献帝顺势收了刀,但还是一派气势汹汹。 “陷害?他大半夜出现在女眷的屋里,难不成是谁把他捆了,强扔进来的不成?” 这句话提醒了太子,他立刻磕头如捣蒜。 “儿臣惶恐,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儿臣是惦记太子妃,特地过来看看的。” “你放屁!”启献帝气得口不择言,“你难道不知道太子妃房里还有宁王妃?” 他当然知道,他就是冲着宁王妃去的,谁知道中途变成了婉贵嫔! 太子觉得自己很委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到底哪个地方出了岔子呢? 陆仁嘉知道这个问题太子是答不出来的,只得硬着头皮替他答。 “是臣媳的错,太子说晚上来找臣媳的时候,我忘记告诉他我跟宁王妃住一起了。” 这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小夫妻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然在佛寺里情难自禁有些丢人,但跟逼迫庶母就范到底不是一个性质。 然而陆夭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她倒吸一口凉气,故作惊讶。 “太子妃要跟我秉烛夜谈的时候,还约了太子晚上见面吗?”她面上带点为难的神色,“那我岂不是打扰二位了?” 陆仁嘉顿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偏生陆夭还不依不饶。 “太子和太子妃还真是恩爱啊,多一日都等不得。佛门清净地,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呀,早知道,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婉贵嫔给我送经书,连累无辜真是太罪过了。” 她主动挑起话题,把婉贵嫔置于被害者角色。婉贵嫔一听,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顺势抱着启献帝大腿哭起来。 “臣妾偶遇宁王妃聊的投机,想给她送本手抄的经书。刚好她要去公主那里,臣妾就说给她送到厢房去。谁知道臣妾刚一进门,就被抱住了……”下面的话不言而喻,“还好陛下来得及时,不然臣妾真是没脸活了。” 这话等于把错全都推到了太子身上,还顺便替自己解释了并未失身,只是虚惊一场。 陆夭在心底笑笑,看来婉贵嫔也不是个蠢人。 陆仁嘉跟皇后对视一眼,知道这次是栽了。婉贵嫔有子嗣护身,又是无辜受累,大概率不会怎么样,但太子这个举动不管是针对宁王妃还是婉贵嫔,都与畜生无异,哪怕什么都没做,也会被世人诟病。 储君之争,最怕失了人心。 皇后脑中快速权衡一下,终于开口。 “虽然太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但今天这件事,我也不能护短,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她闭上眼,表情沉痛,“臣妾请陛下把太子暂时送往刑部,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太子当时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他一朝太子若是被关进刑部,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但陆仁嘉却听出,皇后此举是在保太子,为堵众人之口以退为进,刑部侍郎是太子党,定然不会太过为难,她伸手捏了一把太子,刚想让他应下。 陆夭却又开了口。 “法理有度,太子尚未被定罪,皇后娘娘何必大动肝火送到刑部呢?”她笑靥如花,看在陆仁嘉眼里却如同修罗,“送大理寺就可以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57章 狗急跳墙 王妃挨了板子 陆夭这招够狠,也够绝。 按照大楚律法,只是有嫌疑但却没有定罪的犯人,一律要提交大理寺审理。 她表面看似替太子说话,但谁都知道,大理寺卿司寇是个不讲情面的人,太子到了他手里,下场只有更惨。 皇后这一刻简直恨极了陆夭,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又无可奈何,只得将目光投向皇帝,希望他能力挽狂澜,到底太子还是太子。 启献帝也恨铁不成钢,他膝下只有三子,算上婉贵嫔肚子里的这一胎,都凑不齐一巴掌人数。 太子降生时,刚好他被先帝立为储君,所以一直坚信这个孩子是自己的福星。即便后来太子资质平庸,他也没放弃过,眼下要亲手把儿子送进大理寺,启献帝心里那股怨气简直难以言喻。 然而现场人证太多,为了不激起民愤,也只能照办。 “明日下山,就把太子直接送到大理寺,让寺卿处置。” 折腾了一晚,众人都无心睡眠,次日早早便启程回了都城。 临行前宁王本来想问陆夭一句要不要一起回府,却见她径直从面前走过,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便直接上了谢文茵的马车。 一路无话,因为皇帝亲自发了话,所以太子被龙鳞卫首领亲自押解到大理寺去了。 陆仁嘉这次表现得出奇镇定,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回东宫打点了太子用惯的衣物用品派人送到大理寺,然后去了皇后的未央宫。 一路上陆仁嘉想得十分明白,她的的确确又着了陆夭的道。 应该是早在她离开房间那一刻,陆夭就已经觉察出有问题,所以才弃屋而去,演了出空城计。 否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巡夜的龙鳞卫偏偏就在听见宫女呼叫的第一时间就赶到她和陆夭住的厢房? 又怎么会好巧不巧把太子堵在屋里? 最匪夷所思的是,跟整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婉贵嫔竟然会鬼使神差出现在厢房里,做了陆夭的替罪羊。 “母后,是臣媳的错。”陆仁嘉一进长乐宫便跪下了。 皇后倒没有像以往一样疾言厉色,但出口的话却十分刻薄。 “篓子是你捅的,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拉皮条,你就得有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为今之计,先得把太子从大理寺捞出来才行。”陆仁嘉咬咬下唇,“臣媳有个法子,这件事第一目击者是仪嫔的那个宫女,我们只要让她反口,太子就有一线生机。” 皇后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算你还没有蠢到家,去,这件事你亲自走一趟,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 听音阁 陆夭回城之后并未回府,而是跟着谢文茵直接进了宫。 她在山上这么摆了太子一道,料定陆仁嘉不会善罢甘休。 “皇后不傻,陆仁嘉也不傻,她们估计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这事跟我脱不了干系。”陆夭不紧不慢地喝茶,口气完全没有半点被人盯上的惧怕。 倒是谢文茵在一旁看得直着急。 “那怎么办?皇后在后宫这么多年,手段可称不上多干净,你看看后宫压根没什么得宠的妃子就知道,她有多狠,你千万得当心些。” “她膝下无子,太子就是她全部筹码。为了把人从大理寺救出来,陆仁嘉肯定要去找仪嫔那个宫女翻供。”说毕笑着看一眼谢文茵,“毕竟咱们七公主的心上人可是只看证据,不讲人情的。” 谢文茵此时没心情理会她的调笑。 “那咱们是不是得抢先一步把人带到这里来?仪嫔还算好说话,我这就去一趟,找她要人。” 陆夭拦住急急就要起身的谢文茵。 “不必麻烦,去把卫朗叫来就是了。”陆夭从荷包里摸出一包药,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自有办法让陆仁嘉拿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陆仁嘉不知道陆夭的打算,待她赶到仪嫔处时却被告知,那宫女得了急病,可能是时疫,所以已经被拉出去丢到乱葬岗了。 陆仁嘉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任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把她和太子推向深渊,而这只手的幕后操纵者很明显是陆夭。 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未央宫里,这一次皇后是真的动怒了。 “你是废物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不懂?而且你怎么能让一个死人把这种东西送到大理寺!”皇后兜头冲陆仁嘉扔下两片纸,“这是大理寺刚刚送过来的手抄版,你看看!” 陆仁嘉忙不迭捡起来,这应该是那宫女留下的遗书,上面写着自己无意撞破宫廷秘辛,希望一死换取家人平安。 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口吻明显就是畏惧太子一脉,只能委曲求全自杀换取家人平安。 如果说之前太子还有三分生路,这下等于活活被锤死了!陆夭是想赶尽杀绝! 陆仁嘉脸色煞白,没有生下皇太孙之前,太子是她在后宫唯一的倚仗。一旦太子被贬,那么她也会跟着失去品级。 一想到日后看到陆夭要三跪九叩行大礼,陆仁嘉生生用指甲刺破手心。 “宁王妃明显是要太子死。” “很好,好一个宁王妃。”皇后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开口,“她想断本宫后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陆仁嘉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母后还有什么办法?” “去,去听音阁把宁王妃叫来,就说本宫有事相请。”皇后从妆台拿过一块令牌,“记得避开七公主,别让她碍事。宁王妃若不来,就用本宫的凤令,务必把她请来。” 内侍总管应声而去。 “母后召她来干什么呢?”陆仁嘉有些不解,当务之急不是该先救太子吗? “她既然敢把事情做绝,就得做好承担本宫怒气准备,不是比狠吗?那就看看谁更狠!”皇后卸了簪环,躺在床上,“本宫突发急病,宁王妃自愿给本宫侍疾,对,太子妃娘娘。” 陆仁嘉从皇后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读出了阴谋的味道,于是跟着点点头。 陆夭是在从听音阁回府的路上被皇后的内侍总管拦住的。 “宁王妃,又见面了,果然是山水有相逢。”内侍总管笑盈盈地拿出皇后的那块凤令,“皇后传召,这一次您就是有太后的令牌,也得跟奴才走一趟了。” 陆夭暗暗懊恼自己大意了,皇后看来是狗急跳墙,预备撕破脸了。 “总管说笑了,我跟您走一趟就是了,不过有点东西得先给七公主送一趟,送完我直接过去。” 陆夭说完就想溜,孰料内侍总管早有准备,一把擒住她。 “宁王妃得罪了,皇后有令,让您即刻过去,有什么东西,等下我替您跑一趟。” 陆夭情知这次十有八九躲不过,内侍总管显然是有功夫底子在身上的,他上来就擒住陆夭的几处大穴,搞得她想自救都不能。 一路拉拉扯扯到了未央宫,刚一进门,就被强制按在地上。 “皇后抱恙,宁王妃侍疾,故意疏失,致皇后凤体有损。”内侍总管一字一句拖长音,念着原本就筹划好的台词,“按照后宫律例,杖责二十!” 在后宫,只有谋害皇嗣这种重罪才会杖责。 “皇后师出无名,本王妃不服!”陆夭挣扎着,“压根没人通知我侍疾的事,至于疏失更是子虚乌有!皇后凤体哪里有损,我负责治好就是了。” 皇后从床上一步一步走到陆夭面前,居高临下打量她。 “宁王妃怕是没有搞清楚,在这大楚的后宫,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后蹲下身子,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如果觉得把太子扳倒就能动摇本宫的地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皇后就是这么做一宫之主的?”陆夭倔强抬起头,“我若从未央宫挨了20板子出去,你想好怎么跟太后和宁王府交代了吗?” 话未说完,一巴掌便重重落在脸上,陆夭只觉得耳朵嗡嗡嗡地响,半边脸颊麻木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痛,可见这巴掌有多重。 “给本宫狠狠地打,这二十杖谁若敢手下留情,就跟宁王妃一起去受刑。”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58章 王妃重伤被关入大牢 陆夭重生以来,第一次尝到钻心刺骨的疼。 皇后那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她整个人到现在还都是晕的,只能任由两个宫女将她强行拖到内殿中央。 长凳早早就摆好了,陆夭被随意往上一丢,头直接磕在椅子角上,尖锐的刺痛感传来。 两个手脚粗壮的嬷嬷一左一右站定,挥舞着三寸宽的板子直接拍下,第一下就打得陆夭闷哼出声。 这些都是宫里的老嬷嬷了,知道怎么打能让人疼,外表又看不出太多痕迹。 她毕竟是一品王妃,皇后显然还不敢要了她的命,最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但一杖一杖重重打在腰和大腿上时,每一下都让人感觉疼到入骨。 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她尝到了铁锈的味道,真难捱啊! 眼前闪过前世临死之前,陆仁嘉也是这样,对她极尽折磨之能事,针刺,鞭打,夹棍,就为了欣赏她受苦的模样。 被挂到城墙上那一刻,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原以为这种痛楚,重生一次再也不会尝到了,她还是低估了对手。 二十板子打得极慢,就像是故意为了延长她受罪的时间。 被怒火和痛楚激发了勇气,陆夭拼命抬起头,直视皇后。 “今日之事,陆夭记下了。”她强压下一口翻涌的气血,“皇后娘娘就祈祷,日后别有走窄了路的那一天。” 皇后冷笑。 “宁王妃还有力气说废话,看来嬷嬷们下手不够重。来人,换两个侍卫过来打,务必让宁王妃好好长长记性。” 内侍总管依言去唤人,皇后慢慢踱步到陆夭身边。 “宁王妃大概很疑惑,我为何敢这般撕破脸。”皇后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像一条阴毒且不怀好意的蛇,“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动到太子头上,他确实是本宫后半生的倚仗。” 陆夭疼得已经动不了,但还勉强撑着。 “是吗?那我只能说,皇后娘娘的倚仗实在不怎么中用。” “有宁王妃这么不中用吗?”皇后伸手朝着陆夭腰臀处重重按下去,陆夭登时痛叫出声。 两名侍卫很快就到了,皇后却不再命人继续杖责。 “把宁王妃好好护送到大理寺,就说她利用给本宫侍疾的机会,故意下毒,幸而发现及时,本宫才没有性命之虞。”说毕又命内侍总管拿了一包煎好的药和药渣,“把这证物也一并送到大理寺,请大理寺卿务必严加查处。” 陆夭上辈子没有下过大理寺的牢狱,而是直接被关进皇宫,没想到重生一世还能有新体验,也是很讽刺了。 陆夭被送往的这间牢狱位于大理寺内,里面关的要么是朝廷亲自下诏的罪臣,要么就是皇亲国戚,横竖都是重量级人物。 然而尽管如此,大牢的条件却没有好到哪里去,四壁皆是坚硬石墙,连扇窗户都没有。 如果放一把火烧起来,逃都没处逃。 监牢没有单独的女监,于是陆夭被放到最角落的牢房里,因为天寒地冻,栏杆上甚至结了一层冰,石墙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空气里还能闻到经年累月的血腥味。 “条件不好,还请王妃多担待。”押送她的狱卒阴阳怪气丢下两句话就走了。 陆夭趴在厚厚的稻草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很难集中精神。腰间佩戴的荷包已经在未央宫就被直接拿走了,好在经过上次宰相府事件之后,她会在亵衣里再多放一个,以防万一,没想到居然真的用上了。 她咬牙伸手探入衣襟,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疼得满头冷汗。反复试了好几次之后,才将荷包里的药颤巍巍拿出来。 趁着门口熹微的烛光看了看,大多数都是解毒药,好在有两颗活血化瘀的药丸,她一口气都吞了。 药效很快上来,痛楚减轻了些,她这才有余力去思考今天这一系列变故。 皇后从来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所以陆夭不相信对方只想打她一顿出气。 她的目的肯定还是为了救太子,但是随意安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然后把自己也关到监牢,对于救太子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难不成救人还能实施买二送一的策略? 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 太子意图对庶母不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皇家秘辛不宜外传,想翻案都不能明目张胆,除非有大赦天下的机会。 然而大赦天下要么是打了胜仗,要么是皇帝做寿。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皇帝自然不好意思在自己寿辰的时候随随便便大赦天下,那么可以用的由头,就只有太后! 皇后是想用自己跟太后做交换:要赦免宁王妃,就要把太子也一道赦免,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明了。 药劲慢慢上来,陆夭在各种盘算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谢文茵得知陆夭被皇后杖责并送往大理寺,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她来不及回禀太后,直接带了卫朗就杀到大理寺。 然后,被司寇挡在了门口。 “我要见三嫂。”谢文茵简明扼要,语气并不好。 “牢狱重地,七殿下还是回去。”司寇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格外现实,“未定罪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这里关押的犯人。” 谢文茵挑高眉毛。 “司云麓,你明知道三嫂是被冤枉的。” “没过堂之前,谁都不能说是冤枉的。”司寇瞥了眼谢文茵身后面无表情的卫朗,“七殿下请别让本官为难。” “若是我执意要进呢?”谢文茵沉下脸,端出公主的派头,脸色看不出半点喜怒。 “那就只能按本朝法度,我会竭尽所能拦住七殿下。”司寇分毫不让。 话未说完,谢文茵就动了,司寇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立刻伸手拦住她。 孰料后面的卫朗欺身而上,比司寇更快一步挡在谢文茵身前。 “卫朗,别让他拦着我。”谢文茵丢下这句话就往里闯。 司寇自幼跟宁王一起习武,拳脚功夫绝非半路出家的卫朗可比,可卫朗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架势,一时间居然真把司寇拖住了。 谢文茵趁机溜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大狱,里面幽暗阴冷,时不时传来隐约的呻吟声,让人毛骨悚然。 谢文茵忍着不断上涌的呕吐感,终于在最后一间找到了陆夭。 “三嫂!” 陆夭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撑起身子,但立刻痛得直接飙出了眼泪。 没有处理过的伤口已经和衣衫都黏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发了高热。 “三嫂,你还好吗?”谢文茵带着哭腔,“都怪我,我应该送你回宁王府的。” “跟你没关系。”陆夭忍着锥心之痛,一字一句安慰着,“皇后简单粗暴来了这么一招嫁祸,我们谁都想不到。” “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走。”谢文茵说着就要去找狱卒拿钥匙。 “别胡闹,你赶紧回去。”陆夭撑起上身,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皇后准备以我为要挟,借太后过寿之名大赦天下。你贸然带我走,只会给她更多把柄。” “那你怎么办?”谢文茵手足无措,“你伤这么重,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这伤势看着重而已。”陆夭吃力地笑笑,“我已经服了内伤药,这点皮外伤不碍事。” 谢文茵蹲下身子,鼻音极重。 “那我还能做点什么?” “你回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盯着皇后和太子妃,见招拆招。”陆夭拼命压下咳嗽的冲动,“大牢里太晦气,以后别来了。” 谢文茵眼泪直直落下来。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三哥。” 陆夭不知哪来的力气,隔着栏杆一把拉住谢文茵的手。 “别去找他。”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59章 能走但是偏偏不逃 陆夭心里很清楚,自从上次见到宁王和薛玉茹一起出现,她心里就梗了根刺。 眼下虽然命悬一线,但她就是不想求助对方,仿佛开了这个口,就掉价儿了一样。 所以她宁可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关着,也不想去跟旧情人不清不楚的宁王低头,这是原则问题。 谢文茵最后到底没有拗过陆夭,她没去宁王府,而是一个人回了皇宫找太后帮忙。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向来旗帜鲜明支持宁王的太后,居然一口回绝了她的提议。 “不行?为什么不行?” “这些年争储君之位,太子是宁王唯一的劲敌,如果不趁此机会除掉他,后患无穷!”太后慢悠悠地抚摸着怀中的虎将军,引得猫儿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谢文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后。 “那三嫂怎么办?皇后明显打的是一换一的算盘。” “那只能说她打错了算盘。”太后放下猫,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谢文茵,“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一个扳倒太子的机会吗?现在好容易送上门来,难不成还要拱手推出去?” “如果母后不同意大赦天下,一个谋害皇后的罪名,三嫂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原配没了可以再娶,我不就是你父皇的填房吗?”太后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口中吐出的字句均带着不近人情的味道,“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除掉太子,你三哥日后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谢文茵被太后的冷漠震惊,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次去法源寺见到你玉茹表姐了?” 谢文茵下意识点头,继而突然明白过来太后打的什么主意。 “你要牺牲三嫂,然后让表姐去给三哥当续弦?” “算你还有点脑子。”太后赞许地笑了笑,“玉茹那孩子,虽说当初我不太喜欢她心思重,而且守了望门寡多少有些不吉利。但她到底是我薛家的孩子,一旦日后你三哥继位,算来算去,这皇后的位子还能落回我们薛家。” 后宫争斗从来无情,谢文茵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本觉得无可厚非。 可这一刻,母亲谈笑之间就舍弃了三嫂,三嫂何其无辜? 她忽然有些憎恶自己的出身,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夭在大理寺牢狱的时候执意不肯让她去找宁王。 其实她都明白! 陆夭确实明白。 两相权衡之下,是皇位还是原配,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选什么。 自从法源寺遇见宁王和薛玉茹在一起的画面之后,陆夭重生报恩的那点心思就慢慢淡了。 这一世从一开始就一直是她追着宁王跑,倒贴、示好、表白,无所不用其极,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对方始终若即若离。 暧昧的时候也暧昧,但疏离的时候是真疏离。 直到看见他跟青梅竹马的表妹在一起,陆夭才恍然惊觉,自己可能始终活在上辈子的误会里。 这一世的宁王,从来也没说过爱她。 想通了这点,陆夭反倒不那么难受了。 这样也好,前一世若不是因为她拖后腿,帝位本就该是宁王的。 这辈子大不了一命换一命,用她换掉太子,她也当是还了上辈子欠宁王的那条命,大家两清。 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陆夭心里踏实许多,一心只等最后的审判。 按照大理寺的速度,如果皇室那边不施压,要不了两三天,她就可以等到结果了。 太子轻薄皇帝妃嫔是死罪,她谋害皇后也是死罪,倒是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要跟那个渣男死在一起。 陆夭压下心头那点膈应,想着大不了黄泉路上装不认识好了。 可就在她抱定必死决心的时候,突然来了位年轻女医,看着不像是宫里的御医。 “王妃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她笑容娇俏,带点让人安心的力量,“您精通医理,我用的药都会让您过目的。” 她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了几瓶药,一一打开放在陆夭手边。 陆夭一一看过,均是一等一的好药,有些珍品就是宫里也未必能找到,最重要的时候,这里面的方子十分熟悉。 大理寺守备森严,如果没有特批,小姑娘绝对进不来。 “谁让你来的?” 那年轻女医明显顿了顿,随即笑了。 “原本大师哥说王妃冰雪聪明,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她亲切地跪坐在草堆边,“你猜谁派我来的。” 陆夭被小姑娘的说辞逗笑了,但脑子却在飞速转动,前世跟她有渊源的神医有两位。教她毒药的那位几年后才会出现,那就只有教她医术的那位。 “路师哥近来还好吗?” “现在是路神医啦。”小姑娘表情带点骄傲,“他现在可是江东人人抢破头的香饽饽呢!” 陆夭的外祖当年有恩于路子都,所以他自愿留下做门客三年。 彼时他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经尽得医仙谷真传,这几年磨砺,估计医术更胜从前。 陆夭因缘际会去过一次医仙谷,药王很喜欢她,于是把她当成了挂名徒弟。眼前这小姑娘若是没猜错,应该是谷主女儿。 “药王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一天能揍我两个来回都不带喘气的。”小姑娘边开玩笑边伸手去解陆夭的裙带,“我帮你把伤口处理好,就带你走。” 陆夭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她听到剪刀剪开衣料的声音。 “血渍干了,所以有点疼,不打紧。”小姑娘塞了一粒丸药到她嘴里,“师姐试试我的新药。” 陆夭把药吞下去,片刻之后,果然尖锐撕裂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你是自己溜进来的?” “嗯,大理寺的那几个酒囊饭袋还拦不住我。”小姑娘手下动作极其利索,“师姐叫我月儿,我爹起名字也挺潦草的。” 陆夭忍着笑,被小姑娘逗得伤口都不觉很疼了。 清洗上药完毕之后,月儿把东西都收进药箱。 “师姐能走吗?能走的话咱们走,我那点药撑不了太久,过会儿他们该醒了。” “我暂时还走不了。”陆夭把一块医仙谷的令牌塞到月儿手里,“把这个还给路师哥,日后未必有机会再见面,留在我这儿浪费了。” “师姐真打算跟那蠢太子同归于尽?”月儿接过令牌,表情有些不解,“我们走就是了,医仙谷天高水远,就连皇帝都管不着。” “师姐欠了天大的人情,得还。”陆夭笑笑,“而且师姐也想赌一把,看看人性,如果真的不堪,也就死心了。” “不打紧,那你要是赌输了,我再来接你。”月儿眨眨眼,“保证不会让你死在这儿,出去多好,有大把事情可以做呢!” 陆夭脑中千回百转,最后点了点头。 是啊,重生一世,还有大把事情可以做,何苦要在这里死耗呢? 她可不想跟太子极限一换一。 最重要的,她还没报前世那一箭之仇呢! 陆仁嘉,皇后,都等着。 未央宫里 陆仁嘉此时已经是焦头烂额,皇后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回报,说七公主试探过太后是否愿意大赦天下的口风,结果被一口回绝。 “母后,那现在我们能怎么办?”陆仁嘉手心冰凉,“太后要是不买账,太子可就完了!” “慌什么!”皇后捻动手里的佛珠,“太后不买账,不是还有宁王?他不是出了名的宠妻么?那就在储君和原配之间选一个。” 陆仁嘉有些犹豫,如果换成她,太子妃之位和太子,她断然不会选择后者。宁王真有那么深情吗? 理智上她应该希望宁王选择陆夭,这样太子就有了活路,她下半生也有了倚仗。 可感情上,她微妙地希望宁王别同意,让陆夭也尝尝被辜负的锥心之痛。 “母后觉得,宁王会如何选择?” “本宫说不好,但本宫可以给他加把火。”皇后冷笑一声,吩咐内侍总管,“去,给宁王府送件王妃的血衣去。”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60章 太后逼宁王休妻再娶 那件血衣着实管用,哪怕宁王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仍然忍不住跳了。 他当晚就直接去了太后的长乐宫。 “姨母若是打着让我休妻再娶的主意,趁早可以省省了。”宁王好整以暇地跪在软垫上,“宁王妃我必须救。” 太后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这个外甥。 他自小杀伐决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所以即便自己不肯松口,他也会想其他办法达到目的。 “你想过没有,除掉太子,储君之位除你之外不做其他人想。”太后让人把虎将军抱走,苦口婆心劝道,“静王允王都没有母系支撑,根本不堪一击,太子膝下又没有嫡子……” “姨母说的,我都知道。”宁王及时拦住了太后的话头。 “那你还犯傻?用一个陆夭去换储君位?这笔买卖不划算吗?”太后重重一掌拍在条案上,“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对您和您背后的薛家来说,自然是划算的。”宁王露出个嘲讽的笑容,“但我要不想做这个皇帝呢?薛家也不想跟我鱼死网破?” 太后被这句话吓住了,她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紧了,于是当即缓和了口气。 “姨母也知道你们新婚燕尔,让你贸然放弃王妃,也是难免有些割舍不下的。这样,我会想办法把人弄出来,但她有过案底,肯定是不能再居正一品王妃了。” 太后不想跟宁王离心,于是退了一步。 没想到宁王格外强硬。 “姨母,这件事不必再说了,如果薛家还想扶植出一个新帝的话。” “你威胁我?”太后的声音都变调了。 “难道不是姨母先威胁我的吗?”宁王轻笑一声,“您别忘了,我还有封地洛城,如果我提出退居洛城,你说皇帝愿不愿意找别的理由大赦天下呢?” 言外之意,我也不是非要求你不可。 太后被拿住了七寸,气得不轻,半晌才开口。 “你是铁了心要做情种是?很好,我也不愿意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太后攥紧了手中的佛珠,“那来做笔交易。” “只要不让我娶薛玉茹做平妻,其他的都可以。”宁王面色无波,想来是一早就料到了太后的打算。 太后深吸一口气。 “半年,如果你不能在半年里生下嫡子,那就得娶。”太后态度格外强硬,“绝不能让太子比你更早生下继承人!” 大理寺牢狱 陆夭自从换过一次药之后,伤势明显有好转,月儿走之前留下几瓶子药,让她自保。 司寇大概是看在谢文茵的面子上,给她送了热水热饭和换洗的衣服。 此举招致太子不满,陆夭这才知道,太子就在她隔壁的隔壁。 “凭什么她有热水热饭?孤好歹是太子!”太子隔着一层栏杆嚷嚷,“快让司寇给我送床天蚕丝的被子,再去闫春楼点一桌菜。” 狱卒都是司寇一手调教的,平时装聋作哑惯了,自然没人理会他。 太子叫嚣了一会便觉得愈发饿了,可看看自己面前的冷窝头和白粥,实在难以下咽,一时怒从心头起,抬脚踢翻了饭碗。 可足足小半日过去了,依然没人给他送新的饭菜过来。 太子低头忍了半日,看看地上有个还不算太脏的窝头,刚蹲下去想捡,又颇有骨气站起来。 还是饿得不够狠。 陆夭冷眼旁观,心底嗤笑,前世她被囚,陆仁嘉几次折辱,送来的不是残羹就是冷炙,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人才懂。 远远欣赏够了太子的窘相,她趁狱卒来收餐具的时候,悄悄留下两个肉包子。 太子喊累了,沉沉睡去,陆夭瞅准时机,将两个包子丢了过去。 到底是练过投壶的,一击即中。 太子被打醒了,刚要发作,但见身侧有两个香气扑鼻的包子,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脏,捡起来拍拍土,三口两口便吞了下去,噎得直打嗝。 就在此时,两个狱卒进来,后面跟着司寇。 “太后即将寿辰,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两位可以走了。” 太子看着手里那半个还没吃完的包子,不由悲从中来,早知道能出去,谁要从地上捡吃的啊! 此时陆夭不慌不忙从他身边经过,轻描淡写扫了他一眼,太子赶紧把包子扔了,顿时有种尴尬到想钻进地缝里的感觉。 牢狱外,宁王和谢文茵已经等在门口,见陆夭出来,谢文茵立刻冲上来抱住她,用力之猛,险些把人撞倒。 幸好宁王手快,及时扶了她一把。 “三嫂!”谢文茵红了眼眶,“都怪我,要是那天我不让你陪我回宫就好了。” “跟你没关系,皇后记恨我坑了太子,早晚会找机会报复的。”陆夭拍拍她的背,特意转移话题,“为了给我送口吃的喝的,没少跟司大人吵?” “东西不是我送的啊。”谢文茵擦擦眼泪,“我是跟他吵了好几架,但他坚决不肯通融,我已经跟这人绝交了。” 陆夭瞥向旁边不发一语的宁王,并未说什么。 后面太子也跟着出来了,经历了牢狱之灾之后,并没见他老实几分,一双眼睛仍是贼溜溜往陆夭身上打转。 陆夭在心里冷笑,合该这畜生作死。 谢文茵知道人家夫妻俩小别重逢定然是有话要说,于是也识相地回宫去了。 陆夭转身上了宁王府的马车,因为腰臀有伤,只能侧趴着,这姿势不是太雅观,于是干脆把头埋进臂弯里,避免尴尬。 “这件事我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讨回来。”陆夭听见宁王在一旁做着保证,心底波澜不惊。 “不必麻烦王爷了,这笔账,我会亲自讨!” 当晚,就从宫中传来太子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的消息。 “怎么住大牢也有水土不服吗?”孙嬷嬷正在布菜,听闻禀报觉得十分奇怪,“难不成是受了几天苦,突然锦衣玉食,身体吃不消了?” 陆夭安安静静地喝着养胃的小米粥,一言不发。 只听王管家又细细描述。 “太子回宫之后一直闹着饿,进了两碗饭就突然感觉不适,上吐下泻,太医来扎了两针暂时止住了,结果没过半个时辰就发起高热来了。”王管家悄悄看一眼陆夭的神色,“据说,可能是在牢里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宁王看一眼陆夭的神色,心里明白了大半。 “大理寺那种地方本身就晦气,也可能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孙嬷嬷言之凿凿,“等下要去给王妃弄点艾叶洗洗。” “有劳嬷嬷了。”陆夭笑笑,“我有伤在身,再弄点舒筋活血的药,您比较懂这个。” 孙嬷嬷顿时觉得自己重任在肩,当即去张罗了。 “府里要开始准备过年的节礼了。”王管家颇有眼色,“我去整理出来,晚点给王妃过目。” 陆夭未置可否,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这明显是还在生气啊,王管家讪讪退了出去。 “你给他下了药?” 陆夭安安静静地夹着小菜,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宁王。 “我不知道王爷说什么。” 大概是见惯了陆夭每次算计人之后,叽叽喳喳跟他絮叨的样子,这样冷漠的宁王妃,他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其实不必自己动手,我说过,东宫这笔账我早晚会替你讨。” “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讨呢?”陆夭放下碗,毫不客气打断宁王,“是我在法源寺被人陷害,被迫翻窗自救的时候?还是我在未央宫被杖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亦或是我进了大理寺监狱,九死一生等人去救的时候?” 宁王愣住,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愧疚。 “我不强求王爷替我做什么。”陆夭一字一顿,言语带着狠戾,“从今天开始,别人欠我的每一笔账,我要自己去讨!”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61章 让死敌出钱开医馆 自从大理寺监狱出来之后,陆夭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每日围着宁王转,而是早出晚归,几乎天天不着家。 听孙嬷嬷说,王妃最近都泡在嫁妆铺子里,好像是筹备着要开家医馆。 王管家暗暗有些担忧,几次三番暗示宁王,宁王都没放在心上,因为宫里近日也不太平。 太子病势反反复复,看着不太妙。起初只是上吐下泻和高热不退,后来又开始陆续长毒疮。几个老太医会诊之后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急得太子妃央求皇后,在民间遍寻名医。 也就是在这时,江东神医路子都进入了皇家视线。 坊间都在传,这位神医不但样貌俊美,而且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只是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好像偶尔在城东一家药铺坐镇。 太子妃忙不迭叫人去请,但一连几次都扑了个空。 眼看太子躺在床上呻吟,身下毒疮疼得他睡不着。可每每宣太医来,又都说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受些罪罢了。 “去,让近卫给我全城搜捕,务必把那神医给我带来。” 陆仁嘉却还有几分顾虑,自从闹出跟婉贵嫔那件事之后,皇帝对太子就心生龃龉,她生怕大张旗鼓触怒皇帝,于是只得暗暗派人寻访。 而那个被皇家大肆搜捕的路神医,此刻正跟小师妹躲在点绛坊的制香室里,细细研究陆夭之前给太子投毒的那包药粉。 “我们不是要替太子看诊吗?为什么还要躲?” “因为你师姐说,还不到时候。”路子都确如传言中俊美,而且气质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不用急,很快了。” 路子都抬眼看了看陆夭,她今日穿得素净,像朵亭亭玉立的白兰,二人视线相撞,路子都别过脸去。 “你把凝香丸和玉容散混合在一起了?”他捻了一把药粉,“这一招绝妙,两种药本身都没有毒,但却相生相克,太子这毒疮看来还得再长一阵子。” 陆夭笑笑。 “当日在大狱,手头没有什么能用的药,多亏月儿去给我送了几瓶治伤的药粉。”陆夭把桌上两种药物小心撮弄到一起,“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只好便宜太子了。” “那师姐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毒死他呢?”小姑娘疑惑不解,“我记得三重香混合,也是能毒死人的。” 陆夭顿了顿,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浮起志在必得的神色。 “直接死太便宜他们了,比死更可怕的是绝望。”她想起上辈子被太子夫妇折磨的画面,“所以我不会轻易让太子夫妇死的,他得看着我,一步一步把他手里的东西都夺走。” 月儿似懂非懂点点头。 “有道理,就好比我爹揍我,肯定不会一次打完。他会经常出其不意来一下,让我总有提防的恐惧感。” 陆夭被这个比喻逗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还得连累师哥在都城多耽搁些日子,配合我演好这场戏。”说到这里,陆夭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我,你们俩早就去四方游历了?” “无妨,当年你外祖父仁善,并未让我在府里做满三年门客。”路子都有一把极好听的嗓音,跟他温润俊朗的相貌相得益彰,“所以现在就当是还给你了,况且我和月儿本来也没有什么必须游历的地方。” “就是,都城疑难杂症多,练练手也未尝不可。”月儿轻巧地安慰着陆夭。 “再等两日,等太子的病再重些,师哥便可以出马了。”陆夭眼中闪着精光,“这一战成名之后,日后我们开医馆就方便多了。” 果然两日后,太子的毒疮开始出脓,并且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疼得他日夜烦躁,整个东宫也是人仰马翻。 陆仁嘉想起之前她被臭草药支配的恐惧,很想弃太子于不顾的冲动,然而太子的伤越来越重,味道也越来越大,东宫眼看不能住人了, 陆仁嘉只得求助皇后,皇后亲自来看了一趟,在宫门口就被那股子味儿给劝退了。 当即调动了龙鳞卫去找人,最后在点绛坊隔壁找到了路子都,侍卫们不敢怠慢,赶紧把人带进了宫。 太子一见神医来了,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大夫,快给孤看看,实在是太疼了。只要能治好,金山银山我都能给你弄来!” 路子都不慌不忙伸手搭了搭腕,又看了看太子的气色和毒疮的位置。 “能救。” 就这短短两个字,差点让太子激动得跪下,他顾不得满身疼痛,伸手抓住路子都。 “快说怎么救!” “能救,但我只能救一半。” “你这不是放屁吗!”太子气得七窍生烟,“耍我是吗?” 路子都不疾不徐。 “我能为太子暂时止痛疼,但这毒疮已深入血脉,要想彻底清除,还得花很长的时间去调配解毒药。” “止疼也行啊,快治,孤要疼死了!” 路子都取出一排银针,在烛火上次第烤过一遍,然后银针晃如银光、快如闪电,迅速扎在太子身上,逐一将毒疮刺破。 但听太子的惨叫声响破天际。 路子都又快速给毒疮敷上药粉,然而太子已经疼昏过去。 陆仁嘉大惊失色,叫几个侍卫将路子都团团围住。 “你敢谋害当朝太子!” “他只是一时痛极,闭过气去了。”路子都不慌不忙,用银针在百会穴上扎了一下,太子瞬间清醒过来。 陆仁嘉急忙过去扶起太子。 “觉得如何?” 太子认真感受感受,面色从一开始的茫然变成狂喜。 “居然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太子激动抓紧路子都的手,“快,我要重赏神医!您真是活神仙啊!” 路子都宠辱不惊地摆摆手。 “殿下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只是将毒疮周围清理了,但内部毒素还在。”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您这个毒素有些复杂,是在狱中染了些脏东西,回来之后饮食油腻又滋养了这些脏东西,所以毒素已经成了气候。” 太子脸色慢慢变白,路子都却佯装看不见。 “我于制毒解毒不甚在行,所以调配解药可能要花些时间,但是……”路子都故意拖长声调,“我并没有在都城停留的打算。” “这是为何?”太子急得跳起来,“万一孤毒疮再次发作怎么办?你走了,去哪儿找人啊!不如这样,孤推荐你去太医院做个医正好不好?还能光宗耀祖。” 本以为路子都听完应该感恩戴德,孰料对方却面露为难之色。 “太子见谅,小人高攀不起太医院,平生只想回老家开家医馆,救济众人。”他看了看太子,“所以恕难从命。” “开家医馆还不容易,就在都城开就是,平日孤有个头疼脑热,还能找你看看。” “都城物价太高,不是我等平民可以负荷的。”虽然是哭穷,路子都没有半点囊中羞涩的赧然。 “这有什么难的,孤来出钱替你开家医馆。” 太子琢磨着,宁王门客当中不乏医术高明者,娶了个陆夭又是号称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反观自己手下,没有一个能撑门面的医者,着实是吃了大亏。 越想越觉得,路子都简直是老天派来解救他的。 “就这么定了,本太子出钱给你开家医馆!就在都城最繁华的东街。”说毕看向陆仁嘉,“去私库取五千两黄金给路神医。” “五千两?”陆仁嘉险些破口大骂,“黄金?” “怎么,不够?”太子并不清楚民间物价,觉得不能在神医面前丢面子,“那就一万两,从今以后,路神医就是本王的幕僚了。” 路子都带着一大把官银银票出了宫,刚回到点绛坊,月儿就迎上来。 “如何?” “成了。”路子都把银票递给陆夭,“我按王妃教的话术说了一遍,太子当场拿了万两黄金,给你开医馆。” “太子够大方啊。”月儿咂舌,“出手就是一万两。” “听说里面有一半是太子妃的陪嫁。”路子都笑笑,“你没看到,她脸当时就黑了。” 陆夭接过银票。 试想,有朝一日陆仁嘉若知道,她的陪嫁进了自己腰包,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一天应该很快就到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62章 借太子妃之手让皇后毁容 在陆夭的暗中操纵下,路子都的医馆十分顺利地开起来了。但都城几乎无人知晓,这家医馆的幕后老板就是名噪一时的宁王妃。 陆夭的伤好了八九分,但皇后杖责她这笔账,却还没机会报。正在陆夭一筹莫展的时候,契机来了。 今年寿诞是舒贵妃一手操办,为了展示人脉和能力,她几乎请到了都城全部有头有脸的贵妇人,还有后宫妃嫔、公主、各家贵女,所以也算是后宫之中难得的盛事了。据说从半个月前,都城几家成衣铺和胭脂铺的新货被抢购一空,单等今日盛宴。 皇后和太子妃的礼服自然有礼部负责,但这胭脂水粉,可就得可凭本事了。 那日路子都去给太子换药,就见陆仁嘉正长吁短叹,见他来了,立刻面上一喜。 “路神医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相求,听闻路神医擅长制药,有没有那种用了短期内消除黑眼圈的药?” 这些日子她日夜被太子熏得睡不好,黑眼圈极其明显。 路子都故作为难。 “是药三分毒,行医本是为了救人,这药我不能开,让人知道了砸招牌。” 一听这话便是有希望,陆仁嘉立刻忙不迭点头。 “我有分寸,就是救急,神医放心,我绝不会滥用。” 太子也觉得陆仁嘉顶着熊猫眼去参加寿宴给他丢脸,于是加入游说。 “神医就帮她一次,孤会盯着她,绝不滥用。” 路子都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下一次入宫的时候,果然带来了几粒药丸。 陆仁嘉爱美心切当即服下,没想到转天黑眼圈就消了,她大喜过望,于是拿着药去未央宫巴结皇后。 皇后近日劳神,也是睡不好,于是也半信半疑吃了,次日发现眼周平滑,甚至连细纹都没了,高兴到不行,把陆仁嘉手里剩下的都拿走了。 月儿听说此事之后纳闷:“师姐不是要报复吗?怎么反倒帮了她们?” 陆夭但笑不语,好戏自然在后头。 她嫁妆铺子的掌柜一早就把最新款裙袄送来,甚至还贴心帮宁王也备了一份。 虽然还在同一屋檐下,但陆夭跟宁王已经许久未曾打照面了,衣服她看过就丢在一旁。 寿诞那日为了不落人话柄,所以还得跟宁王一同入宫。一上马车陆夭便发现,宁王穿了跟她同款的常服。 二人一个朱红一个银红,都是今年最新的蜀锦花色,团花里绣着真正的金线,站在一起流光溢彩,交相辉映。 陆夭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于是一路无话。 寿宴设在长乐宫,一群贵妇贵女早早就到了,就围着太后凑趣。 见宁王夫妻二人一同进来,纷纷行礼。 不少妃嫔又羡又妒,虽然贵为皇帝的女人,但除了皇后,她们都只能是妾,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机会和夫婿穿同款情侣装。 哪怕是舒贵妃,心里多少也刺了一下。 “这新婚夫妻到底是不一样,看得本宫心都酸了。罢了罢了,等下要多吃些甜汤,中和一下。” 陆夭没有理会这打趣,只是温婉地笑了笑,便坐到一边去跟命妇们寒暄了。 “皇后怎么还没来?”太后有些不满,这种皇家聚会,皇后按说应该第一个来才对。 很快就有内侍来悄悄回禀。 “皇后娘娘一早起来发现起了疹子,现在面目全非,不好来见人。” “怎么搞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太后深深蹙眉,她怀疑皇后是故意躲着不见人,给她添堵。 陆夭在一旁听见,不动声色笑笑。 为了不让人误会,她特意把药丸做得药效长了些,隔几天再发作,免得连累路子都。 正想着,礼部侍郎夫人秦氏上来拉住陆夭的手。 “上次王妃托人送去的药简直有奇效,我这几日不但睡得好了,连气色都更胜从前。”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引来周围几位夫人侧目。 大家都纷纷朝秦氏看去,众人都是旧相识,就见秦氏果真皮肤紧致,容光焕发,压根不像四十许人,便都有些动心。 户部尚书的夫人是个急性子,闻言凑过来问。 “早就听说宁王妃擅长医术,没想到还通晓驻颜术不成?” “区区雕虫小技罢了。”陆夭假意谦虚着,下一句却又故意吊人胃口,“不过是让人面色红润些,头发茂密些,皮肤白嫩些,身段窈窕些,如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几乎已经囊括了一个女人毕生的追求,于是很快又有几位命妇围上来。 “王妃别卖关子,能不能细说说。” “就是,我这产后脱发有一阵子了,吃了太医开的药也不见什么起色。” “没错,每日早晨最怕起床看枕头,每次看都疑心我是不是已经秃了。” 说到底,命妇们也跟坊间女子一样,对美都有孜孜不倦的需求。 “无妨,九华玉露丸加乌鸡白首丹,一个月便见效。”陆夭看向秦氏,“我给堂婶的药里就有这个。” 秦氏忙不迭地附和。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因为家里那点事,气得头发都白了。吃了不到半个月,你们再看我现在的头发。”只见她秀发乌黑光亮,看不到半点白发的痕迹。 有秦氏的现身说法,陆夭头上的光环更甚,很快她身边就围了一大群人。 “有没有让人身材窈窕的药丸?”静侯夫人也凑上来,她肌肤微丰,毕生所愿就是能窈窕些。 “两个月。”陆夭上下打量下静候夫人,“按我的方子走,保管叫夫人瘦成我这样。” 在场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凉气,陆夭是典型的弱柳扶风型美人,跟静侯夫人简直两个极端。 “真的假的?”静侯夫人自己都不相信,“我不敢奢求变成王妃那样,这腰围能瘦一指便成。” “那一个月足够了。”陆夭还是笑盈盈的,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如果没效果,夫人尽管来宁王府找我。” 这下子宛若捅了马蜂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纷纷跟陆夭约时间开方子。 就在众人追捧陆夭的时候,一旁的陆仁嘉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本来她盛装出席,指望能在众人面前好好露个脸,没想到风头都被抢光了。 明明她才是太子妃! 陆仁嘉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见刑部侍郎的夫人,这位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于是两人对了个眼神。 刑部侍郎夫人施施然也走过去。 “王妃这样连脉都不诊就直接给人打包票,怕是有哗众取宠之嫌。”她笑容平和,话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况且只凭红口白牙,谁能证明这话是真是假呢?” 贵妇圈子里向来尔虞我诈,但大多是暗波汹涌,像这样直接把质疑说出口的着实不多。 陆夭也不恼,定定看了会儿对方,就在刑部侍郎夫人被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 陆夭轻轻叹了口气。 “我劝夫人闲暇时多保养些,少生气,不然这肋下疼痛起来,可是没人能替你的。” 此话一出,刑部侍郎夫人大惊失色,她近来确实经常肋下生疼,还以为是劳累过度。 只听陆夭又说道。 “往常夫人疼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仿若有针在刺?呼气时好些,吸气时疼些,每每要疼上两三刻钟才算完事?” 刑部侍郎夫人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陆夭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亲眼所见。 圈中有几个贵妇人跟她相熟,于是追问。 “王妃说的到底准不准啊?” 刑部侍郎夫人嗫嚅着,说不出话。 陆夭定定看着她,忽然单指探向她肋下某个穴位,刑部侍郎夫人躲闪不及,被戳个正着,只觉一阵麻痒,好像被一股暖流滋润,顿时舒服许多。 “夫人有空可以熬些钩藤汤来喝,嫌麻烦的话,多伸伸懒腰,或者吃些白萝卜,也管用。” 刑部侍郎夫人亲身体验了陆夭有多神奇,当下也顾不得陆仁嘉,急急发问。 “我还有些偏头痛的毛病,王妃可否一起帮忙看看?”说着就凑到最前面。 人群中有人不乐意了。 “怎么还插队呢,都有先来后到的!” “就是,你刚刚还质疑宁王妃,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帮你看诊的。” 刑部侍郎夫人也觉得自己前后态度转变太快,有些不好意思。 她家老头子虽然是太子党,但她又不管朝堂之事,眼下还是顾自己比较好。 再说那老头天天宿在几房小妾那里,自己何苦在外面替他撑场面呢。 思及至此,刑部侍郎夫人毫不犹豫倒戈。 “我这人向来莽撞,嘴又快,还望宁王妃别介意。” “怎么会呢,夫人说的确实有道理。”陆夭见基本达到了目的,于是冲众人笑笑,“今日是太后寿诞,咱们还是以祝寿为主,改日各位来我铺子里,我挨个给大家看诊。” 人群里顿时爆发一阵欢呼。 陆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 “东市点绛坊和宁织坊都是我名下的嫁妆,随时恭候各位大驾。” “那新出的胭脂水粉,宁王妃能给打折吗?”有贵妇凑趣道。 “可以啊。”陆夭大大方方应允,“我保证各位都能拿到最新款。” 一旁陆仁嘉再也看不惯俨然成了香饽饽的陆夭,于是尖酸开口。 “妹妹有这般能耐,怎么不替自己看看呢?你和宁王成婚也有数月,这肚皮可是还没半点动静呢!”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63章 当众被催生怎么破 陆仁嘉这话一出,犹如一瓢冰水浇下来,现场气氛顿时冷下去。 不少命妇也曾深受子嗣困扰,闻言都觉得有些刺耳。这种闺房私密话,拿到台面上来说着实有些过分了。 陆仁嘉却浑然不觉,还故意做出一副好姐姐的样子。 “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不知道妹妹是不是也属于这一种。”说毕她故意顿了顿,“姐姐最近认识个神医,不如约出来先帮你看看?” “太子妃跟我同日出嫁?难不成已有好事在身了?”陆夭毫不客气地回击,“尊老爱老,还是让神医先帮姐姐看看。” 孰料陆仁嘉并未动气,而是意味深长地摸着肚子。 “姐姐可能已经不需要了。” 在场众人都是已婚妇人,闻言便都明白了三分。 陆夭刚要再反驳几句,就听坐在最上首的太后开了口。 “太子妃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语气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老三小夫妇俩感情好人尽皆知,也是时候该替皇室开枝散叶了。” 前世太后从来没有因为子嗣这件事为难过她,更别说当众提及了,陆夭心里咯噔一声。 就听太后继续又说道。 “这话按说不该我来提,但宁王生母已逝,我这个做姨母的,只能做恶人了。”太后眼神灼灼看向陆夭,”算算日子,宁王妃入府也有小半年了?既然精通医术,不妨替自己看看,若有什么毛病,及早治疗便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陆夭此前并不知道太后曾经逼宁王放弃她另娶薛玉茹的事情,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这件事,显然是存心给她难看的意思。 单纯为了子嗣,按说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成婚仅仅半年不到,新媳妇没有怀孕是很正常的事,哪怕是几代单传急需子嗣的婆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公然催促新媳妇。 “既然说到了子嗣,还有件事也不得不提。”太后看了眼陆夭,“宁王府眼下除了一位正妃之外,别说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呢?王妃是年轻媳妇,不好自己出面张罗,我这个做姨母的却不能不管。今天是好日子,不妨给宁王抬个侧妃,宁王妃意下如何?” 这话等于把陆夭架在了当场,不答应,一顶善妒的大帽子扣下来。答应,着着实实是给自己添堵。 陆夭知道自己不能在人前失态,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 “今日是太后的好日子,自家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拿上台面。”陆夭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况且太子是皇上嫡亲的儿子,送妾室还没轮到东宫,就先送我宁王府,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寿诞年年有,是小事,但皇室子嗣是大事。”太后笑容温煦,“我其实物色了侧妃人选,本想着过两天再跟你说,既然今日提到了,不妨就带过来看看。” 陆夭心里却涌上几许烦躁。 纳妾是每个高门正室都绕不开的坎,前后两辈子,皇室中除了宁王,几乎个个娇妻美妾左拥右抱。 她自小被灌输的思想也有一项是如何处理跟小妾的关系,这是名门闺秀嫁人的必备技能。 若放在前世,就算宁王真的娶了侧妃,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要嫡长子出自她的肚子,那就够了。可重活一世,她是真的抱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光是想想宁王要跟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便觉得恶心。若真如此,倒不如先和离。 陆夭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正想着,忽然肩膀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明明力道很轻,但是莫名让人觉得坚定。 宁王在她背后低低开口。 “太后是以无子嗣为由,想给本王纳妾?” 太后没料到宁王会在这种女眷云集的场合过来替陆夭说话,她之前说过会给他半年时间,此时倒显得有些出尔反尔了。 “前皇后成婚四年才诞下当今圣上,太祖皇帝更是结发六载才有了先皇。”宁王一字一顿,“虽然国法没有明文规定,但皇室莫不是三载以上才考虑子嗣问题。如今本王正值青春,太后是觉得我活不过三年吗?” 这话太重了,太后被气得当即拍案而起。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陆夭也觉得宁王这话着实过分了,等于在人前没有给太后半点面子,刚想帮着解释两句,却被宁王按住。 “太后若觉得本王不像短命的,就别再提侧妃一事了。”宁王把陆夭往自己怀里又揽了揽,“本王身有残疾,不好再连累良家女子,此生有宁王妃也就够了。” 这一刻,陆夭差点信了。 但理智很快将她从情绪的沼泽里拉了出来,宁王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戏,让人觉得他们琴瑟和鸣共进退罢了。 生活不易,全凭演技,皇家这口饭也不好吃,陆夭当即挤出两滴眼泪。 “臣妾无能,身无所出,于皇室没有半点贡献,如果太后要因此降罪,臣妾无话可说。”她盈盈下跪,“如果您一定要赐侧妃,就请先褫夺了我的王妃封号。” 横竖知道宁王会替她撑腰,那就什么狠说什么呗。纳妾这件事是原则问题,那就干脆下一剂猛药,绝了后患。 果不其然,太后气得脸色发白,手都在抖。 陆夭到底还是顾念前世太后待她不薄,主动递了个台阶。 “臣妾不敢耽误皇家开枝散叶,若再过一年半载仍无所出,臣妾自请和离。”陆夭表情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这话等于自断后路了,连宁王都忍不住看了陆夭一眼。 “既然你们夫妻二人态度决绝,我也不愿枉做小人,就按宁王妃说的办。” 太后满腔怒火又没地方发泄,于是吩咐道。 “去把皇后叫来,大好的日子躲在未央宫像什么话。不就是出了点疹子嘛,就是毁容,也务必让她过来!” 宫女急忙领命而去, 陆夭自然不想被连累,于是又再开口。 “太后既然想早日看皇家开枝散叶,不妨考虑考虑替静王和允王说亲,两位皇子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说不定太后可以先抱重孙呢。” 这话十分巧妙,太子和静王、允王同辈,不先让太子妃开枝散叶,却直接说到二位皇子,明显是要给太子一点压力。 太后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点点头。 “幸亏宁王妃提醒我,孩子们都到了适婚年纪,是该相看起来了。” 此话一出,舒贵妃立刻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陆夭。平素皇后一直在婚事上打压她两个儿子,她作为亲妈又不好直接开口,如今陆夭却主动帮她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那回头太后不妨攒个局,把适龄的贵女们都叫来聚聚。”陆夭回了舒贵妃一个笑,“您也亲自把把关。” 上了年纪都爱做媒,这个提议撞在了太后心坎上。 “就这么办。” 陆仁嘉原本打算趁这个女眷云集的场合彰显一下自己后宫未来女主人的地位,如今风头全被陆夭抢走。 她本来有个杀手锏不知道该不该用,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眉头一皱,干呕起来。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太子妃这是有喜了吗?” 皇后此时被太后催着过来,刚踏入正殿就听见了这句,于是也顾不上遮掩,急急上前两步。 孰料,蒙在脸上的轻纱因为脚步太急陡然掉落,露出一张布满可怖红疹的脸,有些还顶着脓痂,惨不忍睹。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64章 你是不是想和离 在皇后毁容这件事面前,太子妃怀孕就显得不那么新鲜了。 毕竟一朝国母狼狈的时候可不多,而且这张脸的精彩程度完全不能用“狼狈”两个字形容。 陆夭暗暗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嗯,钩藤应该再减点份量,蒲公英可以多些,这样就能呈现出粉紫色,这个紫黑色的疹子着实不够美观。 不过好歹也算替自己挨打的屁股出了口恶气。 “皇后这脸是怎么了?”后宫斗了半辈子,太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老对手的机会,“是撞柱子上还是磕门上了?” 皇后窘迫得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关键她也不知道这脸是怎么搞的,一觉醒来忽然就这样了。 “臣妾大概是吃错了东西。”她急急想转移这个话题,“听说太子妃有喜了?那就快找御医看看。” 太医马不停蹄被召唤过来,是位擅长女科的大夫,只见他号完左脉又换右脉,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啊。”皇后难得在人前失了分寸。 子嗣是皇家头等大事,谁能拔得头筹,谁就能在太子和宁王在储君争夺战里占领先机。 “太医有话,但说无妨。”太后也开了口,但语气明显比皇后要稳一些。到底是纵横后宫多年,知道从怀孕到生产足足九个月,有的是出意外的机会。 太医沉吟半晌,才惶恐下跪。 “太子妃日子可能尚浅,暂时摸不出是不是滑脉。怕是要再等一月左右,才能说得准。” 这话乍听上去没毛病,细想起来却大有玄妙。 陆夭斟酌着,以陆仁嘉的胆子,断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诈孕,不然十月怀胎拿不出孩子来,到时候要怎么交差? 可这位太医是出了名的女科圣手,伺候宫里各位娘娘多年,别说已经出现孕吐反应,就是真的月份尚浅,也能摸出个十之八九,可他却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陆夭蹙紧眉头,觉得其中必然有诈。 “不管是不是,姐姐都要好生保养,这可是关系到皇家血脉。” 陆夭假意上去搀扶,趁机想摸一把陆仁嘉的脉,她对于女科虽然不敢说特别精通,但基本的滑脉应该还是可以摸出来的。 孰料陆仁嘉却像蛇一样,轻巧躲开了陆夭的搀扶。 “多谢妹妹挂念。” 陆夭心里疑窦更深。 “来人,把太子妃送回东宫好好将养。”皇后喜形于色,也顾不得脸上的疹子,“从我这里挑两个可靠的老嬷嬷去伺候,务必不能出一点儿纰漏。” 一群人众星捧月将陆仁嘉送走了,临走时,对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夭一眼。 陆夭无意跟陆仁嘉争长短,她只觉得蹊跷。 前世陆仁嘉是怀过一胎,但没过多久就小产了,据说是太子极其宠爱的一个侍妾不忿,所以悄悄在给太子妃贺喜的送子观音里藏了红花粉。 可陆夭想不明白的是,深谙后院隐私手段的陆仁嘉当时怎么会收下,并且那么轻易就上了当。 除非……除非她压根就没有怀孕,不过是以这件事为幌子,除掉眼中钉罢了。 想到这里,陆夭心里渐渐清明起来,陆仁嘉这一胎大概率是子虚乌有,那么问题来了,她本人到底知不知道呢? 陆仁嘉本人显然是不知道的,她躲开陆夭纯属是怕对方伤害到腹中未成形的皇嗣。 陆仁嘉在众人簇拥下回到东宫,把还在卧床静养的太子吓了一大跳。 “又怎么了?我就跟你说少开口、少出头!这次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太子请慎言。”皇后的奶娘徐嬷嬷直接站出来,“太子妃有喜了,皇后派我们亲自护送回宫。” “有喜?”太子反应像是慢了半拍,“什么喜?孤这病还没好,哪来的喜?” 徐嬷嬷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来在太子面前是有几分地位的,闻言也绷不住笑了。 “我的太子殿下,是您这东宫要添娃儿了!” 太子这才咂摸过味儿来,也顾不得浑身没好利索的毒疮了,直接从床上弹跳下来,抓住陆仁嘉的手。 “是真的吗?” 这个动作吓坏了一干跟随的人。 “哎呦,太子,您能不能轻点儿,这女人刚怀孕的时候最脆弱了,您别把太子妃给碰个好歹。” 太子当即松了手。 “是是,嬷嬷教训的是。”太子喜得有些手足无措了,“主要是第一回当爹,没什么经验啊。” “你还想有什么经验?”始终矜持着未开口的陆仁嘉终于出声,带点显而易见的娇嗔,“说给本太子妃听听。” “绝对没有!我那都是放屁!”太子作势在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两个嘴巴,“我就随口一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心动了胎气。” 徐嬷嬷见小夫妻旁若无人说起了私房话,也不再讨嫌。 “太子妃就交给您了,千万小心照顾着,我们先去皇后那复命,有什么事,太子就派人招呼一声。” 说毕,徐嬷嬷把人带走,就剩下太子夫妇。 太子还没有从喜当爹的狂喜中醒过来。 “宝贝儿,你可太争气了!”太子兴奋地走来走去,“不对,是我争气,就那一次就中了!” “殿下能不能歇会儿,晃得我头晕。”陆仁嘉娇滴滴抱怨着,“你儿子也说晕。” “对对,不能晕着我儿子。”太子立马坐下,“请过太医没有,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月份还浅,过过再来把脉,但平日一定得多注意。”陆仁嘉添油加醋道,“所以太子最好少惹我生气。” “我疼你还疼不过来呢!”太子喜滋滋地哄着,“我这就吩咐下去,最近都得让着点你。” “后院那些姬妾们?” “都送走!”太子大手一挥,“谁也没有子嗣重要。对了,孤明日就让路神医进来替你把把脉,咱们自己的人保险。” 想他和宁王同日大婚,他已经当爹了,宁王还没有半点动静,就说这地再好,种子不行也是白搭。 可惜了宁王妃。 陆夭不知道自己被太子暗暗怜悯了,太后的寿宴因为这个插曲,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皇后全程满面喜色,连脸上的疹子都在大放异彩。太后一派则显得明显有些低落。 寿宴临近结束的时候,皇帝亲临给太后祝寿,得知太子妃怀孕,龙颜大悦,赏了不少珠宝珍玩送到东宫,太子亲自过来谢恩,自然是又耀武扬威了一番。 “这都是托父皇的福。” 太子此话一出,全场气氛立刻变得十分尴尬。太子妃怀孕,托启献帝的福,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启献帝的脸当即就黑了,太子也咂摸出不对劲来了,马上改口。 “主要是母后调教得法。” 这话更不像了,启献帝不想看他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草草点了点头。 “谢过恩就回去,太子妃一个人在东宫没人照顾。” 太子立刻喜滋滋地点头,临走之前又瞥一眼宁王。 “皇叔也得跟皇婶加把劲才是,若是能赶得上,咱们两家的孩子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挑衅意味太过明显,陆夭也不甘示弱。 “太医只说时日尚浅,太子还是悠着点,别到最后乐极生悲。” 太子只当陆夭是在嫉妒,反倒更高兴了,哼着小曲儿就走了。 太后自然也无心应酬,寿宴草草就散了。 倒是有不少命妇找陆夭约了再见面的时间,陆夭也都一一应下了。 上了宁王府的马车,她若有所思,一语不发。 从太子刚才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以为陆仁嘉怀孕了。 那么现在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陆仁嘉自己也不知道怀孕是假的,所以才敢大张旗鼓。 第二就是她知道,但是已经安排好后招,准备用这个子虚乌有的孩子去坑她要坑的人。 如果是前者,她等着看笑话就好。 但如果是后者,她就得做好准备,避免成为被坑的那个。 思及至此,陆夭突然出声对前面的车夫说道:“去一趟东市大街,新开的医馆,无忧居。” 宁王这些日子早已知晓陆夭总往东市大街跑,也知道新开的那家医馆,坐堂的路神医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 他派人私下打听过,据说以前曾在陆夭外祖家做门客,二人应该是旧相识。 今晚他本打算跟陆夭好好谈谈的,没想到从宫里出来,她当着自己的面就说要去医馆。 一时间无名火起,有些话没过脑子就直接问出口了。 “当着本王的面说去见别的男人,你是想和离吗?” 第65章 坑死皇后 报挨打之仇 宁王话说出口自己先傻了,这不等于是变相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吗? 陆夭也被宁王突如其来这句话给问愣了。 事实上从大理寺牢狱出来之后,两人根本就没有说过几句像样的话。 “王爷刚刚说什么?”陆夭面色有些不豫,“劳烦想好了再说一次。” 本来是没过脑子的话,被陆夭这么一怼,宁王反而淡定了。 “本王是问你,天天府里看不到人。却跟别的男人孤男寡女泡在医馆里,是不是想和离?” 陆夭被气得几乎要笑出来。 合着之前莫名其妙冷战的人是她?无缘无故拒人千里之外的也是她? “王爷是这么觉得的?我天天泡在野男人的医馆里?” 宁王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问问,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 “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 陆夭脸色变了,她深呼吸一口气,眼神直视宁王。 “第一,那家医馆是我开的,路神医不过是替我坐诊。第二,路子都是我师哥,不是什么野男人。最后,从来没有孤男寡女,小师妹每次也在。”陆夭几乎是一字一顿,“这些事我只会解释这一次。如果王爷觉得被戴了绿帽,那就和离。” 这两个字一出口,陆夭心里反而轻松了。 确实,最多不过就是和离,这一世自己不是没努力过,至少不遗憾。 相对陆夭的淡定,宁王心里却翻江倒海,他自恃不需要爱情。 这些年不是没有年轻貌美家世好的名门闺秀示好,至少薛家就有个守望门寡的一直在等他松口。 所以从那晚在宫里萌生想吻陆夭的那一刻,所有事情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自我审视过,也试图远离过,一直觉得夺位这条路道阻且长,不想把无辜的小姑娘卷入其中。 尤其在皇后出其不意将她打入大牢之后,更是坚定了这份信念。远离他,就远离危险。 可当陆夭真的正经说出“和离”两个字之后,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并不想,甚至有些抗拒。 “你知道本王的名讳吗?” 陆夭被这神来之笔搞得有些迷茫,但还是点点头。 “王爷讳安,字知蕴。” 上辈子她几乎没叫过这个名字,还是从太子咬牙切齿的怒骂里才获悉了宁王的全名。 “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叫。” “什么?”陆夭惊讶的声音都拐了弯,“我可以叫什么?” “叫本王的字。”宁王别扭地把头转向窗外,“夫妻之间老是这么客气也不像话。” 马车此时刚好停下,外面传来王管家的声音。 “王妃,无忧居到了。” 陆夭猛地站起来,从宁王身边走过去,到了车下又突然回头,表情极其难看。 “我不知道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是什么意思,我巴巴儿追着你跑的时候你不假辞色,我准备收心放弃你的时候你又做出这副姿态。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是吗?”陆夭一字一顿叫着他的字,“谢知蕴,我不稀罕。” 当街吼完这一通,陆夭头也没回就往铺子里面走。 “哎,本王在这儿等你一起回府啊。” “不必!”陆夭头都没回,“我今晚就留宿在外面了,跟你口中的野男人!” 眼看宁王脸都绿了,一旁的王管家小心翼翼开口。 “王爷,追女孩子不是这么追的,要哄。” “本王在追陆小夭?笑话!”宁王面无表情地反驳,“她本来就已经是宁王妃了!” “您要是没追王妃,就还像之前一样保持距离呗!”王管家不怕死地又补刀,“特意等人家回府干吗?” “因为我们是夫妻,你见过哪家夫妻在外面貌合神离的?”宁王死死盯着无忧居的方向,半晌才犹豫着开口,“你说她是真敢在外面过夜吗?” “依小人对王妃的了解,她真敢。” “啪”地一声,宁王捏碎了手里的折扇,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 “你刚刚说女孩子要哄,具体怎么哄?” 陆夭完全不知道宁王在外面经历了一系列心路历程,她满脑子都是陆仁嘉假怀孕的事情。 进入无忧居,但见月儿垮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师哥被白痴太子叫走了,说是他媳妇儿怀孕。你说他媳妇儿怀孕,跟师哥有什么关系?”像是被自己这番话吓着了,“师哥不会是把持不住,犯错误了?” 陆夭不想被师妹拉低智商,于是直截了当问重点。 “什么时候走的?” “算算也有一个时辰了。”月儿摆着手指头,“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路子都被匆匆召唤进宫之后一把脉,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先好好养着。”他当机立断给了评价,“半个月后我再来看。” 这种模棱两可的口气反而更符合他神医的神秘身份,太子当即愈发惊喜。 “是前三个月不能说,我懂。” 路子都心说你懂什么啊,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故作高深点点头。 正准备起身离开,太子突然又拉住他。 “孤还有一事。”想想似乎觉得不好启齿,“母后最近身体有恙,脸上长了些许红疹,宫中御医束手无策,不知道神医能不能治。” 路子都腹诽,那是师妹开的方子,我哪知道她用了什么毒啊。但想到陆夭之前的嘱咐,于是胸有成竹开口。 “这是虚火上升,苦瓜配苦胆,连着吃七天,红疹全消而且肌肤滑嫩更胜从前。” “真假的啊?”太子半信半疑。 “殿下不信,一试便知。” 太子心想,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于是找人将方子去告诉皇后。 皇后一听,本能先是排斥,但想想这两天被红疹支配的恐惧,咬咬牙,让人去弄了苦瓜和苦胆。 第一口就全喷出去了! “庸医!想害死本宫!” “娘娘忍忍。”一旁奶娘徐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再过几天就是圣上的万寿宴了,您不能顶着这张脸去啊!” 皇后想想虎视眈眈的各路嫔妃,再看看眼前的苦瓜和苦胆,闭着眼又吃了一口。 陆夭听路子都回来的描述,就能猜到皇后现在有多惨,她如果想在万寿宴之前恢复容貌,至少还得吃七天苦瓜配苦胆。 这么一想,心头顿时畅快不少。 “皇后那是自作自受。”陆夭得意地笑笑,“让我再猜猜,太子妃不是滑脉,对吗?” “只是胃胀逆嗝造成的错觉。”路子都无奈摇摇头。 “胃胀逆嗝?说白了就是吃饱撑的呗。”陆夭笑得抬不起头,好容易停下来,“那你实话实说了吗?” “当然没有。”路子都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兹事体大,我看太子那个兴奋劲儿,恨不得孩子今天就能生出来才好呢。所以我就打了个太极,说月份尚浅,需好好调养。” 陆夭点点头。 “话术是成为神医的第一步,这一点师哥深得药王真传。”见路子都看她的眼神不善,立刻改口,“当然师哥医术也着实精湛。” “王妃大驾光临,不会是只来说废话的?”路子都把药箱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什么话就直说。” “太子明日肯定还会传召你,他是个心里装不住事儿的人。”陆夭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你就让他觉得,陆仁嘉不但怀了孕,而且很有可能是男胎。” “你让我撒谎?” “这怎么能叫撒谎呢?这是语言的艺术。”陆夭俏皮地眨眨眼,“而且师哥要真那么正直,今天为什么不在东宫说实话?说明你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月儿看看师哥,又看看师姐,满头雾水的样子。 “为什么要撒谎呢?” “当然是给她希望,让她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啊。”陆夭渐渐收敛了笑容,“以太子妃的个性,必然会借怀孕作威作福,等她把人得罪够了,却忽然发现自己压根没怀孕,那才有好戏看呢?”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66章 怀着孕 却来了月信 陆夭的想法极其简单,先让陆仁嘉高兴几日,最好可着劲儿作死。 等到把该得罪的人得罪够了,该犯的错也犯得差不多了,再让她知道自己没怀孕,这个反转场面肯定相当精彩。 月儿闻言认真想了想。 “那一旦假孕暴露,之前被她欺压的人,反过头来一人唾她一口,也能把她淹死?” 这个比喻粗鄙却形象,陆夭想起上辈子被陆仁嘉收拾掉的那位宠妾。 因为陆仁嘉当时怀上的太子第一胎,也是嫡长子,还未满三个月就流产了。那名宠妾因为被查出来蓄意谋害皇嗣,最后被施以鞭刑,活活抽打致死。光是想想就觉得惨不忍睹。 她得罪人的人越多,反噬的力量就越大。 “那就要看咱们这位太子妃,有多大本事了。” 陆仁嘉确实没有辜负陆夭的这番期待,自从得知有可能是喜脉的消息之后,她就默认自己的确是怀孕了。 再加上后来路子都有意无意几次暗示,她觉得肚子里铁定是个男胎,于是愈发骄纵。 “都说了要顶级血燕,这种货色也配拿来给本宫吃吗?” 陆仁嘉将碗重重砸在地上,汁水溅了旁边伺候的侍妾一脸。 “可顶级血燕是皇后份例里才有的。”侍妾在一旁小声提醒,“咱们东宫从来没有过。” “你是在讽刺本宫位份不够高?”陆仁嘉捧着莫须有的肚子起身,突然一股恶心涌上来。 “呕!”她干呕得惊天动地。 太子吓坏了。 “这点小事,不值当动了胎气,我让人去母后宫里要几两就是了。”说着就要起身。 “我根本就不是为了这几两血燕。”陆仁嘉故作恹恹地,声音委屈至极,“太子之前不是答应我,要把侍妾都遣散吗?” 太子为难地看一眼,这个侍妾知情识趣,平日颇得他心意,就这么遣散多少有点舍不得。 陆仁嘉眼尾瞄到了太子的犹豫,立即又是一阵应景的干呕。 “快,把浣姬带下去,别在太子妃面前出现了。”太子立刻紧张起来,“就先送到掌事嬷嬷那,安排点杂活。” 这就等于是发配了,被点名的姬妾狠狠看一眼陆仁嘉。 陆仁嘉抚着肚子,志得意满地笑了。 不仅如此,她甚至把东宫稍有点姿色的宫女都打发了,搞得太子每天对着一堆嬷嬷长吁短叹。 就这么胡作非为了大概一周左右,她发现自己来了月信,陆仁嘉当时吓坏了,一度以为小产了。 正想宣太医的时候发现,那血流的极有规律,也并没有腹痛难忍的迹象,很像平日每月一次的好朋友。 她隐隐觉得不妙,于是悄悄让人出宫去陆府,把徐氏请了进来。 徐氏在后宅斗姨娘多年,这方面经验丰富,一下就辨别出了陆仁嘉的情况。 “我的娘娘,您这是月信到了。” “不可能啊,我之前明明恶心干呕,太医也说我这是滑脉征兆。”陆仁嘉捂着肚子慌了神。 徐氏不好意思直接问女儿是不是吃多了,只好委婉开口。 “您可能是前阵子用多了油腻饮食,有些不消化。”徐氏观察着陆仁嘉的脸色,“太医有明确说,是喜脉吗?” 陆仁嘉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没有一个大夫说过这样的话。大家都说月份尚浅,要再观察,她一下子傻了眼。 “现在整个皇宫都默认我有孕了,皇上皇后赏赐也赏了好几批。”陆仁嘉急得团团转,“这下可怎么办啊?” 她反思了一下最近仗着怀孕的各种作妖行径,有一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 徐氏眼珠一转,握住女儿的手。 “太子妃莫慌。”她迅速看了眼床脚被团成一团的亵裤,“此事目前尚没有人知道?” 陆仁嘉点点头,兹事体大,她没敢跟任何人说,自己悄悄处理了染血的裤子。 “那你这几天注意些,别跟太子一起住,继续装怀孕。” “然后呢?我这也装不了多久,眼看着就要满一个月了,太医要来把脉的!”陆仁嘉急得掐住徐氏的手。 “那就在太医把脉之前,让这个孩子在众人面前流产。”徐氏眼中闪着阴毒的光芒,“娘娘记住,你就是怀孕了。而这孩子,是被宁王妃冲撞之后才没的。” “那孩子没了之后呢?”陆仁嘉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这下红流血可不会马上消失啊,那不是就露馅儿了?” “怎么会!小产后血流不尽属于正常。”徐氏拍拍陆仁嘉的手,“你没经验,照我说的做就行。” 此时陆仁嘉的陪房丫鬟转过屏风来垂首躬身道:“太子妃娘娘,仪嫔娘娘来了,带了些汤药补品,说是来恭喜娘娘。” 徐氏冲陆仁嘉摇摇头。 “就说娘娘吃了药刚刚睡下,你去回了仪嫔,说请她日后再来。” 丫鬟依言去回绝,陆仁嘉皱起眉头。 “仪嫔在皇上面前盛宠,为什么不见?” “娘娘现在这种情况,能少见人就少见人。仪嫔跟你素无来往,而且她是皇帝的妃子,平时又没有求你的时候,怎么突然这个时候来拜访?” 陆仁嘉若有所思地点头,之前那个指证太子的宫女,就是仪嫔宫里出去的。 “娘的意思是,她是别有居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还是太纯善了。” 陆仁嘉想了想,又问道。 “娘觉得,我们找个什么时机嫁祸陆夭比较好呢?” “娘娘慎言,什么嫁祸不嫁祸的。”徐氏一把捂住陆仁嘉的嘴,一字一顿,“记住,你和她积怨日深,她不满你比她早怀孕,所以冲撞了你,而太子的嫡长子,就这么没了。” 陆仁嘉若有所思点点头,徐氏缓缓松开手。 “至于到底选个什么时机,得尽快,得在月信走之前把事情办妥。” “既然如此,那就好事成双。”陆仁嘉冷嗤一声,“我看两日后的万寿宴就是个不错的日子,让咱们宁王妃也沾沾皇上的喜气。” 陆仁嘉送走了徐氏之后,一直觉得忐忑不安,下身间歇有热流,总让她那根神经格外敏感,生怕有人发现她现在来了月信。 眼看着熬到晚膳时分,太子亲自来叫她去吃饭,一进门就东闻闻西嗅嗅。 “怎么有股血腥味,是谁受伤了吗?” 陆仁嘉心头一跳。 “哪来的血腥味,太子可别咒我。”说完煞有介事摸摸肚子,其实心里直打鼓。 “孤从小鼻子就灵。”太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是脂粉堆里长大的,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陆仁嘉心下更慌,故意装出嗔怒的样子。 “那太子快去温柔乡寻花问柳,我有点不舒服,要睡了。” 太子立刻紧张起来。 “哪里不舒服?宣太医看看。” 陆仁嘉立刻弹坐起来:“不要!” 见太子大惑不解地看她,又假装羞涩低头。 “何苦弄得人尽皆知呢,宫里哪个女人不怀孕?好像显得我多事一样。” “你若不愿意叫宫里太医,我让他们把路神医请进来。”太子体贴地建议。 “改日再说,马上就是万寿宴了,请医生总是不大吉利。”陆仁嘉嗫嚅着。 太子刚要说话,就听宫女通传,皇后带着太医来了。 “本宫听仪嫔说她来探望你,你不舒服,特意让太医来给你看看。”皇后露出慈善的笑容,“你这是头胎,要格外仔细,来啊,太医去给太子妃把个脉。” 话未说完,陆仁嘉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她觉得自己完蛋了。 皇后带来的那位太医就要遵命上来给陆仁嘉把脉。 她觉得下身突然又是一阵热流,本能地喊出了声。 “不行!” 第67章 看穿了太子妃的阴谋 陆仁嘉喊完这句“不要”,就感觉自己完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声挑破房顶的大喊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你刚刚不是还说不舒服吗?”太子伸手摸摸陆仁嘉汗湿的额头,“你怕大张旗鼓叫御医麻烦,现在母后都把人带来了,看看就是了。” 皇后也沉下脸,蹙紧眉头。 “现在你肚子里怀的是太子第一胎,不容有任何闪失。”她瞥一眼太子,语气意味深长,“本宫可还指望你生个皇孙呢。” 陆仁嘉额头冷汗直冒,面对太子和皇后的质疑,她把心一横。 “请母后屏退左右,臣媳有话要说。” 皇后的脸愈发阴沉,但还是依着她的话,让宫人一一退下。 “太医也先出去。” 太医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在对方的默许下,也拿着药箱悄悄出去了。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太子和皇后。 “你到底要干什么?”皇后已经十分不虞,“不舒服却不肯看太医,是想折磨本宫的孙子吗?” “母后,您想想,您是听了仪嫔的话才带太医来的。但那仪嫔跟东宫素无往来,她又是皇上的妃嫔,更是犯不着关心臣媳的孩子。而且……”陆仁嘉边说边小心翼翼观察皇后的脸色,“母后还记得吗?上次那个畏罪自杀诬陷太子的宫女,就是仪嫔宫里的。” 这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皇后也被说得有几分动摇。 “那依你之见,仪嫔没安好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是个个都可信的。”陆仁嘉不动声色擦擦头上的冷汗,“所以臣媳才不敢贸然让这位太医看诊的。” 皇后思忖片刻,觉得有道理。 这位太医虽然是她的人,但人心隔肚皮,况且仪嫔确实没有理由无缘无故来找她报信,就只因为太子妃不舒服,宫里可没有滥好人。 “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皇后看了眼头发汗湿、形容狼狈的陆仁嘉,“你真的确定身体没问题?” “臣媳只是没睡好。”陆仁嘉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就是了,明日就是万寿宴,母后还是以父皇为重。臣媳这里,自有分寸。” “放心,母后,儿子最近新收拢了一位神医,明日就让他进宫给太子妃看看。” “等万寿宴之后。”陆仁嘉急急拒绝,“父皇寿辰在即,宣外人进宫总是不太妥当。” 皇后权衡片刻,点点头起身。 “仪嫔的事,本宫心里有数。你若是睡一觉还不舒服,就宣太医……” “母后放心,臣媳有数。”陆仁嘉斩钉截铁做着保证。 皇后转身准备走,太子突然动动鼻子。 “我还是觉得有血腥味。” 陆仁嘉心脏直接漏跳一拍。 “可能是哪个宫女来了月信。”她故作生气,“太子一天到晚只对这种事上心。” 皇后素来知道太子的脾气秉性,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太子妃说的没错,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 皇后把垂头丧气的太子带走了,陆仁嘉暗暗换掉已经湿透了的亵裤,让陪房丫鬟悄悄拿出去烧了。 再等一天,就可以把陆夭一举击倒了。 陆夭浑然不知自己正被陆仁嘉算计,她这几天忙着给之前太后寿宴应下的命妇们看诊。 有了之前让将军夫人起死回生的经历,再加上礼部侍郎秦氏的现身说法,陆夭的口碑显然得到了不少认可。 这几日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连带着,点绛坊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这天陆夭正在配香,就听刑部侍郎夫人来找她,因为她家老爷是太子派,所以陆夭对她一直防备三分,孰料对方进门就是一副笑脸。 “宁王妃真是妙手回春,上次回去熬了点你说的钩藤,果然这肋下疼痛好了不少。”她捧了一大束芍药,“这不,特意来感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花儿着实是陆夭喜欢的,于是她笑着收下,叫人去插瓶。 “王妃是爽利人,我也不多废话了,今天来还有一事相求。”刑部侍郎夫人开门见山,“我想找王妃求一副堕胎药。” 大宅门阴私事不少,陆夭前后两世都没少经历,所以即便对方不说,她也猜得出来大概是给某位宠妾或者外室的。 “这药我没法配,也不能给。”陆夭笑容不减,“若是夫人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我定当尽力诊治,可这损阴私的事我不能干。” 刑部侍郎夫人也知道自己这要求过分了。 “说出来不怕王妃笑话,若是寻常姬妾,我也懒得理会。”侍郎夫人显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但外面这位,打算对我这个正室取而代之,那我就不得不出手狠一点了。” 陆夭皱起眉头,仔细回忆上辈子刑部侍郎有没有什么闹出圈的风流韵事。 就听侍郎夫人又道。 “她前日诊出胎心不稳,这一胎多半保不住,就想着以此来嫁祸于我,不巧被我知道了。那我就成全她,来副狠药,干脆绝了她日后要孩子的打算。” “夫人难道没有想过,,那位姬妾一旦出事,所有人第一反应都会先想到是你做的?” “王妃这话错了。”侍郎夫人笑笑,“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有可能下手的反而不会被怀疑。况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是犯我,我就必须让她这辈子翻不了身。” 陆夭眉心一动,忽然想通了陆仁嘉的打算。 侍郎夫人见她发呆,以为她为难。 “王妃若实在为难,我去隔壁无忧居问问也是一样的,只是想着,咱们女人更懂女人。” “确实是女人更了解女人。”陆夭眼神发亮,“药我给你配,但不用堕胎药。我有个别的法子,算是感谢侍郎夫人给我提了个醒。 陆夭匆匆赶回宁王府,话也顾不上说一句,就在寝殿里翻箱倒柜找东西。 孙嬷嬷看这架势不好,心里犯嘀咕,悄悄去找了王管家,俩人在窗户外面看了半晌。 “王妃这是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怎么可能搞这么大阵仗?” “那就是清点嫁妆,准备和离。” 说完二人均觉得合情合理。 “王爷好容易娶个媳妇儿,不能就这么跑了。”王管家想了想,决定以身犯险,“我去拖住王妃,你快去把王爷找来。” 二人分头行动。 陆夭找到要找的东西,刚要往外走,就被管家拦住了。 看着向来比较正经的管家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陆夭揣测着。 “便秘?等会儿我给你开点药。” “比这个还严重。” 陆夭满脸了然神色,压低声音。 “痔疮?” 王管家咬碎了后槽牙,点点头。 “能不能耽误王妃一会儿,先给我开点药。” 为了王爷的幸福,我真是牺牲不小。 陆夭设身处地想了想那种酸爽的感觉,当即决定还是救人重要。 她于是又折回屋里,提笔写了张药方递给管家。 “一日三次,外敷,记得忌口,别吃辛辣。”说完就往外走,眼看宁王还没到,王管家狠狠心。 “还有件事想求王妃。” “什么事?”陆夭多少有点奇怪,觉得今日王管家格外反常,“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了?” “王妃还记得燕玺楼的骊娘吗?” 陆夭浑身的八卦细胞立刻被调动起来。 “怎么?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就在此时,宁王踏进门,刚好听见后半句。 “把谁肚子搞大了?” 王管家见宁王终于来了,松一口气。 这边陆夭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话别说一半啊,骊娘到底怎么了?” “骊娘让我向您问好。” 陆夭只差没翻白眼。 见主角到了,王管家拿着药单拖着孙嬷嬷走了,临走还不忘冲宁王各种使眼色。 宁王不明所以,还在问陆夭。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夭没有半点医者父母心的自觉,脸不红气不喘就出卖了王管家。 “他便秘。”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68章 太子妃借小产碰瓷儿 原本宁王和陆夭这些日子还有些僵持,拿管家调侃几句之后,二人气氛反倒好多了。 “王爷这会儿过来有事?”陆夭想着有日子没主动过来,大概是有事。 宁王不好意思说知道你可能要离家出走,孙嬷嬷特意让我来拦人。 他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来看看你是不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还真有。”陆夭眼睛一亮,冷战归冷战,到底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宁王此时才看见陆夭手里拿着的几张纸,他的心猛地沉下去。 “和离想都别想。” “影卫借我用用。” 两句南辕北辙的话同时出口,两人都愣了。 “谁要和离?” “拿走去用。” 第二次同步之后,陆夭抢先一步又开了口。 “王爷到底是听了什么谣言?谁要和离?” 在出卖盟友和自尊扫地之间,宁王迅速权衡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前者。 “孙嬷嬷担心你和离之后没地方去,好说歹说硬是拜托我来挽留你一下。”宁王一副施恩的口气,“我拗不过她。” 陆夭被气笑了。 “那真是多谢王爷的好心,不过即便和离,我也有地方去。”她冷哼一声,“我娘留下的嫁妆够我挥霍下半辈子了。” 宁王听这话有些急。 “好女不穿嫁时衣,你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没上进心呢?这就开始打嫁妆的主意了?” 陆夭及时打断了宁王的胡搅蛮缠。 “王爷是来劝我别走的,还是来逼我快走的?” 宁王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搭讪着转移话题。 “你刚说要影卫,想干嘛?” “办点私事。”陆夭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会尽量不牵扯到王府。” “牵扯到也无所谓,万事有我。”宁王并没有追问细节,“我亲自派个靠得住的给你。” 陆夭领情地点头,刚要往外走,却被人拉住手腕。 她抬眼看去,始作俑者却没有直视她。 “晚上一起用膳吗?”王总管说,追求姑娘第一步,就是约她吃饭。 “今晚没空,改日。”陆夭说毕,匆匆离去。 留下宁王在原地尴尬,准备给已经痔疮的王管家再多送几斤辣椒。 陆仁嘉在宫里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思前想后唤过陪房丫鬟如柳,写了张字条让她给徐氏送去。 “别人若是问起,你就说你娘病了,我特许你回去探望。”陆仁嘉再三叮嘱,“你可别忘了,你一家都是家生子,要是敢有二心,你庄子上的爹妈和弟弟,就别想活了!” “太子妃说哪里话,奴婢万死也不敢。”如柳被陆仁嘉逼着发了个毒誓,这才走了。 她带着陆仁嘉的字条一路顺利过了角门,因为不敢走官道,于是按照陆仁嘉的吩咐,一路穿胡同抄小路。 结果就在尚书府隔壁两条街的地方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如柳心虚,转身想躲,却被人出声拦住。 “这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如柳吗?天都黑了,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马车帘子掀开,里面走下个年轻女子。 如柳一看就傻了眼,只得跪下。 “二小姐。” 陆夭也不废话,将几张纸丢到她面前。 “你一家四口的卖身契都在这儿,该怎么做,心里清楚。” 如柳走了之后,偌大的寝殿只剩下陆仁嘉自己,她辗转反侧,一直睡不踏实。 一会梦见被皇后发现她假孕,一会又梦见太子把她直接休回了尚书府。 好容易熬到早晨天亮,见如柳还没回来,心急如焚,正要去打听,人回来了。 “你这一晚上死哪儿去了?” “夫人留奴婢多说了几句,刚好赶上宵禁,怕被人发现给太子妃惹麻烦,所以早晨才让我回来。” 陆仁嘉点点头,徐氏向来谨慎。 “让你给夫人的纸条给了吗?” “给了。”如柳伸手给陆仁嘉梳头,“夫人让奴婢给太子妃捎一包药,赴宴之前服下即可。” 陆仁嘉点点头。 “路上没遇上什么人?” 如柳迟疑了下。 “遇见了二小姐。” 陆仁嘉蹭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直视如柳。 “你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奴婢不敢,奴婢全家人的性命还都在太子妃手里呢。”如柳以头触地,“奴婢只说我娘病了,二小姐问了几句就放我走了,还给了我十两银子给我娘买补品。” 陆仁嘉冷哼一声,这确实像是陆夭干出来的事,假惺惺。 “你好好跟着本宫,日后抬举你给太子做通房。等太子日后登基,你运气好也能混个妃嫔。” 见如柳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又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 “起来,收拾收拾随我赴宴,今日务必机灵些。” 万寿宴虽然是生日,但作为皇帝,还是要在前朝大宴臣子,所以后宫家宴照例摆在了太后的长乐宫。 太后虽然不喜热闹,但这种场合断然不会落人话柄,谢文茵里里外外帮忙招呼着,自从那日大理寺跟司寇不欢而散之后,她就沉默了许多。 陆仁嘉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直到宴席快开始才到,结果却发现陆夭还没来,不禁有些气闷。 太后见陆仁嘉到了,急忙吩咐。 “去给太子妃多加几个软枕,让她垫着点后腰,别大意了。” 陆仁嘉强撑着笑脸坐下,心里却犯嘀咕,陆夭可千万别不来,否则今天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了。 直至宴席开始,陆夭才姗姗来迟,因为今日宁王要去前朝宴席,所以她独自出现。 一进门,众人眼神就亮了三分。 她穿的是自家宁织坊最新款裙袄,俏丽的鹅黄色,削肩掐腰,更显得身材纤细,婀娜动人。 人群中有诰命夫人立刻惊呼起来。 “这裙摆是云绣啊,普通人想求块云绣的帕子都难,宁王妃居然用来做裙摆,太奢侈了。” 陆仁嘉眼中染上三分妒意,她暗暗咬牙,让你得意一会儿,等会有你哭的时候。 陆夭被安排坐在陆仁嘉对面,她落落大方地笑笑:“几日不见太子妃,气色好了不少,可能真的是皇嗣养人。” 陆仁嘉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她左手掐住右手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徐氏给她那药吃了之后,肚子隐隐一直有种坠胀的感觉。 片刻之后,她感到一股热流涌过,于是心下有数。 是时候了。 陆仁嘉主动站起身来,拿了杯酒走到陆夭面前。 “妹妹从大理寺出狱之后,我一直也没空去看你,还望妹妹别往心里去。今儿是好日子,姐姐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陆夭闻见淡淡的血腥味,皱起眉头。 “太子妃怀着身孕,还是别喝酒了。” “不妨事,是御膳房自己酿的果酒。”陆仁嘉故意摸摸肚子,“妹妹体谅姐姐不能久站,就喝了。” “王爷不喜欢我饮酒。”陆夭面上露出三分羞涩,“来之前特意嘱咐,说醉了不背我回去。” 这话名为抱怨,实则炫耀。 陆仁嘉听得心里愈发烦躁,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伸手去拉陆夭。 “这点面子都不给姐姐,就一杯……” 就在此时,陆仁嘉突然手一抖,酒水洒在陆夭裙摆上,而她整个人则故意向后倒去,还死死攥着陆夭不撒手。 “夭姐儿,你为什么推我?”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69章 殴打太子 给老婆撑腰 因为陆仁嘉抓得太紧,陆夭根本挣脱不开,所以惯性让二人一起跌在地上。 陆仁嘉登时惨叫出声。 “好痛,我的肚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到周围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夭和陆仁嘉已经双双摔倒在地上了。 有大片血迹从陆仁嘉身底下弥漫开来。 向来端庄稳重的皇后也慌了神,急急喊道:“快传御医,多叫几个来!” 太后当即忙命人抬过藤萝软塌,陆仁嘉手里却死死拽着陆夭。 “不过是劝杯酒而已,妹妹为何如此狠心推我?”说着就落下泪来,“这孩子出生是要叫你姨母的,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太子妃糊涂了,这孩子该叫我叔祖母才对。” 陆夭揉了揉手腕,她刚才被拉倒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手,现在隐约开始有些疼。 陆仁嘉见她如此镇定,还有心思算辈分,心里那股不安愈发浓重,总感觉她好像知道什么。 皇后三下两下将陆夭从陆仁嘉身边拉开,眼神怨毒。 “太子妃这一胎若有什么闪失,我必定要让宁王妃赔命。” 皇后的狠话一出,现场所有人都不敢动了,生怕触霉头。 陆夭面无表情看向皇后,又看看呻吟的陆仁嘉,十分淡定地开口。 “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摔了。” 后宫出了这么大事,很快有人通报给了前殿,皇帝作为公爹不好出面,就先让太子赶了过来。 太子听说陆仁嘉出事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一路飞跑过来,进门就扯着脖子喊。 “孤的孩子怎么样了?” 太后作为主人,出言安抚道:“已经叫人去传太医了,太子稍安勿躁。” 太子看着地砖上大片血迹,心惊不已,脚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这可怎么办啊,孤好容易才盼来的嫡长子。” 皇后看不惯他这副没担当的样子,皱着眉头道。 “太子先去外殿坐着,这里这么多女眷,也不方便。”说毕唤过自己的奶娘,“徐嬷嬷,去,扶太子出去,给他倒杯茶定定神。” 徐嬷嬷闻言连忙过来扶太子,却被一把甩开。 “早晨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大出血?”太子一反往日的怯懦,环顾众人,“到底是谁害了孤的孩子?” 陆仁嘉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立刻做出气若游丝的虚弱状。 “是皇婶,皇婶推了我一把。” 太子将怨毒的目光投向陆夭,之前求而不得的怨怼和如今痛失爱子的愤懑让他失去理智,于是猛地起身冲陆夭过去。 “最毒妇人心!你看不惯仁嘉比你先怀孕,居然出此下策。”太子越说越气,直接动手去推人,饶是陆夭躲得快,腰部还是撞到了桌角。 疼得她弯下身子。 皇后被太子这句话提醒,冷冷道。 “我倒是忘了这茬儿,来人,把宁王妃先关到冷宫去!等本宫处理好太子妃的时候,再来慢慢料理你!” 几个嬷嬷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动!”陆夭忍痛努力挺直腰板,“我是在册的正一品王妃,没定罪之前,你们敢动我就是以下犯上。” “大胆!”皇后被气得直接站起来,“给我抓起来,本宫不信,还教训不了你一个区区王妃。” 此时太后从旁悠悠开口。 “皇后是不是没把哀家放在眼里?”见皇后脸色变了,又道,“这后宫虽然是你执掌凤印,但哀家还没死呢!”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偏殿中守着的宫女急急跑过来。 “大事不好,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出血不止!” “太医呢!怎么还不来,都是死人吗?” 就在太子的谩骂声中,太医匆匆赶到。 “快去,看看太子妃这一胎还能保住吗?”皇后急得声音都变了,这可是她下半生的倚仗。 太子已然指望不上,孙子好歹还可以从头教。 太子更是几乎要哭出来:“本来说过了父王今日的寿宴,就传个御医来看看的,早知道就躲在东宫不来了。” 皇后狠狠瞪了太子一眼。 太医给陆仁嘉仔细诊过脉,末了长叹一声。 太子急忙扑过去,满怀期望抓住太医。 “如何,孤的长子还在吗?是滑脉吗?” 太医小心翼翼开口:“恕下官无能,诊不出更多。只能说目前太子妃这脉象,确实不是喜脉。” 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医见状急忙出言补救。 “但是下官可以施针,让太子妃迅速止血。” 太子压根没在意陆仁嘉大出血这件事,他满脑子都是到手的嫡长子没了。 “太子,你得给咱们未出世的孩子做主啊!”陆仁嘉躺在床上,满脸泪水,“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你们也都为人母,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 果然此话一出,太后的脸色便有些松动,她看了一眼谢文茵。 这宫里没有真感情,唯独子嗣是最靠得住的,想想陆仁嘉痛失孩子的心情,在座各位多少都有些感同身受。 太子比陆仁嘉难过更甚。 原本在争储君这条路上,他文才武略都不及宁王,唯有皇帝嫡长子这一条占了些优势,也正因为这样,才知道抢先一步生下嫡子的好处。 如今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太子悲从中来之余,更是把一腔怒火都倾注到了始作俑者身上。 他恶向胆边生,直接抄起地上滚落的酒壶,就要向陆夭头上砸去。 结果下一刻,人被一股巨大力道弹出去,足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人直挺挺撅了过去。 床上的陆仁嘉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忘记了抽泣。 但见宁王满脸肃杀,护在陆夭身前。 “老三,你要反了不成?”皇后气到口不择言,“你敢殴打当朝太子!不要命了吗?” 宁王轻描淡写看一眼皇后。 “皇后教子无方,作为皇叔,我来替你管教!” 宫里老人都知道,皇后幼子当年夭折,所以才把太子抱到膝下来养,宁王这句“教子无方”不偏不倚戳了她肺管子。 “谢安!你敢目无长嫂!”皇后也顾不上什么脸面,直呼宁王大名。 “本王的长嫂已经仙逝许久。”宁王扶过陆夭帮她揉着伤处,并不正眼看皇后,“你不过是个继嫂罢了。” 这话有些大不敬了,眼见皇后气得也要撅过去,太后清清嗓子。 “老三,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 此时启献帝也匆匆赶到,见地上血迹斑斑,现场又一片混乱。当下猜到三分,但还抱着一线希望询问太医。 “太子妃情况如何?” 皇后摇了摇头,启献帝眼里难掩失望之色。 陆仁嘉挣扎着下了床,跪在地上:“臣媳恳请皇上,要为孩子做主,这也是您第一个孙子啊。” 启献帝被这句话打动,他看向一旁的宁王夫妇。 “朕听说,太子妃流产是宁王妃动的手?” 陆夭不卑不亢行了个礼。 “臣妾并未跟太子妃动手,太子妃强行劝酒,并且将臣妾拉倒在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碰过她,何来动手导致流产一说?” 大概是她气场太过冷静,启献帝也有些被震住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诬陷你了?”陆仁嘉拔高嗓门,“诸位想想,我犯得上用肚子里的孩子去诬陷你吗?那可是太子的嫡长子!” 这话听上去没毛病,任何女人都不可能为了报复,去拿自己的孩子冒险。 “你说你没推太子妃,可有证据?”启献帝到底是一国之君,行事还有着起码的冷静。 陆夭环顾四周,在场都是女眷,大多不愿出头。 当时又事发突然,怕是没有人看到。 “你说你没动手,却又没有人证,而太子妃确实是跟你一起摔倒在地,所以你还是嫌疑最大。”启献帝看向陆夭,“先关到天牢候审,宁王妃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70章 极限反转 打脸猝不及防 面对启献帝的追问,陆夭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敢问陛下,如果我只是跟太子妃一起摔倒,并没有掺杂皇嗣的事情,还要将我关入天牢吗?” “那自然不会。”启献帝看一眼陆夭,“若只是普通女眷之间的争执,朕根本不会介入。之所以把你关入天牢,只是因为涉及了皇家血脉而已。” 陆夭点头笑笑。 “那陛下可以继续去前殿跟臣子们喝寿酒了,在这里先恭祝陛下福寿安康。” 所有人都被她这神来之笔搞迷糊了。 “宁王妃,你这话什么意思?” “陛下刚刚说了,就是女眷之间的争执。”陆夭环视四周,又好心解释,“我的意思是,太子妃根本没有怀孕。” “你胡说八道,太子妃明明被你推倒在地导致大出血,在座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还想抵赖?”皇后厉声道。 “你说这个吗?”陆夭蹲在地上,指指满地血迹,“不过是来了月信而已。”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这话让皇后气得也顾不得仪态,直接将手中的佛珠狠狠摔到地上。 “宁王妃简直荒谬!太子妃怀孕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皇后眼神一一环视过现场各位,“说来也巧,上次太后寿宴太子妃发现怀孕的时候,各位刚好都在,都能做个见证,不然真是任凭宁王妃红口白牙胡说了!” 陆夭不慌不忙上前两步。 “敢问皇后,太子妃上次呕吐传太医看诊,太医可有直接说是喜脉?” 皇后愣了一下。 陆夭狡黠地笑笑。 “太医似乎并未这么说,对?只是说时日尚浅,要再过个把月才能看出来。”说完将目光投向太医,“我记得当时就是这位擅长女科的太医来诊治的,没错?” 太医立刻欠身,点点头。 “下官确实是说,要等些日子才能看出来的。” 皇后怒气更盛,她已经笃定陆仁嘉怀的是儿子,被陆夭搅合没了不说,还要倒打一耙。 “依照宁王妃的说法,这些日子太子妃孕吐、恶心都是假的?”皇后看向几位年纪稍大的命妇,“你问问在座各位有经验的夫人,这孕吐也是能装出来的?” “皇后所言非虚,这女子孕吐是发自肺腑想吐,确实不是能假装出来的。”一位年长的诰命颤巍巍起身。 陆夭认识她,是京城出名的全福人,上辈子她还给陆夭及笄插过簪。 陆夭礼貌笑笑。 “我年纪轻,确实没有为人母的经验,也不知孕吐是什么感觉。”她意味深长看一眼陆仁嘉,“但作为略通医术的人,我知道积食逆嗝的症状,其实跟孕吐很像。” 这回连太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孕吐,只是因为吃多了?” 陆仁嘉有些心虚,但她原本就做好了陆夭不会乖乖就范的准备。 此时此景,就看谁更头铁了。 思及至此,她故作柔弱状。 “宁王妃怎么能信口开河呢?太医院好几个太医都诊过我的脉,若真是积食,为何没有一个人当时指出来?” “就是,孤还找过坊间有名的路神医,他也没说太子妃是积食!”太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但他被宁王打怕了,只敢远远叫嚣。 陆夭笑而不语,转向那位太医。 “敢问这位太医,太子妃当日脉象如何?” “回禀宁王妃,当日下官亲自诊脉,左右手都曾看了。”他小心翼翼看一眼帝后的脸色,“左寸弦右寸滑,确实不好说是喜脉还是油腻积食,所以只说等等再看。” “我想,太医院的脉案也是这么记录的?”陆夭看向陆仁嘉,“太子妃先入为主,所以觉得自己就是怀孕了,继而误导大家。太医们都是积年的老油条,脉象未明的时候自然不会主动触霉头。本想说等一个月就能看出端倪了,谁知道太子妃来了月信。” “你左一个月信,右一个月信,有什么证据吗?” 陆仁嘉想起徐氏之前对她说的,给她吃的那种药,服了之后能让脉象呈现流产的迹象,根本看不出是月信,所以她才有底气叫嚣。 皇后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太子妃所言极是,宁王妃既然一口咬定,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也可以凭空指认,是你推倒了太子妃,导致她流产的。” 陆夭直视皇后。 “我没有证据。” 这话一出口,连宁王都有些微微皱眉。 太子直接嗤笑出声。 “就知道你是在鬼扯,还耽误什么,赶紧把宁王妃押下去。” 两旁的嬷嬷看看面色不虞护在陆夭身侧的宁王,再看看没有发话的启献帝,没敢动。 陆夭依然笑容温煦。 “而且就算我拿出证据,皇后会信吗?太子会信吗?” “宁王妃到底什么意思?直说,别打哑谜了。”皇后已经失去了耐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把陆夭尽快定罪,才能出气。 陆夭不答,转向太医。 “敢问太医,若论在世者,脉象最准的当属哪位?” 太医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中规中矩回答。 “自然是医仙谷药王和太医院院判。” 陆夭点点头。 “那就请这二位来给太子妃会诊。” “院判容易!”启献帝出口打断了陆夭的话,“但那药王神出鬼没,就连朕几次三番请他出山都找不到人,你去哪儿找人来会诊?” 陆夭笑笑。 “陛下若允许,我这就让他进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但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儿被侍卫卫朗带进来,看见陆夭就数落。 “死丫头惯会坑人,说有疑难杂症把我糊弄过来了。等会儿这症要是不疑难,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您看看呗。”陆夭故作天真地撒着娇,“小产和月信的脉象,您诊得出来吗?反正我不行。” “这点激将法还拿来激我?”药王像个老小孩儿似的,露出一脸傲娇神情,“你不行是你学艺不精,待为师给你露一手。” 启献帝大为震惊,他毕生所愿除了皇位,就是长生。 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王是他孜孜不倦找了许多年的,居然是陆夭的师傅? 药王眼神在大殿里扫了一圈,盯上了陆仁嘉。 “就是她吗?” 陆仁嘉吓得魂不附体。 这可是药王啊,不知道徐氏这药能不能顶住。 只见药王并不上前,而是抽出几根金丝,吩咐陆夭。 “去系上,你们皇家规矩忒多。” 陆夭牵着金线走向陆仁嘉。 “太子妃,敢试试悬丝诊脉吗?” 陆仁嘉感觉后背都汗湿了,这个时候她要说不敢,就等于公然承认假孕。 “试就试!”陆仁嘉伸出手腕,心里却在打鼓。 药王将手指搭上金丝,略略动动,眉心便皱起来了。 皇后急不可耐地开口:“如何?” “小姑娘月信第三日了?少吃些玉凝散之类的药物,只会让下红愈发猛烈。” 陆仁嘉感觉冷汗涔涔直冒,玉凝散正是徐氏给她的药。 “什么药王,根本不准!太子妃明明是小产,你硬说是月信!”太子率先嚷嚷起来,“一早被宁王妃收买了,对?” 这话药王不爱听了。 “这天底下还没有能收买我的人呢!”药王收回手中金线,“她这脉虽然有玉凝散干扰,但沉而不滑,根本就没有一点怀孕过的痕迹。” “不可能,孤这几天还亲自摸过,我儿子就在肚子里。”太子说着说着就悲从中来,声音都哽咽了。 药王被吓住了,扯扯陆夭的袖子。 “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怎么为了个莫须有的孩子,说哭还哭上了?” 陆夭笑笑,转身冲启献帝道。 “既然太子不信,就再叫院判来看看。” 药王立刻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信不过为师的医术不成?”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71章 就是要你们母女相残 院判很快赶过来了,出乎意料竟是个女医,梳着利落的圆发髻,眼神都透着精光。 可想而知,能做到太医院一把手,绝非等闲之辈。 “院判也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藏着掖着,你就去摸摸太子妃的脉,到底是小产还是来了月信。”太后状极无意地又加了一句,“要细细地诊。” 作为女医,院判没有什么避嫌的必要,直接走过去,搭上太子妃的脉。 陆仁嘉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了。 院判左右各诊了一次,起身回禀。 “回禀陛下,太子妃娘娘确实是小产了。” 院判的话一出口,陆仁嘉的脸色立刻云开雨霁,连带太子都跟着喜气洋洋起来,仿佛刚才痛哭哀悼失去嫡子的不是他。 皇后面上有些得意,故作矜持。 “院判请再说一次。” “回皇后娘娘,太子妃出血确实是小产导致。” 药王一听院判的话就急了。 “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呢?这么明显的脉,明明就是药物催血。”药王上下打量院判,“看你也一把年纪了,这点障眼法都看不出来,怎么混到太医院扛把子的?” 陆夭暗暗蹙眉。 她之所以敢让启献帝把院判叫来,是因为她太了解太医院这位院判了。 她是少数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女医,而且为人刚正不阿。前世陆仁嘉逼她给自己下毒,她抵死不从,最后宁可辞官回乡。 难道时隔一世,人的变化居然这么大吗? 陆夭再看向院判,对方一脸泰然,神色无惧。 “院判敢把自己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吗?以你几十年从医经验发誓,以祖师爷的名义发誓。”陆夭有些咄咄逼人。 “王妃何必如此?”院判十分冷静地接口,看不出任何动摇,“我从医几十年,从不会对病人的事情说谎。” 启献帝对这位太医院的掌门人还是很尊重的,对方这些年没少替他解决疑难杂症,而且为人宽厚正直,她既然说是流产,那必然就是流产。 可药王虽然是陆夭的人,但以他的声望和反应来说,也不像是撒谎。 双方各执一词,局面有些僵持。 皇后率先按捺不住。 “皇上,这事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院判是太医院之首,是正统。那所谓药王不知道是哪儿跑出来骗钱的江湖骗子,孰对孰错,您还没有决断吗?” 药王被这一句话惹怒了。 “江湖骗子?今天我若是诊错了,把头剁下来给你当椅子坐!” “本宫要你的头何用。”皇后轻蔑地哼了声。 “难怪夭丫头大老远要把我骗来,你们宫里的御医果然个个酒囊饭袋。”药王嗤笑了声,“既然你们不信,那最简单的法子。若是碰撞导致小产出血,最多当日即止,若是淋漓不净,那必然是血崩。可若是月信,最多再有日才能停,而且每次相隔一两个时辰,咱们大不了就等等看。” “这话不对,寻常小产,也有日血流不止的。”院判一板一眼,“不能以偏概全。” “那以你的意思,就判断不出来了?”药王这一肚子火噌地上来了,刚要起身,就被陆夭拉住。 “不必那么麻烦。” 陆夭看了眼院判,院判眸光直视,并没看她。 本想成全前辈子欠的那份人情,看来也不必了。 “刚才药王说,太子妃这已经是第三日月信了。那么前两日她换下来的月事带,足以证明这并不是小产。” 这话一出口,陆仁嘉脑子“嗡”地一声,再也听不见其他了。 她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前几天是怎么处理这些换下来的污秽之物的,似乎就是包成一团,丢到粪桶里。按照常理,那些东西应该早就随着粪水车丢出城外了,难不成还有人会去翻不成? 陆夭一定是在诈自己。 思及至此,陆仁嘉强迫自己做出镇定的表情。 “我不知道宁王妃在说什么?” “那就问问太子妃的贴身丫鬟。” “不行!”陆仁嘉本能拒绝,接收到各方注视的目光之后惊觉不对,“我的意思是,无凭无据,宁王妃说盘问我的丫鬟就盘问我的丫鬟,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陆夭转身跪地,冲启献帝一字一顿道。 “今日之事,各说各有理。太子妃觉得是我冲撞她导致小产,我则觉得太子妃把月信当怀孕,故意诬陷我。”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陆仁嘉,“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是让证人和证物来说话。” 启献帝眼神逐一扫过现场各位,发现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太子此刻低头不语。 “事情是发生在你东宫的,太子有何话要说?” 太子早在陆夭那句“太子妃是第三日月信”的时候,就敏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他想起那晚在寝宫闻到的隐隐血腥味,还有陆仁嘉支支吾吾的态度,心下突然凉了半截儿。 见启献帝突然发问,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那就把丫鬟叫来问问。” 陆仁嘉的陪房丫鬟如柳就在外殿,所以很快便赶过来,进门见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紧张地直接跪在地上。 “叫你来,是要问你几件事,不用怕,照实说就行。”陆夭语气温和地开口。 “想好了再说,别乱说话。”陆仁嘉也跟着补了一句。 “太子妃这几日,身体可有不适?”陆夭走过去,循循善诱着。 “回二小姐,不,宁王妃,太子妃这几日一直觉得身体不大舒服,所以一直在东宫卧床休养。” “那她的换洗衣物都是你处理的?有没有什么异样?” 如柳明显紧张了,看一眼陆仁嘉,嗫嚅着不敢回话。 “看本宫干嘛?回答啊。”陆仁嘉意有所指地说了句,“要是你敢撒谎,小心把你送到庄子上去。” 如柳立刻磕头如捣蒜。 “没有任何异样,太子妃饮食起居一切如常。” “是吗?”陆夭不以为意地笑笑,“那我怎么听说,从东宫运出去的垃圾里,有染血的亵裤呢?” “不可能,太子妃的衣物每日都是我亲自处理。”如柳依然是头也不敢抬。 “粉色螺纹的亵裤,你还不承认!”陆夭忽然疾言厉色,将丫鬟吓了一跳。 “不可能,明明是月白色……”如柳话一说出口便惊觉上当,立刻止住话头,但为时已晚。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月白色什么?”陆夭好整以暇地问。 “宁王妃听错了,我并没有说……”如柳支支吾吾,让人愈发生疑。 启献帝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当着众人面,他必须要有所表示。 “来人,去东宫给我搜。” “不必了。”陆夭深谙启献帝对太子的维护,即便是搜,多半也无功而返。 她对身边一个侍女吩咐了两句,侍女出去,片刻就拿了一袋子东西回来。 “皇上要找的东西都在这里,是东宫的一位侍妾,不满被太子妃贬成奴仆,所以想伺机给太子妃使个绊子,不料在垃圾里发现了这个。”陆夭将东西丢在陆仁嘉面前,“太子妃亲自验验,这是不是你的贴身衣物?” 早在那一角云纹露出来的时候,陆仁嘉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所有中衣亵裤都绣了云纹,因为徐氏一直说她出生那日云霞满天,是难得的吉兆。这点很多熟识的贵女命妇都知道,而且不说别人,光是天天睡在一起的太子她就骗不过。 被贬的姬妾?她忽然反应过来,难怪陆夭敢这么有恃无恐,原来她早就在东宫埋了眼线。 见陆仁嘉缄默不语,跪着的如柳突然扑上来抱住她大腿。 “大小姐,咱们别扛了,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夫人怂恿你的啊。”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72章 让男人给你上一课 如柳这句话一出口,包括帝后和太子在内的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陆仁嘉。 “夫人?”皇后的声调微微拔高,配着那张红疹未褪净的脸,极具喜剧效果,“是礼部尚书夫人徐氏?她竟然敢指使你假孕?” 陆仁嘉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丫鬟,对方压低声音道。 “大小姐,事已至此肯定是瞒不住了,不如把责任都推到夫人身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陆仁嘉心念电转。 是啊,这件事既然捅出来,总有人要背锅。 保住了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大不了后面再去救徐氏就是了。 想到这儿,她就地跪下,以头抢地。 “母后明鉴,给臣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假孕。起初各种孕吐反应,是真的以为有孕在身,但后来发现突然来了月信。”陆仁嘉痛哭流涕,“臣媳吓坏了,唯恐欺君,就一时糊涂听了母亲的话……”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皇后气到脸都扭曲变形了。 “去陆府,把徐夫人给我请来!” 陆夭心底无声笑了,就是要看你们母女骨肉相残。 因为陆尚书一直没有请封诰命,所以徐氏从来没有参加皇室宴请的资格。 当宫里来人说让她进宫的时候,她还以为母凭女贵了,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屁颠屁颠跟着进宫。 未免家丑外扬,太后长乐宫那些诰命夫人已经被悉数遣散回家,只留下了相关的几个人。 徐氏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陆仁嘉披头散发跪在地上,衣衫上还沾着血迹。 她的心猛地一沉,知道坏事了。 “大胆徐氏,你可知罪?”后宫是皇后的地盘,所以她当仁不让昭示主权。 徐氏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臣妇愚钝,不知道皇后娘娘指的是什么?”她偷眼看陆仁嘉,指望能得到一点半点信号,但亲生女儿却没有看她。 “愚钝?你可是一点都不愚钝呢!”皇后将一包药粉扔在她面前,“这是你给太子妃的药?” 徐氏辨认了一下,点点头。 “你敢教唆太子妃假孕,该当何罪?” 徐氏还没来得及说话,陆仁嘉就膝行几步爬到她面前。 “娘,就招了,皇后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 徐氏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她执掌内宅多年,把几个姨娘和庶子庶女治得服服帖帖,不可能没有一点手腕。 眼下这局面,明显就是假孕的事情穿帮,亲女儿拿她做了替罪羊。 理智上虽然也明白,这是最好选择。但情感上还是很难接受,一手养大的心肝宝贝把她直接推出去。 陆夭轻轻走出来,故作痛心。 “母亲真是糊涂,这药伤身,怎么能出此下策呢?”她看了眼陆仁嘉,“更何况太子妃这么年轻,你这样很容易让她终身不孕的。” 果然此话一出,陆仁嘉原本还有几分歉疚的眼神立刻冷下来。 “娘给我吃的药有副作用?” “怎么可能?”徐氏又伤心又失望,“你是娘唯一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 “母亲在后宅多年,怎么会不懂,这玉凝散容易导致大出血呢?”陆夭满脸怜悯神色,“还是您也被江湖游医骗了?” “玉凝散?”徐氏敏感捕捉到陆夭话里的关键词,立刻看向陆仁嘉,“我什么时候给你吃过玉凝散?” “太医都检验过了,就是这个。”陆仁嘉把那包药粉递过去,“不是娘给我的吗?” 徐氏接过来,反复观看。 “我是让春柳带了包药给你,但不是玉凝散啊。明明是玉容散,只是让你小日子延长些而已。” 徐氏说毕看向陆仁嘉的陪嫁丫鬟,眼中冒火。 “你这小贱蹄子,是不是中间把药换了?” “夫人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春柳立刻跪下,“我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 陆夭满脸怜悯神色,冲太医院院判道。 “劳烦院判给大家解释一下,这玉凝散吃了会怎么样?” 没等院判开口,药王就急了。 “这题我会,怎么不问我?” “因为师父说出来的,有些人不会信。”陆夭带点挑衅看向院判,“诊错了脉也就算了,院判该不会连药性也说不出来?” “玉凝散有强力活血化瘀之功效,女子月信期间若服用,很容易造成血崩。”院判如同背医书般,“甚至终身不孕。” 药王听后不屑地冷哼一声:“照本宣科背书,没什么了不起。” 这话一出,皇后登时急了! “好你个徐氏,你用这种虎狼之药,是想断皇室血脉吗?” 启献帝也相当窝火。 好家伙,如果真让这徐氏悄无声息把太子妃弄成不孕,那率先诞下继承人的肯定是宁王夫妇,到时候太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这儿,他看一眼皇后,皇后立刻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要严惩的信息。 此时徐氏真是百口莫辩,一方面那药确实是她给的,她无从反驳。 但另一方面,她真的不可能给亲女儿吃玉凝散这种狠毒的药。 那么中间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徐氏一时间心乱如麻, “皇后娘娘明鉴,臣妇确实一时糊涂犯了大错。”徐氏此时也豁出去了,“太子妃误以为自己怀孕,怕受责罚,臣妾心疼女儿,就想了个法子。让她延长小日子,假装小产。顺理成章让孩子流掉。但臣妾绝不敢给她用伤身的药,只是小剂量给了些玉容散。” 这就开始避重就轻了?明明焦点应该是太子妃假孕,现在却扯到了用药上。 陆夭自然不可能让徐氏得逞,立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母亲让长姐假装小产,是为了嫁祸给我吗?” 众人的关注点一下子被拉回来。 是啊,今日这件事闹这么大,不就是因为太子妃嫁祸宁王妃吗? “你这妇人实在太过歹毒,夭姐儿虽说不是你亲生的,但这么教唆亲女儿去陷害继女,啧啧啧!”药王在一旁直嘬牙花子。 “我自问没什么地方对不起母亲和长姐,为什么要陷害我?”陆夭跟着添油加醋,“难不成,母亲是对宁王府有意见?” 这话影射的十分明显。 众所周知太子和宁王争位,徐氏作为太子岳母,公然陷害宁王府,很容易被人误会是太子指使,这对东宫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徐氏这时候有点慌。 “夭姐儿这是说什么话,你们都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话显然有些假了,大宅门里向来亲疏有别,虽然都顶着嫡女的头衔,可到底不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 “那长姐口口声声说是我把她的孩子推没了,难道她不是早知道自己没怀孕?”陆夭委屈地擦着眼泪,“明知只是来了小日子,还公然诋毁我。如果今天皇上没有明察秋毫,是不是我就要被关进天牢了?” 太后在一旁将赞许的目光投向陆夭,这招以退为进着实漂亮,先给皇帝扣一个明察秋毫的帽子,后面他自然不好过分偏袒太子夫妇。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启献帝想想自己刚刚确实说了要把陆夭关起来的话,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事已至此,他只能拿出点态度来,不然一旁虎视眈眈的宁王绝不肯善罢甘休。 “宁王妃有什么想法?” 陆夭在心底冷笑一下。 “既然是家事,那自然应该一家之主来处理。” 启献帝巴不得把这烫手山芋快点扔出去。 “去前殿,把陆靖给朕叫来。连老婆都管不好,还好意思在朝为官!” 徐氏脸上燃起几许希望,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儿靠不住,男人总可以? 陆夭默默摇头,徐氏年纪一把,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天真?等会就看她怎么被那个看风使舵的便宜爹打脸。 \u0001 第73章 继母终于落到她手上 要不是场合不允许,陆夭真想抓把瓜子搬个小板凳边吃边等好戏。 礼部尚书陆靖很快匆匆赶了过来,启献帝寿宴中途离场,他就知道后宫准是出了事儿。 鉴于两个女儿都在皇家当媳妇儿,所以这颗心一直悬在半空。 结果踏入长乐宫的门,发现他老婆徐氏也在,命妇没有品级不得入宫赴宴,这必然是出了事。 “老爷,老爷救我!”徐氏连滚打爬过去。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儿,二话没说当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先摆出个谦卑态度准没错。 “朕记得你也一把年纪了,越老办事越不靠谱。”启献帝面无表情地开口,“之前娶亲弄错人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现在又敢指使夫人在皇嗣上动手脚。” 陆尚书吓了一大跳,皇嗣?他怎么敢!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轻则丢官,严重的话是会掉脑袋的。 作为官场老油条,他向来不傻,之前掉包那件事,虽然当时和稀泥糊弄过去了,但他知道,启献帝心里一直都有疙瘩。如今大抵是要算总账了。 “皇上赎罪,微臣因为忙于朝政,家里内宅的事一向都是交给拙荆管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试探性看向徐氏,却发现对方眼神慌张,心里咯噔一声。 “忙于朝政?朕可没见你忙出个什么成果,反倒是家事一塌糊涂。”启献帝冷哼一声,“至于是不是误会?问问你那位夫人,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 这就等于给徐氏定罪了。 陆尚书立刻听懂了潜台词,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狠狠甩上去,疾言厉色质问徐氏。 “你这搅家星,又干了什么好事?” 这一巴掌出手极重,把徐氏彻底打懵了。 陆夭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陆尚书的不要脸,为划清界限,能当众跟老婆动手。 所以想想,上辈子把失势的女儿逐出族谱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说啊,你又惹什么祸了?” 这话极其巧妙,一个“又”字不动声色把之前那些事也都归咎在徐氏身上。 药王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的那股劲儿,直截了当总结了一下。 “你娶的这个填房,唆使你大女儿假孕,然后假装流产嫁祸给你小女儿。” 若不是场合不对,启献帝几乎都要击掌叫好了。这个概括能力简直绝了啊!药王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看来后面一定要想办法,把人从宁王妃那里挖过来才行。 然而陆尚书却顿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每一个关键词都是杀头的大罪啊! 于是他当机立断。 “皇上明鉴,内宅这些事我属实不知情,如今幸好大错尚未酿成,请允许臣补救。” “你能怎么补救?” 陆尚书深谙皇帝不过是要找个宣泄的出口,做样子给众人看。 “臣教妻无方,今日就跟徐氏断绝关系,将其休回娘家,陛下以为如何?” 陆夭险些没笑出来,到底是她亲爹,明明是杀头的大罪,轻描淡写就以一个休妻的罪名就糊弄过去了? 也罢,她横竖看徐氏不顺眼,那就帮忙添把火。 “可是礼法规定,有七出之条方可休妻啊。”陆夭故作天真地开口,“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不事公婆、这些母亲都有吗?” “但她无子啊。”陆尚书立刻领会到小女儿给自己递的台阶,心下愈发满意,“她虽然诞下你长姐,但是一生无子,七出头一条就占了!” 启献帝看看眼下混乱的局面,决定甩锅。 “皇后执掌后宫,觉得这法子如何?” 皇后正在痛失金孙的气头上,当即开口。 “休妻只是惩罚了主犯,那从犯按罪也要罚。就将太子妃降为侧妃,跟太子一道,闭门思过。” 此话一出,陆仁嘉瘫坐在地,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妃宝座,居然还没坐热乎就降为侧妃了。 比她更绝望的是徐氏,休妻等于判了死刑。她娘家只剩下两个兄弟,妯娌尖酸刻薄且贪财,这些年因为她是尚书夫人,所以一直捧着她。然而一旦被休回去,那日子简直不堪设想。 “老爷,老爷你不能这样,看在我们夫妻多年情分上,你不能把我休回家啊!”徐氏这一次哭得真情实感,“那等于是让我送死。” 陆尚书一把甩开她的手。 “送死也是你自找的,做那些阴私事的时候难道没想到有今天?亏我有先见之明,没有给你请封诰命!带上你来时的陪嫁,走!我陆家一分一毫都不许你拿!” 徐氏闻言更加绝望,她哪里有什么陪嫁?这些年一直在吃陆夭生母留下的嫁妆。陆尚书等于是让她净身出户啊。 陆夭对此情此景却并不陌生,因为上辈子这对夫妻将她驱逐出族谱的时候,也是这么六亲不认。 风水轮流转,报应这不就来了么? 启献帝不耐烦听臣子家长里短的家务事,想想前殿还有一堆嗷嗷待哺的朝廷命官等着给他祝寿,于是一摆手,拍拍屁股走了。 刚刚被降成侧妃的陆仁嘉和太子被打包送回了东宫,至少过年之前是不可能再见着了。 留下苦主陆夭,笑意盈盈地准备跟皇后翻旧账。 “今日圣上寿诞,臣妾也不好过分为难。但想问问皇后娘娘,我今天是白白受了这个委屈吗?” 皇后心说,你亲爹把你后妈都休回家了还不解气?怎么好意思说出“白白受委屈”这几个字的? 但她贵为皇后,自然不可能直接说。 “那以宁王妃的意思,想要个什么说法呢?”皇后不屑地冷笑一下,“王妃已经是正一品了,莫不是看中本宫这枚凤印了?” 陆夭听闻此言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惶恐,她轻轻笑了笑。 “妻凭夫贵,皇后那枚凤印又不是自己赚来的,靠的也是皇上打下的江山。”她看了一眼宁王,“所以臣妾对目前的品级没有不满。” 皇后气得手抖,这是明目张胆讽刺自己仗着皇帝的势,但字面上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听陆夭又说道。 “如今陆尚书休妻也好,太子妃降为侧妃也好,她们受罚,于我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本宫倒想听听,你要什么好处?” “冤有头债有主,平白被扣了这么个屎盆子,总得让我出口气不是?”陆夭轻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太子侧妃隶属东宫,我不方便干预的。但尚书休妻这件事,我想全权处理。” 皇后想了想,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想挑拨陆仁嘉母女失和。 按理说,这于皇后而言没什么损失,但她就是不想让陆夭称心如意。 “臣子家事,王妃出面也不合适?”皇后眼神冰冷,带点挑衅,“我要是不肯行这个方便呢?” “太子妃假孕的时候,听闻皇后娘娘曾带御医去探望。”陆夭整理整理刚刚弄皱的袖子,语气带一点隐隐的威胁,“敢问有没有探望出个所以然?” 皇后眸色暗了暗,她那日带御医前往,太医院是有记录的,若追究起来,她逃不过一个知情不报的包庇罪名。 “你敢威胁本宫?”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陆夭眼神扫过陆尚书夫妇,将声音压低,“大好日子,皇后娘娘何不去陪皇上喝杯寿酒,修复一下感情,何苦在这儿跟我纠缠呢?” 这话戳到皇后心窝子上,宫里不但有舒贵妃这样的老对手,就连仪嫔这样的新生代都要上位了。相较之下,她跟启献帝近感情确实日趋淡漠。尤其长疹子之后,皇帝总说她那寝宫一股子苦味儿。 思及至此,皇后当即决定不跟陆夭赌这口气了,回去打扮打扮留住圣上才是当务之急。 “宁王妃所言有理,陆尚书既然是你父亲,那这件事也算家事,就交由你处理。”皇后眼神淡淡扫过众人,“本宫也乏了,就先回去了。” 徐氏的脸色在听到这话那一刻变得奇差无比,她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74章 让后妈净身出户 徐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到陆夭手里。 她向来没把这个原配留下的孩子当回事,但从替嫁那天开始,事情就开始失控。 不过想到陆夭之前的怯懦,她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上前两步,拉住陆夭的袖子。 “夭姐儿,你可得给为娘做主啊。” “陆夫人还是小心点。”陆夭急急把袖子抽出来,“千金难买的蜀锦,陆夫人那点嫁妆怕是不够赔的。” 说完并未理会徐氏脸色如何,跟太后行过礼之后,带着药王自顾自往外走。 经过太医院院判身边的时候,陆夭停下来。 “寒窗苦读学医不易,身为女子爬到院判这个位置更是难上加难。”陆夭凝视对方的眼睛,意有所指,“希望院判别为了莫名其妙的人,辜负自己这几十年的努力才好。” 院判绷紧了下颚,最终也只是浅浅说了句。 “多谢王妃赐教。” 在宫里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陆夭不愿多管别人闲事,于是转头去安抚药王了。 “这次杀鸡用牛刀委屈师父啦,等下去完陆府,出来我请客,咱们吃顿好的。” “少来这套。”药王还气呼呼地,“大老远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么点乌七八糟的事。你师哥和月丫头也是该打,还帮你瞒着我。” 陆夭情知理亏,当机立断转移话题。 “师哥出息啦,他在都城开了家药铺,生意可好了。” “那有什么用,他缺的是钱吗?他缺的是媳妇儿!”说到这个药王突然来劲了,“要不,你考虑考虑你师哥?你看,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要钱也不缺,我死了之后医仙谷都是他的,怎么样?” 陆夭哭笑不得。 “医仙谷都给师哥,那月儿怎么办?况且我已经嫁人了啊。” 药王回头上下打量一眼宁王。 “嫁的是他?瞧着就不怎么样,除了长得稍微比人强一点点,这年头,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药王转过头又继续游说,“再说了,嫁人也可以和离啊。你看,咱们四个一起回医仙谷。种种药,看看病,不比在这儿受各种达官贵人的气强?” 话音未落,耳力极强的宁王就欺身上来,揽住了陆夭。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么大岁数,没听过这句话?” “岁数大又没吃你家饭。我只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药王白他一眼,“而且你看着就不像对她好的样子。” 宁王被气得够呛:“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长成这副祸国殃民的样儿,就不像好人。”药王有些胡搅蛮缠。 眼看两人像斗鸡似的就要掐,陆夭当机立断发话。 “要吵你们自己留下吵,我得先回府解决家事。” 说毕大步流星往外走。 宁王和药王对视一眼,双双跟上,唯恐谁落后就输了一样。 徐氏在满腹忐忑不安中,回到了陆府。 而陆夭已经先她一步,气定神闲坐在陆家正厅,她还带了孙嬷嬷来。 陆尚书对此没有半点异议,按品级,陆夭比自己大,又有宁王压阵,所以当仁不让坐在上首。 “夭姐儿,你说这个事儿想怎么办。爹都听你的,务必要让我闺女出了这口气!” 作为官场老油条,他看风使舵可是一把好手,陆仁嘉被贬为侧妃,一时半刻翻身无望,眼下陆夭得势,他自然要顺着点这位二小姐。 不过陆夭并没理会他,而是吩咐管家。 “去把姨娘和弟弟都叫出来。” 管家依言而去。 因为徐氏颇有手段,所以陆家人口简单,到现在后院只有周姨娘和王姨娘两位。 王姨娘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可以忽略不计。 周姨娘祖上是读书人家出身,她也颇知情识趣,膝下有个比陆夭小一岁的庶子陆上元。因为徐氏无所出,所以这个庶子算是陆家唯一可以传宗接代的。 要说周姨娘的出身,其实比起徐氏要高一些,而且跟陆夭的生母学过主持中馈。只是后来不太受宠,她也不争,守着儿子和一只猫,闲时打打马吊,聊聊八卦,日子颇为滋润。 陆夭平素跟她关系不错,这时候把人叫来,她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二小姐回门了?等下把我做的柿子酱带走一罐,你最喜欢的。” 陆夭笑着点点头,亲切地冲周姨娘招招手。 “给姨娘道喜。” 周姨娘有些疑惑,不年不节,喜从何来? 她看看徐氏一脸霜打了茄子的模样,愈发想不明白。 “二小姐跟我开玩笑么?我常年在家,能有什么喜?” “这个家荒废得也有些久了,想让姨娘来掌家呢。” 话一出口,徐氏立刻抬眼看过来。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听不懂吗?”陆夭这次连客气都懒得装,“之前在宫里说休妻,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徐氏确实抱了点侥幸心理,虽然陆尚书当时为了给皇上递台阶提出了休妻,但说到底还是家事。就是皇帝皇后也没有追到人家家里逼着写休书的道理。 想到这儿,徐氏立刻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四十出头的人梨花带雨,看的陆夭牙根都酸了。 “老爷,您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不能真的把我休回去啊。”徐氏拉着陆尚书的袖口,“您知道我们家是个什么情况,爹娘都没了,回去只能在兄弟媳妇手下讨生活,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说着就嘤嘤哭起来。 陆尚书有个文人最大的毛病,耳根子软,听徐氏这么说,想起这些年的恩爱,又开始有些动摇。 不过他深知乌纱帽和下堂妻孰轻孰重,这事儿自己做不了主。 既然宫里让陆夭全权做主,那徐氏的去留就都得听这位姑奶奶的。 “夭姐儿,你看,这徐氏到咱们家也有十几年了,一手把你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陆尚书腆着脸,“要不你看,咱们关起门来和稀泥,休妻这事儿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 陆夭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立刻又补充。 “不过你放心,爹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让她给你当堂认错,你看如何?” 陆夭看了看满脸眼泪仍努力维持姿态的徐氏,又看了看出尔反尔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爹。 “怎么个认错法?三跪九叩端茶认错吗?” “什么?”徐氏拔高了嗓音,把全屋子都吓了一跳,“三跪九叩?你不怕折寿吗?” 陆尚书心底暗恨徐氏烂泥糊不上墙,他把台阶都铺好了,结果又让她踢翻了。 “不就是道个歉吗?还能少块肉啊!”陆尚书嘴上斥责着徐氏,眼神却在瞟陆夭。 陆夭懒得看这对夫妇惺惺作态。 “大可不必,我确实怕折寿。”陆夭整肃了脸色,很有几分王妃的气度,“尚书大人现在胆儿也肥了,敢玩阳奉阴违这一套。您在后宫当着皇上的面,可是口口声声说的休妻!” “那不是皇后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你了嘛!”陆尚书厚着脸皮,“咱们关起门来一家子,通融通融呗。” “出嫁从夫,我跟您现在还真不是一家子。”陆夭冷哼一声,“今天我也把话放在这儿,要么休妻,要么您自己去跟皇上解释。” 陆尚书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女儿的态度,他是偏心徐氏,但孰轻孰重他心里明白。 无论如何不能再得罪皇上了,至于夫人,换一任和换两任也没什么区别。 “休!我这就写休书,夭姐儿别急。”说着他吩咐管家,“去给二小姐做碗冰粉上来败败火。” 陆夭看向徐氏,一字一顿。 “陆尚书之前说了,你当初来我们家也没什么陪嫁,听说就是些随身衣物。回头收拾收拾,该你的你带走,不该你的,我陆家一分一毫你也别想带走。” 第75章 不想被休 那就当通房吧 一文钱不许拿?徐氏几乎不敢相信陆夭能说出这种话! 家里下人告老还乡,还要附赠一笔遣散费用。 合着自己苦熬了二十年,甚至生下了太子妃,到最后居然要净身出户。 “什么?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女儿。” 徐氏知道已然在陆夭手里讨不着好处,干脆破罐破摔。 “我嫁到你陆家,操持家务,养育子女,没功劳也有苦劳?”徐氏叉腰,一副泼妇骂街的姿态,“怎么我还不如老妈子的待遇了!” “跟老妈子比是,可以啊。”陆夭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咱们府里一等仆妇一年月银不过五两,你到我陆家17年,管家,拿一百两银子给她,不用找了。” 徐氏被噎得面红耳赤,转眼去看陆尚书。 “老爷,你就看着夭姐儿这么折辱我?” 陆尚书虽然心疼她,但更心疼自己头上这顶来之不易的乌纱帽。 陆夭笑容温煦,不紧不慢说道。 “我要是没记错,族叔当这个礼部侍郎也有年头了?年纪更轻,资历不差,而且又没得罪过皇家。”她瞥一眼陆尚书,“要换成您是上司,这尚书的位置,是愿意给谁呢?” 陆尚书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忘了,自己族里就有个虎视眈眈等着取而代之的堂弟呢? 说白了,尚书和侍郎虽然只差半级,但意思可是天差地别。 尚书再往前进一步,就有可能封侯拜相了。 于是他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冲徐氏呵斥道。 “折辱?夭姐儿那是给你留脸了!就凭你嫁到我陆家,多年来没生出儿子,就早该把你休了!”陆尚书越说越慷慨激昂,“也不看看你有多小家子气,弄得我这些年都不敢带你出去应酬!为什么一直没给你请封诰命,心里没点数?” 徐氏被说傻了,这么多年她和陆尚书虽然称不上相敬如宾,但也从来没挨过这种数落。 “我生不出儿子是我一个人的错?” “反正不是我的错。”陆尚书下巴冲庶子抬了抬,“我有儿子。所以问题一定出在你身上,就别质疑为什么休你了,就冲无子这一条,你走的就不冤。” 徐氏的心一下子凉透了,这就是男人。 陆夭没给她机会伤春悲秋,接过陆尚书的话茬儿。 “这话说得没错,现在弟弟是我家唯一的男丁,本就该顶门立户。”她看看周姨娘,“母凭子贵,这个家,日后就要姨娘当起来了。” 陆尚书听完愣了愣,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差,姨娘生的儿子不能成嫡子,那就只能先提拔他娘呗。 想到这儿,转头颇为赞许地看看陆夭。 “还是夭姐儿想得周到。” 周姨娘还没有从天上掉馅饼的巨大惊喜中醒神,倒是陆上元率先反应过来,冲陆夭深深一揖。 “多谢二姐成全。” 陆夭记得前世被陆仁嘉关到天牢之后,这个弟弟曾经给她送过断头饭。 那一饭之恩,今日也算还了。 况且作为出嫁女,娘家有个靠得住的兄弟毕竟是好的。她这次施给周姨娘母子的恩惠不小,陆上元若有心,必定会记在心里。 思及至此,她冲陆上元笑了笑。 “好好读书,日后你还得做姐姐的倚仗。” “那必然的。”陆上元素来内敛,这句保证已经是他能承诺的极限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宁王听了这段,心里多涌起几分诡异感受,好像陆夭是在为和离做准备一样。 陆夭不知道宁王的心路变化,见徐氏还杵在原地,不由地皱着眉头开口。 “还不收拾东西走?难不成想在府里留着吃晚饭?” 刚好此时管家拿了银子进来,陆夭将那袋银子丢到徐氏脚边。 “母女一场,也别说我无情无义,等下让府里派车亲自从你回去。”说完故意又补了一句,“想必两位舅老爷会很欢迎的?” 徐氏此刻开始真正害怕起来,她那两位兄弟,一个比一个势利眼,她就拿这一百两回去,要不了几天就会被扫地出门。 被现实支配的恐惧迅速席卷全身,徐氏扑通一声跪倒在陆夭脚下。 “夭姐儿,不,王妃,我错了,但我真没唆使太子妃拿小产害您。”徐氏咬咬牙,“那都是她自作主张!” 陆夭心底一动,她期待的母女阋墙果然来了。 就听徐氏又道。 “太子妃对王妃心结已久,早在还没出嫁的时候,她就嫉妒太子心仪你。” 陆夭冷笑,还以为徐氏抓住救命稻草打算牺牲陆仁嘉,没想到还要踩自己一脚。 就见宁王蹙起眉,面露不虞之色。 一枚坚果壳擦着徐氏的发髻飞过,削碎了发簪,她顿时披头散发,看上去愈发狼狈。 宁王这才懒洋洋地开了口。 “不会说话就闭嘴。” “别啊,我还没听够呢,让她说。”陆夭看向徐氏,“太子心仪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跑过来亲口告诉你的?” 徐氏眼见自己挑拨没成,立刻换了腔调。 “我不知情,是太子妃在闺中时经常说太子有意于你,大婚前还跑来跟你见面。”徐氏故意沉吟了一下,“哎呀,这话我真是不该说。” “大婚前?是太子妃和太子被周姨娘堵在假山山洞那一次吗?”陆夭一针见血,“那必然不是来见我的。” 话说到这儿,周姨娘突然伏到陆夭耳边。 “二小姐,咱们不能贸然休了她。你想想,她知道咱们府里太多事情,真的狗急跳墙,出去编排一顿,对二小姐声誉有损。” 陆夭当然没想真让她走,就在她回来的这一刻,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徐氏不知道周姨娘跟陆夭嘀咕什么,还以为她为了当上当家主母,背后说她坏话。 一时情急,抱住陆夭大腿哭道。 “王妃若不让我留下,我情愿一头碰死在陆家,生是老爷的人,死也要做老爷的死人。” 陆夭险些没笑出来,但拿乔了半天,戏也差不多看够了,刚好周姨娘又提醒她。 “要留下也不是不行。” 这话一出口,徐氏立刻止住了眼泪,像看救世主似的看着陆夭。 “王妃的意思是?” “但这话我说了不算。”陆夭故意吊胃口,“你问问周姨娘,她现在管家,要是她愿意留你,就磕头敬茶,做个妾。” 把主动权丢到别人头上,她可不愿背锅。 “良妾、贵妾肯定是不能了,周姨娘如果心胸宽,就让她做个侍妾,比如当通房。” 通房是所有妾里级别最低的一种,有时候比主母屋里的大丫鬟还不如,徐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拿上这一百两银子走,回去还能赶上徐府的晚饭。” 眼看摆在眼前就两条路:回去受弟弟弟妹的气;留下跟周姨娘斗智斗勇。 徐氏不傻,周姨娘这些年安分守己,必然好拿捏,于是当机立断。 “就听王妃的,我愿意留下当妾。” “通房。”陆夭锱铢必较地纠正着,“别平白无故给自己抬身价。” 徐氏忍住气,恭顺地点点头。 “可能你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妾,有些规矩不懂,无妨。”陆夭说罢冲孙嬷嬷使了个眼色,“教教太子侧妃的这位庶母,怎么下跪,怎么敬茶。” 孙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陆夭是想出口恶气。 上前在徐氏膝弯处一顶,又扣住她肩膀,顺势往地上一按。 “老奴教您,这个磕头不难,练练就会。” 徐氏没提防,狗啃泥一样磕了个响头,“咣”一声闷响,听着都疼。 周姨娘躲也不躲,坦然受了这个大礼。 “夫人放心,不对,现在应该叫徐姨娘了。”周姨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先从斟茶倒水开始。” 被欺压多年,想也知道徐氏在周姨娘手里会被怎么折磨。 陆夭在心底点点头。 比起前世这对母女对她的折辱,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76章 王妃差点嫁别人 从陆府出来天已经擦黑了,陆夭豪爽地挥手。 “走,去吃饭,我请。” 众人驱车去了东市大街,在点绛坊附近停下来,掀开车帘就吓了一跳。 点绛坊门口挤满了各府的马车,府邸标记从宰相府到御史府,甚至连六部的都有一大半也在。 宁王明显有些迷茫,看向陆夭。 “你下帖子请来的?” 陆夭比他还迷茫。 “显然不是啊。” “这比每天上朝人还齐全呢,就是上朝,还经常有个头疼脑热请假的。”宁王啧啧称奇。 正纳闷着,就见点绛坊的大掌柜迎出来了。 “大小姐,快去看看,咱们都城里排的上号那几位命妇都到了,说是一定要等您来。” “等我来干嘛?”陆夭有些摸不着头脑,“陪她们打马吊?这么多人也不用我凑数啊。” 大掌柜被陆夭的幽默逗乐了。 “说是让您给开方子呢,横竖我不敢得罪,都请到二楼雅间,茶水点心伺候着呢。” 陆夭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陆仁嘉被降为太子侧妃,太子最近也是频繁出事,在储君争夺战里,宁王渐渐占上风,这群贵妇自然要来先跟她打好关系。 一上二楼,就见一群人围过来。 工部侍郎夫人抢在最前面,拉住陆夭的手。 “宁王妃是老熟人了,我也不客气,咱以后吃穿用度就都在你铺子消费了。”她狡黠地眨眨眼,“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那去皱纹的方子,能不能给我开一副?” 秦氏一听不乐意了。 “怎么你就老熟人了,论辈分,我还是王妃的婶娘呢,都认识她十多年了。”秦氏凭借身高优势挤开对方,“失眠的毛病我调理好了,看看下一步是不是弄点药妆?” “我长斑,能治吗?” “哎呦,上次说好的瘦身方子呢,我等着拿啊。” 陆夭被一群呱噪的夫人们围在中间,压根不知道该先听谁的。 就在此时,她被一个健硕的手臂卷住纤腰,直接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 紧接着听见宁王冷冷的声音。 “她还没吃饭。” 刚才还热闹如菜市场的房间立刻沉寂下来,一群女眷又妒又羡看着陆夭。 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生怕饿着媳妇一丁点儿。 再想想自家不解风情的死鬼,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夫君比夫君得气疯。 宰相夫人年纪大品级高,见状轻咳一声。 “那就先不打扰王妃吃饭了,改日我们再一一登门拜访。” 陆夭眼珠一转,当即做了个决定。 “这样,不妨实话告诉大家,隔壁那间无忧居呢,其实是我的铺子。”她满意地扫过众人惊讶的脸。” “可那不是路神医开的吗?”人群里有人提出质疑。 “之前因为不好抛头露面,才让师哥坐诊。现在既然大家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陆夭狡黠地眨眨眼,“以后大家找我,就去无忧居,我多半都在那边坐诊。每天前五位可以打七折,还有路神医亲自服务。” 药王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放着现成的真佛不拜,真是没眼力见儿。” 陆夭忍住笑,继续脸不红气不喘地出卖着师哥的美色,搞得一众贵妇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敢情好,每次去都是个小姑娘招待,我早想让路神医亲自服务一把了。” “就是,那手,那腰,再加上那张脸,不看病光看他,我就能看一天。” “包在我身上。”陆夭拍拍胸脯,“咱们说让他按摩就按摩,说让他熬药就熬药。” “那我明天必定第一个到。” “我们侍郎府就在隔壁,咱们看谁第一个!” 把一群金主哄得服服帖帖送出门,陆夭长长舒口气,冲掌柜的吩咐。 “去闫春楼叫一桌菜送过来,我们就在这吃。” “您放心,知道您没吃饭,刚刚就去叫了。” 掌柜的刚想说我再去催催,忽然看见一旁的宁王,立刻认出来了。 “您不就是上次那位给夫人买香膏的客人吗?怎么样,夫人还满意吗?” 宁王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我小老儿经商三十余年,一双眼就没认错过一个顾客。尤其像您这种俊美无双的,可着咱都城,我只见过大理寺司大人的长相能跟您有一拼。”大掌柜眼见宁王脸色转黑,还不明所以,“我记得你买走了一盒豆蔻香,那盒豆蔻是珍品,而且是限量款。” 陆夭强忍住笑,从荷包里摸出一盒,递过去。 “是这个吗?” 掌柜的仔细地辨认了一下。 “没错,这上面还有编号呢,009,这个系列的最后一盒。” 陆夭看向宁王。 “买给夫人的啊。”她故意使坏,意味深长地拉长音儿,“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是买给孙嬷嬷的生辰礼呢?” 一旁站着的孙嬷嬷立刻撇清。 “那可冤枉死奴才了,从小到大我照顾王爷足有快二十年,就没收过一份儿生辰礼。”像是故意要给宁王拆台一样,孙嬷嬷还专门补充,“今年好容易说要给我一份,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子呢。” 宁王被挤兑得索性破罐子破摔。 “东西是随便买的,况且你当时也从我手里顺走了,差不多得了。” “那大不了再还你。”陆夭顺势把那盒香膏递回去。 宁王立刻拒绝。 “货物售出,概不退还,你不懂这个理儿?” “巧了,我们点绛坊的东西是随时可以退还的,对不对大掌柜?” 掌柜的这会儿也看出来,这大概是人家夫妻间的情趣,于是立刻顺水推舟。 “没错,当时我就跟这位客人说了,家里夫人不满意,随时来换。” 宁王眼疾手快把那盒香膏又塞回陆夭手里。 “是我特意买来送你的,行了!” 陆夭笑弯了眼,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这会儿外面传话,说叫的菜已经送来了,结果一起进来的还有路子都和月儿。 宁王立刻拉下脸。 “他怎么也来了?” 陆夭有些不明所以。 “他是我师哥啊,师父来了,他于情于理也不敢不过来?” 月儿进门脆生生地喊了声爹,然后神秘兮兮凑过去。 “如何,你劝动师姐跟我们回医仙谷了吗?” “你师姐不听劝。”药王遗憾地摇摇头,“所以我打算在这儿住一阵子,再鼓动鼓动她。”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陆夭喜上眉梢,立刻吩咐掌柜,“去把无忧居后面的厢房收拾好,再把药铺的钥匙多准备一把,给我师父。” 药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路子都。 “还不是你没本事,好好的夭丫头跟人跑了!打小儿她七八岁那时候,我就跟你说,先把人定下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媳妇儿没了。” “师妹都嫁了,您还不能消停点儿?”路子都无奈扶额,“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多少年前怎么了,多少年前你也是心仪过人家!”药王气哼哼地,“你敢说不是?” 宁王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有一拼了,偏生陆夭没有眼力见儿。 “那不叫心仪,最多是惜才。”陆夭笑眯眯地自吹自擂,“像我这样学医的奇才百年难以,再加上那会儿路师哥不懂事,多注意注意我也是难免的。” “瞎说,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医仙谷的女娃娃。”药王还在兀自愤愤不平,“还是他求我收你当关门弟子的。” 陆夭只当药王在说笑,所以仍是笑嘻嘻的,不见任何尴尬。 她伸手端起一杯果子酿,站起身,冲路子都大大方方地笑道。 “是我的不是了,就冲把师哥媳妇儿弄没了这件事,我先干一杯。” 话没说完,手里的酒就被人拿走了。 “要喝也是我喝。”宁王将她那杯酒一饮而尽,看向路子都的眼神极具挑衅,“毕竟人是我娶走了。” 第77章 总有野男人惦记她 宁王将那杯酒喝光之后,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原以为路子都不会有什么反应,孰料他动手又斟了一杯酒递过来。 “王爷代饮的话,一杯怕是不合适。”平时向来温文的路神医此刻却有些语带挑衅,“酒桌上的规矩,向来是三杯起。” 陆夭微微蹙眉,刚想从袋子里拿粒解酒丸递过去,却被路子都出声制止。 “他娶了师妹,若是连区区几杯酒都扛不住的话,怕是日后也指望不上?” 药王满意地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这才像个师哥的样子嘛。 宁王冷笑了下,不得不承认,这激将法虽然低级但却有效,他挡住陆夭伸向荷包拿药的手。 “他说得对,人我娶了,这酒自然该我喝。”说完挑衅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路子都,“毕竟不是什么人想喝就能喝的。” 三杯下肚,宁王面不改色。 “刚刚那三杯只能算替酒,这杯我跟王爷喝,我好歹也算她半个哥哥。”路子都举起杯子,“日后别欺负她娘家没人,她身后还有我……们,医仙谷永远是师妹的后盾。” 这话乍听上去没什么,但宁王却听出了男人之间的挑衅,他冷冷地拒绝。 “不用了。” “王爷是不敢?” 这话连陆夭都觉得有些诧异,路子都从来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人。 “本王17岁上战场,从来就没有我不敢的事。我说不用,是不耐烦这么喝而已!”宁王说毕,吩咐一旁的孙嬷嬷,“去换千日醉。” 孙嬷嬷有些担心。 千日醉是燕玺楼的招牌,入口绵香但后劲极足,不知不觉就会过量。 传闻喝了的人能醉足好几日,所以才有了“千日醉”的名头。 “王爷脚伤不宜多饮酒,还是算了。”她好言劝道。 宁王桃花眼微微眯起。 “人家都叫阵到家门口了,难不成你让本王临阵退缩?打了这么多年仗,我还没做过逃兵。”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一眼路子都,“况且这点酒算不了什么,既然路神医想喝,那本王就奉陪到底。” 陆夭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向来温和的师哥会突然发难,但她还是冲左右为难的孙嬷嬷点点头。 “去拿。” 两大坛千日醉很快从燕玺楼被送过来。 宁王揭开其中一坛子的酒封,递到路子都面前,自己也打开一坛子。 “不是要喝酒吗?我先干为敬,敬陆小夭的哥哥,”他微微勾起唇角,“也只是哥哥。” 说罢举起那一坛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末了擦擦唇,仍是一派优雅。 “路神医若是此刻不想喝,也无妨,允许你反悔。” “那就不喝了。”月儿率先喊了出来,她分得清亲疏远近。那酒闻着就味重,这一坛子下去若是没有解酒药,怕是要醉死过去。 陆夭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路子都。 她知道对方是想替她找回场子,但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而且她不想宁王吃亏。 “王爷大概不了解我这个人,我虽然没上过战场,却也从不做逃兵。”路子都举起了那坛子酒,“关于师妹的事,我从不会反悔。” 宁王看着他把那一坛子酒悉数灌下去,心里那点不舒服迅速扩大。 连陆小夭的亲爹和亲弟弟都没敢用这种姿态跟他拼酒,对方不过就是个师哥,凭什么? 正想着,陆夭塞过来一颗丸药。 “吃了,师哥从小各种药吃着长大,早就百毒不侵了,你拼不过他的。” 这话点燃了宁王的胜负欲,他将药丸又推回去。 “不用,本王在酒桌上还没输过。” 这话不假,前世陆夭就知道这一点,不管在外面喝多少酒,他都是冷静且克制的,从没见他失态过。 以至于自己想等他酒后吐真言,愣是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 两坛子酒喝光了。 “还来吗?”宁王看向路子都,“本王随时奉陪。” 路子都耸耸肩,未置可否。 就在这间隙,药王担忧地跟月儿咬耳朵。 “你师哥这样,明显是还没放下你师姐啊。” “那你还不拦着他点儿,”月儿没好气地回,“我也不懂你们大人之间怎么这么多弯弯绕,喜欢师姐,带走就是了啊!” 药王若有所思拈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看夭丫头这样儿,一时半会是带不走了,要不要转移战线,再给路子都找个新目标呢? 宁王和路子都正僵持着,就听外面有人传,说公主到了。 谢文茵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顾朗,眼下对方已经是她的贴身侍卫。 凭借浸淫后宫多年的经验,她迅速嗅到屋里弥漫的八卦气息。 药王的眼神儿一下子亮了。 “小姑娘多大了?许配人家没有?要没有的话我给你保个媒如何?” 谢文茵被药王的夺命三连搞得有些懵。 “别理我师父。”陆夭将谢文茵拉过来坐下,“他就喜欢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我真有个大媒可以保。”药王信誓旦旦,“而且我会算命,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姻缘到了。” 没想到谢文茵闻言,脸顿时垮下来。 “真假的,连你也能算出来我要嫁人了?” 药王一听大喜。 “对啊,你还没嫁?我刚好有个徒弟,长得人模狗样,家世也能凑合,最重要的是温柔体贴。”说毕冲谢文茵眨眨眼,“你考虑考虑?” 谢文茵顾不上考虑这个,一把抓住陆夭的手。 “三嫂,这次你得救救我,母后让我相亲嫁人。” 陆夭想想,上辈子确实有这么一出。 “别着急,这事我有办法。”陆夭给她吃着宽心丸,“先坐下吃饭,万寿宴上估计你也没好好吃东西。” 说着吩咐掌柜。 “去给七殿下添副碗筷,再给卫朗也拿把椅子。” 宁王的桃花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个路子都还没搞明白,又来了一个卫朗。 他可还记得,当初在宰相府,被人陷害跟陆夭共处一室的可就是这小子。而且之前陆夭对他妹妹还有救命之恩,这就更让人堵心了。 最可气的是,前面几次没仔细看,现在灯火通明,他这才发现卫朗长相出奇精致,而且还有几分跟自己相仿的清冷气质。 宁王一下子不爽起来,雄性生物对于跟自己相近的气息总有本能的敌意。 虽然卫朗并没流露出过多情绪,但宁王还是感受到了危机感。 他突然伸手拉住陆夭的手腕,把陆夭吓了一跳。 “怎么了?” “本王脚有些不舒服。”宁王面不改色地撒着慌。 “怎么会呢?”陆夭立刻紧张起来,宁王的伤脚是她的软肋,“是很厉害的那种不舒服吗?” “有一些。”宁王知道这招有些卑劣,“可能大量饮酒有些刺激到了。” “那回府。”陆夭说着就要起身。 “别了。”宁王还在假意阻拦,“你做东,中途离场多不好意思啊。” “都是自己人,没关系的。”陆夭蹙紧眉头,面色焦急。 谢文茵听闻陆夭要走,立刻表态。 “三嫂,我今晚跟你去宁王府,我不回宫里。” “不行!”宁王立刻出言拒绝。 “为什么不行?”谢文茵简直被这个三哥气死了,每次她跟三嫂要秉烛夜谈,他总来搅局,“我们有很重要的事。” “我说不行就不行。”宁王伸手拉起陆夭,“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一路从点绛坊到宁王府,陆夭的眉心就没松开过,解酒药已经吃过两粒。 宁王还是躺在她大腿上,紧闭着眼睛,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马车停在府门口。 “不行回去让师父给你针灸试试?”陆夭忧心忡忡看着他。 宁王突然睁开眼,起身下车。 “本王没事。” 陆夭紧跟着跳下去,追在他身后。 “醉酒可大可小的,你别逞强。” 宁王回头,月色下陆夭惶急的表情一览无遗。 她还在絮叨着,红唇一张一合,带点不自知的诱惑。 他心头一动,停下脚步,陆夭随着惯性撞上来,被宁王稳住。 两人距离太近,呼吸扑在彼此脸上,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陆夭直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鉴于之前几次经验,又觉得自己可能会错了意。 那张俊美出尘的脸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最后有什么东西,贴上了她的唇。 第78章 亲热被情敌撞见 唇上柔软的触感消失了,只留下几许暧昧的温热气息。 陆夭甚至疑心刚刚是不是一场错觉。 借着王府大门口灯笼的光亮,她清楚看见宁王耳根染上了可疑的红。 陪了她两辈子那人就在咫尺之遥,好看的桃花眼里只映着她。 二人气息交汇,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她贝齿咬住了红唇,双手下意识抵在宁王胸口,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宁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深邃。 眼下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水光潋滟的眼底因为那个吻染上了几分迷茫,宁王的心瞬间软下来一角。 陆夭在这种全神贯注的神情注视下,身体一寸一寸软下去,最后被抱在怀里,对方摸着她散落在侧的丝滑秀发。 陆夭本能地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她感受到手指下的胸肌陡然绷紧,随即听见宁王冲自己身后的方向喝道。 “出来!” 陆夭睁开眼,理智慢慢回笼,这才后知后觉尴尬起来。 回头顺着宁王眼神的方向看去,便见影壁底下站着个女子,穿一袭素色衣袍,面色苍白,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二人隔空对视,陆夭一眼认出了她,是薛玉茹。 “表哥和表嫂真是好兴致,大庭广众之下亲热都不避人的。”薛玉茹显然是处在震惊的状态,说出口的话也是极尽刻薄。 “明媒正娶,为什么要避人?”陆夭自认从不吃亏,当即还口,“况且说到兴致,这都快三更了,你一个单身女子站在人家门口听夫妻私房话,才是真的好兴致。” 薛玉茹眼中的妒意一闪而过,下一刻,表情楚楚可怜地看着宁王。 “表哥也这么觉得吗?”她步步生莲,姿态优雅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觉得我不该出现?觉得我偷听你们说私房话?” 陆夭心头一紧,想起之前在山上,看到宁王和薛玉茹并肩而立的画面。他今日若是敢偏袒他表妹,她就敢把他休了! 下一刻,宁王像是会读心术一样,将陆夭揽进怀里,冲薛玉茹面无表情说道。 “确实不该,看在舅母的份上,下不为例。”说毕冷冷吩咐,“我这就叫管家送你回薛府。” “你明知道我不能回去,只能来宁王府。”薛文茹表情凄楚看向宁王,“表哥就真的这么狠心吗?” “宁王府又不是你家?堂堂薛家连亲闺女都不要了吗!” 陆夭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烦躁,三更半夜被情敌堵在自家门口就够恶心了,对方还哭哭啼啼装可怜! 真是人生处处有绿茶,随时能遇白莲花。 “不回薛府就去别院。”宁王再次开口,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薛玉茹攥紧拳头,眸色幽怨,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今晚我若是一定要借宿宁王府呢?”她又上前两步,“看在我母亲面子上也不能吗?” 陆夭敏锐发现,薛玉茹提到她母亲的时候,宁王的表情有一丝波动。 “既然你想,那就留下。” 陆夭脸色沉下来。 “真不好意思,我这人毛病多,尤其不喜欢跟陌生人住一起。” “表哥,你就让她这么驳你的面子?”薛玉茹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听说表嫂自幼丧母,怕是没人教过你什么叫三从四德?” 这话近乎人身攻击了。 孰料陆夭并没有恼羞成怒,而且轻蔑地笑笑。 “薛姑娘母亲倒是健在,但是好像也没有教你什么叫自重?一个寡居的人,大半夜硬要住别人家,恕我直言,这也不是什么有家教的表现。” 宁王轻轻拉拉她的手。 “你不愿意住府里的话,我们去温泉别院住。” 陆夭本想说凭什么我给她挪地方,但触及薛玉茹听到哀怨的眼神时,突然又改了主意。 她反手挽上宁王的手臂,故作娇嗔。 “好啊,我要泡温泉,还想看星星。” 宁王点点头,单手揽过陆夭的纤腰,将她一把抱上马车,还细心帮她把大氅系好。 那亲密动作狠狠刺痛了薛玉茹的眼,那本该是属于她的温柔,属于她的表哥啊! “表哥,你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了?” “王管家在府里,有什么需求,找他就是了。” 马车跑远,薛玉茹兀自站在原地,眼神怨毒。 从上马车开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宁王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的。 夜色如水,陆夭觉得手心有些冰凉,对方掌心和指腹常年练武的茧子摩擦着她细嫩的小手。 痒痒的,像是挠在了心上。 陆夭脑子里一直在回放刚刚的场景,这一晚上信息量太大,让她有些抓不住头绪。 为什么要亲她? 他说是因为想亲,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承认喜欢自己了? 陆夭抬起眸子看去,发现宁王也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在生气?” 陆夭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时候,宁王会突然神来一笔。 “我为什么要生气,三更半夜被扔在人家门口的又不是我。” 宁王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才开口。 “她生母对我有恩,我不能太过分。”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陆夭记得前世这个舅母一直隐居薛家,常年吃斋念佛不见人,大概是有什么隐情。 这一晚上她虽然没占到什么大便宜,但横竖也不算吃亏。 于是点点头:“哦。” 二人之间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宁王暗暗腹诽,这车夫今天怎么驾车这么稳,就不能压个石头,碾个砖块什么的,制造个机会打破一下尴尬? 正琢磨着,就听陆夭开了口。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宁王一时半刻有些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在说薛玉茹。 “你说让她住宁王府?放心,过不了几天人就会走,薛家不会任由她住在我这儿。” 这一下,陆夭愈发认定宁王在避重就轻,但姑娘家家总不好主动问“你为什么亲我”? 于是只得坐在原地生闷气。 宁王这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刚刚的吻。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生气的表情愈发显得生动。 但刚才一鼓作气的勇气已经被薛玉茹搅合得悉数散尽,只能含糊其辞。 “千日醉真是上头,本王现在都有点迷糊了,我眯一会儿。” 陆夭气结,撩完就跑,什么人啊! 大概是宁王刚刚的祈求被上天延迟听到了,车夫此时恰到好处地碾上一块石子,马车颠簸了一下。 刚刚顺势准备躺下的宁王瞬间失去平衡,直接翻倒在地上。 陆夭瞬间觉得,气顺了不少。 谢文茵一大早来宁王府找陆夭的时候扑了个空,看见以女主人姿态出现的薛玉茹,也是吃了一惊。 “表姐怎么在这儿?” “当然表哥请我住下的啊。”薛玉茹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他向来纵容我,你不知道?” 谢文茵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因为知道宁王一直感激舅母当年对他的照拂,所以对薛玉茹也总是留三分情面,可这不包括让人登堂入室? 把新婚燕尔的三嫂置于何地! “三嫂人呢?” “去温泉别院了。”宁王不在场的时候,薛玉茹从不屑装可怜,“你要去找她吗?” “这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谢文茵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又停下。 “表姐到底是孀居,不好总住在人家家里?”她不怀好意地笑笑,“要不要我替你通知舅舅?” “不必麻烦,我今天就走了。”表哥不在,她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公主对表嫂倒是诸多维护。” “那是必然的,毕竟是我三嫂。” 薛玉茹在她背后轻笑:这个三嫂做不做的长久还不一定,且让陆夭再得意几天。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79章 生孩子的事 你也跟? 药王观察了陆夭整整一上午,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然后悄悄叫来了月儿。 “你发现你师姐今天特别奇怪吗?” “有吗?”月儿远远打量一下今日依旧美得让人心动的陆夭,“还是一样美啊。” “我不是说这个,你有没有发现,她一直在傻笑?” 月儿认真看了看,她正在给礼部侍郎的夫人秦氏配药,二人看起来确实相谈甚欢。 “因为今天客人比较多,谁赚钱不开心啊?也就你跟金主过不去。”月儿鄙夷地看了眼她爹。 药王狠狠瞪了月儿一眼,真想不明白自己这种绝顶聪明的人,怎么生了个这么迟钝的丫头。 陆夭确实一直在笑,她今天心情好到都能溢出来,这点兴奋劲儿连旁人都被感染了。 “哟,咱们王妃这是捡了狗头金?怎么这么高兴?”秦氏打趣一句。 旁边工部侍郎夫人黄氏正在做面部护理,满脸敷的都是草药,连嘴都没法张开,但闻言还是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可不是,咱们这些狗腿子一大早就给王妃送金子来,她能不高兴?”说毕上下打量她,“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能让她高兴成这样,绝不是收钱那么简单。” 在场都是已婚妇人,说毕心照不宣地笑了。 陆夭顿时有些脸红,其实昨晚她和宁王根本没做什么。到温泉别院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宁王大概是不好意思,主动去了另外一间睡。 结果为免尴尬,陆夭一大早就溜出来无忧居工作,到现在两人还没见着面。 “你看,你看,越说笑得越甜了,这昨晚到底有什么好事,说出来呗,都不是外人,让我们大伙儿也一起高兴高兴。” “那不合适,万一内容不适合分享呢?”宰相夫人打趣道,“昨晚宁王护妻那个劲儿你没看见,我也算看着那孩子长大,就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 “谁说不是呢,我都一把年纪了,看宁王搂她腰那个亲密劲儿,看的我脸都红了。” 陆夭到底脸皮薄,禁不住这些命妇们的调侃,只得讨饶。 “各位放了我,今天给你们统统打对折。” 黄夫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我不要对折,我要你那张贵宾牌。” 陆夭刚刚在命妇圈子推了一张贵宾卡牌,凭借这个牌子,能随时出入她名下所有铺子。 这就意味着,拿到牌子的人能穿全都城最新款的衣服、用最新的胭脂水粉、戴最新的首饰,但想拿到这张牌要求极高,除了消费额度要达到之外,家世身份缺一不可,黄夫人显然还没有。 陆夭的本意是想筛选一部分人,打造命妇这个群体里的顶级小圈子。 “怎么样,我们家老爷在工部,油水不算少,你放心,每一季度我肯定消费够。”黄夫人满脸碧绿碧绿的草药,只剩下两个眼睛闪着盈盈的光,看起来颇为吓人。 “行!”陆夭一挥手,特别豪爽就答应了,“走的时候给你带上。” 谢文茵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诡异画面,几个权贵圈子出了名的贵妇,有的敷着黑泥,有的敷着绿泥,正围着她三嫂,像极了美女与怪兽。 “这是干嘛呢?”及至她走近,也吓了一跳。 陆夭一张脸蛋儿虽然白白净净,但肉眼可见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三嫂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那么黑?”谢文茵挽上她手臂,“刚刚我去温泉别院找你,三哥也是顶着俩黑眼圈?问他还不肯说,草草就把我打发走了,你们昨晚去做贼了?” 话一出口,在场几个贵妇都笑得愈发暧昧起来。 “什么做贼不做贼,公主就爱开玩笑。”陆夭讪笑道,感觉脸颊红得要爆炸了,“昨天一晚上明明都在帮你想怎么逃避相亲的事情,这才没睡好。” 谢文茵一下子愧疚起来。 “还是三嫂对我好!帮我想法子还拉上三哥,够意思。”她抱住陆夭手臂,反复蹭着,“那你想到主意了吗?我要被母后逼死了。” 陆夭闻言愈发心虚,当即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温泉别院?” “我去宁王府找你,看见了表姐。”她说完还朝周围看了下,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妥当,于是压低声音,“表姐告诉我的。” 话音未落,秦氏就围了上来。 “敢情这事儿是真的,今早我就听说,薛大姑娘的马车停在宁王府门口,我还不信呢。” 秦氏是城里出了名的包打听,城里上流圈子所有秘闻八卦,婚丧嫁娶诸般事宜都逃不出她的手心。 这话一出,另外几个夫人也皱起眉头。 “不合适,表哥表妹的,难道不该避嫌吗?” “说不得,这薛家大姑娘哪儿都好,就是痴心这一点,当初就是因为跟宁王联姻没成,才赌气下嫁的。” 众人七嘴八舌,当下就有人给陆夭出主意。 “你可别心软,这男人啊,都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尤其那野花再装装可怜,掉点眼泪,他就特别容易一头栽下去。” 谢文茵心头一紧,还记得当时在山上,陆夭因为宁王和薛玉茹在一起生气的事,于是立刻出言安慰。 “三哥不会的,他对女孩子从来不心软。而且要是想娶表姐,早就娶了。”为了表示所言不虚,她特意趴在陆夭耳边说悄悄话,“之所以给玉茹表姐留面子,不过是看在舅母的份上罢了。” 陆夭笑笑,这种事,本来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出了问题都甩锅给小三,其实对小三也不公平,主要不是还看男人嘛。 但在外人面前,她不能说太直白。 “我不担心啊。”陆夭轻快地反过来安抚谢文茵,“有人喜欢,说明你三哥有资本,要是没一个姑娘看得上她,岂不是显得我眼光不行?” 宁王在温泉别院辗转反侧,坐立不安,不知道陆小夭是个什么意思,本想早晨起来问问,结果人家一大早就跑没影儿了。 宁王食不知味吃了个早饭,最后实在坐不住,决定来无忧居逮人,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一段。 里面浑然不觉的宁王妃还在高谈阔论。 “所以,我才不会去干涉。情敌对峙,谁先动,谁就落了下风。”陆夭完全不知道外面有人在听,“就算万一他真有个什么其他想法,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呗,我自己又不是养不活我自己。” 诸位夫人深以为然点点头。 到底是宁王妃境界高,看看人家,堵不如疏,有小三环伺又怎么样,女人只要经济独立就行了。 有钱就有底气,有钱就有一切,和离也不怕。 宁王在门外被气笑了,她想的倒是美! “王爷站这儿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前晚因为醉酒姗姗来迟的路子都一眼就在门口看见宁王,“师妹不在里面吗?” 这话一出口,满屋人都听见了。 陆夭立刻心虚闭嘴。 宁王在外人面前给足她面子,甚至还扬了扬嘴角。 “本王来接她。” 一群命妇发出又妒又羡的起哄声,陆夭脸颊通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开口。 “家里有人来接,就不陪各位了,贵宾牌今日一人一张,见者有份。” 在一干人等的欢呼声中,陆夭一路小跑到门口。 “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能养活自己?”宁王磨着后槽牙,“一晚上没见,出息了啊,陆小夭,是王府容不下你了是?” 陆夭背后吐槽被抓包,顿时有些心虚,但表面上还得强撑着。 “本来嘛,我哪句说错了?府里杵着尊大佛,可不是容不下我么!” 宁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就往外拖,身后那群夫人又是一阵起哄。 “干嘛啊?”陆夭有点慌,说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不自觉的撒娇,“你带我去哪儿?” “本王这就去带你解决麻烦。” 谢文茵从后面急急追上来,一下子挡在宁王夫妇面前。 “我也去,你别想再甩了我!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要跟着三嫂!” “是吗?”宁王又露出那种邪佞的笑,整张脸更显俊美,“我们去做生孩子的事,你也要跟?”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80章 在他面前被识破重生 前后两辈子,陆夭都没有跟人谈情说爱的经验。前世太子追求她的时候,也无非就是送送礼物,送送糕点,外加一箩筐现在想来十分油腻的甜言蜜语。 所以当宁王说要带她去做“生孩子的事”时,她还挺期待两情相悦水乳交融的感觉,想说对方是不是要表白了! 结果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香火缭绕的寺院,抬头问宁王。 “这就是你骗琳琅,所谓生孩子的事儿?” “怎么叫骗呢!”宁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是求子的寺庙,生子难道不是先要求子吗?所以没毛病。” 生子当然是先要圆房啊!你连表白都还没表白呢! 陆夭腹诽着,但她一个姑娘家家,脸皮薄,最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干脆赌气道。 “所以你带我来求子?我们不是纯洁的盟友关系吗?” “谁说盟友就不能来求子……寺庙了呢?”宁王振振有词,却让人有想揍他的冲动。 眼见陆夭脸色都变了,他当即收了逗弄的心思。 “逗你的,我带你来见个人。” 这家寺庙是都城有名的求子圣地,命妇络绎不绝,陆夭怕遇见熟人,于是跟宁王从侧门进去了。 有个小知客僧将二人引入后院。 须发皆白的方丈正在院内青石板上,自己跟自己对弈,头都没抬。 宁王大大方方在方丈对面坐下,眼睛只一扫,就捻子落棋,刚刚还只剩半口气的黑子顿时被盘活了。 方丈点点头。 “殿下的棋艺还是数年如一日精湛。” “方丈也一样,下棋技术始终没什么长进。”宁王毫不留情地吐槽着。 陆夭见二人有来有往,知道应该是旧相识。 “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有什么事,开口便是了。” 这位方丈大概是没有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程度,听见批评他棋艺,顿时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宁王一把拉过陆夭。 “本王成亲了。” “那要恭喜王爷。” 陆夭规规矩矩对方丈行了个长辈礼。 谁知宁王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险些让陆夭栽倒在地上。 “恭喜收下了,就是本王现在缺个孩子。” 要不是当着外人,陆夭很想一巴掌糊在他脸上,缺孩子你找和尚,这几个意思? 好在方丈大概早就习惯了宁王非同常人的思维,他看了眼陆夭,面色波澜不惊。 “求子尚且差了些火候。”他顿了顿,“老衲想问,王妃那点宿怨,都放下了吗?” 陆夭闻言大震,盯着方丈说不出话来。 “应是还有些小小症结还没有化解?等一切都解开之后,王妃才能一偿夙愿。” 陆夭当下心乱如麻,这是勘破了她重生的身份吗? “不知大师可否再指点一二?” “王妃素有慧根,也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如何把握,心里必定有数。”他沉吟了下,“只是好事难免多磨,所以很多问题,别太操之过急就是了。” 这话外人听上去云山雾罩,陆夭却几乎能够肯定方丈是知晓一切的人了,她犹豫了下。 “我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但还是想多问一句。重来一次,是不是能比上一次圆满些?” 本以为方丈必然会说是,孰料对方轻轻摇头。 “这要看王妃的选择,人生不管重来多少次,总会有新选择是避免不了的。” 宁王听二人打哑谜,微微皱眉。 “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提醒一下王爷,好好想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宁王蹙起眉头,他知道方丈从不会故弄玄虚。 方丈定定看向陆夭。 “王妃去求个签,也不枉白来一趟。” 陆夭心乱如麻,从签筒随意拈出一支,上面只有四个字。 “轻重缓急。”她缓缓念出这几个字,这是要她别在没用的事上打转吗? 那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事在人为,只要王妃心定,一切遗憾都还来得及。” 陆夭心念电转,她和宁王前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 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对方态度始终暧昧不明。 宁王被自家王妃哀怨且诡异的目光笼罩,没来由地觉得隐隐有些危机感。 这厢被宁王夫妇甩下的谢文茵,待到反应过来“生孩子的事”指的是什么时,宁王早就带着陆夭走没影儿了。 她不能跟三哥抢人,只得恹恹地回了皇宫。 长乐宫内殿里,太后坐在矮榻上,抚弄着虎将军。 薛玉茹跪在地上,腰杆笔直,姿态完美,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说,你想嫁入宁王府?”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要知道,虽然你没圆房就守了望门寡,但到底是嫁过一次的人了。” “侄女知晓,还请姑母成全。” “成全?怎么成全?他要是真想娶你,当年就不会任由你远嫁。” 太后松开手,猫儿跳到地上,经过薛玉茹的时候,连瞧都没正眼瞧她一眼,就径直跑走了。 薛玉茹心中一动,捏紧了藏在袍袖里的手。 连畜生都知道眉眼高低。 “玉茹自知不配做宁王正妃,况且表哥府里如今已有正妻。”薛玉茹一字一顿,“为今之愿,能做个平妻我就心满意足了。” “平妻?”太后冷笑一声,“你倒是敢说,宁王妃位居一品,平妻也是一品。玉茹,野心不小啊。” “还是姑母小时候教我,做人必须有野心,不然您怎么能取先皇后而代之呢?” 太后闻言并不生气,她轻飘飘地问了句:“你确定自己有这个本事吗?” “只要姑母让我嫁入宁王府。”薛玉茹胸有成竹地挺胸,“我就能做到。” “可本宫凭什么帮你呢?宁王是薛家倾全力扶植的储君人选。我犯不上为了你,去得罪他。” 薛玉茹不闪不避,直视太后双眸。 “难道姑母不希望薛家再出一位皇后?” 这话戳中了太后的心尖,她抬头审视这位侄女。 长相不差,跟陆夭也是能拼一拼的,而且薛家当年确实是把她当皇后接班人去培养的。 孰料到了议婚年纪,宁王却并没有流露出娶她的意思。 原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家里做主便是了。 可薛玉茹心高,一气之下自己挑了个夫婿,想以退为进逼一把宁王,然而宁王没有买账。 骑虎难下的薛玉茹没了办法,只得远嫁,结果夫君是个短命的,还没圆房人就去了,留下她守了望门寡。 “你确定你有本事能挤掉宁王妃,爬上皇后这个位置?”太后优雅地剔剔手指,“你表哥心里眼里现在可都是她。” “不试试怎么能做到呢?”薛玉茹笑容温煦,“毕竟我跟表哥比她多认识了十几年。” “下旨让你嫁入宁王府,本宫做不到,这个得去求你母亲,她开口比本宫管用。”太后看一眼地上端庄的侄女,“但本宫可以给你指条路,下月就是你祖母大寿。要做什么,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薛玉茹抬起头,眼里闪着算计。 “那就多谢姑母指点了。” 谢文茵在门口听见全过程,心里浮上不太好的预感。 薛家大姑娘入宫的消息传到皇后那里时,人已经回薛府了。 皇后这两日也不好过,太子失宠,太子妃又被贬,她多少对这两个不争气的玩意儿有些心凉。 “薛玉茹么?她来干什么?” “没打听着,但听说薛大姑娘昨晚回来,先去了宁王府。”内侍总管跪在地上,如实回应。 “她还惦记着宁王?”话问出口,皇后自己也若有所思起来,“这倒是有点意思。” 内侍总管不敢妄自揣摩,于是小心翼翼试探。 “皇后娘娘的意思?” “去给薛大姑娘添把柴,让这火烧得再旺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皇后的推波助澜下,薛家大小姐在宁王府借宿一晚的事,迅速传得满城风雨,不少人都在准备看陆夭的笑话。 陆夭对此浑然不知,二人回府的时候,薛玉茹已经走了。 “表姑娘说,叨扰王爷王妃一晚,着实是不好意思。”王管家尽职尽责地回禀着,“她托小人特地给王妃道个歉,说是改日有机会再单独给您赔罪。” 宁王颇窝火,好像满腔怒气打在一包棉花上,发泄不出来。 陆夭熟知女人这种以退为进的道路,倒是不以为意。 “表姑娘昨晚留宿的那间房?” “芸香阁。”王管家偷眼看看宁王神色,决定据实以答,“以往表姑娘来都是住这里。” “哟,还有自己专属的房间呢。”陆夭故意拖长音,眼神瞟着宁王,“这是随时准备转正,做主母的?” 宁王听不惯她酸言酸语,直接吩咐王管家。 “把芸香阁的东西都换一遍,然后锁起来。” “你看,表妹住过的地方,旁人连去都去不得了,还得锁起来。”陆夭变本加厉地使着小性子,“这个待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叹为观止……” 为免她那张嘴说出更多惊世骇俗的话,宁王出其不意直接把人扛上肩,直接就往寝殿走去。 陆夭被吓了一跳,庭院里还有打扫的仆妇和家丁,她脸皮到底还是薄,嘴上立刻服软。 “我错了,王爷放我下来。”她小幅度地挣扎着,“这么多人看着呢。” “本王以为王妃天不怕地不怕呢。人多怎么了?”宁王步履不停,“昨晚你不是还说,明媒正娶,有什么可避人的?” 陆夭见他拿昨晚自己讥讽薛玉茹的话来堵自己,当下两颊火热,可嘴上还不饶人。 “能一样么?这些下人是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表姑娘又不是。”她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除非有人打算让她进来常驻,怪不得要把芸香阁锁起来呢。” 宁王被她的牙尖嘴利搞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好好的小姑娘,偏偏长了张嘴。” “王爷这会儿才来嫌弃我,晚了。” 话音未落,便感觉天旋地转。 下一刻人已经被抵在回廊的柱子上,宁王不忘细心把手垫在她脑后,避免撞到头。 “你是不是吃醋了?”他眸色很亮,带点戏谑看着她。 过于直白的询问让陆夭有一瞬间心虚,但她立刻迎上他的灼灼眸光。 “是又怎么样?”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81章 彼此暧昧试探 宁王觉得此时此景,一切都刚刚好,按理说应该表个白,把关系确定一下。 可陆夭的身份之谜始终像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头。 他想起之前陆夭曾经梦呓着道歉,所以他不敢确定对方爱的究竟梦里那个他,还是现实中的自己。 很多时候,他能感觉出来,陆夭是在透过自己去看其他人。 但那个人是谁?是前世的自己?还是什么其他人?他不愿也不敢去细想。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陆夭不得不承认,常人太容易被他蛊惑了。 因为这人相貌实在生得好,俊美中带点邪魅,对女孩子有着天生致命的吸引力。 自己也是普通人,所以很难免俗。 所以被他半圈半抱在怀里,思维都有点无法集中。 陆夭太知道他骨子里对别人有多凉薄,正因为知道,眼下这份专注才显得格外珍贵。 “王爷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嘛?”陆夭不自觉地舔舔唇。 宁王盯着她的丁香小舌,眸子颜色逐渐加深,托着她后脑的那只手也在渐渐施力。 “王妃觉得呢?” “我不确定。” 陆夭其实很想说是,但她压根儿没有机会说出口。 后腰被抵上柱子,堕马髻松松散了开来,黑绸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整个人也像失重一样,落在宁王准备好的天罗地网里。 双手凭借本能攀上对方的脖颈才不至于失去重心,彼此呼吸交缠,急促又暧昧。 “王妃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陆夭顿时清醒了些。 她想到了那日方丈说的话,心疼顿时有些沉重,暧昧气氛也散去了些。 果不其然,宁王下一句说的,印证了他的猜想。 “方丈那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陆夭装傻充愣,“可能高人都这样,说话比较云山雾罩。” “他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人。”宁王语气认真了些,“而且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性命相交的朋友了。” 陆夭被“朋友”这两个字刺到,但紧接着听宁王又说。 “所以你可以信任我。” 陆夭看着眼前表情诚挚的宁王,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理智上知道这个人绝对可以信任,但情感上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把重生的经历和盘托出。对方若是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前世的恩情才嫁给他,还会不会对她一如现在。 所以不敢赌,怕赌过之后连现在的一切也都会失去。 思及至此,她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方丈大概是看穿了我能做预知梦。” “那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宁王或许不敢确定彼此的感情,但其他事情却保持着绝对敏锐,“这两件事听着可不是一回事。” “因为有预知能力,所以等于重来一次啊。”陆夭诡辩着,“梦里有些事,再来一次是可以有更好选择的。” “那你选择什么?” 陆夭心想,当然是你啊,问题是你刚说把我当朋友,我怎么开口呢? “当然是选择要不要继续嫁到王府啊。”陆夭假装沉吟一下,借此掩盖自己刚刚的失望,“毕竟你对我又不算很好。” 宁王仔细反思了一下,发现他对陆夭好像确实没有特别好的地方,而且在他的所谓庇护下,还让人受过那么重的伤。 “那我以后再努努力。” 陆夭惊讶地睁大眼,感觉简直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以后会努力对你再好一点,你也可以试着,更信任我。” 这种放下身段的话放到以前简直想都别想,有那么一瞬间,什么感情,什么表白,陆夭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说努努力,当天就践行到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晚膳时分,当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给陆夭碗里填菜之后,陆夭放下碗,幽幽地看着让她吃不下饭的始作俑者。 “王爷能给我一点吃的时间吗?整晚上你光顾着夹了。” 宁王看了看陆夭碗里堆积如山的菜,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倒是快吃啊。” “问题是你没给我机会啊。” 宁王被她噎得无语,于是凑过去想堵她的嘴。 陆夭大为震惊,急忙下意识后退。 “躲什么啊?” “我没躲。” “还说没有,都退到墙角了,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强吻你。” 孙嬷嬷这时候刚好端着汤进来,闻言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夭大窘,飞快地瞥了一眼孙嬷嬷,只见孙嬷嬷比她还窘,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陆夭气得连敬语都忘了说。 宁王耳力过人,其实早就听到孙嬷嬷从外面走过来的脚步声,但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 “叫我名字。”宁王决定不再逗她,“老是王爷王爷的,叫着很奇怪,要么叫夫君也行。” 陆夭感觉自己短时间之内都不能再直视孙嬷嬷了,她是不排斥宁王跟她说话随便些,但不代表她喜欢让人旁听啊。 孙嬷嬷大概也看出了陆夭的羞窘,快速把汤碗放下。 “王妃就当老奴不存在,继续就行了。”说完就往外走,快到门口了又想起什么,回头冲陆夭眨眨眼,“对了,王爷乳名叫阿蕴。” “阿蕴啊。”陆夭笑得意味深长,“是个好名字。” 宁王脸上显出难得的羞窘。 “陆小夭,不许这么叫!” “可我觉得这个很好啊,又亲切又好记。”陆夭看向宁王,“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先皇后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孰料宁王却并没有附和,他淡淡回了句。 “这乳名是外祖母起的,只有她会这么叫。” 说到薛家这位老太君,陆夭也沉默下来。 那是个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培养出两位皇后,而且不居功自傲,在整个家族出现危机的时候力挽狂澜。就连启献帝,也十分尊重这位薛老太君。 陆夭从前世就很钦佩她,但前世宁王跟薛家走动不多,只记得老太君身体不大好,后面就不怎么见人了,宁王起事之前,她就去世了。 如果她这辈子能活久一点,对于宁王日后夺位倒是一大助力。 “我记得外祖不是快要大寿了吗?” “这你都知道?”宁王挑眉看她,“你这是有多爱本王啊?” 陆夭被他这个爱屋及乌的脑回路逗笑了,毫不留情戳破他的自我感觉良好。 “那你真是想多了,我是因为看了府里婚丧嫁娶的单子。”陆夭狡黠笑笑,“不过你要觉得这么想能开心一点,也无妨。” 宁王不想给她嘲讽的机会,于是夹了块栗子鸡直接塞进陆夭嘴里。 “消停会儿。” “我给外祖准备份礼物。”陆夭急急咽下嘴里的栗子,“你若怕皇帝生疑,不方便去薛家的话,我去送就好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宁王耸耸肩,“那是他外祖母,也是我的。” 陆夭心头涌上一阵难过,身在帝王家,有时候被迫要接亲情淡薄的无奈。 “以后都有我。”她伸手握住宁王,“”阿蕴,我会一直在的。” 宁王本来因为前面的话还有几分感动,结果听见她占便宜似的叫出了自己乳名,当下眼神有些危险。 偏生陆夭从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还犹不自觉地继续说着。 “平时见不到外祖很难过,无妨,我可以代替她老人家多叫你几声,阿蕴,阿蕴,阿蕴。” 宁王握住陆夭纤瘦单薄的肩膀,警告道。 “再乱叫,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闭嘴。” 陆夭的脸迅速染上一层绯色,宁王发现她的软肋,颇为得意,于是不依不饶。 “你的换气功夫,要是有嘴皮子一半利索就行了。”他带着点哑沉的笑意道,“主要就是练得太少。” 两辈子都栽在一个人身上,她哪来的机会去练呢? 偏生害她技术生疏的始作俑者还在嘲笑她。 “说的没错,我是该找人好好练练。”她故意加重“找人”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宁王眉头皱了起来,单手撑住,把她抵在桌子旁。 “你想找什么人练?” 陆夭眨眨眼,吐气如兰。 “难不成,阿蕴愿意做陪练吗?” 第82章 谈情可以 挡我赚钱不行 蜜里调油的日子过了几天,陆夭就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别的不说,光是这十二个时辰贴身黏着就实在吃不消啊。 自从万寿宴之后,陆夭在贵妇圈迅速打开知名度,慕名而来的夫人小姐们络绎不绝,除了看病开方之外,药妆美容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导致陆夭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是行走的摇钱树。 现在都城的权贵夫人,莫不以拥有宁王妃手制的胭脂水粉为荣。所以这些日子,陆夭几乎都泡在无忧居里鼓捣。 然而现在诡异的是,宁王跟个贴身保镖一样时时跟着。 于是这些贵妇每次聊八卦的时候都只能小心翼翼躲到内室去,生怕让宁王听到,传到自家老爷耳朵里去。 问题来了,你光黏着也就算了,还耽误赚钱的正事儿,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不能忍了。 “你不用上朝吗?”陆夭无奈瞥一眼窝在角落看奏报的宁王,“每天都跟我过来?” “这些奏报在哪儿看都一样。”宁王危险地挑眉,“你嫌弃我?” “那倒没有。”陆夭揉揉僵硬的脖颈,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口吻,“我是怕你耽误正事。” “我没什么正事。”宁王面不改色又翻开一页,“陪你就是正事。” 陆夭一个箭步冲到宁王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来回摇晃着。 “能不能把之前高冷的谢知蕴还回来!你正常一点啊,说人话行不行!” 宁王单手把她揽坐在腿上,指腹顺势抹走她脸上沾的草药屑,帮她按摩脖颈。 “哪一句不是人话?” “你干点正经事儿去,男人不都是要赚钱养家嘛!”陆夭苦口婆心劝着,“我等着在家貌美如花呢!” “你不是总说之前对你不好?现在好一点你又不习惯?太难伺候了。” “好也不是这种好法。”陆夭试图从他腿上下来,却被箍得紧紧的,只得作罢,“你有你要忙的,我也有我的,晚上回府就见到了啊,何必时时黏在一起?” “那他为什么可以?”宁王下巴点点外间正在给人把脉的路子都,“让你单独在这儿跟野男人在一起,我不放心。” “你能不能别对师哥敌意这么强!况且他是我的摇钱树啊。”陆夭几乎要抓狂,“而且你在这跟尊大佛似的,把我客人都吓跑了。” “胡说,我看她们恨不得早晨卯时就来打卡。”宁王一语戳穿她的谎话,“其实你真不用这么辛苦。” “说好要攒钱给你赚军饷。”提到赚钱,陆夭雄心万丈,“而且我觉得我能建成整个都城,不对,整个大楚最大的连锁商铺。” 宁王本想说其实整个大楚目前最大的商铺是我的,但看她踌躇满志的样子,话到嘴边改了口。 “那你努力,家里有一个赚钱的就够了,所以我后半辈子靠你养了。” 陆夭当仁不让点点头,斟酌了一下措辞又开口。 “我感觉你要是能不天天在这儿坐镇,咱们赚的还能更多。” 宁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知道这是变着法儿哄自己走,想想这几天确实有些过了,于是起身。 “晚上我来接你。” 送走了这尊大神,陆夭立刻把悄悄藏的药材拿出来。 “师姐你这是打算干吗?”月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脆生生地问道,“这些药都哪儿来的,平时可不多见啊。” “都是我私藏的,特意等他走了才拿出来。”陆夭纤指快速翻动药草,分门别类整理,“我打算亲自做一批药,当寿礼。” “你就为这个把宁王轰走?”月儿登时沉浸在妻子瞒着丈夫默默做好事的感动里,谁知道下一个,她师姐就无情戳破了这个幻想。 “当然不是,我是嫌他妨碍我赚钱了。” 果然,钱比男人香啊。 月儿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 说到祝寿,太子东宫也在忙着寿礼的事情。 自从陆仁嘉被贬为侧妃之后,这就如同一个信号,东宫不说立刻门可罗雀,但往来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这也让太子心情极其不好,薛家旗帜鲜明是站在宁王那边的,所以薛老太君的这场寿宴并没有让他提起多少兴趣。 “从私库里拿个玉佛或者观音像,送过去就是了。” “是不是有些太寒酸了?到底是太子的外曾祖母。”陆仁嘉小心翼翼地开口,她自知犯了错,所以闭门思过的那天开始就夹着尾巴做人。 “怎么叫不寒酸?”太子发了火,“孤大张旗鼓地送礼,最后钱也是都落到皇叔口袋!他们薛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当储君。” “就因为这样,太子才更不能落人口实啊。”陆仁嘉从小在宅斗环境里长大,深谙舆论的重要性,“细想想,若是您备了厚礼去敌对一方的寿宴,既显得厚道,还能博个好名声。” 见太子表情有所松动,她再接再厉蛊惑道。 “而且你想,咱们被禁足这么久,也没个理由出去,祝寿可是个绝佳借口啊。”陆仁嘉意味深长笑笑,“皇上总不能拦着您尽孝道。” 太子恍然大悟,看陆仁嘉的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有道理啊。”太子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而且父皇对外曾祖母向来是尊敬有加的。” “那我这就去准备份厚礼?” “去,礼物越厚越好!” 陆仁嘉得了太子的许可,刚要起身,就听外面有人通传,说薛家大小姐求见。 “她来干什么?”太子蹙紧眉头,“这位表姑跟东宫素无往来,况且她一直痴恋宁王,不见!” 陆仁嘉眼疾手快拉住太子。 “别啊,您想想,她痴恋宁王,那必然是宁王妃的敌人。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太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难不成,是想借我们的手铲除宁王妃?” 陆仁嘉在家里的时候就对这位闺秀标杆有所耳闻,但从没有过交集,闻言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 现在东宫局势不妙,必须谨慎。 于是她开口询问通传的宫女。 “薛大姑娘说什么没有?” ““她说,想见见太子侧妃。” “见我?”陆仁嘉愣怔了一下,“见我做什么?” 太子也有些纳闷,这位表姑从来不是一个会无故登门的人。 “那你就去见见。” 陆仁嘉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都城第一闺秀”,有种骨子里沁出来的大气端庄,跟娇艳的陆夭不是同种类型,陆夭要更甜美讨喜一些。 “侧妃是在拿我和宁王妃作对比吗?”薛玉茹仿佛会读心术,“我确实不及令妹美艳。” 陆仁嘉被吓了一跳,急忙摇头。 薛玉茹倒不以为杵,笑容温煦看着陆仁嘉。 “侧妃一定纳闷我为何而来?”她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祖母寿诞将至,我想太子或许需要这个。” 陆仁嘉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薛玉茹直接把盒子放在案上。 “侧妃不必纳闷,我就是来结个善缘。”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仁嘉,“或许日后,咱们还有打交道的时候呢。” 说毕,浅浅点头行了个礼,转头离开了东宫。 留下陆仁嘉兀自发愣。 太子从后面走上来。 “她说什么了?” 陆仁嘉摇摇头,伸手打开了桌上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可着整个国库都未必找得出来的那种。 太子夫妇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惶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笔钱就是买条命也够了。 “不然还是还回去。”太子胆子小,“无功不受禄。” 陆仁嘉也觉得这份礼太大。 “太子去还。” “孤不去,她点名是找的你。” 推脱之间,夜明珠掉在地上,碎了。 夫妻二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u0001 第83章 天上又掉下个妹妹 薛家大姑娘夜宿宁王府的消息传到宁王耳朵里时,事情已经发酵得满城风雨了。 宁王站在燕玺楼的密室里,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的荷包,那是陆夭专门给他做的。 “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是大姑娘自己。”王管家毕恭毕敬地回应着,“她动用了薛家的信息网,整个都城几乎已经传开了。” “派人去封口。”宁王把荷包上沾着的草药碎末拿掉,“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不能传到王妃耳朵里。” 王管家想说估计王妃早就知道了,但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领命而去。 宁王看一眼密室里关着的那位女刺客。 “你主子既然想撕破脸,那就得做好撕破脸的准备。” 女刺客明显愣怔了一下,但立刻警觉起来。 “你别想诈我。” “诈你?”宁王冷笑一声,“这世上要杀我的刺客无数,不稀奇。但唯独你,目标针对的却是陆小夭。”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女刺客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 “只有女人才会为难女人。”宁王说着,突然弹指将对方身上的束缚解开,“你主子是把她当成了眼中钉?” 女刺客大惊失色。 “你什么意思?” “回去带个话,陆小夭不是她动得起的人。”宁王将那枚绣了桃花的荷包小心收在衣服夹层里,转身就往外走。 “你不怕放了我,我再去刺杀她?” 宁王头也没回,冷哼一声。 “有我在,她的命任何人都别想拿走。” 因为这点小插曲,宁王赶到无忧居的时候已经是戌时过了。 进去之后,就看到陆夭倚着窗边发呆。 这倒奇了。 他伸出手去,敲敲桌子引起对方注意力,挑眉笑道。 “什么时候小钱串子居然也知道休息了?” 这话语颇为亲昵,陆夭回神刚要说话,鼻尖敏锐嗅到一股极淡的脂粉气,淡到如果不是她常年接触香料药物,几乎闻不出来的地步。 “没什么,刚才干活累了。”说着,她状极无意地又问道,“你刚刚打哪儿来?” “去了趟甜水巷,买了栗子给你。”宁王拿出一纸包零食,“上次看你很喜欢这种。” 陆夭几不可见的皱眉,甜水巷都是食肆,宁王身上确实有烟火气,但也愈发显得那一点脂粉香格外突兀。 刚刚礼部侍郎夫人走之前的忠告言犹在耳。 “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旧情人,那薛家大姑娘当年想嫁宁王人尽皆知。眼下虽说嫁过一次人,但薛家和王爷的关系,她要执意入府做个侧室也不是不行,你提防着点。” 宁王见她发呆,伸手戳戳她脸颊。 “我就在这儿还发呆,本王的吸引力这么快就下降了吗?” “饿了,没什么精神。”陆夭冲他笑笑,并不打算追究。 “这就带你回府吃饭。”宁王拉着她的袖子往外走,随口问道,“今天都干嘛了?” “秘密。”陆夭意有所指,半开玩笑说了句,“毕竟你跟我也不是完全坦白,所以我不告诉你。” 宁王只当是句戏言,很快就抛诸脑后。 他蹲下身子。 “这是干嘛?” “不是饿得没精神吗?我背你。” 陆夭犹豫了不到一秒,就跳了上去。 宁王背着她往外走,刚好遇见路子都也要出去。 陆夭见他背着药箱,顺口问了句:“咱们无忧居什么时候多了出诊服务?” 路子都笑笑,解释道:“有位旧相识的妹妹病了,请我去看看。” 旧相识?妹妹? 陆夭一下子警觉起来,她想起上辈子路子都曾经出过一件大事。 他被人状告醉酒轻薄都督府的庶女,可陆夭很清楚,路子都从小被药王喂各种药长大,寻常酒精对他根本不起作用。而且他从不贪杯,又怎么会醉酒轻薄人家小姑娘呢? “你这旧相识是谁家?”陆夭假装随口问问,“说出来看看,我认识吗?” “都督府陈家。”路子都倒是没什么隐瞒,“但我估计你不认识,请我去看病这位是庶子,他妹妹在府里也不甚得宠。” 都督府,又是庶子庶女,陆夭几乎能确定就是这家。 她原本想开口阻止路子都去陈家,但转念又一想,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就是枚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倒不如从根源解决,否则只要路子都跟陈家还有联系,就依然有卷进祸患的危险。 “我跟你去。”她从宁王背上跳下来。 这话一出口,别说路子都,连宁王都愣了。 “人家去看病,你跟着添什么乱啊?” 陆夭眼珠一转。 “陈小姐是女眷啊,万一师哥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 路子都想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下意识拒绝。 “那位旧相识在府里不甚得宠,所以我也是私下悄悄去看看,师妹若是跟着,怕是要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了。” “听见没有,人家嫌你累赘呢。”宁王不放弃任何一个挑拨的机会,“别给人添麻烦啦,回府吃饭,你刚不是还说饿了吗?” “我现在感觉又不饿了。”陆夭敷衍了一句,转头冲着路子都,表情诚恳,“师哥带我去,就当长长见识,我还没出过诊呢。” 路子都被小师妹反常的热情搞得一头雾水,但本着能给宁王添堵的目的,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你进去就跟着我,别乱跑,咱们看完病就出来。” 陆夭猛点头,没想到宁王神来一笔。 “我也去。” 陆夭和路子都一起看向他。 “我们这是正事。” 宁王振振有词。 “都督府是我下属,去考察一下下属生活也是正事啊。”他看了眼陆夭,“免得像有些人家里,后院起火都不知道。” 明知这是歪理,但却无言以对。 所以直到三人共同坐上一辆马车奔赴陈府,陆夭也没想明白,怎么好好地给人看病会变成尴尬三人行,但她无暇细想这个。 前世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对方家里一口咬死女儿名节已毁,要么嫁给路子都,要么只有自尽。 路子都本着医者父母心,虽然不喜欢那姑娘,最后还是委委屈屈娶了。 这件事摆明是圈套,对方是个不得宠的庶女,而路子都是名满天下且为人高洁的神医,又有药王谷做后盾,能攀上他显然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重来一世,陆夭断不许这种事再发生。 师哥这么好一个人,应该娶个喜欢的姑娘琴瑟和鸣一辈子。 她抬眼看看气定神闲的路子都,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宁王也在暗暗观察她。 陆小夭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是那个陈家有问题,要么就是…… 宁王不由自主看向路子都,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自己比她那便宜师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陆小夭又不瞎。 马车此时停下,陆夭将帷帽给宁王戴上。 “王爷还是遮掩点,别露馅儿。”说毕,率先跳下去。 陈家后门的守卫当即上来盘问。 “干什么的?” 陆夭压低声音:“受贵府二少爷之托,来给陈四小姐看诊。” “四小姐?我不管什么四小姐。今日大少爷在府内宴请贵客,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我们是大夫,又不是闲杂人等。”陆夭有点被守卫的态度惹毛,“耽误了四小姐的病情,你怕是也不好交代?” 守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眼神轻佻打量陆夭。 “别说我没劝你,趁咱们大少爷没发现之前,赶紧滚,否则……” 陆夭冷笑一声,手指探向荷包,三根银针刚刚拈在手里,就听后面有人大嗓门喊。 “陆姑娘!”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陆夭回头,果然看见魏明轩那张就差把“纨绔”二字写脑门上的脸。 “真是你啊!”对方雀跃着冲过来。 陆夭还没来得及回话,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除了她,还有本王。” 第84章 救人差点把自己赔上 魏明轩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内心不由得哀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刚想跟人家媳妇儿套近乎就被抓个正着,此刻只得哭丧着脸,回过头不情不愿地行礼。 “舅舅。” 宁王信步上前,墨发及腰,俊美飘逸。 “你刚才叫她什么?”他单身揽住陆夭的腰,明明白白昭示着所有权,“陆姑娘?” “那自然是舅母,您听错了。”魏明轩改口比翻书还快,“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就是三舅母。” 陆夭还没来得及替他远在两广的父母失望,就见后面陈府大少爷跟上来。他今日宴请的贵客正是魏明轩,如今眼看这纨绔不可一世的魏少爷对着别人毕恭毕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魏少,这小姑娘谁啊?” 魏明轩顺势给了他一脚。 “客气点,这是我舅母。” 陈大少爷仔细打量陆夭,眼里闪过满满的惊艳,激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舅母保养得可真好啊。” “怎么说话呢!舅母只是辈分大,实际比我还小呢!”魏明轩跟着又是一脚,“但你也给我放尊重点。” 这么一搅合,后院自然是去不成,宁王一行三人被请到前院坐了上座。 陈都督散朝回来听说儿子又在宴请宾客,以为还是那些狐朋狗友,登时一肚子火,径直过去准备教训不孝子。 谁知进门就看见宁王坐在上位,他脚下一软,登时就跪在地上。 陈大少爷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把亲爹气瘫痪了。 最后是宁王一句“起来”给陈都督解了围,于是小宴也顺理成章变成了大宴。 男女分席,陆夭心里不踏实,走之前特意嘱咐宁王。 “帮忙盯着点儿师哥,千万别让他多喝酒。” 宁王闻言不乐意了,你是谁媳妇儿啊,放着自己夫君不管,去关心别的男人。 “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个,感觉合适吗?” 陆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快速塞了颗解酒丸在宁王手里,“横竖你是千杯不醉,不必担心这个。师哥哪有你厉害啊,是?” 男人都喜欢奉承,宁王也不例外,他看了眼手里的解酒丸。 “这什么意思?” “能让你喝了也不那么难受的。”陆夭像安抚小狗一样安抚着,“务必盯着点儿师哥,不然当众出丑,丢人的是我……们。” 宁王终于满意了,傲娇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夭这才放心去了女眷那一桌,她最近名满都城,是贵妇圈子里请都请不到的宠儿。陈夫人受宠若惊,觉得极有面子,连忙招来两位嫡小姐陪陆夭聊天喝茶。 小姑娘年纪都不大,一开口就是胭脂水粉的话题,陆夭哄着聊了几句,便小声开始套话。 “听说家里还有位四小姐,怎么没见她?” 此话一出,两个嫡女都露出不屑神色,其中一个能说会道些。 “姨娘生的,上不了什么台面,不好出来见王妃。” 陆夭脑子飞速转着,前世路子都出事的时候她没在现场,但祸源肯定是陈家四小姐,也就是说,自己只要把她控制住就行了。 于是对陈夫人出言问道。 “都说四小姐身体欠佳,刚好路师哥是府上二少爷的朋友,托我来给她把把脉,能否请陈夫人行个方便,把人叫出来,或者找个丫鬟带我过去一趟也行。” 这点要求,陈夫人自然不可能不满足,当即吩咐婢女。 “把四小姐带过来。” 人很快被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刻薄脸,居然是个颇有姿色的小美人。 见了陆夭之后羞羞怯怯地行个礼,就站到一旁。 “我是你哥哥请来的大夫,要给四小姐把把脉。”陆夭努力笑得亲和,但一想到前世师哥就是被这小姑娘毁了一生,就怎么也亲和不起来。 这位四小姐把手臂伸到陆夭面前:“有劳王妃,叫我巧儿就行。” 陆夭纤指一搭上对方的脉,就敏感发现了不对劲,小姑娘除了有些气血不足的小毛病之外,压根没事人一样。 她哥把她说得跟病入膏肓似的,还死乞白赖硬要路子都来看诊,显然是存了别的心思。 “四小姐身子确实有点问题。”陆夭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成功引起众人注意,“我想跟她私下谈谈。” 陈夫人忙不迭点头,将二人送到后院陈巧儿的住处。 “王妃说我身体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到底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遇事有些沉不住气。 “四小姐脉象沉重,看着像是忧思多虑造成的。”陆夭也不迂回,直接开门见山便问,“是不是你们看中了路师哥,想借这次看诊搞出点什么名堂,又怕失手,这才紧张得睡不着觉?” 陈巧儿闻言大惊。 “跟你哥哥说,趁早省省。”陆夭不想跟不重要的人玩心眼,“路师哥不会娶你,若是你哥哥还念着几分旧相识的情谊,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说毕就往门外走,就听后面小姑娘突然出了声。 “王妃就这么笃定,自己可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陆夭皱眉回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欺身到自己身侧,下一刻,喉咙被抵上了一支尖锐的簪子。 陆夭心底猛地一沉,大意了,这小姑娘竟然是个练家子。 “既然王妃是个痛快人,我也不藏着掖着,咱们打开亮话,我确实有高攀路神医的意思。”她将簪子又抵得紧了些,“陈家是个什么地方你也看到了,我若想跳出火坑,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可师哥不是你逃出火坑的跳板。”脖子下方抵着的簪尖儿并不锋利,但还是很不舒服,陆夭竭力保持着冷静。 “我没得选。”陈巧儿有几分自嘲,“宁王妃高高在上,又怎么能体会这种被人踩在泥里的感觉呢?” “全府人都看见你跟我单独进来了,我若出点什么事,你必然也不能全身而退。”陆夭循循善诱着,“就算你不怕死,但是想想你哥,想想你府里的姨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夫人让问问王妃,刚才在席上没吃饱,要不要糕点零嘴?” 陈巧儿眼神陡然凌厉,戳在陆夭脖子上的簪子又重几分,陆夭心里暗叫不妙。 “不用了,本王妃不喜欢吃甜食。” 门外的丫鬟识趣地走了。 “要离开陈家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陆夭努力忽略脖子上的疼痛,“我可以跟陈夫人开口带你走,你可以去做学徒,我铺子里也有女医。” “那条路太麻烦了,这不是有现成的捷径吗?”陈巧儿轻笑着。 “你想怎么样?” “我要王妃开口跟陈家说,想给路神医说门亲事,然后今天见了,觉得我不错。”她将手上的簪子略松了些,“嫡母不敢不卖王妃这个面子。” “你这么对我,还觉得我会帮你?” “王妃还有别的选择吗?”陈巧儿在她耳边轻笑,“我命贱不值钱,但王妃要是毁了容或者直接香消玉殒了,可是不划算呢。” “路师哥未必会听我的,而且去跟陈家开口之前,必须得有一个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陆夭轻轻推了推簪子尖,“否则即便是你嫁出去了,你姨娘和哥哥可还在陈府手上。” 陈巧儿似是听进去了,陷入思考。 就在此时,一枚树叶穿破窗纸,不偏不倚击中陈巧儿握簪子的手,登时血流如注。 陆夭趁机逃开她的挟制,快速冲到门口,一开门就撞入个熟悉怀抱。 无奈又带点宠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小夭,这是本王救你的第几次了?还数得清吗?” \b\b\b\b\b\b\b\b 第85章 本王给你撑腰 听见熟悉的调侃,陆夭安心放软身子,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怎么会想到来救我?”她说话语气带了点不自觉的撒娇。 “你回复婢女说自己向来不爱吃甜食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我吓死了,没想到她居然会武。”陆夭拍拍胸口,“这次真是大意了。” 宁王想装严肃,但终究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陆夭脖子上的伤口。 “疼得厉害吗?” 陆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手指触到的地方一片黏腻,她眯了眼,既然你不仁,我就没必要义了。 “还行,可以忍,就怕会留疤。” 陆夭一边装可怜,一边飞速盘算着,眼下这个局面已经超出了当初的预计,所以必须从长计议。 “我能问问吗?好端端地吃个饭,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人家后院的闺房里吗?”宁王拿出他抽丝剥茧审问犯人的看家本领,“从你硬要跟着路子都来陈府,我就觉得不对劲。” 高门子弟都有些与生俱来的傲气,这是门第给予的自信。宁王从不觉得陆夭能跟陈家的夫人小姐有什么共同语言,尤其还是个庶女。 所以当听说陆夭主动跟人去了后院单独谈话,他就愈发认定有问题。 “你又做了预知梦?”宁王一语道破。 陆夭很想说这不是梦,那是上辈子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以她和宁王现在的关系,承认重生并不是一件难事。尤其自从上次在寺里被方丈提醒,她就有过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大师的话总像个谶语,压在她心头上。 在没有顺利生出孩子完成前世遗憾之前,总是不敢冒险。 尤其想想对方知道真相后要承担的风险,再想想上辈子他屠宫的决绝,不敢保证如果他知道自己惨死的真相后,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思及至此,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让我猜猜,今天的事,跟路子都有关系?” 陆夭迟疑了下,点点头。 “我梦见这位陈家小姐,想借着醉酒的名义,嫁给了路师哥。” 宁王蹙起眉,他虽然很不喜欢那家伙,但好歹也称得上是陆小夭的半个娘家人。 陈家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是嫡女,还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庶女,也敢随便碰瓷儿? 更何况,那人还伤了陆小夭。 视线触及脖子上的血痕,宁王眼神冷下来,在他的保护范畴还出了这种事,总有人要付出点代价。 “她怎么办?”陆夭看了看虎口流血瘫倒在地的陈巧儿,“要把她交给陈家吗?” “难不成都这样了你还想当圣母?”宁王有些不可思议,“她一开始可是明显没打算放过你的。” “那倒不是。”陆夭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痛得瑟缩了下,“我只是怕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宁王赞许地笑笑,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份儿狠毒,才配当他的王妃嘛。 “这事你来办,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出事我兜着,有本王给你撑腰。”宁王冷厉地看了一眼屋内,“陈家若是不能给你一个像样的交代,我就亲自来。” 陆夭点点头,事已至此,粉饰太平是绝对不可能了,所以很快有人禀报到前院。 陈夫人等人匆匆赶来,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巴掌。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连王妃也敢冒犯。”接着吩咐下人道,“去关入祠堂,没我的允许,不给她饭吃。” 陈巧儿不言不语,被带下去的时候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陆夭。 “发生这种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夫人恨不得跪下直接磕头,开玩笑,那可是宁王妃! 谁不知道坊间都传,宁王宠她入骨,别说在府里受了伤,就是多掉一根头发,她都得提心吊胆。 “贵府四小姐真是人小心大,竟然妄想嫁给路神医。”陆夭毫不客气,“本王妃只是说了句不要忧思多虑,她就翻脸伤人。”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藏头藏尾倒不如大大方方把话说破,对方既然敢设局,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陈夫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急急忙忙解释。 “那小贱人的娘是江湖走镖的,所以自幼会些拳脚功夫。平日我也没少教育她,女孩子别总舞刀弄枪,万万没想到,今日伤了王妃。” 陆夭还没开口,一边魏明轩就嚷嚷起来。 “你们家没养好女儿,现在出了事又来推诿,既然早知道她会拳脚,为什么刚刚不多派几个人保护陆姑……不,保护王妃?” 陈夫人心说明明是王妃自己要单独谈谈的,但这话她万万不敢说。 “我伤了不打紧,但这几日若是进宫,太后问起来,陈府的面子不大好看?”陆夭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记得,府上是不是还有几位嫡公子和小姐没说亲呢?” 刺伤一品王妃是重罪,一旦蒙上这个污点,日后府里没出阁的小姐若再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 陈夫人心头一凛,几乎要当场跪下。 “都是我管家不严,还请王妃恕罪。” 陆夭就在等这句话。 “陈夫人既然提到管家不严,那我作为受害人就要说几句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对方,“有生之年,我不希望在陈府之外的地方,再看到四小姐。” 彼此都是在后宅摸爬滚打的人,瞬间就听懂了对方的意图。 陈夫人急忙福身行礼。 “王妃放心,别说以后您在外面,就是来陈府,也绝不会看见不想看见的人。” “那就好。”陆夭点点头,复又嘱咐道,“陈夫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别留下什么尾巴,打扰到我。” 陈夫人会意地点头。 “母子三人我都会好好看管起来,绝不会给您惹半点麻烦。” 陆夭觉得这样很可以了,但魏明轩却不依不饶起来。 “我舅母雪肤花貌,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毁容了,你三言两语就想把事情揭过去,门儿都没有!” 陆夭也愣了,这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想讹人家点钱不成? 陈夫人也愣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正主儿都没说什么,但她不敢得罪魏明轩,只得以退为进,把主动权推出去。 “魏公子的意思是?” 魏明轩咋咋呼呼有一套。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不如这样,整个陈府上下这次算欠了王妃一个人情,总不能让我舅母白受伤不成!” 陆夭眼睛一亮,对啊,陈都督执掌都城整个防务,他若是能欠自己一个人情,日后遇上急事要进出城,必然有能用上的地方。 她赞许地看了一眼魏明轩。 魏明轩得到鼓励,把视线转向陈都督。 “一家之主怎么说呢?咱别口头承诺,得来点有诚意的。” 事已至此,陆夭也不准备假清高。 “都督也算是王爷的手下,本王妃就不为难你了,紧急出城通行证的令牌来一块,不过分?” 自家闺女理亏,就是过分,陈都督也不敢说什么,况且这要求着实不算狮子大开口,于是他恭恭敬敬把令牌奉上,还得在心里赞一句宁王妃厚道。 把令牌收下之后,陆夭心情并未有什么好转,回程马车上她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陈巧儿临别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总在她眼前晃。 “是不是后悔自己心软了?”宁王握住她的手,“现在要想回去报仇还来得及。”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赶尽杀绝有些过了。”陆夭想了想之后,认真开口,“我想送师父他们回医仙谷。” 宁王立刻直起身子,心想,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什么时候走?走多久?干脆就不回来了?” 陆夭被这灵魂三问给逗笑了:“你就这么瞧不上路师哥?他人真的特别好。” “他人再好跟我也没关系,我又不搞断袖。”宁王生怕陆夭反悔,“你想好什么时候送他们走,我今晚就能派人护送。” 陆夭想了想。 “不急,先问问看师父怎么说。” 车子在无忧居门口停下,陆夭还没下车,就见月儿急三火四从屋里跑出来。 “师姐,不好了,我爹被皇帝派人带走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86章 被皇帝单独约见 陆夭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药王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一大堆金银珠宝和银票。 “您把皇宫给抢了?”陆夭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觉得以药王的个性,不是办不出来。 “你师父我像是那种人吗?”药王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这是皇帝老儿主动送的,主动知道吗?” 陆夭外祖商贾人家出身,眼睛粗略一扫,就知道这堆珠宝不下万金,她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皇帝该不会是买凶让你杀人?” 药王眼睛一瞪。 “我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吗?”他把珠宝往桌子上随意一堆,“让我杀人,至少得再翻个倍……” 见众人都看向他,他才笑笑改了口。 “再翻个倍咱也不能干,老祖宗只教了我救人。” 陆夭打开那堆银票点了点,足有十万两。 “是交给你什么任务去办了?”以她前世对启献帝的了解,这人绝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典型,若说没有半点目的,打死她都不信。 “让我给他炼长生不老丹。”药王重重叹了口气,“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做事不动动脑子呢。要真有这种药,我还费劲巴拉地培养接班人干什么呢?” “所以师父就讹了这一大笔钱?” “这不是日行一善,让他花钱买个安心嘛。”药王叹口气,“甭管丹药练不练的出来,这笔钱花了,他心里也就舒坦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跟他明说这是坑,他会疑心你藏私。你大张旗鼓宰他一顿,他反倒觉得踏实。 简单来说,这就是俗称的犯贱。 陆夭灵光一闪,手脚麻利地将这堆财宝打了包,往药王怀里一塞。 “既然如此,师父现在就走,带着师哥和月儿,连夜出城,回药王谷。” “为什么?”三双眼睛一起看向她。 陆夭把今日在陈府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末了总结道。 “虽然陈巧儿被关起来了,但百密难免一疏。”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药王,“皇帝刚好给师父派了这么个任务,就说长生不老丹需要药材太多,还是回去药王谷炼制比较方便。” “陆小夭说的有道理。”始终一语不发的宁王这时候开始敲边鼓,“前有求婚小姑娘,后有求药老皇帝,你们师徒俩这是跟都城犯冲,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 药王本能想跟宁王唱反调,但细想想也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 “那皇帝老儿会不会觉得我卷款潜逃了?” “师父放心走,剩下我来应付就是。” 药王看了眼眉梢眼角都是自信的陆夭,觉得这个徒弟靠得住,当即大手一挥。 “那就撤。” 宁王立刻派了几名影卫,护送着药王一行三人上了马车。 临行前,药王给陆夭留了些救急的药丸,又反复嘱咐她。 “夭丫头,若是想改嫁,随时回医仙谷,那小子一时半会娶不了亲呢,让他等你!” 气得宁王恨不得当场把人扔出去。 路子都倒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平素用惯的用药笔记留给了她。 “小师妹长大了,不需要我多帮忙啦。”他想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揉她的头,却在途中强制自己转了方向,“自己保重,有事就给医仙谷送封信。” 月儿俏丽的脸探出来。 “师姐要给我寄最新款的胭脂水粉和香膏,这样你和离的时候,我保证第一时间来接你。” 陆夭忍着笑,一一答应下来。 好容易送走几尊大佛,宁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接到宫里的传召。 启献帝要见陆夭,而且是单独。 按理说,陆夭是弟妹,这种情况极其不符合常理,所以宁王坚持把她送进宫。 “我拿着龙吟剑就能陪你进去,他绝不敢违拗先皇。” “没必要。”陆夭反过来安抚他,“我能猜到他为什么事找我。无非是师父走了,他不踏实,得寻个人说道说道。” “那我就更得跟你进去了。”宁王一脸不乐意,“本王的王妃,凭什么他想说道说道就能说道说道?” 陆夭神秘兮兮凑过去,压低声音道。 “我准备了份大礼给他,你去了不好施展。” 宁王被她身上温润的栀子香蛊惑,差点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放心,最多半个时辰我就能出来。” 宁王将信将疑看着她,似乎在掂量话里的可信度有多少,眼看马车过了角门,就要到正殿。 陆夭像安抚小狗似的拍拍他的头,然后头也不回跳下马车,一会儿身影就没入宫殿,没影儿了。 “有本事你别跑。”宁王故作凶恶,“等回来再收拾你。” 一旁赶车的王管家腹诽,您倒是把嘴角往下压压,再放狠话会比较有说服力。 启献帝平素称不上是个温和的人,陆夭进去时他就坐在圆桌旁,扬起眸子看她一眼,似乎是想努力做出点温和的样子来。 可惜平素严肃太久了,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药王是你送走的?”没有寒暄,启献帝一针见血,“你知道欺君是个什么罪名吗?” “师父不是奉了您的旨意才走的吗?”陆夭不卑不亢行了礼,“我还没问陛下为什么把我师父调走了,您反而倒打一耙。” 启献帝诧异地挑高眉毛,平生头一次有人敢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这倒让他生出几分新鲜感来。 “奉我的旨意才走的?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旨意?” “您让他制作长生不老丹啊,都城缺少药材,只有回医仙谷才有办法炮制。”陆夭不动声色观察启献帝的脸色,“他拿人手短,只能连夜走了。” 启献帝素来知道药王是个飘忽不定的性子,不然也不会白白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把人逮到。 不过陆夭这段真假难辨的话,倒是让他听出了关键词。 “你的意思是,长生不老丹真的能制?” “您若是觉得不能制,干嘛还给他那么多钱呢?”陆夭逐渐把启献帝往坑里引,“您也不像是会让钱白白打水漂的那种冤大头。” 启献帝刚想说我当然不是,又觉得在弟妹面前不够庄重,于是沉了沉气。 “口说无凭,你怎么能证明,药王不是卷款潜逃呢?” 陆夭从荷包里掏出两粒药丸。 “师父走之前留下些药丸,皇上可以试试。长生不老虽然不能,但能缓解很多不适。”陆夭故作高深地沉吟了下,“您夜不能寐,而且经常胸腹饱胀,没错?” 启献帝的眼睛陡然一亮,这不就是日夜困扰他的头等大事嘛!但他马上反应过来陆夭并不是自己同阵营的,于是免不了泼冷水。 “医生跟算命先生一样,都是说话两头堵。”说完还不屑地轻哼了下。 陆夭不以为意,将药丸递过去。 “陛下不信,试试就知道了呗。” “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毒?”启献帝眼神已经流露出渴望,但嘴上还在顽强抵抗。 陆夭早有准备,随手掰掉半颗咽下去。 “是药是毒一试便知。” 启献帝半信半疑地将另外半颗丸药吃下肚。 陆夭起身准备告退,立刻被叫住。 “朕刚吃完你就走,还说不是投毒?” “我倒不是想走,实在是这药吃下去,您一会的反应不太雅观。”陆夭努力克制着想笑的冲动,“这样说的话,陛下还坚持要我留下看效果吗?” 启献帝多疑,自然不信她说的。 “你就留在这,朕也想看看到底有多不雅观。” “我怕等下陛下会杀我灭口。” “胡说!朕怎么可能是那种昏君!不管发生什么,恕你无罪就是了。” 话音未落,就觉一股强劲气流直奔下腹,启献帝本能想控制,但却没控制住。 始作俑者那股气体以惊天动地之势奔涌而出,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余韵之声。 陆夭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想努力让自己隐形。 就听启献帝羞窘不已的声音响彻耳畔:“还不快出去!留在这儿看朕的笑话吗!” 第87章 一颗药换一堆八卦 启献帝自打出娘胎以来,就没这么丢脸过,他忽然很明白陆夭刚才说的那句“怕陛下会杀我灭口”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这一刻确确实实有把她捏死的冲动。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您这是在排毒,属于正常。”陆夭努力维护着帝王的尊严,但忍不住一直抖动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你如果笑得不是这么明显的话,或许朕还能信三分。”启献帝吹胡子瞪眼,“你明知道这药效如此强劲,为什么不走了之后再让朕吃!” 陆夭腹诽,我能理解你恼羞成怒,但甩锅就不对了。 “我说要走的啊,是您非怕我投毒,这才让我留下看效果的!”陆夭满脸无辜,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事儿跟她无关。 “那你也吃了,为什么没反应?”本着一人丢脸不如众人丢脸的原则,启献帝很想拉个人下水,“是不是你吃的时辰还不够?” “因为我没有胸闷气胀的问题啊,没有问题,自然这药对我就不起作用呗。”陆夭耸耸肩,看向启献帝,“现在有没有觉得舒服多了?” 启献帝一愣,刚刚光顾着丢人了,现在感受一下,真的舒服了不少,堵在胸口那股子气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生理上感知到舒适,连带着情绪都好了不少。 “起来,别跪着了,好像朕在苛待你一样。” “那我现在还需要滚出去吗?”陆夭得了便宜卖乖,“刚才我可是听您金口玉言让我滚的。” 启献帝白她一眼,老三娶的这是什么媳妇儿,本来以为是个大家闺秀,结果也这么刻薄。 “刚才那药,还有没有?” 陆夭伸手递过去一丸。 “就剩这一丸了。” 启献帝一看就急了:“刚刚不是说药王留下两丸么?” “您吃了半丸,让我吃了半丸试毒。”陆夭语气遗憾,“所以就剩下这一个了,您省着点吃。” 启献帝这个悔啊,早知道不让她试毒了,白白浪费了珍贵的半丸药。 “您是要我吐出来吗?”陆夭得了便宜卖乖,“我也不是不能催吐,就怕皇上嫌弃。” 启献帝开始深深怀疑,为什么宁王能忍得了她。看来当初她没有嫁给太子,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你跟老三平时也这么说话?” “我们说的内容比这个夸张多了,当然可能您也不是太想听。”陆夭揉了揉跪僵的腿,顺势坐在地上,也没去管仪态是不是雅观。 “说朕坏话?还是说怎么挤掉太子,夺取这个储君位?” 这个话题过于敏感,陆夭深深叹口气。 “说出来可能陛下不信,我们压根没研究过挤兑太子的事儿。主要是太子那个智商您也清楚,不挤兑还自己挖坑往里跳呢。” 启献帝说完就觉得有几分后悔,这不是给陆夭公然嘲讽的机会么。 他没好气地看了眼陆夭。 “太子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可能您是他亲爹,看他哪哪都觉得好。”陆夭耸耸肩,但还是决定给启献帝一点面子,“主要是王爷太出众了,显得太子就不那么优秀了。” 启献帝真想吐槽啊,我看我儿子哪哪都好,你看你夫君难道不是? 儿子就是人家的差,丈夫就是自家的香,这什么霸王逻辑? “老三可没你说的那么好。”启献帝像是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从小儿蠢事可没少干。” “是么,那您说说呗。”陆夭来了劲头,她前后两世都没有经历过宁王小时候的部分,倒真是挺好奇的。 “我凭什么跟你说?”启献帝傲娇劲儿上来了,寻思着,你刚才还说我儿子不好呢。 “你不说,就说明他没干过,您一国之君怎么还能信口开河呢?” 启献帝被这个低级的激将法气得够呛。 但人就是有这种本能,明知道是当,就偏还想上。 “怎么没有?他小时候被放到外祖家,结果晚上回来的时候一直捂着肚子,大家都以为他吃坏东西了,叫御医,找药,弄得人仰马翻。” “结果呢?” “结果他看外祖家的腐皮包子好吃,愣是装衣服里带回来要给我们分。”启献帝眼里浮起怀念的神色,“这臭小子!” 陆夭心里一动,一件小事过去十多年还记这么清楚。 启献帝心里,对这个弟弟其实也是有几分亲情在的? “那您当时吃了没?” “当然没有,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启献帝矢口否认。 “再讲一个。”陆夭央求着,“还有别的么?” “你把朕当说书的了!”启献帝吹胡子瞪眼,“还再讲一个?不知道朕日理万机,很忙的吗?” “哦,这样啊。”陆夭起身,故作遗憾地拍拍裙摆,“我本来还想说,皇上的那个药丸,我也能做。您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日常也挺忙的,那就算了。” 启献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是在威胁朕?” “有吗?”陆夭睁大眼睛,“有这么明显吗?” 启献帝被气笑了,他忽然有点明白,老三为什么会喜欢这丫头,跟沉闷死板的大家闺秀比起来,她确实鲜活许多。 “就凭你刚刚那句话,朕就可以给你定罪,知道吗?” “一个故事换一颗丹药。”陆夭十分镇定,“您看这买卖划算吗?” 一个时辰后,宁王拿着龙吟剑闯入正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启献帝席地而坐,陆夭盘腿坐在他下面一级台阶上。 两人旁边放着果盘和瓜子,瓜子皮已经堆成小山,看得出来嗑的时间不短了,启献帝嘴唇上甚至开始泛白,一看就是瓜子嗑多了脱水。 “后来呢?猫把他挠了?” “可不是,他揪尾巴把人家猫拎起来,人家能不挠他。”启献帝眉飞色舞,“我记得那会儿也就两三岁,还尿裤子呢。” 宁王实在听不下去了。 “皇兄扣下我的王妃,是什么意思呢?” 二人回头,这才发现他进来了。 “难怪王爷这么怕猫,原来小时候被猫挠过,有阴影了啊?” 宁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俩人是在讲他的八卦。 “说好的半个时辰出来呢?”宁王盯着她,“已经一个时辰了。” “都怪王爷小时候的故事太多了,这才忽略了时间。”陆夭轻车熟路地甩了一口锅,然后利落地起身,“一共听了9段,改日我给陛下送9颗药丸来。” 敢情还是付费讲故事。 “这就要走了?”启献帝正讲到兴头上,意犹未尽的,“干脆凑个整,讲十个,十颗药。” “不行,王爷接我回家吃饭了。”陆夭也没听够,但听故事和看真人之间,她果断选择后者。 “怎么只有你们宁王府有饭吃?朕这里也有啊,绝不比你们府里的差!”启献帝不依不饶,当即吩咐总管太监,“去让御膳房准备一桌菜,朕要留宁王妃夫妇吃饭。” 宁王觉得愈发诡异,什么叫“宁王妃夫妇”?合着他现在成了陪衬了? 御膳房效率极高,精致的小炖盅逐一被端上来,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 宁王记不清已经多少年没有跟启献帝一起吃过饭了。 启献帝慢条斯理等着太监总管拿银针测毒,陆夭伸手拦住了。 “不用测了,我扫一眼就知道没问题。”说毕自己盛了碗汤,自顾自喝了一口,“果然还是皇宫里好东西多啊。” 太监总管傻了眼,这怎么还有人敢在皇帝动筷子之前就先吃了呢? 刚要说话,就被启献帝用眼神制止了。 “喜欢的话,那以后就多来宫里吃饭。” 这话一出口,宁王登时傻了眼。 这是什么诡异画风,他亲哥居然邀请他媳妇儿经常进宫吃饭,怎么隐隐觉得头上有些绿呢? 而启献帝的下一句则验证了他的猜想。 “老三就不用每次都跟来了。” 第88章 听墙角遇见活春宫 一顿饭在宁王的揣测中吃得波澜起伏。 陆夭倒是丝毫不见外,先喝了汤,又挨个菜都尝了两口,最后还用了一碗乳酪。 这个习惯倒是跟启献帝颇为契合,身为皇帝,他也是每道菜都只尝尝,因为这点雷同,他对陆夭的评价又高了一点。 “把这道红烧元蹄赏给皇后。” 皇帝都有这样的爱好,喜欢把自己吃剩的菜赐给后宫妃嫔,而妃嫔也都以吃剩饭为荣。 陆夭眼珠一转。 “皇后口味清淡,怕是吃不惯油腻?”她坏心眼地建议着,“听说娘娘之前苦瓜配苦胆吃了很长一阵子,大概是偏爱这一味。” 启献帝立刻回忆起那些日子去皇后宫里,被苦瓜支配的恐惧,当即改了口。 “那就把这个苦瓜炒鸡蛋送过去给皇后。”他顺手指了指那道没人动过的菜,“那个元蹄赏给舒贵妃好了。” 按照规定,凡是得了赏菜的,一般都要吃完。 陆夭都能想到皇后的脸色有多难看,她不厚道地笑了。 未央宫里气氛凝重。 陆仁嘉刚被解除禁足就来找皇后求救,她和太子摔破的那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就算不用赔给薛玉茹,但这么大一个人情可不是好欠的。 所以太子跟她商量,决定凑点钱给薛玉茹还礼。 然而东宫财政赤字有一阵子了,能求助的只有皇后。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说皇帝派人来赏菜。 皇后内心窃喜,她和启献帝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这种关怀可不多见,但在陆仁嘉面前,表面还得维持不动声色。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皇帝这样惦记着。” 说着自己去掀盘子的盖碗,就闻见一股熟悉的苦味扑面而来,她险些条件反射吐出来。 好在还有基本的理智,硬是生生忍了回去。 “这是皇上赏的?” “回禀娘娘,是宁王妃建议的,说您口味清淡。”被派来送菜的小太监尽职尽责回答着,“皇上本来要赏红烧元蹄的,后来就赏给了舒贵妃。” “宁王妃?”皇后惊讶到声音都拔尖了,“皇帝赏菜怎么还有宁王妃的事儿?” “今日皇上跟王妃相谈甚欢,所以留饭了,宁王也在。” 皇后险些把手里的茶碗捏碎,她心不在焉打发走了小太监。 陆仁嘉有些不解。 “不就是吃顿饭吗?母后是不是有些太过在意了?” “本宫与皇上十几年夫妻,除了每年中秋和除夕,他都不曾与本宫一同单独用膳。”皇后恨声道,“他竟然留了宁王夫妇,这其中的深意你还不懂吗?” 陆仁嘉也沉默了下来,这就意味着,在启献帝心里,太子可能不是唯一选择。 “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皇后生硬地转移话题。 陆仁嘉心乱如麻,原本到嘴边的话忽然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就是想找母后借点银子。” “借多少?” “五万两。” “多少?”皇后睁大眼睛。 陆仁嘉在心里把太子骂了个底朝天,但口已经开了,索性一咬牙一闭眼。 “太子外祖过寿要送礼,但最近禁足实在是没有什么进项,想找您借五万两周转。” 当晚陆仁嘉是被皇后赶出未央宫的,灰头土脸往东宫走的时候,恰好看到从皇帝正殿出来的宁王夫妇。 陆夭努力压下一个饱嗝。 “没想到王爷小时候那么皮。”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尿尿和泥,你这都是怎么想的啊?” “陆小夭。”宁王郑重其事地开口,“我觉得为了我们夫妻之间的和谐,你以后不能总进宫了。” “是怕把老底儿都翻出来么?”陆夭依然忍不住笑,“放心,下次我肯定不问了。” “还有下次?”宁王语气沉痛,“咱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默契哪儿去了?” 陆夭回想了一下启献帝刚刚谈及宁王的神色,他对这个弟弟,大概也是有感情的。 她刚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对方,就见宁王突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陆夭吓了一跳,宫里人来人往,各方眼线都潜伏着,这就等于众目睽睽之下亲热啊。 “别出声。”宁王压低声音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扑在耳朵上,“有人在盯着我们。” 陆夭腹诽,你这么大张旗鼓不避讳,当然有人看啊,那可是的亲热戏。 “建议你现在放手,可能人家就不看了。”她好言好语提醒着。 “是你继姐。”宁王把声音压得更低,“就在你身后的回廊上。” 陆夭全身细胞立刻警觉起来,有陆仁嘉出现的地方多半不会有好事,况且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还在吗?” “走了。”宁王顺势放开了她。 陆夭刚进入战斗状态,结果就被告知目标人物已消失,这落差让她差点直接翻个白眼。 “到底真的假的啊?”她抿了下唇不作声,刚刚吃过的菜色里有几道辣味,衬得她唇色愈发嫣红。 宁王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嘴上移开。 “不信就算了。” 陆夭认真回忆前世这个时间,仿佛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但她还是觉得不踏实。 陆仁嘉既然能被放出来,说明她肯定有什么打算。 宁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想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自然是想的。”陆夭耸耸肩,“不过她又不会傻到告诉我。” “求我,我带你去。” “去干嘛?”陆夭被搞糊涂了。 “当然是带你去看她打算干嘛啊!” 陆夭第二次坐在东宫的房顶上,比新婚夜那一次显然多了几分淡定,但荒唐感依然没有减轻多少。 “我能问问咱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吗?” “不是你想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吗?”宁王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下巴朝脚下的宫室点点,“让你听够本。” 就听里面太子在问陆仁嘉。 “母后怎么说,答应借钱吗?” 陆仁嘉不好说自己被直接轰了出来,只得编个借口。 “今日父皇留宁王夫妇在宫里吃饭,皇后心情不好,我就没提。” 太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父皇留皇叔和宁王妃吃饭?怎么可能,他从来都是喜欢一个人用膳的。” 宁王皱眉,叫自己就是皇叔,叫陆小夭就是宁王妃,这小子还没对她死心呢! 这番话听在陆夭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皇上很不喜欢跟人吃饭吗?我看他今晚话挺多的啊。” 宁王心说,那是因为你在啊,没看他整晚都在跟你说话吗!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 “可能是今天吃了你给的药,比较舒服。” 说到这个,陆夭愈发精神。 “你知道他吃完药之后当场放屁了吗?我都替他尴尬。” 这话越说越离谱,宁王压下满腔怒火,拿手按住她头顶,往下面转过去。 “听墙角就要有听墙角的态度,别分心。” 果然又听到陆仁嘉开口道。 “母后为此也很是担忧,你想,父皇这些年对宁王都不闻不问,怎么宁王妃一来,三个人就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呢?” 太子蹙起眉头,想了半天,最后不耻下问。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呢?” 陆仁嘉暗骂一声猪队友,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意思就是,父皇对宁王的态度在改观。” “那怎么办?”太子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争夺储君之位最大的筹码就是启献帝。要是连他也倒戈了,自己可就彻底歇菜了。 “我哪知道怎么办。”陆仁嘉耸耸肩,“可别忘了我们还都是代罪之身。” 太子像是被这句话启发了,上手就来解陆仁嘉的盘扣,陆仁嘉也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啊?” “当然是生孩子啊。”太子手底下没停,“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房顶上的陆夭惊呆了,这怎么说少儿不宜就少儿不宜?都不带给人一点缓冲时间的。 她条件反射想走,却发现自己在房顶上,于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宁王,结果发现对方纹丝未动。 “快走啊,这内容就别听了。”陆夭急三火四地催促着,“再过一会儿就活春宫了。” 宁王不紧不慢开口。 “求我。” “求你。”陆夭片刻都没迟疑,谁还不是个能屈能伸的女汉子呢。 没想到被央求的人一点不买账。 “诚意不够。” 陆夭愣怔了下,眼见下面那两位已经快进行到少儿不宜的阶段,她刚想一闭眼一咬牙豁出去。 结果就听下面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谁在屋顶上!” 第89章 表妹落水 让她死? 陆夭以为偷听人家墙角遇上少儿不宜的画面已经是极限,结果发现偷听被抓包才是尴尬界的天花板。 好在宁王轻功了得,带着她从墙头直接飞了出去,这才避免了当场掉马的风险。 她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种事儿再也不干了。 虽然没有被侍卫抓到,但后面连着好几天,她看见宁王就条件反射地尴尬,总觉得陆仁嘉的呻吟声言犹在耳。 宁王好像也有相同尴尬,所以夫妻两人硬是几日都没机会碰面。 好在这种尴尬倒是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因为很快就到了薛老太君的寿辰。 当朝皇帝外祖母过六十大寿,自然是热闹非凡。 陆夭那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给各家诰命定衣服,做首饰,制胭脂,自然也趁机狠狠赚了一笔。 因为这种日子是属于女眷们的,所以宁王再粘人也不好跟着去后宅,于是谢文茵当仁不让抢到这个跟陆夭一起去薛家的机会。 “今日外祖母大寿,她这种身份应该是不好出来行礼,所以你应该也不会见到她。”谢文茵边走边安抚她。 薛玉茹夜宿宁王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怕陆夭堵心。 陆夭知道她是好意,但又不好直说自己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心上,只好岔开话题,反过来关心谢文茵。 “最近太后还在张罗给你相亲的事儿?” “可不是,已经定下相看的日子了。”谢文茵蹙眉,“胡御史家的嫡长子,听说少年老成。母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就不怕人家误以为我找了个爹?” 陆夭被她的形容逗得险些笑出声。 “你放心去相看,我自有办法。”陆夭凑到谢文茵身边咬耳朵,“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消息投给司大人,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你指望他去英雄救美?”谢文茵嗤之以鼻,“你太不了解他了,指望他我还不如指望卫朗呢。” “那不是正好死心?”陆夭立刻接口,“他要是心不在你身上,干脆就别勉强。你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份有身份,那还不是想养几个面首,就养几个面首!” “有道理。”谢文茵被说动,“那我专挑长得好看的下手,到时候请你去赏鉴,好东西一起分享。” 姑嫂俩叽叽咕咕笑成一团,步入堂屋。 薛老太君大概是刚刚梳洗完毕,一群嬷嬷丫鬟正簇拥着闲聊,见她二人笑闹着到门口才停下,倒觉有几分诧异。 谢文茵的性子从小软硬不吃,她认定不喜欢的人,谁说都没用,就连亲表姐薛玉茹都玩不到一起去。 现在居然跟刚过门没多久的三嫂这么亲,薛老太君心里本能地高看了陆夭三分。 各自见礼之后,她一手一个拉住陆夭和谢文茵,一个灵动一个清丽,引得老太君打量个没完。 谢文茵习惯了,陆夭却有些不好意思。 “我三嫂好看?”谢文茵不遗余力吹捧着,“可着咱们整个都城,我就觉得她能配得上我三哥。” 薛老太君阅人无数,家里两任皇后,她自认看人极准,对着陆夭这张脸,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能让你三哥铁树开花的,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人。” “你不知道三哥多宠三嫂,每天早晚都黏着,要不是今天不方便进内宅,我都捞不着跟三嫂说私房话的机会。” 这一番话,名为炫耀,实则提醒,意思是告诉老太君,宁王夫妇之间,着实插不进薛玉茹这个人。 “还是头回见王妃,也没准备什么礼。”老太太褪下腕子上的暖玉镯,“这个收着,算是我替先皇后送的。” 见搬出了宁王的生母,陆夭不好推脱,只得收下,她大概也知道,这个举动是有点为之前薛玉茹所作所为赔不是的意思。 “这镯子自打我小时候外祖母就一直戴着,得有十几年了。”谢文茵在一旁故意凑趣儿,“难怪人家都说这心是偏的,你看,原本还说最喜欢我,见了三嫂,就把我丢到一边去了。” “你从我这儿拿的还少吗!”老太君笑骂一句,“你三嫂头回见面,还好意思跟着争风吃醋。” 陆夭顺势递上礼物匣子。 “这是我自己做的丸药,都是平时用得上的,给老太君添福添寿。” 命妇圈子婚丧嫁娶送礼,几乎不会送入口之物,为的是避嫌。 以陆夭的身份,送尊观音像也便罢了,可她却拿了亲自做的药。 薛老太君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以为长得漂亮是个花瓶,没想到还是个实诚孩子。 刚想说两句什么,就见有人通报说大夫人到了。 陆夭猜想应该是宁王口中那位对他有恩的舅母,于是急忙起身。 但见一位中年美妇走进来,相貌端庄,而且一看就是极正派的人。 薛夫人给老太君行礼后,本着对长辈的尊重,陆夭起身,准备给对方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家礼。 孰料这位看似很好说话的夫人都没有正眼瞧她,而是径直对薛老太君道。 “今儿是难得的好日子,您看,能把玉茹放出来,给您磕个头吗?”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老太君登时沉了脸。 “你觉得说这话合适吗?你可是薛家的主母。” “我知道。”薛夫人挺直腰杆,眼眶含泪,“但我首先是个母亲。” 陆夭深知这种场合自己不适合在场,于是扯了扯谢文茵,二人默默退出去。 “大舅母以前不是这样的。”谢文茵深深叹口气,“都是被表姐闹的,她想表姐再嫁,就得薛家先承认这个嫡女,可这几年婚丧嫁娶,舅舅都不让表姐出现。” 权贵相亲靠走动,这个圈子很容易把人遗忘。 薛玉茹虽然守的是望门寡,但旁人不会管你圆没圆房,嫁过一次的女人就是很难再入高门的,所以她能理解薛夫人的心急,毕竟寿宴是个接触外人的好机会。 陆夭正想着,就听不远处传来急迫的呼喊声。 “不好了,大小姐落水了!” 这一声惊呼极其凄惨,让人闻之心惊肉跳。 陆夭和谢文茵对视一眼,快速往呼喊的方向看去,那是薛家自己开凿的人工湖,水不算浅。 因是老太君寿诞,来往宾客和家里女眷均穿着相对喜庆的艳色,但落水之人却是一身素衣。这家里除了守寡的薛玉茹,并无他人。 陆夭直觉不对,以她对薛玉茹的了解,对方肯定不是想不开要自尽的人。 要么是被人推下去,要么就是有什么阴谋。 这个时间点选得极妙,宾客都尚未到场,来的只有自家人。而且因为寿宴排场大,嬷嬷丫鬟都去前院帮忙,留在后院的都刚留头的小丫头。 这么小的丫鬟,都不会游泳,下去就是送死,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呢? 心念电转间,陆夭眼神瞥到远处有人走过来,绛紫外衫极其眼熟,那还是早晨为了跟自己搭配,她特意给宁王选的。 看着水里扑腾的薛玉茹,陆夭立刻明白了。 她算准了宁王要来的时间故意落水! 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她甚至提前调走了所有身强力壮的仆妇,为的就是逼宁王救她。 他若是救了,按照礼法,碰了她的身子就只能娶她。不管是侧妃还是平妻,对一个寡妇来说,薛玉茹都稳赚不赔。 若是不救,于情,宁王会跟薛家产生龃龉。于理,更是要被外人唾弃至死。 这招真毒啊。 陆夭抬眼望去,见宁王已经朝湖边走来,她三步并两步飞跑过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要在对方下水之前拦住他。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90章 把情敌气死过去了 陆夭觉得自己从来没跑这么快过,谢文茵以为陆夭要下水,急忙尾随上前,急急喊着。 “三嫂,你别去!” 眼看宁王已经到了湖边,陆夭狠狠心,直接飞扑过去,不出意外被接住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投怀送抱?”宁王还有心情调侃着。 陆夭顾不上回答,死死抓住宁王手臂。 “要去我去,你不能下水。” 说毕脱掉外衫就要往湖里跳,宁王反应极快,单臂卷住她的腰,把人拉回怀里。 “疯了吗?想让整个薛府的人都看你湿身的样子?”他把陆夭的外衫披上,“我不去,你也别去。” 陆夭惊讶地瞪大眼睛,她看得出薛玉茹确实是不会水的,这一把应该是孤注一掷。 宁王竟让她别去,难不成要看着她送死? 也不过是处心积虑想嫁给他做偏房,大可不必? 但见宁王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影卫跳入湖中将薛玉茹捞起后放到岸边,然后快速隐匿不见。 陆夭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这是不是太……大胆了”陆夭努力斟酌了一下措辞,“她好歹是个没圆房的姑娘,那影卫碰了她的身子……” “我没让王管家下去救她,已经是给薛家面子了。” 陆夭想想王管家那张饱受痔疮困扰的脸,忽然有些同情薛玉茹,万一薛家为了脸面要把她嫁给王管家…… 她都有点不敢往下想。 就在这时,薛夫人带着几个仆妇匆匆赶来,宁王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恭敬,只是疏懒地行了个礼。 “舅母。” 薛夫人顾不上寒暄,抓住宁王手臂:“你妹妹怎么样了?” “表妹怎么样,舅母心里没点数吗?” 薛夫人愣怔了下,看向宁王的眼神带了些疑惑。 宁王不想跟长辈掰扯,于是又回答道。 “应该没大碍,舅母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府医来看看。” 薛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宁王态度冷淡的原因。 “你怀疑是我和阿茹合伙坑你?” 宁王没有接茬儿,而是淡淡岔开话题。 “是与不是都没什么讨论的必要,来了还没给外祖母行礼,舅母去看表妹。”说毕揽过陆夭就要走,“我先过去了。” 此时就听薛玉茹咳嗽一声,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便是。 “表哥就打算这么走了吗?” “不然呢?”宁王还没开口,谢文茵就忍不住抢先出头,“难不成还要留下看你换衣服?” 自从上次在太后寝宫听说薛玉茹打算嫁入宁王府做平妻之后,谢文茵就对这位表姐愈发厌恶。眼下她目睹事情全程,更是觉得恶心至极。 “表哥把我救上来,我感激不尽,可……”薛玉茹低下头,满脸赧然,“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哥碰了我的身子,我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哦,那你大可不必担心。”陆夭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因为不是王爷把你捞上来的。” “你胡说!”薛玉茹想也不想地抬头,“这里都是女眷,根本不可能救我上来。” 陆夭冷笑。 果然,她特意把高大健壮的小厮和仆妇都调走,只留下几个小丫头,就是为了逼宁王下水。 想到有人这么算计她夫君,陆夭腹诽,那就别怪我残忍了。 “表妹可能还不知道,刚刚救你的不是阿蕴啊。”她故作惊讶,但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 薛夫人因为“阿蕴”这个称呼,诧异地看了一眼陆夭,见陆夭面色坦然。 虽然开始一直拒绝陆夭这么叫他,但这些日子私下被叫习惯了,宁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对二人来说只是夫妻间的情趣。 可听在薛玉茹耳朵里,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她知道宁王是个多么拒人千里之外的人,别说是直呼他儿时乳名,就是认识了这么多年,她都不敢叫一声对方的小字“知蕴”。 才认识不到半年的陆夭怎么敢!怎么能! 这厢陆夭眼睁睁看着薛玉茹脸色变了,她心满意足地又补了一刀。 “表妹不信吗?不信你看看,阿蕴连衣服都没湿。” 薛玉茹定睛看去,宁王衣着干爽,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刚从水里上来,她的心猛地沉下去。 但环伺众人,衣服都是干的,自己总不可能是凭空上来的。 “那你说,我是怎么上来的?” “想知道吗?”陆夭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出来我怕表妹接受不了,我们府上的王管家知道吗?你得多谢他。” 薛玉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当然知道,她太知道了! 一想到王管家那张老成持重的脸,再想到自己的身子被那样一双手碰过。 薛玉茹悲愤交加,一口老血直冲天灵盖,她捂住胸口,直接闭过气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薛夫人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茹儿,茹儿,你怎么了?别吓唬娘!” 陆夭被那哭声搞得,动了点恻隐之心,也走过去蹲在地上。 “薛大姑娘应该只是一时气急攻心,闭过气去了而已,夫人还是别挪动她为好。”陆夭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银针,“我来替她诊诊脉。” 孰料薛夫人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不劳王妃费心!茹儿为什么会气急攻心,还不是拜你所赐!”她看一眼陆夭手里的银针,“你替她诊脉?是嫌她没有马上死吗!” 陆夭愣住了,她没想到宁王口中对他有恩的舅母,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对她恶言相向。 宁王一把卷过陆夭的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既然舅母不需要,就让府医来看。” 陆夭点点头,她又不是圣母,愿意纡尊降贵完全是看在宁王面子上,既然人家不领情,也没理由非要热脸贴对方冷屁股,于是当下站起身。 有小丫头急急忙忙去找府医,薛夫人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薛玉茹,悲从中来。 这时候有仆妇跌跌撞撞从堂屋跑出来。 “不好啦,老太君晕倒了!” 宁王闻言一愣,急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陆夭也急急跟上。 屋内浅色帐幔卷起,刚刚还跟她亲切笑谈的老太君卧倒在床上,面如金纸,呼吸却不平顺。 宁王的大舅父和二舅父均已赶到,围在床边。 事发突然,府医显然还没来,陆夭顾不得避嫌,三步两步抢上前,将手指搭在老太君腕上。 脉象急促,急怒攻心,薛老太君应该是听说了薛玉茹在外面闹事才晕倒的。 她收回手指,冲旁边一位小丫头吩咐道。 “去投一块帕子,要温凉水。”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紫金丸,单手撬开老太君的牙关。 “王妃要做什么?你不清楚病情,还是等府医来。”薛家掌家,也就是宁王的大舅父薛爵爷急忙阻止,他是个孝子,不敢拿老母亲的生命开玩笑。 “等府医来,黄花菜都凉了,想救人就别挡着我。”陆夭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将紫金丸塞入老太君口里。 只听“咯”地一声,那枚丸药又被吐出来了。 陆夭蹙紧了眉头,看起来不妙啊。 第91章 鬼使神差答应生娃 “我说王妃不行,就别逞能了。”宁王的二舅父明显也有些急躁,说话显得极不好听。 陆夭一个眼刀飞过去,对方被吓了一跳。 “二舅父若是没别的事,就出去等着,还能少抢一点病人的新鲜空气。”陆夭说着,单手捏住老太君下颚,将那颗药丸再次填入口中。 这一回,药顺利地被送下去。 陆夭稍稍松了口气。 丫鬟适时送来温凉的帕子,陆夭将它搭在薛老太君的颈部动脉处。 片刻之后,老太君悠悠转醒。 薛爵爷见状大喜,看向陆夭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改观。 “娘,觉得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老太君眼神扫过众人。 “我没事,不过是年老体弱,一时力有不继。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前院客人不用招呼了?”老太君眼神定格在宁王身上,“都去该干嘛干嘛,让阿蕴留下陪我就行了。” 今日薛家前院确实众多宾客,薛爵爷也觉得不好久待,告了个罪,又跟宁王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陆夭看得出老太君有话要跟宁王单独说,于是也准备退出来,结果被抓住了手。 “多谢王妃出手相救,今日老婆子全靠你才能缓过来。” “一点小事,老太君别放在心上,就算不是我,等下府医来了也能治。”她故意俏皮地笑笑,“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不过是捡了个现成便宜罢了。” 薛老太君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不居功,而且有眼力见儿,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担起一府主母的重任。 “让阿茵带着你,去前院跟她们姐妹玩会儿。”薛老太君顺手抓了一把糖果放在陆夭手里,像个祖母一样摸摸她的头,“糖别吃太多,等会吃不下饭。” 陆夭心里五味杂陈,已经很久没人对她这么絮絮叨叨过了。 拿着糖往外走,就见谢文茵坐在外间的凳子上发呆,连陆夭走近都没发现。 “怎么不去屋里坐着?这儿太凉了。”陆夭摸了摸她的手,已经冰透了。 “不想去。”谢文茵抬头,两颗眼泪恰到好处滴下来,把陆夭吓了一跳。 在她印象里,谢文茵是个很能扛事儿的姑娘,前世遭了那么大罪,也只在临死前哭过一次。 “你这是怎么了?”陆夭把随身帕子递过去给她擦擦眼泪,“说出来我听听。” “三哥没说吗?”谢文茵侧头看着她,“外祖母可能快不行了。” 薛老太君? 陆夭下意识蹙眉。 “只是气急攻心,不至于?” “外祖母患臌疾已经很久了,看过的大夫都说活不过今年。” 陆夭心底一沉,风、痨、臌、膈是医学四大顽症,等闲不容易去根,而且年纪越大,治愈的可能性越低。 她仔细回忆刚才给老太君把脉,似乎是有气滞湿阻的症候,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刚才薛爵爷为什么那么紧张,那是怕她一不小心把人给治死。 陆夭一阵后怕,她刚刚真的好险,万一没把人治好,那可就是惹上大麻烦了。 “大舅父很早就已经命人开始准备外祖母的后事了。”谢文茵恹恹地回答,“上好的金丝楠木做了棺,皇兄连谥号都拟好了。都说今年可能是外祖母活着的最后一个寿辰,所以才这么大张旗鼓地办。” “可老太君明明还活着啊?”陆夭难以置信。 “是外祖母自己的意思,她说免得突然去了,让子孙们手忙脚乱。”谢文茵恨声道,“薛玉茹那个不知羞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外祖母要是被她气个三长两短,我跟她没完!” 陆夭忽然觉得难过,薛老太君还好好地活着,却要看着子孙后代为她的丧事忙活,那种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她上辈子已经体验过了。 谢文茵见她神色哀伤,又反过来宽慰她。 “三嫂也别太难过,我们其实一早都做好思想准备了。人都有一死,反正大家早晚九泉之下都能团聚的。” 陆夭被她说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于是又问。 “御医也束手无策吗?” 谢文茵摇摇头:“都说药石罔效了。” 臌疾难缠,即便是有前世的种种经验积累,陆夭也只有五成的把握。 按说她跟薛老太君素昧平生,不应该多管这个闲事,连御医都宣告束手无策了,最多后面以外孙媳妇的身份灵堂尽个孝也就罢了。 一旦介入治疗,最后老太君若还是去了,那责任不是她这个身份可以担的,甚至还会连累到宁王。 可她捏着手里那把糖,老人家的手抚过她头顶的触感依稀还在。 如果放任不管,等于看着一个有可能活下来的人直接去死,而这个人还是宁王最亲的长辈,她做得到吗? 谢文茵胡乱抹了把脸,挤出个笑。 “大好日子,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她看见陆夭手里握着的糖,“外祖母给你的?她这个人,最疼晚辈了。” 陆夭勉强笑笑。 “我们去前院转转。” 内室里,薛老太君喝了口水,面色缓和了不少。 “茹儿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舅母也是越老越糊涂。” 宁王没有开口,而是看向窗外,越过窗棱,他能看见陆夭和谢文茵并肩的身影。 她今天穿了件粉黄的裙子,整个人像初春的一只蝴蝶,轻灵又飘逸。 “王妃是个好孩子。”薛老太君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外祖母也希望,薛家能再出一位皇后是?” 薛老太君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过于直白的话有所改变。 “作为薛家人,我自然希望能有个人像你娘,或你姨母一样光耀门楣。”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宁王,“但作为你外祖母,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 “您难道就不希望表妹过得快乐?”宁王语气不急不缓,却带了几分不饶人的味道。 “自然也希望,手心手背都是肉。”薛老太君眼神灼灼地看向他,“所以这要看你自己怎么选择。” 怎么选择? 薛家鼎力支持他继位,无非也就是看准了这个皇后宝座。家里适龄的嫡女只有一位,所以即便是薛玉茹嫁过一次人,从舅父舅母,到宫里的太后,私心也是希望他能够把薛玉茹娶回去当侧妃的。 至于外祖母,宁王顿了顿,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他不想恶意揣测,更不想伤一个病入膏肓老人的心。 “打算什么时候让外祖母抱重孙子?”老太太突然神来一笔,“你们俩的孩子,肯定是整个都城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那种好看。” 宁王愣怔了一下,顿时有些心虚。 这么久了,他跟陆小夭连房还没圆呢。 主要是他心里总是梗着根刺,她梦里那男人到底谁? 没有百分百确定之前,总是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他自己也很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您又不缺重孙子。”宁王找了个借口,“东宫那位不就是么?” “他那么大了,有什么好稀罕的。”薛老太君不屑地哼了声,“要那种白白圆圆的小奶团子才好玩!” 白白圆圆的奶团子谁不想要呢? 男孩儿就跟着他学武,女孩儿就跟着陆小夭每天打扮得美美的。 “外祖母没几天活头了,有生之年就是希望能看见你的孩子。”老太太打起了悲情牌,“这样日后到了地下,才好跟你娘交代啊。 “那我努努力。”不知被什么驱使,宁王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第92章 两个死敌联手了 陆夭和谢文茵到前院的时候,意外发现薛玉茹换好衣服烘干头发,也出来了。 谢文茵恨恨道了句真是命犯小人,拉着陆夭就要走开,陆夭却不动声色把她拉了回来。 笑话,理亏的又不是她,从没听说正室躲着想上位的外室的。 今日来寿宴的不少命妇都知道薛玉茹痴恋宁王那段过往,虽然在薛家的地盘上不好说人家闺女什么,但心里都是向着陆夭的。 试问谁家正室不讨厌小三呢? 工部侍郎夫人黄氏自从在陆夭那里美容之后,肤色白了,脸蛋也细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最近她家老爷都很少去妾室房里了,日日围着她转,所以她现在俨然是陆夭的头号粉丝。 见此情景,她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走到陆夭身边,一脸八卦的样子。 “前日我想约你逛夜市,结果到无忧居,掌柜的你早早就走了,听说被宁王接走看烟火去了?”说罢拿胳膊肘捅捅陆夭的腰,一脸暧昧,“就只是看烟火?没有什么别的活动?” 一旁礼部侍郎夫人秦氏也上来跟着调侃。 “还说呢,她约了我过去拿玉容粉,自己却早早跑没影了。我回去路上遇见宁王陪她逛街,还买了糖葫芦,还互相喂,哎呦喂,看得我牙都酸到了。” 陆夭明知道她俩是在帮自己敲边鼓,于是故作娇羞。 “差不多得了,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 黄氏来劲儿了。 “不夸张吗?早晨送晚上接,也不知道是谁,生怕你跑了一样!” “可不是,中午不回府吃饭,巴巴儿还给送食盒来。”秦氏笑得脸都起了褶子,“光我就赶上好几次。” 陆夭也笑了。 “说得好像没分给你们一样,吃人嘴短,各位高抬贵手,就放过我。” 薛玉茹腰板笔直坐在一隅,手指捏得死紧,她们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她心上戳刀子。 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哥,怎么可能把这份独一无二的宠爱给了别的女人呢? 思及至此,她根本坐不住,猛地起身,吓了众人一跳。 但薛玉茹并未当众有任何过激行为,她莲步轻移走到陆夭面前,笑容温煦。 “一直听说三表嫂医术了得,不知道祖母的病是不是能治。”她眼神灼灼盯着陆夭,“坊间传言,表嫂能让死人复生。” 这话乍听没什么,细想之下极其恶心,说陆夭医术高明等于把她架起来,她若是说救不了薛老太君,就等于间接砸了自己招牌。 可要是承认能救,那就等于把整个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臌胀之症自古就是绝症,真的有个什么纰漏,薛家跟她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在场谁都不是傻子,谢文茵刚要起身替陆夭说话,就被一把拉住。 “真不巧,你刚刚跳湖晕倒错过了。我已经跟老太君说好,要替她治病。” 有一抹诧异从薛玉茹的眼中一闪而过,但她马上又恢复了平时端庄高雅的姿态。 “是吗?那可真是祖母的福气。”她伏在陆夭耳畔低声冷冷补充道,“我就等着看表嫂出丑了。” 陆夭比她姿态更高雅,甚至连压低声音都不屑,就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回应。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她好看的大眼睛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治病救人,这是我的场子。” 话一说出口,陆夭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反倒落了地。 在要不要替薛老太君治病这件事情上,她其实一直是举棋不定的。薛玉茹这个低级的激将法,反倒是给她找了个台阶。 既然当众放了狠话,就干脆断了退路,剩下就是怎么救的问题了。 薛玉茹也没想到陆夭有如此魄力,在一众贵妇的叫好声里,她面带不屑地笑了笑。 “那就静候表嫂的佳音了。” 谢文茵拉拉陆夭的袖子,小声道。 “你行不行啊?臌胀之症可是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 陆夭轻哼了声。 “御医办不到的事情多了,连院判都看不出来太子侧妃假孕。” 谢文茵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当即拍拍陆夭的肩膀。 “那这事儿就靠你了!” 陆夭垮下肩膀,大意了。 大话吹出去了,想转圜都没有余地。 因为薛老太君之前晕倒了一次,所以寿宴开得晚了些,陆夭回后院的时候恰好遇上要去前厅的宁王,夫妻二人对视,彼此从对方脸上都读出了欲言又止。 “我有话跟你说。” “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一起顿了顿。 “那你先说。” “那你先说。” 宁王心虚地看向她。 “让你先说。” “我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要替老太君治病。”陆夭语气带了点愧疚,“可我只有五成把握。” 宁王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这事儿。 “你要是想反悔,我去帮你跟她们推了。” “你不怪我自作主张?”陆夭流露出三分惊讶,“万一治不好,宁王府可是要跟薛家交恶的。” “外祖母的病,她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你别有压力。”宁王跟她并肩往前院走,“而且就算有个万一,也不必担心,舅舅那边我顶着。” 陆夭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看看,这就是男人靠谱的好处。 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去抱他啊。 陆夭向来是行动派,既然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只见刚刚在前院还端庄大方的宁王妃,此刻像做贼似的快速往左右扫视一眼,然后给了宁王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准备撤。 宁王被她难得的主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练武的本能还是让他迅速把人箍在怀里。 “撩了就想跑?本王是你想抱就抱的么?” “难不成你还想明码标价收费?”陆夭倒是没有什么被抓包的羞赧,“开价,本王妃最不缺的就是钱。” “现在没想好。”宁王凑过去,“但本王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不远处假山后面,薛玉茹咬碎一口银牙,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一双手轻轻按上她的肩膀。 “薛大姑娘在看什么?” 薛玉茹回头,看见陆仁嘉温婉地冲着她笑。 “不甘?愤怒?嫉妒?觉得这温存本该是你的?”陆仁嘉像个蛊惑她的巫婆,“想从宁王妃手里把一切都夺回来?” 薛玉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端庄不失高贵的笑。 “太子侧妃如果是来同情我的,可以省省了,你先想想怎么转正回太子妃。” 陆仁嘉闻言并没有生气,而是继续保持微笑。 “薛大姑娘对我不必有敌意,我是想来帮你的。”她看了看远处正在亲昵的宁王夫妇,“毕竟想扳倒宁王妃,还需要一个对她知根知底的人才对,不是吗?” 薛玉茹意味深长地回望陆仁嘉,好像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太子侧妃一样,半晌才开口。 “看来那枚夜明珠物尽其用了,连太子侧妃都准备帮我。” 说到那枚摔碎的夜明珠,陆仁嘉顿时有点心虚,于是急忙转移话题。 “咱们还是从长计议,怎么让宁王休了王妃。” “她是你亲妹妹,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薛玉茹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嫁给表哥,只会让薛家和宁王府关系更加紧密,对太子争位岂不是威胁很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陆仁嘉恨恨地看一眼远处被宁王搂着走远的陆夭,“薛大姑娘嫁不嫁宁王,薛家都不会倒戈太子,但陆夭我是一定要扳倒的。” “太子侧妃可以帮我做什么呢?” “那可就多了,薛姑娘不便出面的时候,我可以把东宫的杀手借给你。” 薛玉茹盯着她,似乎在评估这话里的可靠度。 半晌她才伸出手。 “侧妃看来很有诚意,那就合作愉快。” 薛玉茹余光瞥见那两夫妇走远。 腹诽道,宁王妃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逃过这一劫。 第93章 当众治病立竿见影 陆夭浑然不知自己被两个女人背后算计。 薛老太君的寿宴,她被安排在跟薛家女眷们一起,老太君点名让她坐在身边。 “这孩子长得好,我看着就舒心。” 陆夭深谙臌胀病人腹腔有水液蓄积,通常是吃不下什么饭的,但食谷则生,不管什么病,都得靠饮食补充。 于是灵机一动,厚着脸皮开口。 “古人都说秀色可餐,那老太君看着我,多吃半碗饭呗。” 老太君被她逗乐了,桌上一干人也都笑了,以前只知道宁王妃名声在外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居然是个挺亲和的人。 “好,王妃这个姿色,老太婆吃一碗饭都是应该的。” 薛夫人看着众星捧月的陆夭,想到因为寡居身份不能上桌的女儿,心下有三分不平。 “老太君可别光说,这吃不下饭也是老毛病了。”薛夫人得体地打趣着,“刚才听玉茹说王妃接下了替老太太治病的重任,我这心里瞬间就踏实了。” 在座各位都是宅斗成精的主儿,一听就知道薛夫人是故意捧杀陆夭。一旦她后面治不好薛老太君,那就是自砸招牌。 陆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也不谦虚。 “薛夫人尽可以放心,别的先不敢说,老太君没胃口这吃饭的问题,我包了。”她说着便取出银针,看向薛老太君,“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施个针,给您开开胃,咱们好一起痛痛快快吃这顿寿酒。” “老婆子这浑身上下,尽管扎。”薛老太君显然也想给她撑场子。 “哪儿能随便扎呢。”陆夭说着弯下身子,往针上涂了些药物,然后跪到老太君脚下,在足三里处扎了一针。 在场人大惊失色,就算老太君是长辈,但陆夭可是王妃啊,怎么能纡尊降贵呢! 薛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凭借多年历练,她迅速掩饰起情绪。 “王妃,这使不得,折煞老婆子了!” “医者不分三六九等。”陆夭从桌下探出头,“咱们慢慢上菜,一会儿您就会觉得饿了。” 众人将信将疑,但又不好拂了陆夭的面子,于是搭讪着聊起了胭脂水粉。 没想到主菜刚上了两道,薛老太君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 “把那盅佛跳墙给我端过来。”她一口接一口,把那一小盅吃得几乎见底。 “试着吃点主食。”陆夭伸手拿过来一碟乳香馒头,“这个特别松软,但是没我做得好,下次我从府里做好给您拿来。” “王妃还会鼓捣吃食?” 大户人家嫡女要做主母,厨房事宜多少要知道些,但亲自去做的却是少之又少。 “会一些,尤其擅长牛肉面。”陆夭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薛夫人,“王爷偏爱这一口。” 她本意是想提醒昔日薛夫人对宁王的爱护之情,孰料薛夫人别过眼神,压根不理这个话茬儿。 陆夭心底深深叹口气,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酒过三巡,就听薛爵爷带领一干男亲属来给薛老太君敬酒,进门见老人家正在吃一只醉虾,吓了一跳。因为她之前已经足足几个月没有好好吃顿饭了,都是稀粥稀汤度日。 “母亲这是?” “夭丫头给我扎了一针,我这胃口好多了,这顿寿酒吃得也痛快。” 短短半顿饭功夫,对陆夭的称呼就从王妃变成了夭丫头。 薛爵爷至孝,闻言感激涕零,深深冲陆夭施了一礼。 “王妃大恩大德,我必须敬您一杯!” 陆夭傻眼了,她哪儿会喝酒啊,于是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宁王。 孰料,宁王竟然假装没看见。 陆夭有些纳闷,明明上次路师哥敬她酒的时候,那家伙还急三火四要挡酒。怎么今天换成薛爵爷敬酒,他就不管了呢? 就因为对方是他舅舅?那这亲属滤镜也未免太厚了? 陆夭低头看看面前这杯酒,不大的杯子,也就一口的量,而且有股很淡的果香味,大概是专为女眷们准备的。 陆夭接过来。 “不敢当爵爷的敬酒,我就借这杯表个态,薛老太君的病我会尽全力。”说毕,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谢文茵极有眼色立刻递上一块糖,陆夭抿在嘴里,趁机偷眼看宁王,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笑意。 有了薛爵爷开头,后面二老爷自然不甘落后。 “王妃好魄力,我也来敬您一杯。”这位二老爷明显八面玲珑很多,“之前很多事,您受委屈啦。” 这话既挤兑了薛爵爷一家,又不动声色讨好了陆夭,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夭接过这杯也喝了。 “三嫂,你行不行啊?”谢文茵担忧地伏在她耳边问道,“这是舅舅家自己酿的酒,后劲不小。” 陆夭只觉两杯酒下肚,胃口暖暖的,倒没有什么头晕脑涨的情况。于是放心不少,出口也愈发豪爽起来。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我酒量可不是盖的。” 谢文茵闻言愈发担心,还说没事?这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宁王,却发现对方表情闲适,仿佛乐见其成一样。 呵,男人。 喝酒这件事有传染性,一杯下口,后面就顺畅了。 陆夭接连跟几个夫人推杯换盏,很快七八杯就下了肚。 宁王估摸着差不多了,刚要跟外祖母告个罪,把人带走,就见陆夭一头扎进老太君怀里。 “外祖母。”她双颊通红,撒着娇,“我好喜欢您老人家,上辈子就开始喜欢了。” 薛家向来以端庄要求嫡女,从宁王生母到当今太后,再到薛玉茹,莫不是大方得体,就连谢文茵,在外人面前也颇有分寸。 像陆夭这种娇俏直白的撒娇,薛老太君哪里见过?登时心花怒放,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喊着。 宁王哭笑不得,原本想让她稍微喝点酒,趁着迷糊,套话一下她梦里的男人到底是谁。 谁知道棋差一招,她先跟外祖母表白了。 那边陆夭还在絮絮叨叨。 “阿蕴总馋我,说外祖母府上的酥酪特别好吃,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可我连外面卖的都没吃过,我娘死得早,没人给我做。” 宁王蹙眉,这好端端说着话,怎么还打起悲情牌了。 果不其然,薛老太君一听心都碎了,一迭声吩咐着。 “快去,给夭丫头做两碗酥酪,一碗放蜜豆,一碗放糖桂花!” 丫鬟们依言赶紧吩咐下去做。 陆夭满意了,蹭着老太君的手臂,像只乖顺的玳瑁猫。 薛老太君有年头没有适龄的小姑娘承欢膝下,喜欢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转头对宁王道。 “你自己回去,把夭丫头今晚留我这儿。” 宁王瞠目结舌,那他的套话大计去跟谁实施呢? “王妃睡相不好,怕扰了外祖母,我还是把她带走。” “你胡说!”陆夭从薛老太君怀里抬起小脑袋,“我每天睡在里面都是规规矩矩,你说我睡相不好,有哪次是把你踢下床的?” 在场几乎都是宁王母系的亲属,知道他平素是个什么清冷性子,闻言都想笑又不敢笑。 也有人暗暗惊诧,没想到王爷惧内竟然是真的,大楚就寝向来是男内女外,这得多宠老婆才能自愿睡在外面啊。 宁王本来不想跟醉鬼讲道理,偏生这醉鬼他跟不打算放过他。 “况且,我们又没有睡一起,你怎么知道我睡相不好?” 天大的八卦啊! 一时间,满屋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竖起耳朵准备听下文。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94章 给情敌告黑状 刚刚还熙熙攘攘的屋子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八卦的光。 这真是惊天大消息,没想到宁王和王妃外表看上去那么恩爱,居然分床睡,难不成恩爱夫妻都是装出来的? 后宅女眷多,谁不爱这种八卦,于是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当事人中显然比较清醒的那一个。 宁王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在外祖家这么难堪过,主要是这问题他怎么解释都不对,因为确实是一直在分床睡。 本来是打算今晚看看套话结果,能不能合并一下的,结果又被小姑奶奶自己搅黄了。 陆夭虽然醉迷糊了,但敏锐度还在,见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抬起大眼睛一一扫过众人。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夭丫头和阿蕴分开睡吗?”薛老太君柔声问了一句,这可是关系到她能不能抱重孙子的大事啊。 “也不是,以前睡在一起的。”陆夭出奇柔顺地回答,“后来大姑娘去了一趟府里,我一生气,就分开睡了。” 要不是在场人太多,谢文茵几乎要为她击掌叫好了。 三嫂诚不欺我,原来是真的没醉,不然这口锅怎么能甩得这么精准呢! 但宁王却知道陆夭只是在信口开河。 他俩自从冷战那次以后,就一直没同屋过,后来表白之后虽然他一直有这个想法,但看陆夭迟迟没有表态,索性也就没搬回去。 薛玉茹这个锅,背得确实有点冤。 薛爵爷脸色黑得像锅底,看向薛夫人,质问道。 “玉茹什么时候去的宁王府?” “我不知道,她从法源寺回来就一直呆在府里,哪儿都没去过。”薛夫人态度也十分强硬。 “瞎掰!”陆夭咋呼着,打断了薛夫人,“她大半夜站我家门口听墙角,还偷看我们亲热。” 此亲热非彼亲热,你们不要误会! 宁王已经彻底麻木了,古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的?虱子多了不痒,账多了不愁。 现在陆小夭就是当众声称夫妻生活不和谐,他都不会觉得惊讶。 谢文茵觉得今天来贺寿真是值啊,听当事人自爆八卦,最精彩的是还有现场答疑。 “那她看见了吗?”这位未出阁的公主饶有兴致地问,“是哪种亲热?在大街上还是王府里?你主动还是三哥主动?” 在场除了薛爵爷夫妇,其他人也都竖起耳朵等着听。 陆夭认真想了想。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你和司大人进行到哪一步了。” 干得漂亮,陆小夭,居然还知道反击。 宁王在心里默默为她点了个赞,果不其然谢文茵乖乖闭嘴了,喝醉了的三嫂踩人痛处还这么准。 薛爵爷在一旁则一脑门子官司,他家最拿得出手的大家闺秀,半夜去人家府上听墙角,说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 “去,把大小姐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她怎么狡辩!” 立刻有人去叫。 薛夫人冷着脸,瞥一眼陆夭,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 “我的酥酪呢?还没好吗?” 老太君忙不迭让人去催,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两碗,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薛玉茹。 薛爵爷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孽女,你给我跪下!” 薛玉茹没有半点违拗就跪下了。 薛爵爷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顿时更火大了。 “你表嫂说你大半夜登门去打扰人家?有这回事没有?” 陆夭边吃酥酪边看戏,还适时补充。 “有!就上个月。” “女儿不过是去表哥府上,算不得打扰。”薛玉茹镇定地看一眼陆夭,“小时候我也没少去过。” “你明知道你表哥已经成婚了!”薛爵爷恨铁不成钢,“而且我三令五申强调过,不许再去打扰人家!你那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成婚了那又怎样!” 薛玉茹的声调突然拔尖,吓得陆夭一下子把糖桂花都掉碗里了,她登时有些不高兴起来! “你喊什么啊,家里大人没教你女孩子要好好说话吗?” “敢问宁王妃,你一个没有生母管教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我呢?” 这话说的很重了,完全不像大家闺秀,连薛夫人都忍不住出言呵斥。 “玉茹!不许胡说。” “你想说我没有亲娘教养?”陆夭眨眨大眼睛,表情无辜,“但架不住阿蕴喜欢啊,能怎么办?他喜欢你的话,你也可以没教养啊。” 这话她清醒时断断说不出口,宁王觉得很新奇,倒盼着她能多说几句,可惜陆夭话头一转。 “薛大姑娘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来我府上当小妾么!” 薛爵爷被这句侮辱性极强的话搞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就连薛夫人也觉得有些难堪。 一个京城出名的贵女,沦落到要给人做妾室,还被正房当场质问,这跟往脸上扇巴掌有什么区别? “我堂堂薛家嫡女,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凭什么去做小妾?”薛玉茹被她的正室姿态也气得失去理智,“你家的庙放得下我这尊佛吗?至少也得是平妻。” “终于说实话了?”陆夭一副醉猫的样子,说出来的每句话却字字带刺,“薛爵爷,薛夫人,你们亲耳听见了,嗝,不是我瞎掰,她自己承认对王爷有企图。” 说毕,她又转向宁王。 “她还嫌弃宁王府庙小,明显是瞧不起你。” 被人当众这么质疑,薛爵爷脸上挂不住,转向薛夫人。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让人家找上门来告状!” “女儿难道是我一个人生的吗?”薛夫人毫不服软,“你若是肯好好找个人家让她再嫁,会出这种事吗?” “除了表哥,我谁也不会嫁。”薛玉茹面色冷静,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女姿态。 “平妻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那你最多也只能算个继室。”陆夭说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话,“要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进门,可以啊,通房姨娘的位置还缺一位。” 谢文茵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喷出来。 陆夭顺手给她顺顺气。 “我继母知道吗?就是太子侧妃的亲妈,现在就是通房姨娘啊。”陆夭丝毫没有家丑外扬的尴尬,反倒很自豪。 整个都城没人不知道礼部尚书家那点子事儿,薛爵爷一度还嘲笑人家,现在轮到自己女儿头上,他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偏偏陆夭还要火上浇油。 “把我继母从正室转成通房,这事儿是我一手办的,业务我熟。你要也想来,随时啊,我准了。” 宁王危险地眯起眼,她准了?她凭什么准? 薛玉茹的脸黑得已经像锅底,陆夭却浑然不觉,她迷迷糊糊吃了一口酥酪,还打算继续发表演讲。 下一刻,感觉手里的碗被人拿走,紧接着被打横抱起来。 “你带我去哪儿啊?”她下意识问着,“还没吃完呢。” “回家。”宁王磨着后槽牙,“研究一下平妻还是通房的问题。”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95章 我欺负你了又怎样 陆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脑袋几乎要裂开了。 她强撑着起身,发现浑身也跟被碾过一样,四肢百骸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我这是怎么了?”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你说呢?” 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陆夭吓了一大跳,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连带着把被子也拉起来了,结果看到宁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你睡觉怎么不穿衣服?” “我倒是想穿,你让吗?” 陆夭被这句话震慑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宁王被气乐了。 “你说话能讲点良心吗?在你没来之前,这床我睡了十多年,到底是谁在谁床上?” 原本就宿醉头疼的陆夭被这番话搞得愈发头疼,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大楚的官话,怎么连在一起愣是听不懂呢? 陆夭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还算齐整,但明显不是昨天她赴宴穿的那件。 同床共枕的两夫妻,对方赤着上身,而自己的衣服被换过了,陆夭就是再白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我没把你怎么样?” “你说呢?”宁王撑起上身,如墨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的胸膛上,活脱脱一幅美男图。 “说话就好好说话,搞什么色诱?”陆夭闭上眼睛,人为隔绝诱惑,“让我说?我要是知道还问你?”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宁王委屈脸,“真没想到你是这种过河拆桥用完就扔的人。” 陆夭努力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好像吃了两碗乳酪,再多的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桂花乳酪比蜜豆的好吃,回头得想办法去薛府要个方子。” 宁王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合着你闭目养神想了半天,就想起了吃乳酪?” “问题是我实在记不起来关于你的部分啊?”陆夭疑窦丛生,上下打量宁王,“看着是有点像被蹂躏的样子,但我醉成那样,真的还能干什么吗?” 宁王腹诽,宿醉逻辑还这么清楚,合理吗? “不信你去问孙嬷嬷,昨天是不是你把我衣服扒了,还抓着不肯让我走。” 陆夭心说我哪有这么大脸,夫妻关起门这点儿事儿,我还去问人家孙嬷嬷。 “就按你说的,衣服我也扒了,人我也欺负了,你想怎么样?” 陆夭豪情万丈,宁王反倒无言以对。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外面孙嬷嬷恭恭敬敬敲了两下门。 “王妃,宫里派人来接,说皇上请您去一趟?” 床上的两人大眼瞪大眼,对彼此眼中都读到了难以置信。 “请我?还派人来接?”陆夭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结果牵动全身,感觉愈发头晕。 “没错,皇上派了御用马车来。” 御用马车?那是薛老太君进宫才有的待遇啊。 宁王忽然有一股绿云压顶的感觉。 “能不去吗?”宁王难得软了腔调。 “乖,我去去就回。”陆夭安抚式地口头敷衍,“这次铁定回来陪你用晚膳。” 陆夭跟着马车轻车熟路进了宫,下车之后,皇帝宫中的周总管亲自迎出来,态度十分恭敬。 “王妃稍等片刻,兵部尚书有急报,估计还要一会儿。”说毕让宫女依次端上茶点,“皇上怕您等得不耐烦,特意准备了榛子酥和栗子饼,您先喝茶歇歇。” 陆夭知道启献帝本质上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帝王,应该不会是故意把自己晾在这儿,否则也不必让人特意准备了茶水茶点,于是便不客气,当即坐下吃起来。 “兵部尚书有急事么?”陆夭咬了口榛子酥,她宿醉没胃口,这个甜度倒是刚刚好。 “奴才也不知道,听说好像是因为什么战马的事情。” 陆夭心里一动,前世兵部曾经出了件大事,所有从番邦买入的战马,一夕之间都上吐下泻,病到动不了。 启献帝急得不行,召集了宫里的御医去逐一检查,没有发现任何中毒迹象。 战马接二连三虚弱下去,根本不能上战场,最后还是民间一个老兽医送了个偏方,其实就是水土不服的问题。 仔细回忆一下,出事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薛老太君寿诞前后。 陆夭猛地站起身,径直就往正殿里走。 周总管急坏了,连滚带爬地追过去。 “王妃,您不能进去,这是死罪啊。” 正殿内,启献帝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 “一千匹战马,病得一个都起不来了,你才来报!”说毕将奏折狠狠砸在对方头上,五大三粗的兵部尚书愣是没敢去捡。 “皇上恕罪,实在是这次起病太急了,根本没有给微臣缓冲时间。”兵部尚书擦擦头上的汗,战战兢兢地回禀,“五日前,这批战马从大宛拉过来,本来膘肥体壮,什么事情也没有。可就在昨天,陆续出现腹泻、虚弱、不肯进食的情况,一晚上就倒下了几百匹。” “找兽医看过了没有?是不是中毒?” “看过了,兽医说一切正常,没有中毒迹象。” “那是不是马瘟?” 启献帝记得前朝曾经有一次马瘟,感染了数百头牲畜,最后连耕地的牛都不能幸免,但这种瘟疫已经绝迹很多年了。 “下官无能,判断不出来是不是瘟疫,所以一早牵了匹病马去太医院。两位医正都说,不像瘟疫。”兵部尚书偷眼看启献帝,“所以这才来请您的示下,要怎么办?” 启献帝一把火直冲天灵盖,合着你想了一圈办法,都搞不定了才来找我,我堂堂一国皇帝是给你收拾烂摊子呗? “让我解决?那要你何用?”启献帝一挥袖子,“限你三日之内把这件事解决,不然就去把官印交给兵部侍郎,自己回家养老!” 兵部尚书苦着脸,这不是难为人吗?御医都没办法的事,你让我怎么解决。 君臣二人正互相腹诽吐槽着,陆夭推门而入。 启献帝正没好气。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准备的茶水点心这么快就吃完了?你属饕餮的吗?” 陆夭看一眼跪在地上愁眉不展的兵部尚书,再看看满地碎成纸片的奏折,心下有了大概。 “东西没吃完,是我为陛下分忧心切,所以才贸然闯进来了。” “后宫不得妄议朝政,你去外面等着,让她们再给你拿些点心。”启献帝揉了揉发疼的额头,但态度还算和蔼。 “我斗胆问一句,是因为战马生病的事情吗?”陆夭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恕我直言,这事儿真怪不着徐尚书。” 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恨不得就地给她磕俩响头,宁王妃是明白人啊! “那以你的意思,怪不着他,难道要怪朕?”启献帝吹胡子瞪眼。 “我可没这么说啊。”陆夭小声嘀咕,“哪有人上赶着捡骂的。” 启献帝耳聪目明,当即问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陆夭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刻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我说不就是给马看病吗?我能解决。” 话音刚落,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你想清楚再说,这是马,不是人。”启献帝半信半疑,“夸下海口最后要是治不好,朕可是要按欺君之罪处罚你的!” 陆夭想了想。 “这样,我现在说能治,您也不信,徐尚书不是拉来了一匹病马么?我去看看。” 启献帝想想觉得有道理,当即让人把马拉到后殿门口。 陆夭上前仔细观察,见马儿身形消瘦,但眼神明亮,确实不是中毒的征兆。 她探指摸向马儿的动脉,跳跃有力,也没问题,心下愈发有底。 “这个我能治,请陛下借我小厨房熬药。” 启献帝皱眉不解:“你去太医院熬就是了,朕让他们给你打下手。” “那不行!同行是冤家。”陆夭狡黠笑笑,“这份功劳,我要自己领。” \u0003\u0003\u0003 第96章 王妃接了笔大单 启献帝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把陆夭带到太医院去选药材。 结果她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去了珍稀药材库,还把门锁上,不让任何人进去。 几位御医面面相觑,互相发问。 “王妃之前来过吗?怎么路这么熟?” “还有就是,为什么不让我们跟呢?我们可以给她当向导啊。” 最后众人得出个结论,高人通常都有怪癖。 而这位众人口中有怪癖的高人此刻正在药材库里快乐地翻找着,就像老鼠掉进米缸一样。 “难怪人家都说,天下宝藏皆出皇宫,看看这五裂黄连,全须全影儿。再看看这肉苁蓉,比我脸还大。”陆夭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袋子里猛装,“贼不走空,我可不能白来一趟,装回去填充私库。” 一干御医在外面等了半天,就见陆夭背着个半人高的袋子,步履艰难地走出来了。 王医正跟她相熟,见状纳闷道。 “治匹马而已,需要这么多药材吗?”这一大袋子别说是熬药喝,就是泡澡都够了。 陆夭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 “没听人家兵部尚书说了吗?一千匹战马,难道你还一碗一碗熬药?当然是一大桶药材倒下去直接熬啊。”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果然还是王妃经验丰富啊。 陆夭眼珠一转,假装突然想起来什么。 “哎呀,还有两味寻常药材忘了找,哪位带我去一趟你们平时的常用药材库。” 王医正占了地理位置优势,当下领着陆夭往旁边走。结果到了药库,宁王妃快速闪入关门,差点把老头儿鼻子给拍歪了。 “我能让你们看见我拿什么才怪呢!”陆夭得意洋洋地小声道,然后开始翻检药材。 那匹战马显然只是水土不服,治起来并不难,她挑了苍术、香附、川芎、神曲、栀子等等,单独包成一个小包然后走出去。 “找个小厨房,我亲自盯着熬药。”陆夭毫不见外地指挥着,“然后把这一大包,送到宁王府去。” 御医们都傻眼了,合着您这么半天,是中饱私囊啊。 给自己家的这么一大包,给马熬药就那么一点点,不合适? 陆夭理直气壮,我这么辛苦,不得拿点诊金啊,天底下谁不给钱光干活儿啊,我又不像你们领俸禄。 御医们不敢跟王妃对着干,只得找人把药材给她送回府去。 陆夭自己找了个小厨房,关起门熬药,半个时辰后就端着碗药出来了。 一群御医屁颠屁颠跟着,看她给病马喂了药。 等候多时的周总管赔笑道。 “这样是就可以了吗?” “一个时辰之后就差不多了。”陆夭忍住伸懒腰的冲动,“明天我再来看看。” 周总管眼疾手快拦住这就要走的陆夭。 “王妃留步,皇上让您留下用膳。” 陆夭这才想起启献帝一早找她肯定有事,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给马看病这事儿给搅合了。 跟着周总管匆匆赶回到正殿,才发现启献帝已经换了常服,桌上放好餐具,正准备上菜。 见她来了,皇帝眼睛一眯。 “哟,这不是咱们宁王妃吗?摆谱都摆到朕面前了。” 陆夭一听简直无语,不是你让我去给马看病的吗? 转念一想,哦,是我自告奋勇要去的。 “这不是熬药费时,耽搁了嘛。”说毕轻车熟路坐在皇帝对面,“等着我上菜?” 启献帝恨不得把那一杯茶都泼她脸上,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太医院那么多御医,朕就不信,还没有一个能熬药的?” “大家都能啊。”陆夭耸耸肩,“问题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用的什么药,所以只能自己盯着。” 启献帝张口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 “那马治好了?” “您当时上次您吃的那种药呢?立竿见影。”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约而同回想起之前那个尴尬又不失味道的画面,当即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您让周总管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启献帝没有立刻回答,而且吩咐御膳房摆膳,陆夭心里有些发毛。 “您还是先说,咱们再吃,毕竟吃人嘴短,我怕万一等会您说的事儿我办不到,也不能把饭菜吐出来不是?” 饶是启献帝已经习惯她的语出惊人,还是不能免俗地被恶心到了。 “给王妃上一碗酥酪,要糖桂花的。” 陆夭眉心一动,看向启献帝。 “您想问我关于薛老太君的事情?”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点破。 “外祖母的病如何?你有几成把握能治?” “五成。”陆夭耸耸肩,“老太君年纪不小了,恢复起来比较慢。” 说到这儿,她忽然警惕起来。 “陛下是想让我对她老人家动手脚?”仔细回想前世,似乎并没听说启献帝跟薛老太君有什么龃龉,“不好,她到底是你外祖母啊!” “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启献帝放下筷子,脸上看不出神情,但话里却带着五分不悦。 陆夭也惶惶然放下筷子,反省自己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中间只隔着一张饭桌,安静得彼此呼吸可闻。 尤其是殿中人悉数退出去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兜头袭来。 最后还是启献帝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尽全力治,缺什么,来宫里拿。” 陆夭斟酌了一下措辞,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您更希望老太君能治好,还是不能?” 启献帝幽幽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朕的外祖母,当初若没有她鼎力相助,今天朕也坐不上这个位子。” 陆夭有点后悔开了这个话题,一旦帝王开始对你推心置腹,就意味着随时有性命之忧。 为了明哲保身,她主动岔开话题。 “今天这个鱼看着不错啊。” 孰料启献帝却并不接话茬儿,他看向窗外,半天才叹了句。 “老三是不错,可就因为他有能力,到哪儿都能活。而太子却只有登上这个位置,才能自保啊。” “可您想过吗?就算王爷不争,太子继位后会放过我们吗?”陆夭看着面前那条鱼,并不直视皇帝,“有时候,争,其实是为了自保。” 启献帝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想了想。 “你跟老三要是愿意退居洛城,朕下道旨意,保你们百年无忧,如何?” “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在的时候可以,您百年之后呢?”陆夭苦笑了下,“太子夫妇都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 若是换个普通人,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启献帝早把人拖下去治罪了,可他知道陆夭说的是事实。 二人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就在此时,周总管脚步匆匆进来,尖着嗓子跪地禀报。 “皇上,大喜,那马它好了!” 启献帝可找着一个发泄借口,当即沉了脸。 “胡说八道,这算什么大喜,皇室有人开枝散叶才算喜呢!” 陆夭兴奋起身,问道。 “这么快就没事了吗?” “可不是呢!”周总管喜滋滋回禀,仿佛治好的不是马,而是他亲戚,“徐尚书在马厩激动得都快哭啦,您去瞅瞅。” 陆夭顾不上启献帝和还没动筷子的御膳,三步两步跑到马厩,只见刚刚还病恹恹的马已经开始吃黑豆草料了。 兵部尚书一扫之前的颓唐,恨不得扑过来握住陆夭的手。 “王妃真是医仙下凡啊,御医都束手无策,你愣是把它治好了。” 陆夭腹诽,这带兵打仗的人就是不会说话,夸她就夸她,非要踩一捧一。 对方丝毫没有看出她表情不虞,搓着手巴巴儿地问道。 “您看那方子什么时候能给我,我好去让他们熬好了,抓紧给剩下的马喝啊。” “徐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说帮你救一匹。”陆夭狡黠地笑笑,“可没说帮你救一群。”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97章 皇帝的竹杠她也敢敲 一个缠丝玛瑙碟子在地上摔得粉粉碎。 “什么,她敢找你要钱?”启献帝显然被气得不轻,都激动破音了。 兵部尚书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王妃,王妃她是这么说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药方。” “把她给我叫进来。” “王妃去七殿下那边了,她说……”周总管回禀,他想了想陆夭临走前留的话,又有些欲言又止。 “说!” “王妃说,您什么时候想好了交钱,什么时候去叫她就行,她晚膳之前都不会走。” 又一个缠丝玛瑙碟子被摔碎。 周总管心里叹息一声:也好,碎一对儿还能做个伴。 启献帝脸色铁青,他在位十几年,还没有哪个人敢这么威胁过他,偏生他又不能不妥协,不光是因为战马。 “去,把她给我从小七那边叫过来。” 周总管应声而去。 陆夭正在听音阁给谢文茵为第二天的相亲出谋划策。 “约了哪里相看?” “还能是哪儿,北亭呗。” 北亭是都城最为出名的贵族相看地,一般男女双方带着媒人都约在这儿见面,两方要是都看对眼,就交换名帖,询问生辰,占卜吉凶,顺利的话,三年抱俩。 “那你自己去?” “当然是你跟我去啊。”谢文茵从床上起来,“日后我养面首跟你分享,所以明日去见丑男你也得跟我分担。” 陆夭对分享面首没什么兴趣,但出于义气,她还是很痛快地一口答应了。 “用不用去我铺子里拿两套新衣服?” 听到新衣服,谢文茵眼睛亮了亮,但一想要见的人,就立刻偃旗息鼓了。 “算了,见那种人随便穿一套也就算了,又没打算抱着能成的希望。” “别啊,万一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才俊呢?不得给人留个好印象?” 谢文茵仔细回想了一下相看对象他爹那张脸,觉得儿子大概率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于是越想越心烦,噌地一下从床上起来。 “咱们出去逛街,不拿衣服也去逛逛,在宫里太憋闷了。” “我还不能走。”陆夭坐在原地不肯动,“等下皇上要给我送钱来,我得等着收。” 谢文茵睁大眼睛,怀疑她三嫂在说胡话。 “你没事儿?皇上给你送钱?你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 陆夭丝毫不以为意。 “要不要打个赌?你赢了,我铺子里东西你随便挑。要是我赢了,你明天听我的。” 谢文茵迅速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就算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当即一口答应。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周总管那把尖细的嗓子响起来。 “宁王妃在这儿吗?皇上有请。” 谢文茵瞠目结舌。 “你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 陆夭得意地笑笑:“就刚刚。” 启献帝坐在正殿的宝座上,下面跪着的兵部尚书大气不敢出。 “这事儿都怪你,要不是你没把马照顾好,朕怎么会被宁王妃坑这么一笔?”启献帝越想越气,“等下她开价,就从你兵部的经费里扣。” 徐尚书愁眉苦脸,他那个部门算不得肥缺,每年光是贴补将士就一大笔钱,根本剩不下来什么。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宁王妃手下留情。 陆夭很快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见表情迥异的君臣俩。 “不知皇上传召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陆夭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还得跟七殿下去逛街呢。” 启献帝压住满腹火气。 “你不是有笔买卖要跟徐尚书谈吗?那就谈。” 跟徐尚书谈? 陆夭眼神一转,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这是给她机会发笔小财啊,那就没什么客气的必要了。 “徐大人,您看,一匹大宛名驹买回来是千两银子,要是死了,这一千两可就白搭了,您说是?”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所以每匹马我收1两银子诊金,不过分。” 何止不过分,简直是白菜价好! 徐尚书一天之内第二次兴起要给陆夭磕头的冲动,好在他忍住了。 “王妃人美心善,就按您说的,一匹马一两银子,这一千匹马就是一千两,我现在就能给您银票。”徐尚书是个实在人,说着就从鞋底夹层里往外掏钱。 陆夭暗暗记下他藏钱的位置,准备回去转告尚书夫人。 “等下,我话还没说完。” 眼看徐尚书就要把带着脚臭味儿的银票递过来,陆夭赶紧出言阻止。 见自己的臣子愣在当场,启献帝心里冷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果然还有后招。 “王妃还想说什么?”徐尚书腹诽,可别坐地起价,我存点私房钱也不容易,还不知道官家给不给报销呢! “想跟您谈笔买卖。”陆夭眨着大眼睛,笑意盈盈看向徐尚书,“兵部每年都要给将士和马匹置办药材?” 徐尚书点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 “我想跟徐尚书商量商量,从今年起,我来做药材供应商。” 大楚有固定的皇商,那些人都是多年跟皇室合作关系,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半个朝中人,陆夭此举无疑是跟人抢饭吃。 徐尚书虽然耿直,但也是官场老油条,原来的供应商可是没少给他回扣,不然他哪能攒下小金库? “这个本官做不了主,药材供应是大事,关系到将士们的安全,还得从长计议。” 陆夭见他打官腔,明显是想推脱,当即不再客气。 “从长计议无非是货比三家,我能提出比原供应商更优厚的条件。”她看一眼启献帝,发现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行军途中药材不好携带,我能帮忙加工成药丸。” 徐尚书有些愣怔,宁王妃好犀利,不但一眼就看穿他的打算,还把后路给堵死了。 “加工费怎么算?”他还想做垂死挣扎。 “不收钱。”陆夭笑容甜润,“算我给咱们大楚将士的福利。” 话说到这儿,如果再拒绝那就是有猫腻了。 徐尚书忍痛咬牙点点头,他仿佛看到银票们长着小翅膀,从鞋底一张一张飞走。 陆夭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于是大方地一挥手。 “这一千两银票,就算答谢徐尚书照顾我这笔生意,给您免了。” 徐尚书眼前一亮,王妃真会做人啊,虽然断了他财路,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刚想道谢,启献帝开了口。 “你们就这么当着朕的面,搞小动作?” 陆夭无畏无惧。 “您手底下哪个皇商跟官员打交道,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您不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嘛。”她表情带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这买卖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徐尚书都首肯了,您要是截胡可不合适啊。” 启献帝怔了下,差点忘记这位宁王妃是出身天下第一皇商王家。 他摆摆手,决定睁一眼闭一眼。 陆夭趁热打铁,从旁边的书案上拿来笔墨,当即写了文书,自己签字画押。 徐尚书见启献帝不反对,也按了手印。 陆夭拿着文书,心下满意,兵部每年需要的药材不少,这是笔大买卖。况且跟这个部门搞好关系,日后对宁王有益无害。 想到这儿,她决定锦上添花,于是从自己那个百宝箱一样的袋子里翻了半天,掏出个极小的瓷瓶子递给兵部尚书。 启献帝一看急了。 “差不多得了啊,你还敢当着朕的面送贿赂!” “这是给徐夫人的玉肌膏,我亲手做的,睡前涂一次,第二天容光焕发。”陆夭耸耸肩,“徐尚书帮忙捎回去给尊夫人。” 徐尚书大喜,他早就听夫人念叨,宁王妃手作的护肤品有多难买,如今人家亲自送了一瓶,这拿回去是要领赏的节奏啊。 兵部尚书带着瓷瓶和文书美滋滋地走了。 陆夭也刚要走,就听身后传来启献帝阴测测的声音。 “人家的香膏你记着,那答应给朕的药呢?” 陆夭心下一惊,糟糕,大意了。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98章 我的场子你也敢砸? 最后在启献帝的胡搅蛮缠耍无赖下,陆夭承诺再多送十颗药丸,这才算脱身。 从皇宫正殿出来,她上了车,准备去趟薛家,本来今天要去给老太君看诊的,结果耽误了。 一进薛家,就感受到整个府邸弥漫着愁云惨雾的气息,陆夭心下一凛,是老太君出事了? 她三步并两步跑到后堂,发现薛老太君面色红润,正坐在床上让老嬷嬷梳头。 陆夭松了口气。 “老太君觉得今日如何?” “胃口好多了,早晨喝了大半碗粥,还吃了半个银丝卷。”薛老太君见她来,喜不自禁,吩咐下人,“去给王妃做一碗糖桂花酥酪,跟我的午膳一起送来。” 陆夭心头微暖,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有人予你一份暖,能驱走心中十分寒。 她坐下把脉,然后熟练地打开药包,给老太君施针。 “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外面仆妇一个个都谨言慎行的,是出了什么事吗?”她状极无意地拉家常。 “老大把伺候玉茹的丫头们都打发了。”薛老太君换了个姿势躺着,“府里现在人人自危。” 薛玉茹年纪也不小了,薛爵爷自然不可能把她揍一顿,只能从身边人下手,杀鸡儆猴,也顺便断了她的臂膀。 薛老太君见陆夭低头不语,好奇问道。 “怎么不说话?” 陆夭闻言抬头笑笑:“这是薛府的家事,我不便置喙。” 薛老太君暗暗赞许她的懂事和识大体,明明知道薛玉茹针对她,却不肯背后论人是非。 午膳端过来,薛老太君招呼陆夭一起用餐,一老一小边聊边吃,陆夭为了让老太太多吃些,特意讲笑话逗闷子,两人倒也用了不少。 饭后老太君有小睡的习惯,陆夭收了针就告辞走了。 孰料下午的时候,老人家却无端腹痛、呕吐,而且到最后连站都站不稳了。 薛府的府医很快匆匆赶到,把脉之后说薛老太君有中毒迹象,于是赶快熬解毒汤,但一连两碗灌下去,依然不起作用。 薛爵爷慌了神,连忙叫人去王府请陆夭,可是去的人却扑了个空。 而另一头,陆夭在回府途中被点绛坊的大掌柜紧急拦住,说无忧居有人砸场子,她闻言吃了一惊。 整个都城,几乎没人不知道那家店老板是她,那就说明,砸场子的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跟着掌柜的匆匆赶回店里,只见店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泼洒的草药和药粉药丸,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都是看热闹的人。 陆夭眼神冷厉看向始作俑者,一个眼生的年轻姑娘,从来没见过。 对方看见她来了,立刻撒起泼来。 “我姐姐用了你们店里的软香膏,脸上起红疹不说,而且呼吸不畅,大夫来看了,说那药里居然有乌头!”她指着陆夭的脸,“今天你要不能给个说法,我就把你店砸了。” “你不是已经砸了吗?”陆夭冷哼一声,吩咐掌柜道,“去报官,把皇城司的人也叫来。” 闹事的姑娘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不顾念王妃身份,居然敢去报官。 “报就报,怕你不成?”对方虽然还嘴硬,但气势明显弱下去。 陆夭上下打量她,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她的顾客,出入无忧居的非富即贵,这姑娘压根不在她熟识的范围内。 “你说令姐用了我的软香膏出了问题?敢问令姐府上是哪家?” “怎么?你还想去报复?别以为自己是王妃就了不起!” “我总得知道,东西是不是我铺子里出去的,才能负责?”陆夭冷笑,“别什么阿猫阿狗随便捡了瓶药,就说是我这里的,这屎盆子也扣得太容易了?” “这个药膏,你敢说不是你们无忧居的?” 陆夭接过去看了看,确实是她铺子里的瓶子。 “你刚才说,令姐呼吸困难,大夫诊断是中了乌头的毒,你确定吗?”陆夭眼神灼灼地看向她。 “千真万确!”对方言之凿凿,“大夫说,这东西一点就能让人窒息,多了会送命的。” 陆夭点点头,并不回答,而是反问掌柜。 “咱们这瓶软香膏,卖多少银子?” 大掌柜恭恭敬敬地回答。 “一瓶五十两。” 陆夭又问。 “那乌头这种药材,在咱们无忧居什么价格?” “每一钱要千两银子,而且不是随时有货。”掌柜的依然如实回答。 陆夭看向那位姑娘。 “也就是说,我把一钱要千两银子的贵重毒药,掺在五十两一瓶的药膏里卖给你姐姐?” 那姑娘一下子语塞起来。 围观群众有人听明白了意思,跟着打抱不平。 “就是,好没道理,人家王妃跟你姐姐无冤无仇,干嘛花这么多钱去害她?” “说得没错,一千两银子一钱,药里掺的至少有一分,就是一百两,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 百姓们纷纷质疑,那姑娘明显开始紧张起来。 陆夭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我记得软香膏每月只做一百瓶。”她回头看向掌柜的,“去把名单拿来,查查这瓶到底是卖给谁了。” 那姑娘一听有名单可查,立刻慌了,结结巴巴回复。 “我姐姐那瓶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府上是做什么的?”陆夭咄咄逼人,就像是在当庭审讯。 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宁王妃果然适合做断案这一行。”话音未落,就见司寇穿着便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陆夭愣怔了一下。 “不过是件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怎么还惊动了司大人呢?” “路过,听说王妃这里出了点乱子,所以来看看。”司寇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陆夭想起谢文茵要相亲的事情,于是说道。 “刚好有点事要找司大人,不忙的话,劳烦等一会儿,我处理完这点小事,有话跟您说。” 司寇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陆夭转过头看向那姑娘。 “你是自己招了是谁派你来的,还是等下皇城司的人来了,去过堂受刑之后再招?” “我……我是受害人,招什么招?” 陆夭冷了脸色。 “去把记账单子拿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背后捣鬼。” 大掌柜的依言去拿,片刻之后就回来了,他根据瓶子上的编号迅速查找,最后回禀道。 “大小姐,这瓶子的编号是假的,每个月咱们都有废瓶直接扔掉,这个是没装过东西的。” 围观众人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你买通店里人,拿了我们废弃的瓶子,去装了相仿的香膏,然后拿来铺子闹事,是这样吗?”陆夭上前一步,压迫感十足,“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你自己策划的,还是有别人指使?” 那姑娘讷讷答不出来,突然她瞅准空子往人堆里一扎,准备溜之大吉。 陆夭没料到还有这一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跑到门外了。 只见司寇几个起落,从人群头顶掠过去,直接挡住了那姑娘的去路,对方惯性使然没刹住,直接摔倒在地。 整个过程,司寇都没碰到对方半片衣角。 热心围观群众立刻上来把人抓住,这时候皇城司也赶到了。 “这有个讹诈碰瓷儿的,带回去问问。”陆夭颐指气使,一副得胜者姿态,“务必问出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皇城司的人见司寇也在,连忙毕恭毕敬请安。 “按宁王妃说的去做,如果幕后主使背景太硬,就送到我大理寺去。” 一群人散去,司寇缓步走到陆夭面前。 “王妃想跟我说什么?” 陆夭话还未出口,就听身后一个带点怒气的声音。 “难怪大家满世界都找不着你,原来在这儿跟别的男人聊天。” 第99章 王妃遇刺涉险 陆夭闻言回头,但见宁王一脸嘲讽站在不远处,像个查岗的丈夫。 “不是一早就去了宫里吗?出宫之后为什么不直接回府?” “从宫里出来去了趟薛家,给老太君施了针。”陆夭想到自己从兵部赚了笔大钱,刚想炫耀,“你知道吗?我今天跟徐尚书……” 话没说完,就被宁王打断。 “施针之后你不回家,就是为了跑来见他?” 陆夭被这番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冲着他眼神方向看去,发现司寇也是面色不善。她知道宁王不喜欢这个人,但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谢知蕴,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一旁被波及的另一位当事人开口了,“你不信我无所谓,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知道是我明媒正娶夫人你还几次三番来接近是什么意思呢?”宁王周身都散发着戾气,“当年做逃兵背叛我一次就算了,现在还想来第二次?” 向来表情不动如山的司寇眼神有些许波动,但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陆夭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转过头,冷着脸就往马车方向走,却被宁王一把拉住手腕。 “放手!”陆夭的声音比脸色更冷。 此时大掌柜匆匆跑出来。 “大小姐,铺子今日就停业,砸成那样,收拾好也得需要些时辰。” 陆夭疲惫地掐掐眉心,点点头。 “给铺子里受惊吓的伙计,一人补二两银子,压压惊,再给放天假。” 宁王此时才听出不对劲来,低头问道。 “有人来闹事?” 陆夭用力甩开他的手:“跟你没关系。” 大掌柜本来想劝解两句,但看宁王那个气场,实在不敢贸然插话。 “把铺子收拾好回我一趟。”陆夭面无表情地吩咐掌柜,“还有查查,那个废弃的瓶子到底是怎么到她手里的,敢算计我,就得有本事承担后果。” 大掌柜连连点头。 “皇城司那边也去施加点压力,别让人死了,务必问出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皇城司那边我去。”司寇淡淡接口,“我也算赶上了,举手之劳。” 陆夭露出个浅笑。 “好啊,那就不跟司大人客气了。但我不好白白使唤朝廷命官,送你个消息作为回报,公主明天北亭相亲。”她故意停顿了下,决定夸张一下,“据说是御史家的小儿子,少年有成。” 司寇的眼神动了动。 “多谢告知。”说毕转身走了。 宁王就是再愚钝,也听出了个大概意思。 “你被人算计了?”他话里带着冰渣子,“谁干的?” 大掌柜在一边暗暗着急,要知道是谁干的,还用去查么!这位王爷姑爷长得是真没话说,但也太不会哄老婆了。 “王爷,您看大小姐忙了大半天还没吃饭。”大掌柜试探着给宁王打眼色,“是不是先带她回府吃点什么?” 宁王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还没吃?外祖那边没有留饭吗?” 大掌柜急得恨不得跺脚,人家留饭是人家的,你带着去吃点什么,不是可以缓和气氛嘛。 陆夭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了。 “我吃没吃,关你屁事!”说着大踏步走了。 就在此时,远处王管家跌跌撞撞跑过来。 “王妃,王妃不好了!”他在陆夭面前停下,气还没喘匀就急急开口,“薛家派人来,说老太君不行了。” 陆夭浑身一震。 “怎么会?我中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您走之后,老太君上吐下泻,府医说是中了毒,两副解毒汤下去,还是不见效。”王管家面色惶急,“那边派人去府里找您,扑了个空,刚刚又送信来了。” 陆夭没等他把话说完,径直跳到马车上,连等也没有等宁王,车子就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她脑子飞速转着,怎么会这样? 她离开的时候老太君脉象平和,而且午睡这点功夫应该就是想下毒也没有时间。 那问题就出在午膳,但她们午膳明明吃了一样的东西。若是有人下毒,她肯定能尝出来才对。就算退一步讲她忽略了,一样的饭菜,她应该也有不适感才对啊。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迅速划破空气而至,嗖地一声,几乎是贴着她耳边擦过。 “有刺客!”外面赶车的王管家高声示警,“王妃小心。” 陆夭惊出一身冷汗,有人要杀她! 接着是兵器相接的碰撞声。 陆夭脑中电光火石闪过零星念头,今日铺子被人栽赃、老太君中毒,还有自己遇刺,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她突然彻底醒悟过来。 对方是想一石二鸟,将老太君中毒的事情嫁祸给她,所以利用陌生人去铺子闹事,就是为了拖出她的脚步,大概是没想到皇城司来的及时,所以只能派出刺客埋伏,在她去薛家的必经之路上刺杀她。 幕后主使看来是想老太君死,但不敢直接下手将其一击毙命,刚好老太君本身就患了绝症,原本只要等着就行。 偏生半路杀出一个她,信誓旦旦要给老太君治病,所以对方慌了,才设下这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好缜密的心思。 难怪她从今日到铺子里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原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陆夭凝神屏气,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刺客人不多,但是有人在暗处放箭,按照都城巡兵响应的速度,要不了多久皇城司就会派人来援救。 除非对方收买了皇城司的人,陆夭心里一凛,虽然不愿承认,但此时此刻指望宁王显然更靠谱一些。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马儿千万别被射中,这样一直跑,至少能拖到援兵到来。 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得马儿一声惨烈嘶吼,车子失去重心,猛地向前冲去。 陆夭拼命稳住身形,但还是被惯性甩到了车外,一支箭急速飞来,没入她的手臂,尖锐痛感迅速传遍全身,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王管家吓坏了,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 “王妃没事,快躲进去。” 陆夭这才发现,有个暗卫正在跟刺客以一敌三,原来宁王一直都在派人暗中保护她吗? 来不及细想,第二支箭已经破空而至,陆夭急急躲到车厢侧边,那支箭入木三分,明显是想要她的命。 前世被挂在城墙上一箭穿心的画面袭来,陆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强迫自己冷静,伸手摸索着荷包,仍在腰上,心里踏实了点。 手臂上的箭杆还在,她必须把箭头拔掉才能用药,但快速失血让她体温下降,手甚至有些抓不稳箭。 宁王派给她的暗卫显然功夫不错,以一敌三很快占了上风。然而就在此时,从另外一个方向突然有支冷箭飞出。 街市灯火亮如白昼,陆夭眼睁睁地看着那箭朝着自己飞过来,却动不了分毫,她认命闭上眼睛,等待致命一击。 箭矢刺入硬物的声音传来,陆夭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疼痛,她睁开眼,发现宁王挡在她前面,那枚羽箭生生被弹开,扎在马车侧壁。 陆夭绷着的那根弦陡然放松,手臂上的血流速慢了,她还是觉得很痛。 “你怎么样?”宁王小心翼翼揽住她未受伤的那侧肩膀,“还能撑吗?” 陆夭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强迫自己别倒下去。 “掉头!回府!把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给我叫过来!”宁王方寸大乱地喊着。 “不行!不能回府。”陆夭额头沁出汗来,“帮我把箭拔出来!” 宁王惊讶地看着她:“你疯了吗?” “我若是回府,就是中了他们的计!”陆夭从荷包里摸出金疮药粉,“给我拔箭,然后去薛府。”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向宁王。 “我不能让幕后黑手得逞!薛老太君的命,我救定了。” 第100章 带伤救人 高光时刻 宁王以往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没见过血肉横飞的场面,他甚至徒手给自己处理过箭伤。 但面对陆夭这个要求,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你快点,等下我血就流干了。”陆夭强撑着,还在跟他开玩笑,“你手比我快,只要箭拔出来,撒上金疮药,就可以止血了。” 宁王闻言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于是单手封住她几个大穴,固定住肩膀,极其快速地将箭拔了出来。血液飞溅,陆夭的身子软软瘫倒在他怀里,那一刻他甚至以为她会死。 好在陆夭极其坚强,也许是封了几个大穴起到了一些止疼作用,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的时候,她没感觉到太多的痛感。 那药果然有奇效,片刻之后,伤口就开始麻木。 不对,金疮药不该是这种感觉,陆夭凭借前世对毒药敏锐的感觉,发现这箭里被混了毒。饶是她这样的用毒高手,竟然一时半刻都分辨不出来是哪种毒药。 她心底一沉,表情也跟着难看起来。 宁王一直在观察她,见她表情变了,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 “有什么不对劲吗?” 陆夭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因为失血显得过分干涸,说不出的狼狈,却还一副强撑的表情。 “有点疼而已。” 宁王觉得自己快疯掉了,陆夭在无忧居跳上马车先走一步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点赌气的,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担心,这才跳上马来追她。 没想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她浴血倒在马车上,而一支箭正飞向她心口。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慌,也无比痛恨自己,如果能早来一点,这些人根本不会有机会伤到她。 “我还能做点什么?”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将斗篷披在陆夭没受伤的这侧身体上。 “趁我还没晕倒,尽快去薛府。”陆夭强自给自己塞了一粒百解丹,不管是什么毒,都能先撑个把时辰。 “不行,你都自身难保了。”宁王一口拒绝,“需要什么药,你开出来,我让人送过去。” “我没有亲眼看到老太君,判断不出来是什么毒。”大量说话让陆夭有些气喘,“对方摆明了想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所以就是死,我也得去。” 宁王咬牙,带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临走前,他吩咐王管家。 “把人带回王府,务必让他们活着。”他句句带狠,仿佛又让陆夭看到当年那个冷血战神,“我要让他们后悔来这个世上。” 考虑到她手臂有伤,宁王亲自驾车。 到了薛府,他一把将人抄起来,直接抱进去。 进了内堂,先碰到等在门口急得来回踱步的薛爵爷,对方见状明显一愣。 “这是怎么了?” “路上遇到刺客了。”宁王简明扼要交代着。 薛爵爷原本还在因为陆夭迟迟不来而生气,得知是路上被人绊住脚才耽搁的,当即大怒,竟然有人敢对薛家的人动手。 “人抓住了吗?” 宁王边走边点头。 陆夭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感觉脚下这条路怎么这么长,为什么还没到薛老太君的卧室? 好在这时候,宁王把她放下来了。 守在老太君床前的薛夫人一见满身是血的陆夭,眼里也是挡不住的错愕,陆夭把这一瞬间的反应看在眼里。 这种下意识的惊讶应该不是装出来的,如果是,只能说薛夫人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 薛老太君已经人事不省了,陆夭探指搭脉,发现脉象混乱,倒不像是全然的中毒。 “派人去查过老太君的午膳了吗?”她努力让自己中气显得足一些。 “查过了,一切如常,府医说在上面没有找出任何毒物。”薛夫人闪身,让下人把老太君吃剩的午膳拿上来。 陆夭细细查验,发现确实没有问题,正在佣人要端走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对方。 “等一下。”她用筷子夹起一块金包银,“这里面是猪肉?” “回禀王妃,是猪肉。” 这猪肉颜色焦黄,显然不是新鲜肉。 “去厨房查查,这批肉是不是不新鲜。” “不新鲜也不会导致中毒?”薛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寻常人是不会,我们吃了一样的午膳。”陆夭忍着手臂渐渐弥漫开的疼痛,解释道。“但老太君的病症本身就脾胃虚弱,这一点肉足以让她上吐下泻,导致虚脱。” “可府医明明说,老太君是中毒啊。”薛爵爷大惑不解,“这府医在府上也有二十来年了,医术很是不错。” 陆夭心底微微冷笑,二十来年又如何,不过是银货两讫的主仆,被收买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我来之前,老太君还吃过什么药?” “喝了两碗解毒剂。”有下人把剩的药渣端过来。 陆夭皱眉,明明没用中毒,喝的哪门子解毒剂? 她端起药渣闻了闻,又伸出舌尖尝了下,当即沉下脸。 “把府医叫来!” 薛爵爷也慌了神:“莫不是这解毒剂有问题?” “药本身没问题,但这里面好几味药都是加重肠胃负担的,对老太君目前的情况无异于雪上加霜。”陆夭担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本就上吐下泻,再吃了这些药,自然是病上加病。” 她从床边条案拿过笔墨,所幸伤的是左手,还能勉强用右手写字,撑着写了张方子。 “让丫鬟拿到这边小厨房来熬,我亲自盯着。” 薛爵爷急急派人去办,他回过头,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陆夭。 只见她手臂有明显的血洞,整个人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形容的确狼狈,心下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 “王妃实在没有必要强撑着过来的,眼下他们去给母亲熬药,你抓紧处理下伤口,我让府里的女医过来。” 就在此时,下人急匆匆来报,说是府医已经在住处自缢而亡,薛爵爷大怒。 陆夭却并不意外,对方既然敢用府医这条线,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府里还有另外一位专门给女眷看病的女医,医术平平,但包扎伤口这种小事还是在行的,她帮陆夭换了药,重新裹好了伤口。 陆夭执意不肯让别人熬药,自己坐在小厨房守着,宁王在一边陪着她。 陆夭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她找了个话题,想让自己精神一些。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宁王嘴唇抿成一条线,更显冷厉。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能说动府医的,十有八九是府里的人。” 确实,只有府里的人才知道,她中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特意抓了这个空子。 “让她们查查我走之后,还有谁出过府。” “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别操心。”宁王把身体挺得更正,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今日的事,是我错了。” 陆夭感觉脑子一团浆糊,她甚至想不起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嗯”了声。 药熬好了,陆夭亲自端着给老太君喝下。 薛夫人走上前,冲宁王轻声道。 “带王妃去客房休息一下。” 宁王轻哼了声。 “不劳烦舅母了,等下我带她回府。” 一只滚烫的小手扯住他衣服下摆。 “我今晚不能走,要随时盯着。”见宁王不赞同地看她,陆夭又解释道,“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薛夫人急忙道:“你之前住的那间我一直让人打扫着,带王妃过去。” “不必了,我带她去住母亲那间。” 知道宁王口里的母亲是先皇后,不仅薛夫人,连陆夭也愣住了。 那间屋子从来都是不许人住的。 就在这时,里间小丫鬟急急冲出来禀报。 “老太君醒了。” 陆夭心头一松,那口撑着的气陡然散了,她倒在宁王怀里。 \u0001 第101章 拿储君位给她换药 众人听闻这句话,纷纷围过去,只见老太君撑着身子坐起来。 看见满身血污的陆夭,她吃了一惊。 “夭丫头这是怎么了?” “没事,看了个棘手的病人,被喷上点血。”陆夭云淡风轻地解释着,不想吓坏老人家,“您喝了这服药就睡,后面几天再换两种药,就能好利索了。” 薛老太君何等眼尖,一眼就觉察出不对,她将目光投向宁王。 宁王并不打算替始作俑者隐瞒,既然知道内奸必然在薛府,那就索性就摊开来说好了。 “陆小夭是在给外祖母看病的途中被人刺伤了。”宁王环视全屋,面色不善。 薛老太君果然皱起眉头。 “你怀疑是府里的人做的?”说着,把眼神投向陆夭。 陆夭想,既然宁王都把得罪人的话头抛出来了,自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原原本本把怎么被人砸了铺子拖延时间,又怎么在赶来的路上遇刺。 末了,她总结道。 “这个下手的人,一定是熟知我行踪的,不然不可能把时间卡得那么准。” 薛老太君的脸色黑如锅底,薛爵爷眼中也闪过几许晦涩。 陆夭想再补充一句,忽然一股剧烈的痛楚涌上来,她根本控制不住,登时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宁王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去把御医都叫来,要快。” 很快有人领命而去,宁王将陆夭打横抱起往外走,末了撂下一句。 “今天谁动了她,本王会让他拿命来抵。” 说完不顾众人脸色各异,带着陆夭直奔前皇后的小院,那院子平日时时有人打扫,所以干净整洁。 御医很快到了,那位女院判甚至亲自到了,众人也来不及寒暄,就先给陆夭搭脉,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蹙紧了。 “王妃中了毒。”这一句话让众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她应该是有服下解毒丸一类的东西,抵挡了一阵子。” “应该是她荷包里的,我看到她吃了。”宁王不等她说完就急急打断,并且把陆夭荷包里的药都摊开来,“看看是哪个,再喂她吃。” 院判仔仔细细查验了那些药,选出颗药丸。 “只有这一颗了,王妃这里都是各种保命的药,所以每样都不会多准备,况且她之前已经吃掉一颗了。” “那就把这颗也吃了。” 院判表情有些为难:“王爷,恕我直言,这种药只能抵挡一时,并不能彻底把毒解掉。” 宁王的脸色冷下来。 “你什么意思?你治不了?那要你太医院何用!” “王爷恕罪,因为王妃中的这种毒配置极为复杂,应该是用了不止一种,咱们太医院主要是以治病为主,对于解毒确实不在行。”院判沉吟了一下,大着胆子开口,“要么,下毒的人亲自来解。要么就是用万应丹,那药能解天下奇毒,想必对王妃也管用。” “万应丹去哪里可以找到?”宁王尚算冷静地问道,虽然现在大概已经猜到谁是幕后主使,但以他对那人的了解,想必不会留退路,所以这毒大概率是没有解药。 “据我所知,只有宫里药库里有两颗。”院判表情有些为难,“但那要皇帝亲自批准才行。” “我去。”宁王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夭,“好好守着王妃,若是有半点差池,我让所有人陪葬。” 皇宫正殿,启献帝端坐在宝座上,眉头紧蹙。 “你要求万应丹?” 宁王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字一顿。 “陆小夭命在旦夕,这药我必须得拿走。”他看向金銮殿上的亲生兄长,“陛下开条件。” 启献帝险些被气得跳起来,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若是不给呢?”他甚至连“朕”都没用。 “我若是什么都肯给呢?”宁王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很淡然地说着大不敬的话,“你不是想替儿子谋这个储君位吗?我让了。” 启献帝微怔,随即眼睛有些发涩,他们兄弟,什么时候走到这种地步了呢? “朕知道太子不是治国的材料,也知道你确实是委屈了些……” “皇兄可以把药给我了吗?”宁王面无表情打断了启献帝的长篇大论,“陆小夭还在等着。” 启献帝下意识想发火,但看宁王那个样子,又觉得这火发不出来,于是摆摆手。 “去太医院拿。” 宁王起身就走,连句谢都没说,启献帝突然又叫住他。 “老三。” 宁王停住脚步,他这位皇兄已经有年头没这么叫过他了。 “储君的事,先不作数。” 宁王背对着启献帝冷笑了下,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万应丹求了回去,院判连忙碾碎喂陆夭吃下去,到底是传说解毒神药,吃下去不到一炷香,陆夭的脉象就平和不少。 院判松了口气。 “让王妃睡一晚,如果不发热的话,明天应该就没大碍了。”她看了眼陆夭,“剩下的余毒,她自己应该就可以调理。” 宁王还是不放心。 “你们今晚都留下守着,有事的话,随时叫你们。” 院判不好违拗宁王,只好跟着薛家的下人住进了客房。 宁王守了陆夭一整晚,眉头就没松开过。 那件血衣还穿在她身上,院判说暂时别移动,那上面的血迹清清楚楚提醒他,她是如何在自己的保护之下,还是被推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难以名状的恨意和懊恼涌上来,他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不是想玩么,那本王就奉陪到底。 陆夭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梦见自己被一支箭穿心而过,当即惊醒过来。 伤口一阵剧痛,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趴在床边睡着的宁王。 那家伙眼底有明显的青黑,挂在本就显苍白的脸上,有种诡秘的俊美。 陆夭别开眼,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毒素,惊讶发现昨天还汹涌流窜的毒气已经被压了下去,可她荷包里并没有这样的药物。 薛府的府医已经自尽,可着整个都城,她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解这种毒药。 难不成,凶手交出了解药? 宁王警觉,感受到她气息变化,立刻醒了过来。 “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陆夭伸出没伤的那只手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放心,已经不痛了,你别担心,该上朝就上朝去。” 宁王听她说不痛,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朝有什么好上的?不去,我就在这陪你。”他伸手将陆夭慢慢扶起来,靠在床头,“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陆夭摇头,环视整间屋子,发现布置很陌生。 宁王看到她眼里的疑惑。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闺房。”他笨手笨脚倒了杯热水放到陆夭手里,“你忌讳吗?” 先皇后的闺房被薛家保护得极好,前世别说是住,就是看看都没机会。 “怎么会?”陆夭急急否认,随即仔细检视床单,“我没把床弄脏?” “你是她小儿媳妇,弄脏也不打紧。”宁王在她旁边坐下,“她最疼我,肯定也少不了疼你。” 陆夭被他说得心头熨帖,艰难地挪动下身子,往宁王身侧靠了靠。 “对了,我身上的毒是谁解的?”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安心养伤。”宁王帮她整理一下耳边碎发,“等下再让院判给你把把脉。” 陆夭心下了然,能请动院判,自然是惊动了宫里。 “你去找皇上求了药?” 宁王耸肩,未置可否。 “他是不是跟你提了什么条件?”陆夭心下有些焦急。 重生一世,她不想再成为宁王的拖累。 “你觉得他会提什么?” “让你把储君位让给太子?” “比这个还要严重。” 陆夭的心直直沉下去,比让位还严重,难不成是让他自戕吗?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02章 你会背叛我吗 “他让我把你卖了换药。” 陆夭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宁王是在逗她。 “能不能正经一点。”她有些惶急,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直抽气。 宁王急忙伸手稳住她肩膀。 “这点小事不值当着急,他没提什么条件,就说让你多做点丸药给他存着。”宁王语气轻描淡写,“他那个人就是小气,你用了他一颗药,他得让你还十颗。” 陆夭将信将疑,启献帝确实是这种人,但她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你去找他拿了什么药?” “万应丹。” 陆夭好看的柳叶眉蹙起,万应丹是太医院镇院之宝,一共就两颗。 以启献帝惜命的程度,断不会这么轻易就拿出一颗的。 “其实你不必求他,解毒药我自己也能配。”陆夭叹了口气,“这下还欠了笔人情债。” “这件事你别操心,好好养伤。”宁王把被角往上拉拉,“人情债我来还。” 陆夭想起启献帝这几次提到宁王时的态度,觉得他对这个嫡亲弟弟其实是有感情的,于是小心翼翼开口试探。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可能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坏。”陆夭不动声色观察宁王的表情,“上次他提前你小时候的事,每一件都记得很清楚。” “是吗?”宁王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啊。”陆夭还想再说什么,但宁王打断了她。 “我去把院判叫来,给你把把脉,你休息下。” 陆夭只好把后半段话咽回去,想着以后再慢慢渗透,如果可以在启献帝那里打亲情牌,不是就可以免了很多麻烦嘛。 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宁王不管从哪方面都比太子更适合管理国家,启献帝也不想做个昏君? 院判很快来了,给陆夭把脉之后嘱咐道。 “王妃底子不错,虽然还有些余毒,自己好生调理就是。”说完试探性地问道,“那用给您开两副清毒的方子吗?还是您自己来?” 陆夭想了想,还是别让人家难做。 “术业有专攻,治病的事还是院判来。” 院判心下暗暗赞赏,宁王妃果然会做人,这毒明明她自己就能调理,偏生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生怕太医院在宁王那里交不了差。 她很快写了张方子递过去, 陆夭看了下方子,确定没问题,就拿给下人去熬药,她自己则撑着身子下了地。 一旁小丫鬟急忙上前扶她。 “王爷呢?” “回禀王妃,王爷刚刚有点急事出去了,说晚上来看您。” 陆夭猜想,估计是去追查凶手了,也没往心里去。 “扶我去老太君那里。” “可是不行啊。”小丫鬟为难道,“王爷走之前再三嘱咐,一定要让王妃好好休息。” “无妨,他回来若是怪你,推到我身上就是。”陆夭温婉地笑笑,塞给小丫头一锭银子,“去买零嘴吃。” 那丫鬟大概是没想到能拿这么多赏钱,当即点头,殷勤地把人送到老太君房里。 老太君刚喝完药,一见陆夭便惊了。 “这伤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 陆夭笑笑,在床沿坐下,伸手给老太君把脉。 “伤在手臂,躺着也没用,不如起来走走,顺便来老太君这里蹭顿饭。”她把脉之后,又看了看气色,“药按时吃,且得调养几天。” 老太君被她哄得心里熨帖。 “咱们一个老病号,一个小病号,干脆一起养伤得了。” 陆夭笑笑。 “我不就是跟您一起养着呢嘛,赶明儿让孙嬷嬷帮我把行李也搬来。” “缺什么跟我说,这么大个薛家还能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老太君小心翼翼摩挲着她没受伤那只手臂,“你看老三多心疼你啊,他生母住的院子,说打开就打开给你住了。” “那还不是为了让我就近照顾老太君方便嘛。”陆夭充分发挥嘴甜的本事,“不然他才不舍得呢。” 老太君被哄得心花怒放,话也多了些。 “那你可是小瞧他了,当初茹丫头小时候想进去看看,还被他训了一通。” 提到薛玉茹,陆夭神色未变,还是笑容淡淡。 薛老太君在心中喟叹一句,好个有主母气度的孩子,是块母仪天下的料,就看老三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皇帝把那院子锁住了,除了他们兄弟俩,谁都不能进。”老太君观察着陆夭的表情,“就是我,也只能每年忌日的时候进去看看。” 陆夭还是温婉笑笑,她从不怀疑宁王对她的诚意。 话说宁王从薛家出来之后,直奔燕玺楼,前一晚的刺客被王管家悉数带到这边来了。 “人怎么样?招了吗?” “一个路上就毒发身亡了,来之前吃了药,估计是做好了落在我们手上的准备。”王管家有些紧张,“另一个活着,但问不出来什么。” “带我去瞧瞧。” 燕玺楼有间专门处理刺客的密室,这人跟上次抓到的那个女刺客关在一起,腿受了伤。 宁王进去之后,也不多说,看向那名刺客。 “是薛家的小的还是老的?” 刺客面无表情,但眼里滑过一丝慌张。 宁王没有放过这点细微变化,他一刀把刺客左臂捅了个对穿,然后顺势把绳子挑开。 刺客痛的表情扭曲,眼里流露出明显的诧异。 “什么意思?” “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一刀,我很快会替宁王妃还上。”宁王冷笑一声,“我之前就警告过她,陆小夭不是她可以动的人,她既然敢下死手,那就别管我不讲情面。” 刺客迟疑片刻,一瘸一拐走了。 王管家面露担心。 “真的就这么放他走吗?要不要派影卫跟着,看看幕后到底是谁?” “不必,这笔账我亲自上门去算。”宁王慢慢踱步到走廊上,“去查查,昨天司云麓为什么会那么巧出现在无忧居。” 王管家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 “昨日司大人休沐,刚好路过。” 宁王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怀疑。 “路过?都城这么大,他偏偏路过无忧居?又偏偏赶在陆小夭铺子有人闹事的节骨眼出现?说出去你信吗?” 王管家心说我也不能巴巴儿跑过去逮着人家问,你为什么去我们王妃的铺子?都城这么大,去哪儿也不犯法啊! “也许是想买点胭脂水粉送人呢?” 宁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看王管家。 “算了,不指望你了,去皇城司问问,昨天抓的那人审问出结果没有?” “去问过了,砸场子那姑娘是王妃继母的一个远方表亲。” “怎么还扯上了她家?”宁王蹙眉想了一会儿,“你去查查最近薛玉茹和陆仁嘉是不是有什么来往?” 王管家依言要走,就见有影卫进来回报。 “王爷,盯着宫里的眼线发现,皇上出宫去了薛家。” 王管家闻言大震,急忙追问。 “确定没看错?” “没有,他换了常服,只带了龙鳞卫首领。” 王管家不安地看向宁王:“这位主儿等闲不出宫,跟薛家也有五六年没什么往来,今天这是闹哪出呢?” 宁王缓缓转动手里的扳指,半晌才开口。 “去办你们手里的事,薛府那边,多派两个人过去盯着。” 王管家不敢多问,带着影卫默默退出去了。 自从薛家旗帜鲜明支持自己做储君,启献帝就跟外祖这边断了来往,虽然每年薛老太君寿诞还是会送重礼,但平日着实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往来。 今天一反常态亲自驾临,说得通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陆小夭。 想起启献帝最近频频留饭,再想起陆夭今日暗戳戳替启献帝说好话,怪不得昨日进宫求药,启献帝没有多做为难就把药给了他。 宁王的脸色一寸一寸冷下去。 在皇室呆得太久,各种匪夷所思的丑事见多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不动如山。 面色沉郁的男人猛地掉头,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陆小夭,你最好别背叛我。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03章 俩男人抢着替她出头 薛家上下完全没有想过,启献帝会亲自驾临,以至于门房来通报的时候,薛爵爷还把人臭骂了一顿。 “敢拿圣驾开玩笑,你脑袋想换个地方了是吗!” 结果下一刻,启献帝带着龙鳞卫首领,轻车简从走了进来。 “是朕让他通传的。” 薛爵爷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跪下。 “臣怠慢,罪该万死,可您怎么来了?” “舅舅这话差了,这难道不是我外祖家,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启献帝特意把“朕”换成了“我”,摆明今日到访只是私事,薛爵爷是人精里的人精,立刻明白了个中深意。 “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这就去让人备饭。皇上也有年头没来了,爱吃的那几道菜臣还记得,我让厨子做了您尝尝,放心,还是老厨子。” “不急。”启献帝摆摆手,“先去探望探望外祖母。” 薛爵爷立刻前面带路,刚踏进老太君的后堂,就听见陆夭娇脆的笑声。 “后来呢?王爷挨打了吗?” “他舅母哪舍得打他?把下人责罚了一顿就算了。”薛老太君笑着又递给她颗榛子,“尝尝,今年的坚果,特别香。” “王爷也有个外甥叫我舅母。”陆夭眼前浮现出魏明轩的脸,心里有几分愧疚,“但我老是坑他,现在来看,真是没点长辈的样子。” “没关系,做了娘就好了。”老太君笑眯眯地看着她,“香香软软的小团子,开口管你叫娘,自然就有长辈的样子了。” 陆夭涨红了脸,生孩子啊,她倒是做好准备了,可这话一个新媳妇儿要怎么说出口,只能矜持地笑。 “外祖母是想抱重孙子了吗?” 启献帝人未至声先闻,薛老太君和陆夭都吃了一惊。 老太君看着这个数年未见的外孙,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急急下床预备行礼,被启献帝一把拦住。 “外祖母这是要折煞我吗?”他将老人扶到床沿坐下,“今天就是以外孙的身份,来母亲娘家看看。” 这话说得很是掏心窝子了。 然而老太君可以仗着辈分不行礼,陆夭却不行,她拖着受伤的手臂也跟着跳下床。 “你也免了。”启献帝没用正眼看她,故作凶恶“路都走不稳,朕看着就心烦。” 陆夭暗自腹诽,不跪更好,你以为谁没事喜欢随便下跪呢? 启献帝跟老太君分别落座,看着垂手侍立还吊着一只胳膊的陆夭,皱眉。 “还杵在那儿干嘛,自己找个地方坐啊,朕来之前难道你也是站着的?” 陆夭不高兴了,你来之前我明明是躺着的。 但这话不好对九五之尊说。 “我腿坐麻了,站会儿不行啊?” “不行,坐外祖母旁边去,随时伺候着,有点眼力见儿。” 陆夭有点生气,合着您大老远来,就是为了给我挑毛病? 但薛老太君却看出了些眉眼高低。 因为储君之争,启献帝已经许久不登薛家门了,今日与其说是为了探望自己,可能多半还是为了陆夭。 思及至此,老太君蹙起眉头,对亲弟妹过分关注,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是想借着陆夭的手,招安老三? 还是有什么别的不该有的念想? 不管是哪一种,她作为薛家的老太君,都不能坐视这种事的发生。 “夭丫头陪了我一上午,回去歇着,午饭的时候我让丫头去叫你。” 陆夭也不愿意听启献帝在这儿数落她,当即行了个礼要走,却被人叫住。 “等下再走。”启献帝把人喊住,“你给外祖母看病也有几天了,跟朕说说病情。” 这是正事,所以再不愿也得汇报。 “老太君的病虽险,但顺,不过治疗不能间断,所以这几日我每日都会过来,给她施针,然后盯着熬药。” “朕听说你昨日遇刺,是从薛府回去的路上?” 陆夭敏锐察觉出今日启献帝突然来访,可能是别有目的,于是话出口之前先斟酌了一下。 “准确地说,是有人故意在药铺闹事,然后拖住了我。当时老太君被府医误诊,去王府找我没找到。”陆夭看一眼薛老太君,发现她面色无波,“后来我得知消息赶来薛府的时候,路上就遇刺了。” 启献帝蹙眉。 “这么说,那凶手是早有预谋,想对你和老太君施个一石二鸟之计?” 陆夭心想,都知道凶手是薛府内奸,我若是承认,到时候万一薛爵爷或者老太君下不来台,容易把我也牵连进去。 “这问题我回答不了。”陆夭措辞也没有客气,“毕竟我又不是凶手,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启献帝倒是没生气,还点点头,看向一旁的薛爵爷。 “既然关系到老太君的安危,朕就不能不管一管,如果到时候牵扯到府上的人,还希望舅舅不要见怪。” 薛爵爷心底一沉,这是要算总账的节奏。 “是臣治家无能,还得劳烦皇上亲自来帮臣整理家务。” 这句客套话,启献帝没接茬,他看了眼一旁的龙鳞卫首领。 “把你这几天查到的,跟老太君和薛爵爷禀报一下。” 龙鳞卫首领恭恭敬敬跪下。 “卑职查了这几天贵府的出入记录,发现宁王妃那日离开之后,府上只有薛夫人的奶妈出去过,去的是西街某户人家。”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而这户人家,刚好那位去王妃药铺捣乱的姑娘,就住这里。” 薛爵爷脸上的血色褪去。 陆夭心里一动,怎么会是薛夫人? “后来卑职又去皇城司查问,那位姑娘承认,收了奶娘二百两银子,拿了她给的药瓶,去王妃的药铺闹事。” “但这也只能说明,奶娘可能对我有私怨,不能证明刺客跟她是一伙的。”陆夭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一句话就能给人定罪,“毕竟,这是两码事。” “王妃所言极是。”龙鳞卫首领尽职尽责回禀,“刺客一伙共有四人,两人当场死亡,还有两人,被宁王带走自行审问了,所以卑职暂时没有头绪。” 启献帝清清嗓子。 “那么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派去拖住宁王妃脚步的,是舅母的人。” 这话等于给薛夫人定罪了,薛爵爷也不好护短,只得吩咐下人。 “去把夫人叫来,把奶娘也一并叫来。” 薛夫人很快被带来,看见启献帝也吃了一惊,急忙下跪。 “舅母不必多礼,让奶娘讲讲,最近是不是背着主子干了什么事情?” 这表面上是给薛夫人开脱罪名,但实际上是已经认准了奶娘有罪。 薛夫人愣了一下,看向奶娘,她跟随自己多年,性子素来沉稳,不可能会干什么背信弃义出卖主子的事,除非…… 她马上想到了薛玉茹,除非是她的主意。 但事已至此,绝不能让女儿卷进来。 “皇上恕罪,这事都是我一时糊涂,所以才犯下了滔天大错。”她说着抬眼看奶娘,意图让奶娘接话,二人把事情圆过去,不要牵连薛玉茹。 奶娘接收到信号,刚要开口,却被陆夭横身挡在中间。 “舅母既如此说,那就讲讲,你为何指使奶娘买凶下毒?” 奶娘一愣,刚要反驳,就被龙鳞卫眼疾手快堵住了嘴。 “买凶下毒?”薛夫人惊诧得几乎说不出话,“买通府医下毒的是她?” “舅母不知道吗?”陆夭故作惊讶,继续诈她,“那你刚刚还说都是你指使的。” 薛夫人心中狐疑不定,她以为女儿跟陆夭心有嫌隙,指使奶娘整治一下对方,倒是情有可原,没想到居然牵扯到了下毒。 也对,若只是闺阁间的争斗,启献帝怎么会亲临? 薛夫人心下当即信了大半。 “既然舅母对这件事不知情,那就说明指使她的另有其人。”陆夭突然横眉立目,“所以还是让奶娘说,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别冤枉了你主子。” 被捂住嘴的奶娘愣了。 “奶娘是家生子,从小跟着舅母,能使唤她的除了舅母之外,应该就只剩一个人了?”陆夭眼神冷冷地扫向这对主仆。 薛夫人的心沉了下去,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口。 “没错,就是我。”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04章 怼死情敌亲妈 陆夭平生最讨厌有些人,满口道貌岸然,仗着自己是长辈,就以为有了免死金牌。 什么事儿都敢往自己身上揽,觉得有恃无恐。 她居高临下看薛夫人跪在地上,那个惺惺作态的样子,眼神不自觉流露出鄙夷。 “给宁王妃的铺子捣乱,还有下毒害老太君,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薛夫人大包大揽,像示威一样,“因为不满老太君常年把持掌家权,我才出此下策。” 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但细想毫无逻辑。 “老太君不是放权很久了吗?虽然舅母名义上不当家,难道财政大权没在你手里?”陆夭不怀好意地揣测,“又何必多此一举冒险杀人呢?难不成是因为老太君阻了你女儿的好姻缘?” 事已至此,陆夭几乎已经肯定幕后主使就是薛玉茹。 然而薛夫人现在摆明要替女儿挡下,这让她十分不爽。 凭什么恶人就能躲在背后逍遥法外,就凭她有个无私奉献的亲妈? 薛夫人脸色立刻变了。 “你别胡说八道!” “薛夫人说话注意点儿,你是从二品,本王妃可是正一品。”陆夭冷哼了一声,“皇上还在这儿,薛家主母就是这么没规矩吗?” 薛爵爷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偏生陆夭从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 “也对,若认下这个罪名,也就没有什么从二品的夫人头衔了。” 奶娘一听,脸色骤变,急忙挣脱龙鳞卫首领的手,一下子跪在地上。 “皇上明鉴,整件事都是老奴的主意,因为老奴看不惯王妃在老太君面前得意,所以这才一时糊涂,找人去她的铺子捣乱。”说着她看一眼薛夫人 “夫人真的完全不知情,还有谋害老太君更是子虚乌有。她们婆媳关系一向很好,都是老奴的主意,杀了老奴!” “你每月二两银子,一下子能拿出200两买凶捣乱,就为了整我出口气?”陆夭立刻抓住了话语中的漏洞,“为了我够下血本儿啊。” “夫人对老奴管得不严,而且赏赐经常有,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那谋害老太君呢?你又说她和薛夫人婆媳关系很好,那你有什么动机下毒呢?” 奶娘额角开始冒汗,她嗫嚅着,回答不出来。 “老奴是看不惯她偏宠王妃,王妃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但老奴绝没有想要老太君的命,只是想栽赃给王妃。” 陆夭冷哼,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简直拿人当傻子了。 她抬头看向启献帝,想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个傻子,果不其然,一直缄默不语的启献帝此时终于开口了。 “刁奴背主,怕是久留不得。” 而这话的下一句很可能就是直接问斩。 所以皇帝话音未落,薛夫人就眼疾手快,抢在前面一巴掌狠狠扇在奶娘脸上。 “你竟然敢私下揣度我的意思,谋害皇亲,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陆夭险些没被这拙劣的演技笑出来。 薛夫人跪下给启献帝磕头:“奶娘确实有错,不敢求皇上开恩,只是看在她跟随臣妇一辈子的份上,让臣妇自行处置,留她条性命,赶回老家去,也算是替老太君积福了。” 陆夭这会儿已经看明白了,薛夫人以退为进,一是想保住奶娘的命,二是不想把她女儿牵连出来。 对薛玉茹,她没什么好感。 但投鼠忌器,她身为宁王妃,多少要给薛家一点面子。 但偏偏启献帝不打算让她置身事外。 “这件事,朕说了不算。你得罪的是宁王妃,还得问她的意思。” 陆夭暗恨启献帝老奸巨猾,既要占替自己出头的便宜,得罪人的事又不肯自己做,真是把心术玩到了极致。 她正纠结着怎么说才能既不得罪人,又不委屈自己,此时就听门外有人说道。 “舅母的意思,她刺杀本王的王妃,就只是赶回老家这么简单吗?” 话音未落,宁王已经从门外进来,看得出路上匆忙,头发都有些凌乱,更平添几分邪魅气息。 他看也没看众人,径直走到陆夭身边,一副保护者姿态,像是在宣告主权。 “伤口怎么样?好些了没?” 被当成空气的启献帝用力清清嗓子,宁王则像是刚看见他一样,敷衍地行了个半礼。 “皇兄嗓子不适就吃药,干咳是没有用的。毕竟年纪大了,要好好保养。” 启献帝气得够呛,刚要发作,陆夭急急拦住话头。 “好多了,我自己又吃了一颗解毒丸。”陆夭说到这儿,才想起昨天用了宫里的药,于情于理都得跟主人道个谢,于是敷衍道,“还没谢过陛下的药。” 启献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说两夫妻呆久了就会一模一样,果然,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宁王转向跪在地上的薛夫人。 “一个奴才,刺杀主子,居然可以不用赔命,你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吗?” 薛夫人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宁王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是不想和解的。 她看着半边脸红肿的奶娘,涌上一股心疼,却也不能再替她多做分辩。 “王爷刚刚是什么意思呢?谁刺杀王妃了?奶娘只是找人去铺子里捣个乱而已。”薛夫人赌气用了敬语,“也不一定非要赶尽杀绝?” 捣乱?而已?陆夭这暴脾气登时上来了,刚要发作,却被宁王握住了手。 出头这种事,当然要男人来啊。 “舅母不是说,整件事是你一手策划吗?那奶娘具体干了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他顿了顿,看向跪在地上的奶娘,“昨晚抓的两个刺客,一个路上服毒死了,一个已经招认。” 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宁王身上。 宁王故意缄口不语,意味深长地盯着奶娘。 “是要我说,还是你自己说呢,这个幕后主使的身份……” “没有别人,就是老奴!”奶娘突然强硬打断了宁王的话,“就是老奴买凶去刺杀宁王妃,也是老奴找人去砸的铺子,所有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陆夭冷哼一声,你能不能换个台词啊,都听腻了。 “你说你从来没想害死老太君,那你难道没想过,如果我死了,薛老太君的病也就没人能治了。” 陆夭瞥一眼面如死灰的薛夫人。 “你说是因为我在老太君面前得宠才不忿,那老太君如果有个万一,你又当如何?” 奶娘愣住了,但陆夭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既然一切事都是你主导的?”陆夭忽然疾言厉色,“那你也知道薛爵爷孝顺,那买通府医,给老太君熬解毒汤,你这样是不是打算陷他于不义?” 这口锅扣得极其巧妙,不动声色就把薛爵爷夫妇二人放在了对立面。 奶娘吓得立刻跪地,磕头不止。 “老奴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连累爵爷的名声啊!” 薛夫人的心狠狠地凉了下去。 如果薛玉茹只是买凶刺杀陆夭,还说得过去,但现在牵扯到了谋害老太君。 别说皇帝和宁王,就是薛爵爷这一关都过不了。 她很想知道薛玉茹到底怎么想的,自己一手养出来的闺秀典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奶娘能否告知你的真正目的?”陆夭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按说你既然能买凶杀人,自然有要挟府医的手段,是许了银子?还是安抚家小?” 她拖着受伤的胳膊又往前半步。 “从我铺子里收旧药瓶,去江湖找职业杀手,再去贿赂府医,你日日都得在薛夫人身边伺候,哪来这么多时间?不可能没有其他同伙?” 奶娘被她搞得招架不住。 “没有同伙,都是老奴一人所为。”她挺起胸膛,“王妃杀了我,别连累无辜的人。” 陆夭勾起唇角,这一刻的邪魅神情像极了宁王。 “夫人替奶娘求情,我身为晚辈,哪里敢喊打喊杀呢?” 她笑了笑,意有所指。 “但是这么大件事,你一个奴才可担不下来。”她直直看向薛爵爷,“谋害一品王妃是死罪,我想薛家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105章 为她跟薛家决裂 陆夭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么大的事,推个奴才出来背锅,她不认可,也不接受。 薛爵爷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转身跪在陆夭面前,陆夭不闪不避,生生受了这个大礼。 “王妃息怒,臣定然会给您一个合理的交代。” “爵爷是一家之主,我信您一次。”陆夭冷笑一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也在这儿,咱们就看看这个说法,到底有多合理。” 启献帝忽然很后悔走这一遭,现在这种被架起来的尴尬,跟他当初放屁被听见,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薛夫人明白陆夭是要逼着自己表态,于是转身冲薛老太君跪下。 “奶娘是我带到薛家的,没有我的默许,她也不敢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薛夫人抬头看向老太君,老太君不动声色。 “还望老太君高抬贵手,事情到我这里就了解,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陆夭忽然有点儿恶心这种以退为进的要挟。 她是薛家主母,笃定薛家家丑不会外扬,启献帝作为外甥,也不好过多插手外祖家的家事,最后大概率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她这一箭就白挨了不成? 笑话。 她重生之后就没吃过这种亏。 “薛夫人说的包括一切惩罚,指的是什么呢?坐牢吗?”她眼里有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狡黠又残忍,“可若是薛夫人成了犯妇,怕是也会影响子女婚配?” 薛玉茹还有个嫡出的弟弟,尚未婚娶,陆夭这话一下子戳到薛夫人心尖上。 “王妃做事别赶尽杀绝才好。”她猛地站起来,眼神怨毒,“我体谅你年幼,不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薛夫人倒是年长,也没见你懂这个道理啊。”陆夭半点亏也不肯吃,“你说凶手是你,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可你指使杀手在箭上淬剧毒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比撕破脸,谁怕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夭是晚辈,可以耍无赖,但薛夫人不能。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求助地看向薛老太君。 “还望老太君看在我为薛家打理多年家务,又开枝散叶的份上,给大房一条活路。” 这话说得近乎直白,薛老太君虽然也有心维护陆夭,但到底她还是薛家的掌家人。 “刺客是你买通的吗?”薛老太君看向奶娘,这就等于在帮薛夫人撇清。 陆夭愣怔了下,随即在心底无声冷笑,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啊。 奶娘迅速意会了老太君的意思,当即磕头如捣蒜。 “对,都是老奴的错,我只求速死,让王妃出这口恶气。” 启献帝看了眼一语不发的薛爵爷,又看看和稀泥的老太君,在心底喟叹一口气,刚要开口发号施令。 宁王突然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可以,就按奶娘说的办。” 陆夭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宁王,什么意思,连他也打算这么轻易就过去了吗? 陆夭不想掩饰自己的失望。 理智上虽然知道这是他生母的娘家,可作为她夫君,就这么轻描淡写把事情圆过去,多少让人有些心寒。 不过虽然心里难过,但表面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知道胳膊折在袖子的道理,不能让薛家上下在这里看笑话。 “还是王爷明事理,老奴多谢王爷成全。”奶娘跪地磕头不止,“待我给我家小姐磕了头,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杀你剐你?”宁王嗤笑一声,咬重了那个“你”字,“你还不配。” 全场人都被他出尔反尔的口吻弄懵了,刚刚说按奶娘说的办的,不是他本人吗? 薛爵爷皱着眉头开口:“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王沉下脸。 “奶娘刚刚不是说让王妃出这口恶气吗?很好,那就把幕后主使叫出来,本王要在她胳膊上也捅个洞,而且是淬了毒的那种。” 陆夭惊讶地看向宁王,宁王冲她安抚地笑笑。 “没人能在动了本王的王妃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他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薛夫人,“任何人都一样。” 陆夭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小心眼,还以为他打算包庇凶手,没想到人家只是大喘气。 “刺客已经招了,我想舅母心里也有数,动手的人到底是谁。”宁王眼神淡淡扫过在场所有人,“是不是应该把人交出来了呢?王妃也累了,早点了事,我们也好早点去休息。” 薛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把茹儿赶尽杀绝? 宁王后面出口的话,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想。 “王妃刚刚说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舅母想执意包庇凶手……”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天子在场,怕是不大合适。” “你想怎样?”薛夫人失去了以往的端庄和分寸,直接喊了出来,“阿蕴,舅母可从没亏待过你。” 宁王面对这张亲情牌,也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头。 “一码归一码,我欠舅母的人情,这些年也还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启献帝,“如果觉得我说话有失偏颇,圣上也在,让他决断。” 启献帝心说我谢谢你啊,直接把球踢到我这儿来了。 但他也不是傻子,当下装起了糊涂。 “奶娘不是说,她是主犯吗?怎么,还有内情?” 要不是启献帝跟宁王是同一个生母,陆夭险些要问候他亲妈了。 这种骗傻子的话也能信?这个智商真能做一国之君吗? 但奶娘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皇上金口玉言,已经说老奴是主犯了,老奴认罪,这就赔宁王妃一条命。” 说毕,就朝一旁的柱子撞过去,当即撞晕过去。 陆夭冷哼一声,当即俯下身子,一根针刺入百汇,愣是将刚晕过去的奶娘又扎醒了。 “忘了说,让人清醒是我看家的本事,奶娘下次要是想撞,可以撞狠一点。” 启献帝也被这种畏罪自杀的胁迫手段惹火了。 “其实你就是死了也没用,王爷刚刚说了,刺客已经招认。我们只要按刺客的口供,就能直接把幕后凶手揪出来。” 陆夭直起身子,擦了擦针上的血。 “还是别耽误功夫了,不行就扔到大理寺去。” 此时薛老太君突然开了口,她看着陆夭,眼底光芒一寸寸地黯淡下去,原本和善慈爱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漠然。 “王妃可不可以卖我老婆子一个面子,这件事到奶娘这里为止。”她沉着脸,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几岁,“薛家欠你的,日后必定加倍补偿。” 启献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本外祖家就是宁王拥趸,这下子再欠了宁王妃人情,只怕日后对太子更加不利。 陆夭眸色未变,但眼底却是满满的失望。 本以为在尔虞我诈的皇室关系里,有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老人,原来都敌不过家族利益。 “薛老太君言重了。”她的称呼也变回了冷冰冰的口吻,“按您的意思处置,就当是还您当时送我的那把糖。” 她轻轻福身行礼,然后转头挽住宁王的手。 “咱们回府。” 宁王摸了把她的头,用全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安慰道。 “放心,不会让你吃这个闷亏的。”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薛爵爷,“如果家里最近有人遭遇什么不测,还请爵爷别惊讶。”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十分明显了,可宁王却像怕陆夭不解气似的,继续补充。 “比如说,走着走着路突然跌进湖里,周围恰好又没有人。再比如从天而降一盆开水,直接把人烫毁容了。”宁王语气轻描淡写,“人有旦夕祸福,所以都很正常。” “老三!”薛老太君颤巍巍地打断,“你这是要跟薛家决裂吗!”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106章 陪逛窑子差点掉马 薛老太君那句话一出口,其实陆夭心里并不好受。 那是宁王最坚实的后盾,现在却要闹到反目的程度,她甚至怀疑这是启献帝做的一场局,为的就是给太子扫清障碍。 等下! 太子?薛玉茹? 她脑中忽然闪过诡异的联想。 薛玉茹的丫鬟一早之前都被薛爵爷打发走了,她哪来的人可供差遣? 如果她是号令薛家的人,目标太大,别说薛老太君,就是薛爵爷薛夫人,哪个都能发现。 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她跟东宫合作了。 思及至此,陆夭一下子想通了所有关窍。 原来如此,老太君寿宴那天陆仁嘉也来了,二人势必搭上了线,这就说得通了。 那厢薛爵爷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他当着启献帝和宁王的面,深深揖了一礼。 “王爷大度,老臣心里有数,一定给您个满意的交代。” “舅舅看着办,不满意的话,本王亲自来。”宁王说毕,揽着陆夭就往外走,“走,咱们回家。” 陆夭转身冲薛老太君行了个礼。 “药方已经给了小厨房,老太君每日按时喝药即可,我天会来施一次针,根据病情变化再调整。”说毕也不等回答,转身跟着宁王走了。 薛老太君没料到她还愿意给自己治病,当下愈发愧疚。 宁王小心翼翼扶着陆夭往外走,为了怕她颠簸难受,特意吩咐王管家换了辆宽敞的马车,就这宁王还是不放心。 “你若是觉得伤口疼就告诉我,我让他把车再放慢些。”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陆夭隔着窗子看向薛家紧闭的大门,“会觉得难过吗?毕竟是你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宁王伸手帮她把车帘关上,又把连转向另一边。 “从她们冲你下手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把我再当亲人了。”宁王冷笑了下,“明知道你是宁王妃,却还是动了杀念,这不仅仅是冲你,也是冲我。所以这世上没什么是靠得住的,包括亲情。” 陆夭心里一阵酸涩,故作轻松笑了笑。 “谁说的,我就很靠得住啊。” 我能相信你吗? 宁王心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但他很快把这点怀疑抹去,随即冲她点点头。 陆夭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掀开帘子冲着赶车的王管家吩咐。 “掉头,先去趟燕玺楼。” 宁王本来准备假寐,闻言吃了一惊。 “你去那儿干嘛?”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毕竟自己是燕玺楼幕后老板的身份,对方应该还不知道。 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陆夭不好明说,她刚刚想起,前世隐约听说陆仁嘉在燕玺楼有个相好,于是含糊回答道。 “我听说燕玺楼增设了新业务,有男伶和小倌儿,想去开开眼界。” 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去烟花之地。 要不是这人是自己王妃,宁王都忍不住要叹一声身残志坚了。 “咱俩到底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你觉得当着我的面,说要去逛窑子看男人,合适吗?” “所以我带着你啊。”陆夭脸不红气不喘,“我自己去肯定不合适,带着你就理直气壮了。” 当然最主要是没有你,我自个儿进不去啊,不过这话陆夭自然不会说出口。 “等一下,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陆夭皱紧眉头,“上次我和琳琅去燕玺楼找司寇的时候,为什么会遇见你?” 宁王暗道不好,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怎么又想起翻旧账了呢? 反射弧也太长了。 “而且我听说,燕玺楼非熟客不能进。”陆夭眼神灼灼盯着宁王,“难不成,你也是常客?” “怎么可能?”宁王立刻撇清,“我是借了王管家的名义,他是那里的常客,你不也知道吗?” 在外赶车的王管家闻言差点没噎死,这年头给人当管家,还要背这种锅吗? 他也一把年纪了,难道不要面子? 陆夭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王管家确实在燕玺楼有个相好,上辈子就是这样。 “那你借他名义去那种地方干吗?”陆夭思维缜密,“别说是为了查案,你大可以交给王管家去,他出入可比你便利。” 宁王腹诽,这个时候逻辑这么清楚干吗! “因为不想让司寇抢先啊。”宁王灵机一动,“那天本来想抢在他前面把线索拿到的。” 陆夭想想两人之前王不见王的种种,当下就信了。 “那你又干嘛非要去逛窑子?”宁王反客为主,“别说你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欣赏男色,那你不如回家看我。” 陆夭一时不知该夸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还是该吐槽他跟那种人比。 “我听说太子侧妃好这一口儿。” “恕我直言,你们姐妹的关系,你也不像是会考虑她喜好的人。” 陆夭自知骗不了他。 “我怀疑跟薛玉茹合谋的,是陆仁嘉。” 宁王心说我早猜到了,我还知道,去你铺子捣乱的那姑娘是你继母家远房亲戚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给她送个男戏子,成全她?” “当然不是,我得送个定时炸弹,离间她和你表妹。”陆夭暧昧地眨眨眼,“再好的姐妹,反目往往都是因为一个男人。” 孰料宁王眯起眼,语带质问。 “也就是说,你跟小七日后有可能因为司寇翻脸?” 陆夭被这个神逻辑惊得瞠目结舌。 “你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车外王管家听见这句半点不客气的话,深以为然点点头,王妃简直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还好此时车子停在燕玺楼门口,陆夭极其利落地下车,半点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宁王急忙给王管家打眼色,让他进去给各位提前打个招呼,等下别露馅儿。 王管家接到指示刚要走,却被陆夭叫住。 “等下,你跟我一起,一会儿有什么问题,我直接问你就得了。” 王管家暗暗叫苦,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见宁王亲自过来,骊娘按惯例迎了出来,还没开口,就看见走在最前方的陆夭,她一时也没了分寸。 这带着夫人逛窑子是唱哪出?而且媳夫人明显还受了伤。 宁王在她心里高高在上的形象顿时坍塌了一角。 宁王不知自己被腹诽,不动声色冲骊娘打眼色,骊娘也愁。 那是该按女主人的待遇招待呢,还是按普通客人处理呢? 她看向王管家,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陆夭却误会两人是在暗送秋波。 她压低声音冲宁王耳语道。 “原来这就是王管家的相好,风韵犹存啊,怪不得他有时间就往燕玺楼跑呢。” 宁王深以为然点点头。 “所以你有什么要找的要问的,抓紧,别耽误人家两个谈情说爱。” 陆夭立刻会意,她看向骊娘,极客气地开口。 “麻烦把你们这儿最红的头牌叫来,要男的。” 饶是骊娘见多识广,也惊诧得说不出话,自家王妃来自己开的风月场所点头牌? 这一瞬间,她仿佛在宁王头上看到了青青草原。 宁王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 “王妃的意思是,调教好了,趁太子侧妃回娘家的时候,找机会送到陆府。” 骊娘这才会意,我就说呢,差点误会。 陆夭皱眉回头看向宁王:“我怎么感觉这套业务你很熟练?” “错觉,绝对是错觉。”宁王极其自然地甩锅,“都是王管家每次跟我说的,耳濡目染。” 陆夭将信将疑,她从袖口拿出张银票递给骊娘。 “麻烦了。” 骊娘吓得不敢接,开玩笑,这等于是自家的钱换个手,最后还是流入自家腰包。 陆夭以为她顾及王管家,特意板起脸。 “不用看他脸色,该收就收,你这都是有成本的。” 骊娘心说我真没有,成本都是你夫君的啊。 宁王顺水推舟:“收了,把事儿办漂亮些。” 骊娘这才敢伸手接银票。 陆夭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又来了,好像宁王才是骊娘的主子。 宁王见她脸色狐疑,立刻转移话题。 “快走,王管家也老大不小了,老树开花不易,咱们就别添乱了。” 陆夭临走之前,心里暗暗盘算,是不是该给王管家说个媒了? 第107章 私下给别的男人写信 同样抱着说媒想法的,还有薛爵爷,宁王走后,皇帝不咸不淡申斥了几句,也走了。 薛爵爷琢磨了好久,让人把薛玉茹叫入了书房。 “宁王妃被刺杀一事,是你做的?”薛爵爷也不啰嗦,开门见山。 薛玉茹满脸无辜。 “此事女儿怎么会知道?自从您把我身边丫鬟都撤了,女儿就一直在家闭门思过啊。” “你还说不知道?”薛爵爷眸光凌厉,“奶娘都已经招了,皇上为这事儿亲临薛府,顾念着薛家的脸面,才没把你带走!” 薛玉茹一怔,这件事居然惊动了启献帝?怎么会呢?陆夭居然有这么大脸面? 但她不是傻子,知道父亲很可能是在诈她。因为薛家支持宁王,启献帝若是真抓到把柄,才不会给他们留脸。 “女儿确实不知道啊,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大张旗鼓去谋害一个不想干的人啊。”她把无辜装到了十成十。 薛爵爷盯着她,似乎想从女儿的脸上找到破绽。 “府医是不是你买通的?”他脸上神色一寸一寸冷下去,“你为了对付宁王妃,甚至不惜拿你祖母的命去冒险。” 薛玉茹本能想否认,但在薛爵爷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里,忽然有了几分心虚。 见女儿还不肯招认,薛爵爷干脆使出了杀手锏。 “我已经给你母亲准备好了休书,如果你不承认,我只有把她休了,平息宁王的怒气。”他轻描淡写看一眼薛玉茹,“怎么做,就看你了。” 薛玉茹大惊失色。 “母亲为薛家生儿育女,而且又没犯错,为什么要休了她?”薛玉茹满面惶急,“况且弟弟尚未婚娶,有个下堂妻的妈,您这样是要毁了薛家啊!” “毁了薛家的是你,刺杀一品王妃,按律当诛!我不休了你母亲,根本不能服众。”薛爵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你清醒一点,他已经娶妻了!我们作为外祖家,只要支持他上位,就是从龙之功,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些努力都毁掉呢!” “难道父亲不想薛家再出一位皇后吗?” “为父当然想,尤其皇后又是我女儿。”薛爵爷看向女儿,坦率承认,“但在此之前,我更要保住的,是薛家上下平安。” “只要陆夭死了,女儿自然有办法让表哥回心转意。”薛玉茹眼里满满都是算计和疯狂,“所以父亲不必太担忧,更不用拿休了母亲去换取表哥的原谅。” “是吗?”薛爵爷冷哼一声,“宁王走的时候留下话,让我务必把幕后主使交出来,而且要在她胳膊上也留个洞。” 说毕他看着薛玉茹的脸色一寸一寸惨白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表哥不会对我这么狠。”薛玉茹喃喃自语,“你一定是骗我的!” 薛爵爷将一柄匕首丢在她面前。 “你可以试试,看看如果今天你没有自伤一臂的话,过两天他会不会亲自来动手。” 薛玉茹不可置信地看看那柄匕首,又看向薛爵爷,从他的神情里明白这件事是认真的。 “匕首没淬毒,这已经是爹手下留情了。” 薛玉茹被这句话打击得瘫坐在地,紧接着又听见一句更让她受震撼的话。 “等把伤养好,爹要给你安排相亲了,早点找人再嫁了。” 几日后,陆夭在无忧居听说薛玉茹伤了手臂的八卦之后,只是淡淡一笑,并没什么特殊感觉。 秦氏在一旁觉得诧异,以为陆夭没听懂,于是又说得细了些。 “听说伤得着实不轻,对外说是不小心撞到了。其实啊,是刀伤,匕首将胳膊几乎捅了个对穿,少说也得将养十天半个月呢。” 陆夭手里搅拌着珍珠粉和草药泥,小心翼翼涂在秦氏脸上。 “堂婶知道的倒是很细致,好像你在现场看见了一样。” “薛家的女府医跟我认识,那天碰上了,就闲聊了几句。”秦氏不允许别人质疑她的消息来源,又继续加码八卦道,“听说薛家有意让她养好伤之后去相亲,这下你可以踏实了。” “我没什么不踏实的,安全感要自己给,跟别人无关。”陆夭笑了笑,“不然解决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啊。” 秦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你有这个心胸倒真是很难得。” 陆夭确实不在意薛玉茹。 宁王说过,如果薛家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会亲自出马,所以这个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 薛爵爷不是傻子,一个女儿和一个要当皇帝的外甥,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况且,她也拜托骊娘安排了后招,即便薛家不处罚薛玉茹,她也有她的办法。 眼下比起报仇,她倒是被秦氏说的这个相亲提醒了。 因为她受伤的缘故,谢文茵把她相看的时间推迟了,现在自己伤势好得差不多,这件事不能再耽搁了。 “堂婶对男女相看有经验吗?” 秦氏一下子来了精神。 “王妃手头难不成有合适的对象?” “没有,是七公主要去相亲,要我陪着。”陆夭笑了笑,“我没经历过,想听听是怎么个流程。” “这简单,男女双方先下帖子,约地方相看,觉得合适就换庚贴,合八字,过礼。”秦氏沉吟了一下,“但公主不需要这套,宫里应该有安排。” “未必。”陆夭想了想,又继续问,“如果两人没看对眼,是不是就黄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家都是盲婚哑嫁。”秦氏叹口气,“咱们这种人家,说是相看,大多都只是走个过场。” “所以我才要去啊。”陆夭把手里最后一点面膜泥浆抹在秦氏脸上,“必要时,我得负责把相亲搅黄。” 陆夭是出了名的行动派,当下就按照秦氏说的写了封信,本想叫王管家跑一趟,但是想想宁王对司寇的态度,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亲自叫来大掌柜。 “去找个妥帖的人,把这封信送给司寇司大人手里。记住,要送到他私宅,千万不能送到大理寺。”陆夭想了想又补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宁王府的人。” 这要求听上去有些诡异,很像是偷情,但大掌柜是一路看着陆夭长大的,自然不会质疑大小姐,于是立刻安排了心腹去送。 结果大掌柜前脚刚走,宁王后脚就来了,陆夭瞬间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感觉。 “今天伤势好些了吗?” 陆夭动作夸张甩甩胳膊。 “早就好了,跟正常人没区别。” 宁王眸色暧昧,压低声音。 “那就行,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陆夭看着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先等等,上次托骊娘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宁王刚想说没问题啊,老板娘亲自发话,怎么有人敢怠慢。 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他不能自曝身份,于是只能装着不知情。 “这个得问问王管家,应该是办妥了。” “过两天就是徐氏生日,于情于理陆仁嘉都得回去探望。”陆夭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到时候我让周姨娘张罗,趁机把人塞进去。” 宁王对这种迂回战术没兴趣。 “确定不用我直接帮你把人教训一顿?” “那有什么意思,一想到能给太子戴绿帽,我就忍不住开始期待了。”说完瞥一眼宁王,“感谢我,幸亏你没娶你表妹。” 宁王被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气得牙痒痒,但想想接下来的计划,还是忍了。 “不知道骊娘选的人长相如何?陆仁嘉是个颜控,不好看的可迷不住她。”陆夭一脸跃跃欲试,“要不咱们去燕玺楼看看。” 宁王一把扯住兴致勃勃的宁王妃。 “你当窑子是你家开的,说去就去?” 王管家在一边腹诽,那可不就是您开的吗? “这种地方也需要预约吗?”陆夭不太懂行情。 但转念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万一两个客人看上同一个姑娘,不提前预约那可是容易打起来的。 思及至此,她同情地看看王管家,这些年可真是不容易啊。 自诩已经练就铜墙铁壁的管家闭上眼,默默又接下一口锅。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08章 泡温泉意外套出口供 宁王觉得自己有必要就这件事跟陆夭好好谈一谈,不然自家王妃三天两头总想去逛窑子,怎么说都不像话啊。 最主要那窑子还是自己开的,万一哪天掉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好歹是堂堂王妃,总出入那种地方,不太好看是。”他试图循循善诱,“关键那地方跟你的气质也不配。” “我又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我,你不介意就行了呗。”陆夭说毕眯起眼,“还是说,你介意?” 宁王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坑,当即敏捷避开。 “本王当然不可能嫌弃你,但你想想,我不可能每次都陪你去,万一像上次遇见魏明轩那样的纨绔子弟,你单枪匹马吃了亏,怎么办?” 陆夭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那不然这样,我找个伴儿去?” “这种事你觉得找谁合适呢?” 孰料陆夭还真的盘算起来了。 “琳琅如何?我看她之前去的那次,玩得还挺高兴。” 宁王心说,她是高兴了,就怕太后知道以后要生吃了你。 “你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去那种地方合适吗?” 陆夭想想,确实是不大合适。自己有主儿了不在乎,小姐妹可还单着呢。 “那就魏明轩,我看他每天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他对这里面的事儿也熟。” 宁王扶额,这怎么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呢? “你是不是怕骊娘眼光不好,挑的人你不满意?这样,让王管家去传个信,改日让她把人带到王府给你看一眼,这总行了?” 陆夭觉得这主意不错,还省得自己折腾一趟了,当即点点头。 宁王这才松了口气,神秘兮兮带她上了马车。 “我们要去哪儿?”陆夭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放心,肯定不会把你卖了。”宁王没有选择正面回答。 车子上了大街,突然急急刹住停下。陆夭惯性往前冲,被宁王一把拉住。 上次刺杀事件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处在警惕状态。 “王爷,是个小孩儿,突然冲出来了。”王管家在外面急急禀报。 宁王蹙眉,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 “那就绕过去。” 陆夭掀开帘子,看见路边有个医馆,队伍直接排到大街上,人群有人互相推搡,那小孩儿就是直接被推出来的。 陆夭前世很少上街,见状蹙眉。 “怎么这么多人排队?都城没有其他医馆了吗?” “有,但只有这家是朝廷开办的,。”王管家在外面接口,“所以看不起病的穷人都来这家。” 陆夭深深蹙眉,偌大个都城,怎么可能只有一家朝廷的医馆呢? “为什么不多开几家呢?” “主要是没有大夫。”王管家解释道,“王妃应该知道,学医年头长,好容易熬出师,要么考太医院,要么自己开医馆。除非家里实在穷,没有本钱,否则谁愿意去这种医馆工作,收入还不如普通衙役。” 这就是朝廷的弊端了,她抬眼看向宁王,宁王像是懂她未说出口的意思。 “你想开一家医馆?” 陆夭怔了怔,然后笑着摇摇头。 “朝廷既然控制医馆的数量,没必要跟他对着干。” “他控制的是官家,我们开家民间的就好了。”宁王自幼被灌输的思想就是致力改善百姓的生存环境,“官不究民不举,怕什么?” 陆夭抬眼看他,忽然意识到这男人另外一个可爱之处:他心里装着整个天下。 “那银子从哪儿来呢?”她故作沉吟。 “宁王妃不用哭穷了。”宁王似笑非笑看她,“你刚讹了兵部一大笔钱,以为我不知道?” 说到这个,陆夭振振有词。 “我又没想瞒着你,本来当天就打算告诉你的,可有人吃飞醋,愣是不肯听。” 宁王想起就是那天,陆夭当街被刺,心里顿时一紧,于是把话题岔开。 “改天我让王管家去选个地址,尽快帮你开起来。”宁王想想,又语带笑意补了一句,“银子从王府的账面走,别动王妃的私房钱。” “好嘞。”王管家清脆地应了一声,心想王爷终于开窍了。 陆夭也笑了。 “没关系,本王妃有的是私房钱,说好了我养你的。” 二人又去了温泉别院,上次来的时候只是草草住了一夜,没来得及细看。 这次陆夭才发现,原来没蓄水的池子已经蓄满了温热的水,氤氲水雾浮在水面,看着就觉得舒服。 “泡泡温泉对伤势恢复有好处。”宁王给她指着那两处活泉,“这是地下泉,你试试。” 陆夭前世在宁王府深居简出,从来没到过这间别院,宁王口中的活泉在室外,她自认没有光天化日赤身露体的爱好。 哪怕知道这里仆从压根进不来,但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我去里间的池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宁王眼里看到了几许雀跃。 “去。” 他拿了侍女手中的衣裳递给她,把人轻推进去之后,顺手从外面把门关上。 “泡的时候别睡着,一会儿吃饭叫你,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守着。” 陆夭觉得很踏实,于是放心大胆地宽衣解带。 内室有些昏暗,全靠墙上夜明珠照明,朦胧中雾气上升,更显得浪漫。 她放松身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自然沉到水底,温热的水带着硫磺气味包围过来,从脚跟到头发丝儿都松弛下来,感觉所有压力都浮到水面上去了。 泡了一会儿,她开始洗头发,墨色发丝浮在水面上,像匹上好的锦缎,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她把头发挽上,靠在池边,舒服地泡着,结果没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眼前隐约又出现了前辈子的画面。 那日是宁王生辰,她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并且把那杯掺了鸩毒的寿酒也满上。 宁王向来不会拂她的面子,所以那杯酒,他没有犹豫便拿起了杯子。 “别喝!”陆夭拼命想出声,却好像有人捏住她的喉咙一样,“酒里有毒,别喝。” 宁王把杯子举到嘴边。 陆夭急得要哭了,她拼尽全力挣扎着。 “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求你了,别喝!” 一切的错误都从这杯酒开始,鸩羽的毒性悄无声息侵蚀着宁王的身体,他日渐消瘦,也日渐沉默。 陆夭承受着无形的精神折磨,她开始失眠,多疑,良心时时刻刻被鞭笞。 眼前那一幕重现,她拼尽全力扑上去。 “对不起!” 温热的水漫过口鼻,淹没头顶,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迷迷糊糊中就觉得有人把她猛地水里捞起来。 “醒醒!你疯了么,这么睡会淹死的。” 可陆夭醒不过来,她被那个梦魇住了。 宁王本来是打算泡个温泉,喝点小酒,趁着陆夭迷糊的时候套套话,看她梦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在外面守着没多会儿就听到不对劲。 闯进去发现她已经沉入温泉里,而且还喃喃自语道着歉。 “陆小夭,你清醒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错了,我轻信了太子的话。” 宁王眉心一跳?太子?这是她清醒时从未提及过的事情。 “太子是怎么骗你的?”他小心翼翼追问。 陆夭在梦里皱紧眉头,似乎陷入了很痛苦的回忆。 “他让林绵书跟我里应外合,我真的没想过要害死你。” 林绵书?这个名字好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等一下,那不是宋玄的妻妹吗? 大理寺一案被司寇最后流放的,好像就是这个人。 难怪当时陆小夭执意要管人家的闲事,原来是上辈子的宿怨。 “所以那些事都是你真实经历的?”宁王强自压住内心的情绪,尽可能语气平静。 陆夭没有回答,只是在睡梦中哭着抓住他手臂。 “欠你的,我这辈子还,好不好?” 宁王的心沉下去,她果然只是来还债的。 第109章 他发现了前世隐情? 陆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大亮,她明明记得自己之前是在温泉睡着了,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床上来了呢? 翻身穿上鞋子下床,但见宁王正坐在餐桌前,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是你把我从温泉里捞起来的?” 宁王似是如梦初醒,抬头看向她。 “嗯,你昨天蒸晕了。”他冲她招招手,“过来吃饭。” 陆夭脑中闪过昨晚的零碎片段,她试图抓住,却未果,只依稀记得自己哭喊着道歉。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说对不起本王。”宁王定定看她,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果然,陆夭脸色变了。 “我还说了什么?” “说你自己外面有人。” “不可能!” 陆夭斩钉截铁,别的她不敢说,但两辈子她都只有这一个男人。 宁王仔细观察着陆夭的神色。 以他对陆小夭的了解,后面这句否认应该是真的,但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句无意透露的话如鲠在喉,他迫切想知道谢澈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可陆小夭昨晚哭着睡过去了,他失去了追问的机会。 而现在是个大好机会,要不要乘胜追击呢? “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别往心里去。”陆夭状极无意地解释着。 “但如果你说你是太子的卧底,我到底该不该信呢?” 陆夭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但表面仍然是不动声色的样子。 她猜想自己昨晚应该是梦到了前世的情景,至于呓语吐露了多少内容,尚不得而知。 但从宁王还能气定神闲跟她吃饭这件事来看,至少没有说到核心部分。 “太子那种蠢货,还指使不了我。”陆夭放下手中的筷子,“你相信吗?” 球又被踢回到宁王这里。 理智上他也觉得陆小夭跟太子那种人不会有什么瓜葛,但能让一个人梦里还信誓旦旦的,肯定不会是没有交集的人。 而且前世陆小夭到底是为什么会受制于太子呢? 被家人胁迫?不可能,以她跟陆家淡漠的关系来看,陆尚书绝不会是能挟持她的软肋。 除非是情郎? 这个念头一出,宁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陆小夭前世有情人吗? “那你为什么替太子办事?” 陆夭现在已经能够肯定,自己确实是说漏嘴了,但眼下这个场景铁定是不能承认。 “我梦见自己前世害死过你,但为什么会害你,受什么人胁迫,梦里真的没有出现过。”陆夭耸耸肩,尽力让自己显得无辜些,“如果你不信,也没有办法。” 她把事情又推回到预知梦上了,说明目前还没有做好敞开心扉的准备。 宁王压下心头烦躁,努力说服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嗯,不说这些了,先吃饭,你今有重要事情得回城里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糟了,我答应了琳琅,今天陪她相看!” 因为早晨耽搁的这点功夫,陆夭和谢文茵赶到北亭的时候,钱御史家那位公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也带了个同伴壮胆。 二人走过去定睛一看,发现那同伴还有点儿眼熟。 “三舅母,七姨母。”眼熟那人乐滋滋地叫着。 只是谢文茵和陆夭听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年轻轻的女孩子,谁愿意被人叫老了呢? “你怎么跟来了?”谢文茵不客气地问着,“你也来相看?” 魏明轩连连摇头。 “我就是躲相亲才从两广逃到都城的啊。”他故作风流地摇摇扇子,“天底下还有很多好姑娘,等着本少爷去一一结交呢。” 陆夭想起自己之前说要当个好长辈的话,决定先从魏明轩开始练起。 “无妨,先相看起来呗。你爹娘不在,我作为舅母,有责任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魏明轩被陆夭散发的母性光辉惊着了,怎么前几天还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今天一下子就成媒婆了?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躲避陆夭的魔爪,魏明轩主动转移话题。 “我就别喧宾夺主了,今天不是陪小钱来相看的嘛。你们看,人就在这儿了。” 陆夭心里暗暗骂魏明轩是猪队友,人家相看都是不动声色,他这么大张旗鼓,当事人双方得多尴尬啊。 好在那位小钱公子彬彬有礼,冲谢文茵和陆夭行了个大礼。 “见过七公主,见过宁王妃。” 陆夭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谢文茵的相亲对象。 没有传说中长得那么老成持重,跟面如冠玉的司寇确实不能比,但也称得上眉清目秀,很端正的一个少年,还带点书生的青涩气。 谢文茵在外面向来是皇家礼仪的典范,只见她矜持地点点头,落落大方开口。 “钱公子,不妨去前面走走?” 二人缓步上前,并肩而行,陆夭自然而然落在后面,跟魏明轩一起走。 虽然知道宁王难惹,但美人当前,魏明轩向来不会怠慢。 “我跟你说,小钱其实不错!人好话不多,有房还有车,他爹是御史台一把手,没指望他入朝为官。他娶了公主之后,刚好可以当个闲散驸马。” 陆夭心想,太后确实是心疼谢文茵的,这个相亲对象显然经过了精挑细选,各方面契合度都很高。 做母亲大概都是这种心情,希望子女衣食无忧,她看着前面那对并肩而行的俪影,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给司寇送信的举动是不是正确了。 “我叫你什么好呢?”谢文茵私下里没什么公主架子,笑着开口,“总不能也叫你小钱少爷。” “公主不必客气,”被取笑的人弯了眉眼,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倘若您不嫌弃,唤我表字如乾即可。” 钱如乾,钱像钱,这御史大人还真是说废话的好手,名字都起的这么敷衍。 第一次见面就叫表字显然太过亲昵,谢文茵自觉两人没有熟悉到那一步。 “算了,还是叫你小钱。” “名字就是个代号,叫什么都行。” 这让谢文茵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倒是个好说话的人。 正聊着,身侧冰雪覆盖的松柏忽然重重一颤,有冰碴抖落下来,淋了钱如乾一头一脸。 谢文茵吃了一惊,连忙掏出帕子递给他,钱如乾愣了愣,没有接,而且自己用袖子擦了擦。 “公主的帕子是贴身之物,还是别随便给外男比较好。” 这个举动很加分,陆夭在后面忍不住要击掌叫好,但她很快察觉到不对。 北亭的松柏都是千年古木,等闲不会被撼动,而今日万里无云,也没有半点风。 除非是人为。 她心里有了点数。 魏明轩虽然纨绔,但出身将门,功夫底子不弱,此时也觉出了大概,他压低声音。 “好像有人。” 陆夭拉住他。 “别轻举妄动,等着看好戏就行。” 待到转过前面那个弯,就是北亭相看的聚集地,经常能遇到熟人,谢文茵一抬眼就看到个格外眼熟的身影。 那人一袭月白长袍,眉眼好看到无法直视,在这冰天雪地里如春风化雨般让人心生暖意。 谢文茵却冷漠地别开眼,冲钱如乾道。 “我们换那边走,听说半月峰的池子里这个季节也有鱼。” 都在都城的公子圈混大,钱如乾自然认识司寇,那人从小便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且跟公主青梅竹马。 可情场不论交情,眼下公主明显对自己有两分好感,又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呢? 钱如乾当即朝谢文茵递来一只手:“山上路滑,我扶你。” 司寇盯着宛若璧人的二人,终于开了口。 “在这种地方遇到七殿下,还真是巧啊。”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110章 人家追妻她追剧 司寇毫无人情味的寒暄一出口,陆夭在后面听得几乎要气得跳脚。 这是什么品种的钢铁直男啊!都这个时候了,不该是温言软语哄着才对嘛!他怎么还要说捅人肺管子的话呢? “司大人不是也在?有什么巧不巧的呢?”论怼人,谢文茵没落过下风,“许你来相看姑娘,难道不许我来?” 这一声“司大人”刺耳之极,从小到大,谢文茵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 小时候口口声声是阿麓哥哥,大了就是连名带姓的司云麓。不管是哪种,都透着旁人插不进来的亲昵。 可以前时时刻刻黏在他身后的小尾巴,现在身边已经有别人开始觊觎了,这种感觉如芒刺在背,刺得司寇极不舒服。 谢文茵还清楚记得两人上次不欢而散的场景,她亲手求的护身符,司云麓没有收,还让她别轻易送外男东西,免得让人说闲话。 思及至此,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她伸手搭在钱如乾递过来的手上。 “咱们走,上山。” 司寇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额角一跳,有股近乎想杀人的躁郁感弥漫上来。 下一刻,他身形如闪电,挡在谢文茵身前,将二人牵着的手强行分开。 “琳琅,别跟他走。” 司寇已经有很多年没叫过谢文茵的乳名了,别说当事人,连陆夭都跟着愣怔了下。 没想到冷面如山的大理寺寺卿,抢起人来居然还有这么放得下身段的一面,陆夭暗暗赞叹着,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还腹诽人家不会说话来着。 然而谢文茵骨子里那点傲气也上来了,这些年亦步亦趋跟在对方身后却得不到回应的委屈悉数涌上来。 她愠怒地抬眼望向他。 “司大人熟读律法,可知破坏皇室联姻是个什么罪名?”少女眼神冰冷,没有半点平日嘻嘻哈哈的迹象,“看在旧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本公主不跟你计较,让开!” 司寇没动。 “大楚律法规定: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婚配。七殿下跟钱公子,虽然不是良贱有别,但本质却不是一类人,并不般配。因而作为大理寺卿,我有义务阻止这场婚事。” “司云麓,你放屁!”谢文茵被气得俏脸通红,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哪里不配了,你根本就在胡说八道。” 陆夭和魏明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八卦的神色。 尤其是魏明轩,暗自庆幸,这一趟可真没白来啊,这种热闹,平日等闲可是看不到的。 “钱公子性子安静,喜欢在家里读书作画,下棋书法。”司寇直直看向谢文茵,“可公主喜欢什么呢?喜欢晴天打马球,阴天逛戏院,哪怕下雨的时候也要去湖上泛舟。冬天泡在雪场,夏天山里避暑,从来闲不住的你,跟钱公子真的是良配吗?” 陆夭暗暗叹息,到底是竹马,彼此知根知底,一句话就戳到软肋上。 太后安排的这桩相亲,表面上看无可挑剔,家世人品学问堪称良配。 可她却忽略了一点,婚姻这件事,是两个人要谈得来才能长久啊。 “我的事就不劳费心了!司大人心系社稷,还是早点去宰相府提亲。有五小姐做助力,你升职也能快些。”谢文茵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脸色比冰块还冷。 陆夭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宰相府五小姐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旁边这么多人,她真想告诉谢文茵,人家五小姐上辈子是嫁给静王,当了你侄媳妇啊。 司寇显然也没料到,怎么谢文茵还惦记着五小姐这件事。 “我跟五小姐素不相识。” “你认不认识又不打紧,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文茵出口的话带了三分赌气,“司云麓,你好歹也是出身大学士府,家里读过圣贤书的人大把大把,难道就是教你这样破坏人姻缘的吗?” “八字还没一撇,算得上什么破坏?” 平日惜字如金的司寇,说起话来很是一针见血。 谢文茵沉了脸:“司云麓,你到底让不让开?” 见对方没反应,她抬手吹了声清脆的口哨,卫朗不知从哪个角落从天而降。 小暗卫长身而立挡在谢文茵面前,保护姿态十足。 陆夭暗暗心惊,司寇的功夫跟宁王不相上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没被发现,可见卫朗极为擅长藏匿。 以前没发现,这小子是块料啊。 谢文茵冲钱如乾歉意地颔首。 “本来男女相看不该带着暗卫,但我确实怕遇见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让人在暗处躲着。”她意有所指横了司寇一眼,“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司寇冷着脸,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卫朗。 “你觉得他能拦住我?” 谢文茵冷哼一声,拍拍卫朗肩膀道。 “听见了么?有人瞧不起你呢。” 卫朗一语不发,仿佛对方蔑视的不是他,他只是回头看向谢文茵。 “公主要我做什么?” “把司大人请出北亭,这里是男女相看的地方,闲杂人等确实不该随便来捣乱,坏了人家的好姻缘。”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卫朗像个冷血杀手,快速欺身上前,硬是把自己横在司寇和谢文茵中间。 司寇也暗暗心惊,距离上次交手不过数月,这小子武艺简直是突飞猛进啊。 而陆夭则忽然发现,卫朗长相精致,跟谢文茵站在一起居然也很搭。 这场相看从一开始的三个人变成了四个。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对一的感情因为太笃定,反倒需要多几个人来搅合,主角才能有危机感。 陆夭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情,暗暗忖度,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司大人请。”卫朗显然没有跟司寇直接动手的意思,他按照谢文茵的吩咐,中规中矩地开口。 司寇没动,卫朗耐着性子,正要说第二遍,只见面前男人突然晃过他,单手揽过谢文茵的腰将人扣在怀里。 紧接着几个起落,愣是将人强行掳走了。 卫朗咬紧牙关,瞬间追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陆夭和魏明轩面面相觑,知法犯法,当街生抢,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三舅母,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呢?”魏明轩毕恭毕敬地请教陆夭。 开玩笑,看热闹归看热闹,但他可是男方请来的陪客啊。 陆夭腹诽,这时候知道把事儿推我身上了。 但没办法,司寇是她偷偷送信叫过来的,烂摊子自然不能不收拾。 “钱公子,事发突然,这里面可能有点什么误会。”陆夭尽可能地温和措辞,“不然这样,回去我跟公主说一声,咱们下次再约个时间?” 钱如乾笑了笑。 “王妃不必顾及我的面子,真的还有下次吗?” 见陆夭愣住,他又继续解释。 “众所周知,七公主跟司大人自幼青梅竹马,只差一层窗户纸,大概缺的就是像我这样一个刺激彼此的外力。” 虽然是实话,但陆夭却觉得有些歉疚起来,她正绞尽脑汁琢磨有没有认识的名门淑女可以介绍给对方的时候,突然被人卷进怀里。 阴测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是陪人来相看吗?人呢?本王只看见你这在这儿私会外男,而且一会还是两个。” \u0001 第111章 三角恋变多角恋 陆夭愣怔了一下,没料到宁王会跟来。 “你不是说有事要办吗?” “适时关心一下自家王妃的需求,也算正事?”他在陆夭耳畔压低声音说了句废话。 陆夭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肘戳在宁王肋骨,但这点力道像是挠痒痒,对方压根儿就没松开手。 虽然两人平时偶尔也会有些亲昵举动,但当着外人的面,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小声警告。 “当着外人呢,能规矩点儿吗?” “我明媒正娶的王妃,还得规矩点儿?上哪儿说理去?”宁王冷哼,“小七人呢?你不是陪她来的?怎么把相看对象扔给你了?这什么意思?” “琳琅和司大人走了。”陆夭努力解释着,却发现这件事压根就不是言语能解释明白的。 “司云麓?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儿?”宁王冷哼一声,“你可别跟我说他突然后悔了!” 陆夭心说,你不当王爷完全可以去摆摊儿算命,要不怎么一猜一个准儿呢。 “也不能说是突然后悔了,可能之前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心意。” “所以呢?这时候才来抢人,早干嘛去了?” 陆夭也不好说,他是受了自己的点拨才来的,于是只好装没听见。 魏明轩这时候充分发挥了好队友的作用,适时插嘴。 “舅舅,这是段多角恋,您半路过来,估计一时半刻肯定搞不懂。” 宁王这才看见他也在,不由得皱眉。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人家相看,你来干嘛?” “有缘千里来相会,说明咱们有缘分啊。” 魏明轩自从上次陈府的事情之后,对宁王就无比崇敬,那个飞叶伤人的功夫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男人都慕强,所以此刻他见到宁王无比狗腿,就差直接扑过去了。 “舅舅要不嫌弃,您干脆认我当干儿子得了。” 宁王腹诽,我亲儿子马上就要来了,谁稀罕你这干儿子啊。 陆夭听不下去这种掉智商的对话,转向钱如乾道。 “钱少爷不妨先回去,若有消息,我肯定会通知你。” 钱如乾颇有风度,也不多做纠缠,冲宁王夫妇颔首,转身走了。 宁王见魏明轩还杵在原地,横眉立目道。 “你还不走?难不成要跟着我们回府吃晚膳?” 不料魏明轩顺坡下驴。 “好啊,来都城这么久,还没拜访过舅舅家,那我就不客气了。” 饶是宁王这种不动如山的角色,也被他搞得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没等宁王开口,陆夭以女主人的身份率先投了反对票。 “今日不行,我得跟去看看公主那边什么情况。”她眼神带点歉意看向魏明轩,毕竟是刚刚一起看八卦的盟友,不好太绝情。 于是她想了想,又出言安慰。 “不然这样,改日我做东,请你去家里吃顿好的。” “三舅母要去看热闹才是真的?”魏明轩也没客气,“谁稀罕那一顿饭啊,我也要一起跟去看。” 所以说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不分男女。 陆夭想了想追剧情追到一半被腰斩的痛苦,咬牙点头。 “那就一起走。” 看热闹不嫌事大二人组刚要动身,就被宁王拦住了。 “你俩就跟没头苍蝇似的,知道要去哪儿看嘛?” 四只眼睛瞬间齐刷刷一起看向他。 宁王实在不想搅合到别人的感情里,尤其里面还有他最瞧不惯的司寇。 但碍于陆夭好奇心作祟,面对她那种渴求的小眼神儿实在又做不到视而不见,只得不情不愿开口支招。 “跟我走,我知道他会去哪儿。” 陆夭暗暗得出结论,原来这才是隐藏的吃瓜群众啊,看人家,提前都踩好点了。 于是一行三人坐上了马车。 两个大男人各据一方,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小心翼翼,气氛无比诡异。 唯独陆夭浑然不觉。 “你真确定没带错地方吗?琳琅和司大人这点事儿我从头追到尾,眼看关键时刻马上要大结局了,你可别坑我。” “你怀疑我的智商?”宁王冷哼一声,“司云麓那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看懂,偏偏小七没心没肺。” “哟,这是有内幕的节奏啊,展开说说呗。”陆夭伸手戳戳宁王,满脸八卦神色,“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宁王腹诽,你管人家什么意思,先顾及顾及你夫君不行吗? 当着我面就追着别的男人跑,说出去像什么话。 可看着陆夭亮晶晶的眼神儿,又觉得心软,于是只得悻悻开口。 “他跟家里闹翻之后就搬出来开府了,态度挺决绝的。”宁王沉吟了下,“司大学士是几代帝师,一点不傻,他早看出来司云麓想尚公主。” “但尚公主就意味着不能入朝为官啊!”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而且据我了解,十有八九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那他为什么对琳琅不假辞色?”陆夭立刻提出质疑,“听说之前小七一直追着他跑,他都保持距离,没正眼看过人家一眼。” “这你就不懂男人的心了。”魏明轩在一旁自信满满地接口,“你想,大理寺卿才三品,没封侯拜相之前,他哪好意思接受七殿下啊!那是男人的脸面,喜欢这姑娘,就得有能力让她过好日子。” 宁王虽然觉得魏明轩人不靠谱,但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心坎上,于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司云麓这小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是有几分骨气的。”宁王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褒奖,“所以他今天出手,我倒是挺意外,不知道是突然开窍了还是受了高人指点。”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陆夭瞬间心虚起来,急忙转移话题。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其实卫朗和小七也很般配。” 魏明轩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全喷出来,幸好坐他对面的宁王躲得快。 “等下,舅母,你这什么意思?说好的嗑青梅竹马,怎么中途你还换对象了?” “也不是啊。”陆夭振振有词,“卫朗对全天下都是一张冷脸,偏偏只听琳琅一个人的话。而且长得也很不错,不般配吗?” 宁王额头青筋迸出,陆小夭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好看。 “但司大人是都城第一美男子啊。”魏明轩振振有词反驳。 “也对,司寇长得确实也好看。” 宁王额头又一根青筋迸出,当着他的面夸他死敌好看。 “所以两人都好看,你不能厚此薄彼。”魏明轩试图将陆夭导入正路,“这男女能不能在一起,还是要看感情的。” “但多的是竹马敌不过天降的例子啊。” “问题是这天降的出身太过低微了。”魏明轩苦口婆心,“太后怎么可能把公主嫁给一个侍卫呢!” 陆夭陷入沉思,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况且前世谢文茵痴恋司寇,最终也没有个好结局,这辈子在一起才算圆满。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有门第偏见。” “打赌吗?” “赌就赌,难不成怕你!” 宁王闭上眼,决定把这两个自说自话的人暂时屏蔽起来。 偏生这两个人还不打算放过他。 陆夭转过头问他:“以你多年对琳琅的了解,她会移情别恋喜欢卫朗吗?” 魏明轩也不甘示弱。 “我觉得以舅舅的睿智,必然知道怎么选。” 宁王忍不住腹诽,这年头吃瓜都流行拉帮结派了。 “本王自然是相信王妃的眼光,她赌谁我就赌谁!”说毕揽过陆夭,“你跟,她的赌金我来付。” 魏明轩无语凝噎:我就不该上赶着吃这口狗粮。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12章 她被怀疑跟人有染 司寇将谢文茵带走之后,几个起落就没了人影,他轻功卓绝,放眼都城没几个人能与之匹敌。 所以甩掉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他将谢文茵带回了自己的私宅。 自从违背父母之命去大理寺就职后,他便自己出来置办了这座宅子,谢文茵之前曾经很多次提出想来看看,都被他婉拒了。 “现在还想进去我家看看吗?” 他没发现自己声音带了点祈求的味道。 谢文茵小时候是学士府的常客,那个家她去过很多次。 大学士夫妇待她如掌上明珠,每次司寇因为不服管教要挨家法,只要她抱着学士夫人的大腿掉个眼泪求求情,总能帮她的麓哥哥免除一顿打。 彼时她也曾想过,日后那个家会不会也是她的,他的父母会不会成为她父母。 后来人搬出来,独自开门立户,她高兴了很久,以为两个人可以更近一点。 谁知道却连公然进出他家的特权都没有了。 眼前这一幕,她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然而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私宅就在眼前,她反倒失去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司云麓,你是不是觉得,有人会一直等着你?”大楚最矜贵的公主淡然后退半步,声音轻飘飘地,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感情都有期限的。” “那可不可以延长一点保质期。”司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小心翼翼,“或许是我不够好,准备的时间太久了。” 谢文茵的鼻子涌上酸楚,那是她喜欢了很久的人。 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只能永远等他了。 “抱歉,逾期不候。”她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闹别扭时,都要决绝。 “琳琅!”司寇从后面叫住她,声音染上了三分惶急,“进去看看,看完再做决定,好吗?” 那里面有你一直想要的秋千架,有你每年都要爬着去摘的柿子树,有你念叨很久却一直没有养成的鹦鹉,还有他足足十五年的心意。 可终究还是迟了。 “男女有别,司大人还是避嫌。” 她把那日在皇宫外,司寇拒绝她平安符时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司寇心脏一沉,有粗砾如沙的钝痛感蔓延上来,他想把人叫住,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 陆夭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谢文茵决绝的一抹背影,下意识想去追,却发现有道身影快她一步。 是卫朗。 司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宁王见状表情倒是有些解气。 冷漠寡言的近卫一句话没说,只是把斗篷默默披在少女身上。 “我的,不嫌弃?” 谢文茵摇摇头,把半边身子的重心都靠在卫朗身上,两道影子慢慢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陆夭忽然觉得,这个时候,不管谁追上去很多余,她转回头看向司寇,眼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惋惜。 司寇虽然失意,但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风度,冲陆夭点点头。 “多谢宁王妃所做的一切。” 那一日回府之后陆夭就有些心不在焉,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把夹在筷子上的菜掉落碗里的时候,宁王终于忍不住了。 “别人的事,看看热闹也就算了,怎么回府了还惦记呢?” 陆夭回过神,把碗放下,一脸遗憾的神情。 “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明明彼此有意的两个人。”她看向宁王,“你说是不是?” “这我哪知道,我对他的事又不感兴趣。”宁王一脸不屑。 陆夭发现了新的八卦点。 “那你为啥那么讨厌他?听说以前他还跟你上过战场?” 宁王夹了块肉适时堵住她的嘴,一反常态没有正面回答,这让陆夭愈发好奇。 人就是这样,越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东西越想知道,她侧身过去,装作极不在意。 “是不是抢过你心仪的姑娘?没事,你承认我也不会生气。” 二人一没国仇二没家恨,说来说去,能反目的只有女人。 宁王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要真有这回事,也该是我生气才对,那姑娘得多不开眼才会舍我选他?” 陆夭忖度着这话里的可信度,还没想出所以然,就听王管家来回报。 “燕玺楼那边给了信儿,说王妃要的人挑好了,也调教得当,骊娘带人就在咱们偏院,您是不是抽空去看一眼?” 陆夭没料到骊娘效率这么高,当即起身,宁王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想想这还是他的主意,便也没出言阻止。 待陆夭走远,王管家低声道。 “有件事得跟王爷说一下。”王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负责保护王妃的影卫那边给了消息,说王妃前日单独给司大人送了封信。” “让影卫送的?” “不是。”王管家有些难以启齿,“王妃自己找了大掌柜送的,还特别嘱咐别让咱们的人发现。” 宁王的神情瞬间冷下来。 司云麓?陆小夭前世那个心上人,会是他吗? “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 王管家摇摇头,但立刻又替陆夭说好话。 “应该是通知司大人,关于七公主相看的事情。” 如果只是这种事,为什么要专门避开他? 宁王眉心蹙起,理智上他愿意相信陆夭,但情感上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个专门躲着他的行为。 回想两人第一次在大理寺见面的时候,他就隐隐有种不对劲的预感,眼下种种,似乎证明了他担心的没错。 王管家还想说点什么,被宁王一个眼神吓退了。 陆夭浑然不知后院已经风起云涌。 骊娘选的那人着实不错,长相阴柔,且带点宜嗔宜喜的姿态,陆夭颇为满意。 “王妃若是还有什么嘱咐的,尽可以说。” 陆夭想了想,又叮咛了几句陆仁嘉可能出没的时间地点和爱好,便让人回去了。 待再回到后殿的时候,王管家已经走了,只剩下宁王一个人,整个屋子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什么情况?我也没去很久,其实你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话音未落,就被宁王冷冷打断。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陆夭愣住。 “没有啊,你是想问骊娘找的这个人?”她以为宁王在纠结这个,于是笑眯眯地想调侃,孰料宁王却沉了脸。 “你背着我给司云麓送了封信?” 陆夭一怔,随即意识到应该是那封通知司寇去北亭的信被发现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是告诉他琳琅……” 宁王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我想的那种,为什么要特意背着我?” 这句质问的话一出口,陆夭也觉得好像是自己做的有些不妥,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是怕你知道之后是这个态度。你看,果不其然。”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宁王脸色冷若冰霜,“私相授受,这条已经够得上七出里的淫佚了?” 陆夭被这个词说得愣住了。 两世为人,她自认跟淫佚这两个字都不沾边儿。 前世被太子那么相逼,她都守节没有就范。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她的声音也冷下来,“你明知道我写信不过是为了琳琅的事情。” “我不知道。”宁王的声音同样冷漠,“我只知道,正经已婚妇人,不会给其他男人私下写信。” “那你现在摆明了是不相信我?” “是你的所作所为让人没法相信。” “大不了我们去找司寇对质!”陆夭也急了,提高了嗓门。 “难道以你们俩的关系,他还会不替你圆谎吗?”宁王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怪不得上次你铺子被砸,他第一时间就出现了。还有小七,他俩最后没成,也是因为你?” 话没说完,“啪”地一声,陆夭一巴掌重重甩在宁王脸上。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13章 赌气离家出走 偌大的后殿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陆夭这一下确实用足了十成十的力。 宁王的脸被打偏在一边,近乎苍白的脸很快浮上淡淡的巴掌印,嘴角大概是被牙齿不小心撞破,唇上染了几丝血痕,更显妖异。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夭声音透出浓浓的失望,“这就是你想的?” 宁王极慢地转过头,满不在乎地舔了下唇角的血,答非所问。 “这边要再补一巴掌吗?” 陆夭抬头凝视这张脸,依然俊逸得让人心折,可她的心却一寸一寸凉下去。 “在一起这么久,你对我的信任度就只有这一点?” 宁王话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可男人的面子和尊严让他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道歉的话。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私下传信,算得上私相授受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但听在陆夭耳朵里却愈发扎心。 以为能够用命去交托的男人,居然能这么轻而易举说出怀疑她的话。 陆夭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怕恶语中伤的人,可就在宁王刚刚说出淫佚两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心灰意冷。 她想甩他一巴掌。 这么想了,于是也这么做了。 甩完之后好像浑身力气被抽空,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源头。 所以陆夭不再看他,径直从对方身边绕过去,却被一把攥住手腕。 “你想去哪儿?” 陆夭用力甩开宁王的手。 “与你无关。” 挨了那一巴掌之后,宁王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些,他知道自己说话的确过分,但嘴巴好像就是不受控制一样,伤人的话一波又一波输出。 “你现在还是宁王妃,为什么与我无关?毕竟出了事的话,连累的是我。” 这句话很容易让人曲解,陆夭怒火更盛,她也索性破罐破摔。 “不就是怕我去找野男人给你戴绿帽吗?”她冷笑一声,“好啊,就如你所愿。” 说毕她一把推开宁王,径自出了后殿,结果在回廊上被孙嬷嬷拦住了。 孙嬷嬷在宫中多年,是何等眼尖,一眼就看出两人必然是拌嘴吵架了。 平日衣着精致的王妃此刻妆也花了,目光也散了,再没了往日神采。 孙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陆夭。 “恕老奴多嘴,小两口拌嘴是常有的事,床头打架床尾和,千万别意气用事。” 陆夭轻轻摇摇头,甚至还挤出个笑。 “嬷嬷不必担心,我就是想一个人冷静下。” “那您也不必出府啊。”孙嬷嬷看看近在咫尺的王府后门,眼里满是警惕,“咱府里地方大得很,您想去哪儿冷静,就去哪儿冷静,老奴给您收拾屋子。” 陆夭冲孙嬷嬷歉意地笑笑,挥开对方的手往外走去。 孙嬷嬷急得直跺脚。 眼看劝不住这个,赶紧去劝那个。 于是三步两步跑入后殿,但见宁王斜倚在座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王爷,您还在这儿坐着呢?还不快去追?” 宁王没说话。 孙嬷嬷恨不得把人直接拉起来。 “夫妻俩关起门来怎么打都无所谓,这大晚上的,王妃一个人,她能去哪儿啊!”见宁王眼神稍动,她又急忙补充,“一个单身绝色姑娘,都城最近又不太平,您真能放心?” 话音未落,宁王直接从孙嬷嬷旁边掠过去,只留下一股劲风。 “这才对嘛!” 陆夭从王府赌气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收拾什么包袱细软。 当时一阵脑热就跑出来,被外面冷风一吹才清醒了些。 陆家她自然不打算回,因为不想看到徐氏幸灾乐祸的脸,没必要给自己添堵。 无忧居虽然是自己的地盘,但那里人来人往不大方便,也容易被人说闲话。 去宫里投奔谢文茵的话,要不了半天,整个后宫应该就都知道她跟宁王这点事了。 思来想去,决定去外祖在郊外的别苑小住两天,那栋宅子是她娘当年的嫁妆,现在也在她名下。 现在问题来了,宵禁不能出城,怎么过城门是个问题。 陆夭皱紧眉头,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为难。 沿街漫无目的走着,就见前方有巡夜司,陆夭立刻闪到旁边胡同里,但还是被发现了。 “站住!干什么的?” 陆夭心念电转,快速思索着到底冒充谁家的亲眷比较好。 开玩笑,这时候要是被识破,那丢脸可就丢大了。 电光火石间,巡夜司的人已经到了眼前,陆夭眼珠一转,立刻想好了背锅侠人选。 “奴婢是司大学士府上的,奉命给我家司大人送点东西。” 巡夜司一听是司寇府上的,立刻放缓了神色,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查问着。 “不知道有宵禁吗?” “奴婢知晓,本来是卡在宵禁之前能回去的,但因为总不出门,迷了路。”陆夭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还望大人网开一面,家主人感激不尽。” 巡夜司的这个官差看上去颇好说话,刚要点头答应,后面又上来一个。 “等下,你说你是司大人府上的,有什么证据?” 陆夭心道不好,怎么还来个较真儿的。 “大人若不信,可以带我去司大人府上问问。”就不信你们真敢去。 两位巡夜司果然愣住了,司寇有冷面阎王之称,谁也不愿平白无故去触霉头,但夜闯宵禁也不是小事。 其中一个看了看陆夭,咬着牙做了决定。 “那就走一趟问问。” 陆夭傻眼了,这年头怎么还真有这么大公无私的差役啊。 “不敢去?” “奴婢当然敢,只是怕大人们辛苦。” “无妨,这是我们份内的事。” 陆夭没办法,一行人只得轻车简从去了司寇的私宅。 结果一开门,管家也傻了。 “这姑娘说是你府上的奴婢?” 管家心说我府上就是皇宫,也不敢用她当奴婢啊,这明明是宁王妃! 但见陆夭一直递眼色,也不敢贸然回答,只好和稀泥。 “两位差爷稍微等下,我叫我们大人来。” 陆夭心凉了半截儿,司寇铁面无私惯了,能帮她圆谎才怪。 片刻之后,司寇一袭常服从内院走出来,看见陆夭也是表情微微一凝。 两位巡夜司恭恭敬敬给司寇行了礼。 “司大人,敢问这位姑娘是您府上的吗?” 陆夭几乎不抱什么希望看向司寇。 “没错。” 陆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替自己遮掩。 两位官差如释重负松口气,幸好跑了这一趟。 “这位姑娘,下次出门的时候注意点宵禁的时间。”巡夜司冲司寇颔首,“那就不打扰司大人了。” 差官走了,院门口就剩下他们三人,陆夭这一晚第一次生出后悔的念头。 “我可以解释。” “王妃不必跟我解释,这么晚出来,必然事出有因。” 看看人家外人都肯信她,自己嫡亲的夫君居然不信,陆夭在心底深深摇头,对司寇的好感也多了两分。 司寇吩咐管家去备车。 “王妃要去哪儿,我送你。” 陆夭瞬间觉得,宁王把司寇当假想敌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么体贴,简直是人间理想啊。 “我要出城,方便吗?” 司寇微微颔首。 二人乘车出城,一路上,司寇没有多提半个字。 即便是路过宁王府的时候,也没有顺势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回家? 一路沉默到了郊外的王家大宅,下车时司寇才开了口。 “需要送你进去吗?” “不用。”陆夭果断回绝,“这栋宅子有外祖家的老仆人看宅子,很安全。” 她利落地跳下马车,对随后也跟着下来的司寇笑笑。 “今晚真是多谢了,没想到冷面无私的司大人也会撒谎。” 司寇未置可否。 “当是还你送信的人情。” 陆夭知道他这么说是好意,为的是让自己别有负担,于是点头表示心领,刚要进去,就见拐角处走出个人。 脸色沉郁,表情凝重,出口的话更是带着几分讽刺。 “抓个正着,这次不是我误会了?”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114章 给她撑腰的来了 宁王来之前,并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当时他从宁王府追出去的时候,陆夭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一刻他后悔到恨不得揍自己一顿,薛家虎视眈眈,这个时候陆夭只身出门并不安全。 他知道她肯定不会回陆府,而且以她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去宫里找谢文茵。 但三更半夜,一个孤身女子能去哪儿呢? 也是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陆夭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 最后还是王管家想起来,当日陆夭的外祖父在都城郊外买了栋宅子给她做陪嫁,王妃很可能连夜出城去了那里。 于是他马不停蹄驱车赶了过去,结果却看到陆夭和司寇从同一辆马车里下来的画面。 原本这一路上已经冷却下来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这也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吗?”宁王面无表情,语气却是满满的嘲讽,“还是我大晚上见鬼了?看到的这个司云麓是幻觉?” 陆夭觉得自己真是背啊,本来她跟司寇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呢。 可现在被宁王这么一说,感觉就是没问题也变成有问题了。 但她实在懒得解释。 因为当一个男人开始怀疑你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折腾了一晚,陆夭不欲多解释,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天大的事明。 “之前私下写信你说是为了小七的事,难道他大半夜送你出城也是为了小七?” 宁王显然不想放过陆夭,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咄咄逼人。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宁王没有回答,但眼神说明一切,你觉得我傻吗? “所以啊,既然你都摆明了觉得我有问题,还多此一举问什么呢?”陆夭试图绕开挡在她面前的宁王,“我今天很累了,不想跟你争辩。” “我也不想。”宁王直勾勾盯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戾气,“但我现在还是你夫君,至少得给一个解释。” 陆夭被“夫君”这几个字激怒,她也冷冷回望回去。 “你若是想,我可以立刻让这个名义作废。”她腰板挺直,毫无惧色地挑衅,“如何?” 宁王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什么意思?” “王爷若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就写和离。”说完这句,她觉得压在心上那块大石头顿时松了,“或者我写也可以。” 宁王怔了怔,他是生气陆夭和司云麓在一起。 但再生气,骨子里也从没想过和离这件事。 所以陆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除了不知所措,心底一直压着的那点烦躁也更加旺盛。 陆夭看他吃瘪,心里愈发痛快了些。 “天晚了,王爷请回,我家不留宿外人。” 宁王被这话彻底气昏了头,一个箭步拦住陆夭的去路,伤人的话想都不想就出了口。 “和离?这么快就打算跟奸夫双宿双栖了么?” “是谁在家门口欺负我们夭姐儿!当王家没人了吗?” 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从大宅里走出来,手里还拄着龙头拐杖。 “阿公!”陆夭回头,惊喜得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来了?” 前世她被陆仁嘉害死之前,外祖父已经病重,她甚至没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如今再看尚健壮的外祖父,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再不来,你个笨丫头都让人欺负死了。”老爷子嗔怪地瞪她一眼,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疼爱。 王管家一愣,继而暗道不好,这位王老太公是天下皇商之祖。 别说皇上,就连先皇都要卖他五分面子。 老爷子膝下两儿一女,女儿就是陆夭生母,等到了孙辈,还是只有陆夭一个女孩,平时对这个外孙女爱如珍宝。 王爷这回堵人家门口放狠话被听个正着,后面怕是不大好办了。 果不其然,王老太公目光锐利扫过宁王。 “这就是我未谋面的孙女婿?恕老朽有御赐拐杖在手,就不行礼了。”老爷子语气是满满的倨傲。 见到外公,陆夭也顾不上宁王,抱住老人家的手臂撒娇。 “您怎么来了?不是没有皇命不能擅自进都城嘛?”王老太公掌握天下经济命脉,等闲不能挪动地方,除非当朝皇帝亲自下令。 “皇上写信让我过来的,有点事要交代。”老太公慈爱地摸摸陆夭的头,“顺便来看看你,听说总是被人欺负。” “我这么彪悍,谁能欺负我啊?”陆夭像个小女孩似的娇嗔着,完全没有平素的冷静理智,“而且就算有人欺负我,我也是当场就还回去了,都没有过夜。” 老人爱怜地看看这个跟小女儿如出一辙的外孙女,手指轻点她额头,然而转过去再看向宁王的时候又是一派冷脸。 “王爷请回,夭丫头说了,家里不留宿外人。” 宁王傻了眼,一来他不能跟长辈计较。二来第一印象就这么差,若是再顶嘴反驳,后面怕是愈发不好办。 “天色晚了,也确实不好招待司大人。改日来府上,我让外公亲自设宴。”陆夭得体地冲司寇点点头,“我们家的私厨还不错。” 司寇礼貌地冲老爷子一揖到底。 “那到时候就叨扰了。” 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他才是人家的正牌女婿。 王管家心里替自家王爷可惜,好好一把牌打得稀烂。 “对了,那和离书,王爷明早来取便是。”那一老一小进门之前,还丢下这么一枚重磅炸弹,把门外众人都炸傻了。 难道不是说说而已的气话吗?怎么还当真了呢? 偏生司寇不肯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若想知道她今晚的行程,不妨去巡夜司问问。”说完还轻蔑地瞥他一眼,“自家王妃都看不好,废物。” 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之后,他人也走了。 王管家已经不忍看宁王黑如锅底的脸色了,他迅速给自己找了个脚底抹油逃离现场的借口。 “我去巡夜司跑一趟,问问情况。” 宁王顶着两颗硕大的黑眼圈坐在王府后殿,王管家卑躬屈膝站在旁边。 “所以昨晚王妃真的是被巡夜司拦截,迫不得已撒了个谎,这才被送到了司大人府上。”他小心翼翼窥探宁王的反应。 “而且王妃之前写的那封信,我也让影卫去司大人府上查验过,确实字字句句都是跟七公主有关的事情。” 宁王心里清楚,以司寇的身手,寻常影卫根本不可能进得了他家。 他是故意留下破绽让影卫去查,为的就是看自己知道真相后狼狈后悔的样子。 很好,他现在确实后悔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骨子里就没有真的怀疑过陆夭的清白。 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自卑感作祟。 从温泉那一晚之后,嫉妒就在啃噬他的理智,他一直在反复揣测,陆小夭前世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一世她是口口声声喜欢自己,可他到底是身有残疾。而这时候司寇出现了,所以每每看到那两人站在一起宛若璧人,就难免心生龃龉。 昨晚气头上说的那些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字字句句都是戳人肺管子,可想而知陆小夭被气成了什么样。 宁王在心底轻轻叹口气,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还有陆小夭昨晚说什么来的,要宴请司寇? 思及至此,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准备出城。 谁知就在这时,孙嬷嬷急三火四跑了进来。 “王爷,大事不好了,王妃派人回来收拾东西了。” \u0001 第115章 回娘家她是认真的 听闻王家来人收拾东西,宁王顿时有些不妙的预感。 原本想说等陆小夭气消一点,再登门请罪的。 这什么情况,怎么还派人来打扫战场了呢? “王妃还让人送了张字条,说是王爷若拦着,就给您看看。”孙嬷嬷小心翼翼递上纸条。 这是宁王第一次收到陆夭写的手书,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一笔簪花小楷清秀工整,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每个字都是明明白白的大楚官话,可连在一起怎么让人读不懂呢? 她几个意思?这是想和离? 宁王沉郁着脸色,抬头问道。 “这确定是王家人送来的?” 孙嬷嬷小心翼翼观察着宁王的表情,饶是她一手带大了这孩子,也看不懂他此刻在想什么。 “这女人嘛,一辈子谁还没喊过百八十次和离呢?王妃年轻气盛,正在气头上,王爷千万别当真。小姑娘都是口是心非,你得去哄哄啊!” 哄?怎么哄? 他红口白牙给人抠屎盆子,现在就是上赶着去吃屎,陆小夭都不一定乐意。 宁王被自己这个比喻恶心到了,脸色愈发不好看。 孙嬷嬷试探着伸手把那封和离书收起来,却被宁王拦住。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嬷嬷记好了,不许给宫里透露半点消息。”说毕头也不回出了府。 留下孙嬷嬷暗暗纠结,到底要不要给宫里通风报信呢? 那算不上是一封和离书,但确实是有感而发。 陆夭写这字条是在气头上,可上面的内容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了很久,时不时就会冒头。 她和宁王的开始就建立在不平等的关系上,她心心念念要报恩,不知不觉把姿态放得很低,所以他才会对这份感情有恃无恐。 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怕他知道前世的种种,又怕他对自己有所误解。 很多时候她却忍不住会想,感情若真是需要这么费力才能维系,会不会本身就是个错误? 从那日药铺闹事撞见司寇,到前几日的温泉试探,再到昨日被发现给司寇私下写信,说白了,两人之间对彼此都缺乏信任。 平日没有矛盾的时候看似蜜里调油,可一旦出现问题,基础不牢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还在想这件事?”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是不是发泄了之后又发现有些舍不得?” “多少有一些,毕竟当初是我自己选的男人。”陆夭不想在至亲面前装坚强,“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么掏心掏肺到底值不值得。” “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张脸。”老爷子气不过,替外孙女抱不平。 “就是。”陆夭伸了个懒腰,“说起来,这些年心仪他的姑娘也不少,但只有我坐过宁王妃的宝座,这么想想,也不亏嘛。” 老爷子被陆夭的豁达逗乐了。 “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住下啊,好容易您来了,我当然要在娘家住些日子。” “好好好,住到你满意为止。”老爷子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顺势转移话题,“听大掌柜说,你把那几间嫁妆铺子经营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简直是好极了!”说到赚钱,陆夭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成衣、首饰、胭脂水粉,再到后来新开的药妆铺子,我把这几家铺子做成了一条龙服务。现在都城里那些有名的贵妇,基本只光顾咱们家。” 老爷子不动声色。 “那若是让你放弃这里的一切,跟阿公回老家,你愿意吗?” 陆夭有些愣怔,重生一世,她想的都是报恩和报仇,从来没有认真规划一下自己的将来。 回老家吗? “容我想想。”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老爷子笑笑,“皇帝那里又要打仗了,缺军饷,得找咱家商量,所以一时半刻我也离不了都城。你可以慢慢考虑。” “那正好,您留下看我怎么光耀门楣。”陆夭笑着,“娘没做到的,我做给您看看。” 祖孙二人正说着,陆夭的大表哥走进来,说宁王求见。 “人在花厅等着,夭姐儿想不想见?若是不想,我便请他回去。” 以她对宁王的了解,从天而降一张决裂的字条,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让人请他过来。”她垂下眼睫,语气听不出波澜,“有些事,总要当面说清楚的。” 老爷子拍拍陆夭的肩膀。 “不管做什么决定,家里人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宁王被引到陆夭住的后院,他去过她在陆家的闺房,小巧精致却没什么人味儿,但这里显然不一样。 床上的绣花帐幔,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还有窗前挂的风铃,一样一样都是少女心思。 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再多花些时间去了解她。 陆夭的气色不错,大概是没有失眠的关系,反倒更显得宁王那两颗黑眼圈格外狼狈。 “还在生气?”他没有昨晚的咄咄逼人,话里也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服软。 “没什么可气的。”陆夭也露出个温煦的笑,但怎么看怎么有点假惺惺,“王爷登门,有何赐教?” 宁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指节,活这么大,还从来没跟人道过歉呢。 不过他最终还是讪讪地开了口。 “昨天的事,我可以解释的。” “我们都知道,那件事只是导火索。”陆夭语气极其冷漠,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你不信任我,就算今天不是司寇,日后也会有别人。” “我没有不信任你。”宁王也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我只是……” 他说不出口,说不出那一刻只是本能流露的自卑,虽然不愿意承认。 但脚有残疾的他和健全的司云麓,他很难不去比较去猜想,陆小夭会不会倒戈,况且还有前世那个不确定的隐形情人。 “只是什么?只是下意识怀疑我?” 他想说不是,他从来都相信陆夭的清白和操守,只是看着司云麓跟她站在一起,那股骨子里的嫉妒和自卑让他口不择言。 其实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便后悔了,可就是控制不住。 然而陆夭再没给他补救的机会。 “你对我就真的毫无保留吗?”宁王坦坦荡荡地看向她,语气里没有咄咄逼人,“你一直说心仪本王已久,却从来没有给过原因,我不相信会有一见钟情,你永远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这点陆夭无言以对,她确实也没有做到十足坦诚。 “你所谓的那些前世之事,真的只是做梦得知,而不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吗?” 陆夭的手在袍袖底下捏紧。 “是与不是,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你喜欢的,是前世的谢知蕴?” 宁王云淡风轻说着笃定的话,殊不知,这话在陆夭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暴。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陆夭自嘲地笑笑,“你总是对我有防备,我又从你那里得不到足够安全感。” 她终于肯直视他的眼睛。 “折腾了一年多,确实有点累了。”她表情诚恳,似乎在证明自己不是一时兴起,“不如一别两宽,放彼此自由。” “我不同意。” 宁王又恢复成她印象里那个油盐不进,对谁都不假辞色的冷面杀神。 “当初是你替嫁进了王府,现在也是你说要和离就和离。陆小夭,你把本王当什么了?” “是你把我当什么了!高兴的时候就拿来逗逗,不高兴的时候就恶语伤人!” 宁王几乎要将手里的扳指捏碎,就听陆夭又说道。 “如果你是没想好怎么对外交代,可以先瞒下来。” 宁王很想说他根本不在乎跟别人怎么交代,可话到嘴边却成了。 “是你承诺要同坐一条船,现在中途说走就走,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顺便陪陪老人家。”宁王率先服了软。 陆夭也知道这是他的让步,于是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你用惯的那些东西,我打包让人送来。”宁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但是大件就别动了,太折腾。” 一听就是借口,不过陆夭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太紧,于是点点头。 话说到这儿,似乎没有再赖着不走的理由。 宁王转身行至门口,却忍不住回头,却见陆夭没有像以往那样目送他,而是把头别了过去。 王管家和孙嬷嬷见宁王一个人回来,就知道事情没办成,二人也不敢触霉头,默默摆上饭菜便退出去了。 宁王没有吃饭的心情,又让人把桌子撤了。 府里冷冷清清,又恢复到陆夭没嫁进来时候的样子。 他从来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以前也一直觉得清净日子最自在,多个人反倒无所适从。 可陆小夭就这么悄无声息闯进他的生活。 让他习惯了热闹,习惯了有人撒娇,习惯了一致对外,习惯了并肩作战时有个同伴…… 可真的都习惯了之后,那人却又毫不留情地走了,说不要他就不要了。 第116章 陆小夭,来送送我呗 自从那日摊牌之后,陆夭便没再见过宁王,对方确实按照承诺,把她用惯的东西都送回来了。 想想这样也好,免得藕断丝连,徒增烦恼。 她打起精神之后准备好好拼事业,就在这时,司寇来找她。 “去大理寺任职?”陆夭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司寇居然还没死心,“你这么缺部下吗?” “原来的仵作升迁了,现在空出来一个位置,有兴趣试试吗?” 陆夭不是没有心动,能凭一己之力让枉死者沉冤昭雪,对学医的人来说,其实是很大的诱惑,但她还是选择了拒绝。 “我其实更想治病救人。”陆夭把话说得很委婉,“所以目前想开家的医署,给穷人治病。” 这是好事,难得她一个闺阁之人有此等胸襟,司寇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陆夭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你跟琳琅怎么样?” “七殿下不愿意见我。” 这又是一笔糊涂账,陆夭想说两句什么安慰一下,但又觉得眼下这种状况,说什么都是虚的。 这情景也是真奇妙,两个情场失意的天涯沦落人相顾无言,只差没有泪千行。 “你知道北疆被人入侵的事情吗?”司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知道,阿公就是因为这个被急召到都城的,说是商量军饷的事情。”陆夭皱着眉头,“看样子,皇上是主战?” 司寇不答反问。 “那你知道,主将会派谁吗?” “不是宋将军吗?这两年一向是他去?” 陆夭想起有日子没去探望宋夫人和小公子了,说起来,那还是她名义上的干儿子呢。 “东狄一直蠢蠢欲动,宋尧必然是要去那边坐镇的。” 陆夭此时才觉得话里有几分不对劲,她看向司寇,试图从对方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你知道第一次北疆来犯,是谁把他们打回去的吗?” 陆夭心念电转,脑中迅速浮现出一个念头。 “谢知蕴怕是要带兵出征了。” 陆夭手里的细瓷茶杯陡然落地,摔得粉碎。 皇宫后殿里,启献帝看着面前的王老爷子,眼神发亮。 “老爷子的意思是,朝廷军队可以沿街向王家商号求助?” 说是求助,实则要钱。 王老爷子拈着长须,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给钱的准备,现在不过是谈条件罢了。 “王家所有商号,全力支持朝廷北伐,只是商人重利,皇上也不好空手套白狼。” “爽快!老爷子尽管开口,但凡朕能做到。” 王老爷子也不推脱。 “老朽年迈,家里两个儿子都还算省心,唯独这个外孙女。” 启献帝心头一凛,这是要替外孙女婿谋后路? 就听老爷子又道。 “可否求皇上金口玉言,准她和离,老朽想帮她求个自由身。” 启献帝大惊失色,陆夭要和离? 这什么时候的事?那俩人不是一直腻腻歪歪不分彼此的吗?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而且迅速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态。 “这不大合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三和宁王妃一向感情甚笃,朕也不好棒打鸳鸯。” 王老爷子何等眼毒,知道皇帝巴不得陆夭和离,好让宁王少个夺位的助力。 “感情的事风云变幻,夭姐儿已经给王爷送了和离书,只希望皇上从旁提点一二,早些分开,早些各自自由。” 启献帝有些踟蹰,宁王到底是他亲弟弟,他不是不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他。 “这件事从长计议,咱们先说说出兵的事。” 话音未落,就见大门被推开,周总管屁滚尿流追着宁王跑进来。 “陛下,我拦不住啊。” 启献帝冲周总管摆摆手。 “你下去。” 宁王一袭紫衣,贵气逼人,俨然还是当年那个十几岁就在战场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王老爷子看了,心里也难免赞声好,只可惜两个孩子没有缘分。 “北疆一役,臣弟请求出战。”宁王不卑不亢,话里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胡闹!”启献帝虽然不愿宁王跟儿子争位,但也断没有让亲弟弟去送死的打算,“北疆战事凶险,朕已经打算让宋尧带兵去镇压。” “他不谙北疆地理,去了也是送死。”宁王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霸气,“皇兄莫不是忘了,上次北疆来犯,是谁将他们打退的?” 启献帝当然没有忘。 那年年仅17岁的宁王带队征战,一战成名,愣是把北疆打得数年不敢来犯。要不是这些年他蛰伏在家韬光养晦,北疆也没那个胆子,这么快卷土重来。 宁王这些日子想得很清楚。 “我来,只不过是通知皇兄。”宁王完全无所畏惧,“北疆我是去定了。” 启献帝连火都发不出来,这个弟弟自幼就是我行我素,他早就知道。 宁王看一眼身侧的王老爷子,对方立刻拱手。 “王爷大义,令人佩服,老朽就先在这里祝王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回到宁王府,很快就有人送了令牌来,王管家仔细鉴定过之后解释道。 “这是王家祖传的令牌,拿着这枚令牌,全国任意一个王家商号,都可以随意支取财物。” 宁王不屑地冷哼了声,将牌子丢到一边。 他在全国各地也早有商号、酒肆和各种风月场所,这些年投资赚得盆满钵满,确实不稀罕这点军饷。 换句话说,他自己也养得活军队。 “送回去,就说本王多谢老爷子的好意。” 王管家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闻兵部尚书派人送钱来了? 宁王蹙了蹙眉,自己跟兵部素来形同水火,他送的哪门子钱? 兵部徐尚书很快过来了,面带笑容递上一大卷银票。 “这是五万两,王爷点点。” 宁王没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尚书被说愣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怎么自己送个钱反而还被骂了。 “这是王妃当初跟我谈的药款啊。” 陆小夭? 宁王拧紧眉头,只听对方又说。 “王妃当时说了,这钱送到府上给王爷,给您贴补零用钱。这是第一笔定金,五万两,分文没少。” “给我?” “是啊。”徐尚书默默羡慕宁王娶了个贤内助,自家老婆可是从来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王妃当时还特意嘱咐,这钱是她给王爷赚的,日后每季度的钱,都要亲自送到王爷手上才行。” 说完之后叹口气,语带羡慕地再三强调。 “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藏个银票恨不得挖地三尺。您这夫人上赶着给赚钱送钱,哎!” 话音未落,就见宁王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留下徐尚书在原地跟王管家面面相觑。 陆夭在听闻宁王可能去北疆的消息之后就有些坐立难安。 她知道前后两世,这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前世宁王也曾带兵出征,而且被敌方冷箭差点丢了性命。 可那是三年之后,断不是这次,前世这次明明是宋尧出征的。 她跟宁王可能是吵架了,但绝没有到希望对方送命的地步,她巴不得他一生顺遂,百事无忧。 所以晚间从阿公口里得到确切消息后,陆夭就一直在闺房坐立不安。 要不要去劝劝呢?可他也不是听劝的人啊。 正犹豫着,但听外屋木质窗户一声闷响,陆夭疑心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就是“叩叩”两声。 她三步两步跑过去,推开窗,但见刚刚还惦记的人就在窗外。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细碎碎,落了满头满身。 那人站在皑皑白雪里,长身玉立,仿佛天地间一切都沦为背景。 这是她这些日子第一次见他,依然俊美得让人心折,却有点恍如隔世的悲怆。 “你要去北疆?”她攥紧手指,只问得出这一句。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他勾了勾唇,露出个凉薄的笑来。 “陆小夭,三日后百胜门,来送送我。” \b\b\b\b\b\b\b\b 第117章 等我回来 陆夭从来不知道,离别是一件这么百转千回的事情。 前世她没有机会体验,因为没什么感情。 那时候每一次宁王出征,她最多就是吃几天素,抄抄经书,尽一下为人妻子的责任,糊弄糊弄也就罢了。 可这一世不同,她掏心掏肺爱过这个人,所以不愿接受生离。 然而挽留的话,要怎么开口呢? 一方面觉得自己现在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去劝。 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可能是他平生志向所在,不该去劝。 她知道二人已无瓜葛,但感情向来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非去不可吗?”陆夭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随着风融进了雪里。 宁王依然没有回答,他伸手把落在陆夭头上的雪花拂下去,顺势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那日我午时才动身,你有足足三日可以犹豫。” 陆夭抬头看他,一字一顿。 “雄关漫道无所惧,不破北疆誓不还?” 宁王心头一震,这是他17岁出征时随口说的豪言壮语,距离这么多年,陆小夭居然知道!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那日你得胜回朝的时候,我在。” 但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年他披挂出征的时候,她也在。 大楚最惊才绝艳的少年战神,彼时不过是个刚刚弱冠的孩子,作为副将跟在宋老将军身后。 他的豪言壮语被旁人认为是不知天高地厚,可陆夭却记住了,少年眼神笃定,让她莫名信服。 及至后来大胜而归,所有人都对长安街打马而过的少年宁王赞不绝口,唯独陆夭有种“看,我早知道”的欣慰。 时过境迁,她成了他的妻,占了多少女子艳羡不已的位置。 “此次出征,你有几成把握能赢?” “你猜?” 战场上刀枪无眼,战况瞬息万变,她怎么可能猜得出? 那一瞬间,陆夭心中千头万绪,竟说不上话来。 “三日后你来送行,我告诉你答案。” 宁王不待她回答,将一包东西塞进她手里,然后转身几个起落,身影迅速没入雪里。 陆夭愣怔半天,轻轻打开纸包,是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接下来这三日并不好过。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弄错调配的药之后,陆夭终于承认,这件事确实在影响她的生活。 “担心就去找他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夫妻还不闹别扭呢?”谢文茵担心地看她,“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像个游魂吗?” “我们俩之间的问题比较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陆夭放下手中的药方,既然无法集中注意力,索性不配了。 “有什么复杂的,不就是三哥吃司云麓的醋,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嘛。”谢文茵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叫起来,“难不成你还真能喜欢司云麓不成?” 陆夭忍不住扶额,你们谢家人脑回路都这么神奇吗? “既然不是,就给他个机会呗。”谢文茵继续鼓吹,“北疆之行凶险异常,之前大楚已经被对方连下两座城池了,薛家上下都不希望三哥以身犯险。” 陆夭何尝不知道。 前世北疆借助天时地利,将大楚边境十多个小城悉数收入囊中,启献帝派去的大将节节败退,宁王临危受命,这才一一收复失地,他因为那场仗差点丢了性命。 “三嫂,你再去劝劝他。”谢文茵怂恿着,“三哥肯定听你的。” 陆夭眼前浮现那年鲜衣怒马少年郎出征的情景,她笑了笑,很轻很轻摇了摇头。 她不想拦着他意气风发。 谢文茵也知道很难劝动她,于是换了个问题。 “那你会去送三哥?” 陆夭看了看手里一塌糊涂的药,未置可否。 宁王出征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启献帝亲自送他到城外。 “别逞能,别轻易涉险,若实在不敌就撤。大楚没什么输不起,千万别拿自己的命来赌。” “我死了,太子上位不是就没有阻碍了吗?”宁王表情平静说着戳心之语,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呸呸呸,出征当日也没点忌讳!”启献帝一脸惶急,“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坏,不管你信不信,朕从来没想过因为太子的事,要对你怎么样。” 宁王看着絮絮叨叨的启献帝,终于露出两分不耐的神色。 “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皇兄请回!” 启献帝刚要发作,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看向目光游移的宁王,忽然福至心灵,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 “你在等人?” 宁王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启献帝闭嘴。 启献帝立刻明白过来。 “陆姑娘没来?” 他故意管陆夭叫陆姑娘,果不其然看见宁王变了脸色。 “她现在还是宁王妃。” “那就更惨了啊,夫君出征,王妃都不肯到场。” 若不是顾念他是九五之尊,宁王当场就要翻脸了。 启献帝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拍拍嫡亲兄弟的肩膀。 “朕是开玩笑的,万事小心,等你凯旋而归,到时候朕给你设庆功宴。” 宁王眉心一动,庆功宴啊。 “嗯。” 眼看午时将至,陆夭还是没有出现的意思。 启献帝在内心喟叹一声。 太阳升至头顶,宁王面无表情冲将士挥手,转身上路。 只见墨色劲装衣袂飞扬,掀起一股肃杀之风,大部队随即跟上。 出城门不到一里,宁王隐隐感知到有马蹄震动,他心念电转。 下一刻,三军将士看见他们的主帅调转马头,疾速往回奔去。 远远看见陆夭一袭红衣,骑着匹遍体黝黑的良驹,奔袭而至。 宁王从来不知道她马术如此精湛。 白雪红衣,一骑绝尘,二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健臂一捞,从对方马上将人直接揽入怀中,随即稳稳落地。 “别慌,还来得及。” 陆夭努力忽略耳畔传来的濡湿感,伸手递过去一包东西。 “临别没什么可以相赠,这个你收着,必要的时候能救命。”陆夭咬咬下唇,又补充道,“还有行军打仗,千万别单兵出击,切记。” 宁王未置可否,从怀里也拿出张纸。 “我写了和离书。”他顿了顿,“万一日后沙场马革裹尸还,你有了心仪的人,还能再嫁。” 陆夭因这句话百感交集,眼圈儿顿时有些红了,他居然要放自己自由。 宁王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但手伸到一半似是觉得不再合适,于是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二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陆夭道了句。 “王爷定能凯旋而归。” 这话客套得近乎苍白。 宁王笑笑,没有回答,准备翻身上马。 “等一下。” 陆夭这一刻忽然有种预感,以后很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你之前说如果我来送行,就告诉我,到底有几成把握能赢。” 宁王回头看她,连鼻头都红了,下一刻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他露出个浅淡的笑,没有往日邪魅,却有几分少年睥睨天下的霸气,整个山川均为之失色。 “北疆那帮手下败将还没本事留下我的命。”他忽然上前搂住陆夭,还没等她反应回来又迅速松开。 陆夭睫毛上还挂着泪,在原地愣怔着。 “等我回来。”宁王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俊逸不可一世,唇角勾勒出惑人的弧度。 他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头追向大部队,留下陆夭原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顺手打开那张所谓的和离书,结果上面只有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等我回来。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118章 边关传来噩耗 宁王走了之后,陆夭表面如常生活。 她每日照旧去铺子,给各位命妇配药,间或到薛府给老太君诊脉,其余时间就在家里陪王老爷子,倒是看不出半丝异样。 那日施针之后,薛老太君特意把她留下了。 “我知道王妃心里对薛府有成见,但阿蕴是阿蕴,薛家是薛家,不该混为一谈。” 陆夭未置可否。 “算算日子,他也快到北疆了,薛家这几天会派专人送信过去,比信差快多了。”老太君刻意放慢语速,“王妃有没有要捎过去的?” “没有,多谢老太君好意。” 她确实没有什么可捎的,那日送他出城的时候,她把能想到的药都带了一份给他,足够他应付在北疆的任何突发病情了。 “那有没有口信呢?”老太君有些急,“比如让他早点回来,或者你很挂念他之类的。” “王爷志在四方,不该被后宅左右。” 说完这句一语双关的话,陆夭假装没看到老太君眼里的失望,告辞走了。 这几日她仔细回想了前世对北疆的那一战,确认宁王最后是大捷而归。 但他也在战场上被人放冷箭,险些丢了性命,回来养了很久的伤。 所以临行前,她再三叮嘱对方别单兵出击,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陆夭叹了口气,她在那个包袱里还留了封信,如果这样都阻止不了,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好在上天还算是眷顾宁王的,短短几日后,从北疆传来捷报,说王爷到那边就打了胜仗,接连收服了两个城池。 启献帝龙颜大悦,下令犒赏三军,陆夭悬着的那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里。 因为不是第一次到北疆作战了,所以宁王一行轻车熟路,着实赢了几场。 那日闲下来,他开始整理这几日收到的文书情报,薛家送来不少与朝中局势有关的奏报,怕他在边关不谙宫中事。 宁王随意翻了翻就丢在一边,他仔细在家书那一沓里找了半天,确认没有陆夭的信,顿时有些沮丧。 王管家在一旁不忍看主子失望,于是出言安慰。 “您出来这才几天啊,王妃就是给您写信,估计也得半月之后了。” “谁说本王在等陆小夭的信?”宁王面露不悦,“我不过是看看都有谁给本王寄信了而已。” 问题是您把给您寄的信一封一封都扔一边儿去了,就差把王妃的名字念出来了,还说不是单独在找? 王管家决定直接忽略宁王的死鸭子嘴硬,他小心提示着。 “临走之前王妃不是特意给您捎了个包裹吗?您不妨看看,说不定那里面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这句话提醒了宁王。 对啊,还有个包裹,是陆小夭特意追出城送的。 这几天战事纷乱,一直没舍得打开看。但他又不好马上急急翻找,显得有多心急似的。 “本王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有空再看。” 王管家一愣,我亲眼看见您把那包东西妥善收在箱子里,就随身带着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睁眼说瞎话? 他想了想,明白了个中关窍,不就是不好意思嘛,我躲就是了。 “参将刚刚说找我有点事,我去看看。” 王管家体贴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宁王见王管家身影消失在门口,立刻把随身箱子抽出来,小心翼翼把那个绣着桃花的袋子打开,陆小夭真舍得下本儿啊,给他的杂物袋子都用了蜀锦。 他暗自得意着,只见里面是一个一个精致的药瓶药盒,上面都贴着签子,用簪花小楷细细写好用法用量,他登时觉得心头一暖。 往日出征,所有行李都是管家打点,药物也有,但大多都是太医院的成药,从来没有人这么事无巨细给他预备过这些。 袋子的侧面放着一封信,宁王眉心一动,不会是情。 临别之际舍不得他,女孩子家又脸皮薄,所以写了封情书悄悄塞进袋子。 一想到这儿,宁王当即迫不及待把信打开。 那信足有三页,叠起来厚厚一沓,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结果展开细细一读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陆夭把这次出征有可能会遇到的大劫给他都列出来了,包括时疫和瘴气,最后用了整整一面纸嘱咐他,千万不能贸然出击,尤其不要让自己落单。 宁王蹙起眉头,纸上字字句句,就像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是又做了预知梦吗? 视线落在信笺的最后几行。 “战场是敌是友难免,务必提防冷箭。”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慢慢成形。 “王管家!” 一直在门外徘徊的管家立刻进来,见宁王一脸春风得意,估计王妃信上是写了不少好听的话。 “王爷有何吩咐?” “去给都城送封信,要八百里加急!” 因为边关雪大,这封信送到都城的时候已经比预期晚了好几日。 临近年底,都城的贵妇名媛们照例要开始派粥了,本来是个惜老怜贫的活动,可这几年生生被带动的,搞出了一股作秀的味道。 “你今年风头正盛,况且现在陆仁嘉已经贬为侧妃,你就是皇室里的独一份儿,必须弄最大的棚子。”秦夫人脸上糊满了蓝泥,却不耽误她说话。 “就按正常规格走。”陆夭不好说自己这个宁王妃眼下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又不需要这点虚名。” “那怎么行!”秦氏猛地坐起来,脸上的泥刷刷往下直掉,“这可是代表了地位和脸面!” 陆夭眼疾手快又把人按回去。 “别浪费了我的药!” “这粥铺,是替你赚民心,不管需不需要,都得搞。”秦氏被按住,只有眼睛能动,于是拼命眨眼,看上去像是抽筋了一样。 陆夭有些犹豫,宁王远征,她作为当家主母,理应把这份责任担起来,可问题就在于她现在哪有心情搞这些啊。 “你们想搞什么?” 温婉的女声从外面传来,陆夭回头望去,竟是宋尧的夫人林素娘,怀里还抱着个男娃。 “你怎么有空过来?”陆夭既惊且喜,“天这么冷,也不怕把小公子冻着。” 小男娃约莫一岁多了,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她,突然伸手要她抱。 陆夭急忙迎上去,笨手笨脚接过孩子。 “这孩子倒是不眼生。”秦氏在一旁赞叹着,“亲妈在身边还要你抱。” 陆夭忙里偷闲看向林素娘。 “你等闲不出门,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林素娘满脸担忧,“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好吗?” 陆夭大惑不解。 “出了什么事?” 林素娘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可能是真的还不知道。 “北疆八百里加急送了封信。”她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种不祥的预感直逼心头,陆夭缓缓将孩子放下。 “是他出事了吗?” “宁王带兵乘胜追击,本来已经攻下了城,但敌方突然放冷箭。”林素娘死死咬住下唇,“王爷中箭重伤,生死未卜。” 秦氏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力道太猛,脸上的泥都掉落了大半,她惊慌失措看向陆夭。 这对夫妇平日感情好到蜜里调油,她怎么能承受这种消息? 陆夭眉眼平静,并没有明显变化,仿佛林素娘刚刚只是在跟她说今日要吃什么,唯有抓着小公子衣襟的手指越捏越紧。 果然还是中箭了吗? 带兵出击,被放冷箭,生死未卜,简直一模一样,但前生有生死未卜这件事吗? 陆夭恍恍惚惚努力回想,脑中却一片混沌。 有过吗?还是她忘了? 她只记得临别当日,那人马上意气风发,唇角逸出一抹邪魅笑容,冲着她弯了眉眼。 等我回来。 \u0001 第119章 逼皇帝封她做御医 “你要去北疆?”启献帝望着跪在地上一袭男装打扮的陆夭,表情是全然的不可思议,“你知道那等苦寒之地,寻常将士都受不了,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 陆夭不发一语,只是直勾勾看着启献帝。 启献帝语气缓和下来。 “我知道老三遇险你着急,但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啊,你又不是……” 他下意识想说你又不是医生,忽然反应过来,她还真是医生,于是只得气呼呼地又改口。 “就算你是医生,也鞭长莫及,等你到了,老三的伤估计都痊愈了。” “所以这时候需要陛下帮忙了,赐我大宛马,日夜兼程的话,三日就能到。”陆夭一字一顿,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启献帝想说你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的内容。 “你跟老三,不是闹着要和离吗?他的事,你还有必要这么上心吗?” “和离不和离,那是我们的家事,我现在还是宁王妃!”陆夭表情坦荡,“王爷保家卫国,是国事。我作为普通百姓,应该替他尽点心力。”就算 启献帝腹诽,我信你个鬼,要是所有百姓都像你这么积极,北疆那边早就人满为患了。 “那你就以普通百姓身份去。” “那不行。”陆夭斩钉截铁,“普通百姓没有特权,我得在驿站换马。” 古代八百里加急都要在驿站换马,没有官府特批是办不到的。 “那你的意思,我还得临时封你个官呗?” “那不用。”陆夭回答得干脆利索,“让我以御医身份去就行了。” 说毕递上去一张待盖章的文书。 启献帝心说好家伙,这显然是有备而来啊,但嘴上却不松口。 “御医都有朝廷编制的,你又没经过考核,朕凭什么说封就封你?” “皇上难道想让百姓说您因为舍不得一个御医编制,白白断送了亲弟弟的性命吗?”陆夭声音不大,语气却咄咄逼人,“您也不想百年之后,让史官戳脊梁骨。” 启献帝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陆夭却没有半点惧色。 “我是没有经过太医院考核,所以也不白要你的编制,我捐一座医署给朝廷。” 陆夭眼都不眨,仿佛一座价值数万两的医署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玩具。 “后续坐堂的郎中你也负责?”启献帝眼睛一亮,朝廷正是缺这个啊。 陆夭没有回答,直接把那张文书再度递上去。 启献帝本想有骨气一点,沉吟一下再答应,但陆夭同时将一张医署文书直接放到通关文书上面时,启献帝二话没说就用了玉玺。 看着陆夭头也不回就冲出去的身影,他瞥了眼条案上宁王的八百里急报,最后一行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字。 速派神医,十万火急。 启献帝心想,可不是现给你封了个御医么! 而且按你王妃这个跑法,至少得舍出去三四头大宛马,朕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事实证明,启献帝的估算没毛病,陆夭一路乘坐大宛马驾驶的马车从都城出发,着实比普通马的脚程快了不少。 陆夭心急,几乎不等人困马乏就要去驿站换一匹。因为拿的是皇帝亲自盖章的文书,所以没有一个驿站敢怠慢。 在车上颠簸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做了个冗长的梦,梦见自己又躺回到了那口冰玉棺里。 厚重四壁阴森森的,让她感觉浑身不舒服。 “你以为你给我的熏香里下了鸩羽,我会不知道?” 谁?谁在外面?这台词为什么这么熟悉? “傻瓜,日日陪你制香,我太清楚了。” 陆夭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上辈子宁王血洗皇宫之后,把她的尸体带回宁王府安葬前说的话。 “这辈子委屈你嫁给我了,好好的尚书嫡女,本来可以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 谁要嫁那个纨绔王八蛋啊! 陆夭挣扎着想从冰棺里坐起来,可身体却像被冻住一样。 此时,冰棺被打开,有人在她身侧躺下,她看不到对方的脸,却知道那是谁。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换个开头好不好?”他温言询问着,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是被强迫嫁过来的,我可以去你府上提亲。” 陆夭有些被问住了,当一切都重新经历过一次之后,她真的还能心无芥蒂地说好么? “我这么承诺的,你也答应了。”宁王又幽幽开口,“可是到了下辈子,你最后还是不要我了。” 陆夭猛地一震,他在说什么? 他也到了下辈子?谁不要他了? 画面一转,是阴风阵阵的北疆。 那人鲜衣怒马,笑容却带着无边决绝。 “陆小夭,别再等我了,去找个好人嫁了。” 强烈的存在感忽然消失,陆夭猛地惊坐起来,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外面大宛马日夜兼程已经是快到极致,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于是,她由乘坐马车改成了骑马! 就这样一路披星戴月长途奔袭了三天。 她自幼从没吃过这种苦,饶是有各种补充体力的药撑着,到北疆的时候几乎已经耗尽元气。 宁王此时已经连下三座城池,所以驻军已经不在原地,陆夭也是进了凉城才知道这件事。 无奈之下,只得随意找了个当地人打听。 “宁王,大英雄啊!来了第一日就把北疆人打得退兵十里。”卖水果的老板眉飞色舞,“想当年也是他,带兵解了咱们凉城之围。” “那宁王大军现在去哪儿了呢?” “昨日就启程去攻打禹城。”老板眉飞色舞,“那禹城守城的主帅阿古柏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最善用毒,之前咱们大楚就好几次败在他手上。” 陆夭心底冷哼,前世阿古柏就曾靠这点小伎俩几乎全歼大楚兵马。这辈子有她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又听老板叹气。 “宁王本来已经要拿下禹城,结果被突施冷箭……” 陆夭心头一沉,连当地普通百姓都知他伤重。后面的内容她已经不敢再想,急急催马上路。 留下老板在原地愣怔。 “我还没说完人怎么就跑了,突施冷箭但无性命之忧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一点耐心。” 说来也是背,宁王在看过陆夭留下那封信之后,原本心生一计,想装受伤博取同情让对方过来。 孰料次日攻城的时候,对方出其不意使出毒烟,混乱中他左肩真的中了一箭。 王管家急得团团转,宁王本人却满不在乎,他半裸着上身,任凭军医帮他简单做了包扎。 “八百里加急送回宫几天了?” 王管家一愣。 “前后算算,差不多七天了。” 加急文书路上不过三天,加上派人,今日如何也该到了,除非陆小夭不想来。 就在此时,门外将士回禀。 “王爷,宫里派人来了,说是御医。” 宁王大喜过望,顾不上衣服没穿,登时站起来。 “人在哪儿?” “就在外面,看着挺年轻。” 宁王愈发欣喜,年轻就对了啊! “快把人请进来,不,还是我亲自去迎。” “王爷且慢。” 王管家机敏度高,这个节骨眼,谁知道是不是敌方混进来的奸细? 当即拦住宁王,转头问道。 “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征?” 传令兵愣了愣,这黑灯瞎火谁看那么仔细啊。 “个子不高,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男的?”宁王大惊,“你确定吗,会不会是天黑看错了?” 那传令兵不敢置喙王爷,心想,天就是再黑我也不至于分不清男女。 “千真万确,是个男的,说是来给王爷治伤的御医。” 宁王大失所望,悻悻又坐回床上。 “把人打发到驿站去,就说随军的大夫给我治疗过了,不用他。” 陆夭人困马乏,在大营外等了半天,才等到传令回来的将士。 “这位小哥,我能进去了吗?” “军医已经给王爷诊治过了,目前用不上你。” 奔袭数日的疲惫和焦急一股脑儿涌上来,陆夭急怒攻心,一把推开传令兵径直冲进去了。 第120章 凭你们也配跟我斗 陆夭直接往里生闯,可宁王麾下将士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把陆夭拦住了。 “你就是朝廷派来的御医也不能擅闯啊,赶紧回驿馆去。” “我有急事必须面见王爷。”陆夭急得跳脚,“我能救他的命。” 那兵士皱眉,当即回道。 “王爷性命无大碍,不必你救。等他什么时候想传召你,再去驿站通知你。” 对方越这么说,陆夭越笃定宁王性命垂危,这不过是放出来的烟雾弹,用来迷惑敌人的。 思及至此,她咬了咬牙,决定自掀底牌。 “你让王管家出来,我找他也一样。” “笑话,王副将忙得很,怎么有空见你?” 陆夭急到不行,几乎要脱口大骂,她拿出那张有皇帝玉玺的文书。 “我是皇上钦点给王爷看伤的御医,若是耽误了,你就是有十颗头都不够砍!” 那兵士也火了。 “拿皇帝压人?在咱们这儿,只听王爷的。来人,把他扔到驿站看管起来,没有王爷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陆夭一肚子骂娘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宁王是在转天才接到启献帝的回信,上面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堆废话,末了就是邀功。 “他说本王欠他个天大的人情,笑话!我就差白纸黑字写明让他把陆小夭打包送来了,结果人呢?” 宁王冷哼,把那封信随手扔到一边。 “说到这个,都城来的那个御医呢?” “应该还在驿站里。”王管家也不甚了解,于是揣测着给了回应。 “把人送回去,我这不需要普通大夫。” 王管家心道没错啊,你那心病也只有王妃才能医。 正忖度着,传令兵通报,敌方阿古柏突然大举压进。 宁王的眼神瞬间冷冽下来。 很好,昨日毒烟的一箭之仇还没报。正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就拿你祭旗。 说起来,阿古柏在禹城也算是个人物,他是巫医出身,擅长施毒,大楚之前的好几个主将都折在他手里。 昨日不少将士也中了毒,军医正在尽全力治疗,但还没找到方法。 宁王从陆夭给的袋子了翻找半天,翻出一颗解毒丸。 “把这个给军医,化开之后,看看能不能大规模做一批,发给将士们。” 王管家领命而去,宁王把伤口绑好,再度披挂上阵。 陆夭在驿站被软禁了一整晚,两个看门将士盯得非常紧,她几乎要急疯了。 临近天亮的时候,她听到外面热闹起来。 “阿古柏又打过来了,这个小人,只会玩阴的,有本事堂堂正正跟王爷打。” “听说王爷今日又带伤上阵了。” 陆夭暗骂,他真是疯了,箭伤可大可小,会死人的。 她从门缝看了看外面那两个心不在焉的将士,暗暗道一声,对不住了。 “两位小哥,我昨日来的路上也中了毒烟,但恰好从宫里带了解药,吃了就好,这药还剩下一些,麻烦分给将士们。” 那二人看她活蹦乱跳,确实不像中毒的样子,于是半信半疑开了门。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时迟那时快,陆夭趁二人开门的刹那,屏住呼吸,急急扔出一把麻醉粉。 饶是两位将士训练有素,也在片刻之内倒地,动弹不得。 “得罪了,这就是普通的麻药,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自动解了。” 陆夭来不及解释许多,绕开两人,拔腿朝外面跑去。 驿馆不远处就是战场,从这里望过去,都能听见对方主将在叫阵。 “谢知蕴,昨日毒烟滋味如何?”阿古柏坐在高头大马上,“那一箭穿胸的滋味不好受。” 宁王那一箭其实在肩上,那话显然是夸大了伤情,但陆夭不知内情,心当即沉了下去。 不行,再这么下去,大楚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陆夭顾不上许多,冲入一家药店,进门左顾右盼,发现角落有块牛黄,过去就搬。 老板急了,连忙出来阻拦。 “哎哎,你这小哥干嘛啊,大白天抢劫?” 陆夭伸手去摸钱袋,结果却发现钱袋不见了,想必是遗落在驿馆里了。 她伸手从腰间褪下块玉佩塞给老板。 “这个能抵你好几间铺子了,去把店里所有牛黄碾成粉末,快!” 老板被她的气势震慑,又看看手里温润的玉佩,不像是凡品,于是急忙照做。 “有滚水吗?” “有。” 寻常中药铺都会备着大桶滚水,以备代客煎药时用。 陆夭将研磨好的那堆粉末迅速倒入一大桶滚水中,然后招呼老板。 “把这个拿到外面,找运水车灌上,然后到前线去喷洒。” “那也太危险了啊!”老板摇头坚决表示不干,“万一也给我来个穿心透,我这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养呢!” 陆夭无语,只得让老板把牛黄水帮她灌好。 “小哥,性命重要啊!别逞英雄。”老板好言相劝。 陆夭看向老板。 “你帮我把这几大罐牛黄水运送到城墙上,我出一千两银子。”陆夭从腰间掏出块牌子,“城里任意一家王记商号,均能兑换。” 王家即便在北疆,也是响当当的老字号,老板算是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了牌子上王家的徽章。 足足一千两啊!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诚不欺我,老板不但帮陆夭把牛黄水运送到城墙上,甚至还贴心给她准备了粗水管。 “小哥,你自己小心,我就先走了。” 城外大军压境,远远地,宁王高头大马端坐在上,重兵铠甲之下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 阿古柏大概是招降失败,恼羞成怒,开始放最后的狠话。 “谢知蕴,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让禹城成为你的葬身地。” 说毕大手一挥,后面立刻有将士开始放烟。 因为那烟都是袋子装的,所以量并不多,一股子一股子散开也需要时间。 宁王深谙那烟的厉害,当即闭住口鼻,想赶在烟雾入体之前生擒对方主帅,但很多将士没有他这样的闭气功夫,当即觉得头昏眼花。 陆夭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带着点睥睨天下的傲气。 就这?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一股牛黄水从天而降,大楚众将士距离近,当即被淋了满头满脸。 “这个天儿怎么还下雨了呢?” 待回头看清是有人拿水管在浇水,纷纷破口大骂。 “是谁这么不要命,敢助纣为虐!” 陆夭并不理会,依然是拎着水管拼命往下淋。 旁人不晓得个中厉害,但阿古柏却迅速分辨出液体里浓郁的牛黄味。 大楚阵营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高人? 他那毒烟成分复杂,等闲不好破解,但对方却用万能解药牛黄釜底抽薪,一下子就都解决了。 阿古柏咬紧后槽牙。 此时陆夭站在城墙上大声喊起来。 “就这点瘴气都不如的毒烟,还想埋骨我大楚将士?真当我方无人了?” 刚刚还叫嚣的大楚将士忽然发现被淋过水之后,毒烟带来的昏眩减轻不少。 两军对垒,士气尤为重要。 对面敌方还不敢相信,主帅百试百灵的毒烟居然失效了。 阿古柏面如死灰,他深知己方跟大楚若硬碰硬绝没有好果子吃,咬牙一夹马腹,掉头就撤。 大楚士气正盛,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乘胜追击的机会。 宁王瞥一眼城墙之上那个极小的身影,满腹怀疑。 王管家也对天降神兵的身份颇觉纳闷。 “这八成是咱们军医。”他猜测着。 宁王蹙眉,面带疑惑看向王管家。 “咱们军医有这么矮吗?” 远在城楼之上的陆夭打了个喷嚏。 哪个王八蛋在骂我? 第121章 重逢先被暴揍 没有了毒烟的加持,阿古柏的军队很快溃败如山。 陆夭从城墙上匆匆往下跑,准备先一步赶到大楚驻扎的营地,等着去给宁王治伤。 穿城而过的时候,就听见路边有三三两两姑娘在议论。 “宁王真是英明神武,看得我心头小鹿乱撞。” “你快买面镜子照照,人家王爷在都城可是有王妃的,而且听说宁王妃倾城绝色,等闲人可比不上。” “那又怎么样,天高皇帝远的,在这儿来段露水姻缘怎么了?倒贴我也愿意啊,” 言语之大胆,说得陆夭都忍不住看过去。 小姑娘们浑然不觉,兀自叽叽喳喳。 “谁不想倒贴呢,这么英俊的男人,还勇猛。你看昨日伤了肩膀,今天还带伤上阵呢。” 陆夭敏锐捕捉到关键内容,昨日伤了肩膀? 她停下来,彬彬有礼问道。 “宁王不是当胸中箭,生命垂危吗?”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眼中均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你谁啊,怎么红口白牙就诅咒王爷呢?是不是敌方派来的奸细?” “就是,咱们王爷什么时候生命垂危了?明明昨天之前还好好地巡城呢!” 陆夭慢慢捏紧了拳头。 “也就是说,他到北疆之后,昨天是第一次受伤?” 那两个姑娘眼中鄙夷更盛。 “你是外地来的?王爷昨天当然是第一次受伤,要不是阿古柏使诈放冷箭,咱们王爷根本不会伤。” “就是,而且王爷爱民如子,每天都在街上巡视,难道你不知道?” 每天都在街上巡视? 昨天才第一次受伤? 结果三天前却把自己八百里加急从都城调过来。 很好。 陆夭咬紧后槽牙! “之前不知道,我现在知道了。” 无意中从路人处得知真相之后,陆夭索性也不着急了。 她慢悠悠找了家王记商号,亮了身份,掌柜一看是大小姐亲临,哪敢怠慢,当即张罗好吃好喝。 陆夭也不客气,准备好好梳洗梳洗,再睡个饱饱的觉。 至于治伤?让他伤着,反正死不了人。 宁王得胜归营之后很快发现,之前神兵天降,助力他的并不是军医。 王管家让人把城楼上装了牛黄水的车拉到军营,并且按照上面的编号,很快就查到了药铺老板那里。 “是个年轻的小哥,长得很俊秀。”药铺老板跪在地上,知无不言,“他买了我店里所有的牛黄,让磨粉之后,加入滚水,再送到城墙上去。” 宁王和王管家对视一眼,应该是那个御医。 “去驿站把人叫来。”宁王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小御医虽然不是陆夭,但好歹帮了他个大忙。 孰料人还没派过去,守驿站的两位将士直接回来。 “人跑了?”宁王蹙眉,“你们俩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让一个矮冬瓜跑了?” 那两位被麻醉药迷翻的将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不是我们兄弟不尽力,实在是那小哥太狡猾了,一把麻醉粉扔出来,不知道怎么的,身体就动不了了。” 另外一个怕担责任,也跟着帮腔。 “是啊,就跟中毒一样。” 中毒? 能使毒,又懂医术。 宁王听罢,内心隐隐约约浮起个猜想,但他有些拿不准,于是又问那药铺老板。 “那个小哥长什么样,你还有印象吗?仔细描述描述。” “个头不高,很瘦,白白净净的,对了,出手很阔绰。”老板伸手拿出陆夭给的那块玉佩,“他钱袋似乎是丢了,就用这个给我抵了银子。” 宁王接过去一看,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他还给了我王记商铺的牌子,让我随时过去支取一千两银子。”老板掏出那块小令牌。 宁王拿起那块牌子端详了一下,顿时怔住,手里的玉佩险些落地。 “你说她让你去王记?” “那小哥是这么说的。” 宁王捏紧牌子,二话没说就冲出去了,留下药铺老板和王管家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老板讪笑着,“就是王爷也不能随便抢人家东西,值一千两银子呢。” “等会儿我支一千两现银给你补上。”王管家笑笑,“那牌子,是咱们王妃的。” 老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王妃?是说那小哥吗? 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宁王,私底下还是个断袖。 玩得够花哨啊。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宁王从来没有想过,陆夭会女扮男装。 想想也是,长途奔袭,她又是个姑娘家,穿男装肯定是最方便的选择。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禁暗骂自己的猪脑子,昨天居然生生把人送到驿站去了! 原本是想直接出去找人,可走到军营门口又回来了。这几日打仗来不及收拾自己,下巴已经长了胡渣,眼里也满是血丝。 许久未见陆小夭,还是梳洗一下比较好。 于是满营将士都目睹了王爷去而复返,不但沐浴更衣,甚至还刮了个胡子,开屏孔雀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 众人不敢直接去问宁王,于是纷纷围住王管家。 “王副将,王爷这是去见相好的?” 军营里说话大多荤素不忌,一提女人尤其带劲儿。 “给我们说说呗,是不是长得特别带劲儿?” 王管家正色道。 “别瞎说,那是咱们王妃。” 一提王妃,众人更加起劲儿了。 早就听说宁王妃医术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而且是个倾城绝色。 “那咱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特别漂亮?” “漂亮自然是漂亮的。”但说到什么样的人,王管家搜肠刮肚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总之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而管家口里与众不同的宁王妃,此刻刚刚吃了顿饱饭。 她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根本不曾停下来好好吃口东西,短短数日,整个人都有点瘦脱相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骂一句谢知蕴这狗东西,骂完还不解气,恨不得把人拉出来打一顿才痛快。 吃饱喝足之后,她决定出去转转,散散心。 结果她前脚出了王记,后脚宁王气喘吁吁就到了。 “你们大小姐呢?” 王记掌柜自然认得宁王,也知道他娶了大小姐,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姑爷,于是态度毕恭毕敬地回答。 “您来迟了一步,大小姐刚出门。” 宁王听后,觉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其实女扮男装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个猜测,直到从掌柜的口中确认之后,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陆小夭是真的来了北疆。 “无妨,本王等她回来。” 宁王顺势找了把椅子坐下,还没等掌柜开口问他要不要喝杯茶,他又猛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把椅子都带翻了。” “本王想了想,还是出去找她。” 掌柜的眼睁睁看他像个刚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一样,径直跑了出去。 凉城说大不大,但巷陌盘根错节,要找到一个人也绝非易事。 宁王凭借本能穿街走巷,苦苦寻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半月不见,陆小夭是胖了是瘦了,还在生他的气吗? 他仔细回忆之前在城墙上的惊鸿一瞥,可距离实在太远,印象里只有小小的一只,根本看不清眉眼轮廓。 他忍不住再一次狠狠吐槽自己的迟钝。 天色渐渐暗了,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往家里赶,宁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不会这么没缘分。 他暗暗想着,顺路转过一个街角。 华灯初上,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灯火阑珊处,手里拎着串糖葫芦,眼神亮晶晶地,语笑嫣然地跟老板讨价还价。 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对方侧身也看见了他。 陆夭愣了片刻,随即快步向他跑来。 就在宁王做好准备,打算接住飞扑而来的小姑娘时,对方一肘子狠狠砸在他胃上。 阴测测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 “一箭穿心,伤重垂危,是吗?”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22章 送姑娘被王妃抓包 宁王重重挨了一下子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用诈伤这个借口,八百里加急把人骗过来的。 当下心道不好,抬眼望去。 陆夭粉面含嗔,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口气则是跟表情完全不相符的阴阳怪气。 “王爷真是英明神武,当胸中箭这才几天啊,就自行复原了。”她冷哼一声,“那又何必八百里加急把人叫来,就为了看你怎么撒谎的?” 宁王心念电转,当即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顺势半靠在陆夭肩上。 “这都是假象,我是吃了你留给我的强心丸才撑到现在的。” 为表示自己所言非虚,他还特意咳嗽了几声。 “是吗?”陆夭作势就要给他搭脉,“让我看看到底有多严重。” 宁王慌了神,眼疾手快,先她一步反手握住她手腕。 “好歹留几分面子。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我以后颜面往哪儿放呢。” 陆夭好整以暇看着他,宁王在这种眼神当中节节败退,口头服软。 “要不,回军营再看。” “我以为王爷这个架势,都撑不回军营了呢。”她瞟一眼将半个身子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忍不住讥讽,“还有出征之前有人可是说给我和离书让我再嫁,现在又这样,不合适?” 宁王想起临走之前骗陆夭的那封和离书,知道对方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太造次,当即站直,定定看向眼前的人儿。 她还穿着男装,确实肉眼可见瘦了,原本就还有些丰润的鹅蛋脸瘦成了瓜子脸,眼底也是淡淡的青黑。 他一阵愧疚,当时只想早点见到她,却没想过这一路舟车劳顿有多煎熬。 “你坐马车过来的?” 陆夭刚想说自己一路驿站换马,不眠不休过来的,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过主动。 于是含糊着“嗯”了声。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这一路着实辛苦了。” 陆夭很想继续板着脸,但面对宁王少见的郑重其事态度,也不好再矫情,于是只得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王爷说得对,大庭广众还是保持点距离,免得有辱您的颜面。”说着刻意在二人之间拉开了距离。 宁王本来挺满意之前彼此的亲昵,哪怕是挨了一肘子,也是亲近之人才有的举动。 没想到刚刚随口找了个借口,陆小夭却当了真。 怀中人还没靠暖,骤然空下来,瞬间觉得有些凄凉。 陆夭往前没走几步,就发现腰上有股不大的力道在拉他,低头一看,宁王手指扯着她荷包的带子,像个被遗弃的小狗似的亦步亦趋。 她心里摇头失笑,这哪像个横扫北疆的战神呢,然而嘴上却不依不饶。 “王爷喜欢这荷包?送你了。”说着解下来塞过去,转身又走。 宁王愣怔了下,几个起落急忙又追上,这一次捏住了她宽大的披风侧边。 “王爷也喜欢这披风?”陆夭说着当即就要脱下来。 宁王眼明手快一把按住。 “北疆太冷了,你穿着。”这一次他不敢再造次,规规矩矩跟在陆夭身后,小心翼翼不踩到她的影子。 二人在凉城穿街走巷,最后还是陆夭停下来。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我想你大概想在凉城逛逛,横竖现在我有空。”宁王冲她笑笑,“需要地陪吗?这里我熟。” 这人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于亲近,也不会提出什么让彼此都尴尬的话题。 陆夭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算了,回军营。”陆夭泄愤似的冷哼了声,“毕竟我可是奉了皇命来给人看伤的。” 宁王既惊且喜地看向她,这是妥协的意思吗? 军营里,一群人围在主帐外面,踮着脚向里张望。 “你到底看见没啊,没看见就让我来。” “别挤,挤什么啊!” “你们小声点,等下被听见了谁也看不成!” 王管家分开众人,疾言厉色道。 “都不用巡逻了?围在这儿干吗?” 众人回头,见是他,急忙把人拉至一旁。 “王爷把相好的带回来了。” “对,护的可严实了,而且看着不像是个姑娘。” 王管家内心也暗暗犯嘀咕,难不成他家王爷猜错了,那玉佩和令牌不是王妃的? 思及至此,他当即决定,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触霉头,于是故作正经轻咳两声。 “王爷的私事不是咱们该置喙的,都该干嘛干嘛去!” “不是,王副将,我们刚才看见了,王爷带回来的千真万确是个男的。” 王管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什么情况? 难不成王爷失望之余失去了理智?破罐破摔了? 那可不行,他可是肩负着整个王府传宗接代的任务,怎么能被不知哪儿来的男妖精迷惑了呢? 必须要趁王妃不在的时候,帮她守好王爷的节操啊! 王管家顿时觉得肩上任务沉甸甸的,他眉头一转,转身出去了。 军营里的两位主角完全不知道他俩已经被当成了围观对象,宁王半裸着上身坐在床上,陆夭正小心翼翼帮他拆开肩膀上的绷带。 伤口因为沾了水,再加上没有好好将养,已经出现化脓的迹象,虽说到不了八百里加急的程度,但确实也有些凶险。 陆夭板着脸,一声不吭地清洗伤口,换药。 宁王心里没底,于是没话找话。 “其实来这儿第一天我就受了内伤,只是强撑着,后来觉得实在不行了,才给朝廷发了八百里加急。”说到这里,他暗暗运功让自己脉象看上去虚弱些,“不信你摸。” 陆夭顺手搭了一把脉,见脉象确实有些弱,猜测大概是这一箭失血太多,所以怒气连带着也消了三分。 “但我可是听说,王爷英明神武,自从到了北疆,日日都能巡街。” 想起那几个姑娘的大胆言论,陆夭的语气就好不起来。 宁王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心翼翼接过话茬儿。 “那都是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说的真好听。 招蜂引蝶,勾搭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倒贴的职责吗? 陆夭一个眼刀飞过去,手底下动作顿时重了三分。 宁王闷哼一声。 “真对不住,没有实战经验。”陆夭咬牙切齿,“下手重了些,王爷多担待。” “没关系,你尽管放开手脚治。” 宁王不动声色眸光审视。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了?” “那怎么可能?王爷真是多心了。” 陆夭用力把绷带绑紧,宁王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你是不是月事来了?”宁王小心翼翼询问着,“听说那几天心情都不太好,没关系,你可以冲我发脾气的。” 很好,连月事都知道了,一看就是没少接触啊。 前世她怎么没发现他有这种潜质呢? “王爷懂得很多嘛。” 宁王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当即改口。 “都是孙嬷嬷教的,小时候她带我,经常给我灌输这种思想,让我以后要多体贴媳妇儿。” 陆夭打水洗了手,收拾药箱,不想再理他。 “你不相信?”宁王举起三根手指,“我对天发誓,这军营除了你,别说其他女人,就连母蚊子都没有一只。” 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王管家带着个姿容清丽的姑娘进来。 “王爷不是说一直睡不好吗?我叫了个姑娘替您按摩一下。” 宁王如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下意识看向陆夭。 连个母蚊子都没有?很好。 只见陆夭笑容甜润,冲王管家颔首。 “王管家真是体贴,这种细节都想到了。既然如此,这里也用不上我,我就先走了。” 王管家目瞪口呆,怎么是王妃?说好的王爷带回来个男人呢? 他们难不成都瞎了吗? 他本来想怕王爷一时走歪路,这不就想着带回来个娇软的小姑娘,让王爷感受感受还是女孩子好。 这也是间接替王妃守住阵地啊,没想到人家正主儿就在现场。 王管家双膝一软,直接跪下了。 “王妃,这是个误会。” 陆夭拍拍他肩膀。 “下次跟你们王爷把词儿串好了再说话。”说毕头也没回就走了。 第123章 自己的王妃自己哄吧 那一晚几乎半个军营的人都看见,他们平日英明神武的王爷在天寒地冻的大冬天,半裸上身从屋里追着一个年轻男子出来。 关键是人家还对他不假辞色,自顾自走了。 “你说王爷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不好吗?怎么偏偏被个硬邦邦的臭男人耍的团团转啊?” “就是,刚才王副将带进去那姑娘你看见了吗?那脸蛋,那身段,太带劲了。” “不能?王爷要真喜欢这一口?那当年他跟司大人在军营朝夕相处,怎么没成?” “你怎么知道没成?有可能是因爱生恨,才反目成仇。” 眼看剧情越说越往伦理道德方面发展了。 王管家恨不得一把掐死外面几个兔崽子,要不是你们谎报军情,我至于得罪王妃嘛! 眼下可倒好,王爷好不容易哄回来的王妃让他气跑了,罪过真是大了。 他看看杵在一边满脸失望的女按摩师,不免悲从中来。 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唤回王爷对姑娘的兴趣,把他从喜好男风的路上拉回来而已。 王妃你要信我,我这也是为了帮你让王爷悬崖勒马才出此下策啊。 王妃显然不会听到这番内心独白。 宁王一路追着陆夭出了军营,在她要拦路上马车的时候堪堪把人拦住。 “这事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都是王管家自作主张,你不能随便就给我定罪。” “是吗?”陆夭轻蔑地瞥一眼宁王未着寸缕的上身,“那当初你不是也随随便便就给我扣上一顶私通的帽子?” 宁王被问得哑口无言,但还是小声辩解。 “瞎说,我可从来没有说过私通这么严重的话,这是你自己加的。” 他伸手去拉陆夭的手,被对方一把甩开。 宁王锲而不舍,在陆夭上马车的时候也跟着跳上去。 赶马车的小哥愣怔了一下。 “看什么,还不走?” 小哥自认不敢惹王爷,立刻驱车前进。 陆夭被他无知无畏的举动惊呆了。 “三九天你就这样裸着上身跟我走?你知道重伤寒也会死人的吗?” “你这是在担心我?” 宁王冲她笑笑,借着车外透进来的月色,居然有种出奇的魅惑。 陆夭在心底鄙视自己被男色蛊惑,当即把头转向一边。 “我是怕担责任,万一阵前主帅生病,我担当不起,所以王爷还是少往脸上贴金。” 话虽这么说,但陆夭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个样子,于是咬牙解下斗篷扔过去。 “穿着,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这话没毛病,上辈子她确实欠了宁王的,可听在此时此刻的宁王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你不生气啦?” “得寸进尺的话就还给我!”陆夭气结。 北疆的天气着实冷,哪怕是在马车里,依然能感到有阵阵凉风透进来。 宁王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不再试探陆夭的底线,但接过那件斗篷并没穿,而是又披回到陆夭身上。 “我们练武之人不怕这点冷,斗篷还是你穿着。” 说着借披衣服的动作顺势抱住陆夭,陆夭一惊,就要挣脱。 “就抱一会儿。”他把头倚在对方的肩膀上,明显感受到骨头硌脸。 陆小夭是真的瘦了。 “对不起。”他觉得一阵心酸,把人又抱得紧了些,“我就是太想见你了。” 大概是数九寒天太需要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也可能是盼了很久的歉意终于姗姗来迟。 陆夭所有指责的话都被这一句道歉堵在喉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得松开推拒的手,拍拍宁王的肩膀,感受到一片冰凉。 “放开手再说话。” 宁王在心底叹口气,气头上的陆小夭真是油盐不进,果然装可怜也没什么用啊。 “你不是说习武之人不怕冷吗?”陆夭瞟一眼他线条分明的肩膀,“似乎不像你说的那么回事儿。” 宁王笑笑,暗自运功,不一会儿筋脉就循环开来,他拉住陆夭的手按在胸口。 “再感受一下。” 指尖触及之处一片温热,随即感受到肌肉的紧绷,陆夭登时将手抽回来,狠狠板了脸。 宁王暗暗叫苦,血液循环加速导致身体处于亢奋状态,再加上看见活色生香的陆小夭就在面前,有点把持不住的感觉。 为了不再激怒小姑娘,他强迫自己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还好这时候马车及时停下,缓解了他的尴尬。 “你要这样跟我下去?”陆夭难以置信看着起身的宁王,“是谁之前怕在百姓之前没面子的?你现在又不嫌丢人了?” “对象是你,有什么可丢人的?”宁王轻哼,“那可是礼部记档,上了玉碟的。” 陆夭忍不住扶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没见他对自己这么在意,果然男人都是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好。 不过说到这个,她突然想起来了。 “有人跟我说,万一他日后沙场马革裹尸还,我有了心仪的人,还能再嫁。”陆夭冷哼,“说的好听,结果和离书上写的是什么鬼?骗子。” “第一,我肯定能活着回去,所以你没有再嫁的可能性。第二,那上面的字是我一个一个写的,不是什么鬼?”他坦荡迎向陆夭的目光,硬是将胡搅蛮缠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陆夭觉得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沟通频次上,于是转身准备下车,就在此时听到外面有人敲车窗。 “大小姐,还好?看您车停了半天都没下来。” 陆夭瞥一眼神色从容的宁王,都替他有些脸上挂不住。 “没事,掌柜的,帮我拿件男装成衣,我回去想研究研究针法,改良一下样式。”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慌,“还有我今晚不住咱家客栈了,我去别苑住。” 男装成衣很快拿来了,宁王换上之后,眼神灼灼看她。 “你要去王家的别苑住?” 陆夭立刻警惕起来。 “对,是我去住,跟你没关系。” “你想哪儿去了?”宁王一副正人君子样,“我只是送你回去,凉城不像都城,晚上不安全。” 入乡随俗,陆夭也不愿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于是便没有矫情推脱。 马车调转方向,朝另一端驶去。 途径凉城最热闹的夜市,宁王突然拉了拉陆夭的袖子。 “想不想下去吃碗面?” 陆夭想想,自己确实还没吃晚饭,于是让车子停下,对车夫吩咐道。 “还剩几步路,你回去,等下吃完我自己溜达回家。” 打发走了车夫,就见宁王亦步亦趋跟着她,于是没好气道。 “一街之隔就是我家别苑,王爷也可以回去了。” 孰料宁王颇为无赖地摸摸衣袖。 “出门忘带钱了,能不能请我吃碗面?” 陆夭瞪圆了眼,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碰瓷儿吗? 宁王面不改色看着她。 “都是因为你太急了,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自然没带钱啊。”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暧昧,旁边已经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陆夭在这种八卦的眼神里节节败退。 “我请,请还不行吗?麻烦你闭嘴。” 宁王带着她找了家面档落座。 “尝尝这家的牛肉面,是你在都城吃不到的好滋味。” 陆夭点了两碗面,又叫了些小菜,然后掏出钱袋付了钱。 宁王见状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裤子腰带内侧小心翼翼摸出个绣桃花的荷包,陆夭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手笔。 只见他从里面掏出块玉佩递过来。 “这是你的?收好了,别随便抵押给人了。” 陆夭伸手接过,猜到他应该是找了药铺老板。 “我替凉城上下百姓,谢谢你做的一切。”宁王顺势搂住陆夭的肩,“顺便也谢谢你请我吃面。” 结果下一刻,陆夭冷漠的声音响起。 “别装了,我都看见你荷包里的银子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124章 要不咱们讲和吧 被拆穿的宁王反倒落落大方起来。 “我有话要跟你说,所以借故多待会儿,不犯法?” 陆夭很想吐槽说北疆这么贫瘠,你怎么还变得愈发油腻了。 但在牛肉汤面热气腾腾的熏陶下,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二人在热气氤氲的美食里大快朵颐,谁也没空多废话,颇有一饭抿恩仇的架势。 吃到五分饱,陆夭停了筷子。 “不是有话要说吗?” “你知道阿古柏这个人吗?” 陆夭点点头,前世她对这人知之颇深,北疆被收服之后,他投靠了太子门下,成了杀人走狗。 “这人阴险狡诈,除了毒烟之外,听说还擅长不少毒物。”谈起正事,宁王也放下筷子,“后面两军对垒,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克制一下。” 这原本不在陆夭的计划里,她只打算救人之后就回去,可到了凉城见识过当地百姓的疾苦之后,她改主意了。 “见招拆招是下下策,你有没有想过主动出击?” 宁王眼睛一亮,陆小夭虽然不谙兵法,但说出来的话却颇符合他的心意。 “不愧是我王妃,你也主战?” “被动挨打当然不如主动宣战。”陆夭懒得计较称呼里的亲昵,“战事又不是我大楚挑起来的。” “你有办法?”宁王挑眉,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自然是有,但时候未到。”小姑娘狡黠地眯着眼,故意吊人胃口,“所以,天机不可泄露。” 陆夭说毕,开始小口小口喝汤,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鼻尖也沁出一层薄汗。 虽然穿着男装,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姑娘做派来,主要是那张脸太过扎眼。 在贫瘠凄凉的北疆,她带点清灵的美,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宁王看着她有些出神,正待说些什么,忽然耳朵一动,敏锐听见远方马蹄阵阵,还有打翻摊子的声音。 骑兵? 来人似乎不少,宁王顿时警觉起来。 北疆地处边境,时时会有这种事发生。 若是平时,这点人他压根不放在眼里,但眼下身边有陆小夭,他不能冒险。 思及至此,他伸手将陆夭揽入怀里。 正吃到一半的陆夭这次真有些急。 “差不多得了,怎么占起便宜还没完没了呢。” 话音未落,宁王揽住她迅速避到一个角落,刚刚躲好,但见一群北疆兵士打扮的人横冲直撞过来,见店就进,连砸带抢。 “边境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别怕。”宁王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痒痒的,“他们物产不丰饶,只能靠抢。” “那我们怎么办?等援兵吗?”陆夭极力忽略耳根弥漫的热气,也小声回应。 这种狭小空间里太容易滋生暧昧气氛,如果可以,宁王甚至希望北疆人停留得再长一些。 但当他看到有不入流的北疆将士去撕扯大楚姑娘衣服时,再也按捺不住。 “乖乖在这呆着别动,等我回来。”宁王迅速在她手里塞了把匕首防身,然后在陆夭反应过来之前,闪身投入战局。 陆夭捏着凉硬的匕首,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那一队士兵其实不在少数,他又伤势未愈,能不能挡得住啊? 不过宁王很快让她见识到高手和虾兵蟹将的差距。 但见他一个起落,像变魔术一样从北疆将士手里把那姑娘拉出来,然后转身一个侧踢,那士兵应声倒地。 北疆人好战,更慕强,那士兵的同伙见状,纷纷围上来。 陆夭双手捏得发白犹不自知。 宁王仿佛炫技一般,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极漂亮的招式,陆夭在心里暗骂他孔雀开屏。 眼看倒在地上的北疆士兵越来越多,周围凉城的百姓爆发出阵阵喝彩,他们被北疆欺压太久,宁王率兵来了之后,真的扬眉吐气。 陆夭从心里松了口气,感觉没什么危险了,于是小心翼翼从藏身之处出来。 孰料斜刺突然杀出一名北疆人,直直扑向陆夭。 宁王从不远处看见,脸色大变。 陆夭下意识去摸荷包里的药粉,却猛然想起之前在街上,她跟宁王赌气,直接把荷包塞给对方了。 她想去拔匕首,却拔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宁王这一刻像是跟她有了心电感应一般,摸出那个荷包,施了点内力。 “陆小夭,接着。” 陆夭手忙脚乱接到荷包,急急忙忙洒出一把药粉,并且在第一时间凝息闭气。 那北疆人大概是身强力壮,抵抗力好,所以并没在第一时间倒下。 陆夭眼疾手快又抄起旁边刚出锅的一海碗牛肉汤,兜头就直接浇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下意识蒙住头脸,结果下半身露出破绽。 陆夭趁机拼尽全力一脚踢在对方要害处,隔着数米远,宁王都替那人觉得疼。 此时大楚驻守凉城的士兵匆匆赶来增援。 宁王丢下北疆那些残兵败将,冲到陆夭身边。 “不是让你躲好等我回来吗?” 陆夭自知理亏,刚想转移话题,却见宁王肩膀的伤口渗出血来。 她低呼一声,急忙上前,用手按住伤口上方大动脉。 “伤口崩开了,赶紧回军营,得马上处理下。” 宁王刚想说小事情,但见陆夭面色惶急,立刻改口。 “是呢,我也觉得有些疼。” 王管家看见王爷又把王妃带回来,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还以为这下子铁定要哄很久,没想到居然都没有过夜。 及至看到自家主子肩膀上尚在淌血的伤口,顿时露出明了的眼神。 王爷果然有长进,苦肉计都学会了。 宁王无暇顾及王管家的情绪变化,他巴不得借这个机会把人留下,好好解释一下之前的误会,于是给王管家递个眼色,想让他出去。 孰料主仆间的默契在这一刻偏偏出了点岔子。 “王妃马不停蹄整整三天,肯定累坏了,我这就安排住处,让您好好睡一觉。”王管家想了想,又自作聪明道,“需不需要找个按摩的,毕竟这几驿站换马,大宛马都跑废了好几匹。”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陆夭立马想到刚刚那位千娇百媚被拉来按摩的姑娘。 “不说的话,还以为王管家到北疆之后简直开窑子了呢。”陆夭极尽挤兑之能事,“我走之前王府账面没有赤字?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呢?还要靠这种事赚钱。” 王管家一时语塞,他想说我在都城就靠这个赚钱啊,不光是我,还有王爷,南北两地四十多座青楼都是他名下。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只好乖乖听着训斥。 宁王却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 “驿站换马?你是一路骑马来的?” 陆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为了面子,跟他撒了谎,说是坐马车来的。 “王爷不知道吗?王妃拿的是八百里加急文书,从都城一路驿站换马,听说好几匹大宛马都累瘫了。” 陆夭恨不得把王管家的嘴缝起来。 宁王却出奇冷静。 “你先出去,给王妃收拾个干净的帐子,备足热水。” 王管家这回福至心灵,立刻退出去,把空间留给显然有话要说的两位。 没了呱噪的源头,屋里登时安静下来,在这诡异的静谧当中,陆夭率先败下阵来。 她刚要开口,便听宁王沉声道。 “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他伸手欲抚上陆夭的脸,又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经历了这一天油腻的洗礼,陆夭反倒不太习惯这样正儿八经的他。 “当时边境送了八百里加急求医,也是一时被冲昏了头,就没多想。” 宁王常年带兵打仗,深知这一路奔袭有多辛苦。 普通姑娘就是坐马车来,还经常吐到吃不消,他几乎不敢想,陆小夭是怎么在短短三天内骑马过来的。 难怪她瘦脱了形。 “是我没考虑周全。”他不知道第几次道着歉。 愧疚和感动一瞬间淹没上来。 “要不勉为其难原谅我一下?咱们讲和。”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25章 王妃出手真壕啊 陆夭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千里奔袭而来是出于本能,没有掺杂任何深思熟虑。 及至到了这一刻,确认过宁王性命无忧,她才开始正视这件事。 要讲和吗? 其实之前也谈不上闹翻,但两人之间确实有些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生死攸关那一刻,她更多想的是怎么能让他好好活下来。 就像前世宁王毒入膏肓,也要撑着替她报仇一样。 这是夫妻间本能的责任,哪怕是名义上的夫妻也一样。 思及至此,陆夭豁然开朗,觉得给彼此的行为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或许确实跟感情无关,就是责任。 见陆夭沉默,宁王也觉得不能逼太紧,但他胸口那股喜悦的泡泡实在涨得太满,又不吐不快。 于是绞尽脑汁没话找话,突然福至心灵。 “你刚刚踢北疆人的那一脚,还真是奇准无比。” 陆夭斜眼看他。 “你想试试?” 宁王当即感觉下身一阵发紧,当即识趣地闭嘴。 “把衣服脱了。”陆夭面无表情发话。 什么情况?这么狠的吗? 踹就踹,还要脱掉衣服精准定位? 宁王犹豫着,在看到陆夭把药箱拿出来之后才长出一口气。 误会了。 因为伤口崩开,所以只得又重新换了次药,折腾完之后已是夜深。 虽然舍不得,但陆小夭眼底下显而易见的青黑还是让他忍痛开了口。 “早点去睡,今晚在这将就一晚,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 陆夭收拾好东西,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今晚抓到那些北疆人,会怎么处置?” “扔给凉城的父母官。”宁王把上衣穿好,“他们主要是抢药材和食品,这不归我管。” 陆夭隐约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北疆爆发了最大规模的时疫,但因为当时派去驻守的将领是宋尧,所以她没有过多关注。 如果这一世跟前世没有偏差的话,宁王手下的军队很可能被卷入这场风暴之中。 思及至此,她眉心一动,开口道。 “你此次带的药够吗?” “够啊,你不是给我带了一大包。”宁王眉眼间蕴着不动声色的欢喜,“我一颗都还没舍得吃。” “我不是说这个,军队带的药够吗?”陆夭白他一眼,“而且药不吃会发霉的。” 宁王想了想,冲外面喊了声。 “把随行军医叫来。” 军医很快匆匆赶来,陆夭瞟了一眼,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显得她愈发矮。 “王妃想问问,咱们储备的药够吗?” 王妃?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叫起王妃来了?王爷把远在都城真正的王妃置于何地? 军医惊讶地瞪大了眼,看向旁边一身男装打扮、个子只及自己胸口的陆夭,王爷这么放得开吗? 虽说北疆豪放,乡绅富豪养男宠的也不少,但直接就叫“王妃”的也不多见啊,难不成是真爱。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但嘴巴还是尽职尽责地开口。 “治疗风寒发热之类的常规药物够半月之用。” “有没有带预防时疫的药?”陆夭问道。 军医一愣。 “北地寒冷,且少有时疫,所以并没有带。” “无妨,从明日起,派人把城里所有黄芪、防风、金银花、芦根、甘草之类的清热解毒药统统买下带回来。” “全部?” “对。”陆夭眼里闪着算计的光,“不光是凉城,包括禹城,大坊,扶庆还有周边几座城,务必买断所有药。” “这有什么用呢?”军医迟疑了一下,“还有万一老百姓要用药,那怎么办?” 陆夭露出个狡黠的笑。 “大楚军会开办义诊的药铺,所有有需求的可以来看诊拿药。” 军医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大手笔了,这钱从哪儿来呢? 于是他看向宁王,试探性地开口。 “那经费?” 宁王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夭抢先一步拦住。 “去王记账面直接支取。”陆夭伸手抛了块牌子,“如果大楚将士不方便出面收购,也可以拿这块牌子去王家支人。” 军医被动接过牌子,感觉今日承受的已经超出认知范围了。 “还有,让探子去北疆内部也散发消息。人家大楚但凡生病者,一律。” 这是几个意思?就,还要去敌方炫耀一波? 军医不明所以,宁王却听懂了个中玄妙。 陆小夭这是打算攻心。 冬日易病,一旦感染却没有药,北疆百姓势必恐慌,这时候再散布消息,让他们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看病吃药都是的,那种心理落差足以击垮困境中的人。 他带点赞许看向陆夭。 “下令尽快把的棚子搭起来,随时准备给我方百姓看诊。”陆夭继续吩咐着。 的药棚? 尽快搭起来? 这财大气粗的口吻,是家里有矿? 军医看了看手里那块鎏金的牌子,人家还真是有矿。 但他不能擅自做主,求助地看向顶头上司,毕竟这么大笔钱,希望对方能给点指示,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就按王妃说的办,但是钱从军费里支出就可以。” “不用。”陆夭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出的主意,自然要用我的钱。” 军医从没见过有人敢当众直接驳斥宁王,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结果下一秒就见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王爷立马妥协道。 “那我就心安理得花王妃的钱了。” 金主和小情儿!这是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感想。 原来在这段关系里,你才是吃软饭的角色么? 军医在心里画上大大的问号,再看陆夭时,连眼神都变了。 难怪呢,长得不错,出手又大方,有城府有计谋还有钱。 除了性别不符,其他地方都没毛病。 陆夭不知军医内心已经百转千回这么多自导自演的小剧场,她估算了下时间,预计这些药三日之内可以收购完毕。 两军对垒,先断其粮草,这药虽然比不得粮草,但必要时候,生病可是比挨饿更能扰乱人心。 “对了,所有这些,务必对外保密,尤其要瞒着当地百姓,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军医看着陆夭神采迸发的脸,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王爷宁可背上断袖的名义也要选择他的原因。 在陆夭的运筹帷幄下,收药行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周边几座城很快就被扫荡一空。 陆夭特别让王记腾空了几间库房,妥善存放这些药品。 起初老百姓没什么察觉,待到有人生病去铺子里抓药,发现没有之后,开始怨声载道。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大个药铺,连个普通的草药都没有?” “就是,大冬天的,孩子老人有个风寒咳嗽,想让我们病死吗?” 药铺老板收了钱,自然不敢乱开口,只得搪塞说,天冷路远,药材不好运输。 潜伏在民间的探子把这话一字不落回禀给陆夭,但见她气定神闲。 “不急,再沉两天。” 又过了两日,周遭所有药铺都买不到常规草药了,民怨渐渐发酵到了极致。 这时候陆夭才一声令下,派人宣布:但凡我大楚子民,来宁王的军营看病,一律。 消息一出,起初众人还半信半疑,待到的医棚搭起来之后,整个凉城沸腾了。 陆夭让人假装赶了好几辆马车从城外进来,说是宁王派人长途跋涉从都城调回来的药。 一时间,医棚被围得水泄不通。 陆夭依然一副男装打扮,亲自坐镇给大家看诊,看完当场代客煎药,确实分文不取, 没过几日,陆夭活菩萨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北疆。 消息传回都城,启献帝喜忧参半,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有本事,到边境还能替老三赚一波好名声。 薛家耳目灵通,太后在后宫几乎同时也收到了消息。 陆夭势大,日后若是真的成了皇后,那后宫怕是不好控制。 思及至此,她沉吟片刻,吩咐道。 “去薛家把大小姐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26章 时疫和情敌一起发货 陆夭印象里那场席卷北疆的时疫,迟迟没有到来,就如同悬而未落的另一只靴子,让人随时提防着,反而愈发紧张。 不过她一早做好了准备,提前熬制出大量防疫药膏,分发给来看诊的病人们。 这几座城池的百姓将她奉若神明,有好事的婶子大娘,甚至开始给她张罗媳妇儿。 “陆神医今年贵庚啊?娶妻了没有?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陆夭对于这种好意,通常也不好拒绝得太直白,所以干脆撒个谎,以绝后患。 “家里从小给定了娃娃亲,还没过门。” “这样啊。” 大婶难掩失望,不过一想也有道理,这么出色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没主儿呢,其他姑娘又不是瞎子。 “那你介不介意娶个平妻,不是我吹,我家姑娘长得跟水葱儿似的,女红厨艺都不在话下,考虑考虑?” 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大娘强势挤开。 “还平妻?想什么天鹅屁呢!”说着便对陆夭殷勤笑道,“我侄女儿,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当个妾就行,你要说可以,我马上就把人给你领来。” 陆夭额角一阵猛跳,感觉汗都下来了,怎么还有这种说媒方式? 大婶大妈都太强悍了,看来生女儿也不容易啊,不但负责自产,还得负责自销。 “着实谢谢二位的好意,但我家未婚妻有个毛病,善妒。”她面不改色说着瞎话,“所以实在是无福消受。” 那两位婶子大娘对视一眼,立刻炸了锅一眼。 “这女人怎么能善妒呢!不是我说,你可不能太惯着她,这还没过门呢!” “就是啊,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天经地义吗?她以为她是什么天仙,能让人对着她永不厌倦!” 陆夭被两位已婚妇女的气势震慑住,讷讷道。 “也不过就是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话音未落,就被一左一右围住。 “那都是话本子里骗小姑娘的,不能信。” “对,所以要多看看身边的野花,我家大妮儿就不错。” 眼看陆夭招架不住,就在这时,她感觉后领被人拉住,然后一股外力将她从座位上拎开。 “陆神医要休息了,下午再看。” 那两位婶子大娘意犹未尽,刚要发作,但转头一看是积威日盛的宁王,只得作罢。 其中一个胆大的还暗戳戳问陆夭。 “家里真有未婚妻吗?不是骗我们的?” “本王作证,陆神医家的那位确实善妒。”宁王说得煞有介事,“都城百年世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言不合就要人命那种。” 鉴于宁王平素冷傲形象深入人心,所以那两位立刻被震慑住了,半晌才讷讷开口。 “这么凶悍啊,真的要人命吗?” “难怪陆神医吓成那样,真是造孽啊。” 陆夭顾不上解释,只想赶紧从媒婆包围圈中撤离。 偏生宁王还不依不饶补充。 “岂止凶悍,简直杀人不眨眼!”他绘声绘色描述着,“本王曾经亲眼看他,把试图接近陆神医的小姑娘给废了。” 这下不止那二位,连围观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禁为人俊心善的小陆神医捏了把冷汗。 家有河东狮,谁愁谁自知。 陆夭几乎是逃到营帐里,宁王尾随而至。 “我发现你现在睁眼说瞎话都不带心虚的。”陆夭心有余悸,却不忘吐槽。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啊。”宁王让人把午膳摆上,“本王本来就善妒,而且就是杀人不眨眼。” 他姿态优雅地给陆夭递筷子,嘴里吐出的确实跟长相极不相符的狠辣字眼。 陆夭不想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干脆埋头吃饭。 这几日前来就医的人很多,她之前本就舟车劳顿,着实有些吃不消,必须得好好补补。 正吃着,王管家拿着厚厚一沓子信进来,先是冲陆夭行了个礼,然后才禀报。 “薛家那边送来的奏报,收集了最近朝堂的一些大事。” 陆夭见状,端着饭碗想走,却被宁王一把拉住。 “你干嘛去?” “你们讲军国大事,我还是避讳点好。”她草草咽下一口饭,又拿了个包子,觉得吃饱一点比较妥当。 “没什么可回避的,你就坐在这儿踏踏实实吃。” 王管家也丝毫没有要瞒着陆夭的意思,直截了当开了口。 “还有件事要特别给王妃提个醒。” “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陆夭蹙眉,觉得很新鲜,“说,是谁出幺蛾子了。宫里那几位?还是陆家那几位?” 王管家暗暗佩服自家王妃真是料事如神。 “最近都城都在八卦一件大事,就是太子侧妃似乎迷上了个男戏子。” 陆夭唇角露出冷笑。 “似乎?就是还没有被抓到实际证据呗?” 王管家再度忍不住暗赞,到底王妃蕙质兰心,一下就抓到了重点。 “确实,只是听说最近往娘家跑得勤了些,而且每次都要点这位戏子去唱。” 陆夭却捕捉到了另外一种信息,她放下碗筷,眉眼间闪着八卦的光。 “没看出来啊,王管家,千里之外还能跟老相好搭上线。” 王管家也不甘示弱。 “这不都是王妃调教有方嘛,要不是您临走之前嘱咐骊娘,咱们哪有这热闹看呢?”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笑笑,彼此眼中均是了然的神色。 “那就给骊娘写封信,再嘱咐嘱咐。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啊,让那戏子主动些。”陆夭露出个狡黠的笑,“让这八卦啊,再早点坐实。” “您放心,我马上就去,连夜让信差送回去,务必让您尽早看热闹。”王管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又禀报道,“对了,还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要说一下。” 被迫听了半天八卦的宁王显然心情不大好,闻言皱眉道。 “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王管家腹诽,你怎么不敢凶王妃呢? 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禀。 “听闻太后传召了薛大姑娘进宫。”他顿了顿,悄悄观察二人脸色,“然后薛家派人往咱们这里送了批物资。” 这两句话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但陆夭却听懂了其中的关联。 “你是说,薛玉茹也是这物资的一部分?” “尚不得而知,薛家目前对外宣称,薛大姑娘染病在家静养。” 陆夭心底冷笑,这都是对外的障眼法,但凡静养、清修,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这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薛爵爷不是要让她再嫁吗?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没让她学乖。”陆夭冷哼,“刚好,她若来北疆,安分守己便罢,若是再敢惹我,那刚好新帐旧账一起算。” 王管家还待再说什么,突然一股痒意直冲喉咙,他忍不住背过身,剧烈咳嗽起来。 “王爷王妃恕罪,这两日可能感染了风寒。” 陆夭表情一凝,当即放下饭碗。 “你这症状有多久了?” “有两日了?” “有没有胸闷,偶尔呼吸困难?” “有时候好像是有。”王管家仔细回忆着,“军务繁忙,也没注意。” “之前发的中药,你喝了吗?”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陆夭起身,从药箱里拿出瓶烈酒,倒在手上消毒,然后搭上王管家的脉。 “这几天你还接触过什么人?这些人有没有跟你一样的症状?” 王管家见陆夭面色凝重,也跟着紧张起来,回答得格外仔细。 “就是营里这几个人,早晨听见好像也有人咳嗽。”他小心翼翼窥探陆夭的神色,“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陆夭收回搭脉的手指,重重叹了口气。 “你可能感染了时疫。”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127章 没人能欺负她的人 像是为了证实陆夭所言非虚,王管家当晚就发起了高热,被毫不留情给单独隔离在一个帐篷里。 好在他接触过的那几个人都提前喝过了防时疫的药,所以均没有症状,陆夭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你知道你一个人差点毁了整个城吗?”陆夭毫不留情申斥。 “现在知道了。”王管家心虚到恨不得让自己隐形,“我没想到我这么身强力壮,也中招了。” 陆夭鄙夷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这时疫应该专挑老弱妇孺下手呗?”她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问题是人家老弱妇孺都有乖乖喝药。” 王管家愈发无地自容。 见训斥达到目的,陆夭决定见好就收。 “你安心养病,我会给郦娘单独写封信,告诉她你有多惨。”她眨眨眼,“这可是博同情的好机会。” 王管家诧异地抬起头。 为什么要给她单独写信,我们真的只是纯洁的伙伴关系啊。 但想想之前宁王利用他撒的谎,只好忍气吞声,咬着后槽牙开口。 “那就谢谢王妃了。” 陆夭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从王管家的帐篷里出来,他小心翼翼把手指一根一根消毒干净,又反复冲洗了好几遍,这才敢接触其他物品。 “你早猜到会有时疫?”宁王身影隐匿在暗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所以才大肆搜罗那些预防时疫的药,想断了北疆的退路,逼他们投降。”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句。 “嗯。”陆夭也没打算隐瞒,“只是没料到,咱们这边疫情来的早了些。” 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王管家染病恰恰证实了,时疫的的确确在这一世也发生了,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静观其变。”陆夭想了想,叫过来军医,“把之前的药茶包一份一份包好,挨家挨户送,务必确保人手一份。” 那药方是之前药王发明的,医仙谷虽然地处偏西,气候也热,但因为家家户户都备着这方子,随时煮茶饮,所以几乎没出现过时疫大爆发的情况。 陆夭在这个基础上,针对北疆的极寒天气又增减了几味药,几乎称得上万无一失。 “王管家这里,你别亲自照顾了。”宁王沉着脸,语气公事公办,“让军医来,都是男子也方便些。” 陆夭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好在王管家底子不错,服下退热药没多久便退了一些,状态也还可以,能吃能睡。 “这几天千万别让他到处跑,穿过的衣服鞋子也都烧了。” 陆夭说完之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又制止了正要进去的军医。 “等一下,把管家贴身穿过的衣服包好给我,我有用处。” 军医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希望自己是隐形的。 王爷心尖儿上的新宠,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要其他男人的贴身衣物。 军医带着满满的同情目光转头看向宁王,结果对方不但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还跟着一起嘱咐他。 “听到没有,照陆神医的话去做。” 军医觉得自幼受到的道德礼教各种教育都在这一刻碎成渣渣,这到底是个什么奇幻的三角关系啊? 他机械地朝着王管家所在那个帐子走去,隐约听见后面宁王问道。 “你打算拿这衣服干嘛去?” 后面陆夭压低了声音,就再也听不清了,军医颇觉遗憾地摇摇头,觉得追剧情追到一半被腰斩真的好痛苦。 陆夭自然有她的打算,之前禹城一战,阿古柏趁乱对宁王放的那箭,她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虽说宁王跟她现在的关系有点错综复杂,但对外她还是宁王妃啊! 所以没有人能在欺负了她的人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 偏偏对方还是使毒闻名,这就有意思了,感觉不来个以毒攻毒都对不起他。 宁王在一边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小可怜,他颇为好奇地看着陆夭下一步准备干吗。 陆夭把收集好的衣物吩咐人去单独的灶台煮水,然后装在密闭的罐子里。 “借个机灵的影卫用一下。”她毫不客气地对宁王提要求,丝毫没有考虑自己这个要求其实是很犯忌讳的。 宁王心领神会到对方的意思,所以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要替我报这一箭之仇?” “你想多了,身为大楚子民,我只是不想看到主帅白白吃这个暗亏罢了。”陆夭不肯承认,眼神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狠厉,“所以这一箭,我要百倍奉还。” 宁王气定神闲看着她,把这个态度归咎为死鸭子嘴硬。 但是不得不说,陆小夭这个主意果然够馊。 因为没过几天,就传来禹城大量家禽相继死亡的消息,但人还是没什么动静。 “看来王管家这个毒株还不够狠啊。”陆夭自言自语,“还是说,得再加点儿料?” 宁王此时此刻觉得非常无语,加料是必须的,但就不能换个时间再琢磨吗? 这几日恰逢北疆颇具盛名的传统节日,宁王绞尽脑汁才打着商议军情的旗号把人单独约出来,结果人家还真是来商量军情的。 “你说是现在加呢,还是再等等呢?”陆夭抬头征求意见,“我觉得是不是再等两天?给毒株一点发挥空间。反正现在是两军休战期,还有时间。” 宁王其实压根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但还是立刻从善如流点头,然后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出来都出来了,不想入乡随俗跟着过个节吗?”宁王循循善诱着,“毕竟北疆的节不是随时都能赶上的。” 因为这里经济相对贫瘠,百姓日常温饱都成问题,基本上除了过年,也没什么隆重的娱乐活动。 “这节是干嘛的?”陆夭这才注意到,今日大街上气氛似乎是有些不一样。 姑娘们均穿着各式各样的襦裙,颜色虽然艳丽,但款式却有些旧了,回头可以跟大掌柜商量商量,把都城的新样式成衣拿到这边来卖。 她脑子里盘算着生意经,所以没注意到宁王也带着算计的眼神。 宁王当然不能说,这是类似七夕和三月三的情人节,当即随口胡诌了一个。 “拜神啊,姑娘们在这一日去拜神,据说可以心想事成。” “是吗?”陆夭来了精神,她自从重生以来,对神鬼佛都尊重有加,“这个要怎么拜,需要什么贡品吗?” “簪花就行了。”宁王故作正经,“我去买一朵送你。” 陆夭不疑有他,觉得这点小事没必要矫情,于是点头应了。 “那你等着,我马上就回。”话音未落人便走了。 陆夭站在原地,她虽是男装打扮,但却生着一张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人脸,尤其在北疆这种贫瘠的地界,便愈发显得惹眼。 于是很快便有狂蜂浪蝶围了上来。 “这不是小陆神医吗?” 初时陆夭不想多事,还能耐着性子回绝,可那人却像是压根听不懂话似的,锲而不舍地跟着,还颇不见外自报家门。 “你初来乍到,不认识我也正常,我是这凉城县令的嫡亲儿子,宋义,叫我宋公子就行。” 陆夭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热忱,自顾自地往前走。 那宋义觉得有些没面子,于是直接跳到前面,挡住陆夭去路。 “陆神医初来乍到大概不知道,咱们凉城民风开放。”说着顺势更近一步,“你要是愿意跟我,在外间寻个宅子安置,也省了日日风餐露宿,替人看病。”” 陆夭脸色冷下来,挑眉道。 “就凭你,也配?” 那姓宋的大概地头蛇当惯了,从没被人拒绝过,登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上来就伸手抓她。 陆夭本来手已经摸到荷包的边缘,但余光瞥见宁王正朝这边走来,当即松开手,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第128章 当街英雄救美 陆夭松开准备摸药粉的手,闪身躲过宋义想抓他这一下。 同时开了口,劝说是假,拱火为真。 “这位宋公子,说话还是收敛些为好,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招惹。万一祸从口出,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有些玄机,那宋义也不是傻子,他愣了下,重新打量陆夭。 只见对方素衣打扮,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名贵的装饰。 又想想之前几日,这人都是在军营义诊,充其量是都城来的什么微末医官。 敢说这话,大概率是诈自己的。 于是便吊儿郎当回答道。 “小陆神医不用哄我,这种事儿咱们你情我愿,谁也不吃亏,何必出言威胁呢。你看我长得也不错,是。” “爱信不信。”陆夭硬生生地打断了他,“到时候吃了亏,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那宋义显然没有危机意识,欺身上前。 “若是为了你这样的妙人儿,吃亏就吃亏。”他伸手去摸陆夭的脸,语气贱兮兮的,“我愿意让你占便宜。” 陆夭算好了被宁王看见的角度,然后在心里为这倒霉鬼叹息。 话音未落,宋义伸出的那只手被人捏住,登时疼得“哎呦”起来。 宁王面若凝霜,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你说想占谁的便宜?” 那纨绔平素花天酒地,都是泡在青楼楚馆,哪里见过宁王。而且他自幼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时叫嚷起来。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敢管小爷的闲事,告诉你,我爹是凉城县令,你去打听打听……” 宁王手上微微施力。 “凉城县令?宋无涯?很好。让他明日一早去军营找我,本王倒要看看,他家的闲事我管得还是管不得。” 宋义听着有些慌,放眼整个北疆,敢自称本王的没有几个,莫非他是宁王? 转念又一想,宁王怎么可能替一个小小的医官出头呢? “你别诓我!有本事放了我,小爷这就回去叫人!” 宁王一记飞脚,将宋义踢出足有一丈多远,摔在地上,像滩烂泥似的动弹不得。 “不服就叫齐了人,大楚军营随时来找本王。”他像看垃圾一样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纨绔,“现在,有多远滚多远。” 宋义摔的五脏六腑感觉都移了位,哪里还敢废话。 陆夭好整以暇地笑笑,还落井下石。 “都跟你说当心祸从口出,果不其然吃亏了?” 宁王转手将买的那朵新鲜芍药簪在她衣襟上。 “别因为这种人坏了兴致,带你去走走。” 陆夭从善如流跟上,她承认刚刚是故意让宁王撞见这一幕,因为她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的小姑娘了。 曾几何时,她在燕玺楼被魏明轩骚扰,那时生怕被宁王看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像当日给司寇写信也是一样。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却总顾忌这顾忌那。 所以现在她敢让谢知蕴知看见她被人骚扰,大抵是因为觉得两个人若想长久,首先身份要平等。 她替他报了阿古柏的一箭之仇,作为夫君,他也理应要帮忙解决登徒子的麻烦,礼尚往来嘛。 而且天大地大,自己痛快最大,被英雄救美这件事就让她很痛快。 思及至此,陆夭的脚步更轻快了些。 薛家送的那批物资也是在这日抵达凉城的,一连几天天气都不大好,终于在今日落了雪。 大批马车陆陆续续在大楚的军营前停下,一只纤细素手掀开马车帘,但见薛玉茹打扮得极其郑重,徐徐从马车上下来。 冰凉的空气让她本能打了个寒战,眼神扫过周围低矮的平房,很快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地方也太简陋了?表哥怎么能住这里呢?” 随行嬷嬷小声提醒。 “大小姐说话谨慎些,别忘了这次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薛玉茹眼睛微微眯起。 “不必你提醒,我自有分寸。” 很快有军营将士上来做交接。 薛玉茹收敛了世家小姐的倨傲,换了副温和神色。 “敢问这位将官,你们王爷呢?” 那将士一愣。 “王爷行踪不得随意透露。” “我是王爷外祖家的表妹,奉命来探望王爷。”薛玉茹耐着性子,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还望您行个方便。” “小姐请回,王爷现在不在,约莫晚上才能回来。”对方公事公办回答。 薛玉茹内心愤愤不平,准是跟那小狐狸精。 要不是姑母提醒,她还不知道两人在闹和离了,瞒得真是滴水不漏。 思及至此,她露出个鄙夷的表情,马上就是下堂妻了,还巴巴儿地追到北疆来,真不要脸。 浑然不觉自己一个孀居身份的表妹也追过来,有多不合时宜。 一旁将士看着薛家大小姐表情变化如同演了出小剧场,不禁暗暗赞叹,到底是王爷母系的人,果然身怀绝技。 薛玉茹确定宁王不在营里后,便又回到马车上。 “先去县衙,拜会一下县令夫人。”说毕她想了想,又吩咐道,“太子侧妃不是给了个帮手吗?是时候使唤一下了。” 北风凛冽的后院,林绵书正吃力地搓洗着一大桶衣服,她手指上的冻疮已经化脓,碰到冷水愈发生疼。 一墙之隔的外面,听见有人议论。 “今日簪花节,刚看见宁王带着小陆神医去山上,不知道是不是也要求姻缘。” “咱们王爷真是爱民如子,对下属也好,听说经常跟小陆神医一起吃饭。” “哎呦,他俩不会是那个关系?” “不会,我听说王爷在都城可是有王妃的。” 林绵书靠在内墙上。 小陆神医?那不就是陆夭? 没想到她也来了凉城。 自从大理寺一案之后,她原本是被判了斩立决,是太子的人背后替她疏通,才改为流放。 结果到了凉城这种荒蛮之地,被宋县令家买走为奴为婢,每天做苦工,挨打,吃不饱都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当时直接死了比较好些。 这段日子,支撑她活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害她沦落至此的始作俑者还在快活,她绝不能这么死了。 以前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现在陆夭居然也来了凉城。 “那个靠墙站着的!说你呢!偷什么懒!” 林绵书一惊,立刻做低眉顺目状。 “对不起嬷嬷,我马上去洗衣服。” “等一下,你是叫林绵书吗?” 林绵书一怔,自从到了凉城,这个名字就鲜少被提及,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外面有个都城来的,说是找你。” 她悚然一惊,是谁?自从她谋害表姐被发现之后,林家已经将她逐出家谱了,现在还有谁会找她? 难不成,是太子的人? 林绵书把湿漉漉的手在儒裙上擦了两把,忐忑不安地走到后门处,只见那里站着个眼生的嬷嬷。 “你就是林家姑娘?”那嬷嬷冲她微微福身,拿出一块令牌,“是太子侧妃派我来的。” 林绵书有些受宠若惊,许久没人给她行过礼了。 “是太子有什么吩咐吗?” 她这条命是太子捡回来了,于情于理对方都不可能白救她。 “我家小姐到了凉城,姑娘若是得空,可以去见见。” 林绵书露出个苦笑。 “我眼下这境况,怕是也不好随意出门,嬷嬷若是有吩咐就直说。” “吩咐不敢,太子侧妃只是让我负责来提醒一下,希望姑娘别忘了是谁害你沦落至此的。” 林绵书咬紧了牙根,她死都不会忘。 若不是她,现在她已经除掉表姐,跟姐夫过上双宿双栖的日子了。 想到宋尧,她手指攥得更紧了。 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得到那个男人了。 思及至此,她抬眼看向那嬷嬷。 “你家小姐下榻何处?我这就登门拜访。” 跟宁王上了七灵山的陆夭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宁王立刻警惕起来,伸手摸摸她额头。 “陆小夭,你是不是也被时疫传染了?”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29章 到底是人是鬼 陆夭自然不会感染,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每日接触人太多,所以都是喝双份的药剂预防。 不过被宁王说得有点虚,还是伸手给自己诊了下脉。 还好,除了有些劳累过度,脉象略虚浮,其他一切如常。 可不知怎么的,萦绕在心头那股不安却并未散去,陆夭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决定上山好好拜拜。 七灵山是北疆出名的仙山,每年簪花节的时候,都能吸引大批周遭城镇的年轻姑娘来参拜。 通常这会儿哪怕是遇见敌国人,大家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没看见。 所以这一路上来,遇见不少北疆那边过来的姑娘,陆夭起初还觉得新奇,后来听宁王讲完原委后才恍然大悟。 毕竟大家求个姻缘都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甭管是哪里人,谁不想平平稳稳嫁个如意郎君呢? “那这山既然是求姻缘的?你带我上来干嘛?”陆夭走了快一半才反应过来。 “入乡随俗,出来一趟,总要见识见识各地特色。”宁王面不改色说着瞎话。 陆夭想想,觉得有理,于是一路跟着往上。 因是冬日,一路上也没什么奇花异树,倒是视野开阔,让人走着走着便觉心旷神怡。 及至寺院附近,宁王要先上去请香,陆夭慢悠悠在后面欣赏风景。 拐过一道弯,从山上下来个道士,穿着破衣烂衫,手持拂尘,表情却极清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见到陆夭,视线明显凝住了。 陆夭没在意,继续往上走,便听那道士笑道。 “夫人缘何装作不认识呢?” 陆夭一愣,回头仔细辨认,发现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人。 “道长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会认错?”那道人笑得肆意,“都城水牢,还曾受过夫人一饭之恩呢。” 陆夭顿时如遭雷击。 前世被太子关押在水牢时,临刑前陆家庶弟来送断头饭。 她因为毫无胃口,就把饭给了一牢之隔的道士。 但时隔一世,怎么可能? 那道士像是看穿她心头所想,笑道。 “生劫死劫都只是劫数,难不成只许夫人有重来机会?”不待陆夭回答,他又笑问,“夫人这一世可曾得偿所愿了?” 陆夭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 前一世临死之前的记忆席卷而至,她记得自己被关在水牢的最后一晚,想的都是如何复仇。 “两世有缘,不妨提点夫人两句。盯着宿怨不会让你更畅快,反而会加速内耗,何妨换个角度。” “道长有何赐教?”陆夭诚心发问。 “夫人一心为国,筹谋奔走,其志可嘉。” 陆夭汗颜,心想,倒也不必把我给敌方投毒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只听对方又道。 “然而眼下你自己也有一劫,需谨慎化解。” 陆夭心底那股刚压下去没多久的不安又浮上来,她小心翼翼询问。 “该当如何化解?” “再多的,已经不是贫道可以透露的范畴了。不过夫人蕙质兰心,定有破解之法。” 对方言尽于此,陆夭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礼貌颔首,心里盘算着自己近来有什么空子容易被人钻。 那道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 “既然来了,夫人不妨去这七灵山求个签看看,或许能有点帮助。记住,切勿找人解签,下山后再看。” “敢问道长,为何一直唤我夫人?”她记得前世这道士明明是知道她身份的。 那道士捋一捋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女子已婚均称夫人。至于为何不叫你王妃,”他止住笑,“自然是因为夫人日后的高度,远远不会止于王妃这个位置。”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王妃已然是正一品,若是再上一层楼,只有皇后这个位置。 也就是说,宁王日后会登上九五之尊? 她刚想问问自己跟宁王这点错综复杂的关系该如何解扣的时候,抬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陆夭大惊失色,疾走几步四下查看,可哪里还有人影? 经历了重生,本以为再没什么可以让她意外的事情,可眼前大变活人这一幕,让她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短暂做了个梦。 宁王拿着两把线香回来,看到的就是陆夭四下寻找的样子。 “丢什么东西了吗?” 陆夭顾不上别的,一把拉住他。 “你刚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见一个道士?” “你是不是糊涂了?”宁王失笑,“这山上是寺庙,有也是和尚,哪来的道士?” 陆夭疑心更炽,和尚聚集的地方出现道士确实不合理。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武功,能让人瞬间消失不见的。”她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宁王觉得好笑,凝神提气,瞬间纵上一棵千年古树。 没等陆夭反应过来,又跳回原地。 “是这样吗?” 那道士刚刚消失的悄无声息,跟宁王这种轻功逃匿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她勉强挤出个笑,摇摇头。 宁王隐约猜着三分。 “你刚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就是不确定遇到的是不是“人”啊! 但这话她不能跟宁王直说,只得随口敷衍道。 “看到个旧相识,也不确定是不是,许是我眼花了。” 旧相识会有让人瞬间消失不见的轻功?宁王立刻发现话里的破绽,但没有拆穿。 陆夭和他的关系到凉城之后才刚稍稍好了一点,二人都绝口不提之前和离的事。 现在彼此身份虽然尴尬,但这种相处的微妙平衡已属难得,他不想这么快打破。 “这山上是不是有个求签的地方?”陆夭转移了话题。 宁王点点头。 “确实是有,而且大部分人都是为这支签来的。”他引着陆夭往山上走,“而且这里有个高僧,解签很灵验,你要去看看吗?” 陆夭摇头。 “我只要求个签就好。” 求签排队的人不少,陆夭不赶时间,跟着队伍往前蹭,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经历。 这究竟是种启示,还是个陷阱? 七灵山香火鼎盛,签文签筒做得也漂亮,让人见之则喜。 陆夭伸手晃了很多下,签文迟迟不掉,她有些恼了,直接抽出一支,看也没看就放在袖口里。 “不看看吗?”宁王以为她不敢看,“这种无非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讨个彩头罢了。” 陆夭倒不是不敢看,而是她敏锐发现,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 环顾四周,发现有两个北疆打扮的姑娘鬼鬼祟祟从寺里尾随到寺外。 陆夭一下子警惕起来。 边境奸细多,经常假扮成老人小孩,降低对方警惕性,继而获得情报。 思及至此,她刚想跟宁王说快点走,却见那两人直接加快脚步朝这边过来了。 其中一个扭捏了一下,然后大大方方走上来,冲宁王直接开口。 “敢问这位公子,可曾婚配?” 陆夭目瞪口呆,虽说北地豪放,但这豪放的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得有多恨嫁才敢冲这张冰块脸开口啊? 宁王对旁人向来是不假辞色的,所以理都没理,拉着陆夭径直往前走。 那姑娘锲而不舍,一路跟上来。 “奴家就在北疆那边的禹城住,两地虽然交恶,但不妨碍男女之间通婚的。” 宁王充耳不闻,陆夭则只觉佩服这姑娘的勇气。 对方眼见碰了个软钉子,伸手摘下发间簪的牡丹花,就要往宁王怀里塞。 陆夭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扯开。 “抱歉姑娘,我兄长已有婚配,请姑娘自重。” 那姑娘听闻,悻悻收回手,跟着同伴走了。 看人走远,宁王才露出笑。 “陆小夭,没想到你这么介意。”他表情带点戏谑,“兄长?怎么不见你叫我声哥哥来听听?” “谢家哥哥。”陆夭毫不迟疑地叫了一声,并不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宁王原就比她大几岁。 这句倒把宁王说愣了,紧接着有种酥麻感从头贯穿到脚,陆小夭真是犯规! “你没发现她面色潮红,手背有红疹吗?”陆夭随即露出一个“你想多了”的笑容,把宁王从自我陶醉中点醒。 “我干嘛注意她?我又对她没兴趣。” “这是时疫的征兆啊,王管家的毒株果然杀伤力不轻。”陆夭眼睛亮晶晶地,“抓紧下山回去做准备,如果我预计得不错,北疆这两天就要被时疫席卷了。” 宁王心里叹息一声,看来今日约会又泡汤了。 但也没办法,正事重要。 二人匆匆下山,到山脚下已是暮色四合,上了马车之后,陆夭心底那股不安再度浮上来。 她从袖口抽出那支一直笼着却没看的签,签底用朱砂写着工工整整四个字。 祸起萧墙。 \u0003\u0003\u0003 第130章 对他还有意吗 因为一直惦记着签文上的谶语,陆夭压根无心顾及其他,所以一路都沉默无语。 宁王把她送到王家在凉城的那间别苑门口。 “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宁王状极无意拍拍她肩膀。 陆夭心不在焉点点头,脑子里还在盘算签文那四个字的深意。 夜色渐浓,别苑门口挂起了亮闪闪的灯笼。 她下车准备进门,余光却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胡同。那身影总觉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宁王在马车上催促她快些进去,外面冷。 温度确实比都城低很多,所以陆夭也无暇细想,三步两步就进了院门。 看守别苑的老嬷嬷也是王家旧仆人,见陆夭一身男装回来,当即笑道。 “大小姐襟口上怎么只剩花茎了?” 陆夭低头去看,宁王之前送她那朵芍药,果然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支杆子,她伸手就要拿掉。 “花可能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咱们北地有个风俗,簪花节这天,姑娘若是对人家有意,就把自己的花给他。”嬷嬷笑着打趣,“我还以为大小姐自己把花送出去了。” 陆夭一怔,随即想到刚才临别之前,宁王状极无意地拍了拍她肩膀。 她也是此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人应该是趁机把她的花拿走了。 自己送,自己再回收,真是滴水不漏的严谨。这个算计劲儿,不去开铺子都屈才了。 她腹诽着,忍不住想笑,突然一道灵光闪现,她想起刚刚大门口看到那个眼熟的人是谁了! 陆夭拔腿往外跑,从自家别苑拉过一匹马就往宁王刚刚走的方向追去。 宁王手里拈着那朵芍药正在马车上发呆,忽然远远感知到有人策马往这个方向赶。 他顿时警觉起来,将花朵妥善放置一旁,叫车夫停了车。 但见陆小夭一人一马快速奔袭而来,几乎跟夜幕融为一体。宁王急忙上前几步,连人带马一起稳住,顺势把人从马上抱下来。 “出了什么事?” “我看到了林绵书。”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 陆夭迫不及待从宁王怀里挣脱出来,抓住对方的袖子。 “千真万确,我真的看见了!可她明明不是死了吗?” 宁王见她无事,心放下了大半,顺带解释了两句。 “东宫当时有人伸了手,她被判了流放千里。” “你知道这事儿?”陆夭蹙起眉,“怎么之前没跟我说过?” 宁王腹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说得着么? “我没提过么?大概是觉得不重要。这也是影卫汇报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句。”他盯紧陆夭的眼睛,“这人对你很重要吗?” “是。”陆夭一字一顿,“她活着一天,我就提心吊胆一天。” 上辈子被林绵书坑得太惨,这辈子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宁王见她如此严肃,也跟着正色起来,他点点头。 “放心,这事我来办。”抬头看了看天色,“从今日起,你搬到军营去住。我让人单独给你准备帐篷,别苑怕是不安全。” 陆夭向来不是矫情的性子,也知道这个节骨眼儿,军营确实是最稳妥的地方。 当下也不推脱,直接跟着宁王上了马车。 刚坐下,就从身后的垫子上摸到个凉凉的东西,伸手拿出来定睛一看,是朵芍药。 她好气又好笑地抬头看向宁王。 “没想到一军主帅,也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宁王倒是没有什么被抓包的羞赧,理直气壮开口。 “你出身商贾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肥水不流外人田罢了。” 漂亮,听上去没毛病。 陆夭被噎住,暗道这人果然有做商人的潜质,说得我竟无言以对。 “还给我。”宁王毫无羞耻之心开口。 陆夭愣怔了一瞬,嬷嬷的话在脑子里飞速闪过。 “簪花节这天,姑娘若是对人家有意,就把自己的花给他。” 有意吗? 宁王看陆夭陷入沉思,心里一沉,不妙,陆小夭该不会是知道这花的隐意了? 但见小姑娘伸手把芍药递了过来:“送你了。” 宁王心里顿时舒了口长气,她果然不知道送花的意思。 说回之前,陆夭看见的那人确实是林绵书。 她是跟着都城来的嬷嬷,去见薛玉茹。 薛玉茹见了她也不迂回,直接便开门见山地问。 “林姑娘还想不想回宋府。” 林绵书眯起眼睛打量这位都城出了名的贵女,举止端庄娴静,说话一针见血,看得出是玩弄心术的高手。 “薛小姐提条件,需要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薛玉茹优雅地笑笑,伸手递过去一杯茶,“以林姑娘的姿色,在县令府上这么久还只是个奴役,我很意外。” 林绵书的心沉了沉,她这是想让自己以色侍主? “抱歉,我不出卖色相,如果薛小姐是打这个主意,那您恐怕要找别人了。” “别急啊。”薛玉茹轻笑着,“林姑娘是想留着完璧之身,回去再嫁宋将军对。” 林绵书并没有心思被拆穿的难堪,她也笑着回敬。 “大家都是相同的心思,薛小姐又何必把话说得太直白呢?你难道不是想再嫁给宁王吗?” 这话刺得薛玉茹有些微难堪,她还不屑跟林绵书拿来放在一起做比较,不过薛家大小姐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林姑娘放心,我也没有让你去色诱的打算。”她顿了顿,“只是听说宋县令的公子颇好女色。”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住,满含深意看向林绵书。 林绵书并不傻,她知道对方是想在宋家那个纨绔身上做文章。 “薛小姐的意思是?” “林姑娘不必装傻。”薛玉茹眼中闪过几许狠厉,“我要让他毁了陆夭。” 林绵书心道,这倒是跟我的打算不谋而合,但她深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 “薛小姐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想找我捉刀?” “不过是互惠互利,合作而已。”薛玉茹冠冕堂皇地找着理由。 “恕我直言,薛小姐有权有势,若是事成之后直接将我灭口,也是人不知鬼不觉。”她看向薛玉茹,“所以我需要一点保障。” 薛玉茹微微放下心来,肯跟你谈交易的,反而比较好控制。 “事成之后,我从宋家把你赎出来,削了你奴籍,如何?” “口说无凭,咱们还是立个字据。”林绵书不紧不慢地开口,“还得从薛小姐身上拿一样信物才行。” “那不行,我家小姐的东西怎么能流落在外呢?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做坏事,岂不是说不清了?” 薛家的嬷嬷还想继续说,被薛玉茹用手势制止。 “林姑娘的这个提议,我是要冒风险的。”她跟林绵书对上眼神,“得看你的提议能不能打动我。” “宁王妃擅医术,所以寻常下毒下药的法子根本动不了她。”林绵书边说边观察薛玉茹的表情,“她在凉城举目无亲,唯一信任的只有宁王。” “你的意思,是想借表哥的手下毒?”薛玉茹蹙眉,听着是特别解气,但问题是表哥根本不会对她动手啊。 “宁王或许不会对她动手,但若是我们让她以为是宁王干的呢?”林绵书狭长的丹凤眼眯起来,更显阴毒,“夫妻相残,不是更有意思吗?” 薛玉茹击掌叫好。 “林姑娘果然够狠。”她伸手将一块写有薛字的令牌递过去,“为表诚意,这个就当作是抵押物了。” 林绵书伸手去接,薛玉茹却把手缩回去。 “但我还想听听具体计划,这要求不过分?” “几日之后,是宋府老夫人的寿诞,宋家若能请动那两尊大佛,我就有办法让他们窝里斗。” “”那这两人若是不去呢? 宋绵书好整以暇地笑笑。 “那就要看薛小姐的本事了,毕竟是合作,断没有我一个人出力的道理。” 薛玉茹思忖片刻。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务必要让林姑娘尽情施展。” 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各怀鬼胎。 第131章 恶人夫妇联手对外 陆夭住进军营之后没几天,就传来隔壁城有人染了时疫的消息。 凉城之内人人庆幸,陆神医简直是菩萨转世啊,居然一早未卜先知,就给他们挨家挨户发了预防时疫的药。 一时间,陆夭在凉城人气暴涨,甚至超越连续打胜仗的宁王,成了神一样的存在,走到哪儿都有一堆百姓追捧。 北疆时疫蔓延的速度比陆夭想象还要快,几乎一夜之间,至少半数人都或多或少出现了症状。 宁王那边因为早有防备,早早就通知了附近几个与北疆接壤的城郭。城门紧闭,杜绝了对方一切抢掠的可能性。 “北疆药材本就匮乏,平时都是靠在这几个城镇打秋风才能勉强度日。眼下时疫肆虐,他们却没有药。”陆夭眼里满是好整以暇的算计,“这个场面真是想想都觉得振奋。” 宁王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等他们上门投降啊。”陆夭志得意满地吩咐道,“去把防疫药包先准备一千份,然后通知北疆百姓,若有投降者,可以拿药。记住,先到先得。” 军医小心翼翼问了句。 “若是对方宁死不降,就眼睁睁看他们丧命吗?” “这位大哥还是年轻,见识太浅薄。”陆夭摆摆手指,“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没药一起等死就算了,但凡有一个人拿了药,肯定会引发连锁反应。” 军医腹诽,我年轻?我年轻时候要是努努力,孩子都有你这么大了。 但他不敢说出口。 “你低估了人性。”陆夭眼神灼灼,语气是满满的自信,“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十日之内,北疆十六城,必然有人来投。” 宁王接过话茬儿。 “你想赌什么?” “赌个免死金牌。”陆夭不甚真心地建议着,“谁赢了,在对方那里有一次豁免权。” 宁王点点头。 “成交。” 大楚后宫里,太后徐徐展开手里的密信,眉头即刻皱起来。 “你说,现在宁王妃在凉城比老三还受欢迎?” “可不是,有人家里甚至立了王妃的长生牌位,保佑她福寿绵长。”一旁的嬷嬷有些忐忑地开口,“您看,这怎么办?” 太后慢慢将密信又折起来,抚弄了一下身边的玳瑁猫,长指甲可能是刮到了猫,虎将军一下子跳下去跑了。 “能怎么办?宁王妃名声日盛难道不是件好事?这样能帮老三多挣几分民心啊。”太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去给玉茹回封信,让她沉住气,别落下什么把柄,本宫可不会给她收拾烂摊子。” 陆夭也听说有人给她立了长生牌位,到底是年轻姑娘,忍不住跟宁王炫耀起来。 “你知道有人把我供起来了吗?” “我还不够供着你吗?放眼整个军医,你说话都快比我好用了。” “那只能说你人缘不好,治下不严。”陆夭摆出一副故意挑事儿的面孔,“你看人家司寇管辖的大理寺,谁敢不服。” 宁王果然上当,刚想辩驳几句,结果就有人回禀说宋县令到了。 陆夭本想回避,被宁王一把按住。 “没什么可避讳的,刚好替你出口恶气。” 宋县令被急急召来,原本还当是有什么紧急军情,结果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宁王冷哼了声。 “宋县令好大的官威,把儿子养成土霸王了!” 宋县令摸不着头脑,被说得懵了下。但他对宁王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知道硬杠绝没好下场,这时候立即跪下请罪显然是最好的方式。 “犬子宋义,平日深居简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王爷,还请指点一二。” “深居简出?你怕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宁王嗤之以鼻,“当街调戏良家百姓,这该怎么说?” 宋县令愣了愣,良家妇女听过,这良家百姓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儿子爱拈花惹草,因为也没惹出什么大事,再加上家中老夫人护短,所以口头教育了几次也就不了了之。 难不成是这次惹了大麻烦,撞到这位王爷手里了? 他登时有些心虚,又不免腹诽,王爷也太爱民如子了些,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调戏个民女都要把他叫来申斥一番。 “这事的确是下官教子无方。”宋县令顿了顿,“主要是家里母亲溺爱孙辈,回去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碍于长辈,不方便管教也无妨,本王替你管。”宁王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听说这凉城的少女失踪案陆陆续续闹了有半年了,还没破?” 连环少女失踪案上面一直盯得很死,奈何就是破不了案。 宋县令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是警告,于是立刻磕头如捣蒜。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今日回去就把那畜生打一顿。” 若是真落到这位冷面煞星手里,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动手,至少可以放放水。 “那本王怎么知道你打没打呢?” 别说宋县令,就连旁听的陆夭都愣了下,难不成他的意思,还要跟着回去观摩吗? 这点癖好听上去可着实不大正常。 “那王爷的意思是?” “你可以带到军营来打,本王替你盯着,若是你打不动,本王这儿有的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宋县令闻言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这也太狠了。也是他儿子不争气,偏偏撞到这活阎王手里。 但宁王那脸色,显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只得咬牙点头。 偏生宁王还不依不饶。 “我叫个将士跟你去,怕那么大的小伙子,万一挣扎起来,你这老父亲招架不住。” 宋县令腹诽,我真是谢谢你啊。 待人出了门,陆夭才开口问道。 “你有看人挨打的癖好?以前没发现啊。” 宁王笑而不答。 那宋义很快被拉来了,进门一眼看见宁王,当即反应过来他是那天在街上看见的人。 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 陆夭看他这个没骨头的样子,暗暗思忖,原来纨绔也有等级,这么一比,显得魏明轩简直是极品中的优良品种了。 宁王面无表情。 “当街调戏百姓,按律杖责二十,就在这打,让苦主看着。” 两旁将士这就来拉人,那小子还没挨打,就被这阵势吓得开始哭爹喊娘。 “等一下!”陆夭及时大喝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宋义窃喜,看来小陆神医对他也有那么点意思啊,不然怎么能当众叫停呢? 他还没沾沾自喜够,就听陆夭又补充道。 “打的时候别脱裤子,实在有碍观瞻。”她想了想又补一句,“对了,把嘴堵上再打,他太吵了。” 宁王赞许地看向陆夭,很好,果然深谙落井下石之道。 营里的将士都是下手极狠的,再加上那宋义本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绣花枕头,二十军棍折腾下来,半条命都没了。 最后还是宋县令跪地苦求,说家里有七十老母,若这根独苗真的死了,怕是也独活不成,宁王这才作罢。 人送回家,已经是鲜血淋漓。站都站不起来了。 宋老夫人哭天抹泪,心疼得不行,扬言要去找人拼命。 待到听说打人的宁王爷,这才作罢,可口里却愤愤不平。 “我义儿如此乖顺,那王爷不知哪根筋打错了,把人打成这样。” 宋县令恨不得把老母亲的嘴堵上。 “那是一品超王,动辄就能决定咱们一家子生死的那一种。” 宋老夫人这才有些害怕,转了个腔口,哭天抢地嚷着让人请大夫去。 林绵书在后院听见热闹,沉吟片刻,洗净了头脸,便往上房而去。 大夫来看诊之后,说不过就是些皮外伤,好好将养些时日就好。 一下子这才放下心来,宋夫人想给儿子留下个靠谱的丫鬟值夜,但众人都知道宋义脾气暴躁,没人愿意主动站出来伺候。 林绵书此刻站出来,细声细语道。 “夫人若不嫌弃,奴婢愿意留下伺候少爷。奴婢睡觉警醒,夜里若是叫端茶倒水,也方便些。” 宋夫人大喜,直接将林绵书留在了宋义房里。 宋义上过药,感觉好了些。 想起陆夭,一时间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对方,可再一想他那张雌雄莫辩的俏脸,又觉得心痒痒的。 “什么小陆神医,不过是个卖身求荣的下贱货,待本公子伤势痊愈,有你好瞧的!”说毕牵动伤口,疼得直叫。 林绵书小心翼翼倒了杯蜜糖水,殷勤服侍着宋义喝了。 “公子可是对那陆神医有意?” “怎么,你有办法?”宋义斜着眼看她,“那姓陆的虽说是个男人,可不知道怎么的,本公子一见他,就抓心挠肺,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人吃到嘴。” 林绵书掩唇轻笑。 “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本公子?” “自然不是。”林绵书软语温声,“因为那小陆神医,本来就是个姑娘啊。” 第132章 断敌人后路可太爽了 薛玉茹收到宫里的来信后,颇不以为然,她觉得姑母实在太过保守。 陆夭现在不过是个空有宁王妃头衔的下堂妇,自己完全能与之一战,所以那封信很快被她丢置一旁。 几乎与此同时,林绵书那边也送来了消息,说宋义打算对陆夭下手。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薛玉茹露出冷笑,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她若是失了身,表哥还会不会要她。” 这厢不管薛玉茹如何咬牙切齿,都挡不住陆夭在大楚军医迅速成为神仙转世一样的存在。 因为确实如她所料,对面真的陆续有人来投诚。 “小陆神医,说说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可别跟哥几个说,你祖上学过算命。” 宁王从大帐出来,看到的就是一群糙汉子围着他家陆小夭的场景。 “那还不简单,天气虽然是主因,但不排除有其他可能性。你看这人口流动,就容易有感染源,再说……” 陆夭正侃侃而谈,就感觉自己后领被抓住,随即被人直接拎起来。 “都围在这儿,不用站岗是吗?”宁王阴测测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陆神医跟我来,本王刚好有些事找你。” 不由分说就把人带走了,剩下几个将士面面相觑。 “你看,王爷吃醋了。不过现在再看这两人,也没有当初那么别扭了。” “没错没错,小陆神医多好啊,料事如神,医术又好,长得又那么标志,除了是个男人没毛病。” “男人怎么了?有个小陆神医那样的男人喜欢我,我巴不得呢。” 这些话顺势飘进了没走远的宁王耳朵里。 “听见了吗陆神医,现在成万人迷了。” “没办法啊,天生斩男,我有什么办法。”陆夭得意洋洋,“说,找我有什么事,我可是很忙的,下次提前预约。” 宁王二话没说捏住她脸蛋,很好,最近稍微补回来一点肉。 “告诉你个好消息,阿古柏坐不住了。” 北疆时疫席卷的第五天,对面城里内部就开始炸锅,非议往往都是先从百姓开始的。 因为之前紧闭城门,拒不出战,所以禹城大片大片人染病,却没有半点药物。当阿古柏得到消息时,城里已经有三分之一人倒下了,他暗暗心惊。 “怎么可能连金银花,荷叶、连翘这种基础药都没有?” “启禀主将,半月前,大楚军队搜刮了周围所有城池的药,现在咱们别说这些,连普通的伤风咳嗽药都拿不出了。” 阿古柏大惊失色。 “半个月之前,怎么可能?难不成他们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预测时疫?” “这个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属下小心翼翼看一眼主将的脸色,“因为对面城在发放抗疫药材。” 阿古柏眉头慢慢皱起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攻心计。 两相对比之下,北疆这边已经感染时疫的早晚会造反,看来对面有个善于揣摩人性的高手在坐镇。 他沉着脸,当即吩咐下去,严防死守,防止民众暴乱。 下了命令之后,他心里也暗暗忖度着,看来是时候亲自去凉城走一趟了。 不过他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民间早已经议论开了。 “听说人家对面大楚不但看病,还给发预防时疫的药?” “真假的?怎么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怎么不真,我三姨表弟的亲闺女就嫁到那边去了。来信说,人家宁王一早就挨家挨户发药了。” “不是说投降就能拿药吗?还等什么,就一千份,先到先得啊!走,投降去!” 先来的都是在北疆本就生活艰难,混不下去的流民,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携家带口就来了。 陆夭怕人拿了药之后反悔,特地留了个心眼,谎称那药只有一半效力,剩下一半,要等登记大楚户籍之后才能给。 饶是如此,每日来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样不行。”陆夭率先发现了这个方法的弊端,“他们拿了药之后若是再倒戈,咱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王倒是不担心这件事,把对面城打下来就是了,简单粗暴,到时候都是大楚子民,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就算退一步来说,以他名下的那些地盘,安置一批流民还不是问题。但他还是想听听陆小夭的打算。 “那依你之见如何?” “不能让宋县令再闲着了。”陆夭狡黠地眨眨眼,“让他连夜把来人的户籍都办好,再单独划一块地安置那些流民。” 宁王暗暗赞许,就听陆夭又道。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让士兵暗暗守住那些人,集中看管,以防这里面混进来奸细。” 陆夭想了想,觉得还有不妥。 “但是最好别让那些人发现,不然寒了心,后续你想谁会再来投诚呢?” 宁王点头,叫过来影卫,让他去召集几个隐匿功夫好的预备着。 “剩下就是宋县令的问题了。” 陆夭深谙地头蛇难管的道理,尤其宁王刚刚公然把人家儿子暴打一顿,现在再指使人家干活,怕是不好办。 思及至此,难免横他一眼,完全不管对方其实是为了给她出气。 “大白天抛什么媚眼呢。”宁王明知她什么意思,却就是忍不住想嘴欠一下。 自从两人开始和平共处,他就添了新的毛病,容易嘴上犯贱。 陆夭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不按理出牌的方式,自顾自地把他这段话忽略掉。 “前脚差点让你弄到断子绝孙,后脚又想让人亲爹出工出力,傻子也不可能买你的账,打个巴掌得给个甜枣才行。” 陆夭一边吐槽一边盘算补救办法,去给他夫人送点玉露丸香肌粉还来得及么。 “本王用得着他?”宁王的暴脾气上来了,“一点户籍审批的小事而已,我自己也能来。” 问题是户籍的大印在人家手里,难不成你要抢啊? 陆夭在心底吐槽着,然后暗暗盘算哪种护肤品成本低但价值高,适合送礼。 正琢磨着,就听有人进来通报。 “宋县令家送了请柬来,说是他家老夫人后日做寿,请王爷和陆神医赏脸。” 陆夭眼神一亮,想睡觉偏偏来了送枕头的。她接过请柬,果然上面措辞极尽客气之能事。 然而看完之后,她的脸色却一寸一寸沉下来。 “有什么不对吗?”宁王觉得诧异,于是从她手里接过请柬。 “就是没什么不对才奇怪。”陆夭眉头蹙得死紧,“朝廷七品官员家里做寿,请超一品的王爷去抬抬面子倒是情有可原,为什么要请我这样不入流的从八品御医呢?” 宁王抬头看她。 “你觉得其中有诈?姓宋的不敢?” 凉城虽然在他管辖之下,但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城内外,就是给姓宋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陆小夭下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 陆夭努力忽略心头的忐忑,自从上次看到林绵书之后,她不想惊动宁王,所以派王记商铺的人私下暗暗查访,但一直没有头绪。 “你担心的话,那不去就是了。”宁王把请柬扔在一边,“本王本来也没必要纡尊降贵去迁就一个县令。” 陆夭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她直觉这件事跟困扰她已久的谜题有关。 之前在七灵山拿的那根签始终是心头的一根刺。 这祸起萧墙,到底是哪个萧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去就不去了,还是我走一趟。”陆夭盘算着,“我警醒些,他家吃食我一概不碰,祝寿完了就回。” “那本王还是陪你去。”上次在陈都督家的事,他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万一这宋家再潜伏着一个会武的,陆小夭那个身板,有十个都不够送死。 给宁王送信的小厮回来,宋义急不可耐叫过来问。 “亲自送到陆神医手里了吗?” “送到了,陆神医说一定登门拜访。” 宋义当即高兴到合不拢嘴,感觉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自从听林绵书说,雌雄莫辩的陆神医其实是个女儿身之后,他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睁眼闭眼都是跟对方亲热的画面。 如果她肯识趣点,到时候服个软求个饶,他倒是可以考虑下手轻点。 否则,就准备跟地窖里那些女人们一起受罪去。 一想到陆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能任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宋义就格外兴奋。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起身从小匣子里拿出一包药。 “这可是出了名的玉骨散,窑子里都拿它来给姑娘们开苞。 哪怕是贞洁烈女,一小包下去,也只剩下躺在床上哼哼的份儿。” 说完伸手递给林绵书,林绵书脸上划过一闪而逝的鄙夷,但很快收敛起来。 “你真的有把握吗?”宋义看了眼在低眉顺目的林绵书,“千万别出什么纰漏,要是让我老子发现,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公子放心。”林绵书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我在都城就跟陆神医是旧相识,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宋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 “她女装真的倾国倾城吗?” “如假包换,公子看了就知道,绝对比男装惊艳百倍。”林绵书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您到时候就等着享受,绝对不枉冒这个险。” “好好好,事成之后,本公子一定重重赏你!” 林绵书假笑着,退了出去。 路过地窖的时候,她朝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脚下加速,快步行至后院没人处。 林绵书将手里的药小心地分了一半藏在箱笼里,又把另一半包好,拢入袖口。 看看天色,她溜出门去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33章 论炫富我能碾压 宋夫人的寿宴定在两日后,尚有时间准备,所以陆夭倒是并未放在心上,她眼下有另外一件事要烦心。 按照惯例,一进腊月,都城大大小小有位份的诰命夫人都得搭粥棚派粥。 陆夭眼下还顶着宁王妃的头衔,所以哪怕远在边境,这项大型慈善活动也不能幸免。 她倒不是不愿意做善事,只是特别反感那种做戏的方式。 一群夫人太太跟傻子一样站在那儿,象征性看着厨子煮几桶粥,接受一番歌功颂德,何必呢。 更何况吃粥又不顶饱,太敷衍了,还不如派点包子饺子馒头银丝卷糯米团,发糕糖三角也不错。 正想着,有人递过来个帕子。 “擦擦,口水滴下来了。” 陆夭下意识接过帕子去擦,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想什么那么出神,感觉那架势都要把桌子吃了。”宁王一边看奏报一边吐槽她。 陆夭懒得生气,她想了想,凑过去问道。 “施粥你有没有经验?” 宁王愣了愣,别说施粥,从小到大连喝粥他都懒得亲自动嘴。 但他不愿在陆夭面前露怯。 “去叫王管家来问问,这事以往都是他负责的。” 经过几日的休养,再加上底子不错,王管家已经彻底恢复了。 “这事不难,只要搭个粥棚,多备些米粮,现场熬就是了。”他估计了一下城里的情况,“光凉城的话,大概有个百十担米,也就够了。” 这点粮食倒是不多,不过陆夭觉得听上去还是不够靠谱。 北地流民聚集,若是一哄而上,怕是要出岔子的,所以得从长计议。 “宋县令是一县之长,他们家夫人肯定要施粥的?”陆夭眼睛亮晶晶的,“我去街上观摩观摩。” 宁王放下手里的奏报。 “刚好看完这段有些累,我跟你去,顺便看看边防情况如何。”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只是顺路,他还特别找补,“阿古柏好几天按兵不动,我有点不踏实,刚好去寻访寻访。” 王管家忍不住别过脸去,这话我听着都觉得假。 但陆夭不是个爱挑刺的人,去就去呗,万一想买什么东西,还有个的劳动力。 二人驱车出了门。 凉城城中有一大片的空地,每年派粥都在这里,因为也是面子工程,所以非常敷衍。 几座简易的临时帐篷,架着两口大铁锅,底下的火熊熊地焚烧,里面多是糙米,但沸腾之后同样香气四溢。 因为宋夫人没到,所以旁边几十位穷苦百姓眼巴巴地等着,再远一点甚至还有几个乞丐走来走去。 陆夭冲宁王摆摆手。 “你去巡防,等下这里会合。” 宁王想了想,把王管家给她留下了。 “有事就送个信给我。”这才放心离去。 陆夭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见众人都是一副心焦的样子。 “粥都熬好了,怎么还不派?”旁边有人忍不住饥饿,大声问道。 “着什么急,宋夫人还没到,而且今日还有一位贵宾。” 普通老百姓哪管什么贵宾不贵宾,有奶就是娘,冬天连野菜都不好挖,能吃上一口糙米粥,那简直像做梦一样。 现在让他们眼巴巴看着等,无异于上刑。 陆夭有些担心地蹙起眉头,饥饿中的人是最没耐心的,一旦情绪乱了,排队就容易出踩踏事故。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子不着调,县令夫人感觉也不是很靠谱,否则怎么敢让这么多人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等呢。 “你们等了多久了?”陆夭随口问了个小孩儿。 “快一个时辰了。”小孩儿冻得脸色发青,还笑眯眯的,“娘在家里病了好几天,我给她讨碗粥回去。” 陆夭心里一紧。 “不是给了你们防疫的药包了吗?” “娘把药寄给爹了,爹在禹城给人打工。”那孩子笑笑,“不过我把我那份分了一半给娘。” 陆夭忍住难过,从钱袋子掏出块碎银。 “别排了,去给你娘买些吃的,再去大营要一份药包。” 那小孩儿既惊且喜,二话没说给陆夭跪下,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陆夭心里愈发不舒服,感觉有股无名火撒不出来。 正在这时,有马车徐徐跑过来。 只见宋夫人搀扶着一位贵女下了车,围观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就是那位贵宾了。 陆夭一眼认出,那不是薛玉茹吗? 只见她娉婷落地,步履优雅走到粥棚里,冲众人笑道。 “今日有幸被宋夫人邀请来给大家派粥,这里面也有一半米是我资助的。”说完她故意顿了顿,“我是都城薛府的长女,当今太后是我姑母。” 薛玉茹本以为这串头衔能把穷乡僻壤的老百姓们震住,谁知道说完之后,周围人根本没什么反应。 “到底什么时候派粥啊!” “就是!快点,都等了小半天了。” 薛玉茹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象征性接过长勺想搅一搅。 结果拿勺子位置过于靠下,一下子烫着了。她吃痛,直接把勺扔回锅里,溅了一地白米粥。 那些乞丐直接扑过来,也不嫌脏,直接抢地上的饭粒往嘴里填。 “都排好队,别抢!”县衙的侍卫努力维持秩序。 但饿极了的人哪里还会讲道理?那些原本排队的老百姓一看乱了,也直接冲过去疯抢,场面十分混乱。 薛玉茹见那些人不听劝,想表现自己贤良的一面,当即发话。 “大家不要抢,等会儿我让下人再送一些白馒头来。” 北疆粮产不丰,寻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白馒头,此话一出,现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薛玉茹得意洋洋,眼神扫过众人,忽然看到了人群之外的陆夭,随即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陆夭原本就因为刚刚那个小孩心情不佳,见状冷笑了下,唤过王管家。 “去叫人蒸五千个肉包子,再叫几个人过来搭棚子。”她勾起唇角,“不就是施粥么,他们喝稀的,咱们发干的。” 王管家知道她这是要跟人打擂台,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走了。 要说宁王麾下确实训练有素,没有半个时辰,棚子就搭起来了。 王家听说大小姐吩咐,当即把所有酒楼食肆的人手都调动起来了。再加上军队里的伙夫,五千个肉包子源源不断送过来,整条街都飘着肉香味。 原本围在薛玉茹这边的人都被吸引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白馒头再好,也比不过肉包子啊,那可是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肉啊。 陆夭这边登时排起了长队。 “不用挤,见者有份。”陆夭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老人和小孩可以多拿两个。”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欢呼,听上去明显比刚刚薛玉茹的那个要真诚多了。 “小陆神医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自打他来了咱们凉城,又派药,又发粮,菩萨都没这么灵验。” 薛玉茹面色铁青,一旁的宋夫人见状劝道。 “薛姑娘不必生气,那小陆神医最近出风头出惯了,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薛玉茹被这几个字戳中心事。 当初在都城,她就处处出风头,没想到来了边陲小城,她还是要处处压自己一头。 想到这儿,她一股恶气油然而生,当即走到陆夭那边的棚子。 陆夭见她过来,依然是笑意不改。 “怎么?薛姑娘也想来两个包子尝尝?” 说毕伸手递过去两个雪白的肉包子。 薛玉茹被这个举动气得急怒攻心,当即把包子打落在地,旁边立刻有伺机而动的乞丐一拥而上。 众人一推搡,将薛玉茹拱得身子失去平衡,她脚下一崴,下意识往陆夭方向扑去。 陆夭躲闪不及,被她慌乱中扯掉了书生专用的束发帽。 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精致。 众人都看傻了。 原来陆神医居然是个姑娘。 而且还是个倾城绝色的姑娘。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134章 掉马甲猝不及防 真是美啊! 在场所有人心里有志一同都是这个感觉,以前只见过年画上的仙女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近距离看见真人。 陆夭其实从到北疆的那一刻起,就没想隐瞒身份。 但因为一路男扮女装比较方便,后来到了凉城之后发现男装出入军营没障碍,也就没换回女装。 薛玉茹今天这一出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反正是惹到她了。在陆夭的认知里,凡是敌意不明的,一律都当成心怀不轨处理。 既然是心怀不轨,那就好办了。论整人,她可从来没服过谁。 偏偏薛玉茹还火上浇油,假惺惺地开口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让陆神医暴露身份了,还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见怪才是。” 她从刚刚的推搡中堪堪稳住脚跟,见陆夭长发飞散,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拆穿对方身份。大楚女子行医不多,正是鼓动民众情绪的好机会。 陆夭不疾不徐把散落的长发顺手盘了个发髻,姿态高贵优雅。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么?”她无所谓地笑笑,继而转头看向现场所有人,“我虽然是个姑娘,但是不妨碍给大家看诊。都城现在女医很多,连太医院的院判都是女子,所以大家不用质疑我的医术。” 人群中立刻有受过她恩惠的跟着附和。 “没错,陆神医是真的很神,我儿子之前发烧腹泻,差点去了半条命,她两剂药下去就治好了。” “就是,隔壁时疫那么厉害,咱们凉城一点事没有,全靠陆神医神机妙算。” “说到这个真是要感谢她,我亲戚在禹城,现在病得简直快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 “我只信陆神医!” “对!只信陆神医。” 大家纷纷跟着应和起来。 在一片赞颂声中,薛玉茹面色铁青,几乎维持不住这点表面的客套,怎么回事,大家不该是觉得被骗了吗? 原本去视察边防的宁王听说粥棚那边人群聚集,于是匆匆赶来,结果看到的却是一群百姓把陆夭围在中间。 他心下大急,以为出了什么事,三两下分开众人,冲了进去。 但见陆夭的书生方巾已经不知跑哪里去了,长发松松挽了个发髻,看上去虽然毫发无损,但多少带了些狼狈。 他当下沉了脸,走到陆夭身边,低头温言询问。 “谁为难你了?” 陆夭从来不是会替人说好话的那种人,尤其始作俑者又是薛玉茹,栽赃嫁祸起来更是没有半点心虚。 “你那位好表妹,当街把我头发拉散了。”她告状的语气理直气壮,“然后很没诚意地道了个歉,还非逼我原谅她不可。” 宁王的脸色阴沉得更厉害了,抬头望向始作俑者。 薛玉茹早在宁王闯进来的时候就开始小鹿乱撞,数月未见,表哥愈发俊美惑人,那身段,那气度,真是看一百次都会觉得心动。 唯一碍眼的是,表哥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陆夭,姑母不是说两人在闹和离吗?不可能来一趟北疆就和好了? 陆夭瞥了眼薛玉茹愈发难看的脸色,立刻捕捉到她微妙的心理变化,于是状极无意又继续开口,语气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撒娇。 “薛姑娘可能是不满我当街派肉包子,觉得是在跟她打擂台。”她故作遗憾叹口气,像是感觉自己描述得还不够细致似的又补充道,“天地良心,我只是心疼这么多老百姓吃不上饭,想让大家吃点好的,我错了吗?” 这个绿茶的口气模范得真是惟妙惟肖,陆夭心里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赞,真棒,怎么能这么茶呢! 围观老百姓不明所以,立刻替陆夭说起话来。 “怎么能说陆神医错了呢!陆神医菩萨心肠,为了让我们吃点好的。” “对啊,她还让老人小孩拿两个肉包子,以前派粥,小孩都不能单独算的。” “谁敢为难陆神医,就是跟我们凉城父老为敌!” 听到这儿,就是傻子也明白了,她在以退为进煽动民众情绪。 宁王心底替自己觉得好笑,他怎么能以为陆小夭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吃亏呢,她不欺负别人已经是万幸了。 但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是要维护她的尊严,他眼神淡淡扫过薛玉茹。 薛玉茹见状一喜,表哥终于注意到她了吗? 谁知下一句话再次打破了她的幻想。 “舅舅不是把你禁足了吗?” “表哥出征在外,我放心不下,听说家里派人送物资,就悄悄跟来了。”薛玉茹低眉顺目,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表哥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 陆夭嗤之以鼻,刚刚派粥的时候还趾高气扬,这么一会儿就开始装可怜了。 她这人平生最烦的就是白莲花。 “他出征在外,你放心不下?”陆夭故意加重了语气,一副惊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薛姑娘是他娘亲呢。” 陆夭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哄笑。 一个未婚的大姑娘追着男人跑,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薛玉茹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即面皮紫胀,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 陆夭被这种说变脸就变脸的神技惊到了,大小姐说哭就哭的技能确实高明。这眼泪比王管家之前感染时疫那会儿流的鼻涕还不值钱呢。 想到这儿,她不免被自己的这个比喻恶心到了,当即撇了撇嘴。 宁王见陆夭表情不太对,以为她对薛玉茹不满。 “本王没空管你的闲事,你好自为之,别惹到陆小夭头上。” 陆夭冷哼一声,这种口头制裁有什么用。 但看薛玉茹那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又觉得心里痛快了些,对她而言,被表哥训斥几句大概比挨打还痛苦呢。 “我不是故意的,表哥误会了。我刚刚说的话,也没有责怪陆神医的意思。” 你还想责怪我?陆夭暗暗挑眉。 ”我好好站在这儿派包子,你上来把我头巾抓散了,你还想责怪我?你属猪八戒的?怎么还喜欢倒打一耙呢?” 薛玉茹被她的伶牙俐齿气得发抖。 “陆神医也欺人太甚了?” 陆夭眯起眼,很好,还敢说我。不让你感受一下墙倒众人推的力量,你还以为我是软柿子呢。 思及至此,她环视全场,看大多数人手里还拿着肉包子,心下有了底。 吃人嘴短这件事亘古不变。 “那咱们就说说到底是谁欺负人!因为大家从她的粥棚移到我这边,这位薛姑娘心怀不忿,于是过来找茬,不但把我头巾抓散了,还道歉装可怜。”陆夭掷地有声,“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上面哪一句是我编的?” 全场立刻沸腾起来。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人家小陆神医在这边好好地发包子,那姑娘过来碰瓷儿。” “就是,小陆神医还好声好气问她要不要包子。” “人美心善啊,我看她就是嫉妒,嫉妒自己没有陆神医貌美,而且也没陆神医有人缘儿。” “臭不要脸,这要是搁我家,早拿鞋底子糊她脸了。” 薛玉茹被你一言我一语指责得连眼泪都忘了掉,她再工于心计,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这种市井粗鄙言语根本就没听过。 但她知道民怨有多可怕,陆夭不就是施了点小恩小惠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我有这么大恶意。”薛玉茹抹抹眼泪,一派楚楚可怜的姿态,“为了消除大家对我的误会,我决定自掏腰包,请大家喝羊肉汤。” 北地冬天鲜少能吃到牛羊肉,寻常百姓只有过年才会割点猪肉包饺子,这其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陆夭无声地笑了,她回头吩咐王管家。 “去拿王家的令牌,通知边陲所有屠户供应商,把所有牛羊都送到凉城。但凡是咱们户籍在册登记的老百姓,每家发五斤过年。”她说着,挑衅地看一眼薛玉茹,特意强调,“记在我私人账上。” 边境资源匮乏,很多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必须有人脉才行。 而作为大楚第一皇商,王家最不缺的就是人脉。 眼看薛玉茹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感觉下一刻就要当场挺过去了。 陆夭决定好心帮她一把。 她笑意盈盈上前两步,在对方耳畔压低声音道。 “比砸钱?这辈子我还没服过谁呢。” 第135章 打人必须要打脸 薛玉茹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当场把陆夭活吃了,可她知道不能。 全场那么多百姓看着,等于把她架住了,所以非但不能表现出恶形恶状,还要忍气吞声夸一句。 “陆神医真是大手笔。” 可不是大手笔!这是边境,不是都城,牛羊肉溢价可不止十倍。 陆夭这一顿豪爽请客,至少半间嫁妆铺子搭进去了。 薛玉茹自认锦衣玉食长大,可她不敢这么大手大脚花钱。 王管家看陆夭这个大气磅礴的手笔,也觉得作为天下第一皇商的旁支与有荣焉,于是立刻应声去办。 “从我账上走,别动陆小夭的私帐了。”宁王明显偏袒的态度,轻描淡写给这场女人之间的争斗画上了句号。 陆夭不在意谁出这笔钱,但是能借着宁王气到薛玉茹,她觉得很值。 “王爷破费啦。”陆夭的语气,仿佛宁王只是出钱给她买了根糖葫芦,“那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会,给你花钱不叫破费。” 宁王立刻明白了陆小夭的意思,硬是配合她演了下去,陆夭忍着牙酸,在心里给这位中华好队友点了个赞。 薛玉茹如遭雷击,觉得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这夫唱妇随的默契,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半点闹和离的样子啊。 要么就是在人前装得太好,要么就是姑母信息有误,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都不想再看。 强烈的愤懑让薛玉茹手都控制不住在抖,自然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面子不面子,直接掉头就走。 “薛姑娘这就走了?你请大家喝羊肉汤的话还算数吗?”陆夭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道理,“要不我帮你把羊下水什么的加工一下煮汤,你到时候按市场价还给我就行。” 薛玉茹抖着嘴唇,陆夭欺人太甚了! 不能露怯,不然她会更得意,薛玉茹死死掐住虎口,强迫自己开口。 “劳烦陆神医,我会把钱直接给表哥的。” “可以,毕竟钱是他出的,但是别趁机少给啊。”陆夭狠狠又补一刀,“亲兄弟都得明算账,更何况你们只是表兄妹。” 薛玉茹但凡要是脆弱一点点,这会儿估计已经哭着跑了。 所幸她能忍常人所不能,这才勉强撑到陆夭把话完。 当众折辱了一下厌恶的人,陆夭神清气爽,她这会儿方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的县令夫人。 “宋夫人也在?” 宋夫人此时搭腔也不是,不搭腔也不是,只好笑着点点头。 “多谢宋夫人之前下的帖子,老夫人寿辰当天,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宋夫人脸上现出几分疑惑神色,她婆母确实是后日要过寿,但却并没给陆神医下帖子啊。 全家上下都恨宁王打了宋义,那陆神医显然跟宁王是一伙儿的,宋家虽然不敢明着表达意见,但也断不会给仇人送请柬啊。 陆夭敏锐地从陆夫人脸上捕捉到几许不解的神色,她心里愈发有些起疑。 按理说,宋家确实没理由给自己下帖子。而且现在提到登门祝寿,当家主母却面露难色。 这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 不过她也没多想,折腾大半天,把困扰已久的派粥任务解决了,心情都好了不少。 “要说这都城那些贵妇人个个都喜欢派粥,确实有成就感。”她冲着王管家分享心得。 王管家心说,人家那都是意思意思花点脂粉钱买个好名声也就算了,哪像您真金白银地砸啊。 “拉来的那些牛羊肉肯定有剩,给军营的兄弟们分了。”陆夭格外豪爽,“背井离乡戍边也不容易,让大家都解解馋。” 王管家暗暗赞叹,陆夭确实是个当家主母的好材料。 余光瞥到薛玉茹悄悄上了马车,他忍不住出言提醒。 “薛大姑娘向来不是省油的灯,王妃还是小心些。” “那真是巧了,本小姐专治各种不服。”陆夭冷笑,“她来一次我整一次,她来十次我让她连都城都别想回去。” 自打来凉城之后,王管家就感觉王妃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他一直说不上来。 这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是气势啊! 她再也没有那种事事以王爷为优先的小心翼翼,现在的陆夭,隐约有了当年先皇后的气势。 宋夫人回县衙门之后,急急忙忙叫来宋县令。 “母亲寿辰,你给那陆神医送了请柬?” “我疯了不成?”宋县令矢口否认,“若不是因为他,义儿也不会挨那么重的打。” “可我今日在街上遇见她,她说不但收到了请柬,而且还要登门贺寿。”宋夫人眉头蹙得死紧,“还有你知道吗?她竟然是个女儿身。”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宋县令嗤之以鼻。 “娘你见到她女装了?”宋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表情语气都泛着显而易见的激动,“美不美?” “美自然是美的。” 宋夫人仔细回忆陆夭的长相,说实话,她头巾掉落那一刻,即便她同为女人,都不由得看呆了。 宋义深谙母亲眼光挑剔,能让她说出美的,自然不是凡品,于是心里愈发奇痒难耐。 “能不能详细说说,到底有多美。”宋义腆着脸,“儿子也想长长见识。” 宋县令一声断喝。 “你打没挨够是吗?伤疤都没好就忘了疼?” 宋夫人护子心切,当即拦在中间。 “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你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义儿能这样吗!” 宋县令自觉理亏,当即拂袖离场,找小老婆寻求温暖去了。 宋义正中下怀,当即拉住宋夫人。 “她女装到底什么样,您跟我说说,要真是不错,娶回家,好歹也是朝廷的八品御医。” 宋夫人被儿子说动。 “别的不提,光说这长相真是倾国倾城,生出来的孙子肯定好看。”宋夫人沾沾自喜道,俨然陆夭已经成了她儿媳妇一样,“还有那身段,啧啧,就是不知道太娇弱了好不好生。” 宋义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刻把人丢到床上才好。 “你若是真有意,等你祖母寿辰那天,我试探着提一下。” 宋义觉得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他草草敷衍了宋夫人几句,就三步并两步回了后院,一把拉过正在洗衣服的林绵书。 “你现在就给本公子想办法,我一刻也等不得了。” 林绵书面色平静擦擦手上的水。 “公子这样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 “我不管,这事情你只要办成,我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如何?” 宋义满脸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林绵书不发一语,从小凳子上起身。 陆夭正在军营里研究时疫的新药方,隔壁城患病的人太多,熬药不方便,她想做便携一点的药丸。 就听有人通传。 “陆大夫,外面有个姑娘想见您。” “见我?姑娘?” 陆夭疑惑抬起头,放眼整个凉城,她就不认识一个雌性。 不对,有一个,但是谅薛玉茹也没有这么大脸,上午刚吃了亏,现在又来找虐? “什么样的姑娘?” “都城口音,长得白白净净。”负责通传的将士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说她叫林绵书。” 陆夭浑身一凛,登时站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绵书很快被带进来,她见到陆夭并无惧色,而是直接跪下。 “王妃明鉴,民女有事要禀告,请您屏退左右。” “那真不巧,不是你想说,我就要听的。”陆夭以退为进,把姿态摆得极高。 林绵书果然有些急,陆夭若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那后面的计划就全盘泡汤了。 “来人,把这位姑娘请出去。” 将士当即走上来,林绵书急了,直接喊出来。 “有人要给你下药。” 陆夭挑眉,示意将士把人放下。 “给我下药?怕是打错了主意?那人不知道我最擅此道?” “但这不是普通药,是青楼的春药。”林绵书说着,急急忙忙把手里的药粉包递了过去,“用一点儿就会贞洁不保的那种。” \u0003\u0003\u0003 第136章 不知道你那么傻 陆夭断然没有想过,林绵书居然是来通风报信的。 以她前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良心发现。 现在这副幡然悔悟假惺惺的德行,多半是憋着什么新的阴招儿。 “这药是你打算给我下的?”陆夭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我也是受人胁迫。”林绵书表情真诚,“但上次之后,我真的有心悔改,所以不想再做这种损阴德的事了。” 陆夭内心冷哼,一个眼都不眨就能出卖亲表姐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改过自新。 就算就一步讲,她真的改邪归正,心软的对象也不可能是自己。 要知道,当初可是自己亲自把她送到大理寺的。 “说出你的条件。”陆夭也懒得兜圈子,“你不可能白白帮我的。” “我想助王妃避开这场横祸。”林绵书低眉顺眼,语气十分委婉地谈条件,“希望事成之后,你能助我摆脱奴籍。” 陆夭仔细打量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可信度。 “你说,药是谁让你下的?” “宋知县的儿子宋义。”林绵书倒是不卖关子,大大方方承认以示诚意。 陆夭无声笑了笑,她猜的没错,宋家果然有问题。 难怪她会无缘无故收到请柬,原来在这里设圈套等着她。 “来人。”陆夭叫来一名传令兵,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林绵书,“林姑娘送信有功。” 说到这里,林绵书的心不可抑制开始跳起来,这么快就要奖励自己了。 只见陆夭沉吟了下,又继续说。 “林姑娘送信有功,所以先把人绑起来。” 别说林绵书,连那传令兵都愣了下,有功还要绑起来,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 但他反应奇快,当下按陆夭说的,按住林绵书。 “王妃什么意思?”林绵书用力挣扎着,“我这次是好心来送信,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具体计划?” “我自己有脑子,猜也能猜个十之八九。”陆夭看一眼剧烈挣扎的林绵书,语气无辜,“而且我怎么能知道,你们不是串通好的呢?” 林绵书心下一凛,这陆夭果然不是好骗的。 “我若想害你,怎么还能自投罗网呢?” “假意投诚,实则策反,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因为上辈子你就是这么坑我的。 陆夭心底无声暗笑,风水轮流转,总算等到反击的时候了。 林绵书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脑中暗暗盘算还能有什么方法脱身,就听陆夭又说道。 “我这也是保护你,就这么放你回去,宋义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对?” 林绵书被她假惺惺的语气恶心到了,但人在屋檐下,又没有反抗能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五花大绑。 陆夭无视她怨毒的目光,自顾自研究起来。 那包药粉被摊开来放在桌面上,她小心翼翼捻起一点儿放入鼻下闻闻,顿时觉得有些头晕,连忙闭气远离。 没想到宋义那小子居然真的敢对她下手,而且还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忽然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在陆夭脑海滑过,这种药具有强烈迷幻性,哪怕是她这种常年服用各种解药的体质,刚刚那一下也差点没扛住。 难不成…… 正想到一半,突然被打断。 “听说有不速之客找你?”带点冷冽的声音从军营外传入,宁王大踏步走了进来。 林绵书心头微微打了个激灵,这位冰山王爷一直有让她胆寒的本事。 陆夭半侧身让出位置,下巴朝桌子上的药粉点点。 “你来的正好,看看这是什么药?” 宁王明显愣了下,这是什么路数? “药的事情你问我?会不会问错人了?” “这种感觉像是青楼会用的药,我不擅此道。” 宁王立刻警觉起来,陆小夭这是什么意思? “青楼用的药,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又没说你一定知道,慌什么?”陆夭奇怪地看看嗓门突然变大的宁王,“只是觉得你走南闯北见识比较多,北疆你又比较熟,让你帮着分辨下而已。” “我不熟,我也分辨不了。”宁王立刻撇清关系,“涉及青楼的事情,还得让王管家来看看。” 无端背锅的王管家在外面顿时打了个喷嚏,他心下疑惑,是时疫还没好利索吗? 被宁王叫进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主子又给他扣了口锅。照这个进度,他比肩千年王八万年龟指日可待。 陆夭不知道这对主仆暗波汹涌,直接开口就问。 “燕玺楼是不是喜欢用这种药招揽生意?” 王管家用指甲挑起一点儿闻闻,当即心里就有数了。 “这种药通常是拿来给那些不服管的姑娘们的,属于不入流的货色。燕玺楼都是你情我愿,所以从不用这种。” 一抬眼,见陆夭笑得贼兮兮。 “看看,看看这个维护劲儿,知道骊娘做的是高级生意,大家你情我愿。” 王管家心说我这维护的明明是王爷啊,他才是四十多家青楼的幕后老板。 宁王生怕再说下去,王管家不小心说漏嘴,当即接过话头。 “这药你从哪儿来的?” 陆夭瞥一眼被五花大绑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林绵书,算是给了答案。 女的? 宁王瞬间感觉三观都被颠覆了,虽说陆小夭在贵妇圈子向来吃得开,但喜欢到给她下药的还是头一个。 “陆神医果然魅力够大,男女通吃。” 陆夭起先还没听明白,待到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深意之后,登时无语。 “淫者见淫。” 宁王细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于是立刻有了新的猜想。 “她受人指使?” “就是前两天刚被你教训过的宋义。”还好还好,谢知蕴这个智商只是暂时掉线,陆夭暗暗松口气。 宁王顿时感觉一股火直冲天灵盖,没想到那小子那么不长记性,被狠揍了一顿之后,居然还敢打陆小夭的主意。 本王的绿帽子是那么好戴的吗? “你打算怎么处理?”虽然极度火大,但他还努力维持着基本的冷静,把选择权给了陆夭。 毕竟他不是当事人,陆夭既然把人绑了,自然有她的打算。 “宋家的寿宴,我要照去不误。”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 宁王强忍住阻止的冲动,顺着这个话头继续问。 “有什么计划吗?” 陆夭瞥一眼林绵书,摇头。 “天机不可泄露。” “那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陆夭想了想,摊手。 “也没有。” 王管家见势不对,直接把林绵书拎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大眼瞪大眼的夫妇。 “现在没人了,可以说了。”宁王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洗耳恭听。 “没什么可说的啊。”陆夭觉得挺纳闷,“我不是为了避着她,我是真的还没想好。” “那你刚刚故弄玄虚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宁王忍住想掐死她的冲动。 “我那是为了迷惑她啊。”陆夭耸耸肩,表情十分无辜,“谁知道你那么傻,也跟着信了呢?” 第137章 本王妃专治嘴硬 太后接到薛玉茹被陆夭当街羞辱之后,勃然大怒。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亏薛家把她当皇后培养了这么多年!” 嬷嬷急忙上前给太后顺气,小心翼翼开解道。 “大小姐年轻气盛,一时忍不住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王爷这么不顾旧日之情,当街帮着王妃给大小姐没脸。” “他不帮他媳妇儿,难道帮外人?”太后顺了顺气,“老三心里有数,我本来想让玉茹徐徐图之,谁知道她这么沉不住气。” “那现在我们要出手吗?” 太后沉吟片刻。 “东宫那边,太子侧妃不是一直跟她私下往来吗?去不动声色送个信,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宁王妃的把柄。” 嬷嬷会意,随即去办了。 陆夭在大楚军营陷入纠结,虽然刚刚对着宁王,说是还没想到主意,但实际上早在看到那药粉的当口,她心里就暗暗有了打算。 但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并未跟宁王提及,而是把自己单独关进了帐篷里去琢磨。 因为她有个大胆的怀疑,就是宋义很可能跟凉城接连发生的少女失踪案有关! 之前听说,所有无故消失的都是美貌少女,而且现场也没有发现什么挣扎痕迹。所以有无知百姓因此猜测,她们是被抓走祭了山神。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诡异的是,通常几日之后,少女的尸体都会出现在原本失踪的地方,这就很离奇了。 不过陆夭心里很清楚,至少五六起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案件,绝不可能是神鬼所为。 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心思缜密,而且熟知官府办案方式,所以才能躲过重重追捕。 起先她并没在意过这件事,但是林绵书拿来的那种药粉入鼻的一刻,便鬼使神差联想到了失踪案。 如果这些真的都是宋义所为,那么很好,这件事她管定了。 既然有了方向,下一步就是如何行动的问题,陆夭立刻想到被五花大绑关起来的林绵书。 林绵书被王管家单独扔在一个帐篷里,她有些慌,不知陆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她不敢吃对方拿来的东西,也不敢喝水,生怕陆夭在食物里面做手脚。 如今见陆夭进来了,她愈发提高了警惕,毕竟之前在这位宁王妃手底下就吃过亏。 “凉城的少女失踪案,你知道多少?” 林绵书心里猛地一跳,登时想起宋家那个深不见底的地窖,但陆夭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林绵书拿出一贯的态度打太极。 陆夭也懒得啰嗦,从荷包取出一排银针,在林绵书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根根刺入对方的各个大穴之中。 林绵书幼时曾经习武,很是受了一番苦,这点疼,她自恃还忍得住。 不过区区针刺之痛而已,那些名门贵女到底是名门贵女,尽用些花里胡哨的没用手段。 若是自己,早就一刀一刀将人凌迟了,还用这种雕虫小技?林绵书暗自腹诽着。 然而在陆夭将最后一根针刺进她臂弯之后,她原本被五花大绑导致麻木无力的四肢,突然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而且这种疼痛就像是有知觉般,从四肢蔓延至全身,愈演愈烈,感觉身体里突然多了无数条虫子在疯狂啃噬。 林绵书顷刻间浑身爬满了冷汗,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 “针上有毒?没想到宁王妃也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跟那几个无辜失踪的少女比,你受的这点痛苦压根不算什么。”陆夭居高临下看着她。 “我都说了,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林绵书疼得抽搐,还在兀自嘴硬,“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陆夭点点头。 “很好,林姑娘这么有气节,我很欣赏。”她从荷包里摸出一支细长的银针,比寻常针看着还要细几分,“那么,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话音未落,那支银针没入林绵书的大腿,她登时疼得惨叫起来。 太疼了,那种被啃噬的感觉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吞噬掉。 陆夭不带半点感情看着痛苦挣扎的林绵书,丝毫不觉得可怜。 前世她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骗了,这辈子因果报应,终于让死对头落在自己手里。 苍天饶过谁。 “宁王妃,你若真有本事,干脆一刀杀了我。” “我有没有本事,跟杀不杀你,是两件事。”陆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所以别说这种没意义的废话了,死不死,现在也不是你说了算。” 林绵书艰难地抬起头,眼睛被疼痛熬得通红。 陆夭冷声问道。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她低声蛊惑着,“想脱离这种锥心蚀骨的疼吗?回答之后就能解脱了。” 林绵书紧紧咬着牙,想靠意志力熬过去。 然而更大的疼痛感席卷而至,仿佛要生生将她折磨致死。 “失踪少女案的藏匿地点是不是在宋家?” “是。”林绵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人是宋义带回去的?” “我不……不知道。”林绵书吃力地解释着,“我是真的不知道,从没见他带人回来过。” “那你怎么知道人藏在宋家?”陆夭神色微动。 “我在宋家后院,听到过动静。”林绵书断断续续道,“我不确定……人是谁带回去的,但那里面确实有人。” 陆夭暗暗心惊,宋义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处心积虑的凶手,他之前先后两次在宁王手里吃了亏,感觉根本不具什么杀伤力。 莫不是自己看走眼了? 思及至此,陆夭语气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宋家只有宋义一个嫡子吗?” 林绵书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对,宋县令虽然姨娘无数,但只有正室宋夫人生下了嫡子。”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宋夫人以前是北疆人,通婚才过来的。” 陆夭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联想,但她不敢肯定。 思忖再三,她蹲下身子。 “宋义是怎么跟你计划的?” 林绵书被问得一愣,什么怎么计划的? “他不是让你给我下药?下完之后呢?” 林绵书忖度着陆夭的用意,但剧烈的疼痛限制了她的思考。 “他让我把你带到宋家后门。” 这么明目张胆,难不成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然后呢?” “他会在那里接应我。”林绵书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趴在地上喘粗气,再也说不出话。 陆夭思忖片刻,突然抽出匕首。 林绵书大惊,奋力往旁边一滚。 “说好告诉你之后,就会放了我的。” 陆夭手起刀落,把林绵书身上的绳子割断了。 “小人之心了不是?” 林绵书还没反应过来,陆夭又往她嘴里快速塞了颗丸药,然后捏住她颚骨,强迫她把药吞了进去。 “这药能撑三天。”陆夭一根一根把她身上的银针拔下来,“三天之后如果没有解药,你的脸就会溃烂。” “你诈我?” “信不信由你。”陆夭露出个冷冷的笑,“没有十成十把握,你觉得我会放了你吗?” 林绵书被这个冷笑震慑住了。 “不信你现在感受一下,是不是浑身发麻,而且还有针刺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绵书动了动手脚,确实有这种感觉。 她自恃美貌,一想到有可能毁容,当下急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按原计划,假装给我下药,再带我去宋家后门交给宋义。”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38章 发现惊天大秘密 陆夭说完这句,连林绵书都震惊了,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自投罗网呢? 然而陆夭并不是一时兴起。 这个看似疯狂的念头,从她猜测宋义可能是少女失踪案凶手的那一刻,就在不断滋长。 陆夭脑中迅速盘算了一下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思忖再三,还是悄悄给宁王留了张字条,以防万一。 毕竟宋义这件事是她前生没有经历过的,得小心为妙。 临行前检查了一下荷包里的针和药物,确保万无一失,她才跟林绵书出了门。 入夜后的凉城街道,各家灯火熄了大半,路上更是鲜有行人,看上去就有几分萧瑟之感。 宋府后门距离城门很近,这更进一步增加了陆夭的怀疑。 以她的直觉,宋义未必是这件事的幕后真凶,至少不会是主犯。 这也是她以身犯险,想把神秘人抓出来的真正原因。因为她怀疑,宋家很可能是敌方埋伏的一颗暗桩,背后操控他的,可能是条大鱼。 而宋义没什么脑子,从他下手是最好的突破口。 思及至此,她用脚尖踢了踢林绵书。 “等下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 林绵书也有些狐疑不定,她不知道陆夭是不是安排了后招。 但按照常理推断,任何一个带点脑子的女人也不可能去赴采花贼的约,陆夭显然看上去不像是没脑子的人,这让她愈发忐忑。 马车很快在宋府后面的角门停下,陆夭立刻装出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瘫在林绵书身上。 门边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见马车来了,三步并两步冲上来。 “怎么样,成了吗?”那猴急的声音正是宋义。 “公子快来搭把手。”林绵书欠身让出半个身位。 宋义碍于屁股伤势未愈,只能跟林绵书一起把陆夭架下来。 陆夭是从下人进出的角门被带进去的,这一路上甚至还撞见几个宋府的丫鬟嬷嬷,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毕竟少爷就这点爱好,把花娘带回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少爷,咱们把人带到哪儿去呢?”林绵书故意开口问了句。 宋义本想说送到地窖去,可是看看陆夭那张绝色的脸蛋儿,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放到我的东跨院去,小心些,别让爹娘发现。” 二人扶着陆夭往东跨院走,却听见有丫鬟急急来报。 “少爷,老爷回来了,正在找你,让你赶快过去一趟。” 宋义暗道晦气,犹豫片刻,看向林绵书。 “你先下去,把她交给我就行。” 林绵书依言松手,宋义扶着人事不省的陆夭朝地窖走去。 到了门口,见四下无人,把昏迷不醒的陆夭小心放进去,然后锁上门,去了前院。 待脚步声走远,陆夭立刻睁开眼。 那地窖里光线黯淡,两侧倒是有烛光摇曳,而且空气流通,看起来经常有人会进来。 她试探性往前走,只见房间墙壁上挂着的许多刑具,砖块血迹斑斑,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陆夭下意识蹙起眉头,看来她所料不错,幕后之人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单单是劫色,不可能会有如此多刑具,而且仔细辨认,这里面竟然还有专门的采血工具,这就很诡异了。 陆夭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地窖的昏暗,在扑鼻的血腥味中,她隐约闻到一股极淡的药香,稀薄得几乎辨别不出来。 如果不是常年摆弄香料,寻常人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而这点似有若无的药香味,她似乎曾在什么地方闻到过。陆夭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她索性放弃,朝着光源处继续往前走。 奇怪的是,这里面没看到一个失踪少女的影子。陆夭猜测,这座地窖之中很可能会设有密室。 她努力回想前世在宁王府见过的各种密室机关的布置,大多都有遮掩之物。 但这地窖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花瓶、书架之类的障眼法。 昏暗的光线中,陆夭尝试在墙壁上谨慎地摸索着,在触碰到边缘一格之时,突然察觉到手指下的砖块有些松动。 她眼神微变,手下用了点力,那砖块竟然陷了下去。 “咔嚓”一声,类似铜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 下一瞬,面前墙壁竟然缓缓向两侧移去,空出一道刚好能容纳一人的通道! 果然内有乾坤。 陆夭暗暗心惊,这等精妙的机关,耗时耗钱,断不是区区一个县令家能够负担得起的。 她犹豫一瞬,闪身进了墙壁之中,那里面有条台阶直通地下。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走下去,视线慢慢开阔明朗,里面布置显然要比外面精巧许多。 桌凳一应俱全,两边甚至还摆放着几只修剪得当的盆栽,像是什么人金屋藏娇的外宅。 再往前走,陆夭敏锐感知到似乎有活人的气息,她绕过屏风,竟然发现有张象牙床,床榻垂下白色床帐。 陆夭蹑手蹑脚掀开帐子,里面竟坐着个妙龄少女,听闻外面有动静,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躲入墙角。 陆夭看见她的脸,惊讶地瞪大眼睛。 而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 有人来了。 薛玉茹经历了前几日当众丢脸之后,一连几天都不敢出门,于是心里愈发憎恨陆夭。 那日她接到宫里寄来的包裹,本以为是太后的,没想到打开却发现署名是陆仁嘉。 “她好端端怎么会给我寄这些?” 薛玉茹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些零七八碎的女孩儿用品,最底下压着张字条。 嬷嬷凑上来问。 “太子侧妃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宁王妃做姑娘时用过的贴身之物,太子侧妃的意思,让我们善加利用。”薛玉茹一目十行读完,把纸条拿到烛火上烧掉,“她想用这些东西换点银子。” “这不就是勒索吗?” “太子侧妃最近迷上个戏子,正是花钱多的时候。”薛玉茹冷笑一声,“给她寄五百两,也算是我们的把柄。” 陆仁嘉收到这笔钱的时候差点破口大骂,陆夭那些东西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搜集的,才值五百两,打发要饭的呢! 太子此时进来,见她面色不佳,顺口问了句。 “谁又惹你了?” 陆仁嘉悚然一惊,急忙掩饰道。 “没有,听说宁王在北疆屡屡立功,我有点着急。”她伸手帮太子把外衣脱下,“咱们是不是想个什么法子阻拦一下。” “怎么阻拦?你让我跟敌军里应外合通敌叛国?”太子瞪了她一眼,“父皇知道非杀了我不可。” “不对宁王下手,不是还有宁王妃吗?”陆仁嘉眼中流露出一丝怨毒,“我记得太子当初在北疆可是有颗暗桩的。” 陆仁嘉这么一提醒,太子也想起来了。 “你说林家那个?” 陆仁嘉点点头。 太子如梦初醒。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他立刻起身,“我这就给她传个信。” 陆仁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不用亲自动手,我已经做了安排。”她笑得极其得意,“会有人替咱们出手。” “你果然长进了啊。”太子颇为高兴,“说,想要什么奖励。” “最近跟那些夫人应酬,月例有些不够用。”陆仁嘉伸出手。 “去私库支一千两。” 陆仁嘉忖度,一千两加上之前的五百两,也行,够去包几场戏了。 宁王发现陆夭留下的那张字条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他面色铁青质问道。 “陆小夭人呢?” 王管家心说您也没让我看着王妃啊,怎么要人的时候想起我来了。 “许是出去逛逛,一会就回来了?” 宁王把纸条轻飘飘地丢在他脸上,王管家不敢吱声,捡起来看看。 上面写着:两个时辰若未归,去宋府寻人。 王管家蹙起眉头,直觉不太妙,但还是出言宽慰。 “王妃心眼多,没有十成把握,断不会贸然以身犯险。” 她心眼多个屁!真多的话,不会通知自己一声再做定夺? 宁王被烦躁和愤怒充盈了头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召集所有影卫,从前后左右四个角度包抄宋府。”他斩钉截铁嘱咐,“务必不能让人发现,否则陆小夭的名声就毁了。” 被人带入私宅,就算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说出去也没人信,所以他必须得替她的名声着想。 “把影卫全部撤回来?监视北疆的那些也算?”王管家大惊失色,“那我们等于失了前哨啊。” “全部撤回来,出了事我兜着。”宁王看一眼王管家,“你守住大营,若是敌军此时来犯,就带精锐迎战,记住不要追击。” 王管家依言领命,犹豫片刻,抬头问道。 “那王爷您去哪儿?” 宁王利落地换上夜行衣,将那张俊逸的脸用面巾蒙住。 “夜探宋府,去支援陆小夭。” 第139章 惹上了大麻烦 陆夭在密室听到脚步声,来不及细想。 她迅速打量两侧,闪身躲去了屏风后面的衣橱里,并将呼吸尽量放得轻缓,透过衣橱的细微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宋义气喘吁吁跑进来,冲着床上那少女便问道。 “刚刚有没有看到个姑娘进来?十六七岁,生得极美。” 陆夭缓缓握紧了手指,她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替她撒谎。 床上的少女坐在陆夭视线的死角处,所以她看不清对方是不是给宋义使了眼色。 指尖触及荷包,那里面的麻醉针只有五支,是她失算了。 以为最多只有两个人,但现在幕后黑手尚未出现,屋里就已经有两个人了,要把麻醉针浪费在这种地方吗? 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宋义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床上那姑娘是敌是友尚不清楚,所以这针绝不能贸然使用。 就听外面有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我看见了。” 陆夭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感觉自己危在旦夕,这时候只能期待谢知蕴能及时发现她留下的字条。 “你说的那姑娘,她从地道往禹城那个出口走了。” 宋义愣了下,像是忖度这话里的可信度,他沉吟片刻,转头往外走去。 待脚步声慢慢远去,陆夭自衣橱里走出来,她看向床榻上眼熟的少女。 “为什么帮我?” 那少女也看向陆夭,眉不化而黛,唇不点而朱,精致光洁的脸蛋带点不容侵犯的气势,那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那天在七灵山那位公子,是你意中人?” 她出其不意开口,把陆夭问愣了。 那日在七灵山,追着谢知蕴给自己牵线说媒的,就是这位少女,陆夭当时还发现她染了时疫。 “你认出我来了?”陆夭有些惊讶,她那日穿的明明是男装。 “当日你把他强行拉走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是个姑娘了。” 少女露出个苦涩的笑,能和有情人成眷属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事情,她想努力守护这份美好,所以刚刚才对宋义撒了谎。 “你快些走,这条地道不长,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的。” 陆夭好容易才混进来,自然不可能一无所获离开,她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相较于前两天在七灵山初见的鲜活生动,现在这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枯萎花朵。 “他们是不是给你取血了。”陆夭突然开口,惊呆了对方。 “你怎么会知道?” 陆夭顾不上回答,上前两步抓住少女的手,翻过手腕,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 她下意识蹙起眉头,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照这样取血是会死人的。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陆夭抬头看向那名少女,不意外看到对方瑟缩的表情,“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岂料对方浑身抖如筛糠。 “我不能说,你快走。” 陆夭伸手搭脉,发现这少女没有任何时疫的脉象,前几天明明看她已经有征兆了。 她灵机一动。 “对方给你喝了抗时疫的药,就是为了要你的纯净血?” 那少女被她说中心事,再看向她的目光带了惊异和崇拜。 “那人到底是谁?不会是宋义。”陆夭斩钉截铁,“他差点要了你的命,确定还要帮这种人渣隐瞒吗?” 少女嗫嚅着嘴唇,讷讷不成言。 “是不是北疆人?” 少女大恸。 陆夭从这个表情几乎可以确实,她猜的没错,幕后黑手果然是北疆人。 当初以为的少女失踪案,现在演变成了通敌叛国,性质都变了。 陆夭隐约感知到危险,但人已在虎穴,显然是回不了头,她把目前得到的线索串在一起,隐隐得出个结论。 对方应该是在练某种不可告人的丹药。 古方有记载,用处子血练就的丹药,可采阴补阳,效果堪比大补丸。 能掌握凉城的各种信息,又在北疆有一定地位,而且还通晓炼丹之术的人。 “阿古柏!” 话刚出口,就见面前那少女面露极度惊恐之色。 陆夭直觉不对,刚要回头,就被人生生拎住发髻,向后一拉。 “陆神医果然蕙质兰心,这都能被你发现。” 陆夭忍住头皮剧痛,终于想起那股似有若无的药味是从哪里来的。 当初宁王被毒烟围困的时候,她在那股烟里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你想用活人血炼丹?”陆夭强迫自己回头,果然看到阿古柏那张脸。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 阿古柏冷笑,眸光邪气地在陆夭身上流连,最后,盯在了她脖颈的大动脉处,做了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真是个上好的猎物,干净,绝美,而且闻上去有药的气息,说不定是个常年被药喂养的药人。 思及至此,阿古柏流露出嗜血的眼神。 陆夭顿时警觉起来,她在心中衡量了一下硬拼的可能性,觉得胜算不大,于是冷笑一声。 阿古柏觉得有些奇怪,死到临头还这么淡定吗?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味药练不成。” 陆夭不动声色观察着阿古柏的神色,发现他有一瞬即逝的僵硬,愈发觉得自己赌对了。 “你正值壮年,这丹必然不是炼给自己的?”陆夭继续说着,“让我猜猜,是北疆的老可汗命不久矣?” 阿古柏眼神骤变,一下捏紧了陆夭的脖子。 “你若是杀了我,丹药这辈子都别想炼成。”陆夭反应比他还快,当即放了句狠话。 阿古柏盯着她,似乎在评判这话里的可信度。 他想到之前陆夭用牛黄水破解毒烟,还有提前预判时疫早早备药,手指慢慢松开。 “那你说说,这丹药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陆夭转转眼珠。 “这是古方,年深日久早已失传,后人不过是按自己的臆断去猜测。” 见阿古柏听得入神,她不动声色将手探向自己的荷包。 “这里面缺了味药材,而且是最为重要的药引部分。”陆夭边说边抬头看他。 “是什么?”阿古柏声音有些迫切。 陆夭伸手探向对方的头,立刻被捏住了手腕,但她不闪不避,从阿古柏鬓角拔了根头发下来。 “人体精血,凝结于发,需要将这顶上之发烧成灰,然后……”陆夭故意停住了。 阿古柏正听得入神,猛地反应过来。 陆夭又伸手朝向他发顶,有了前一次的经验,阿古柏并没有躲闪。 就是现在! 陆夭纤指迅速从袖管褪出三枚麻醉针,悉数刺入阿古柏的百汇穴。 阿古柏到底是习武之人,铁手倏然捏住她的脖子,眼底充血,暴怒充盈。 “你敢使诈。”他眼底杀机顿起,一手扯住陆夭。 陆夭不慌不忙,在心底默默计数,五,四,三,二,一。 阿古柏带着满满的不甘,轰然倒地,麻醉药起效了。 陆夭瞥一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阿古柏,卯足全身力气一脚狠狠踩在对方裆部。 鸡飞蛋打。 很好,他下半辈子应该是废了。 陆夭飞快转身,看一眼床上被吓傻的少女。 “你走不走?” 对方拼命摇头,陆夭顾不上许多,转身就往地道外面逃,她要赶在阿古柏醒来之前回去搬救兵。 就在她一口气跑到阶梯最上方时,发现门被封死。 陆夭的心狠狠沉下去,那三支麻醉药最多只能撑半刻钟,阿古柏习武之人恢复起来又比常人快。 自己踩断了他的子孙根,这笔账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思及至此,陆夭加快了手底下摸索机关的动作。 “你想跑哪儿去?”宋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只见他手中持着墙上的刑具鞭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40章 把人踩断子绝孙 陆夭从没想过,自己逃过了阿古柏,居然会被宋义这个纨绔避至绝境。 “我娘果然说的没错,小陆神医这女装确实是倾国倾城。”他脸上流露出由衷的垂涎,眼神也格外不怀好意。 陆夭把手藏在背后,在墙上不动声色摸索着,试图找到当时进来时的那个机关。 那纨绔就在咫尺之遥,她得想办法分散对方注意力。 “宋义,你爹身为大楚官员,若是知道有个通敌叛国的儿子,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自古儿子怕老子,看刚刚他被宋县令叫走时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希望这一招能管点用。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就是事实摆在眼前,他都不会相信,我有那个胆子通敌叛国。”宋义语气充满嘲讽,“这么多年,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纨绔败家子而已。” 陆夭心说你对自己真是有清醒的认知。 宋义在她面前大概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下了,似乎在欣赏猎物濒死前惊慌失措的样子。 “只是我没想到,小陆神医居然连阿古柏都放倒了,看来不能对你掉以轻心。”他谨慎地跟陆夭保持着距离。 陆夭瞬间明了,看来他刚才已经去过底下那间密室了。” “阿古柏身经百战都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他就是你的下场。” 陆夭一边放着狠话,一边移动身体,以免让自己手指触摸的范围更大一些。 “哈哈,我就喜欢这种带刺的美人儿。”宋义狞笑着,“保持住这个劲头,等下在床上也这么带劲儿才好。” 陆夭感觉自己手指摸到了一处凹槽,就在此时,宋义突然朝陆夭撒了一把药粉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夭立刻闭气,但还是不慎吸入了些许粉末。 宋义笑得极为猖狂。 “你以为你能躲得过?不妨告诉你,这药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加了足足三倍的量。” 陆夭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宋义喜不自禁,上来就伸手解她的衣服,忽然觉得手臂一麻,继而迅速扩散到全身。 待仔细看时,只见陆夭手里拈着两根银针。 “最后两根,送你了。”她起身将宋义一脚踢到地上,“让你死的明白点,本姑娘来之前就吃了百解丹,就是再有十倍剂量都放不倒我。” 宋义倒在地上彻底不能动了,眼中闪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记得我刚刚说过什么吗?”陆夭冷笑着,想起之前失踪被取血的那些少女,她暗自做了个决定。 “你想干什么?”宋义虚弱地质问着,此刻的陆夭在他眼里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你不是看到阿古柏的下场了吗?” 陆夭顺势拆掉宋义的头巾塞进他嘴里,脚尖点上对方的鼠蹊部,然后狠狠一脚碾下去。 很好,再一次鸡飞蛋打。 这种业务果然一回生二回熟。 陆夭无视疼昏过去的宋义,迅速转身按下墙壁上的凹槽,从打开的墙缝当中利落地挤过去。 到地窖门口刚要伸手拉门,孰料从门缝看到外面有人把守。 陆夭眉头一皱,快速退回来,看来这小子还找了人把风。 于是她从墙上的各种刑具当中拿了把短短的匕首,藏在袖子里,故意娇声叫道。 “宋公子也太急了些,人家出去净个手,你就等一下嘛。” 说着,她推开地窖门,见外面站着两个嬷嬷,故作羞赧地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吃得有些杂,想借一步上个茅厕。” 那两位对视一眼,见她神色从容,不像是要逃走的样子。 “姑娘要去茅房?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带您去。” 陆夭捂住肚子道:“还请快些,我确实有些腹痛得厉害。” 那两位老嬷嬷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使个眼色,便引着陆夭往后院走。 “姑娘等下还请小声些,别被人发现,老爷不喜欢少爷带人回家。” 陆夭心下忖度,看来宋县令确实不知道儿子通敌叛国的事情。 她边走边四下张望,看什么地方可以出去。 刚刚进来时的那个后门距离太远,跑过去的路上容易被发现,看来只有翻墙一条路了。 二人刚走没多远,便听得身后传来另外一位嬷嬷的声音。 “快抓住她,她把少爷打晕了。” 陆夭早在听见她喊声的第一时间,就猜到对方已经看到地窖里的宋义。 那嬷嬷大概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的,动作极其敏捷就开始出手抓她。 陆夭看准时机,飞快掏出匕首刺向嬷嬷的咽喉处,这里是人全身上下较为薄弱的要害,只要碰到,非死即伤。 那嬷嬷自然本能出手去挡,谁知陆夭虚晃一刀,反手用没开刃的匕首击向对方太阳穴。 这里是周身大穴的汇聚之处,别说遭受重击,就是轻轻击打,也要半天反应不过来。 陆夭这一下用足了十成力气,对方当即倒地不起。 她还来不及检验自己的成果,就听脚步声急速响起,远处甚至还有狗叫声。 糟了,宋家的家丁应该是发现了,陆夭慌不择路闪进了一旁的小跨院。 结果里面是个极浅的院落,根本没地方躲避,这下完蛋了。 她迅速环顾四周,想看看还有什么其他可以逃跑的路线,意外发现靠墙根的地方有棵大榆树。 天不亡我。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夭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抱住粗壮的树干就往上爬。 然而她的爬树经验还停留在儿时总角阶段,殊不知这项业务是要经常练习,否则很容易生疏。 就在她卡住不上不下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住她的后衣襟。 前有拦路树,后有看家狗,陆夭心下绝望,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 她刚刚才踩断了宋义的子孙根,若是被抓回去,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思及至此,她决定拼一把,顺势单手肘击对方面部,这是前世宁王教她的,万不得已时可以防身用。 然而她的手肘立刻被拧住,接着整个人被圈入怀里。 “反应很快,就是力道差了点,遇到高手会吃亏的。” 这声音太熟悉,陆夭惊喜回头,映入眼帘是一袭夜行衣只露出双眼的宁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问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但宁王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趁机调侃,而是换了种更扎心的方式。 “几个时辰没见,陆神医居然还学会了爬树的新技能。但能不能请教请教,这卡在中间是想展示一下动作有多清奇吗?” “别废话了。”陆夭恼羞成怒,“快把我弄上去。” 见把人逗弄的差不多了,宁王提起她腰带,纵身一跃,把人直接带到围墙外面。 脚刚落地,就见王管家气喘吁吁打马而来。 “王爷,边境告急,阿古柏的军队正蓄势待发,看来要强攻凉城。” “点齐所有兵马应战。”宁王嘱咐道,“所有将士务必用面巾掩住口鼻,谨防对方将士里还有时疫患者。” 王管家点头应下,又问道。 “每年冬日都是两方休战之时,他们来势汹汹突然出击,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宁王皱眉陷入沉思,却发现陆夭怯生生地开了口。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 四双眼睛一起看向她,陆夭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 “他们可能是来找主将的。” “阿古柏?你说他潜入了凉城?” 宁王脸色大变,对方主帅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提下进入自己管辖的地盘,这无异于在他脸上扇巴掌。 王管家也惊慌失措,这是守卫失职,他也脱不了干系。 “让影卫立刻全程搜捕,务必要在对方攻城之前把人给我抓住。” 王管家领命要走,就听陆夭出声道。 “不必麻烦了,他短时间之内应该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他给废了。” 陆夭有些没底气,两国交战,废掉对方主帅不知道是不是合理,万一日后要何谈呢? “我能问问,是哪种废吗?”宁王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结果陆夭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鸡飞蛋打的那种。” \u0001 第141章 夫妇二探密室 陆夭那句话刚刚说完,周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 宁王和王管家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窥探到男人那种感同身受的痛。 此时两人心中想法也默契地有志一同:得罪谁也别得罪女人。 “我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陆夭看这两人的脸色,大概也觉得事情不大对劲,“这事儿会不会影响日后两国和谈?” 宁王绷着脸,表情沉痛,似乎在默认她说的话。 “那怎么办?”陆夭也有些沮丧,总不能再让她把人复原? 她倒不是不可以,主要是那些部件儿能不能凑齐是个问题啊,早知道刚刚下脚就有分寸些。 “我能问问你是怎么办到的吗?”宁王表情格外诚恳,他是真的好奇。 阿古柏是北疆十六城赫赫有名的猛将,不敢说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也绝不是陆小夭一个小姑娘能轻易制服的。 “就卯足全身劲儿,看准位置,狠狠一脚跺下去啊。”这难不成还有什么秘诀? 陆夭边说边偷眼看宁王,她感觉这人自从到边疆之后就多了很多怪癖。 先是喜欢看人扒裤子挨板子,现在又打听对手断子绝孙的具体过程,原本好好的一个人,隐隐约约有朝着变态发展的趋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宁王不知道自己被腹诽,他被陆小夭的狠辣深深震撼。 饶是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来,阿古柏若是变身宫里周总管会是个什么场景,也捏着嗓子说话么,行为举止会不会扭扭捏捏的? 思及至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太可怕了。 “阿古柏人现在在哪儿?” 说到这个,陆夭突然想起来。 “还在宋家的地窖里呢,不知道醒没醒过来,我那麻醉药效力有限,他若是醒来逃跑可就麻烦了。” 说毕才反应过来,宁王还不知道宋家有地道的事情,于是又急急解释。 “宋义通敌叛国,跟阿古柏勾结,之前凉城那些失踪少女就都是他们干的。宋家地窖下面有条地道,应该能够直通禹城。” 说到正事,宁王立刻整肃了脸色,当即吩咐王管家。 “你先带人出城迎战,再派几个影卫过来支援。” 陆夭跃跃欲试:“我们是要二探宋府吗?” 宁王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二探宋府没错,但只有我,没有我们。” “擒贼先擒王,你带上我能快点找到人。”陆夭半是威胁半是要求,“我保证这次绝对乖乖听话,绝不拖后腿。” 宁王看她一眼,发现自己也没别的选择,当即警告道。 “带你可以,不许擅自行事,不许离开我三步远。” “那你要是去茅厕怎么办?我也要全程观摩?” 陆夭不合时宜地插了句,果然见对方脸色黑如锅底。 “我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上茅厕,再这么多废话你就别去了。” 不上就不上,能憋尿有什么可得瑟的。但陆夭聪明地没把这话说出口,而是乖巧地点点头。 宁王无奈,只得带她再度翻墙而入,到底是有功夫的人,两人这次顺利躲过宋家家丁,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地窖门口。 那门大敞四开,并未上锁,地上还有淋淋漓漓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内院,宁王蹙起眉头。 “阿古柏被宋家的人带走了?” 陆夭比较冷静,辨认了下位置,摇摇头。 “这应该是宋义的。”她蹲下身子仔细研判,“阿古柏在地下密室,如果一路拖行上来,血到这里应该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宁王惊诧地看着她。 “宋义?怎么还有这小子的事儿?不是只有阿古柏一个人吗?” 陆夭也起身抬头,表情比他还诧异。 “我刚刚没说吗?宋义人也在下面啊,这事儿是他俩合谋的。” 宁王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但责任感还是迫使他开了口。 “你把他也废了?” 陆夭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点点头。 “这业务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你还需要我再给你详细描述一下过程吗?” 宁王立刻制止了她,开玩笑,这种非人道的经历听一次也就算了,千万别来第二次。 “宋家现在知道你把宋义废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难不成我还怕他不成,我手里捏着他通敌叛国的罪名呢,要怕也是他该怕我才对。” 这话没毛病。 宁王小心翼翼拉着她袖子往地窖里走,还贴心地挡在侧前方,以防突然有人袭击。 “话确实没错,但你得证明他跟阿古柏有联系才行,不然你就是无故伤人。” 陆夭被宁王这番话提醒,人证不能丢,两人立刻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那面通往地下密室的墙。 宋义被救走的时候过于匆忙,没来得及关掉密室入口,陆夭带着宁王沿阶而下,到密室的时候果然不见了阿古柏的身影。 之前那个少女还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陆夭探了探脉搏,还活着。 她伸手掏出两根银针,分别刺入对方两处大穴,果然见人悠悠转醒过来。 “知道他往哪儿跑了吗?”陆夭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问道。 少女懵懂摇头。 陆夭沉吟片刻,递给少女一柄匕首。 “沿着地道出去,你家应该在禹城对?” 那少女大惊失色。 “你不怕我回去通风报信?” 陆夭笑笑,反问道:“那你会吗?” 少女看一眼手里的匕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摇摇头,冲陆夭鞠了个躬,转身跑走了。 陆夭深深叹口气:“到底还是晚来一步,让阿古柏那老小子跑了。” 宁王蹲在地上仔细辨认脚印,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跑不了多远。” 这话立刻引起了陆夭的兴趣,她也跟着蹲在地上。 “你还会看这个?老实说,你跟司寇是不是曾经拜过同一个师傅?” 话一出口,陆夭就惊觉自己踩了雷区,但她现在没那么在乎宁王的感受,所以也不怕戳人肺管子。 “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宁王嗤之以鼻,“这脚印深浅不一,说明阿古柏确实是受了伤,你那脚应该不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追吗?”陆夭眼睛亮晶晶的,“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宁王适时打断了她的臆想。 “先回去,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看了眼满脸不甘心的陆夭,保证道,“你放心,阿古柏跑不了的。” 二人从原路返回,很快消失在密室尽头。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阿古柏从陆夭刚刚藏身过的衣橱爬出来。 之前陆夭逃出去不久,他就从麻醉中醒过来,那药确实药效不长,所以他很快就感觉胯下剧痛。 阿古柏自己就是巫医出身,忍痛脱了裤子检查伤势,知道凶多吉少,日后怕是再也不能人道了。 平心而论,他三十岁在北疆成名,多年来从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姓陆的女人! 阿古柏慢慢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的时候,眼底杀意顿起。 有生之年若不报这个愁,誓不为人! 他拖着伤势惨重的下半身,慢慢地往通道方向走,每一步,皆是钻心的痛。 只要出了那扇门,他就能重整旗鼓,把凉城踏平。 这一段路走得比平日痛苦万分,好容易到了最上面,摸索到门上那个机关按下。 门如常打开,一股香风袭来,阿古柏凭借多年行医的经验本能后撤半步闭气。 有埋伏! 阿古柏内心冷哼,这点撒药粉的雕虫小技还想在我面前故技重施。 然而就在他把全副注意力都用来警惕对方的药粉时,下一刻,他感到下腹部猝不及防遭受到重击。 陆夭施施然收回脚,看向宁王的眼神带点委屈。 “我这双鞋看来是不能要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142章 靠嘴皮子吓退敌军 宁王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百感交集的情绪,陆小夭已经很久没跟自己撒过娇了。 “不然你把鞋脱了,我背你出去?” 陆夭想了想自己在凉城人民心目中高大伟岸的形象,忍痛拒绝了这个很省体力的建议。 一旁的阿古柏一天之内连遭重创,而且还是男人最重要的部位,他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活生生被疼昏了过去。 陆夭用脚尖小心翼翼踢了踢对方的腿,确认这次是真的昏死过去,这才放心大胆地长出一口气,用胳膊肘捅捅宁王。 “你怎么知道他还躲在密室里?” “猜的。”宁王自然不会承认,说自己感知到了对方的呼吸。 看陆小夭一脸得意的样子,心想就让这傻丫头以为他们是误打误撞运气好。 “那我们运气还真不错。”陆夭蹲下身子,看宁王把阿古柏五花大绑成一颗肉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人是你抓的,你有处置权。”宁王抬头看她,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处理?” 陆夭被问住了,她今日以身犯险之前,本来只打算抓住少女失踪案的真凶,替那些无辜的姑娘讨个姑娘。 结果没想到老天爷给她开了把大的,直接把敌方主将给废了,这运气若是不好好利用,都对不起自己损失的这双鞋。 “那就带到前线去,看看他们愿意拿什么来换。” 宁王二话没说,依言将人拎出地窖,一群影卫在外待命。 “把人挂到城墙上,看北疆那边怎么说。” 陆夭被“挂到城墙”这四个字说得心头一紧,但她勉强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 宁王注意到了她这点细微的变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一行几人很快来到城墙上,居高临下往外看,发现两方正在城门口混战。 昏迷不醒的阿古柏被吊上城墙了,敌方副将眼尖,率先看到了这一幕,惊得差点被人一枪从马上掀翻下来。 那不是他们正在寻找的失踪主帅吗?怎么跟风干猪肉似的被挂起来展示了? 宁王让出些许位置,示意陆夭喊话。 “让我喊话?喊什么?我根本不懂战场之道啊。”陆夭惊诧地睁大眼睛,“你这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之前说过了,人是你抓的,你有处置权。” 宁王轻描淡写,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两国交战的大事,而是捡了个宠物该怎么处理。 “实在不知道喊什么,骂几句也行。”宁王非常缺德地指点着,“骂人会?就像你平时内涵我那样。” 陆夭心想,这业务我倒是熟,问题场合不对啊。 咱俩关起门来算内战,这敞开城门可就是招欠了。 底下激战的王管家见王爷王妃站到城楼上,让人鸣金收了兵快速退回城。剩下北疆将士愣愣留在原地,宛若一群傻子一般。 陆夭决定替他们缓解一下尴尬,于是定神想了想,朝着下面喊话。 “你们呢,运气不大好,跟了个贪生怕死的主将,阿古柏刚刚跪着过来求大楚,哭的鼻涕泡儿都出来了,希望给他一个户籍,再发点抗时疫的药物。”陆夭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得煞有介事,“所以你们若是识趣,早点收拾粮草也来投降,还能占个好点的位置。” 人生第一次在两军阵前喊话,没什么经验,喊完看向宁王,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没气势?要不要编得再离谱一点,说阿古柏给你磕头认爹之类的。” 宁王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着了,小心斟酌了一下用词。 “那个,你看着办就好。” 陆夭受到鼓舞,想了想,又冲下面喊道。 “给你们两个时辰考虑,若是还不投降,我大楚可就要全面杀入禹城了。”她冷哼了声,“你们主帅可是把该招的都招了,若是熟睡之后被楚军包抄了老窝,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们。” 说完她又回头压低声音问宁王。 “两个时辰够了?回去收拾收拾细软,跟相好的道个别,要不改成一个时辰?” 宁王眉心跳了跳,你懂得也太多了,连相好的都知道。而且他并不觉得对方傻到能凭她这几句话就退兵,但还是从善如流附和道。 “我感觉两个时辰足够了。” 陆夭满意地点点头。 下方那副将本来立场挺坚定,但被她一通胡言乱语说得心里也没底,再加上己方主帅确实挂在城墙上,于是只得暂时撤兵回城,从长计议。 陆夭一见,心花怒放,这么管用的吗?说退兵就退兵了? 宁王心里暗叹,陆小夭这运气,真是瞎猫碰着死老鼠,卖牛皮遇上人家要做鼓。 陆夭不认为是运气好,她觉得完全是自己颇具技巧的喊话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心下得意,自顾自转身准备回城找人炫耀一波,被宁王一把拉住。 “这个怎么处理?”他指指墙上直挺挺挂着,还没清醒的阿古柏。 陆夭一拍脑门,看她这脑子,险些把道具忘了。 “要不,就挂着?会被风干吗?”她不太确定地询问着,“还是带回去处理一下?套套话,问问北疆皇室八卦之类的?” 宁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王管家匆匆跑上来。 “王爷,那宋县令带着宋义,堵在军营门口,口口声声要陆神医出来给他儿子抵命。” 陆夭惊讶地挑高眉。 “抵命?那小子挂了?” 按说不能啊,她那一脚虽说狠,但也不至于要命? 陆夭心里有些没底,看向宁王努力撇清关系。 “我发誓,真的就只踩了一脚。” 宁王腹诽,你对自己神秘的力量就没点清醒的认识? 虽然只是一脚,但我是亲眼目睹的,那一脚之狠辣,就是铁裤裆也扛不住啊。 “死了倒是没有,但据说下半辈子不能人道了。”王管家偷眼悄悄观察王妃的神色,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又补了一句,“所以宋家现在不依不饶,让王妃您……” “让我干嘛?”陆夭也顾不得去纠正王管家的称呼了,“让我给他儿子抵命?” 王管家讷讷说不出口。 宁王有些不耐烦起来。 “有话直说,一个大男人吞吞吐吐,跟个娘们似的!” 王管家一咬牙一闭眼。 “宋家说了,要王妃给他们家当媳妇儿,下半辈子伺候他儿子。” 陆夭险些没被空气噎死,让她嫁入宋家伺候个残废?这一家子想的是什么啊! 而且她跟宁王还没和离,话说这算不算重婚罪? 转念一想,她现在是皇家御医的身份,宋家人压根不知道她是宁王妃。 宁王脸色铁青,没理会众人,大踏步就往回走。 他现在暴躁得像个火药桶,必须得找人出气。 陆夭自然不能错过这个看热闹的大好机会,于是在后面急急追上,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吩咐王管家。 “快把城墙上那个解下来,也带回去。” “都这个节骨眼了,您还管他干什么啊?”王管家大惑不解。 “当然得管,这是人证。”陆夭冷笑,“我要让宋家亲自尝尝,当街被打脸是什么滋味。”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143章 能动脚就别动手 大楚军营外,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百姓。 人之劣根性,哪怕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有八卦,还是会前赴后继扑上去。 “断子绝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们这么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陆夭颇感吃惊,看向宁王,男人不是都很在意脐下三分这点事儿嘛? 宁王沉着脸没出声,他还沉浸在有人叫嚣要娶他王妃的暴怒当中。 陆夭没得到回答也没怎么失望,自顾自又嘀咕道。 “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他们在意的人了?不要脸的这么彻底吗?” 此时围观者有眼尖的人出声道:“快看,王爷和陆神医回来了。” 众人犹如被风吹动的麦浪,齐齐地转头看去。 但见马车中下来两位,男的俊美不羁,女的清丽脱俗,两人站在一起,真真儿是赏心悦目一对璧人。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陆神医和宁王倒是很般配。”百姓当中有人低声议论着八卦。 “可不是,这陆神医自从恢复了女装,乡绅家的公子好几个上门,托我老婆子给说媒呢。” “就是,那宋义哪里配得上小陆神医啊,准是用强的。换成我,也要把他子孙根踩断。” 宁王耳力好,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这么想着,眉间戾气也稍稍淡了些。 大楚的军营都是帐篷式的,打开帘子就能窥到个中全貌。 但宋家没有抬着担架进去,而是就把宋义放在帐篷门口,摆明要把事情闹大。 陆夭好心问了一句:“确定不把人抬进来吗?数九寒天,一会儿他下面受伤的地方就冻上了。” 宋夫人爱子如命,看见陆夭,眼中冒火,恨不得把人生吞了。 “小贱人!我儿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敢出手伤人!” “宋夫人慎言,首先,我是皇上亲封的八品御医,跟你家夫君一样,都是朝廷命官。”陆夭瞥一眼地上躺的宋义,表情无辜,“其次,我没出手,太恶心了,我用的是脚。” 宋夫人险些被这句话气得当场昏过去,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儿子,竟然让人用脚把命根子踩断了。 “你说的都是些屁话,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既然你毁了义儿的下半生,那就用自己来赔。” “我毁了他下半身,这件事我认。”陆夭轻笑一声,“但是下半生,难道不是你们做父母的毁了吗?” 宋夫人口舌之争落了下风,气到失去理智,回头怒骂宋县令。 “你是死人吗!你儿子都被人废了,你还在那当缩头王八!” 被点名的宋县令稍微理智些,他有个外室,养的儿子也五六岁了,这事儿宋夫人不知道而已,所以他并不担心断子绝孙。 而且事已至此,他得用宋义的伤来换取最大利益。 “陆御医虽然是朝廷命官,但也不能无故伤人?”他看向陆夭,抓住了事情的核心。 “宋县令这官是自己一路考上来的,而不是买的?”陆夭语气里带点显而易见的鄙视,“那《礼记》你肯定读过。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什么叫无故?毫无理由才叫无故,我这是事出有因。” 周围百姓听陆夭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在心理上就先倒戈了。 听这意思,人家小陆神医做事必然事出有因啊。 但听陆夭又说道。 “您家这位公子私下做的勾当,宋县令若是不敢说,我来说。”她看了一眼外面围观百姓,“各位,咱们凉城的少女失踪案,想必各位都知晓。”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这件案子持续时间长,迟迟没有破案,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人自危。 “就在宋县令的后院,有一处地窖,是宋义用来藏匿被虏少女的。”陆夭无视宁王制止的眼光,继续补充,“那里面不但有各种刑具,还有采血工具,他将那些可怜的姑娘玩弄之后悉数杀害,这就是我为什么废了他的原因。” 人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待片刻之后众人反应过来,立刻沸腾起来。 “难怪这案子迟迟破不了,原来是监守自盗!” “这种狗官也配做县令!让他滚!” 宋县令夫妇也惊呆了,儿子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他们做爹妈的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但看陆夭胸有成竹的笃定样子,也不像是撒谎。 “无凭无据,信口开河,你说犬子是少女失踪案的元凶,证据呢?” 围观群众里也有宋家的人,立刻附和起来。 “就是,没有证据就是诬告。” 百姓们的情绪是最容易转移的,顿时有人觉得此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宋义若真是元凶,为什么不交由官府处置,而是要用私刑呢?” “刚刚不是说了嘛,他爹就是县令,官府都是官官相护。” 人群中有人开始发难。 “陆神医,别卖关子了,快拿出证据。” “对,拿不出证据,人家可以告你信口开河的!” 陆夭环视四周,想开口却被宁王拦住。 “没必要,陆小夭,此事攸关你清誉,不值得。” 一个宋义,他动动手指就能处理了,犯不上赔掉陆小夭的名声。 “如果我的清誉能替死去的少女们讨回公道,那就没什么不值得。”陆夭难得郑重了神色。 两人视线交汇,在这场无声的角力中,宁王最终败下阵来,他松开陆夭的袖子,轻轻叹了口气。 “做你想做的,剩下的,我给你兜着。” 陆夭难得没有回怼,而是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向外面的百姓。 “大家问证据?我就是证据!”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宋义指使婢女给我下药,悄悄带入府里欲行不轨。”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大楚女子重视贞节,能不顾名节说出这番话,本身就很惊人了。 宁王把拳头握得死紧,陆小夭又一次在他的保护圈里被伤害了。 但陆夭却不这么想,她出身礼部尚书家,自幼就知道以言辞煽动舆论的道理。 而此时此刻,她深深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引起最大轰动。 “我相信各位都是家有女儿或者姐妹的人,试想如果今天受害者是你的家人,你会不会跟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陆夭不动声色观察在场众人的脸,见众人义愤填膺,决定再添一把火。 “大楚法律规定,遇到危险可自保。今天就算不是自保,我为广大受害者出这口气,也会选择这么做!” 人群登时沸腾了。 “陆神医说得对!” “支持陆神医!将凶手正法。” 一片喧嚣声中,陆夭压低声音问宁王。 “会觉得这样的王妃给你丢人了吗?” “不会。”宁王难得没有调侃,“我觉得挺自豪,要我现在昭告天下你的身份吗?” 陆夭白他一眼,心说想得美,还没完全原谅你呢! 事情急转直下,宋县令夫妇都呆住了,怎么他们一下子从有理的那一方变成没理的了呢? 宁王朝王管家使个眼色,王管家立刻让影卫把宋家地窖挖到的东西都呈上来。 “各位可以看看,这就是宋义残害无辜少女所用的工具。” 一件件刑具被逐一摆在地上,其中还有几件血衣。人群中有几个失踪少女的家属,当即痛哭失声。 铁证如山,饶是嘴硬如宋夫人,此时也说不出话来。 宋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虽然不清楚身处何地,但他听到要将自己正法,当即慌了。 “这事不是我干的,我也是受人胁迫。”他扯着脖子喊道,“而且我能将功赎罪,帮你们生擒阿古柏。” 阿古柏是大楚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凉城百姓的血。若能将他生擒,绝对是大功一件。 此言一出,人群中暂时静默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宋义见自己的话奏效,未免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刚才是谁说要将本少爷就此正法?你们不想知道敌军主帅的下落了吗?” 陆夭几乎是用带点怜悯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即冲王管家抬抬下巴,王管家立刻将五花大绑的阿古柏扔到地上。 “你是说他吗?” 宋义彻底傻眼了。 第144章 扒墙头撞破出浴 别说宋义,全场百姓也傻了。 好家伙,困扰凉城十几年的敌军主帅,人家陆神医这才来几天啊,就不声不响给逮起来了,简直是神兵天降啊! “说话啊,你想拿来邀功的阿古柏,是地上躺着这个么?” 陆夭语气懒洋洋的,但傻子都能听出来这其中的嘲讽。 宋义瞬间失去了主心骨,他本来想打阿古柏这张王牌借以保命的,结果陆夭却抢先一步封死了退路。 能不能给人一条活路啊,没事这么能干做什么! “你要是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现在人我已经抓到手了,根本用不着你多此一举,你若是还有什么免死金牌就一次性拿出来。”陆夭看了眼悠悠转醒的阿古柏,“要没有,就准备认罪伏法。” “等一下!”求生欲激发了宋义的潜能,他灵机一动,“我知道直接包抄禹城的秘密通道。” 本以为这话能吸引陆夭的注意力,结果人家看也不看他。 “就这?大家洗耳恭听等你半天,就这?”陆夭冷哼了下,“你那脑子是摆设吗?正主都在这儿了,我还需要你那点皮毛的军事机密?” 宋义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都说绝望能催生恐惧,他越想越怕,当即爬过来想抱陆夭大腿。 宁王脸色顿时比锅底还黑,他伸手卷过陆夭的腰,把人揽到自己的安全范围内,然后一脚把人踢倒。 “宋县令纵子行凶,自己说该怎么办?”他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子,“知法犯法本王记得罪加一等,通敌叛国,至亲连坐最少也要流放?” 陆夭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极小声说道。 “还说你跟司寇不是一起学出来的,之前勘测脚印你懂,现在连律法你都懂。” 宁王强忍住磨牙的冲动,谁跟那种家伙一起学的啊。 “这点基本法则,是个皇亲国戚都应该知晓!”虽然他俩小时候确实是一起跟司大学士一起上的课。 陆夭若有所思点头,完全不顾吓得已经开始抽搐,并且找生母寻求安慰的宋义。 此时阿古柏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见如此场景,也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明白了个七八分。 “你想把我怎么样?” “挂城墙,做风干腊肉。” 陆夭想都没想回了一句,她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对挂城墙这件事情免疫了,是个好现象,说明她在一点一点走出前世阴影。 阿古柏被她噎得脸色铁青。 “你不服?”陆夭作势又要伸脚,“我能踩到你心服口服。” 若不是在众人面前,宁王几乎要扶额了,陆小夭这是什么时候衍生的奇葩兴趣,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幸好阿古柏是个识时务的人,立刻调转腔口。 “想不到大楚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御医,居然有如此本事。”他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医者父母心,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早在你对我大楚将士用毒烟的时候,就该想到这点了。”陆夭冷哼一声,“你在用那些无辜少女的血炼制丹药的时候,没有想到医者父母心吗?” 见阿古柏无言以对,陆夭也懒得跟他多争辩,转向外面诸多百姓道。 “少女失踪案的两位元凶都在这里了,至于具体作案过程,恐怕还要等审理之后才能公布。” 陆夭回头看一眼宁王,对方冲她点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受害者家属可以留下,商讨赔偿事宜,其他人先散了。” 百姓哪肯走,就算没有少女失踪案,他们跟阿古柏也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能放过他们,就此杀了!” “对,这等罪恶滔天之人,还审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了百了。” 宋义吓得瘫软在地上,阿古柏到底是一国主帅,显然硬气些,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着坐着的姿势。 陆夭没理会二人,直接吩咐王管家。 “既然都招了,人交给你们,我要走了。” 宁王大惊失色,伸手拉住陆夭的袖子。 “你走哪儿去?这还丢下这么大个烂摊子呢?” 地上还有两个非男非女的等着处置呢,他带兵打仗行,这种事着实不擅长啊。万一等下嘤嘤嘤哭起来,是理还是不理? “剩下烂摊子都是军务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又不拿朝廷这份俸禄。” 陆夭自认为抓到凶手,替那些少女报仇雪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话细想没毛病,就连宁王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所以拿他跟敌方谈条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陆夭瞥一眼地上的两人,又看向宁王,“既然犯人已经伏法,那我就搬回王家别苑住了。” 很好,接连暴击,她不但大撒手,还要搬走。 宁王看着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背影,再看看地上那两个倒霉蛋。 很好,那就新帐旧账一起算。 陆夭回到自家别苑第一件事就是泡澡,去去晦气。 军营虽然也能洗,但毕竟到处都是男子,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实没那么方便。 挑几颗自己做的茉莉精油花球放进水里,不一会儿就馨香满屋。 陆夭将脏衣换下,正准备入水的时候,一枚竹签从内袋掉落。 是七灵山上求的那枚签,陆夭俯身捡起,上面“祸起萧墙”四个字映入眼帘。 这签文到底什么意思呢? 若说是宋府之祸,似乎已经过去了,但跟签文上的字没有半点联系。 陆夭把自己身体埋入水里,仔细忖度着上面那四个字。 这句最早见于《论语》,一般指的是祸端源于内部。 是说大楚会内讧?还是说敌方内乱可以让宁王军队渔翁得利?总不会是陆家出什么幺蛾子连累到她? 翻来覆去想着也没结果,索性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 这两天的经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倒放,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就是想不起来。 陆夭走后,宁王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王管家深谙自家主子那点心事,于是不动声色蛊惑道。 “您看,人虽然抓到了,但北疆的事情还没解决啊,那地道不是直通禹城吗?” 宁王眼神微微一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去叫上王妃,夜探禹城,这不是个挺好的见面借口?”王管家蛊惑着,“王妃又喜欢探险。” 宁王陷入沉思,夜探禹城他自己倒是有把握,但带上陆小夭,能不能全身而退不好说。 而且战场上刀枪无眼,还是别让她涉险了,刚想拒绝,就听王管家又道。 “刚刚提审阿古柏,他说有话单独跟王妃说。”说到这里,王管家故意沉吟一下,“说是有关医术的,而且是惊天大秘密。” 宁王眉心一动,陆小夭或许不愿意管军情大事,但与医术有关的事,她应该不会拒绝。 “这种事,下次记得早说。” 王管家腹诽,是您自己之前说,不想听那两个非男非女说的话。 想认真解释两句,就感到面前一阵风卷起,他家王爷顷刻已经在大营之外了。 陆夭在浴桶里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敲窗,她一激灵,立刻坐起来。 脑海中随之闪现出种种坏人潜入杀人灭口的可怕场景,下意识伸手想捞自己的荷包,却发现自己现在全身赤裸在浴桶里。 随手拎起一件浴袍裹在身上,陆夭蹑手蹑脚走到窗前,仔细辨认。 只听外面有节奏地传来两声,像是在征询主人同意,现在坏人都这么礼貌了吗? 陆夭抄起桌上的烛台,小心翼翼把窗子拉开一角。 只见宁王利落地闪身跳进来,谁知动作过大,一下子牵到陆夭浴袍一角。 偏生他还没有意识到。 “陆小夭,快换件衣服,带你去听个秘密,走吗?” 陆夭急急护住前胸,直接蹲在地上,意图挡住身体大部分裸露。 内心下意识浮现出个想法:我现在就想把你变成秘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145章 想治好他的脚吗 宁王从外面跳入人家闺房还没多注意,回头一看人突然没了。 就说她平时矮,也没矮成这样。 再仔细一瞧,陆夭直接蹲在地上了。 “你吃坏东西肚子疼?” 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陆夭几乎是以背部全裸的姿势抱住膝盖,严丝合缝护住自己,蹲在地上。 他悚然一惊,这才发现对方的浴巾刚刚被自己扯落了,于是急急忙忙捡起来,兜头给人罩上,嘴巴也不闲着。 “大冬天的,你怎么还光着呢?” 陆夭被这话气得牙根发痒,你们家洗澡难道穿衣服洗?而且你但凡要是注意点,我那浴巾也不会被拉下来。 “要不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进来,我至于吗?” 宁王被噎住,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那你还不抓紧穿衣服?在这儿蹲着装蘑菇干嘛?” 若不是眼下着实不方便,陆夭揍他一顿的心都有,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 面子已经没了,就别再消耗里子了。 “你倒是转过去啊!” 宁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迅速把身子背过去。 陆夭趁这功夫,披着浴巾急急跑到内室,半晌,才换好件干净襦裙出来。 “你知不知道按照大楚律法,夜闯空门,我是可以抓你去见官的。”陆夭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火药味,确实,谁沐浴到一半被打断都不可能不火大。 但宁王像没听见一样,大喇喇地坐在临窗的一张花梨木椅子上。 “去,凉城现在暂代父母官的是本王。你去击鼓鸣冤,王管家估计可以走后门,给你先登记一下。” 陆夭被他那副无赖的样子气到无语,深呼吸了好几口之后才再度开口。 “你半夜闯进来,最好是有正经事。” “睦邻友好,算不算正经事?”宁王还是一副油盐不进吊儿郎当的德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凉城也算是我的封地,包括你现在住的宅子,都在我管辖范围。所以来探望个把子民,不算事儿?” 陆夭懒得听他长篇大论胡扯,扯住宁王袖子,二话不说就往外拉。 “满城都是你子民,去挨家挨户探望。” 刚沐浴过的茉莉香带着点温热气息扑面而至,宁王觉得脸颊迅速烧了起来,他想不着痕迹躲开,可陆小夭离得太近了。 宁王单手把人扶住,稍微推开一点点距离,又清了清嗓子。 “别急着下逐客令,我确实有事找你。” 陆夭停下手里动作,带着不大相信的眼神看他。 “你最好是有正儿八经的事。” “阿古柏想见你。” 陆夭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满肚子火就涌上来了。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挑我洗澡的时候闯空门,就为给敌方主将传句话,说他要见我?” 宁王怔住,听上去好像是挺匪夷所思的。 “趁我现在还有理智,没毒死你之前,自己麻溜儿出去。”陆夭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没那么简单,他说有件机密要告诉你。”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宁王又补充道,“说是跟医术有关的事情,绝密。” 陆夭脑海中有根弦被触动。 当日在宋府地窖的密室里,她曾经闻到过极淡的一缕药香,当时以为是阿古柏身上的,因为她在那日毒烟围城的时候闻到过。 可现在细细一想,不对,她脚踩阿古柏的时候距离很近,能够闻出来他身上那种药味极淡。 也就是说,源头不会是他,他可能只是去过了什么地方染上的。 但这种味道莫名熟悉,陆夭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 如今被宁王这么一说,她倒是豁然开朗,去问问正主儿不就知道了。 思及至此,她立刻起身往外走,被宁王一把拉住。 “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陆夭被搞得彻底没了耐心。 “不然呢?我去见他还要沐浴熏香梳妆打扮?” 宁王从架子上拿过一件带帷帽的外套,给陆夭披在身上,甚至顺手把帽子给她系好。 距离太近,陆夭不自觉地脸红起来,可对方却好像并没有发觉。 “走。” 阿古柏在大楚军营并没被虐待,他很清楚自己性命值钱,宁王势必要留着他威胁北疆皇室,所以镇定下来之后,倒也没有那么紧张。 他被五花大绑单独关在一间帐篷里,下身的疼痛已经麻木,虽然被军医简单处理过,但他自己很清楚,怕是真的废了。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阿古柏面部肌肉抖动,兀自压下心头翻涌的狂怒,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脚步声逼近。 门帘被掀开,披着大氅的女孩子快步走进来,卷起一股寒气,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说你要见我?” “你想知道那些丹药是谁炼的吗?”阿古柏气定神闲,像是笃定她会上钩。 孰料陆夭轻蔑一笑。 “那是你们北疆内部斗争,不是我关心的范畴。”陆夭居高临下看他,“我猜是老可汗自觉命不久矣,又不甘心让位给任何一个儿子。所以才想出这伤天害理的法子,拿活人血炼丹。” 阿古柏内心暗暗吃惊,居然被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难道你不想知道这炼丹的方子?”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返老还童的诱惑? 陆夭摇摇头,她确实不想。 重生一次已是上天对她不薄,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奢求和想法。 “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个,那我走了。”陆夭说毕作势要走。 阿古柏顿时有些急了。 “难道你不想治好宁王的脚?” 这句话,让陆夭顿时像被附身一样被定住了。 重生之后,谢知蕴的脚伤一直是她的心病,她也不是没努力过,试图帮对方医治,但每次都被挡了回来。 陆夭记得很清楚,前世他的脚是在三四年之后被治好的。 当时有个世外高人璇玑子,也算是教会她使毒的师傅,花了足足几个月的时间,用针灸和药物配合,最后才成功。 但那人是半路来投奔宁王府的,没有人知道他之前来自何方,有什么经历,或许他本来就是北疆的也未可知。 阿古柏这句话触动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会有那么巧吗?该在几年后出现的人提前出现了? 而她马上肯定了自己这种想法。 因为前世来北疆平乱的也不是宁王,而是宋尧,所以很可能随着他的重生,有些原本的轨迹被打乱了。 那么说,若是璇玑子提前出现,倒也不是说不通。 陆夭转过身。 “治好他,就凭你?”她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 阿古柏强迫自己压住火气。 “当然不是,是我北疆的一位高人。”他定定看向陆夭,直言不讳,“只要你全须全影地放了我,我就把那人交给你。” 陆夭冷哼一声。 “就凭你那点雕虫小技,怕是做不了人家的主。” 阿古柏感觉自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登时有些着急,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谁说的,那人跟我私交不错,我开口,他断然不会拒绝。” 陆夭没出声,像在掂量这话里的真假。 就在阿古柏以为她不打算接茬儿的时候,她却突然开了口。 “你身上的药香,是不是在他那里沾染的?” 阿古柏愣怔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身上有药香味吗? “还有你炼丹的方子,是不是也是他给的?” 在阿古柏惊诧的眼神里,陆夭终于想起来那药香到底是来自何处了。 是璇玑子不告而别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方子。 第146章 弄死你又如何 陆夭心事重重从关押阿古柏的帐篷出来时,迎面碰上了薛玉茹。 她此刻心情不佳,本欲视而不见直接走过去,可薛玉茹偏生不给她这种躲清静的机会。 “陆姑娘还真是不避嫌,大晚上的跟敌军主将共处一室,虽说对方是俘虏,但这若是传出去……” 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 薛玉茹被打懵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薛家的掌上明珠,别说挨巴掌,就是大声训斥都没有挨过几次。 唯一一次被父亲责罚,也是因为陆夭。 思及至此,她心头一点火起。 “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陆夭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颇有上位者的架势。 薛玉茹自恃见过无数贵妇诰命,她家里就出过两位皇后。 可陆夭这一刻的气势,甚至隐隐凌驾于当朝太后之上,颇有几分当年先皇后的气度。 “我是入了皇室玉牒的宁王妃,金册宝印正一品。”陆夭语气轻蔑,“打你一个无名无份的普通官家小姐,还需要理由吗?” 薛玉茹被震慑住了,接踵而至的便是难堪。 她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本身并没有头衔,陆夭这句话正中死穴。以她宁王妃的身份,打自己这样一个臣女确实不需要理由。 薛玉茹自然不是凭空吃亏的人,她眼看见宁王从一旁的帐篷出来,立刻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捂住被打的脸颊,表情楚楚可怜。 “你也太欺负人了,我只是来还表哥银子的,又没招惹你,你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动手?”余光瞥见宁王朝她们这边看来,于是愈发起劲装可怜,“我到底是薛家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这是不把表哥的外家放在眼里吗?” 这帽子扣得不小,陆夭若是承认,就算宁王听见了护短,传出去外人也会说这宁王妃当的不够懂事。 谁知陆夭满不在乎轻哼一声,吐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说明你在我心里,连狗都不如。” 薛玉茹就是城府再深,这话也有些戳肺管子了。她被气到失去理智,当即扑上去想撕了陆夭的脸。 陆夭说这话之前早有准备,反应迅速侧身让开半步,薛玉茹扑了个空,失去重心,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扑倒在地。 陆夭顺势单脚踩在她背上,像踩个乌龟壳一样。 “我这只脚,今天已经踩废了两个大男人。你如果也想试试,我不介意再浪费一双鞋。” 若放在平时,她其实懒得跟薛玉茹计较,因为知道对方安的什么心,跟她计较完全是降低自身格调。 可今天被阿古柏勾起尘封旧事之后,她心情极差。 前世宁王那只伤脚不断在眼前闪过,她做不到明知道现在可以医好,却要等到几年后。 因为不得不承认,前后两辈子,她都逃不开对这个人的责任。 即便抛开她和谢知蕴之间因缘纠葛,她扪心自问,也是很想他那只伤脚能早日康复的。 只是这一世和前世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她不敢确定,潜伏在禹城那个璇玑子能不能治好宁王。 所以她心急如焚,想立刻去一探究竟,偏偏有个不知死的送上门做拦路虎,那沦为出气筒怪得了谁? 薛玉茹被陆夭眼里的狠绝吓住了,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时再激怒她,她真敢把自己废掉。 涉及生死,薛玉茹有些怂了,她抬眼朝着宁王求助,这次语气里的惶惑则是货真价实的。 “表哥救命,陆姑娘要废了我。” 陆夭眼神愈发冷冽,足尖点住对方后背大椎那条穴位,狠狠碾压下去。 薛玉茹登时杀猪一样凄厉地喊起来。 “既然你都给我扣屎盆子了,不废了你,倒像是对不起你一样。”陆夭眼中迸出恨意,脚下也开始加力。 就在此时,宁王一把将她从薛玉茹身上捞下来。 “差不多行了。”宁王贴在她耳畔,压低声音,“她到底是薛家人,真死在你手里,不好交代。” 他本意是想说,陆夭没必要平白跟薛家树敌,但听在陆夭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什么叫差不多行了?是她上赶着来送死,难道我还能不成全她吗?” 陆夭死死板着脸,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宁王。 宁王愣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 “我没这个意思。”他轻笑一声,“我是想说,好歹你也是我管辖地上的子民,这种会脏了手的小事,我来处理就好。” “我自己又不是没长手脚,凭什么用你来处理?”陆夭承认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情绪,“搞死个把她这样的人,我还承担得起。” 宁王并没生气,而是继续温言哄诱着。 “自己动手总是下下策,况且这点小事还要你来,说不过去,”宁王转头吩咐王管家,“把人送回薛家的别苑,就说我的话,如果在外面再看见大小姐,别怪我不客气。” 这算是一个息事宁人的做法,薛玉茹只是言语挑衅,宁王不管作为兄长还是王爷,都不可能把人真的治罪。 但气头上的陆夭对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嗤之以鼻,口头警告如果管用,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她很后悔没在第一次薛玉茹对她下手的时候,就把人彻底制服。 王管家瞄着双方的眼色,觉得还是王爷此时更理智些。所以刚要去拉薛玉茹起身,就见陆夭一脚把人再度放倒。 “我若是不肯这么善罢甘休呢?”她看向宁王,眼里是满满的挑衅,“我如果今天一定要薛玉茹的命,你打算怎么拦?” 王管家登时有些慌了,求助似的看向宁王。 王妃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宁王也有些头痛,薛玉茹是他舅母的掌上明珠,虽然薛家必要时也会放弃这个女儿。但作为陆小夭来说,树这么大一个敌着实划不来,她日后还要在都城做生意,还要在贵妇圈里立足。 “只想出口气是吗?”宁王从自己腰间解下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语气带了些纵容,“那你来,出了事算我的。” 薛玉茹被这句话吓得抖如筛糠,她伸手抱住宁王脚踝。 “表哥我错了,我还不想死。你手下留情,我这就回别苑,绝不轻易出来。” 宁王未置可否,只是定定看着陆夭,陆夭抬手接过那柄匕首,狠狠扎在薛玉茹的五指间,吓得对方尖叫出声,登时昏了过去 陆夭冷哼一声,不欲跟落水狗多计较,因为此时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猝不及防抬起脚,任由薛玉茹失去惯性倒在宁王腿上。 “你去哪儿?” 宁王对着陆夭头也不回的身影喊道,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阿古柏给的线索可能是个陷阱,但她不会错认那股药香,那是前世她师父自己调制出来的独家配方,旁人不可能模仿得出来。 陆夭走出大楚军营,被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些。就冲这个,也值得她去冒险。 思及至此,陆夭给自己的冲动行为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她不仅仅是为了宁王,她只是为了前世亦师亦友的璇玑子。 想通了这个关窍,陆夭当即做了决定。 宁王从军营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她纵马离开的背影。 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不祥的预感。 就在愣怔的片刻,人已经跑没影儿了。宁王略一沉吟,没有去追,反倒是大踏步回到了关押阿古柏的帐篷里。 夜幕深垂,隐约可见乌云压顶。 暴风雪要来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47章 夜探敌城有奇遇 宁王在军营外犹豫片刻的功夫,陆夭已经骑马走远了,他当机立断转回军营,决定提审阿古柏。 “你让她去找神医?”宁王熟知边疆各种传闻,当下就变了脸。 “不是我让她去的,是她自己要去。”阿古柏欣赏着难得失去冷静的宁王,觉得之前承受的这一切都值了。 “那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宁王内心翻涌着怒火。 “是与不是,要等那位小陆神医去了才知道。”阿古柏无视宁王足以杀死人的眼神,笑得十分狡猾。 “我看她对你倒是情深意重,一说能治你的脚,二话不说就走了,之前看着也不像是这么好骗的人啊,哈哈。” 话音未落,宁王当胸一脚将人踹翻在地,随即冲出大帐。 陆小夭这么冲动,是为了他的脚吗? 陆夭一路策马来到宋府,不管是为了宁王还是璇玑子,这一趟她都非走不可。 宋县令因为涉嫌包庇儿子,已经被宁王当场革职查办,一家十几口都下了牢狱,现在整个宅邸正在清点。 陆夭轻车熟路进到后院,意外发现王记大掌柜也在。 “宋家跟咱们有银钱往来?”她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我们不会放贷了?” “当然不是,咱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大掌柜急忙解释,“他家在咱们商铺是包年,这不是出事了么,我来追账。” 陆夭了然点头,都城很多高门大户也是这样,跟商户铺子都习惯包年,到了年底一次结算。 眼见没什么可帮忙的,陆夭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 “我记得掌柜是土生土长的凉城人?你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也多,有没有听过北疆有个神医?”陆夭还想多加一些形容词,却被大掌柜截住了话头。 “有啊,咱们边境都知道,有个世外高人能起死回生。早年间咱们铺子有个伙计病到快死了,因缘际会遇见他,两服药下去,人就好了。” 陆夭大惊,本来就是随口问问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居然真有线索。 “那人住哪儿你知道吗?” “很多人听闻这件事之后,都纷纷去找,但是谁也没有找到。”大掌柜遗憾地摇摇头,“所以迄今为止,那神医已经活成了个传说。” 陆夭的心不可抑止地跳起来。 “那当初他住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地图我还有呢,当年咱们凉城几乎人人都有一幅,大家谁不想找到神医长生不老呢?结果最后都无功而返。” “那你回铺子去给我拿一趟。” “不用麻烦,我给大小姐画一幅。”大掌柜拿出随身朱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张地图,“隔三差五就有人看见他在那附近出没,但去找的人回来都说就是片废墟。” 陆夭接过来仔细看着。 “您要这个做什么?”大掌柜突然反应过来,“您不会想要去那高人?这么多年,人是死是活尚不知晓。而且若是真的那么好找,岂不是人人都能找着了,您可千万别犯傻。” 陆夭敷衍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 这几日在军营里,日日跟谢知蕴看地图,陆夭对这周围城池倒是颇为熟悉。 眼看那张地图勾勒的位置就在禹城的城门附近,也就是说,阿古柏没撒谎,从宋府地道穿过去,确实就是璇玑子的落脚之处了。 此人通晓奇门遁甲,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当年在宁王府,她也曾学得一些阵法的皮毛,所以根据大掌柜这几句描述,她几乎可以断定,对方十有八九还在原住处。 只不过略施小技,是个障眼法罢了。 思及至此,她连招呼都没打,当即往地窖飞奔而去。 宁王派了影卫在地窖口把守,谨防敌军有人也知晓这条密道,趁夜溜过来偷袭。 陆夭见站岗的都是熟面孔,也没客气。 “我现在要进去一趟,两位通融下。” 影卫为了难,大楚军营知道陆夭身份的不多,偏偏他俩就是其中之二。 若是寻常百姓,还可以强制点挡回去,可这是宁王妃啊! 哪怕掉了根头发丝儿,王爷都要把他们生吞活剥的。 “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其中一个影卫有些为难地回复,并且在这个时候开始无比怀念王管家,只有他懂怎么跟王妃周旋。 “我从来就不是任何人那个范畴的。”陆夭说起这话理直气壮,半点不心虚,“我也不为难你,出了事推给我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影卫也不敢硬拦,万一王妃出点什么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陆夭极有眼色,趁着影卫半推半就的功夫,闪身就进了地道。 那地道确如之前那位少女所言,不算很长,所以很快就走到了底。 小心翼翼站在石门前,推开之后,外面就是禹城界内了。 陆夭侧耳倾听很久,发现外面只有风声,于是壮着胆子,把石门推开了。 出乎意料,外面居然是一片荒地,盘根错节的松柏把半边天都遮蔽了。 本就是晚上,这就愈发显得阴森森黑漆漆,让人看着便觉胆寒。 但陆夭却并不觉害怕。 因为她前世曾经见识过这种障眼法,视线所及之处看似没有路,其实暗藏玄机。 她定了定神,开始默念口诀,然后选定了方向,朝着西北方径直走过去。 那里是一排柏树,直挺挺地矗立着,陆夭索性把眼睛闭上,小碎步朝着那个方向挪过去,然而预料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她感觉自己进了一处开阔地。 而且往前再走,眼前隐隐有亮光,睁眼一看,果然别有洞天。 外面虽是深夜,里面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两侧种着各种奇珍草药,前方隐约可见一方屋舍。 陆夭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她快步向前,却见院落里坐着两个人,正在下棋。 其中一人背对她,而正对她的那人,正是自己前世的半个师父,璇玑子。 二人头也没抬,仿佛她这么大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只听璇玑子道。 “你赢了,下把让你三颗子。” 背对她的那人笑着把棋盘一推:“好啊,那这盘就不算了。” 声音听上去耳熟,只是一时半刻想不出在哪儿听过。 璇玑子瞥她一眼:“小丫头倒是机灵,能破了我的障眼法,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指点。” 他对面那人闻言不干了:“你这什么意思,输不起是,怎么就有人指点了?人家就不能凭本事自己进来吗?” 陆夭不敢随便接话,只是默默站着。 璇玑子没理会,而是自顾自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默默收回。 “你当真想救他那只脚?” 陆夭闻言大惊,她从进来到现在压根没开口,对方怎么知道她所求何事,莫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倒也不是不可以。” 陆夭屏住呼吸,以她前世对璇玑子的了解,这人说话喜欢大喘气,必然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 “下盘棋,赢了老夫,我就帮你看看这个病症。” 陆夭心头长舒一口气,前世这老头就爱棋成痴,偏偏又是个臭棋篓子,自己没少跟他下,几乎就没输过。 “那一言为定,别到时候反悔。”陆夭深谙他的脾气,所以说话并不怎么客气。 “小丫头口气还挺大。”璇玑子毫不客气地执黑先行,“我先走。” 陆夭也不计较他耍赖皮,走过去在他对面准备坐下,这才看清一直背对她的那个人。 “居然是你?” 第148章 感情债最难还 落座之前看见那人的脸,觉得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七星山遇见的道士。 陆夭前世曾被他批过是凤命,所以太子囚禁之后才一直想把她娶到手。最后因为她死拒被关入天牢,道士也因“妖言惑众”一并被关押。 “当日一饭之恩的人情,这就算还给夫人。”他唇角噙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 “是你故意引我到这里的?”陆夭有些诧异。 道士笑笑,未置可否。 “夫人深夜来访,也是为了还人情的?可是人情好还,感情却是难填。” 陆夭心中一动,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但落座之后,满脑子都被这句话困扰着。 道士的意思是,她欠的感情债不能靠这次求医问药来偿还吗?他们两个还要继续纠缠? 因为心思不在棋盘上,璇玑子趁机吃掉她白子的一块角,登时有些不悦。 “你这是瞧不起人吗?怎么下棋还不带脑子呢?” 陆夭闻言急忙收敛了心神,她出身礼部尚书家,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尤其是这围棋,上辈子闲来无事经常自己跟自己研究,放眼大楚,几乎鲜有对手。 果然集中精神之后,连胜对手三盘,老头儿输得直咂嘴。 “现在可以跟我去看看病人了吗?” 陆夭优雅落下最后一颗子,势在必得抬头看着璇玑子,谁知道老头儿把棋盘一推,耍起赖来。 “我今天状态不好,明日再战。” 说毕偷偷观察陆夭的反应,本以为对方会生气或者指责他赖皮,没想到对方笑意盈盈点点头。 “那就明天再战。我猜可能是肚子饿了,人一饿脑子就容易跟不上。”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刚好想起来我还没吃,借厨房煮点东西,不介意?” 璇玑子这人有个怪毛病,就是嘴刁爱吃,但又要面子。 陆夭若是故意讨好他,他倒未必买账。 可小丫头把话说得格外漂亮,说是自己饿了,要借用他的厨房,那借完了总不好意思吃独食。 “去用。” 陆夭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到了灶台,发现旁边有新鲜的菌菇和蔬菜,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心下登时有了主意。 外面道士悠哉悠哉问道:“给你送的这个徒弟如何?” “心性还不错,得再瞧瞧厨艺,至少别比厨艺差。” 半个时辰之后,只见陆夭端出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碗面和一碗羹,还有几碟子清爽小菜。 道士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璇玑子坐在那,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谁知陆夭并不让他,自顾自坐下吃起来。那碗里的香味像是会定位一样,不断往璇玑子鼻子里钻,他这下傻了眼。 “我说这丫头怎么还吃独食呢?”老头儿老大不乐意地抱怨着,“不懂什么叫见面分一半吗?” “我做的菜从不给人白吃。”陆夭好整以暇地跟人打擂台,“想吃都是有条件的。” 璇玑子看了眼她的托盘,里面似乎是碗鱼羹,上面绿是绿白是白,看上去格外诱人。 “那你开条件,我听听看。” “治脚的药方给我。” “没有。” 陆夭听了也不生气,坐下喝一大口鱼羹:“哦,那我就先吃了。” 璇玑子看着那碗瞬间见底的鱼羹,差点当场发飙。 “我说没有是真没有啊!” “我说先吃也是真先吃啊。”陆夭丝毫不怕把老头儿气死,“你看,我没假意让你对,我就自己吃独食了啊。” 要忍,这丫头手上有他想吃的鱼羹,璇玑子深吸一大口气。 “我因为没看过病人,也没把过脉,所以不知道他那陈年旧伤是什么程度,怎么可能瞎开药方?” 这话明显有了五分活动,偏生陆夭不买账。 “可以啊,那等看完诊之后,我再下厨补一顿给你。”陆夭小口小口吃得很秀气。 璇玑子赌气坐在一旁,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 然而坚持了不到半刻钟就忍不住了,那香味不是一般地诱惑,简直是往灵魂里钻啊。 他一咬牙,起身去药圃里拔了根药草,直接拍在桌子上,恶声恶气道。 “药方我是没有,拿这个先换一顿!”老头儿满脸傲娇,“赶紧去给我做碗一模一样的。” 陆夭掀起眼皮子,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喜上眉梢。 那是将魂草,顾名思义,就是人魂魄离体都能被救回来的神药。 前世在宁王府她也试图种过,但最后也没成功。 “你确定?可别反悔。”陆夭嘴上说着,手上则忙不迭把药收入荷包里,“好,现在后悔也晚了。” 璇玑子看向她,挥挥手。 “拿走拿走,赶紧去做鱼羹,这玩意儿就得吃热的,不然腥味重。” 陆夭立刻起身,端了一小盆鱼羹出来。 璇玑子见状皱眉:“你这丫头唬我?这不明明做好了吗?” 陆夭心道,我要是早说准备了你的份儿,怎么能从你那骗到药呢? 就在这一老一小吃独食的时候,宁王几乎把整个禹城掀过来。 他带人从密道穿到禹城,遍寻陆夭而不得,一怒之下直奔敌人老巢,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说出你们那位神医的下落。”宁王满脸肃杀之气,“我可以留你条命。” 禹城留守的副将也愣了,神医不是传说里的人么,怎么还有人当真呢? “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宁王一剑刺穿对方的大腿,鲜血迸流。 “现在知道了吗?” 那副将欲哭无泪,不是我不想说,问题是真不知道啊! 宁王见他缄默不语,提剑在原来那个血洞的位置又补了一剑。 “现在知道了吗?” 副将疼得直接昏了过去,宁王眼神在周围敌军被俘的将士身上扫视一圈。 “现在有人知道了吗?” 人群中立刻有怕死的出声:“在禹城城门后面挨着悬崖有片树林,据说有人在那看到过神医。” 宁王眼神冷冷地扫过去,那人吓得当时噤声。 “你该知道撒谎的下场。” 那人喏喏道:“只是听说,禹城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个传言,但真实性确实无法考证。” 宁王暗暗忖度,陆小夭已经走了整整一夜,若是没有遇险,就是爬应该也爬回来了。 现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出事了。 思及至此,他不再犹豫,点齐一支精兵直奔城门后的树林而去。 “你说什么?陆夭失踪了?” 薛玉茹从床上直直坐起来,因为牵动后背淤青处,疼得哎呀一声又躺了回去。 伺候她的嬷嬷急忙上来扶住她:“千真万确,听说王爷带人攻下了禹城,正满城找人呢。” 薛玉茹眼中泛出狠毒的光,随即看向嬷嬷。 “前几天都城来信,太子侧妃是不是给咱们送了些礼物来?” 嬷嬷意会:“您是说,宁王妃在家做姑娘时的那些私密物件儿?” “可不是,这下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啊!”薛玉茹唇角勾起冷笑,“你说这宁王妃真是命苦,好端端的怎么就掉下悬崖没了呢?” 说毕,她看向嬷嬷,嬷嬷反应了片刻,立刻明白了个中深意。 “老奴这就找人去安排。” “不必找人了,客房不就住着位现成的吗?去把林姑娘叫来。” 林绵书被带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不大妙,然而她的奴籍还在薛玉茹手里,所以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听说宁王妃失踪了,这是让她永远消失的大好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办?” 林绵书猛地抬头,表情中带点不可置信。 “不必装得这么惊讶。”薛玉茹丢过去一包东西,“表哥正在满禹城找她,你去把这些放到悬崖底下,务必让人以为,她坠崖身亡了。” “王爷若是不信呢?” 薛玉茹冷哼一声。 “这些可都是陆夭的贴身之物,由不得他不信。”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49章 他找到具尸体 宁王得到陆夭死讯的时候,正在悬崖底下忙着找人。 他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每棵草都翻过来才罢休。 正在心急如焚,就听有将士在不远处喊:“王爷,这里有具尸体。” 宁王心下一凛,当即飞奔过去。 视线所及处的山崖下,确实有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身高胖瘦倒是跟陆小夭差不多,衣着看上去也比较贵气,他心猛地一沉。 此时此刻也顾不上忌讳,立刻蹲下身子仔细查验尸体,王管家闻讯赶来,也跟着上前帮忙辨认。 “这衣服是宁织坊出品,就是在咱们都城,寻常人家也不会有,更别说这种偏远边境。”王管家认真检查着衣物,“还有这玉佩,触手温润,一看就是块古玉,而且不便宜。” 宁王满眼血红盯着那块玉,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后槽牙。 “你的意思,这尸体就是她?” 王管家不敢接话,低头继续查验,最后从尸体旁边捡起一枚掉落的荷包,上面绣着桃花,针法显得有些稚嫩。 宁王大恸,伸手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个荷包,那是陆小夭之前送他的唯一礼物。 上面赫然也是枝桃花,暗合了她的名字“桃之夭夭”。 “不可能。”宁王猛地站起,双目赤红,“现在就把大楚所有将士都集结起来,给我在禹城挨家挨户地搜!” 王管家小心翼翼问道。 “王爷,这会不会有些扰民?” “本王管不了什么扰民不扰民!掘地三尺,也要把活生生的陆小夭给我找出来!” 就在咫尺之隔的陆夭还不知道自己被“假死”了,璇玑子说下棋次日再战,之后连碗也没洗就进去休息了。 因为深谙他前世的脾性,所以陆夭也没见外,自己找了间客房便住下了,还好这里的每间房舍都很干净,仿佛知道有客人要来。 第二天一大早,老头儿起来练晨功,一开门就被扑鼻香气勾住了心魂。 那不是普通的饭菜香,有种锥心蚀骨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他玩毒玩了一辈子,很难想象有哪种毒药能与之媲美。 循着香味找到厨房,就见陆夭已经做好了四五道小菜,此时正在煮一锅汤羹。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璇玑子忍不住吸吸鼻子,“我药圃里的药?” 寻常调味品做不出这种味道,只可能是药草。 “放了什么属于是秘密,你尝尝味道。”陆夭递过双筷子,自己也盛了碗面坐下来。 炸藕夹焦香,胭脂丸子爽口,还有雪菜汤,再配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卤蛋。璇玑子瞬间感觉自己肠胃里的馋虫都被悉数唤醒了。 当下也顾不得形象,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为了给他治伤,你也是下血本儿了。” “我倒也不是为他。” 陆夭前世一直把这位老爷子当成忘年交,当初他不告而别,自己始终觉得欠了份人情没来得及还。 隔了一世还有机会给他亲手做顿饭,也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饭毕,二人又拿出棋盘。 “今日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我再赢了,你可不能赖。” 璇玑子不说话,仍是毫不客气地执黑先行。 陆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于是开玩笑出言嘲讽。 “日后有机会,我该介绍你跟都城大觉寺的方丈认识认识,你们两个是一路棋术。” 孰料璇玑子立刻反驳。 “胡扯,那是个赖精,我比他可高明多了。” 陆夭心下讶然,这二人原来是旧相识? 只听璇玑子又道:“他们这些勘破天命的人,大多身负因果报应,没事离远些。” 陆夭不知道这个所谓“他们”指的是谁,刚要细问,结果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着,急忙回头。 但见个眉目极其清秀的少年从身后林子里钻进来,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也深谙这里的阵法。 人走近了,依稀可见异瞳,显而易见是个外族血统的北疆人。 “你之前拒绝我那么多次,现在居然背着我收徒弟?”少年一开口就是控诉,“老头儿你不地道,红杏出墙!” 陆夭皱眉,这是个什么奇葩形容?刚想解释,就被璇玑子抢先一步拦住话头。 “告诉你多少次,不会用成语就别用,丢人现眼!” “我不管,你为什么收她不收我?” “你也知道我收徒了?”璇玑子挑眉,“消息很灵通嘛。” “那当然,”少年表情得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馕。” 陆夭愣怔了下,难道不该是“墙”吗? 璇玑子早就习惯了这种不按理出牌的方式,意味深长道。 “要说我这新收的徒弟确实不错,会做饭能下棋。”说到这儿瞥了一眼陆夭,“还懂下毒。” 陆夭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倒笑意盈盈回瞪回去。 “几株绛尾草而已,不过是为了提味而已。”陆夭倒打一耙,“你知道有毒你还把那一盘子春菜都吃了。” 璇玑子也没生气,笑笑回头在棋盘上又落了一子。 “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放些金银花和蒲公英解毒。” 陆夭耸耸肩,棋盘上直接吃掉对方大龙,这才回道。 “肯定不能把你毒死,总得留着你跟我回去治病救人的。” 那少年看不惯二人你来我往的熟稔样,直接抽出宝剑抵在陆夭脖子上。 “你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大楚派来的奸…?”想了半天想不出奸细这个词,干脆随口胡诌一个,“奸人!” 陆夭不慌不忙推开脖子上的剑尖儿,眼神流露出三分锐利。 “老可汗这么没家教吗?我劝呼伦王子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等下吃了亏,都没地方说理去。” 那少年看向璇玑子:“我的身份是你告诉她的?” 璇玑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说我才没有那么闲。 陆夭心底暗笑,前世曾经听老头儿提过几次,说北疆老可汗的小儿子呼伦是个毒痴,一直追着他想学毒。 “我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猜到你身份压根不算什么?”陆夭说起瞎话亳不脸红,“我还知道你背着老可汗离家出走,准备去我大楚拜师学艺呢!” 这下呼伦王子实实在在被惊着了。 “你怎么知道?你真会算命?那你能算出我命里有几个师父吗?” “略知皮毛而已,几个师父算不出来。”陆夭故作谦虚,话里话外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但你若是对我客气些,我就能帮你算出此行能不能顺利拜师。” 呼伦立刻丢下手中宝剑,像小狗一样黏上来。 “你算算,我这次能顺利找到药王吗?” 陆夭强忍住笑,煞有介事开口。 “怎么,这么快就瞧不上璇玑子,想改投药王门下了?” 璇玑子毫不理会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 “你快把人弄走,我还得谢谢你。” “那行,你把治脚的药方给我,我立刻把他弄走。”陆夭毫不客气地讨价还价。 “都说了我没有。”璇玑子扶额,“没看过人之前,我凭空配不出来药方。” 一旁呼伦王子不甘心被冷落,硬插一杠子进来。 “你们都不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见吗?本王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跟人走的。” 璇玑子瞥一眼满脸傲娇的哈伦,淡然开口。 “她是药王的关门弟子,得老头子真传,最后要继承衣钵的那种。” 但见上一刻还不屑一顾的哈伦立刻扑过来,陆夭合理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抱自己大腿了。 果不其然,那家伙一个滑跪。 “师姐,带我走。” \u0001 第150章 捡个王子当跟班 陆夭顿时被哈伦王子这种能屈能伸的大无畏精神震慑住了,川剧变脸都没这么精彩啊。 这种人,要么就是至真至纯,要么就是厚颜无耻。 不管是哪一种,陆夭都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前者是傻子,后者是无赖,思及至此,陆夭不动声色把自己跟对方又拉远了一点距离。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师父现在人在何处,帮不上忙。” “别啊,你刚刚不是还说能帮我算一卦吗?”哈伦像条大狗一样亦步亦趋跟过来,“咱们既然要成师姐弟了,就不要见外才是。” 陆夭腹诽,这会儿攀关系倒是不客气,刚才还拿剑指着我呢! 再说谁跟你是师姐弟,原地做梦都没有这么快的。 她看了眼对方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眼神满满都是警告。 谁知道哈伦却会错了意。 “我懂,你们大楚在乎女子名节,被谁碰了就要嫁给谁是。”他豪气干云地拍拍胸脯,“你家还有什么长辈,说出来,我这就去提亲。” 陆夭感觉在这片刻之内,三观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从认亲到娶亲的过程实在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你清醒一点,咱们大可不必如此。”她小心翼翼试图把自己从这滩浑水里拉出来,“而且我们大楚也没有这种习俗,你搞错了。” “我都碰过你手臂了,不娶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哈伦王子的语气满是惋惜。 大楚真是不通人性,随随便便跟异性接触一下就要去死。还是他们北疆豪放,看对眼了直接拉回家也没人敢说什么。 陆夭不知道对方内心戏这么丰富。 “跟嫁给陌生人相比,我看我还是直接死了比较快点。” 说完不等哈伦王子反驳,陆夭转头看向璇玑子。 “该赢的棋我也赢了,现在可以跟我去大楚军营看病了?” 哈伦王子闻言立刻插话:“大楚军营?你是那位传说从悬崖跌落摔死的陆神医?” 陆夭当初差点直接飙出三字经,你才跌落悬崖,你们全后宫都跌落悬崖摔死了。 哈伦见她面色不善,立刻摆摆手撇清关系。 “不是我说的啊,外面都在传,大楚挨门挨户在搜索他们失踪的陆神医。”他上下打量,“看起来你也不像是个鬼啊,难不成大白天诈尸了?” 陆夭强忍住一巴掌糊他脸上的冲动,迅速从这段话里提炼出了重点。 “宁王占领了禹城?现在挨家挨户找我?而外面都谣传我死了?” “不是谣传啊,有人在后面山崖底下发现了你的尸体。”呼伦眼光触及到陆夭冷若冰霜的脸,立刻识相地改口,“疑似你的尸体。” 陆夭眯起眼,这事情不对劲。 从她到璇玑子这里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就有人设了这样一个局。 由此证明虽然阿古柏和宋义被俘,还是有人对她不怀好意。 而郁闷就郁闷在,她一时半刻根本猜不到幕后操纵这个人是谁。 能冒着杀人风险去制造她假死的局,究竟谁有这么大仇这么大怨?还有,那具伪装她的尸体是哪儿来的? 呼伦见她陷入沉思,小心翼翼用手指戳戳她肩膀。 “那你是要当我师姐,还是要当我小妾?” 还挺押韵,哈伦沾沾自喜,自己的汉语果然又进步了。 本就烦躁的陆夭终于压不住火了,她出手如闪电,一把黄色药粉掷出,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呼伦的脸就肉眼可见肿起来了。 “妙啊!”万万没想到,中毒的人非但不生气,反而沾沾自喜分析起了材料,“这里面有迷迭香、花椒粉,祖师麻,还有什么,不对,肯定还有一味。” 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抬起硕大如猪头的脸,盯着陆夭,极具喜剧效果。 “到底还有什么呢?” 若是普通人中毒,第一时间应该是求解药,像这种恋毒成痴先去分析成分的,倒也是世间罕见。 陆夭这半天里,对他的不走寻常路已经习以为常:“是蟾酥。” “不可能,蟾酥是明明是止痛的啊。” “所以你现在只是脸肿了,却没有感觉到疼。”陆夭表无表情吐槽着,“感谢我。” 师姐果然人美心善,就连做个毒都要考虑被害者体验,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啊。 陆夭无视满脸崇拜的哈伦,径直看向璇玑子。 “现在能跟我走了,这才两天,我已经被假死了,再呆两天,怕是连衣冠冢都要给我立起来了。” “时候不到,我还不能出山。”璇玑子故作高深,“所以你自己先走,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陆夭蹙眉,什么时候到了,再等三四年?她可没有这个耐性。 “你不是一直嘴馋大楚的美食么?跟我走的话,保你日日吃得不重样儿。”陆夭直接点出他的死穴,“不比你窝在这里天天粗茶淡饭来得好?” 璇玑子拼命摇头,像是这样就能够抵制美食诱惑一样。 “你可想清楚啊,加了迷迭香的蒜泥白肉,放点薄荷去泥土味的叫花鸡,还有马齿苋做的素点心,艾叶包的五毒粽子。”陆夭故意一样一样如数家珍,“踏出这一步,这些药膳就都是你的了。” “师姐,带我,我跟你走。”哈伦盯着张肿脸在陆夭身边绕来绕去,“我不吃药膳,你教我用毒就行。” 璇玑子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陆夭决定再推他一把。 “你一时半会决定不了,那我可就先走了。”陆夭欲擒故纵,“凉城王记,随时候您大驾。” 说完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哈伦赶紧小碎步跟上。 “带上我,就当是多了个跟班。别的不说,我打架可是一把好手。” 虽然对这个说法抱持怀疑态度,但陆夭略一思索还是答应了。 开玩笑,敌国王子当小跟班,说出去很有面子的好不好。 一墙之隔的宁王则远没有陆夭这么志得意满,他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 手下将士把禹城翻了个遍,就是没有陆小夭的影子。 他坚决不信小姑娘已经遭遇不测,但目前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那具尸体就是她。 正沮丧着,忽然听见帐外有极轻巧的女子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陆小夭? 宁王内心抑制不住狂喜,登时起身迎出去。 孰料帐帘掀开,迎面映入却是薛玉茹的脸。 “怎么是你?” “表哥以为是谁?表嫂吗?”薛玉茹脸上带点怜悯的神色,“出了这种意外谁也不想,表哥还是节哀。” “你闭嘴!”宁王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薛玉茹,“她昨天还打了你,你会这么好心来替她惋惜?” 薛玉茹见自己被识破,也不掩饰。 “就因为我讨厌她,所以时时派人盯着,消息才会更准确。” 她摊开手掌,上面赫然是一枚玉蝶发饰,内侧嵌刻着一个小小的“夭”字。 “那日被她欺负了之后,我便气不过,所以派出薛家养的暗卫跟着,想伺机找出点她的错处。”薛玉茹故意叹口气,“谁知道她人跟被附身一样,直接上了悬崖,结果一失足就滑下去了。” 话音未落,宁王单手拎起她领口。 “是不是你的人把她推下去了?” “当然不是,薛家暗卫没有我爹的命令,不能随意取人性命,表哥你知道的。”薛玉茹急急解释。 宁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 薛玉茹暗中用指甲抠紧手心,告诉自己一定要撑过这一关。 薛家家教森严,哪怕是薛玉茹,也指使不动暗卫杀人,宁王的手一点一点松下来。 薛玉茹知道对方已经相信了她的话,于是小心翼翼又补充道。 “况且我虽然恨她,但还断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表哥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我明明就是被你的人推下悬崖的啊。” 娇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里两人都愣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51章 死而复生吓死你 那道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宁王和薛玉茹一时间都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只见说话那人一袭素衣卷着香风,径直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眉目精致的异族少年,看着像是北疆人。 “薛姑娘果然擅长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你的人把我从悬崖推下去的,还在这里装无辜卖惨。”陆夭冷哼着,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 薛玉茹被吓傻了,虽然她是派人伪装尸体,可推人下悬崖这事儿真不是她干的啊。 可被害人死而复生亲自出面血口喷人,这黑锅她就是不背也得背了。 等等,不对啊,她明明让人守在大楚军营附近,防的就是陆夭没有失踪突然回来,怎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让她闯进来了呢? 难不成那些人都死了? 薛玉茹诧异地看向陆夭身后跟着的弱冠少年,这是新雇的保镖? 文静清秀跟个被包养的小倌儿一样,也不像能力敌薛府众多高手的样子啊。哈伦王子不知自己被当成了男宠,还饶有兴趣地拍拍陆夭的肩膀。 “你就是被这种小趴菜给害了?这战斗力不像你啊,对我下毒那个劲头呢?” 陆夭冷哼一声,心说你没看我正在给她扣屎盆子吗?真正的高手,是害人于无形,哪像你们这些野蛮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派人去推你。”薛玉茹急急替自己辩解,“你自己失足,现在反而来倒打一耙。” 陆夭冷笑。 “你亲自在现场?不然怎么知道对方有没有推我?难道一个暗卫见色起意欲行不轨杀人灭口之后,还会主动跟主子汇报?”陆夭摆出一副撕破脸的架势,“亦或是,你体验过?” 这话太损了。 薛玉茹欲哭无泪,我就是没体验过也知道,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薛家暗卫去跟踪你啊。 但这话肯定不能承认,因为就在刚刚,她为了证明陆夭是真的死了,还信誓旦旦跟宁王保证,自己的暗卫亲眼看见陆夭坠崖了。 谁知道这么巧,人居然完好无损回来了,这打脸也太及时了。 陆夭在路上也曾猜想过,所有有可能害她的人。 得出结论,这件事十有八九有可能是薛玉茹筹谋的,因为只有她在边境才有足够人脉。 待到刚刚她故意出言试探,从薛玉茹的反应更是愈发验证这个猜想。只是万万没想到,以往争斗都是内宅比拼,她这次居然真的敢为了一己私欲,杀人布局。 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谁也不是被欺负大的。 思及至此,陆夭决定打蛇打七寸,直接转头对着宁王道。 “我记得有人说过,再在薛家别苑之外的地方看到薛玉茹,一定不会客气。我也想见识下,到底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宁王从陆夭进门开始,就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 会动的,会说话的,会怼人的陆小夭。 就在人失踪的这两天里,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心急如焚。 现在当陆夭活生生站在眼前了,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整个思维都是迟滞的,于是只能顺着话头重复对方的内容。 “你想我怎么做?” 这话一出口,陆夭恨不得动手打人。 “我想你怎么做?难道不应该是你要怎么做吗?”她瞥一眼佯装镇定的薛玉茹,“她说派了暗卫跟踪我,但并没把我推下悬崖。但我却坚称是被人推下去的,既然如此,把当事人叫出来对质就是了。” 薛玉茹心里咯噔一声,找个替死鬼容易,但问题是现在去哪儿找一个能提前串好词的替死鬼呢? 宁王此时也恢复了几分理智,蹙眉看向薛玉茹。 “把你派的人叫来,是哪一个安慰,我让王管家亲自走一趟。”现在既然确定陆小夭没事,那就可以算总账了。 陆夭看着薛玉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此时此刻,薛玉茹就算有心反悔也没有退路了。 “薛大小姐是突然忘了自己派谁去跟踪我了吗?还是为了怕泄露秘密,已经直接把人杀了灭口?”陆夭好心给她提供着思路,“或者再想想,确定是派了暗卫吗?还是什么嬷嬷婢女之类的?” 话说到这里,薛玉茹感觉后背冷汗已经湿透了。 宁王也听出了三分蹊跷,转头看向陆夭。 “你不是说自己被薛家暗卫推下悬崖的吗?” 我还说猪能在天上飞呢,你也信?陆夭在心里暗暗吐槽,但嘴上却煞有介事。 “我是不是被推下去的,取决于薛大小姐是派谁去的。”她狡黠地设着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薛玉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圆谎。 就在此时,陆夭忽然冲薛玉茹疾言厉色道:“还有那具伪装成我的尸体,到底是哪儿来的?” 薛玉茹到底是在后宅磨练长大的,此时此刻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收敛了心神。 “我不知道陆姑娘这话什么意思,你一会儿说自己被我的暗卫推下去,一会儿又说我找人伪装了尸体,合着里外里就认定这事儿跟我有关系了。”她不动声色握紧了袖口里的手,“那证据呢?” 陆夭其实压根也没想通过这三两句话扳倒薛玉茹,她后面到底有薛家。 若没有确凿证据,等闲人等奈何不了她。 “你杀人搬尸的证据我确实没有。” 薛玉茹心头一喜,然而又听陆夭说道。 “但派人监视我这件事儿,得有个说法。” 说完她从哈伦王子点点头,对方立刻会意,从军营外拎进来两个人。 “我不知道薛大小姐为什么会派人守住我来军营的必经之路,所以能不能解释一下。” 薛玉茹眼珠一转。 “陆姑娘误会了,是表哥一直觉得你尚在人世。所以我也是好意,想说派人帮他多留意下,一有你的下落就马上来通知我。” “通知你?”陆夭立刻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我失踪出现为什么要通知你?你好来跟谢知蕴邀功?” 宁王此刻也明白了大半,当下吩咐王管家。 “把这两个人带下去,你单独审,务必要审出个结果。”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薛玉茹,“还有悬崖下那具女尸,也一定要查明来历。” 薛玉茹暗道不妙。 “既然表哥有了安排,陆姑娘也平安归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一旁的呼伦王子自认为看懂了这个复杂的三角关系,立刻帮腔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杀人难道不用埋?” 陆夭蹙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你想表达什么?” 哈伦王子大概猜到自己这句俗语用错了,急忙找补。 “我的意思是,她身为嫌疑人就这么走了?不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陆夭刚想接口,就听宁王在一旁冷冷开口, “你又是谁?” 哈伦认真想了想,他现在还没有拜药王为师,那严格来说,陆夭就不能算他师姐。 听说他们大楚人很讲究辈分。 那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就听哈伦一字一顿,用标准的大楚官话说道。 “我是她未过门的夫君。”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52章 凭空又多个夫君 此言一出,整个帐篷都安静下来。除了哈伦,每个人面部表情都十分精彩。 “我又说错话了?”哈伦戳戳陆夭的肩膀,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大楚文化,“那你们大楚管这个叫什么?当家的?我男人?我爷们儿?” 陆夭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这顶绿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甚至都不忍心去看宁王的脸色。 “你说你是她未过门的夫君?”宁王面色无波,但声音却蕴含着隐隐的风暴,“确定吗?” 哈伦王子暗暗琢磨,陆夭从璇玑子那里一回来就直奔大楚军营,说明她跟眼前这位王爷私交匪浅。 而薛玉茹又心心念念想除掉陆夭,这么看来,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明显就是……不合的小姑子和未来嫂子啊! 思及至此,他不免为自己细微的观察力沾沾自喜,这就说得通了嘛。 你看,陆夭是被宁王宠爱的嫡亲妹妹,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个即将抢走他宝贝妹妹的外来入侵者不假辞色。 不然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人拒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他。 “大哥!”哈伦急忙上前两步握住宁王的手,无视对方要杀人的眼神,“大哥你放心,您之前辛苦了,后面交给我。我会好好对她的。” 陆夭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哈伦这家伙也太敢说了。 这是公然挑衅前夫的口吻? 称呼倒挺客气,口口声声叫大哥,但弦外之音就是继任者上位的意思啊。 宁王一把将哈伦的手拂开。 “谁是你大哥?” “我懂我懂,还没过门不能这么叫。”哈伦自以为什么都懂,还心照不宣地冲宁王眨眨眼,看上去更像是挑衅。 陆夭瞬间有种把他扔回禹城的冲动,说好的乖巧小跟班呢,这明明是拖后腿的猪队友啊。 薛玉茹从这一来一往之间看出了些许端倪,小男宠明明是对陆夭有意思,想取表哥而代之。 那敢情好啊。 “表哥,君子有成人之美,这小哥哥明显很有诚意。况且,”薛玉茹故意沉吟一下,不动声色挑拨道,“况且孤男寡女在一起都过了夜,何妨成全他们算了。” 陆夭在心底为薛玉茹默默点了根蜡,姑且不论宁王是不是喜欢自己,光是出于男人的占有欲和领地意识,他也绝不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宁王一个眼刀飞过去。 “成全不成全陆小夭,我都不可能娶你。”为了加重语气,他还刻意强调,“当年不会,日后也不会。” 哈伦迅速审时度势,看来未来嫂子不受待见啊,那我必须得解释一下,不能损坏师姐的名节。 “我们没在一起过夜,逍遥居只有她跟老头儿,我是第二天才去的。” 很好,陆夭在心底无声吐槽,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之前只是操守问题,现在还出来伦理问题了。 1陆夭很想一针下去把这家伙毒哑了。 宁王转头看向陆夭,语气中蕴含着隐隐风暴。 “我是不是可以要一个解释?” 陆夭想想自己毕竟顶着宁王妃的头衔,按理说解释一下无可厚非。但问题是明明是件简单的事儿,却让哈伦那个废物搞得异常复杂。 “你想先听哪段解释?是未来夫君这段?那是老头儿那段?”陆夭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脸色,觉得他似乎哪个都不想听,“要不我给你讲讲坠崖自杀。” “不着急,等我处理完闲杂人等,有的是时间听你一件一件说。” 陆夭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只见宁王沉着脸把王管家喊了进来。 “把薛玉茹连夜送回都城,告诉薛爵爷,薛家的府兵和暗卫,一概不许她再使用。” 薛玉茹闻言大急,她知道宁王言出必行的个性,一旦自己真被送回都城,真的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她想也不想就从腰包里掏出块令牌:“是姑母让我来边境修身养性的,所以你不能送我回去。” 太后? 陆夭微眯起眼,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前世太后可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她,饶是多年无子都没提过纳妾这件事。 可这辈子似乎有什么事不一样了,这样大老远把薛玉茹送来,摆明就是支持她跟宁王。 难不成,薛家有不臣之心,想再出一位皇后? 她倒是不在意国母这个位置,但有人觊觎她名下的东西,那显然不行。陆夭抬眼看向宁王,预备着他要是不出手,自己就亲自上了。 好在他还算争气,并没有买薛玉茹的账。 “送回去,太后那里,有什么事我兜着。”宁王看向王管家,意味深长地嘱咐,“务必找个可靠人送回去,亲自交到薛爵爷手上。” 王管家领命刚要走,就听陆夭在后面道。 “且慢。”她看向薛玉茹,“走之前,把林绵书的卖身契给我。” 薛玉茹一阵心跳,莫不是陆夭知道了什么。 “凭什么?那是我花钱买下的婢女。” “多少钱,我三倍给你。”陆夭口气有些不耐烦,“十倍也行,开价。” 薛玉茹见识过陆夭的财大气粗,决定不自取其辱。 “我不要!多少钱你都别想。” “是吗?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就不客气了。”陆夭冷哼一声,“你是打算直接给我卖身契呢,还是打算毁个容再给?” 薛玉茹急了。 “你还讲不讲王法?” “你这种人也配?在你面前我就是王法。” 呼伦王子在一旁只差没有星星眼,这也太霸气了啊。 薛玉茹在这种无赖当中败下阵来,陆夭随即吩咐王管家。 “务必把卖身契和人都带回来。” 王管家当仁不让拍胸脯保证:“放心,这点小事出不了纰漏。” 薛玉茹见大势已去,满心不愿。 “那银子你什么时候给?” “你刚刚说你不要的。”陆夭无辜耸耸肩,语气极其无赖,“那就谢谢薛姑娘送的大礼。”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林绵书是她花了大价钱才从清点宋府财产的人手里买下来的,怎么可能白送给陆夭。 “你说了啊,你说:我不要!多少钱你都别想!”哈伦惟妙惟肖地翘起兰花指,模仿薛玉茹刚刚的言辞。 陆夭强忍住笑场的冲动,冲着哈伦挑起大拇指。 薛玉茹愤愤不平地被带走了。 宁王转头看向哈伦。 “你是自己走,还是也要我找人把你扔出去?” 哈伦略一沉思,认师姐这事儿遥遥无期,退而求其次娶媳妇的话,就不能得罪未来大舅哥,于是当即表态。 “不劳烦大哥,我自己走。”说着冲陆夭眨眨眼,“我住凉城最好的悦来客栈,你处理完事情就去找我呗。” 陆夭心说你快闭嘴,再说下去,你能不能走出这个门都是个问题。 帐篷里的人走光了,最后只剩下宁王和陆夭。 陆夭组织了一下语言,刚想准备从头讲起的时候,宁王忽然上前很轻很轻地抱了她一下。 “人没事就好。” 远在都城的皇宫里,启献帝收到来自前方的奏报,龙颜大悦。 “好!我就知道老三这小子肯定行。” 周总管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陛下要拟个什么回旨吗?” 启献帝看着窗外夜色,略一沉思。 “让老三回来,仗打得差不多了,带着媳妇儿回来过年。” 周总管依言去写回旨,启献帝又补了一句。 “就说宁王妃忠勇有加,回来有重赏!”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53章 他怎么变了个人 陆夭被宁王抱在怀里的时候,真真切切被搞懵了。 这是唱的哪出?难道不是该呵斥几句或者大肆盘问的吗? 她原本都准备好一肚子解释的故事了,包括这一两天怎么智斗满身怪的癖空巢老人,又是怎么解救失足的异国王子,还有怎么从险象环生的敌城逃了回来,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她自认比话本子还精彩呢。 结果宁王这么一搞怀柔政策,那些说辞悉数被堵回肚子里了。 “那你不打算听解释了?”陆夭小心翼翼试探着,心说我编点故事也不容易,“我可以解释的啊。” 然而宁王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相信你。” 别啊,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有操守的人啊,咱俩现在也没有啥实质性的关系,万一我把持不住做了点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呢,对。 “要不你还是听听。”陆夭觉得自己有点贱兮兮的,但又控制不住汹涌澎湃的倾诉欲,“我保证你听了不后悔。” “你要特别想说,我也不好意思拦着你。”宁王从善如流地接口,多多少少暴露了他其实也是想知道的。 陆夭立刻搬了把椅子坐下。 “咱们从头说起,就说那天阿古柏要见我说起……” 宁王一听不对劲儿啊,这也太从头了,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得说到哪年哪月啊! “打住,这些都跳过去,咱们就说说你那个新夫君是什么意思。” 刚酝酿好要起范儿,就被人中途打断,陆夭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尽职尽责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去禹城收的小跟班儿,你别看人不大正常,但正儿八经皇室贵族出身。” 宁王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谁还不是个皇室成员呢? 陆夭说完也发现了这一点,又补充道:“他是老可汗最得宠的小儿子。” 我也是先皇最得宠的小儿子啊,这有什么可得瑟的?宁王用眼神表达着不满。 陆夭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潜台词,顿时有些困惑。她想了想,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是在跟一个傻子计较?” 这话问得太有水平了。 回答是,显得自己没什么胸襟。 回答不是,眼睁睁他是真的挺火大。 于是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老可汗不是最宠这个幺儿么,怎么舍得让他跟你来大楚?” 陆夭想说这是一部叛逆少年离家出走的血泪辛酸史,但是想想里面涉及有关璇玑子的事。因为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会来,不想说出来让宁王空欢喜一场。 “他想拜师学医,刚好知道我是药王的关门弟子,就跟来了。”陆夭语气带点得意,“我一想,敌国王子当小跟班儿,回都城多有面子啊,就带来了。” “那这夫君是怎么回事?” 陆夭转了转眼珠,觉得不能把哈伦碰了她肩膀要负责这件事说出来。 “他想认我当师姐,我没答应。” “然后你就许诺要让他当未过门的夫君?”宁王眼睛危险地眯起,“没看出来啊,陆小夭,够大方的啊。” “他自己对大楚文化理解有误,与我无关。”陆夭语重心长地叹口气,“看看,这就是小时候不好好读书的下场。” “听说你单枪匹马去禹城,是为了帮我治脚?” 宁王冷不丁抛出一记直球,陆夭也不甘示弱,立刻回击。 “听说你把禹城翻过来,就为找我?” 很好,半斤八两,谁都不吃亏。 两人互相挤兑一顿之后,彼此都觉得神清气爽,横竖就是不肯承认在乎对方。 最后还是宁王让了步,到底年长几岁,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于是他岔开话题,开始问出整晚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内容。 “推你下悬崖的,不是薛家人?” 这语气透着点儿亲昵,不像是要护短薛家的样子,陆夭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点头承认。 “薛玉茹根本没派人跟踪我,而且我也没有上悬崖。”她想了想,语气笃定,“能在这么短时间布一个局,还能找到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尸体,这人脉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宁王若有所思点头,显然是认同陆夭的说法。 “所以你才找她要林绵书的卖身契?你怀疑是她帮着薛玉茹下的手?” 陆夭很满意对方这种一点就透的状态,感觉两人真是前所未有的默契。 “你想,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帮宋义骗我入局,肯定是有利益驱使。偏偏就在这件事发生前两天,薛玉茹到了凉城,要说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打死我都不信。” 宁王略一思索,也想明白了个中关窍。 “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禹城已经攻下来了,后面就该是跟北疆老可汗谈条件了?” “他们那边说,会派一位王子带使团跟着我们回都城。” 陆夭粗略算了算,以璇玑子以往的纠结程度,估计做决定还需要两天。 “那你们先走,我要在凉城再待些日子。”说完像是怕宁王横生枝节,于是又补充,“没关系,哈伦留下陪我就行,那小子身手不错,刚刚你是没看见,对付几个侍卫绰绰有余。” 宁王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好家伙,让我回都城,你留下跟仰慕者朝夕相对,这种给自己戴绿帽的事打死也不能答应啊。 “不急,禹城虽然攻下来了,里面百姓还没安顿好,再说凉城父母官也还没到任,我得再待几天,年前再回去。”宁王迅速找了一个留下的借口。 陆夭耸耸肩,这改口速度真快啊。不过谢知蕴留下也好,可以让璇玑子给他直接把脉,毕竟她没什么把握把人直接拐回都城。 “你找到那位世外高人了吗?” 宁王出其不意地问了这句,陆夭犹豫了下,本来不想说的。 “人是找到了,但稍微还需要再等等。” 孰料宁王洒脱地笑笑,看向有些沮丧的陆夭。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意这个脚伤,五六年了,该接受的早就接受了。” 陆夭听不惯他这个认命的语气,印象里谢知蕴不该是这样,他应该一直都是那日打马归来的意气少年郎。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把神医搞定。” 宁王没有正面回她,而是起身披上大氅。 “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别苑。” 陆夭有些不习惯他这种点到为止的分寸感,二人沉默着上了马车,就在一路无话的当口,她听到宁王再度开口。 “如果那高人不愿意,要不你来试试?” 大楚后宫里此刻正在为年关做准备,谢文茵径直冲到太后寝宫,扯着嗓子嚷嚷。 “听说三哥三嫂要回来了,是吗?” 太后满脸慈爱地嗔怪。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眼瞅再过一两年就要出嫁的人了。” 谢文茵被这话吓得退避三舍。 “不是说好先不提这件事吗?” “好好好。”太后招手让谢文茵过来坐下,“你三哥他们说是这两三日就要启程,年关之前准能回来。” “太好了,今年我要跟三嫂一起守岁。” 太后几不可见地蹙眉。 “你就那么喜欢你三嫂?” “三嫂除了不姓薛,有哪里不好?”谢文茵出其不意地开口,果不其然看到太后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其实我都知道,你想让玉茹表姐嫁给三哥,让薛家再出一位皇后。” 太后轻轻叹口气,没有接茬儿。 谢文茵语气诚恳。 “但你知道,表姐真不是母仪天下那块料啊。”她抓住太后的双手,“况且三哥又那么喜欢三嫂,他不可能听你的停妻再娶。” 太后冲谢文茵笑笑。 “母后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刚刚送了些东西去你的听音阁,回去瞧瞧。你三嫂远道而归,你也备些礼物给她。” 谢文茵闻言点点头,起身走了。 太后唤来心腹嬷嬷。 “去给大小姐送个信,让她返程路上,务必把事情办成。否则回来也不必回薛家,直接进城外尼姑庵。” 第154章 你介意我残疾吗 对于宁王这样的性子来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等同于服软了。 陆夭觉得很难用言语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心情。 从前世开始,在她面前,谢知蕴这个人从来都是无坚不摧的。但刚刚那句话,却明显流露出了几许脆弱的讯号。 他贵为启献帝嫡亲弟弟,身后又有强大的薛家,名医神医自然看了无数,关于伤脚,大概也是经历了许多次失望。 思及至此,再看向宁王的眼神就多了三分同情。 “这次一定会跟之前不一样的。” 陆夭忖度着,心里还有些不确定,如果一切如前世轨迹,璇玑子就一定是他命中的贵人。至于自己,打打下手总是可以的。 然而宁王却将脸别向窗外。 “我不想让人动我的脚。” 这句话声音很轻,陆夭顿时感觉如潮的酸涩袭来,于是瞬间理解了他之前所有抗拒和顾虑。 对于自幼完美的天之骄子来说,承认自己有缺陷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对陌生人承认,所以他之前无理取闹拒绝所有郎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我来。”陆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上一次我说这话的时候,你拒绝了,这一次我们再试试。” 宁王转过头跟她对视,许久之后忽然开口,内容却是答非所问。 “你是不是很介意我有残疾?” 陆夭被问愣了。 “替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脚伤啊,我还不是嫁了?” 她小心翼翼避开“残疾”那两个敏感字,言外之意就是根本没介意过。 宁王大婚之前曾经派影卫监视陆府,他不会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就质疑过,陆小夭为什么愿意替嫁。 “年少时一腔孤勇喜欢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人,嫁给他之后却发现跟想象中不一样,应该很多人都是如此?”宁王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陆夭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喜欢他确实是一腔孤勇,但并不是源于少不更事的仰望,而是有前世整整一辈子的积淀。 她脑中灵光一闪:“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污蔑我和司寇?你觉得我更喜欢健全一些的?” 宁王没有像以往一样反驳,他只是静静凝视陆夭。 “那我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嫁给太子呢?”陆夭赌气,“他虽然是个草包,但至少全须全尾没毛病!” “那你后悔了吗?”宁王有些咄咄逼人。 陆夭深呼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她觉得两人浪费时间纠葛这么久,是时候把话说开了。 “谢知蕴,嫁给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一字一句语气直白且坦然,“如果硬要为我们两个眼下的尴尬处境找个理由,那应该是因为你的猜疑心,你对我的信任没有多到可以支撑彼此走一辈子。” “我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你。”宁王声音带了点显而易见的疲惫,“我怀疑的是我自己。” “就因为你自卑,所以要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吗?恕我不能理解这种逻辑。”陆夭知道这么说有些残忍,但还是直言不讳说了出来,“如果你真觉得是你的残缺影响了这段关系,应该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去修正,而不是挑我的毛病。” “我知道。”宁王的语气出乎意料平静,“这是我的问题。” “所以呢?”陆夭毫不避讳地直视他,“你打算怎么办?” 宁王看了看眼前目光熠熠的陆小夭,她的眼神比一年前刚嫁给自己的时候多了几分坚毅,少了几分迷恋。 是这段婚姻消磨了她的感情吗? “你来帮我治伤。”宁王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把这个根源问题先解决掉,我们再来谈其他的。” 其他的指的是什么呢?陆夭想起两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又想起比他俩关系更复杂的朝堂局势。 这些事终究要去一件一件解决的,但不是现在。 谢知蕴说得对,先把脚伤治好再来谈其他。 她也要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愿意陪这个人走多久。 陆夭第二天一早是被嬷嬷强制叫醒的,只见这位向来以稳重着称的王家老人儿满脸惊慌失措。 “大小姐,不好了,外面有个自称是您未过门夫婿的年轻后生,嚷着要见您呢!” 陆夭原本睡意朦胧,听闻这话一股脑儿爬了起来。 坏了,把哈伦这个愣头青给忘得死死的了。 “大小姐,老奴打小儿伺候您,说句不该说的,您可不能犯这种错误啊。” 大楚民风虽然开放,允许女子二嫁,但也断不可能在没和离的时候再嫁啊,大小姐这样,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嬷嬷,您想多了,他胡说八道呢。” 嬷嬷一听,立刻眉目舒展,敢情是来捣乱的啊,那好办。 “那我这就让小厮们把他打出去。” 陆夭闻言心说,咱家所有小厮加一起,都未必能把他打出去。 “别别,我自己去一趟。”陆夭顾不得梳洗打扮,直接披了件斗篷就直接跑出去了。 嬷嬷见状愁眉不展,这是我想多了吗?你都已经到了见面不用梳洗打扮的地步了。 陆夭赶到前厅的时候,哈伦正在研究墙上的字画,见她来了,于是问道。 “这个大意是什么意思?提醒你们后世子孙做人不能大意吗?” “那是草书,顺应天意的天意,没文化真可怕。” 说到这个,陆夭想起哈伦前一晚在军营的惊人言论,于是沉下脸警告。 “从今天开始,不许再跟人说,你是我未来夫君之类的话。” “那是只能跟你私下说吗?还是你准备把我转正了?”哈伦立刻打蛇随棍上,“我都可以的。” 陆夭腹诽,你确实可以,但我们大楚的律法不干啊。文化不同无法沟通,只能采取强硬态度。 “总之不许就是不许,你要是不听么,那就滚回你的北疆老窝去。” 哈伦再傻也是在后宫女人堆儿里长大的,立刻三缄其口,决定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陆夭才好。 “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有重要事情。”哈伦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我大哥要来了。” 陆夭想起昨晚的乌龙,下意识挑眉:“不许叫他大哥。” 哈伦愣了下,这是什么套路?大楚拜师还得跟原来的家庭脱离关系? 仔细看看陆夭表情,这才恍然大悟。 “我不是说咱大哥,我是说我亲大哥。”哈伦嘴皮子这一刻变得极其顺溜,“父汗派他来,去都城和谈。” “然后呢?难不成我还得负责招待?” “当然不是。”哈伦急急忙忙摆手,“我想让你帮忙给他下点毒,毒哑了毒瞎了都行,毒到下身麻痹不能走路也行。” 陆夭瞠目结舌,你们异族都是这么表达手足之情的吗? “我不想让他去都城,使臣这活儿我打算自己揽过来。” 就在这当口,嬷嬷满脸不豫进来通报。 “大小姐,外面有个年纪挺大的老翁找你。” “是须发皆白的老翁吗?”陆夭一下子激动起来,“是璇玑子,快请进来。” 嬷嬷依言把人带进来,退出去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嗟叹。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养男宠就算了,怎么也不挑挑呢,这么大岁数的,万一在家里猝死可怎么办啊。 正担心着,抬头见宁王从大门外进来。 “陆小夭还没起吗?” 嬷嬷大惊失色,心想这下完了,名正言顺的姑爷找上门来了。 宁王从嬷嬷的面色中看出了几分蹊跷。 “有话就直说。” “大小姐有客人。”嬷嬷硬着头皮,搜肠刮肚想着怎么能把这件事美化一下。 “有人来找他麻烦?”宁王脸色不悦起来,陆小夭在凉城无亲无友,哪来的客人。 “那倒不是。”嬷嬷实在想不出怎么描述,“要不姑爷晚点再来?” 宁王愈发觉得有问题,推开嬷嬷径直闯了进去。 嬷嬷暗叫不妙,三个男人一台戏,大小姐这下要穿帮了。 第155章 先学给至亲下毒 宁王进入前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场面。 一老一小两个男人,把陆小夭围在中间,像斗鸡一样,正一左一右对峙着。 “新鲜了,我徒弟为什么要帮你下毒?你算哪根葱!” “笑话,她是我未来的……”话说一半突然想到陆夭警告过他,不能再提夫君这两个字,“她是我未来的师姐。” “快别往脸上贴金了,药王那老小子早在十年前就宣布不会再收徒弟。”璇玑子得意洋洋道,“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套近乎了。” 这句击中了哈伦的死穴,他有点迟疑地看向陆夭。 “那岂不是只剩下娶你这一条路,才能学到毒术了?” 陆夭立刻后退半步,表情警惕。 “那大可不必,咱俩就不用为这点小事互相牺牲了。”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不如你拜我为师,就都解决了啊。” 哈伦略一琢磨,觉得倒也是个办法,但他看了眼璇玑子,又连连摇头。 “不行,我不能给这老头儿当孙子。” 璇玑子嗤之以鼻:“我一辈子清心寡欲尚未婚娶,才没有你这种便宜孙子。” “是徒孙?”陆夭已经懒得再吐槽哈伦没文化这件事了,她像骗傻子似的循循善诱着,“没关系,你做医仙谷那边的徒孙,跟璇玑子这边没关系。” 哈伦立刻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 “但我要学毒,这老头儿教你的,你再偷偷教给我。”话说到这儿突然觉得不对,“等等,你明明刚拜他为师,怎么毒术已经那么厉害了?上次见面差点被你害成猪头。” 璇玑子表情意味深长。 “大概是上辈子偷师学的。” 宁王在一旁听了,内心微微一动,陆小夭之前被阿古柏一句话就骗得夜探禹城,是因为这个吗? 她在那个梦里梦到过,自己的脚是被这个人治好的,所以才不惜以身犯险。 呼伦眼睛尖,一眼看到宁王走进来了,急忙上前几步。 “大哥!”叫完想起来被叮嘱过不能这么叫,于是立刻改口,“师伯。” 陆夭被这个诡异的辈分搞懵了。 “师伯是什么?” “师父的大哥,难道不是师伯吗?”呼伦振振有词,“或者叫世伯?你们大楚文字太拗口了。” 宁王已经无心无去计较这傻子到底叫自己什么了,他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璇玑子。 璇玑子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悦,也直挺挺迎向那目光。 “你就是我徒弟要救的人?” 宁王诧异挑眉,怎么陆小夭又认了个师父? “不是我想认的。”陆夭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立刻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昨晚说给你讲,是你自己不肯听。” 宁王腹诽,我若是听完估计天都亮了。 刚想再问些什么,璇玑子已经自顾自地探手去搭他的脉。 宁王身手极快,闪身欲躲,却被对方反手制住手腕。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着什么急,号个脉而已,用不了你一时半刻的。” 陆夭暗暗心惊,放眼大楚,宁王的身手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就连护国将军宋尧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而璇玑子看似轻轻松松就把人制住了,前世不记得他有这份本事啊。 “脉象有力,内里康健,除了肝火旺些,没什么大毛病。”璇玑子松开手,“实在要吃药,吃点清火丸。” “我是让您来看这个的吗?平安脉我也会,比你还精通呢。”陆夭险些当众翻白眼了,“能不能看重点!” “可他就是个健康人啊,你想让我看什么重点?凭空看出毛病来吗?” 老头儿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伸手从点心匣子里拈了块玉带糕吃。 “再去弄点茶,这糕点吃着太噎人。” 当着众人的面,陆夭不好暗示得太过明显,怕伤了宁王的脸面。 “你看看是不是有些往日没恢复好的旧伤之类的。”陆夭伸手把璇玑子吃了一半的玉带糕夺下来,“看好了的话,我给你做芙蓉酥和奶酪卷。” “那你去做。”璇玑子拍拍手上的碎渣,“再加个糖蒸酥酪,那玩意儿我也爱吃。” 陆夭沉下脸,有些动怒的意思。 “症状没看出来,就想着吃东西?那旧伤……” “那旧伤能不能好,要看他想不想好。”璇玑子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宁王,“这自己若是不想痊愈,就是瘸一辈子也有可能。” 这个“瘸”字一出口,陆夭当即变了脸,她下意识看向宁王,却发现对方表情淡然无波。 “小丫头,听师父一句劝,别操没用的闲心,你想帮人治伤,也得看人领不领情。” 陆夭忖度着这话里的意思,是说宁王自己不想痊愈吗?怎么可能,这点脚伤一直都是他的隐痛啊。 鉴于璇玑子向来是个道三不着两的人,陆夭决定再谨慎些。 她吩咐下人去准备饭菜,打算先留哈伦和璇玑子吃饭,眼看那一老一小围坐在桌子旁边抢点心去吃了。 陆夭悄悄把宁王拉到一边,随即压低声音小声道:“他这人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宁王没接话茬儿,而是看向那两位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的不速之客。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俩?” 陆夭一怔,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 “哈伦是老可汗的心头肉,就这么被你拐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宁王语气客观,像是完全没有夹带私货,“对了,宫里刚刚送来圣旨,让我们尽快回去。” “回去?”陆夭微微蹙眉,“皇帝也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怎么这次这么着急要你班师回宫呢?” “老可汗已经那边派了大儿子当和平使者,打算跟大楚军队一起去都城了。” 原来如此,说是和平使者,其实是想让宁王半路监督着,别还没和谈,却先出了岔子。 “那我们就偏不走。”陆夭狡黠地眨眨眼,“你说,使者要是突然病了伤了,是不是行程就耽搁了?” 宁王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但意外地,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跟陆小夭在一起的日子,几乎天天都有惊喜,这种跌宕起伏的日子颠覆了他之前十几年的认知。 有趣,且有盼头。 “你有什么馊主意?” “会不会说话啊。”陆夭白他一眼,招手把正吃得热闹的哈伦叫过来。 “我决定帮你给你大哥下毒了,你看是要毒瞎还是毒哑?” “项目还能自选吗?”他不小心喷了满地糕点渣子,急急忙忙把那口东西咽下去,“给人放倒,这样就不能启程去都城了。” “成交。”陆夭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北疆侍者团这一半天就要来了,到时候我指导你怎么做,你来动手。” 哈伦带点疑惑看向陆夭:“我?我行吗?” “怎么不行?”陆夭一脸正经,“这是为师教你的第一课,给至亲下毒。” 宁王在一旁听着,无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薛玉茹再度接到太后发来的密信时,竟然有点不敢打开。 原因无他,主要是之前失败次数太多,很怕会被迁怒。 嬷嬷见状,小心翼翼把那封信拆开递过去。 “看,大小姐,早晚得面对的。” 薛玉茹颤抖着手指接过去,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她眼睛扫过,顿时面如死灰。 “太后说什么?” 薛玉茹沉思良久,似是下定决心般。 “嬷嬷,去取我嫁妆匣子里的夜明珠。” “都拿来?”嬷嬷百思不得其解,“要变卖吗?” “不,我要去给表嫂负荆请罪。” \u0003\u0003\u0003 第156章 他的脚是诈伤? 那一老一小在陆夭家别苑住下了,宁王以治脚伤为由,也顺势赖在这里。 陆夭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一旁的嬷嬷又喜又愁。 她家大小姐这是要养面首的节奏啊!那俩年轻的也就罢了,至少脸好看,老的那个就是白给她都不要,不知道小姐图什么。 想多了之后,看向宁王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审视和愁绪。 这姑爷也是个缺心眼儿的,情敌就在眼皮子底下晃荡,倒是处理一下啊,绿帽子这么好戴吗? 宁王不知道被陆小夭家里的下人嫌弃了,他满心都是关于脚伤的事情。 那老头儿确实慧眼独具,一眼就看出这伤势是他自己有意控制。 刚受伤那两年,他确实心心念念想把脚治好,可后来看启献帝对他各种防备,决定韬光养晦,于是摆出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为此他拒绝了薛家和宫里找的御医,营造出一个自暴自弃的失败者形象。 启献帝因此确实对他放松了许多,试问谁想到一个残疾王爷有心思去争夺储君位置呢? 直到前一次他看到司寇和陆小夭站在一起,才惊觉她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脚已经打算治了,而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那老头儿看诊,否则他伪装这么久,就真的要穿帮了。 得想个法子。 而就在他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陆夭却轻轻松松发了笔小财。 当她看到薛玉茹捧着一匣子夜明珠跪在自己门口时,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大小姐能屈能伸的本事。 “表嫂。”薛玉茹规规矩矩地喊着,完全不复之前的猖狂,“之前的事都是我年轻不懂事,还望表嫂原谅。” “可别。”陆夭立刻摆手,“你比我还大两岁多呢,可真称不上年轻这俩字。” 薛玉茹垂下眼睑。 “表嫂这样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我没有义务一定要原谅你?”陆夭轻哼了声,“让我猜猜,因为要启程回都城了,你怕太后怪罪,所以想让我去做说客?” 薛玉茹心下一颤,居然让她猜对了七八分。 “表嫂是聪明人,玉茹就不兜圈子了。”她眼泪径直落下来,显得愈发楚楚可怜,“我确实怕姑母责罚,所以想请表嫂看在表哥有几分薛家血脉的份上,帮帮玉茹。” 说着将匣子递上去。 “我知道表嫂不缺这些,但好歹是我一点心意。” 陆夭接都没接。 “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明码标价等价交换,你先说你想拿这些换什么,我才能斟酌要不要跟你做这笔买卖。” 薛玉茹心头一喜。 “就是希望表嫂先在表哥面前美言几句,至少别去我爹那里告状。”她微微抬了抬头,“至于宫里太后那边,表嫂尽力就是了。” “行,这买卖我接了。”陆夭接过匣子顺手放在一边,“不就是在谢知蕴面前说你两句好话么,没问题,但效果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薛玉茹喜滋滋地点头,她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美言,只不过是想让陆夭放松警惕罢了。 待人走后,陆夭把匣子打开,确认了一下。 正儿八经的夜明珠,没有掺杂什么毒药,但陆夭唇角却浮出一丝冷笑。 鲜少有人知道,夜明珠对孕妇伤害极大,且不容易有孕,不管薛玉茹原本打得什么算盘,送夜明珠都是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不过她应该不知道,自己跟宁王压根没有圆房,所以这东西暂时伤害不了她。 陆夭把匣子合上,准备明日送到铺子里去。 结果刚收拾完躺到床上,就听见外面木窗棱被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她反射性地披衣服下床,伸手推开窗,果不其然看见宁王轻车熟路地跳进来。 也太巧了,老天爷这是看不惯她赚昧心钱,这不,立刻就把业务对象送上门了。 陆夭想想刚才那笔买卖,是要美言几句来着? 还没等她酝酿好词儿,就见宁王站定后伸手将窗子关上,然后眼神灼灼盯着陆夭。 “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距离极近,对方身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水汽,陆夭不由得退开半步。 抬眼望去,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极好,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此刻墨发披散,有种亦正亦邪的俊美。 陆夭每每感慨,就算他是个草包,这副好皮囊也足以让他在女人堆里吃得开了。 更何况这人还不是草包,难怪薛玉茹从小到大一直都放不下。 蓝颜祸水!陆夭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句,结果迅速被宁王捕捉到眼神。 “你瞪我干嘛?” “你看错了,我眼睛突然抽筋不行啊?”陆夭不欲让对方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被蛊惑了心神,于是迅速转移话题,“你刚说有什么正事?” “我不想让那老头给我看伤。” 陆夭点点头,刚好璇玑子之前也跟她说,暂时还不能离开北疆,所以给了她一些医书,再加上前世那点记忆,倒是可以一试。 “那就我来,从今晚开始的话,回到都城的时候,估计就可以开始第二疗程了。” 宁王松口气,原本还担心陆小夭信了那老头的话,现在看来她完全没怀疑。 思及至此,他又自我安慰,这也不算撒谎。他当初的的确确是伤了,只不过这伤随时可以治好罢了。 为了显得自己不心虚,宁王故意伸出手腕:“要不你先看看。” 陆夭伸手搭在宁王左腕上,发现确实有旧伤的痕迹,可能因为年深日久,所以恢复起来应该需要点时间。 “我觉得问题不大。”她想了想,“不如今晚就开始泡脚,先舒筋活血,把经脉打通,这样后面施针也会快一点。” 宁王暗笑,看来运功让经脉看起来舒缓运行是对的,连陆小夭都被骗过去了。 “想什么呢,我在问你话,要不要泡脚?” 宁王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点点头。 下人们很快端来了泡脚桶和陆夭指名要的药材,结果随之而来的还有哈伦。 “是新药方吗?我也来试试?”哈伦一脸兴奋,说毕看向宁王,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世伯介意一起泡吗?放心,我没有脚臭。” 宁王强忍着掐死他的冲动开了口。 “三更半夜你一个大男人,随便进出小姑娘的房间,合适吗?” “你不也在吗?难道你不是男的?”哈伦纳闷地反问,“你们大楚不是讲究十岁男女就不同席了吗?” 说完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讶地把手拿下来。 “难不成,你们的真实关系居然是……” 宁王心说你总算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瞎。 结果还没想完,就听哈伦又道。 “居然是姐妹!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花木兰代父从军?恕我眼拙,主要是你真的太平了。”哈伦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成功接收到宁王的死亡视线,“哎,这个是不是也不能说?” 陆夭把脸别到一边,谨防自己笑出声。 你说他大楚文化学的好,连师伯和世伯都分不清。 可要说他没文化,可随随便便引经据典确实能气死人。 宁王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为了避免出人命,被陆夭眼疾手快压回去。 “这桶里没有毒药,不适合你学,赶紧回去。”陆夭一边拦着宁王,一边赶苍蝇似的赶人,“明天你大哥来,我教你配五魂散。” 哈伦得了保证,屁颠屁颠准备走,快出门时奇怪地看着宁王。 “你不走吗?别耽误我师父睡美容觉啊。” “我就睡这儿。”宁王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你管的着吗?” 哈伦看看屋里仅有的一张床,啧啧感慨道。 “你们大楚姐妹之间关系这么好的吗?这么大了还睡一起?” 宁王手指一抖,一粒棋子擦着门缝而过,堪堪削掉了哈伦的一缕头发。 陆夭急忙上前两步把门关上。 “我哪点看上去像姐妹?”宁王愤愤不平。 陆夭腹诽,你现在这斤斤计较的样子就有点像,但她明智地没有把话说出口。 “你跟个傻子计较干嘛呢?” 宁王坐回原位,抬头看向陆夭。 “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盯着我行不行?” “我原本该睡觉啊,问题是你在这我怎么睡呢?”陆夭忽然灵光一现,“你害羞怕被人看?” 宁王确实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脱靴洗脚过,哪怕二人在王府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也都是沐浴好之后才上床。 陆夭见他脸上染了肉眼可见的一层红晕,顿时饶有兴致起来。 “不是,你真害羞啊?” 宁王单手将陆夭凑过来的脑袋推到一边去。 “你直接去睡,泡完我自己走。” “无所谓啊,你懒得折腾,住下也可以。”陆夭满不在乎伸个懒腰,“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宁王脱靴子的手顿时僵在当场。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157章 梦魇差点掉马 宁王认真忖度了一下,这个睡,是普通字面意思,还是有什么延伸内涵。 结果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陆夭就又开口了。 “大晚上的别折腾了,你的脚泡过药材之后,正在舒筋活血,出去容易受凉。” 原来是医者父母心。 宁王多少有点失望,但又觉得比起之前,现在这种不见外的状态已然进步很多了。 这一晚他最终还是留宿在了陆夭房里,主要是泡药草之后已经是深夜,折腾回去有些麻烦。 再加上陆小夭盛情相邀,不留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就别驳她的面子啦,一起睡暖和。 宁王沾沾自喜地自我安慰。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的可能有点儿多,因为陆夭所谓的留宿,是让他睡在外间的榻上。 “对了,睡前得跟你说点事儿。” 宁王内心一喜,难不成是突然反悔,想让我上床睡? 就说嘛,北疆这么冷,有个暖床的多好。 “我觉得薛玉茹这个人,其实也还是不错的。你看,血统高贵,跟你生母一脉相承。长得呢虽然不如我,但放在人堆里也是一眼能找出来的。”陆夭绞尽脑汁想了想,“对了,还有个虽然脾气不好,但长相着实不错的表哥。” 夸他总没问题。 然而宁王背后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被人夺舍了吗?大半夜的。 他小心翼翼地在外间的榻上问道。 “你没事?你还是陆小夭么?” “刚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宁王心说就是因为我听清楚了,才觉得瘆人。 “听清楚就行,那我算完成任务了。”陆夭伸个懒腰,好心给帐子外的宁王解释,“薛玉茹给我送了笔钱,让我在你面前替她说几句好话,我一看这钱容易赚啊,就答应了。” 宁王瞬间有种上去把她胖揍一顿的冲动,合着我就是个赚钱工具呗。 大概是许久没有这么祥和的氛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会儿就都沉沉睡去。 及至后半夜,里间床上发出阵阵呓语,练武之人的警醒让宁王迅速从床上翻下来,直冲内室。 掀开帘子,见陆夭满面痛苦之色,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是魇住了! “陆小夭,醒醒,你做噩梦了。” 陆夭确实做了噩梦,她梦见前世自己莫名其妙被林绵书蛊惑,一步一步把鸩羽的毒下在宁王日常饮食里。 “不,我不想!你别逼我。” 陆夭满头大汗,陷在那个梦里根本醒不过来。 宁王面露惶急之色,曾听坊间传说,若是在梦魇之时突然将人叫醒,容易被活生生吓死。 他有些束手无措,情急之下,将人轻轻揽入怀里,慢慢抚摸着额头。 “别怕,只要你不想做的事,就没有人能逼你。” 陆夭在这种安抚下慢慢变得平静了些,挣扎得也不再那么激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悠悠睁开了眼,抬头就对上了宁王的视线。 “你做噩梦了。”宁王温声解释着,“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二人对视良久,陆夭才徐徐开口。 “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说。” 宁王眉心微皱,桃花眼中情绪涌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也只是温和笑笑。 “没关系,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陆夭从心底感激他这一刻的体贴。 “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陆夭从他怀里坐起来,顺势靠在床头,“只是我需要缓一缓。” “要陪你聊会儿天吗?”宁王递过去一块帕子给她擦汗,“我还不困。” 陆夭接过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踟蹰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仇家?” 宁王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自然是有,我17岁上战场,手下亡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仇家怎么会少?” “不是这种。”陆夭斟酌着措辞,“是那种不共戴天之仇的仇家。” “那没有,即便是有,也早就成了亡魂。”宁王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我向来是个记仇的人。” 陆夭沉默下来,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前世那些明里暗里得罪过他的,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她知道府里有间密室,里面大多是些曾跟宁王作对的人,甚至不乏皇亲国戚。 她其实本来也该在那个行列里的。 “什么情况下你会原谅对方?” 宁王凝视着她的眼睛,感觉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给我当牛做马,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陆夭愣怔了一瞬:“什么?” “要看对方是谁,有些人,即便犯了错,也能被原谅的。” 陆夭感觉自己被这句话蛊惑了,她忽然不想再一个人背负这些沉重的负担。 “谢知蕴。”她郑重其事地开口,“有些话,我现在突然想说了。” 宁王却抬手将被子给她盖上。 “有话明早再说,人在这个时候比较脆弱,做决定容易冲动。”他顺势也在陆夭身边躺下,“如果一觉起来你还想说,那再原原本本告诉我。” 说完他手指稍动,摇曳烛光被一枚暗器熄灭,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时光仿佛又回到之前宁王府,那时候两个人还没有经历期间种种爱恨情仇的情绪变化,夜深人静情感脆弱的时候,忽然格外怀念那会儿的时光。 “你想好了吗?可能到明早我就又不想说了。” “无妨,一辈子还有很长,你有很多机会慢慢说。” 陆夭在这种带点蛊惑的声音里慢慢合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刚刚噩梦的画面。 前世她一直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信了林绵书的邪,冥冥中好像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在刚才的梦里,她似乎隐约感知到对方给自己下了某种诅咒,但到底是什么呢? 答案近在咫尺,却又触摸不到。 好在林绵书的卖身契应该很快就能拿到了,这辈子自己主动权在握,有的是时间慢慢盘查。 睡意袭来,陆夭的呼吸很快匀称起来。 宁王在她身边,无声地睁开了眼,轻轻把身侧那只小手握入手心。 王管家没有辜负陆夭的期待,他奉命从薛玉茹手里拿到林绵书卖身契之后,并没有着急带人走。 “王妃说了,让你把东西收拾好,不必着急。” 林绵书勉强扯开个笑容。 “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跟薛小姐说几句体己话?” 王管家点点头,走了出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林绵书看人走出去,立刻有些气急败坏,“把我的卖身契给陆夭?你疯了吗?” “你以为我愿意?”薛玉茹也没好气,她不但被陆夭讹了笔卖身契的钱,就连自己的嫁妆都掏空了一半,“不过你不用担心,过两天我们一起回都城,有的是法子在路上下手。” “你还敢来?这回还没有吸取教训?” 薛玉茹很不满林绵书的口气,但想想自己这一路还要用到她,又忍住气,温言安慰。 “这次路上经过的地方也多,百密一疏,总有可以下手的地方。”薛玉茹凑近了压低声音,“况且你现在被她买走,等于潜伏在她身边,必要时里应外合,自然可以一击即中。” 林绵书没接茬儿,她也不是傻子,在宁王眼皮子底下对陆夭动手,可谓难于上青天。 “你也不想落在她手里被整死?想想你表姐夫,你不是心心念念还想嫁给他吗?”薛玉茹又抛出一记砝码,“只要我当上宁王妃,赐他个妾室,谅他也不好拒绝。” “林姑娘,差不多该走了?”王管家在外面不疾不徐地催促着。 “我收拾下包袱,就来。” 林绵书没再理会薛玉茹,转头回到她的小厢房,把少得可怜的几件随身衣物带上。 最后从枕头地下拿出个小小的罐子,轻轻打开,割破手指,滴了两滴血进去。 里面很快爬出一只黑色蛊虫,贪婪地吸食起来。 \u0001 第158章 奇毒迎刃而解 林绵书被王管家送到了陆夭的别苑,嬷嬷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于是一大早进来请教大小姐。 结果敲门之后,却见只着中衣、墨发披散的宁王从里面开了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点不耐。 “陆小夭昨夜睡得晚,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 嬷嬷喜不自禁地点头,屁颠屁颠地走了。 边走心下边暗自盘算,睡得晚好啊,小夫妻俩就是折腾得越晚越好。到底是姑爷,这么快就出手夺回主动权了。 拐过去到厢房,迎面看见哈伦也朝这边走过来,嬷嬷心下暗惊,可不能让这小白脸去打扰人家小夫妻温存,脑子一转,决定尽职尽责拦一下。 “哈伦少爷,小姐有点事情交代您。” 哈伦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自打来了之后,师父就没露面,勤快的徒弟应该学会自己找活儿了。 “师父交代我干嘛?是抓毒蛇还是捕毒虫?挑毒草我也是有一套的,你不知道我曾经读过毒草的一百多种找法……” 话没说完,被嬷嬷不着痕迹打断。 “没有那么复杂,您想多了。就是大小姐新收了个婢女,想让你帮忙调教一下。” 哈伦皱眉,自言自语:“我长得像个老鸨吗?不然师父的婢女干嘛要我调教?那些房中秘事我也不会啊!” 嬷嬷想随口再胡诌几句,但却词穷编不下去了,结果看哈伦又要往前走,情急之下随口扯了个谎。 “那个,大小姐说,让你借此熟悉一下业务,你不是要学艺吗?” 嬷嬷以为陆夭所谓收徒弟,是传授医术,谁知哈伦却会错了意。 “明白,这好办。” 想必是想摸摸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所以才找了个婢女当实验品,也可能是师父专门买回来的药人! 这回赚大了,看来必须要使尽全身解数,一定要让师父对自己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他立刻调转方向,准备回去把压箱底的毒物都拿出来,势必要调制一种天下难解的奇毒,让所有人瞧瞧自己的本事。 见他走了,嬷嬷这才长出一口气,看看身后大小姐那又被关上的房门,她满意地哼着小曲儿也走了。 陆夭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睁眼就见宁王坐在桌子前正看书,听到床上传来动静,立刻回头看过来。 “怎么不叫我起来呢?今天不是还要商量怎么招待北疆的使节团吗?” “那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昨晚睡得不踏实,应该多补会儿。” 陆夭披上外套坐起来,对夜里做噩梦的事情只字不提。 宁王也不逼她,二人心照不宣避开了那段尴尬。 “老可汗派来的这位王子,若是真的出点什么意外,会换人跟咱们去都城吗?” “那得看出意外到什么程度。”宁王伸手倒杯水递给她,“要是缺胳膊断腿,应该问题不大。” 陆夭刚想说我还没有那么缺德,就听见外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 “大小姐,不好了,王管家送来的婢女让人毒死了!” 陆夭心下一凛,王管家送来的婢女,那不是林绵书吗? 她急忙起身,三步并两步冲了出去,宁王紧随其后。 二人匆匆赶到林绵书所在的那间下人房,就发现她倒在床上,唇角渗出黑色血迹。 一旁哈伦手足无措地站着,冲陆夭急急解释。 “不怪我,我只给她下了很轻剂量的眩晕散,又加了点儿乐逍遥,最后想想再放些狼毒,谁知道她这么不禁折腾。不是我说,你这打哪儿找来的药人,底子这么差!” 这么一堆混在一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救! 陆夭顾不上斥责,伸手给林绵书诊脉,结果却让她格外震惊。 “你确定给她下了你说的那些毒?”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毒术。”哈伦说着,把几个药瓶子直接递过去,“你看看,都是用足了剂量的。” 陆夭接过去一一查验,确实如他所说。 “是不是回天乏术了?”哈伦有点沮丧,这事让他办砸了。 “不,她根本就没中毒。” 陆夭前后两世学医学毒,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奇怪的情况。 林绵书的经脉确实可以明显看出有被毒药损毁过的痕迹,而哈伦刚刚拿出来的那几种偏门奇毒她也都看过,货真价实没毛病。 然而眼下林绵书脉象极稳,已经没有了半点中毒的迹象,那么问题来了,短短时间内,她体内的毒素去哪儿了? “你一直待在这儿?没有别人来过?”陆夭抬头看向哈伦,“她也没有被挪动过地方?” “我拿性命担保,她刚刚倒下是什么样,你现在看到就是什么样,我连姿势都没敢动。”哈伦小心翼翼观察着陆夭的脸色,“是情况不好吗?” 陆夭起身,面沉如水。 宁王伸手扶了她一把:“个把婢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平心而论,陆夭没有那么在乎林绵书的死活,但这件事本身太过蹊跷。 这些毒药混合的剂量,哪怕是她这样经常服用解毒丸的人,也不敢保证能马上做到把毒素清干净,林绵书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办到的呢? 联想到昨晚那个意义不明的梦,陆夭心头浮上一层不安。 “去熬碗解毒汤,灌下去。” “她没死?”哈伦立刻兴奋起来,“我这就去熬。” 虽然自幼养尊处优,但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滥杀的人,若是林绵书无端因为他的失误就此身亡,多少也会感到愧疚的。 宁王却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人没事,你为什么一脸凝重?” “就因为她没事,我才轻松不起来。”陆夭看哈伦屁颠屁颠跑远了,才开口道,“你相信有人百毒不侵吗?” “药人?”宁王走南闯北见识多,下意识做出反应,“她居然是?” 陆夭摇摇头,如果是药人,她一把脉就能把出来。 林绵书这种情况更像是,毒药进入体内,刚开始攻击经脉,就被体内的某种不知名物质清除了。 世上有这种神奇的东西吗?她又不是妖精,有解百毒的内丹。 思及至此,陆夭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重生之事,她对于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都抱持三分敬畏,难不成林绵书也是重生? 不对,她若也有前世记忆,之前就会避开宋府的杀身之祸,断不会被流放到这里。 正想着,宁王轻轻拍她肩膀。 “别想那么多了,横竖不过是个下人,你若是担心,带回都城丢给大理寺就是了。”说毕直视她眼睛,“或者干脆留在北疆继续为奴。” “不,我要带她走。”陆夭向来不喜欢把未知事物的掌控权交到别人手上,这会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宁王点点头。 “那我让人多盯着些。” 话音未落,就见王管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王爷,王妃,北疆使者团已经到了,现在驿站里。他们哈桑王子派人来问,什么时候设宴。”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居然还有这种奇葩,上来不是问什么时候启程,而是问什么时候请客。 “我去看看。”宁王看了眼陆夭,“你别去了,留下睡个回笼觉。” 陆夭摇头。 “不必,我来操持,筵席就设在王家名下的燕宾楼,让大师傅经心些,务必别让人看轻了我大楚!” 她摆出十成十的王妃范儿,连王管家都在心底赞叹,这份井井有条,远胜薛玉茹多矣。 宁王夫妇跟着王管家离去,床上的林绵书默默睁开眼。 她伸出手臂,一只蛊虫咬破皮肉从里面钻出来,它周身上下黑亮如漆,腹部也涨得鼓鼓的。 林绵书小心将它收进随身的小罐子里,低声安抚。 “再等几天,就几天了。” 第159章 敌国使节被坑惨 大楚不愿落个苛待降国的罪名,所以招待使团这顿筵席,陆夭千叮咛万嘱咐,必须拿出看家本事。 她甚至亲自到厨房,指导了几道菜。 宁王暗暗不满,我都没怎么吃过陆小夭做的菜,居然先便宜了外人,这上哪儿去说理呢? “你说这腊肉要不要带回去些,刚好府里做年菜用。”陆夭一边切菜,一边头也没抬地问着。 宁王闻言顿时心花怒放,陆小夭这是要跟他回王府过年的节奏吗? “那就带些,横竖王府每年也是那些菜,都吃腻了。”他努力压抑着,想让自己的兴奋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王府?”陆夭诧异回头,明白他会错了意,“那给王府也带些。” “也?”宁王敏锐发现不对劲,“你说的府里是哪个府里?该不会是真打算跟哈伦那小子开府?” “当然是我外公府上啊。”陆夭真想顺势把手里那勺滚烫的卤汁浇他头上,“你脑子装的到底是什么,黄土吗?” 宁王压下心头的失望,没话找话掩饰着。 “哦,那给我也拿点,这腊肉看着不错。” 陆夭和他之间一直没有明确提过回都城之后的情况,他差点忘了,人家是有娘家的。 “你要给宫里备些年礼吗?出来一趟,不带点东西回去是不是不合适?” “我是出来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还带礼物?”这回换宁王诧异了,“你那小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棉花吗?” 睚眦必报,小气鬼。 陆夭懒得理他,大男人不懂应酬的重要性,可这是她嫁入宁王府的第一个年。 别人不会挑剔男人,只会说这家的主母礼数不足,所以她只要还担着宁王妃的头衔一天,就必须履行一天当家主母的责任。 在皇室里,宁王辈分算高的,所以大部分都只有收礼没有送礼的份儿,皇帝太后这些她心里有数。 至于权臣们就不一样了,礼重了显得掉身价,轻了又像是瞧不起人,所以得走内宅,那些夫人小姐老太君的,还是要花点心思。 宁王看陆夭陷入沉思,以为她生气了。 “我随口说的,这也不值当生气?” 陆夭抬眼看他:“你去帮我把哈伦叫来。” 宁王立刻沉下脸,什么情况,这点小事还现场打击报复。 “我去叫,合适吗?”正宫的尊严呢? 陆夭想了想,宁王今天是主人,大概确实不合适,她放下勺子,擦擦手。 “不然还是我自己去叫。” 宁王想哈伦那小子还没起床,陆夭一个小姑娘出入男子卧室,顿时觉得头大。 “你别去了,还是我去。” 陆夭看他短短片刻之间连改了好几回主意,态度也有点急躁,当即小心翼翼问道。 “你最近情绪不太好,是不是这脚伤逆行,影响脑子了。” 宁王深深看了她半天,结果一言不发走了。 陆夭转头看嬷嬷盯着她,表情一言难尽。 “嬷嬷你便秘?我有个方子不错,我们府上王管家之前试过,效果很好。” 嬷嬷不敢像宁王一样甩手走人,内心默默纳闷,大小姐这张嘴是怎么撑到现在还没被休的,大概就是靠一张脸? 开席之前,哈伦特意找到了陆夭,面色有些贼兮兮地。 “给你大哥的药都准备好了?” “我办事,你放心。”哈伦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按你给的方子,一瓶下去,保准连他亲爹都认出来。” 他亲爹难道不是你爹?陆夭内心下意识吐槽。 “千万别一瓶都用上,都用上估计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着他了。”陆夭循循嘱咐着,“咱们的目标是让他去不了大楚就行,别弄出人命。” 有了林绵书的前车之鉴,哈伦现在下手也慎重了许多,闻言点点头。 虽是边陲之地,但王家燕宾楼这位大厨手艺却非同凡响,煎炒烹炸,熘煮焖炖,硬是做了一桌不逊色于宫里宴请的筵席。 让陆夭略感意外的是,哈伦的哥哥哈桑跟他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看着圆头憨脑,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而且一落座,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菜。 宁王虽然不是多话的人,但出身皇家,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会少。 “使节远道而来辛苦了,地处边陲,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略备薄酒小菜,聊表心意。” 孰料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北疆过来坐马车也不远,而且这酒菜看着就不普通,咱们也不用假斯文那一套,直接开吃。”说毕也不等主人同意,抄起筷子就直接开动。 陆夭跟宁王对了个眼神,吃就吃,早吃早中毒,毒发就省心了。 “这道蛤蜊白玉汤不错,用香醋去腥增鲜。” “胭脂鹅脯也有味,应该是腌制时间比较长。” “我尝尝这白玉卷,奶味差了些,咱们北疆又不是没有牛羊,怎么舍不得放呢!” 陆夭内心忽然涌久违的愧疚,原来是个纯吃货啊,对这么个人下手还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就在此时,就见哈桑突然弯下身,捂住肚子。 “茅厕在哪儿?我大概是牛奶配海鲜吃,有些脾胃不和。” 陆夭愣了愣,抬头看向哈伦,她配的那药也不是泻药啊,明明是让人触痒不禁,浑身红疹,最后出现过敏反应的药,这怎么还腹泻了呢? 哈伦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亲自检验过,药没毛病啊。 但见哈桑也顾不上礼节,快速跟着下人去了茅厕。 陆夭不放心,派王管家跟去看看,她总觉得眼下所有事隐隐都有超出掌控的不安定因素。 结果片刻之后,王管家匆匆来报。 “哈桑王子因为不习惯咱们大楚的茅厕设计,直接跌进去了。” 陆夭大惊失色,这得多恶心啊! “那然后呢?”还是宁王遇事冷静,“人怎么样?” “捞上来人已经晕过去了,横竖是不能跟咱们起程去大楚了。” 陆夭这才松了口气,甭管过程如何,好歹是殊途同归了。 因为这桩乌龙,北疆那边紧急更换了使团人选,老可汗虽然不舍得小儿子,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哈伦还是屁颠屁颠跟着陆夭他们上路了。 走之前,她把薛玉茹给的那盒子夜明珠留给了凉城王记的大掌柜,让他给大家发米发肉,过个肥年。 结果临走那日,整个凉城百姓倾城相送,各种土特产装满了好几辆马车。 陆夭没想到自己这么得民心,沾沾自喜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 宁王倒觉得陆小夭这种慷他人之慨的做法很有意思。 “你又不是没钱,犯得着吗?” “花别人钱和花自己钱能是一回事吗?”陆夭振振有词,“当然这里面有你一半功劳,毕竟没有你,我也赚不到这笔钱。” 早在都城就深谙陆夭钱串子属性的宁王,闻言倒是灵光一闪。 “我也跟你做笔买卖,如何?” 陆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宁王府的账面她看过,虽然不是满篇赤字却也没多少盈余。 “行倒是行,但你钱从哪儿来呢?”陆夭提高警惕,“赊账不可能,无本生意,概不赊欠。” 宁王暗笑,陆小夭还不知道他私下手里经营了多大的商业版图,也罢,就让她以为自己是穷光蛋。 “咱们这种关系,谈钱伤感情。” “别,咱们这种关系,谈感情伤钱。”陆夭伶牙俐齿,半点不吃亏。 就在这时,二人乘坐的马车被人轻轻敲响。 “王妃,有个小孩儿说给您送东西。” 王管家把车帘打开,就见有个小姑娘捧着一小篮子东西,陆夭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施粥时救助的小姑娘。 “谢谢陆神医上次给了我钱给我娘买米买粮,娘现在病好啦。”她递上篮子,“这是我自己采的草药,送给你。” 陆夭刚想婉拒,小姑娘径自跑走了,她打开篮子,扑面而来的青草香味。 伸手翻看半天,以她的经验和阅历,竟然认不出那是什么草药。 宁王警惕性颇高:“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扔了。” 陆夭伸手拦住,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预感,这东西很快能派上大用场。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160章 预备帮你挡灾 一行人赶在腊月二十之前抵达了都城,虽然一路上小有风波,但都被轻而易举化解。 最终有惊无险到了都城外,对于打惯逆风牌的陆夭来说,实在有些始料未及,居然这么顺利的吗? 马车上了官道,再往前就是城门了。 宁王暗暗盘算,陆小夭始终没有吱声,是不是意味着她准备就此跟着大部队回府了。 因为是凯旋而归,启献帝一早就做好安排,城门打开,无数百姓在两侧夹道欢迎。 宁王作为主帅必须上马游街,不少妙龄少女挤在人群里观看,有大胆的姑娘甚至直接朝着人丢花。 对于这种示好,宁王向来是敬谢不敏的,他不动声色躲过那些花朵。顺势回头瞥一眼陆小夭坐的马车,想看看对方对此有什么反应。 陆夭有些恍惚,前世每次宁王回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出城迎接过。 只有少女时代那么一次,见过他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画面,原本以为那就定格成绝响了。 没想到时隔一辈子,还有机会再看到类似的场面。 人还是俊美如昔,并没有因为相处久了产生审美疲劳,那张精致的脸放在任何时候都极具杀伤力。 陆夭暗叹一声,骂自己没出息,可人真的都是视觉生物,这个避免不了。 此时此刻宁王像是心有灵犀,刚好也回过头看她,两人视线在空中定格,外人看来颇有几分缱绻交缠的味道。 薛玉茹在后面的马车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这一路上想方设法制造了许多麻烦,结果不知道是陆夭运气好还是宁王派了人专门守着,每每总是以失败告终。 眼看已经到了都城,要是再不成事,怕是真要被送到尼姑庵去了。 她知道太后那个人,说得出就做得到。思及至此,她悄悄跟嬷嬷开口。 “趁着表哥没注意到我们的马车,先回府里,再从长计议。” 嬷嬷自然也不愿大小姐被送到尼姑庵,当下跟着偷偷下了车,两人趁乱从人群中溜走。 陆夭从车窗后面看到主仆二人逃窜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唇角。 跑,不急。 围观百姓自然没人注意,大家纷纷议论。 “看见宁王在看谁了吗?宁王妃啊,马车里那是宁王妃。” “我说他不肯接花呢,这宁王从来对姑娘家都是不假辞色的,也就是宁王妃能让他另眼相看了。” “有那么绝色的媳妇儿,就是神仙也把持不住啊。” 宁王将这番话尽收耳底,顿时觉得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按照惯例,大军凯旋而归是要先去宫里交差的,不过启献帝对这方面要求不是很严格,所以像宋尧这类的妻管严往往会先回府里,跟家人团聚,再进宫。 眼看队伍要经过宁王府了,王管家悄悄上来讨主意。 “王爷,咱们是直接回府,还是进宫?” 宁王也犯了难,陆小夭这一路也没再提过是要跟他回家,还是回外祖家。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接问啊,万一被回绝了,连转圜余地都没有。 王管家也看出宁王犯难,于是小声出谋划策。 “咱们不如进宫,皇上不是说要嘉奖王妃吗?带着一起去不就得了!” 宁王一琢磨,这主意不错,假公济私先一起进宫,再趁没人的时候私下问问陆小夭。 最好是趁着宴席酒醉,直接把人拐回家,绝了,简直不能更妙了。 思及至此,他翻身下马,结果就听陆夭在后面也叫停了马车。 “前面就是王府,我就不进去了。”陆夭落落大方地冲他点点头,“明天一早我来给你施针。” 宁王心说不妙,还没等开口挽留,人家主动提出要走。 “都到门口了,进去喝杯茶呗?”话一出口,他恨不得揍自己一顿,这找的什么烂借口啊。 果然陆夭听完连嘴角都在抽动。 “就不了,府上那些茶还都是我走之前准备的。” 很好,回绝得连个余地都没有。 说到这儿,二人当即僵持在这里,王管家在一旁被尴尬气氛波及,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好在此时,前方有太监来传旨,请宁王即刻去宫中赴宴。 前世赴北疆的不是宁王,所以陆夭不记得有没有这一出,但她猛地想起这一日发生了件大事。大到即便没有到场,都记忆深刻的一件事。 “等一下。”陆夭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怎么了?”刚刚接旨的宁王诧异回头。 他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说服陆小夭跟他进宫,皇帝也真是,都宴请了,多加一个人的名字会死啊! “我跟你去。” “好啊。”宁王刚想庆幸,却发现陆夭眼神有些飘忽,手指还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陆小夭不对劲! 宁王心下顿时浮出这个念头,他当机立断决定跟她一起坐马车。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或者有话要跟我说?” 陆夭权衡了片刻,目光扫过四周,见马车外无人,才凑过去,在他耳畔压低声音。 “等下进宫,没散席之前你千万别到处走,跟紧了我就是。” 宁王闻言蹙眉,他几乎可以肯定,陆小夭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你做过预知梦?” 一语中的。 陆夭被他点破,反倒没什么忌讳了,索性实话实说。 “我曾经梦到过这一日,当时平复北疆战乱的是宋将军。”她抬头看向宁王,“当日也是设了宴,然后宫里出了件大事。” 宁王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允王那日被人推入落云池里。” 允王是舒贵妃的小儿子,自幼身体孱弱,但乖巧伶俐,颇得启献帝喜爱。加上他年纪不大,对于太子争位没什么影响,所以堪称后宫团宠。 然而就是这么个粉团子般招人喜欢的孩子,却险些在那一日丧命。 “凶手是宋尧?”宁王一下子窥得了个中关窍。 陆夭点点头,上一世这件事闹得很大,这显然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安排。 凶手是刚刚凯旋而归的宋将军,世人都说他得意忘形导致醉酒失态,这才闯下大祸。 宋尧因为有军功在身,只被贬为庶民,而宋老将军一手操办的宋家军也因此落入别人之手。‘ 后来陆夭辗转从宁王那里听说,兵部侍郎接管了这支队伍,巧的是,这位侍郎的父亲偏偏是太子党。 “因为这次是我带兵去了北疆,所以你怕我成了替罪羊?”宁王已经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夭点点头。 “梦里你我都没有在现场,所以只是以旁观者角度得知此事,但具体宋将军怎么把允王推入落云池,却不得而知。”陆夭看向宁王,“所以今日你一定跟紧了我,散席前哪儿也不能去。” 宁王唇角弯出个浅浅的弧度,眼神里带着少见的狡黠神色。 “你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跟着来的,对?” 孰料陆夭不闪不避,直接抬头迎向他的目光。 “是,我确实担心。” 这是场无妄之灾,谢知蕴不该被卷入其中。有她在,就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宁王明显愣怔了一下,眼中的狡黠也随之被笑意取代,他拍拍陆夭的手。 “放心,我有分寸。” 陆夭心道你有分寸才怪,都说树大招风,前世宋尧就是因为功高震主,才会被设了局。 以她的猜测,这件事虽然表面看是太子获利,但太子那个草包绝不会有这样的算计。 所以这件事大概率有皇后的手笔在。 想到皇后,陆夭抿紧了嘴角,这是老对手了。 之前几仗各有胜负,这一次,她可不想输。 也不会输。 正想得出神,就感觉马车突然停下,出于惯性,她一头直直栽进宁王怀里。 抬起头时,两人嘴唇不慎擦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分开,马车帘子被人从外面直接掀开来。 第161章 跟小迷弟抢人 陆夭来不及反应来人是谁,就被宁王用大氅一把揽在怀里,罩得严丝合缝。 宁王恨得牙痒痒,就不能晚个一时半刻的,他目光如炬看向来人,想看看是谁这么缺德。 掀帘子的谢文茵也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人家夫妻亲热的限制级画面,两人去北疆之前不是还冷战吗? 怎么现在这么热情似火,多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三哥你为什么不骑马?跟三嫂一起坐马车像什么话?”谢文茵自知理亏,于是赶快恶人先告状。 陆夭听见是她,顿时觉得更无地自容了,她艰难从斗篷里抬起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谢文茵急急忙忙摆手。 “不用,三嫂,我都懂。” 陆夭心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啊,但眼下这个场面,确实也是不容易说清。于是干脆故作镇定起身下马车:“你跑来干嘛?” 谢文茵顿时忘了奚落她,一把挽住陆夭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肩头。 “当然是许久没见,想你了啊。”小姑娘热烈而直白,“你不在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宫里有多无聊,天天数着日子盼你回来呢!” 陆夭的心软成一片,有个惦记自己的小姐妹可真好啊。 两人挽手进了后殿,被遗忘在身后的宁王像个跟班一样亦步亦趋。 因为是款待功臣,所以酒宴设在正殿。傍晚时分初掌了灯,在灯笼灯盏的映照下,宫殿巍峨堂皇,时不时有粉衣宫娥从旁而过。 让陆夭这种在北疆贫寒之地呆久了的人,顿生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你这些时日怎样?跟司大人有什么进展吗?” 陆夭犹记得临走之前,谢文茵和司寇似乎是陷入了僵局。 “还是老样子啊。”谢文茵脸上看不出什么为爱伤神的痕迹,“这个人我已经放弃啦。” 这话陆夭半信半疑,前世执念了半辈子的人,真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那你跟卫朗呢?” 谢文茵愣了下,不解地看她。 “我跟卫朗怎么了?” “他对你很不错啊。”陆夭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八卦天性开始冒头,“”虽然身份有点悬殊,但真的不考虑一下嘛?” 谢文茵失笑,真是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嫁人之后都会自动往媒婆那个方向靠拢,没想到她三嫂也没能免俗。 “我跟卫朗就是好哥们儿。”谢文茵解释着,“在宫里我也没地方去,就找他闲聊,一来二去就成朋友了。” 陆夭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他还悄悄帮我教训了几次太子侧妃,我们半夜在东宫她那个偏殿门口倒水,第二天一早都冻瓷实了。陆仁嘉一早去给皇后请安立规矩,出门就摔个嘴啃泥,哈哈。” 谢文茵神采飞扬,跟之前痴恋司寇的时候有天壤之别,陆夭有种恍惚感,仿佛她本就该如此快乐。 两人正说笑着,忽听得身侧传来脚步声响,抬头望去,只见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在两名宫娥的陪同下走过来,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见着谢文茵,规规矩矩行了礼。 “小姑姑好。”然后转头看陆夭,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这是三婶吗?” “小鬼头眼睛还挺毒。”谢文茵伸手欲揉他的头,被对方躲开,“你怎么猜出来的?” 陆夭认得他,这便是启献帝的老来子--允王谢然。 “因为母妃说,在这后宫,小姑姑谁的面子也不给,唯独对宁王妃另眼相看。”谢然转身冲陆夭也行了个礼,“而且还听说,三叔娶的新妇艳冠都城,所以我猜,这一定就是三婶。” 陆夭听了暗暗心惊,她前世没跟允王打过交道,只知道是个早慧的孩子,没想到这么八面玲珑。 刚刚那寥寥几句话,不但强调了她和谢文茵的关系好,而且顺路还夸了她的容貌。 若是太子之流这么说,定然显得油腻轻佻,可由他这么一个小少年嘴里说出来,让人只觉真诚。 谢然看着她,眼中亮晶晶的。 “三叔也一起回来了吗?”陆夭敏锐发现他提到宁王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艳羡和崇拜,“听说三叔这次远征北疆又打了胜仗,他真是英明神武。要是父王也让我习武的话,我一定拜三叔为师。” 陆夭恍然,原来是小迷弟。 “三叔!”小小少年看到尾随陆夭而至的宁王,立刻像幼鸟出笼一样飞奔过去。 陆夭心猛地一紧,前世会不会也是这样? 允王慕强,所以才对得胜而归的宋尧诸多好奇,私下讨教,然后被有心人士利用。 但落水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允王周围的两名宫娥,都是舒贵妃一手调教的大宫女,不应该出这种纰漏啊。 “三叔,你给我讲讲打仗的事。”谢然仰着小脸,“敌人凶不凶,战况险不险,你有没有受伤?” 宁王显然对哄孩子这件事不甚感兴趣,只淡淡地回了句“嗯”。 谢然丝毫不以为意,他甚至试图伸手去抓宁王的袖子。 “三叔,我过年就九岁了,你下次上战场能带上我吗?”他眼里满是期盼,“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宁王还是一副冷淡模样。 “去问你父皇。” 眼看谢然牵着宁王袖子往殿内走,陆夭直觉不妙,这是要坐在一起的节奏啊。 脑子想着,身体已经快了一步冲上去,急急拉住宁王另一侧的袖子。 “我跟你坐一起。” 此言一出,在场几个人都愣了。 谢文茵看看空空如也的右手,这里片刻之前明明还挽着她三嫂的。 允王也有点不明所以,母妃说三叔三婶感情极好,但是有好到形影不离的程度吗? 那些宫娥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算什么,想当初王爷还在大内宫墙里背着王妃走呢。 宁王从最初的愣怔里缓过来,虽然知道陆小夭大概率只是怕他出事,但嘴角还是难以抑制地上扬起来。 “可我也想和三叔一起坐。”谢然仰着小脸,用人畜无害的表情看向陆夭,“三婶今日能让让我吗?就一次。” 陆夭本能要心软,可一想前世宋家没落的种种际遇,还是狠下心拒绝。 “不能。”她顺势半个身子都贴在宁王手臂上,牢牢霸占住有利位置,“什么都能让,他不行。” “可你平日明明有的是机会霸着三叔啊。”谢然明显有几分不高兴。 小鬼头,居然变相说她黏人,陆夭原本还有几分愧疚,这下顿时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今天还要继续霸着,你有意见?” 一大一小跟两只斗鸡一样,互不相让,旁边宫女内监纷纷因为这点小口角暗自发笑。 宁王唇角的笑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他单手捞一把像八爪鱼似的陆小夭。 “我跟你三婶坐,你去跟小姑姑坐。” 谢文茵晴天霹雳,我这就被安排了?说好的小姐妹久别重逢呢? 陆夭对宁王的做法很满意,她压低声音道。 “你这一晚上都想办法离他远点,早点吃完早点散席,争取早点回府。” 宁王被回府这两个字蛊惑,觉得今晚把人拐回去颇有希望。 “不然你等下装肚子疼?” 他随口出了个馊主意,没想到陆夭居然认真思考起来。 “那不行,宫里御医太多,把个脉就会穿帮。而且太早离席,搞不好更容易让人怀疑。”她煞有介事地分析着,“见招拆招,总之这一晚上我们就坐一起。” 宁王看她认真的样子刚想说什么,就听后方有个声音道。 “许久未见,三叔三婶感情还是这么好。” 众人回头,见太子和太子侧妃走了过来,二人一打照面,立刻发现陆夭比之前在都城的时候更显清丽。 因为进宫匆忙,她就穿了便服,不施脂粉,头发也是松松挽一个堕马髻,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精致。 陆仁嘉暗暗咬牙,侧目去看太子,果不其然太子眼里流露出几许痴迷。 “好不好也不用你一个晚辈不容置喙。”陆夭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陆仁嘉,“太子还是多关心关心太子侧妃,听说侧妃最近很喜欢看戏呢,是什么惊华班,对吗?” 陆仁嘉心里猛地一动,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62章 坐以待毙不如出击 太子虽然在陆夭手上吃过不少次亏,但对她始终贼心不死。越是恨她,就越想在她身上尝尝滋味,若是能将死敌征服,那种成就感可比找一百个女人都刺激啊。 此时闻言,觉得是个机会,于是急忙接口。 “侧妃就喜欢看戏,想来你们姐妹爱好相同。改日孤做东,请你们看场好戏如何?就请落华班。” 姐妹?给他当妾的那种姐妹吗? 陆夭假装没有听懂他一语双关的口头占便宜,而是模棱两可留了句活话儿。 “再说,落华班确实不错。” 太子大喜,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好的开始,这明显有戏啊。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原本没打算这么早收拾他的,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作死,也就怪不得旁人了。 她无意在这里跟太子夫妇多做纠缠,跟允王一人一边霸占着宁王,三人一起进了正殿。 今日这场宴请因为有北疆的使团在,所以算不得家宴。后宫女眷们落座后,与外面隔了轻纱屏风,算是避嫌,其实两边都能看到彼此的情况。 而陆夭完全没有避嫌的自觉,径直跟着宁王坐在了外殿。负责位置安排的皇上心腹周总管见了,顿时愣住,这是唱哪出? “王妃,里面给您留了地方,比外殿暖和,要不您看,咱们挪挪?”他小心翼翼说着八面玲珑的话,生怕得罪这位王爷的心尖儿宠,“这儿太冷,别把您冻坏了。” “我刚从北疆回来,不怕冷。内殿太热,容易虚火上升。” 周总管碰了个软钉子,求助式地看向宁王,希望这位占有欲比较强的王爷能劝劝王妃,别在外殿抛头露面。 孰料宁王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王妃爱坐哪儿就坐哪儿。” 周总管无言以对,也不敢得罪这二位,只得去了下一桌。 允王见状也有样学样,从旁边搬了个小凳子直接在宁王的条案边坐下了。 帝后尚且未至,席间各种谈话声此起彼伏。 陆夭压低声音对宁王道:“早知道宫里宴请,就该在城外吃碗面的,我现在好饿。” 宁王听毕,当即招来个上菜的宫娥。 “去跟御膳房说,给本王煮碗面。”说着转头问陆夭,“你要牛肉还是海鲜?” 陆夭愣了下,头一次知道在宫里赴宴还能点菜的,那还有啥说的,点。 “那就来碗菌菇面。” 小宫女依言退下去,片刻就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面,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陆夭也不客气,抄起筷子便开始吃,吃了两口忽然反应过来,喝水不能忘挖井人啊。 于是抬头问宁王。 “你吃不吃?这种宫宴流程又臭又长,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说毕往宁王面前的空碗拨了一半进去,“见面分一半,你也垫垫呗。” 宁王本来不饿,看她吃得那么香,不知不觉也食指大动。 结果全场都在饿着肚子等皇帝,只有这夫妻俩在那吸溜吸溜吃面,一旁允王眼巴巴地看着,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气得一直瞪陆夭。 对面哈伦也有些饿,但碍于使节身份,只得有骨气地把头转向另一边,本王子才想吃。 陆夭浑然不觉隔壁小孩们快要馋哭了,她只觉得这是两辈子在宫里赴宴,吃得最饱的一次。 启献帝跟皇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离奇诡异的画面。 一群纯男性皇室宗亲里面居然夹杂着俏生生的陆夭,而且她还捧着个碗吃得津津有味,关键是宁王就在旁边,也不管她。而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就跟乞丐一样,可怜兮兮看着这夫妻俩。 启献帝当即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皇后颇懂得看颜色,立刻斥责周总管。 “宾客座位是怎么安排的,这不是胡闹嘛!” 陆夭这才意识到帝后来了,只见她不慌不忙喝完最后一口汤,优雅地擦擦唇角,起身随着众人行了个礼。 “还不快把位置换回去,怎么能怠慢功臣家眷呢!” “为什么要换回去啊?”陆夭笑容温煦,看上去人畜无害,“帝后都到了开席便是,为这点小事太折腾了,我坐这儿就行。” “那怎么行!你以为是家宴?”启献帝吹胡子瞪眼,“今日还有北疆使团呢!” 陆夭耸耸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使团。”她看向隔着不远的哈伦,“你,说你呢,我坐这儿你有意见吗?” 皇后微微皱眉,怎么这陆夭跟北疆使节好像很熟的样子。 哈伦没料到自己突然被点名,但他反应奇快。 “有啊,我当然有。” 启献帝面色黑如锅底,看看,这丢脸都丢到番邦去了,回头人家回去一说,真要笑我大楚没规矩。 孰料哈伦下一句却道。 “你别坐那边了,过来我们这边。这边地方大,上菜也方便。” 宁王抄起桌上一粒坚果直接掷过去,哈伦险险躲过,瞬间识趣地改口。 “我没有意见,我觉得我师父爱坐哪儿就坐哪儿。听说你们大楚非常谦和有爱,兄友弟恭,肯定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皇后敏锐地从这堆废话里提炼出了重点,听说这使节是老可汗的小儿子,他管陆夭叫师父,再看两人那个熟络的样子,关系确实匪浅。 也就是说宁王北伐这一次,又给自己争取了一大助力,太子处境显然更不妙了。 思及至此,她微微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状极不经意看向坐在宁王身侧的允王。 有的人活着才有用,而有些人则是死了价值更大。 启献帝数落陆夭不成,一眼看见可怜巴巴挨着那对夫妇坐的允王,当场找到了出气桶。 “你跟着挤你皇叔那桌干嘛!去后面找你母妃坐!” 允王没有陆夭那份顶撞皇帝的胆色,只得灰溜溜地走到后殿去了。 陆夭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有些被吊起来。后殿大多是皇后的人,要对个孩子下手很容易。 跳过开头这点小插曲,宫宴很快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别看哈伦平时不着调,但此时却能跟启献帝笑语晏晏,你来我往。 陆夭有些食不知味,频频看向后殿的方向,皇后捕捉到了这个画面,内心有些诧异。 刚刚让她坐过去又不肯,现在却时不时在关注,到底有什么让她挂心的东西?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皇后立刻在心底否认了自己的想法,陆夭又不会占卜算卦,怎么可能知道她的打算? 她可是连太子夫妇都没通气啊。 这厢宁王也把陆夭的坐立不安看在眼里,他俯身过去。 “担心那小崽子?” 陆夭没马上回答,理智告诉她,她不该插手一件与自己和宁王府利益无关的闲事。 因为只要自己和宁王不动,要下手的人就没办法栽赃给他们。 但一刻钟之前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那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宁王,字字句句都是崇拜。 此时陆夭隐约听到后殿有动静,像是有什么人起来,又出去了。 透过薄纱披风,她瞥见了那是允王的大宫女。 陆夭咬了咬下唇,做了个日后看来可能不是那么明智的决定。 “这件事我得管。” “你想怎么管?”宁王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把问题抛回去,“这年头滥好人难做。” 陆夭抬眼看向太子方向,只见那人假意跟旁边的使节团成员闲聊,目光却贼兮兮地在偷看她。 既然他送上门来找死,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我从来不是滥好人啊。”陆夭耸耸肩,“所以总要找个人背黑锅的。” 宁王在桌下拍拍她的手背,表示会意。 “你放心去,剩下的我来办。” 陆夭心里顿时有了底,她端起杯酒,遥遥冲太子那个方向举杯,然后故意失手,将杯中酒洒在身上。 那动作太过突兀,全场目光顿时都聚焦在她身上。 第163章 允王殿下落水了 全场目光都聚焦在陆夭身上,只见她故作羞赧地笑笑,样子人畜无害。 “对不起,手滑,衣服湿了。”说着状极无意地往太子方向瞥了一眼。 太子心下一颤,这位皇婶显然是故意的,难不成,她在给自己暗示?想到这里,心脏登时狂跳起来。 启献帝有火发不出,只得忍气道:“皇后找人带她去换一件,穿湿衣服成何体统!”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不好拒绝,当即笑道。 “她跟琳琅关系好,干脆就去听音阁换。” “琳琅比我高些,她的衣服我穿不了。”陆夭温和笑笑,“要不随便找个跟我身量差不多的宫女,将就将就,我这人不挑。” “那怎么行!今日还有北疆使团在,说出去像什么话。”启献帝不假思索,“去后面找哪个嫔妃借一件,有的是跟你身形相仿的。” 太子闻言大喜,立刻自告奋勇站出来。 “不如去东宫,侧妃跟她是姐妹,在家时想必经常互换衣服穿,让她带你去换。” 皇后心底暗骂太子这个蠢货,陆夭和陆仁嘉形同水火,这不是明摆着要碰钉子吗? 孰料陆夭竟然浅浅点头:“那就有劳侧妃了,还望太子去知会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后直觉想阻止太子,但话已出口,又不能让他收回来。于是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傻子屁颠屁颠朝后殿去叫太子侧妃去了。 “侧妃,宁王妃弄湿了衣服,你带她去咱们东宫换一件。”太子喜滋滋地叫着陆仁嘉,准备等下也要借故离席。 陆仁嘉显然不像太子那么没头脑,刚刚那番话都听在耳朵里。 什么身量不对,陆夭和谢文茵之前又不是没换过衣服穿,这话骗鬼呢! 但当着后宫一众女眷的面,她还没有那个胆子驳太子的面子。仔细想想东宫是自己的地盘,就是吃亏也是陆夭吃亏,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思及至此,只得不情不愿起身。 陆夭姿态优雅地冲众人行礼,然后告罪离席,跟着陆仁嘉往外殿走去。 从正殿去东宫的路上要经过落云池,陆夭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没什么好衣服能借给你。”陆仁嘉不想白白被占了便宜,“我那些衣服,宁王妃铁定也看不上。” “那算了。”陆夭故作不快,“刚刚好像看到允王也出来了,他的大宫女我比较熟,去找她借一件算了。” 但凡后宫主子稍微得宠的大宫女,手里都很有几套拿得出手的行头,陆仁嘉心想不用破财,自然愿意。 两人快走几步,偏殿方向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似是有人在排练。 “听说今日宴请,皇后请了惊华班来唱。”陆夭状极无意地开口,“不知仲仁是不是也来了,都说他扮相好。等下赶快换完衣服,我也去悄悄。” 陆仁嘉心里一动,惊华班?仲仁也来了吗?之前没听他说起啊。 二人各怀鬼胎,快速赶上前面那对主仆。 允王停下脚步,闻声回头,见是陆夭,小脸立刻带了三分不快,他还记恨刚刚她霸占三叔的仇。 到底还是个孩子,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你来干嘛?” 陆夭心说,我来救你的命啊,小崽子。 “我衣服弄脏了,想借一件。”说毕抬眼看向那位大宫女,“碧痕姑娘,不为难?” 这话名为征询意见,实则带点压迫感,压根容不得对方说不。 “可我还得陪允王殿下回寝宫拿哮喘药。”大宫女为难地嗫嚅着。 陆夭挑眉:“允王殿下这么大了,还要人陪吗?听说宁王八九岁的时候,已经敢单枪匹马挑战宋老将军了。” 这个年纪的小少年最经不得激。 “谁说本王要人陪的,碧痕,你去给她找衣服,不必跟着我!” 眼见得允王发话,碧痕也不敢违拗,只得点点头。 “王妃,随我来。” 陆夭回头看向陆仁嘉:“太子侧妃打算跟我去换衣服?” 陆仁嘉那个“呸”字显然说出口,谁要看你去换衣服啊,我等着去看惊华班呢! “我就不去了,宁王妃自便。” 陆夭未置可否,又看向允王。 “你回去找你三叔吃饭,我位置空着,哮喘药一会我帮你带过去。” 小少年眼中染上三分雀跃,却又故作成熟。 “不急,等下再说。” 陆夭笑笑,跟着碧痕走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宫女就是皇后安排的暗线。 自己把她带离允王,至少能帮那孩子避开这场灾祸。 至于陆仁嘉,只不过是个幌子,自己当时若直接追出殿外,势必打草惊蛇。有了太子侧妃作掩护,皇后计划一旦功败垂成,就是找人迁怒也轮不到她。 思及至此,陆夭微微松了口气,跟着进了云华宫。 允王因为年纪小,尚未分宫,所以还跟舒贵妃住在一起。 碧痕带她进入侧殿,随即恭恭敬敬道。 “王妃请稍等片刻,我去取衣服。” 陆夭见她面上沉着冷静,不像是任务被打断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嘀咕,难不成是她猜错了?皇后压根没有打允王的主意? “我随你去。”陆夭一刻也不肯放松,亦步亦趋跟着碧痕开了柜子。 看得出来她在舒贵妃宫中颇受重用,那衣服的质地料子跟普通嫔妃并无差别,陆夭随意抽了一套出来。 “别心疼,等我明日送你套宁织坊的裙袄。” 碧痕连忙推辞:“能帮上王妃的忙,是奴婢的荣幸,怎敢要王妃的报答。” 陆夭看她言行举止颇有分寸,又不像是贪财的人,心里愈发诧异,这种人怎么会被皇后收买呢? 正疑惑着,就听外面喧哗起来,在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里,就听见一道拔高的嗓音。 “不好了,允王殿下落水了。” 陆夭悚然一惊,怎么会? 她急忙看向碧痕,只见碧痕大惊失色,顾不上衣服正换了一半的陆夭,拔腿就跑了出去。 陆夭急急忙忙把外袍套上,顾不得整理内衬,也跟着跑了出去。 短短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落云池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侍卫将允王捞上来,正放在池边的石板地上。 按理说皇帝宴请宾客,理应有太医在后殿守着,可奇怪的是,连侍卫都来了,太医却还迟迟未至。 陆夭脚不沾地飞奔而至,就见皇帝一行人从对面也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跌落池子里,跟着的宫女呢!” 舒贵妃一马当先,几乎是飞扑到允王身边,儿一声肉一声地哭了起来。 太医们陆续到了,七手八脚地会诊。 “地上太过寒凉,去拿厚棉被来!” “腹中积水颇多!先排水。” “还是施针快些。” 陆夭在人群中看着片刻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允王,此刻死气沉沉躺在地上,不觉间微微攥紧了手指。 是她大意了! 一片混乱里,唯有宁王没管池边的种种,而是快步走到陆夭身边,细细打量她。 “你没事?” “是我的错。”陆夭抬头看向宁王,眼里闪着难得一见的失落,语气里满是愧疚,“我失算了。” 因为她太过笃定,以为自己掌控一切,才害得允王落水。 下一刻,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关系,你又不是万能的。”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落下来了。 “就是我死了,你怕是都不会掉眼泪。”宁王拍着她的背,似假还真地安慰着。 陆夭一愣,前世她确实没为他哭过。因为他毒发身亡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了。 他为她屠了一座城,可她却连眼泪都没有机会为他掉一滴。 思及至此,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愈发沉重,于是下意识伸手环上宁王的腰,把脸埋进对方胸口。 就在这时,听见太医惶急的声音响起。 “不好了,允王殿下没有气息了!” 第164章 做局抓幕后黑手 听闻允王没了气息,陆夭心头猛地一颤。 上辈子他明明被救过来了,只是落下点病根,怎么时隔一世连命都没了? 舒贵妃尖锐的哭声穿破空气,扎得人心口生疼,那是一个母亲满满的心疼和绝望。 现场饶是没做过母亲的人,也忍不住为之落泪。 碧痕作为允王的大宫女,更是大哭着叩头不止:“奴婢罪该万死!不该丢下小王爷一个人,我该跟着您的啊。” 这句不打自招的话像是点醒了悲恸中的舒贵妃,她眼中冒火,恨不得把碧痕生吞活剥。 “你这小蹄子死哪儿去了!为什么然儿出事的时候你不在身边!” “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是宁王妃要借衣服,所以我才走开了一会儿……” 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却更引人遐思。 果然来了,这一次目标难不成不是宁王,而是她? 陆夭此时也顾不得伤春悲秋,从宁王怀里挣脱出来,快步分开众人,行至允王身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舒贵妃像母鸡护崽一样挡在前面。 “你想对我儿做什么!” 陆夭不顾舒贵妃的阻拦,强行摸了一把允王的脉,确实没了气息,但触手之处尚有温热,很可能只是闭过气去了。 “娘娘请让开些,允王未必就真的没救了。” 舒贵妃愣了一瞬,立刻死死抓住陆夭的手,那护甲甚至嵌入她的皮肉之中。 “你说真的?你真能救然儿?只要你能,以后就是我母子的大恩人。” 她还能再说什么,但意识到围观者太多,为了不给彼此惹麻烦,只能把后半句咽回去。 陆夭忍痛抽出手,手背上已经渗出血来。 “娘娘不必做什么承诺,让开些便是。” 舒贵妃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就让开了位置。因为这种时候,哪怕明知希望渺茫,还是盼着能死马当活马医。 在场的后宫女眷都是七窍玲珑心,此时再看陆夭施救难免猜测:刚刚被允王的大宫女提及自己失职是因为宁王妃,保不齐陆夭是为了自证清白才有此举。 但也有人想起此前坊间传闻,陆夭确实在大理寺让宋将军的夫人起死回生。但未曾眼见,可信度到底打了几分折扣。 陆夭顾不上其他,伸手将允王湿漉漉的衣服扒开,将手指放到心窝处。 冬日溺水本就不容易施救,再加上允王身体又虚弱,此时只剩下心窝处微微温热。 陆夭前世没有处理过溺水者,但是曾经在医仙谷看到过记载,哪怕呼吸心跳都没有了,还有最后一种施救方法可以搏一把。 陆夭当机立断,将双手向下叠于允王胸口三指处,重重按压下去。 “宁王妃这是在干什么!就不能让允王走得有尊严些吗?” 不必抬头也听得出那是皇后的声音,此时此地除了皇上,也只有她的身份敢这样罔顾舒贵妃的痛苦。 但陆夭不想理会,骨子里有股唱反调的劲头蠢蠢欲动:你不是想要这孩子的命吗?我就偏偏不能如你所愿。 有了皇后打头阵,平日跟舒贵妃不大对付的女眷们也陆续有人开口。 “这样真的行吗?别再糟蹋孩子了。” “确实,看着多让人心疼啊,不如让他安安静静地走。” 陆夭目光如炬看向说话的人:“允王还没死,我看谁在红口白牙咒他!” 这话提醒了跪坐在地上的舒贵妃,她猛地站起。更新章节 “谁说我儿死了,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说话的嫔妃立刻噤声,毕竟不是谁都有皇后那样的资本敢跟贵妃叫板。 陆夭持续按压了约有半盏茶时间,额头已是香汗淋漓,就听“咯”地一声,允王吐出一口水,但人还未醒转过来。 舒贵妃大喜过望,几乎是连滚带爬要扑过来,陆夭厉声喝道。 “先别过来,待在原地,别耽误我救人。” 舒贵妃立刻不敢动了,但眼神格外迫切。 “然儿是不是没事了?是不是啊?” “现在还不知道。”陆夭从随身荷包抽出三根银针,抬头看向宁王,“帮我过来按一下他。” 宁王依言蹲下,双手固定住允王的双肩,小姑娘满脸是汗,眼神却亮晶晶的。 启献帝也坐不住了,三步两步围上来。 “怎么样,小九能救吗?” “您先让开些,挡着光了。”陆夭毫不客气呵斥启献帝,语气没有半点谦卑之色。 有眼色的宫女急忙打着灯笼上来照明,陆夭顺着允王的胸骨下按,几枚银针齐发,瞬间大半没入他的身体。 手指下的肌肤渐渐有了温度,陆夭心里有六七成把握,人应该是能救的。 她不动声色扫过围观众人,知道凶手就在其中,若是立刻将允王救活,真凶很可能就要逍遥法外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侧身,借助宽大衣袖的遮掩,伸手戳了戳宁王的手指。 宁王怔然间抬头看她,只见她看了眼地上的小少年,又朝舒贵妃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宁王会意,语气凝重地开口。 “你已经尽力了,看来是没有醒转的可能了,不如就算了。” 舒贵妃闻言大恸,怎么就没有醒转的可能了?刚刚然儿还吐出一口水呢,死人能吐水吗? “刚刚大家都看见然儿明明吐出水来了啊!”她一下子扑到陆夭身边,“宁王妃,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眼看他就能活了!” 陆夭趁着她扑过来的刹那,快速在她耳边道。 “娘娘继续哭叫,放心,允王无碍,我就是想帮您找出幕后真凶。” 舒贵妃也是常年浸淫后宫的人,立刻明白了陆夭定是有计划在身。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能救她儿子,别说是找真凶,就是让她造反她都愿意。 于是她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然儿啊,想你自幼懂事,不争不抢,怎么就这么短命啊!” 启献帝想起这孩子平日的种种好处,也难免眼窝发酸,他冷冷扫向跪在地上的碧痕。 “说,将今晚之事,一五一十给朕说明白!” 碧痕咬了咬颤抖的唇,强迫自己冷静。 “奴婢一直随身伺候小王爷,今日席上发现忘了带哮喘药,就跟小王爷说,散席还早,不如回去吃了药再来。结果在落云池遇见了宁王妃,王妃说她衣服湿了,想跟奴婢借一件,奴婢就带她去取,谁知道没过多久就听见小王爷落水的消息了。” 这话乍一听,明显在暗示陆夭是最大嫌疑人,因为是她将允王的贴身婢女引走,才让允王落了单。 启献帝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盯住陆夭。 “是这样吗?” “她说得没错。”陆夭大方地一口认下,连舒贵妃都忍不住停下哭号。 “那你怎么解释?”启献帝神色微变,皱眉问道,“按照常理,你们不是应该带然儿一起回去,让他顺便服药的吗?” “是他自己说要留下等,让我们把药拿出来。”陆夭一字一句说着实话。 此时一个小宫女突然站出来跪下:“启禀陛下,奴婢曾看到允王殿下和宁王妃发生小口角,就在开席之前。” 又有一个太监也随之跪下。 “奴才刚刚在落云池附近也看见了,王妃还跟允王殿下赌气” “这么说,宁王妃嫌疑最大咯?”皇后适时跟上下了结论。 陆夭心底暗笑,果然把大鱼小鱼一条条都引出来了。 此时越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就越能显出皇后的势在必得,她倒要看看这场戏对方安排了多少棋子。 皇帝脸色极其难看:“这么看来,目前是宁王妃嫌疑最大了?但她一个人没有帮手是不可能的。” “嫌疑最大的为什么会是我呢?就因为我半路叫走了允王的大宫女?” 陆夭停下手里的施救动作,起身环视众人。 “如果按这个逻辑,嫌疑最大的应该是太子侧妃?毕竟我和碧痕离开之后,落云池边只有她和允王。” 原本吃瓜看热闹的陆仁嘉突然被点名,瞬间傻眼。 第165章 再现起死回生术 陆仁嘉从来没想过允王落水出事这口锅,最终会扣在她头上。 皇后杀人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她只觉得心虚又委屈。 “侧妃是跟我一起从大殿出来的,众人有目共睹,可她不愿相借。刚好在落云池遇见允王的大宫女,我才提出借衣。”陆夭不疾不徐看向头都磕破的碧痕,“我说的对吗?碧痕姑娘。” 碧痕在她的目光中将眼神别到一旁,似乎不敢对视,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那你刚刚为何只说宁王妃,而没有提到太子侧妃?”舒贵妃此刻猜出了三分,她不愿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人居然倒戈。 但一边是掌握儿子生死的陆夭,一边是可能已经背叛自己的宫女,她自然明白应该帮谁。 碧痕面上看不出任何心虚,目光直视舒贵妃,回答得也很坦然。 “娘娘当时只是问奴婢为何不在小王爷身边伺候,所以奴婢就只回答了去做什么,太子侧妃并未与我们同行,奴婢这才没有提到。” 陆夭闻言冷哼一声。 “你自幼伺候小王爷,他出事你第一时间不是帮忙找出真凶,而是替自己撇清,看得出贵妃娘娘平日待你们这些下人真是宽厚。” 碧痕咬紧下唇,磕头不止,却不敢再辩解半个字。 启献帝表情冷冽,看向陆仁嘉。 “太子侧妃那段时间在做什么?有没有看见是谁把允王推下水的?” 陆仁嘉心说我哪知道啊,我压根没在现场。 “臣媳并未得见。” “是吗?可我和碧痕离开的时候,侧妃明明还在啊。”陆夭故作不解,“允王当时说要回去跟他三叔同席,难道侧妃没有跟着回去吗?” 启献帝此话一出,四周气氛陡然之间变得紧绷,这等于是把枪口对准了陆仁嘉。 陆仁嘉心里咯噔一声,她确实没回去,因为听说安排了惊华班来表演,按捺不住去看看,但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臣媳贪图夜景宜人,所以多看了会儿。” 陆夭险些没笑出来,陆仁嘉一个不通文墨的草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赏景。 如果她此刻拆穿对方,势必要牵连到惊华班,陆夭并不打算现在就动用仲仁这张牌,得等个最佳时机,于是换了个说辞。 “侧妃既然没有回大殿,势必看见允王是如何落水的咯?” 全场目光都聚集在陆仁嘉身上,曾几何时,成为众人焦点是她梦寐以求的事,然而现在却如芒刺在背。 “我,我没看见。” “整个后花园赏景最佳地点当属落云池,侧妃不在这里,难不成还跑到其他地方去了?”陆夭气定神闲,语气却咄咄逼人。 皇后见状不妙,于是出言阻拦。 “宁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就咬着别人不放了?” “皇后娘娘说我有嫌疑?证据呢?就凭我找允王的大宫女借了件衣服,就给我定罪了?” 陆夭抽空瞥一眼地上的允王,发现他手指微微动了下,于是心下愈发有底。 “那么多宫女太监都看见你跟允王当众口角,还说你没有嫌疑?” “为了几句口角就杀人?我跟皇后娘娘也曾口角过,若是我哪天意外身亡,皇后娘娘理所当然也是嫌疑人了?”陆夭冷哼一声,对皇后的牵强附会嗤之以鼻。 “宁王妃简直是强词夺理,那按你的说法,太子侧妃又有什么动机?她跟允王井水不犯河水。”皇后几乎要发飙了。 “表面上看,她是没什么动机,但万一允王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呢?”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陆仁嘉倏忽抬头,陆夭究竟知道了什么? 这几个月她一直远在北疆,按说消息不应该这么灵通啊。 此时,一名龙鳞卫快步跑来。 “启禀皇上,卑职在落云池边王爷落水的地方附近,发现了这枚玉佩!” 启献帝只瞥了一眼,就冷哼一声。皇后眼尖,瞬间变了脸色,那玉佩样式精巧,而且背面刻着一个“嘉”字。 启献帝看向跪在地上的陆仁嘉,声音再也掩饰不住愤怒。 “太子侧妃,这是你的玉佩吗?” 陆仁嘉早已经吓傻了,下意识摸向腰间,自己的玉佩明明还在。 但又没办法张口否认,因为启献帝手里那块也是她的,这东西后宫都登记在册,根本就赖不掉。 她脸上血色顿失,惊惶无比向前膝行几步,几乎要哭出声来。 “皇上明鉴,这玉佩虽然是我的,但臣媳跟允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加害他?这定是有人想要栽赃诬陷臣媳,借此挑拨东宫!” 陆仁嘉不傻,她看得出有人故意设了局,意在把她拉下水,让其背上谋害皇子的死罪,为今之计之后拉东宫挡在身前,才有脱罪的机会。 “太子侧妃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但又说不出允王落水的时候你去了哪里?”陆夭故作遗憾地摇摇头,“真是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陆仁嘉自知今晚逃不过,于是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臣媳听说今晚惊华班来宫里唱戏,一时好奇,就去偏殿看了看热闹。”陆仁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落云班的班主见过我,不信叫来一问便知。而且这玉佩也不是我今晚戴的,可能前几日来游玩掉在水边,没发现而已。” 陆夭心中大概有数了,皇后这个计划,应该是没有跟陆仁嘉通过气,否则她不会是这种反应。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剩下的,就是让允王自己开口说话了。 “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来问问允王。” 舒贵妃的眼睛立刻亮了,她儿子这是有救了? 皇后的脸色却随之沉下去,陆夭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小崽子真能死而复生不成? 陆夭说着,蹲下身子,将刺入允王身体中的银针一根根拔出。 众人立即将视线聚集而来。 片刻之后,小少年睫羽轻颤,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舒贵妃惊呼一声扑上去,随即抱着允王小小的身子泣不成声。 “我的儿啊,你险些坑死为娘!” 四下众人皆震惊难当,启献帝更是瞳孔紧缩,急忙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允王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什么时候这么受关注了,父皇在,母妃在,连三叔都在,还扶着他肩膀,印象里长这么大,三叔就没跟他这么亲近过。 一旁更激动的还有陆仁嘉,若不是身份不合适,她恨不得也要扑过来了。幸好允王人没事,不然她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想到这里,就连看陆夭的眼神都没那么有敌意了。 允王愈发疑惑,太子皇兄的这位侧妃是疯了不成,怎么用这种狂热的眼神看自己? 陆夭见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才不疾不徐开口。 “允王殿下有没有看清楚,究竟是谁将你推落水中的?” 允王听到陆夭这么问,出事前的画面渐渐回想起来,这使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因此变得愈发惨白起来,就连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此时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他肩膀,抬头看去,是三叔。 “男子汉,没什么可怕的,看见什么就直说。” 允王得到了鼓励,反而低下了头。 “我没看见推我下水的人,因为那人是从后面推我下去的,我都没来得及反应。” 舒贵妃眼里难掩失望,若是让她知道那人是谁,非把对方千刀万剐不可! 陆夭也有些失落,前世这件事也是到最后都没能找到真凶,据说司寇曾经试图翻案,但终是一无所获。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就听允王又低声开口。 “我虽然没有看见她的脸,但是可以断定,那是个女子。” 陆夭猛地抬头。 第166章 我想跟你回家 陆夭猛地回头看向允王,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小少年仿佛瞬间长大,眼神除了惊魂未定,还有之前没有见过的坚毅。 此时他正视陆夭,一字一顿回答道。 “因为那个人力气不是特别大,而且她推我下去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留兰香的味道。” 留兰香是宫室女子之中很流行的一种香,因为留香时间长,且香味清新素雅而颇受欢迎。 陆仁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她今日熏的是幽兰香而不是留兰香,这就等于洗脱了嫌疑。 陆夭从北疆直接被召进宫,根本没有机会熏香,所以自然也被排除在外。 “现在就去查,今日哪些宫女用了留兰香。”启献帝阴沉着脸下命令。 这人敢挑北疆使团造访这一天趁乱下手,而且对象还是他最心爱的小儿子,摆明是没考虑大楚的颜面,更没把他放在眼里,那他也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陆夭心里却浮现了不大妙的预感,留兰香太过普遍,根本不可能作为判断凶手的依据。 舒贵妃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听启献帝发话去找凶手,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感谢恩人。 “宁王妃,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云华宫欠你一份人情。” 这话有些微妙,陆夭决定不在这个时候抢风头。 “允王乃皇上幼子,天潢贵胄,有神明护体,我也只不过是尽了点绵薄之力罢了。分内之事,当不得娘娘这份人情。” 陆夭的场面话说得极漂亮,她手背还残留着刚刚被抓破的血痕,满脸汗水、额发凌乱,看上去虽然有几分狼狈,但更多是自信和张扬。 刚刚对她还恶意揣测的围观众人此时脸上满是惊异,因为亲眼目睹已经被御医宣告没有气息的允王,生生被救了回来,这场面足够震撼了。 众人虽不敢直接表达,但眼神中彼此传递着叹服。 全场唯独皇后表情阴晴不定,她断然没有想到,已经安排好的局会被陆夭中途搞砸。 原本这个屎盆子是要扣在宁王府的头上,没想到她比蛇还狡猾,不但生生逃了,还差点把东宫拉下水。 她看着简衣素服却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陆夭,这个女人似乎生来就是克她的。 就在此时,有个内监匆匆忙忙跑过来,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启禀皇上,大事不好。” 这一晚上启献帝的耐心已经完全告罄,他沉着脸:“有话就说,何事这般惊慌失措?” “有个宫女吊死了,嬷嬷们查验的时候发现,她绣鞋是湿的,而且用的正是留兰香。”不怪他紧张,实在是这事情太过凑巧,他很怕皇帝气头上找人撒气。 陆夭眉头锁紧,跟宁王对视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个替死鬼。 启献帝也觉不对劲,他冷凝着嗓音问道:“是哪一宫的宫女?” 内监满脸冷汗,哆哆嗦嗦开口回禀。 “是舒贵妃宫里的小宫女,刚分配过去没多久。” 舒贵妃闻言急怒攻心。 “我宫里的?是哪一个?” “是碧痕姑娘一手带起来的红玉。” 陆夭看向碧痕,她从允王死而复生那一刻就开始面无表情跪在那里,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如今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也并没有抬头,仿佛认命一般。 舒贵妃眼里冒火,也顾不得启献帝在场,一巴掌扇在碧痕脸上。 “小贱蹄子,我看你是个仔细人儿,才把然儿交到你手上,没想到你吃里扒外!”舒贵妃掐住她脖子,“说,指使你那个人是谁?” 碧痕目光没有焦距,仿佛挨打的不是她。 “你不说?大理寺慎刑司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舒贵妃咬紧了后槽牙。 皇后轻咳一声。 “舒贵妃这就准备动用私刑了?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把皇上放在眼里?” 陆夭已经懒得再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凭她的推测,这场闹剧最终大概率不了了之收场。 “贵妃娘娘,还是先送小王爷回宫,他体弱又受了寒,得好好将养。”陆夭伸手递给宁王一颗药丸,示意他给裹在被子里的小少年服下。 舒贵妃如梦初醒,急忙起身,找人把允王抬回去。 “三婶。”面容孱弱的小小少年突然唤了她一声。 陆夭应声抬头。 “今日多谢你。” 她想到之前自以为是的判断,险些害了这孩子一条命。心下顿时愧疚不已,觉得当不起这句谢。 允王挣扎着下地,走到陆夭身边行了个晚辈礼。 “改日有空来云华宫,我招待你。” 陆夭点头:“下次再有宫宴,我把三叔让给你,你跟他坐。” “说话算话。”允王也笑笑,伸出手来,“咱们打勾勾。” 陆夭也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于是伸出手,随即感觉允王趁着跟她握手的功夫,把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她不动声色合拢了手掌。 舒贵妃跟启献帝告了罪,带着儿子先回去了。 闹了这么一场,启献帝想起来北疆使节团还在大殿被晾着呢。 好在之前安排了戏班子,在前面先应付着,但这主人先后离场也说不过去啊,还得赶紧回去。 “今日出了这等事,务必要严查,后面的事情就交给皇后。好好一个接风宴闹成这般模样,这后宫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启献帝说完拂袖而去。 皇后脸色难看到已经让人不忍直视,后宫是她管辖的地盘,启献帝等于当众在打她的脸。 那些嫔妃也是脸色各异,觉得这一晚之后,后宫可能要变天了。 陆夭攥紧拳头,手心被那东西硌得生疼,她抬头看向宁王。 “咱们也走。” 宁王愣了下,但立刻反应过来。 “那就走。” 长乐宫里。 太后有一搭无一搭抚弄着手里的虎将军,正听底下人禀报。 “事情都办妥了?没留什么把柄?” “太后放心,办得很干净,绣鞋和留兰香都是后来放上去的,绝不会有人查到什么。”掌事嬷嬷略微迟疑了下,还是抬头问道,“恕老奴愚钝,这次我们为什么要帮皇后?” 太后松手让虎将军跑走。 “你没有发现,宁王妃太过顺风顺水了吗?” “这不是好事吗?”嬷嬷愈发疑惑,“王妃得势,日后王爷登基,也是一大助力。” “后宫之道,讲究制衡,她若太早成气候,对本宫而言并不是好事。”太后摸摸精心养护的指甲,“所以这时候帮皇后把场子圆了,好让她们继续斗。” 嬷嬷心领神会。 “留下皇后,去制约宁王妃,是这么个理儿?” “也不全是。”太后冷笑一声,“借这个机会,把后宫的水搅浑,我等她们两败俱伤。” 嬷嬷点头,听到太后又问。 “大姑娘回薛家了?” “是,要送去城外佛堂吗?” “先不用,明日让薛夫人进宫一趟,我有话交待。” 陆夭和宁王抄近路走了前宫门,刚到台阶处,就听见后面有人气喘吁吁追上来。 “王爷,王妃,皇上请二位回去呢,这北疆使节说了,要跟你们一起走。” 宁王单手揽住陆夭单薄的肩膀,回头冲那内侍道。 “王妃不舒服,回禀皇上说我们先回去了。顺便告诉北疆使节,让他有事自己解决,少来烦王妃。” 说毕霸气地揽着陆夭就下台阶,陆夭却没动。 她站在台阶最上方,前一世的记忆如潮涌来。 当初被陆仁嘉挂在城墙一箭射死,宁王带兵血洗皇宫,最后抱着自己的尸身,也是从这里一步一阶离开的。 他咬牙撑着那口气,把她带回了宁王府。 “谢知蕴。”陆夭忽然很轻很轻地开了口。 宁王以为她折腾这一晚累了。 “再忍片刻,这就送你回外祖家。” 陆夭抬眼看他,逆着月色,这人不复记忆里的杀意和戾气,眉梢眼角都笼着温柔。 站在那里闻言软语对她说,这就送你回家。 她忽然绽开一个飘忽的笑,单手拉住他的手。 “谢知蕴,我想跟你回家。” \u0003\u0003\u0003 第167章 梦回大婚当晚 宁王从来没想过,陆夭会主动提出跟他回府。 他低头看了眼那只握住自己的温润小手,破天荒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陆夭还记得,前世这个人带她踏出大楚皇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带你回家。 心尖被一股奇异的温软包围着,上辈子众叛亲离的那个陆夭何其有幸,最终被他捡走,灵魂能得一方净土安放。 人有时候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就在某个时光交错闪回的片段会突然醍醐灌顶,那些不重要的事情自然也就显得没那么在意了。 冷战不重要,别扭不重要,情敌不重要,误会也不重要。 在此之前她甚至已经忘了,当初的宁王是怎样忍着毒发剧痛,带她下这三十三级台阶的。 这一世,她拿回了上辈子缺失的很多东西,也将前世欺负过她的人一一踩在脚下,看上去似乎再没有缺憾。 可当再一次站在前宫门,昔日那个人还愿意带你回家的时候。 她承认,她心动了。 陆夭晃一晃握住宁王的那只手。 “我想回王府了。” 宁王没有说话,他转头蹲下身子,示意陆夭上来。 对于足有微恙的人来说,下台阶是件不太方便的事,但他背着陆夭,一步一步却走得稳妥。 小姑娘那两只穿着绣鞋的脚在他身侧晃来晃去,尖下巴硌得他肩胛骨生疼,两个人身体贴得严丝合缝。 他仿佛有种错觉,好像很多年前,也曾带她走过这里一样。 但他没有去问。 这一刻,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仿佛被定格在这三十三级台阶上,没有世俗纷争,也没有强敌环伺。 等在马车的王管家见王爷背着王妃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迎上去。 但却被自家王爷一个眼刀给劝退了,宁王把人放上马车,随即也钻了进去。 “你说什么?宫里今晚出了事?”薛玉茹面色煞白,几乎是魂不附体看向薛夫人,“娘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尚不知道,只知道你姑母动用了薛家的暗卫。”薛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这次去北疆,她到底安排你做什么了?” 薛玉茹咬着下唇,心底暗自盘算。 宫里必然是出了大事,否则太后不会轻易动用薛家的人,但是直到现在自己还没被传召,说明她应该是暂时腾不出手来。 也就是说,在太后想起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之后,她还有一线生机可以自救。 思及至此,她看向薛夫人,像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 “娘,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她猛地抓住对方的手,一字一顿,“姑母要我除掉宁王妃,取而代之。” 陆夭在回府的马车上刚刚坐定,就把手掌摊开,里面是攥得汗涔涔的一块玉佩。 “这是允王刚刚塞给我的。”陆夭把玉佩递过去,“我猜当时人多眼杂,他不好拿出来,应该是之前凶手推他下水的时候,趁乱抓下来的。” 宁王接过去,那玉佩看似平平无奇,成色也不算是顶好,宫里稍有点身份的妃嫔怕是都不会用。 “我让他们去查查,这东西看着不像是内造的。” 陆夭点头,宁王在外面必然有自己的暗线,能查到这种东西的机会自然更多。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摸向腰间。 宁王一愣,以为她要宽衣解带,刚想说陆小夭也太豪放了,正准备脱下大氅替她挡上,结果陆夭掏出块铜牌子,递过来给他。 “薛家的令牌?你怎么会有?” 宁王有些诧异,这令牌只有历任薛家家主才能拥有,别说陆小夭,就是薛玉茹都不可能拿到。 “这是太后之前给我的。”陆夭解释道。 “她为什么会给你这个?” “她想让我说服你把脚伤治好。”陆夭不欲多谈当时的细节,直截了当表示,“咱们既然要查,不如用薛家的人脉去查。” 宁王随即会意。 “你怕我派人去查会暴露身份?” 陆夭想说她怀疑这件事太后也有参与其中,但考虑到前世宁王和太后的关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是换了种说辞。 “后宫关系错综复杂,不知道这枚棋子后面牵涉的人是谁,尽量还是别暴露身份为妙。” 宁王微微颔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看着陆夭。 “那小崽子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证物给你?” 陆夭被问得一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允王跟宁王应该更亲近。 “大概是,我长得比较面善?”她自己这么一解释,顿时觉得顺理成章许多。 宁王眯起眼,谢然那小子看似和软无害,其实软硬不吃。 居然这么快就对陆小夭另眼相看,看来日后要看紧点才行。 陆夭浑然不知宁王的思路已经歪到天边去了,她想起还被留在宫中的哈伦,多少有点担心。 “你说皇上会不会为难哈伦?毕竟出了这种事,心情铁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不会。”宁王冷嗤一声,“他那人最爱面子,就是自己憋出内伤,也不会拿使团撒气。” 陆夭这才放心,她想起刚刚危急关头,刚好有龙鳞卫出现说捡到陆仁嘉的玉佩。 “宫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人?” “我好歹也是先皇御赐的超一品亲王,宫里没几个眼线,说不过去。”宁王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打你跟陆仁嘉出去,我就找人布了局,以防你那边兜不住。” 要说队友给力就是不一样,陆夭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栽赃嫁祸确实不错,差一点就成功了。” “其实你今晚若是让仲仁出来指证陆仁嘉,十有八九能把她拉下马,为什么不这么做。”宁王有些费解,“安排落华班进宫献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不是啊。那也太大材小用了,我是打算把仲仁捧成都城第一名角儿,日后留着有大用处。”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那人是骊娘手底下的,“你说我要不要花点银子帮他赎身?” 宁王顿时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前有徒弟惦记,后有迷弟示好,这转眼又打算帮男戏子赎身,她这是打算开个专门贩售男色的窑子,跟自己打擂台吗? “你是想发展这方面的生意吗?”宁王忖度,如果陆小夭说是,要不要告诉她,天底下这门生意已经被他垄断了呢? “谢知蕴。” 陆夭突然很郑重地开口直呼他全名,倒把宁王吓了一跳,难不成她已经知道了? “如果你想法不那么奇怪的话,咱俩或许能少吵点架。” 马车里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听见车辙碾压路面的声音。 宁王陷入反思。 陆夭趁机打量他,这张脸真是生得极好,隐去眉眼的凉薄,哪怕是说着欠揍的话,依然挡不住那种摄人心魄的俊美。 “你这些年之所以没挨过打,大抵都是仗着这张脸。”陆夭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我没挨过打,是因为他们都打不过我。”宁王下意识地接口。 陆夭深深叹了口气,就不能指望男人和女人的想法能达到同步。 马车此时抵达宁王府,缓缓停了下来。 王管家充分吸取之前谢文茵撞破人家好事的经验,压根不主动掀帘子,而是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爷王妃,咱们到了。” 因为进了腊月,王府大门外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影影绰绰透着点喜气,宛若大婚那日。 陆夭记得那一日从宫里回来,她还忐忑不安,担心这一世的宁王未必不愿意收留她。 时隔一年,这里已经是她真正的家了。 正沉浸在回忆里,带点体温的狐裘斗篷落在她肩上。 “欢迎王妃回家。” 第168章 你的愿望我会尽力 因为早就得了王爷王妃从北疆回来的消息,孙嬷嬷提前几天就将整个王府收拾得花团锦簇。 一进门满眼尽是红色丝带和大红灯笼,两侧树枝也均被系上彩带,对着灯火交相辉映,真比二人成婚那日不差什么。 陆夭不敢苟同这种审美,但又不好打击老人家的自信,只得压低声音跟宁王吐槽。 “人家都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嬷嬷这是聊发少女心了?”她伸手撩开一条垂到头上的彩带,“这府里搞得跟唱戏的戏班子一样,不知道的外人来了,还以为我们家转行了。” 宁王同样不认同这种审美,但触目所及的红和陆小夭那句“我们家”,意外地取悦了他,于是他开口道。 “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陆夭惊悚地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男人从去北疆开始,就从里到外透着不正常。 “王爷,王妃。”孙嬷嬷满脸喜色迎上来。 王爷真是争气,出去一趟,居然把王妃给哄回来了。 陆夭想起当日当着孙嬷嬷的面忿然离府,如今再回来,倒觉得有几分赧然。 但孙嬷嬷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那上面。 “一路辛苦,老奴早把房间收拾好了,快去洗洗休息。” 陆夭仔细打量这位明显兴奋过度的嬷嬷,突然觉得她此刻的殷勤,跟坊间青楼推销姑娘的老鸨有一拼。 “给王爷安排到书房,他在北疆就念叨,一直想睡那里。”陆夭面不改色地撒着慌,“好容易回来,必须成全他。”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莫名其妙被甩锅的宁王很是惊诧,这年头造谣都不背着人了吗?他还站在这呢! 刚想反驳,谁知嬷嬷接话比他还快。 “真是不巧,书房这两日正在重新打扫,王爷怕是不能如愿了。” 陆夭反应也不慢:“王府里空屋子多的是,最不济,把给表姑娘预备那间打开,让王爷住进去。” 这话听上去带了两分拈酸吃醋的味道,陆夭出口便后悔了,于是急忙找补。 “总不可能都在重新打扫?” “让王妃猜着了。”孙嬷嬷显然是有备而来,笑意盈盈地回话,“咱们府里这几日为了过年,正在大扫除。偏生听说王爷班师回朝,这才紧赶慢赶,先把您二位的住所收拾出来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陆夭也懒得再矫情。 “那就走。”说着便往旧时住处走去,刚走几步突然又停下。 孙嬷嬷心里咯噔一声,王妃不会是又反悔了? “我从北疆带回来个人,劳烦嬷嬷看紧点。”陆夭想了想,“别让她接触后厨之类的地方,就先安排做做打扫之类的。” 孙嬷嬷会意,她在宫中浸淫多年,这点子调教人的手段还是有的,于是点头应下。 暌违许久,陆夭终于又回到那间新房,房子确实是刚刚打扫装潢过,处处透着新。 但不知为何,外间那个床榻被人收走了。 陆夭也不是傻子,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孙嬷嬷的用意。 “你还记得嬷嬷奉命刚来府里那晚,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事吗?”陆夭想着,摇头失笑,“都这么久了还是没长进。” 宁王大概也想到了那一晚的事,于是不动声色建议道。 “你想出府去逛逛吗?等她睡了我们再回来。” “才进府又出去?”陆夭挑眉看他,“不嫌折腾吗?那刚刚为什么不索性直接去?” 宁王不愿解释他其实早有安排,只是被接风宴耽误了而已,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经你提醒才突然想起来,有个好地方还没带你去过。” 陆夭顿时来了兴致,饶是这一日舟车劳顿,加之晚上在宫里又折腾了那么一出。但人都有好奇心,宁王那话一出,登时吊足了她的胃口。 “好地方在哪里?” “说出来还有什么惊喜,走。”说毕自然而然握上陆夭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我们翻窗出去。” 于是就像大婚那一晚,宁王带着她一跃上了屋顶,小心翼翼踩砖踏瓦行至后院,然后直接从王府后墙翻了过去。 陆夭这一世嫁给宁王后,离经叛道的事没少做,翻个墙简直是驾轻就熟,但骨子里对于这种事的接受度还是没有宁王那么高。 “你确定你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值得大半夜翻墙出来吗?” 宁王未置可否:“到了你便知道了。” 他揽住对方的纤腰,将轻功施展到极致,陆夭只觉整个人顿时如腾云驾雾般。 腊月的都城着实有些冷,她只能把自己往宁王怀里再窝紧一点,即便如此,脸还是有些冻僵了。 陆夭这时才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还没到吗?太远的话不如改日再说。” “你这退堂鼓打得在皇宫都能听见。”宁王忍不住笑她,随即把人往怀里又揽了揽,“别急,马上就到了。” 陆夭本以为这个“马上”只是随口敷衍,但没想到她真的很快就感受到了降落。 脚踩到地上那一刻,陆夭就迫不及待开始四周张望,只见这是座小阁楼,目之所及之处四面透风,但视野极佳。 “这不是通天阁吗?”陆夭有些诧异,所谓通天阁就是观景台,平日倒是鲜少有机会上来,“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他看向陆夭。 “刚成婚的时候,第一次陪你回陆府,结果遇上行刺,你试图救我,那时候曾经答应给你个回礼,还记得吗?” 陆夭愣怔住,她自然是记得。 当时她想去护城河放孔明灯,可二人路遇被药店老板欺负的卫朗兄妹,这一救人便耽搁了时间,所以错过了放灯的时辰。 当时宁王还许诺,可以还她一个愿望。 宁王笑笑,知道她是想起来了,于是自顾自走到那里面自置的小桌旁边,上面有笔墨和已经制好的孔明灯。 “早就应允的事,今日才有机会还。”他将笔递过去,“许个愿。” 通天阁平日等闲不许人上来,这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 陆夭没料到百忙之中,他居然还记得这件小事。 “你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二人从北疆出发就形影不离,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安排这事,着实是花了心思的。 “进城之前就吩咐安排了,本来想带你入夜之后过来的。”宁王倒是坦诚,“今日是小年夜,想让你高兴一下。只是迟了一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此时那人背后是满天星河,整个都城夜景尽收眼底,男人的俊美容颜沉浸在灯火里,说不出的蛊惑。 有什么来不来得及呢?她迟了整整一世,不是也赶上了吗? “许个什么愿好呢?”她有些没话找话,想借此掩饰心底涌上来的感动。 “都可以。”宁王伸手将饱蘸浓墨的狼毫放入她手里,“这是你的愿望。” 陆夭接过笔,略一沉思,笔走龙蛇在纸灯侧面落下一句:诸事顺遂。 宁王失笑。 “这是句最无用的套话了?不如许个实在点的。” “未必就无用,我这人比较贪心,什么都想要。”陆夭看向星空,重活一世她其实想法很清楚,“人定胜天,你怎知我日后不能诸事顺遂呢?” 说着,她伸手将笔递回去:“你也写一个。” 宁王接过那支尚且带有对方体温的笔,敛起调笑之色,在纸灯的另一面落笔写下了:所愿皆成。 陆夭视线扫过那行铁骨铮铮的字,有些讶然。 只听得他郑重地一字一顿道:“日后你所有的愿望,我都会尽力。”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69章 送她第一份礼物 前后两世,这是陆夭第一次放孔明灯。 看着那盏灯带着氤氲火光颤巍巍上天的时候,她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灯借风势,迅速腾空而起,渐渐跟星空融为一体。 希望所愿皆成,她在心里默默祝祷了这一句。 “走吗?”夜黑风高,对于陆夭这样准时入眠的乖宝宝来说,的确不适合逗留太久。 “还有个地方,你想去吗?” 陆夭摇摇头,好东西还是别一次性消耗完毕,细水长流这道理她懂。 饶是如此,重回宁王府时也已是深夜,陆夭怀里抱着一兜滚热的栗子,倒也不觉有多冷。 宁王将她送至后院卧房,转头要走。 “你大半夜还要出去?”陆夭纳闷,“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办?” “我去睡书房。” 陆夭更觉诧异:“书房不是还没收拾完吗?” 宁王笑笑,孙嬷嬷那点伎俩,也就糊弄糊弄陆小夭。他的书房从不让人擅动,压根就没人敢收拾。 “我去将就一晚,明日再让她们收。” 人家这么客气,陆夭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手里的糖炒栗子还热,吃人嘴短。 “要不还是在这将就一晚,书房这会儿怕是没有地龙,太冷了。” 宁王伸手在陆夭头上揉了一把。 “没想到王妃这么热情啊,但还是改日,今天太晚了。” 陆夭瞬间后悔自己的好心,爱睡哪儿睡哪儿,冻死你算了。 东宫内 太子回来之后一直坐卧不安,陆仁嘉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他好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凶手不是都已经抓住了吗?你还紧张什么?” “你懂个屁!”太子难以抑制地喊出声,立刻发现自己太过激动。 陆仁嘉愈发觉得诧异,太子平素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鲜少对女人这么大声呵斥。 她将所有宫人遣退,殷勤小意地挽上太子的手臂。 “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夫妻本来不就是一体的吗?” 太子在这种温言抚慰中放松了神经,他迟疑了片刻,确定左右没人,才压低声音道。 “我看见推允王的凶手是谁了。” 陆仁嘉吓了一跳,也跟着压低声音。 “不是舒贵妃宫里的小宫女吗?” “当然不是。”太子摇摇头,“那宫女尚未及笄,个头跟小九差不多。可推他下去那人,比他高足足半头。” 陆仁嘉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么说,是有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偷龙转凤。 “那你认出那人是谁了吗?” “像是母后宫里的鸣蝉,就是乳母徐嬷嬷带大的干女儿。”太子擦擦头上渗出来的冷汗,“你说会是母后做的吗?” 陆仁嘉想想皇后素日的心狠手辣,顿时觉得极有可能。 “确定吗?落云池那么黑,你会不会眼花看错了。” “那不可能!”太子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凡这宫里的宫女,我就不可能认错。” 陆仁嘉狠狠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想想自己婚前居然疯狂迷恋过这种人,真是瞎了眼。 “等一下,你当时不在大殿里,去落云池干嘛?”陆仁嘉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别跟我说你尿急或者突然想出恭。” 太子愣了下,随即理直气壮。 “我看你许久未归,出来找你,不行吗?” 陆仁嘉闻言立刻明白了。 “你出来是想找陆夭?难怪让我带她来东宫换衣服,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坑了你那么多次,你还不长教训?” 太子自知理亏,但又不甘示弱。 “我还没说你呢,你既然没有借她衣服,为何也迟迟不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惊华班那小白脸了。” 陆仁嘉心里本就有鬼,闻言也觉理亏,于是放软了声调。 “谁说的,我心里永远只有太子殿下。” 太子也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况且现在根本就不是怄气的时候。 “依你看,母后为什么要杀小九?若是替我铲除储君人选,难道不是该杀静王吗?” 毕竟静王跟他年龄相仿,小九还不到十岁。 在这一点上,陆仁嘉显然比太子更有心机。 “未必因为这个,父皇为什么经常留宿舒贵妃处,不就是因为有个讨喜的小九嘛!” 太子恍然大悟,原来是争宠,没想到母后一把年纪,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儿。 但他又觉得不太对劲:“那犯得着杀人吗?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你懂什么?”陆仁嘉嗤之以鼻,“女人为这种事可以很疯狂的,别说杀人,分尸都有可能。” 太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怎么办,你说母后会知道我目睹了整件事吗?” 陆仁嘉也有些怕,那日皇后也在大殿,若是仔细回想,定然能想起来太子曾在席间出去过。 “不如装病,就说太子忧心允王,病倒了。”陆仁嘉灵机一动。 太子一拍大腿,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既体现他兄友弟恭,又能完美避难。 “就按你说的办。” 云华宫此时一派肃然,启献帝结束了宫宴之后,匆匆赶来探望允王,而允王已经安然入睡。 舒贵妃并没有像普通嫔妃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当这件事没发生一样,如常为启献帝揉肩按摩。 启献帝见惯了平日端着架子的皇后,此时见舒贵妃懂事,愈发觉得难得。 他崩了整晚的脸色柔和起来,拍了拍舒贵妃保养得宜的手道。 “你放心,小九这件事我记下了,绝不会让他白受委屈。” 舒贵妃淡然笑笑。 “皇上知道,小五和小九都没有争位的心。”她不怕把话说得直白,“您早早给他们封了王,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臣妾想请您,不如定了储君位之后,就把他们送到封地去。” 启献帝破天荒没有斥责后宫干政,而是若有所思地发问。 “你觉得太子和宁王,谁适合做储君?” 舒贵妃心头一动,知道这是个考验,但她没有避讳。 “如果您问皇后,皇后回答必然是从社稷出发,可我只是个溺爱儿子的母亲。”舒贵妃不动声色捏紧袖子里的手指,“母亲只希望孩子能在新君的庇佑下安然度日。” 她没有明说选谁,可启献帝却听懂了言外之意。 太子心胸狭窄,未必会善待兄弟,但宁王不是,他或许凉薄,但绝不是个会残害手足的人。 而且不管从出身,从能力,甚至从后宅来判断,宁王都远胜太子。 陆夭浑然不知她也成为了启献帝比较的砝码,许久未曾睡过这么舒服的床,若不是感觉有东西一直拱她,怕是睡到日上三竿都有可能。 脸上有些濡湿地痒,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她惊觉不对,猛地睁开眼,四目相对,却发现有个雪团儿正试图拿小爪子踩她的脸。 始作俑者见人醒来,没有半点做坏事的心虚,反而颤巍巍地“呜呜”了两声。 陆夭的心登时融化了,伸手将小东西抱在怀里。 “哪来的小奶狗?” 宁王见她那样,就知道是喜欢得紧了,于是故作可惜状。 “昨晚不知是谁,愣是不肯去,害得这家伙险些成了没主儿的。” “你昨晚说还有个地方要去,就是去接它?”陆夭惊喜抬眸,“你后来大半夜又折回去了?” 宁王没回答,而是看着她手里的奶狗。 “要的话就起个名字,不要我就找人送回去。” 陆夭一把将狗搂进怀里。 “当然要。”她想了想,“叫阿蕴好了,朗朗上口。” 宁王当即拎起奶狗的后颈皮,把它从陆夭怀里拿起来,危险地眯眼,语带威胁。 “你再好好想想。” 陆夭急了,也顾不得只穿中衣,从被子里钻出来就去抢。 谁知袍子衣带睡松了,登时露出大半个香肩,二人一下子都愣在当场。 还是宁王反应快,伸手将奶狗又塞回到陆夭怀里,结果手指不小心从对方胸前划过。 屋内空气一下子静默下来。 半晌……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于是王爷一大早被王妃轰出来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府。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170章 暗戳戳争宠 陆夭很快给那只新宠取了个名字,叫雪团儿,而它也在王妃的娇宠下,迅速风靡王府成为团宠。 宁王有充分理由怀疑,他给自己找了个假想敌,因为有足够证据。 比如,吃饭的时候。 “劳驾给我盛碗汤。”宁王顺手地递过去个空碗,“你离得近。” “你自己不是有手吗?没看我正忙着?” 而陆夭口中所谓的忙,就是拿着小汤匙,一小勺一小勺往雪团儿嘴里喂羊奶。 再比如,施针的时候。 “这针是不是应当扎在足三里?”宁王好心提醒着。 “扎错了吗?”陆夭勉强将眼神分了一瞬给宁王,发现原本该扎在足三里的针扎到了脚背上,“拔下来换个地方就行了,这么大惊小怪。” 此时雪团儿恰到好处地叫了声,陆夭立刻放下针,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哄着。 如此这般几次之后,宁王觉得不行,必须要自救。 他打算好好跟陆夭谈一谈,得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于是趁着这日陆夭在家,推门进了正房,就见他要找的人正盘腿在窗边给药瓶贴签子,雪团儿就窝在她脚边睡觉,旁边还放着手炉。 “你这是干嘛呢?”宁王搭讪着开口,不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会显得很像是质问。 “过年要送节礼啊。”陆夭放下手中的药瓶,揉了揉发僵的脖颈,“我嫁入王府的第一个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挑理才是。” 宁王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冷哼了声。 “我倒要看看,宗室里谁敢挑你的理。” “那不行,后宅的事你不懂。”陆夭瞪了他一眼,“没事去忙你的,凶手查出来了吗?玉佩有线索了吗?宫里眼线有新进展了吗?” 宁王被她的夺命三连问搞得有些心虚,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何而来。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说呗,难不成还等我给你选个黄道吉日?”陆夭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儿矫情。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宁王斟酌着用词,就见王管家气喘吁吁跑进来。 “王爷,外面来了人,说要把王妃带走。” 宁王敛了刚刚的愉悦神色,整张脸立刻凝住。放眼大楚,居然还有人敢在他宁王府放这样的厥词。 “这种事还要回禀?点两个影卫,把人打出去就是了。” “可是……”王管家嗫嚅着,不敢往下说。 陆夭反应快:“莫不是什么不好得罪的皇亲国戚?” 她犹记得先皇有个亲弟弟远在边陲,虽然不常来,但论辈分论声望,都是皇室里一等一的人物。 “皇亲国戚倒不是。”王管家偷眼看了下王爷的脸色,“但着实不好得罪。” 宁王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 “本王亲自去看看。”说毕就往外走。 王管家见势不妙,急忙尾随而去。 一进花厅,就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仔细一看,登时有些傻眼。 那人闻声转身,拱手道。 “没有提前知会就来叨扰王爷,实在抱歉。但年关将至,不好让夭姐儿在府上打扰,所以我亲自来接她。” 原本还气势汹汹想把人赶出去的宁王这下无话可说了,来人是陆小夭的外公。 闻讯赶来的陆夭既惊且喜。 “阿公怎么来了?” “还好意思说,你过家门而不入,只能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来请。”王老爷子声若洪钟,“走,咱们别打扰王爷了。” 陆夭猛地想起离开之前,自己跟谢知蕴还在冷战中,外公这是来帮她撑腰了。 但怎么给他老人家解释,其实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呢。 宁王脸色也不甚好看,若是换了旁人还可以武力制裁一下,但对方是长辈,又是娘家长辈。 “之前跟陆小夭可能有点误会,她是宁王府明媒正娶的王妃,怎么会是打扰呢?”他向来不擅解释,而且上位者做惯了,所以话说出来显得不是很中听。 王老爷子商场打拼了一辈子,倒也不以为杵。 “跟阿公回去过年,今年你舅舅他们也过来,大家聚齐了刚好热闹热闹。”老爷子不动声色抛出杀手锏,“你就代表你母亲了。” 陆夭自从儿时一别,确实也有五六年没见过舅舅一家,当即动了心。 宁王见势不妙,又不好跟长辈直接争人,只得打苦情牌。 “主要是现在她每日得给我治伤,来回奔波不大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横竖宫里有御医。若是王爷真有需要,也可以让夭姐儿的表哥每日接送她。” 宁王被怼得哑口无言,求助式地看着陆夭,希望她说句话。‘ 陆夭忖度着外公一把年纪,又是为她而来,不能在众人面前驳了老人家面子,干脆去住两天。 “那阿公稍等我下,我去收拾下东西。” “不必,咱府里什么都有,你人直接过来就行。” 陆夭略一琢磨。 “那也行,我把我的雪团儿带上。” 于是宁王眼睁睁看着陆小夭带着她的新宠,屁颠屁颠被人带走了。 说好的争取家庭地位呢?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那场轰轰烈烈的允王落水案,在皇后有意的粉饰太平下,看似就此平息了。 谢文茵却翻来覆去觉得不对劲。 “你说,一个还没有小九个子高的小宫女,怎么能把他推下水呢?”她抬眼看站姿挺拔如松柏的卫朗,“而且她也没有动机啊。” “所以呢?”卫朗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问题。”谢文茵抬眼看他,希望得到一点言语上的支持。 “公主想怎么做?” “我要是知道怎么做还用问你?”谢文茵只差翻白眼了,忽然她灵机一动,“我们去找三嫂问问,这种事肯定是人多主意多。” 明显是鬼扯,但卫朗并不辩驳,只是提醒道。 “龙鳞卫刚换过一班,此时从角门溜出去正是时候。” 谢文茵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她近来因为拒绝相亲被太后禁足,不能光明正大走正门,卫朗真是太上道了。 “干得漂亮。” 主仆二人换了衣服溜出去,孰料到了宁王府,却发现扑了个空。 “三嫂让人带走了?” “回禀公主,是娘家来人把王妃接走了。”王管家小心瞥一眼面色阴沉的宁王,“说是要在那边过年。” 谢文茵瞬间明白了一切,王老爷子大概还记恨之前三哥对三嫂态度不好,她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谁让三哥平日总是高高在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样儿,这回她倒是好奇,这人打算怎么收场。 “无妨啊,我们去王家找三嫂就是了。”她说到这故意看一眼宁王,“想来三嫂也不至于不收留我。” 宁王脸色已经阴沉如锅底了,卫朗在一旁冷脸提醒。 “王爷若是翻脸,我怕不是对手。” 言外之意,你悠着些。 谢文茵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场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后面宁王道。 “等下,我也一起去。” 谢文茵惊讶回头,太阳这是打西边儿出来了吗?她铁骨铮铮的三哥居然也会服软? “你不怕上门去,王老爷子把你赶出来吗?” “怕。”宁王起身走到她面前,说出来的话毫无人情味,“所以才要带你去做挡箭牌。” \u0001 第171章 夫人外交启动 谢文茵这一路上,都在忍不住取笑宁王。不是她嘴欠,实在是这情景太过千载难逢。 “真没想到三哥也有这么一天,还记得当初每年宫里举办赏花宴,有人一提相亲就翻脸。啧啧。”谢文茵笑得见牙不见眼,“再看看现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跟人黏在一起。” 卫朗不动声色往谢文茵身前挪了挪,挡住她半个身子,以防等下宁王突然暴起。 宁王瞥了一眼对面那两人,一言未发。 他现在满心都是用什么理由才把陆小夭弄回来,之前两人当街吵架,被王老爷子看个正着,这个第一印象着实是不怎么样。 现在想接人回来,怕是不容易。 谢文茵奚落够了,又开始异想天开。 “你说我要说留下跟三嫂住几日,她不会拒绝?” 宁王闻言豁然开朗,对啊,不能把人接回去,自己上门住也行啊。 堂堂天下第一皇商,应该不会吝啬多一双筷子。 谁知道如意算盘打的响,上门却吃了闭门羹,理由是大小姐没在家。 陆夭在外祖家确实屁股没坐热就出门了,她得去送节礼。 中国人崇尚人情世故,男人是酒桌泯恩仇,后宅则是走动出朋友。 好在放眼整个大楚,值得她亲自上门的没几个。 第一家陆夭选了护国将军宋尧。 除了跟宋夫人的生死之交,更重要是想看看她名义上的干儿子。 这位她亲手接生的宋家独苗已经快一岁了,生得白嫩精致,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见她就“姨姨姨姨”喊个不停。 陆夭既惊且喜,但又不敢自作多情,迟疑着发问。 “他是喊自己的小名,还是在喊我?”小公子乳名逸儿,这还是洗三那日她在的时候起的。 “自然是喊你,哪有自己叫自己的道理。”林素娘捞过往陆夭怀里爬的儿子,温婉笑着,“这家里有主母就是不一样,往年宁王爷可是不屑给我们送礼的。” “哪有。”陆夭在外向来是坚定不移维护王府名声的,“我可看过礼物单子,每年两府都有往来。” 林素娘打趣着。 “可不是有往来,我们过年送他特产、药材、各色小玩意儿,他直接回一千两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家做买卖呢。” 这种直男思维陆夭辩无可辩,但说到特产,陆夭倒是不心虚。 “我从北疆回来,也给你带了些当地特产,都是新鲜货色。”她略沉吟了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在那边看到了流放的林绵书,把她也带回来了。” 林素娘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惊讶。 “当初从死刑改成流放的时候,将军回来跟我提了句。说若是我觉得心里不快,他可以路上找人做点手脚。” 陆夭闻言倒有些吃惊,印象里的宋尧向来是刚正不阿,没想到为了妻子,居然可以做出罔顾法度的事情。 “我自然不愿因为这点事让他坏了名声,所以也就由着林绵书去了。”林素娘看了眼陆夭,“可你怎么会又把她带回来的?” 陆夭组织了半天语言,发现这是件不能一言以蔽之的事情。 “一言难尽,只能说最危险的东西还是放在身边最安全。”她抿抿下唇,“这么个不定时炸弹,我不敢放任她一个人在北疆。” “你吃亏了?”林素娘表情有些惶急,“她自幼就心机深,不然我也不会带在这边这么多年才发现,你要格外小心。” 陆夭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林素娘大抵是真的担心她,可对于林绵书,她有更深一层的打算。 “放心,我已经找人看着她了。” 孙嬷嬷确实没有辜负陆夭的期望,她非但没有公然欺侮林绵书,甚至单独给她安排了一间干净通透的房舍。 “王妃把你带回来,那就是自家人了。府里也没有什么脏活累活需要你做,你就每日将你自己住的院落打扫干净即可。只是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踏出房门一步。” 这是要软禁的节奏吗?林绵书在心底露出个冷笑,太小儿科了。 然而没过几日,她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妙之处。 孙嬷嬷不许她出门,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小院落解决。 吃喝还好,有人定时来送。 这拉撒就成了问题,院子里根本没有能够处理粪便的地方。 而且每日外面只送一桶水,若是喝了,就没有洗漱能用的了,更别说浆洗衣服。 短短三日下来,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异味,这才发现孙嬷嬷整人的高明之处。 “嬷嬷,我初来乍到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高抬贵手。”林绵书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我知道错了。” 孙嬷嬷在宫中多年,这点装可怜的伎俩早就稔熟于心,不过下马威的目的已经达到。 此举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在这王府里,想弄死一个人容易,想让一个人求死不能同样不难。 从宋尧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陆夭想了想,决定再去一家。 已是腊月二十五,都城处处透露着过年氛围,街上随处可见卖年货的身影。 途经自己家那几间铺子,也是人头攒动,看起来生意不错的样子。作为百姓来说,一年到头只有这几天,是可以真正暂时卸下身上重担,肆意休息的。 哪怕是平素围着家务孩子转的媳妇们,这会儿也能腾出手,买点胭脂水粉,首饰花钿打扮自己。 陆夭一路掀着车帘往外看,这种人间烟火的熙攘感特别容易让人心情飞扬,直到马车停在大学士府的门口,她才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司家是几代帝师,颇受皇帝重视,又爱惜羽毛不肯结党营私,算是朝中一股清流。 然而陆夭前世替嫁宁王的时候,对方已经跟王府决裂,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 时隔一世头回站在大学士府门前,内心免不了有几分忐忑。 派上门递帖子的小厮很快回来了,表情为难。 “大学士说,王爷独断专行,没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也不敢受咱们的礼,让咱们走。” 这个闭门羹在陆夭意料之中,所以她并未失望,而是吩咐马车去后门。 司家目前执掌家务的司夫人是司寇生母,据说是个性子和软的人。 陆夭亲自下了马车走到后面,递上拜贴。 “就说本王妃就在后门这里恭候司夫人大驾。” 这话有点半强迫的意思,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见司夫人神色匆匆从内宅走出来。 司大学士可以不收宁王府的礼,但她作为一府主母,却断不能让宁王妃在后门站着等她。 “王妃恕罪,实在是怠慢了。” 陆夭也颇为懂事地点头:“夫人不必客气,这是我做新妇第一年,不管之前大学士和王爷闹得怎么样,但该有的礼数我不能少。” 司夫人趁陆夭说话的时候认真打量,发现这位成婚一年就名满都城的王妃谈吐得宜,不卑不亢,而且丝毫不觉站在人家后门有什么窘迫,于是内心先有了几分好感。 “臣妇也知皇家媳妇不易做,但这礼确实不敢收。”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是王爷征战北疆带回来的一些特产,还有几套前朝的珍本。”陆夭故意顿了顿,“是我的嫁妆,怕放在库房暴殄天物,想来想去也只能送给大学士了。” 这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那些昂贵的节礼,加之对方又语气诚恳,司夫人顿时觉得无从拒绝。 就在此时,家丁急急来报。 “夫人,大事不好,老爷在书房晕倒了。” 司夫人脸色大变,陆夭极有眼色,立刻开口。 “夫人请便。” 司夫人当下也不客气,匆匆便冲内宅跑去。 大学士年纪不小,这个时候突然晕倒,未必是小事。 小厮上来询问:“大小姐,咱们走吗?” “不走。”陆夭看着司家没关上的后门,狡黠地眨眨眼,“咱们也进去。” 小厮看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内心暗暗叫苦:您这是闯空门啊。 第172章 竹马VS天降 宁王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来报的影卫。 “你再说一次,王妃去了哪儿?” “去了大学士府。” 宁王咬紧了后槽牙,那老头儿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陆小夭怎么还主动上门去吃闭门羹呢? 他二话没说就准备上马,谢文茵在原地迟疑着。 “你还不走?”宁王回头喊了她一句,谢文茵下意识就跟着上了马车,待到反应过来时,路程已经过半。 宁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在司家不会待很久,接到你三嫂我们就走。” 谢文茵点头,心想司寇自从搬出去之后,等闲也不回一次学士府,应该不会这么巧就遇上。 陆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司寇,数月不见,那家伙依然丰神俊朗,如天上谪仙人。 司夫人正在那里疾言厉色训斥他。 “你明知道你父亲身体不好,还出言顶撞,是想把他气死吗?” 任谁也想不到,平素在外威严的大理寺卿,居然也有无言以对的时候。 司夫人又一迭声催促下人:“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看得出平日司家家风清廉,府上连个常备的府医都没有。 司寇抬眼看见门口站着的陆夭,眸色微动:“你怎么来了?” 司夫人回头看见尾随而至的陆夭,也有些愣怔。 “听闻大学士身体抱恙,心中放心不下,所以跟来看看,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她是一品王妃,别人自然不好跟她计较。 陆夭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大学士,又看看面色惶急的司夫人。 “夫人若不介意,能否让我给老大人把把脉?” 司夫人还有些犹豫,虽然早就听说宁王妃擅医术,但她一个闺阁女子,到底还是有几分信不过。 “让她看看。”之前一言不发的司寇突然开了口,“她前两日才在宫里救活了允王。” 司夫人或许不信陆夭,但对这个说一不二的亲生儿子,她还是深信不疑的。 “那就有劳王妃了。” 陆夭纤指搭在司大学士脉上,发现脉象强健,心跳有力,只是因为急怒攻心,才突然昏倒了而已。 她抬眼看了看司寇,心下有谱了。 司夫人见她沉吟不语,愈发着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直接催问。 “我家老爷这病?” “大学士这病,不大好说。”陆夭故作迟疑,“以往每次郎中来看,是不是都说他身体强健,百岁无忧?” 司夫人立刻点头:“没错,莫不是他们诓我的?” “倒也不是,老大人有些风症的先兆。” 司夫人闻言大惊,连司寇都忍不住侧目。 “要紧吗?” 陆夭从随身荷包里取出银针,反复擦拭消毒,然后拈起两根对准司大学士中枢、百汇浅浅刺入。 “想百岁无忧的话,不能再动怒了,必须控制。” 话音未落,司大学士轻咳一声,悠悠转醒。 司夫人大喜过望,对陆夭的医术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爷觉得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司大学士上下打量床侧的陆夭,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个普通姑娘。 “是宁王妃?” 陆夭微微一惊,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 但转念一想,到底是两任帝师,没点识人的本事怎么能够在朝中屹立不倒呢? “见过大学士。”陆夭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姿势优雅从容,无可指摘。 向来讲究礼数的大学士眼中流露出两分赞赏,那臭小子倒是娶了个好媳妇,但嘴上说出来的话却不甚客气。 “王妃贵脚踏贱地,只怕学士府这座小庙,招待不起你这座大佛。”说毕转头看司夫人,“送客。” 司夫人柳眉倒竖,冷哼一声。 “亏你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殊不知恩欲报,怨欲忘的道理?人家宁王妃可是刚刚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 司大学士一辈子铁骨铮铮,就是惧内,听夫人这么说,当下不敢再言语,但看向陆夭的脸色仍是不怎么友善。 司夫人不理他,转头笑对陆夭道。 “今日多亏王妃,若不嫌弃,不如留下吃顿便饭?顺便讲讲老头子这个风症的事情。” 陆夭窃喜,没想到来送个礼还有意外收获。 “大学士身体健朗,只要能控制住别动怒,可保百岁无虞。”陆夭巧妙地留了个扣,“夫人若还不放心,我可以隔三差五来给他把把脉。” “那敢情好,有劳王妃了。”说毕冲司寇颐指气使,“还站着干嘛,去厨房安排摆宴啊。整天不着家,回来也不帮忙干点活。” 陆夭强忍住笑,真没想到司寇在家原来是这种地位。 正想着,就听外面急急忙忙有人来报。 “宁王和七公主登门拜访。” 司夫人闻言也愣怔了下,下意识看向司寇,司寇面无表情,但陆夭敏锐发现他眼神微动。 果然还是惦记着琳琅啊。 司大学士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见宁王带着谢文茵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冷脸的卫朗。 陆夭感觉自己心跳陡然加快,这么刺激的吗?大三角聚齐了。 “你来干嘛?”司大学士完全不复平日温文儒雅的形象,冲着宁王直接开吼,“司家不欢迎你这种人。” 司夫人狠狠扯一把大学士的袖子,示意他少开口。 “你当本王愿意来?接了王妃我就走。”宁王未说完的话也被陆夭直接拦住。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冲彼此笑笑,眼里尽是对自家男人失礼的赧然。 一旁谢文茵不能像宁王那么无赖,于是上来规规矩矩给大学士夫妇行了晚辈礼。 司夫人急忙侧身让过这个礼,随即伸手把谢文茵拉到自己身边。 “公主可是许久没有登我们家门了。”说着狠狠瞪一眼司寇,“自从这臭小子搬出去,你也跟着他学坏了。” 谢文茵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司夫人还以为她和司寇是昔日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但这种场合下又不好仔细解释,于是只得笑了笑。 陆夭看一眼不动声色的司寇,再看一眼旁若无人的卫朗,顿时决定留下来看戏。 “夫人刚刚还说留我吃饭,既然来了,不如一起?” “不行!”宁王和司大学士几乎异口同声。 “我不跟他同桌吃饭。”朝堂上稳重端方的大学士此刻像个耍赖的孩子。 宁王也不遑多让,拉住陆夭的手臂。 “咱们府里又不是没饭。” 司夫人作为掌家人,自然不能让局面僵持,她冲宁王福了福身。 “阿蕴就当是给师娘一个面子?” 宁王对司夫人向来尊重有加,闻言也不好拒绝。 谢文茵没料到宁王这么容易就倒戈,说好的接到三嫂就走呢? “那三哥三嫂吃,宫里有门禁,我先回去了。”谢文茵回头冲司夫人笑笑,姿态不卑不亢,“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宫里见。” 陆夭也没料到谢文茵这么决绝,原本还存着三分看八卦的心。 司夫人就是再迟钝,也敏锐发现了一些暗波汹涌,以前谢文茵跟个小尾巴似的围在司寇身后打转,司寇虽然看似不耐烦,但从来没有一次丢下过她。 可今天自打谢文茵进屋的那一刻起,她儿子就没开口说过半个字。 “我还不知道你,向来不把宫禁放在眼里的。”司夫人打着圆场,“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你也许久没吃我烧的菜了。” 此时始终一言未发的司寇突然开口替谢文茵解围。 “母亲不必强留,我送她。” 谢文茵未置可否,冲司家夫妇行了个礼,直接带着卫朗走了,司寇也跟着尾随而出。 剩下陆夭在原地百爪挠心进退两难,现在说不留下吃饭了合适吗? 要不把宁王扔下凑数,自己追出去看戏?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73章 雇人调戏公主 谢文茵其实没有那么矫情,不过就是吃顿饭而已,可司家的一切太过熟悉。 不管是司夫人的亲昵,还是司大学士的不见外,都在提醒她,昔日她距离融入这个家成为一份子有多近。 然而问题的最大症结在于,司寇不喜欢她,亦或是该说,没有她喜欢他的那个程度。 习惯有个小尾巴跟在身后,习惯一回头永远有人等他。 等这个人不见了,他开始不适应,所以又想找回当初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忽然掉过头追她,不是因为突然发现有多爱她,大概只是因为多年来习惯使然。 然而一段感情若是从一开始便不对等,那么付出多的那个人越往后越吃亏。等到最后感情消耗殆尽,也就无疾而终了。 何必非要走到这个地步呢。 谢文茵叹口气,回头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小暗卫。 “去不去吃饭?莲香楼,我请。” 卫朗默不作声,因为他听到司寇追上来的声音。 果不其然,年轻的大理寺卿几个起落便拦在谢文茵身前。 二人已经有数月未见,她气色看上去不错,眉宇间也没有了当初被破坏相亲那次的种种不耐。 “我送你。”向来惜字如金的司寇难得多补了一句,“顺路去吃莲香楼吗?我请。” 到底是青梅竹马,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而且也知道她这种性子,绝不会乖乖回宫。 “莲香楼跟你不顺路,还是不必了。”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这次我带了银子。” 以往她出门总是想不起带钱,每每还要司寇拿银子去赎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自行改掉了这个坏习惯。 “那你请我。”司寇从善如流。 谢文茵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 “堂堂大理寺卿蹭饭?皇兄没给你开俸禄吗?”她瞥一眼司寇身后的大学士府,“司夫人不会连顿饭都不留你?” “刚把老爷子气晕了,这会儿还是躲着点为妙。”司寇表情不动如山,“七殿下不会这么小气?” 谢文茵倒不是吝啬这顿饭,但她躲出来本就是为了不跟司寇同席,现在倒让他逼得有些进退两难。 “司云麓,你这样其实挺没意思的。”她抬眼看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男人,那张脸放在人堆里依旧打眼,“以前你总嫌我追着你烦,现在你自己也要做这种人吗?” 司寇想说我从来没有嫌你烦,但话到嘴边却转了个方向。 “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殿下想多了。” 谢文茵气结,说得她好像小气不肯请这顿饭似的。 “那就走,吃完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一行三人走了,陆夭从墙角悄悄探出头来,望着那行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就是你出尔反尔,不肯在学士府吃饭的原因?”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八卦,但宁王表示还是不太能适应,“你就这么好奇别人的感情世界?” “我明明是因为你不想留下,才找借口溜出来的啊。”陆夭振振有词,“看他们仨只是顺便而已。” 宁王也不拆穿她。 “那好啊,咱们也回府吃饭,或者去外祖家也可以,毕竟这么久我还没有登门拜访过。” “倒也不急于这一天。”陆夭立刻拉住他,“我也好久没去莲香楼了,去吃一顿,我请。” 宁王故作沉吟。 “可莲香楼要预定,不然很难有位子?”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陆夭得意洋洋,“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跟着我包你吃香喝辣。” 宁王内心虽然表示怀疑,但还是跟着她上了马车。 “我们可以冒充魏明轩的朋友,他在这种吃喝玩乐的地方一定有包房。”坐定之后,陆夭迫不及待分享她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宁王立刻警醒起来,“你跟魏明轩吃过饭?” “那倒没有。”陆夭一脸自信的样子,“听说这家店的老板跟燕玺楼是同一个,魏明轩在燕玺楼是有据点的,所以我推测,他在莲香楼必然也有。” 宁王被陆夭强大的推理能力震惊了,因为莲香楼确实是他名下财产。 原本是想,如果陆小夭临时订不到房间,他就亮出自己的身份。 但现在她既然知道莲香楼和燕玺楼的关系,那就不能自投罗网了。 陆夭掀开帘子嘱咐小厮小心翼翼尾随,千万别被司寇发现。结果就在这时候,看见有辆马车跟她们擦肩而过。 “那不是薛府的马车吗?”陆夭转头看向宁王,“这是去宫里的方向啊。” 宁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确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那是薛夫人的马车。”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陆夭蹙眉,此时临近新年,家家主母都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她还有空往宫里跑?这又不是命妇进宫的日子。 除非,是有人传召她。 “能让她进宫的只有太后?”宁王一语点破她的想法,“你想去看看吗?” “我不去。”陆夭果断拒绝,显然此时此刻,八卦更重要一些。 马车很快到了莲香楼,待那三人进了包间,陆夭大摇大摆走进来,冲伙计问道。 “我们是魏明轩少爷的朋友,请问他那间包房开了吗?” 伙计上下打量陆夭,见她容貌出众,立刻猜想这可能是魏明轩请来的青楼女子。 “魏少爷今日就在包房宴请,你直接上去就行,天字一号。” “看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陆夭得意冲宁王点点头,二人上到天字一号房,推门而入。 里面有几个油头粉面的纨绔,魏明轩却不在其中。 “请问魏明轩魏少爷在吗?”陆夭客客气气地开口,“我找他有事。” 那几个纨绔回头看见陆夭的脸,登时愣在当场,都城里的风月场所还有这么标致的姑娘? “他去茅厕了,姑娘找他有事?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有个纨绔站起来,殷勤地开口。 “没错,他能办的,我们也能办,搞不好办的还更好。” 陆夭在心底叹口气,早知道换男装再上来。 “我找他办的事情,你们办不了。”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那人欺身过来。 陆夭后退半步,语带遗憾地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一副短命相?”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 “谁说的?” 话音未落,当胸已经挨了一脚,直直飞出去足有数米远。 宁王阴沉着脸从陆夭身侧走出来,如同地狱里的罗刹。 “我说的。” 那人捂住胸口,想说话但却说不出半个字,旁边几个纨绔一看,立刻就要围上来。 此时就听见有人喊。 “舅妈?” 陆夭闻声回头,见魏明轩站在不远处,看见她的表情既惊且喜。 “你什么时候从北疆回来的?怎么不来找我呢,我给你接风洗尘啊!”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旁边不远处的宁王,声音立刻低下去,“舅舅也在啊。” 宁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一旁的纨绔看傻了眼,自言自语道。 “这年头恩客和姑娘之间,都流行拿辈分做昵称了么?倒真是情趣。” 魏明轩耳聪目明,一巴掌扇在说话那人后脑勺上。 “别胡说八道,这是我亲舅妈。”说毕转头看向陆夭,“找我是不是有事?” 陆夭本想说借你的地方一用,但余光瞥见那几个纨绔,忽然福至心灵,话到嘴边改了口。 “找你借俩人,去调戏个姑娘。” 第174章 吃瓜吃到自家 魏明轩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听说有人提这种要求,他愣了下,当下眉开眼笑。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事就该找我这样的专业纨绔才行。”他面露赞赏地看着陆夭,“你说,要怎么调戏,文的还是武的?” 陆夭傻眼了,她哪知道啊,这难不成还有什么技术含量? 魏明轩热心地给她解释。 “文的呢,就是口头吓唬吓唬,主要在于渲染气氛。武的呢,就是身体力行摸摸小手,揩个油之类,这两样我都精通。”魏明轩满脸跃跃欲试,“对了,那姑娘长得如何?不好看的小爷可不干。” 陆夭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好看是好看,而且是你喜欢的英姿飒爽型。” 魏明轩当即喜笑颜开,结果又听陆夭补了句。 “但你不能出手。” “为什么啊?有这种好事你还打算便宜别人?你还是不是我亲舅母!” 陆夭想了想司寇看见魏明轩的表情,再想想卫朗的身手,当即语重心长道。 “舅母也是为了你好,你家八百里一根独苗,得惜命。”她又循循善诱道,“而且主要你出手,算乱伦。” 魏明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他看了看全程旁听却一言不发的宁王,再看了看面色凝重的陆夭,憋了半天才讷讷道。 “舅母也不属于英姿飒爽型?” 这一刻,陆夭很为他的智商感到叹息。 那厢谢文茵一行三人上楼雅间坐定,掌柜的认识司寇,当即格外殷勤上来招呼。 “今日吹什么风,司大人居然亲临,这年关底下您肯定忙。下次想吃什么,派人通知一声,我亲自送过去。” 司寇向来不喜与人交际,于是直接吩咐点菜。 “来个芙蓉玉带羹,炖嫩一点儿。素烧八宝,少油少盐。松子桂鱼,要甜口。”他甚至都没拿菜单就报了一串菜名,都是谢文茵平素爱吃的,“对了,再来道拔丝红薯,要拉长丝的那种。” 说完抬眼看谢文茵,等她补充。 这全是她平时爱吃的口味,谢文茵没有接茬儿,而是用脚尖踢踢一旁站着的卫朗。 “你吃什么?” 卫朗摇头表示不用。 “你不愿吃白食?大不了这顿我请。”谢文茵伸手拿过菜单递过去,“想吃什么就点,跟我出来难不成还能饿着你不成?” 卫朗后撤半步。 “我等下去吃碗面就行。” “为什么啊?”谢文茵挑眉,不知是不是故意,“每次出宫不是都一起吃吗?” 卫朗没回答,而是行了个礼,径自往外走。 结果还没到门口,包间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个流里流气的纨绔溜达进来,嬉皮笑脸道。 “听说这屋里有个长相标致的小娘子,我们哥几个特地来看看。”说毕看向谢文茵,眼中流露出猥琐的神色,“确实标致,但是怎么还一女会二男呢?既然如此放得开,那不介意我们一起加入?” 谢文茵虽然贵为公主,但经常女扮男装出门溜达,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她刚想拍案而起。 就见司寇手击桌面,一双筷子被震起,他内功灌注双手,略一发力,两枚筷子直直飞向两个纨绔。 谁知卫朗比他更快,单手执匕首,只一招就将两人鬓角垂落的头发割断,也顺势让司寇那两枚筷子落了空。 “滚!” 二人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怪不得那姑娘不让魏少爷来呢,这是个搏命的活儿啊! 原本按照剧本,他俩应该再说些下流话的,结果看眼前这小哥的意思,再说有可能脑袋就没了。 卫朗不等二人反应,一手拎一个直接出门,还不忘用脚把门帮忙带上。 偌大的包间里顿时只剩下谢文茵和司寇两个人。 谢文茵叹了口气,她和他其实已经有许久没在一起单独吃过饭了,久到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现在只有你和我,有话可以直说了。” 谢文茵把自己面前那双筷子递给司寇,又从卫朗的座位上把那双没用过的筷子拿到自己面前。 “你那侍卫身手不错,哪里找的?” “堂堂大理寺卿,想查这点事应该不算难?”谢文茵歪头看他,“而且折腾这么一通把我叫到这里吃饭,你真打算只跟我聊卫朗吗?” 司寇放下手里的筷子,侧过身也看向谢文茵。 “我准备向皇上辞官了。” 在隔壁偷听的陆夭颇感意外,下意识看向宁王,却发现对方不动如山。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伏在宁王耳畔:“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他居然肯为琳琅辞官。” “我也可以退居洛城啊。”宁王乜她一眼,“这有什么了不起?” 陆夭当他是跟司寇赌气,也没往心里去,而是贴着墙缝听得愈发起劲儿。 司寇这话有些出乎谢文茵意料,她下意识便接口。 “为什么啊?你之前不惜脱离司家,不就是为了封侯拜相吗?” “权臣不得尚公主。”司寇没有什么赧然的感觉,定定看着谢文茵,“大理寺卿已经位列九卿,再往上就是二品了。” 谢文茵失笑,以前她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的时候,他总是不假辞色。三嫂说,他是为了配得上自己才走了大理寺一途,因为升职快。 而现在,这个口口声声要封侯拜相的人跟她说,要辞官。 “尚公主?是说要娶我吗?”谢文茵坦荡荡地看着司寇,“我从来没说过要嫁给你。” 司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给麓哥哥做新妇的小姑娘,现在一字一顿说,我从来没说过要嫁给你。 谢文茵大概也想起来了幼时傻话,她耸耸肩。 “儿时戏言就别放在心上了,司大人前途远大,没必要屈居在驸马这个位置,终生不得为官。”谢文茵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没有胁迫你的意思。”司寇难得跟人解释,“只是表明下态度罢了。” 谢文茵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楼外大街上响起了仓皇喊声。 “抓贼啊!有人当街伤人了!” 谢文茵立刻扑到窗前,见楼下有人倒在血泊里,远处还有个仓皇逃窜的身影。 她难以置信回头,瞥一眼不动如山的司寇:“你不去管?这属于刑案了。” “我已经上书递了辞呈,这不是我分内事。”司寇纹丝未动。 谢文茵余光瞥见一道黑色身影疾速朝犯人逃窜的方向追去,是卫朗。 她登时松口气,又觉得有些悬心,不知道那贼人身手如何,卫朗能不能应付。 “司云麓,你当初为走大理寺这条路不惜跟学士府决裂,现在不应该因为任何人就随便停下的。”谢文茵心平气和地看向他,“这里面也包括我。” “我本来也是因为你才走上这条路的。”司寇看着窗外熙攘,“没有比大理寺升迁更直接的部门,它能让我以最快速度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谢文茵忽然觉得好笑,她和司寇,一个追一个躲了这么多年。现在他来跟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你从来都可以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她语气很轻地开口,“因为我喜欢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我也认。” 外面喧嚷声愈大,谢文茵起身,行至司寇身边时停下。 “还记得吗?你当年跟三哥决裂的时候,说他不负责任逃避现实。你现在这样,跟他有什么区别?” 隔壁房间听墙角的陆夭突然感到背后靠着的胸膛肌肉一紧,下意识想回头,却被宁王抓住手腕。 “没什么好听的了,我们走。”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175章 被人当街掳走 陆夭一直没闹明白,宁王和司寇为什么会闹得王不见王。 说两人有深仇大恨,又不像,宁王前世身陷囹圄的时候,满朝文武只有司寇仗义执言。 可要说没有矛盾,两人平时又一副互别苗头老死不相往来的德行。 此刻陆夭好奇到百爪挠心,眼看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结果生生被人打断, 她有点意犹未尽的遗憾,但还是乖乖跟着宁王下了楼,因为知道留下也未必能听到真相。 不过下楼中途实在憋不住,于是伸手戳戳对方的手臂。 “司云麓当初为什么那么说你?不负责任,对谁不负责任?” “他脑子有毛病。”宁王显然不想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陆夭脑子快速转动着,能让两个男人为之反目的,除了金钱地位,就只有女人。 谢知蕴和司寇的家世,按说不会因为钱,难不成…… “你俩抢同一个女人,抢输了?” 宁王立刻停下脚步,陆夭躲闪不及,险些撞上。 “我跟他抢?”他声调罕见拔高,“他也配!” 陆夭心说都城第一美男子明明是司寇啊,怎么不配?被你说得好像最英俊那个是你一样,虽然你俩都曾经位列少女恨嫁名单榜首。 “那细说说呗,到底为啥?”陆夭拉住他,“你告诉我理由,我帮你去教训他。” 宁王破天荒没接口,任凭陆夭如何发挥锲而不舍的本事都没能奏效。 最后她也泄了气,爱说不说。 宁王也识趣地转移话题:“前几天宫里捡到那块玉佩有了点眉目,带你去看看?” 陆夭一听是正事,立刻抖擞精神,跟着宁王走了。 二人上了马车,就听外面有人议论。 “刚才看见当街被刺那个人了吗?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 “听说还是什么北疆使节,还好大理寺来人了。” 北疆使节?当街被刺?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当机立断。 “先去大理寺。” 丢下王家小厮在原地欲哭无泪,出门前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这怎么还在眼皮底子下给大小姐弄丢了呢。 那厢卫朗追了整整三条巷子,终于把当街伤人的罪魁祸首抓了回来。 伤者同行的友人千恩万谢,卫朗不喜欢这种场面,把那歹人五花大绑直接交给闻讯赶来的官兵就走了。 看看时辰尚早,估计谢文茵还没吃完,于是当街买了两个肉夹馍,就坐在莲香楼侧门口,径自吃起来。 片刻,就感觉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回头发现是谢文茵。 卫朗急忙咽下正在咀嚼的那一口,准备起身,结果被按住。 “馍还有吗?给我一个。”谢文茵也不客气,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卫朗下意识想把剩下那个递给她,但想到那个被自己用抓贼的手碰过了,当即又撤回来。 “怎么?一个馍都舍不得?”谢文茵伸手要从他手里抢,卫朗眼疾手快躲过。 “我再去买一个,这个脏了。” 说毕就要走,被谢文茵一把拉住。 “那么麻烦做什么,我就吃这个。”她很豪迈地咬了一口,感觉满嘴冒油,有一种奇特的香味,“还挺好吃。” 卫朗看了眼楼上,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刚才是不是没吃?”谢文茵艰难咽下嘴里那口,“确实没有,不然你请我,什么都行,我不挑。” 卫朗没有继续追问她为什么饿着肚子下来的,而是走到旁边卖豆浆的摊子,买了碗甜豆花。 谢文茵也不客气,接过去就是一大口。 卫朗在她身侧席地坐下,两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吃东西。 司寇从二楼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和谐,却扎眼,他几不可见地抿了抿下唇。 此时有大理寺官员急急跑过来:“大人,刚刚当街发生了命案,死者是北疆使节团的。” 司寇眉心紧蹙,他尚未卸任,所以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那官员余光瞥见席地而坐的卫朗,急忙道。 “刚刚就是这位小哥帮忙抓住了凶手。” 谢文茵拍拍手上的渣,起身看向对方:“帮忙抓凶手你们有嘉奖?” 那自然是没有的,但看这姑娘衣着华美,非富即贵,那官员有些踟蹰,不敢随便回答。 “嘉奖是没有的,只是需要他跟着去大理寺做个证词。”司寇绷紧脸,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卫朗点点头。 “但是我要先送公主回宫。” “我送,你跟着直接去大理寺。”司寇语气不容置喙。 “不必了。”谢文茵轻巧地拍拍身上的土,“我自己回去就行,这里距离宫门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不行。”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道。 但说话的时候,谢文茵人已经跑出去了。 “卫朗,记得关宫门之前赶回来。”她遥遥地嘱咐了一句,“别暴露了。” 两个男人互看一眼,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长乐宫里,气氛更加尴尬。 薛夫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说起来,玉茹变成现在这样,嫂子也是有责任的。” “请太后娘娘责罚。”作为薛家主母,她知道太后不会罔顾整个家族,“也请娘娘看在她姓薛的份上,指点一条明路。” “本宫可当不得嫂子这句话,搞不好日后,就连整个薛家都要玉茹多多照拂呢。”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薛夫人。 薛夫人心头一动,她知道太后不会轻易放弃那个念头,但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想拿来做宫闱斗争的牺牲品。 “王爷根本不喜玉茹,我也无能为力。” “那又怎么样呢?”太后冷笑一声,“先皇同样不喜欢我,但还不是照样要把我扶上继后的宝座?” 薛夫人无言,她知道皇家罔顾感情,可那样的后半生跟青灯古佛有什么区别?至少青灯古佛,自己还可以照拂一二。 “你对老三有恩,这个局只能你去做。” 薛夫人暗暗捏紧手指,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自己不想出面,怕跟宁王撕破脸,就要消耗她早年积攒下的这点人情。 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又没有拒绝的资本,薛夫人轻轻叹口气,当是默认了。 陆夭赶到哈伦下榻的驿站时,天色已擦黑,进门就闻到浓重的乌木香气,熏得她脑仁疼。 “你想自残吗?”陆夭急忙后退两步,将宁王挡在了门外。 “师父你来的正好,我调了一整天乌骨毒,怎么出来总不是那个味儿呢?” 陆夭把门窗打开散气,顺势闻了闻。 “乌木的太多了,要用乌头中和一下。”她回头看向不谙世事的哈伦,“你知道你的使者团有人当街被杀了吗?” 本以为哈伦会大惊失色,孰料他头都没抬。 “知道啊,我还知道凶手是谁。” 这下轮到陆夭惊讶了。 “那你还气定神闲坐在这儿?” “又不是我的人,自相残杀就等于铲除异己了。”哈伦将最后一味药放入锅内,抬头问道,“你就为这个来的?那我劝你别卷进去,因为这本身就是个局,背后是整个北疆皇室的内斗。” 陆夭猛地想起伤者和犯人都被送到大理寺去了,直觉不太妙。 “琳琅在楼上跟司寇吃饭,会不会听到命案跟着去大理寺了?” 此时就见王管家气喘吁吁地跑来。 “王爷王妃,可找到你们了,七公主失踪了。”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急忙问道。 “在哪失踪的?谁发现的?怎么知道是失踪了?” 王管家顺了口气,也急急解释。 “七公主跟司大人在莲香楼分道扬镳之后就独自回了宫,但直到关宫门的时候,宫里也没见人。” 陆夭心头那点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重。 “卫朗呢?他不是一直跟着琳琅吗?” “卫大人因为北疆使者被刺的事,去大理寺当证人了。” 话音未落,陆夭已经冲出去了。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176章 王妃能顶智囊团 在马车上,陆夭面沉如水。 哪怕是普通大家闺秀,光天化日之下失踪,即便能完好无损回来,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更何况谢文茵还是公主。 “目前都有谁知道这件事?”她冷着脸,颇有上位者的气势。 王管家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回答。 “消息是宫里的眼线透出来的,目前只怕连太后也还不知道。” “让影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陆夭咬了咬下唇,“宫里先别声张,告诉听音阁的大宫女,太后若是问起,就说她来找我住两天。” 王管家虽然不懂为什么王妃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看王爷默许的态度,当即点头应下,准备下车。 陆夭鬼使神差想起了刚刚马车上的惊鸿一瞥,忽然又叫住王管家。 “你去查查薛夫人从宫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哪儿?” 宁王微微蹙眉,太后对薛家向来积威日盛,薛家绝不可能冒着得罪宫里的风险绑架小七。 “恕奴才直言,薛家若是绑架了公主,有什么好处呢?” 陆夭答不出来,但她直觉这件事就是跟薛夫人进宫有关系。 “你去盯着点,最不可能的事往往最有可能发生。” 一起跟来凑热闹的哈伦倒不觉得这有什么牵强附会,他点点头,深以为然。 “小时候我有个姨母,对我非常好,后来我被绑架,就是她伙同干的。”哈伦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所以越信任的人,捅你刀子的时候越狠。” 陆夭心底没来由冒出当时在七灵山求的那支签:祸起萧墙。 “车上有舆图吗?” 王管家一愣:“府里有,我回去拿。” “不必了。”陆夭伸手用食指在茶盏中沾了沾,在马车中间的小桌上直接划出道道水渍,“公主如果是被人带走,势必只能是在莲香楼附近,因为皇宫方圆百米都有暗哨,一旦越界就会被发现。而莲香楼周围,只有这几条街位于死角,轻易没人关注。” 她用手画出了大概范围。 宁王内心诧异,陆小夭思维缜密,而且对周围地形了若指掌,真不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王管家请示着,俨然已经把陆夭当成了主心骨。 陆夭看了眼窗外天色,仔细想了想,这才开口。 “兵分两路,你去大理寺找司寇,让他也派几个人,一条街一条街挨家去搜。外面若是问起,就说是盘查北疆使节被刺案,这样对琳琅的名节好一些。” 陆夭看看跟着来的哈伦。 “你也去大理寺,如果自己使团的人出事,你却不闻不问,这样容易让人怀疑,去做做样子,赚个好名声。” 面面俱到,真不愧是王妃,王管家登时对陆夭佩服得五体投地,带着哈伦一起奔大理寺了。 陆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宁王。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司寇找人带走了琳琅,再去英雄救美?” “司云麓还没有下作到这个程度。”宁王立刻斩钉截铁否认,“他不会拿琳琅的清誉开玩笑。” 果然! 陆夭心里暗暗盘算,谢知蕴不是真的讨厌司寇,至少骨子里还是愿意相信对方人品和操守的。 “你刚说兵分两路,那剩下一路呢?” 陆夭盯着小桌上渐渐干涸的水迹,一字一顿。 “我亲自去找。” 莲香楼不远的一条街里,有一点烛光从某户人家亮起。 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人担心地向外张望。 “我总感觉这里不够安全,要不咱们转移?” “你懂个屁,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脸上有疤的男子看了眼地上昏迷的谢文茵,眼中闪过一丝淫光,“这小美人儿够标致的,要不咱们先快活快活?” “别了?上头那位不好惹。”那青年人显然更理智些,“等咱们收了剩下的酬金,有多少姑娘玩不得?” “放心,我有分寸!”那刀疤男上前,伸手摸了把谢文茵的脸,“小美人儿,醒醒。” 谢文茵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嘴被堵着,双手双脚也被绑了起来,面前站着两个形容猥琐的男子。 她努力回想出事前的记忆,似乎刚刚从莲香楼转过弯,就被人打晕了。想到这里,心下对于眼前的处境略微有了底。 “这小美人儿眼神还挺凶,你有话要说?”见谢文茵点头,“你要是保证不大喊大叫,我就帮你把嘴上这个拿下来。” 刀疤男说着,小心翼翼把破布取下来,准备谢文茵只要呼救,就把布再塞回去。 “绑我的人给你们多少钱,我出双份。”谢文茵冷静开口,并没有呼叫,“现在放了我,立刻给你银票,城里所有薛记都能兑换。” 刀疤男和那青年对视一眼,随即大笑。 “小美人儿,你当我们兄弟是傻子么?你来之前我们已经搜过身,值钱的首饰都拿走了,根本没看见什么银票。” 谢文茵轻哼了声。 “真正的老字号根本不用看银票,我这张脸过去,就能直接支银子。” 那俩人都是市井混混出身,根本不知道城里富贵人家里面的弯弯绕,闻言当即有点迟疑,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撒谎。 “你们两个考虑清楚,有了我这一票,后半生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刀疤男犹豫片刻,把手伸向谢文茵背后的绳索。 陆夭一行人兵分几路。 她在脑子里逐一分析那几条街道。 “这个时辰已经宵禁,所以城门早就封锁,不可能出城。而所有主街都设有巡逻兵卫,他们肯定不好藏匿。”陆夭忽然眼睛一亮,”去奉贤街。” 宁王蹙紧眉头,奉贤街鱼龙混杂,平常人等闲不会去那条巷子,更别说女子。 “若我今天没跟着,你也敢去那种地方?” “当然不啊。”陆夭奇怪,“我又不傻,那种地方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去呢,这不是你在嘛。” 这话透着不见外,宁王心里莫名觉得熨帖。 马车很快驶入奉贤街,临近年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只有这条街透着冷清。 陆夭扒开帘子,挨家挨户看去,见有一户透着点点灯光。 “派人进去搜搜。” 宁王示意,有个暗卫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回来禀报。 “王爷王妃,里面没人,而且属下看了一圈,这里不像是能藏人的模样。” “怎么会呢?”陆夭自言自语,说不失望是假的,“再往前看看。” 马车往前走去,陆夭在心里默默盘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一下。”陆夭鼻翼微动,她常年在药材里打滚,对味道十分敏感,“你身上药味是哪来的?我记得刚刚你进去之前,是没有的。” 影卫一怔。 “卑职身上没有药味啊。” “不对。”陆夭黛眉微蹙,又凑近了些闻,“这个味道,是麻醉粉。” 影卫愈加愣怔:“卑职也没有受伤。” 普通人受伤是买不起麻醉粉的,都是直接买金疮药。而且这个药里面能明显闻出来有麝香和天麻,市面上很少有这种配方,除非是官府或者宫里的药,亦或是她配的药。 思及至此,陆夭突然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掉头回去!马上” 第177章 折腾人我是行家 谢文茵虽然自幼被保护得极好,但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很清楚落到这样的地痞手里有什么后果。 之前三嫂曾经给过她傍身的药粉,此时此刻那东西就在她腰间,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一击命中。 刀疤男伸手去解她的绳子,谢文茵活动活动手腕,并没有马上做出什么举动。 那两人对视一眼,认定谢文茵没有攻击性。 “还不快点带我们哥俩去,只要拿到银票,立刻放你走。” 谢文茵闻言道。 “我带了印信,拿到银票之后,还要盖个章,这样你们到外省也照样能用。” 那两人对她的乖顺态度十分满意,谢文茵伸手去腰间假装拿印章,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前又走了两步。 然后突然把瓶子打开,往两人脸上撒了一把药粉,紧接着闭气。 那二人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 “臭娘们!” 陆夭一行人再度杀回到刚刚的院落。 陆夭亦步亦趋跟着宁王,也不顾脚下尘土飞扬,把裙摆都弄脏了。 “你确定是这里?”宁王也有些疑惑,这里确实不像能藏人的模样。 “不确定。”陆夭并不确定,但直觉告诉她,影卫身上的金疮药味绝非空穴来风,“等一下。” 宁王立刻停住,并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这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 “就是这。”陆夭盯着某一处,“我闻到了药味。” 宁王跟着闻闻,发现没闻到任何异样。 “在那后面。”陆夭指着堂屋后面的神龛,语气笃定,“味道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宁王将人拉后到安全距离,然后上前凝神运气,一脚踢开神龛。 里面地上果然躺着两个男人,身上横七竖八布满了小伤口。 陆夭顾不得避讳,三步两步过去,伸出脚欲将人踢醒。 宁王想起之前陆夭的彪悍战绩,登时把人拉住:“等问完了你再动脚。” “你想多了。”陆夭那一脚落在其中刀疤男头上,“我就是让他们醒快点而已。” 刀疤男很快悠悠转醒,见有外人,下意识要跑,被宁王一脚掀翻在地。 “你们之前抓的那姑娘呢?” 刀疤男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见宁王伸手就知道遇见了硬点子,当下放弃抵抗。 “让她跑了,我们哥们常年打雁,没想到被雁琢了眼。” 陆夭心下纳闷,谢文茵那点三脚猫功夫她是知道的,要说能同时对付两个江湖人士,可能性不大。 但眼下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大楚宵禁严格,街上都是巡逻的守卫,她只要逃出去了,相对就是安全的。 “谁派你们来的?” “你省省口舌。”刀疤男冷哼一声,“我们虽然失手了,但起码的江湖道义还有。” 陆夭叹口气,从荷包里掏出包药粉。 “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是现在直接说,还是要受点罪再说?”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你个小姑娘不成。” 陆夭出手如闪电,一包药粉悉数洒在对方身体上。 短短瞬间,伤口像是爆炸一样,那种烧灼感将原本的痛楚放大了十倍,仿佛是有烈火在炙烤伤口中的血肉! 疼!那种疼迅速贯穿四肢百骸,让人无从招架。 “这点下流手段以为老子会屈服?”刀疤男兀自嘴硬,但声音已经明显染上了颤音,“不就是石灰粉嘛!” 陆夭居高临下看着他。 “石灰粉吗?那你可以再感受看看。” 半盏茶之后,刀疤男满头冷汗,整个人已经抽搐成一团。 “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 “蛇附、蝉蜕、七杀、薄荷,还有两味药我也忘了,问题是你问了也没用啊。”陆夭耸耸肩,“说了你又听不懂。” “有本事一刀杀了我。”刀疤男眼眶甚至渗出了生理性泪水。 “我没什么本事啊。”陆夭气定神闲地看着地上的男人,“而且我特别喜欢看人出尔反尔打脸的样子。” 刀疤男额角青筋迸起,抽搐得更加厉害。 “嗯,再有半柱香,这点毒性就能蔓延全身了。”陆夭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到时候你的五脏六腑也会像这样烧灼着疼,等熬过那一波,我再拿些新药给你。” 刀疤男脸色煞白:这还只是第一波?那后面岂不是要生生被疼死? 陆夭像是猜到他内心想法一样。 “放心,不会死,我一定会保证让你活着熬到最后。” 宁王在一旁心情很复杂,他知道陆夭身怀绝技,但这种刑讯逼供的手段,居然跟他一个浸淫江湖多年的老手不相上下。 陆夭收敛了脸色,适时出声。 “我对折磨人没有兴趣,你痛快点,咱们别浪费彼此时间不好吗?” 刀疤男眼中的轻蔑渐渐被痛楚吞噬,他终于忍不住艰难出声。 “我也没见过那人……他付了一大笔定金,只说今夜在这里……交人。”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心下有了主意。 司寇在大理寺得知谢文茵失踪的消息之后,没有半点迟疑,立刻点了几个亲信,跟着王府的影卫去挨家挨户搜人。 “王妃特意嘱咐过,对外就说是查北疆使节的案子,您千万别走漏风声。” 面对这张冰块脸,王管家心理压力也很大,但又不能不传达王妃的交代。 此时转过头想去再嘱咐一下公主那位侍卫,却发现人不见了。 “卫护卫去哪儿了?刚刚人还在这儿呢。” 司寇沉着脸,一言不发闪身出了大理寺。 谢文茵脚步匆匆在都城的巷子里穿梭,已是宵禁,再往前两个路口就应该有巡逻的守城兵了。 身上那件斗篷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夜晚温度比白天低了很多,她感觉自己要冻僵了。 早知道当初从莲香楼出来,就该让人把自己送回去。 今晚整件事像场梦,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有那么大勇气。只记得三嫂曾经教过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趁其不备洒出麻醉药粉。 那瓶随身携带的药粉确实救了她的命,两个喽啰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倒在地上,她这才有机会逃出来。 这条巷子仿佛永无尽头,谢文茵没命地往前跑着,浑身又冷又疼,唯一动力是前方街口熹微的灯火。 眼见得已经能看见前方巡视的官兵了,谢文茵刚要呼救,却突然被人拉至墙壁阴影处。 她大惊失色,不会是刚刚那两个人醒了追过来了? “别出声。”那人压低了声音,随即一件厚斗篷披在她肩膀上。 “卫朗?”谢文茵惊讶转头,借着熹微月光,看见拉住她的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卫。 “公主失踪一事目前尚无人知晓,所以不宜声张,属下这就带公主悄悄回宫。” 他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谢文茵却听懂了潜台词,他不让自己张扬,是怕闹得满城风雨。 朔风卷过她鬓边长发,连带着也卷起些许尘封的记忆。 曾几何时她偷偷离宫出走被抓,有个人也是这样跟她说:别声张,我偷偷把你送回去。 她抬眼看自己的小护卫,精致五官笼罩在暗夜里,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斗篷此刻正在她肩上。 她将斗篷分出一半,示意卫朗一起躲进来。 卫朗没动。 “属下不冷,公主裹着。” 谢文茵却没有放下手。 “进来,不是要一起走吗?” 卫朗闻言迟疑片刻,将自己裹进那半边斗篷里,他单手揽住谢文茵,几个起落,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司寇从另一个街角转进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两人离去的背影。 他攥紧拳头,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第178章 设套请君入瓮 阴暗潮湿的奉贤街,只有零星几点烛光透出。 轻轻几下敲门声,一户人家门打开,有个苍老的女声压低嗓音道。 “你抓到了?” “抓到了,我们兄弟办事,你放心。” 二人一前一后往堂屋走,神龛后面打开,里面是间小小的密室,只见陆夭被五花大绑坐在地上。 那老妇就要上前,刀疤男一把拦住。 “先把尾款付了再验货。” 老妇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 “拿着钱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回都城来了。” “有了银子,我们自然不会回来,难不成等官府抓?” 那刀疤男接过银票点了点,满意地揣进怀里,然后状似无意又提醒。 “你们让抓的这姑娘着实不太好惹,我们两兄弟都被抓伤了但是长得还不错,是个富家小姐?” “不该你打听的少打听,容易掉脑袋。”那老妇斥责了他一句,就要上前,然而又被拦住。 “稍等一下,我把解药给她服下。”那刀疤男拿出一包药粉放在陆夭鼻子底下给她去闻,“她性子太烈,若不是这样,怕是早就嚷嚷得人尽皆知了。” “这药不会有副作用?”老妇有些担心,“别把人弄傻了。” 借助微弱的油灯掩映,刀疤男不动声色解开陆夭身后的绳索。 “当然不会,只是让她暂时老实些。”说毕让开位置,“人交给你了。” 老妇提着灯笼上前,试图看得更清楚些,结果她瞳孔骤然收紧,因为陆夭一跃而起掀翻了她的帷帽,一柄匕首随即抵在她脖子上。 “看见我是不是很失望?” 话出口的同时,她敏锐发现,看见她的那一刻老妇眼里虽然有出乎意料的惊慌,但却没有惊讶。 难不成…… “你们本来要抓的就是我?” “成王败寇,王妃不必多言,杀了我便是。” 陆夭暗自纳罕,那老妇这是张生面孔,她可以肯定,前后两世都没见过这个人。 但对方目标显然是她,这么说,琳琅应该是被无端牵连进来的。 宁王从暗处走出来,一把捏住老妇的脖颈,对方脸憋得通红,陆夭知道他手底下有分寸,所以并不阻止。 “是不是问你,你也不会承认幕后主使是谁?” “王妃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老妇虽然气都喘不上来,但面色却很从容,“忠奴不背主。” 一旁刀疤男听了极度不服,当即怂恿道。 “把刚刚给我那个药,也给她试试,不信她不招!” 陆夭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药没了,刚刚都用在你身上了。” 那刀疤男也愣了下,随即想起来重点。 “那把我的解药给我,你不是说那个药粉只有你才能解吗?” “没有。” “什么?你这人怎么不讲信用呢!”刀疤男声调一下子拔高了,“你不是说只要我按你说的做,就把解药给我吗?” 陆夭耸耸肩。 “没有解药,那本来就是无毒药粉。想不到你跑江湖这么多年,还这么天真。” 刀疤男傻眼了,谁能想到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还能撒谎呢?而且当时那股痛意感觉是真的会死人啊! “回去买点金疮药敷上,有天就好了,去无忧居买。” 宁王瞥她一眼,这时候还不忘给自己的铺子拉生意。 “你这就放我走了?”刀疤男有些不敢置信,“不抓我吗?” 陆夭深深叹口气,现在做贼都这么有觉悟了。 “拿着钱远走高飞,这件事不是你们能牵涉其中的。” 那老妇诧异地看了一眼陆夭,似乎对她的以德报怨颇感惊讶。 “他俩可以走,但你不行。”陆夭轻哼一声,看向那老妇,“你得去你该去的地方。” 说毕跟宁王一起押着那老妇出了门,将人丢给影卫,宁王吩咐道。 “带回去审问,记住,要留活口。” 影卫审讯很有一套,对付这种没受过训练的妇人,几乎是驾轻就熟。 “不行,不能带回去。”陆夭突然开口制止,宁王诧异地看向她。 陆夭伸手翻了下那老妇的衣服,沉吟片刻。 “送大理寺。” “为什么?”宁王明显愣怔了一下,“大理寺的刑讯未必比得上影卫。” “我知道。” 陆夭看向那老妇人,见她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惊诧,于是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或许辨认不出她的身份,但大理寺一定能。”陆夭狡黠地打量老妇,意有所指,“只要公开审讯,除非她没有家人族人,否则肯定有人能把她认出来。” 宁王顿时也明白了陆夭的用意。 “那就送大理寺。” 影卫依言将人带走。 陆夭跟随宁王走出小院,外面月明星高,依稀可见人间烟火。 “不早了,送你回外祖家。” “你们今日去大学士府不是为了找我吗?”陆夭不答反问。 宁王忖度着这句话的用意。 “你是想跟我回府?” 陆夭顿时觉得,宁王府从前世开始就一直没有姬妾是有道理的,这个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估计没几个姑娘受得了。 就不能委婉一点迂回一点吗? “我没这么说。”陆夭叹了口气,故作为难,“先找个地方吃饭,这会儿宵禁估计没有餐馆还开门了。” “我带你去,放眼整座都城,还没有我吃不到的餐馆食肆呢。”宁王语气带点不易察觉的傲娇,“你想去哪家吃?” 陆夭眼珠一转。 “我想去燕玺楼。” 未央宫里气氛凝重。 饶是临近深夜,皇后依然衣着齐整,端坐在床榻上,望着烛火发怔。 此时外间脚步匆匆,奶娘徐嬷嬷走进来,面色不豫,她挥手让所有宫女都下去。 “娘娘,出事了,约定的二更见面,但良姐姐却未归。” 皇后面色不动如山,伸手拨了拨烛火,让它燃得愈发旺些。 “她人呢?” “派了暗卫去打听,据说是安排的市井混混抓错了人。”徐嬷嬷悄悄观察皇后的脸色,“抓了七公主。” 皇后眸色终于有了些波动。 “小七?”她沉吟片刻,“派个人去听音阁看看,人在不在。” 徐嬷嬷依言出去派人查探,片刻又回来。 “七公主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听音阁里,派去的宫女亲眼得见。” 这就有些蹊跷了,抓错的人好端端在寝宫里,可自己派去的嬷嬷却不见了。 “你确定阿良靠得住吗?” “娘娘,她是国舅爷府里的家生子儿,当年若不是您救了她一条命,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做孤魂野鬼呢。” 这便奇了,若说抓错的是谢文茵,那此刻听音阁里那位又是谁? 除非,是谢文茵真的不在,太后怕事情败露坏了女儿的闺誉才弄了障眼法。 “派暗卫再去看看,若是阿良落在别人手里,就想办法灭口。” 徐嬷嬷眸子猛地一缩,外人不知,但那良嬷嬷也算皇后半个奶母。 但她不敢反驳,点头称是。 “娘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虽然原本派去的人是要抓陆夭的,但如果误打误撞抓了谢文茵,也不失为一步好棋,这就等于拿到了太后一方的把柄。 在后宫屈居人下这么多年,她也要尝尝要挟那老太婆的滋味。 于是皇后徐徐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已经很齐整的裙袄。 “去听音阁,看看七公主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179章 撞见太子逛青楼 陆夭上辈子就知道,燕玺楼虽然名为青楼,但实际上是个暗桩。 都城各方势力之间的消息交接,很多都是在这里进行的。所以她选在这里吃饭,其实别有用意,因为平日自己一个姑娘,单枪匹马是很难进去的。 今日都城出了当街伤人事件,又有公主趁机被掳走,这里应该能得到些消息。而且有宁王在,不容易惹出什么流言来。 “你在燕玺楼是不是也有固定包厢?”陆夭出其不意开口,把宁王吓了一跳。 “我没有。”宁王反应奇快,“但是王管家和骊娘的交情,我可以带你去头等间。” 陆夭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凑过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 宁王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你就没有想过,给王管家成个家?” 宁王愣了下,他还真没想过。 陆夭清楚记得,前世她跟宁王成婚没多久,王管家就卷款潜逃了。但奇怪的是,宁王府那么强大的信息网,居然没有找到人。 这一世她细细琢磨,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这事是宁王默许的,那钱被他拿走去外地招兵买马。 要么,就是王管家带着相好的私奔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必须想办法干预一下,光明正大成个家不好吗? “你现在还没到给人做媒的年纪?”宁王有些头疼,“况且小七那点闲事还不够你管吗?” 陆夭叹口气,这一世颇多变化,谢文茵那点事已经不是她能管的范畴了,还是解决王管家的婚事比较靠谱一点。 “你知道王管家的底细吗?” 宁王不知道陆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随意回答,语气里夹带着一丝谨慎试探道。 “你指的是哪方面底细?” “你让人当管家,就没有调查过他的底细吗?” 宁王愈发觉得她这个口气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他佯装镇定看向陆夭,只见小姑娘也定定地看着他,如扇尾般细密微翘的眼睫扑闪着,表情大有深意。 他决定先交代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探探底。 “他确实是你外祖王氏的族人。” 陆夭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王管家不是王府的家生子吗?为什么又会变成外公的族人? 宁王见她表情惊讶,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的有些多了。 “你不知道?那你原本想问什么?” 陆夭想了想,委婉地开口。 “我曾经在预知梦里梦到过,王管家卷款潜逃了。” 宁王心里一动,从北疆回来之后,他确实有让王管家去洛城打点军队的意思。只是没料到这几日事多,所以迟迟还未来得及行动。 “是这样吗?” 陆夭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异样,不由得疑心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宁王迟疑了片刻,这件事他本来并没想过要瞒着陆夭,但私募军队是个会掉脑袋的事。一旦事发,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暂时还没有,不过你放心,王管家不会做背主的事。” 这话陆夭相信,天下钱粮师爷出王家,外祖调教出来的人,操守至少没问题。 “他怎么会到宁王府?我记得王家是不往外放人的。” “他年轻时犯了点错误。”宁王不欲多谈别人的隐私,刚好马车停下,他顺势带着陆夭下了车。 饶是已经宵禁,燕玺楼还是声色犬马夜夜笙歌的热闹景象。 陆夭第三次踏入这座都城闻名遐迩的青楼,依然是一副东张西望的好奇样子。 宁王驾轻就熟带她走到后面游船处,陆夭微微蹙眉。 “你怎么知道我要上画舫?” “是想打听什么消息才要我带你来燕玺楼?”宁王倒也没有藏着掖着,“但这行有不成文的规矩,进腊月不接活儿,所以你只能碰碰运气。” 陆夭耸耸肩。 “我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知道,今天那帮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那你还放那两个喽啰走?直接问问不就得了?” “他们只是拿人钱财,必然不知道内情。”陆夭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况且就算我们不追究,雇他的人也会追究,想抓到幕后真凶,派两个人跟着就是了。” 宁王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在院落私下吩咐影卫,原来是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月上中天,灯火璀璨,此情此景,谈这些未免有些破坏情绪。 陆夭忽然就改了想法。 “咱们要不还是去二楼包间,船上太冷了。” “你不想打探消息了?”宁王微微诧异,“来都来了。” “先吃饭再说。” 二人上了燕玺楼二楼,为免麻烦,陆夭把帷帽戴上了。 途经花魁房间的时候,陆夭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是太子! 她大惊失色,大楚虽然对官员逛青楼管得不算严,但皇室中人为表洁身自好,轻易不敢涉足,尤其太子还是储君人选。 启献帝对此深恶痛绝,所以前世太子虽荒淫,但却万万不敢公然来这种地方。 燕玺楼人来人往,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陆夭下意识回头看宁王,却发现对方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脚步不停带着她走向最里面的一间包房。 陆夭猛地拉住他,指指上面“闲人免入”的牌子。 “人家写了不许进,换一间。” 宁王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轻车熟路推门而入。 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桌上酒菜齐全,而且整个屋子布置优雅,颇有几分富贵逼人的味道。 陆夭倍感忐忑,谨慎地四下张望。 “这样闯空门不好?等下骊娘会不会把我们轰出去?” “无妨,王管家平时就订这间。”宁王驾轻就熟将斗篷搭在屏风上,顺手把温好的酒拿出来。 “你刚才看见外面那人是谁了吗?”陆夭一边感慨王管家奢侈,一边毫不客气地跟着坐下。 “你说太子?”宁王将那杯酒递到她面前,语气淡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陆夭再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信息量过大啊,姑且不论太子逛青楼这件事,光是谢知蕴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够让她惊诧了。 “你早知道这件事?” “我也是燕玺楼……”宁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话说一半才发现不对,于是又改口补救,“我也是在燕玺楼有安排眼线的人。” 这话陆夭相信,前世他差点夺位成功,信息网必然够强。 “那你早知道太子是这路货色,干嘛不揭发他。” “我为什么要揭发他?”他伸手剥了只晶莹剔透的醉虾递给陆夭,“给燕玺楼多创造点收入不好吗?” 陆夭不明白燕玺楼创收跟他有什么关系,但却知道,这是个强有力的把柄。 “都说男人在床上最守不住秘密。” “你又想去偷听?”宁王乜她一眼,已经是见怪不怪的神色。 陆夭迅速回忆起当时在皇宫,听墙角不慎撞见太子和太子妃亲热的画面,当即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算了。” 良辰美景,珍馐佳肴,不要因为这种人辜负了。 宁王将斟满的杯子递到她面前,是没有度数的桃花酿。 “嫁到王府这一年,难为你了。”他面色难得郑重,“除夕你可能要在外祖家守岁,先敬你一杯。” 陆夭这才想起今日已是大年二十九,前世他们夫妻二人感情虽然淡漠,但每年都在一起团年守岁,今年反而不如往年了。 宁王见她眼波流转,似乎想起许多故事,只是那故事未必与他有关。 只见陆夭伸手接了那杯酒。 “这一年承蒙关照。”她想到二人一言难尽的复杂关系,又补了句客套话,“王爷担待我着实辛苦了” 二人相视一笑,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大声吵嚷起来。 “宁王算个什么东西,我早晚要让他戴绿帽子。” 是太子。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80章 第一个团年夜 说起来太子也是倒霉,自从允王落水之后,他就听陆仁嘉的话,闭门不出装病。 可宫里实在太憋屈,一天两天还行,日子久了真受不了。 所以趁着宫里筹备过年事宜,悄悄溜到燕玺楼消遣消遣,谁知道新来的花魁非但不卖他面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仰慕的是宁王。 “你知道我是谁吗?” 太子愤愤不平叫嚣着,一旁跟出来的内监急忙小声阻止。 “太子慎言,您别忘了咱们可是偷溜出来的。” 太子也不傻,行至一旁,见门上写着“闲人免入”,料定里面没人,于是这才放心大胆道。 “宁王算个什么东西,我早晚要让他戴绿帽子。” 内监吓得恨不得伸手去捂那小祖宗的嘴,燕玺楼各方势力混杂,难保不会有宁王派系的人。 “祖宗,您小点儿声。” “怕什么!”太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那个皇叔出了名不近女色,怕是连燕玺楼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一墙之隔的陆夭瞥一眼宁王,冷哼一声,他不但知道门朝哪边开,他甚至还能进到顶级包间里。 宁王下唇抿成一条线,脸色在听到对方要给自己戴绿帽的时候就变得奇差无比。 他捏紧手指,就要开门出去揍人,却被陆夭拉出。 此时外面大概是骊娘来了。 “她一个新来的不懂事,您久经风月,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样,咱们落华班新排了出戏,还没对外演出,先给您看看?”到底是场面人,三言两语就将太子哄得妥妥帖帖,随即被安排到另外一间雅间去了。 “你拦我作甚?” 宁王语气不大好,好好地跟陆小夭在这里提前吃顿团年饭,孰料被这小王八蛋搅和了。 戴绿帽子,先把他头给打掉! 陆夭从来不是个受气的性子,如今听到自己被人口头调戏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趴在门上,听见太子一行人走远了,轻轻扒开条门缝,叫住个燕玺楼的打杂。 “去把仲仁请来,就说宁王妃有事找他。” 宁王在一旁被“宁王妃”这三个字取悦,表情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给你的好侄子送点礼,眼看过年了,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意思空手。”陆夭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表情满是不怀好意。 片刻之后,仲仁就过来了。 他长了一张祖师爷赏饭吃的脸,眉清目秀,阴柔却不娘气,难怪陆仁嘉前世痴迷这个人。 “不知王妃有何吩咐。”他开口是一把清朗的好嗓子,不卑不亢的姿态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听骊娘说你们排了个新戏?”陆夭看向他,“要先给太子演一出是?” 仲仁点头。 “王妃需要我在太子身上做点什么手脚?”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陆夭从荷包里拿出个精致的小药瓶。 “等下想办法把这个放到太子的酒里,少许即可。” 仲仁接过来,看也不看便揣入袖笼当中。 “王妃放心,包在我身上。” 待他拿着药出去,陆夭若有所思点点头。 看来骊娘把这人教的不错啊,本打算这颗棋子再留久一些,看起来是时候让他提前派上用场了。 “明日命妇进宫,不能迟了。”陆夭转头看向宁王,“等下我们早些走。” 宁王这才反应过来,陆夭从一早就打定跟他回府的主意,嘴上却明知故问。 “你不留下打探消息了?” “不必了。”意外发现太子逛青楼这件事已经值回票价,打探消息反倒是其次了。 “你给他的是什么药?” “新年大宴你就知道了。”陆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时候等着瞧好戏。” 转日就是除夕,按照大楚律例,这一日所有诰命在身的贵妇,都要一早进宫朝见太后。 因为平日宫禁森严,除非是至亲,否则寻常命妇很少可以随意进宫请安,因此各家女眷都卯足心思准备。 “王妃,要不还是上个妆。” 孙嬷嬷在一旁有些为难,虽然陆夭天生丽质,但这张脂粉不施的脸蛋显然跟朝服不搭,跟宫里喜庆气氛多少也有些格格不入。 “没必要,就是要不起眼才好。” 她今日素面朝天,鬟发简单,随手将一支白玉簪笼在发间,起身前后照了照镜子,满意地出了门。 召见命妇的地方就设在长乐宫。 大家虽然按品级进宫朝贺,但先召见谁后召见谁,还要看太后当天的心情。身边都是一品二品人家的主母,年纪虽然不小,但跟陆夭俱是熟识,大家三三两两寒暄,倒也不觉无聊。 宁王府按理排在宗室里第一个,所以没过多久,陆夭就被叫到外殿候着。 有了对太后的几分提防,陆夭已经不再像之前几次那样小心翼翼,她眼神落在内室的螺钿拔步床上,盯着床头的百宝嵌碧玉江山图发起呆来。 “三嫂。”就听有人亲亲热热地唤她。 陆夭回神看向后方,果然看见谢文茵的脸,自从昨日失踪之后这是头次见,陆夭不免关心地拉住对方的手,上下打量。 “昨日是不是受惊了?”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有心人听了去。 谢文茵轻哼一声。 “在外倒是没有,三嫂给的麻醉药粉很管用。”她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未央宫上,“只是昨晚溜回来之后,被皇后堵在听音阁,差点露馅儿。” 陆夭的心提了起来,她之前因为路遇薛夫人进宫,所以一直往薛家和薛玉茹身上猜,却忘了还有皇后这一茬儿。 如果说允王落水那件事是皇后一手策划,那自己坏了她的好事,势必要遭到报复的。 “皇后为什么会大半夜去寻你?”陆夭装作不知情,“你跟她又没有过节?” “自然是因为跟母后利益之争,坏了我的名节,就是削弱了太后一方的势力。”谢文茵看得很清楚,“所幸我被抓走一事,尚且无人知晓,就是那两个绑匪……” 陆夭轻拍她手背。 “放心,人我已经远远打发走了,而且派了人盯着,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谢文茵点点头。 “只是不知皇后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居然能卡着时辰去堵我,我前脚刚回来,都来不及换衣服。她新来的时候,我还穿着卫朗的斗篷。” 陆夭闻言心中一动。 “昨夜送你回来的不是司大人?” 谢文茵也怔了怔。 “昨夜是卫朗把我带回来的。” 陆夭心下喟叹,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难说,前一世谢文茵苦追司寇,爱而不得。这一世倒过来,两人还是有缘无分。 “当初顺手救他真是救对了。”福报这件事确实玄妙,谁知道小乞儿也能长成独当一面的近卫呢。 正想着,就听有嬷嬷叫道。 “请宁王妃和薛府薛夫人和薛大姑娘一起进来。” 谢文茵惊讶地看着陆夭,母后怎么会同时召见三嫂和薛家人呢? 陆夭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她安抚地看了一眼谢文茵,整理整理裙摆和头上的发髻。 昂首阔步先薛氏母女一步,施施然进了内殿。 \b\b\b\b\b\b\b\b 第181章 跟太后正面刚 偌大的长乐宫静悄悄的,陆夭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腰板笔直。 薛夫人和薛玉茹跪在靠后一点的位置,整个内殿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穿着朝服,倒显得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威严。 “前些日子本宫犯了咳疾,没有去北疆使臣的接风宴。说起来,这倒是数月以来头一次见宁王妃。”她笑着仔细端详陆夭,“比之前清减了些,怕是北疆辛苦,吃不好睡不好?” 陆夭心底冷笑,你把薛玉茹派到北疆不就是为了给我添堵吗?吃不好睡不好才是如你所愿。 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回答。 “承蒙太后惦记,臣妾一切都好。” 太后拨弄一下手上的护甲,看着后面跪着的母女俩。 “听说玉茹在北疆不小心得罪了宁王妃,能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原谅她一次?” 这话有些倒打一耙的意思,陆夭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薛玉茹。 “我和薛大姑娘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不知道太后这所谓原谅,是从何说起呢?” 太后见她说话滴水不漏,也不生气,点手叫过薛玉茹来。 “你这孩子不懂事,惹了三嫂还不自知,来,给你三嫂磕头赔个礼。” 陆夭暗暗捏紧了手指,觉得太后这是要先礼后兵,她敏捷侧身,让过薛玉茹那个磕头的大礼。 “就是妾室也没有给主母行如此大礼的,况且我也只是表嫂而已,薛姑娘这个礼我受不起。” 她字字句句都是妾,听在薛夫人耳朵里格外刺耳,却又无从辩驳。 太后轻笑一声,语气故作嗔怪。 “有什么受不起的呢?你就把她当成是自家姐妹,这个礼你受得起。” 陆夭心底冷笑,果然来了,内室后院哪有什么自家姐妹,不过是想往宁王府塞人罢了。 “本宫也知道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感情好,只不过宁王妃既为正妃,首要责任便是替王府开枝散叶。”她伸手抓了抓虎将军的下巴,像是状极无意问道,“宁王妃进宫即将满一年,如今肚子可有消息了?” 这句话一出口,内殿本就尴尬的气氛愈发冷下去。 陆夭收起脸上的假笑,太后今日当着薛家母女问起这件事,本身就是想让她没脸。 民间成婚一年没有孕的妇人大有人在,但凡婆家不那么苛刻,都不会在大年下这个喜庆当口提及,给人添堵。更何况太后还不是宁王生母,这个话题由继母问起来,实在是不合时宜。 “回禀太后,王爷心疼臣妾体质孱弱,怕母体不足影响胎儿,因而准备让臣妾调理两年再说。” 陆夭这番话四两拨千斤,既把责任推到宁王身上,又不动声色秀恩爱,等于明摆着告诉众人,她就是仗着有宁王撑腰。 太后的表情果然有一瞬间僵硬,但几乎是与此同时又恢复了正常。 “老三心疼你无可厚非,但这偌大的宁王府总要开枝散叶,不可能眼巴巴等你调理身子,是?”太后的语气终于开始尖锐,“而且生子这事讲缘分,万一你缘分迟迟不到,岂不是耽误了整个王府?” 这话已经相当直白了,偏生陆夭就是不接话茬儿。 “按太后所说,兹事体大,臣妾一人承担不起,还得王爷来跟臣妾一起承担。” 太后不愿兜圈子,干脆直截了当。 “话说到这份上,本宫也不藏着掖着了,玉茹不是外人,她母亲又刚好求到我这里。思来想去,就让她入王府跟你做个伴,也分担分担子嗣的压力,如何?” 陆夭余光瞥向薛夫人,太后把责任就这样推给她,而她则像是默认了一样。 “让妾室先于正妻生下长子,日后嫡子又当如何立足?”陆夭寸步不让,“还是说,太后打算让王爷休妻?” 薛玉茹在后面咬紧了牙关,陆夭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休妻不至于,毕竟宁王妃除了无子又没犯什么大错。”太后笑容温煦,“不过既然提到嫡长子的问题,不如这样,让玉茹过去先做个平妻,谁先生下孩子,就把谁立为王妃,孩子名正言顺就是嫡子了。” 陆夭不怒反笑。 “臣妾听说,王爷跟先皇很像,行事作风都如出一辙。臣妾福薄,无缘得见先皇,请问太后,是不是如此?” 太后闻言也是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照实回答。 “确有此说,都说老三最像先皇。” “先皇似乎没有因为正室多年无子就娶平妻?” 这话影射意味太明显了,连一旁的薛夫人都忍不住替她捏把汗,但又莫名觉得痛快。 “大胆,皇后是一国之母,怎么可能有平妻?” “据臣妾所知,当年太后成为继后,多年无子,先皇可是连皇贵妃都没有纳一位。”陆夭毫无惧色,“难不成太后觉得这样的先皇不值得王爷效仿?” 太后死死盯住陆夭,像是要扒下她的皮肉。 从这小姑娘头一次入宫,她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控制的,当初自己觉得施以小恩小惠能将人笼络住,所以才把薛家令牌给了她。 没想到她我行我素,根本不受控。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老三影响力太大,日后绝对是个不定时炸弹,不如早早除掉,绝了后患。 就像现在,这丫头寥寥数语就把自己架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说不让老三娶平妻,话已经说出口了,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可若是说让老三再娶,那就是对先帝不敬,她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宁王妃好一张巧嘴,竟然敢拿先帝来乱作比喻。” 太后一下子捏疼了虎将军,猫儿咪呜一声跳到地上,溜达了几步,走到陆夭身边蹭着。 陆夭看向太后。 “太后上一次提这件事的事情我就说过,除非休妻,否则我不可能让平妻进门。”陆夭表情冷漠,“只要王爷给我一封休书,我今日就能搬离王府。” “你以为我不敢!”太后终于被气到摆出撕破脸的架势,“按祖宗规制,亲王府里应该有侧妃、良妾和通房姬妾,可你看看你进门这一年,宁王府后宅连个年轻丫鬟都没有。女子善妒乃是大忌,你这样如何做宗室表率?” “这都是我的主意,太后是不是迁怒错人了?” 陆夭回头,但见宁王步履不停走进来,伸手就把她扶了起来,随即对着上首的太后欠了欠身。 “不纳妾不收房都是我逼王妃的,这件事之前就说过,我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他余光瞥一眼跪在地上的薛夫人和薛玉茹,“若是太后执意如此,就请皇上废除我这个超一品亲王。” 太后气得手都在抖。 这个超一品还是先皇在世封的,宁王故意以退为进,显然是知道启献帝不敢也不能这么做。 “老三,你是铁了心要跟本宫作对是吗?” 此时旁边一言不发的薛夫人突然开口。 “这事与太后无关,是我的主意。”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痴痴望着宁王的女儿,心里喟叹一句,“王爷是否还记得当日曾许诺,日后若是舅母有求于你,可以允我一件事?” 宁王冷着脸。 “舅母所求,就是这件事?” 薛夫人感觉这么多年的面子里子都被踩在了脚底下,但为了女儿,她还是豁出去了,点点头。 “那好啊,就如舅母所愿。” 众人皆抬头,惊讶地看向他。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82章 除夕夜快乐 宁王安抚性地捏了捏陆夭的手背,示意交给自己,继而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薛夫人。 “舅母所愿,就是让薛大姑娘进我宁王府,是吗?” 历朝历代,从来都是低头娶妇,抬头嫁女,哪有娘家岳母这样被人诘问和挤兑的道理? 骨子里的骄傲让薛夫人差一点就说出反悔的话,可想到女儿下半辈子,她还是忍辱点点头。 “那就让薛玉茹入我宁王府做通房侍妾。”宁王面无表情扫一眼各怀鬼胎的几个女人,“给宁王妃晨昏定省,恪守妾礼,端茶奉水,洗脚捶背。她若是肯,也不必什么仪式,今日就可以跟我走。” 这话欺人太甚,薛夫人忍不住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宁王,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但宁王却对这种杀人目光无动于衷。 薛玉茹也有几分犹豫起来,说好的平妻呢? 若是平起平坐,她有信心凭自己的手腕和对表哥的了解,能很快把人哄得服服帖帖。 可若是要执妾礼,她想起之前在北疆遭遇的种种,毫不怀疑自己会被陆夭磋磨死,那女人绝对有这个本事。 太后死死看着堂下那一对璧人,郎才女貌,风华正茂,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天生绝配。 可是这对佳偶,却是她亲姐姐的儿子儿媳,而不是她的。 她这辈子都活在姐姐的阴影下,靠着她的荫庇进宫成了继后,又靠着她的荫庇成了太后,那是终其一生都要压在她头上的大山。 前半生也就那样了,如今就连她的亲儿媳也要压在她头上了不成? “老三,你想好了,那是你母家,你舅舅们都还春秋鼎盛。”太后微微冷笑,“谁不想多几个帮手呢?你真能舍弃薛家这么大的助力?” “所谓薛家的助力,是薛记商号吗?”陆夭突然接口。 太后猛地意识到,陆夭外祖家是天下第一皇商,钱对她而言不算是个问题。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单打独斗,老三,你说是吗?” “他不会是单打独斗啊,夫妻一体,太后不知道吗?”陆夭笑盈盈上前半步,表情带点成竹在胸,“我那王妃的宝册金印还是您亲自颁发的呢。” 太后脸色铁青。 宁王被挡在身后,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这一生听过很多谄媚之言,那些大儒和门客,极尽所能地赞美他,把他捧成储君必备人选。 也有太多人说过要跟他同生共死,可扛在肩头的压力却并未曾因此稍减半分。 但这一刻有个小小的,坚定的身影站在前面说,他不再是单打独斗了。 谢知蕴真的信了。 太后气得嘴唇发白,指甲紧紧掐进肉里,她在后宫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被人逼至如此地步。 宁王是整个薛家的希望,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如果在她和宁王之间做个选择,薛爵爷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而放弃她。 谁让自己没能生个儿子傍身呢,太子又是个没有血脉关系的。 太后不是个不知道进退的人,于是她强逼自己忍住气,硬邦邦说道。 “既然老三都这样说了,你们夫妻感情好,倒是本宫枉做恶人。但这子嗣之事,总要有个说法。” “子嗣之事,本王不强求,若是最后命里注定没有,那就从宗室过继一个。” 他正值壮年,断不会有生育问题,但却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可见态度坚决。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宁王揽过陆夭,连礼都没有行,在一干等人的瞩目下,径直走出了长乐宫。 瘫坐在一旁的薛玉茹这才醒过神,她很清楚若是错失这次机会,就不再有下次了。 于是立刻起身追过去:“表哥,我跟你走。” 薛夫人面色极难看,一把拉住她。 “你真要跟过去做侍妾?若是那样,就不必再回薛家了。” 就在这愣怔的功夫,宁王夫妇已经走远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陆夭淡淡叹口气,“你不来解围我也能应付。” “你刚说的啊,夫妻一体。”宁王伸手将她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而且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没道理让你一个人面对。” 陆夭心头一软,刚想说话,就见不远处宫门口停着外祖家的马车。 宁王顺着她目光看去。 “今日除夕,早朝百官照例汇报,老爷子虽然无官无职,但作为补充国库,也要交账的。” 陆夭自然明白,但是早朝结束有一盏茶时间了,怎么外公还在这里? 但见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掀开车帘。 “夭丫头,回家吃团年饭。” 陆夭这才想起今日外祖家在都城过年,老爷子没走是特意为了等她。 下意识回头看向宁王,这人表情出奇淡定。 “你跟外公去吃团年饭,明早我去接你来宫里拜年。” 陆夭诧异于他的好说话,又想起之前自己确实答应了陪外公一家过年,于是点点头,下了台阶走了。 除夕夜,王家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大楚风俗是出嫁女除夕不得回娘家,但陆尚书还健在,所以王家不算是陆夭真正意义上的娘家。 王家两位舅父舅母和几个表哥远道而来,别苑早就备齐了过年的种种物事。 时隔一世还能跟家人团聚,陆夭倍感满足。 今年人齐,自腊月二十三开始,大厨房就开始忙活,做出了上百样吃食,就等除夕这一天。 雪团儿这两日没见陆夭,闻着味儿就过来了。小爪子巴住陆夭的裙角不撒手,陆夭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把人心尖儿都萌化了。 她带着小家伙去厨房偷点心,什么奶酥,奶饽饽,一样拿一些,回来一点一点喂给它吃。 到了晚上,一大家子围坐桌前,热热闹闹地吃过了团年饭,就各自分了几拨,或是搓麻,或是闲聊,也有说书的女先儿讲笑话凑趣,好不热闹。 外面爆竹声声,烟花漫天。 但而此时的宁王府却异常冷清,偌大庭院到处张灯结彩,但却没有半分生气。 正堂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宁王难得穿了暗红的蜀锦袍子,静静地坐在桌边。 王管家小心翼翼进来禀报。 “所有下人都按照王妃之前交代的,每人按等次给了新衣和赏钱,凡不是家生子的,都给了一天假。” 宁王点头不语,此时忽然听见外面喧哗起来,他猛地起身,三步两步走到院外。 只见宫里一众内监进来,个个拎着食盒进来,后面跟的是大内周总管。 “皇上心疼王爷一人用团年饭,特来赏菜。”说毕,指挥众人将菜一一放在桌上。 宁王脸色愈发阴沉,他几乎能想象启献帝那张面带嘲讽的脸。 周总管也知道此举欠妥,所以送完菜连赏钱都没敢领,赶紧溜了。 宁王负手站在庭院,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落零星雪花。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映衬着灯笼的暖光,更显他形单影只。 就在此时,他敏锐捕捉到外面又传来窸窣声,这次八成又是薛家之类的来送团年菜。然而那声音越来越近,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住了。 宁王转头去看,就见晦暗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大红羽缎斗篷,正缓步走来。 青石板路有些滑,那人走得很小心,阴影从她脸上一层层褪去,两侧树上大红灯笼的柔光渐渐还原出一张惊世丽颜。 她越走越近,最后在他身前停下。 谢知蕴看着她,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外祖家包饺子,吃年夜饭吗? 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个大红封。 “我来送压祟钱。” 宁王伸手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个绣着桃花的荷包,下面缀满了小小的金银锞子和八宝铜钱,比他之前那一个明显精细多了。 他抬头看向她。 细碎雪花零零落落飘了满头,竟有了二人一起携手白头的错觉。 在这样恍惚的错觉里,他听见了今年第一声祝福。 “新岁快乐。” \b\b\b\b\b\b\b\b 第183章 新年送座城给她 陆夭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好地跟家人赏着雪景,鬼使神差就来了宁王府。 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前世隐约记得听宁王提起过,最讨厌的便是过年,因为先皇后去世后,每年除夕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想到谢知蕴孤零零一个人过年,突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 那枚荷包是在北疆的时候便绣好了,之前那枚太过敷衍,一直想补一个给他的。 已是子时,五光十色的烟火腾空而起,将王府内院映照得时明时暗。 “可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宁王不合时宜道了这么一句,语气带点显而易见的遗憾。 你前世已经给过太多了,陆夭怔怔想着。 前世她渴求亲情,但陆尚书从来不会想起要给女儿礼物,陆仁嘉母女更是不可能主动给她分毫。嫁给宁王之后,每一年新岁,她都能收到压祟钱。 起初她不肯收,觉得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 但宁王却一本正经跟她说,这是给她驱除邪祟,带来好运的,于是久而久之也就接受的心安理得。 时隔一世,她想把这份前世的温暖还给他。 “无妨,先欠着。” “那不行,你跟我来。” 宁王说着去握她的手腕,刚要走就被个东西绊了下,低头看,是个毛茸茸的雪团子。 “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陆夭俯身把小家伙抱起来,它皮毛沾了雪,成了名副其实的雪团儿。 “不是我想带的,我去厨房拿吃食,它硬跟了来。”陆夭伸手将小东西抱起来,将毛发上的雪温柔拂落。那一刻灯火照在她脸上,竟有几许母性光辉。 宁王看着这一大一小,也放柔了面上神色。 “带就带,多它一个也不多。” 说毕带着陆夭往书房而去。 待二人身影走远,不远的暗影处闪出一个人来,她本待跟着过去,就听后面有人叫。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林绵书悚然一惊,回头见孙嬷嬷站在雪地里,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是让你去叫人清理积雪吗?怎么在这儿站住了?” 林绵书不确定孙嬷嬷看见了多少,不敢冒险,干脆把心一横。 “我看见王妃回来了,怕有什么吩咐,所以想跟过去伺候着。” 孙嬷嬷闻言一喜。 “王妃回来了?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现在跟着王爷去书房那边了,您不信可以过去看看。” 这是件大好事啊,第一年除夕,家里有个女主人才像样,孙嬷嬷当机立断。 “你去通知厨房,预备包饺子的东西,送到正殿,等下王爷王妃应该亲自来包。” 林绵书心下一喜,孙嬷嬷一直盯她盯得很严,从不允许她接触跟厨房吃食有关的东西,今晚大概是忘了这件事,于是立刻应声答道。 “我这就去。” 林绵书一路小跑匆匆到了厨房,一群厨娘正热火朝天打牌。 “王大娘,嬷嬷让准备些包饺子的东西。” 众人正打牌热闹,都觉有些扫兴,林绵书笑道。 “不劳各位动手,饺子皮和馅儿给我,我端过去就是。” 大家一听不用自己折腾,自然愿意,厨房掌事嬷嬷把饺子馅、面皮和面粉按小屉装好递给她,有人嘴甜的还说了两句好话。 林绵书端着三层已经准备好的饺子用品走出大厨房,四顾无人,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小小瓷瓶,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陆夭跟着宁王一路到了书房,前世她没有主动进过这里,因为知道那是放置公文和密件的地方。 两人那时候不是能够坦诚相见的关系,所以陆夭一直恪守本分,绝不越雷池一步,这种思维一直延续到这一世。 门打开,里面装饰得极其简洁,不带半点个人感情。 “进来啊,杵在门口当门神?” 陆夭懒得跟他计较措辞,抱着雪团儿走进来,小心翼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生怕把桌上的纸张信件沾湿了。 “无妨,你随意就行,那些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宁王语气显得满不在乎。 陆夭一想也是,重要东西也不会摆在明面,结果又听宁王说道。 “就是重要也无所谓,这府里我能看的,你都能看。” 这话题有些敏感,陆夭没有接口,但见他翻箱倒柜拿出个小盒子递过来。 陆夭迟疑了下,单手接过,发现分量不轻。 “不是没有准备礼物吗?”她把雪团儿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把盒子打开,瞬间惊呆了。 “临时想起来的。”宁王语气轻描淡写。 “这是洛城的大印?”陆夭眼神里是十足十的惊愕。 宁王挑眉,这枚大印除了先皇和先皇后,坊间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你倒是识货。” 陆夭还没有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洛城是先皇给宁王的封城,甚至可以说是独立于大楚之外的城池,有了这枚印,就等于拥有了一座城。 “给我?” “难不成是给它的?”宁王瞥了眼地上到处乱爬,并且试图尿尿圈地盘的雪团儿。 这一刻,陆夭开始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之前喝了酒。 “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吗?”她看了一眼手里晶莹剔透的玉石印,“我送的只是个荷包而已,不值钱。” “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宁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他说的不是一座物产丰饶的城,“收下。” 陆夭隐约记得,前世洛城始终是启献帝的心腹大患,因为它并不在皇权管辖范围内。 她想了想,又抬眸确定一次。 “真要把它送给我?” 她那副样子太过认真,不由得让宁王想起当年先皇后给他这枚印时说过的话,日后娶了妻,就把这些都交到她手上,女人管家才会越管越旺。 “人都是你的了,何况区区一座城。”宁王声音低低道,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 陆夭没有听清,于是追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没听见便算了,好话不说第二遍。” 陆夭一直觉得,谢知蕴的嗓音低沉动人,若说起情话,大概没几个姑娘可以抵挡。 可惜他向来凉薄,不会主动哄女孩子,着实有些遗憾。 此刻外面传来孙嬷嬷蕴含喜气的喊声。 “王爷王妃,出来包饺子,快到子时了。” 宁王伸手捞过大氅披在陆夭肩上,又拎起雪团儿塞到她手里。 “走。” 二人出了书房,外面雪下得愈发大,远处夜空还有尚未消散的烟火余光。 就在此时,王府前院也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烟花,天空登时绽开大朵大朵缤纷,映亮了身边人的俊美侧颜。 陆夭下意识回头看他,那一瞬,万千风景都黯然失色。 而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在新旧更迭的除夕夜,送了她一座城。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184章 当初为何娶我 国人骨子里有过节的传统,哪怕有天大的事,到了年节,也都先放下了。 大楚地处北方,所有王公贵族,除夕当晚都是要由当家主母亲手包几个饺子,哪怕皇室也不例外。 未出阁的公主在这一晚都会在各自母妃的宫殿里团圆,谢文茵自然是要跟着太后。 可因为白天刚刚闹过一出,太后的心情不甚好,人也有些懈怠。 谢文茵懒得触霉头,就在外殿有一搭无一搭拆各家命妇送的新春贺帖。 掌事嬷嬷在一旁笑吟吟地凑趣:“今年的帖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很多是有适龄子弟的人家,这是有尚公主的意思呢。” 谢文茵万万没想到,这股相看的热潮居然延续到了大年夜,当即没了兴致。 “我没兴致。” 太后闻言,在内殿发了话:“女孩子哪有终身不嫁?眼看你就要及笄了。” “宫里又不是养不起我。”谢文茵语气不善顶了一句。 “那也没有留下做老姑娘的道理。”太后耐着性子,“之前给你看文官之子,你说少点气魄。将门之后也看了,又说不够体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谢文茵心里下意识浮现一抹影子,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想陪在母后身边多呆两年。” 太后被这两句软话哄得有些没脾气。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司家小子?” “没有,母后想多了,我俩不过就是玩伴罢了。” 太后自是不信。 “母后又不是傻子,之前不提是觉得女孩子总要矜持些,那司家不提,断然没有我们先开口的道理。”她从身后拿出个红封递过去,“但是现在可以谈谈了。” 谢文茵伸手接过红封打开,里面赫然是张庚帖。 “司家下午送来的,听你皇兄说,他还提了辞官的事,看来不像是假的。”太后看向唯一的女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能怎么打算呢?从小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听上去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如果在他没说那些伤人的话之前,大概她会高高兴兴回庚帖,然后催着礼部备嫁。 可司云麓弄错了重点,喜欢一个姑娘,先做的应该是确认那姑娘的心意。两情相悦的话,天大阻碍都可以一起去面对。 然而他为了所谓“配得上”而拼命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甩在身后。待到再想找的时候,两人已经隔了天堑。 说到底,他把男人的自尊放在了第一位,而不是她。 “把庚帖退回去。”谢文茵起身,“我有些困,就不陪母后守岁了。” 说毕起身走了,却没有拿走那封帖子。 此刻宁王府里也在准备守岁,陆夭虽是新妇,但包饺子这项任务也是逃不掉的。 孙嬷嬷早早让人将东西备齐,此时正笑意盈盈站在桌边,开口就是吉祥话。 “咱们王妃蕙质兰心,这包出来的饺子必然也是福运满满,能保佑咱们王府上下一整年平安。” 陆夭顿时有些慌张。 说来好笑,她前世厨艺不错,唯独包饺子不在行。前世第一次在王府过年,她亲自操刀包的几个饺子,不是糊皮露馅就是东倒西歪,最后干脆煮成了一锅饺子汤。 眼下听孙嬷嬷的话想起往事,倒有几分心虚,不知道时隔一世,包饺子的手艺是不是长进了。 偏生孙嬷嬷不知道,还在一个劲儿鼓励。 “王妃手巧,一会儿包饺子,定要给我们露一手。” 陆夭忐忑,放下雪团儿去净了手。 孙嬷嬷为了让王爷王妃独处,识趣地退了出去,陆夭顿时觉得放松不少,至少别在外人面前丢人。 小小的笸箩装着饺子馅和饺子皮,旁边还有洗干净的八宝钱和金银小镙子。大楚皇室规矩,大年下要吃吉祥饺子,通常会包许多个,力争人人有份决不走空。 但宁王府人丁简单,无非就两个主子,所以孙嬷嬷每样彩头只准备了一个。 陆夭拿起饺子皮一连包了两个,都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一旁宁王奇道:“你居然不会包这个?” “谁规定的我必须得会?”陆夭面色微红,难得露出些赧然的样子。 宁王何曾见过她这样小女儿情态,倒觉得新鲜,于是想也不想就开口问道。 “你们陆府过年不包饺子的吗?” 陆小夭出身礼部尚书家,那老头子平时满口道德,最是讲究各种习俗礼仪,她怎么可能不会包饺子? “包啊。”陆夭又拈起个饺子皮,尝试把一枚八宝钱放进去,“但一般都是她们包。” 陆夭生母早逝,不知道徐氏怎么给她亲爹洗脑的,总说她是丧妇长女,不够吉利。 所以后来陆夭除夕夜干脆不出来,都是在自己房里围炉煮茶,自娱自乐。 宁王猜到她少女时代在陆府日子大概不算如意,于是出言安慰。 “至少外祖家的人对你不错。” 陆夭这才想起,宁王今日在宫里刚刚跟太后乃至外祖家决裂,顿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你当年为什么不娶薛玉茹?” 这话她想问很久了,倒没什么拈酸吃醋的情绪,纯属是好奇。 薛玉茹在都城贵女圈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薛家当初把她当皇后培养,是跟宁王议亲失败之后才另谋别嫁的。 就连陆夭也不得不承认,要说资质,平心而论不差。 理家、后宅、宫务都是从小练就的本事,自己若不是两世为人胜在经验多,真未必能比得过她。 “不想娶而已。” 宁王见陆夭手里那枚饺子皮又要阵亡,顺手接过来,又挖出块馅填塞进去,又示意陆夭把饺子皮捏拢。 “什么叫不想娶?她也不算差?” 陆夭边问边包,不留神一下子用力过度,把整张皮都挤破了,她沮丧地把那个饺子丢在一边。 “天下不算差的姑娘多了,难不成都要娶回来吗?” 宁王接过她失败的那个饺子,用小勺将馅料挖出来,填在干净的新饺子皮当中,顺手一捏,一个圆乎乎胖嘟嘟的饺子就包好了。 陆夭微微惊讶,前世宁王可没有露过这一手。 但是想想每年自己过除夕,练就一身包饺子技术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 “你们男人不都说娶妻娶贤吗?薛玉茹是薛家嫡长女,背后是整个家族,娶来也不亏啊。”陆夭把玩着那些八宝钱,“不喜欢这类长相,大不了再纳几个妾就是了。” 宁王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陆夭。 “你的意思,我娶你是因为你贤惠呗?” 两人面前是陆夭刚包的那些千疮百孔的饺子,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说说呗。”这个原因她曾经问过,但当时宁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她不认为连太后都敢决裂的宁王,会因为启献帝一纸圣旨就心甘情愿娶个名不见经传的尚书女儿。 为什么娶陆小夭吗? 宁王想起当初派暗卫去陆府打探,本以为会是个温婉无害的千金小姐,结果暗卫来报,说她不但设计太子和长姐婚前苟合,还在众人面前出言维护自己。 必须承认,这让他对小丫头产生了几分好奇,再加上娶谁都是一样,于是就默认了这桩偷龙转凤。 “你当初为什么会说我比太子更适合做储君?” 陆夭被这句话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当初在陆府是安插了影卫的。 “没什么,说了句实话罢了。” 宁王盯着她眼睛,想辨别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假。 “你是不是在嫁我之前就做过那些预知梦?” 陆夭不说话,宁王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梦里我娶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陆夭努力回忆前一世的场景,彼时她满心不愿,哪有心情去注意大婚是什么样的? 只记得那晚没有圆房,现在想来,宁王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替嫁的事情,为了不让她难堪,所以没有逼她。 他其实从来都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于是深埋在心底那句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确实嫁过你一次了,但不是在梦里。” 第185章 亲口承认重生 谢文茵从长乐宫出来愈发堵心,她本来对婚事其实不甚在意。 但司寇那封庚帖像是压在心口的大石,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自打有记忆以来,她就总是跟在这个漂亮小哥哥身后。 他写字她研磨,他抄书她递纸,彼时她只是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奶团子。 司大学士不忍苛责,于是也就默许了,她就这样跟着旁听了好几年。 司寇虽然为人冷漠,但那会儿着实没少暗暗照顾她。 把上课上到睡着的她默默背回听音阁; 把爬树掉入落云池的她捞上来晾干; 把钻狗洞不慎卡住的她毫发无伤救出来。 因缘纠葛许多年,已经说不清是谁欠谁了。 喜欢是件根深蒂固的事情,想一时半刻连根拔除并不容易。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喜欢的未必是司云麓这个人,而是那些年自己的少女时光。 谢文茵想着,心里愈发烦躁,连天上掉落的碎雪沾在脸上,都不能让她冷静分毫,于是脚下步伐也不自觉加快。‘ 除夕夜大家都在各宫守岁,整个大楚皇宫几乎空无一人,谢文茵足足兜了一大圈才回到听音阁,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宫院门口有个人影。 前两日被当街掳走的经历让她立刻警惕起来,她停下脚步定睛望去,那人似乎在扫雪。 因是除夕,启献帝为表宽厚,不会刻意追究宫人偷懒,于是这积雪自然就没人扫了。 况且也刚下没有半个时辰,地上只是薄薄一层而已,倒也没必要刻意去扫,可这人却在默默做着,谢文茵当下心生好感,想过去看看到底是哪宫的宫人。 她小心翼翼走近,饶是再轻,还是有些许脚步声泄漏了出来。 那人身子一顿,立刻回头。 借着两侧灯火微光,她立刻看清对方的脸。 “卫朗?”谢文茵颇感诧异,“谁让你大晚上在这儿挨冻的?” 她登时就想到了最差的方面。 因为卫朗是她一手提拔,所以难免有人不忿,保不齐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排挤他。不然天寒地冻,谁会在这儿主动扫雪呢? 卫朗收回手里的扫帚,中规中矩回答。 “雪天青石板湿滑,容易摔倒。” 他没有说怕谁摔倒,但谢文茵却听懂了弦外之音,整个听音阁只有她一人晚归。 殿门口高挂的灯笼照过来,卫朗那张清冷禁欲的脸被镀上一层柔光,谢文茵鬼使神差想起三嫂那句话:其实卫朗也不错。 是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自己吓一跳,她赶紧掩饰性地咳嗽两声。 “除夕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怎么没有回去陪妹妹?” 提到妹妹,卫朗眼里才隐约可见一点温暖。 “她在女学堂读书,跟大家一起过年。”卫朗大概是不习惯讲私事,踟蹰了一下才又开口,“还要多谢公主安排。” 谢文茵豪爽地一挥手。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她看了看外面天色,雪下得愈发大,“天气不好,你也别回侍卫营了,留在听音阁过年。” 卫朗眼中划过明显的惊讶。 谢文茵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即拉起卫朗就往内殿走。 “你还没在宫里过过年?虽然无趣了些,但是这一晚关起门来也没有人管,咱们可以干点平时不能干的事情。” 卫朗表面不动如山,内心却波涛汹涌,这话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及至进入殿中,他才知道谢文茵所谓“平时不能干的事情是什么”。 “喝酒?” “大年夜没有酒水助兴,那能算是过年吗?”谢文茵遣走宫女,兴致勃勃从床底下掏出一坛子酒,“经年的桃花酿,我从御膳房偷的。” 那还是她十岁时候的事,本来留着及笄那天跟司寇分享。现在彻底放下了,所以打算提前开了。 “怎么?你不会喝?这东西学学就会了。” 谢文茵说着,撕开摊子的泥封,亲自斟了一碗递给卫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卫朗想说这种陈年酒取出来之后,必须用新酒勾兑着喝,否则后劲太大,但看谢文茵兴致勃勃的样子,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接过那碗诚意满满的酒,一饮而尽。 “新岁快乐。” 谢文茵拍拍他肩膀,也跟着一饮而尽。 “新岁快乐。” 除夕夜的听音阁,少年和少女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倒也莫名和谐。 此时此刻,宁王府里气氛同样引人遐思。 陆夭那句“我已经嫁过你一次了,但不是在梦里”仿佛自带回响,萦绕在大殿里久久不散。 终于说出来了,她感觉心头陡然一松,原本压在那里的大石头疏忽消失不见。 其实之前有太多次机会可以把这个秘密宣之于口,她都错过了,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说出来了。 “你活过一次了,是吗?”宁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夭点点头,她低下头,看雪团儿在地上拱来拱去,却不敢抬头看宁王的脸。 预知梦一事本就离奇,现在换成重生,几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范畴,不知道他对此抱持什么态度。 前生种种不堪回忆袭来,陆夭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此时就感觉有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一个人是不是捱得很辛苦?” 陆夭猛地睁眼抬头,就见宁王双手搭在她肩上,对方眼中是罕见温暖的笑意。 “就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拔高声调。 “不然你还想怎样?找个术士来驱邪吗?” 习惯性的调侃戏谑再度出现,陆夭居然觉得莫名亲切。 “你不问我前世发生什么了吗?” “我为什么要问?”宁王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继续转头去包饺子,“重活一世你还能再嫁给我,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其他还有什么好追问的呢?” 陆夭内心一时千头万绪,她以为宁王至少要问问她前世经历了什么,朝中局势如何,最不济也会想知道二人到底落了个什么结局。 可他只字未提,只是轻描淡写跟她说,没什么可问的,你不是又嫁给我了吗? 是啊,兜兜转转,她又嫁给他了。 “谢知蕴。”她轻轻唤他的字,伸手牵住了他的袖子。 大婚那晚的记忆如潮袭来,当时拜堂时他伸手扶住了不慎跌倒的她,小姑娘也是这样大胆地牵住了他的衣袖。 当时的她,一定是因为久别重逢的欣喜。 宁王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一双手从后面环住了腰,随即有颗小脑袋轻轻倚在他背上。 “前后两世,你都很好。” \b\b\b\b\b\b\b\b 第186章 算旧账霸气侧漏 大楚皇室规矩,凡宗亲大年初一皆需要进宫赴宴。 通常太后会专门设宴招待那些年长的诰命和老封君听戏摸牌,闲聊家常。 其他亲王或者宗室家中若有适龄男女子弟的,则借着这个时机相看,总之是个和乐融融的氛围。 偏生陆夭不属于这两类的任何一类,况且前一日刚跟太后闹翻。 “若是不愿去,就称病。”宁王轻描淡写出着主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二人昨晚把重生的话题说开,陆夭又大哭一场,结果今日再见面,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去自然是要去的,今日有场好戏。” 陆夭边说边夹了颗昨晚包的饺子,小心翼翼咬下去,便觉牙床接触硬物,皱着眉头吐出来看时,里面竟是个“早生贵子”的八宝镙子。 宁王也看见了,二人视线在空中接触,原本就尴尬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尴尬。 “嬷嬷估计是每样都放了一枚。”宁王试图通过解释来化解尴尬,“去年你没嫁进来的时候,也有这个字样的饺子。” 陆夭低头默默咀嚼,心道你骗鬼呢,去年孙嬷嬷还没跟你回王府呢,但这种拆穿的话自然不好说出口。 “你刚刚说看什么好戏?”总要有一个人打破僵局的,宁王觉得自己比陆小夭大些,当仁不让得担起这个责任。 陆夭一下子来了精神,放下手中碗筷。 “你还记得那日在燕玺楼,我让仲仁给太子下了点药?” 宁王也想起来了那件事,当时他本来是想把人直接揍一顿了事的。 “你放了什么药?” “让人神魂颠倒的药。”陆夭微微眯眼,表情中带着一点狠厉,“包你能出当天那口恶气。” 宁王看着她,觉得陆小夭这一年变化真的挺大,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使点儿什么心眼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像现在,明目张胆且光明正大。 他其实更喜欢她现在这样。 “前世陷害允王的凶手,最后抓住了吗?” 陆夭被这神来一笔问愣了,她想了想,然后摇头。 “那次宫宴我没去,虽然只知道宋尧被贬成平民,一蹶不振。”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杯盘破碎声,就见林绵书满面惊慌,不住道歉。 “王妃恕罪,我一时手滑。” 陆夭不去看她,反而去看宁王,他常年练武耳聪目明,应该是早就听见林绵书就在外面,那刚才那一问,显然就是意有所指。 略一思忖,她猜到了宁王的用意。 孙嬷嬷闻声匆匆赶来,见此情状,急忙呵斥道。 “大过年的这么不小心!还不快收拾。”说完嘴里不住念叨,“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林绵书依言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的瓷片。 陆夭沉了脸。 “不是说过,不让她接触厨房饮食这类入口的东西吗?” 林绵书闻言微微愣怔,却没有抬头。 孙嬷嬷也有些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看陆夭发火。 “是老奴的错,这几日厨上人手有些不足,可能厨房里管事的让她顺手帮着端了端菜。” “嬷嬷也是老人儿了,若是宫里遇到这种情况,难不成人手不足就可以把主子的话当耳边风了?” 这话明显说得有些重了,孙嬷嬷一凛,立刻跪下。 “王妃息怒,是老奴办事不当。” 陆夭暗暗盘算,前世林绵书虽然一直被安插在自己身边,但最后能不动声色将自己迷晕带走,王府里必然有人接应她。 这一世她初来乍到,应该还没有培养同伙的机会,干脆趁这次的由头,把可能的联系都提前斩断。 思及至此,她厉声道。 “去厨房里查,看谁把差事交给她的,打20板子,然后发落出去。” “大过年的。”孙嬷嬷有些迟疑,“要不要出了正月再……” 话音未落,就被陆夭打断。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不成外敌入侵也等你出了正月?”陆夭板了脸,“咱们王府也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索性把所有管事妈妈都叫来,也省得我一个个教。” 孙嬷嬷知道她新年要立规矩,不敢怠慢,退出去叫人。 林绵书顺势也要跟着出去,却被陆夭喝止。 “你就在这儿多跪会儿。” 管事妈妈们很快被叫了来,陆夭在后宅浸淫多年,深知这些都是老油条,前世自己也试过管家,结果吃了不少暗亏。 她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心里多少有了数。 “我嫁到府里一年有余,自知年少德薄,所以一直没跟大家说过什么规矩。”她轻轻牵动嘴唇,眼里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大家萧规曹随,平安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偏偏有人想挑战我的底线,那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 孙嬷嬷在心底暗暗点头,这番话先礼后兵,恩威并施。那些原本看她年轻好糊弄的管事妈妈,这下都得掂量掂量。 在陆夭沉默的片刻,那几个管事妈妈都在揣测,突然又听她指指跪着的林绵书道。 “谁让她帮忙传菜的?”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动。 陆夭也不恼,慢吞吞从椅子上起身。 “王爷这些年大概是比较宽泛,但可惜我不是。如果不承认的话,无妨。”她看向在外殿候着的王管家,“去账房支银子,把这些管事妈妈都打发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就连孙嬷嬷都忍不住想出言阻止,一下子换掉全部管事妈妈,府里日常运转势必要受影响啊,王妃还是太年轻,不懂里面的弯弯绕。 陆夭也知道众人内心此刻想法。 “你们觉得没了你们王府不能运转?”她轻蔑地撇了撇唇,“别说几个管事,就是整座王府大换血也无妨,我手头从来不缺能用的人。” 几个管事妈妈顿时有了危机,王妃母系出身天下第一皇商家族,她说有人可用,那势必是有人可用。 王府这份差事向来是活少钱多,若真是被赶出去,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于是立刻有人站出来指向厨房的管事。 “启禀王妃,是宋妈妈昨夜躲懒,让林姑娘帮着送饺子的。” 那宋妈妈也急了,立刻反口。 “别胡扯,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要送。”说毕直挺挺冲陆夭跪下,“王妃明鉴,这事儿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陆夭懒得理会这些分辩,直接让把人拖出去,打了20板子之后赶出去。 在场所有人都吓傻了,王妃是真敢下手啊。 见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陆夭又吩咐赏了每人二十两银子,算是慰劳大家节下辛苦。 一行人鱼贯而出,再也没有来时的闲适心情。王妃果然深藏不露,恩威并施就在府里扬了名。 合着之前那一年,人家只是不稀罕管家,而不是没能力管。 待所有人都走干净了,始终作壁上观的宁王才开口。 “你是故意做这场戏给她看?” “也不是,这府里确实该整顿一下了。”陆夭视线越过窗子,落在外面林绵书的背影上,“而且刚刚难道你不也是做戏?明明听见她在外面,却故意说宋尧的事情。” 宁王微微侧目,陆小夭果然是懂,就听她又道。 “上一世在她手里吃了大亏,这辈子必然要加倍讨回来。”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187章 送上门来踢馆 皇宫的宴会安排在傍晚,因为是家宴,按各府排位,宁王夫妇会被安排在同一桌,所以无需提前去看后宫斗法的眉眼官司,开席之前到就行。 陆夭整顿了人事,又把府里所有人都叫来,每人按等次各自多发了一份赏钱,以示新年新岁,鼓励大家来年多努力。 这位小王妃到府里不声不响近一年,众人也是今日才意识到她恩威并施的手段有多厉害。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给雪团儿喂了饭,又嘱咐孙嬷嬷给它洗个澡,陆夭这才跟着宁王踩点进了宫。 启献帝好面子,这一日会安排许多玩意儿,以示君臣同乐。 后宫嫔妃和宗室皇亲也只有在大年初一可以暂时抛开身份顾忌,尽情玩闹,气氛自然热络。 一进侧殿就能看到地上摆着骰子、双陆、投壶之类许多过年作耍的小工具,周围是有不少妃嫔摩拳擦掌,陆夭本想也入乡随俗表现得兴奋些,可还没来得及调动面部肌肉,就被舒贵妃拉住了。 “正月事忙,一直还没来得及谢你。” 陆夭以为是前几天救允王的事,当即摆摆手。 “这点小事,娘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孰料舒贵妃摆摆手,神秘兮兮凑近道。 “还记得之前太子侧妃流产那次,你跟太后建议,让她给适龄的皇子们相看对象吗?” 陆夭蹙眉仔细回忆,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你看,这不今年就招揽了一些进来。” 陆夭随着舒贵妃指的方向看去,见现场是有许多生面孔,就听舒贵妃继续解释道。 “这些都是功臣和高官家贵女,跟皇室多多少少沾亲带故,今年干脆都弄进来了,你没发现都是些年轻姑娘小伙么?” 陆夭微微蹙眉,叫些适龄的小姑娘来给皇子想看倒说得过去,但这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来干嘛呢? 而且仔细看看,无一例外没有长子,都是嫡次子或者小儿子。 她脑中灵光一闪,长子要承爵,次子却没有这种压力,估计多半是为了谢文茵,但环顾四周,谢文茵居然不在。 陆夭直觉有些不对,但现在也不好脱身去听音阁,只得顺着舒贵妃的话继续说。 “娘娘相中了哪家的小姐?”陆夭随口问着,眼睛片刻不停,悄悄观察周围的人。 只见那些姑娘们大多都在有意无意往舒贵妃这边瞟,应该是因为满宫最适合的只有舒贵妃膝下的静王。 这皇家相看主要是婆婆满意,所以自然要先讨贵妃欢喜。 也有几个小姑娘在往皇后身边凑,估计是瞄上了太子妃的位置。自从陆仁嘉被贬为侧妃之后,东宫一直虚位以待,所以大家都生了几分隐隐的期待。 “我看宰相府的五小姐不错。”舒贵妃倒也不藏私,跟陆夭掏心窝子,“那日然儿落水之后,皇上就默许早早将适龄皇子派到封地去。若是五小姐志不在太子妃的话,那嫁到我这边,进门就是静王妃。” 陆夭心下一动,舒贵妃看来是在启献帝耳边吹了枕头风,而且她显然是想在大儿子起程前往封地之前,找一个强有力的岳父家做帮手。 想着前世五小姐确实是嫁给了静王,所以不算拆人姻缘,陆夭决定做个顺水人情。 “贵妃若是有意这门亲事,我可以去牵个线。”她笑容狡黠,眼里闪着算计的光,“我跟宰相府也算有点渊源。” 她上次在宰相府被人掳走,阖府上下都觉得欠她一个人情,况且相府无意党派之争,嫁给静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舒贵妃眼睛一亮,陆夭若是愿意出面帮忙牵线,那是最好不过了。 “王妃此言当真?” 陆夭仔细回想一下前世,静王夫妇一直算琴瑟和鸣,在宫宴见过几次,五小姐都是春风得意的样子,那种骨子里散发的幸福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准备好谢媒的大红包。”她胸有成竹道。 “这桩事若是能成,多大的红包我都肯给。”舒贵妃看了眼陆夭,压低声音给她透消息,“皇上这几日对太子愈发不满,提及宁王态度倒是和缓许多。” 陆夭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舒贵妃这是要投诚示好,也不错。 启献帝身边多个说好话的人,总好过背后使阴招。 于是当下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陆夭看了看五小姐所在的方向,准备先过去探探口风,结果刚起身,却被一群嫔妃贵女拉住了。 “我们要投壶耍子,宁王妃也来一起。” 陆夭无意掺和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笑着摇摇头刚要拒绝,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道。 “诸位放过王妃,她在家做女儿时就不擅此道,我来陪你们玩。” 陆夭见是陆仁嘉,心下冷笑。 当初在陆家一起做小姐的时候,她确实对这种游戏不甚精通。但前世因为经常参加宫宴,输了就要饮酒,她酒量实在极差,所以宁王特地帮她恶补过很久投壶之术。 之前在燕玺楼,就连魏明轩这样久经沙场的纨绔都不是她对手,这几个后宫女眷就更不用说了。 陆夭扫过人群里那几张不怀好意的脸,忽然兴起几分兴致,觉得大过年玩玩也不错。 “太子侧妃说笑了,大过年嘛,就是图个热闹,何必在乎什么输赢呢?” “就是,我们彩头也不大,无非就是赌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 陆仁嘉心底暗自窃喜,陆夭手里好东西不少,要是能诓她下场玩几把,赢些彩头,自己手里也能宽裕点。 于是当即挑衅道。 “那宁王妃要来玩玩吗?” 陆夭看了看随声附和那几位,都是皇后一派的,想来赢她们钱自己也不会愧疚。 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叫舒贵妃:“贵妃娘娘也来玩玩吗?” “本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你们玩玩便罢。” 舒贵妃不愿跟年轻嫔妃搅在一起,失了身份,于是坐在一边观战。 陆夭环视全场,率先开了口。 “过年嘛,不妨赌大一点,这才有意思。我先来,押套翡翠头面。”她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又道,“或者宁织坊一整年的新衣服,你们自己选。” 这话一出,连舒贵妃都忍不住侧目,不过就是新年小游戏,有必要搞这么大吗? 她怕陆夭吃亏,于是插言道。 “不如赌喝酒算了,也应景。” 陆夭从善如流地笑笑。 “可以,我若赢了,你们喝酒。我若输了,头面随你们拿走。” 这简直是捡了天大便宜啊,都说宁王妃大方,果不其然。 那些本来不欲玩耍的妃嫔和女眷闻言也都围过来,那可是宁织坊一整年的新衣服,试问谁不想要呢? 场面瞬间变得十分热闹,连薛玉茹都闻声过来了。 众人见她来了,心里就有了底,作为都城贵女的扛把子,薛玉茹在这些方面从来都是横扫千军,鲜有对手。 “不知表嫂愿不愿意算我一个?” 陆夭心里冷笑,这是来踢馆了。 刚想说话,就被一双手从后面扶住肩膀,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谢知蕴,紧接着宁王在她耳畔,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你大胆玩,输了也无妨,我酒量还不错。”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88章 王妃大杀四方 宁王这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他跟太子不同,向来不参与女眷的事。而且说句实在话,他甚至连皇子们的游戏都没参与过。 每年初一来宫宴都是坐在那里充人数,然后散席第一个便走,比平日散朝溜的还快。 所以他今日来到女宾这边,简直跌破众人眼镜。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开口就是要替陆夭挡酒。 陆夭回身,口气半是无奈,半是不自觉的娇嗔。 “你就知道我一定会输?” 话说出口才想起上次在燕玺楼,宁王并未看见她跟魏明轩投壶比输赢,等他赶到的时候,魏明轩已经胸痹之症晕过去了。 陆夭想起今日皇室新年宴,魏明轩也算是半个宗亲,应该亦在现场,于是眼神扫过全场,果然看见人群外面魏明轩一脸“你们还是见识太少”的表情。 陆夭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少说话。 魏明轩百爪挠心,但接收到陆夭警告的眼神,只好把倾诉欲勉强压下去。 看着众人明显都倾向薛玉茹,他在心底暗暗摇头,等着打脸。 宁王跟薛玉茹自幼一起长大,深谙她投壶是什么水平,若单纯各凭本事,陆小夭够呛能赢。但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又有自己的打算。 不管怎样,先表明支持态度,让她至少没有后顾之忧。 在场众位女眷见宁王心疼自家王妃,不免都心生艳羡。薛玉茹看着宁王毫不犹豫站出来替陆夭撑腰,心里更是忍不住升起不甘怨气。 不过就是几杯酒而已,难不成还能醉死她不成?后宫哪个女眷不喝酒,偏生就她娇贵? 真是搞不明白,除了有几分姿色外,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地方配得上表哥? 他为什么就不懂,娶这么个废物,只会拖累他啊! 思及至此,薛玉茹愈发觉得,今日必须要给陆夭一个下马威。 “那表嫂要迎战吗?” “可以啊。”陆夭不疾不徐,“但我得问一句,你打算赌什么?” 陆仁嘉从陆夭的胸有成竹里,敏锐嗅出一丝不对劲,她下意识拉拉薛玉茹的袖子,示意她别冲动。 薛玉茹之前被陆夭坑的次数不少,也觉得事情未必像表面那么简单,略一沉吟。 “表嫂不是说,输了喝酒吗,那我就喝酒。” “可以。”陆夭大方地点头,“你输了你喝,我输了你把头面拿走。” 薛玉茹嘴角浮上一抹冷笑,她出身大富之家,自然也不会把那点头面看在眼里。 “比试讲究公平,我自然不好占表嫂便宜,表嫂若是输了也喝酒就是。” 陆夭了然,她今日是打定主意想看自己出丑。 很好,那就看看到底最后丢人的是谁。 思及至此,她转头压低声音问宁王:“薛玉茹投壶技术比起你来如何?” 宁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据实以告。 “女子臂力弱,比起我来自然差一些,准星也不是特别够,十中八九。” 那就不是百发百中了。 陆夭胸有成竹,前世练到最后,她的投掷水平跟宁王几乎不相上下,虽然百步穿杨不能比,但投壶这点距离几乎不分轩轾。 薛玉茹若是做不到全中,那自己胜券在握。 “我今天要让她喝到爬着出皇宫。”陆夭声音不大,周围人却有不少都听清了。 魏明轩作为陆夭昔日手下败将,看着兀自狂妄的薛玉茹,内心默默为对方点了根蜡。 “你想怎么比?”陆夭完全一副主场的架势,“是设屏风盲投还是背坐反投?” 薛玉茹心头微微一紧,她这气势,不像是个生手,于是回头悄悄问陆仁嘉。 “你确定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不谙此道?” 陆仁嘉点点头,陆夭那时候只爱制香,但凡这种贵女参加的活动她一概不去。 起初是以为害羞,后来某次家宴,众人作耍,她才发现陆夭是真的不会投壶。 “你放心,她那水平,连初学者都不如,十箭怕是不能中一。” 薛玉茹微微放下心来,两军对垒攻心为上,陆夭八成只是在虚张声势。 “就正常投,贯耳不算,必须投中壶心才算是赢。” 贯耳顾名思义就是投入壶耳,薛玉茹此举显然是笃定陆夭技艺不精,故意提高难度。 陆夭也不争辩,点点头,随即叫人搬来两个细耳壶,一众看客愈发不屑,贵女圈子从小练的都是细耳壶,根本没有难度。 “那就传统规矩,每人十支箭,谁投中多,就算谁赢。”她语气轻松,仿佛真是个不懂规矩的新手。 薛玉茹闻言大喜,这是她的强项,别说十支,就是一百支她都不怕。 陆夭也不谦让,连对礼都没有行,直接伸手一箭入壶。 周遭看客俱是一愣,不是说宁王妃没练过吗?这个熟练程度是怎么回事? “新手运气好,应该只是侥幸。”陆仁嘉压低声音在薛玉茹耳畔安慰道。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刚那一箭倒真不像是蒙的。 宁王侧目看向陆夭,这个臂力和手法,显然是被人指点过的,而且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薛玉茹凝神屏气,也投入了第一箭,完美入壶。 陆夭微微抿唇,显然并不在意,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入壶,周围人也从一开始的轻蔑到后面鸦雀无声。 若是蒙的,运气哪怕再好也不可能接连三支箭都中了。 薛玉茹手心也有些微微冒汗,她看得出来,陆夭绝不像薛玉茹说的那样是新手,相反,她这个步射能力出乎意料地强,至少这些年在贵女圈子鲜有所见。 陆仁嘉也颇感意外,陆夭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项本事? 她仔仔细细回想过,好像从赐婚那日开始,陆夭的所作所为就跟之前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换了个芯子,她不再是当初的陆夭了,思及至此,陆仁嘉被自己这种诡异的想法惊着,觉得大过年还是别胡思乱想比较好。 就在想着的这当口,场上竞技已经到了白热化,一眨眼功夫,两人都是九箭皆中。 旁边围观者也都提心吊胆捏紧了帕子。 薛玉茹忍不住看向陆夭,见她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微微纳罕。 壶口细小,里面所剩空间已经非常少,若想投中这一箭并非易事。 薛玉茹凝神屏气,准备先投这一箭,因为一旦她投中,压力自然就会给到陆夭那边。 孰料就在她箭出手之后,陆夭突然调转方向,将手中仅剩的那支箭投向薛玉茹的箭壶。 两支箭在空中相撞,薛玉茹那支被弹落到一旁,陆夭的箭稳稳进壶。 所有人都傻了,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做到的? 唯独魏明轩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剧透的快乐,他当初就是这么输的啊! 但见陆夭转头看向薛玉茹,笑容温煦亲切。 “说说,薛大姑娘是想对瓶吹,还是抱着坛子喝?”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89章 赌命你敢吗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薛玉茹彻底傻了。 她在贵女圈子鲜逢对手,一枝独秀了许多年,箭被击落的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半盏茶时间过去了,她还沉浸在自己被人打败的愣怔当中。 憋了半天的魏明轩终于有机会从人群中挤上来,对着陆夭竖起大拇指。 “小舅母果然风采不减当年,截胡技术比去年又精进了。” 陆夭被他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宁王却敏锐捕捉到话里的重点。 “去年?” “就是去年啊。”魏明轩急赤白脸地解释,生怕宁王听不懂,“咱们是咋认识的你忘了?就在燕玺楼……” 话说到这里,立刻感觉周遭目光都聚集上来,魏明轩也是混迹江湖的人精,当即改口。 “就在燕玺楼对面的宝华馆,舅舅忘了?你当时跟舅母还是一起呢。” 陆夭在心里暗暗赞叹,魏明轩脑子转得真快。 这一句不但点明了自己和宁王当时是在一起的,巧妙避了嫌,而且还不动声色给了薛玉茹一击。 因为宝华馆是都城贵女们游玩的不二去处,茶艺,投壶,六博,样样均有,但门槛也极高,说明陆夭早就是个中高手,人家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周遭围观的妃嫔女眷们闻言登时松了口气,幸亏自己没有不自量力去跟宁王妃比,不然大过年输得这么惨,多不吉利,谁不想新年博个好彩头呢? 陆夭欣赏够了落水狗的窘态,这才又开口。 “说一千道一万,薛姑娘还没回到,到底想喝多少呢?” 薛玉茹回过神,在袖口的手攥紧,强迫自己镇定。 “表嫂刚刚过于取巧了?说好十支箭,中多者胜,你打掉我的箭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 陆夭还没说话,魏明轩立刻嚷嚷起来。 “愿赌服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品呢?”说毕拎起刚刚那支箭筒给众人展示,“瞎子也能看出来,壶口细小,里面又几乎已经满了。小舅母那支箭能打掉你的,再入壶,绝对需要更强的臂力和准星。” 薛玉茹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但她不想轻易认输,毕竟攸关脸面,她代表着薛家,轻易输不起。 “不管怎么说,她不按规则行事,本身就有失偏颇。” “你想怎么样?”陆夭干脆利落打断了她的话,“不服可以再比,我随时奉陪。” 宁王从刚刚那一箭已经看清了陆夭的实力,就是再比一百次,薛玉茹都不是对手。 陆小夭出身诗礼世家,但陆仁嘉说她不谙其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这是她前生练就的。 会是嫁给自己之后学会的吗? 薛玉茹环视四周,脑中登时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我们就比大一点如何。”这一次她显得胸有成竹,“诚如刚才表嫂所言,就比盲投,闭眼投壶,如何?” 陆夭冷笑一声,纤手拈过一支不同于投壶的羽箭,定定看向薛玉茹。 “不行。” 薛玉茹面露得意,陆夭果然是不敢了,结果又听她道。 “盲投怎么够?既然比,干脆就比再大一点,盲射好了。”陆夭看到薛玉茹脸色瞬间变了,于是心情更好,“一人将橘子放在对方头上,另一人盲射,如何?”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这稍有偏差就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大过年的也太精彩了! 原本皇后还端坐在另一侧,懒得理会后宫这些女眷纷争。 但眼看陆夭要把事情闹大,虽然两边都不想帮,但她作为后宫之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得不情不愿走了过来。 “宁王妃是不是有些太过掐尖要强了。”皇后语气温和,细听却透着两分责备,“女眷们比试,本来就是新年作耍,为什么非要喊打喊杀?” 陆夭挑了挑眉,故作不解。 “谁喊打喊杀了?皇后娘娘是不是弄错了?是薛姑娘说要玩大一点,我不过是尽职尽责陪她玩而已啊。”说着眼神语气都染上三分委屈,“人家不过是想做个好表嫂而已,这也有错吗?” 魏明轩在一旁只差鼓掌叫好,他大江南北戏班子看过无数,还没有哪个青衣花旦像陆夭变脸这么自如呢,那股子惺惺作态倒打一耙的样子,真是绝了。 皇后被噎得脸色铁青,但她作为后宫之主,大年初一绝不能翻脸。 “人家薛大姑娘也没说要赌命。” “但她说玩大一点啊,我不知道除了赌命,还有什么更大的赌法。”陆夭表情无辜,眼神却咄咄逼人,“我倒是想赌男人,可薛大姑娘没有啊,而且这样是不是对往生的人不敬?” 这话有些刁钻,也有些恶毒,因为登时让全场人想起,薛玉茹原本望门寡的身份。 一旁围观的太子直扼腕,赌男人啊! 他看了看陆仁嘉,准备陆夭若是真开口,就叫陆仁嘉上。 薛玉茹抿紧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嫁过一次是她的死穴,哪怕没有圆过房,但在外人眼中,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寡妇。打人不打脸,陆夭大过年没有给她留半丝余地,薛玉茹攥紧拳头,那就别怪自己让她下不来台。 “表嫂既然开口了,那我没有不奉陪的道理,就依你所说,盲射。” 正殿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围了过来,准备围观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皇后见被挑衅的人自己都开了口,自然也不好阻拦,好在此时启献帝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热闹,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皇后刚要回禀,却被舒贵妃抢先一步,依偎上前。 “皇上来迟一步,刚刚宁王妃投壶露了一手,真是技惊四座。” 启献帝年轻时也是个中高手,闻言一喜。 “老三媳妇儿还有这个本事?” “可不是。”舒贵妃立刻添油加醋吹捧起陆夭来,“不但十投十中,而且还能隔山打牛,将人家的箭矢击落,臣妾今日也算开眼了。” 启献帝来了兴致。 “好啊,那跟朕来一局,彩头你定。” 陆夭不卑不亢行了个礼。 “我跟薛大姑娘有个赌局在先,她要跟我赌命,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她意味深长看一眼薛玉茹,“,所以等下要是侥幸赢了,才能跟您来这一局。” 薛玉茹简直被她这种颠倒黑白的说辞气疯了,明明赌命的是她,现在倒打一耙的也是她。 然而还来不及解释,启献帝责难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薛家倒真是教了个烈女出来。”这语气很有几分含沙射影的味道了。 我不是我没有她胡说,薛玉茹百口莫辩,只得狠狠瞪了陆夭一眼。 陆夭恍若未见,转头对启献帝道。 “皇上来得刚好,做个见证,薛姑娘说要比盲射,那就各凭本事。”她回头瞥了眼脸色铁青的薛玉茹,“无论结果,死生无怨。” 第190章 这次轮到你受死 启献帝被陆夭话里的决绝给惊着了,不过就是场游戏嘛,有必要较真成这样吗?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薛玉茹一心想嫁入宁王府,闹得人尽皆知。 显然没把陆夭放在眼里,这大概就是正室给侍妾的下马威? 启献帝一时也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答应,于是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宁王,只见对方气定神闲,轻轻拍拍陆夭肩膀安慰道。 “无妨,赌,真输了,我来替你付赌注。” 这就是要替陆夭赌命的意思了!启献帝何尝见过这个弟弟如此温柔的语气,不禁暗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薛玉茹闻言,眼圈儿登时红了,表哥偏袒得太过明显,难道看不出从头到尾都是陆夭在挑事儿吗? 陆夭也不推辞,顺手拍拍宁王放在她肩头的手,一派胸有成竹。 “放心,不会让你输的。” 启献帝有些踟蹰,一边是薛家,一边是宁王府,哪一方今日挂彩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了想,决定安抚一下。 “大过年就不要喊打喊杀了,比试可以,用没有箭矢的箭,点到即止。” 陆夭耸耸肩,未置可否,薛玉茹则明显松了口气。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她并不怕步射,因为出身薛家,从小射箭就是学过的。盲射虽然不算强项,但应付个把陆夭这样的娇娇女,肯定不在话下。 启献帝派人拿来了去掉箭矢的箭,木杆顶部也用棉花包好,以免伤到人。 陆夭拈过一支在手里反复掂量,发现这箭极轻,内里更像是中空的。这种箭投掷的时候容易发飘,而且不好把控。 薛玉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先发制人。 “那我先来,这东西比较难驾驭,我先来试试水。” 这话完全没有给陆夭留余地,围观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当即有人替陆夭抱不平。 魏明轩仗着自己本身就是混不吝,也不在意旁人眼光,第一个开口。 “这位薛姑娘也太不讲道理了?下棋还讲个执黑才能先行呢,怎么你张口说先来就先来呢?” 人群中立刻有和薛家不对付的人随声附和。 “就是,这也太霸道了点?” 陆夭倒是不急不躁,看一眼启献帝,这才带点挑拨的口吻道。 “皇上还在这儿,薛大姑娘就擅自做决定,这不妥?” 薛玉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随随便便都能治她个欺君之罪。 不过也确实暗自懊恼,怎么今日如此急躁,说话没过脑子就抢了先。 启献帝不愿被当枪使,干脆拿出他在朝堂上和稀泥的本事。 “那就抓阄,这样公平些。” 内监总管很快拿来了骰子,宫里向来如此,怕抽签作弊,所以都是自己摇骰子。 魏明轩见状恨不得上去给陆夭帮忙,这业务他熟啊,小舅母可能投壶是把好手,但骰子应该不是她熟悉的范畴了。 可皇帝眼皮子底下又不能公然当枪手,急得抓耳挠腮。 薛玉茹已经抄起骰子转了个三点,脸色难看,这是一半一半的几率。 陆夭瞥了眼碗里的骰子,再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薛玉茹,忽然生出一股猫逗老鼠的快感,她当即决定让对方再高兴一下。 瞥一眼骰子的大小,又在手里掂了掂,心里有了底,反手甩出个一点。 薛玉茹登时喜形于色,这种赌命的游戏,谁先开始谁就占上风,她虽然不敢众目睽睽之下把陆夭怎么样,但假装失手把箭射在她脸上,毁个容也是好的。 宁王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魏明轩扼腕得直跳脚。 启献帝冷眼旁观,发现陆夭面色无波,仿佛把自己推入下风的不是她,他对这位宁王妃愈发刮目相看。 着实是有气度,再看看一旁喜怒皆形于色的太子夫妇,在心底摇了摇头,简直是天壤之别。 薛玉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生怕陆夭反悔,当即从箭筒拎起一支箭,把弓也抓在手里。 “表嫂,承让了。” 宫女端过来一盘橘子,宁王亲手拈了一枚,端端正正放在陆夭头上。借助宽大袖子的遮掩,快速且短促地戳了下对方的脸,以示安慰。 薛玉茹那个角度刚好看到这个小动作,内心愈发酸涩,手上的弓箭也攥得更紧了。 陆夭微微眯眼,唇角勾勒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 “来。” 有宫娥给薛玉茹戴上帷布蒙住眼睛,魏明轩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小声嘟囔。 “应该再系紧些。” 陆夭冷静看着对面数十步之遥的薛玉茹,她拉弓搭箭,动作极其娴熟,像是做了无数次一样。 箭弦发出摩擦声,细细地啃噬着在场许多人的神经,陆仁嘉无意识捏紧了手指,几乎是一瞬不瞬盯着陆夭,她心里有个恶毒的声音叫嚣着:射到她脸上,给她毁容。 虽然是被棉花包裹的箭,但稍有不慎打到脸上,也是会破相的,况且明眼人都能看出薛玉茹跟陆夭形同水火,所以都在替这位宁王妃捏把汗。 薛玉茹手里的弓弦已经被拉到极致,陆夭眯眼观察她手指的位置,然后以众人几乎看不到的动作,微微侧了侧身。 那一箭挟着破空之势袭来,饶是在场众人都知道薛玉茹不可能真的射杀陆夭,但还是屏息凝神,不敢直视。 陆夭不闪不避,定定看着箭飞来的方向,计算着角度,但这一幕落在周围人眼里,就成了处变不惊。 魏明轩双眼发亮,小舅母真是英姿飒爽。 启献帝虽然不像魏明轩那么直接,但眼里也难掩赞赏之色,这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头,真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只有宁王看着陆夭,眼神里带了些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 陆小夭出身世家,这种骑射功夫定然是没有接触过,能做到现在这样泰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前世一定经历了不少,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在众人一念之间,说时迟那时快,那箭以极其微妙的角度,擦着那枚黄澄澄的橘子一侧而过。 就差那么一点点,堪堪避开了。 全程陷入死寂,鸦雀无声。 宁王眼神闪过一丝激赏,陆小夭实在太沉得住气了。 魏明轩拍拍胸口,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舒贵妃和旁边的允王都松了口气。 薛玉茹原本在等,她被蒙上眼睛之前特意计算过陆夭所在的位置,那一箭根本就不是奔着橘子去的。 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既没听到惊诧声,也没听到对面倒地的声音,薛玉茹心中隐隐浮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她摘下眼睛上的布条,但见陆夭好整以暇地站在对面,头顶上橘子端端正正还在原地。 陆夭缓缓从头上取下橘子,在手中把玩片刻,再看向薛玉茹时,眼里带了点见猎心喜的情绪。 “薛大姑娘是有意承让吗?” 她将橘子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单手执箭,缓缓瞄准对面的薛玉茹。 “多谢相让。那么这次,轮到你了。”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191章 面子里子都没了 陆夭手执箭矢就在身前不到十米处,径直瞄准了她,薛玉茹有生以来再次感到濒临死亡的恐惧。 这个女人的狠,她之前已经领教过许多次。 在北疆险些被踩断脊柱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对付陆夭,要么一棒把她打死,让她彻底翻不了身。 否则只要有一点机会,她都会千倍百倍地反扑,就像现在这样。 而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失去了将对方一棒打死的机会。 宁王也微微有些诧异,薛玉茹的步射功夫,是当年得到过先皇后亲自指点的,虽说不能上马打仗,但应付闺阁游戏绰绰有余,按理说断不应该输得这么离谱。 因为陆小夭刚刚微微那一侧身,别人或许没看见,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计算了对方箭来的方向和角度之后做出的调整。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是自己,也必须得全神贯注才能做到这一点。 思及至此,他忍不住轻轻问了句。 “之前是练过吗?” 这个之前包含了太多意思,陆夭想起前世被支配的时光。 那时候她一味讨好陆仁嘉,频繁入宫,为了应付宫里繁多复杂的应酬,不但把投壶练得炉火纯青,就连马球、步射、骰子均有涉猎。 刚刚那一箭,其实陆夭倒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她算准薛玉茹心态影响了发挥,再加上那支箭因为过于轻,所以射速不快,这才让自己捡了便宜。 她冲宁王笑了笑,随即转头看向薛玉茹。 “薛大姑娘,准备好迎接我这一箭了吗?” 薛玉茹面色灰白,仿佛对面说话的不是陆夭,而是地府来勾魂的牛头马面。 她知道这一箭下来,自己就是不死也要去半条命,此时此刻才真正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一时意气跟陆夭玩这么大。 就在此时,有人通传说,太后到了。 薛玉茹像遇到救星一样,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径直扑过去,抱住太后大腿。 “姑母救我。” 太后瞥一眼形容狼狈的薛玉茹,再看看气定神闲的陆夭,心里暗骂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本来除夕那日已经撕破脸,今日已是破格将她叫进宫来,希望趁着宫宴这个机会,跟宁王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又被她自己搞砸了。 “大过年的不过游戏而已,怎么听说宁王妃在这里喊打喊杀的?” 陆夭诧异地挑高眉毛。 “比试这件事明明是薛大姑娘提出来的,我不过是奉陪,怎么就变成喊打喊杀了呢?” 太后温煦地笑笑。 “既然如此,我替茹儿给宁王妃赔个不是,若有什么不满,只当是瞧在过年的大好日子上,算了。” 这话明摆着以退为进,陆夭若是不同意,那就是大过年找事。 可若是同意了,刚刚这个暗亏就白吃了。陆夭自问重生以来,最忍不了的就是吃亏。 她刚要开口,宁王却抢先一步。 “来而不往非礼也,陆小夭刚刚站在这里生受了一箭,太后的意思是,就让她白白挨了?” 这摆明是要护短的意思。 启献帝笃定宁王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 他向来也不喜太后对薛家的偏袒,今日借这个机会,自然要推波助澜一下。 “太后自然不是那种人,佛法公平,那就让宁王妃抓紧还了这一箭,大家还等着入席吃饭呢。” 此时众人恨不得长出八百个嘴来回应,都这个节骨眼了谁还有心思吃饭啊,这种级别的热闹可是千载难逢啊。 太后没料到启献帝居然在此刻出来帮腔,当下明白他是想坐山观虎斗。 薛家和宁王内斗,最高兴的莫过于他和太子了。 思及至此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宁王一眼,宁王则像没看到一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太后没了法子,只得冲薛玉茹道。 “既然是你种的因,就自己来承受这个果。”说毕又看了看宁王和陆夭,“你表哥表嫂仁慈,大过年自然不会伤了你,陪着玩玩便是。” 陆夭轻哼一声,想用这种言辞道德绑架她?太后怕是打错了主意,她对待敌人向来软硬不吃。 完了。 失去太后这根救命稻草,薛玉茹整颗心直直沉了下去,如果时间能倒回到之前,她断不会跟陆夭豪赌这一场的。 宫女上来要为陆夭系眼罩帷布,被宁王直接拿过来,他将人半圈在怀里,单手将帷布覆到陆夭眼睛上。 陆夭感觉眼前瞬间黑下来,只闻到宁王身上的青棘香,那还是她之前亲手调配的,现在大庭广众下闻着,竟有点隐秘的暧昧。 “不必担心。” 陆夭感觉后背被轻轻拍了两下,随即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注入体内,随即明白宁王在用内力帮她作弊。 眼上的帷布也隐隐透出光亮,虽然不多,但却可以判断薛玉茹所站的位置。 其实凭她的实力,不需要作弊,但她不想拂了宁王的好意,于是拍拍对方的手,以示感谢。 宁王退了下去。 陆夭闭上眼睛,凭直觉把弓箭横在胸前,然后将弓弦拉到底,形如满月的弓带着十成十的力道,径直射出! 薛玉茹下意识想躲,又怕躲了之后反而被射中,就在踟蹰间,箭已经到了眼前,她吓得本能“啊”地一声,直接闭眼瘫坐在地上。 紧接着,感觉脸上有什么液体缓缓流过。 是被射中脑子了吗?这是她晕过去之前,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现场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因为那枚箭不偏不倚只击烂了薛玉茹头顶上的橘子,甚至都没有破坏她的发髻。 这个角度和力道拿捏得太巧妙了,宁王忍不住要击掌叫好了。 魏明轩看直了眼,深深觉得刚才还替小舅母捏一把汗的自己简直是个傻子。 启献帝甚至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箭属实太漂亮了! 现场的人都是人精,见启献帝站起来了,立刻揣摩出了圣意,再加上陆夭这一箭确实令人折服,于是纷纷跟着鼓起掌来,魏明轩之流的年少子弟,甚至直接叫起好来。 薛玉茹被嘈杂声惊醒,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还在。 此时她的妆面已经被橘汁悉数弄花,眉眼精心描绘的螺子黛流成一道黑线,蜿蜒至下巴,狼狈不堪,再配上惊愕的表情,哪里还有半点都城第一贵女的模样? 陆夭单手扯下覆在眼上的帷布,就在众人凝神屏息听她准备如何奚落和处置薛玉茹时,她出其不意开口了。 “你这胭脂水粉质量着实不怎么样。下次再有这种比试,还是去我铺子里买,保证不脱妆。” 第192章 狂蜂浪蝶太多 谁也没料到,陆夭会神来之笔说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启献帝忍不住击节叫好,既明明白白嘲讽了薛玉茹,又显出了自己的胸襟气度,这一刻他隐约在陆夭身上看到了先皇后的气度。 想到生母的种种好,启献帝未免有些唏嘘,再看陆夭时,眼神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和蔼和宽容。 向来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宁王也被逗笑了,陆小夭到底是陆小夭,钱串子本色不改,都什么时候了,开嘲讽技能也不忘推销一下她的铺子。 魏明轩则有便秘憋得不行要上茅厕那种感觉,他恨不得挨个告诉身边每一个人,这是他小舅母!赢自己赢到心梗的小舅母!这女人厉害到不行,就没有她不会的。 薛玉茹从地上迟钝地抬起头,陆夭刚刚说了什么?好像在说胭脂水粉,是在嫌弃她的妆容吗?她的妆容不好看? 想到这里下意识摸了把脸,水果汁水和汗水泪水糊在手上,混合着螺子黛的墨色,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她现在这张脸有多精彩。 薛玉茹向来以样貌为荣,于是本能抬头看向宁王,却见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正眼带笑意注视着另一个人,根本就没看她,薛玉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只有皇后冷眼旁观,觉得凭她对陆夭的了解,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夭又开了口。 “今日诸位欢聚一堂,其实应该感谢薛大姑娘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罔顾自己形象,给大家提供乐子。” 这话太损了,魏明轩第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宁王也难得露了点笑意,陆小夭这是不动声色占人家便宜,不知不觉就把薛玉茹降了个辈分。 太后脸色铁青,陆夭这是把自己和她放在一个辈分上,好大的胆。 然而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发作,毕竟人家没有指名道姓。 就见陆夭不疾不徐走到薛玉茹身边,缓缓蹲下。 “咱们之前赌了什么,还记得吗?” 薛玉茹抬眼,她不信陆夭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她的命。 “放心,大过年没打算让你死,我也想积点阴德。”陆夭轻笑一声,“最开始赌局的时候,不是说喝酒吗?” 这不算是个无礼的要求,因为平日后宫无论男女,应酬都少不了饮酒这个环节。但陆夭能在此时提出来,绝不会是平常意义上的饮酒。 “要怎么喝?”薛玉茹言语间充满警惕。 “对坛子吹。”陆夭满意地看着薛玉茹变了脸色,像猫戏鼠一样又换了个腔调,“那自然是不能的,我总不好欺负晚辈嘛。” 说毕,她唤过一名宫娥,低声吩咐了两句。 片刻,对方拿过来一小瓶酒。 “就这瓶梨花白。”陆夭接过来掂量掂量,入手的确很轻,“喝完这个,大家也好开席饮宴。” 薛玉茹将信将疑接过那小瓶酒,抬起堪比京剧里丑角的脸。 “你确定,喝完这个就可以?” 陆夭轻笑了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皇上也在,你这话是质疑我,还是质疑皇家威严呢?” 薛玉茹今日已经吃够了亏,闻言也不敢多言,当即仰脖将那小瓶梨花白一饮而尽。 陆夭象征性鼓了两下掌,竟然真的起身放过她,看也没多看薛玉茹一眼就走开了。 太后铁青着脸吩咐身边宫女:“带去长乐宫梳洗一下,大过年的,像什么样子!” 薛玉茹跌跌撞撞被带下去了。 陆夭随着宁王到首席落座,屁股还没捂热,就感觉有道炽热的视线盯着,回头一看,见是允王。 她霎时间想起上一次宫宴,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拌嘴的场面。 “你要跟你三叔坐?”陆夭试探性问了句,随即就要起身。 她还记得上次将这孩子从鬼门关救回来之后,承诺下次若是再有宴席,把宁王身侧的位置让给他,没想到小迷弟记性还挺好,这就来讨债了。 孰料小少年一把拉住她,欲言又止,似有些不好意思一样,最后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 “不必麻烦,你坐着就是。” 说毕没有去坐宁王身边,而是在陆夭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目不斜视开始看桌上的菜色,仿佛那不是普通的宫宴,而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 陆夭对于这个年纪男孩子的心情不是很理解,默认他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于是也没理会,转身跟宁王低声私语起来。 宁王对陆夭如此轻易放过薛玉茹也有点不理解,但他猜想应该是还有后手。 “为什么是梨花白?宫宴一般不饮此酒。” 梨花白清浅,通常都是后宫嫔妃们平时用来配点心的,宫宴还是习惯喝陈酿,显得郑重。 “就因为宫宴没有我才特意让宫娥拿来的啊。”陆夭狡黠地眨眨眼,“梨花性凉,今日宫宴又多海鲜,等下你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宁王虽然不谙医术,但凭借常识大概也能判断出个几分。 “会腹泻?” 陆夭点点头,又想了个更为贴切的形容。 “会井喷。” 两人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都被恶心到了,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本来以为今天有太子那一场好戏就足够了,没想到薛大姑娘会主动送上门。”陆夭侧目看了眼宁王,“会心疼吗?” 宁王一怔,想说我心疼得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 “我心疼你就会放过她?” “那不可能。”陆夭斩钉截铁,“我会下手更狠。” 宁王忍不住被逗笑了,伸手鼓励性地拍拍她肩膀。 “下次继续。” 二人正说着,第一道菜已经上来了,是道五谷丰登的素菜,用各种时蔬和豆类制成,五彩缤纷,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一旁的允王突然用公筷夹了些,放到陆夭碗里。 陆夭被这个动作惊扰了下,转头看允王,允王完全不肯正眼看她,仿佛夹菜的人不是他。 陆夭不明所以,才要回过头继续跟宁王聊天,就见魏明轩搬着个方凳,也悄悄溜了过来。 “小舅母,不介意加个位置?” “你没看见这边够挤了,快回你自己位置去!”陆夭尚未开口,允王抢先拒绝了魏明轩。 “未成年皇子都跟母妃坐,允王殿下怎么不回去跟贵妃娘娘同席呢?”魏明轩也不甘示弱,他略一沉思,恍然大悟,“你也是小舅母的忠实拥趸,对不对?” 陆夭刚想说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宁王的迷弟啊,结果就见允王俊秀的小脸蒙上一层可疑的红。 她登时觉得有趣,于是起了几分逗弄之心。 “不是,你本来不是崇拜你三叔吗?怎么,现在发现我更值得崇拜?” 本以为小少年会矢口否认,没想到他红着脸,低低“嗯”了一声,陆夭顿时觉得心都被萌化了。 想也没想,立刻掏了个压祟钱的红封递给他。 小少年脸更红了。 宁王一言不发起身,拎起允王的领子,直接把他送回了女眷席,结果回来一看,魏明轩坐在刚才允王的位置,正跟陆夭聊得火热。 而不远处,一些宗室少年偷偷摸摸时不时往这里瞟一眼。 大年初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陆小夭这个斩男的特质,真是愈演愈烈了。 另一方面不禁又窃喜,到底还是自己眼光好,提前下手了。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93章 接连撞破情事 宁王没办法像对待未成年的允王那样,把魏明轩也拎走,所以只能装作看不见。 好在陆夭对待魏明轩也没有对允王那样的逗弄心思,只是中规中矩地聊天。 所以三人气氛虽然诡异,但整体也算和谐。 宫宴这一日的菜色明显比平时要好上许多,除了色香味,至少都是热气腾腾的,没有油凝在上面的那种腻乎乎的感觉,看得出御厨也用了心。 众人开始推杯换盏,陆夭环视四周,忽然发现不对劲,从刚刚跟薛玉茹斗法开始,谢文茵就一直没出现,她从来都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 陆夭放下筷子,仔细回想,前世每年初一的宫宴,谢文茵应该都没有缺席过。 因为辈分大,又是后宫众星捧月的对象,她经常帮自己解围,所以陆夭印象极为深刻。 况且今日太后叫了许多适龄男子过来,为的就是给谢文茵相看,没理由主角不到场啊。 就是梳洗打扮慢了些,也断没有开席还不来的。 难不成因为之前自己跟太后闹翻的事,被禁足了? 思及至此,她有些坐不住。 谢文茵向来仗义,这事儿她绝对能办得出来。 陆夭想了想,放下筷子,悄声对宁王耳语。 “琳琅今日一直没出现,我有点不放心,去趟听音阁看看。” 宁王扫视全场,微微蹙眉,太后向来溺爱这个独女,若没有极特殊情况断不会让人缺席,这里面怕确实有什么隐情。 联想起上次允王被人推下落云池,他也跟着放下筷子。 “我陪你去。” 陆夭环视周围,见众人觥筹交错,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于是冲宁王点点头,二人不动声色起身。 魏明轩急忙也要起来,被陆夭一把按住。 “你别去了,三个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留下看座位,别让人占了。” 魏明轩顿时觉得自己重任在肩,待二人走了才发现不对,这是宫宴啊,座位都是固定安排好的,哪有人会占啊。 又被这对夫妇坑了。 陆夭和宁王从正殿出来,一路从穿花门过去,听音阁跟正殿是两个方向,所以途中还要经过好几所宫殿。 此时正值隆冬,花苑中的梅花开得正盛,陆夭想起东宫过去就是梅林,于是拉着宁王往那个方向走,顺路看上一眼。 太子所在的东宫设计还算巧妙,侧面紧挨着假山,后面便是梅林,远远便影影绰绰看见枝头一片绯色,陆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结果刚到东宫侧面的月洞门,猛地听见月洞门旁边的偏殿传来一丝娇喘的声音。 前世也不是没有撞破过类似场面,陆夭立刻听明白了那声音到底是什么,她下意识回头拦住宁王,示意他别出声。 一个娇弱且带点瑟缩的女声道:“太子殿下,别,侧妃若是知道了,奴婢不敢……” “她现在在正殿饮宴,又怎么会知道呢?”太子带点猴急的声音传来,有些断断续续,“咱们动作快些,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奴婢真的不敢。”那娇喘声再度响起,带了些欲拒还迎的味道。 陆夭一下子听出来,这是陆仁嘉的陪嫁丫头如柳。 当初拆穿陆仁嘉假孕的时候,这丫头也是出过力的,没想到也是个眼高心大的,居然打了太子的主意。 太子那厢大概是等不及了。 “没什么不敢,只要你从了孤,回头也封你个良媛。日后登了基,至少是个嫔位。你若争点气再生个儿子,捞个妃子也不是不可能。” 如柳大概是得到了保证,于是有些半推半就撒起娇来。 “那若是侧妃日后发现,你可一定要保护奴婢。” 太子急三火四保证:“放心,有孤在,她奈何不了你。” 陆夭想起陆仁嘉刚刚在投壶时一直不怀好意地敲边鼓,当即决定新年送她份大礼。 她抬眼看向宁王,宁王会意,抬手吹声口哨,立刻有一名暗卫应声而出。 “去找宫女给太子妃送个信。”陆夭压低声音,“就说太子在东宫等她。” 暗卫依言而去,宁王像是怕她不放心,又补充道。 “宫里还是有个把可以用的人,你不用担心,肯定能把话传到。” 陆夭摇了摇头,她不是担心这个。 太子这一世荒淫无度,更胜前生,若是这样一个人做了储君,恐怕是天下百姓之祸。 思及至此,她决定把今天这个局做大一些,让启献帝看清他眼中寄予厚望的嫡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正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宁王,就见太后宫里的大宫女远远过来,也朝着听音阁那个方向走,心下暗道不妙。 谢文茵必然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所以太后才要去找人。 “快,我们抄近路。”陆夭暂时顾不上太子,扯着宁王就往前走。 忽然脚下一轻,身子已经被人带入半空。 宁王施展轻功,自然脚程要快许多,陆夭灵机一动。 “走后门,别从正门过去。” 宁王立刻会意,几个起落,就到了听音阁后面。 陆夭留了个心眼,让宁王在外把风,自己快速跑过去,只见门窗紧闭,外面一个人不见。 陆夭素来知道谢文茵的脾气,她不喜被人监视,所以习惯将宫女遣走。 昨夜除夕,八成是守岁回来又喝多了酒。 思及至此,她绕到侧殿的窗子下,谢文茵平时喜欢睡觉把侧窗留条缝,果不其然,她看到东侧殿的窗户微微露了个缝隙。 贴过去朝里张望,只见床上空无一人,床下却隐约露出男人的衣袍一角。 陆夭大惊失色,大内宫中,居然还有采花贼? 她急忙伸手去拨窗栓,偏生那窗栓极紧,一时半刻弄不开,只是缝隙被拉大了些,能看到的部分也多了些。 陆夭定睛看那露出来的部分,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的团花通袍,还有绛紫色的革纹靴,她只觉得那衣服莫名眼熟,这不是皇宫侍卫的衣服吗? 原本是玄色,谢文茵嫌弃太过黯沉,愣是换成了月白色,衣服还是去她铺子里做的,整个皇宫侍卫里仅此一份! 陆夭瞬间知道了地上那人是谁! 还没等她细想,前院响起了太后派来宫女敲门的声音。 “公主,您起了吗?宫宴已经开始了,太后特吩咐奴婢来叫您。” 谢文茵这个样子若是被人撞见,下半辈子就完了! 陆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回身抽出腰间的匕首,径直把窗栓砍断,然后跳了进去。 屋里满是酒味。 果不其然,谢文茵倒在床的那一侧,醉得人事不知。 敲门声越来越急。 陆夭急急去推谢文茵,但她睡得极沉,根本没反应。 “公主,您怎么了!别吓唬奴婢。”那宫女沉吟片刻,又道,“再这样,奴婢要叫人来了!” 陆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194章 坑太子出大丑 一旦那宫女真的进来,事情必然要穿帮,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陆夭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两人,把心一横,压着嗓子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模糊地喊了声。 “闭嘴!” 外面立刻噤声。 太后身边宫女都知道谢文茵起床气大,轻易不能触霉头,此刻听见语气语调都像是平日的七公主,猜想大概只是起晚了。 于是温言又道。 “公主,太后那边已经在正殿等了,还请您动作稍微快些。” 大概是门外面的响声有些大,谢文茵不耐地皱眉,嘴里呢喃出声。 陆夭眼疾手快,用手掌捂住对方的嘴,又含含糊糊冲外面答了声。 “知道了。” 那宫女也识趣:“那奴婢在门口等您?” 陆夭生怕穿帮,当即回绝道。 “你先回。” 宫女觉得声音有几分奇怪,但也没细琢磨,猜想是早起没睡饱,所以嗓音才有些黯哑,于是就先走了。 陆夭听见脚步声远去,才敢从荷包里摸出薄荷脑,放在谢文茵人中处。 片刻之后,就见她猛地咳嗽几声,睁开了眼。 “三嫂?”谢文茵皱着眉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你怎么跑我房里来了?” “我怎么跑你房里来不重要,你先解释解释他怎么会在你房里。” 陆夭回头指向地上那人,却发现卫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醒了,正坐起来。 谢文茵脑子还处于不大清醒的状态,看见衣服同样皱得像梅干菜一样的卫朗,居然还笑了笑。 “没想到你也喝趴下了,看来酒量不怎么样嘛!” 陆夭被这种“哥俩好”的态度惊着了。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同处一室,除夕佳节,居然就只是一起喝了坛酒。 “就没有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谢文茵迟钝地看向陆夭,“你想知道分没分出胜负吗?” 始终未发一言的卫朗此时突然开了口。 “这件事事关七公主的名节,还望宁王妃守口如瓶。”他面色不动如山,语气却带了几分乞求的味道,“必要时我可以离开都城。” 谢文茵这时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陆夭是什么意思,她豪爽地挥挥手。 “你想太多了,不过就是一起喝了顿酒。”说毕看向陆夭,“况且三嫂是自己人,不会传出去的。” 陆夭看了看时间紧迫,也无暇细说,简明扼要吩咐道。 “你现在赶紧洗漱,然后去正殿赴宴。”随即又看向卫朗,“你马上回侍卫所,若有人问起,就说昨晚陪妹妹吃了团年饭。” 卫朗迟疑片刻,点点头,从后窗跳出去走了,剩下谢文茵在原地兀自愣怔着。 “太后找了不少跟皇室沾亲带故的世家子弟,怕是要给你相看。”陆夭尽可能用最短的时间交代,“派来的宫女我已经打发走了,等下你就说自己早晨起迟了,别的事别多提半个字。” 谢文茵在陆夭提到相看的时候,已经露出不满神色。 “母后一心想把我嫁出去,她若是知道自己宝贝女儿昨晚跟个侍卫共处一室……”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带了点显而易见的赌气。 陆夭不想评价人家母女的关系,只是拍拍她肩膀。 “你跟太后赌气,也别拖无辜的人下水,做母亲的永远不会跟女儿置气,但旁人呢?”陆夭朝着卫朗离开的地方指了指,“这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谢文茵也知道事情利害,只得不情不愿点点头,起身去梳洗。 陆夭压下满腔八卦热情,交代好谢文茵之后,又从侧面窗户小心翼翼跳出去,跟着等在外面的宁王往回走,边走边抱怨。 “刚刚差点没把我吓死,说好的让你把风呢?怎么还让那宫女来敲门呢?” 宁王无辜地耸耸肩。 “你只说让我把风,又没说要干别的。”见陆夭挑眉,知道她有些急了,当即不再开玩笑,“放心,她就是真闯进去看到了,我也有办法让她开不了口。” 陆夭倒是相信,在这宫里让一个人悄无声息闭嘴真是太容易了。 说着说着便走到东宫侧殿,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声,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发现了看好戏的神情。 陆仁嘉万万没想到,回到东宫居然撞见这么不堪的一幕。 太子压着她的配房丫鬟,正在偏殿做不可描述之事,那一刻她简直要被气炸了。当即顾不得许多,把衣不蔽体的如柳拉起来,上来就是一巴掌。 “贱人,敢背着我勾搭太子!” 如柳那半边脸登时肿起来,她眼泪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颇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 太子也是一惊,本能觉得心虚,又被陆仁嘉跋扈的态度激得心火更盛。 “不过是个丫头,你这是做给谁看?” 陆仁嘉盛怒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不客气还嘴。 “大年初一,皇上在正殿宴客,你身为太子在这里跟陪房丫鬟苟且,说出去像话吗!” 太子闻言更加暴怒。 “你搬出父王来压我?” 陆仁嘉不好跟太子对打,转头拿如柳做筏子。 “小贱人,我今天非要你的命不可,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你敢!你这是打我的脸!” 陆仁嘉气疯了。 “你还护着她!”说毕伸手抓住如柳头发往床沿上撞。 哭喊声,辱骂声顿时混作一团,陆夭在墙外看一眼宁王,微微勾起唇角。 “大过年的,给这出好戏再添把火。”说毕拉着宁王往正殿方向走去。 “这就是你给太子下的春药?” “当然不是。”陆夭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我的药可比这高级多了,你等着瞧。” 二人回到正殿,此时众人酒已半酣,说话也开始有些不拘小节起来。 启献帝正跟几位成年皇子对饮,见宁王夫妇进来,有些不高兴。 “你们夫妇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还说要陪朕玩一局投壶的。” 陆夭露出个羞赧的笑容来。 “自从上次允王殿下无端落水后,就不敢一个人在宫里行走了,所以叫王爷陪我去盥洗。” 这话不动声色又踩了一脚皇后,暗示她管理的后宫让人不放心。 启献帝闻言果然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皇后,这才又继续问道。 “那也没有一去就去半个时辰的。” “因为听见太子和侧妃因为纳妾起了争执,好奇就多听了会儿。”陆夭笑笑,仿佛真是因为听人八卦而觉得不好意思似的,“大过年喊打喊杀,我怕见血不吉利,就回来了。” 启献帝的脸色愈发阴沉。 最近本来就看太子愈发不顺眼,现在居然又在宗室面前被人揭发沉溺女色,一个连后宫都管不好的人,怎么指望他去管天下。 “去,把太子给我叫来。” 内监总管依言去了,半晌独自回来,面带难色。 启献帝怒气更炽。 “太子人呢!” 众多目光注视之下,内监总管冷汗沿着脸颊径直流下,想开口似又有些犹豫。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殿下他……” “说!”启献帝已经耐性彻底告罄。 “太子殿下不肯来,还说……还说……”他擦了擦不断滑落的冷汗,“还说让您,让您爬着去见他。”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95章 这把玩大了 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连之前推杯换盏的众人也都纷纷停下来,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啊,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往死路上走。 启献帝面色无波,沉着脸又问一句。 “他说什么?” 皇后心头一颤,凭借多年夫妻相处经验,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内监总管不敢再有半点迟疑,重重以头抢地,甚至砸出了声响。 “太子殿下说,让皇上……让皇上爬着去见他。” 这话掷地有声,在大殿甚至激起几分回响,就连之前鼓乐吹笙的伶人舞姬闻言也立刻止了歌舞,屏息垂跪一侧,生怕被殃及池鱼。 座位远处的嫔妃有人没听清,暗暗拿眼神询问着身旁之人,结果被狠狠瞪回来。 启献帝猛地起身,皇后见势不妙,立刻也跟着起身。 “皇上息怒,太子定是今日高兴,所以多喝了几杯,说些胡话也是有的,您别跟他计较……” 虽然口中帮忙解释,心里却暗骂太子不争气,启献帝向来注重脸面,今日在这么多宗亲面前丢了人,这件事势必不能善了。 “皇后这话不对。”舒贵妃也施施然起身,“说胡话难道就可以以下犯上?那我醉酒之后辱骂皇后,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治罪?” 皇后脸色铁青,但也顾不上跟舒贵妃口舌之争,面带乞求看向启献帝。 “今日初一,皇上保重,别跟逆子置气,臣妾明日一定重重责罚他。” 启献帝甩开皇后的手,整理下龙袍。 “不必明日,朕今日就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毕直接前往东宫,皇后在心底暗叫不妙,只得匆匆跟上。 留下一干宗亲不知道是该跟去看热闹,还是应该在原地避嫌。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陆夭,不得不说,她在帮衬宁王这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一句话就挑拨了皇帝和太子父子离间。 陆夭见启献帝走了,急忙扯一把宁王袖子。 “咱们也跟去看看。”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避嫌才对,但验收成果的时候到了,怎么可能按捺得住嘛。 于是二人尾随启献帝也走了,人都有好奇心,各位宗亲一看宁王带头,呼啦啦都跟着起身。 一群人浩浩荡荡穿过落云池,直接往东宫而去,俨然一副集体看戏的架势。 此时东宫正乱作一团,地上撒了满地碎瓷片,如柳跪在地上吓得哭都不敢哭。 内殿外殿宫女更是一个个噤若寒蝉,陆仁嘉也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好好地拌着嘴,后一刻太子就疯了。 对,就是疯了。 正常人谁能这样啊。 陆仁嘉心有余悸抬眼看了看太子,只见他把床上挂着的帷布薅下来披在身上,指着陆仁嘉破口大骂。 “呔!大胆小妖,竟敢来我水帘洞作死,说!是不是蜘蛛精派你来的。” 陆仁嘉欲哭无泪,敢情这是演上《西游记》话本子了。 见她不回答,太子有些急了。 “你怎么不说词儿啊!” “我,我该说什么?”陆仁嘉已经彻底麻木了,下意识顺着太子的话往下接。 “你说,好妖王,威风凛凛精神奕奕,手提兵器披挂上阵,就是吹捧我的词儿啊。” 话说到这儿,太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四下寻找。 “对了,我的兵器呢?你们把我兵器藏哪儿了?” 陆仁嘉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又不能不答,只能搭讪着道。 “您的金箍棒吗?拿去修理了,现在还在御花园里修呢。” 孰料太子摇头。 “那是我大师兄的兵器,我老猪的九齿钉耙呢?” 陆仁嘉茫然四顾,这怎么还说换人就换人了呢。她下意识跟地上的如柳对视一眼,现在答应他纳侍妾还来得及吗? 启献帝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太子已经开始敷粉涂朱,描眉画脸了。 “听说你要见朕?” 太子闻言回头,那张脸宛若调色盘,还在兀自往上面涂不同颜色的胭脂。 “这是在闹什么!”皇后呵斥着,“还有没有点太子的样子!” 陆仁嘉闻言如见救星,几乎是想爬过去抱皇后大腿了。 太子看看皇帝,又看看皇后,忽然羞涩一笑。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人家还没梳洗打扮好。” 随后进来的陆夭闻言一阵恶寒。 太子急急忙忙抿了两下鬓角,又甩了下袖子,做出个标准兰花指手势。 “各位看官稍等,待我开个嗓,这就唱。”说着还顺手把陆仁嘉梳妆台的红宝石头面也戴上了。 宁王瞥一眼旁边还处于震惊当中的陆夭,压低声音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戏?” “我也没想过会这样。”陆夭满脸诚恳,“那是个新药,还没找到人试过。” 合着是个半成品啊。 宁王压下满腹惊愕,继续不耻下问。 “那我能问问,原本是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吗?” 陆夭仔细回忆着那药的配方,发现似乎是有点问题。 本来是想让他情绪失控,在宫宴上发怒,最好冲撞一下帝后或者太后,在诸多宗亲面前落个品性不端的名声,不过现在这个效果,显然也不错。 面对宁王的询问,陆夭想了半天,才想出个贴切的比喻。 “你就当他是吃了毒蘑菇。” 这玩意儿还有当的?那到底是不是吃了毒蘑菇啊? 宁王强忍住求知欲,再度把目光投向太子。 但见太子此时好像是又换了种身份。 “什么落华班,什么仲仁,都唱得没有我好,我要去燕玺楼,应该挂头牌!” 启献帝眼睛危险地眯起。 “燕玺楼?” 皇后悚然一惊,立刻出言打断。 “太子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不快找御医来看看!”她眼神严厉扫过陆仁嘉,“你们都是死人吗?” 陆仁嘉如蒙大赦,立刻要出去,却被启献帝喝止。 “让他说,朕看他挺清醒的!” 太子得到鼓励,二话不说搭上启献帝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一看就是没开过荤,哥哥带你去,那地方我熟。”说毕拍拍皇帝胸口,“别看你岁数大,到时候找两个活儿好的姑娘,包你快活似神仙。” 众人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了。 “那你说说,你有多熟。”启献帝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 太子浑然不觉,用自以为很低但实际周围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几乎每个月都去,乔装打扮一下从角门的狗洞钻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不怕皇帝知道吗?” “怕啊,但他怎么可能知道?父皇最傻了。”说毕,他神秘兮兮道,“就算穿帮,母后也会帮我遮掩的。” 人群中响起阵阵抽气声,身为储君候选却流连烟花之地,可是德行有亏的大事。 陆夭也没想到这药竟然这么猛,直接让太子把自己老底都掀了。这已经不是欺君大罪了,这是直接找死啊。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启献帝的脸色,觉得下一刻他很可能会被气中风。 “皇后?”启献帝声音听不出起伏。 入宫二十年,皇后心底头一次涌起寒意,她看着面色铁青的启献帝,隐隐有种这次真是麻烦大了的感觉。 第196章 自己把自己作死 太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闯下弥天大祸,兀自勾着启献帝的脖子说体己话。 “偷偷告诉你,父皇没有适龄的儿子。除了我,他没别的选择。”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若不是她知道内情,还以为太子是宁王安排的卧底。 这不是明摆着么,皇帝是没有适龄的儿子,但有适龄的弟弟啊! 启献帝大概也是相同的想法,瞥了一眼面色无波的宁王,顺势拉下了太子的手。 “静王年纪跟你差不多,怎么就没有适龄?” “老二不行。”太子摆摆手,俨然一副喝多了的口气,“他志不在此,而且非嫡非长。” 舒贵妃在旁边暗自窃喜,她确实志不在此,有了太子误打误撞帮忙撇清,看来静王去封地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然而跟来看热闹的宗亲却没有舒贵妃这种闲适心情,大家隐隐都有一种大难临头,要被灭口的感觉。 陆夭倒不担心这个,启献帝即便有这个想法,也不能付诸实施,除非他把现场所有宗亲全部杀人灭口。如果他真这么干,估计不用出正月,大楚就要易主了。 比起灭口,她现在更担心启献帝被气中风。 皇后知道现在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干脆在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皇上,臣妾深知太子此次犯了弥天大错,但看在他平日还算纯孝的份上,您高抬贵手,别跟他计较。”她用帕子擦着眼角,“还记得那会儿皇上刚登基,日夜操劳,太子那么小,却懂得每日留好吃的茶点给您。” 陆夭心底不屑地冷哼了声,原来是准备打亲情牌了。 太子降生不久恰逢启献帝登基,一直都被当作福星看待。这也是为什么启献帝明知道他不是一国之君的料,还迟迟没有放弃希望的原因, 陆仁嘉也从之前的愣怔中醒过来,立刻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也跟着跪下补充道。 “是啊,太子每月初一十五茹素,为皇上祝祷,请您看在他对您孝顺有加的份上,别计较他的出言无状。” 启献帝想起太子平日乖顺时的样子,也有些迟疑,但今日这么多宗亲看着,就是想找个理由帮他开脱都不容易。 舒贵妃看出皇帝动摇,及时出言道。 “侧妃这话不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不成因为一个优点,冲撞圣驾也不用治罪吗?那天下岂不人人都可以犯法了?” 陆夭暗赞一声舒贵妃给力,并且下定决心,事后一定要帮忙撮合静王和宰相府五小姐。 陆仁嘉不敢反驳舒贵妃,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皇后,皇后此刻也不敢跟舒贵妃直接对上,在启献帝眼里,她现在也是代罪之身。 启献帝似乎陷入天人交战,就在这时,一旁察言观色的太子忽然福至心灵,拍拍他肩膀。 “你是不是惧内?放心,每次去完燕玺楼,她们那里可以沐浴更衣,把脂粉味儿洗掉就行。” 说毕不等启献帝回话,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皇后和陆仁嘉。 “这些都是你妻妾?前面那个年纪也太大了?你牙口还挺好,喜欢啃老的。” 陆夭强忍住爆笑的冲动,因为皇后的脸已经呈现铁青色,她怕自己笑出来之后会被当场分尸,毕竟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年纪。 看皇后现在的表情,大概是后悔自己开口替太子求情了。 启献帝原本还有些犹豫,太子这句话一出口之后,立刻恢复了清明。 “太子无状,酒后失态,先闭门思过三月。”启献帝看了眼面色各异的宗亲,“三月内不许参与任何朝政,也不许探视。” 这就是变相软禁了,陆夭猜想,启献帝大概是要趁这几个月的时候好好想明白关于储君的归属问题,这是宁王的机会。 若能名正言顺登基,谁愿意造反呢。 启献帝再也懒得理会这一地鸡毛,率先从东宫走了出去,皇后略一迟疑,也尾随其后。 各位皇室宗亲和后宫妃嫔更是巴不得多长几条腿,也争先恐后往外跑。 太子还兀自在后面热情挽留着。 “怎么这就走了呢?是要去捧隔壁的花魁吗?她可没有我漂亮,我在这都城任第二就没人敢任第一。” 陆仁嘉瘫坐在地,看着满室凌乱,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闹了这么一出,宫宴自然是不好再继续,于是草草便散了。 那些青年才俊和适龄姑娘本以为今日可以成就一段姻缘,没想到也半途而废了,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谢文茵姗姗来迟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太后面色不豫,沉着脸把人带回了长乐宫。 陆夭替她捏把冷汗,但碍于局势,只得拼命打眼色,让她尽量隐忍些。 跟着众人一起走出来之后,陆夭远远看见前面的五小姐,为了避嫌,她也不好跟舒贵妃多说什么,只是遥遥点头,意思是这桩做媒的事包在她身上。 舒贵妃心满意足地走了,允王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往陆夭这个方向看。 宁王见状不动声色用半边身子挡住陆夭,顺势揽着人肩膀,就把她带走了。 陆夭心思没在这里,她一直在想,如果今天的事误打误撞让启献帝对太子产生了动摇,那么她需要做点什么才能给这把火再添点油呢? “这场戏还不够看?还在盘算什么?” 宁王有些拿不准陆夭的想法,在他看来,今日这桩闹剧可真是太成功了。 “我在想,怎么能把太子这个隐患一举拔除。” 宁王摇摇头。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除掉他,储君位置就高枕无忧了?” “那还有谁能跟你一争高下?静王吗?”陆夭清楚记得,前世静王也是偏安一隅,并没有参与争储。 宁王没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时辰尚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陆夭一时也想不出来要去哪儿,二人说着说着就从正殿外围转了弯。 因为两边角门今日都关了,所以得绕到后门去,途经正阳宫的时候,陆夭脑中突然电光石火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那一年尚在正月,某日突然旱天雷,硬是生生将正殿的檐角劈掉大半。 民间流传,这是皇帝德不配位才引发了天怒,启献帝为此特命钦天监进宫,多方卜算得出结论,说是有肖蛇的人冲撞了太岁,最后找了名属蛇的妃子送出宫才算了事。 饶是如此,却没有堵住悠悠众口。 陆夭猛地回头,伸手搂住宁王脖子,顺势趴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知道怎么把太子连根拔起了。” 说完半天不见反应,松手下来的时候,发现宁王耳畔一片可疑的红。 正想问怎么了,但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是允王。 大概是跑得太急,小少年脸蛋也是一片红扑扑,在她面前站定后又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陆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试探着开口。 “找我?” 通常帝王家孩子都要更聪明早慧些,但大多不怎么喜欢主动表达,说直白点就是性情略有些别扭。 比如眼前这位,心中有话就直说,难不成叫旁人去猜? “你没事找我,我就走了啊?” 小少年脸憋得通红,伸手掏出封请柬塞到她手上,小声道了句。 “给你的,不许不来。” 随即跑走了,留下陆夭和宁王面面相觑。 打开请柬,是百花宴,百花宴是选秀女的活动,允王一个小孩子激动个什么劲儿? 陆夭百思不得其解,但拿着这封请柬,心里隐约有了个主意。 她抬头看向宁王,表情意味深长。 宁王突然就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197章 缺德会被雷劈 城南巷,平素向来生意极好的元盛茶楼此时却大门紧闭,但若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二楼雅间的窗户是微微打开的。 陆夭和宁王在二楼临窗对坐,时不时还要透过窗缝往街上看一眼。 宁王百思不得其解。 “你若是要找哈伦,直接去驿站就是了,何必兜圈子约在这里。” 害得他总是提心吊胆,怀疑自己幕后老板的身份是不是被拆穿了。 “你不懂,这样才有做坏事的氛围。”陆夭拈了颗瓜子在嘴里,轻巧地把瓜子壳吐出来,“而且驿站必然有眼线,不够安全。” 难道眼线就不会跟着哈伦过来吗?宁王在心底暗暗吐槽,却没敢说出来。 “我交代暗卫了,送完信之后把眼线一并引开。”陆夭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潜台词,又补充了一句。 宁王暗自松口气,总算不傻。 “你之前说有话跟我说,这里足够安全,你说。” “你确定吗?”陆夭起身到门口将门掩好,又警惕地四下张望,“这个说出来,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宁王受不了她神神秘秘卖关子的模样,也下了座位,单手把人拎回来。 “放心,这栋茶楼是我开的。” 他产业那么多,是时候暴露一两处铺垫一下了。不然有朝一日一次性被发现,还不如慢慢渗透来得好。 陆夭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她就猜到谢知蕴没有装出来的那么穷。 “你相信天打五雷轰吗?” 宁王抓她后脖颈的手僵在当场,我不过就是想把你拉回座位而已,怎么还带诅咒的呢?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是该说信,还是该说不信。 还没等想出答案,陆夭就凑近他,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你知道皇宫正殿为什么有八个角吗?” 宁王愈发摸不着头脑,四平八稳自古有之,他又不是钦天监,怎么可能知道具体原因。 “如果我告诉你,正殿会遭雷劈,你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你疯了,这是宁王第一个反应。 “前世的今年正月里,莫名下了场大雨,结果有道雷劈毁了正殿的檐角,然后,再修葺的时候,就变成了六个角。” 宁王闻言愣了一瞬之后,神情顿变。 他听到了什么? 皇宫正殿……被雷劈? 大楚建国200余年,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你确定,不是做梦?” 陆夭也知此事匪夷所思,说出来没人相信,于是耐着性子解释。 “皇帝也不敢置信,民间一时流言蜚语,说是因为当政者德不配位。”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宁王,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宁王反应奇快,流言质疑当今圣上,就是隐隐有民愤之意。那一旦启献帝下台,最大的得利者应该是自己。 “他怀疑是我布的局?” 陆夭耸耸肩,民间邪术自古有之,引天雷虽然听上去难度高一些,但在启献帝眼里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毕竟他连长生不老丹都信。 “所以你想利用这次原本就有的天灾,祸水东引?” 陆夭暗赞宁王理解力到位,自己只是提了个话头,他就猜到了其中深意。 “没错,所以我才让哈伦过来,打算找他借一个术士。”她意味深长看了看宁王,“即便日后东窗事发,也可以推给北疆,就说是他们图谋不轨,意图分裂我大楚。” 宁王一时没说话,像是在做着某种思想挣扎。 片刻后,他问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陆夭愣住了,重生以来她除了谢知蕴,压根就没跟任何人提过前世的事,但突然被这么一问,脑中有什么东西快速滑过。 “有个道士知道。” 宁王沉吟片刻,看着她道。 “是他本来就知道,还是经由你提起才知道的?” “我前世最后在皇宫被囚禁的时候见过这人,但这辈子在北疆又见到了。”陆夭坦言承认,“前世的所有事他都清楚,并不是我说的。” 宁王略一踌躇,陆小夭说的这件事情明显是值得忌讳的。若是传开,绝不仅仅是杀身之祸这么简单。 “这件事你先别跟哈伦提起。”宁王斟酌再三做了决定,“我自有打算。” “你信不过他?” “相交不深,谈不上什么信得过信不过。”宁王瞥了眼窗外,“这件事本身可信度还不能证实,前一世的事情,很可能今生会有变数。” 被他这么一说,陆夭也冷静了下来。 “确实有道理,而且我们想把皇宫正殿被雷击的事情跟太子联系到一起,首先是要让皇上信服。”陆夭沉吟片刻,“你那边有信得过的人可用吗?” 宁王认真思量了片刻。 “无非是要安插一个有说服力的人到皇上身边,引导他相信,雷击之事是天谴,是太子无道导致的必然结果。” 换句话说,启献帝深信怪力乱神之事,最好是能安插一个术士。 “但这样一来,矛头就会指向你,太子失势,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陆夭蹙紧眉头,不无担心地回答,“所以如果用我们的人,首先就要把宁王府的关系撇清。” “我们的人”这几个字莫名取悦了宁王,他微微露出点笑意。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安插个把人手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他信服。”宁王思索片刻又问道,“你还记得雷击那日具体是哪一天吗?” 陆夭摇摇头,时隔一世,她确实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是在百花宴之后。” 宫里每年初七会有百花宴,因为初七是人日,所以为表人丁兴旺,会有皇后主持百花宴,挑选适龄女子填充后宫。 今年皇后失宠,这件事就交到了舒贵妃头上,陆夭摸了摸刚刚允王送来的请柬,心里有了打算。 “舒贵妃托我给静王说媒,我记得她娘家兄长在钦天监任职。” 宁王点点头,舒家门第不高,但世代都出身钦天监,启献帝颇为看重这一块。 当年也曾亲自找人卜算,说舒贵妃出自钦天监世家,有助龙之相,这才被纳入皇宫。 “你想让她当说客?” “动动嘴皮子就能换个显贵世家的儿媳妇,这笔账她自然知道该怎么算。”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点点头。 此时楼下忽然响起马蹄声,陆夭下意识看去,见哈伦从马上下来,正走入茶楼中。 “那等下要怎么解释突然叫他过来这件事呢?”陆夭想到了重点。 还没等宁王想出主意,门就被推开,魏明轩那张贱兮兮的脸探头进来。 “刚从宫里一路尾随过来,舅舅和小舅母居然躲清静躲到这种地方了。大年初一的,也让外甥蹭顿饭。” 陆夭目瞪口呆地看着魏明轩,他这是在门口听到了吗? 看表情也不像啊。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啊,找路找了好一会儿,这茶馆跟迷宫似的。” 正说着,哈伦也推门大喇喇地走进来。 “新岁安康,大过年叫我来,是要请吃饭吗?” 陆夭看了看门口两张不分轩轾的纨绔脸,忽然灵机一动。 “三缺一,找你来打麻将。”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198章 神秘棋子现身 世人都说最能增进感情的,一是酒桌,二是牌桌。 八圈打下来,魏明轩和哈伦已经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变成互相给对方喂牌的至交好友。 “不打了。”陆夭把牌往前一推。 没想到哈伦这种外邦人打起牌来这么厉害,她面前筹码所剩无几,再打下去简直是自取其辱。 宁王也没想到陆小夭牌技居然差到令人发指。 “小舅母家不是礼部尚书府吗?按说这项技能不该如此生疏啊?”魏明轩美滋滋地数着筹码,豪爽地拍拍胸口,“等下吃饭我请客。” 孰料宁王突然出言阻拦。 “等下还有些私事,你们两个去吃,算我账上就行。” “为什么要做死事?你们大楚不是很讲究过年吉利吗?” 哈伦把玩着手里的筹码,显然对宁王的话不是很理解。 陆夭早已经见识过他歪曲事实的语言能力,当即摆摆手,指了指魏明轩。 “那不重要,你等下跟着他去吃饭就行了。” 魏明轩是交际场的老手,当即明白陆夭是不想被人跟,他也颇为识趣。 “放心跟哥哥走,保准带你见识都城里平时见不到的好东西。” 哈伦对平时见不到的好东西显然没什么兴趣,他更想跟着陆夭。 “你要去干嘛?是不是采购新毒草?我也要去。”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你让我从北疆带回来的草,长势很好,还有没有新的?” 陆夭没办法三言两语给一个外邦人解释连本朝人都未必能听懂的弯弯绕,于是简明扼要道。 “那个哥哥会带你去见识一种比毒草还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这话没毛病,声色犬马本来就是比毒品还容易让人迷失的东西,但陆小夭显然理解错了魏明轩所指的东西。 “若是去,别去坊间那些,不干净。”宁王看看跟陆小夭年纪差不多大的哈伦,难得起了点恻隐之心,“带去燕玺楼,让骊娘招待。” 魏明轩闻言顿时笑容满面,真是意外之喜啊,本来想带着新结交的小兄弟去逛逛花街柳巷,没想到宁王竟然招待他们去燕玺楼。 “那就谢谢舅舅了,您真大方。” 说毕半拖半拉将哈伦从座位上拉起来。 “相信哥哥,保证比毒草还上瘾。” 哈伦被蛊惑,迷迷糊糊跟着走了。 宁王转头问陆夭:“他为什么叫我舅舅,叫你小舅母?” 陆夭一愣,心说我哪儿知道。 “你为什么让他俩去燕玺楼?魏明轩本来不是打算带哈伦去吃饭吗?” 宁王觉得两人现在沟通简直是鸡同鸭讲,也不想把男人那点寻花问柳的事告诉她,于是胡乱搪塞道。 “燕玺楼吃的东西也不错。” 陆夭认真回忆一下前几次,好像确实是这样,于是又换了话题。 “你刚刚说等下有私事要办,什么私事?” 宁王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又一如既往细心把帷帽系好。 “带你去个想不到的地方。”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鎏金百花落地香炉里升起了袅袅青烟,青棘香烧的正旺。 谢文茵坐在一旁,看不出表情,太后则面色不豫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薛玉茹。 “百花宴你不必进宫,丢的人也够多了。” 薛玉茹已经换好了衣服,闻言脸色惨白,这就等于断了她和宫里的联系。 “姑母,我……”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肠鸣,她想忍住,但那股汹涌澎湃的感觉似是要奔涌而出,实在坚持不了,只得磕头告罪,捂着肚子起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越大越没规矩!”太后脸色更加难看,随即转向谢文茵,“说说你怎么回事?” “昨晚喝了点酒,今早起迟了。” “你倒是坦白。”太后见她实话实说,也没多做刁难,“今日宫宴让太子搅和了,不过好在我替你明日约了人。” 一直端坐不动的谢文茵终于抬起头。 “约了谁?” 太后不欲多说,伸手让人把虎将军抱过来。 “约了谁你不必管,明日去便是了。” 谢文茵本想争辩,但想想即便这次不去,也还有下次,索性也懒得争论。大不了说没相中,没必要大过年惹气。 于是点头应下。 太后见没什么事,就把她打发走了。 掌事嬷嬷进来瞧瞧禀告,说人到了。 不多会儿,一个素衣女子进来,恭恭敬敬跪下。 “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太后轻轻抚摸虎将军的下巴,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今日宫宴,我看还没有什么动静。” “回禀太后,已经在布局,很快就能实施了。” 太后轻哼一声。 “谨慎些是对的,原本我也没打算这么快就用你这颗棋。只是那宁王妃气焰太盛,而且咄咄逼人,若不早早除掉,怕是后患无穷。” 底下那人将头低得更深,太后似乎意识到她的紧张,又换了副面孔。 “放心,一旦事成,你也不必留在玉茹身边,不就想嫁入宋家吗?”太后见下面那人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但人家有正妻,指婚是不可能了,只能把你当个妾室赏过去,你愿意吗?” 那人终于抬起头,赫然是林绵书,只听得她道。 “太后仁慈,只要能让我再入宋府,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可以。”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激赏,可惜了,这孩子没有生在薛家。 “宁王是个仔细的人,所以你手脚要利索些,别留下痕迹。”太后嘱咐道,“还有,孙嬷嬷虽然是我派去的,但她是先皇后的人,因而也要避着她。” 林绵书一一应下,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 “太后冒着不惜被人发现的可能叫我进宫,就为了嘱咐这些吗?” 太后挑眉,来了些兴致。 “那你觉得,我叫你来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我能做,但别人不方便做的一些事情。”林绵书忖度着,“您需要我去太子那边露个面?” 从宋府投毒杀人开始,外界就一直以为林绵书是太子的人,包括后来她改死刑为流放,也是东宫出面疏通,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最早其实是太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要不是确实被陆夭避至绝境,林绵书这么好的一个暗桩,她还真舍不得用掉。 “东宫失势,你去表表忠心。” 林绵书意会,点头下去。 从茅厕回来的薛玉茹看见她从长乐宫出去的背影,急忙闪到暗处躲起来,吓得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被发现。 林绵书竟然是姑母的人?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199章 天机终于泄露 刚下过雪,山下极冷,但好几家达官显贵家的马车却停在这里。 陆夭站在以求子闻名的大觉寺门前,只觉摸不着头脑。 “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大楚礼教森严,姑娘等闲不能出门,也唯有平常跟着长辈们礼佛上香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出门转一转。 前世徐氏对她虽然苛刻,但表面功夫做得还不错,而且因为她膝下无子,所以经常来大觉寺求子烧香。 陆夭对于这个寺庙真的稔熟于心,而且也知道这里遇到熟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带你来见个人。” “又去见方丈?”陆夭想了一下,立刻想通了个中关窍,“你想让他做那个说服皇帝的人?” 宁王未置可否,拉着她从侧门进了寺院。 正值大年初一,寺庙香火鼎盛,陆夭把帷帽压得极低,生怕被人认出来。 因为之前跟着来过一次,所以熟门熟路直接到了后院禅房,须发皆白的方丈依然是坐在那里,自己跟自己对弈,连头都没抬。 陆夭看向宁王,上次他自动自发坐在对面跟方丈对弈,显然是老朋友,但这一次宁王显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方丈大概也没指望他。 “王妃若不嫌弃,可以陪老衲手谈一局。” 陆夭深知方丈棋艺烂得出奇,但有求于人,也不好拒绝,只得在对面落座。 见对方不客气执黑先行,她倒是笑了笑。 “方丈是不是认识璇玑子?”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方外的老友。”方丈落子如飞,俨然胸有成竹的样子,陆夭以为他这半年长进了,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而实际并没有,她三步两步便封死了方丈的半面棋子。 对方也不墨迹,当场弃子投降。 “大师,这里明明还可以盘活啊。”陆夭颇感惊讶,这么容易认输的吗? 方丈将棋子一粒粒收入棋盒。 “后手不继,盘活已然无用。” 陆夭在心里暗暗点头,棋艺虽差,但棋品比起璇玑子倒是要强一些。 他看了眼陆夭,面色波澜不惊。 “老衲上次问过,王妃那点宿怨,都放下了吗?” “我放下了。”陆夭坦坦荡荡,“所以才敢来再见大师。” “那些小小症结也都解开了?” 陆夭很想开口问问,到底他意有所指的是什么症结。 “上次大师让我抽签,那上面写了轻重缓急,我自问已经分清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除了复仇,还有珍惜眼前人和眼前事,否则便辜负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祸起萧墙的萧墙,王妃还没有找到解决之道。” 陆夭闻言并不惊讶,她看一眼未发一言的宁王,从善如流地笑了笑。 “所以才来找大师帮忙。” 方丈挑挑眉毛,一改之前云山雾罩的高人模样,立刻撇清关系。 “老衲对于天机,知之不多,所以帮不上忙。” “又不是要你道破天机。”陆夭毫不客气,“你也知道前世皇宫正殿被雷劈了的事?” 宁王正在旁边喝水,闻言差点一口喷出来,陆小夭也太猛了,就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 方丈也颇为惊讶。 “王妃还真是快人快语。” “皇上那边,我会安排人吹吹风,让他想办法来请你问卜吉凶。”陆夭抓了两粒棋子在手中把玩,“所以方丈到时候只要照实说就是。” “王妃就不怕老衲说些不中听的话?祸及宁王府?” “方丈随意。”陆夭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但天雷异象,就算怎么说也扯不到宁王府头上,毕竟我们又不是储君。” 方丈表情有了一丝波动,只听陆夭又道。 “这偌大的寺庙,还要靠皇家供给。据我所知太子并不信这个,若是日后他做了储君,方丈还能像现在这么自在吗?” 宁王在心里暗暗赞叹,陆小夭真是懂得如何拿捏人,本来他还打算用哀兵政策,打人情牌,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抓出了方丈的七寸。 正想着,就听陆夭又补充道。 “当然方丈大可以装病躲着不去,但您也知道,皇帝这人多疑,他会不会觉得您是洞悉了天机,所以才故意躲是非呢?”她眼波流转,带点显而易见的狡黠,“您是方外之人无所谓,但咱们这大觉寺还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呢。” 方丈闻言也不恼,伸手将放入棋盒的棋子又拿了出来。 “既然横竖都是吃亏,那就再陪老衲下一盘。” 陆夭没料到是这个剧情走向,下意识回头看宁王,宁王急忙冲她摆手。 “那臭棋篓子我应付不来,你惹的,还是你自己解决。” 谢文茵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把这场相看安排在了宫里。 而且为了这场见面,甚至临时命工匠在御花园搭了座临时花房,四周全部用从琉璃制成,进去便感觉温暖如春。 而且花房里摆了不少应景的各色名花,中间还搭了个小姑娘都喜欢的秋千架,旁边石桌石凳铺着厚厚的垫子,上面放的全是她喜欢的糕点水果。 谢文茵进去便愣住了,这是她小时候梦寐以求的花房啊。 “公主看看是不是合心意?” “只是见个面而已,没必要搞这么隆重?”谢文茵说着,自顾自坐到秋千架上摇了摇,“母后也太大手笔了。” 掌事嬷嬷笑而不语,默默退走,只留谢文茵一人。 这几日普降大雪,整个御花园银装素裹,这座琉璃花房宛若世外桃源,俨然另一方天地。 谢文茵在里面到处转悠,觉得处处都合心意,连带着被强制安排相看的逆反心理也淡了不少。 正赏着那盆墨菊,就听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一张极其俊秀的脸探了进来。 风卷着雪片一起进来,他就逆着光站在那里,无端显出几许孤寂和落魄。 “怎么是你?” 司寇反手将门掩好,慢慢踱步进来,在谢文茵身前站定。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司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喜欢吗?” 这是她小时候曾经许过的愿。 那会儿冬天足不出户百花凋谢,她守着光秃秃的御花园跟司寇发下豪言壮语,说日后自己开府,一定要弄座琉璃花房。 “大了,没那么喜欢了。”谢文茵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聘礼是不是都花光了?” 司寇眼里倏忽闪过一抹亮色。 “你怕没钱迎娶你么?”他难得开一句玩笑。 “我不怕。”谢文茵也笑了,“因为没打算嫁。” 第200章 疑似被暗算 司寇大概猜到了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并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他眼神调转方向,话题也随之换了一个。 “还是朋友?” “当然。” 谢文茵回答得毫不迟疑。 她自幼没什么玩得来的兄弟姊妹,司云麓是她唯一的玩伴。再怎么因缘纠葛也不能否认,那是她儿时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横竖太后一直在让你相看,不如考虑考虑我。”司寇把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俨然大理寺审案,让谢文茵想往歪处想都难。 “考虑你什么?” “掩人耳目。” 谢文茵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司家催婚催的厉害,太后亦然,二人眼下这种情况应该属于一拍即合。 “这合适吗?”她有些迟疑,以太后的雷厉风行,搞不好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开始操办婚事了。 “你不是一直想开府出来住吗?”司寇精准戳中她的软肋,“这是个好机会。” 谢文茵瞬间动心,她想搬离听音阁不是一天两天了,历代公主都只有谈及婚嫁的时候才能搬出来开府。 不得不承认,司寇这个提议让她很心动。 “就说彼此要先了解了解。”司寇一本正经地出着主意,“等公主府建好之后,再说了解完发现不合适。” 谢文茵失笑,她了解司云麓比了解自己还多呢,这理由太后根本不会信。 但的确是个办法。 “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谢文茵不傻,以司云麓的精明,从小就不做亏本买卖。 若单单是想找个人挡桃花,自己背靠皇室,绝不是最佳选择。 “我有我的打算。”司寇坦荡荡地直视她的眼睛,“至少在这段时间,你有机会可以更了解我一些。” 谢文茵愣住,她没想到司寇会是这个打算,而且他毫无隐瞒直说出口,自己反倒不好指摘了。 他等于用这种方式断了后路,一旦二人日后分开,他想再娶高门贵女,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哪怕人家姑娘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愿意嫁,家里长辈也要权衡一下,毕竟尚公主失败不是什么有利筹码。 “其实你不必如此,不值得。” 她叹了口气,与其竹马变怨偶,倒不如就停在这里做朋友。 “值不值是我自己的选择。”司寇温和却不失坚定地打断,“我错过的一些事,想尽力不回来。你只说愿不愿意就可以,横竖你不会有损失。” 自己确实不会有损失,但谢文茵向来不喜欢占人便宜。 “等日后我搬离宫里,帮你说个媒。”至少还他一个明媒正娶的高门小姐。 司寇耸耸肩,未置可否。 “那成交。” 从花房回到听音阁,谢文茵只觉坐立不安,最后她决定出宫去趟宁王府。 随手招来个宫女问道 “卫朗呢?” “卫侍卫今日不当值。” 谢文茵闻言皱眉,贴身侍卫没有休沐,怎么就不当值? 她认真回想,好像从初一那日被三嫂撞破他俩一起喝醉,就没再见过卫朗了。 思及至此,她起身直奔侍卫所,结果却被告知,卫朗跟巡夜司换了岗。 “他说换就换?你把我这个主子放眼里了吗?”谢文茵横眉立目,冲侍卫总管发火,“马上把人给我换回来。” 公主侍卫是个肥缺,任谁也不会轻易换的,侍卫总管面露难色。 “他态度很决绝,说宁可辞官。” 谢文茵险些直接骂出口,这是他想辞就能辞的吗? “他人在哪儿?” 巡夜司也算是肥缺,大部分都是家里有关系的子弟,下值必定是回家,但卫朗在都城压根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侍卫总管愣了下,他上哪儿去知道啊。但七公主就在眼前杵着,也不能说不知道啊,于是绞尽脑汁,突然灵机一动。 “他有个妹妹,可能是回去跟妹妹住了。” 谢文茵险些嗤笑出声,他妹妹住在女学堂,还是她一手安排的。 “对下属信息如此不了解,混进来刺客卧底你都不知道。”谢文茵板了脸,“去内监那边自己领十板子,然后把人给我找回来。” 侍卫总管哭丧着脸,真是天降横祸,刚要转身去领板子,就听谢文茵又道。 “算了,人我自己去找,你把顶替卫朗那个人换回来。” 侍卫总管喜出望外,这顿打看样子是免了。 谢文茵先去宁王府找陆夭,结果扑了个空。 初二照例是出嫁女回娘家,虽然跟陆尚书不睦,但陆夭还是回了趟礼部尚书府。 看见徐氏在周姨娘的调教下,已经习惯了做小伏低,她心情大畅,酒都破例多喝了两杯。 回来时有些晚,干脆从后院角花门直接进来,路过园子的时候就觉略有些头昏脑涨,还以为是不胜酒力的缘故。 于是让孙嬷嬷送了碗醒酒汤过来,结果刚拿到碗就觉得一阵恶心,当即没忍住干呕起来。 宁王吓坏了,赶紧让人传御医,陆夭摆摆手。 “我心里有数,喝了几口急酒,睡一觉就没事了。” 宁王还不放心,孙嬷嬷在一旁突然猛拍大腿。 “王妃该不会是有了!” 陆夭和宁王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都捕捉到了一言难尽的尴尬。 “嬷嬷想多了,天色不早,您去睡。”虽然难堪,但陆夭没有忘记自己女主人的身份,这种情况自然不能指望宁王开口。 “老奴不困。”孙嬷嬷喜得直搓手,“等了半辈子,可等到这一天了。” 陆夭眼下既好笑,又难堪,她拿出自认为毕生的诚意,跟孙嬷嬷保证。 “您是真的想多了,而且您身强力壮,再等个半辈子绝对不是问题。” 孙嬷嬷将信将疑看看那夫妻俩,表情似乎都没有什么欣喜的样子,猜想小两口之前可能也不知道,于是决定把空间让给即将晋升父母的两位。 “那王妃多保重,老奴先出去,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我今晚不睡,值夜。” 看着孙嬷嬷喜滋滋退出去的背影,陆夭哭笑不得。 宁王将门关上,确定人走远了之后才回过头压低声音问。 “你感觉怎么样?” “还能撑。”她看向窗外,也压低声音,“你刚刚回来路过花园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有人?” 宁王回忆片刻,微微点头。 “有,但呼吸很轻,可能只是下人路过。” 陆夭刚待再说什么,结果一口血直直喷了出来。 第201章 用自己做诱饵 宁王府内院一派肃穆,年逾半百的老太医拈着胡须,眉头紧皱,半晌才松开陆夭的手腕,转身看向宁王。 “王妃这脉象颇为奇怪,时而滑如走珠,时而险如悬丝。下官行医数十年,没见过如此奇特的脉象。” 宁王沉着脸,眉宇间全是按捺不住的煞气。 “少废话,王妃到底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忧?” 老太医沉吟半晌,这脉象着实古怪,他心有揣测却又不敢直说,于是干脆选择了最安全的一种回答。 “不然,先吃两服药看看。” 然而宁王显然不买账,他上前拎起老太医的领口。 “若不是看在你家三代行医的份上,这会儿怕是已经横着从王府出去了。” 老太医深谙宁王的脾气,吓得连忙跪地禀告。 “不是下官医术不济,实在是王妃这脉象压根不像……”话说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说,而是偷看宁王的脸色。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王妃这脉象压根不像正常人。”老太医斟酌着字眼,找了一个相对容易接受的说法,“倒像是有两个脉在她体内。” 一旁孙嬷嬷激动得捏紧了手指,双脉,那不就是有孕在身了吗? 然而太医下一句话却击碎了她的想法。 “但王妃这脉又不像是滑脉,因为有时又略感涩滞,下官虽是女科出身,但真是没有遇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他看了眼宁王,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所以只能先吃几服药观察看看,若是有孕,一月之内便可见分晓。” “那她这吐血又作何解释?” “那个不打紧。”老太医说完见宁王脸色骤变,立刻改口,“我是说血不归经也是常事,或许是排毒呢。” 宁王强忍住把人揍一顿的冲动,吩咐孙嬷嬷。 “把人带去厨房,亲自盯着抓药煎药,要有半点差池,直接把人丢到大牢去。” 孙嬷嬷不敢怠慢,依言带着战战兢兢的老太医下去。 宁王关好门,望着床上的陆夭,面露担忧。 陆小夭平日活蹦乱跳,眼下眉宇间隐露青灰之色,躺在偌大的象牙床上,有种疏离的脆弱感,这种情景不知为何似曾相识。 就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见过这样毫无生气的她,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种不受控的挫败感不好受,宁王暗暗攥紧了拳头。 太医的药很快就送了来,宁王屏退左右,亲自用银针试了毒,这才小心翼翼把陆夭从床上扶起来靠在床头。 他动作笨拙拿起小药勺盛了一勺试图准备去喂陆夭,勺子还没碰到嘴边,就听床上人幽幽开了口。 “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半点也没学到呢,银针不能试所有毒,根本不靠谱。” 宁王惊喜地朝床上看去,但见陆夭已经睁开眼,面色虽然还是惨白,但眼神看上去却一如往昔灵动。 “你没事了?” “当然有事。”陆夭起身闻了闻那碗药,然后直接倒入花盆里,“很多药虽然无毒,但是对身体并无裨益。所以下次记住,别用银针试毒,会显得你很外行。” “这药有问题?”宁王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太医搞的鬼?我这就去砍了他!” 陆夭伸手拉住他,随即用湿帕子擦了擦被药沾湿的手指,然后丢在一边。 “他只是学艺不精,罪不至死。”陆夭自己从床头小药匣里抽出个袋子,从里面倒了两粒丸药吞下,“不过这病他确实看不了,因为我中的是毒。” 启献帝自从初一那日被太子气着后便一直觉得胸口憋闷,接连几日都睡不好觉,想传太医又碍于面子,于是愈来愈重。 太子清醒之后据说异常后悔,非说自己那日是邪祟上身,不受控制,天天在东宫哭着喊着要见圣驾。 这话传到启献帝耳朵里,让他愈发心生疑窦。人都有这种通病,年纪越大越迷信,邪祟虽然听上去不靠谱,但却跟当日情景颇为相符。 皇后自感教子无方,自请闭门思过,整个正月里任何宫廷事务都落在了舒贵妃身上。 舒贵妃难得有这种掌权的机会,把各色事宜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启献帝对她愈发看重。 此刻他斜倚在床头,看着殷勤小意给他捶肩的舒贵妃,突然问道。 “太子那日发疯你也在场,会是如他所言的中了邪祟吗?” 舒贵妃立刻想起陆夭派人送来那封密信,知道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皇上您真龙护体,自然不忌讳这些,但太子……”舒贵妃低下头,不敢再往下说。 “但说无妨。”启献帝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太子未必是真龙。” 舒贵妃立刻跪下,面露惶恐。 “臣妾不敢妄论国家大事,请陛下恕罪。” 启献帝亲自把人扶起来,心里也在嘀咕。 太子自幼资质平庸,平心而论,绝担不起一国之君的位置。但他因为一己之私,愣是生生顶住了朝堂压力,罔顾众大臣力捧宁王做储君的建议。 他多方寻访名师重臣,悉心教导培养,摆明了有意传位于这个儿子,可那小子着实是太过不争气。 后来久而久之,有些老臣看懂了他的心思,渐渐地,也便不再提宁王继位一事,免得闹出兄弟阋墙的惨剧。 说实话,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文韬武略,确实是储君的绝佳人选,再加上娶了个颇有助力的妻子,就更有帝王之相。 当日宫宴,那么多宗亲都在,偏偏只有太子被邪祟缠身,这是不是意味着上天在暗示他,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太子根本担不起这个重任。 想到这里,启献帝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沉迷女色,毫无天分,且不思进取。身为一个父亲,他能做的都做了。 是不是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因为除了是一个父亲,他也是一国之君,有那么多家庭等着他的决策。 如果给子民们这样一位储君,百年之后怕是要被挖出来鞭尸的。 思及至此,他看了眼眉眼温润的舒贵妃。 “让钦天监进宫一趟,朕有些事想问问。” 舒贵妃点头应下,心里暗暗佩服陆夭这一步棋算得果然是准。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202章 下套引蛇出洞 这几日,宁王府的侍女奴仆个个都绷紧着弦,大气不敢出。 府里人人都知道,王妃从娘家回来就突然染了怪病,人事不知。王爷线下跟移动的火药桶一样,稍有不慎就有爆炸的危险。 所以王管家特意嘱咐过,大家一个个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别大正月里触了主子的霉头。 王爷自从王妃生病,就衣不解带病床前照顾。这几日就连饭菜都是做好了由孙嬷嬷送到门口,二人压根就没出来过。 府里众人都在忧心忡忡,说王妃这次病得不轻,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有平时受过陆夭恩惠的,甚至还去庙里求神问卜,希望她早日康复。 而传闻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的王妃,此刻正歪在床头,轻巧地嗑着五香瓜子儿。 床头旁边的描金小碟子里,已经堆了高高一堆瓜子皮。 “咱们府里炒的这个瓜子不好。”陆夭舌头灵巧卷起瓜子仁,把皮吐出来,继续补充,“不如东城薛记,他家炒货都不错,这个季节的冻栗子尤其好吃。” 宁王没好气看她一眼。 “差不多得了,这还是我半夜去厨房偷的。你想想,你病重卧床,水米不进,我还有心思天天嗑瓜子?一下子就被人识破了。” 陆夭拍拍手上的瓜子屑,往百蝶雕花的狻猊香炉里撒了把香料,然后看向宁王。 “说的也有道理。” 这是陆夭装病的第三日,自那晚回来发现自己中毒之后,她就决定将计就计。 虽然不知道下手的幕后者是谁,但对方必然是要确定她中毒之后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所以这几天陆夭都老老实实窝在房间里,做出一副病重的样子,以便给幕后者释放信号。 “你猜动手的会是谁?”宁王怕她瓜子嗑太多上火,伸手剥了颗橘子给她,“能躲过宁王府的消息网,也算是很厉害了。” 陆夭接过橘子出神,王府暗哨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防住每一个人。 况且这几日她先是进宫,随后又去了陆府,还去了趟大觉寺,中毒的机会太多了。 她身体里这种毒是种极少见的蛊毒,之前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若论破解之法,只有养蛊的原主人亲自出手化解才可以。 她怕宁王知道内情担心,所以没有明说,只是靠百解丸强行压制住了毒性。 所幸身体里的蛊尚算温顺,自从第一日吐了口血之外,这两天始终相安无事,有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只蛊在蠢蠢欲动。 “你走南闯北见识多,听说过养蛊吗?”陆夭状极无意地开口。 “据说是苗女不世传的秘术。”宁王认真回想着,“封地洛城就有原来的苗族异支,只是后来失传了,养蛊一事没人亲眼见过。” 陆夭脑中快速筛选自己认识的洛城人,想了一圈似乎都没有,于是只能暂时作罢。 “该散布的消息都散布出去了吗?” “已经安排了。”宁王点点头,“听说宫里那边也安排召见了钦天监的人,放心,他们知道怎样说。” 陆夭点点头,眼光落在香炉那一点袅袅轻烟上,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 诱饵已经下好了,就等猎物上钩了。 长乐宫内殿的小佛堂里此刻也是烟火弥漫,香炉里的香已经燃至末端,连头案上供着的两只插柳玉净瓶都显得氤氲了。 太后盯着佛龛后面的观音大士图,半晌才开了口。 “你说宁王妃怀孕了?” “太医不敢确定,但根据老奴这么多年的经验,十有八九。”底下跪着的人抬起头,赫然是孙嬷嬷。 “你是特地来通知本宫的?” “我是来给二小姐道喜的。”孙嬷嬷面色不动如山,嘴里叫着的却是旧日称呼,“这也是您的孙儿。” 太后一瞬间的恍惚,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唤过她了,依稀她还是薛家千娇百宠的嫡出二小姐。 那时候长姐总是半是宠溺半是打趣说,我们幺妹,天生就是要坐享其成的。 她确实是坐享其成,享受了她留下的皇后宝座,享受了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甚至还可以享受她的儿子儿媳。 “孙儿啊……”太后轻嗤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谁。 “二小姐,王妃腹中这一胎,是宁王的嫡长子。您是她亲姨母,也是他现在名义上母亲,不该为这个孩子高兴吗?” 太后心里一动,回头看孙嬷嬷,只见她端端正正跪在地上,鬓边虽已有华发,却难掩眉梢眼角余韵犹存,她其实有机会嫁人的。 “长姐临去之前已经把卖身契还了你,按理说,你现在并不算是薛家的家仆了。” “在奴婢心里,大小姐永远是奴婢的主子。”孙嬷嬷腰板笔直,“所以奴婢是心甘情愿待在王府的。” 有一瞬间,太后怀疑她什么都知道了。 然而等了很久,却再也没有听到孙嬷嬷的下文。 “你特意进宫,就是为了给我道喜?” 孙嬷嬷抬起头,眼角笑出一抹褶皱。 “是啊,想讨二小姐一把松子糖,奴婢也沾沾喜气。” 做松子糖是她还在家做姑娘时最擅长的,长姐每每嘴馋,就打发当时还是大丫鬟的孙嬷嬷来要,她也总会顺手多抓一把给她做跑腿费。 转眼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刻太后终于笃定,孙嬷嬷确实什么都知道。 “给你带些回去,将就着吃。只是小厨房做的,没有我做的好。” 孙嬷嬷谢了恩,没有多说一句,拿了东西便走了。 太后在佛龛前伫立良久,这才吩咐掌事嬷嬷。 “通知王府那边,让她什么也别做,计划暂时取消。” “可那边下午刚刚送了信来,说蛊已经下了。”掌事嬷嬷面露难色,“而且她说,那蛊无解,不死不休。” 太后闻言猛地回头,不慎打落了琉璃盏,那上面的松子糖洒了一地。 \b\b\b\b\b\b\b\b 第203章 抓住下毒凶手 是夜,宁王府一片死寂。 昏暗天际隐隐有黑云层层叠叠地涌动着,一派灰蒙蒙的沉冷之气。 两个婢女端着浣衣用具,边走边小声嘀咕。 “听说了吗?刚刚王妃吐血了?” “又吐血了?不是前日才吐过一回?” “太医都束手无策,王妃人这么好,怎么会遇见这种倒霉事?” “咱们还是少操闲心,听说王爷无比震怒,把太医臭骂一顿,亲自入宫去取千年灵芝给王妃续命了。” 两人窃窃私语着走远,一个身影从墙后阴影处闪身出来。 宁王进宫了吗?难怪刚刚府内车马喧腾。 她已经等了足足四日,用血养大的蛊虫娇生惯养,平均两日就要喝一次血,饮血时会搅得宿主体内天翻地覆。 陆夭中蛊当晚吐了一次血,前日又吐了一次,今日是第三次。 如无意外,今夜子时应该是蛊毒最后发作的时间。万事俱备,只欠她自己的血做引子。 抬头看看月上中天,她悄无声息朝着陆夭居住的后院而去。 整个院落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内室昏暗,只有外间有月光落在屋内,淡淡的,几乎看不清什么。 一股迷魂烟悄无声息透过窗缝被吹进来,约莫半柱香之后,门从外面被一根簪子轻轻拨开,随即一个身影快速闪进来。 香的味道还未散去,她四下张望,见确实无人,才拔出匕首,刺破手指。 血瞬间涌出来,她将新鲜的血挤出来,然后侧耳倾听,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熟悉的“沙沙”声响起。 只要蛊虫吸食了她的血之后再回到陆夭体内,七日以后,她就会毒发身亡,而且仵作根本从尸体上看不出什么。 思及至此,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正准备退出去,忽然屋内灯火全开,照亮了每个角落,连带她也无所遁形。 “等了你好几个晚上,怎么现在才来?”陆夭伸了个懒腰,“下次换个狠点儿的迷烟,这点小儿科压根不够看。” 烛火照亮那人的眉眼,赫然就是林绵书。 一股寒意顿时袭上心头,中计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窗而出,结果刚落地就被人制住,并迅速封了三处大穴。 再度被拎回屋里的时候,陆夭正捏着她那只蛊虫,仔细研究。 “你早知道是我?”林绵书脸上浮现一丝不甘。 “我不知道。”陆夭诚实地耸耸肩,“但我知道既然有人对我下了饵,就一定会来收网。” 宁王把人丢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陆夭心底冷笑,林绵书也有今天。 “所以你故意留下破绽,引我上钩?” “是啊,不然我身体里这只蛊虫怎么能自己出来呢?” 林绵书表情慢慢恢复了淡定。 “你是不是觉得蛊虫只要离开身体,你就安全了?” 没想到陆夭比她还淡定。 “蛊毒已经在我体内了,不管它出不出,我都已经中了毒。” 林绵书这下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既然知道蛊毒的厉害,既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陆夭把玩着那只虫:“这是你原本养的情蛊?让我猜猜,给宋将军准备的?” 林绵书的表情有一瞬间惊慌,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快到仿佛没有发生过。 “为了我,强行把它变成了毒蛊,值得吗?”陆夭抬眼看她,眼神说不出的怜悯。 林绵书沉默不语。 陆夭也不逼她,将蛊虫放进浸满药汁的罐子里,小心翼翼盖上黑色锦缎。 林绵书挑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讶异。 “你懂养蛊?” “不懂,但我懂解毒。”她看向林绵书,“想置我于死地,你背后的那个人真是太子吗?” 太子优柔寡断且胆子极小,放蛊这种极端手段,他未必懂得用。 难不成会是皇后? 想起来有几分道理,自己搅和了她杀害允王的计划,不管是出于报复还是出于旧恨,她都有绝对的理由。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却划过了太后的身影,于是试探的话脱口而出。 “太后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好处?” 林绵书微微愣怔,为了掩饰这一瞬间的破绽,她把头偏向一边。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 陆夭也不逼她,让闻讯赶来的王管家把人带走。 “别让她寻短见,每日子时取她一滴血,连取七日。” 林绵书的心沉沉坠下去,她怎么会知道如何解毒的? 人被带了下去,宁王蹙眉走到她身边。 “你中了毒?为什么之前不说?” 陆夭没有正面回答,她看着装蛊虫的盒子,突然出声。 “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大觉寺方丈,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宁王打量着顾左右而言他的陆小夭,表情愈发凝重。 “这毒是不是你解不了?” “还不知道,一时半刻不打紧。”陆夭回过神,回答得坦然,“但是我吃的亏,得先找人讨回来。” 前世今生,新仇旧恨,这次一并算。 都城近来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宫中最近邪祟丛生,先是太子宫宴当日莫名其妙被上身,接着宁王妃回府之后也病倒了。 龙鳞卫总管将坊间所闻复述了一遍,启献帝不禁皱眉。 他刚刚召见了钦天监,也说宫里紫微星式微,有犯太岁之嫌。 原本还有些疑心,是不是老三那边动了什么手脚,但听御医说,宁王妃也身染怪病。老三是个妻管严,应该不会拿王妃的安危来布这个局。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宫中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难以置信地滋生疯长。 “启禀皇上,大觉寺方丈求见。” 启献帝心里咯噔一声,也太巧了,这位方丈是先皇时期的国师,遁入空门之后等闲不会入宫,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 虽然是这么想,但还是立刻派人迎进来。 “方丈今日前来,必定有事。”启献帝也不寒暄,直奔主题,但言语间还是颇为客气,“敢问可是为了宫中邪祟?” 方丈也不兜圈子。 “皇上可知前朝巫蛊之祸?” 启献帝闻言大惊失色,前朝覆灭就因为后宫盛行巫蛊之术。所以本朝开国以来,大楚律法就有一条是严令禁止各种巫蛊,违者斩。 “方丈的意思是?” 方丈挥了挥袍袖,默不作声。 启献帝会意,急忙屏退左右。 “老衲除夕那日占卜,隐隐发现都城有邪术作祟。昨日细细又卜一卦,这卦象竟是落在了宫里。” 启献帝皱眉,难不成就是宫宴太子那桩事吗? “可否明示?到底是落在了哪个宫里?” “天机难测,老衲亦无法洞悉天机,只知邪祟势旺,目前已有压制龙脉之态。而且这几日便会有异象。” 启献帝在听到压制龙脉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僵住了。 “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方丈微一沉吟,似乎是在想什么措辞,“老衲现有一事可以提醒陛下。” 启献帝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今夜子时,皇宫正殿恐有重大浩劫,届时还望陛下能回避一二。” 启献帝心里一紧。 “什么浩劫?” “能破坏祖宗根基的浩劫。” 第204章 天雷浩劫应验 宁王府书房灯火通明,陆夭面前摊着璇玑子给她带回来的那几本医书,正边写边记。 听完宁王的转述,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道。 “方丈亲自去了皇宫?为什么?他之前不是还说不愿意帮这个忙吗?” “人老了,比较反复无常。”宁王没有正面回应,走过去小心翼翼拨弄了一下那几本书,“还没有头绪?” 自从得知陆小夭中了蛊毒之后,他就提心吊胆,中毒者本人倒显得挺轻松,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宫里的事情。 “这是千古奇术,哪有那么容易。” 陆夭暗暗揣摩着方丈的意图,这无疑是件引火烧身的事。 今生诸多变数,一旦天雷没有如期而至,那他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启献帝面前。 她不愿欠人人情,为今之计只有想个办法替方丈兜底。 天雷若是到了,皆大欢喜。若是没有到,也得有个什么东西吸引皇帝注意力才行。 她看着眼前装蛊虫的小罐子,计上心来。 原本打算百花宴那天亲自动手的,现在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人代劳了。 “借个身手好的影卫给我,我要给太子送点东西。” 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正殿内外都掌了灯,但启献帝内心却一片黑暗。 方丈的话仿若晴天霹雳。 正殿乃他平日起居之处,不去后宫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独居于此,尤其这两年开始服用长生丹药之后更甚。 结果现在被告知,他住的地方要遭浩劫。 “破坏祖宗根基?那具体是指……” “老衲算不出,只知是正殿东南方向,因为跟陛下也算旧相识,所以特来提醒。”方丈语气郑重,“若是今夜之事应验了,恐怕后面还有接二连三的祸事,万望皇上保重。” 说毕也不客气,行个礼便走了。 留下启献帝愈发嘀咕,正殿是龙气最健旺的地方,要是连这里都不能幸免,全宫怕是就没有能震住它的地方了。 天命之事向来难说,如果今晚没有任何事发生,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真有异象,是不是真就说明他这个皇帝德不配位? 启献帝思前想后,愈发觉得天象之事玄之又玄。 他又疑心是有人刻意借太子中邪之事,滋生其它事端。于是唤来龙鳞卫首领,下了命令。 “今晚增派人手守住皇宫正殿,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一旦有异象,立刻前来禀报。” 交代完还觉得不够踏实,方丈是先皇老臣,虽然没有明显的派别倾向,但跟老三也算私交不错,此事表面是风水,但暗自涉及储君,方丈会不会有卷进来的可能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先布下天罗地网,等今夜子时看看情况再说。 启献帝回过神,想着既然正殿不安全,那就去皇后那里避避好了。毕竟是凤命,两人在一起好歹心里踏实些。 于是命人摆驾未央宫。 皇后得知启献帝亲临颇觉意外,她还以为太子那件事之后,自己就要失宠了。 “陛下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快去倒碗热姜茶,给陛下去去寒。” “不必折腾了,直接就寝。”启献帝心想我就是来打尖住店的,还喝什么茶啊。 皇后也有些愣怔,这些年她年岁渐长,二人已经很少敦伦了,如此猴急的启献帝倒是真的不多见。 为此皇后特意趁着去净手的功夫涂了催情的香膏,结果待上了床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启献帝确实是来就寝的,字面意思上那种。 皇后不死心,毕竟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她强忍住羞涩,厚着脸皮伸手去抚摸启献帝的臂膀。 结果刚触到寝衣,就听对方背对着她道。 “皇后总是这般大半夜不睡觉吗?难怪日渐苍老,还是好好保养。” 皇后伸出去的手立刻僵在半空中,收回去也不是,递出去也不是。 偏生启献帝想到当日太子无状,都是皇后教导无妨,于是更加无名火起,出口的话愈发刻薄。 “偌大年纪,还弄这般香,一点国母的端庄都没有。” 皇后进宫多年从未听过如此重话,当即气得面皮紫胀,愤愤地转过身去,二人背对背,谁也不搭理谁。 内殿中熄了灯火,一时鸦雀无声。 外面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和平时不同的样子。启献帝那根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本想闭目养神片刻,但躺着躺着,就有了些许睡意,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他是被一道闪电亮醒的,银光将整个内殿照得雪亮,启献帝一下子就醒了,紧接着便听见雷声轰鸣。 皇后也被惊醒,忘了睡前的龃龉,下意识握住启献帝的手臂。 “怎么三九天有这么大的雷?” 启献帝已经顾不得皇后的动作亲昵,他满脑子也是相同的疑问,数九寒天,怎么会电闪雷鸣。 此时听得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陛下,娘娘,不好了!” 是内监周总管的声音,他从来懂规矩,没有十万火急绝不会贸然进入内殿。 启献帝立即坐起了身来,外殿有宫女随即掌了灯。 “出什么事了?”庆明帝撩开床帐,看着满头大汗的周总管,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禀陛下,皇宫正殿出事了!”周总管顾不得矜持,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都来不及给刚刚睡醒的皇帝缓冲一下。 “正殿怎么了?”启献帝心念电转,想了无数种可能,然而听到的这种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回陛下,正殿东南方向的檐角被雷劈了。” 帝后一瞬间都被这句话定在当场。 半晌,启献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再说一次。” 周总管神情复杂,只得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 “正殿被雷劈了。” 启献帝第一反应这是有人刻意谋划,想借着雷劈宫殿这件事,把自己置于绝境,这手段也太过低劣了。 然而下一刻清醒之后就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传说中的天打五雷轰啊,得有多大能力能招来天雷呢? 此刻殿外又传来脚步声,像是觉得今晚还不够热闹一样,龙鳞卫副统领匆匆在殿外停下。 “启禀陛下,刚刚在正殿附近发现一名刺客。” 启献帝猛地站起来。 “那刺客人呢?抓到了?” 副统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咬牙把话说出口。 “我们追到东宫附近,发现刺客失去了踪影。”他小心翼翼抬眼望内殿看来,“没有命令,不敢妄入东宫搜查。” 启献帝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告罄,刚出了雷劈事件,就有刺客闯入东宫,说书也没有这么巧的。 “去东宫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第205章 王妃快准且狠 东宫此刻一片寂静。 太子自从被软禁之后,前几天还哭喊着要见皇帝,后面大概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干脆收敛脾气,夹起尾巴做人。 最近几日,东宫都是早早就熄了灯。 这一晚说也奇怪,那个炸雷之后不到半盏茶时间,便云收雨散,太子和陆仁嘉睡得太沉,压根就没听到。 所以龙鳞卫闯进来的时候,二人还兀自在睡梦中。 太子被吵醒之后先是大惊失色,以为皇上要处决他,吓得几乎要跪地求饶。 待听说龙鳞卫只是来搜查刺客之后,他胆子又大了起来。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东宫!”太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是看孤最近失势了吗?简直欺人太甚!等回头禀明父皇,一个个治你们的罪。” 龙鳞卫统领不欲跟太子起争执,只是吩咐手下细细去搜。 “太子喜怒,卑职也是奉命行事。陛下有命,务必把这名刺客抓到,这也是为您的安全着想。” 太子见对方抬出皇帝,气焰先矮了半截儿,但在满屋侍卫面前又不好意思直接服软,只能强撑着放了句狠话。 “搜!若是搜不出来,孤再跟你们一起算总账。” 此时有侍卫从后面匆匆跑过来。 “启禀统领,除了后面供奉佛龛的地方,其余都搜过了,没有。” “那就去搜佛龛。” 那侍卫面露难色地看一眼太子。 “那里面是禁地,属下不敢随意进出。” 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不信神佛,但佛龛据说是供奉他生母的。因为涉及皇家隐私,所以鲜少有人敢提起。 太子瞬间变了脸色。 “我看谁敢硬闯!” 龙鳞卫首领并不知道这段渊源,只当是太子故意刁难,当即道。 “属下不敢硬闯,但皇命在身不敢违背,那属下先去请示圣意,若陛下说不用的话,卑职一干人等立刻撤走。” 太子脸色铁青,这是拿父皇来压他。 马上有懂得看风使舵的龙鳞卫去了皇后的寝宫请示。 启献帝听完回禀,气得当即摔了个茶杯。 “大胆逆子,这宫里还不是他当家做主呢!有什么禁地不禁地的,朕亲自去走一遭。” 但见启献帝紧绷着一张脸,就要往殿外走去。 皇后见状急忙起身相拦:“外面更深露重,又兼之刚刚下过雨,而且雷电方止。陛下龙体金贵,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岂能冒这等险!” 启献帝想想刚刚的天打五雷轰,心里多少也有些嘀咕,但他也很清楚,刺客和天雷同时到来绝非巧合。 若不赶在消息传开之前抓紧处理,一旦民间谣言泛滥,他这皇帝宝座能不能坐稳都是个问题。 “朕是真龙天子,怕什么?” 皇后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题是天雷不长眼啊,万一真被劈了,储君又未定,大概率上位的会是宁王。 出于自己后半生幸福的考虑,她必须得拦着点启献帝,好让他多活些日子。 然而启献帝此刻已经大踏步走出了未央宫,他不能容许有人将这天雷示警怪罪到他的头上。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将刺客这件事解决,能甩锅自然最好不过,比如给刺客安个前朝余孽的帽子,这样就能合理解释天雷的出现了。 已进子时,都城本该万籁俱寂。 但因那一声炸雷,将不少人从睡梦当中惊醒,街上重新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宁王府也不例外。 陆夭自那声炸雷之后便让人叫来王管家,吩咐道。 “派人去宫里守着,一旦得到太子被处置的消息立刻来报,不管多晚都要回报。” 经历北疆之行以后,王管家现在对陆夭简直是心服口服,闻言也不多问宁王,径自下去吩咐了。 “你这么笃定太子会被责罚?”宁王把玩着手里的狼毫,状极无意地问着,“是曾经经历过吗?” 陆夭摇头,仔仔细细分析道。 “你皇兄是个偏执且多疑的人,虽然不能算是个昏君,但在权势这件事上,显然恋权要胜过太子这个亲儿子的。” 正殿被雷击,他亟需找个替死鬼,如果说刺客不足以转移百姓视线的话,太子就是无奈之下最不无奈的选择。 宁王也深谙启献帝的性子,闻言顿觉有理。 “既然如此,直接去睡就是,何苦跟着熬呢?” 陆小夭毒性未解,脸色看着并不算好。 “因为要卡着时机去散布流言啊。”陆夭狡黠地眨眨眼,“皇帝英明神武,壮士断腕,将身染邪祟的太子处置了。此举顺应天意,所以无辜被波及的宁王妃也及时苏醒,是不是很有说服力。” 宁王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为何陆夭之前一直严令大家封锁她醒过来的消息,原来是为了在最恰当的时候把消息放出去。 “你踏实去睡,宫里那边若有消息,我来安排。”宁王瞥了眼陆夭眼底的青黑,觉得格外碍眼,“这点事我还能处理。” 陆夭颇觉感慨,前世他们俩相敬如冰,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斯抬斯敬的时候,果然时隔一世,有了长进。 不过她执意熬夜还有个缘故,不单单是为了等消息。 “过了子时便是初七了。” 宁王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搞懵了,初七难不成有什么说法吗? 他脑中灵光一现,没过脑子的话就脱口而出。 “你要去百花宴?选秀跟你又没关系,难不成你还想进后宫。” 说完就被自己给惊着了,人果然不能熬夜,容易痴呆。 好在陆夭早就熟悉了宁王神奇的脑回路,直接忽略他的话。 “初七是人日,天时地利人和的人,所以若是要配药,当从这一日开始。”陆夭耐心地解释着,“老祖宗留下的历法,初九和初十分别是天日和地日,很多古方都要在这三日分次配置,才能成功。” 宁王不懂制药的学问,但他敏锐从陆夭的话里发现了重点。 “所以你要连续七日子时取林绵书的血,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有法子配制解药?” 陆夭赞许地点点头,刚刚还觉得这家伙想法奇特,没想到居然也会抓重点。 “还不能确定,所有解药都是按古书留下的方子去操作的。”陆夭拨弄着桌上散落的一些药材,“尽人事听天命。” 这话听得宁王心里不舒服。 “若是解药无效,你打算怎么做。” 陆夭尚未回答,就听孙嬷嬷在门外道。 “王妃,林绵书要见您。” “不见。”宁王一口回绝,她以为她是谁,想见陆小夭就见陆小夭? “但是她说,她有办法救王妃。” 宁王瞥一眼陆夭,刚要开口让把人带来,就听她开口道。 “不必,让她省省。”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206章 太子被打入天牢 熹微月光洒在深长宫道和红砖宫墙上,透出几许诡异。配合着今晚的气氛,倒是相得益彰。 整个皇宫死气沉沉,无人敢掌灯,生怕在雷击之祸以后触了启献帝的霉头。 放眼望去,只有东宫灯火通明。 那里面的佛龛还是被打开了,太子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 这些年启献帝一直默许他供奉生母,认为这是纯孝的表现,但此时此刻说翻脸就翻脸,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之前因为睡得太沉,所以尚且不知道雷劈正殿的事,只当是宫宴那次彻底得罪了皇帝,自然也不敢出言为自己辩解。 不多会儿,龙鳞卫拿着一堆东西出来回禀。 “陛下,没有找到刺客,但发现了这些。”说着把那些东西呈了上去。 结果是一堆充斥脂粉香气的荷包、汗巾和亵衣。 “不争气的东西!” 启献帝狠狠瞪太子一眼,刚要长篇大论训斥,就瞥见那堆东西里有只漆黑的瓷瓶。只见瓶身通透精致,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这是什么?”启献帝拿起瓶子端详,却看不出所以然。 太子被问得一脸茫然,那堆女人所用之物确实是他从外面带来的,但这东西他压根没啥印象啊,是哪个相好送的吗? 一旁的皇后见多识广,见状皱眉,凭她敏锐的第六感,感觉那瓶子隐约透着股邪气。 “皇上万金之体,这东西不知道安不安全,让个太医来候着,妥当些。” 启献帝闻言觉得有理,于是太医很快被宣召而来。 从皇帝手里接过瓶子之后,太医闻了闻,又仔细观察半响,突然面色大变,直接跪倒在地。 “回禀皇上,这瓶身有剧毒,是十多种毒草药熬汁浸泡出来的。” 启献帝脸色铁青,瞥了一眼太子,太子懵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打开看看。” 太医用棉布包裹瓶身,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打开,里面隐约可见一只遍体通黑的虫子,乍然见到光亮,正准备往外爬。 太医当机立断又合上了。 “是什么?”皇后抢先问,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医迟疑片刻,看向皇帝,起身上前两步,把声音压到极低。 “恕微臣见识浅薄,这东西,认不太准。” 启献帝闻言就明白了一切,让龙鳞卫和宫女都退下,内殿只剩下帝后和太子以及太子侧妃。 “现在可以说了。” 太医咬了咬牙,跪倒在地。 “微臣年轻的时候曾随家祖去过南苗,那里曾是原来的蛊毒之乡,而这东西,看上去有些像是蛊虫。” 太子闻言大惊,立刻歇斯底里喊起来。 “胡说八道,孤根本不知道什么巫毒蛊毒。” 启献帝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个瓶子,脑海中浮现出今日方丈说的话。 “老衲除夕那日占卜,隐隐发现都城有邪术作祟。昨日细细又卜一卦,这卦象竟是落在了宫里。” 宫里,邪术作祟,五雷轰顶,原来这祸国殃民的罪名不是落在自己头上,而是太子。 启献帝隐隐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但马上又觉得更大的压力袭来。太子是他看好的储君,这是不是在警示他。 难不成,老天在逼着要他废太子吗? 可太子若是废了,他的皇位给谁,静王与世无争,允王年纪尚幼,难不成真的要让位给老三吗? 此时太子不合时宜地跪地开了口 “父皇,前朝巫蛊之祸儿臣从不敢忘啊,我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呢!这一定是哪个女人陷害我!”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完启献帝立刻想起当年巫蛊造成的严重后果,于是当机立断。 “来人,把太子押进天牢,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不得放出来。” “父皇!”太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启献帝,天牢跟大理寺不一样,那地方进去就鲜有出来的,而且也会留下污点啊! 皇后也跟着跪下求情:“能不能先软禁,天牢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太子应该待的地方啊。” 她言外之意是在提醒启献帝,一旦有了这个污点,太子的储君之路就算彻底断送了。 启献帝何尝不知,但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态度,天下百姓怎么能轻易放过五雷轰顶这件事呢。 思及至此,他果断甩开皇后。 “把太子押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说毕拂袖而去。 皇后瘫坐在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端庄高贵,太子虽然不是她亲生,但这么多年一手带大,为的就是让自己后半生有个倚仗。 眼看启献帝生生把她的希望打碎,这一刻她连装贤惠都懒得装了。 比她更不知所措的还有陆仁嘉,从事情一开始她就跪在地上装鹌鹑,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才好,然而当启献帝说要把太子关入天牢之后,她彻底傻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子倒了,她还能跑得了吗? 更何况她现在还只是个侧妃。 眼看启献帝走了,她连滚带爬到了皇后脚边。 “母后,现在怎么办?您得想想办法啊!” 皇后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当即一巴掌狠狠扇在陆仁嘉脸上。 “你是死人吗?这么大的事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居然不知道!” 陆仁嘉被打懵了,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委屈,捂着脸大哭道。 “太子从不让我接近佛龛,您是知道的,那里面是……”话说到这才意识到犯了皇后的忌讳,“所以我根本不知情。” 皇后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眼下背上这么一个污点,就算日后放出来,再争夺储君位的时候也会失去筹码。 更何况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宁王在伺机而动,太子又没有个皇太孙。 等一下,皇太孙。 皇后抬眼看向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陆仁嘉,太子已是不中用了,但若是能有个太孙的话…… 陆仁嘉被皇后近乎疯狂的热忱目光吓到,一股灭顶的恐惧席卷了全身。 接近四更时分,陆夭看上去还十分精神,听完王管家的回禀之后,她微微沉吟片刻。 “你说,皇后让陆仁嘉回娘家?” “千真万确。”王管家细细道来,“而且亲自让嬷嬷把她送出宫。” 这倒是意料之外,本以为皇后那种凉薄的性子,干脆直接弃掉东宫,另觅栽培对象,怎么还会有闲心安置陆仁嘉呢? “影卫有没有听到皇后交代她什么?” “这倒没有。”王管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太子侧妃连夜给燕玺楼送了封信,说是要约明日到陆府唱戏。” 陆夭深深蹙眉,太子已经被打入天牢,陆仁嘉就是心再大也不至于这么急三火四地研究改嫁的事,除非…… “告诉仲仁,让他如约前往,我倒要看看,陆仁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管家一迭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宁王在一旁忧心忡忡。 “你真不打算接受林绵书的解药?” “当然不。”陆夭冷哼一声,“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解药,蛊毒无解,她不过是想在我手里搏一条活路。” “那你的毒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宁王看着陆夭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自己至少短期内是不用担心会变成鳏夫了。 第207章 解决了头号死敌 坊间次日一大早便传开了,原本因怪病昏迷不醒的宁王妃突然离奇醒了过来。 于是众人纷纷传言,说这是之前在宫里惹了邪祟,但昨晚的天雷将邪祟收了,所以连带着王妃也转危为安了。 这话很快传到宫里,起先启献帝还不大相信,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这边太子刚刚被关入天牢,那边陆夭就苏醒了,就算是真邪祟,这恢复速度也太快了点。 及至午后在舒贵妃的百花宴上看见陆夭,他才彻底被震惊了。 只见之前还风传已经病入膏肓的陆夭穿着一品王妃的常服,略施脂粉,气色极佳,根本看不出是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人。 舒贵妃善于察言观色,立刻问出了启献帝的疑惑。 “宁王妃身子可大好了?” 陆夭微微欠身,笑容温煦。 “多谢贵妃关心,今早起来已经恢复如初。”她伸手摸了摸鬓边碎发,状极无意又开口,“这场病来得蹊跷,走得也莫名其妙。” 启献帝闻言愈发觉得此前种种迹象似乎都意有所指,从允王落水,到太子失态,再到宁王妃昏迷,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上天的某种启示。 于是他再也坐不住,随口找了个理由。 “宁王随朕来一趟书房,说说今年府里如何。” 宁王不慌不忙起身,对陆夭安抚性点点头,孰料陆夭也跟着起身。 “听闻皇上这几日睡不安寝,不如让我把把脉?” 启献帝刚想反驳,就听陆夭又道。 “王府的事都是由我在管,您想问王爷的,说不定我也知道呢。”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启献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回头丢下一句。 “你也跟着来。” 夫妇二人尾随皇帝进了书房,尚未站定,就听皇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你二人对昨日的天灾怎么看?” 想堵住悠悠众口,自然要先说服身边人,太子下狱之后,最有实力争夺储君位的宁王自然成了他要说服的首选。 “天灾时有发生,不过是寻常事。”陆夭抢先出言安慰,“皇上又何必放在心上。” 启献帝面无表情。 “哦?宁王妃刚刚苏醒,也知道昨晚皇宫正殿被雷劈的事情了?可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的语气不重,但直截了当说出这等话,不免叫宁王微微变了脸色。 若是平日,他可以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到,毕竟帝心难测,有些话接不得。 但眼下他质问的是陆小夭,那自己就不能不接茬儿了。 “与皇兄有关,再小也是大事,陆小夭也是爱屋及乌,才多言关心一句的。” 启献帝差点嗤笑出声,他这个弟弟向来不爱说奉承话,为了护着他这位王妃,连拍马屁的官话都说出口了。 什么与皇兄有关,再小也是大事,倒是看出来,确实是疼媳妇儿。 宁王这一开口,陆夭立刻意会。 “王爷所言非虚,宫里一举一动牵动万民之心,尤其是皇上。我们也是您治下的子民,自然是要关心的。” 启献帝也懒得跟这夫妻俩兜圈子。 “既然天雷的事都知道了,肯定也知道太子东宫搜出邪物一事了?” 孰料刚刚还口口声声关心他的两夫妇对视一眼,有志一同摇头,陆夭还做出极其惊讶的神色。 “怎么会呢,太子看上去单纯老实,压根不像这种人啊。” 宁王腹诽,陆小夭真损啊,什么单纯老实,言外之意不就是蠢货没脑子么,还特意加个好听点的修饰词,真拿皇帝当傻子了。 果不其然,听完这句之后,启献帝的脸更灰了。 这什么意思啊,打狗还得看主人,骂儿子就不看看老子了? 然而陆夭目光坦荡,恍若未觉,还在兀自做关心状。 “是很可怕的邪物吗?” 启献帝迟疑了片刻,觉得难以启齿。想到陆夭擅医术,说不定会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太医说,是一种蛊。” 陆夭露出惊惶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启献帝看着心烦,习惯性像在朝堂教训臣子一样斥了句。 “有话就说,这么吞吞吐吐做什么!” 宁王眉毛一拧,半侧身挡在陆夭身前。 “皇上小声些,陆小夭大病初愈,禁不起雷霆之声,您再把她吓着。” 启献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老三以为他媳妇儿是琉璃做的,一碰就碎呢! 想当初她跑到宫里来说非要去北疆,一人单枪匹马跑废了三匹大宛马,还强行要走了个御医的职位。 思及至此,启献帝突然反应过来,对啊,陆夭现在应该还挂着御医的头衔呢。 “宁王妃之前领了御医的文,是不是还没去太医院就职?刚好,这件事隶属太医院,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陆夭看了看启献帝的脸色,字斟句酌地开口。 “这蛊毒在苗族盛行,但向来是传女不传男,而且从不外传,您确定此事跟太子有关吗?” 这话信息量太大,启献帝一时半刻也没反应过来,她是质疑太子的性别,还是质疑太子的出身? 还没等想明白,陆夭就又道。 “兹事体大,还是先查查蛊毒的来源,别让人冤枉了太子才好。” 此话一出,宁王也微微侧目,不知道陆小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无缘无故帮太子说话。 启献帝眉头略松,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你也认为太子是冤枉的。” “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需要彻查,先从外面那些烟花之地开始。”陆夭慢条斯理道,“太子接触的女子太多,保不齐有拈酸吃醋,挟私报复的,您说呢?” 宁王心里暗笑,原来她是打了这个主意。 私藏蛊毒是死罪,皇帝若听从陆小夭的建议替太子开脱,找个烟花女子顶罪不是难事。毕竟宫宴那日,太子流连烟花之地一事已经在宗亲之间传开。 现在大张旗鼓彻查,也无非是破罐破摔,但这样一来,坊间势必会流传开,太子本就无德,这就等于断了日后登基的路。 陆小夭此举是要启献帝做选择,儿子的命和日后的储君位,只能择其一。 启献帝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陆夭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若真是这么做,就等于把储君位直接送给了宁王。 除非他能再变出一个适龄的优秀儿子,或者太子有个嫡长子,他若能再撑十几年,皇太孙也能有些指望。 但这两点显然希望都非常渺茫。 陆夭胸有成竹站在宁王身侧,面上是一派谦卑,心里却笃定启献帝会妥协。 虎毒不食子,他毕竟是个父亲,一个不算太糟糕的父亲。 果不其然,启献帝仿佛瞬间苍老的声音响起。 “就按宁王妃说的去办,去查查太子接触过哪些宫外的姑娘。”他抬眼看向宁王,眼神竟然包含了一点乞求和期待,“这事交给老三去办,希望能早日还太子一个清白。”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208章 帮她借腹生子 皇宫因为近来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蒙上一层阴影,宫里人人自危,恨不得让自己隐形才好。 后宫嫔妃和王公贵胄有志一同保持了低调,除了注意日常穿着不能违制之外,连露面次数也大大减少,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妥,就莫名成了启献帝的出气筒。 不过这一点压根没有影响到宁王府,陆夭打着大病未愈的幌子,也不管东家请西家邀,直截了当把所有应酬都推掉了。 开玩笑,启献帝正因为儿子痛失储君位怅然不已,她们宁王府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枪打出头鸟。 虽然她也很想趁着正月这个好时节去人家府上做客,搞搞夫人外交,但硬生生还是忍住了,毕竟储君还没有转正,变数依然存在。 宁王显然比她想得更开一些,他这个哥哥自幼谨慎,所以储君之位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更何况他并不是只有太子一个适龄的儿子,但这话暂时还是不要跟陆小夭提起,免得她觉得失望。 眼下比起皇位,他更担心陆小夭的毒。 天地人三个时日调配的丸药已经做好,按七日一粒服用,要服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他都得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 “你吃了药之后觉得如何?” 陆夭正在给宰相夫人修书,约她去逛点绛坊,还特别嘱咐要带上五小姐。 她还没忘舒贵妃的嘱托,自己虽然不好到处串门,但铺子里偶遇总没人管了。 听到宁王问话,她放下笔,将写好的信纸拎起来抖了抖。 “吃药讲缘分,若是跟这方子没缘分,也是枉然。” 宁王恨不得直接把她拎起来晃悠晃悠,看看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啥。 “你跟我说话还这么云山雾罩?” “我确实不知道啊。”陆夭耸耸肩,“那方子我也是第一次用,具体什么后果谁能未卜先知啊?” 合着你这是拿自己练手呢? 宁王差点被她气得背过气去。 “万一效果不好怎么办?万一……”他想说万一吃死了怎么办,但又觉得大正月说这个不吉利,于是又换了个词,“万一毒性加重怎么办?” “那就换个方子啊。”陆夭觉得宁王有些奇怪,药不对症就换一个,难道这也需要特别解释吗? 但宁王显然会错了意。 “那你能撑到换方子吗?” 陆夭刚想详细解释,就见王管家进来回禀。 “王妃所料不错,太子侧妃找仲仁去陆府,果然是有事。”说毕拿眼睛瞟一眼宁王。 宁王打刚刚就憋着一股邪火,顿时被这个眼神引爆。 “有话你就说啊,看我干嘛!难不成他俩私通还提前知会我?” 陆夭跟王管家对视一眼,对彼此眼中都看出对对方的一抹同情,摊上这么个夫君\/主子真是没办法,动不动就炸毛。 不过王管家没有陆夭那种恃宠而骄的资本,马上尽职尽责地回答。 “太子侧妃暗示,想跟仲仁做露水夫妻。” 陆夭闻言愣了一下,这一世陆仁嘉如此豪放了吗?原配丈夫还在大牢,这么迫不及待就开始找野男人了? 之前那个猜想慢慢浮出水面,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宁王想的显然跟她差不多。 “这两人认识也有几个月了,你那继姐一直小心翼翼,怎么太子一出事,她马上就找下家?” 此话一出口,愈发证实了陆夭的猜想。 陆仁嘉母女在陆家处境都不好,她即便是有二嫁的心,也会想方设法攀高枝儿,断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伶人。 除非,她别有所图。 联想起皇后连夜送陆仁嘉出宫的诡异行径,陆夭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她想借腹生子!” 宁王闻言也愣了愣。 “即便是真让她找到男人苟合,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有孕?” 这不是问题,太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想个办法早产就是了,有经验的稳婆都不难做到这点。况且有皇后从中周旋,必然能做得天衣无缝。 本来借腹生子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情,赌一把总好过坐以待毙。 思及至此,陆夭露出个算计的笑。 “告诉仲仁,让他别辜负美人恩。”说毕看了眼王管家,“答应陆仁嘉,越快越好,幽会定下来,通知我一声。” “你要去捉奸?”宁王皱眉不解,陆小夭何时有这种奇怪的癖好了。 “当然不是。”陆夭轻哼了声,“我当然要去帮我的好姐姐保驾护航,让她能够偷情成功,最好一击即中,珠胎暗结。” 日子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这一日可以跟随家中兄长出去赏花灯,逛集市。 若是有两家定下来的,趁着这一日,小两口提前见个面,送个信物之类的,也不算私相授受,所以待嫁姑娘们真是从年头盼到年尾。 谢文茵虽然平日出宫还算容易,但到底是个女孩子,再加上这些日子宫里气氛实在压抑,也早早盼着能趁机出去。 孰料太后却一口回绝了。 “这天晚上尤其人多,万一挤丢了走丢了,不是闹着玩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大不了找个嬷嬷陪我去就是了。”谢文茵其实一早就打定主意,出去之后再把嬷嬷甩掉,这活儿她驾轻就熟。 可太后显然很了解她,就是不松口。 母女俩正僵持不下,就听外面回禀,说司寇司大人求见。 谢文茵明显一僵。 自从那日跟太后挑明她和司寇有意相处看看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但见他一袭银白锦袍,卷着朔冬冷气便进来了,身姿挺拔,五官俊秀,眉梢眼角都蕴着少见的温柔。 行礼之后,就见他开口道。 “上元节难得,微臣特来接公主。去岁七殿下因为出城养病错过了元宵盛况,所以今年想带她去瞧瞧。” 谢文茵心里暗叹一声,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彼此太过了解,司寇就是吃准了太后不会放行,所以才特地来解围。 这个人情大概是又欠下了。 果然听太后道。 “有你带着,我倒是放心多了。去,顺路让云麓带你去看看公主府。” 谢文茵猛地抬头。 公主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209章 到底还是竹马 都城这一日的确热闹非凡。 上元节又被称作情人节,跟上巳三月三一样热闹,随处可见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 主路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每个商铺前都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远远望去,汇成一条炫目的灯火海洋。 卖汤圆的,卖泥人的,卖各色小玩意儿的,熙熙攘攘叫卖着。抬眼望去,满满的人间烟火,抚慰人心。 司寇和谢文茵坐在马车上,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还在四九,街上寒风阵阵,马车虽然温暖,但架不住有丝丝缕缕冷气钻进来。 司寇伸手将自己的大氅脱给她,又顺势把一个掐丝珐琅手炉塞到谢文茵手里。 “夜深露重,你底子差,还是披着点。” 谢文茵向来不是矫情的性子,闻言从善如流点点头。 “公主府是你选的址?” “挑了两块地方,你可以自己选。”自从二人筹谋假装相亲成功之后,他就不再叫七殿下了。 谢文茵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远吗?”她有一搭没一搭问着,“最好周围别太热闹,但又有能逛的地方。” “一处在坡子街,一处在富华巷。” 两处都是闹中取静,而且毗邻东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随时都可以出门逛。 谢文茵略略放了心,司寇果然了解她,但凡肯用点心,猜她喜好几乎没有踩雷的时候。 顺势看一眼对面眉目精致的大理寺卿,她遗憾地想,要是能招入府里做面首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放下身段端茶倒酒。 思及至此,谢文茵被自己的天马行空逗笑了。 司寇不知道她具体在笑什么,但也能猜到谢文茵此刻心情不错,他非常得体没有出言询问,而是将视线转移到马车外,留点空间给对方自己享受即将独立开府的快乐。 马车行过这条街巷,外头愈发热闹起来,能听见周围行人近在咫尺的嘈杂声。 “前头马车不好过了,下去走吗?” 谢文茵自然没意见,她掀开帘子,不远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这种久违的热闹让她觉得瞬间有了充实感。 二人汇入人流当中,这条街人太多了,短短数丈,几乎挤满了出来游玩的少年少女们。有人认出了司寇,大胆地抬眼盯着他看,可目光触及跟在身侧的谢文茵时,顿时多了些惊讶和失望。 “或许是家里妹妹呢。” “司大人在府里是老幺,哪来的妹妹?” “表妹呢?堂妹呢?” “那不是更容易近水楼台?” 在一片扼腕声中,谢文茵内心毫无波澜,她也曾经是她们当中的一员。 游人越来越多,每逢这种日子,总有人贩子趁机出来寻觅猎物。 司寇想起谢文茵之前被人掳走,于是伸手将宽大袍袖递过去。 “拉着我走,不然容易丢。” 因为彼此太过熟稔,她也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合时宜,于是伸手抓住。 “想去买糖葫芦吗?还是先买个糖人?”司寇驾轻就熟地说着她以往出宫的几样喜好。 谢文茵在心底微微喟叹,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以往不愿在这上面花心思罢了。 “我从城外养病回来给你带护身符的那次,你为什么不肯要?” 她忽然出其不意冒出一句,司寇脚下步子一顿,谢文茵躲闪不及,不小心撞了上去,身子忍不住摇晃起来,被司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少女馨香扑面而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微微有些心旌荡漾,不过很快就松了手。 “不是不肯要,是没名没分,私相授受对你名声不好。” 谢文茵抬首看他,清朗月光流泻而下,将这人周身都浸染上淡芒,仿若谪仙遥不可及。 你看,他是高高在上的清朗君子,她以前却总是有意无意要把人拉下云端。 “我没在乎过那些虚名。”谢文茵收回拉着司寇袖子的手,淡淡道。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替你在乎。”司寇解释起来也是淡淡的。 谢文茵觉得道不同,谁也不可能说服对方,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前方是宏盛茶楼,因名字与“红绳”二字谐音,所以每逢这种节日往往爆满。 “要去吃些茶点吗?” 谢文茵想到这家的杏仁饼和梅花酥,于是点点头,二人随即进门。 司寇的脸在都城就是无往不利的通行证,伙计很快将人带至包间,是个临水的小榭,临窗就是外头的护城河,此时一整条游廊挂满了各式各样做工精美的花灯。 伙计颇有眼色。 “这些花灯都是咱们临水商户自发做的,上面都有灯谜,姑娘若喜欢,就去猜,猜中就能把灯拿走了。” 谢文茵瞬间哑火,猜谜从来不是她强项,她拧起眉头,强迫自己不再往外看。 “你相中哪盏了?”司寇动作优雅地分茶洗茶,“我帮你去拿。” 谢文茵眼睛一亮,也不客气,纤指指向走廊尽头。 “那盏兔子灯。” 因为今年是生肖兔年,再加上那兔子灯做得着实精致可爱,所以周围围了许多人。 “姑娘眼光真好,那灯是鸿翔记老爷子亲手做的,他老人家每年只做三盏灯,所以那谜题也是极难,不过司大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谢文茵有些想笑,司寇这等于被伙计架起来了,一旦猜不出来,他大理寺卿的名声可就要彻底扫地了。 司寇看她表情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气恼,当即站了起来。 “去试试。” 二人沿着缀满灯笼的游廊一路走过去,谢文茵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看灯,司寇每每都要加一句。 “喜欢哪盏,直接摘下来就是。” 谢文茵知他学识过人,若真是由着性子拿,怕是这一条长廊上的灯无一幸免。 那盏兔子灯下站了不少人,大家兀自念着谜面,却无一人敢伸手。 谢文茵伸手拉拉司寇:“你先看一眼,若没把握就算了,犯不上因为这点小事威严扫地。” 司寇看着揪住他袖口的细白手指,这还是两人闹掰之后,她第一次主动,之前都是自己在花心思。 思及至此,愈发觉得那盏灯势在必得。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司寇。 “司大人来了,那这盏灯咱们是别想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谢文茵顿时觉得压力陡增,她甚至有点想打退堂鼓。 就在她愣怔的片刻,司寇已经伸手去取灯,结果就在同时,另一只手也伸向了这盏灯。 “司云麓,就这么有把握,这是你的囊中物?”这话显然带了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谢文茵抬眼看去,却看到一张极其眼熟的面孔。 \b\b\b\b\b\b\b\b 第210章 上元喜乐安康 司寇抬眼看去,对面那人一袭月白锦袍,外面披着雪狐大氅,活脱脱矜持贵公子的模样,唯有他知道对方有多心狠手黑。 旁边还跟这个姿容绝美的姑娘,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俩看。 “三嫂!”谢文茵满腔惊喜地扑过去,压根没理会同样在抢灯的宁王。 自从宫宴匆匆一别,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陆夭了。 “你病好啦?” 陆夭从宁王和司寇两大美男子比肩而立的震撼中回神,冲好友浅浅笑道。 “好了,你们也来逛街赏花灯?” 这话有些朦胧的暧昧,谢文茵想解释她和司寇眼下的关系,却发现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于是只得顺着话头含糊应道。 “嗯,出来逛逛,三嫂也想要那盏兔子灯?” 她向来不爱夺人所好,更何况对方是她最喜欢的三嫂。 “我不想要。”陆夭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但你三哥不想这么便宜了司大人。” 谢文茵看了眼像斗鸡似的两个人,当下了然。 “三嫂想在这看热闹,还是去逛逛?” 陆夭自然想留下看热闹,开玩笑,食色性也,男色谁不爱看呢,况且还是两个绝顶男色。 而且说起来,这两人站在一起居然有种莫名的和谐,大概是过分养眼的关系。 司寇平日向来面色无波,但每每遇上宁王,都是一副杀父之仇的模样。不过是猜个灯谜,他却表情凝重像是要跟人打擂台一样。 二人各执灯笼一角,那兔子灯本就别致小巧,感觉随时有可能四分五裂。陆夭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照这个抢法,等下谁也落不着。 “要不先放在一边,你们先猜。” “不行。”向来不对盘的两人倒是有志一同地否认。 “本王替王妃拿这盏灯,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宁王先发制人。 “不巧,我跟公主也刚议亲,要借花献佛,不能割爱。” 议亲? 陆夭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向谢文茵,山中时日过,她才几天没出来啊,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一言难尽。”谢文茵言简意赅总结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我想借他摆脱母后逼婚,而他想……” 话说到这里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司寇想干什么呢?想趁着近水楼台的机会挽回她么,可两人之间压根都没有开始过,何来挽回呢? 陆夭一点就透,当即明白了其中的关卡。 “那就更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得手了。”陆夭的话同样一语双关,“得让司大人知道,咱们琳琅可不是可以随便吃的回头草。” 说毕,她抬眼冲宁王道。 “这灯就有劳王爷了。” 这便是要公然打擂台的意思了。 周围人顿时觉得今日来的值了,尤其是姑娘们。 宁王和司寇当年可是都城两大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道多少少女心向往之,后来宁王娶了亲,但并不妨碍大家对他那张脸的欣赏。 今日能同时见到两位打擂台,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宁王会意,冲陆夭点点头,转身对司寇道。 “这谜题不难,我知道你也猜得中,所以无从判断归属权在谁。” “那你的意思?”司寇寸步不让,语气也带了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都是从小练出来的,拳脚上见真章。” 说毕也不等司寇同意,丢下那盏灯,欺身就攻了上去。司寇闪身躲过,二人立刻缠斗起来。 起初陆夭还有些担心宁王的脚,这些日子虽然日日都有药浴,但因着她中毒,针灸的事一直在搁置。平日倒还好,如今真动起手来,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就在她心念电转间,那两人已经过了十数招,大概对彼此套路太过熟悉,居然看不出谁占上风。 “三哥和司云麓都是已故宋老将军的徒弟,后来司云麓转投大理寺,拳脚功夫就撂下了。”谢文茵在一旁细细解释,“不过三哥这些年在家养伤,怕是也没多少动手的机会。” 陆夭心说你错了,你三哥在府里,一日都没有少操练,但这话不能直说。 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百多招,依然分不出胜负,陆夭在一旁气定神闲观战。 “得让他知道知道,公主不是那么好娶的。” 谢文茵轻轻叹口气。 “我知道三嫂是为我好,其实我真的没有很想嫁给他了。”抬眼看向场上为她而战的司寇,“少女时代总会喜欢做一些遥不可及的梦,梦醒了,发现一直追逐的东西就在身边,却没有梦里那么想要了。” 陆夭微微一怔,前世谢文茵对司寇锲而不舍,只是因为没得到吗? 就在这时,谢文茵视线被游廊对面一闪而过的人影吸引。 是卫朗! 自打这小子私下换岗之后,她几次三番偷溜出宫,但都没找到人。 因为巡夜司轮值,谢文茵必须宵禁回宫,但卫朗每每班次都在三更之后,所以一直没逮到他。 今日元宵节人多,所以巡夜司干脆把所有人都放出来了。 卫朗在一众巡夜司当值者中格外出挑,谢文茵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她顾不得还在缠斗的二人,冲陆夭急急道了一句。 “三嫂我去找个人,你跟他们说一声,晚点我自己回宫。” 陆夭刚要追上去,但顺着谢文茵跑过去的方向也看见了卫朗,她随即止住了步子。 卫朗不是应该在宫里当差吗?怎么会出现在巡夜司? 她脑海中倏忽闪过那日谢文茵和卫朗在听音阁被自己撞破的画面,难不成被太后知道了? 不可能,如果太后知道,卫朗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命站在这里。 也不可能是谢文茵把人调走的,否则她刚刚不会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卫朗当日的话言犹在耳。 “这件事事关七公主的名节,还望宁王妃守口如瓶,必要时我可以离开都城。” 陆夭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遥遥看着被谢文茵强行拉住手臂的卫朗,再看看因分神被宁王一招制住的司寇。 原来真的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样了。 \u0001 第211章 弃竹马选天降 已是酉末,正是月上梢头,人约饭后的好时候。 游廊四周灯海蜿蜒,美轮美奂,随处可见上元结伴而行的男男女女。 卫朗转过头,只见穿着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飞扑而至,他些微愣怔了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谢文茵,尽管知道都城这么大,早晚会碰见。但灯火阑珊乍一回首,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外加一点点不知名的欣喜。 谢文茵很快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尚未站定,劈头盖脸就开始数落。 “你跑什么跑?” 卫朗微微挑眉,他自听见喊声就压根没动过地方,哪里跑了? 但深谙谢文茵脾性,知道解释也无用,于是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下文。 果不其然,小姑娘又絮絮叨叨起来。 “谁允许你换岗的?巡夜司那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好?三天两头让你值夜,你是不是傻?” 面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卫朗没答,他环顾四周,没见有其他宫人,于是低头询问。 “公主一个人出来的?” 谢文茵这才想起带她出来的司寇还在跟三哥抢灯,而他们原本是要去看公主府的。但这会儿好容易逮到卫朗,自然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他,于是顺口就撒了个谎。 “母后宫里的嬷嬷带我出来的,结果人多就走散了。” 这像是谢文茵能干出来的事情。 卫朗微微蹙眉,有了上一次被掳走的经验,她怎么还是冒冒失失不长教训呢。 “我等你下值,再送我回宫呗。” 面前的女孩子笑靥如花,半是赖皮半是强迫,卫朗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微破土而出,细细搔着心尖上最柔软的部分。 他瞥了眼人潮如织的大街,非常笃定若是让谢文茵一个人走,十有八九会成为人贩子的目标。 少年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那点刚萌芽的种子被吹得微微颤抖,却没有任何倒下的趋势。 他认命转身,面上仍是一派少年老成的冷静。 “走。” 谢文茵愣怔了一下,立刻跟上。 巡夜司的制服是她平素很不喜欢的玄色,但穿在卫朗身上却莫名契合。少年身材清瘦挺拔,走在前方步履坚定,满城灯火在他脚下碎成剪影,竟带了点不可高攀的贵气。 卫朗的出身跟贵气压根不沾边,大概是错觉,谢文茵如是想。 她紧跑两步追上,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从宫里说走就走了?” 卫朗不答,只是不着痕迹在外侧替她挡住熙攘的人群,尽可能不让别人碰到她。 “说话啊!” 谢文茵急了,一个箭步冲到卫朗面前。因为动作太急,瞬间失去平衡,直接往人怀里栽过去。 卫朗眼疾手快,单手扶住,并迅速把人推至安全距离。 “看路。” 谢文茵有些微脸红,刚刚牵着司寇的袖子也是走在这条街上,却没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还没说,为什么从宫里不告而别。”谢文茵缓过神来,不屈不挠地发问,“我对你不够好吗?” 卫朗终于低头直视她。 “公主很好。” 当初在码头将他带回宫里,安置了去处,找最好的大内高手教他武艺。又帮他把妹妹送进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女学堂,他不是不感激。 可就因为感激,所以才不能留下。 谢文茵忽然福至心灵,猝不及防开口道。 “你是不是因为宫宴那天的事?” 光天化日,公主和侍卫共处一室还睡在一起,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说出去已经足够震撼了。 卫朗抿紧唇线,不说话,他向来不是个愿意剖白心迹的人,更何况这件事涉及谢文茵,本身就有些尴尬。 相处过一段时期,谢文茵很了解他的个性,当即哥俩好似地拍拍他肩膀。 “当时就跟你说,不用担心,三嫂嘴巴很严的。” “宁王妃可以守口如瓶,但这宫里眼线太多,我不能冒险。” 他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连谢文茵都有些怔住了。 他是为了她好。 谢文茵不由得想起当初将人从码头捡回来时,他衣衫褴褛,身有旧伤,却还执着地不要她帮忙,直到她说能帮他把妹妹送到最好的女学堂,他才松口愿意跟自己走。 彼时觉得,只是为了帮三嫂一个忙,孰料到最后,他成了自己倚仗的一部分。 “卫朗。” 明丽少女一字一顿叫着他名字,有流水叮咚的清脆,又有高山仰止的郑重,卫朗脑中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比喻,最后都定格在眼前这张脸上。 “我没什么朋友。”谢文茵想着她和司寇的一地鸡毛,觉得最后两人还能继续做朋友的概率不大,“除了三嫂,就只有你了。” 卫朗唇瓣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却被谢文茵打断。 “想去看看你妹妹吗?” 卫朗眉心一动,这是贿赂他吗? “出宫那日去过一次,夫子说,她很乖,让家人不必时时挂怀。” 言下之意,他短期内没有再去给人添麻烦的打算,而且妹妹在学堂确实很好,人长高了,气色也好了。这一点,他由衷感激谢文茵。 “那就好。”被感激的少女清清嗓子,“既然你在宫外横竖也没什么牵挂,今晚就跟我回去。” 卫朗忍不住拧起眉心,合着折腾半天,又回到了原本的话题。 “不许拒绝。”谢文茵眨着大眼睛,“本来今日出来我是要去看公主府的,都因为你才耽搁了,你要是再不跟我走,那我可真是亏大了。” “我还在当值。” “巡夜司统领对,回宫之后我让人去通知一声就是了。”谢文茵拿出耍赖功夫,拖着卫朗的手臂,“走,路上顺便买点炸汤圆,我知道有一家可好吃了。” 俊秀清隽的少年就这么被拉走了。 “这就是你一路非要跟过来的原因?” 宁王揽着陆夭,自后方现身。 转头询问时却发现,陆夭面露怅然,却又带点欣慰,他愈发不解。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夭深深叹口气,幽幽道。 “你懂那种追了很久的话本子,结局跟预想的不一样,但也很让人满意的心情吗?” 宁王很想说,恕我不能理解,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小七前世是不是没有嫁给司云麓?” “是没有。”陆夭看着少年少女远去的背影,觉得谢文茵脚步前所未有地轻快,“所以这样也很好。” 宁王实在无法跟她共情,但又不愿她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于是灵光一现。 “你吃不吃炸元宵?小七说的那家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 说毕不由分说把人拉走了,陆夭哭笑不得,但也知道他是好意,所以便跟着走了。 不远处游廊上,司寇捏紧那只兔子灯,唤来巡夜司的侍卫。 “麻烦派人把这灯送到宫里,就说是七公主落下的。” 这是他欠她的。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212章 让她比死难受 元宵节之后,宁王开始按照启献帝的安排,调查东宫搜出蛊毒一事。 启献帝的意思很明显,从外面青楼楚馆找个烟花女子做替罪羊,至少留太子一条活命。 这倒是不难,但问题就在于,到底找个什么样的人去顶罪最合适。 宁王想法很简单,既然太子常年流连烟花之地,随便找个妓子搪塞了事即可。 但陆夭不同意。 “烟花女子也是人,人家又没有犯下诛九族的大罪,凭什么白白跟着赔上性命呢?” 宁王未置可否。 “这好办,刑部那边打个招呼,到时候找个由头,把人神不知鬼不觉救下来就是了。” 陆夭还是觉得不妥,她设计本来就是要把太子拖下水,怎么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呢? 但她也知道,启献帝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即便他最后做不了储君,给块封地做个闲散王爷,确保一世平安也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前世她被囚禁的种种屈辱,陆夭当机立断,绝不能放过这个落井下石好机会。 她沉吟片刻,让人把孙嬷嬷叫来。 “林绵书这几日如何?” “一切如初。”孙嬷嬷如实回禀道,“就是一直说想出家,希望王妃成全。” 陆夭冷哼一声,怎么可能。 她六根未净,心心念念还想嫁入将军府做妾,绝不可能真打算出家的。 “告诉她,就说我同意了,晚点把人带过来,只要她配合,我甚至可以亲自送她去城外庵堂。” 宁王不解地看她。 “没看出来啊,你还有成人之美的优点。” “跟别人或许会,跟她不可能。”陆夭抬眼看向宁王,语气满是算计,“你不是缺个人给太子背锅吗,就是她了。” 林绵书听到陆夭要送她去庵堂,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好在她也不是真想去,只是借此离开宁王府,一旦到了庵堂,那些丫鬟婆子自然好对付。 跟着孙嬷嬷到书房的时候,陆夭正在鼓捣她那些瓶瓶罐罐,见林绵书来了,放下东西擦了擦手。 “听说你想出家?” 林绵书微微颔首。 “不想嫁宋尧了?我记得你一直野心勃勃想取宋夫人而代之,难不成你所谓出家,是预备日后有机会再还俗?”陆夭慢条斯理地喝口茶,“那还是别折腾佛祖了。” 林绵书被她一阵抢白,别过头去,她确实被说中了心事,但不愿在陆夭面前示弱。 “我给你个机会。”陆夭居高临下看她,“你是不是觉得宋将军对你有意,只是碍于宋夫人和你的姊妹关系,才不得不压抑这份感情。” 林绵书讶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敢跟我赌一把吗?”她走到林绵书身边蹲下,“去庵堂之前,我给你个机会选择,看看宋将军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他对你哪怕有一星半点情意,我立马放你走。” 林绵书猛地抬头,见陆夭表情不似作伪。 “一言为定?” “那自然。”陆夭又凑近些许,“但若是他不喜欢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林绵书斩钉截铁否定,“他心里一定有我。” 陆夭嗤笑,前世宋尧跟林素娘是出了名的恩爱,哪怕是宋尧落难之后,宋夫人也是不离不弃。 “你就这么笃定?” “我们一起认识的他,后来不过是姐姐手段高些,挟恩图报,他不得已才娶的。”林绵书脸上现出不忿的表情,“让她怀孕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看来是真的魔怔了,陆夭在心底冷笑。 如此才好,陷得越深,打脸越疼。 “这可能只是你单方面一厢情愿。”陆夭很满意地看到林绵书变了脸色,“这样,若是宋将军对你没有半点意思,我也不难为你,替我做件事,事后你若是还有命,我放你自由。” “你先说什么事。”林绵书并不轻易上当。 “现在你还不必知道。” “那我可以选择不做这桩交易。” 陆夭笑了,她本就生得昳丽,这一笑更是有云开雨霁之感,连同为女人的林绵书都不得不承认,陆夭确实有副好皮囊,可这好皮囊底下却藏着狡诈的灵魂。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 华灯初上。 燕玺楼二楼拐角处的一间房里,宁王正满面不耐地抱怨着。 “顶罪那么点小事,随便找个人就算了,干嘛非得兜这么大圈子!”他幽怨地瞪一眼陆夭,“还要我亲自来见宋尧那小子,他配吗?” “我要单独约见宋将军,是你不让的啊。”陆夭满脸无辜,“又不是我逼你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觉得我应该让吗?”宁王的声音蕴含着显而易见的危险。 “所以既然是自愿来的,就别抱怨了。” 陆夭径直打断他的话,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屏风,林绵书就藏在那后面的衣柜中。 “你有没有听过打蛇打七寸?”陆夭把玩着筷子,“所以不管什么事,都要一击毙命。” 林绵书两世痴恋宋尧,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七寸。对她而言,哪怕是千刀万剐,都抵不过意中人的一句拒绝更伤人。 陆夭对于要她的命没多大兴趣,但送她去背锅之前,她更想从精神上彻底摧毁这个女人。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宋尧是带着夫人来的,林素娘还是一如既往,唇角噙着温婉笑容,让人见之则喜。 “你怎么逛青楼还带夫人?” 宁王见到宋尧,想都不想就出口怼了一句,陆夭忍不住扶额。 果然,抓住漏洞的宋尧立刻回怼。 “难道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宁王连头发丝儿都带着股骄傲劲儿,“我是夫人带我来的。” 陆夭已经不忍直视对面两夫妇的表情,急忙岔开话题。 “怎么今日没把逸儿带来?” 林素娘刚要开口,就被宋尧抢了先。 “素娘又有孕了,带着那臭小子不方便,丢给奶娘了。” 陆夭惊喜抬眸,顺势握住林素娘的手。 “那真要给你道喜了,这是三年抱俩的节奏啊。” 林素娘俏皮地眨眨眼。 “这一胎还认你做干娘。” 那厢宋尧下巴几乎翘到天上去。 “哎,有些人跟我差不多大,一个子女都还没有呢,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呢?” 林素娘扯扯宋尧的袖子,示意他少说话。 孰料宁王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甚至可以说是笑容可掬地开口。 “宋尧,你想纳妾吗?” \u0003\u0003\u0003 第213章 跟死敌谈交易 陆夭发现,宁王非常有把天聊死的本事。因为接下来,室内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四个人谁也不说话,宁王那句“你纳妾吗”仿佛自带回响,盘旋在每个人脑海里。 陆夭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安抚孕妇,怕她动气。 “他来之前多喝了几杯,有些说胡话。” 林素娘也从震惊当中清醒,随即客套地回应着。 “不妨事,是阿尧无理挑衅在先。” 缓过神来的宋尧下意识上前两步就想对宁王挥拳头,但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两位女眷,只得恶狠狠冲始作俑者瞪眼。 “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不怕,我媳妇儿有药。”宁王颇觉得意,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你还没回答呢,要不要纳妾?” 陆夭生怕宁王这种问法,非但没要到答案,反而把人直接气跑了。 于是她灵机一动,斟酌了下措辞,清清嗓子开了口。 “王爷虽然直白了些,但这问题也是我想问的。”见众人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真是近墨者黑。”宋尧失望摇头,语气痛心,握住自家夫人的手,“宁王妃原来多好一个人,生生被这小子带歪了。” 林素娘向来知道陆夭的脾性,此刻猜到她必然意有所指,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宋尧的手。 “听听王妃的理由。”她温婉笑笑,“其实我也想听呢。” 陆夭感激地看了一眼林素娘。 “大楚有不成文的规定,正室孕期,可为丈夫安排通房或侍妾,我只是想替我干儿子的亲娘问问,你会吗?” 屋里再度陷入静默,陆夭隔着屏风都能真真切切感觉到林绵书此刻应该正屏住呼吸,等待真相来临。 宋尧闻言也怔了怔,随即看向林素娘。 “我娶她的时候就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她怀孕与否,我都没有纳妾的打算。” 林素娘回以温润的笑。 “此生得遇夫君,也是素娘之幸。” 陆夭实在不愿在人家夫妇眼波流转,温言软语的时候插嘴,但想到要给林绵书致命一击,她还是忍着自我嫌恶的情绪开了口。 “坊间有传闻说,宋将军当年遇见的,不止宋夫人一位,是吗?” “你想说林绵书?” 这个名字陡然被提起,连陆夭都心下一惊,她本来还打算循循善诱一下的,孰料宋尧如此直白。 “当初我在北疆重伤,救我的确实是她们姊妹俩,但我相中的却只有她。”宋尧看了眼林素娘,促狭地笑笑,“你是不是也想知道?” 林素娘歪头看他,眼里是同样的促狭。 “你想说便说,不用打着我的幌子。” “当年都以为我是因为你温婉贤淑才娶你回府做主母,其实你哪一面我都喜欢。”宋尧陷入回忆,“偶尔恃宠而骄发小姐脾气,还有街头跟人赛马那点野劲儿,我都喜欢。” 林素娘微微红了脸。 “老夫老妻了,说这些干嘛。” 陆夭在一旁觉得自己跟宁王简直多余,但此刻若是直接离开,显得更加尴尬,于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林绵书?” “没有。”宋尧回答得斩钉截铁,“是素娘好心,怜惜她无父无母,连远嫁都城都要带着这个表妹。谁料到她蛇蝎心肠,早知道当初就不要这个拖油瓶。” 陆夭犹觉不够,于是又补了句。 “原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林素娘微微叹口气。 “她父母早亡,一直寄养在我家,家里对她真的跟亲生女无异。”说毕抬眼看向宋尧,“可她总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意中人。” “你不必多想,为那种人不值得。”宋尧揽住林素娘的肩膀,“早在她对我示好之前,我已经跟素娘悄悄定了终身,只是没去林家提亲而已。” 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些可疑的红色,陆夭真后悔没给林绵书找个能看见外面的地方,这样就算瞎子也能发现,人家伉俪情深,她只不过是个多余的存在罢了。 林素娘摇头唏嘘道。 “这事也怪我,早在她表现出对阿尧有意的时候,我就该坦白告诉她实情。” “不,怪我,那时候我经常翻墙去府里找你。有次遇见她,她以为我是去看她的。”宋尧耸耸肩,“我解释过,可她硬是觉得我为了她名声着想才故意撒谎。天地良心,我巴不得当时坏了素娘的名声,好让她爹不得不把她嫁给我。” 困扰了林绵书很多年的真相正式揭去最后一层薄纱,露出原本真实但残忍的模样。 她在柜子里觉得不能呼吸,怎么会,他明明是去找自己的啊! 两行清泪落下,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刺破掌心握成了拳。 燕玺楼某处向来以布置精巧风雅而吸引了大批朝中显贵的包厢,此刻正气氛凝重。 林绵书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有通红发肿的眼圈透露出,她刚刚应该大哭过一场。 “如何,愿赌服输吗?” 陆夭坐在上首,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儿,耐心已经濒临告罄。 “你也是没眼色,这些年人家对你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一旁陪坐嗑瓜子的哈伦立刻接口。 “我知道,点数,就是在掷色子的术语,心里没点数,说明你不适合玩这种游戏。” 说完洋洋得意看向陆夭,似乎在等待夸奖,开玩笑,他这几天可学了不少 陆夭第一百次忍住扶额的冲动,这祖宗自从跟魏明轩逛过一次燕玺楼之后,就对这里的饭菜上瘾了,隔三差五就来报道。 结果今天刚好撞见了,又不能把人轰走,真是进退两难。 偏生这祖宗没有半点自觉,见她跟林绵书谈判,立刻跟来,美其名曰要给师父“帮倒忙”。 陆夭已经懒得纠正他这口颠三倒四的大楚汉话了。 林绵书抬起头,眼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她声音带点哭过之后的黯哑,完全不复昔日清朗。 想起前世种种,陆夭顿时有种发自肺腑的畅快。 “太子寝宫被搜出蛊毒,需要有个人顶罪。”陆夭眼神灼灼看着她,“我会给你假死药,至于能不能活着出来,要看造化。” “我去。”林绵书没有半刻犹豫,“但你要我做的,绝不止这些。” 陆夭点点头,对于她的痛快并不意外,毕竟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窝藏蛊毒是死罪,我要你公审的时候拉太子下水,给你陪葬。” 第214章 王妃在府遇刺 这个正月大概是大楚最热闹的一个正月,先是天雷劈了皇宫正殿,紧接着又从太子东宫搜出巫蛊之物,接二连三的风波为百姓茶余饭后提供了足够谈资。 启献帝也知坊间传闻愈演愈烈,再这么下去,都城有大半王公贵族都要被牵扯进去了,于是不得不督促宁王尽快办理此案。 宁王看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挑了个日子开堂审理。 启献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特地勒令此案放在大理寺公开审理,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看到全貌。 但出于谨慎,他特地安排宁王提前审理林绵书,免得当堂翻供,再无回头之路。 “审!当然要审。”陆夭当机立断,“但不能是你审。” 宁王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若是经我审理之后,再去大理寺翻供,那问题出在我们身上。” 陆夭也觉如此,毕竟太子若是死了,最大受益者就是宁王。 “让皇帝自己先审一轮,再有问题就赖不到我们了。”陆夭想了想,“干脆公审你也别去了,瓜田李下,咱们避嫌就是。” “那公审那日我装病?” 陆夭摇摇头,装病这法子不妥当,启献帝知她医术高明,配制两副让人生病的药不是难事,这种兵行险招太容易被抓住破绽,并非首选。 “装病不妥,我再想想,你把人先送到皇宫,让帝后亲自审问一轮。” 宁王也觉得陆小夭脑子里鬼点子多,交给她问题不大,于是带着林绵书先去了皇宫。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和暖,陆夭算算又到七日一次的服药日,打算去院子里找两味药替换一下旧方子。 刚走出角门,就听书房方向传来喧哗声,紧接着便见王总管匆匆往那个方向跑去,她急忙把人喝住。 她眉头一皱。 “那边吵什么?” 近来王府在她的打理下有声有色,断不会有这种下人无端喧哗的情况。若是以前她可能懒得管,但现在作为当家主母,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暗室那边出了点小意外,有个关押的人跑了。” 王管家擦擦头上的汗,本来跑了个把人犯不上让他出马,可问题是最近风声紧,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纰漏,所以在接到禀告之后才急急过来,没想到居然遇见了王妃。 是坦白呢,还是瞒着呢? 陆夭从这支支吾吾的态度里一下就猜到,关押的应该不是能够让外界露面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府里有暗室,也知道宁王背着她会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譬如当初回门那日遇刺,他也是让人把刺客带回府细细审问,但她却没在府里见过那刺客的人影。 但二人心照不宣,她不问,他也不提。 眼见得那边喧哗声越来越大,陆夭沉了脸。 “带我去看看。”说着脚步不停,匆匆走了过去。 王管家心登时跳到嗓子眼,刀剑无眼,万一伤了他家王妃…… 于是急忙也跟过去。 “王妃。” 王府侍卫见到王管家和王妃一起来,语气立刻诚惶诚恐起来。 王爷对小王妃爱如珍宝,今日偏偏让她撞见这等失职的事,看来王爷回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里面在闹什么?” “有个犯人跑了,被咱们兄弟堵在书房里。”侍卫面上露出几分羞惭,“属下失职,还请王妃责罚。” “责罚的事后面再说,先去看看。” 王管家见状,急忙护着人往里走。 书房的门半开着,几个侍卫在外室将人团团围在中间,逃出来的那人抓了个丫鬟当人质,正挥舞着匕首。 是他? 陆夭透过人群看见那人的脸,微微有些吃惊。这不就是上次回门,意图刺杀宁王那个刺客吗? “宁王妃是吗?久闻王妃宅心仁厚,从来都是怜贫惜老的。”那刺客显然没料到陆夭还记得他,“但你应该不知道,你那位枕边人在府里设私狱,对我等无辜百姓严刑拷打,这根本与大楚律法不合!” 陆夭耐着性子等他说完。 “然后呢?”她蹙起柳叶眉,“你跟我说这干嘛?” 那刺客一愣,大概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寻常女子不该是大呼上当受骗或者大惊失色吗? 这位王妃是不是淡定得有些过分了? 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挑拨者,思及至此,那刺客立刻又道。 “宁王根本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啊!你现在醒悟还来得及,我是好意提醒你。” “你拼死从密室里跑出来就为提醒我?”陆夭嗤笑着打断,“有这种情操你该遁入空门啊,干嘛还学人当刺客?” 刺客被怼得哑口无言,干脆破罐子破摔。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吗?”刺客脸上露出疯狂之色,“说出来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要吓破胆!” “本王妃为什么要听你的废话,”陆夭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脸,“我不信自家夫君,反而信一个外男,我又不是傻子!况且真如你所说,王爷十恶不赦,那你背后的主子为什么还想处心积虑嫁入我宁王府呢!” 刺客没料到对方这么油盐不进,更没料到她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就听陆夭突然怒喝道。 “把王府大门关上,吩咐下去,王爷回来之前,府中不许有人进出。这件事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我会让他永远在这世上消失。”陆夭微微垂下眼睑,表情淡然地吩咐王管家,“把这人抓住,从哪里跑出来的就关回到哪里去。” 王管家颇感欣慰,他还真有点担心王妃被蛊惑,现在来看,他家女主人还是很清醒的。 “你不管这丫头死活了吗?”刺客看陆夭转身要走,顿时有些慌。 “一个你的同伙,我为什么要管她死活?”陆夭冷哼了下,“若真是人质,被你挟持这么久,脖子上连个红印都没有。还有,你那匕首根本没开刃?” 说毕连看都懒得看那两人,转身往外走。 王管家给隐匿在暗处的影卫打个暗号,示意他们将烂摊子收拾好,随即跟着陆夭出来。 背后传来刺客的惨叫声,陆夭眉心一动,想起宁王走之前两人讨论的话题。 “叫几个妥当的人声张出去,就说府里来了刺客。” 王管家不解:“这是为何?” “刺客将宁王妃刺伤,王爷因此心神不定,后日的太子公审怕是不能参加了。” 王管家恍然大悟,王妃这招着实高明,刚想夸两句。 结果下一刻,陆夭抄起发髻上的簪子,顺势在自己肩胛处划了长长一条血口。 “皇帝不会相信一面之词,必然要派太医来验。”她冷冷一笑,“那就做戏做全套。”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15章 中毒被看穿了 宁王接到陆夭遇刺的消息时,人还在未央宫。 正殿被雷劈完需要修葺一阵子,所以皇帝平日就干脆挪到皇后宫中,日常起居都在那里。虽然相看两相厌,但为了维持表面和平,整体还算相安无事。 事关太子,所以提前审讯林绵书这个证人的时候,启献帝并没有避讳皇后。 皇后到底后宫斗争经验丰富,问询过程中抓了不少言语上的漏洞,好在林绵书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方见招拆招,最终帝后算是接受了林绵书的口供。 “老三这事儿办的不错。”启献帝难得夸赞一句,“公审的时候,太子的命就看你的了。” 宁王正在想找什么理由脱身,忽见内监总管急急忙忙进来通报。 “禀王爷,大事不好,王府近卫来报,说王妃在府里遇刺。” 宁王刚刚还勉强维持的客套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箭步揪住对方脖领,厉声问道。 “王妃怎么样了?” 周总管不敢怠慢,立刻战战兢兢回答。 “说是见了血,但王府护卫及时赶到,王妃暂无生命危险,刺客在乱斗中已经伏诛。” 宁王咬紧后槽牙,媳妇儿在自家地盘上遇刺,这股邪火本就无处可发,现在元凶居然还死了,连出气筒都没了。 “即刻回府。”宁王顾不上跟帝后客套,草草告了辞,直接快马加鞭回了府。 启献帝倒是没有介意他的失礼,他一早就知道这个弟弟疼媳妇儿疼到骨子里,谁还没有年少轻狂过呢。 但皇后却只觉此事不对,青天白日,竟然有人敢闯进王府行刺,这于理不合啊,难不成是个圈套? 虽然一时半刻想不出理由,但她还是决定谨慎些,毕竟太子公审在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半点差错。 “宁王妃受伤,是不是找个御医去看看?”皇后温言建议着,“毕竟医者不能自医,派个人去,也显得皇上重视宁王。” 启献帝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光天化日行刺,除非是有十万火急的理由,老三平日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个闲散王爷,压根没什么得罪人的机会。 除非…… 除非是为了近日太子公审一事,难道说,真有人想让太子死? 还是老三自导自演找了刺客在做戏?但刚才那份儿焦急,也不像是装的。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也觉有理,当即派了太医院院正亲自过去。 在王管家的刻意安排下,宁王妃在府内遇刺一事短短半个时辰就在都城传开了。 坊间都在传言,这是宁王查证太子一案得罪了人,所以被恶意报复。 哈伦和魏明轩正在宏盛茶馆喝茶,这些日子两人已经混得亲如兄弟,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魏明轩窑子也不逛了,赌场也不去了,天天拉着哈伦见识各种大楚文化,美其名曰:友善外交。 二人在茶馆听说陆夭被刺,大惊失色。 “太猖狂了,光天化日敢入府行刺!”魏明轩摩拳擦掌,恨不得跟刺客大战几个回合。 哈伦自恃最近汉话水平大涨,闻言急忙接口。 “就是,太不讲究了,行刺还敢不穿衣服,这不是找死吗?” 原本被打鸡血一样的魏明轩被说愣了,他仔细回忆了下刚刚听到的传言,没说有提到光身子这一条啊。 “你怎么知道刺客没穿衣服?” “不是你说的吗?光天化日,跟赤身露体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哈伦表情得意,“光着和赤着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魏明轩沉吟半晌,拍拍哈伦的肩膀。 “兄弟,你果然是朵奇葩。” “所以是夸我长得好吗?奇葩,自然是争奇斗艳的花朵了,对?” 魏明轩已经不想再多废话了,顺手从椅子上把人拉起来。 “你说的都对,走,咱们去探望探望小舅母。” 宁王不知陆夭暗自筹谋策划,以为她真的遇刺重伤,所以几乎是飞一般赶回了王府。 一踏进主院大门,就敏锐闻到血腥味,他眉头攒得更紧,三步两步冲到床边。 陆小夭斜倚在床头,脸色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用药了吗?” 面对连珠炮似的问题,陆夭并未直接回答,而且示意宁王把门关好。 “我长话短说,皇帝应该很快会派御医过来,所以我必须要装得逼真一些。”陆夭拉下肩头衣服,露出被簪子划过的伤口,“明日公审你断然不能去,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 宁王立刻反应过来。 “这伤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压根就没有刺客?” “伤确实是我搞出来的,但刺客确实有。”陆夭简要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我也是急中生智才想了这个办法,林绵书临阵反水,皇帝势必要找人迁怒的,而你就是最大的靶子。” 宁王何尝不知这一点,但他自恃有办法应付,压根犯不着陆小夭用苦肉计。 不过此时此刻他更多是懊恼,就因为太过自负,觉得密室万无一失,压根没想过人会从里面跑出来。 更没想过会因此给了陆小夭由头,让她不惜自残帮自己找借口。 陆夭能明显感觉宁王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无言的怒气,但她此时顾不上许多。 “等下太医来了,千万别穿帮,不然我这伤就白受了。” 宁王铁青着脸,没说话。 片刻之后,果然如陆夭所料,外面通传说启献帝派了御医来。 陆夭心底冷笑,启献帝到底还是不够放心这个弟弟,待看到来的是院正的时候,多少有点讶异。 看来王管家散布流言颇为奏效,宫里大概是觉得她伤势严重,连院正都派来了,这可是大楚最有名的外伤圣手。 陆夭敛住心神,准备好好偷个师。 孰料院正检查完外伤,刚刚伸手搭上她的脉便皱起眉头,陆夭也觉纳闷,自己虽然刚刚服了一点涣神散,让经脉看起来虚弱些,但也不至于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很严重吗?”宁王的声音带了点明显的惶急。 “王爷放心,王妃伤口虽深,但所幸没有伤及要害。服用两剂止血药,再加上外敷的药膏,大概有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对于她这种级别的外伤大夫而言,这着实不算大伤,“王妃自己也懂医术,搭配些调理气血的药就是了。” 宁王并未因此放心。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端方清朗的女院正收回把脉的手,目光炯炯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陆夭。 “王妃是不是中了棘手的毒?”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216章 解毒得圆房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凝重起来。 陆夭微微懊恼,太医来之前,她光想着怎么能让脉象看上去虚弱些,结果忘了还有中毒这件事。 她自己调配的解药是七天服用一次,今日是这个疗程的最后一日,毒性确实不如前几日压制得好。 本来是要去院子里找几味新药草,结果遇上刺客逃窜,因而把这事儿忘了。 院正见她面色不豫,以为她尚不知晓自己中毒的事,于是出言安慰道。 “医者不能自医,王妃也不必太过介怀,只是这毒,着实有些蹊跷。”院正顿了顿,又看了眼宁王,“王妃近日有没有气血上涌,浑身燥热的症状?” 陆夭唯一愣怔,确实有。 宁王比她还按捺不住,急急追问。 “这是何故?” “因为据我判断,王妃这毒颇为蹊跷,更像是情毒。按理说王爷王妃应该有阴阳调和,不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院正面色郑重,半点没有因为提及夫妻之事而感觉羞赧。 对面坐着的陆夭反倒是脸颊爆红,她脑中迅速分析着,难怪之前配了那么多药,总是时好时坏。 因为林绵书那只是情蛊啊! 她一开始目标就是宋尧,所以那只虫完完全全是按照情蛊的方式喂养。虽然最后为了害她,强行用血将其改成了杀人蛊,但现在看来,情蛊原本的迷情部分还是留在了她体内。 “王妃最近是不是没有跟王爷同房?” 此言一出,别说陆夭,连宁王都可疑地脸红起来。 医正也觉纳闷,两人成亲都一年了,还会因为这点小事脸红。但医者父母心,她只得尽自己的本分去解释。 “这毒不发作时倒也没有大碍,但若长期在王妃体内得不到彻底清理,日后会慢慢耗损经脉和气血,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还是尽快阴阳调和,把余毒清了才是上上策。” 宁王和陆夭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外间一阵喧哗。 “我小舅母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舅母都敢行刺,小爷逮着他,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话音未落,魏明轩带着哈伦,从外面气势汹汹似的冲进来。 医正看见这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哈伦也没什么避讳,直接走上前,就要探头看陆夭的伤势,被宁王一把拎起来扔到旁边椅子上。 医正提笔写了张单子,交给宁王。 “一张内服补血,一张外敷疗伤,王妃自己心里有数。”说毕冲陆夭颔首,“下官还得回宫复命,中毒一事,王妃自己多斟酌。” 医正走了。 哈伦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字,立刻又从椅子上弹起来。 “谁?谁中毒了?我有解毒药,我最近做了不少药。” 说毕伸手就去摸宁王的脉,宁王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待到反应过来甩掉对方的时候,哈伦已经开始摇头晃脑说症状了。 “你这个脉象不大好,多思忧虑,长期以往,容易脱发早衰。” 宁王强忍住把手里药方糊他一脸的冲动,还好陆夭及时开了口。 “中毒的是我。”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就见哈伦极其敏捷地跳到陆夭身边,单指切上她的脉,陆夭没躲。 “脉有点燥,先降降火。” 陆夭点点头,他说的也没毛病。 “去开服清火的单子,加点牛黄和芦根。”这也是暂时压制的办法。 不料,哈伦皱眉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这个毒是会攻击脑子吗?你怎么傻了?” 陆夭立刻想反驳说你才傻,就听哈伦又道。 “你明明从北疆带了清心草回来吗?那玩意儿比牛黄可好用多了。” 陆夭蹙眉,她有带这个东西回来吗? 哈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就是你让我帮忙养的草啊,现在还在驿站里。” 陆夭猛地记了起来,她从北疆离开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曾送了她一篮子草药,到都城的时候她怕哈伦闲的没事做,就把养草药的活儿丢给他了。 “那里面有清心草吗?古籍记载,此草数十株里方得活一株。” 璇玑子给她的那本古籍里确实有记载这种草药,说是清淤毒败心火有奇效,但因为之前没往这方面考虑,所以也没想过要去寻这草药。 “所以你小爷我厉害啊,我养活了好几株。” 陆夭顺势把床头引枕扣在哈伦脸上。 “好好说话,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 魏明轩立刻摆手解释。 “不是我教的,他属于自学成才。” 宁王懒得跟两个傻子计较,直奔重点。 “你说的那个草还在北疆使者下榻的驿站?” 哈伦点点头。 “师父嘱咐我要像照顾自己一样好好照顾它们,所以我真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他邀功似地眨眨眼,“清心草喜阴又必须接受光照,我想了好久才想出办法,把亵裤挂起来,那点阴凉既能遮阴,周围也不缺阳光。” 魏明轩已经不敢去看宁王的脸色了,比打翻调色盘还精彩。 偏生哈伦没有这种眼力见儿,还在兀自自吹自擂。 “有时候亵裤的阴影不够,我就用袜子,袜子……” 魏明轩实在不忍听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强行打断。 “我们跑一趟取回来,小舅母应该还等着入药呢。” 说毕不由分说拖着人便往外走,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王管家。 王管家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走进来,面上带点显而易见的喜色。 “王妃,刚刚盯着陆府的影卫来报,太子侧妃悄悄派人从后门出去,到医馆请郎中去了。” 陆夭一喜,算算日子,自从上次授意仲仁跟陆仁嘉私通,前后也有二三十日。陆仁嘉在家做姑娘时小日子就经常提前,如今估计是月信不来,坐不住了。 思及至此,她立刻吩咐。 “去盯住她找的郎中,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陆仁嘉以为自己怀孕了。” 王管家心领神会点头而去。 屋里剩下陆夭和宁王两人。 “若是那毒最终还是解不了,你又当如何?” 宁王一针见血把话挑明。 阴阳调和吗? 陆夭抬头看看说话那人,觉得这主意也不是不靠谱。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217章 成皇后预备役 在陆夭的有心传播下,她在府里遇刺一事立刻在都城掀起轩然大波。 启献帝隐隐觉得她是因为太子的事才受到牵连,所以也试图通过这件事向百姓释放讯号,自己并非昏君,至少心里是爱憎分明且非常有数的。 于是源源不断的补品和药材从宫中送出来。 皇帝向来是臣子们的风向标,既然宫里都放赏了,其他世家和官员自然不能落后。于是各家主母都在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恨不得把家底都搬空来讨好宁王妃。 笑话,太子如今已经在天牢,就算翻身,储君亦是无望。 若不趁这个时候跟宁王府拉上关系,更待何时! 宁王距离皇位咫尺之遥,按他对宁王妃的宠爱程度,提前巴结未来皇后总是没错的。 那些平素就跟陆夭交好的夫人们,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押对宝了,而那些曾经站队太子侧妃的内眷,眼下则后悔不迭。 陆夭一反之前正月里各种推拒饭局邀约的态度,这次不管各府送什么名贵礼品来,一律照单全收。 启献帝做出这副姿态,就是想让宁王府发笔小财,慷他人之慨,施小利以图后效,这笔账他算得很清楚。 陆夭也不欲假清高,横竖太子这颗棋已经是废了,宁王就是再怎么低调,也是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 除非,启献帝再冒出一个适龄的儿子。 而眼下所有皇子当中,唯一有资格在年龄上跟宁王一争高下的只有静王,但他似乎意不在此。 重生以来,她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这位皇子,听说一直在外办差,这倒是少见。 启献帝喜欢实干型,但不管是太子还是宁王,前世都没有外派的经验。 这位静王殿下始终奔波在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太低,他若有心争位,倒是个劲敌。 正想着,就听孙嬷嬷来回禀,说宰相夫人和苏五小姐来探病了。 陆夭微微讶异,真是想睡觉就来了送枕头的。这几日受伤把说媒的事儿都耽误了,没想到人家女方自己送上门来。 作为保媒的人,陆夭也不敢怠慢,当即让孙嬷嬷把人请进来。 宰相夫人是世家夫人圈子里的交际好手,平素跟陆夭也算融洽,所以进门寒暄两句之后,便开始说起了八卦。 “你听说了没?太子侧妃昨日忽然被接回宫去了。” 陆夭心下微动,表情却装得十分无辜。 “不知道啊,你也知道我从正月开始便一直不顺,先是昏迷,接着受伤,哪里晓得外面这许多事?” 宰相夫人也知道她和陆仁嘉向来不对盘,于是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五小姐。 “你先去园子里玩会儿,我跟宁王妃说两句体己话儿。” 五小姐倒是落落大方,知道她们已婚妇人的话,自己不好多听,再加上今日是见媒人,断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婚事的道理,于是温婉笑笑。 “听说王妃府上的墨梅是一绝,难得有机会,我去园子转转再回来。” 陆夭心里满意她的进退得宜,立刻笑道。 “让孙嬷嬷陪你去,府里的荤素点心做得都不错,天也暖了,湖心亭有个雅间,去里面赏花是最好的。” 五小姐落落大方点头,起身告辞。 宰相夫人见女儿走远,这才压低声音。 “传闻是皇后亲自派人接回去的,当初太子下狱,侧妃没被牵连本就蹊跷。如今太子一案未明,她又被接进去,这是不是意味着太子要翻案了呢?” 陆夭心下了然,陆仁嘉被接回去根本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查出来了有孕在身。 说来也巧,本来她让王管家买通郎中骗陆仁嘉,让她相信自己怀孕,然后再准备暗暗用些药造成假孕症状,以便搪塞回宫之后御医的检查。 没想到这郎中一把脉,她这位好姐姐居然真怀孕了,这下倒是省去许多麻烦,事情也更有意思了。 如今听宰相夫人说,皇后把人接回宫,大概就是准备在关键时刻打出这张王牌。 她心念电转,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也故意低声道。 “太子已然是不中用的,即便从天牢出来,与储君也是无缘。”说毕抬眼看了眼宰相夫人,“您觉得静王如何?” 对方也是一愣,陆夭在信里只隐隐透露出要给小五做媒的意思,倒没提对方是谁。 她想着能让宁王妃开口,家世人品自然不会差,于是便来了。 倒没想到,她居然提了静王。 宰相两朝重臣,之所以屹立不倒,就是不曾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不管是对太子还是对宁王,都始终保持中立,这才让启献帝放心有加。 如今若说这静王,一不争宠二没野心,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舒贵妃也算是好相处的婆婆。 她在心里忖度了一遍,对这桩亲事倒也没什么不满意。 “只不过各位王爷是要被派去封地的,我就小五这么一个闺女,她几个哥哥成家之后,我还指望她嫁的近些,时常回来看看我呢。” 陆夭闻言,知道宰相夫人心里已经活动了。 前世在舒贵妃的争取下,静王封地极近,太子对这个弟弟也是不可无不可,所以回都城并没有那么不方便。 “我听说舒贵妃有意让皇上在周边给静王找块封地,想来不会太远。” 宰相夫人知道陆夭对于宫中消息向来灵通,听了也有些动心。 “这事儿我得回去跟我家老爷商量商量,再者也得看看小五的意思。” 陆夭知道做媒,第一轮女方都要推拒一下的,所以断然没有把人逼太紧的道理。 “那是自然。”她笑着点头,不动声色岔开话题,“这几日在府里闷得快发霉,改日去铺子里转转,给五小姐挑点东西做见面礼。” 宰相夫人嗔道。 “全都城谁不知道王爷为了在府里陪你,连公审太子一事都推了。”她促狭地看着陆夭,“你还说闷得发霉,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启献帝原本是不允许宁王推辞公审一事的,但宁王态度坚决,并且表示瓜田李下要避嫌。考虑到之前的储君之争,启献帝也不好勉强,否则这位向来桀骜的弟弟万一在百姓面前说出点什么不利于太子的话,亦是不好收场。 于是公审太子的主审顺理成章变成了司寇。 陆夭不欲多解释,这时候含羞带怯地微笑,是最好的应对。 二人正在说体己话,就听园子里突然喧闹起来。 “大事不好,五小姐落水了!” \u0001 第218章 做媒被搅黄了 宁王府的设计当初还是先皇在时,找名师画的图纸,宁王后来又亲自操刀改了几处。 后园那湖心亭暗藏八卦阵,外人不知只当是普通园景,但通晓奇门遁甲的人因为能窥得其中门道,所以走的时候往往容易落了圈套。 陆夭之前忙于跟宰相夫人聊天,于是随口说了句让人带五小姐去湖心亭,及至听说她落水,才想起前世这一茬儿来。当时曾有刺客试图硬闯,结果困在湖心,宁王故意不让人送水送饭,对方险些生生被饿死。 难不成这位五小姐是深藏不露? 春日湖水还是冰凉的,陆夭和宰相夫人赶过去的时候,老远就看见有人在里面起起伏伏。 周围除了几个小丫鬟,压根没有旁人,而这些小姑娘显然都不会水,陆夭心里一紧。 苏丞相府这位五小姐是出了名的身份出挑,长房嫡女,上面四个哥哥,都在朝中任职,可谓显赫无双。当初谢文茵就曾误会,以为司寇是看中了这位贵女中的贵女。 若是这样一位千金在她府上出了事,后果可想而知。 宰相夫人在一旁快急疯了,也顾不上客套不客套,急急抓着陆夭的袖子。 “王妃,快想办法救人啊!” 陆夭会水,但她没把握将人毫发无伤带上来,况且手臂前两日刚刚受伤,此时下水势必要感染。 她知道宁王派影卫贴身保护她,此时完全可以叫出来去救人,但这样一来,五小姐的名声就完了。 “夫人确定要府里的侍卫下去救人吗?” 宰相夫人何尝不知,但她近三十岁才有了这个女儿,平日爱如珍宝,四个哥哥都要靠边站。眼下一边是女儿的前途,一边是女儿的性命,真是左右为难。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见有人扑腾跳入水中,陆夭心下一惊,府里众人若没她的命令,断不敢贸然下去救人。 那这又是谁? 宰相夫人也愣了,但同时又松了口气,不管对方是什么贩夫走卒,至少女儿性命保住了。 但见水里那人翩若游龙,身手敏捷,三下两下就把苏五小姐瘫软的身子从水中捞起来。 陆夭定睛一看,那不是哈伦吗? 旁边岸上站着的,正是魏明轩。 这两人应该是来探望自己的,毕竟这几日没事便过来蹭饭,俨然当成了自己家,结果今日偏偏赶上了这样一幕。 五小姐浑身湿透,衣物浸水之后将少女胴体勾勒得曲线玲珑,领口已经被湖水泡得松开,甚至可以看见里面梅花纹样的肚兜。 魏明轩眼疾手快,急忙脱下大氅给对方盖上,宰相夫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笙儿,笙儿?”宰相夫人喊了几声,可五小姐却依旧双目紧闭,看上去毫无生机。 陆夭当机立断吩咐丫鬟道:“去我房里找套干净衣服过来,再带上棉被。” 早春尚冷,但贸然搬动也不适宜,只得用棉被围一下暂时保暖。 陆夭顾不得手臂有伤,纤指压在五姑娘胸肋处,用力按下去,一下,两下。 一旁哈伦满不在乎接过丫鬟递来的锦帕,擦了擦脸。 “她是想不开要自杀吗?那去跳护城河啊,死在人家府上算怎么回事?” 魏明轩恨不得把哈伦的嘴堵上,刚刚一把没拉住,这家伙已经跳下去救人了。救人无可厚非,但问题是救了之后怎么办啊! “你少说两句,这姑娘日后可能是你媳妇儿了。” “你会看相算命?”哈伦奇怪地看向魏明轩,“那之前牌九你还总输,会算命先给自己算算牌啊。” 魏明轩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普及大楚的文化,寻常女子被人碰了身体要么嫁给对方,要么自尽以证清白,更别说五小姐被他碰了全身。 那边哈伦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会是我媳妇儿?你怎么算的?有依据么?” 魏明轩不想打击他,更不想刺激情绪明显已经很不好的宰相夫人。他看向地上正在施救的陆夭,发现她手臂处已经渗出血迹。 “小舅母,你流血了。” 陆夭本还不觉疼痛,经由他这一提醒,伤口竟然丝丝拉拉疼起来,于是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师父你让开,我来。”哈伦自告奋勇挽起袖子就要上去帮忙,被魏明轩死死拉住。 “你消停会儿。” 地上蹲着的宰相夫人脸都青了,原本看这小子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委屈委屈招个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行,结果一开口简直是地痞流氓。 陆夭此时顾不上那几个人的眉眼官司,她加快了手下挤压的动作,只觉手臂伤处更疼了。 好在五小姐突然吐出了一口水,刚刚还了无生气的人儿慢慢醒转过来。 宰相夫人双手合十。 “谢天谢地,笙儿,你可吓死娘了。”此时她才瞥到陆夭手臂上被鲜血浸透的袖子,登时有些过意不去,“王妃没事?” 陆夭顾不得客套,叫过匆匆赶来的孙嬷嬷,劈头盖脸就训斥道。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跟着五小姐吗?怎么让她跌到池子里去的!” 孙嬷嬷当初在太后身边是一等一的红人,普通命妇都要给她几分颜面,这样被陆夭当着外人面劈头盖脸地训斥,宰相夫人心里微微一惊。 知道对方这是先发制人,让她连追究都无从追究。 果不其然,孙嬷嬷一脸谦卑。 “是五小姐说不让老奴跟着,想自己赏玩,老奴就去厨房张罗点心,回来便听见五小姐落水了。”她不卑不亢,如实回禀,完全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老奴失职,请王妃责罚。” “不怪孙嬷嬷。”五小姐气若游丝,“是我要自己赏玩的。” “那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去!” 宰相夫人也急了,那湖心亭两边都是围栏,通往岸上的小桥也十分坚固,怎么看也不可能会落水,况且自家女儿从来都是个稳妥的人。 “湖心亭外有几簇悬空的梅花,我想看看,从窗子往外探身,失去平衡便掉下去了。” 陆夭深深蹙眉,那几处梅花是特地移植到湖心亭上的,只要走出来就能看到,根本不用从窗户探出身去。更何况那窗子跟水面还有点距离,除非是倒栽葱下去的。 所以,她在撒谎! 第219章 王爷流鼻血了 宁王赶回府里的时候,陆夭已经换过衣服,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旁边还杵着两个碍眼的活宝,正叽叽喳喳聒噪着。 他一进屋便闻见了隐隐的血腥味,心头不由得一紧,径直走到陆夭面前。 “你又受伤了?” 陆夭回神,摇摇头。 她还在想苏五小姐撒谎的动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为什么不惜自毁名节要撒谎呢? 难不成她不想嫁给静王?但也犯不上搭上后半辈子的幸福啊。 要知道摊上这样的事情,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可若是一息尚存,面对的压力和流言很可能比死了还可怕。 “你们大楚怎么还带这么坑人的呢!顺手做个好事还要讹上人家。”哈伦一边喝着孙嬷嬷端来的热姜茶,一边口齿不清地抱怨,“我真是出门不看黄历,好端端来蹭饭,还摊上个媳妇儿。” 魏明轩艳羡又同情地看了眼哈伦。 “我说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五小姐那可是大楚贵女里拔尖儿的。你知道娶了她,能少奋斗多少年吗?” “我本来也不用奋斗。”哈伦表情无辜,“我是北疆小王子啊。” 魏明轩一时无言以对,好像没毛病。 宁王被这两个家伙吵得头疼,一手拎一个,直接丢了出去,然后转身关上门,看向陆夭。 “到底怎么回事?” 陆夭将今日发生之事简要讲了一遍,末了惋惜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说媒就遇见这种事,看来我还真是没有做红娘的命。” 宁王没有回应,直接拉过她手臂,伸手就准备解她的领扣。 陆夭大惊,险些下意识赏他一巴掌。 “干什么?”她边说边护紧胸口,“你也中邪了?” “我看看你的伤。”宁王大概意识到她误会了,于是解释道。 陆夭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她手臂。 “伤口崩开了而已,没大碍。”陆夭说着,有点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当时情况紧急,我若是不这么做,宰相夫人面前说不过去。” 宁王没有接茬儿。 似乎每一次他出门,陆小夭总要出些这样那样的状况,以至于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随时随地把她带在身边才保险。 陆夭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索性卷起袖子,露出已经包扎好的手臂。 “你看,已经没事了。” 莹白肌肤衬着那一点鲜红血迹,愈发显得艳色无双,偏生小姑娘还不晓得自己眼下有多诱人,而是将那截细腻的藕臂直接伸过来给他瞧。 太近了。 他下意识想往后躲,鼻间却传来温温热热的感觉。抬手轻触,赫然见得手指间竟是一片殷红,比陆小夭药布上那颜色更甚。 他这是……流鼻血了? 他堂堂威震北疆的战神,居然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流鼻血了。 宁王感觉自己脸颊难以抑制地烧起来。 “你流鼻血了!”陆夭低呼一声,立刻起身把他按坐在床沿,用帕子压住出血处,“把头仰着。” 宁王大脑已经无法运转,只凭本能照做,结果视线所及处,刚好是她胸前山峦起伏的部分。 他手忙脚乱接过帕子,想自己按住,但心越跳越快,鼻血亦是奔腾得愈发汹涌。 陆夭拧起秀气的眉毛。 “我给你针灸一下,这样流下去不是办法,怎么好端端地流鼻血了呢,是不是这几日着急上火了?” 宁王心道,你离我远些就好了,但又舍不得将这话说出口。 最后还是陆夭出手按住他迎香穴,那血才慢慢止住。 “今日一事,宰相夫人回府势必会跟苏宰相商量。五小姐到底是在我们府上出的事,跟静王这门亲事怕是做不成了。”陆夭想起不着调的哈伦,忍不住叹口气,“回头我去探探,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远嫁北疆。” 宁王只见陆夭的唇瓣动着,具体说的什么,压根没过脑子。 他心里鬼使神差闪过那日院正说的话,王妃的病还是需要阴阳调和啊。 这似乎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时未央宫里,皇后正坐在矮榻上,小口小口品着茶,她旁边是刚刚被接回宫没几日的陆仁嘉。 “太医怎么说?” 陆仁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后的脸色。 “太医说脉象尚浅,看不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见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碗,赶紧又接口补充道,“但太医说这一胎很健康。” 不怪她如履薄冰,实在是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 她名义上的婆母,指使她去偷人,现在又把她接回宫养胎。 即便耳濡目染后宅斗法这么多年,她依然摸不清皇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母后,您后面有什么打算。” “打算?当然是护着你,平平安安生下太子的嫡长子啊。” 听完这句话,陆仁嘉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这就意味着她要提心吊胆再熬八个多月。借腹生子,还要冒充皇室血脉,每一项都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陆仁嘉战战兢兢又开口道。 “那太子一案……” 皇后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 “太子一案与你腹中孩儿无关,他若是能在大理寺勉强逃出一条生路固然好。若是不能……”她摸摸自己养护得宜的指甲,“那你就好好把遗腹子带大就是,将来自然有你的造化。” 就在此时,太后宫里的内监匆匆进来。 “娘娘,”他恭敬地朝皇后行了个礼,“宰相夫人今日带着苏五小姐去了宁王府探望。” “苏宰相?”皇后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眉心忍不住跳了好几下,“然后呢?探子有没有探到其他消息?” “听闻五小姐在王府落水。”他把头低下,不敢去看皇后此刻的脸色,“是哈伦王子把人救上来的。” 皇后深深蹙眉,哈伦? 她还记得那小子在北疆的接风宴上,亲口唤陆夭为师父。如果他们那方争取到了宰相府这枚棋子,那么即便她有皇长孙在手,日后也不容易翻盘。 思及至此,她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指甲登时折断了两根,陆仁嘉吓得大气不敢出。 而皇后却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神色惶恐的陆仁嘉,忽然开口道。 “去请皇帝来,就说太子侧妃刚查出了身孕。” 陆仁嘉闻言大惊,这是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筛糠一样抖起来。 “给我镇定点儿。”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这关系到你后半生是死是活。” 陆仁嘉还未及说话,就听外面通传。 “太后驾到。” 皇后猛地站起来,她怎么来了?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20章 到底谁需要阴阳调和 太后等闲不会来皇后宫里,除非有大事,所以皇后知她挑这个节骨眼儿,来者必定不善。 果不其然,太后进来之后连寒暄都没有,劈头盖脸就问道。 “听说太子侧妃回了趟娘家,回来就怀孕了?” 陆仁嘉心下一跳,几乎立刻要跪下认罪了,皇后不失时机扶了她一把。 “太后这话有些歧义,侧妃本来就怀孕了,只是月份尚浅,她自己又没有经验,再加上太子一事,我便让她回尚书府住些日子。”皇后顿了顿,“谁知道突然发现怀孕了,这不,我才把人接回来的。” 太后冷笑。 “太子下了天牢,侧妃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怀孕,就是一直呆在宫里,别人尚且会有闲话,更何况是还出了一趟宫。” 这些年二人缠斗,几乎没有放在明面上,太后此举隐隐有撕破脸之嫌。 皇后知她势必要为宁王扫清一切可疑的障碍,陆仁嘉眼下虽然是侧妃,但母凭子贵重新扶正为太子妃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那可是皇帝的嫡长孙,是花十年时间扶植亲孙子,还是把帝位拱手让给弟弟,这笔账,启献帝自然懂得怎么算。 思及至此,皇后语气也强硬了些。 “太后所言不错,太子身陷囹圄,本宫身为他嫡母,有义务帮他照看好子嗣,不能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这话是在提醒太后,咱们都是储君人选名义上的嫡母,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太后在后宫浸淫多年,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伎俩影响,她转头看向陆仁嘉,表情似笑非笑。 “这一次确定是真怀孕了吗?别像之前那次闹乌龙,毕竟太子侧妃再往下降,就是侍妾了。” 陆仁嘉吓得打了个冷战,但想想腹中那块肉,顿时强迫自己挺直腰杆。 “回太后,已经请太医院两位老大人诊过脉了。” 太后微微弯曲唇角。 “那就希望这孩子平安降生,早点见到他父亲。” 这是意指太子回来的希望渺茫。 皇后不欲跟太后打口头官司,垂下眉眼。 “太后来我这,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吗?您放心,我比您还关心这皇家血脉,所以已经派人去请皇帝,来做个决断。” 太后见她搬出皇帝,知道她是做了完全准备,于是点点头。 “有了结果,记得派人去长乐宫通知一声。”说毕也不客套,径直带人走了。 太后驰骋后宫多年,靠的也不过是娘家,眼下薛家没能再出一位皇后,只要这一胎在手,后宫终究还是自己的天下。 思及至此,太后心头怒气消去不少,转而问内监道:“负责审理太子案的人最后定了谁?” “回禀娘娘,是大理寺卿司寇司大人以及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皇后沉吟道。 刑部侍郎是太子一党,启献帝用他最陪审自然也是知道,司寇眼下跟七公主议亲,严格来说要算太后那边的人,估计是想起到个制衡作用。 正想着,启献帝脚步匆匆,连通传都免了。 “听说太子侧妃怀孕了?”虽然觉得身为公爹,过问此事有些尴尬,但事关皇嗣,启献帝也只得硬起头皮开口 “确实,臣妾恭喜皇上,这是您第一位孙辈呢。”皇后难得笑容温煦,切切实实给皇帝道喜。 启献帝也颇为高兴,虽然已经做好放弃太子的准备,但那到底是他的嫡子,若是能在此时留个后代,不管日后能不能当上储君,都是种寄托啊。 想到这里,他大手一挥。 “太子侧妃陆氏怀龙嗣有功,即日起,恢复其太子妃的封号,一切待遇如常。”说毕转头看向皇后,“这个孙儿,还要你多多照应了。” 皇后点头应允,暗忖这步棋走对了。 陆仁嘉这一早晨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承受不了刺激,兴奋之余,一下子昏了过去。 “所以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陆仁嘉就是小家子气。”陆夭伸手将银针刺入宁王的足三里,辗转着再刺深一些,“不过这对我们倒是件好事,登得越高,摔得越狠。” 宁王还沉浸在之前的心猿意马当中,寻思着怎么开口说服陆小夭接受阴阳调和。 “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他心不在焉地问了句。 “让她再往上爬一点。”陆夭抽出第一排针,蘸了些药粉,擦拭干净,又换了一排针。 “你的毒感觉如何?哈伦拿来的那些草药管用吗?” 管用自然是管用一些的,但想彻底去根也是不大可能的。 陆夭这一半日经常能感觉到那毒性在某些特定时刻愈发汹涌,而这些时刻大部分都是宁王在场的时候。 难不成真要被蛊毒的情欲支配了吗? 她趁着收针的间隙抬眼看宁王,但见他鬓角垂落两缕碎发,愈发显得俊美慑人,不说话的时候眉宇间带点隐隐的冷漠,对姑娘家有种致命吸引力。 陆夭在心里叹口气,美色误国啊。 正想着,宁王突然凑过来,吓得陆夭险些把针折断在他肉里。 “你干嘛啊?” “忽然想起来,泡温泉是不是对解毒有点帮助?”宁王一本正经地开口,“据说可以帮助毒性从体内蒸发。” 陆夭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建议,古籍上似乎也有记载,泡温泉能促进血液循环,加快身体调和能力,即便不能解毒,对伤口恢复也是有帮助的。 谢知蕴的脚伤目前恢复得还不错,若是去泡泡温泉,估计也有帮助。 “但公审在即,这个时候我们出城,是不是不太合适?”陆夭还有些犹豫。 “没什么不合适的,躲远点,皇帝到时候就是想找人迁怒,也鞭长莫及。” 宁王暗自窃喜,陆小夭这是心动了,等到了温泉别院之后,良辰美景,气氛旖旎,阴阳调和,洞房花烛。 正美着,忽然感觉鼻子底下一股熟悉的热流。 抬眼对上陆夭担忧的目光,心底一沉,完了,又流鼻血了。 \u0001 第221章 太子喜当爹 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距离太子被关押已有月余。这一个月来,都城各种传言满天飞。 有人说太子被巫蛊迷了心智,人已经疯了。有人说太子流连风月场所,遭遇仙人跳,被抓了把柄。 总之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而此时此刻的天牢里,被老百姓各种编排的太子正满脸欣喜若狂。 “你说什么?你真怀孕了?孤要当爹了?” 隔着栏杆,他恨不得伸出手去,不过想想之后又停下了。 “这次确定吗?别想上次一样又空欢喜一场。”他可没忘记上次假孕的奇耻大辱。 陆仁嘉心满意足地轻抚小腹,脸上闪着母性光辉。 “母后已经请了两位国医圣手亲自把脉,保证万无一失。” 太子大喜过望,那些太医之前每每总说他肝肾脾虚,不应过度房事,还说他不易有子。 看看,儿子这不就来了吗! 这孩子真是福星,自己刚刚入狱,他就偏偏这个时候到了,父王向来重视皇嗣,从他立刻给陆仁嘉恢复了太子妃身份就能看出来。 思及至此,太子愈发觉得这孩子简直是为了拯救他而生的。 他低头看向陆仁嘉的肚子,此时此刻他才能体会到父皇对他的那种天然喜爱之情,简直就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啊。 想到这里,他满怀慈爱伸手去摸,孰料陆仁嘉却后退半步。 原来太子在里面除了无法自由活动以外,吃穿用度尽可能都向之前的标准看齐,唯独洗澡一事,不能像之前那么自由。 刚刚太子伸手那一下,带着点久未沐浴的体臭,熏得陆仁嘉一阵反胃。 她本想把那股子恶心压下去,结果越努力越适得其反,最后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太子大窘,料想是因为自己身上那点子味道,于是也有些不痛快。 “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开始嫌弃孤了?” 好容易压下反胃的那股感觉,陆仁嘉急急解释。 “殿下误会了,我这是孕吐。”说着故意摸摸肚子,“这孩子是个爱折腾人的,太医说,八成是个男孩儿。” 太子一听立刻转怒为喜,连忙低声安抚。 “男孩儿好,男孩儿好,等孤日后出去,能带着他一起跑马射箭。” 陆仁嘉故作羞涩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一股子膈应,她跟仲仁的孩子,却要认这么一个酒囊饭袋做“爹”。 可是想到自己后半生荣华富贵还要靠牢里这个男人,只得打起精神应付,又说了几句家常,陆仁嘉故意打了个哈欠。 “殿下再坚持一日,明日公堂之后就能回东宫了。”她故意揉揉眼,“臣妾自从怀孕之后,愈发贪睡,实在不能坚持,就先回去了。” 太子忙不迭起身。 “你快回去,这天牢不宜久留,明日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说毕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陆仁嘉尚且平坦的小腹,“好儿子,等着为父出来。” 陆仁嘉羞涩点点头,故作恋恋不舍走了。 太子喜得原地搓手,坐立不安,片刻之后,就见个面生的嬷嬷进来。 “启禀太子,刚刚太子妃说忘了这个。”说着把一个食盒递过来,“这是她亲手做的,保佑您明日过堂一切顺利。” 太子打开食盒,是精致小巧的饺子,大楚向来有“迎客饺子送客面”的说法,这是欢迎他回宫的意思啊,是个好兆头。 “太子妃还说,她怀孕之后忘性大,应该一进来就给您的,现在怕是有些凉了。” “无妨,孤就爱吃不那么烫口的饺子。”说着伸手抓了一个,只觉味道鲜美可口,接二连三又吃了好几个。 那嬷嬷恭敬地点点头,将吃剩的食盒拿走了。 这厢太子预备次日过堂,宁王却在为他的出城大计伤脑筋。 陆夭见他总是流鼻血,干脆把自己的清热祛火药分了一碗给他,两夫妇苦哈哈地喝着药,颇有有难同当的感觉。 “听说陆仁嘉去天牢探望太子了。”陆夭咽下最后一口药,苦得直皱眉。 “影卫说去了不多时便出来了。”宁王倒是比她淡定许多,“过堂之前总要去走个过场的。” 陆夭压下那股想要把药吐出来的冲动,强迫自己分心想些别的事情。 “你流鼻血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的?” 宁王一喜,这可是陆小夭自己挑起的话头。 “出城泡温泉去。”他故作正经,“这个季节还能赏花。” 陆夭略一迟疑,想着明日就是过审,这个节骨眼走到底有些不妥。 “等公审之后,想来林绵书当堂翻供,你皇兄就是再想找人迁怒,也不至于无理取闹来王府找茬儿。” 陆夭还想说什么,就听外面有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结果还没看见来人,就见一团毛球扑过来。 “雪团儿!” 陆夭惊喜叫出声,宫宴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压根顾不上小家伙,于是就让孙嬷嬷送到庄子上去养。 宁王一见这家伙,立刻蹙起眉头,谁这么没眼力见儿,他好容易想办法把小东西打发走,又给弄回来了。 就见哈伦从门口探出头,一脸邀功的表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夭笑得眼都弯了,搂着小家伙不撒手。 “你弄回来的?” “当然,除了我,还有谁能像你肚子里的蛔虫?”哈伦洋洋得意地自卖自夸,“都说心情好能帮助身体康复,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心情特别好?” 宁王腹诽,她倒是心情好了,可我不好啊。 原本忽悠陆小夭出城就没成功,这下更没指望了。 魏明轩拎着一大包雪团儿用的垫子、铃铛,也跟着进来,见陆夭喜笑颜开,当即拍胸脯道。 “我怎么说的,就知道小舅母肯定高兴。” 宁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这两个活宝还浑然不觉。 “立了这么大功,怎么也得请我们吃一顿。” 陆夭想着,刚好要跟哈伦提一提宰相府五小姐,这种事没有女方主动的。毕竟是他碰了人家身子在先,虽然是为了救人。 结果刚想到那日池边略带旖旎的画面,就感觉一股热流从胸腹升腾而起,她根本来不及压制,一口血从口中直直喷出,染红了雪团儿的皮毛。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22章 温泉成就好事 已近宵禁时分,宁王府的马车匆匆出了城门,守城将士按例查验的时候还稍微疑惑了下,因为掀帘子的那一刻,似乎是看见了宁王妃。 因着宁王面色不豫,所以守城将士没敢多说便放了行。 早春夜间还是有些寒意,马车内放着炭盆,陆夭围着斗篷,脸色已经被熏蒸得微微有些酡红。 “不过是血不归经,那口血看着唬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陆夭轻描淡写安慰着马车对面坐着的人。 她想起刚刚宁王暴戾的脸色,把哈伦和魏明轩都吓傻了,两人呆若鹌鹑,半晌才讷讷出声。 “舅母这是过分惊喜了吗?” “师父,还是悠着点,你们大楚说乐极生悲。”哈伦瞥了眼宁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了下半句,“就是说高兴过头可能会办丧事。”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乐出声。 宁王狠狠瞪她一眼。 “你还笑得出来!” 陆夭颇觉无奈,跟医盲真的很难沟通啊。 “那是口废血。”她很想解释,就像姑娘们每月来的月信一样,但又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恶心,于是只能换了种说法,“吐完能减轻不少毒性。” 宁王半信半疑睇了她一眼,依然板着脸。 陆夭愈发后悔没有把雪团儿带来,当时谢知蕴那个脸色,孙嬷嬷原本要跟来都被拒绝了。 温泉别院她之前去过,还差点被谢知蕴套话,当时光顾着紧张,也没仔细观察。 现在想想,那边的下人似乎也是王府出去的,她记得在每年的账单册子上见过这笔开支。 宁王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开口打破僵局。 “你跟我说句实话,这毒到底怎么样?” 陆夭切上自己的脉,脉象平和,张弛有度,她现在大概可以确定,只要不想到那些男女感情的事,这波蛊毒就可以跟她和谐共存。 “很严重吗?”宁王看她默不作声,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陆夭很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难不成要跟他说,我现在被情欲支配,脑子稍稍出现一些画面就会忍不住气血上涌? “就跟你流鼻血差不多。”她含糊着说了一句,季节燥热,虚火上涨,这种解释总没错。 但宁王却会错了意。 难怪呢,自己流鼻血是为什么,那纯属是憋的啊! 原来陆小夭竟然跟他一样,想到这里,心头压了整晚的大石陡然松了下来。 陆夭不懂为什么谢知蕴面色在短短一息之间变幻了那么多次,但最后看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大概是想明白了。 安抚病患家属的情绪也不是件容易事呢。 温泉别院就在城郊,马车不过两柱香的路程,所以很快便到了。 老远便看见灯笼高高挂起,一片朦朦胧胧的淡黄色光芒中,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陆夭不知宁王的打算,以为只是单纯来带她调养身体,她想着宁王的脚伤治疗渐入佳境,佐以温泉配合,必然事半功倍。 这座泉池室外有两处活泉,上次来时,宁王曾力邀她去试试,但因为是在户外,陆夭终究是没那个胆子。 “这次要泡一下吗?活泉对身体好。”宁王循循善诱着,“上次离开之后,我让她们在这里加盖了一个亭子,你可以去看看。” 蛊毒让陆夭这些时日都处于躁郁状态,胆子也因此有些放大,再加上这一次不像上次来那样跟宁王还处于朦胧不清的状态,眼下这种更像历尽千帆之后的彼此熟稔,于是戒心也放下不少。 “我在这里,你去里面。”她想着宁王脚伤不能受凉,“泡完房里会合就行。” 孰料宁王压根不动,汤池水雾缭绕,连带他的脸都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内室的泉池在换水,我跟你一起。” 陆夭险些没因为这句话喷血,什么叫你跟我一起,咱们也没有到那种不见外到可以裸裎相见的地步。 “你想到哪儿去了?”宁王的声音听上去一本正经,“汤池分男女,中间是隔起来的。” 陆夭这才松口气,隐约感觉胸口那点翻涌感慢慢沉下去了。 二人分别进了露天汤池,因为是地下泉,所以半点不觉冷。 说是男女分开,其实只是中间隔开了一道竹篱屏障,但凡对面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夭刻意躲到一个角落的位置,但隔壁宁王撩水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胸口那点好容易压下去的躁动又翻涌起来,她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了。 温泉中水汽缭绕,温柔的灯笼火光给水面披上了一层浅淡的金纱。陆夭看着水雾随着水波荡开又合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松神经。 带点硫磺的活泉确实有放松功效,慢慢地,她感觉已经整个人都轻飘飘地,格外舒服,于是放任自己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就觉得有人将她从水里捞起来,起初陆夭还沉溺在梦里,懒得睁眼。 后来忽然惊觉,不对啊,她没穿衣服。 猛地睁眼,发现宁王那张俊逸的脸近在咫尺,她正靠在人家半湿的胸膛上。 “你怎么过来的?”陆夭下意识想遮,却发现她压根儿都不知道遮哪儿才好。 “这两处中间的竹篱是活动的,你没发现么?”宁王声音就在她上方,听上去是满满的笑意,“不用遮了,该看的上次就都看过了。” “这就是你非要带我来温泉的目的?” 话一出口,陆夭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看破不说破啊,陆夭你是不是傻。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是希望自己当场晕过去的。 “能先放我下来么?”肌肤相亲的感觉极其微妙,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直觉想逃离这种暧昧。 “上次来温泉的时候,本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结果你后来蒙混过关,所以就没说成。”宁王把她裹入浴巾里,打横抱起往内室走。 “什么重要的事?”陆夭接口之后又后悔,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对。 “王妃有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情?”宁王的声音充满蛊惑。 他若说为了解毒,自己可能还会拒绝,但他说的是生小团子,那是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女孩儿像你,你带她识字读书,敷粉涂朱。男孩儿也像你,长得好性子也好,日后满都城小姑娘都追着他跑。” 嘿,听着还挺押韵。 这种场面她当然想过,女孩儿可以跟她学医读书,男孩儿就跟着当爹的带兵打仗。 最好一样一个,这样兄妹俩作伴,比较不会寂寞。 “王妃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呢?我想很久了。” 陆夭在这一刻才突然明白他最近总是流鼻血的原因,原来是肖想已久。 浴巾被一层一层打开,陆夭感觉自己的说话能力也被剥夺了,她努力忽略胸口的凉意,觉得自己像个待拆的礼物。 “什么怎么样?”自认为无所不能的宁王妃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生团子的事啊。”宁王极尽所能蛊惑着。 不知道是体内蛊毒作祟,还是她自从除夕重回宁王府之后就已经做好跟这个人白首的准备,总之这一刻,她不想矫情拒绝。 “如何?”宁王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几乎能感受到温热的水汽扑在耳朵上。 下一秒,被问的人递了白旗,主动攀上他脖颈。 “本王妃批准了。” \b\b\b\b\b\b\b\b 第223章 一起生闺女吧 早春时节,屋里旖旎气氛更胜春天。 陆夭次日醒过来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前世她以为的两人圆房,很可能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事情。 那次她在一次宫宴喝醉,被宁王从宫里直接背了回去,大概是酒后放纵,早晨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两人就滚到一张床去了。 当时她还因为这件事内疚了好久,觉得是自己强迫了对方。 不过现在来看,显然是个乌龙事件。 因为初初经历过人事才知道,当时四肢百骸僵硬外加头疼,很可能只是宿醉使然。 跟现在这种下半身好像被什么东西碾过,然后某些部位尤其酸涩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可当时宁王却故意让她误会,两人已经发生了什么。 如今想想,此举应该是为了保护她,让她别在宫里露出马脚。毕竟,有了圆房这层保护膜,太后才会对她格外礼让三分。 然而这点油然而生的感激并没有缓解她眼下的窘境,身体上的不适勉强还能忍忍,最要命的是尴尬。 平时再怎么亲密,再怎么相处暧昧,终究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现在坦诚相见过了,各种能听不能听的荤话也听过了,彻底清醒之后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至少她觉得自己不能。 陆夭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人,如墨染的长发随意披散在枕侧,衬着半裸的冷白肩头,愈发显得魅惑。尤其现在他呼吸绵长,看上去难得的乖巧无害。 好险,她拍拍胸口,差点又沦陷在男色里。 陆夭强迫自己清醒,开始认真思索一个人穿衣服先溜回都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思来想去觉得这样很妥当,等彼此缓过尴尬再见面好了。 于是当即决定走为上计,就这么办。 她蹑手蹑脚往前蹭,试图去够被扔到床脚的亵衣。 孰料那件衣服像跟她作对一样,不管怎么拼命伸手,就是差了那么一点距离。 陆夭一咬牙,奋力向前一够。 很好,衣服拿到了! 但几乎与此同时,裹着上身的被单也不小心掉了。 “王妃真是放得开啊。” 陆夭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旁边那位不知何时悠悠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没有半分困意,现在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个带点黯哑的声音迅速勾起回忆,昨晚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陆夭迅速捞起被子遮住胸口,扯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笑。 “早啊。” “是挺早的。” “鸡都没叫,肯定是早。”陆夭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但她迫切需要说一些废话来掩饰此时此刻的尴尬。 “身体感觉怎么样?” 宁王本意是想问她蛊毒怎么样了,但陆夭却误以为是在问她昨晚事后的感受,当即脸蛋爆红。 平时向来伶牙俐齿句句不让人的宁王妃,此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 宁王大概是看出她的羞窘,于是伸手把她卷入怀里。 “既然天色还早,那就干脆再睡会儿。” 陆夭分不清他口里这个“睡”是字面意思的普通动词,还是动静比较大的特殊动词,想到昨晚被折腾的情状,当下本能拒绝。 “我不困,今日说好要去宰相府谈哈伦和五小姐相亲的事,得起来梳洗了。” “没你照样能相亲,况且他年纪又不大,晚个两年也没关系。”宁殷将她拥得更紧些,轻笑声闷在喉间,震得胸腔微颤,“但我闺女可等不了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想到闺女了,天马行空也没有他这样的速度。 “万一是儿子怎么办?”陆夭腹诽之余又捕捉到了关键词,“从昨晚我就想说,儿子得罪你了?开口闭口就是闺女,生了儿子难不成你还要把他给扔了?” “儿子就丢给乳母带。”宁王不自觉带上点鄙夷表情,“臭小子还想跟我抢老婆?” 女儿就不一样了啊,香香软软的,得好好呵护。 陆夭闻言不乐意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还有歧视呢?男孩子怎么了,多了嫡长子,你上位都容易些。”说完又觉得好像有拿儿子当工具的嫌疑,于是立刻改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儿子可以跟着你练功夫啊,练好之后可以保护弟弟妹妹。” 宁王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 “可以,那就先生儿子,让他好好学功夫,将来保护妹妹。日后哪家臭小子要是敢来提亲,就让他把人打出去!” “什么意思!你想女儿日后嫁不出去吗?”陆夭横挑鼻子竖挑眼,“若是有人来提亲,我得出面亲自把关。” 说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接坐起来。 “不行,我今天得好好观摩一下人家宰相府是怎么做的,给我闺女将来积攒点经验。要不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流程,容易让亲家给骗了。” “孩子还没一撇呢,你就想到亲家了。”宁王简直无言以对。 下一刻,她又被人压回到柔软的床榻上。 “不过为了你的宏伟大计,先把闺女生出来再说。”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侍女战战兢兢的声音。 “王爷,府里那边传信,说太子公审之前中毒。” 他中他的毒,关我屁事。 宁王按住挣扎的陆夭,没好气地冲着门口吼一句。 “这种事用不着汇报!” “可皇上下了旨。”那侍女的声音听上去快要哭出来了,“说是让王妃即刻进宫。” 陆夭愣怔片刻,推开宁王起身,宁王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陆小夭就这么跑了。 心下隐隐觉得,他这生闺女的宏伟计划,实现起来似乎遥遥无期。 \u0003\u0003\u0003 第224章 你喜欢我吗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马车内氛围明显比来时要压抑许多,主要是宁王一脸未餍足的懊丧,让人看了就觉得格外低落。 平日向来活泼的陆夭也一反常态沉默。 宁王敏锐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不对,于是也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伸手揽过她的肩头问道。 “身子是不是不舒服?” 我舒不舒服你心里没点数吗? 见陆小夭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宁王立刻反应过来,昨日确实折腾得过分了些。立刻轻笑着把人往怀里又拉了拉,让她靠得更舒服点。 “怪我。”边说边伸手给人揉腰,“是这儿不舒服吗?” “我全身都不舒服。”陆夭没好气道。 孰料宁王愣怔了下,继而接口。 “要不我全身都给你揉揉?” 若不是马车上不合时宜,陆夭觉得自己真会一脚把人踢下车。 过够了嘴瘾,宁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见逗弄得差不多,他揉了一把陆小夭的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用想太多,万事有我兜着。” 这话让陆夭心里舒坦了些,她倚在宁王垫在自己身后的手臂上,微微蹙起眉头。 “我倒不是担心,我只是在想,太子中毒到底会是谁干的。” 从头到尾,太子最大的敌人应该就是宁王,但这件事不管是她还是谢知蕴,都没有授意过下属去做。 而且天牢看守森严,太子又因为身份特殊被单独关押,这毒是怎么中的呢? “难不成有人买通了狱卒?” “不可能。”宁王收回帮陆夭按腰的手,转而按她的肩,“狱卒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龙鳞卫,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太低了。” “那这些日子也没有人去探视过太子啊。”陆夭皱眉,“好像只有陆仁嘉,但她有什么理由害太子呢?太子活着,她的儿子才可能是皇太孙。太子若死了,留下没有当成皇后的太子妃,日后在后宫也名不正言不顺。这里面必有蹊跷。” 宁王在一旁冷眼看着筹谋算计的陆夭,内心涌起奇怪的感受。 他生母果敢坚毅,他舅母养出来的薛玉茹温婉大方,但在这种贵女环伺下长大的他,并没有对这些类型有多动心的感受。 或者换句话说,他之前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对姑娘有兴趣。 第一次接触陆小夭的时候,还是从影卫的描述里,他从未听过有世家小姐敢如此直白将“宁王比太子更适合做储君”说出口。 所以多少对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产生了几许好奇。 新婚当晚,陆小夭掀起盖头那个恍如隔世的眼神至今还烙在心里,混合了懊恼、喜悦和一点不确定的小心翼翼。 当时他还纳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怎么会有那样饱经风霜的复杂眼神。 后来才知道,她是带了两辈子的感情。 面对陆小夭毫无缘由的各种示好,他犹豫过,也猜忌过,甚至找影卫去查过她的底,因为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生于皇家,就连亲手足都有阋墙的可能,更何况一个从未有交集的小姑娘。 及至后来,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她吸引。 她在帝后面前服毒自残的决绝,在外人面前全力维护他的坚定,还有刺客来袭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勇敢。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需要并肩作战的伙伴,但陆小夭的出现,颠覆了这个认知。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自以为是地为她好,就把人推得远远的。 而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想带着她。 “陆小夭。” 陆夭闻声抬头,以为他想通了什么关键部分,所以听得认真。 “你喜欢我吗?” 陆夭被这句话微微惊着了,前后两世,谢知蕴从来不是个会把感情外露的人。 前世他为自己屠了一座宫殿,但直到死,都没有把这句话宣之于口。 这一世二人关系平和许多,他比起上一辈子的冷口冷心也改变了不少。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从对方嘴里听到过有关喜欢的话。 “亦或是该问,你喜欢的是前世那个救你于水火的谢知蕴。还是今生这个无知无觉,单方面享受你付出的谢知蕴?” 宁王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连带着连陆夭都不得不跟着郑重起来。 “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么重要的问题吗?” 太子中毒,帝心不明,宁王府前途未卜,可这个人却在生死攸关的这条路上,问了她一个看似重要其实又没有那么重要的问题。 “因为这件事比什么都要紧。” 宁王看着她,唇角忽然释出一抹笑。 若是陆小夭愿意,这储君做不做其实没什么打紧,将大楚江山丢给皇兄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大不了带着她退居洛城。 但前提是,人家姑娘愿意死心塌地跟他走。 前世的陆小夭最后应该是含恨而终,所以这辈子做任何决定之前,他都要先明确一下对方的心意。 不能让她再有遗憾了。 “拐了首富家里如珠似宝养大的小姑娘做媳妇儿,却还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心意,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陆夭心里一动。 这个问题去北疆之前她也曾扪心自问。 她喜欢谢知蕴吗? 是喜欢前世那个被她害死却毫无怨言的谢知蕴,还是这一世无知无觉但一起历经生死的谢知蕴? 她曾经以为是前者,但现在…… “我若说不喜欢,你会怎么样?” 陆夭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透着清澈的光,没有丝毫忸怩和拿乔,直直盯着宁王的眼睛。 这是二人肌肤相亲以来,她头一次这么大胆直视对方,语气甚至带了点挑衅。 “会把我连夜送回外祖家,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么?” “你想得美。” 宁王似笑非笑看着她,马车外透过的那点浅光不偏不倚给他侧脸镀上了一层柔色,俊美得宛若神只。 “即便你说不喜欢,我也会把你绑在身边,直到你喜欢上为止。” 陆小夭前世的人生,他没有机会参与,亦或是说,那个顶着他名号参与了全程的家伙太过失败,最后才让她落了个惨死的结局。 但这一世,他会弥补所有的缺憾。 有她的,也有他自己的。 陆夭轻笑了声,那笑里带了两分纵容的意思。 “如你所愿。” 下一刻,温软的吻落在唇角,安静而虔诚。 宁王感觉一股电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二人气息交汇,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宁王的问题胶着在唇齿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暧昧,“不回答的话,我要再亲一次了啊。” 陆夭的大脑还处于缺氧状态,虽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见,但却做不出回应。 宁王那张随时看随时都让人心动的脸再次逼近,陆夭本能地闭上眼睛迎上去。 那就再亲一次。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225章 这毒她解不了 皇宫角门附近停满了各府车驾,太子就是犯了天大的错,在大理寺没有做出判决之前,他仍然是启献帝最钟爱的儿子。 所以这个时候身为宗亲和臣子,不管之前党派相争站在哪一边,都必须出面嘘寒问暖,以示关心。 因而此时此刻,皇宫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大家争先恐后往东宫奔,唯恐谁落后了,会被当成对太子大不敬。 这些皇亲贵胄在路上遇见,也是互相打量,然后心照不宣地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王和陆夭混在这些人当中,二人谁也没有多话。 晨露尚存,青石板路有些湿滑,宁王一直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接近正殿的时候,陆夭终于忍不住开口。 “能不能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 “我笑了吗?”宁王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反问。 你不但笑了,而且笑得贱兮兮啊! 陆夭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等下若是进了东宫,这副表情很难不让人误会,下毒的就是你啊! 思及至此,她用力攥了一把对方的手,希望他能稍微冷静些,孰料此举反而让宁王笑容更盛。 陆夭只能停下脚步。 “谢知蕴,我说真的,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他也想啊,可谁让他刚刚经历人生四大幸事之首呢。 那可是洞房花烛啊,这种从心底涌上来的雀跃难道陆小夭感受不到吗? 但看她的表情,显然没有自己感受得这么深刻。 想到这里,宁王忍不住腹诽起来,互通心意的第二天,本来应该泡泡温泉,谈谈情说说爱,现在居然被抓到宫里来探望中毒的太子,真是晦气。 陆夭没有他那么大惊小怪,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皇帝传召自己进宫的用意。 太医院御医那么多,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挂名御医,除非帝后是想借此试探她,但试探她什么呢? 这毒显而易见不会是她下的啊,因为太子就算不死,名声也已经臭了,她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东宫外围此时满了人,看上去比过年那次还热闹。 因为启献帝没有传召,所以陆夭和宁王也站在人群外侧,听着周遭人闲聊。 “太子不是一直好好在天牢里吗,怎么才一晚上就病重了?”一位眼生的官员小声嘀咕着,“难不成是因为要公审,太过紧张之故?” “你懂什么?听说太子是中毒。”另一位郡王压低声音回答,“太子一早突然腹泻不止,太医过去问脉用药过后,本来已经没事了。结果公审之前,太子突然呕血,这不就是明摆着中毒了嘛!” “不仅仅是吐血,还有全身发热,脉象虚浮。”旁边又有人接口,“几位御医老大人都已经过去了,据说情势十分凶险。现在太子妃正在佛堂祈福呢。” “吐血?中毒?这跟宁王妃之前的症状很像啊。” 此言一出,周遭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均集中在站在最后方那位宁王妃身上。 这也太巧了。 太子藏蛊,王妃昏迷。 王妃中毒,太子吐血。 这两人是有什么宿命纠葛吗? 在场差不多所有人内心此刻都浮现出相同的想法,但却有志一同不敢说出来。 开玩笑,宁王妃和善好说话,可她旁边像门神一样的宁王却不是好惹的主儿。 别看这家伙面容俊美,整起人来却是心狠手黑。 正在气氛僵持的时候,就见皇帝身边的周总管匆匆出来传旨。 “皇上传宁王妃进去。” 陆夭整了整衣服,施施然跟着往里走,宁王也尾随而入。 周总管下意识阻止。 “王爷,皇上没叫您进去。” “他也没说不让我进去?”宁王挑眉,表情隐隐带着威胁。 周总管一愣,竟然无言以对,于是眼睁睁看着这位从不按理出牌的王爷,屁颠屁颠跟着王妃进去了。 此时东宫外殿跪了一地的御医,陆夭认出几位太医院圣手也在其中。 早春地上寒凉,有上了年纪的太医因为熬不住,干脆伏在地上。 显而易见,太子中毒不轻,若是这次救不回来,这些人怕是有可能成为君王一怒之下的陪葬品。 陆夭顾不上同情旁人,她走到内殿门口停住。 作为女眷,哪怕是名义上的皇婶,没有传召也是不好贸然入内的。 但床旁边的帐子掀了起来,远远看着太子脸色黄中带黑,眉宇间隐隐透出青灰,闭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大半。 皇后坐在旁边默默垂泪,因为只露出半个侧脸,倒是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陆仁嘉确实不在房里,据说是去佛堂给太子祈福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不来守着,反而去祈福,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几位太子侍妾都颇有眼色,恭恭敬敬挑了稍远的位置跪着,没有谁敢轻易开口说话,生怕帝后迁怒,将人直接拖出去陪葬。 “宁王妃来了为何不进来,难不成还要朕亲自去请?” 陆夭知道他是故意发难,当即不卑不亢回道。 “大楚讲究婶、姨、姑、嫂均要避嫌,按辈分,我算太子殿下的婶婶,所以不敢贸然进入。” 启献帝被她堵得没话说,只得忍气道。 “你来看看,太子是中了什么毒?” 陆夭也不推辞,过去伸手就搭上了太子的脉。 一旁兀自抹眼泪的皇后见状忍不住道。 “宁王妃还真是善变,刚刚还说要避嫌,这么一会儿又不计较了。” 陆夭并没有松开手,而且一字一顿认真回道。 “医者父母心,身为皇婶我要避嫌,但陛下授意我作为医者,医者父母心,自然是要把病人当成儿女对待。” 皇后被她无缘无故占了个口头便宜,却又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只得默默咬牙忍下。 “太子如何?” 陆夭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太子中的毒霸道无比,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见过。 启献帝从她的脸色当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抱着希望开口。 “到底怎样?” 陆夭收回搭脉的手,后退两步直接跪在地上。 “请皇上赎罪,实在是学艺不精,这毒我解不了。” 启献帝心凉了半截儿,但还是兀自不放弃。 “那你说,谁能解,朕这就把他找来!” 陆夭小心翼翼窥探着皇帝的脸色,咬了咬牙,还是把话说出口。 “普天之下,怕是无人能解。” 第226章 孩子是谁的 东宫内殿鸦雀无声,所有跪着的宫人都凝神屏气,恨不得当场隐身才好。 这时候就听外殿“咣当”一声,随即周总管战战兢兢地回禀。 “有位老太医晕过去了。” “区区一点小病都治不好,也配称太医?”皇后面无表情沉声道,“昏过去就昏过去,剩下几个都让他们仔细些。若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家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什么叫区区小病,人家宁王妃那边刚说了这毒难解,这边皇后就跟太医发难。 表面看是发泄情绪,实际上明显是在敲打宁王妃嘛。 在场各位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把话说出口。 启献帝看了眼床上面如金纸的太子,又瞥了眼跪得笔直的陆夭,叹口气,吩咐周总管道。 “让人把晕倒的太医送回去,剩下的也都散了。”说毕冲着皇后正色道,“如今太子妃还有身孕,你身为祖母,总该为未出生的孩子积福,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帝后之间若是私下里说这种话,倒也还罢了,但在场还有宁王夫妇和几位太子侍妾,这就显得很不给皇后面子了。 陆夭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在盘算着。 这么重要的时候,陆仁嘉竟然不在,其中必有古怪。 再联系之前曾经去过天牢探望太子的只有她,很有可能是被帝后迁怒了。但看刚刚启献帝的态度,口口声声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又不像是要放弃这母子的样子。 那么就是皇后了? 思及至此,陆夭下意识抬眼看宁王,却发现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她心下了然,在这场储君博弈当中,谁先露了底牌,谁就落了下风,眼下太子一方的底牌尽在她掌控之中,剩下的,就看启献帝的决断了。 “宁王妃说,普天之下无人能救,这是什么意思呢?” 陆夭定了定心神,认真回答皇帝的提问。 “太子所中之毒,为我生平从未所见,但可以判断并非一种毒药所制,而且这几味毒药相生相克,如果贸然配制解药,很可能适得其反。”她顿了顿,表情正色道,“除非找出下毒之人,否则我敢说,任何一个御医都不敢说有办法可以解。” 启献帝面色铁青,周围跪着的那几个侍妾则向陆夭投来敬佩的目光。 宁王妃真是厉害啊,跟刚刚几位老太医说的,几乎分毫不差。 “那依你之见,太子只有等死了?”启献帝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陆夭却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这话,身为臣妇,我不敢说。” 皇后面色一变,似乎有什么情绪马上就要爆发出来,可当她视线落到一旁的宁王身上时,又强忍了回去,只是淡淡接口。 “宁王妃这时候还要卖关子吗?” “不是卖关子,是身份尴尬,不便直言。” 陆夭不卑不亢挺直腰板,直视帝后。 “我如果是以一个普通医者的身份,会直截了当告诉帝后,生死有命。但我作为宁王妃,若我这么说,皇后娘娘怕是要疑心我心术不正,故意诅咒太子早夭。” 这话过于直白尖锐,连皇后都没有想到她敢这样大胆地说出来。 启献帝沉默良久。 “你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告诉我实情。” 他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说明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陆夭心底喟叹一声。 “太子的毒倒不是完全不能医。”此言一出,帝后一起看向她,但陆夭却敏锐分辨出亲爹和后妈的细微差别,“若能全身换血,尚有一线生机。” “那你可有把握?”启献帝常年研究长生之术,知道古书确有记载所谓换血之术,知道这种异术要求极高。 陆夭摇摇头。 启献帝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说的也是,陆夭才多大,能听说这种异术已经算是博学了。 “宁王妃虽然不会,但她的授业恩师有没有可能会呢?”皇后适时插言建议,“臣妾记得,她是药王的高徒。”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启献帝,他立刻击掌狂喜。 “对,朕怎么把他给忘了。”他随即看向陆夭,“你速去修书一封,将他快马加鞭请到都城给太子看病。” 陆夭心底一唏,原本她不欲跟丧子之人计较,但皇后若是想把她身边亲近之人拖下水,那就另当别论了。 “信我可以写,但陛下也知道我师父那人云游不定,我不能保证信一定能送到他手里。”说到这里故意耸耸肩,“若是耽搁了太子的病情,怕是难辞其咎。” 眼见皇后还要开口,陆夭抢在她前面道。 “所以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找到凶手,因为只有他手里才有解药。即便是药王,配药也需要时间,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陆夭一字一顿,“况且这也不仅仅是为太子寻找解药,今日有人敢在天牢给太子投毒,来日就有人敢把毒药下在皇帝的碗里。” 这话太过大不敬,满屋子人闻言都跪下了。 “宁王妃大胆!”皇后捂住心口,做出无比震惊的表情,“这种话你也敢说,脑袋不想要了吗?” 陆夭并没有被她吓到。 “皇后不必急着扣帽子,相信皇上自有决断。” 启献帝心里很清楚,陆夭说的是实话,她也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太子中毒一事折射出的是天牢乃至整个大楚防御的漏洞。 眼下比救他儿子更紧迫的,是查明凶手,这也是一举两得的最佳方案。 陆夭知道启献帝正在天人交战,于是收回自己视线,专心看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地砖,不再抬头。 终于,她听见启献帝开口。 “让外面的宗亲和大臣都回去,太子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叫他们不必担心。” 周总管领命而去,就听启献帝又道。 “还有伺候的这些宫人,都一并带出去。” 内殿里一时间只剩下帝后和宁王夫妇。 “跟朕说实话,若是没有解药,太子最多还能撑多久?” 陆夭没有抬头。 “少则三日,多则七日。” 片刻之后,她听见启献帝缓缓走出内殿的脚步声,行至门口他突然停下。 “缉拿凶手之事就交给老三,务必要在三日内把人抓到。”说毕径直走了出去。 陆夭心底不由得叹气,这倒霉差事到底还是落在宁王身上了。 皇后冷哼了声,这下把陆夭惹恼了。她掸掸膝上的土起身,走到皇后耳畔,压低声音道。 “太子阴精不固,根本很难有后。那么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皇后可否知晓?” 下一刻,她很满意地看到皇后的脸色骤变。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27章 三日之限 因为启献帝留下的三日期限,所以宁王府上下都提心吊胆起来。 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万一若是弄不好,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所以哪怕是蜜里调油的新婚期,宁王也不得不收拾了几件衣服,满脸不情愿住到宫里去了。 陆夭一人留在府中,百无聊赖。 她身上的毒从温泉别院回来之后就解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需每日煮些清火利毒的药物,就压根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晃荡晃荡,就见太阳快偏西了,也不知道他用过午膳没有? 陆夭叹口气,暗自笑自己婆婆妈妈,宫里什么没有,难不成还会短他这口吃的? 不对,她突然警觉起来。 太子能够在天牢被无缘无故下毒,那谢知蕴在宫里会不会也成为目标。 眼下敌暗我明,根本不知道对方目的是什么? 若只是想铲除太子,继而引发两边乱斗,那还好。 但若对方目标也是储君位,那么谢知蕴此时此刻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想到这里,陆夭再也坐不住,起身吩咐王管家。 “备车,我要进宫。” 孰料向来对陆夭言听计从的王管家却突然踟蹰起来,陆夭倒是觉得新鲜。 “怎么?谢知蕴走之前让你看着我?” 王管家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王妃英明,王爷再三吩咐,绝不能让您踏出王府半步。”说完环视周围,“您看不见的地方,王爷把影卫里拔尖儿的那些都留下了。” 陆夭愈发心急,谢知蕴真是不知轻重。 她在府里能出什么大事?可皇宫卧虎藏龙,至少三四方势力集合,他若是没带几个靠谱的影卫,怕是更加危险。 想着,她的眉心拧了起来。 “他有没有说,我若是硬要出去,该当如何?” 王管家有些不敢看王妃的脸色。 “王爷说,除了出门,任何要求都能满足王妃。一旦王妃踏出王府大门,那就让我提头来见。” 陆夭冷笑了下,忽然伸手探向王管家颈上大动脉,王管家大惊失色,刚要躲,就听陆夭呵斥道。 “我现在要去宫里救你家王爷,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站在那里乖乖让我扎晕,我自己进宫。要么痛痛快快送我去宫里,你选。” 王管家闻言也有些紧张。 “是宫里针对王爷有什么安排?” 陆夭摇摇头,她若是知道就不用在这里瞎琢磨了。 “闲话少说,进宫就知道了。” 长乐宫中烟火袅袅,太后小心翼翼上完三支香,净了手,这才回望跪在地上的掌事嬷嬷。 “皇帝让老三限时破案?” “回太后,咱们派出去的眼线确实是这么说的。”那嬷嬷小心翼翼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太后从小佛堂出来,就见虎将军恹恹溜达过来,闻闻太后身上的味道,又走开了。 “这畜生没有慧根,始终不喜欢香火味。” 这话不好接,掌事嬷嬷也只敢赔笑。 太后心下忖度着,皇帝现在显然还没有放弃太子,所以才多方寻医问药,为人父母,倒也无可厚非。 但他把这件事交给了老三,便有些蹊跷。 从之前太子窝藏蛊毒,他就让老三负责查案。眼下太子中毒性命垂危,他又让老三限期破案。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旦太子有恙,同为储君竞争者,宁王保不齐要背上一个故意陷害的罪名,即便日后登上大宝,也会留下污点。 “那件事,没有留什么尾巴?” “太后放心,从天牢到护卫,再到伺候太子侧妃的人,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保准抓不到半点马脚。” 太后略略放下心来。 皇帝应该不知道但从启献帝的角度出发,这对他并无好处,毕竟他手里除了老三,再没有适合的储君。 除非…… 太后几不可见蹙眉。 “派人去洛城查查,当年那个孩子还在不在?” “之前不是去查过几次吗?”掌事嬷嬷小心翼翼回道,“还要再去吗?” 之前确实去过好几次,每次结果也都一样,但她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启献帝眼下的做法明显有些同归于尽的意思,横竖太子保不住了,就干脆把老三也拖下水。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止老三一个储君人选。 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 亲弟弟,未必及得过自己的骨血…… 思及至此,她斩钉截铁道。 “去查,从薛家调人手,知道当年内情的人都要再细细查访一遍。” 启献帝被雷劈过的正殿已经修缮完毕,所以他这一日索性搬了回来,此刻宁王正坐在对面跟自己手谈。 “太子一案你有眉目了?” “没有。”宁王干净利落落下一子,随即吃掉了启献帝的一个角。 啧啧,火气这么大,一看就是欲求不满。 启献帝竟然生出点微妙的幸灾乐祸。 “头一次跟王妃分开?” 宁王脸色愈发不善,棋子落得更快更狠,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皇帝而留几分颜面。 启献帝叹了口气,没想到老三向来沉得住气,可娶妻之后真是越来越浮躁了,软肋这么明显,怎么能当好一国之君呢? “对于凶手,你有什么想法?” “以身做饵。”宁王一副惜字如金的架势。 启献帝恨不得给他两脚,这小子从小就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性格,真不知道父皇母后怎么生了个这玩意儿。 要不是嫡亲的弟弟,早死八百次了。 看一眼手底下的棋俨然没什么救,干脆弃子认输。 “说来听听。” “给太子下毒的元凶若是目标只在他,应该直接杀人灭口,但却留了条生路让他苟延残喘,说明还有后招。”宁王微微抬头。 “所以你想以身做饵,对方若是也瞄着储君位,势必会对你下手?” 宁王没回答,默认了这个说法。 启献帝有些生气他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那你若是猜错了呢?对方只想要太子的命,又当如何?” 只见他那位皇弟好整以暇地耸耸肩。 “节哀,你还有很多儿子。” 启献帝愣怔了下,反应过来刚要发火,就听见外头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宁王妃进宫来了。 只见刚刚还惜字如金,一脸冷漠的宁王,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连招呼都不打,转眼一阵风似的就跑没影儿了。 第228章 给他送顿饭 陆夭前世无聊的时候,喜欢看话本子打发时间,每每看到那书上有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总是嗤之以鼻。 可当谢知蕴从内殿飞奔而至的时候,她倒是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诚不欺我。 那人在夜色中墨发飞扬,愈发显得俊逸不凡。陆夭油然生出“此人是我专属”的优越感。 “你怎么进宫来了?”刚刚还让她少女心泛滥的始作俑者,此刻正蹙眉准备数落她。“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在府里吗?王管家人呢?” “让我砍了,晚点提头来见。”陆夭没好气地回了句。 宁王愣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陆夭好像生气了。 他立刻放缓声调:“你不高兴?” 陆夭腹诽,能高兴么,人家黑灯瞎火赶过来,上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宁王蹙眉,看了一眼随后赶到的王管家。他特意交代了看住王妃,就是怕她往宫里闯,这里到底还是不够安全,可谁知她还是来了。 王管家不等宁王开口,立刻先发制人。 “王妃您脚程太快了,好歹等等奴才。” 宁王眉头微微松开,陆小夭这么迫不及待来见他吗? 但还是沉着脸对王管家开口。 “你就是这么完成本王交待的差事?” “王爷恕罪,实在是王妃逼着奴才。”他偷眼看宁王的神色,“说若是不让她来,她就让奴才在床上躺俩月。我一想那不行,我还得伺候王爷王妃呢。” 若是往日,就是给王管家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宁王面前耍花枪。但今时不同往日,有王妃在,他就如同吃了定心丸。 “你连陆小夭都制不住?”宁王没有想象中好糊弄,“那你可以回老家荣养了。” “王妃出手太快,奴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用迷药控制了。”王管家这一年深谙替人顶杠大法,于是现学现用,“而且王妃也没提什么无理要求,只说要进宫来找王爷……” 宁王觉得自己很难控制唇角向上的趋势,只得趁自己还能控制表情之前,冲王管家来了句。 “快滚。” 王管家如蒙大赦,屁颠屁颠滚了,心想到底还是王妃靠谱,一物降一物果然没错。 陆夭四下里看了一眼,殿前的空地上只剩下她和宁王,其他太监宫女大概碍于宁王余威,早早就躲开了。 “你就这么想见我?”人都走了,宁王感觉自己再也不用端着了,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陆小夭,她甚至还拎了个食盒。 幼时跟着宋尧他爹在军营,每每看见宋夫人来送饭,总是百思不得其解。军营又不是没厨师,况且宋夫人那个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可宋老将军总是吃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 后来他才明白为什么。 现在他也是有人给送饭的人了。 那股炫耀的欲望实在不吐不快,所以他欠嗖嗖地问了句。 “给我的?” 陆夭那句“难不成给狗的”差点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偏生宁王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还在继续没完没了。 “你大老远进宫,就为了送顿饭给我?” 陆夭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 “先皇后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少说话不容易挨揍。” 宁王也笑了,他发现他最近愈发喜欢逗弄陆小夭,明知道是恶趣味,但就是乐此不疲。 “放心,那几个酒囊饭袋还奈何不了我。”宁王伸手将陆夭掉落在额前的碎发捋顺,顺手捏了下她的脸蛋,发现冰凉,于是一边给她暖手,一遍揽着人往正殿走。 “你知道凶手是谁?”陆夭好奇抬头,难不成他住到宫里来只是障眼法? “不知道。”宁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发现沉甸甸颇有分量,于是心情更佳,“但我得做做样子,不然皇上心里难免不平衡。” 是啊,他还好好活着,亲生儿子却濒临死亡,任谁也不会平衡。 陆夭心里一动。 “你知道静王眼下在哪里就职吗?” 宁王被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你怀疑他?” 陆夭摇摇头,她也不确定,但直觉告诉她,静王韬光养晦,跟前生似乎有些不一样。 而且宁王和太子相争,最大的获益者其实是静王,虽然母族出身平平,但钦天监地位微妙,启献帝又笃信神鬼之事。若是关键时候,一个“”压下来,启献帝会不会临阵倒戈? 思及至此,她突然停住脚步,拍拍宁王的肩膀。 “你自己慢慢吃,我去趟舒贵妃那里。” 结果被宁王一把薅住领子拉回来。 “天大的事,先陪我吃完饭再说。” 于是不由分说把人拉到启献帝所在的正殿,启献帝正对着残局复盘,一看老三带着媳妇儿,还是拎着饭进来的,不免有些愣住。 宁王自幼在这里长大,完全没有反客为主的意识,他大咧咧打开食盒,一股饭菜的暖香扑面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于是眼疾手快捞了个竹枝春卷放在嘴里,被陆夭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有筷子!” 这情景顿时让启献帝觉得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母后也是这样给父皇送饭,也在这间书房。 那会儿刚即位,各种朝政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就跟着父皇处理朝中大事,也只有母后来的时候,他能在父皇脸上找到些许轻松的神情。 看来老三不愧是父母偏疼的幺儿,连夫妻恩爱这件事都如出一辙。 想想他那一后宫佳丽,启献帝不由得在心底叹口气。 “宁王妃深夜入宫,就为给老三送顿饭?” 陆夭挑眉,不愧是亲兄弟,问话都如出一辙,但对面是皇帝,她自然不可能像对宁王那么直白地不客气。 “皇上只给了三天期限,为人臣子自然要殚精竭虑替主分忧。那为人妻子没什么能做的,只能送顿饭聊表心意。” 这话夹枪带棒,启献帝被噎得干瞪眼。 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跟这对夫妇置气通常没什么好下场,于是压下三分火,又搭讪着问。 “这饭菜看着还不错,刚好朕也没吃,一起将就将就。”说着要去拿筷子。 孰料陆夭眼疾手快把食盒往回一拉,面露笑容。 “粗茶淡饭,不合皇上胃口,况且哪有让您跟我们吃剩饭的道理呢,还是让御厨单独再做点。” 说着自己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启献帝知她是给老三出气,自己也不能跟个妇孺计较,正兀自郁闷着,就见周总管匆匆跑进来。 “皇上,大事不好,太子妃在皇后宫里摔了一跤,动了胎气。” 第229章 坐视婆媳翻脸 半个时辰前--未央宫 陆仁嘉终于被皇后从小佛堂放了出来,这两天她简直度日如年,一方面担心腹中孩子东窗事发,一方面又怕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下半生无依无靠。 各种胡思乱想,加之睡不好觉,陆仁嘉熬得眼底青黑,原本丰润的双颊都凹陷下去了。 “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吗?” 陆仁嘉心底忐忑,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心虚,她摇摇头。 “之前太子被关天牢,只有你一人去探视过。” 陆仁嘉险些脱口而出,那不是你暗示我去的么,还说他日后是孩子的父亲,要她亲自去报喜。 皇后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冷笑一声。 “怎么?想怪本宫?我是让你去探视,但没让你留下尾巴。”说毕冷眼看着陆仁嘉,“现在这里没人,你说句实话,太子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陆仁嘉大惊失色,皇后居然会这么想! 虽然她在看到天牢中的太子时,脑中确实闪过这个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万万没有诉诸实践的可能性。 更何况,天牢守卫森严,她怎么敢把毒药带进去? “母后,您怎么能这么想,太子可是我们母子下半生的倚仗啊!”陆仁嘉急急跪下,眼神惶惑,紧紧抓住皇后的衣角。 皇后内心忖度着陆仁嘉话里的可信度。 她也是女人,知道这女人啊,一旦跟人有了肌肤之亲,心就会不自觉向着对方。 当初为了借腹生子,不得已出此下策,让她去外面找了野男人,但自己也是棋差一招,没有算到人心易变。 “天牢护卫说,当日除了你之外,只有你的嬷嬷出入过天牢。” 陆仁嘉明显一怔。 “可我当日是只身前去,压根没带什么嬷嬷。” 这也是整件事蹊跷的地方,皇后派去的人也回禀称,太子妃当日确实是独自前往,所以她出来之后,暗卫也就跟着暗自护送她回来了。 以致于根本没有见到所谓的送饭嬷嬷。 “你那日可否给太子带了食盒?” 陆仁嘉愈发觉得纳闷。 “儿媳就是再傻,也知道入口之物不能擅自带入天牢,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呢?” 皇后也知她应该不会蠢笨至此,但现在整件事矛头就指向陆仁嘉。 再加上那日陆夭离开之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她是不是已经知道借腹生子那件事了? “你腹中孩子的亲爹是谁?” 皇后一字一顿,仿佛在问今日晚膳吃什么,陆仁嘉却被这句话吓得直接瘫倒在地。 “是……自然是太子殿下。” 皇后冷冷一笑。 “这里不是皇宫正殿,有话直说便是。”她阴测测地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子妃,眼里满是鄙夷,“本宫总得知道,这便宜孙子是打哪儿来的!” 陆仁嘉缄默不语,她在皇后的逼问声中渐渐冷静下来。 太子中毒,所有不利证据都指向自己,皇帝必然要彻查。 皇后此时此刻刨根问底,很可能是准备必要时舍掉自己这颗棋子。但在自己回娘家这段期间,有机会接触的男子太多,以致于皇后也不确定腹中孩子是谁的。 这对于任何事都要尽在掌握的皇后来说,显然是不允许的。 想想,即便太子归天,而她也能顺利生下皇太孙,但依照皇后的强势,最后自己终究会成为傀儡,而且很有可能在生产的时候去母留子。 正想着,就听皇后又阴阳怪气道。 “太子妃难不成还想包庇奸夫不成?” 此话一出,愈发坚定了陆仁嘉的想法,皇后对她果然是另有打算的。 想到这里,她倒是没有之前胆怯了,横竖都是鱼死网破的事。 陆仁嘉摸了摸尚未隆起的腹部,抬起头,向来在皇后面前小心翼翼的她,出口也变得明显随意起来。 “不知母后所指何意?”陆仁嘉掸掸膝盖上的土,随即自发站起身,微笑着问皇后,“这孩子明明就是太子的。” 皇后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 “你这是想跟我斗?还嫩了点。” “母后您在说什么,谁要跟您斗?”陆仁嘉嫣然一笑,食指轻轻拂过皇后桌上放着的佛珠,“啪”地一声不小心碰在地上,“您说的话,儿媳不太明白。” “明不明白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后看了眼地上的佛珠,沉了脸道,“不说也无所谓,横竖我有法子挟制你!” “是想去母留子吗?”陆仁嘉眼里闪动着疯狂之色,不意外看见皇后变了脸。 果不其然。 她还没有活够,还不想死。 就在下一刻,她忽然将小炕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紧接着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呼出声。 “救命,来人啊!母后,您要干什么?” 皇后蹙眉。 “这点小伎俩你玩不腻吗?当初用它来对付宁王妃,现在又来对付本宫?” 陆仁嘉在心里冷笑,招数不在于新旧,管用就行。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腹中真的有块肉。 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叫御医,陆夭就被启献帝直接带到了未央宫。 当时内殿一片狼藉,陆仁嘉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不断呻吟,皇后则一脸漠然。 陆夭心下微微诧异,这对名义上的婆媳是闹掰了么? 但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问,她轻巧穿过地上的细瓷片,搭在陆仁嘉手腕上。 确实有些胎像不稳。 “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如何?”启献帝也顾不得避嫌,语出急切。 太子眼见得是不中用了,若是能留下个血脉,即便做不成储君,封个郡王,也是老怀安慰。 “胎儿应该没有大碍,但是动了些胎气,所以得卧床静养一阵子,免得出现落红。” 启献帝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始作俑者,他转头看向后方。 “皇后是不是能解释一下这件事?” 只见皇后微微冷笑了下,轻蔑地瞥一眼床上的陆仁嘉。 “解释?本宫现在的感受,宁王妃想必最清楚。”她看也不看陆仁嘉,而是直视陆夭,“之前诈孕栽赃,难不成你忘了?” 陆夭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决意不打算搀和到这桩婆媳失和的闹剧里,于是立刻从善如流接口。 “皇后娘娘慎言,太子妃腹中确有骨肉,恕我不能体会您现在的心情。” 宁王在一旁强忍笑意,陆小夭这张嘴真是从不吃亏。 第230章 想陪你站得更高 在陆夭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下,皇后被囚禁了。 罪名是意图谋害皇家血脉。 按照陆仁嘉给出的口供,皇后因爱子中毒失去理智,再加上她是太子被关押期间唯一去过天牢的。所以咬定她是灾星,一怒之下才要残害她腹中胎儿。 皇后当即反驳,说太子妃腹中的胎儿乃是太子唯一血脉,她身为太子嫡母更应该小心对待才是,又怎么可能去为难太子妃和孩子呢? 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启献帝这些日子对皇后本就诸多不满,也清楚对方因为太子生母一事心存芥蒂,但他亦觉得皇后不会傻到在自己宫里动手。 但陆仁嘉又有什么理由陷害皇后呢? 要知道若是太子离世,皇后就是她腹中孩子最大的倚仗。 “宁王妃管理王府后宅,对这种婆媳关系应当深有体会,不妨来说说。” 陆夭立刻正色接口。 “王爷生母仙逝多年,况且先皇后为人端方娴雅,定是待儿媳亲如母女,所以没什么可比性。”这话明显在影射皇后德不配位,处理不好婆媳关系。 启献帝也觉得自己这比喻不甚恰当,于是换了个说法。 “那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只是王妃,不敢妄言皇后和太子妃之间的龃龉。”她故意顿了下,“但这婆媳关系本就是大难题,有人表面和睦,实则势同水火,所以具体情况为何,还得圣上决断。” 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话,既点名了皇后和太子妃本就不睦,又把处置权踢还给了启献帝。 启献帝也知道宁王这位王妃性子滑不留手,但他确实被提醒了,皇后和陆仁嘉或许本就不像表面那么和谐,再加上维系二人关系的唯一纽带此刻正生命垂危。 为各自利益,翻脸也无可厚非。 在身怀皇嗣的太子妃和日渐不顺眼的皇后中间,自然是选择前者,这可是关系到皇太孙。 于是启献帝当机立断,将皇后暂时囚禁起来。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件事很快在都城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虽然皇后还没有正式被判罪,但人心已经给了下了决定。 百姓从不信巧合,再说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之事,屋里只有皇后和太子妃,必然是皇后做了什么事,才引起太子妃险些滑胎。 于是各种离奇传闻喧嚣直上。 什么皇后怀疑太子妃谋杀亲夫; 什么太子妃想除掉皇后,意图取而代之; 最离谱的是皇后和太子并非亲母子,而且早就勾搭上了,所以出于对太子妃的嫉妒,才对她腹中的孩子痛下杀手。 消息传到陆夭耳朵里,她几乎要被这群人的脑洞惊掉了下巴。 “皇后跟太子有染?太子图她什么呢?再说皇后若是要找个小男宠,大把年轻英俊的排队等着,又怎么会看上太子呢?” 陆夭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宁王强制将她的小脑袋扳正。 “看我。” 陆夭转头看他,眼尾勾着些疑惑,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娇憨媚态。 宁王强迫自己压下想要亲她的冲动。 “就别去操心人家那点伦理问题了。”宁王轻轻叹气,“趁着现在太子还没咽气,你火速出宫。” 三日之限已经过去一半,凶手还迟迟没有踪迹,宁王倒是不怕启献帝雷霆震怒,但他忧心陆夭的安全。 毕竟一个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走?” 陆夭轻轻挑眉,前世宁王破宫救她的时候,自己已经是一缕幽魂,没得选择。 但今生她有太多机会可以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宁王对面,微微仰头跟他视线齐平。 “谢知蕴,你想清楚,赶我走的机会只有一次,确定要用在这里吗?” 宁王微微怔住,随即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从温泉别院回程的马车上,自己曾经想过,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带着她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犯了老毛病,一有点事情就想把她先放到安全地带。 “那你想留下来陪我?”心里想通了,嘴上忍不住还是要逗弄一下小姑娘。 “那倒也不是。” 陆夭见宁王面色微变,于是狡黠地眨眨眼。 “我可以给你帮点忙。” 宁王生的本就比常人高些,再加上陆夭体型娇小,所以抬头看他难免脖子酸。 宁王看她难受,干脆单手将人抱到桌子上,随即双手撑在她身侧。 “说,你准备捣什么乱?” 陆夭也不生气自己的意思被曲解,她在男人臂弯圈成的小小空间里挪了挪身子,试图找个舒服的位置。 “你觉得,静王有没有争位之心?” 本以为宁王会觉得惊讶,孰料他单手揉揉自己的头,轻笑道。 “帝王家又有哪个是不想做皇帝的?” “也包括你吗?”陆夭的思路瞬间被带偏。 她其实从不怀疑宁王称帝的能力,上一世若没有她拖累,这场储君之争早就该分出胜负了。 重生到现在虽然一直都想帮他圆了前世的梦想,但她其实也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有没有陪他走到最高处的心理准备。 “你想我做吗?”宁王轻描淡写地反问。 陆夭下意识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这要问你自己。”她认真地看向他,“你若是打算夺储,那我就努力陪你站得更高。若是不想,我们就退居洛城,当个闲散王妃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那日马车上,他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陆小夭竟然替他说了出口。 “那我们就去洛城。”宁王面无表情地开口,然后不动声色观察陆夭的表情。 “可以啊,听说那里民风富饶,我觉得我可以经商。”她眼神亮晶晶地,看不出什么勉强的意思。 宁王在心底喟叹一声,陆小夭总是有办法无知无觉挑起他心底的保护欲。 在他人手下苟延残喘,哪有自己做主来的自由?就冲着她能永远这么无忧无虑,那个位置,他也势在必得。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做了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事,单手扶上她的腰,然后缓缓凑近。 就在要贴上对方的柔软唇瓣时,就听后面有人清嗓子。 陆夭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地跳下来。 宁王瞬间有种把砚台砸在来人头上的冲动。 第231章 把人治死怎么办 周总管大概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在宫里撞破人家夫妇亲热的画面。 宫女太监结对食倒是有,问题是没人敢在他面前啊。可怜他一个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人,老了老了居然会看见这种长针眼的东西。 要说宁王妃平日看着挺稳重一个人啊,宁王更不必说,出了名的冷面杀神,这俩人怎么能……他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你最好有十万火急的事!”宁王一字一顿磨着后槽牙,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周总管本来腹诽着,结果接触到宁王要杀人的目光之后立刻想起正事儿。 “皇上要宁王妃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宁王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 三更半夜找人家媳妇儿有要事算怎么回事,怎么不找你自己的去?想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他皇兄的媳妇儿刚刚下了监牢。 陆夭不知道宁王这一瞬间的心路历程,她脸皮薄,被人撞破夫妻俩正在亲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但表面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故作正经冲周总管点点头。 “总管先去,我去洗把脸就来。” 周总管颇为感激陆夭给他递的这个台阶,忙不迭地走了,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过这么快的脚程。 陆夭决定长话短说。 “说回刚才的话题,你觉得静王也有争位之心?” 宁王勉强自己敛了心神。 “能抛下锦衣玉食去最苦的地方历练,至少眼光不会仅仅局限在一个郡王。” 陆夭立刻听懂了潜台词,看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子,跟他生母眼里的判若两人,否则舒贵妃不会大张旗鼓为他张罗贵女,五小姐家世显贵,却不是一国之母的绝佳任选。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舒贵妃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她看中的就是五小姐背后的宰相府势力。 若是这样,自己就是平白做了棋子。 在她陆夭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吃亏这一项。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发什么呆?”宁王戳了下她脑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陆夭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周总管来之前,两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抬头看向宁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着细碎潋滟的光。 抬首见四下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在宁王唇角点了个吻,然后追着周总管的步伐跑走了。 宁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小姑娘占了便宜,这本该是他主动的事情。 用指腹摩挲刚刚被亲过的地方,他唇角默默漾开一抹笑意。 启献帝在正殿等了足足一刻钟,才等来了陆夭,脸色自然有些不够好看。 “从偏殿到正殿走过来才点儿路,你生生磨蹭这么久!让朕大半夜还在这里枯等。” 陆夭毫无惧色。 “您也知道半夜了,这个时辰难道我不是应该已经就寝了?” 启献帝知道在口头上讨不到便宜,于是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明日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你怎么看?” 陆夭腹诽,你出的主意你问我? 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回道。 “朝堂之事,皇上应该问问王爷才对。”陆夭故作羞赧地摸了摸鬓角,“我们府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启献帝手里的明前龙井险些洒出来,听听,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她一个人明明能当一整个府的家,却偏偏在这儿说便宜话。 “老三到时候若不能找出真凶,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 “您问我的话,我觉得您应该嘉奖王爷。”陆夭振振有词,“毕竟不眠不休三日,连家都不要了住进宫,就为一个从一开始就知道破不了的案子,忠心天地可鉴。” 启献帝被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惊呆了。 “你不是说朝堂之事要问你家王爷吗?谁刚刚说的,女主内?” “是我没错,您刚刚提的涉及我家王爷的安危,自然也属于我要管的范畴。”陆夭气定神闲的样子颇有几分讨打的架势。 启献帝叹口气,心里涌起一点老怀安慰的感慨。 母后虽然没能看到她小儿子娶亲,但日后九泉之下,他至少可以毫不心虚地说,自己阴差阳错帮老三找了门好亲事。 “老三这回该高兴了。”启献帝自嘲地摇摇头,“太子中毒,他也算不战而胜。” 提到敏感话题,陆夭收起刚刚的随性,说话也变得谨慎起来。 “王爷志不在此。”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您如果能保证百年之后,新君不会为难我们夫妇,他甚至现在就能带我退居洛城。” 启献帝轻笑一声,没有回话。 大殿里弥漫着沉默,但陆夭却并不觉得尴尬,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启献帝思考之后的结果。 就算没有太子,宁王大概也未必是他的首选,所以这一刻很微妙。 “如果我把储君位给老三,你有没有办法救太子?” 陆夭的心狂跳起来,但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之前就说过了,除非全身大换血,但我并没有把握。”她顿了顿,“哪怕您许诺储君的位置,我也做不到。” 启献帝直视陆夭的眼睛,陆夭也直视回去,二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半天,启献帝知道她十有八九说的是真话。 “若是一定要你一试呢,有几成把握?” 陆夭想起前世璇玑子曾经提过,他有给人全身换血的经验,那是个小姑娘,自幼被毒草喂大,算是个药人。 当时因为没有很在意,所以印象也不太深刻。只记得最后那小姑娘人活了下来,但前尘旧事都不记得了。 看眼下的意思,启献帝是准备死马当活马医了,自己没有退路,只能让他知道难度有多大。 “一成不到。”她实话实说。 启献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颓然下去,他沉吟半晌才开口。 “试试。” 意料之中。 “若是太子殿下中途不幸离世怎么办?”陆夭觉得丑话必须要说在前面。 一个茶碗在地板上炸开,上好的明前茶溅到陆夭的绣鞋上,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陛下三思。” 许久,启献帝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若真如此,那就是他的命。按你的想法来。” 第232章 神秘静王现身 宁王得知陆夭要给太子实施换血术的时候,不自觉皱紧了眉头,这种坊间被称之为秘术。 需要找近亲者数人,挑选适合的血液,然后分数次放血,再输血,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你怎么会答应,是不是他逼你?” 宁王乜着眼,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戾气。 陆夭摇摇头,启献帝并没有逼她,至少没有言语上有任何胁迫。 “你看不出帝王的用意吗?”陆夭伸手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他是想趁这个机会,看看宗室的忠心。” 太子换血势必要用到同宗同源,那宗亲们自然成为目标对象。 但陆夭那日也说过,这是件没有把握的事,试问有哪个宗亲愿意做赔本买卖,把宝贵的血液浪费在将死太子的身上? 宁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个中缘由,他这个皇兄真是从不做亏本买卖。 太子已然是颗废棋了,死马当活马医若是能活下来自然最好,万一保不住,也能看清皇室宗亲到底谁更近一些。 “所以你想让我去吗?” 宁王帮陆夭把她够不到的裙摆处抚平,春装有些薄,指尖触及她腰部,顿时激起一阵战栗。 她勉强压抑着因为被碰触的那点悸动,强迫自己正经回应道。 “当然不,犯不上。” 不管宁王此时此刻做多少努力,启献帝对于他的感觉都是既复杂又矛盾。 一方面觉得宁王确实是眼下最适合的储君人选,一方面又遗憾不能把皇位传给亲儿子。 哪怕宁王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 “那你的意思是?” “你有几成把握抓到凶手?” 二人异口同声,待听清楚对方的问题之后,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我大概猜到凶手十有八九已经被处理了。”陆夭拉下宁王准备去捏她脸蛋的手,“所以我也知道,这人你应该抓不到。” 她表情娇俏笃定,宁王没忍住,用一只手包裹住她两只小手,然后腾出一只手捏了捏陆夭的鼻头。 “你就这么瞧不起本王?” “倒不是瞧不起。”陆夭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鼻子,没好气瞪了宁王一眼,“是凶手的所有线索应该早就抹干净了。” 宁王微微颔首,跟陆小夭说话向来是件省力的事情。 “所以我根本没打算交差。” “你想看看启献帝对你的容忍度到底在哪里?”陆夭满脸狡黠,“真巧,我也没打算给太子真的换血。” 各怀鬼胎的夫妇彼此亮了底牌,心照不宣地笑笑。 “时辰尚早,皇帝召集宗亲也要一段时间,我先去趟舒贵妃宫里。” 宁王微微诧异,她向来跟谢文茵交好,这次能忍着不去听音阁,也是不容易。 舒贵妃正在盥洗,就听人通报说宁王妃到了,她心下猜不透有什么大事能让这位宫中红人一大早就来访,但铁定不是什么小事。 宫里这几日人心惶惶,皇后被关,太子中毒,唯独她这里一切如常,想来对方是来提个醒的。 于是舒贵妃急急擦了把脸,连香膏都没擦便迎了出来,急急屏退左右。 “可是有什么大事?” 陆夭见她一如既往诚恳,心里的疑窦也消了三两分,略一沉吟,决定开门见山。 “贵妃对皇后之位可有什么想法?” 舒贵妃一怔,但她已经习惯了陆夭的直率,所以只是迟疑了片刻。 “王妃的意思是?”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后虽健在,但皇后之位不可能永远悬而未决。”陆夭不动声色观察舒贵妃的表情,“况且娘娘的身份高了,连带着静王和允王不是也能再往前一步么?” 舒贵妃跟皇后在后宫分庭抗礼这么多年,要说对那个位置一点不肖想,那是不可能的。 但宁王妃明显话中有话。 “王妃是说,子凭母贵?” 宁王和太子争储由来已久,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儿子也能登上这个位置。皇帝对她还不错,两个儿子日后找个富饶的封地称王不是难事,但宁王妃的话却给了她一种新的希冀和可能。 这事有蹊跷,太子若身亡,宁王名正言顺就是储君,宁王妃不会在这个时候凭空制造对手。 “贵妃娘娘是聪明人。”陆夭扶了扶头上的步摇,举手投足俨然已经有母仪天下的架势。 舒贵妃拿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妃有话直说,咱们也不是头回打交道,上次小九的事情,我欠你一份人情。” 人情归人情,陆夭相信若是有机会,这后宫没有哪个母亲不想把儿子推到那个位置的。 “太子垂危需要换血,皇帝已经在召集宗亲征集血源。”陆夭顿了顿,“但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换血,太子也是命不久矣。” 舒贵妃眉心一跳。 “那还有皇太孙呢,太子妃腹中若是个男孩,这遗腹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啊。” 陆夭避开这个问题,直视舒贵妃。 “我今日来,除了提醒,主要是给贵妃道个歉。” 舒贵妃心下诧异,不知她所谓何事。 “贵妃之前托我的亲事,没成。”陆夭坦坦荡荡,“五小姐在我府上出了一点岔子,所以这事十有八九是要黄。” 她为了保护女孩子的闺誉,所以没有直接道明落水被救的事情,但舒贵妃是何等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个中意思,想借助宰相的势力怕是不能了。 “王妃的意思,若是想再如之前那样,让两个孩子外放封王,我就应该去争这个皇后位?”舒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陆夭,“王妃就不怕给宁王培养出个劲敌来么?毕竟,静王年纪跟太子差不了多少。” “为君之道,向来是能者居之。”陆夭语气轻描淡写,“若是静王有德,日后允许我夫妇退居洛城,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她说毕不等舒贵妃回答,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意有所指。 “要变天了。皇上那边怕是召齐了人,我也得回去了。” 舒贵妃一把拉住她袖口,一字一顿。 “王妃今日来提醒的话,可是都出自真心?” “在这宫里,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陆夭轻轻笑道,“娘娘不必担心储君之争,这种事向来是各凭本事,良性竞争未必就不好。” 说毕微微颔首,施施然走了。 刚出了门,还没转过回廊,就见迎面一个玉带束发的年轻男子匆匆走来,陆夭定睛看去大惊失色。 这不是被外派的静王吗? 这个时辰,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u0003\u0003\u0003 第233章 他也是重生的 陆夭没想过会在此时此刻见到静王。 前世她对这个闲散王爷印象不错,传言他性子温和,且十分孝顺,对妻儿也是相当爱护。 更难能可贵的是,直到陆夭惨死的时候,都没听说他有过什么桃色纠葛,从头到尾府里只有五小姐这一位王妃。 尤其是太子为人纨绔平庸,更显得他这个庶弟格外出众。 前世在大大小小的宫宴上也曾见过几次,陆夭记忆里的静王跟舒贵妃眉眼间极为神似,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可眼前的静王皮肤晒得黝黑,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面上神色从容自信。相貌虽然不及宁王出众,但在一干人等里也称得上俊秀。而且笑容温煦,让人不自觉萌生亲近之感。 二人打了个照面,静王似乎毫不意外遇见她,而是端端正正行了个晚辈礼。 “皇婶。” 陆夭心口剧烈跳动,然而表情却波澜不惊。浅浅回了个礼,没有多说一句话,端着三皇婶的架子往外走,然而心里却在猛打鼓。 静王这一世根本没见过她!怎么可能一眼认出她! 她和宁王大婚的时候,静王据说在黄河跟当地官员治理水患,压根没有赶回来。 陆夭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他送了尊很贵重的白玉观音作为不能到场的贺礼,哪怕是见惯了至宝的自己,在清点贺礼时都难免被这个大手笔给震惊到了。 而这一世跟谢知蕴成婚一年有余,静王一直在外,二人压根没有在任何场面的见面机会,可刚刚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陆夭越走越快,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皇婶。 那句清朗温和的问候宛如魔咒,在耳边不断重复着,噬咬着陆夭并不算脆弱的神经。 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不能慌,要稳住。 她如是跟自己说着,但手心还是不由自主沁出冷汗,眼见前面就是拐角,只要转过这个角花门,就能看到听音阁了。 陆夭实在忍不住,小跑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转角,她跟人撞了个满怀,坚硬的胸膛让她立刻意识到对方是个男人,陆夭险些尖叫出声。 “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陆夭绷紧的心弦登时松下来,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只觉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差点连站都站不住。 她顺势把头抵在宁王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才有种活过来的踏实感。 宁王颇为惊讶,他见人久久没回,越想越不放心,干脆过来找找,孰料却看见陆小夭逃命似的从舒贵妃宫里跑出来。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满是惊惶之色,向来狡黠的眸子则像要落下泪来。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他认出我来了。” 陆夭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饶是宁王自诩跟她心灵相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谁?谁认出你来了?” 陆夭攥紧了宁王的袖子,强迫自己镇定。 “我们先往回走,慢慢地,不要露出马脚。” 宁王愈发诧异,陆小夭自从嫁给他到现在,从未有过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哪怕是在北疆被抓走,她都能在对方手里安然全身而退。 到底是什么让她紧张成这样? 陆夭不动声色挽着宁王的手臂,慢慢朝皇宫正殿的方向走。 “我在舒贵妃宫外见到了静王。” 宁王微微一怔,谢安回来了吗? 太子刚中毒没几日,他就千里迢迢马不停蹄赶回来,看来也是一直在监视着宫里动向。 “他为难你?”按说不应该,静王是舒贵妃一手调教出来的,内里如何不敢说,但在外人面前,向来是温文有礼的端方君子。 陆夭摇摇头。 “他叫我皇婶。” “你不愿被人叫长辈,怕显老?” 那也不至于吓成那样,不过仔细想想,谢安确实比陆小夭还要大一些。 陆夭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宁王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也能被他硬扯到一起。 不过被这样一打岔,她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陆夭手指攥得死白,咬了咬下唇才开口。 “这一世,静王从未见过我,可刚刚看见我的第一眼,他便管我叫皇婶。” 宁王愈发不懂,陆小夭就被这件事吓着了。 “很正常,他知道舒贵妃跟你交好,在母妃宫里乍看见一张生面孔,很容易就猜到是宁王妃啊。” 不对,他不在这两年,宫里新晋的嫔妃不在少数,她今日也没穿王妃朝服,根本判断不出来身份。 怎么就能猜到她不是皇帝后宫的嫔妃呢? “你别瞎猜了。”宁王安慰着她,“宫里长大的孩子,惯会察言观色的,认出你不稀奇。” 陆夭定了定神,静王刚刚看她的眼神,绝不是第一次相见那种试探的猜测,他非常自然且笃定地给自己行了晚辈礼。 就好像……好像前世每一次在宫里偶然遇见一样。 思及至此,她终于想起来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前世原本静王跟大家一样,都叫她三婶。某日太子恰好气不顺,顺口说了句,一个庶子,口口声声叫那么亲热,是什么意思。 静王当日没反驳,但日后再见面,却规规矩矩改叫她皇婶了。 然而今生并没有这一出,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陆夭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静王也是重生而来的。 \u0001 第234章 遭遇意外强敌 夜里露水很重,御花园的地还有些潮意,陆夭出来走久了,绣花鞋都有些濡湿,但她却顾不得这些。 一直以来,重生这件事被她视为上天垂怜,所以从没想过,居然有人会跟她是一样的。 宁王出乎意料地冷静。 “你确定吗?” 陆夭不敢确定,但这件事她想不出其他解释。 “先别慌,他应该不知道你也是重生而来。” 一回生二回熟,宁王自恃已经能用平常心看待这种常理解释不了的神鬼之事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陆夭难得没了主心骨,她伸手抓住宁王手臂。 “静观其变就是。”宁王摸了把陆夭的头发,帮她把冷汗擦掉,“谢安是比太子强了些许,但比起你夫君我,还差的远,所以就算他是重生又如何?” 陆夭在宁王的安抚中渐渐冷静下来。 如果静王也是重生,那就很容易解释他为什么会自请外派了。因为他深谙启献帝的喜好,一边韬光养晦,一边赚取民心,就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绝对不会安于只做一个郡王。 出外两年,连太子大婚都没有回来,却偏偏在太子中毒的节骨眼突然返回宫中。 旁人也不是傻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陆夭恍然,难怪启献帝有恃无恐,他是不是也算到了还有静王这个儿子可以做备选? 想的太过出神没留心脚下,陆夭一个踉跄险些滑倒,低头才发现鞋子湿了。 宁王见状蹲下身子。 “上来,我背你。” 陆夭只迟疑了一下,便俯身上了宁王后背。 他后背宽阔,肩胛骨却又很薄,带着一点伶仃的少年气,让人不免心猿意马。 “等这件事过了,带你去洛城看看。” “好啊。”陆夭下巴抵上宁王的肩胛骨,开始莫名期待,“你说话要算数。” 天牢里,皇后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她虽然是意图谋害皇嗣的嫌犯,但没有被废黜之前,到底还是一国之母,所以也没有谁敢怠慢。 陆仁嘉站在牢门外看着皇后,冷笑道:“母后还好吗,儿媳可是特意来看你的。” 牢狱中东西一应俱全,头油梳子都有,皇后慢慢梳理着长发,宛若门口的人并不存在一样。 “我其实是来报喜的,太子或许有救了。”陆仁嘉抚着肚子,“皇上召集所有宗亲,要给太子换血。我想着,若是太子醒来,知道他嫡母居然意图谋害他儿子,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皇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陆仁嘉不以为意,她往栏杆处凑了凑。 “你想去母留子?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陆仁嘉嗤笑,“若不是你想除掉我,我也不至于非要翻脸。” “你确定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吗?”皇后开口说了自她进来后的第一句话,“而且太子活下来又怎样?你别忘了他还没有公审,背负着这样一个藏蛊的罪名,你还指望他能继承皇位?” 陆仁嘉沉默片刻,突然轻笑,她凑近皇后所在的位置。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他还能继位,可他到底还是皇长子,将来有块封地,我和我儿子总能衣食无忧。”她再次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你,太子不易有子,是你这个好母后送了他个便宜儿子。” 皇后表情不动如山,眼中流露出几许悲悯的神色。 “你以为宁王妃会让你顺利生下这个野种?” 陆仁嘉一愣。 “你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皇后漫不经心地一笑,“你利用肚子里的野种栽赃给本宫,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技不如人本宫认了。可你那个妹妹却不像我这么好打发,你那点事她早就知道。” 陆仁嘉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不可能,你现在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她居高临下看着皇后,“况且这事也是你指使的。” 皇后漫不经心放下梳子。 “我指使你去偷人,借腹生子。和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找了野男人,你觉得外人听了会信哪个?” 是啊,怎么会有婆母怂恿儿媳去偷人呢? 陆仁嘉面色大变。 “你威胁我?”不过随即她又冷静下来,“一个深陷牢狱的罪后,狗急跳墙想拖人下水,皇上会信你几分呢?” 皇后不耐烦地皱眉。 “你跟我在这儿互相咬也没什么用,东宫大势已去,我若是你,还是想想日后怎么在宁王妃手底下讨生活。” 陆仁嘉微微怔住,在陆夭手底下讨生活吗? 她想到生母徐氏眼下在尚书府的惨状,再想想自己从皇后人选沦落到眼下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婆媳一场,本宫最后提醒你一句,现在投诚还来得及,说不清她看在同姓陆的份上,能给你和你那奸夫一个全尸。” 说到奸夫,陆仁嘉心口猛地一颤。 她会知道那人是仲仁吗? 此时此刻的皇宫正殿,稀稀拉拉站了几个老迈的皇室宗亲,年纪最大那位,听说连重孙子都好几个了。 陆夭一进门便愣住,这是给太子的换血预备役,还是老弱病残收容所? 启献帝的脸色比那几位皇亲还难看呢,陆夭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给皇帝几颗强心肺的丸药,还是先给各位老皇亲把脉了。 她抬眼看向启献帝,就是不开口主动询问,这种情况,得罪人的事自然是皇帝来做比较合适。 “朕记得,是要你们每家挑能做主的人来,是?” 几位老皇亲面面相觑,其中年纪最长那位,算起来应该是皇帝和宁王的表叔。 “启禀皇上,臣虽然老迈,但在家里还是说得上话的。” 另几位一听,也纷纷附和。 陆夭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这几位家里都是有子有孙的老太爷,抽壮丁肯定不会轮到他们。 但民间有精血为父母所予的说法,所以任谁也不愿意让嫡子嫡孙来受这个罪。 那还能怎么办?就让这几把老骨头来呗! 皇帝要是敢用,他们就敢把血拿出来,横竖也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启献帝知道这几个人耍无赖,但又没什么办法,这种事也不好直接下命令,毕竟有些损阴德,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平时跟太子还算近乎的宗亲,居然一个壮年都不肯来。 他把目光投向宁王。 陆夭一早就嘱咐过他,不管皇帝说什么,都不要轻易接茬儿。 所以此时宁王眼观鼻鼻观心,陆小夭都说了,太子十有八九药石罔效,何必填这个窟窿呢。 就在大殿气氛陷入尴尬的时候,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 “父皇看儿臣可以吗?” 启献帝闻言一喜,陆夭则微微一僵。 宁王不动声色从后面扶住她的腰,源源不断的热气传来,莫名让人心安。 刚刚在舒贵妃宫中刚刚遇到过的静王施施然走上前,冲众人一一行礼,最后眼神对上陆夭,笑容温煦。 “三皇婶看我可以吗?”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35章 给他放点血 皇宫正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看向这里。 年轻的静王恭恭敬敬在对初见面的宁王妃施晚辈礼,怎么看都是一副和谐的画面,但陆夭笼在袖子里的手心此时却已经湿透了。 眼前这个人跟她一样,也是活过一世的人。 他知晓各种皇室秘辛,知晓所有人的结局,陆夭在他面前,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在对方应该尚不知道,她也是重生而来。 她认真回忆了之前在舒贵妃面前的种种,确认没有露出过什么马脚。 但宁王妃在都城声名鹊起,这本身就是前世从未有过的。 只希望对方能把这件事理解为,重生扰乱了每个人的命运。否则平白多一个知根知底的劲敌,显然不是陆夭所乐见的。 “静王大义,太子之福。”陆夭微微福了福身。 “替皇兄分忧,是谢安的荣幸。”静王眼神真挚,“三皇婶辛苦。” 启献帝眼中溢满惊喜,这个儿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老三媳妇,那你就快看看,怎么治。” 陆夭取出两根银针,用烛火消毒,擦拭干净。 “得罪了。” 针尖没入静王皮肉,迅速抽出,他只感觉指甲微微一痛,便有血珠迅速冒了出来。 陆夭将他的血涂抹到浸泡过特殊草药的竹简上,又依法从太子指尖取了一滴血,同样涂抹在竹简上。 两抹血迹慢慢在竹简上相融,最后边缘氤氲模糊起来。 启献帝急不可待问道:“怎么样?” 陆夭点点头。 “静王殿下的血可以用。” 静王颔首。 “谢安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这血三皇婶可以尽量取用。” 陆夭内心冷哼,看来这一世的静王殿下擅长嘴上功夫,当着启献帝的面,漂亮话说的格外到位。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让诸位皇亲回去。”陆夭委婉地开口,“这里有静王殿下便够了,有劳几位叔父伯父跑这一趟。” 这话很讨喜,既不动声色解了围,又安抚了几位的情绪,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启献帝全部注意力都在给太子换血这件事上,闻言摆摆手,让那老几位走了。 那几位也没想到能如此轻易全身而退,纷纷向陆夭投来感激的目光。 陆夭心安理得领了这个人情,心里暗暗忖度着,这些人日后能用上多少。 “老三没什么事儿也回去。”启献帝看宁王在一旁杵着,颇不顺眼。 “皇上限我三日破案,我尚未完成,怎好就此回去呢?”宁王一脸正色。 启献帝懒得理他,本来让他限期破案就是为了找出太子所中之毒的解药,现在既然陆夭有办法,那破案与否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想也知道,凶手大概率已经被灭口。 陆夭吩咐宫女去准备热水,毛巾和干净的匕首,自己则伸手去摸太子的脉,预备等下换血。 哪知道手指一搭上去就敏锐发现到不对劲。 太子之前脉象极乱,而且隐隐有衰败之势,可现在手下这个脉象虽然虚弱,却已经没有了之前中毒的迹象。 这怎么会呢? 陆夭脑中快速闪过这两日的种种,太子自从昏迷就被挪到了正殿,钦是有龙气镇压会好一些。 启献帝所在的正殿戒备森严,平日等闲没有闲杂人等进来,太子这毒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解了? “你们都去外面等着,没我的吩咐都别进来打扰。”陆夭当机立断将无关人士都清了出去。 “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启献帝有些忐忑。 “自然是需要,我要在太子身上检查一遍,看看何处更适合开口放血。”陆夭面不改色撒着谎。 事已至此,已经不可能说不做了,为今之计也只有按照原计划放血换血。 陆夭在太子裸露的皮肤部分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明显伤口。 这毒之前已经扩散至全身,若是能在短时间之内清理干净,势必不可能是只吃了解毒丸。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将针蘸了药,刺入太子的几处大穴,让药性扩散开。 想到这里,陆夭仔细拨开太子顶上发丝,一寸一寸细细查验着。果然,在头顶发旋之间的百会穴,她发现一个极小的血点,紧接着,在太阳穴附近也发现了一个血点。 陆夭心里有了数,幕后真凶应该已经来过了,并且给太子解了毒。但对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若是放任不理,太子几乎必死无疑。正想着,她眼尾瞥见寒光一闪。 太子床榻边,有个极其细小的东西,陆夭小心翼翼捡起来,发现是枚银针。但比寻常银针要细很多,针身极硬且锋利,更像是种暗器。 陆夭不动声色把东西收起来,然后用自己的针刺入刚刚那两处穴位,完美地把原本的针眼遮盖起来。 “请静王殿下移步到床榻这边来,露出手臂。”陆夭将刚开刃的匕首准备好,又用一根浸泡过药液的极细竹管,放在他手臂底下对准血管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刺破皮肉。 血登时涌了出来。 陆夭眼疾手快将血接了起来,片刻之后,集血的容器满了,她用开水煮过的棉布按压住伤口,再把这些血输给太子。 “这样就可以了?”静王按住伤口,面上波澜不惊。 “需要静王殿下的部分就可以了。”陆夭回得很巧妙,“请殿下回去休息,三日内伤口不可沾水。” 静王点点头,起身时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宁王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启献帝脸上显出怜爱之色。 “回去让你母妃做点好的,给你补补。” 静王恭恭敬敬地行礼,脚步虚浮地走了。 陆夭内心了然,冲启献帝行礼道。 “您也回去上朝,太子第一次换血之后还要看看效果,我在这里盯着就行了。” 启献帝惊讶于她态度转变之快,之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你确定可以?” 陆夭点点头。 “把我家王爷留下,若遇到什么棘手的突发情况,还可以搭把手。” 启献帝看了眼这对夫妇,估计小两口大概有私房话要说,于是嘱咐两句便走了。 陆夭见四下无人,一把揽过宁王的脖子,宁王一惊,陆小夭也太热情了。 就听她在耳畔道。 “太子的毒被人解了。” \u0001 第236章 到底谁在帮她 宁王一惊,变了脸色。 他让影卫去查过,给太子下毒之人确实做的非常干净,没有留下半点把柄。 陆小夭之前也猜测过,那人十有八九已经被灭口了。 幕后主使显然是想让太子中毒一事变成悬案,然而是什么让那人改变了主意? “我昨日还号过太子的脉,脉象凌乱,中毒已深,但今日再看却已经没有大碍。”陆夭将指尖那根极细的针拿出来给宁王看,“这是我在太子枕侧找到的,有人在我之前给他施了针。”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想在宫里做这样的事,要冒的风险简直太大了,幕后主使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才会出尔反尔?” “会不会是谢安?”宁王问道,“这家伙刚一回宫,太子的毒就解了。一来是他献血有功,二来就是他气运健旺,不管是哪一种,都合了皇帝的心意。” 这话乍听上去没毛病,但如果静王的手能伸那么长,也不至于去极苦之地两年历练。这种方法虽然能讨皇帝欢心,但到底比不上时时在眼前,能承欢膝下,由此可见静王的势力还到不了这个地步。 她依稀记得前世,静王也是娶了五小姐之后,才慢慢依附宰相府的势力步步高升。今生他尚且是孤家寡人,所以自然不具备这种在宫里布局的能力,只能外放历练,韬光养晦。 “静王应该没有这个本事。”陆夭细细把玩着手里那枚银针,“能在宫里给太子下针,却又不被发现的……” 她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后的长乐宫里依然香烟袅袅,常在小佛堂伺候的宫女身上都有一股子檀香味儿。 此时这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素衣披发,安安静静站于佛像前,伸手将面前莲花灯的烛台点燃。 暖黄的光亮起,连带着她的表情都跟着柔和起来。 “你看,这烛台是不是还跟新的一样?” 掌事嬷嬷小心翼翼地往风口方向挪了挪,意图挡住外间的穿堂风。 “奴婢看着跟当初差不多,您日日擦拭,保养得好。”掌事嬷嬷殷勤地笑着,“就跟太后一样,数十年如一日。” 太后乜了一眼掌事嬷嬷,眼神看不出喜怒。 “这烛台还是长姐送我的,一晃她也过世许多年了。” 涉及宁王的生母,掌事嬷嬷立刻不敢随便接口了,那是太后的逆鳞。 “听说皇后被下了监牢?” 掌事嬷嬷瞥着太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回答。 “皇上将她关押之后,迟迟没有宣布如何处置,如今还在牢里。”她沉吟片刻,“您看,要不要去牢里打点一下?” 太后就像是没听见似的,轻轻擦掉烛台上落下的烛蜡。 “你说,我跟皇后有什么区别?她扶植了个不靠谱的太子,我拉拔了没良心的宁王,到头来我们都是一场空。” 听到太后没有自称本宫,掌事嬷嬷就知事不好,面色大变,立刻跪在地砖上。 “太后您可别这么想,您比皇后强多了。退一步说,您也是宁王殿下的亲姨母,他早晚会明白您的苦心。” “他若是没娶王妃,还有点指望。这娶了媳妇儿,心就是别人的了。” 掌事嬷嬷无言以对,就听太后又道。 “太子那边的事情,都收拾干净了?” “太后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掌事嬷嬷有些迟疑,“您这一招太险了,万一被其他太医发现……” 太后轻哼一声。 自从太医院那帮人说了太子无救之后,皇帝就不再相信他们,又怎会多此一举再让他们来诊断呢?况且他那么信任陆夭。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才有底气兵行险招。 “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太后擦去莲台上最后落下的烛泪,“听说谢安回来了?” 掌事嬷嬷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话题搞懵了,但她还是很快接口。 “今早回来的,来了就去给太子殿下输血了。” “皇帝很高兴?”太后轻哼一声,“他就这么一个听话的儿子。” “那宁王殿下不是很危险?储君只有一个,静王又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再加上皇后身陷囹圄,舒贵妃很有机会上位啊。” 太后沉吟片刻。 “你有没有发现,谢安这小子自打前两年开始就有些不一样了。行事每一步,都踩在皇上的心坎儿上,要说背后没有人支招,我是断断不信的。” “您的意思?是舒贵妃的娘家?钦天监那边?” 太后默不作声,脑子里却在盘算,谢安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偏偏又主动给太子献血,皇帝势必要高看他一眼。 确实是个劲敌。 自己下毒又解毒这个举动,怕是有一半要替人做嫁衣了。 正想着,门外有人通报说宁王妃到了。 太后心里一动,这么快就猜到了吗? 陆夭很快被带了进来,上一次她来这里,还是因为太后要把薛玉茹送入宁王府里做妾,当时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二人再见,都有默契地避开当初的话题。 太后使了个眼色让所有人都退下,不知道躲到哪里的虎将军突然跑出来,在陆夭脚边蹭个没完。 “这畜生倒是喜欢你。”太后轻笑一声,“也难怪,它娘还是长姐养大的,后来临终托付给了我,我把它娘养到老死,又接着养它。没想到还不如跟你亲。” 陆夭没有理会这个话茬,她轻轻将虎将军抱至一旁,直截了当开口。 “为什么要帮我?” 太后挑眉看她。 “本宫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她冷笑一声,“若说是把薛玉茹送到庵堂一事,那你该去谢谢薛爵爷,这事儿是他做主办的。” 陆夭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 “太子的毒是你派人下的?解药也是你安排人去趁着送水送饭时候,用银针刺穴做的,对吗?” 太后漫不经心摸摸精心打磨的指甲。 “你说这件事啊,确实本宫做的。”太后看向陆夭,“宁王妃特意来致谢?” “那不是,你为的是宁王,又不是我。” 太后点点头。 “你向来不是糊涂人。” 陆夭也不藏着掖着。 “你想借此替他扫清障碍?好为薛家争取个从龙之功?” 太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陆夭冷眼看着她失去理智的样子。 半晌,太后才停下来。 “就当是还他娘一个人情。” 陆夭一怔,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答案,紧接着听太后又道。 “这个忙是我帮他的,但你日后平白落了个皇后位,总要付出点代价。” 陆夭深深蹙起眉头。 到底还是来了。 \b\b\b\b\b\b\b\b 第237章 静王猜到她重生 陆夭其实早就猜到,太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断不可能平白无故出手帮忙,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忙。 “你想要什么?”陆夭轻哼一声,语带轻蔑,“宁王府妾室的位置就这么有吸引力?” 太后没有理会她的讽刺。 “让老三跟薛家和好。” 陆夭尚未回答,就听太后又说道。 “静王回来了,你以为老三的储君位置真那么高枕无忧吗?”瞥到陆夭面色微微一变,她语气平静继续补充,“薛家到底是老三的外祖家,任何时候都可以做他的后盾,可比静王身后的钦天监要得用的多。” 这话说到陆夭心坎儿上。 历代帝王之争,靠的除了身份,还有家世。 宁王是正儿八经先皇嫡子,静王只是个庶子,就算退一步说,舒贵妃真的取皇后而代之,太子只要一日不死,他都算不上嫡长子。 但太子若死了呢? 他那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就算用了解药,根本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静王可就是嫡长子了。 谢知蕴若想跟他争,那薛家就是最强有力的帮手。 “所以你也不想他输给静王?” 太后从小佛堂踱步出来,在外间坐下。 “谢安这两年就像转性了似的,处处投其所好,皇帝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对他很满意。” 陆夭心里一动,这两年? 说明谢安重生的时间比她还要早些,难怪可以部署周密,要知道,能不动声色在皇帝心里留下印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太后属意舒贵妃做皇后吗?” 她问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太后却立刻意会。 “你想让我在皇帝面前说她的不是?” “恰恰相反,我要太后帮忙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陆夭眼神带了点算计,“因为舒贵妃必须成为皇后。” “你什么意思?”太后终于露出点惊讶的神色,“还嫌静王羽翼不够丰满?” 陆夭不欲多做解释。 “谈笔交易。”她直视太后的眼睛,“太后帮忙让舒贵妃坐上皇后这个位置,我去劝王爷跟薛家重归于好,如何?” 这买卖乍听上去划算,仔细想想却不然。 若是静王真的子凭母贵登基,那薛家这么多年的筹谋可就功亏一篑了。 “这不行。”太后斩钉截铁拒绝,“我不可能给对手添砝码。” 陆夭起身,掸弾身上的裙袄。 “太后娘娘大可以放心。”她唇角弯出个轻蔑的弧度,“我也不会给对手添砝码。” “你真这么说的?” 从皇宫回宁王府的马车上,宁王如是问道。 因为太子病情已经稳定,启献帝在跟太医确认过之后,这才同意宁王夫妇回府。 “这有什么可骗你的。” 陆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宁王干脆把人按在肩上。 她也不客气,直接找了个自己满意的角度,把头搭在上面。 “你觉得哪部分让你比较质疑?是舒贵妃当皇后,还是你跟薛家和好?” 宁王腹诽,谁当皇后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还不是皇帝呢,等我当了,再来操心谁是皇后也不迟。” 陆夭立刻从他肩上抬起头。 “你还有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选?” 宁王怔了怔,随即露出点显而易见的笑容,他就喜欢陆小夭这点护食的劲儿。 心里高兴,嘴上服软也快。 “那哪能呢,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 陆夭也不矫情,点点头。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舒贵妃当皇后?” 宁王心道,我是真的不想问啊,可想想陆小夭大概很期待别人问她的计划。 为人夫君的,怎么好不满足她呢? “那到底为什么?你不怕静王趁机上位吗?” “你想想,静王原本只是个不被看好的庶子,为什么突然有了竞争储君的资格?” 宁王略一沉吟。 “因为他讨皇帝的喜欢?” “所以这是他最大的筹码。”陆夭又重新靠回宁王肩头,让他支撑自己全部的重量,“所以一旦他失去启献帝的信任,就又会被打回。” 宁王了然。 启献帝多疑,在他看来,越是没有野心的孩子越受他喜欢。 静王生母舒贵妃屈居皇后之下多年,娘家又没什么实权,所以启献帝天然带了点怜惜弱小的感情。 再加上静王自觉申请外派,愈发显得他比太子乖巧懂事。 可一旦舒贵妃在太子生死未卜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头去争皇后位,那她们母子在启献帝面前最大的筹码也就不复存在了。 宁王想通了这个关窍。 “所以你让太后去皇上那里给舒贵妃敲边鼓?” “你皇兄也不傻,未必会上当。”陆夭挑开车帘一角,看外面人来人往,“但只要在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静王就没那么容易上位。” 舒贵妃宫里 “不行?为什么不行。”原本舒贵妃还在给儿子伤口敷药,听闻他的话,诧异地停了下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静王表情温煦。 “母妃,您想想,父皇平素最看重的就是您无欲无求这性子,一旦您真跟他开了口,他对您那点怜惜爱重也就消耗光了。” 舒贵妃迟疑片刻。 “可眼下皇后失势,正是母妃上位的大好机会啊。”舒贵妃皱起眉头,“而且就算我不争取,也会有别人争取的。” 这几年虽然后宫没进什么新人,但启献帝原本的妃子还有几个,都是还在府邸时候就跟着他的老人儿。 论资历论背景,倒也不是挑不出一两个来顶替皇后。 思及至此,她紧迫感油然而生。 静王也在观察舒贵妃的神色。 母妃从来都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这么多年韬光养晦,断不会贸然出手。 难不成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母妃突然有争后位的想法,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失势的关系吗?” 舒贵妃有些不解地看着儿子。 “难道你愿意母妃被人压制一生?” 静王沉吟了下,觉得妇孺还是不够可信,于是压下喉头的豪言壮语。 “是儿子无能,让母妃受累了。” 舒贵妃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是母妃无能。”若是她有用些,儿子也不会一直屈居太子之下,“不过你放心,母妃这次把握很大,不会贸然出手。” 静王挑眉。 “母妃这是何意?” “母妃常年伺候太后,自是有一份人情在里面。再加上宁王妃也站在我这边。” 又是宁王妃。 静王不动声色蹙眉,这一年多他听过太多次这个名字。 风靡都城,广开店铺,远赴北疆,生擒敌将。 前世的宁王妃有这么出风头吗? 他努力回想着。 脑海里浮现出每次宫宴都跟在太子妃旁边的那张绝色面孔。 除了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似乎再无其他。 是他的重生改变了今世走向吗? 让原本平庸不成器的王妃变成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在心底嗤笑,怎么可能。 太子那种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不是照样还那么不中用么。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她也是重生而来。 \u0001 第238章 为何自投罗网 马车驶入宁王府所在的巷子,远远可见墙头桃花灼然绽放,粉红霞蔚铺满墙头。 门口正有家丁在挑灯笼挂上。 微风浅动,月影扶疏,桃花飘飘荡荡坠落下来,似是给她铺了一条回家的路。 真好。 府中孙嬷嬷早已备好火盆和艾叶。 “也算是历了场劫。”她拿艾叶上下拍打着,“保佑王爷王妃否极泰来,逢凶化吉。” 陆夭觉得好笑,又有点感动。 从前世开始,就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会真的担心她前途命运。 刚想出言感激,结果就听孙嬷嬷又道。 “这几天老奴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专门给王爷王妃接风洗尘。” 陆夭心头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上一次嬷嬷装扮王府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及至回到了平时住的地方,却意外发现,这次的装饰非常符合她的喜好。 床榻上都换了簇新簇新的多子多孙百子图案锦被缎枕,床头多宝格放着大小不一的瓶子,里头插着几支新鲜桃花。 案几上熏香袅散,让人闻之则喜。 陆夭仔细辨认了下,里面掺杂了一点点催情香,是无毒的那种,心下不由得暗暗感慨,孙嬷嬷真是煞费苦心。 但她没有点破。 作为看着宁王长大的长辈,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想看着主子早点开枝散叶罢了。 “嬷嬷辛苦了。”陆夭意有所指,“想的确实周到。” 孙嬷嬷眼睛亮了亮,她知道王妃一定会闻出来,本来也做好被拆穿的准备,但还是抱了点侥幸心理。 孰料王妃居然什么都没说,言外之意,是不是她也在考虑开枝散叶的事情? 思及至此,孙嬷嬷当机立断,必须马上去给先皇后上柱香。 “嬷嬷怎么那么高兴?跟捡了金子一样。”从外间匆匆进来的王管家纳闷地问道。 陆夭笑笑,没正面回答。 “这几日府里一切如常?” “府里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燕玺楼那边,出了点纰漏。”王管家眼里带了点懊恼,“仲仁失踪了。” 陆夭猛地从床榻上站起来。 “你再说一次?” 宁王也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仲仁失踪,而是陆小夭的态度。 此时此刻估计就是太子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有如此大反应,怎么一个小小的戏子,就让她紧张如斯? 王管家立刻又回禀道。 “已经派了影卫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下落。” “多派人手,务必在他被其他人发现之前,把人带回来。”陆夭缓缓又坐回去。 王管家鲜少见陆夭如此激动,也知事态紧急。 “王妃放心,我这就加派人手,保证把人全须全尾带回来。” 说毕就要走,又被陆夭叫住。 “实在找不到的时候,查查他祖籍,应该还有个老母亲,必要时把人接过来,再放出消息去,他是个孝子。” 宁王暗暗纳罕,陆小夭从来不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态度还是头一次。 待王管家出去,他忍不住好奇开口。 “他跟你有仇?” 陆夭沉着脸,没做声,上辈子的回忆如潮袭来。 仲仁前世亦跟陆仁嘉有染,后来不知怎地,隐约被太子听到些风声,在陆尚书的家宴上突然发难。 慌不择路的陆仁嘉直接把锅甩给自己,偏生有徐氏推波助澜,旁敲侧击说在那段期间,陆夭确实回过几次娘家。 她百口莫辩。 宁王跟她在娘家丢尽脸面,回府之后,二人便不大开始交流了。 想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宁王开始对她失望的。 思及至此,陆夭抬头看向宁王,眼里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如果有朝一日,有人言之凿凿,说我跟外人有染,你会相信吗?” 宁王一言不发看她,半晌才开口。 “你就因为这个?”他语气和缓,听不出什么戾气,但陆夭却直觉他在生气。 “那你会信吗?” 话音未落,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人捏起,带了点钝痛。 “问这种话,本身就该挨打。”宁王像是逗弄孩童一样,“除非我亲眼看见,不,除非你自己亲口承认,否则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陆夭努力回忆前世,他似乎也问过自己。 有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 可当时自己在做什么?忙着慌张,忙着自怨自艾。 陆夭自嘲地笑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孙嬷嬷急匆匆地进来。 “王妃,您府上送了信儿,说陆尚书突发急病,让您回去主持大局。”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但前世可没有她亲爹病重这一出,不过目前陆家这种情况,要主持大局也轮不着她啊。 陆仁嘉还是名义上的太子妃,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庶子扶正的嫡子啊。 “谁来传的信儿?” “是陆尚书的老奶公。” 陆夭心下愈发诧异,老奶公确实是她那位不靠谱亲爹的心腹,等闲不会被收买,若来人是他,那这事儿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让他等等,我稍后就来。” 礼义廉耻,头一条就是礼,陆夭就是再怎么不待见她亲爹,也断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不想去就不去,嫁给我,没必要受这种窝囊气。” “前世陆仁嘉曾经布过一个局。”陆夭长话短说,“她跟仲仁有染被太子发现,最后让我背了锅,就在陆家。” 宁王一怔。 “那你还要回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陆夭难得开了句玩笑,“我不回,怎么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呢?” 宁王猛地拉住她的袖子,言语间竟然带了点耍赖的味道。 “我跟你回。” 第239章 他也梦到了前世 陆夭到底还是没有带宁王回去。 一来,这已经出门子的姑奶奶回娘家,向来没有带着夫君的道理。 二来,她也担心宁王现身,暗中埋伏的人就不敢出现了。 最后好说歹说,宁王让她带着两个影卫走了,而且再三叮嘱,能不过夜尽量不过夜。 陆夭答应着去了,剩下宁王百无聊赖。 孙嬷嬷暗叫不妙,王妃人走了,可房里的催情香却还在,就剩下王爷一个人,万一要是把持不住,再跟下人闹出点什么不好的传闻来,那自己就是罪该万死了。 不行,得替王妃守住王爷的清白。 “王爷去书房等。”孙嬷嬷想着法子让他走,“这是特地给二位小别之后布置的,万一王妃没过夜,直接回来了,这弄乱了还得重新收拾,耽误事儿。” 宁王一下子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就去了书房。 书房愈发无聊,毕竟屋里好歹还有点陆小夭的气息。 宁王看了会奏报,觉得有些倦怠,干脆以手抵着额头闭目养神,身侧摇曳的烛火在他眼睫下投了一圈阴影。 他做了个梦。 宁王知道自己向来极少做梦,可这个梦却格外逼真。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口水晶棺里,四周是寒凉逼人的冷凝之气,手指粘稠,凭他带兵多年的经验,知道那是血。 棺身散发着幽幽的光,旁边似乎还躺着什么人。 “陆小夭。” 他看不到身侧那人的脸,但心里却清楚知道,那就是他的王妃。 宁王伸手试图想去拉她的手,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是一片冰凉。 “欠你的那些这辈子还不清。哪怕轮回三界,下辈子我也一定会百倍奉还。”那个声音混合了凄楚和内疚,“若是不嫌弃,下辈子等你三媒六聘亲自来娶。”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脸上,湿漉漉地。 他感觉心脏蓦地剧痛。 倏地睁眼,猛然从那个短暂的睡梦中醒来。 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宁王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这梦里的情状太过分明,以至于他恍惚有种错觉,这边便是上辈子的零碎片段。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得知陆小夭重生的经历之后,再匪夷所思的事也都能当成是顺理成章。 那冰棺里面躺的是她吗? 原来前世的陆小夭,走的时候居然那么孤单无助吗? 那个带点哭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有什么画面在宁王脑中飞速掠过。 他还记得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依稀还在惦记着,下辈子能再跟她遇见。 陆小夭! 心口猛地蜇疼了下,他下意识捂住左胸的位置,喉间莫名涌上一股腥甜。 随之而来涌上的,还有突如其来的强烈想法。 去见她,就现在。 他甚至没有等大脑对身体下达命令,已经径直掠过书房大门,直奔后院马厩而去。 翻身上马时,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仿佛曾几何时,他也这样冲动地去见一个人。 心底那股想见她的欲望愈来愈强,但胯下坐骑属实太慢了,他恨不得能立刻飞过去。 心下想着,他用力一夹马腹,胯下坐骑吃痛,飞也似地朝着陆府疾驰而去。 陆夭原本以为送信的老奶公可能是危言耸听,但回府之后发现,陆尚书确实病了。 “这事儿说起来都是徐姨娘的错。” 已经被扶正的周姨娘给陆夭亲自倒了杯茶,她一直保持着对陆夭的尊重,毕竟自己今时今日当家主母的地位都是这位二小姐给的,要不是她,自己的独子压根不能享受嫡子的待遇。 思及至此,语气愈发尊重。 “她哭着喊着让老爷去接太子妃回府养胎,寻常人家要说闺女怀孕,接回来也就罢了,但那是皇家媳妇。”周姨娘又给陆夭拿了个软垫子垫在腰上,“这太子虽然还没清醒,但她毕竟还是太子妃。” 陆夭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徐姨娘是谁,直到周姨娘,哦不,现在是陆夫人了,直到陆夫人提到太子妃,她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徐氏。 这不稀奇,徐氏爱女成痴,哪怕当初被这个女儿拖累,沦为侍妾,但骨子里还是疼爱她的。 现在太子生死未卜,皇后又下了监牢,陆仁嘉失去庇护,在宫里的日子可想而知,徐姨娘想把人接回来无可厚非。 但陆尚书她太了解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说亲闺女,就是亲儿子,遇到会影响乌纱帽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多伸这个手。 “那父亲怎么说?”陆夭放下把脉的手,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老爷自然是不肯,还讲了一堆朱子孟子庄子,徐姨娘急了,就地撒泼打滚,老爷一急,就这样了。”陆夫人语气里带着点促狭。 陆夭闭着眼睛都能想象,陆尚书对着个泼妇大讲礼义廉耻,对方却胡搅蛮缠毫不买账的样子。 “你说这徐氏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呢。”陆夫人幸灾乐祸说着风凉话,末了才想起正事,“对了,老爷这病如何?” 陆夭又好气又好笑,莫名又觉得有些痛快。 不亏是她亲自挑选的填房继母,先八卦,再问病情,果然懂得“轻重缓急”。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有些中风的前兆。”陆夭看了眼床上躺着的陆尚书,回头问陆夫人,“按理说,陆府出了这么大事,应该叫太子妃回来,要么就该是弟弟挑大梁,怎么巴巴把我叫回来了?” “还不是老爷,死活不许太子妃回来,点名要老奶公去王府接二姑奶奶。”陆夫人脸上带了点鄙夷,“换成我,我抹不开面子,平日也没见他有好事想着点咱们二小姐。” 陆夭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太子眼瞅着不中用了,陆仁嘉就算这一胎生下皇孙,最多也就是个自保,压根无法惠及陆家。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宁王眼下人气正盛,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善于看风使舵的陆尚书自然要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多拉拉关系。 回家伺疾就是最好的办法。 但陆夭不想让他得逞。 “父亲没有大碍,我也回来过了,等下我便回府了。” 陆夫人闻言反倒有些迟疑。 “已经二更了,不若住下,二小姐的院子我平时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住一晚不打紧。” 陆夭刚要说话,就见小丫头急三火四冲进来,面色惊慌。 “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你慌个什么劲儿!”陆夫人斥责道,说毕看了眼陆夭,语带调侃,“王爷那是担心咱们王妃。” 小丫头回想刚刚看到宁王的脸色,可不像是仅仅担心王妃那么简单,更像是赶来见最后一面的。 这个想法过于可怕,她当即哆哆嗦嗦道。 “可王爷是打马而来,看上去十万火急。” 陆夭猛地站起来,椅子跟青砖地面发出钝钝的摩擦声。 “他人在哪儿?” “后院门口,他……” 话音未落,陆夭已经冲出去了。 第240章 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前世被人诬陷的场景历历在目,陆夭疑心在她离府这几个时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否则已经入夜宵禁,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从宁王府跨越大半个都城到尚书府呢? 陆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是伤了?还是有人说什么了? 她嘀咕着,脚底下更是健步如飞。 陆尚书所在的主屋距离陆府后门其实有段距离,就在陆夭恨不得一下子飞过去才好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 宁王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长身玉立,俊美飘逸。 二人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对视,周遭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远处偶尔传来的打更声。 月光透过云层露出来,照亮了宁王的脸。 “你没事?”陆夭语气有点担心,因为宁王脸色看上去着实不算好,而且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郁沉重。 这样的表情,她只在前世自己死后才在他脸上看见过。 宁王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陆夭捉摸不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还是……” 话未说完,陆夭就已经被揽入怀里,对方颀长的身影将她整个罩住,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陆夭试图从他怀里挣出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宁王不答,只是垂眸盯着陆夭的面容,然而伸手试图触碰她的头发,却又在快碰触到时收回来,改由唇瓣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还在。 “谢知蕴?”陆夭语气里满是担心。 “我做了个梦。” 陆夭松了一口气,只是个梦,比她预想的种种情况要好多了。 然而下一刻,宁王说出的话却让她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我梦见你上辈子死时候的情景了。” 短短几个字,却仿佛让陆夭感受到彻骨的寒冷,胸口前世被射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起来。 “你都梦到什么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干巴巴的。 宁王双手扶住她肩膀,微微弯下身子。 “我梦见你躺在冰棺里,没有一点生气,只是告诉我,你要先走了。”他声音有微微的起伏,“我叫你,你怎么都不肯回应。想拉住你,却发现你已经消失了。” “你也说了,那只是个梦。” 真的只是梦吗? 如果只是梦,为何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如此真实。 如果不是梦的话…… 他死死盯住陆夭的眼睛,一字一顿。 “告诉我,你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忆铺天盖地袭来,陆夭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捏紧,酸酸软软地疼起来。 关于前世,她有太多话要说,从重生到现在,她背负着这个秘密实在不堪重负,哪怕宁王已经知道她是活过一次的人,却从未曾有过倾诉细节的机会。 她是怎么被太子夫妇诱骗,怎么给他下毒,怎么被一箭穿心,怎么被射死示众…… 那些不堪的过往,要说吗? 陆夭抬起头,月光映衬的她表情格外凄楚。 “谢知蕴……” 太子醒了。 在宁王夫妇离宫的当天晚上醒的。 启献帝欣喜若狂,结果赶过去时,却发现太子跟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你是谁?” 启献帝愣了愣,还从没有人跟他这么说过话呢。 “朕是你父皇!” 太子定睛看了看,皱起眉头, “看着倒有几分想象,可父皇没有你这么老。”说毕上下打量着,“你看上去像是快要入土了,得有六十了?” 启献帝被他气的险些吐血。 一旁周总管吓得脸色发白,好家伙,太子这是刚从鬼门关回来,就又想回去了? “本王的母后呢?” 启献帝一愣,本王? 太子因为是长子,又被视为福星,所以从出生就被封了王,但自从十岁之后就当了太子,怎么又想起自称本王了呢? 还没来得及问,就又听他道。 “母后今日若是不在,本王就要偷溜出宫去了。”说毕看了眼启献帝,“你是新来的太监?年岁是大了点儿,但没办法,之前的内侍总管被母后打发了,也只能将就用你了。” 周总管已经不忍听下去了。 启献帝却敏锐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太子幼时常做的勾当,皇后当时处置过好几个他宫里的人。 “发什么呆啊,本王已经八岁了,难不成出个宫还要看你脸色?” 启献帝闻言气怒交加,当即叫人去宁王府把王妃请过来,结果派去的人扑了个空。 王管家特意留了个心眼,并未透露自家王爷王妃的行踪,只说可能是出城去了。 他想着两位主子难得有机会独处,自然不能让太子那种人坏了兴致。 宫里的人悻悻回去禀报,启献帝无法,只得叫来太医。 结果被告知,太子被毒药伤了脑子,现在只有八九岁的记忆和心智。 启献帝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宫人通报说,太子妃来探望太子了。 原本陆仁嘉得知太子清醒之后十分忐忑,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然而一进门,就听到太医那句“只有八九岁的记忆和心智”。 “怎么可能?殿下,你看看臣妾,不认识了吗?” “你也是我宫里新来的?”太子上下打量着,“母后最近是为了惩罚我吗?怎么弄来的新人个个年纪都不小?才来个老太监,又弄个这么老相的宫女。” 陆仁嘉近日因为孕吐,整个人着实有些憔悴,女人没有不爱美的,闻言当即有些不高兴。 “太子这话有失偏颇,臣妾还不是因为怀了您的孩子。” 本以为搬出孩子,太子就会说两句软话。 孰料太子听完之后嗤之以鼻。 “撒谎也得有个限度?本王才八岁,就能让你怀孕了?” 启献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241章 说出所有秘密 东宫一片鸡飞狗跳。 太子抵死不承认陆仁嘉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还说她碰瓷儿,陆仁嘉闻言急得直接哭晕过去。 启献帝无奈,只得让宫里所有没有当值任务的龙鳞卫都集结起来,去城外找人,务必要把宁王妃尽快找出来,送到宫里。 谢文茵听到风声,立刻把今日准备休沐的卫朗叫回来。 “皇上到处抓壮丁,你横竖也没有着急的事情要办,改日再休。把假勾了,不然等下还得被叫走,白白浪费一日假期。” 卫朗本打算出宫远远地去看一眼妹妹,见谢文茵这么说,立刻就去找卫队队长把假销掉了。 谢文茵想了想。 “不然这样,我带你出去,就说去上个香,反正大家也都知道我经常出宫玩,睁一眼闭一眼的事情。” 卫朗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听见宫女通报说司寇司大人到了。 自从上元一别,谢文茵有日子没看见他了。 司寇依旧俊逸,只是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你半夜去做贼了?”谢文茵从小跟他说话随便惯了,也没注意措辞。 司寇笑笑。 “被老爷子抓去写了半宿的策论。” 谢文茵也笑了,司大学士惯爱做这种事,小时候就是如此,常常出其不意把儿子们抓过去写策论,写不出就家法伺候。 那会儿为了帮司寇逃避责罚,谢文茵真是绞尽脑汁,装肚子疼,装头疼,装脚疼,装晕倒,无所不用其极。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了。 “老大人还是这么精力充沛,他之前的风症,可大好了?” “就是家母有些不放心,想让我请宁王妃去府上瞧瞧。”司寇余光瞥见谢文茵床头挂的那盏兔子灯,眸光一暖,那还是他上元节送的,没想到还挂着,“要跟我出去逛逛吗,你也有日子没见过宁王妃了?” 谢文茵一想的确,陆夭最近虽然经常出入宫内,但因为都是正事,所以也没空来听音阁找她。 司寇确实了解她。 “如何?要跟我出宫吗?” 谢文茵犹豫了下,摇摇头。 司寇诧异地挑眉。 她之前已经先答应了卫朗,要带他出宫,虽然跟司寇出去显然会更容易些。 下意识眼神去搜寻卫朗,却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去了,她在心底摇摇头,这家伙倒是真有眼力见儿。 “我答应了别人。”谢文茵语气带点抱歉,“所以你自己去。对了,皇兄也在找三嫂,所以你不妨先回去等,横竖她今日是肯定不能跟你去大学士府了。” 司寇耸耸肩,未置可否。 “你答应的人,是卫侍卫吗?” 谢文茵点头。 “他今日要出宫去探望妹妹,我答应带他出去的。” 司寇本想说,他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带,但话到嘴边只是化成一个极清浅的笑。 “那公主府改日有空再去看看,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见谢文茵点头,他也不拖泥带水,微微颔首,径自走了。 谢文茵直接去了听音阁的后院,果然见卫朗在那里值岗。 “去换衣服。” 卫朗不动声色地看她,似是没有听懂。 “看我干嘛,难不成你想穿龙鳞卫的衣服跟我出去?”谢文茵狡黠地笑笑,“还是你想在这儿换?没想到卫侍卫这么大方了。” 卫朗不欲分辨。 “我知道三嫂大概会在什么地方,走,我们先去找她,再去探望你妹妹。” 卫朗知道自己拗不过谢文茵,他没问为什么她没跟司寇走。 “给你半柱香时间,逾期的话…”眼前少女狡黠地眨着眼,“就再给你半柱香时间。” 卫朗唇角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此时此刻的陆夭其实还在陆家。 她被宁王追问前世死因,话已经涌到嘴边,最后却只是轻描淡写笑笑。 “谢知蕴,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还能被梦骗了。”清浅笑容还挂在唇角,她语气里带了点安抚的成分,“只是个梦罢了,别想太多。” 她的避重就轻太过明显,宁王心里浮现出个可怕想法。 “前世是我害死你的?” 陆夭震惊得陡然抬头,他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 可能性只有一种,除非她隐瞒的死因与自己有关。 “因为是我害死了你。” 终于说出来了。 人似乎就是这样,多难开口的话,只要开了个头,后面就非常顺理成章了。 “前世我听信陆仁嘉的蛊惑,非但给你下了无解之毒,而且还搅黄了你的夺位大计。”陆夭自嘲地笑笑,“不过老天有眼,我最后也遭了报应。” 宁王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直觉自己可能要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果不其然。 “我被挂在都城外的城墙上,被弓箭手一箭穿心。”陆夭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别人的经历,“是你屠城替我报了仇,还把我的尸体带回宁王府。你梦到的冰棺是真的,听到的话也是真的。” 陆夭低下头,脚下是碾落成泥的花瓣,在夜色掩映下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 陆夭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最差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进宽大厚实的掌心,让她意外的是,那掌心也微微湿润着。 她抬头看向宁王,却被揽入熟悉的怀里。 “一个人背负这些,很辛苦?”轻飘飘的话语在耳畔响起,砸在她心上却激起重重的涟漪。 夜风中花香沉浮,陆夭眼睫上还挂着些许湿气。 “你不怪我?” 宁王伸手将她羽睫上的泪抹掉。 “我了解我自己,若是记恨你,根本不可能为你报仇。”他视线扫过陆夭通红的眼尾,最后落在她唇角。 陆夭微微怔住。 是这样吗? “我或许不像你有前世记忆,但两世的谢知蕴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想,前世的他,应该也喜欢你。” 压在心上许久的大石忽然土崩瓦解。 久违的泪意涌上来,陆夭踮起脚尖,双手攀上宁王的颈项,地面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缱绻交缠。 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仿佛把两辈子的情绪都倾注在上面。 宁王只愣了一瞬,几乎称得上凶猛地回吻过来。 唇舌卷着温软的气息,像是要把人溺死在这样的温柔甜蜜里。 一墙之隔的府外传来打更的声音,陆夭被抵在粗粝的树干上,有种隐秘的快意。 宁王的手臂箍住她细腰,她将手指插入对方浓密的墨发之中,两人仿佛要把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一般。 耳鬓厮磨间,宁王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你还没带我去看过你住的院子。” 陆夭攀着他手臂,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抬眼望向宁王的时候,看到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欲望。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不想拒绝。 她拥着宁王的腰,媚眼如丝。 “我带你去,不但能看,还可以留宿。”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随即大踏步往前走去。 她在那人怀里,听着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陆小夭。”胸腔上方传来呢喃声,“我心悦你。” 才三更,是夜还长。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242章 给媳妇和亲爹牵线 陆夭那间小院子还是她娘王氏在世的时候亲手布置的。 王氏当年以首富独女的身份下嫁陆尚书,嫁妆丰富得连皇室都望洋兴叹,她当时低价从告老还乡的前任礼部尚书手里买下这座宅子,一早便给未来嫡子嫡女专门留出这个院落。 后来陆夭出生之后是个女孩儿,王氏愈发高兴,在她窗前搭了紫藤花架,遮天蔽日种了满满一架子鲜花,说是让女儿每日醒来都能闻到花香。 陆夭重生之后便没在这个小院住过几日,眼下睁开眼,这里每一个摆设、每一样物件都那么熟悉,跟当年自己一般无二,熟悉的紫藤花香从窗户缝隙飘进来。 只是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跟宁王一起躺在她闺房的床上,共同沐浴这一片花香。 “在想什么?难不成又想开溜?” 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好整以暇看着她。 “为什么要溜,这里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 陆夭故作凶恶,但没撑片刻便破了功,她将头靠在宁王肩膀上,心里一片熨帖。 宁王本想调侃她两句。睡完就走我成什么人了? 但看陆夭靠过来,立刻感觉身体再度蠢蠢欲动,他僵直了背脊,小心翼翼地搂着陆夭,说出口的话比动作还要小心翼翼几分。 “你这么主动,我真有点不习惯。” 岂止是她主动自己不习惯,主要是他之前几次想跟陆小夭亲热,都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打断,搞得他现在都有阴影了。 昨晚如此顺遂便留宿了,总觉得后面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幺蛾子。 陆夭闻言抬眼看他,她昨晚大哭过,如今眼皮微微有些肿,倒有一点平素不多见的妩媚神态。 “你这人是不是吃糠咽菜惯了,乍一见珍馐佳肴,还有点不得劲的感觉?”说毕松开挽着宁王的手,结果又被搂回去。 “咱俩夫妻不分彼此,你不来就我,我便去就你。” 小夫妻耍了会儿花腔,陆夭忽然想起件正事,于是伸手戳戳宁王裸露在外的肩膀。 “别赖着不起了,等下收拾收拾,带你去个地方。” 原本宁王顾忌着这是在陆小夭娘家闺房,好歹节制些,结果刚刚她指尖戳自己肩膀那一下像是导火索,立刻点燃昨晚尚未燃尽的欲望。 于是下一刻,他忽然翻身将陆夭压在身下。 “你要去的地方先等等,眼下有更急的事。” 启献帝差人遍寻不着陆夭,正在急躁,忽然听得禀报说太子来了。 启献帝想想这几日太子的荒唐行径,刚想说不见,结果人已经自顾自跑进来了。 太子倒是也不客气,上来就冲启献帝发号施令。 “你这奴才真会躲懒,本王才睡了个中觉,你就不见人影了,不知道要随时伺候吗?” 启献帝忍着满腔怒火,看向跟随太子的内监。 内监当即跪在地上。 “皇上赎罪,奴才真的已经教了无数次,可太子殿下就是记不住您的身份。” 话未说完,就被太子打断了。 “你说他是父皇,这话关起门来说说就算了。要是让母后听见,非打死你不可。”说毕压低声音上下打量启献帝,“你看看你老成这样,要让她知道你冒充父皇,啧啧。” 起先启献帝还有些没听懂,及至反应过来,脸直接涨成猪肝色,刚要发脾气,就被太子拉住领口。 “别打岔,本王找你有事。”他环视四周,故意压低声音,“你知道老来纠缠我那个女人吗?你想个法子,把她打发了。” “你想怎么打发?”启献帝顺口接着往下说。 “她估计是想男人想疯了,硬说肚子里孩子是本王的。”太子叹口气,“本王倒是想开荤,可母后看得太紧了。” 启献帝微微诧异起来,原来他这个儿子,从这么小的时候就不着调了吗? 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还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正想着,太子又小声支招。 “你看,你们太监结对食成风,我看你年纪这么大都没个伴,干脆本王做主,把那女人赏你,她刚好怀孕了,你也有个便宜儿子养老送终。” 太子这番话说的很急很快,他的掌事内监压根来不及阻止,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说完了。 大殿内空气陷入死寂。 内监咕咚一声跪在地下,觉得自己距离被杀人灭口不远了。 启献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太子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跟陆仁嘉结对食,让她腹中之子成为自己的。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偏生太子还觉得意犹未尽,拿胳膊肘捅捅启献帝。 “是不是高兴傻了?那女人虽然长得老气了些,但市集年龄不大,你们老夫少妻估计会比较美满。”说完贱兮兮地看着启献帝,“买大送小,便宜你了。” 听到这里,启献帝再也忍不下去,直接一脚将太子踢倒在地。 一迭声吩咐道。 “把太子给我关进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出来。”他咬紧后槽牙又道,“还有,把都城内外翻过来,务必要把宁王妃尽快带回来!”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243章 一把邪火压不住 宁王觉得,太子一定是生来克他的。 每一次他跟陆小夭感情有点进展的时候,他就一定得闹出些幺蛾子。 没错。 他们夫妇此刻正坐在奔赴皇宫的马车上,马车内部宽敞,二人之间距离却足有八丈远。 他倒不是不想亲近些,但硬生生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这股邪火实在是不敢距离太近。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太子的?” 陆夭一怔,这话是怎么说的? 要说欠,应该是太子欠他一个皇位才对。 “人命算吗?”陆夭语气不太确定,“毕竟最后他人是你杀的。” 宁王看着陆夭红唇翕张,本来就憋了一身火,此时此刻只能强迫自己冷静。 涉及人命宿怨的话,那就勉强忍忍,虽然前世是为了替陆小夭复仇,但毕竟是死在了自己手里。 陆夭不明所以,往宁王方向靠了靠。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宁王本来在强迫自己静心凝神,可陆小夭左一句问话,右一下靠近,这种无形撩拨,实在让人按捺不住。 陆夭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厌憎太子的情绪作祟,于是伸手戳戳他手臂,语气带了点不自觉的撒娇。 如果这还能忍的话,就真不是人了。 宁王突然单手捞住陆小夭的腰,将人压在马车柔软的坐垫上。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开始颠簸起来,他这才呼吸急促地强迫自己将人放开。 陆尚书府距离皇宫不算远,拐过弯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常到这里,就是要到侧宫门了。 陆夭很熟悉这段路,知道宁王此时大概是强迫自己停下来的,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宁王见她面露笑意,故意警告道:“下车前别再撩拨我。” 陆夭哑口无言,到底谁撩拨谁?自己就好端端说句话,他上来就亲人,反过来还怪自己,真是倒打一耙。 不过想想今早陆夫人十万火急来找人,撞破宁王留宿那一幕,她又觉得,谢知蕴其实也不容易。 宁王在心底发誓,太子这王八蛋,若是再有下一次坏人好事,就是这辈子,自己也要宰了他。 及至到了东宫,他才发现事态跟自己想的有些出入。 启献帝铁青着脸坐在一旁,地上跪着随身侍奉太子的内监。 陆夭行过礼就站在一旁,绝口不问为什么叫自己来。 皇帝还没发话,太子先开了口,他面露惊艳,在陆夭身上上下打量着。 “这就是太医院新来的御医?可真标致啊,以后能不能都让她给我看诊?”说毕凑到陆夭身边,“可惜年纪大了点,不然等我12岁可以开府的时候,直接把你收房。” 宁王闻言大怒,刚要动手给太子一巴掌,但陆夭比他更快一步,单脚踹到太子膝弯处,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跪倒在地。 这下太子不干了,直接嚷嚷起来。 “大胆,这宫里还有没有王法,一个御医都敢对本王动手!” 本王?宁王蹙眉,有年头没听小崽子这么自称了。 “太子也好意思说王法,皇上面前,焉有你大放厥词的道理?” “谁是皇上?”太子停止撒泼,顺着陆夭眼神往上看去,恍然大悟,“你也被骗了?这老太监确实有几分像父皇。” 老太监? 饶是陆夭见惯了宫中风云,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还是把她彻彻底底震惊到了。 她抬头看向启献帝,却发现对方表情麻木,一副已经习以为常的模样。 “太医说太子被毒药浸淫,伤了脑子,现在只相当于八岁左右孩童。”说完想想,又补充一句,“他认不出朕,也记不住朕的身份。” 陆夭内心翻江倒海,她预想过无数种太子苏醒之后的可能性,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么离谱。 “那你还记得太子妃吗?”陆夭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她怀了你的孩子。” “你说那个哭哭啼啼的老女人?”太子面露得意之色,“我已经把她许配给这个老太监做对食了,刚好他独身一人,这下多了个孩子送终。” 陆夭如遭雷击。 虽然她知道陆仁嘉肚子里的孩子并非皇室血脉,但儿媳和公公做对食,这种乱伦关系要遭天谴的? 太子果然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她腹诽着,已经不敢抬头看启献帝了,而且隐约有种要被灭口的感觉。 “他这疯疯癫癫的,还能治吗?”启献帝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若不能,早些告诉朕,朕好早做打算。” 谢文茵去陆府找人扑了个空,被告知宁王妃刚刚进宫。 她转头看向卫朗。 “既然三嫂不在,干脆去探望你妹妹。”她知道卫朗出宫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孰料年轻的侍卫将头转向一边。 “她今日跟女夫子出城,我不去吵她了。” 谢文茵眼睛一亮,那就是可以在外面好好逛逛了。 “那走,我带你去吃香喝辣的。”她语气跃跃欲试,卫朗做她侍卫这么久,她都没好好带他在自己地盘上吃吃喝喝,这说不过去嘛。 “白天人多眼杂,公主是偷溜出来的,容易被发现。”卫朗淡淡提醒着。 谢文茵刚觉有些扫兴,就听对方又道。 “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谢文茵立刻兴奋起来,这都城边边角角,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但卫朗既然开了口,说明很有把握,说不定是她这种身份以前没有涉足的地方,值得期待啊。 “好啊。” 不过谢文茵万万没想到的是,卫朗居然带她去了薛家。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卫朗点头。 “这是我外祖家啊。”倒不是说薛家有什么不好,但这个地方她太熟了,着实没什么好玩的。 “公主许久没来外祖家了?” 谢文茵蹙眉,皇家不比民间,本来也不是时时都可以来的啊。 “你什么意思?” “老太君是太后生母,若是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先找个庇佑是有必要的。” 这几句话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谢文茵却听懂了潜台词。 “你是说,我的婚事?” 太后催婚催的紧,她和司寇不过是逢场作戏,终究不能真成婚,卫朗这话是在提醒自己,要留后路。 思及至此,她用力拍拍卫朗的肩膀。 “还是你脑子转的快。”说毕亲自上去敲门。 卫朗看着谢文茵的背影,低头敛了眼神里的精光,也跟了上去。 第244章 谁都有秘密 薛家上下任谁都没有想过,公主殿下会亲自登门造访。 以前公主下降也不是没有过,但大多是老太君寿辰或者什么重大节日。薛家是宁王派,所以不算特别受启献帝待见,哪怕也是他外祖家。 所以连带着,谢文茵也不想太招眼,给外祖家添麻烦。 算算她来这里,还是上次跟陆夭一起,为老太君贺寿那次呢。 薛老太君歇了中觉起来,便听丫鬟来传话,说七公主带了个侍卫过来了。 她闻言大惊,急急忙忙起来梳头,还兀自纳闷。 “不年不节的,怎么就突然过来了呢?只带了一个侍卫,势必是偷偷过来的。” 底下婆子便笑着凑趣道。 “这是七公主想外祖母了,轻车简从特意过来探望您呢。” 老太君闻言,急急忙忙让人去厨房预备谢文茵平日爱吃的点心和茶。 但心里却在嘀咕,谢文茵向来是个拎得清的孩子,未必就如那些婆子所说那样。这样没有通知贸然造访,难不成是太后那边出了事? 谢文茵浑然不觉自己的来意被揣测了,她带着卫朗一路分花拂柳直奔后面。 老太君住的垂花门口种着两株四季桂,虽然是早春,也已经开了花,说不上满园飘香,但也隐隐有些暗香浮动。 “可着都城就这两株四季桂,都种在外祖母这里了,她老人家喜欢桂花那股子香气。” 卫朗在谢文茵看不到的地方捏紧手指。 喜欢桂花的香气啊,还真是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门,里头是规规矩矩的两进院子,左右花圃里一年四季都种着不同的鲜花,从不曾间断过,彰显着大户人家的贵气。 卫朗目不斜视,跟着谢文茵径直进了老太君的屋子。 老太君正忐忑着,就见谢文茵走了进来,看着她面上没什么悲戚之色,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正要下床行礼,被谢文茵一把扶住。 “今日也没提前打招呼,外祖母吓坏了。”谢文茵娇俏地笑着,“好容易溜出宫,不敢去别的地方乱逛,干脆来外祖家讨些茶点吃。” 薛老太君连忙一迭声吩咐让人去催,心里却很满意谢文茵的不见外。 宁王眼下跟薛家渐行渐远,宫里也只有太后和谢文茵算是个倚仗,公主没有夺权的威胁,所以启献帝对谢文茵向来比较宽容。 退一步说,万一日后薛家落败,好歹还有个公主可以保她们一下,所以不见外最好。 正想着,就听谢文茵又道。 “来都来了,还有件事等下要麻烦外祖母。”她殷勤地给老太君捶着肩,半点没有公主架子,“您可别推脱。” 薛老太君也知道,她现在能求到自己的事,势必跟太后有关系,自己毕竟是太后生母,有这层关系在,谢文茵自然拿她当救世菩萨。 “又闯了什么祸?要被你母后责罚?” “祸倒是没闯。”谢文茵小心翼翼地措辞,“只是母后年纪大了,喜欢学人家做媒,最近正琢磨怎么把我嫁出去呢。” 老太君闻言倒有些诧异。 谢文茵跟司寇这些年两小无猜,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郎有情妾有意,怎么谢文茵话里透着股子不情不愿的劲儿呢? “你不想嫁给司家那小子?” 谢文茵闻言失笑,自己在众人眼里到底是有多恨嫁啊。 “说老实话,我还想再多留在母后身边几年。”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薛老太君觉得有必要跟她谈谈,刚想摒退左右,这时才注意到一旁始终低头不语的卫朗。 “这位侍卫小哥儿也下去,让管家好生招待着,等下公主走的时候再叫你。” 谢文茵笑笑。 “外祖母其实不必避讳,卫朗很是靠得住。” 薛老太君心下愈发诧异,谢文茵从小便有些骄傲,向来不跟人深交,怎么对一个小小侍卫如此放心。 想到这里,她认真打量了几眼,刚巧此时卫朗抬起头,露出精致的五官。 薛老太君大惊失色,手里一直盘弄的佛珠登时落地,散落的到处都是。 刚搬回王府没一天,连自己的床都没来得及沾,陆夭就又被启献帝留在宫里了。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太子若是治不好就准备放弃,但真到了节骨眼上,他又改了主意。 “你还是尽力,太子现在虽然疯疯傻傻,但到底还是活着。”启献帝言语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怆。 陆夭顿了顿,心下有些拿不准。 她已经再三强调过,自己对于这种病症并不拿手,启献帝还是让她留下随时盯着些,未免有些不合乎常理。 “皇上,这么做有些不合规矩。”她抬头看了眼宁王,“臣子和宗亲家的女眷,断然没有在宫里住下的道理。” 这话言外之意已经相当明显,宫里住的都是皇家女眷,自己这样一个王妃的身份,过于不尴不尬,传出去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 启献帝大概也觉不妥。 “那你之前不是也住了?” “那不一样,之前是王爷也住下了。您这次让我一个人留下,说不过去。” 启献帝咬牙切齿。 “那就一起住下。” 谁知陆夭却正了脸色。 “皇上此言差矣。皇宫乃天子起居之处,焉有长期让亲王夫妇留宿的道理?”说毕看了眼太子,“王爷只是皇弟,皇上此举太犯忌讳了。” 她不卑不亢,言辞中肯,让启献帝想发泄都发泄不出来。 “那你的意思,太子的病就不管了?” 陆夭恭恭敬敬躬身。 “关于太子病情,我确实无能为力。太子之毒之前已经侵入骨髓,能捡回一条命实属幸运。”她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快意,“至于这脑疾,怕是痊愈不了了。” “你的意思,太子后半生都会是个傻子了?” “我说的不能做数,您最好再去多问几个太医。但若是问我的话,我只能劝陛下,就当是从头再养一次儿子。” 第245章 没这么丢人过 宰相府里。 陆夭坐在厅里的靠背椅上,纤细的肩膀挺得笔直,添茶喝水都是大家闺秀风范,气派行止俨然已经有了一国之母的风度。 宰相夫人在心里暗赞一声,到底宁王确有皇帝之相,从娶的妻子就可见一斑。 然而再看看陆夭身旁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哈伦,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陆夭此时也在腹诽,为什么自己年纪轻轻,却要被迫承担做长辈这种事。 没错,因为她的巧舌如簧,启献帝最后勉勉强强放他们夫妇出了宫。 可谁成想刚一回府,就又有一桩冤大头的事儿在等着她。 宰相府五小姐之前在宁王府落水,虽然封锁了消息,但这件事却并没有解决。 原本陆夭是打算带着哈伦去宰相府提亲,看看人家女方是什么意见。 若成了,皆大欢喜。 若不成,那就再觅良缘,横竖自己也不理亏。 但因为皇宫接二连三出事,她就没顾得上,结果今日回府,发现宰相夫人那边送了帖子,邀请她过府一叙。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 这件事她理亏在先,人家就一个掌上明珠,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在她府上闹出那么大的事,结果作为主人,自己反倒不闻不问,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于是赶紧叫上哈伦,带着八色礼品去宰相府请罪。 好在宰相夫人为人厚道,没有给她下马威。 从本心来说,陆夭希望这桩亲事能成,因为她不愿把五小姐这么好的一个资源留给静王。 但前世二人感情如何,自己又不好评判。万一人家真如外界所看到的那样琴瑟和鸣呢?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强行分开恩爱夫妻也太缺德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五小姐自己来决定。 “这是武夷山的金骏眉。”宰相夫人亲手给陆夭沏茶,“也是两次才出色,我记得你喝不惯头道茶。” 陆夭笑笑,伸手接茶,也十分客气地回道。 “夫人有心了,确实是我最喜欢的。” 都说低头娶妇,抬头嫁女,宰相府的姿态已经摆的很低了,可见对方也有心成就这桩亲事。 “这个季节喝茉莉花茶对身体才有裨益。”哈伦在此时突然插嘴,“你们女人不是就讲究养生美颜吗?难道不知道,金骏眉性苦寒凉,对女子其实没有什么好处。” 陆夭恨不得当场把他嘴堵上。 “夫人见谅,哈伦到底是外邦人,对咱们的礼节不大清楚。” “谁说我不理解,我理解的最好了,前些日子魏兄还在牌桌上夸赞我,孺子可教,一点就通。”他洋洋得意地看向陆夭,“改日一起打牌再看看,我最近进步飞速。” 陆夭感觉后背一寸一寸凉下来了。 宰相夫人抽动着嘴角,这是什么人啊,品性不端油嘴滑舌就算了,居然还赌博,女儿日后嫁过去,还有好日子过么? 陆夭见事不好,赶紧找补。 “最近他为了融入大楚,正在学习咱们的文化,您知道,这初学者也不太做得到去其糟粕,夫人放心,我肯定会督促他好好改。”说毕拿脚踢踢哈伦,“死小子,今天咱们是来说你的事儿的,你怎么反倒老是扯东扯西的,说正事!” 哈伦正捧着茶喝呢,闻言只呛了一声,脸颊憋得通红,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我说什么?提亲难道不是该你们长辈说吗?”哈伦振振有词。 陆夭强迫自己压下满腔怒火。 要不是你小子问都不问一声就救人,我至于年纪轻轻就成了长辈么,不但要提亲,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总得让人家宰相夫人看到你的诚意?” 哈伦恍然大悟,当即起身,给宰相夫人直接跪下了,把人家吓了一大跳。 这还不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直接递过去。 宰相夫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目瞪口呆,求助地看向陆夭。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要看到诚意么。”哈伦懒洋洋道,“这是我的私房钱,我父汗在北疆还有一块地是专门给我的,若是回去,可以自己盖府邸,若是不回去,这钱在都城置办宅子也够了。” 宰相夫人傻眼了。 陆夭也傻眼了。 见过人家说亲的,但从来没见过这么说亲的。 哈伦见二人默不作声,顿时有些纳闷。 “还不够有诚意?”他突然想起,之前魏明轩带他去窑子里见识,那些鸨母对于新来的姑娘都是要验身的。 于是立刻会意,当即宽衣解带。 陆夭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但为时已晚,哈伦手速太快,已经把外袍脱了下来。 “你发什么疯?” “你们不需要验身吗?难道不用对姑娘未来的幸福负责吗?” 陆夭这一刻真恨自己身体太好,为什么不能直接晕过去呢! 宰相夫人饶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也不知道眼下应该如何应付了。 陆夭觉得自己一刻也没脸待下去了,拖着哈伦起身。 “今日实在叨扰了,改日一定登门致歉。”说毕也不敢看宰相夫人的脸色,径直拖着哈伦走了。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到了外院。 陆夭凝着脸松开手。 “你是故意想把这桩亲事搅黄?” 哈伦无辜地耸耸肩。 “我还不够有诚意?刚刚连验身都随你们验了,还想怎样?” 陆夭无言以对,感觉这辈子的脸都在今日丢尽了。 她怒气冲冲往前走,说不上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哈伦的气。 “人她们也看过了,身家我也亮了,宰相夫人就是再挑剔,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毛病了。”哈伦在后面懒洋洋地追着她,“婚事成与不成,本就是个缘分嘛。” 陆夭刚要回头还口,意外撞到一个人身上,顿时失去平衡。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好巧,三婶也在?” 这个声音,陆夭顿时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抬眼看,果然是静王那张温润的脸。 他叫她三婶! 陆夭急急想从他手里挣脱,孰料静王却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 “三婶帮忙给侄儿媳妇说亲,不厚道?”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46章 夺人妻合适吗 早春三月。 陆夭如芒在背,硬是惊出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静王殿下在说什么,侄儿媳妇是谁?”她强迫自己冷静,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我今天是为了徒儿媳妇来的。” 静王仔仔细细打量面前这位比他还年轻的三婶,确实跟前世一样,有张倾国倾城的脸。 难怪他那位油盐不进、视女色为无物的三叔,前后两辈子都为她动了心。 “三婶没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 陆夭此时倒是冷静下来了,她是长辈,静王是晚辈,量他也不能光天化日把自己怎么样。 “这话我倒有些不懂了,静王之前跟五小姐议过婚吗?”她故作天真地看向对方,“若是有,那真是我疏忽了。但若没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么就不能替我徒儿物色美眷呢?” 此时哈伦已经赶上来了,看见静王微微一愣。 “你背着我师公找了小白脸?”说毕上下打量静王,“这长得还不如原配啊,你看上他啥了?” 陆夭没好气地呵斥他一声。 “你闭嘴。” 哈伦乖乖把嘴闭上,但眼神还是带着几分探索和好奇。 静王也不见外,大大方方任他打量,末了笑着对陆夭道。 “三婶有成人之美,这姻缘天定的事情,还是尽可能顺应天意的好。”说毕意味深长看一眼她,“毕竟,还是原配最好,不是吗?” 陆夭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没有接茬儿,径直往前走了。 哈伦虽然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迷,但从字面意思却听出了几分挑衅的味道,于是追上去之前丢下一句。 “那可未必,什么锅配什么盖,可能你觉得合适的,人家锅不这么想。” 说毕从他身边径直走过,还故意撞了静王一下。 他快走几步追上陆夭。 “刚才我和静王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陆夭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什么好恶。 哈伦以为她要生气,赶紧摇摇头。 “其实你听见了也无妨。”陆夭停下来看他,“所以你得有点危机感才行,这好姑娘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留着的。” 哈伦耸耸肩。 “你们大楚不是说了么,是你的,怎么都跑不了。若不是你的,强求亦无用。”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于公于私,陆夭都不想让静王跟五小姐再续前缘。 “你对人家姑娘印象如何?” 哈伦认真想了想,发现五小姐那张脸在他脑海中印象模糊,甚至不如今早魏明轩带他去吃的烀饼印象深刻。 于是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陆夭也知缘分没办法强求,只得气哼哼地瞪一眼哈伦。 哈伦自知今天这一出,大概是把事情搞砸了,于是讨好地冲陆夭笑笑。 “师父别生气,我刚刚替你出了口气。”说毕小心翼翼凑过来,在陆夭耳畔压低声音道,“我走之前趁机在静王身上下了点东西,保准今日让他出大丑。” 陆夭蹙眉。 虽然哈伦这桩亲事没成,但若是静王也没成,那也算扯平了,横竖五小姐这种身份压根儿不愁嫁,所以大家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想到这里,她赞许地看看哈伦,也小声回道。 “我们走慢一点,等着看看热闹。” 谢文茵没想过,向来不动如山的薛老太君会如此失态。 她从薛家出来回宫的路上,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你年纪轻轻,也不像是认识外祖母,怎么她看见你那么惊讶呢?”谢文茵回眸看卫朗,眼神里满是不解,“你也没有惊才绝艳到让人这么震惊?” 卫朗没有说话。 谢文茵倒也不以为意,他向来话不多。 “还有,她问你有没有亲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还有个妹妹?” 卫朗依旧没有回答,他看着谢文茵,突然停下。 “要去胡记买栗子吗?这个时辰应该还有热乎的。” 谢文茵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当即点头,扯着卫朗一路小跑走了。 薛家宁德堂里,薛老太君面色煞白,正颤巍巍地捻着那串被串好的佛珠。 不多时,薛爵爷匆匆赶来。 “母亲召唤儿子回来,有何吩咐?” 薛老太君并不做声,而是将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拨得咔咔做响。 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她不是禁不起风浪的人,可眼下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能引来灭门之祸。 薛爵爷也有些纳闷,母亲已经多年未有如此踟蹰的时候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跟儿子说,我来解决。”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香案上檀香一寸寸的烧着,耳边佛珠声不绝于耳。 半晌,薛老太君才开口。 “当年送到洛城的人,你处理干净了吗?” 薛爵爷闻言大惊失色。 “当年是我亲自把人送去的,死讯也是我带回来的,断断不可能出纰漏。”他小心翼翼盯着薛老太君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您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房里依旧寂静,老太君手中转动着的沉香佛珠忽然嗒一声停了下来。 “我今日看到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薛爵爷愣了愣。 “您在哪儿看到的?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哪儿看见的?” 薛老太君疲惫地摇摇头。 “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长得简直跟罗瑜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旁敲侧击问了问,今年十七,刚好年纪也对得上。” 薛爵爷顿时觉得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今年十七,又是个男孩儿,而且好巧不巧偏偏混到公主身边当侍卫,这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啊。 “那他有没有说,有关他娘的事情?” 薛老太君忍不住蹙眉,她倒是问了,但那孩子回话滴水不漏,就因为这样,才让她愈发担心, “想办法让你媳妇儿递牌子去趟宫里。”她深深叹口气,“去向太后讨个主意,看看她什么意思。这孩子若真是罗瑜的,很可能年纪比太子还大些,那便是皇长子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247章 皇帝还有个儿子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也是太后寿辰。 今年因为太子疯癫,皇后被关,所以太后主动提出不要大办,她想吃斋念佛,为的是替皇室祈福。 启献帝觉得过意不去,特意让薛夫人进宫,姑嫂见个面,说说体己话。 薛夫人带了二房嫡女薛云溪进宫。 平日有薛玉茹独美在前,薛家上下所有适龄姑娘都没有什么表现的理会。 但今时不同往日,薛玉茹已经被送去庵堂清修,薛家必须要再推出个姑娘填补这个空白。 太后坐在上首,薛云溪偷偷打量着。 虽然鬓边已微有华发,却依旧难掩昔日风华,加之保养得益,年轻时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就是老二家的?”太后本想夸一句,又觉得在薛夫人跟前夸二房姑娘似乎不大好,索性咽下了这句话。 薛夫人规规矩矩回道。 “是,老太君让带进来给太后瞧瞧,说是几个皇子也到了适婚年纪。” 太后微微蹙眉,老太君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跟其他皇子联姻,是担心宁王这张牌不保险? 她定定看着薛云溪,神色中若有所思。 薛夫人的心跟着咯噔一下,想起太后对宁王的偏爱,生怕她误会,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太后道。 “二丫头有年头没进宫了,大约怪新奇的,让嬷嬷带她出去逛一圈。” 薛云溪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过来,想必太后是有什么体己的话要跟大伯母说,终究自己一个姑娘家坐在这里不方便,便乖巧起身,跟着嬷嬷出去了。 薛夫人目送薛云溪离开,低下头来,略略叹口气。 随即听见太后开口道:“母亲相中了哪个适龄的皇子?” 薛夫人微微收敛了心神。 她面前的莲花茶盏散着袅袅青烟,微微有些模糊视线。 “老太君想问问太后的意思。” 问她? 母亲明知道她看好宁王,现在又打算送人进来跟其他皇子联姻,这是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问母亲什么意思?”太后轻轻拿起面前的粉瓷盖碗,却并不喝,“是觉得宁王靠不住了吗?” 薛夫人面色有些尴尬,薛家跟宁王之所以陷入眼下的尴尬局面,泰半是因为薛玉茹。 所以她没有接这个话茬儿,而是直奔主题。 “太后还记得当年那个孩子吗?” 她看到这个向来善于隐藏喜怒的小姑子瞬间变了脸色,薛夫人心里漫上来一点隐秘的窃喜,说不上是什么心态,仿佛从不行差踏错的人居然也有了软肋。 “太后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吗?” 太后到底还是久经风霜,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她前些日子便觉得不对劲,还特意让人去查,只是派去的人还没回来。 “母亲叫你来跟我说这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个孩子去了家里。”薛夫人几乎是带了一点解气的情绪开口,“而且是公主殿下带过去的。” 太后陡然变了脸色。 “琳琅也知道这件事?” “这就不知道了。”薛夫人见太后脸色不虞,也不敢再散漫,于是正色道,“老爷起先就让人查过,只知道是在洛城胡同住了十几年,后来人没了,也没听说留下一男半女。薛家已经快马派人去查了,那房子主人一概不知,连原家主姓什么都问不出来。” 太后沉吟不语。 那是薛家试图掩埋多年的丑事。 当年启献帝尚未登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有次去薛家,刚好遇见了寄住在薛家的罗瑜。 罗瑜是薛氏族里送来预备当陪房跟自己进宫的人选,说白了,就是一旦自己怀孕,她可以用来作为笼络先皇的棋子。结果因姿色出众,被当时只是储君的启献帝看重,春风一度之后想招入后宫。 然而又因她是自己预备好的丫头,身份特殊,所以薛老太君怕当时的先帝知道后心生猜忌,儿子睡了给父亲预备的侍妾,到底名声不雅,就让薛爵爷神不知鬼不觉把人送到洛城。 府里但凡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讳莫如深。 及至后来,派去照顾罗瑜的人传信回来说她怀孕了。 老太君才发现事情不妙。 储君尚未登基,这孩子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若是个男孩儿,那就是储君的第一个儿子。 她有心想把这对母子灭口,但又顾忌启献帝,到底是第一个孩子,也是自己第一个外孙。 一念之差,就把人留下了。 结果没过多久,就传来罗瑜投河自尽的消息。 薛老太君大惊,着人多方查找,但最终无功而返,也只得作罢。 后来启献帝登基之后也曾派人去薛府去寻,薛老太君只说回老家嫁了人。加上刚登基事儿忙,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冒出个孩子来。 薛夫人看着太后的脸色,又忖度着开口。 “老太君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但他长得跟罗……罗姑娘太像了。”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而且又是公主殿下带过去的,很难不让人起疑。” “琳琅的朋友?”太后果然眉立。 “不,听说是个侍卫。” 太后微微眯眼,看来她是要插手管一下小姑娘宫里的事了。 就在皇帝平白无故多出个儿子的时候,陆夭正在跟宁王商量哈伦的婚事。 五小姐的婚事自从陆夭没出阁的时候坊间就开始议论了,虽然她也觉得这么一个贵女嫁给哈伦这个不着调的玩意儿确实有些委屈了,但总好过跟着静王。 前世陆夭死的早,没熬到最后新帝登基,但是仔细想想不难猜到,太子和宁王都死了,论长论贤,自然都是静王胜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了当皇帝的滋味,谁还甘心屈居人下呢? 所以,陆夭绝不允许五小姐带着宰相府这么大一个助力,嫁给静王。 “哈伦到底是外邦人,在都城没有根基,虽然是高攀相府,但到底有个王子的头衔,却也有几分可谈的。”她叹口气,“可这傻子偏偏不争气,愣是把送上门的亲事给搅黄了。” 宁王未置可否,宰相府向来中立,倒未必会因为女儿嫁给静王就全力投诚。 “哈伦是没成,但你不是说静王今日去,也没讨着便宜么?” 陆夭点点头,想起当时的场面就忍俊不禁。 哈伦趁着跟静王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身上用了五花散,常人只要沾了一点,立刻触痒不禁,更何况是哈伦下手并没客气。 想想当时静王恨不得把皮都要抓破的场景,她想,短时期之内,这位王爷大概都不会想登门拜访相府了,因为实在太过丢人。 “既然两方都没得着好处,那也不算损失。” 宁王眼下琢磨的是另一件事,他们夫妻二人开诚布公互诉衷肠之后,一直被宫里这点事儿牵累,他一直想带陆小夭去趟洛城,苦于没机会开口。 眼下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这几日若无事,我带你出去走走。”他出其不意开口邀请,“天气不错,出个门踏青也是好的。” 陆夭被这个提议打动,想想觉得不错,正要答应,就见王管家急三火四跑进来。 “王妃,宰相府那边送了消息,说想跟咱们再相看一次。” 第248章 他敢自掀底牌 陆夭颇为惊讶。 自古男女相看,从来都是一锤子买卖,这也没听说有相看两次的先例啊。 陆夭没有经验,下意识看向宁王。 “通常你们遇见这种情况,要怎么应对?” 宁王被她说的一愣,这保媒拉纤的事情他更没有经验啊。 “那不然就再去一趟?”他试探着开口,语气也不甚肯定,“再不然你问问哈伦的意思?” 陆夭百思不得其解,那日她跟宰相夫人的见面可称不上相谈甚欢,谁都知道,这所谓二次相看,那就是要谈婚论嫁了。 万一到时候再不成的话,让她这个媒人的脸往哪儿放? “要不还是算了?” 宁王倒有几分搞不懂她了,之前遗憾这桩亲事没谈成的是她,现在想把这事往外推的也是她。 “你在顾虑什么?” 陆夭眸光带了两分迟疑,她那日从宰相府走的时候,宰相夫人的态度分明是不甚愿意,可这会儿突然又改了主意,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诈。 陆夭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即吩咐王管家,婉拒来人。 没想到将近入夜时分,王管家回禀,说宰相夫人亲自来拜见。 陆夭心下一惊,这时候已近戌时,便是平常拜访也鲜少这个时辰过来,尤其是马上就要宵禁了,除非有什么大事! “她有说什么吗?”陆夭询问着。 “宰相夫人没提,但她是跟宰相大人一起来的,奴才先把人安排在正厅招待,来讨您示下。” 人来都来了,不见是不可能的,尤其还带了当家做主的宰相大人,看样子势必是想把事情办成了。 “请宰相夫人来后院说话。”陆夭看向宁王,“宰相大人还得你去应付下,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宁王依言去了前厅,不一会儿功夫,宰相夫人便过来了。 陆夭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尚未开口,就被对方抓住了手。 “王妃见谅,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兵行险招,但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 陆夭微微变了脸色,这话听上去果然是有内情的,否则以哈伦那日的表现,寻常做娘亲的断不会将女儿许给这种道三不着两的人。 “静王殿下有意娶我家五丫头。” 这话出口,陆夭并不惊讶,宰相府那么大一块香饽饽,他不想吃才怪。 “夫人趁夜到访,就为此事?静王是个不错的人选啊,您难不成忘了,若没有五小姐意外落水一事,我本来也打算替舒贵妃说这个媒的。” 陆夭心思向来缜密,按照哈伦那天的表现,基本也就等于判了死刑了。单单是静王求娶,断不会逼得宰相夫妇连夜登门,考虑把女儿嫁给明显更不靠谱的哈伦。 所以她必须以退为进,诱导宰相夫人说实话。 果不其然,听了陆夭这番话,对方面上明显有些踟蹰。 陆夭心底轻哼一声,想让她徒弟做救命稻草,也得给个像样的理由才行。 “夫人若是不想说也无妨。”她笑容温软,“横竖哈伦年纪还小,婚事尚且不急。” 宰相夫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横了横心。 “静王有不臣之心。” 陆夭心下一惊,这辈子静王这么沉不住气吗? “何以见得?” “他暗示我家老爷,想借着娶小五,使两家利益捆绑。”宰相夫人顺了顺气,“王妃也知道,我家老爷虽为宰相,但向来不肯卷入任何党派之争,所以才……” “所以才想说,五小姐已经许了人家,是这样吗?” 难怪宰相夫妇会着急至此,原来是静王自己掀了底牌,可他有那么急吗? 陆夭仔细回想着前世这个时间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想来想去也不得其法。 也难怪,自己前世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陆仁嘉打转,只依稀记得,静王和五小姐定亲似乎就在这个时间前后,因为听陆仁嘉草草提过一句准备贺礼的事情。 她恍然,静王大抵是想遵循前世轨迹,以为把底牌亮给宰相夫妇,就能得到跟前世一样的支持。 可他却忽略了,上辈子他的野心显露是在婚后,而且当时太子和宁王都死了,宰相不过是顺应大局才会站在他这边,换句话说,即便不是静王,也会是其他人,只要名正言顺,宰相都会支持。 陆夭微微露出个笑容,看来他到底是棋差一招,逼得宰相夫妇宁可将女儿许配给外邦王子,也不愿冒险给他机会。 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嘴上还是不免要拿乔一把。 “夫人也知道,哈伦到底是北疆小王子,我虽然是名义上的师父,但也不能完全做主。”陆夭故作踟蹰,“现在平白无故硬要塞个媳妇给他,总得再跟他商量商量。再说您夫妇二人只说再相看一次,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万一不成,他日后想在都城找门好亲事也就不那么容易了,您说是。” 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仿佛有些拿乔过了。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249章 不会再有别人 陆夭自诩是拿乔一把好手,果不其然,宰相夫人闻言急了。 “老爷和我商量过了,名义上是相看,实际上走个过场掩人耳目,看完就可以直接过定了。” 毕竟眼下这些提亲的人里,最门当户对的只有哈伦,况且还有宁王妃做保山。若是她不答应,小五就只有嫁给静王这一条路了,这可是关系到宰相府生死存亡的大事,她没得选择。 想到这里,宰相夫人咬咬牙,心下一横,不等陆夭拒绝,直接豁出去了。 “只要王妃许可,咱们明日就能过定。” 女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夭也不好再端着了。 “既然夫人这么有诚意,那我这里也先做个保证,哈伦虽然不懂事,但日后肯定会好好对待五小姐,这点您放心。” 宰相夫人苦笑一下。 “不瞒王妃,这桩亲事也是我家小五亲自点头答应的,她一听是上次落水救她的那人,就一口应下来了。” 陆夭蹙眉。 居然还有这种事,哈伦那小子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可以吸引小姑娘的地方啊? 况且若论长相,静王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五小姐对静王不满吗?”她颇感好奇。 “倒也谈不上,只是前些年她随我入宫,曾经见过静王一面,说是为人有些轻佻。”宰相夫人细细解释着,“但静王向来温文有礼,想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陆夭仔细想想,大概明白了。 静王重生之后应该是保持了前世的习惯,他跟五小姐夫妻一场,很多细节已经融入骨髓。但他忘记了,这辈子初相识,他在人家姑娘心里只是个陌生人,所以必定有什么下意识的举动招致了对方反感。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宰相夫人第一次带五小姐来宁王府,小姑娘就故意落水要把这门亲事搅黄,原来从一早就存了不想结亲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哈伦有了这门亲事助力,在北疆争位的时候也能多几分筹码。 “夫人既然如此有诚意,那我也不推脱,这事就定下。”她看了看宰相夫人,“只是跟外邦联姻,怕是还要宰相大人跟皇上那边打个招呼。” 宰相夫人点头。 “这是应该的,但男方那边是不是也要出个人去面圣?” 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于情于理,男方都不能独善其身。陆夭知道这一趟跑不掉,于是答应下来。 书房里燃着沁人心脾的南香,将春日的花香都隔在门外。宁王顺手拿了案上温着的百合汤过来,递给陆夭。 “进宫这事还是我去。” 陆夭润了润嗓子,摇头道。 “哈伦是我名义上的徒弟,媒也是我做的,于情于理都该我出面才是。”她抬眸看了眼宁王,“只是我觉得这事情多少还有些蹊跷,以静王前世沉稳的性子,按理说不该这么早就掀底牌。” “你不是说他怕失去宰相府这个靠山吗?” 陆夭低头不语。 舒贵妃眼下是继后的大热人选,虽然娘家式微,但若是成了嫡子,多少也能弥补这个不足,犯得上这么早暴露野心吗? 尤其明知宰相是中立派的前提下。 除非他跟五小姐感情甚笃,怕被哈伦抢了媳妇儿,这倒是有可能。 但静王会像她一样,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吗?这个还真是不好判断。 宁王见她面色不虞,出言安慰道。 “不愿去便不去,没什么可为难的。”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静王继位,以他的为人,我们根本不会有立锥之地。” “有我在,轮不到他。”宁王顺手给她添了些茶,“皇帝是个谨慎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原本是庶子的静王拉上位。” 话说到这里,陆夭心中大概已经有底了。 如果没有后来她背叛宁王那一出,按照原来的路线,必然还是太子和宁王争位。既然太子已经不中用了,那宁王当仁不让,这里面压根不会有静王什么事儿。 启献帝迟迟没有处理皇后,十有八九也是不想这么快决定继后人选,这时候只要有人拼命举荐舒贵妃,那么启献帝就一定会对这两母子产生隔阂。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原本针对太子的明枪暗箭终究难以消弭,除非宁王即刻上位,否则这个储君的位置并不会坐得很轻松。 看来两人若是想安安稳稳度过往后余生,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陆夭抬眸,仔细端详着宁王的脸。 宁王放下杯子,也不躲闪。 “想说什么便直说?” 陆夭似乎下定决心般,试探地问出了心中长久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做皇帝之后,我们之间会怎么样?” 她的声音温和且淡然,不见半点戾气。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他,称帝之后有什么样的抱负,会做什么样的事,甚至有什么具体的官位安排。 但陆小夭这个问题,跟他手下任何一个幕僚和亲信都不尽相同。 因为所有人,包括薛家在内,都不是因为忠诚所以死心塌地,而是因为跟着他有利可图,从龙之功诱惑太大,很多人愿意他即位,是因为有鸡犬升天的机会,这一点没人能够免俗。 唯独陆小夭不一样。 她帮他筹谋,陪他冒险,都不是为了那个后位,只因为对方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眸色溢出暖意。 “不管做皇帝与否,我们之间,都不会再有其他人出现了。” 陆夭弯唇笑笑,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 前后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不觉得宁王和她之间,还能再挤进别人来。 “那事不宜迟,这就进宫先把对手的后路断了。” 只有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他们才有绝对的安全可言。 重生一世,她想守护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份安全。 \b\b\b\b\b\b\b\b 第250章 上当被困密室 陆夭是被冻醒的。 她原本跟宰相夫人约好先后入宫,宁王将她送到角门,本来要跟着一起进来。 是她的主意让对方在门口等她。因为若是自己去,最多算是妇人之间说媒。但宁王若是出现,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启献帝从来缜密,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琢磨半天。所以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陆夭干脆把人留在了马车外。 然而进了角门之后,她便敏锐发现太监带领的方向不对劲。陆夭没有把疑心表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道。 “我的帕子落在马车里了,回去取一趟马上回来。” 她一手摸向荷包里的药粉撒出去,一边拔腿就跑,结果还未跑出两步,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面袭来,是她没有闻过的味道。 陆夭暗叫不好,而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那小太监陌生且不怀好意的脸。 待到再睁开眼,入目之处是间小小的斗室,她被扔在硬邦邦的地上,桌上只点着一盏昏暗油灯。她身下的青石板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气,饶是春季和暖,也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 陆夭进宫匆忙,只穿了件夹棉的袍子,此时觉得凉入骨髓,未免有几分心慌。 她抬头环视四周,侧上方有个极小的天窗可供透气,远处隐隐传来侍卫走路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宫中侍卫分等级,有这种硬底皮质靴子的卫士,就算不是龙鳞卫,也是禁卫或者是帝后的贴身护卫。 也就是说,她还在宫里! 而且是在一个有侍卫巡逻的地方。 绑架她来的人居然如此大胆。 陆夭努力挪动身子,后背不小心抵上了墙壁,顿时感到彻骨寒凉从脊椎一路窜至后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然而比身体上寒冷更甚的,是内心。 她如果没猜错,自己应该是被关在了皇宫的某处冰窖里。 都城夏日来的早,所以内监总管往往会提前一两个月把冰备上,以备不时之需。 显而易见,她现在就被关在某处冰窖,陆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宫里吃喝用度都是有份额的,这间冰室不大,很可能只是某个不得宠妃嫔的储冰室。 绑她来的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们又是谁的人? 一时思绪万千,陆夭见四周无人看管,料想对方要么不方便露面,要么就是打算把她困在这里。 她微微偏过头,举起被缚住的双手在头上摸了摸,发现自己根本没戴多余钗饰,导致现在连割破绳索的利器都没有,不由得扼腕。 不过有了之前被抓的经验之后,陆夭已经学乖了很多,她费力摸向腰间,果不其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那是宁王之前给她做的三角镖,除了防身,必要时还可以当自救的利器用。 因为之前在府里曾经演练过许多次,所以陆夭没费什么力气就割开了绳索,她四处摸着墙壁,试图找到缝隙,却发现整面墙严丝合缝,压根没有半点触手或者机关的痕迹。 陆夭蹙眉,心底浮现出不太好的预感。 宁王在宫门等她,最多一两个时辰若是没等到人,一定会入宫寻人,想到这里,心下多少安慰些。 伸手摸向腰间,惯常装着药的荷包不见了,还好之前有贴身藏药的习惯。 她把手伸进亵衣内兜里,果不其然掏出个小瓶子,里面并没有舒筋活血的驱寒药。无奈之下,她只得先吃了一粒解毒丸,以免之前闻到的烟雾有什么不好的作用。 藏冰室越来越冷,陆夭只得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取暖。就在此时,天窗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有人从外面把窗子打开了。 陆夭立刻捡起被割断的绳索绑在手上,假装自己还在昏迷。 顶上沉重的天窗被人从外面挪开,有人顺着石阶缓慢走了下来,陆夭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逆着光,她能看出对方身量不高,而且极为纤细,外面戴着帷帽,可以判断出是个女人。 她脑子飞速旋转,思考对方到底是谁的可能性,因为只有勘破那人幕后主子的底细,才有可能自救。 正想着,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在她腰间像是在摸找什么东西。 陆夭强忍住被人触碰身体的生理不适,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应该是在找有说服力的信物去给宁王,借此作为谈条件的筹码。 腰间荷包有可能是在宫里不小心遗失,所以宁王未必肯信,因而这人要拿自己贴身之物去诱骗宁王。 她不动声色将袖子里的三角镖捏在手里,手心已经沁出汗来,当那人摸至她脖颈处时,陆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镖抵在对方脖子的大动脉处。 “想活命的话,就别动。” 启献帝的御书房里,他垂眸看着面前跪着的宰相夫妇。 这位两朝老臣向来是个省心的,他倒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他亲自出面,还带了家眷。 “爱卿夫妇一同前来,有什么事?”皇帝心里有些好奇,又道,“有话直说便是。” 宰相夫妇面面相觑,宁王妃迟迟未至,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陛下恕罪,因为此事还涉及宁王妃,所以……” 启献帝愈发好奇,这两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能有什么事? 宰相夫人觉得在帝王面前没有卖关子的底气,率先开了口。 “臣妇家小女想跟北疆来的哈伦王子做亲,因他在都城无亲无眷,所以宁王妃作为师父,愿意出面保媒,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启献帝没有直接发话。 宰相跪在青石地板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启献帝治国虽未有长才,但心思缜密,所以这些年从未被轻易唬弄过。 虽然自己平日恪尽职守,从未有不臣之心,但到底是跟外邦联姻,皇帝心里未免有想法。 启献帝心里确实有想法,因为一早静王来找过自己,委婉表示自己对宰相家五小姐有意的想法。 因为怕皇帝误会他觊觎皇位,所以自请去封地,以示清白。 言辞间满是深情。 启献帝倒是能理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五小姐原就名声在外,无可厚非。 可宰相夫妇转头也来提婚事,而且提的对象还不是静王。宰相难得开一次口,按说不该驳了这份面子。 奇就奇在,早不让赐婚,晚不让赐婚,偏偏就在静王提了之后才来求,这其中的缘由实在经不起深敲。 “你们说宁王妃是哈伦王子那一方的媒人,那她人呢?” 宰相夫人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道。 “原是跟王妃约在宫里见的。” 启献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个宁王妃也太恃宠而骄,居然敢让他这个皇帝等。 正腹诽着,就听太监来报,说宁王到了。 宰相夫妇也纳闷,说好的王妃怎么换成王爷了。 只见宁王如同冷面煞神一样进来,草草行个礼,环视屋内并没发现陆夭,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陆小夭人呢?” 启献帝刚想说你问我要人,就听宁王沉声又道。 “她一个多时辰之前就进来了。” 宰相夫妇面面相觑,双双傻了眼。 第251章 难不成你想造反 陆夭用三角镖抵住那人的咽喉。 “想活命就带我出去。” 孰料对方并不惊慌,她侧对着陆夭,兜帽阴影下只露出些许皮肤,手指底下的肌肉甚至感觉不到紧绷。 片刻,低沉的声音传来。 “无奈之举,还望王妃别见怪。” 她语气淡然,一板一眼,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性命掌控在对方手里而紧张。 “你背后的主子想要你做什么?” 陆夭仔仔细细回忆,印象里前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号人物。 隐在斗篷中的女子低声道。 “王妃误会了,此事本就与王妃无关,只是想请王爷一叙,又怕请不动。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借王妃一件信物使使。” “顺便在王爷来之前,留我在这里以便辖制他?” 那人未置可否。 “横竖我下决心已经落在王妃手里,咱们不妨谈笔交易。”她语气里带着莫名的镇定,连带着让听的人也觉得心里踏实,“王妃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在王爷心里的地位吗?所以你不妨看看,他发现你失踪时候,会不会冒险赶来。” 陆夭顿了顿,似是在考量她这番话的合理性。 “有多少男人愿意冒生命危险来救结发妻子呢?”那女人继续低声蛊惑着,“王妃真的不想看看,宁王对你有几分情真吗?” “你想怎么做?” “我的人已经拿了王妃的荷包去交给宁王。” “他不会信的。”陆夭强硬打断了对方的话,“谢知蕴不傻,单凭一个荷包绝不可能上当,因为那也有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丢的。” “所以才需要借一样王妃的贴身之物增加说服力。”女子不疾不徐地开口,“王妃肯借吗?” “自然是不肯的。”陆夭轻笑一声,“谢知蕴对我有几分真心,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更不该由你主导去试探。” 女子在她手下微微一顿。 “那我怕是只能在这里跟王妃僵持了,除非你杀了我。”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外面是我安排的人,所以你即便杀了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冰窖里寒意彻骨,陆夭感觉脚底已经彻底失去知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耗下去了。 从天窗望一眼外面,陆夭决定赌一把,思及至此,她手里的锐器登时使了点力气往下刺去。 皇宫正殿,宁王冷凝着一张脸,方圆数米感觉气氛也都是冷凝的。 他面前摆着一枚荷包,上面绣着精致的桃花图案。 桃之夭夭,暗含了陆夭的名讳在里面。 “她一个时辰之前就进来了,现在人却不见了。”宁王一字一顿,“这皇宫禁卫都是死人吗?” 启献帝也觉得有几分蹊跷,所以没有计较宁王的出言不敬。 “会不会是去了小七那里?”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听音阁看过了。”宁王直视启献帝的脸,“龙鳞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宰相夫妇在一旁捏了把冷汗,这等于公然质疑当今皇帝,若是真追究下来,宁王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启献帝也觉宁王有些过分,但考虑到事态紧急,加之人确实是在宫里失踪的,于是强压住火气吩咐道。 “去让龙鳞卫首领过来,加派人手去搜,务必把宁王妃找出来。” 宁王并未买账。 “这偌大皇宫,若是按这么找下去,等找到后,陆小夭怕是连命都没了。” “那你想怎样?”启献帝也烦了,“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横竖都是你的理。” “让影卫进宫来找。”宁王一袭玄衣,黑眸里满是决绝。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影卫是先皇就给宁王的暗卫,除了皇帝和太后,坊间根本没人知道。 宁王此举等于自己暴露了。 启献帝下意识反对。 “那不行。” 宰相作为两朝老臣,立刻听懂了大概,二月天气到底有些凉,他后背竟然渗出汗来。 “行与不行,我都会这么做。”宁王眼神透出几分狠戾,“问一句,不过尊敬你是兄长罢了。” 启献帝感觉怒气直冲天灵盖。 “老三,你这是想造反吗?” 父母溺爱宁王这个幼子,自幼他都是被要求得礼让几分的,登基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打压这个弟弟。 宁王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为了宁王妃,他又要跟自己对着干了吗? 被迫旁观的宰相夫妇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这种皇家反目的场面真不是他们能听的。 “皇上要这么想,我没办法。”宁王说毕就要走。 “你不许去。”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龙鳞卫首领突然来报。 “角门的护卫说,确实是个小太监领着王妃娘娘进了宫。” 杀意顿时压迫过来,宁王沉了声音。 “是哪一宫的太监?” 龙鳞卫首领咽了咽口水,声音低了下去。 “是个生面孔。” 一片死寂中,只听宁王语气肃杀。 “生面孔你们不盘查?就让他带人进来?” 龙鳞卫首领自知理亏,立刻躬身跪地。 “宁王恕罪,卑职一定全力搜索,尽快找到王妃下落。”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喧闹起来,启献帝皱眉,立刻有会看眼色的内监跑出去,片刻就回来。 “陛……陛下,不好了。”太监抖着尖细的嗓子,颤颤巍巍道,“冷宫那边的偏室着火了!” 自从正殿被雷劈之后,启献帝对于类似的灾祸都抱持敬畏态度,闻言一惊。 宁王眸色蓦地一沉。 “火势如何?哪个偏室?” “最西边的偏室,火势极大。” 尚未说完,宁王已经飞也似地冲了出去,临走时丢下一句。 “王妃若有任何闪失,我要整个龙鳞卫陪葬。” 说毕人已经消失在大殿门口。 莫名寒意涌上心头,启献帝第一次发现,他似乎并不了解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 地板上还留着刚刚宁王不慎落下的荷包,鲜红丝线绣制的花蕊如同鲜血染就一般,趁着雪白荷包格外扎眼。 宰相夫人敏锐觉得,宁王刚刚撂下的那句狠话,很可能不是戏言。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52章 救她奋不顾身 陆夭没料到,那女人不是在危言耸听。 就在她用三角镖抵住对方大动脉的时候,那女人突然打了个响指。 片刻之后,有丝丝缕缕轻烟从头顶的天窗缝隙中渗进来,方才还冷入骨髓的狭小空间,渐渐变得潮热起来。 “你放火?” 陆夭立刻勘破了对方的用意,这是鱼死网破的做法,因为这样她也会暴露,而且很可能也要死在这里。 “我说过,宁王妃即便杀了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她一直不动如山的语调终于染上几分疯狂,“真可惜啊,看不到谢知蕴痛彻心扉的样子了。” 陆夭心头一动。 “你是皇后的人?” 她感觉自己手底下制住的人明显一顿,随即抬起头来,帷帽也随之落地,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陆夭认出这张脸,是皇后身边的徐嬷嬷。 “王妃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放眼当今天下,敢直呼谢知蕴大名的人没有几个,除了他的对手。” 徐嬷嬷长舒一口浊气。 “到底是她的儿媳,眼光也一样毒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陆夭半晌,“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本来是先太妃的宫女,就为了找谢知蕴复仇,才蛰伏在皇后宫里的。” 陆夭听她冷哼一声。 “谢知蕴生母死的早,没给我机会,她不是最疼爱这个小儿子么,那就早点送他们母子地下相见。” 说毕竟疯狂大笑起来,没一会儿,她唇角就流出了黑血。 陆夭一惊。 “你在牙里含了毒药?” 坊间死士在执行任务之前,通常都会在槽牙缝隙提前塞好毒药,一旦事败便服毒自尽,绝不会拖累主人。 陆夭视线下移,目光在她唇角的黑血上微微驻留。 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神仙难救,说明她今日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徐嬷嬷眼里闪着得逞的光芒。 “老奴先走一步,去给你婆母报喜,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见到她的儿子儿媳了。”徐嬷嬷口中涌出更多鲜血,“这么大的火,就算看不到信物,谢知蕴应该也会知道你被困在了这里,王妃不妨看看,男人到底靠不靠得住。” 说完,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冰室里静寂无声,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外面火焰燃烧木料的噼啪声。 陆夭忍着内心恐惧,努力站起身,提着裙子跑上石阶,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打开压在天窗入口的石板。 然而被火烧过的石板既烫且重,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打不开。天窗缝隙漏进来更多烟味,不用想便知外头火势不小。 陆夭她心脏揪紧,不知谢知蕴大概要多久才能赶来,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必须自救。 她强迫自己冷静。 环顾四周,这间冰室着实不大,四面都是石板墙。陆夭记起前世曾听太后说过,先祖爷打下都城的时候,前朝余孽曾经借助密道逃出城去。 因为宫里运水车有限,不能时时往外运送垃圾废物。所以干脆修了暗道,以便部分排泄物直接通过暗道排出去。 储冰的地方也有类似暗道,就为了运冰的时候方便,但这间冰室不大,未必有暗道,只能碰碰运气。 陆夭快速跑到台阶下,挨面墙去摸,到处都是滚烫的,摸到最后才发现,有一面墙的墙底还是冰冷的,而且有丝丝缕缕冷气渗透进来。 陆夭一喜,循着冷气释放的源头去摸,果然摸到一块略凸起的青砖,用力一按,石墙轰隆打开,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周围满是冰块。 陆夭眼睛一亮,急忙朝外面冲过去,却突然感到脚底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酥麻。 她一个踉跄,下意识跪倒在了地上。 宁王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惶恐过。 原本他不想在启献帝面前那么锋芒毕露,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有家室的人,做事总要考虑些后果。 但得知陆夭失踪,很可能身陷囹圄之后,他就全顾不上了。 脑海里只剩下最本能的想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即刻起兵造反,也要把人救出来。 着火的地方距离皇宫正殿有段距离,他几乎是施展了全身解数将轻功发挥到极致。 着火的地方距离很远就能闻到酒的味道,足以见得放火的人并没有想留活口。 宁王脱下外袍,沉入湖水中浸湿,然后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火舌沿着木制门窗窜起,他能感到衣袍在火海热浪中鼓动。 陆夭跪在地上,才发现脚下有数根银针,自己只顾往外跑,压根没注意到,她认真感受了一下,应该是浸了麻药。 此时不得不佩服设计者心思缜密,知道人在着火时,情急之下会慌不择路,所以大概率一定会中招。 身上没有解麻药的丹丸,好在自己平日一直有定期服用百解丸,所以最初的麻软过后,还是能够行走的。 陆夭拿出那枚仅剩的三角镖,用力刺破脚踝旁边的足三里,让毒血流出来,也减轻些毒性,随即踉跄着起身。 此时她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陆小夭!” 是谢知蕴。 所有强撑的勇敢和坚定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就仿佛在外被人欺负的孩童,若母亲没来尚可,母亲一出现,所有的委屈就都藏不住了。 她疯了一样掉头往回跑,三两步就上了石阶,来到那块盖住天窗的大石板下,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去敲打。 “谢知蕴,你在吗?” 对方没有回应,陆夭疑心自己是不是濒死之前产生了幻觉,于是有些焦急,拼命拍打石板。 “谢知蕴,是不是你?” 滚烫的石板表面灼痛了她细嫩的手心。 “谢知蕴!” 然而对面却一片静默。 陆夭急得落泪。 “我就在这里。”她伸手用力推着,完全不顾石板的温度,“你听见了吗?” 此时只觉一股大力向外撤走,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下一刻,热浪扑面而来,石板被人从外面生生掀开,她看见了满面杀气的谢知蕴,他背后是熊熊烈焰,整个人宛若地狱走出来的修罗。 二人四目相对。 宁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带点失而复得的庆幸声音在耳畔响起。 “找到你了。” 第253章 你怪过我吗 二人来不及过多体会劫后余生的感觉,但见火势越来越大,宁王恋恋不舍松开手,然后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刚刚烧灼出来的水泡被猛然触碰,陆夭吃痛,皱了皱眉心,却忍住没吭出声。 屋外火舌噼啪,前方横梁不堪重负,轰然掉落,拦住二人去路。 宁王双目赤红,伸手将陆夭挡在身后。陆夭略一迟疑,反手抓住宁王手腕一拽。 “谢知蕴,要赌一把吗?”她几乎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拉着人就往反方向跑,像是笃定宁王会义无反顾跟着她一样。 二人从石阶快步下来,几乎与此同时,背后厚重的石板重重压下来。 强大的气浪将两人不由自主往前推,宁王眼疾手快用身体护住陆夭的后背,二人跌落到地上,陆夭被严实合缝护在怀中,那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用身体为她筑起了保护屏障。 “怕吗?”宁王伸手将她脸上沾的脏污擦干净,“跟我死在这里,怕吗?” “怕啊。”陆夭抬头看向他,“但一想到是跟你一起,就没那么怕了。” 二人对视,眼神甚至带了点笑意。 “放心,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 重活一世,她还有太多事要跟他一起做,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在这里? “那里面还有一座冰窖,我带你去。”陆夭嗓音带着烟熏后的喑哑,语气却格外坚定,“我们一定能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笃定这条暗道是通的。 陆夭反手攥紧宁王的袖子,两人朝着刚刚那条密道进去。刚刚还炙烤难耐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清凉,宁王想解下外袍给陆夭,却发现已经在刚刚的大火之中浸得湿透。 他停下脚步,将还算干爽的夹袍脱下来,披在陆夭肩膀上,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 陆夭想推拒,却被宁王强行拉住,语气不容置啄。 “穿着,听话。” 衣服罩在肩头,感觉立刻暖和了起来。 二人摸索着向前走,彻骨寒意从两边传来,让宁王莫名其妙想起他做过有关陆夭的那个噩梦。 胸口堵得难受,他从背后伸手将人抱在怀里。 陆夭一怔。 “怎么了?” “会不会怪我来得太迟?”宁王声音里饱含着她听不懂的东西。 陆夭想转身,却被抱得更紧。 “火势这么大,你能赶来已属不易易,我为什么要怪你?” 背后靠着的那具胸膛僵硬了下。 “我不是说这一次。” 陆夭倏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前世。 她想起那一夜的宁王,满身浸染鲜血,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下长阶。 从头到尾,除了那句“带你回家”,他再没多说一个字,原来那时候,他在后悔自己来迟了吗? 陆夭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猛地一窒。 “你怪过我吗?” 她怎么会怪他?当所有人都背弃她的时候,只有他来带她走。 宁王从背后将她拥得更紧。 陆夭强迫自己在他怀里转身,然后退开些许,微微踮脚,直视对方双眸。 “我很感谢你。”她用被捂暖的指尖捧起宁王的脸,露出清浅的笑容,“因为每一次你都来了。” 每一次都是他。 每一次也只有他。 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所幸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救赎,他们是双向奔赴。 她凑过去,伸手揽住宁王的脖颈,轻轻将嘴唇抵上他的。 被高温炙烤的唇瓣干裂渗血,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像是久旱逢甘霖,又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宁王愣怔片刻,开始反客为主。 错过的上辈子无法弥补,那么这辈子,他会加倍弥补。 烛光将二人剪影拉长,最后缱绻交缠在一起。 大殿外,谢文茵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火借风势已经烧毁了半边冷宫,里面的人断没有生还可能。 太后闻讯也已经赶到了,正盯着龙鳞卫首领率领众人泼水救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向来沉稳的太后也难得失了分寸,“怎么好端端的,老三会进到火场里?” 启献帝也有些自责,若早知道火会烧的这么大,刚刚就应该拦一下老三,哪怕知道未必拦得住。 谢文茵揪住太后的袖口。 “母后,你说三哥三嫂会不会有事?” 这话仿佛提醒了太后,又是陆夭,老三自从娶了她之后就没有一桩好事。 舒贵妃闻讯也赶来了,后面跟着静王和允王,她现在暂代皇后一职,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经手。 此时看到冷宫起这么大的火,顿时也有些慌。 “皇上恕罪,臣妾来迟一步。” 启献帝正满肚子火没地方发泄,闻言看一眼舒贵妃。 “朕把后宫交给你打理,你就是怎么办事的?好好的冷宫莫名起火不说,宁王妃那么大一个人,在宫里竟然能失踪!” 静王听到陆夭失踪那里,微微蹙眉。 允王年纪小,又是宁王夫妇的忠实拥趸,当即红了眼圈儿,但还故作坚强地安慰已经落下泪来的谢文茵。 “放心,三婶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所以你觉得我就应该烧死在里面?” 宁王没好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都吃了一惊。 回头就见宁王背着陆夭,从身后的角花门走出来。 谢文茵反应最快,急急奔了上去。 “三嫂!” 允王仗着年纪小,不用避嫌,也跟着围上去。 “三婶!” 宁王小心翼翼将陆夭放到地上,谢文茵一把拉住陆夭的袖子。 “三嫂,你没事?可有受伤?” 陆夭安抚地拍拍谢文茵的手。 “我没事。” 太后见二人虽然形容狼狈,但似无大碍,一迭声地让人传太医。 启献帝随后也走上前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被什么人带走了?” 陆夭不动声色环视全场,眼神最后落到静王身上。 会跟他有关系吗? “皇后身边的徐嬷嬷将我绑走了。”陆夭边说边注视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变化,“她是前太妃的侍女,跟先皇后有些龃龉,所以在皇后身边蛰伏多年,就是等机会报仇。” 陆夭这么一说,太后陡然想起这个人。 当初皇后亲自要了徐嬷嬷去她宫里,还是自己亲自同意的。本以为她就是想找个老成的嬷嬷,没想到还有这种隐情。 “那她人呢?” “服毒自尽了。” 太后蹙眉,自尽就意味着问不出任何东西了,包括同伙和主使。 启献帝还有些不明就里。 “皇后眼下仍在天牢,她的人难不成还能在宫里横行?” 陆夭刚想回答,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b\b\b\b\b\b\b\b 第254章 这皇帝他做定了 陆夭这场病差点去了半条命。 脚上麻药的威力远比她想的厉害,再加上在大火中奔袭,血液循环加快,导致毒发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倍。 饶是她平时有服用各种解毒药,仍是没能抵抗住这波攻势,在王府缠绵病榻长达数日之久。 不过好在哈伦和五小姐的婚事终究是定下了。 启献帝大概是觉得她在宫中受了这么大一场罪,有些说不过去,不但批了这桩亲事,还在都城以宁王妃的名义赏了哈伦一栋两进两出的宅院,算是补偿。 据说静王因此跪在启献帝面前苦求许久,都没能奏效。 想来皇上多少也有些忌惮,静王是他看好的儿子,若因为一个女人有了软肋,像宁王那样,并不是他所乐见的。 哈伦倒没客气。 当日收拾收拾就搬了过去,这下子可是找到了据点,据说日日跟魏明轩在府里厮混,甚至传出了断袖之癖的传言。 这些陆夭通通不知。 她在宁王府水深火热地病着。 意识模糊间,她梦到了已逝的生母,梦到了雪团儿,梦到了前世将逼入绝境的太子夫妇,而梦到最多的还是宁王。 那人一口一口喂食她汤药,帮她净面擦身,时而还在她耳畔低语,威胁她快点好起来,要不就将雪团儿送去做狗肉汤。 陆夭昏昏沉沉地记下了,想着醒来要找他狠狠算账,但意识就是醒不过来。 她甚至在心底盘算过自己中的是什么毒,要吃什么药才能解,好在启献帝送来的御医还算中用,开的方子几乎都对症。 她能感到身子一点一点在好转,但麻药运行全身的后遗症仍在,她努力挣扎着醒来,却每每力不从心。 耳畔威胁的声音渐渐换成呢喃,最终变成了祈求。 “能不能快点好起来?”宁王的声音暗哑到几乎听不出本音,“花期就要到了,说好一起去踏青呢?” 她想跟他去看没有看过的风景。 终于在某日清晨,陆夭醒了过来。 率先发现这件事的是雪团儿,小家伙激动得跳上跳下,发出呜呜声。 陆夭抬起手,想摸一把雪团儿的头,却不其然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明明是控诉她的话,陆夭却听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抱歉,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陆夭想解释,却被按入到一个温暖的怀里。 “是我的错。”宁王褪去了平日在人前的冷漠,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担心妻子的丈夫,“我应该早一点发现你受伤了。” 天知道在这几天他自责了多少次,为什么没发现陆夭的异样,为什么还让她在冰室独自走了那么远。 太医说,若是发现及时,以宁王的内力,是可以逼出大部分毒液的。 愧疚和懊恼如潮水般袭来,折磨得他日夜难眠。 “不必听御医的话。”陆夭像是有读心术,“他们总是习惯把自己没把握的伤势归咎于患者或患者家属,即便你当时替我做了解毒措施,我也会昏迷很久。” 她从宁王怀里挣脱出来,这个男人眼底一片乌青,衬托得面色愈发惨白,虽然俊美如熙,但却多了几分颓唐的味道。 陆夭有点心疼,纤指探上宁王的脸,结果被对方反手将手指拿下来,包进掌心。 “之前的蛊毒,加上这次的麻药,我的身体需要一点时间自我清理。”陆夭细细地解释着,试图减轻宁王的愧疚,“你不必太过自责。” “这么说,你现在身体大好了?”宁王迅速从这段话里整理出了重点,“完全没事了?” 陆夭伸手搭上自己的脉,片刻之后冲宁王笑到。 “恭喜王爷,你有了一个健康的王妃。” 有干燥的唇瓣落在她额头上,不带半点欲念,从额角到鼻尖,最后落到了唇角上。 “是该恭喜。”他的吻没有任何欲念,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只可惜,本王不能这样恭喜你。” 宁王的脚伤复发了。 他冒死进火场救陆夭的时候,被掉落的木头砸伤了脚,再加上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照顾病人,没有按照陆夭留下的草药房子去泡脚治疗,所以甚至比刚刚大婚的时候更严重。 陆夭在心底无声叹口气。 就当是一切又回到了,但这次比上次好很多了不是吗? 至少她得到了宁王全然的信任。 因为脚伤的关系,宁王计划的洛城踏青变成了郊外温泉之旅。 他本人对这种变动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前一次来温泉的时候,他占了迄今为止人生最大的便宜。 陆夭花了一天时间,将温泉汤池注满了各种草药,浸了超过十个时辰之后,然后才让宁王泡了进去。 水雾氤氲中,宁王看着岸上衣服齐整的陆小夭,觉得这跟他想象中的温泉之旅不大一样。 “如果换个地方,我会觉得你想腌制什么东西。” 宁王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之前受伤的大大小小痕迹也跟着隐匿不见,这下觉得顺眼了许多。 “没办法,谁让有人不够听郎中的话,所以现在这都是你应得的。”陆夭坐在岸上说着风凉话,脚丫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水。 借着幽暗光线,宁王发现原本就纤细的陆夭愈发瘦了,心头未免浮现异样之感。 他想起那日在宫里,如果影卫能早点进来搜索,或许陆小夭就不必受这份罪了。 思及至此,心头那句话脱口而出。 “这几日我想过了,皇帝宝座不能再旁落了。” 只有登上最高的位置,才能更好地保护陆小夭。 陆夭有些吃惊,前后两世,这是谢知蕴第一次明明白白表达他要称帝的想法。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想到这里,她面上不自觉浮出个浅淡笑意。 “那就如你所愿。”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55章 王妃能顶半边天 既然承诺要帮宁王登上那个位置,陆夭几乎是立刻就行动起来了。 前世她对于后来宁王的几大助力者都还有些印象,而且泰半的夫人都跟她有私交。 因为太子突然痴傻,线下原本支持他的朝贵分了两派,一部分持观望态度,一部分则有投靠宁王的意思。 王管家细心将所有人名单整理成册,拿到了温泉别苑这边。 因为宁王治脚伤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对外一律说是要陪宁王妃疗养。 而此时此刻,要疗养的宁王妃正坐在露天的亭子里,边吃着水果茶点,边细细看王管家递来的册子。 她纤指间夹着支毛笔,正在圈圈点点。 宁王前世有一批幕僚,其中不乏鱼目混珠之人,原本陆夭没暴露身份之前还打算徐徐图之,现在既然已经把重生之事说开了,自然也就可以大刀阔斧地整顿。 “这些人,放点风声给他们,就说王爷无意帝位,若愿意留下,王府欢迎,若是不愿,王府也会给一笔钱,让大家风风光光离开。”陆夭把圈好名字的册子递给王管家,随手又拿过来另一份册子,“这几日有没有仲仁的下落?” 王管家立刻回道。 “按王妃的吩咐,已经派人回老家监视他老母亲,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便会回报。” 陆夭点点头,复又问道。 “太子最近如何?” “还是痴痴傻傻。” “太子妃呢?” “蜗居东宫,足不出户。”王管家不知陆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一次性答完,“最近舒贵妃称后呼声很高,太后也在皇上面前美言了好几次。” 看来太后确实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既然人家做了初一,自己不还礼十五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把所有册子搁置一边,王管家见状知道她有话要跟王爷说,于是识趣退下。 陆夭抬眸看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宁王。 “在想什么?” “在想,你很像我母后。” 曾几何时,先皇后也是这样运筹帷幄帮忙父皇打江山,陆小夭现在的样子,已经很有几分国母风范了。 陆夭小脸皱成一团。 这话说的,让人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但她深谙谢知蕴的性子,知道他这话并没有恶意,于是转了个话题道。 “既然要上位,那就必须要有一批忠实拥趸。”说毕停下来看着宁王,“越忠实越好。” 宁王会意。 “你说薛家?” 他跟薛家本就没有深仇大恨,再加上有先皇后的血缘,就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 “去趟薛家。”陆夭搁下笔,“刚好也有段日子没过去了,去看看老太君的顽疾恢复得如何。” 去北疆之前,她给府医留了方子,若是按时服用,应当问题不大。 “若是薛家一定要把薛玉茹塞进门呢?” 宁王倒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点出了最敏感的话题。 “你想娶吗?” 陆夭反问得也毫不客气。 宁王挑眉,并不说话。 陆夭笑笑。 “那不就得了,你不想去,谁也不能逼你。”她瞥了眼满是圈圈点点的名单,“况且薛家不傻,比起用嫡女跟你加强关系,倒不如抓紧作为外祖家的优势,这才是最实在的。” 薛家老太君的房里,围着一屋子女人。 都知道老太君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薛爵爷索性叫了几个族亲来解闷儿,又不说为什么。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硬着头皮凑趣儿。 老太君满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派往洛城的探子已经去了两批,都说没有人知道罗瑜的下落。 这便奇了。 一个人但凡活过,就势必会留下痕迹,怎么可能会一笔抹杀呢? 除非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但谁又有那么大本事,能在薛府探子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薛老太君不开口,那些凑趣儿的人见她若有所思,也不敢再随便说笑话。 屋子里一时间寂寂无声,唯有青铜香炉里的香料,发出呲呲的响声。 这会儿就见有个贴身丫鬟掀帘子进来,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她。 薛老太君被打断了思绪,顿时有些不愉。 “没看我正陪客,没什么事不是说过别来打扰吗?” 那丫鬟诺诺道。 “王爷带着王妃过来了。” 薛老太君愣怔下。 宁王自从北疆回来,就再没登门过。后来薛玉茹母女背着她单独去求太后,还是想嫁到宁王府去。 这下把人彻底得罪狠了。 所以哪怕后来,薛爵爷把薛玉茹送到祠堂里,她也觉得很难弥补这点裂痕了。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亲自又登门了。 薛老太君想着,一迭声赶紧让丫鬟把人请进来,心里却有些嘀咕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就想着突然过来了呢? 联想起上一次谢文茵突然登门造访,薛老太君愈发觉得预感不好,莫不是也有什么对薛家不利的事情? 太子式微,眼看宁王就是储君最大人选,这个节骨眼儿不结亲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结仇。 几个族亲女眷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各种龃龉,见状纷纷笑道:“宁王和王妃真是有孝心,怕是听爵爷说您闷得慌,小夫妻俩特意过来陪您呢。” 当着众人的面,薛老太君自然不可能将家丑示人,闻言也笑着回应。 “我已经是半截儿入土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小公母俩最近也是时运不济,病的病,伤的伤,依我说,在府里好好养着就是,又巴巴儿地跑来看我。” 众人也知这是客套话,自然要捧着老太君说。 “这才说明王爷孝顺您啊,老太君只管放心,王妃这一病,皇上又是赏赐,又是赐婚的,满都城最风光就是咱们王府了,日后怕是还要有大造化的。” 这话说到了老太君心坎儿上。 正奉承着,就见宁王夫妇从外间走了进来。 这里面不少人是第一次见陆夭,就见小姑娘年纪不大,穿了件鹅黄色的撒花百褶裙,愈发显得面色白皙,我见犹怜。 薛老太君见状,立刻开口。 “你这孩子也是忒实在,身子还未完全养好,这般急着来探望我这老太婆做甚,还不快来这边坐,这边有软枕,更舒服些。” 陆夭略一愣怔,就知道薛老太君是故意在外人面前撑面子,她也不拆穿。 自己本来就是讲和的,干脆送佛送到西好了。 想到这里,她干脆走到老太君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规规矩矩行了个叩头的晚辈礼。 一屋子人包括宁王,都傻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256章 赴薛府识破鬼胎 按照品级,薛老太君和陆夭都是一品,断断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按照辈分,老太君是宁王的亲祖母,行个跪拜大礼倒也无可厚非。 “这孩子,快起来。”薛老太君大惊失色,“你是王妃,怎么能行这样的大礼呢?” 便是家里的嫡亲孙子孙女,也只有祝寿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向她这个老祖宗叩头。 可陆夭行了如此大礼,辈分上她倒不是当不起,但情理上就太出乎意料了。 陆夭恭顺地笑笑。 “许久没来给老太君请安,心里惶恐,行个晚辈礼也是应该的。”她不动声色环视众人,知道这是营造名声的绝佳时机,“况且老太君是王爷外祖母,我身为外孙媳妇,于情于理也该恭顺些。” 薛老太君赶紧让人把陆夭扶起来,这一跪,她里子面子都做足了,心里满意。 几个丫鬟正要上去扶,正巧薛夫人从外面进来,见状微微一愣。 周围族亲都是人精,立刻凑趣夸赞起陆夭来。 “看看咱们王妃多孝顺老太君,这一般孙媳妇都做不到。” “可不是,一般孙媳妇也到不了正一品啊。” 薛老太君脸上笑意更深,一扫之前的阴霾。 宁王妃虽然贵为王妃,但一举一动都代表宁王府,这就说明宁王跟外祖家并未交恶。 陆夭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 那是先皇后的生母,作为晚辈她跪一下不吃什么亏,但在外界看来,这就是一种态度,摆明宁王府和薛家还是捆绑关系。想通了这个道理,她跪的心甘情愿,尤其看到宁王眼里的怜惜和内疚时,就更觉得值了。 丫鬟七手八脚将陆夭扶起来,她半推半就坐在老太君身旁,正眼都没瞧一眼薛夫人。 薛夫人自知二人之间宿怨深厚,也不强求,冲老太君行个礼。 “二姑娘的庚贴已经备好,您看……” 话未说完就被薛老太君打断。 “没看今日有贵客吗?庚贴的事,你斟酌着办就是。” 之前她以为老三跟薛家疏远,不得已才考虑跟其他皇子联姻,如今老三主动回来示好,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提这件事呢? 然而当着这么多外人,薛夫人自觉有些被扫了面子,于是缄口不语,面上微微带了两分赌气的模样。 陆夭却敏锐捕捉到老太君话里的玄机。 薛家二房确实有适龄的嫡女,但前世因为不大关注,完全不记得最后嫁到了哪一家。 然而刚刚薛老太君明显是在拦薛夫人的话头,这倒让人有几分怀疑,事无不可对人言,明媒正娶的婚事为什么不能摆在明面上谈呢? 陆夭瞥了眼一旁的薛二夫人,心下有了计较。 “说起庚贴,倒想起我最近也做了桩媒。”她故作羞赧地笑笑,“老太君可能也听说了,女方是宰相家的五小姐,因为我也是头一遭,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规矩。庚贴要等女方先送过来吗?” 哈伦和五小姐那桩亲事已经传遍都城,人人都道宁王妃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干大事。 不过她到底年轻,不懂其中规矩也情有可原。 有族亲开口给她解惑。 “按照咱们大楚的规矩,庚贴属于纳吉,已经是六礼里面的第三步了。这男方将女方的名字和八字取回后,在祖庙或者钦天监去占卜,一般合出来结果都是大吉。” 陆夭眨眨眼,看向薛二夫人。 “那二小姐的庚贴做好了,是有了相看对象吗?” 二夫人为难地看一眼老太君,后者立刻接口。 “还没有,到了适婚年龄,先备出来而已。” 陆夭心下了然,这庚贴上有女方生辰八字,没有具体对象断没有提前预备的道理。 薛家遮遮掩掩不敢承认,要么,这议婚对象还是考虑谢知蕴,但有薛玉茹的前车之鉴,估计可能性不大。 要么,就是议婚对象是宁王府的对头,亦或者说,有利害关系冲突。 “听说最近舒贵妃也在张罗给静王殿下物色对象。” 陆夭试探性提了一句,果然见薛夫人面色微变,看来这次来薛府并不是没有收获。 薛二夫人沉不住气,她知道陆夭于这方面消息灵通,当即出言询问。 “贵妃娘娘有寻觅到合适对象吗?” “说是在相看阁老的孙女。”陆夭故意沉吟片刻,“贵妃娘娘的意思,最好再相看个侧妃,到时候若是静王外派,也可以一起带去,早点开枝散叶。”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以薛家的身份,哪怕是二房嫡女也断不会去给人作妾。 薛二夫人面上难掩失望。 老太君见她有些着相,立刻出言转移话题。 “王妃第一次经手亲事,若是怕有疏漏,我派个经事的老嬷嬷过去。下一步该是纳征了,男方过聘礼了吗?还是该请期了?” 陆夭听出了薛老太君的顾右右而言他,于是笑笑,故意道。 “陛下仁慈,念在哈伦是外邦人,已经放赏下过聘礼了。至于婚期,还在商榷。横竖有孙嬷嬷帮我张罗,倒也不敢劳动老太君的人。” 薛老太君生怕她吃心,暗暗埋怨薛夫人来的时机不对。 薛夫人本就委屈,二房嫡女在考虑跟皇子议亲,她女儿却只能青灯古佛,见薛老太君投来埋怨的目光,心里愈发不平衡。 就在此时,进门来始终一言未发的宁王突然开了口。 “外祖母拿庚贴,是打算跟静王相看吗?” 话一出口,屋里气氛顿时冷下来。 陆夭心底叹口气,谢知蕴到底还是沉不出气,这么直白就问出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给薛家个下马威,好让他们也知道,墙头草不是那么好做的。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57章 你才老夫少妻 因为这段插曲,薛家上下全程都表现得诚惶诚恐。 薛爵爷甚至亲自出面保证,薛家第一顺位支持的继承人当仁不让只有宁王。 陆夭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摆出一副既往不咎的态度,这一日造访也算宾主尽欢。 太后在宫里听闻此事,明白陆夭主动登门是在践行诺言,于是加大了向启献帝推荐舒贵妃做继后的力度。 太后是宁王一党,她举荐的人自然是为宁王铺路,所以这一举动自然招致了启献帝的逆反心理。 他只说要慢慢考虑,但这件事实际上却搁置了下来,导致后位一直悬而未决。 舒贵妃还不疑有他,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娘家不够显赫,启献帝考虑到朝中大臣的意见,所以才推三阻四,于是伺候得愈发殷勤小意起来。 静王敏感地嗅出了不对劲的气息,几次三番劝说舒贵妃,但却被当成耳旁风。 陆夭在宁王府得知这件事,顿时松了半口气,开始着手筹备哈伦的亲事。 因为她也是头次帮人操办迎亲的事情,虽有孙嬷嬷帮衬,但涉及新嫁娘的衣服首饰部分,还是没个人商量,于是陆夭自然而然想到了谢文茵。 然而谢文茵最近甚是烦闷。 太后一直在催她和司寇的婚事,大有马上就把她嫁出去的意思。 谢文茵是个暴脾气,不胜其烦,一时冲动干脆实话实说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太后立刻把尘封起来的相亲单子又拿了出来。于是各种见面安排一个接一个,俨然她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天知道她也不过才刚刚及笈没多久。 那些家里有适婚男子的王公大臣,眼馋她背后的丰厚陪嫁和隐形地位,纷纷毛遂自荐。 因为不管日后是谁即位,谢文茵的公主地位都不会动摇,况且以目前态势来看,宁王成为储君的可能性最大。 谢文茵和宁王妃向来交好,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只金凤凰,那些人自然要卯足了劲儿博得这位公主的青睐。 若是名门之后的嫡子也就罢了,好歹有几分家世背景,现在居然连有些权贵家的庶子也敢拿来凑数了。 为了能入太后的法眼,不少人家将年龄适合的庶子记在嫡母名下冒充嫡子。虽然在族谱上有了改动,但芯子还是姨娘生的。 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夭去听音阁这一日,正赶上一桩,不敢直接去见太后,借着女儿曾是公主伴读这层关系,直接找到了谢文茵。 “若不是千好百好,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年纪虽然大了几岁,但俗话说得好,大几岁的男人是个宝,况且有阅历,自然会疼人。”那夫人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看到谢文茵已经脸色铁青,“按理说这话不该直接跟公主提,但您向来是喜欢自己做主的,所以我才斗胆冒昧……”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突兀打断。 “你既然知道不该直接跟公主提,那就该闭嘴。” 二人回头,见陆夭从外殿直接走进来,谢文茵面上顿时露出喜色。 “三嫂。” 那夫人急忙起身行礼,她平素只道陆夭是个好说话的,又刚刚给人做媒成功,料想是同道中人,于是又补充道。 “公主若不信,可以问问王妃,这大几岁的男人是不是格外会疼人。您看她跟宁王爷,不就是老夫少妻嘛。” 这话一下子捅了陆夭的肺管子。 谢知蕴满打满算,不过比她大了四岁,怎么就老夫少妻了? 刚想反驳,就听那夫人又道。 “我们家这位二叔,要人品有人品,要学问有学问,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现在在工部任职。我问过了,他愿意为了尚公主辞掉部里的职位。” 一提工部,陆夭瞬间想到前世,谢文茵赌气嫁给工部侍郎做续弦的事情,当即背脊一凉。 “听你这意思,尚公主还委屈他了不成?”陆夭沉下脸,不复平日的温软和气,“我不知道你是哪家教出来的规矩,说媒说到未出阁的姑娘面前来了。别说是当朝公主,就是坊间普通人家也断没有这个道理。” 那夫人见陆夭恼了,急急忙忙解释。 “王妃有所不知,因为小女跟公主是自幼玩伴,我也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才毛遂自荐来说媒的。”她将那人吹得天花烂坠,“王妃嫁了王爷应该知晓,咱们女儿家,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岂不知……” “大胆!”陆夭呵斥道,“谁允许你在这儿跟皇室攀亲的?还咱们?哪来的咱们?” 说完也不等人反驳,就吩咐道。 “还不把这不懂规矩的给我拖下去,我不管她是谁家的主母,如此没有规矩教养,就该送到太后那里去评评理。” 那夫人本就是背着太后来的,闻言大惊失色,急急忙忙求情。 “王妃手下留情,我真的是好意。” 门外候着的宫女听到里面吩咐,不敢怠慢,赶紧把人拖了出去。 陆夭余怒未消,看向谢文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的都敢来你宫中撒野?” 谢文茵闻言冷哼一声。 “还不是母后摆出要把我早早嫁出去的态度,搞得家里但凡有个男人的,都想来碰碰运气。”她自嘲地笑笑,“今天敢来个比我大十岁的,明天就敢有人给我说媒去给人续弦。” 续弦这两个字让陆夭下意识一激灵。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发现卫朗不在,这才小心翼翼开口,“你跟司寇,还有可能吗?” 听见这个名字,谢文茵不由自主叹口气。 “以前我心仪他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追着他跑才好。不怕三嫂笑话,当时满心满眼都是他,别人在我这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这话陆夭自然是相信的,否则前世她最终也不会落得个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的下场。 “可自从那次他拒绝了我的平安符之后,我整个人好像突然醒过来似的,觉得这种单方面付出压根不值得。”谢文茵耸耸肩,“不知道男人是不是犯贱,我不追着他跑了,他倒反过来追我了。” 陆夭心里喟叹,这世间万事公平,唯独这男女之情没有道理可讲。 “那你宁可随随便便让太后安排,也不愿意嫁给他?” 谢文茵果然犹豫了下。 “母后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突然变得格外急迫,好像要在短时间内尽快把我嫁出去。又不是抽壮丁,真不知道她急个什么劲儿。” 陆夭心头一动,太后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假意环顾四周,装着不经意提起。 “怎么不见卫朗?” “哦,他啊,这几日龙鳞卫有春日狩猎的布防,说是抽调他去围场几日。”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太后怕是知道卫朗的存在,所以才出手了。 这下子倒是不太好办了。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58章 一起去春狩吧 陆夭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大楚历来有每年举行春狩的规矩,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以此证明君王不能忘记马上打天下的历史。 通常春狩都是由皇帝出面,带领皇室宗亲和正二品以上的官员前往行宫。 今年本以为宫中事多,会取消春狩,没想到启献帝却宣布要如期举行。 陆夭知道这是太后在中间安排的缘故。 因为启献帝没能如她所愿封舒贵妃封后,心里对这位嫡亲的姨母多少存了几分愧疚,所以这次春狩特别准许官员携家眷同往。 这显然就是为谢文茵准备的。 所以朝中但凡有心想让家中子弟在公主和太后面前露脸的,都摩拳擦掌表示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 而且根据历年的情况来看,但凡在春狩中表现出色的少年才俊,还有可能直接得到圣上褒奖。运气好的,直接进龙鳞卫乃至禁卫军也不是问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大的吸引力,但凡家中年龄差不多的少年,都被撺掇着一起参加。 “我记得你有年头没去了是?”陆夭伸手将刚刚沏好的春茶递给谢知蕴。 “自然是不能去,别忘了我可是身残体弱的阴隼王爷,怎么能去那种场合,和毛头小子一正高下呢?” 陆夭被毛头小子这几个字勾起白日的记忆,那不长眼的妇人说她和谢知蕴是老夫少妻。 思及至此,忍不住抬头看向宁王,谢知蕴那张脸俊逸动人,跟“老”字真的半点不沾边儿。 “盯着我瞧做甚?” 宁王因为在泡脚,所以限制了活动范围,只能动动嘴皮子。 “是想看你夫君的马上英姿吗?”本来只是忍不住犯贱,口头调戏一下陆小夭,孰料她却认真点点头。 “我还没见过你狩猎呢。” 前后两世,陆夭都不曾跟他去过围场,宁王触及她闪着星星的眼睛,就有些把持不住,但表面上还是维持了基本的理智。 “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陆夭笑了,到底是老夫老妻,她这点心思也没想过要瞒着谢知蕴。 “我想让你去春狩,然后拔得头筹。” 宁王挑眉。 “是我现在对你的吸引力不够吗?” 陆夭失笑。 “你想到哪儿去了?是太后打算借着这次春狩的名义给琳琅招驸马。”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帮她一把。” 宁王了然,若是他拔得头筹抢了风头,其余人等自然黯淡无光,太后也就不好乱点鸳鸯谱了。 “其实我若是不去,司寇在春狩要想拔得头筹并非难事。”宁王换了个姿势泡脚,“那群子弟想赢他,不容易。” 正垂目添茶的陆夭动作稍稍一顿。 “我就是不想让他夺魁才叫你出马。”陆夭放下茶碗,语气直截了当,“琳琅说不想嫁他。” 宁王这才了解陆夭的真正用意,敢情是用他去对付司云麓那小子。 “如何,有打算吗?”陆夭挑眉,语气带点挑衅,“你总不会连他都赢不了。” 宁王突然伸手,一把将站在身侧的陆夭揽过来。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那你去不去呢?” “行宫那地方倒是也不错,景致宜人……”宁王看着陆夭,目光莫名有些幽深,“倒是个适合生团子的地方。” 因是以前女眷少有随行,所以这一次,各府夫人姑娘都卯足了劲儿想出风头。 未论及婚嫁的,可以借机相看想看哪家公子哥儿; 已婚夫人主母们,可以相互结交甚至也不乏想攀得更高者。 总之各家各户都大包小包细心准备,犹如搬家。 王府也在准备此行要带的东西。 陆夭整理完手头的药材,回头见地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箱笼,而孙嬷嬷还打算往里塞。 她还未开口,哈伦就在一旁说话了。 “我师父就算三头六臂是个哪咤,也穿不完这么多衣服?”说完又看看那一堆首饰,“这除非是蜈蚣,不然怎么戴的过来?” 陆夭想数落他几句,但看见一旁女扮男装的五小姐,愣是把要说的话又咽回去了。 天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这么不见外,带着未过门的媳妇儿上门蹭饭。 “嬷嬷,少带些,统共住不了两三日,哪里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 孙嬷嬷一脸得色。 “王妃有所不知,这去行宫主要是交际,当家主母们经常会互相宴请,办个小茶会更是常有的事,您身为王妃,没几套拿的出手的行头怎么说得过去呢?” 陆夭想想也有道理,毕竟一年一次,她代表的是王府门面,体面些也不为过。 况且孙嬷嬷一幅自有成算的模样,干脆随她收拾,自己倒落个清静。 想到这里,她转头问道。 “五小姐这次也跟着一起去吗?” 按理说她已经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不该再去趟这趟浑水,而且抛头露面,也怕夫君家里说闲话。 但小姑娘眼睛熠熠闪光。 “哈伦说,他可以带我去。” 陆夭忍不住扶额,他说的话能信么?他自己还得靠魏明轩带着去赌场呢。 况且宰相府怎么可能放任未婚姑娘跟一个男人出门?即使对方是她未婚夫婿。 陆夭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哈伦开口了。 “她娘不让她去,所以来求你。” “求我做甚?” “当然是求你带她进去啊。”哈伦像看傻子一样看陆夭,“她可以女扮男装,但又不肯混做我的随从。” 陆夭一口老血恨不得喷他脸上。 这人怎么想的? 堂堂一个黄花大闺女,女扮男装跟着她,别说这些夫人小姐里有不少人认识五小姐,就是不认识,她带个小厮出门,像话吗? 陆夭忍不住看一眼五小姐,她还满脸跃跃欲试。 “王妃看我这扮相还可以吗?” 陆夭瞬间理解了她为什么弃静王而选哈伦,一个能陪你疯,纵容你各种天马行空,不按理出牌却总有惊喜的夫君,总好过循规蹈矩的翩翩公子。 “五小姐回去,我不可能带你去的。” 五小姐眼中的喜悦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 哈伦耸耸肩。 “再想别的办法呗。” 五小姐雀跃地点点头。 陆夭心底失笑,那一点点因为拆散静王夫妇而产生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我虽然不能带你去,但我会给宰相夫人修书一封。”陆夭看看面前这对少年少女,“让她带你去,到了围场,我打掩护,让哈伦带你出去去。” 五小姐用力点点头。 就在陆夭沉浸在助人的满足感时,哈伦冷不丁来了句。 “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大楚所谓的拉皮条?” 第259章 静王兴师问罪 在陆夭的努力下,宰相夫人终于同意带五小姐一起去春狩。 五小姐后来又托哈伦给陆夭送了份谢礼,是自己亲手做的一些糕点,倒也显出了十足十诚意。 宁王还调侃她,自己的孩子还没见人影儿,倒是提前享受了人家的媳妇礼。 转眼便到了春狩那日。 都城西郊二十里外有座浮云山,也是经年累月用来春狩的地方。 那里面有皇家围场,周围只有这一座适合打猎的山,所以平日自诩箭术精湛的王孙贵胄也隔三岔五就去转转,后来干脆集资把官道之外的小路也修缮得无比宽敞,哪怕是跑马都没问题。 宁王出发之前突发奇想,临行前问陆夭,要不要跑马上山。 陆夭前次长途奔袭去北疆的时候,骑术了得这件事已经在军营传遍了。 许久未骑,她倒是也有些心痒痒的,而且这段时日就一直为宫里和府里的事情操心,压根没机会游玩放松。 宁王既然开了口,她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春狩一般都是官员跟着皇帝,但宗亲可以自行安排时间,所以像宁王这种身份的,单独过去也使得,只是最好赶在启献帝前面抵达,以示尊重。 陆夭看了眼军用舆图,觉得这点距离问题不大,于是两夫妇换了好马,直截了当就从西侧上了山。 三月中旬,风里刺骨寒意早已悉数褪去。午后阳光晒得人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别提有多舒服。 宁王选的这条路倒是没什么人,平日若是陆夭自己,断不敢一个人上山,多个人作伴,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二人骑马追逐一阵,陆夭渐渐落了下风,她索性也不追赶,任由宁王在前面一骑绝尘没了影,自己悠哉游哉欣赏起路边景色来。 转过这片林子,却听见有海东青的叫声,定睛一看,果然有只品相极佳的鸟儿懒洋洋落下来。 那主人应该是个翩翩少年,远远望去穿一袭银色劲装,挽着点漆的雕花硬弓正在原地徘徊。 陆夭自觉要躲避,却被海东青发现,那猛禽嘶叫着就直扑了过来。 饶是她马术娴熟,也难免有些慌张。 讲究排场的世家子弟一般都有专门的鹰奴,所以就是主人本人也未必能控制,若是真被那畜生来一下子,陆夭简直不敢想后果。 好在那少年也不是吃干饭的,随手吹了声口哨,海东青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径直飞回去。 陆夭这才松了口气。 但见那人纵马过来,此时不打声招呼显然说不过去,陆夭勒紧缰绳,强迫马儿停下来。 “三婶好兴致。” 陆夭听见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就见静王驭着他那匹枣红马疾驰而来。 陆夭拉紧缰绳,开始怀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静王在她身前利落地跳下马,抬头仰望陆夭,只见他这位三婶一袭绯色骑马装,映衬在碧色如洗的竹林格外鲜艳动人,见惯了她前世素衣白裙,这样的装扮无疑让人眼前一亮。 一直都知道她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只是这一世跟宁王琴瑟和鸣,显然更耀目动人了。 陆夭居高临下回应他。 “静王殿下兴致也不错。”她知道谢知蕴很快会回头来找她,所以倒是并不紧张。 “三婶春风得意,诸事顺遂,所以就可以罔顾别人的心情了,是吗?” 静王语气并没有很严厉,甚至带了两分调侃的态度。 “我不知道静王殿下在说什么。”陆夭勒紧缰绳,“说来奇怪,我跟殿下素昧平生,为何几次相见,总是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静王眯起眼,认真打量面前的女人。 她表情无辜,似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自己重生这一世堪称顺风顺水,成功投父王所好博得了他的信任,外派两年又赚了不少民心。 本来一切可以如前世一般,只要等宁王和太子互相残杀,就能够坐收渔利。 可回宫之后却发现,什么都变了。 太子一党确实如前世一般垮掉,但宁王却日趋壮大,甚至隐隐有超越前世之感。 如果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皇位顺理成章就要落入他手里了。 他多方打探,发现问题出在前世名不见经传的宁王妃身上。 这个女人凭借一己之力扭转颓势,不但让宁王府蒸蒸日上,而且还在启献帝那里赚了不少人情。最可怕的是,她在贵妇群里呼声极高,甚至连母妃都成了她的忠实拥趸。 这种失控的感觉极其不妙。 若说是自己重生才改变了对方的人生轨迹,他是断断不信的。可这个女人眼下表情无辜,字字句句都在说她听不懂的时候,他又有些动摇。 “三婶当真不知我在说什么?”他认真打量着陆夭的表情变化,“我记得曾经说过,五小姐是我心仪之人,可三婶还是做媒把她许给了外人。” 陆夭挑眉。 “我也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缘者得之,静王殿下莫不是忘了?” “论辈分,我是王叔的亲侄儿,亲疏远近难不成三婶不懂?” “师徒如父子,若按这样的标准,哈伦应该是我儿子。”陆夭脸不红心不跳,“那岂不是关系更近?” 静王轻笑。 “较之以往,三婶真是伶牙俐齿了不少啊。”他抬头看向马上坐着的美人儿,语气满是不怀好意,“我记得三婶被太子殿下囚禁在东宫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本以为这话说出口之后,陆夭会惊慌失措,可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有病就去看郎中,静王青天白日在这里胡说八道,皇帝陛下知道吗?”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很重。 “父皇不会知道我跟三婶说了什么,我相信三婶也不会让她知道。” “那可不好说。” “难不成三婶要跟父皇告状说,我污蔑你和太子有染?” 话音未落,陆夭手里的马鞭重重挥下。 静王一怔,没料到她会动手,但他到底是练武出身,眼疾手快抓住了鞭子。 “三婶这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吗?” 一支飞镖以破风之势沿着他脸颊划过,险险留下一条血痕。 静王大惊,回头望去,但见宁王停在不远处,居高临下看他,语气满是杀意。 “你是在纠缠本王的王妃吗?” 第260章 后悔下手轻了 因为这段小插曲,陆夭和宁王到行宫的时候略略晚了些。 “你刚刚出手那一下,是不是有些重了?” 静王的脸挂了彩,等下若是面圣,必然会被问及。 “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告黑状。” 宁王一副兀自不解恨的样子,他一时半刻没看住,陆小夭就被人欺负了。 陆夭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解释。 “他污蔑我和太子之前有染,所以我才……” “不必解释。”宁王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陆夭愣了愣,谢知蕴是生气了吗? “跟太子有染,是真的吗?”他语气听不出起伏。 陆夭有些恼火。 “当然不是。” “那就不用解释了。”宁王握住她的手,目不斜视往前走,“我相信你眼光也不会这么差的,毕竟有我珠玉在前。” “我以为你介意,不然干嘛绷着脸?” “那是因为我后悔,揍那小子轻了。” 陆夭失笑,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行宫距离京郊不远,所以即便是圣驾出行阵势浩大繁琐,一路走走停停,前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此时行宫外,各府马车熙熙攘攘挤在一起,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夫人小姐们寒暄问候的场面。 陆夭向来是贵妇群里的核心人物,此时陆续有人上来跟她打招呼。 宁王不适应这种场面,陆夭便先让他进去了。 “看看咱们王爷多疼王妃,这么多家夫君都跟着随行,只有王爷片刻不离。”兵部侍郎夫人语带调侃。 “我也想这样,可是没办法,谁让咱们没长王妃这张脸呢。”礼部侍郎秦氏是陆夭的族婶,所以说话也随意了些,“我要是守着这么一个媳妇儿,也得天天看紧了。” 陆夭笑着一一接受调侃。 “听说我不在这段时日,诸位很是照顾我铺子里的生意。作为回馈,咱们下个月上新的货品通通八折。” 众人登时笑了起来。 开玩笑,陆夭日后可是大有成为皇后的可能,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此时人群中有人接口。 “咱们不要王妃的八折,什么时候也替家里的姑娘们说个媒就好了。”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附和。 实在是因为陆夭替哈伦和宰相府五小姐这门亲事做得太成功了,皇帝亲自送聘礼,亲自添妆,别的不说,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各府主母折腾半辈子,不就是图子女能风光嫁娶么,眼看这就是捷径。 所以一时间,不少人围上来,看陆夭有什么说法。她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开了口。 “既然这样,我回头下个帖子,有意者可以带着家里的姑娘们,来我住的地方赏花。” 赏花就是相看的意思,宁王妃手里的小伙子,大多是宁王麾下将官,日后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绝对是好亲事。 就因为这,几乎所有随行的夫人都过来了,簇拥着陆夭往她院落走去。 春狩几乎每年都有,所以大概什么人安排在什么位置,礼部早就有安排。 虽然陆夭亲爹中风躺在家里养病,但暂代这个职位的礼部侍郎是她族叔,所以宁王府照样被安排在独门独院。不但景致绝佳,而且距离皇帝的住所很远。 陆夭心下满意,看来这位族叔真是会办事,知道他们夫妇不想被时时传召,所以故意挑了个鞭长莫及的地方。 她在写着宁王府的院落门口停下,与众人一一道别,秦氏故意落在最后,陆夭知她有话要说,待众人走远,做了个请的手势。 “婶娘要不要进去坐坐?” 秦氏摇头,假意摇着扇子,实则压低声音。 “有件事情要提醒王妃,前日钦天监舒大人来了趟我府上,旁敲侧击问了问老头子对于舒贵妃称后的看法。” 陆夭点头笑笑。 礼部执掌封后事宜,若是陆侍郎肯替舒贵妃美言几句,那么这桩事就能更稳妥些。 “叔叔是什么意思呢?” 秦氏听见这个称呼,心下舒坦,于是又道。 “你叔叔的意思,还是要看王妃的态度,所以特意让我来问问。” 换言之,宁王现在的储君位几乎可以高枕无忧,但舒贵妃名下却还有两个儿子,一旦称后,那便是嫡子,多少还是会对宁王构成威胁。 “静王年纪可不小了。”秦氏意有所指,“跟王爷也算是劲敌。” 陆夭点头意会。 “让叔叔按律办,不必徇私,也不必考虑我的意见。”她意味深长地笑笑,“我父亲卧病在床,短时期内怕是不能管理礼部的事情了。况且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有些事,叔叔斟酌着办就行。” 秦氏是个一点就通的人,闻言顿时明白了陆夭的用意。 她对这结果颇为满意。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 “对了,还有件事,薛玉茹这次也跟着来了。” 陆夭蹙眉。 “她不是已经青灯古佛去城外庵堂清修了吗?” “去庵堂是真,但对外说的是养病,不知道薛夫人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跟着太子妃一起来了,说是散散心,有助于病情恢复。”秦氏不屑地撇嘴,“我看八成是想找个对象二嫁。” 绝没有这么简单,宁王府当初和薛家因为薛玉茹决裂,老太君断不会再把她放出来。 除非是薛夫人私自做主,而且还是跟陆仁嘉一起,这里面必有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她心下冷笑,刚好太子妃的胎也该坐稳了,是时候收网了。 她谢过秦氏的提醒,然后目送对方离开,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处理这两个人。 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在盯着她,回过头去,视线所及处只有各府女眷,或嬉闹说笑,或赏花赏景,间或也有仆人搬挪箱笼,倒是难以辨认那视线究竟出自何处。 陆夭收回目光,刚要进院,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她猛地回头,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台阶上。 结果一脚踩空,身体骤然失去平衡。 陆夭心下大惊,这下惨了,行宫台阶为防水,足有七八阶,若是滚下去,怕是要在床上躺几个月。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人从后一把拉住。 “小心些。” 第261章 他给的忠告 陆夭惊魂未定。 待到缓过神来,对方已经伸手将她松开。 “卫朗?怎么是你?”看着面前微微欠身行礼的少年,陆夭眼睛一亮,“你跟琳琅一起来的?” “不是。”英挺俊朗的小侍卫面色冷峻,“太后命我先来行宫驻守。” 陆夭点点头,果然如此。 “你妹妹还好?” 听到这个,卫朗脸上才释放出一点点暖意。 “多谢王妃,她很好。”说毕顿了顿,“当初萍水相逢,王妃慷慨赠药,卫朗一直记在心里。” 陆夭摆摆手。 “大可不必,换个人我可能也会这么做。”她为了安全,从台阶上下来,于是变成仰望卫朗的姿势,“如果真想谢,不妨回答我个问题?” 卫朗点点头。 “你喜欢琳琅吗?” 问出口的一刻,陆夭发现自己在小心翼翼地期待答案。 “王妃还请慎言,我对公主只有尊重。” 陆夭闻言差点翻白眼,她循循善诱着。 “这里没外人,你可以说实话的。” “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胡说。” 身后传来个义愤填膺的声音,陆夭和卫朗均是一惊,回头就见哈伦气势汹汹走过来,感觉像是要揍人一样。 “尊敬是晚辈对长辈的,比如我对我师父,你和七公主也是这种需要尊敬的关系么?”哈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土生土长的大楚人,连自己的文化都不了解。” 陆夭已经习惯了他的不按理出牌,于是直接忽略了对方这不怎么正常的接话,径直询问道。 “你来干嘛?” 哈伦耸耸肩。 “来找你去宰相夫人那边,把小五捞出来啊。” 小五?陆夭蹙眉。 “你们大楚不让直呼姑娘家闺名,而且我也觉得直呼其名不够亲切,加个小字是不是好一点?” 陆夭尚未来得及吐槽,就感受到后方的死亡注视,回头看看,宁王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凝视着这边。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她身侧这两位此时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了。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闲?在这儿跟本王的王妃闲聊?” 卫朗脸皮薄,当即冲陆夭施了个礼,掉头要走,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王妃在行宫这几日,务必要多加小心,尽量别单独出门。”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是他在这里蛰伏几日发现什么了吗? 陆夭不动声色环视四周,这里隔墙有耳,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点点头,预备后面找机会再问个明白。 哈伦见状,觉得这话显得说话人很是高深莫测,也决定有样学样。 “师父在行宫这几日,说话做事务必小心些,免得过于招摇,惹众怒让人蒙上麻袋打。” “哈伦!”就在此时,带点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哈伦回头便见着了一张熟悉的脸。 “大哥,您怎么也来了?” 被哈伦唤作大哥的魏明轩三步两步赶过来。 “我若不来,等下你就该被套着麻袋打了。”魏明轩皱着眉,向陆夭施了个晚辈礼,“教导无方,让舅母看笑话了!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俨然一副当爹的口气,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角色互换把戏? 陆夭已经被这俩人搞的没脾气了,有气无力摆摆手。 “他来见他未来媳妇儿,你来干嘛?” “我也来见我媳妇儿啊。” 陆夭大惊失色,这两个人之前好到穿一条裤子还可以理解,现在已经连媳妇儿都能分享了吗? 魏明轩一看陆夭的表情,就知道她会错了意。 “我是说,这次世家小姐云集,我肯定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媳妇儿。” 宁王在一边实在停不下去,单手勾住陆夭的腰,把人半拖半拉准备带走。 “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别总来烦陆小夭。” 哈伦耸耸肩,知道宁王说一不二的脾气,估计是很难从他手上抢到人了,于是赶在人被带走之前赶忙说了句。 “七公主让你安顿好了过去找她。” 陆夭停下脚步。 “她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你在问那小侍卫的时候。”哈伦认真回想了下,“她走了两句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让我别喊你。” 陆夭愣住,努力回想刚刚她和卫朗在说什么。 “你喜欢琳琅吗?” “王妃慎言,我对公主只有尊敬。” “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实话的。” “我说的就是实话。” 很好,应该是成功地误会了。 陆夭终是没有来得及去找谢文茵。 她在院中安置下来之后,便觉有些困倦,于是自顾自补了个午觉。 待醒来时,天色已有些昏暗,孙嬷嬷告诉她,就在她睡着这一个时辰里,舒贵妃派人来请,被自己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 “奴婢瞧着传话那人不甚恭顺的样子,干脆就说王妃身体不适。”孙嬷嬷利落地给陆夭重新挽上发髻。 行宫不比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什么时候走动不好,偏偏在太后和皇上眼皮子底下走动,舒贵妃这显见得是要借宁王府的势,证明自己跟各家宗亲关系不错。 说到底,还是为了皇后的位置。 “推了就推了,刚好我也懒得应付他们母子。”陆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王爷人呢?” “去后山了,说是要打点野味,给王妃晚上加菜。” 陆夭抽动嘴角,打野味? 春狩明日方才开始,皇帝尚未开始动弓箭,谢知蕴居然敢先去射杀猎物,这心得有多大啊。 孙嬷嬷像是看穿了陆夭的想法,出言解释道。 “王妃不必担心,是皇上亲自派人来请的王爷,说是兄弟俩许久未曾比试比试骑射,所以王爷才去的。” 陆夭闻言眉头攒得愈发紧。 宁王是先皇老来子,跟启献帝差了不少岁数,这样的两个人去比骑射? 她仔细回想前世,似乎每一次春狩,皇帝都只是象征性地射出第一箭而已,印象里他好像从来没下过场。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主动找谢知蕴比试骑射。 她越琢磨越不对劲,猛地起身,不顾孙嬷嬷的再三呼唤,径直跑了出去。 结果刚到院落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 “皇上受伤了,快叫御医。”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凉意从脚底迅速弥漫上来。 第262章 借遇刺装可怜 启献帝遇刺了。 原本他和宁王以及几位宗亲准备先进后山,猎几只小动物,拔个头彩。 结果刚刚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之上,便听得头顶有异动声响,启献帝下意识抬头往上方看去,但见一道黑影冲而下,比那黑影更快的是那闪着寒光刺过来的利剑! 电光火石之间,启献帝来不及避让,他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利刃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三角镖飞来,不偏不倚打在了黑衣人手腕某处穴位,一声闷哼声自那人口中溢出,随即当啷一声,众人听见利剑落地的声音。 随侍的周总管这才反应过来,颤着嗓子大声喊起来。 “有……有刺客!快护驾!” 他一边急急喊着,一边跌跌撞撞护在启献帝身前,此时旁边树丛里又跳出几个刺客。 “狗皇帝该死!”为首那人喊着,又用脚尖将地上的剑挑起来,笔直弹向启献帝心口。 几乎就在同时,宁王敏锐捕捉到一道极其轻微的响动,他警惕抬眼,只见枝繁叶茂的大树间,隐约藏着个黑影,此时此刻正弯弓搭箭。 箭矢以破风之势猛烈袭来,两厢夹击之下,启献帝似乎难逃此劫。 “陛下当心!”宗亲里有人急急提醒。 说时迟,那时快,宁王顾不得许多,飞扑上前,单脚踢开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此时另一支箭已经近在咫尺,他单手一抓,锋利带着巨大惯性立刻将其掌心划破,堪堪在启献帝面前停了下来。 此时,龙鳞卫闻声赶到,为首的正是卫朗。 “属下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还不快去把刺客拿下!”周总管颤巍巍地喊着。 几个龙鳞卫迅速将启献帝围在中间牢牢护住,剩下的人直扑刺客中心。 局面很快便被控制住,这几名黑衣人虽然杀意极强,但终究寡不敌众,最后干脆出手自尽。 宁王站在众人间,看着这缠斗混乱的一幕,回想着方才卫朗出现的时机,本能觉得不对劲。 太巧合了。 这地方龙鳞卫提前好几天就来勘察地形,排除风险,怎么可能还让刺客如此轻易混进来。 而且刚刚出事的地方,明明不算偏僻,龙鳞卫却花了点时间才赶过来,偏偏还是在刺杀失败之后才来。 倒有点像是在观望,发现一击未中,才急急现身。 宁王看着冷脸击杀刺客的卫朗,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别人都是千方百计留活口,他却刀刀毙命。 眼看现场还喘气儿的刺客已经所剩无几,宁王顾不得手上滴血的伤口,欺身上前,单手制住一名黑衣人双臂,牢牢扣于对方身后,一手拈起三角镖抵在对方大动脉上。 “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牢牢制住,压根动弹不得,刚想咬牙服毒自尽,就见宁王比他动作更快,直接把人下巴卸了。 ”这招对我不管用,说实话。”宁王冷笑着乜了他一眼,“不然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开口说实话。” 黑衣人被他脸上的狠戾震慑到。 就在此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宁王妃来了。” 但见宁王反应奇快,将制住的人就近往龙鳞卫怀里一推,随即捂住受伤的手掌,做痛苦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无数次,一旁包括几位宗亲在内,大家都看呆了。 及至宁王妃走近,众人才明白宁王的用意。 “你受伤了?”陆夭本就提着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我看看。” 宁王表情故作痛苦,把整个人都倚在对方身上……撒娇。 陆夭急急上去检查伤口,连礼都忘了给启献帝行,不过惊魂未定的启献帝也顾不上这些了。 倒是一旁作壁上观的几位宗亲面面相觑,他们也算看着宁王长大的,老三什么时候学会装可怜了呢? 就在此时,刚刚那位被宁王生擒的刺客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口中还兀自大骂。 “你这昏君,早就该死,上次雷劈皇宫没能劈死真是算你命大。”他吐出口血,眼神恶毒,“这次虽然没能杀了你,但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启献帝眼神骤冷,四下众人闻言亦是色变,雷劈正殿的事是启献帝心里的一根刺,等闲不能提及。 况且平心而论,当今天下不敢说河晏海清,但也称得上国泰民安,怎么还有这种反皇帝反朝廷的刺客呢? 卫朗闻言,伸手递剑欲取对方性命,宁王瞥见,但距离太远来不及出手阻止,顺手拔下陆夭头上的梅花簪丢了过去。 孰料卫朗非但不躲,竟是冒着被刺伤的危险也要结果此人性命。 宁王在心里扼腕,太迟了。 那一剑带着十足十的凌厉,瞬间将刺客扎了个对穿,血流了一地。 宁王直接将陆夭按在怀里,不让她看这血腥一幕。 “陛下恕罪,卫朗实在无法容忍刺客出言辱骂圣上,故而一时冲动杀之。” 启献帝摆摆手,示意无妨。 他不能亲自跟刺客动手,卫朗刚好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宁王此时松开陆夭上前,仔仔细细检查刺客尸身。 “是红莲教徒。”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 红莲教乃前朝余孽所创立,据说有前朝皇室血脉,一直活跃于坊间,对百姓洗脑要光复前朝。 启献帝一直想将其剿灭,也曾派了不少人去做这件事。 后来红莲教大概是为了避其锋芒,于是销声匿迹了一阵子,这一次竟然敢混进行宫要刺杀圣驾,简直胆大包天! 如果留下一个半个活口,还能严刑逼供一下主谋是谁,是否有内应,可卫朗那一刀下去,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宁王眯起眼睛,低下头去。 启献帝缓缓攥紧了手指。红莲教销声匿迹多年,现在卷土重来,偏偏又发生在雷劈正殿之后,这是不是意味着,天下要易主了? 说毕看了眼宁王,见他正在安抚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宁王妃。 今日之事,旁观者不少,万一传扬出去…… 他不愿再想,于是吩咐众人。 “先回去。” 众人拥簇着启献帝往回走,宁王和陆夭落在了最后,经过卫朗身侧时,宁王突然压低声音开口。 “那刺客是你故意灭口的?” 卫朗低头不语。 陆夭惊讶地看向宁王,就听他又说道。 “平日没看出来,卫侍卫如此忠君爱国。” 第263章 他会是私生子吗 “你怀疑卫朗是前朝余孽?” 陆夭正在给宁王的伤口换药粉,闻言连声音都拔高了。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宁王换了个姿势,好让陆夭上药更方便些,“起先他明明可以来得更快,却偏偏在刺客一击不中,二击又失败的时候才匆匆赶到,那个时间卡的刚刚好。” 血的味道涌上鼻端,陆夭皱了皱眉,将头偏过去。 “或许就是他没在附近巡视呢?” “那他最后杀人灭口又作何解释?”宁王冷哼一声,“说什么听不惯对方辱骂圣上,圣上又不是他爹。” 说完这句,他忽然静默下来。 陆夭挑了挑眉。 “怎么?你刚怀疑他是前朝欲孽,现在又怀疑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原本是句玩笑话,却意外触动宁王某些情绪。 “你知道太子其实并不是皇长子吗?” 陆夭一惊,手上的药粉一下子洒多了,她赶紧抖了抖。 宁王挑眉看她:“你想拿药粉把我腌起来?” 陆夭白了他一眼,前后两世,从没听过皇上在外还有风流债,宁王这话从何说起呢? “你是不是诓我?” “你不知道很正常,这也算是薛家的丢人事儿。”宁王开了口,神色如常,仿佛他说的压根不是自家秘辛,“皇上登基之前,跟老太君族里一个姑娘有段露水情缘。后来那姑娘去世了,当时肚里还有个孩子,若是生下来,比太子还要大些。” 陆夭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真是太意外了,启献帝若真有这样一个孩子,那么不管太子还是宁王,都并非储君第一顺位人选。 更何况那孩子的生母虽然不姓薛,但到底跟薛家沾亲带故,若是启献帝全力支持,薛家未必不会倒戈。 “那孩子现在何处?” “死了。”宁王轻描淡写,“那姑娘带着他投了河。” 陆夭深深皱起眉头,一个女人有勇气未婚先孕,却没有勇气生下来,这本身就匪夷所思。 “尸首呢?” “薛家派人找过,一无所获。” 这就更不合理了,以薛家的人脉和关系网,怎么可能找不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点道理,就算薛爵爷不懂,难不成薛老太君也不懂? “薛家对此事讳莫如深,是因为皇帝的态度吗?他不承认这个长子?” 陆夭将药粉收拾干净,用棉布细细将宁王的手包好。 “他不知情。”宁王垂下眼眸,“至少当时不知情。” 这话就有些引人遐思了,以前太子无碍的时候,这个孩子有没有不重要。 现在太子傻了,这个孩子若是活着,作为长子,身份不可谓不微妙。 “但是卫朗看上去没有太子年纪大?”陆夭有些不确定,“而且他还有个妹妹。” 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母亲可以改嫁再生,这不是问题。 “那我们要怎么做?” 宁王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静观其变,横竖跟我们也没有关系。” 陆夭想想确实如此,不管卫朗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宁王都不适合出手,况且现在真假未分,还是按兵不动比较好。 她想起刚来行宫,卫朗意味深长地嘱咐她这几日要多加小心,最好别落单,心里疑窦更盛。 “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问下?” “问什么?你是前朝欲孽还是皇帝私生子?”宁王将交叠的双手从脑后抽出,“陆小夭,你是不是困了,所以反应有些跟不上?” 陆夭也觉自己若是真去问,十有八九是问不到什么,但还是横了宁王一眼。 “你知道这个时候适合做什么吗?” 她以为宁王要说什么正儿八经的话,于是竖起耳朵认真听。 结果下一刻,人被放倒在床榻上,始作俑者还细心用手垫在她脑后。 “适合考虑一下不是私生子的问题。” 于是一室旖旎。 此时启献帝所在的行宫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舒贵妃小心翼翼陪在一侧,随行太医很快赶到。 “先给静王看看,朕没事。”启献帝瞥了眼旁边脸颊挂彩的静王,“春狩还没开始,你倒是先讨了个好彩头。” 这话显而易见是在说他的脸触霉头,静王急忙跪下。 “是儿臣不察,才让海东青的爪子给了一下子,实在不是故意为之。” 原本不是件什么大事,但启献帝还沉浸在红莲教的打击之中,愈发怀疑这是不是天意使然。 他的儿子一个两个,不是傻就是伤,而老三非但安然无恙,还日趋顺遂。 今日才注意到,原本微跛的脚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想想应该是陆夭帮忙治好了。 说起来也是诡异,自从太子和宁王这婚事搞错了之后,好像老三的日子就蒸蒸日上。 难不成是真的存在旺夫这种说法? “静王的伤严重吗?会不会破相?” 此时太医已经开始给静王诊治了,那伤口明显是被锐器划过,根本不是猛禽的脚爪,但太医却不敢实话实说,只是避重就轻道。 “静王殿下伤口有些深,这几日需忌口,别沾水,按时涂抹药膏,应该没有大碍。” 舒贵妃闻言也放下心来,她这个儿子自幼生得体面,若真是挂彩留了疤,日后相看的时候也容易打折扣。 想到亲事,她悄悄看向启献帝,凭借多年经验,知道对方这会儿心情大概不是太好,可静王的亲事已经迫在眉睫。 这儿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执意要娶宰相家的五小姐,可人家已经被指婚了啊。 所以舒贵妃打定主意,要趁春狩这几天,找机会在启献帝面前吹吹枕头风。 “你啊,就是欠个媳妇儿管,早早成家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启献帝心下一动,是啊,老三就是娶妻了才开始节节攀升的。 他低头看向脸上挂彩的静王,这个儿子长相还是很端正的,性格也拿得出手。 “你母妃说得有道理,这次春狩,各家闺秀都在,你也用点心,争取挑一个。”说毕意味深长又道,“有些人,不该惦记就少惦记些,徒增烦恼。” 静王和舒贵妃被启献帝打发走了,他独自一人思索良久。 末了,把周总管叫了来。 “上次让你去查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周总管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回复道。 “有了点线索,据说当时那姑娘虽然落水,但没有找到尸体,而且那河的下游都是打鱼为生的渔民,经常捞到上游冲下来的人。” 启献帝听到这里蹙紧眉头。 “据老人们回忆,那年前后确实有人救过一个姑娘,但是不是孕妇就不清楚了。” “那姑娘现在何处?” “已经去世了。”周总管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层,“她给人做了外室,后来被当家主母发现,毒打一顿,投缳自尽。” 启献帝的手指不由自主握紧。 就听周总管战战兢兢又补充道。 “但是留下了一儿一女。” 启献帝猛地抬头。 第264章 看人英雄救美 尽管闹出了行刺这样的大事,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受影响,次日一早,启献帝还是宣布此次春狩如期举行。 行宫在围场外围,所有人需要步行过去。准备参加狩猎的宗亲和各府子弟早早换上了骑装,手里握着长弓,身后跟着精挑细选的骏马。 宗亲勋贵子弟们向来都有不成文的规定,最后一日收官时要比比看谁的猎物猎的更多,所以还没入场,大家就摩拳擦掌,提前进入戒备状态。 陆夭起得有些迟,一路小跑到院落门口的时候,宁王已经等在那里。 “怎么不叫我?” 宁王垂眸看时,只见她穿了身利落的红色织锦缎长衣长裤,整个人英姿飒爽,顺势又在她肩头披了件薄披风。 “想让你多睡会,况且你又不下场。” “你下场你怎么不先走?”陆夭顺手把披风系上,“我自己过去也可以,又不是不认路。” 宁王没回答,握住她的手。 “横竖都等了,一起走罢。” 一路走过去,日光静静洒在山野间,天上飘着微云,路两旁很远的地界都没有什么密林,风里夹着花木清新的气味。 陆夭只觉心旷神怡。 “你说洛城也是这般风景吗?” 宁王仔细回忆了下。 “洛城景致更天然些,不像这里是人工开凿的园林和亭台楼阁。城外有座妙峰山,爬到最顶峰往下看,能看到全城的风景。”他眼中浮现出几许怀念,“母后陪父皇南巡的时候,曾经带我去过一次,当时是夜里,山下灯火通明,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民居。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日后在这里娶妻生子也是桩美事。” 这是宁王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以前的事。 陆夭不免想象,当时年纪小小的谢知蕴,对着山下美景想象长大了娶媳妇儿的画面,一时失笑。 “所以先皇才把洛城赐给你做封地?”陆夭侧头看他,“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没去封地?” “皇上不会让我走的。”宁王握紧了她的手,“他这人从小就是这样,不放心的东西就要放在视线范围内,牢牢盯住才踏实。” 陆夭心里一动。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若不打算做皇帝的话,更属意谁?” “眼下看不出来,静王没有长才,小九又太小,剩下几个母妃身份不够。”他眼神越过前方一干人等,落在了侍卫群里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目前尚不知道。” 周围不少官员家眷经过,见宁王牵着陆夭,都露出心照不宣的歆羡笑容。 宁王不耐烦被人盯着,于是冲陆夭抬抬下巴。 “带你抄个近路。” 二人左拐进了条小路,没走几步就见路边也站着个人,定睛认认,发现是静王身边的太监。再往前看,那一袭劲装的男子不正是静王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若不是身边有宁王在侧,陆夭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跟踪自己了。 不知为何,她心下一动,牵着宁王的手,错身匿在小路旁的大树后。 宁王一愣,也没阻止,干脆揽住她腰纵身一跃,上了大树。 显而易见,静王是在等什么人,回头望去,这一面住的都是命妇家眷,这次来的命妇都是极有份量的,他到此处来的目的,莫非想攀求什么机缘? 正纳闷间,另一头小路那边就有人过来了,影影绰绰能看得出来是个姑娘,旁边还跟着小丫鬟。 及至近一点才发现,是宰相府的苏五小姐。 静王这是疯了吗? 启献帝已经赐婚了,他还要纠缠,显然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况且退一步说,这一世的五小姐压根不记得他是谁,又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呢? 这时,五小姐已经走近了,静王快步向前,一个箭步径直挡在两个小姑娘身前。 五小姐原本还在跟自家丫鬟说话,没提防,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结果那件刻丝斗篷被路边树枝钩住,弹落满头桃花。 “五小姐留步。” 被他叫住的人吓了一身冷汗。 “给静王殿下请安。” 眼见得已经逃不掉了,五小姐还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低下头,福了福身子。 静王眼里涌出千百种情绪,前世他俩就是在春狩一见钟情的,那会儿他追逐猎物到了小路上,刚好碰见背着宰相夫人偷偷溜出来的五小姐,还帮她捉了只受伤的兔子。 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人,就连低头行礼的规矩都如出一辙,只是声音透着死气沉沉,不如前世初见面时的清脆婉转。 “五小姐无需这么生疏,有点事想麻烦你。”他眼神染了点显而易见的热切,见她还一脸惊恐地低着头,便道,“一早偶然捉了只小兔子,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养,想问问五小姐是不是有兴趣。” 说着从身后拿出个小巧玲珑的竹笼,里面是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兔子,毛发蓬松,煞是讨人喜欢。 五小姐眼神一亮,但视线触及宁王的时候,还是后退了半步。 “家母不允许我养小动物,还望殿下见谅。” “那真是可惜,这么小的兔子,若是放回山林,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静王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 五小姐的表情果然有些动摇。 一旁陆夭看得冒火,这算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逼迫人家姑娘,她火冒三丈就往外冲,结果脚刚迈出去,就见静王扑通一声跪在五小姐面前。 包括陆夭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过是养个兔子,没必要行如此大礼。 紧接着就见哈伦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挡在五小姐身前。 “拐带有夫之妇是死罪,况且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若是拿些金银珠宝也就算了,捡个破兔子勾搭人家小姑娘,你们大楚皇室都这么不要脸吗?” 静王被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骂愣了,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跪下是被哈伦暗算时,当即怒不可遏,脑子一热,抄起匕首就直接扑了过去。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265章 你想要什么 陆夭觉得这一早上十分充实,看了场戏,甚至还有械斗。 哈伦这人虽然不靠谱,但手底下功夫着实是不弱,而且在她的调教下,用毒技巧与日俱增。 所以当静王拔出匕首的时候,她心里竟然隐隐有点期待。 果不其然,哈伦可不管大楚那一套礼仪客套,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制服在地上,嘴上还不忘嘲讽。 “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骚扰人家媳妇儿,还倒打一耙敢动手。”他把脚踩在静王脸上,“不把你打出个花样来,你就不知道小爷是哪个娘养的。” 起初陆夭还觉得解气,听到最后一句哈伦特色的怪话时,险些笑出来,还好最后忍住了。 静王的脸被压在地上,自觉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他今日本打算按照前世故技重施,就算小五不能回心转意,他还特意安排了人,一旦撞破二人单独相处,闹到父皇那里,她跟哈伦那桩亲事怕是也悬。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厢哈伦还在长篇大论,大概是终于找到听他说话且不反驳的人了。 “虽然说儿子是自己的亲,媳妇是别人的好,但也得看看对象,小爷是你能惹的吗?”说着将脚踩得更狠了些,“这次就是让你记住,少打良家妇女的主意,因为不知道哪一个背后就有厉害的夫君。” 陆夭忍笑忍到肚子疼,要靠掐住宁王的手臂才能勉强控制。 宁王心里喟叹一声,什么师父带什么徒弟,陆小夭在贵妇群里就有些特立独行,结果带了个徒弟比她还标新立异。 跟随静王的小太监见状刚要呼救,哈伦眼疾手快撒过去一把药粉,小太监登时软软倒下去。 “我师父这方子就是好用。”哈伦自言自语,“这要是去劫道,保准管用。” 陆夭恨不得立刻过去堵住他的嘴,好在有人及时制止了哈伦。 五小姐在后面拉拉哈伦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他到底是皇子。” “我也是啊。”哈伦立刻反驳,“我爹是正儿八经的可汗,谁还不是个皇子呢?” 陆夭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偏生五小姐似乎觉得有道理,眼带崇拜频频点头。 “那你总这么踩着,脚不会抽筋吗?” 哈伦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把人松开。 静王的骑射服上沾满了春泥,脸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痕迹,说不出的狼狈。 “看什么看,还想挨第二轮打吗?” 静王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深深看了一眼五小姐,转身欲走,又被哈伦叫住。 “把你那不值钱的兔子也拿走。” 五小姐似是有点惋惜,孰料哈伦回头对她道。 “姑娘家家,别被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骗了,想要什么跟家里长辈说,都能给你买。”说完想想,“再不济就告诉我,我给你买。夫为妻天,天自然也是长辈,所以找我要东西也不丢人。” 五小姐温婉笑着点头,没去纠正那句应该是“夫为妻纲”。 陆夭在一旁听得暗暗称许,哈伦这家伙虽然平时倒三不着两,但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就见哈伦压根没理会静王,拉着五小姐的袖子走了,将边走边絮叨。 “挺大个人了也不知道注意安全,怎么不跟你娘一起走?算了,明日我去接你。” 声音渐行渐远。 “你想要小兔子吗?” 陆夭闻言惊讶回头去看,却见宁王目不斜视,并没看她,但耳根肉眼可见的一抹红色出卖了他。 她笑了,原来谢知蕴也会害羞。 宁王假装在看狼狈离开的静王,其实心里却在敲小鼓,因为真的很少对姑娘家说这些话。 就在此时,他感觉有人在拉他的袖子,转头去看,就见陆夭歪头看他,满眼都是笑意。 “感谢夫君如此大方,那去狩猎场猎一只给我。” 此时围场里已经坐满了女眷,因为皇后没有来,所以众人都簇拥在太后身边,在摆满了蔬果茶点的桌子后闲坐说话。 也有胆子大的小姑娘远远打量着场上的各府儿郎,横竖春狩也是披了相看的外衣,但凡不过分,便是光明正大地看上几眼,也没人可以说什么。 谢文茵百无聊赖,也跟着众人在看,人家母亲看儿子,姑娘看情郎,她哪个都不是,愈发觉得无趣。 环视周围想找陆夭解解闷儿,发现三哥三嫂都没来。 于是只能换目标找其他熟人,结果看了一圈,但凡她相熟的闺秀,几乎都在有的放矢地找目标。 谢文茵愈发吃惊,大家都如此恨嫁吗? 正诧异着,有人从后方递过一根竹筒粽子,谢文茵心下暗喜,这是谁这么了解她,回头见到张精致到惊世骇俗的脸。 她在心底叹口气。 不得不说,司寇和她真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自从假装情投意合被太后发现之后,这还是她俩第一次见面。 不过都是老熟人了,也没什么可推脱的,她顺势接过那根粽子。 “你不是不愿意来春狩这种场合么,觉得不符合你高洁的气质。” 司寇目不斜视。 “我没这么说过。” 谢文茵看他一眼,意外发现他今日穿了玄色骑马装,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飒爽,不免多看了两眼,结果看出问题来了,好像不止她一个人在看啊。 结果放眼望去,但凡她能叫出名字的姑娘,都在跃跃欲试往这个方向看,那些含情脉脉的小眼神儿,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谢文茵失笑,自己也曾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呢。 不过摸着良心说,司寇这张脸简直太能唬人了,看完他再看其他人,就只剩下一种感觉--这也是人能看的? 司寇不觉有他,垂头问谢文茵。 “你有什么想要的猎物,我猎给你。” 谢文茵一怔,咀嚼的速度也变慢了,往年每次围场狩猎,司寇都是作壁上观的那位,今年是真的稀罕。 “就松鼠。” “松鼠如何?” 异口同声之后,彼此对视一眼,不禁摇头失笑。 “你还记得?” 谢文茵小时候第一次来围场,曾经因为追一只松鼠掉进陷阱里,最后还是司寇把她找回去的,后来大家总拿这件事来调侃她,谢文茵一气之下便不养松鼠了。 但他知道,她还是很喜欢这种小动物的。 “包在我身上。” 第266章 姑娘们下猎场 正午时分,狩猎场外已是人头攒动,除了各府女眷之外,大多都是宗亲和高官家子弟。 启献帝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瞰下面热闹景象,心里顿时涌起不少满足感。 谢文茵在一旁见状,知道皇帝此时此刻心情不错,于是趁机开口道。 “每年都是男孩子们下场,今年是不是让我们姑娘也试试?”她遥遥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陆夭,“咱们大楚国力强盛,姑娘们跑马射箭可是不输男子的。” 这话撞在启献帝心坎儿上,他就愿意听人家夸赞他治下的大楚强盛,于是笑着点点头。 “小七说得有道理,咱们大楚不论男女都能上马溜溜。”说毕看向哈伦,“不输你们北疆。” 哈伦耸耸肩。 “这种事,口说无凭。” 陆夭心里默默夸赞哈伦懂事,果不其然,启献帝大手一挥。 “那便让你见识见识,哪位闺秀想参加狩猎,朕一视同仁,都会予以嘉奖。” 登时就有几个姑娘跃跃欲试,倒不是图那份嘉奖,主要这是女子第一次被允许参加春狩,不敢说拔得头筹,但若能露露脸,万一被哪个子弟相中了,也能促成一段佳话。 启献帝很快让御马房的人牵来几匹马,包括谢文茵在内的几个姑娘都一一骑了上去。 陆夭坐在底下喝茶,纹风不动,谢文茵伸手抛了根马鞭过去。 “三嫂,走啊,去遛遛。” 陆夭原本无意出风头,毕竟她既不需要相看男子,也不用进某位主母的法眼继而嫁入人家府里,但当余光瞥见谢文茵身后不远的司寇时,忽然就兴起几分看热闹的兴致。 她接过马鞭,一跃而上,宁王在她不远处也上了马。 回头看去,小姑娘端坐在马背之上,一袭红色窄袖锦缎劲装,一头长发利落盘起,显得格外显眼。 因为是启献帝亲口应允,几位守旧的臣子也不好说什么,包括御史台那些什么事都要管一管的老顽固都眼观鼻鼻观心,尽可能装作没看见。 而陪坐在太后周围那些女眷大多跟陆夭相熟,又见谢文茵也在其中,自然是极尽褒奖之能事。 “看看咱们太后多有福气,女儿和媳妇都是巾帼不让须眉。” “早就知道咱们七公主擅骑射了,没想到这宁王妃也有大将气度,真是给咱们女人长脸。” “可不是,之前王妃只身赴北疆,已经是段佳话了。” 太后表面不动如山,心底也在暗暗盘算,陆夭有老三带着,不算在内。剩下满场闺秀没有一个能出谢文茵其右,挑个夫婿按说不是难事。 夫人们揣测着太后心事,七嘴八舌建议着。 “这驸马爷啊,还是知根知底的好,最怕看着不错,实际不知道什么性子的!” “所以做生不如做熟,最好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有些话一旦有人开了先例,后面往往就一发不可收拾。 礼部侍郎的夫人秦氏号称包打听,也隐隐能猜出太后的两分心思,于是乍着胆子道。 “我看司大人就不错,彼此了解,样貌又是一等一的好,这日后有了孩子,不定有多漂亮。” 太后淡淡地喝了口茶。 “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自己折腾去。” 一旁随宰相夫人坐着的五小姐有些按捺不住,她看了看青骢马上英姿飒爽的陆夭,内心有些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开口。 就在此时,哈伦牵着匹小巧的枣红马过来,遥遥冲她招手。 “我给你找了匹矮马,来试试。” 五小姐眼睛登时亮起来,众人目光一时间都聚拢到她身上。 “没想到这北疆小王子还挺知道疼人。” “宁王妃真是好眼光,这就促成了一对佳偶。” 众人低声议论间,愈发坚定了回头要找陆夭做媒的决心。 五小姐心一横,径自站起来,并不敢看宰相夫人,拎着裙摆小跑步直奔哈伦而去。 众夫人见状皆笑了,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少女时期呢。 见预备参加春狩的人已到齐了,启献帝拿起案头的一块美玉。 “这还是朕第一次下围场的时候,先皇赏给朕的,今日索性拿出来。围猎有三日,谁能最后胜出,这彩头就是谁的!” 在场年轻子弟均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闻言精神皆是一振,人人觉得自己势在必得。 启献帝一声令下,众人争先恐后驱马入了山林之内。 此处山林极大,入山后,大家便四下分散开来。 陆夭不紧不慢跟在宁王后面,她今日下场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卫朗真的是启献帝流落在外的儿子,那谢文茵就是他的亲姑姑。 这样一来,两人断断不能在一起。 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她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司寇身上。 正想着,就感觉额头被重重敲了一记。 “想什么呢?跟我出来还走神?” 陆夭抬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宁王心底倏忽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想转移话题,但陆夭比他反应更快。 “我们走那边。” 宁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可见司寇那匹马的影子,他脑门青筋迸出。 “你又打什么主意?” “去拯救有可能会乱伦的皇家血脉。” 春日山花烂漫,四处飘香,蛇虫鼠蚁也都复苏了。 谢文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些虫蚁类。 司寇见她临时起意进了山,料想是没带什么驱虫的物件儿,于是跟了上来。 谢文茵隐隐听得身后有马蹄声在靠近,慢了下来,回头看去,余光内闯入一袭整肃的玄色衣衫。 对方伸手抛过来个瓷瓶。 “是不是忘带了?” 谢文茵接过来打开,是熟悉的驱蚊药粉味道,不由得笑了。 “司云麓,你是不是我肚子里蛔虫托生的?” “那说明你小时候没有好好吃驱虫药。”冷面冷心的人一本正经说着冷笑话。 谢文茵也不矫情,将药粉在全身都撒了撒,随即把空瓶抛回去。 “谢啦。”说着策马要走。 司寇也不接话,跟着她一起往前走。 “你跟着我干嘛?”谢文茵微微抬着下颌,“既然进到林子里了,还不去多猎些猎物,我可是看到今日三哥也来了。” 以往提到宁王,司寇都是斗志满满的状态,但这次他只是淡淡摇摇头。 “那就让他好了。” 这下轮到谢文茵惊讶了。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不跟三哥争了?” 司寇没有正面回答她,双腿一夹马腹。 “不是要去猎松鼠吗?还不跟上。” 谢文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调转马头跟了过去。 待二人走远,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人缓步踱出来,暗暗捏紧手指。 第267章 林中意外惊马 围场四面都是密林,虽然号称围场,但视线所及处,基本只是雀鸟和野兔,大的野兽则要到更深处去寻觅。 陆夭和谢文茵,一个想要兔子,一个想要松鼠,都不是什么庞然大物,所以只在外围打转。 宁王倒是也无意争魁,就陪着陆夭走。 “你说带我去阻止有辱皇家血脉的事,就是搞这个?” 陆夭在一簇刚刚开放的迎春花附近发现了一只獐子的踪影,这东西油滑得很。 陆夭骑术不错,但箭术却平平,投壶那种需要巧劲儿的还可以,射猎这种需要力气的就不行了。 她早已放缓了马速,临近那畜生跟前时干脆勒住缰绳,抬手对宁王做了个手势。 宁王会意,取出背后长弓挽起,微微眯眼,无声搭箭,将箭头缓缓瞄准猎物。 就在此时,陆夭身下的马突然躁动,随即挺立起来,陆夭猝不及防之下被闪得往后仰倒,差点被掀翻。 她反应奇快抓紧缰绳,并立时倾身往前趴在马身上、马儿猛地一甩蹄子,随即不管不顾朝前狂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陆夭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凭本能紧紧抱住马脖子。 那马是特地为姑娘们挑选的良驹,性子温顺,但毕竟血统优良,平时不跑则已,一跑起来简直快如闪电。 马匹嘶鸣着往前疾奔,颠得陆夭摇摇晃晃,劲风打在脸上,吹得她睁不开眼睛。那马到后来易家完全失去了控制,带着她不管不顾地穿过高高的灌木丛,任凭如何拉紧缰绳也不肯停下。 陆夭感觉衣服被灌木的刺刮破,有些皮肤火辣辣地疼,想来是受伤了。 她知道谢知蕴就在身后狂追,心下略略安定,但疯马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好容易尝试着睁开眼睛,看身下一晃而过的草地,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林中地势不平,草丛里随处可见乱石,若是想要跳马求生,大概率会摔成重伤。她试着摸向腰封处,那里面的荷包里藏着银针,那针淬了药,能让人瞬间陷入昏迷。 但她从来没有在马这种大型动物身上试过,陆夭一手死死抱住马身,另一只手终于把荷包拿了出来。然而马儿一个奔越,陆夭手中的荷包直接掉落在地。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眼看这匹马就要冲上前方小山包,山包后面不知道有多高的断层,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宁王了。 “谢知蕴!” 她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此时但见一道黑影从后方极快地掠过,从疯狂奔袭的马匹后背直接把人捞了起来,二人全部的重量都压在马上。 马匹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宁王赶在失去平衡之前,提气带着陆夭往一侧冲去。 但因为冲势太猛,双双因为惯性失去平衡,陆夭裙摆翻滚,宁王拼尽全力将她严丝合缝抱在怀里,还悉心将手垫护在她脑后。 二人从小山包一路往下滚,直到最后撞上一棵参天古木才算停下来。 “你有没有事?” 听着那声音里染了十足十的急切,陆夭拼命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我没事,你怎么样!” 不等宁王回答,她从他怀中速速起身,立刻就要替他查看伤势。 她没忘记前一日陪启献帝狩猎,谢知蕴的手伤了。 “我没事。”沾了满身尘土的宁王极其利落起身,放眼望去,那匹马已经奔向密林深处。 “追不追?”陆夭问道。 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绝非意外,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但除非能把马制服,拿到证据,否则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 宁王略有些踟蹰,他自然也不愿吃这个闷亏,但把陆小夭独自留在这里显然不够安全。 正犹豫着,就听不远处有人喊。 “三嫂!” 回头就见谢文茵边翻身下马,边快步朝她跑来。 “你怎么样,没事?远远看见你的马像疯了一样。” 陆夭快速拉过谢文茵,冲宁王道。 “你去追,我跟琳琅在一起,这就往回走。” 谢文茵虽不明就里,但看二人表情也能猜到是很严重的事情,当即点头。 “司云麓,你也跟着三哥去。” 司寇微一蹙眉。 宁王没有理会他,冲陆夭点点头,径自翻身上了自己那匹马,没有片刻耽搁,追向惊马的方向。 “自己小心些,实在不行便算了!”陆夭朝着他一起绝尘的背影喊道。 司寇见状,沉吟了下。 “你和宁王妃立刻回去,这里距离围场不远。”说毕将随身携带的信号弹燃放了,“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我去看一眼谢知蕴。” 谢文茵立刻点头。 “那你也小心些。” 司寇的动作几不可见地迟疑了下,但很快便翻身上马,追着宁王走了。 “三嫂,你从马上摔下来了?要不要紧?”待二人走远,谢文茵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事。”确定宁王走远了,陆夭才敢检查自己刚刚被刮破的地方。 还好,只是手臂被划出几道血痕,伤口血液已经开始凝固。 “那我们先回去。”谢文茵扶起陆夭,二人携手往回走。 陆夭脑中浮现出不对劲的感觉。 那马是启献帝派人牵来的,也就是说在她之前,只有养马的人才经手过。但一次性牵来了三四匹,按理说养马的人事先并不知道这马会分配给谁。 如果要在这上面动手,要么就是随机选了一匹马,不管哪个倒霉姑娘骑上,都会制造混乱,但这于下手的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要么,就是这几匹马都动了手脚,而目标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谢文茵就是她。 她们俩有什么可以跟人结怨的呢?况且明知道谢知蕴和司寇会跟随在侧,即便惊马,也能很快施救啊。 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 陆夭猛地停下。 糟糕,中计了! 第268章 被调虎离山了 陆夭已经许久没有心慌的感觉了。 幕后主使显然针对的不是她或者谢文茵,只是想借此让宁王和司寇远离围场的范围。 这一日春狩,所有武力值高的人都进了密林,围场里只剩下各府女眷和启献帝。 虽然有龙鳞卫护驾,但若是来了些顶尖高手,还是难免百密一疏。 难不成,幕后的人还在打启献帝的主意? 思及至此,陆夭加快了脚步。 按常理说,启献帝若是驾崩,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太子已经是个废人,皇后位一日悬而未决,静王就一日只是庶子,说来说去最有机会称帝的只有宁王。 她大可以作壁上观。 要被刺杀的又不是她。 可是,背后那人摆明了要利用她调虎离山,利用谢知蕴对她的维护,料定惊马之后他一定会去追,无形中就落入了他们预定的圈套。 有人这样安排,她就偏不能让那些人如愿。 想到这里,陆夭猛地停下,紧随其后的谢文茵差点撞她身上。 陆夭回身拉住谢文茵的手。 “琳琅,你现在马上回围场,告诉龙鳞卫,保护好皇上,可能有人会行刺。” “三嫂怎么知道?”谢文茵面露惊异。 她思忖片刻,终究没有把心里那点猜想说出来。 “昨日皇上遇刺,那群人今日很可能卷土重来,尤其你三哥和司大人都去追惊马,我怀疑是调虎离山之计。” 谢文茵立刻听懂了个中内容,当即点点头,复又迟疑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 陆夭笑笑。 “放心,那群人目标是皇上,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找到你三哥他们,马上就回来。” 谢文茵点头,刚要上马,就被陆夭拦住。 “这马不安全,横竖不远,牵着走回去,多留神些。” 谢文茵一愣,并没有问为什么留神,顺从地牵着马快步往回走。 陆夭在心底无声叹口气,如果幕后主使真的跟卫朗有关的话,只希望他能看在谢文茵的份上,能手下留情些。 谢文茵拖着那匹马回到围场的时候,众人正在喝茶聊天,倒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太后见她只身回来,大吃一惊。 “出了什么事吗?可是受伤了?”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争强好胜,掐尖要强,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断不会自己先回来。 谢文茵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声闷响,那匹被她带回来的马突然四蹄腾空,眼看就要踏在她身上。 太后见状猛地站起了身。 “琳琅!”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掠过,直接揽住谢文茵的腰,将她带离危险区。 太后猛地松了口气。 再定睛一看,救人的不正是被她调走的小侍卫吗? 卫朗极快地将人放下。 “七殿下,得罪了。” 谢文茵蹙起眉头,这家伙的口气怎么这么像司云麓了? “你是得罪我了,这种日子为什么不随侍,还得有情况了才出现。” 卫朗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没有解释。 话说出口,谢文茵才想起来,卫朗之前被太后抽调走了。 启献帝此时也注意到谢文茵这边的情况,急急忙忙从台上下来,看了眼形容有些狼狈的皇妹。 “小七伤着了?” “皇兄放心,我没事,但是三哥三嫂出了点事。”她急急忙忙解释道,“三嫂那匹马不知为何受惊发狂,最后从马背上被甩下去了。” 启献帝颇为惊讶。 “后来呢?” “好在只是皮外伤而已,皇兄不必过分担心。”谢文茵看向那匹已经被侍卫制服的马匹,“三嫂怀疑马儿被人动了手脚,先让我回来报信,她去追三哥和司云麓了。” “这里有老三什么事儿?他跟司寇又打起来了?”启献帝被搞糊涂了,媳妇儿受伤不是应该好好看着么,怎么还跟人跑了? “那匹惊马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三哥想抓回来仔细查查。”她微微沉吟片刻,“三嫂怀疑,有人想行刺皇兄。” 启献帝登时变了脸色,想了想,大抵明白了个中关键。 很可能是红莲教的人混了进来,在马身上动了手脚,为的就是让老三和司寇这种高手远离围场。 因为不管是小七还是宁王妃受伤,都能牵制这两人。毕竟昨日行刺的时候,若不是老三,他们大概已经得逞了。 想到这里,启献帝勃然大怒。 “给朕查!” 立刻就有御马监的人上来,龙鳞卫首领也跟着来了,大家都是常年与马打惯了交道,当即低声议论起。 没人注意到卫朗的手指在一旁捏紧,又缓缓松开。 “你没事?”他低声询问谢文茵。 谢文茵被问愣了,回头看他。 “我能有什么事?” 卫朗目不斜视,盯着那匹马。 “宁王妃被甩下马,你没事?” 谢文茵恍然大悟摆摆手。 “当然没有,我这匹马当时压根就没有发作。”说着原地跳了好几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就在此时,听见龙鳞卫首领回禀道。 “陛下明察,以臣之见,此马看着像是受惊了,但具体因何受惊,所以不能断定。”说着迟疑了一下,“也可能是中毒,但要等马排泄的时候,查一下粪便,方可知晓。” 在场女眷闻言全都露出嫌恶表情,启献帝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那就这么办。”他看了眼天色,“今日围猎就到这里,大家先回各自住所,龙鳞卫派几个人,把老三和司寇接回来。” 说毕自己上前一步,细细查看那马。 “皇上小心!”周总管急急忙忙挡在身前,“这马受了惊,唯恐伤了圣驾。” 启献帝摆摆手,示意不妨事。 “朕也算是戎马半生,区区一匹被制服的马,算不得什么。” 说着去看那马的眼睛,半晌,微微摇头。 “这马不像是意外受惊,受惊的马匹眼神不是这样。”说毕回头看向御马监的人,“这几匹马是谁经手的?” 御马监的总管立刻跪倒在地。 “卑职已经让人去查,经手那人马上就来。” 片刻之后,一名小官员被带上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这几匹马都是小人所管,千真万确没有动过任何手脚,牵出来之前我还仔细检查过的。” “你中间可有离开过?” 那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小人早起吃坏肚子,上了两次茅厕,其余时候寸步未离。” 启献帝冷笑一声,那些宵小果然用的还是下三滥手段。 “把这人看管起来,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得放出。”启献帝继续吩咐道,“让兽医来候着,一旦检查出来结果,速速来禀报。” 说毕转身准备回行宫。 龙鳞卫首领冲卫朗抬抬下巴,示意他跟上去保护。 卫朗依言跟了上去,此时启献帝距离他仅仅几步之遥,而且周身要害暴露无遗,只要轻轻出手……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第269章 我放你自由 乌云蔽日,阴影渐渐笼罩大地,看着有几分要落雨的意思。 话说宁王这边跟司寇一先一后追入了另一条道。 他俩骑的都不是御马监的马,所以驾轻就熟,很快便追上了疯马。 二人默契地兵分两路,左右挡住马儿的去路,那马受惊,猛地抬蹄嘶吼一声。 宁王趁机从自己的马上飞身跃上去,牢牢将其制服住。 两人三马,势必有人要牵马。 宁王瞥一眼端坐在另一马上的司寇,努努嘴。 “去,牵我那匹。” 司寇冷哼一声。 “凭什么?” “就凭你驯服不了这匹,所以只有牵马的份儿。” “笑话,不如试试?” 陆夭气喘吁吁追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两个年纪加起来已过四十的男人正在大眼瞪大眼,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宁王眼尖,余光瞥见她,立刻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往司寇怀里一甩。 “你怎么跟来了?” 陆小夭从来不是个黏人的性子,去而复返必有原因,他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司寇听得这话,也不由抬头看了眼陆夭,见她只身一人,不见谢文茵,于是也开口问道。 “她呢?” 他虽然后知后觉醒悟得晚了些,但并不是个畏难的人,对于谢文茵这点感情一旦捋顺之后,并不会因为出现什么人或什么事而动摇。 “我让她先回去了。”陆夭顺了顺气,抬首看向宁王,“我们可能被骗了,这是个调虎离山的法子,目的是把你们俩调离皇帝身边。我想了想,始作俑者很可能还是昨天行刺那批人,他们十有八九有同党。” 宁王微一愣怔,眉头随即紧紧攒了起来。 这局做的不可谓不隐蔽,先是惊马,再让他和司云麓追过来,然后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机攻击守备相对薄弱的围场。 龙鳞卫虽然人数不少,但一旦对方有高手,还是难免有可趁之机的。 整个计划每一步不但考虑到了实操性,甚至连人性都考虑进去了。 “你让她一个人回去了?”司寇出其不意开口。 陆夭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谢文茵。 “总得有个人回去通风报信,再说她也不必跟我冒险。” 言外之意并不想把谢文茵卷入这场无端争斗里。 司寇理智上知道那是当时陆夭能做的最佳选择,于是即便心里有些郁结,也不好说什么,直接翻身上马准备回去找人。 宁王眼疾手快扯过已经被制服的疯马。 “把证据带回去,这是你大理寺的份内事。” 司寇虽然不愿承认,但宁王说的字字在理,所以沉着脸接过缰绳,一人带两马走了。 陆夭抬头看向宁王。 “我们不回去吗?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宁王牵过陆夭的手。 “我们还不能回去。” 谢文茵今年没有跟太后住一起,说是添香院里桃花开得不好。 太后信佛,对神灵之事颇为忌惮,认为桃花不旺,不适宜正在择偶的谢文茵,于是把她安排在了月白居。 这地方梨花繁盛,三月里已经开满,一簇一簇,风吹而落,颇有些意境。 谢文茵一路走回来,也无心赏景,快进院门的时候回头道。 “我到了,你回去。” 卫朗未置可否。 “皇上让我送公主回来,我得把您送进去。” 谢文茵突然转头,一瞬不瞬盯着他看,卫朗无所畏惧地回视她。 “卫朗,在你心里,我们算朋友吗?” 卫朗心中微微一动。 “属下不敢跟公主称朋友。”他顿了顿,“但只要公主需要,卫朗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谢文茵站在一级台阶上,平视原本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清朗少年。 “朋友才会两肋插刀,我不需要陌生人为我舍生赴死。”她咬了咬下唇,“龙鳞卫那边我会打个招呼,回宫之后,你就走。” 卫朗这次真真切切地愣怔了下。 “走去哪里?” 之前他离开皇宫,是她亲自把他找回来的。 现在又让他走,究竟是何道理? “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要再回宫里了。” 这一瞬间,卫朗有种感觉,谢文茵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下一刻,少女露出明朗的笑容。 “我想过了,宫里不适合你,强行以朋友的名义把你留下似乎也说不过去。”她轻快地跳上剩下几级台阶,“既然你不认为我们是朋友,那正好,我便没什么可愧疚的了。” 卫朗想说些什么,但被谢文茵脸上的轻快表情打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冲对方微微颔首,转身准备去找启献帝复命。 “卫朗。”背后的少女突然叫住他,“有些事情别太执着,你有你的人生,冲动的时候,想想你还有个妹妹。” 他顿时捏紧了手指,但踟蹰再三,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所在的添香院此时静得落针可闻。 “你是说,不止我们一拨人在查他的身世?” 掌事嬷嬷点点头。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至少还有两拨人去打探过当年罗姑娘的下落。” 太后暗自忖度,很可能有一批是启献帝的人,如今太子痴痴傻傻,静王身份又差了些,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多少都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想把当年那个孩子找回来,也无可厚非。 剩下一批会是谁呢? 薛家的人已经在她手上,难不成,会是老三? 想要这里,她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咱们去查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掌事嬷嬷努力回想。 “没有。”她微微踟蹰了下,“我去见薛家人的时候,倒是遇见公主那边的大宫女了,也没问什么。” 太后深深蹙起眉头。 琳琅吗?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70章 王爷王妃失踪 启献帝吩咐下去之后,龙鳞卫便依言响起了象征狩猎结束的锣鼓。 不到一炷香功夫,就有人三三两两从密林深处返回。 因为返回时间比预定早了不少,所以大多数人一无所获,只有两三位平日箭术不错的宗亲,马背两侧驮着少许猎物,孤零零更显可怜。 直到最后,一座堆得如同小山一样的马出现了,若不是那堆小山还在移动,根本看不出下面还有匹马。 众人定睛看去,但见哈伦志得意满地走在后面,手里牵着另一匹小红马的缰绳,马上端端正正坐着苏五小姐。 诡异的是,这位向来以端庄闻名的大家闺秀,居然也是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二人如同进城的乡绅土豪,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回来了。 “我就说咱们铁定是第一,你还非怕猎物不够,最后那几只山鸡压根就不该捡,平白降低了我们的格调。” 五小姐虽然搞不清山鸡和格调究竟有什么实质性关联,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附和。 “的确,应该留下点位置,再放几只狍子。” 哈伦闻言来劲了,立刻牵着缰绳准备掉头。 “要不咱们再去补点货,多余的拿去夜市练摊儿,你是不是没练过?我也没有,正好试试。” 五小姐刚想阻止说已经鸣金收兵,断然不能再进场了,就见哈伦自己停下来了。 他皱皱鼻子,环视四周,又忍不住到处闻闻。 五小姐小心翼翼扶着马鞍下来,也跟着他到处闻。 “怎么了?” “我闻到了羊踯躅的味道。” 五小姐微微蹙眉,虽然知道哈伦跟她们一直有点语言上的障碍,但至少沟通不成问题,怎么现在连听都听不懂了呢? “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何物?” 哈伦耸耸肩。 “羊踯躅?就是吃了会变躁狂,我跟你说,谁要是得罪你,你就让人在她家牲口棚里放这个药。”边说边露出诡异表情,“然后你就等着看笑话就行。” 五小姐立刻听懂了这话中含义。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旦牲畜服用此类药物,就会出现不安狂躁之态?” 哈伦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 一旁龙鳞卫首领听到,恍然大悟,他也猜测是不是惊马是不是吃了什么药物,经由哈伦这么一说,才豁然开朗。 他立刻上前来,做出一副谦卑模样。 “哈伦王子,您看,咱们这儿有一批惊马,能不能帮忙鉴别一下,它们是不是服用了您说的那种药物?” 没想到哈伦一口拒绝。 “我又不是兽医,没领那份俸禄。再说了,我还得送小五回去,哪有那闲工夫。” 龙鳞卫首领在内宫位高权重,从来没吃过这种硬钉子,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此时就见司寇远远骑马而来,翻身下马后,将其中一匹丢给龙鳞卫首领。 “去查查这匹马,是宁王妃骑走的那匹,也受了惊。” 哈伦听到陆夭,愣了下。 “我师父怎么了?” 司寇多看了这位北疆王子一眼,虽然看起来极不靠谱,但对宁王妃倒是颇为关心,于是好心多回复了一句。 “王妃人没事,跟谢知蕴在后面,晚点就回来。” “为什么说我师父的马也受了惊,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司寇向来不是多话的人,况且心系谢文茵的安危,能多答一句已是极限。 于是并未继续理会哈伦,直接把缰绳一丢就走了。 留下哈伦满腹问题,直接看向龙鳞卫首领,后者没有司寇那种说走就走的本钱,只得认命解释。 “御马监这一批马都被人动了手脚,所以陛下命我等查找证据,誓要将幕后黑手抓出来。” 哈伦这下子不干了,什么宵小之辈,竟然敢打他师父的主意。那些高深的毒术自己还没学会,怎么能让师父出事呢? 羊踯躅这种东西,以前两军交战之时确实有人用过,当时曾有人混入敌方马厩,在对方战马草料中下药,从而使那些战马在作战时发狂的先例。 可这次骑马的只是几个姑娘,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如此? 哈伦直觉这事不对劲,多年跟北疆后宫众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少管闲事。但涉及陆夭,他又不能袖手旁观。 陆夭擅毒,但此药实际上无毒,所以很难被察觉异样,所以这匹马当真被人动了手脚,也很难发现。 正在踟蹰间,忽听得一阵异响,抬眼望去还没看见什么,便先有一股刺鼻气味进入鼻腔。 哈伦眼疾手快,急忙捂住五小姐的口鼻,说时迟那时快,被司寇拉回来的那匹马非常应景地拉出一堆热乎乎的马粪。 龙鳞卫首领眼角一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泡粪真是太及时了。 马粪偏稀,吃下的草料尚未完全消化。羊踯躅多产于苏地,都城几乎不会出现此物,况且这东西又不长在山林间,所以不是马匹误食,必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哈伦沉了脸,竟然真有人敢朝他师父动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御马监的人在哪儿?带我去。” 按宁王的话说,启献帝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前一日遇刺,隔天惊马,他现在对身边所有人都抱持怀疑态度。 陆夭虽然是惊马事件的受害者,但因为被发现及时,所以毫发无伤,这在启献帝看来,很可能被解读为是在上演苦肉计。所以宁王打算避其锋芒,晚一点等事情有了定论再回去。 司寇带着证据先行回到围场,以他大理寺断案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遭遇了刺客。 当几条黑影从桦树林中窜出的时候,陆夭着实吃了一惊。 眼下各方势力都不足以跟宁王抗衡,除非这批人还是昨日的红莲教徒,难不成卫朗已经绝情到了这种地步吗? 心念电转,那些人已经执剑径直扑了过来。 谢知蕴反应迅速,瞬间进入反击状态。他自幼习武,又在战场磨砺多年,加之出来的时候带了佩剑,所以对付这几个人,暂时还能不落下风。 但敌众我寡,陆夭又不擅武艺,这里距离围场颇远,显然不能指望援兵。她下意识探向腰间,发现常用的荷包已经遗失了。 不过好在她身上有备份,眼见得缠斗那几人已经有人见了血。 陆夭大声喊道。 “谢知蕴!” 宁王会意,登时闭气,陆夭一包药粉撒出。 几个刺客下意识闭气,动作停滞的瞬间,宁王飞快地揽住陆夭,几个起落把人带离了危险地带。 那几人也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刻追了上来。 宁王轻车熟路,往官道对面的荒地一路奔去。 夕阳西下,天渐渐露出暮色,这样对他们并不利,陆夭下意识攥住宁王的披风。 二人很快奔袭至道路尽头,前面是令人胆寒的悬崖峭壁。 追兵很快蜂拥而至,将两人退路封死。 “怕吗?”宁王低头问怀里的陆夭。 悬崖之下,深不可测。 陆夭仰头看他,笑得温润甜软。 “没什么可怕的。” 第271章 绝处也能逢生 宁王脸上表情极为淡定。 “乖乖束手就擒,能给你个体面点的死法。” “你还不配。” 陆夭下意识把脸埋在宁王的肩膀里,片刻之后,她感觉身体在下坠。 悬崖上几个刺客也傻眼了。 “主子让抓活的回去,谁让你放狠话的。” “我那不是觉得话本子上都那么写嘛。” 耳畔是呼啸寒风,衬托着谢知蕴胸膛里的心跳也愈发清晰。 陆夭的心也跟着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的味道。 两个人只在空中停了一瞬,便飞速往下坠落。 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陆夭只觉得谢知蕴宽厚的胸膛给她遮挡了寒风。 宁王反手长剑一甩,狠狠刺入峭壁之中的缝隙里,连带着陆夭也跟着一顿。 他趁机找到凸起的山石,双脚借力,努力稳住两人的身体。 “不用怕。”他低头安慰陆夭,“有我在。” 陆夭略抬起头,鬓边散落的碎发蹭在谢知蕴颈间,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我不怕。”陆夭声音特别轻,还带着点显而易见的颤抖,“但是你小心些,千万别把我掉下去。” 宁王失笑。 “那你搂紧一点。” 陆夭闻言立刻伸手牢牢搂住宁王,半点不敢放松。 宁王嘴上虽然调侃,其实怕她掉下去,反手将人抱得更紧些,脚底不忘在峭壁找凸起处踩踏盘亘。 陆夭闭上眼,将身家性命托付给谢知蕴。 片刻之后,她感觉明显一震,随即脚底板踩上了坚实地面。 此时此刻陆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们平安落地了。 陆夭睁开眼,映入眼帘是谢知蕴精致到毫无死角的脸,她下意识反手攀住对方肩背,入手是一片温热的湿意。 她心底猛地一震。 “你伤了?” 二人一直是面对面姿势,她看不到伤口,所以无从判断他伤势如何。 越是不知情就越焦急。 “你到底有没有事?说话!” 宁王不语,半晌才开口。 “我没事。” 陆夭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谢知蕴这人向来是喜欢无病呻吟,屁大点伤口都要哭诉一番,可今日却一反常态说没事。 “让我看看。”她猛地挣脱那人的怀抱,转到谢知蕴背面。 骤然失去怀里的支撑,宁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陆夭眼疾手快从后面撑住他。 “你得少吃些。”她用极其轻快的语气道,“我都撑不住了。” 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因宁王背后的伤口而深深透出担忧。 宁王轻笑一下,知道她看到了伤口。 “看着可怕而已,其实都是皮外伤。” 他安慰了陆夭一句。 陆夭没有理会,她的荷包遗失了,现在随身的那些都是保命药,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刀伤药物。 “嗯,无妨。”她将宁王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找个避风的地方,我去给你采点药。” 若是寻常女子,一日先后经历惊马、被追杀,坠落悬崖,此刻早就该吓得六神无主。 但陆小夭却没有。 她举重若轻地指挥着,甚至还在安慰他。 二人踉踉跄跄往前走。 他们落下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太阳下坠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因此现在夜幕深垂,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情景。 悬崖下苔藓丛生,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凭借丰富的军营生活,宁王深知夜晚的野外危机四伏,随时可能有野兽出没,所以必须要尽快找到落脚之处。 “过了那片山就是农户人家,所以在林子边界会有守林人小屋,我们去碰碰运气。”宁王建议着。 陆夭沉吟片刻,摇摇头。 “距离太远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置,你的伤必须马上处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宁王因为嗜血过多,脚步愈发虚浮。陆夭见不是事,干脆停下。 “你在这里自己坐一下,我去前面找点药。” 借着熹微月光,宁王低头看了看她汗湿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前面一定有药?” “这里苔藓丛生,说明附近应该有水源,但凡有水的地方,都会有些能救急的草药。”陆夭顿了顿,“你是不是一个人害怕?” “确实有些怕。” 两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悬崖底下,生死未卜,他又受了重伤,说不怕是假的。 陆夭刚要出言安慰,就听宁王又道。 “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不许改嫁。” 原本愁云惨雾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顿时烟消云散,陆夭有时候甚至怀疑,谢知蕴是不是也换了个芯子,要不怎么能做到跟前世判若两人呢? “之前不是还说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就放我自由吗?”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宁王轻叹一声,“所以你放心,为了不让你做寡妇,我也得好好活着。” 陆夭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变着法儿安慰自己,登时觉得心头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宁王伸手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还没死呢,省点眼泪。” 陆夭猛地抬起头,宁王以为她忌讳这个“死”字,孰料下一刻,陆夭伸手探向他衣襟。 宁王震惊,陆小夭这是想干嘛? 下一刻,对方从他衣襟里掏出一瓶药。 前一日宁王受伤,陆夭特意放了瓶药在他身上防身,结果自己都把这件事情忘了,刚刚那么一抱,撞过去的时候才发现。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b\b\b\b\b\b\b\b 第272章 真相越来越近 暮色四合,陆仁嘉在行宫西侧院落里来回踱步,脸上闪过明显的心虚慌乱。 虽然太子疯疯傻傻,但她到底还是太子妃,所以此次围猎被安置在一处幽静院落,倒是很得宜。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着急转头看向薛玉茹,“你不是说,只吩咐人在陆夭那匹马的草料中下药,好让她今日吃个大亏,为什么所有的马都疯了?” 薛玉茹也百思不得其解。 母亲想办法让人把她从庵堂里带出来,送到太子妃身边,她也知道这次围场之行是她最后的机会,所以保险起见,只买通人给陆夭的坐骑下手,还千叮咛万嘱咐,要给那匹马做记号。 莫非是闹鬼了? 但她到底比陆仁嘉更经得住事,她强迫自己冷静。 “先别慌,别自乱阵脚,叫经手的人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不动声色瞥了眼陆仁嘉,“你到底是太子妃,况且肚子里还有个免死金牌,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陆仁嘉惊魂未定,摸摸肚子,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天色黑透了,陆仁嘉的陪嫁婢女如柳终于急匆匆地赶回来。 陆仁嘉不由分说,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了对方脸上。 “你是死人吗?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如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都是按太子妃的意思办的,只让人把混了药的草料放在其中一匹马的食槽里。” 陆仁嘉沉着脸,刚刚在围场,她亲耳听到谢文茵说,所有的马都有症状。 “那怎么可能所有马都出现了症状?” 如柳垂下头,一副可怜样。 “奴婢不知。”她将事情发生的始末复述了一遍,末了道,“奴婢也并未在御马监那小吏的饮食中下药,可他却莫名其妙腹泻了。” 陆仁嘉神色变了又变。 薛玉茹也蹙起眉头,难不成还有一批人,在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皇上怎么说?” “奴婢听说,那位北疆王子哈伦已经将马粪便里的东西分析得明明白白,是中了羊踯躅之毒,所以下令各宫严查此事。“ 陆仁嘉心底浮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觉得隐隐又被卷入了某种看不见的圈套。 “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太子妃放心,奴婢一早就把那东西毁尸灭迹了。陛下刚刚在围场命令龙鳞卫将各处控制住,奴婢趁机回来通风报信,一路上见各院都是人心惶惶。”她顿了顿,“所以太子妃放心,不止咱们一家担惊受怕,您大可以从容些。” “最好如此!若给本宫招来麻烦,本宫必叫人扒了你的皮!”陆仁嘉眸色闪动着恨意。 薛玉茹隐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婢女,竟然劝主子要从容,这本身就有悖常理。 不过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外面的喧闹声很快压过了一切。 是龙鳞卫在搜查。 隔壁是静嫔,人口简单,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这里。 陆仁嘉下意思看向薛玉茹。 “我们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薛玉茹将围棋一粒粒摆上棋盘,很快就摆出来一幅残局,“太子妃和我一直在这里下棋,龙鳞卫来查,我们便配合查验就是了。” 此时,外面忽有说话声响起,很快便有一名侍女隔着帘子传话道。 “启禀太子妃,龙鳞卫首领在外面,说是奉旨搜查各处,问太子妃能否行个方便?” 眼下都知道陆仁嘉是香饽饽,肚子里怀着皇太孙。所以那侍女的询问声也格外小心谨慎。 陆仁嘉定了定神,如柳俯下身子低声道。 “太子妃放心,由他们搜便是。” 陆仁嘉想,如柳再怎么傻也不至于蠢到将把柄还留在身边,于是点点头。 “让他们进来。” 余光瞥到如柳,皱着眉道。 “你快下去避避!没得在这里现眼。” 如柳暗暗攥紧笼在袖子里的手,乖巧地退了出去。 谢文茵听闻各处都在搜查惊马的证据,心里微微一动。 这几日以来,她受的冲击着实不少。 先是母后将卫朗特意调走,她顺藤摸瓜去查,竟然发现卫朗很可能是皇兄流落在外的儿子。 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太大。 卫朗知道吗? 皇兄知道吗? 母后知道之后又准备做什么? 她将人从自己身边调开,显而易见是不想让二人过多接触。但究其原因,是怕有损女儿声誉,还是想把人调走之后,好下手处理掉呢? 母后虽然一直极力避免让自己接触宫斗背后那些肮脏阴暗的一面,但自幼在后宫长大,她太清楚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如果外祖母家想要让三哥上位,那就势必不会容忍卫朗这样一个尴尬的存在。如果再强留在自己身边,他的处境未免危险,还是尽早把人送走为妙,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就在此时,听见外面有些动静,她以为是龙鳞卫搜查到了这里,于是扬声道。 “让他们来查,我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谁要查你?”带点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谢文茵闻言回头,见司寇斜倚在照花门,梨花的雪白花瓣在他身后落下,恍惚间竟然有几分谪仙之感。 “你怎么回来了?三嫂三哥呢?” 小少女施施然起身。 “谢知蕴带她晚些回。”司寇没动地方,看着谢文茵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谢文茵抄起桌上的果子抛过去,“尝尝。” 司寇单手接过,并没吃。 “听说刚刚回来的时候,你的马也惊了?” 谢文茵点点头。 “幸亏卫朗拉了我一把。” “这么得用的侍卫,为什么要送走?” “母后不喜欢他,留着徒增烦恼。”谢文茵也没什么避讳,“况且我到了说亲的年龄,身边留个侍卫,好说不好听。” “真正想娶你的人不会介意这些。” 他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那是个小巧精致的笼子,里面赫然是只小松鼠。 谢文茵刚要接过,就听外面喧哗开来,隐隐听见有人道。 “凶手找到了!” 谢文茵和司寇对视一眼,二人立刻欺身到窗口,果然见龙鳞卫带了人出来。 只是那人,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273章 不会放过他们 陆夭从来不知道,绝处逢生是这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谢知蕴胸口藏的那瓶伤药如同救命稻草,瞬间点燃了她的希望。 她伸手把对方的斗篷脱下,血和衣服早已经粘连在一起,根本分不开。她只得小心翼翼用匕首将外面衣服割开,一点一点露出里面的皮肉。 温热手指轻轻碰了下宁王裸露的肩膀,激起一阵战栗,他努力收起心猿意马,此时此地,着实不大合适。 于是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伤口还好。”宁王找话题分散注意力。 伤口并不好。 大片血迹已经在洁白的里衣上晕开,剑伤伤口很深,而且抽出时可能又比较用力,导致眼下伤口皮肉外翻,看上去十分可怖。 谢知蕴本就生的白,现下整个后背被鲜血晕染,血肉模糊,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陆夭深吸了一口气,紧张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不是没有见过血和伤口,之前在北疆的时候,几乎每日都有受伤的将士来找她看伤,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这伤换到了谢知蕴身上,她只觉呼吸都要停了。 宁王没有回头看她,只握了握她的手。 陆夭眼底泛起潮热,她低头狠狠蹭掉眼泪。 “你忍着点,不疼是不可能的。”陆夭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声音颤抖,“但上了药就会好很多。” 宁王听出她声音里显而易见的颤音,似乎背对着也能感受到身后的潮湿水汽,于是觉得在近乎麻木的疼痛里找到了满满的安慰。 “我相信你。” 陆夭“嗯”了一声,开始认真上药。 那种感觉不太妙,上药的时候一寸一寸重新审视伤口,就好像又重温了一次谢知蕴的痛苦。 “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宁王有些惊讶,陆小夭向来不是个爱放狠话的性子。 “你打算怎么做?” 他很想知道,小姑娘逞勇斗狠起来,会是怎样的光景。 “不管幕后主使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陆夭声音很轻,宁王却感到莫名有些欣慰。 她在这场战斗里,从来都是帮衬的角色,但谢知蕴受伤激起她骨子里潜伏的暴戾。 时隔一世,居然还有人能在她已知命运的前提下,硬生生伤到他。 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上完药之后的宁王感觉明显好了些,他想转过身给小姑娘两句安慰,却被从后面轻轻拥住。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陆仁嘉和薛玉茹面对面坐着,棋盘上虽然接二连三地落子,但彼此都提着心。 龙鳞卫统领进门后便恭谨地道。 “微臣奉命搜查各处,为免冲撞到太子妃,不若请您移步外间等候。” 陆仁嘉捏棋子的手指紧攥,指尖都成了青白色。 “本宫自在此处住下之后,便未曾离开过,想来屋内也没什么可搜查的。”她见薛玉茹给她递眼色,知道再撇清反而容易惹人怀疑,于是话锋一转,“但本宫深知大人职责所在,所以你们自便,本宫和薛大姑娘就在这里下棋。” 对方微微一愣,大概没想到对方还挺配合,于是拱手道。 “太子妃放心,我等定会小心,不会破坏屋内之物。” 龙鳞卫得令,三三两两进去搜,薛玉茹压低声音。 “你到底是太子妃,太子又没有随行,所以为了避嫌,他们也未必就搜得多么细致。”她掩饰性地落下一子,“大概只是走走过场罢了,你镇定点。” 陆仁嘉强忍着心慌,点点头,但脸色极差。 启献帝怕惊扰了怀孕的陆仁嘉,特意派了个御医过来看看。 御医见状,立刻询问。 “太子妃可是哪里不适吗?下官可以给您把把脉。” 陆仁嘉心口一阵狂跳,尽量冷静地答道。 “本宫无恙,就是有些困倦而已。” 太医不敢怠慢。 “太子妃身孕已有三月,若仍然时时困倦,这可大可小,还是让下官看看。” “我说不用就不用。”吼完发现自己声音确实有些大,当即和缓了声调,“本宫的意思是,这盘棋马上就有结果了,等下完再说。” 太医知她怀孕脾气大,也未敢出言拒绝。 陆仁嘉落子的动作愈发迟缓,耳朵一直在留意龙鳞卫的动静,他们确实轻拿轻放,但每一声器皿碰撞的声音都像是砸在她心上。 此时,龙鳞卫首领折返出来,摊开手掌,露出几颗药丸。 “敢问太子妃,这是何物?” 陆仁嘉猛地站起来,那是她的催情香丸,以往跟仲仁幽会的时候用过,她明明锁在东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本宫不认识这是何物。” 薛玉茹还算冷静,立刻起身帮腔。 “这应该是安神的香丸,太子妃有孕之后睡不安稳,准备一些安神香也是正常的。” 御医深深蹙起眉头,寻常人平日备一些安息香属于正常,可太子妃有孕在身,怎么能乱用呢? 陆仁嘉也听出了薛玉茹话里的破绽,暗暗骂她是猪队友。 “这是我娘家的秘方,对孕妇无害的。”陆仁嘉故作羞涩解释,“而且能保佑一举得男。” 太医在心底嗤之以鼻,一举得男这么容易,那药方早进太医院了,再说太子妃生母似乎也只生了她一个女儿? 薛玉茹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急忙紧张补救。 “这些饮食起居之事,应该都是太子妃的婢女经手,叫来问问便知。” 陆仁嘉暗暗点头,若真有什么不妥,还可以甩锅。 龙鳞卫首领点点头。 “那便把人叫来。“于是立刻有龙鳞卫去传唤,“刚好太医也在这里,看看这药丸安全与否,也是为了皇嗣着想。” “不行。”陆仁嘉攥紧手指,“本宫的意思是,这到底是我私人的秘方,拿出去不好。” 太医拱手道。 “太子妃放心,下官绝不会外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让皇上多派两位御医来,大家一起公平些。” 陆仁嘉脸色死白,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太医顺势接过那药丸,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登时面色大变,看上去颇为尴尬难言。 龙鳞卫首领也有些紧张。 “莫不是这里面有羊踯躅之毒?” 就在此时,外面通传,说启献帝和舒贵妃来了。 陆仁嘉心猛地一沉,这下彻底完了。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74章 矛头都指向她 虽然太子疯傻,并没有参加此次行宫围猎,但启献帝想带未出世的皇太孙提前见见世面,于是随行人员名单里特意带了陆仁嘉。 为免她觉得无趣,还特意准了薛夫人的请求,带了薛玉茹一同前来作伴。 原本这次惊马事件没想过查她,但此事涉及范围太广,为表公允,所以让龙鳞卫走一趟。 却没想到,居然出了岔子。 听闻太子妃所住的院落闹将开来,启献帝闻讯立马赶了过来,为了避嫌,还特意带上了舒贵妃。 “这是怎么回事?”启献帝进门看见太医也在,立刻蹙眉,“是太子妃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太医表情愈发尴尬,他从医数十年,自恃见过太多后宫秘辛,可如此离谱的倒真是不多。 “到底怎么回事?”启献帝沉下脸,“照实说!难不成惊马那毒是太子妃下的不成。” 太医立刻摆手。 “陛下放心,这药丸无毒,更跟惊马一案无关。” 启献帝闻言松了口气,继而脸色愈发难看。 “既然无关,你们还不快去别的地方搜!赖在这里,打扰太子妃休息。” 舒贵妃见太医眼神飘忽,料定里面有事,眼下她儿子有资格争夺储君位,虽然太子妃肚子里这个威胁不大,但圣意难测,万一启献帝存了扶持皇孙的心思,那不如早点使绊子。 于是她温言拦住启献帝。 “皇上莫急,听听太医怎么说,太子妃现在怀着龙嗣,等闲马虎不得。这东西看着像药,是药三分毒,还是谨慎些好。” 启献帝闻言,想起后宫种种女人之间的阴私,也觉得舒贵妃说得有理,于是转头又问太医。 “这药丸到底是什么?” 太医尴尬得脸能滴出血来,眼神飘忽不定,这怎么开口呢? 难不成说,太子妃准备了催情的香丸,可太子却没来行宫。 此时,如柳刚好被带进来。 舒贵妃深谙贴身宫女往往知道主子不少秘密,于是看向如柳。 “你贴身伺候太子妃,她的饮食起居都是你的责任,这些药丸到底是什么?” 如柳嗫嚅着。 “就是一些安神的香丸。” 陆仁嘉略略放下心来,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太医。 这个眼神被舒贵妃捕捉到,愈发确定这香丸有问题。 “大胆,你怎么伺候的!太子妃有孕在身,怎么能滥用安神药物呢?”说毕威胁地看一眼太医,“太医来说说,这香丸能胡乱使用吗?” 启献帝也沉了脸。 “一点小事,你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是不是不想在太医院干了,想挪个地儿?” 太医立刻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 “皇上明鉴,此药丸并无毒性,只是…只是有催情欲之效。”他声音虽低,却并不妨碍在场众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整个内室落针可闻,启献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向太医的目光又冷又毒。 太医满腹委屈,明明是你让我说的。 薛玉茹的心沉下去。 催情香这种事涉及操守问题,真的可大可小,如果事情闹大,很可能牵涉到子嗣自己怎么会误上了这艘贼船。 “这怎么可能!” 陆仁嘉满脸被冤枉的样子,急急忙忙跪在启献帝面前。 “陛下明鉴,臣媳根本不知太医说的什么催情药,我从宫中带来的就是普通安神香丸,因为臣媳担心太子,夜不能寐,所以才需要这香丸助眠。”她拉住启献帝的裤脚,“这想必是被人调换了!臣媳腹中是太子的亲骨肉,所以定然多方觊觎。您是他亲祖父,可要替他做主啊。” 启献帝闻言一震。 陆仁嘉这话不无道理,她腹中这一胎关系各方利益,所有人存心陷害也不无可能。 之前就连皇后,不是都对她下了手吗? 陆仁嘉见启献帝面色松动,知道他把自己这话听进去了,赶紧又补充道。 “皇上您想,臣媳是孕妇,况且太子没来行宫。”陆仁嘉强忍住羞赧,“臣媳日日都跟薛大姑娘在一起,要此物也无用啊。” 薛玉茹心里暗骂她蠢货,面上却只能附和。 “皇上明鉴,太子妃这几日确实跟臣女在一起。” 但她很聪明地没有多说,以免后面皇上查出什么,自己脱不了干系。 舒贵妃见启献帝有所动摇,立刻接口道。 “太子妃所言极是,但她刚刚还说,这香丸是她自己从宫里带来的……”说毕意味深长地看看如柳,又看看陆仁嘉。 如柳立刻磕头如捣蒜。 “贵妃娘娘明鉴,那香丸真是奴婢从宫里带来的。这药在东宫的时候,太子妃就一直在用,娘娘来到行宫后会睡不安宁,所以特地命奴婢带来,以备不时之需。” 陆仁嘉难以置信地看向如柳。 这丫头到底在说什么?这催情香丸明明是自己贴身收藏,等闲不敢拿出来的。 别说带到行宫,就是在东宫她都没有轻易示人,只有回娘家的时候才用过,还是为了跟仲仁幽会。 想到这里,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如柳这丫头坑了! 难怪太子疯傻之后,她主动给自己磕头认错,还说愿意做回婢女,侍奉自己膝下。 因为一时心软,再加上多年情分,也就答应了,没想到这死丫头一直记仇,居然在这里坑了自己一把。 舒贵妃在心底无声笑笑,这是窝里反呢,那她不推一把就说不过去了。 “也就是说,太子妃在东宫就经常使用这些香丸咯?” 言外之意,陆仁嘉平日行为就不够检点。 就在此时,周总管匆匆跑进来,环视四周之后压低声音道。 “龙鳞卫在围场西边发现了羊踯躅的痕迹,他们将这附近可能接触到马匹的有关之人都做了排查。”说毕看了看众人,才缓缓道,“最后发现西苑一带,只有太子妃在住。” 陆仁嘉赫然瞪大双眸,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她吗? “皇上明鉴,臣媳真的没有理由这么做啊,我肚子里怀着太子的孩子,何苦去趟这趟浑水呢,宁王妃伤了,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你肚子里怀的孩子,不是太子的呢?” 这句话如一颗惊雷,将满屋人炸得不知所措。 众人回头望去,见陆夭站在门口,平日精致俏丽的宁王妃此刻显得有些灰头土脸,唯独一双眼睛熠熠生光。 她身侧的宁王面色和唇色皆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受伤失血过多。 “老三伤了?”启献帝颇感惊讶,普天之下,能伤到他这个弟弟的人并不多。 陆夭看也没看启献帝,径直走向陆仁嘉。 “太子妃说,自己没有下手的动机和理由,但如果王爷被刺身亡了呢?那你腹中之子的身价就倍增了?” 屋里登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宁王妃也太敢说话了,这不就是说,太子妃为了皇孙能顺利成为储君,密谋刺杀宁王吗? 但问题来了,明明惊马的是宁王妃,怎么受伤对象又变成宁王了呢? 启献帝也整肃了脸色。 “老三媳妇,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夭回神深深施了一礼。 “回禀陛下,王爷和我被神秘刺客追杀,掉落悬崖,险些丧命。策划这件事的人算准了我会惊马,而王爷会深入密林去追马,所以才派人埋伏于此。” “但那也不能说明,这就是我干的啊!”陆仁嘉声音拔高,“即便宁王得势,皇孙也能平安顺遂长大,我何苦要冒这个险?” “但若是你不满足于此呢?你需要这个孩子登上更高的地位,这样才能掩饰你犯下的错误。” 陆夭露出这一整晚的第一个笑容,但陆仁嘉却莫名觉得不寒而栗,果然下一句就听她道。 “因为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太子的。”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75章 终于到收网时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不明就里的龙鳞卫首领和太医面面相觑,宁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既然敢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话,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至少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舒贵妃内心击节叫好,她正想扫清太子妃这个障碍,陆夭就来帮忙出手了。 陆夭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她盯着启献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太子之前被关入天牢时,太子妃曾被皇后娘娘送回陆家小住,就是在那段时间,她跟一名外男珠胎暗结。后来太子被放出来,太子妃藉由腹中胎儿又回到东宫。”陆夭看一眼面如死灰的陆仁嘉,“我猜,皇后娘娘是用这件事威胁你,所以你才不惜用苦肉计诬陷她?” 启献帝的脸色十分难看。 “你的意思是,皇后对这件事也知情?” 陆夭余光扫到一旁虽然敷了药,但明显气色不如以往的宁王,心下愈发坚定要扳倒东宫的决心。 这一路上她仔细分析过,陆仁嘉确实有下手的嫌疑,所以当在御马监听哈伦说,龙鳞卫查到,太子妃是最有可能给马下药的人时,她就做了决定。 之前铺垫了那么久的局,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虽然并不确定那些杀手到底是红莲教,亦或是陆仁嘉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惊马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她因为谢知蕴受伤憋了一肚子火,这下好容易有了发泄目标,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皇后娘娘是否知情,我不敢妄自揣测,但太子妃出宫和入宫,都是用皇后娘娘的腰牌。”她故意顿了下,“我猜,这件事真相为何,怕是还得要问太子妃本人才行。” “你血口喷人!”陆仁嘉声音满是委屈,“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宁王妃,你要这样污蔑我,我腹中孩儿明明是太子骨肉,你为何要抹黑他?” 说毕偷眼看众人表情,见启献帝似有犹豫,立刻淌眼抹泪起来。 “墙倒众人推,都欺负我们东宫没有倚仗。太子是暂时身有微恙,但皇上心明眼亮,绝不会坐视你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启献帝捏了捏要炸开的头,转而问陆夭。 “宁王妃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陆府看门下人皆可作证。”陆夭看向陆仁嘉,“包括太子妃哪日出门,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辰回来,应该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陆仁嘉一惊,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陆夭就派人在盯着她吗? 她想起皇后被关入天牢之后,曾经警告过她,说陆夭已经洞悉一切,但自己却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一下子被逼至绝境。 “陆家下人大多都是宁王妃的亲信,自然会向着她说话。”陆仁嘉兀自辩驳着,“买通个把下人,信口雌黄有什么新鲜的?” 陆夭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反驳,于是又道。 “我单方面证词若是做不得数,那依太子妃之见呢?是要我把奸夫给你抓回来,你才会承认吗?” 陆仁嘉当即花容失色,她真的找到了仲仁? 启献帝将她的失措看在眼里,心情愈发沉郁了几分。 陆夭不慌不忙道。 “咱们一桩一桩来算,给御马下药,混淆皇室血脉,这两件事,太子妃都不认,对吗?” 陆仁嘉已经从头凉到尾,却知道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认。 “我没做过,自然是不认。” “很好。”她转头看向启献帝,“跟太子妃通奸的奸夫,此时就在院外……” 启献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偏生陆夭又火上浇油。 “我劝太子妃三思,此时若是认了,还能保全两分体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若真是把人叫进来,怕是再无转圜余地。” 这话漏洞太多,事已至此,本就无转圜余地,薛玉茹闻言给陆仁嘉暗暗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轻易上当。 陆仁嘉定了定心神,仲仁离开都城她是一早就知道的,她不信陆夭有通天手段,能大海捞针把人找出来。 眼下局面未定,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赢了。 思及至此,她斩钉截铁回答道。 “既然宁王妃说有人证,不妨带进来,横竖本宫也想看看,所谓的奸夫到底是何方神圣。” 启献帝阴沉着脸,立时道。 “那便传进来对质。” 有龙鳞卫出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个人进来。 陆仁嘉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她强迫自己镇定,朝来人望去。 眼前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赫然就是仲仁。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76章 新帐旧账一起算 陆仁嘉自恃待字闺中时跟陆夭有过许多争执的时候,每每总是她占上风。 可这风水轮流转,出嫁以来,她运气每况愈下,数次交锋,都没能在这位同父异母妹妹手里讨到过半分便宜。 几番折腾下来,她只是感觉颇伤元气,却并没有低头认输的欲望。 而这一次当仲仁进来的时候,她忽然有了山穷水尽的感觉。 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陆仁嘉犹如三九天被一桶雪水从头浇到尾,冷到心都麻木了。 “太子妃可认识这一位?” 陆夭婉转好听的声音响起,此刻却像是催魂曲。 她怎么能不认识呢? 多少次,这张脸在情动时信誓旦旦要娶她,虽然明知是谎言,但她都甘之如饴信了。 “本宫不认识。”她听见自己从牙缝挤出几个干瘪的字。 在场众人均是心惊不已,都城赫赫有名的角儿仲仁,难不成还会有人不认识? 之前就连宫里几次宴席,都曾请得他到场,各宫各院的女眷就没有没见过的,太子妃居然说不认识? 启献帝的眉头深深蹙起。 “太子妃,再好好看看,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 陆仁嘉如梦初醒,猛地抬头,但见陆夭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此时她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仲仁不是远走高飞了吗?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陆夭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隐隐觉得自己堕入一个死循环,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太子妃,皇上在问你话呢。”舒贵妃在一旁看不下去,落井下石地又补了一句。 陆仁嘉一个激灵。 “臣媳隐约记得,这是班子里的一位角儿。” 她下意识抚上肚子,想说怀孕之后记性就变差了,但孩子亲爹就在眼前,她猛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隐约记得?”陆夭弯了唇角,“怎么我听说,太子妃在回娘家期间,好几次召这位角儿去家里献艺呢?而且太子妃的生母寿诞,她求了我父亲通融,自掏腰包也请了这位角儿。不然,我父亲可断不会为一位姨娘如此破费。” 满都城皆知,仲仁身价极高,朝中官员家里若有人做寿倒是会请他去唱两出,但大多是老诰命或者主母,鲜少有人会为姨娘花这份钱,除非是宠爱到极致。 倒也没听说礼部尚书有哪个偏疼的侍妾,尤其是记性好点的人都还有印象,这位侍妾是从主母被贬下去的。当时还是启献帝亲自申斥,宁王妃回府主持大局,本该直接将人休回家的,但到底念着几分旧情,最后留在府上做了侍妾。 这么一位身份尴尬的妇人,若没有太子妃这层关系,断不可能请动都城的名角儿入府献唱。 陆仁嘉想辩驳说没这回事,但戏班子登门这种事,随便查查就能查到,她辩无可辩。 “臣媳依稀记得,是有这么档子事,但那是为我母亲,我生性不喜吵闹,所以没看几眼,想来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她知道启献帝对废柴太子寄予厚望,所以若没有十足十证据,并不会轻易动这个孩子,如今这便是自己的保命符。 思及至此,陆仁嘉将手心的冷汗悄悄擦在袖子上,强迫自己挺直腰杆。 但今日之事,陆夭显然不想善罢甘休,她轻笑一声。 “此事我做了不算,甚至皇上说了也不算。太子妃不敢说实话,那我们只能问问另外这一位了。”说着,将目光投向仲仁。 仲仁较之以往的光鲜,明显有了几许憔悴。 他不是燕玺楼培养出来的,当初赶考落难,骊娘好心收留她,并且一步步把他培养成为名噪一时的角儿。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骊娘一早也告诉过他,这一行是要借着唱戏,去各府打探情报的。 所以当宁王妃问他,愿不愿意勾搭太子妃的时候,他答应了。 想着伺候一个人总比伺候一群人要好。 然而宫中传出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之后,他真真切切感到了害怕。 因为知道,那孩子是自己的。 太子深陷天牢之后,太子妃主动找他,打的就是借腹生子的主意,可这是混淆皇嗣的事情啊,被查出来是要抄家灭门的。 于是,他逃了。 可惜棋差一招,还是被宁王妃派去的人找回来了。 他看一眼已经明显乱了手脚的陆仁嘉,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活命的机会。宁王妃承诺他,哪怕是判了死刑,依然有办法让他假死过关。 听上去匪夷所思,但由不得他不信,毕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 “皇上明鉴,小人确实跟太子妃有过几段露水情缘,当初太子身陷囹圄,她来找小人倾诉心中苦闷,并提出想要一个孩子稳固地位。” 他看看面色愈发苍白的陆仁嘉,竟隐隐有了离奇的快感,原来这世上也有人的性命是操纵在他手里的。 “你胡说。”陆仁嘉的反驳显得十分无力。 仲仁轻笑一下。 “太子妃腰窝处有颗痣,左小腿有个梅花样的胎记,我说的对吗?” 现场所有人此时心里都已有了定论,这女儿家身体寻常不能示人,除了父母和夫君之外,其他人等闲不能知道这种秘辛。 “你闭嘴!我压根没见过你几次,何来露水情缘,我腹中的孩子就是太子的!”陆仁嘉近乎疯狂,“那些胎记和痣的位置,一定是陆夭告诉你的,让你来陷害我,对不对。” 陆夭心底冷哼一声,前世陆仁嘉不就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散布谣言污蔑她吗? 启献帝也微一愣怔,陆仁嘉和陆夭是在一个府里生活多年的姐妹,若是她找人陷害太子妃,也未尝不可能。 陆夭唇角那抹轻笑始终没有消失,她并没有辩解,在这种场合,自辩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她将眼光投向仲仁。 仲仁开口了。 “太子妃说,这些特征是宁王妃告诉我的?那太子臀后有疤痕,每次房事都喜欢让你舔舐疤痕这件事,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话太过大胆,连启献帝和舒贵妃都愣住了。 只有陆夭不动如山,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神色。 陆仁嘉脚下一软,忍不住瘫坐在地,那是二人欢好到极致时,自己说出来增加闺房情趣的,没想到却被仲仁记了下来,在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 眼下的形势已经不必再多言,再多言,损毁的只是皇家脸面。 陆夭知道今日当众拆穿陆仁嘉借腹生子的事,启献帝事后回过神来,必然会迁怒自己。但她不想考虑那么多,当谢知蕴在她面前受伤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想考虑任何后果了。 就在此时,仲仁突然从腰间掏出个瓶子,一口将里面的药吞下去,随即指着陆仁嘉道。 “通奸已婚妇人,有悖伦常。混淆皇室血脉,有违纲常,仲某唯有以死谢罪。”他死死盯住失魂落魄的陆仁嘉,“但临死前有一言不得不说,我祖上世代读书人,不得已才入了梨园行,本是清清白白。若不是太子妃以老母亲性命相胁迫,我断不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话一出口,连陆夭都觉惊讶,这是在临死之前再狠狠咬一口陆仁嘉啊,不但暗喻她淫贱,而且指控她仗势欺人,逼良民百姓下水。 旁观者更加惊讶,恨不得自己不在现场,这是什么诡异离奇的皇家秘辛。太子妃难耐寂寞,居然利用权势逼人家跟她通奸,最后把人家生生逼死了。 仲仁说完那番话,很快口角涌出鲜血,倒在地上。 御医急忙上前,探了探鼻息,转身摇了摇头。 启献帝也被眼前这一幕惊着了,这是以死明鉴啊。 再看看陆仁嘉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情大半是真的,亏他那么期盼这个孙子的到来,此时此刻真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太子妃还有何话说?” 陆仁嘉知道大势已去。 “混淆皇室血脉,按律当诛满门。”她猛地抬头,几乎是带着解恨的目光看向陆夭,“宁王妃跟我同宗同族同父,这么污蔑我,是不是打算给我陪葬呢?”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277章 墙倒众人推 今日在行宫之人,甚至包括舒贵妃在内,隐隐都有几分后悔。 虽然听到了惊天八卦,但相应地也增加了不少知情的风险。 若不是现场人数过多,无法一一灭口,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个问题。 陆仁嘉露出近乎疯狂的神色,死死盯住陆夭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点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她失望了。 陆夭只是轻描淡写笑笑,看她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怜悯。 “太子妃不知道吗?自先帝起,就已经废除了连坐制度。”她拱拱手以示尊敬,“先帝英明,秉承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但凡不涉及弑君的大罪,均没有株连九族的说法了。” 启献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出身礼部尚书家,这些条文律法自然了然于心。 再看看同样一个门楣出来的,陆仁嘉则显得无知且有些可笑了。 陆仁嘉的脸色立刻垮下来,居然有这等事,难怪陆夭有恃无恐。 “所以太子妃放心,你的所作所为压根不会影响到府上。” 就算影响也跟她无关,最多是她那个不靠谱的爹被牵连贬职而已,罪不及出嫁女,她大可以踏踏实实继续做她的宁王妃。 “陆夭,你害我!” “难道不是你害我在先吗?”陆夭露出招牌人畜无害的表情,“若不是你在我的马饲料里动手脚,焉会有今日下场?”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玉茹心中叫苦连天,若光是太子妃借腹生子这件事,与自己并无瓜葛,但陆夭旧事重提说到惊马一事,自己就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启献帝也想起自己让龙鳞卫彻查的初衷,本就是为了给今日下场的女眷一个交代,毕竟让她们无意间陷入危险之中。 闻言扫了一眼龙鳞卫首领,对方立刻示意自己的人上来禀报。 “有人看到太子妃宫中的如柳姑娘,曾经接近过马厩。” 陆仁嘉近乎麻木地看了一眼如柳,后者伏在地上,看不出表情。 启献帝沉声道:“说下去。” “因为涉及太子妃,所以属下多方查证,发现如柳姑娘不但接近过马厩,而且碰过草料。” 薛玉茹的心沉下去,陆仁嘉就是再傻,也不会让身边人亲自动手。怎么这个龙鳞卫说,是如柳亲自动了马饲料呢? “如柳姑娘说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到处寻找,御马监的人不敢阻拦,只得任由她找。”那龙鳞卫顿了顿,“原本御马监的人也没当回事,直到皇上下令严查惊马,才想起有这档子事。” “那怎么能肯定就是太子妃宫里的如柳呢?”舒贵妃看似帮忙地问了一句,“穿着打扮一样的宫女有的是。” “启禀贵妃娘娘,因为她说是太子妃丢了东西,所以来找,属下查验过,太子妃宫中只有这一位宫女符合御马监那边的描述。” 舒贵妃点点头,不再说话。 “可有此事?”启献帝冲跪在地上的如柳开了口。 “奴婢确实去过马厩找东西,也翻找过草料槽。” 话音未落,就被陆仁嘉先声夺人呵斥道。 “大胆奴婢,我几时丢了东西让你去找了?必定是被人收买了,来陷害本宫!” 如柳缓缓抬起头。 “奴婢是太子妃的陪嫁宫女,是您的心腹,若您不开口,我怎么敢去呢?” 陆夭在一旁,隐隐感觉到如柳有些不对劲,这听上去有倒戈的趋势啊,果然又听她道。 “太子妃一早准备了羊踯躅,想陷害宁王妃,让奴婢悄悄下到草料里,并且做好记号。奴婢依言去做,但还没来得及做记号,御马监的人就来了。”如柳镇定自若地看向陆仁嘉,“所以奴婢只好扯了个谎,说太子妃丢了东西。” 察觉到启献帝的目光看过来,陆仁嘉咬紧下唇,呵斥道:“一派胡言,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如柳不慌不忙。 “皇上明鉴,太子妃一早就做了毁尸灭迹的准备,让奴婢把那药销毁,但奴婢留了个心眼,那剩下的羊踯躅就在奴婢身上。这东西有价无市,试问若不是太子妃,我一个宫女,怎么能拿到这么难寻的药呢?”说着把笼在袖口里的药丸拿出来。 御医接过药丸,闻了闻,点点头。 “启禀陛下,这确实就是羊踯躅。” 陆夭心下惊诧,如柳这步棋,倒是她没料到的。 话说回来,以陆仁嘉的脑子,不会把局布得如此周密,所以要么是还有一批人参与了这件事,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 不过这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她扳倒再说。 前后两世,复仇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278章 挨打是你应得的 陆仁嘉脑中嗡嗡作响,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清醒认识到,这次真的完了。 奸夫不惜以死明鉴力证自己通奸,而贴身婢女又言之凿凿拿出证据指证自己。 即便这次能逃过一劫不死,她的名声和前途也都完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现在正在几步之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出丑。 陆仁嘉脸色不停地变幻着,混合了绝望、羞愤,和死到临头的恐惧,她猝不及防起身,猛地朝陆夭扑过去。 二人距离太近,陆仁嘉的动作又太快,压根没有人想到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伤人。 “三嫂小心!”闻讯赶来的谢文茵刚进门,就看见这令人心悸的一幕,忍不住脱口而出。 陆夭一直在盯着陆仁嘉,就在刚刚她这位继姐提到满门陪葬的时候,她就猜到陆仁嘉很可能狗急跳墙突然发难。 所以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看见,宁王妃后撤半步,顺手拔下发髻上插的簪子在手,陆仁嘉扑过来的时候失去平衡,陆夭顺势朝她脸上用力划去。 一道长长的血口伴随着刺耳尖叫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见陆仁嘉扑在地上,形容狼狈,陆夭被宁王迅速揽至一旁。 他比陆夭动作更快,卸了陆仁嘉的膀子! “来人,把陆氏带下去!”启献帝脸色阴沉,“先关入死牢!” 陆氏,这是剥夺了她太子妃名号了吗? 陆仁嘉昏昏沉沉想着,皇后还在天牢,太子疯疯傻傻,东宫竟然是没有半个人可以指望。 对了,她还有娘家,她爹是礼部尚书,一定不会眼睁睁看她去死的。 陆仁嘉万念俱灰之际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人很快被押了下去,薛玉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势推断,启献帝大概率是要迁怒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于是她果断跪下。 “皇上恕罪,臣女跟太子妃相处数日,竟然没有及时察觉,险些酿成大罪,还请皇上赐臣女不察之罪。” 陆夭在心底无声冷笑,薛玉茹惯会这一套以退为进,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先认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错,启献帝自然不好揪着不放。但若说她不知情,自己是断断不信的。 但她今日做的出格事已经够多,并不打算再做什么,至于失去庇护的薛玉茹,大可以留着以后慢慢处理。 果然启献帝冷着脸道:“此时与你无关,你退下。” 薛玉茹正巴不得一声,立刻行礼退下。 “你们也退下。”一天之内经历数次打击的启献帝揉了揉眉心,“此时朕自有定论,管好自己的嘴。” 看着那张透出冷意的侧脸,陆夭隐约觉得,有人的日子大概要不好过了。 她扶起一旁的宁王,刚要跟着众人离开,就听启献帝在后面叫道。 “老三先留一下,太医也先等等。” 众人退去,只剩下宁王夫妇。 “把衣服脱掉,让太医看看你的伤势。” 陆夭心中的嘲讽几乎要满溢出来,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嫡亲弟弟吗? 自己的医术启献帝自然是清楚的,明明知道宁王受伤,自己势必已经简单处理过了,还要太医再看看,多此一举。 说好听些,是关心胞弟。 说难听些,就是不够信任。 宁王没有半分犹豫,依言把锦袍脱掉,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启献帝的眉头深深蹙起来。 “怎么会伤这么重?” 老三的身手,是两代大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又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好几年,放眼大楚,单打独斗,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 “你们遇到埋伏了?还是红莲教?” 陆夭并不确定,但却冲着启献帝点了点头,准备祸水东引。 启献帝心中升起畏惧来,这帮人已经如此猖獗了吗?这么说,陆仁嘉是不是给那些人做了内应? “去给朕查!务必把那帮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周总管依言下去吩咐龙鳞卫,心里暗自忖度,皇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他侍奉在侧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态。 启献帝又问太医。 “老三这伤势如何?” 太医立刻回禀道。 “王爷伤的不轻,差一点就动了筋骨,虽然伤口及时处理了,但失血过多,也得好好养一阵子。” 启献帝点点头。 “是得好好养养,把那株千年灵芝拿出来,再配上几根百年老参,一起送到老三那边去。” “惊马那件事,老三媳妇受委屈了,待回宫之后,必会给你个像样的交待。” 陆夭心底不屑一顾,但表面还是毕恭毕敬地行礼谢恩。 陆仁嘉这次在劫难逃,她要做的,就是看她怎么样一步一步屈辱而死。 从行宫出来的时候已临近深夜,陆夭亦步亦趋跟在宁王身后。 “你在担心什么?”宁王将她肩膀上的斗篷往上拉了拉,“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 “你相信这件事是陆仁嘉一人所为吗?不是我瞧不起她,她绝没有这个本事。”陆夭反手挽上宁王的手臂,“一想到那些伤你的人还在逍遥法外,我就觉得夜不安寝。” 宁王带她拐入小路,那边愈发幽静,只听得见间或的鸟鸣声。 “如果这次我没有受伤,你会这么快揭穿陆仁嘉吗?” 陆夭怔了下,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谢知蕴没有受伤,她不会这么早抛出仲仁这个杀手锏。 一是时机还不成熟,二是她明明可以再等等的,比如那孩子即将瓜熟蒂落的时候,再来上这么致命一击,一定更加刺激。 “我应该会再等等。” 宁王像是早就猜到了她心中想法,笑得狡黠。 “所以这么说起来,你还是因为我乱了阵脚,对吗?” 陆夭忍不住笑出来,原来兜了这么大圈子,他就是想问这个。 “王爷不是一早就知道嘛,我对您的仰慕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宁王被她故意装出来的谄媚逗笑了,那笑容混合了一点志得意满。 “那我也告诉你件事。”宁王压低声音,“我是故意被刺伤的。” 陆夭的笑容凝在脸上。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一剑本来伤不到我,是我故意错开了一点位置,给了他可趁之机。”宁王没有发现陆夭脸色变了,兀自说得起劲儿,“如果不做逼真些,我那多疑的皇兄又怎么会相信呢?” 话音未落,就听“啪”地一声,一巴掌落在他未受伤的那一侧肩膀上。 世界安静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279章 血债百倍奉还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熹微光线从唯一的天窗里透过来,在地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陆仁嘉蜷缩在稻草上一动不动,被宁王拧脱臼的手臂虽然被接回去了,但还是隐隐作痛。腹部也微微酸胀,像是在提醒她,自己将这孩子置于了一种什么样的糟糕处境。 从行宫回来之后,她就被关进了这里,除了狱卒每日送饭,就没见过半个人的身影。 而且那饭不是馊就是冷,根本难以下咽。 这两三日,除了干馒头和水,她几乎粒米未尽,眼下已经分不清腹痛还是手痛,总是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门口忽然传来响动,铁链撞击的声音让她猛地一激灵。 抬头眯眼看去,就见一袭鹅黄色衣裙在眼前晃了一下,那是陆夭最喜欢的颜色。 昔日在娘家的时候,她还总是暗笑这颜色太过小家子气,不够庄重大方。 可今时今日,这个曾让她瞧不起的颜色却带着几分高攀不起的贵气,一如隔着栏杆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 “你来看我的笑话?” 她以为对方会否认,但陆夭干脆利落地就承认了。 “确实,我怕再不看,这辈子就看不到了。” 陆仁嘉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爬上来,她猛地起身扑过去,抓住牢房的铁栏。 “皇上要处死我?” 陆夭唇瓣微微勾起,虽然陆仁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总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你觉得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能全身而退吗?” 陆仁嘉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虽然早知道能活命的机会不大,但真正被告知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由衷的恐惧。 “我要见爹!”她忽然歇斯底里起来,“我是爹最宠爱的嫡长女,他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陆夭隔着栏杆看她,美眸里蕴含冷意。 曾几何时,她也像陆仁嘉一样,对那个爹抱有满满的希望,可她等来的是什么呢? 是剔除族谱,恩断义绝的结果。 时隔一世,这个报应兜兜转转终于应在了陆仁嘉身上。 思及至此,她几乎是带着点恶意开了口。 “他不会来了。” “你胡说!” 陆夭在心底无声冷笑,这样才对,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他不但不会来了,而且让我给你带样东西。” 陆夭从栏杆之间的缝隙将一张纸塞进去,纸张轻飘飘落地,陆仁嘉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最上面的几个小字。 “断亲书,这是什么?” 陆夭居高临下欣赏着她的茫然和绝望,欣赏够了才开口。 “就是跟你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不光是父女关系,还有你的名字也会被剔除出族谱,日后无论死生,都不再跟陆家有关系。” 陆仁嘉疯了一样将那张纸撕得粉碎。 “你骗我!这都是你编的!爹不会这样对我!”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陆夭说,“我还有娘,我娘一定会去求爹的!” “徐氏么?”陆夭抚了抚衣裙,“她早已经被周姨娘,不,现在该叫陆夫人关进柴房了。” 陆仁嘉猛地抬头。 “陆夫人?你说谁?陆夫人明明是我娘!” 疯了么?难不成太子这疯病也会传染? 陆夭不觉讽刺,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自己前世足够坚强,相同的际遇,相同的处境,她居然清醒地撑到死前最后一刻,都没有被这个噩耗打垮,这一点倒是胜过陆仁嘉许多。 “本王妃这次来,不仅仅是来看你笑话的。”她在牢房外蹲下身子,“我是想来问你,给马厩下药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你一个人安排不了这么多事情,背后给你出谋划策的,一定另有其人。” 陆仁嘉愣了片刻,忽然笑了,因为笑得太过用力,甚至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有这种本事呢?陆夭,你别忘了,出嫁前的这些年,你一直被我压一头的。” 陆夭无意纠正她的说法,毕竟前一世的自己,确实是处处被她压制。 “是从什么时候,局势就扭转了呢?”陆夭缓缓站起来,语气冰冷彻骨,“是你和你娘决定姐妹易嫁的时候,你就失了所有先机。” 陆仁嘉惨白的脸上染上一丝病态的红晕,自言自语道。 “是啊,我真后悔,为什么要调包!如果当初没有这么做,现在站在外面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陆夭发出她进来之后的第一个轻笑。 “不会的,谢知蕴不会喜欢你。”她声音透露着足够的笃定和自信,“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你都会是输家。” 陆仁嘉死死盯着陆夭,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陆夭却丝毫不以为意。 “死之前把你的同伙供出来,或许我能跟皇上求求情,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我以为宁王妃无所不能,原来也有求我的时候。”她慢慢撑起身子,想努力在陆夭面前显得端正一些,“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又如何?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没有能威胁我的东西了。” 是啊,太子妃的位置,陆家嫡长女的位置,统统已经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说的没错。”陆夭好整以暇地看她,“我是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但是相较之下,我能给你个不痛苦的死法。” 她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蛊惑,似乎笃定陆仁嘉会上这个当。 “你什么意思?” 陆夭凝望着她。 “你背夫偷汉,让皇室蒙羞,又差点混淆皇室血脉,光是这几条罪名,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消除皇上的心头之恨。”她缓缓垂眸,一字一顿,“试问这样的情况下,你想过自己会死得有多痛苦吗?” 陆仁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试图用双臂抱住自己,来减轻发抖的欲望。 “根据大楚律例,你会被处以剐刑,十大刑法中最疼的一种。”陆夭语气轻快,“在血流干之前,你都会感受到那种被刀子割肉的痛苦。” “闭嘴!你不许再说了!”陆仁嘉歇斯底里地喊起来,“再说我就杀了你。” 陆夭以为,经历了两世,这一刻她已经不会有情绪波动了。 事实是看着昔日害死自己的仇敌陷入这个境地,还是有由衷的快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血债血偿,这是你应得的。 第280章 整完女儿整继母 从地牢出来的时候,陆夭整个人都是轻松的,鹅黄色的裙摆飞扬,仿佛把所有负担都抛掉了一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三伏天偷偷溜出去吃了碗梅子冰,又像是梅雨季的衣服终于被晒干了一样,从里到外都透着熨帖。 谢知蕴就在大牢外等她,远远地见她出来,便走上前来迎。 逆着光,她看见那双清亮眸子似是透着几分笑意,还未来得及细品,那人已经把手递过来了。 谢知蕴掌心很厚实,跟他俊逸精致的外表其实有很大区别,每根手指指根都有凸起的老茧,细细摩挲着她柔嫩的指尖,酥酥麻麻像是挠在心上一样。 刚刚从暗无天日的大牢来到和风煦日的人间,身边是两世的夫君,陆夭有种恍惚的错觉,就像她和他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她招了吗?”宁王牵着她,小心翼翼地下台阶。 “招了。”陆夭反手握住他的,也亦步亦趋跟着往下走,“她说是薛玉茹。” “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陆夭微微仰头看他,“你看我哪里像个傻子?” 宁王失笑,腾出另一只手,戳了戳她细嫩的脸。 薛玉茹身后的薛家早已不能被她所用,除非她直接打入了红莲教内部。否则凭她那点人脉和伎俩,断然不可能在戒备森严的行宫做如此精密的布置。 “那你觉得会是谁?”宁王回首看她,见她动作太慢,干脆单手揽住她的腰,直接将人从高高的台阶上抱下来。 周遭有行人路过,纷纷侧目,陆夭尽可能忽略那些目光,但脸蛋还是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她脑中并没有头绪,直觉卫朗跟这件事有关系。但又觉得,卫朗跟陆仁嘉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可能联手。 至于薛玉茹,十有八九是陆仁嘉临死之前想拖个人下水,而薛玉茹刚好跟自己有宿怨,干脆把水搅浑。 毕竟自己若是过得不好,她就是死了大概也能含笑九泉了。 想到这里,陆夭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自己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于是歪头看向宁王。 “你想不想去礼部尚书府蹭个饭?” 陆夭自出嫁之后,回门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对亲爹不抱希望之外,那个家着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留恋的地方。 若不是但凡姑娘出嫁后需要有个娘家做摆设,她甚至也想像前世那样,干脆被剔除族谱算了。 不过亲手扶植周姨娘上位成了陆夫人之后,陆夭发现这个娘家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譬如现在。 她作为回门的姑奶奶被当成上宾,斟茶倒水自不必说,那份殷勤劲儿就让人觉得舒坦。 宁王由已经是陆府嫡子的弟弟陪着在外面吃茶,这种备受重视的感觉跟前世大相径庭。 “老爷的病好些了。”陆夫人还像当时做姨娘那样,保持着一贯的谦卑态度,“那日写了断亲书之后原本还嗟叹了几句,后来一想咱们二小姐日后是要当皇后的,立刻就高兴起来,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陆夭失笑,这倒像是她那个爹的作风。 陆夫人亲手给她倒了杯茉莉花茶,那是她在家做女儿时颇为喜欢的口味,心里熨帖,于是微微饮了半口,又发问道。 “徐氏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装疯卖傻的。”陆夫人又递过去一块奶皮酥,“对了,薛玉茹被除了名,我跟老爷说,又把你写回到嫡长女的位置去了。” 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感慨,看陆夭的眼神也多了些母性的怜意。 “若不是徐氏外室上位,咱们府里本该就你一位大小姐才对。不过也好,这世间的事都是注定好的,你看,那母女俩调包嫁给太子,结果太子疯疯傻傻。反倒是你,跟着宁王扶摇直上,也不算亏。” 陆夭笑笑,嫁宁王是她挖空心思求来的,但她并不想跟陆夫人解释太多。 “陆仁嘉被关入大牢的事情,徐氏还不知道?” 陆夫人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冲她眨眨眼道。 “当然不知道,我特意让下人瞒得滴水不漏。” 陆夭很满意对方的一点就透。 “确实如此,这么重要的消息,还是由我亲自去说一声才好,毕竟也做了我那么长时间的母亲了。” 陆夫人点点头。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所有算计尽在不言中。 因为陆夭难得回府,陆家特意去叫了一班小戏,外头鼓乐喧闹,吵吵嚷嚷大半天,直到天色擦黑才停了下来。 徐氏躺在柴房,又饿又渴,可是任凭她喊破嗓子,外面也没有半个人在。 也难怪,她们这位王妃向来是大手大脚,难得回府,下人们都去凑热闹讨赏钱了,谁还会管一个过气姨娘的死活。 徐氏从中午开始便粒米未进,撑了大半日,实在是渴得受不住,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一步步挪到窗前,把唯一那一小扇窗户推开。 春日暖风带着桃花杏花的香气一下子灌进来,久违的人间烟火差点将她的眼泪逼出来。 曾几何时,自己还是当家主母的时候,这季节也是带着女儿,叫一班小戏子,悠哉赏花听曲。什么陆夭,什么周姨娘,都得看她脸色行事,彼时何等惬意。 可现在为何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喃喃自语着,想起远在东宫的女儿,还有尚未出世的外孙,心里顿时燃起几分希望。 “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小蹄子们,等大小姐产下皇孙,日后保不齐就是太后,到时候老娘再腾出手,一个个整治你们。” 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连个掌灯的丫鬟都看不见,自然没人听得到她的抱怨。 柴房距离后花园不远,仔细听甚至可以听到湖里的潺潺水声,她瑟缩了一下,感觉那股渴意愈发难耐,于是走到门口,拼命摇晃起来。 就在此时,远远听到两个婆子走过来,边走边议论。 “咱们大小姐就是豪气,出手就是每人加两个月的月钱。” 徐氏内心一动,大小姐?是她的嘉儿回来了? 第281章 黄泉路上作伴吧 一想到给自己撑腰的人到了,徐氏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就听那两人又说道。 “可不是,大小姐对咱们下人也好。只可惜,人家王府不缺人,要不我真想跟回去伺候。” “想得美,那可是王府,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吗?” 王府?太子开府了吗?那也不应该是王府啊,难不成被贬出去封王了? 徐氏被她们说糊涂了,而且嘉儿回来怎么可能只顾自己听戏,不管她这个母亲呢? “所以说咱们之前那位太太,也是太狠毒了些,当年大小姐出嫁,陪嫁丫头都不给带一个。如今人家成了香饽饽,她知道了怕是要后悔死。” 另外一个婆子回道。 “所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看看她们母女,再看看大小姐,简直是云泥之别。” 徐氏听到这里才隐隐明白,她们说的是陆夭。 可陆夭怎么变成大小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她猛地喊了起来。 “站住!你们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院子里本就漆黑一片,徐氏又是突然喊了一嗓子,这一下把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手里攒盒直接掉落,里面饭菜更是洒了一地。 待两人缓过神来,这才幸灾乐祸道。 “我说徐姨娘真是没福气,大小姐回娘家大摆筵席,这么多珍馐佳肴,虽然是剩菜剩饭,但打打牙祭也是好的。你可倒好……”说着冷笑一声,“鸡猫子鬼叫,这下好了,你也省得吃了。” 徐氏顾不得她们冷嘲热讽,急急追问。 “你们说的大小姐是谁?陆家只有我嘉儿一个大小姐!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皇孙的亲娘!”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还做梦呢!你那太子妃早就被剔除族谱了!现在大小姐是咱们宁王妃。” 徐氏一愣,随即歇斯底里大喊起来。 “你放屁,我嘉儿好好地在东宫享福,她一没犯错,二没得罪人,凭什么剔除族谱?你们这些烂舌头的,不许胡说!” “她们说的没错。”一个娇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两个婆子随即回头,见是陆夭,急忙恭恭敬敬行礼。 “大小姐好。” “您怎么贵脚踏贱地,到柴房来了?这儿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您快回去。” 陆夭摆摆手,示意二人下去,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徐氏。 “陆仁嘉因为通奸外男,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已经被打入大牢。你口中所谓皇孙,已经查明,不过是个戏子的种。”陆夭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像是故意要让徐氏听清楚,“相信审判结果择日就会公布,到时候,我会亲自把文书送回来给你过目。” “你胡说!”徐氏像疯了一样拉扯着门锁,“你就是嫉妒我嘉儿!你们姐妹同时出嫁,她怀上了皇孙,你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陆夭丝毫不以为杵,但出口的话却比徐氏更加恶毒,她脸上挂着笑意,一字一顿。 “那也总好过怀的是个野种。” 徐氏愣住了,她从来没听陆夭说过如此令人震惊的字眼,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魂飞天际。 “皇上亲自揭破了这桩丑事,现在龙颜大怒。你那比缩头乌龟还懂得趋利避害的夫君,吓得屁滚尿流,所以连夜将她剔除出族谱,也就是说,陆仁嘉现在跟陆家毫无瓜葛。”她又加重了语气,“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徐氏跌坐在地,以她对陆尚书的了解,那人确实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难怪刚刚那两个婆子会管陆夭叫大小姐,兜兜转转十几年,这个处心积虑偷来的嫡长女位置,终是又还回去了吗? 陆夭欣赏够了她的失魂落魄,丢下个食盒,里面的残羹冷炙撒了一地。 “好好享受最后一餐,黄泉路上,你们母女还能做个伴。” 自从行宫回来之后,五小姐就被关在宰相府,理由是已经订了亲的姑娘,也该准备准备嫁妆了。 这是正事,所以她辩无可辩,只能每日闷在绣房里缝制小玩意儿。 还好哈伦的生母并不在大楚,给婆婆的见面礼倒是可以省了。然而宰相夫人说了,好歹给宁王妃做双鞋。 一是谢媒,二是显显手艺。 这但凡谢媒的礼是有说法的,五小姐眼珠一转,立刻想出个借口,她谎称要替陆夭去选缀在鞋上的宝石,借故提出出门。 “府上什么没有,巴巴儿要你出去选?” “娘这话错了,王妃府上什么没有?稀罕你一双鞋?这不就是个心意嘛,红宝玉器她定然不放在眼里,坊间流行的新巧玩意儿多,我去选一选,送礼自然是要送到人家心坎儿里去啊。” 宰相夫人不为所动,此时就听下人来报,说未来姑爷到了。 五小姐登时喜上眉梢,触及到母亲警告的眼神,这才敛了神色。 行宫那次,哈伦帮五小姐牵马,无形中避免了一场惊马之祸,宰相夫人对这个女婿也是愈发满意。 哈伦近来也学乖了,进门先给未来岳母灌迷魂汤。 “几日不见,您愈发风采照人,人面桃花,花容月貌,貌若天仙,仙女下凡,凡间少有啊!” 宰相夫人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颠三倒四。 “你又来找小五出去玩?” 要说这女婿哪里都好,就是不避嫌有些愁人。 而且她冷眼旁观,这对未婚夫妇看着更像是玩伴,怎么没有点相敬如宾的苗头呢? 哈伦立刻点头如捣蒜。 “我找了家新店,里面好些玩意儿,准备带小五去逛逛,”此时瞥见五小姐跟他打眼色,立刻改口,“逛完了给您买回来。” 宰相夫人哭笑不得,但她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去,天黑之前把人送回来。” 二人巴不得一声,就见女儿拎着裙子就跟那不着调的臭小子跑了。 哈伦带着五小姐到了西市口,他口中那家店挨着大牢,所以没什么人。 二人刚要进去,哈伦忽然一把捂住五小姐的嘴,把她带到角落里躲起来。 “怎么了?”五小姐压低声音。 哈伦蹙紧眉头,也学着她压低声音。 “我看见龙鳞卫的人,进了大牢。”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82章 太子妃果然死了 陆仁嘉在狱中自缢的消息传来时,陆夭正在做梦。 她梦到陆仁嘉满身鲜血在地上艰难匍匐前行,衣襟上的血痕如藤蔓,毫无规则地蜿蜒着,显得凄惨又恐怖。 “你来复仇的,对不对?”陆仁嘉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又如何?不过是血债血偿罢了。”陆夭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 “害死你的是太子。”陆仁嘉悲怨地看着她,“又不是我。” 陆夭几乎要笑出来,上辈子她被挂在城墙上的时候,陆仁嘉耀武扬威的嘴脸还历历在目,明明是她们夫妻俩一起害死了她,怎么到这里就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呢? 她勾起唇瓣。 “你放心去,你们夫妻很快就可以团聚了。” “你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吗?”陆仁嘉满脸血泪,看上去愈发可怖,“这么周密的布局,对人性又拿捏得如此精准,敌暗你明,我不信你不怕!” 陆夭内心没有半点涟漪。 “我也不需要你信。” 陆仁嘉一怔,随即换了副面孔。 “陆夭,你真恶毒啊。我母亲好歹养育你一场,你居然这样狠心对她,让她做姨娘便算了,还要折辱于她!”陆仁嘉眼底涌现悲愤和不甘,“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就不用太子妃担心了,好好上路。” 陆仁嘉抚上肚子,幽幽地道。 “陆夭,你会后悔的。” 说毕,她突然出其不意朝陆夭扑过来,动作快如闪电。 陆夭猝不及防,瞬间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谢知蕴,脑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去大理寺了吗?” 这桩惊马案最终交由大理寺审理,宁王作为苦主,又是当日跟刺客交过手的人,当仁不让被拉去当证人。 “方才宫里来人通报,陆仁嘉在牢里自缢而亡了。” 自缢而亡? 陆夭迷迷糊糊坐起身,陆仁嘉已经被陆家除名,就是报葬也轮不到报给她啊,陆仁嘉不是双亲健在么。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启献帝还没有最终宣判,所以陆仁嘉名义上还是太子妃。既然是太子妃,那么于情于理,作为命妇,陆夭都得进宫去跟着发丧。 “让嬷嬷去帮我找件适合的衣服。” 按辈分,她是陆仁嘉的皇婶,不必穿丧服。但若是穿常服进宫,似乎也不太合适。 孙嬷嬷在宫里见多识广,自然懂得拿捏分寸。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嬷嬷拿了件素色暗纹的宫装进来,既不会太失礼,也不会失了皇婶的身份。 她便服侍着陆夭换上边嘱咐道。 “王妃头一次经历丧事,难免心里没底,这不要紧。整个宗室,没几个人比王妃辈分高,而且您又是长辈,不必跟着行礼。”孙嬷嬷利落地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上一只素银簪,“没事就坐在那里,跟老诰命说说闲话儿就行。” 陆夭点头应着,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却有些出神。 陆仁嘉向来是个惜命的人,仅凭自己那日的两三句恫吓她便会自缢?想来自己都觉得不信。 可什么人能穿过天牢的重重把守,进去杀人灭口呢? 等一下,灭口? 这世上不愿陆仁嘉再开口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怕她泄露身份,这种很可能就是惊马的策划者。而另一种,是不想她再留在世上多说…… 那陆仁嘉的自缢,就很可能是人为的假象。 她猛地站了起来,将给她梳头的孙嬷嬷吓了一大跳。 陆夭回过神,歉意地看了眼她。 “嬷嬷先出去帮我打点些吃食,万一要守灵,可能摸不着吃喝。” 孙嬷嬷何等有眼色,知道陆夭这是有话要跟宁王私下说,立刻答应着退了出去。 “你要说什么?”宁王帮她把头上的银簪拿下去,换了根白玉簪上去,“她不值得你穿素。” 陆夭无暇顾及宁王这点小动作。 “你觉得陆仁嘉会是自缢吗?” “自然不是。”宁王似是觉得白玉簪过于素净,又挑了根碧玉簪比了比,这下才觉得满意,“为免犯人自戕,在进去的时候,狱卒都会把危险物品拿走。陆仁嘉这种犯人,更是看得很紧,中衣上绝不会有能自缢的腰带,除非她把衣服撕成条条打结。” “那她是吗?”陆夭急急追问。 “我让王管家去牢里探了探,不是,吊死她的是根崭新的腰带。” 陆夭背脊发凉,也就是说,陆仁嘉是被人杀了之后才挂上去的。 “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宁王将帷帽帮陆夭亲自戴好,这才回话。 “你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就在这时,王管家来通报说,哈伦和五小姐求见。 陆夭顿时觉得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这节骨眼,俩活宝来干嘛? 哈伦神色匆匆,进来就让陆夭屏退左右。 “师父今日有事,你们俩先回去。”陆夭努力摆出为人师长的架子,“改日再来蹭饭。” “你不能进宫!”哈伦一把攥住陆夭的袖子,“进宫等于送死。” 陆夭眉头深深蹙起,宁王比他反应更快,伸手就把哈伦的手弹开。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哈伦也不以为意。 “你知道你姐姐是被谁杀了吗?” 陆夭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姐姐是谁。待到明白哈伦口中那人是陆仁嘉时,倒有些意外,这件事明显到连哈伦这种一根筋都能猜到凶手了吗? 结果下一刻,他得意洋洋指了指宁王。 “他哥哥杀了你姐姐,那你俩是不是要反目成仇了?” 陆夭强忍住一巴掌拍扁他脸的冲动。 “你怎么知道是谁杀了陆仁嘉?” 哈伦敛了玩笑神色,耸了耸肩。 “我俩亲眼看见龙鳞卫进了大牢,去铺子里买了些东西,回程路上遇见王管家,听说陆仁嘉自缢了,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这番话说的有些支离破碎,但陆夭理顺了前因后果,她当机立断。 “你俩立刻各回各家,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她看向五小姐,“尤其是你,宫里吊丧让你母亲出面即可,躲着些,万一被认出来,怕是会被灭口。” 第283章 对亲儿子下手 陆夭刚刚把哈伦和五小姐赶回家,宫里就派来了接人的马车。 虽然陆仁嘉生前名声不怎么好听,但启献帝封锁了行宫所有不利的消息,对坊间只说是急病而死。 尸体也神不知鬼不觉被从天牢运回了东宫。 因着之前她怀孕的消息已经对外公布了,这次暴毙,对于许多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还是充满了唏嘘之情。 陆家将陆仁嘉剔除族谱的事也没来得及公告天下,自然而然,就有许多人来给陆夭道恼,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姐姐。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王妃节哀,不要太难过。”这是地位比她低的命妇。 “是啊,斯人已逝,王妃千万保重身子,日后为皇室开枝散叶的任务可就落在你身上了。”这是宗室年纪大的那些诰命。 陆夭拿帕子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心里恨不得把陆仁嘉拉出来鞭尸。 死都死了,还搅得她不得清净,但表面上仍得露出悲戚之色,虚应人情。 太子作为陆仁嘉原配夫君,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 在一干不管真哭假哭但好歹是在哭的女眷当中,他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不明就里,太子自从疯了之后,不是跟太子妃关系不睦吗? 听说两人在东宫各居一室,谁都不想看见谁,怎么这会儿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妙呢?是受了刺激,记起来以前二人恩爱的日子么? 结果就听太子道。 “我觉得对不起那老太监,说好给他找个对食,结果人就这么没了,媳妇儿子一起鸡飞蛋打,不知道他那把年纪,能不能承受得住。”说着深深叹口气,“我得想办法再帮他找一个。” 众人不明就里,唯独陆夭知道内情,明明想笑,但顾及这种场合又要拼命忍住,直憋得肩膀微微颤抖。 旁边有人看了不禁暗暗叹服,看人家宁王妃这个气度! 虽然皇室都知道这姐妹俩不合,但人死如灯灭,王妃哭得整个人都在抖啊,真是宽宏大量,胸襟广阔,有国母之相。 陆夭不知道自己被夸成了一朵花,她只知道自己再这么憋笑下去,怕是等下要厥过去了。 还好这时候宁王走了过来,陆夭也顾不得什么礼节面子,扑过去伏在他肩头上,做出抽噎之姿。 宁王起初被吓了一跳,陆小夭这是被什么附体了吗? 以她和陆仁嘉的关系,就算此时不仰天大笑,至少也得暗自窃喜,怎么还真哭上了? 这做戏做得也太逼真了? 片刻之后,他才发现,肩膀上趴着的这个小姑娘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厉害,但外人看上去就像是哭到抽噎。 “我知道她死了你高兴,但也犯不着这样。”宁王一边帮她抚背,一边纳闷,“在府里的时候你不是挺沉稳的么?” 陆夭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比起刚刚跟人客套时的装哭,这次的眼泪绝对货真价实。 “你那个好侄子还在惦记给他爹拉皮条,说陆仁嘉一尸两命死了,得再给他找个续弦。” 宁王摇头失笑,这么看来,陆小夭跟所有皇室女眷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喜欢闲谈八卦。 正想着,又听她说道。 “不过有句话他倒是歪打正着说准了。” 宁王挑眉。 “媳妇儿子一起鸡飞蛋打,这句他倒是很可能说对了。” 陆夭顺过气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陆仁嘉的死,已经确定就是启献帝动的手,只有他能在重重守卫之下,不动声色派龙鳞卫进去。哈伦虽然平日不着调,但目力确实一等一的好。 而且即便陆仁嘉生前跟红莲教有染,对方也犯不着为一个将死之人冒这么大险。 所以既然启献帝开了头,那么后面接二连三应该还会有人因为这件事受牵连。 毕竟钦天监已经对外公布了,说太子妃死的时辰不好,是七杀之时,所以她死之后,可能会有接连祸事。 这显然为后面埋了伏笔,就看启献帝打算怎么布这盘棋,以及下一个让谁去死。 也有可能,下一个动手的对象就是宁王府。 想到这里,陆夭和宁王对了个眼神,从彼此眼中都读到了警惕。 宁王伸手揽住她肩膀。 “放心,他还不至于。” 苦肉计这件事虽然最后被陆小夭整治了一顿,但对于启献帝来说,还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毕竟是一母同胞,而且也算是被他的疏失牵连受伤,因此于情于理,启献帝短期内都不会对宁王府下手。 更重要的是,除了自己,他没有更合适的储君人选。 太子妃大丧,虽然皇帝可以不受影响,但以启献帝那种重视名声的性格,断然不会立刻娶新后。 也就是说,静王依然是庶子。 在这段缓冲期,宁王府有足够时间去做下一步准备。 夫妻二人正在眼神交流,就见启献帝带着舒贵妃进来了,众人急忙行礼。 启献帝看着素白的灵堂,沉立良久,看看太子,再看看已呈衰败之势的东宫,长长喟叹一口气。 老天不庇佑他这一脉,好容易有了嫡孙的期盼,结果又是偷龙转凤的野种。 可笑的是,他还得为这个不贞洁的女人收拾残局,一想到这里,启献帝更觉胸口憋闷。 太子见他来了,很是高兴,但也知道顾忌旁人。 他拉着启献帝的袖子小声道。 “这次本王看走了眼,谁知道那女人居然那么短命,不过不打紧,我正在帮你物色新对象。”说着看看启献帝旁边的舒贵妃,蹙起眉头,“这怎么长的有些像贵妃娘娘,不过老了很多,是她姐姐,还是娘?” 舒贵妃嘴角抽动,但勉强把怒火压了下去,甚至还冲太子温婉笑了笑,并未多言。 经历这番变故之后,启献帝已经无心再听太子的疯言疯语,他猛地将袖子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太子因太子妃突然故去,情绪不稳,胡言乱语,朕亦心痛。”说毕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太子,“送去皇陵给列祖列宗守陵,顺道静养些时日再回来。” 周总管后退一步躬身领命,给两个随行的龙鳞卫使个眼色,假意搀扶实则挟制,把太子带走了。 太子兀自还在挣扎呼喊,被龙鳞卫不动声色封了两处大穴,登时说不出话来。 陆夭心头微微一凛,这么快就开始对太子动手了吗? \u0003\u0003\u0003 第284章 让她暂代皇后职 陆夭忖度着,太子已经是步废棋,只要启献帝狠得下心,随时可以弃掉。看来这次他是做了十足十的准备,打算将后宫大换血了。 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轮到冷宫里的皇后了? 果不其然,就听启献帝又继续道。 “传朕旨意,皇后意图谋害皇嗣一案已经查明,纯属误会。从今日起,从冷宫里放出。”说着,不动声色往陆夭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前种种,不再追究。” 陆夭猛地一惊,皇后居然还有翻身之日,她本以为以帝后之前的尴尬关系,是绝不可能再有转机的。 但细想也不是不合理。 当初皇后是因为意图谋害皇嗣才下了狱,现在陆仁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发现根本不是太子的,皇后自然而然也就无罪释放了。 但重新执掌后位这件事,则颇为耐人寻味。 这是不是等于昭告天下,启献帝并无意于静王做储君。毕竟舒贵妃还在,静王不可能认皇后做母后,那他的身份就是硬伤,自然也就失去了角逐储君的资格。 至于皇后,这把年纪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儿子真是难上加难,除非找到了什么民间奇方,况且启献帝对她不假辞色,这事并不容易。 等等,陆夭猛地一震,想通了某些关节。 除了太子,皇后膝下并无所出,若太子不在了,那么从宗室中过继一位到皇后名下做嫡子,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启献帝送太子去皇陵,是为了天高皇帝远,容易灭口? 虎毒不食子啊。 一股凉意从陆夭背后爬上来,她忍不住握住身旁宁王的手,那只温热的大手随即将她包裹住。 她定了定神,如果启献帝打了这个主意,那势必已经想好了过继的人选。 那人会是静王吗? 舒贵妃膝下有两子,要过继应该也是过继年纪小的允王,断没有人家生母还在,就把长子拿走的道理。 但若是为了长子的前途呢? 陆夭脑中纷乱,就听启献帝又开口说道。 “皇后经历此番无妄之灾,目前身体欠佳,不便处理六宫之事。宁王妃贤良淑德,又深谙礼法,此次太子妃的后事,就全权交给她处理。”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陆夭身上,连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都能交给宁王妃,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宁王距离储君不远了。 陆夭心头也是微讶,皇后虽然无法掌权,但还有舒贵妃在,怎么会轮到自己操办这样的红白大事? “前几日宁王妃在行宫受了惊,这是朕的疏失,给了刺客可乘之机。如今刺客已经查明,是前朝欲孽,正在捉拿归案中。朕就赐宁王妃腰牌一面,所有丧事调度,包括礼部在内,都要听她的。” 陆夭这才恍然想起,那日在行宫,启献帝说一定会对她惊马之事做出“补偿”。 原来就应在了这里。 历朝历代,但凡婚丧嫁娶大事,在皇室都是有制度的。 然而前后两世,陆夭都没有操办过,难免有些忐忑。 宁王对此未置可否,他自幼看生母处理这些,后来又看姨母处理这些,感觉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见陆小夭表情不是很妙,出于为人夫君的体贴,还是开口问了句。 “你若觉得棘手,我去帮你推掉便是。横竖我的伤还没养好,就说在府里照顾我就好了。况且这种晚辈丧事你本来也不是非操办不可。” 陆夭微微摇头。 整个东宫等于全军覆没,这会儿若是撂挑子,非但显得不大气,还容易招人诟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横竖就三两天的功夫,况且大的礼节礼法我都清楚。”陆夭微微沉吟,“剩下的,把孙嬷嬷带进来。她是宫里老人儿了,有什么我想不到的,能帮衬帮衬。” 宁王点头。 按照律法,女眷丧事他不便参与,所以这两日陆小夭得单独留在宫里。 他沉吟了下。 “要不要我去跟太后那边打个招呼,照应你一下?” 虽然宁王府跟薛家看似已经和解,但陆夭一直都没有再去太后那边露面请安,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不宣之于口的默契。 大方向一致,但行动互不干扰,因为彼此之间并不是毫无芥蒂,不过是因为共同利益,而暂时维持相安无事的局面罢了。 陆夭立刻摇头拒绝了。 “这点事情,我还能应付得来。”说毕她笑了笑,“说起来,陆仁嘉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临死还给了我一个练手的机会。” 宁王见她还能开玩笑,料定应该是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说。 他将自己那枚玉璜拿下来,伸手系在陆夭腰间。 “若有人为难你,不必客气,想做什么便做,出了事我兜着。” 这话陆夭听宁王说过许多次,但每一次都让她觉得格外踏实。 “我知道。”她伸手抚弄了一下玉璜,“大家都不傻,眼下我们府看着最得势,她们轻易不会为难我。” 自从太子出事,宁王府就一直在风口浪尖,所以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猜想宁王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帝王,启献帝眼下流露出的意思更是如此,她们又怎么会去主动刁难陆夭呢? “我说的是那些不长眼的人。”宁王伸手帮陆夭整理好裙裾,“不管是皇后,还是舒贵妃,若是对你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以牙还牙就可以,别吃闷亏。” 陆夭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心里顿时一暖。 “皇后是个谨慎的人,刚刚逃出生天,断不会在此时生事。舒贵妃更不会,皇上这个时候让皇后回来,本身对她就是一种敲打,以她在宫里多年生存的经验,也会夹着尾巴做人。” 陆夭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真正需要防的人,根本防不住。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85章 你看谁适合做储君 所有人在行过礼之后都被遣了回去,只留下宗亲女眷守灵。 按理说陆仁嘉只是太子妃,于社稷于百姓都没有什么天大的功劳,是没资格要求所有人守灵的。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启献帝让宁王妃操办这件事,目的就是要面子上漂漂亮亮的,所以哪怕是辈分高不便亲自在灵前守着的诰命,也都让家中儿媳或孙媳前来走过场。 陆夭不傻,这笔人情自然不能记在自己头上。 所以除了对各位嘘寒问暖,照顾得宜之外,也暗暗流露出,守灵其实是皇帝的意思。 这一招祸水东引可谓高明,既显得她体贴入微,又把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即便有些不懂事的怨天尤人,也怪不到她头上。 而就在陆夭跟女眷们周旋的时候,启献帝就坐在正殿的书桌前,看着面前空白的宣纸,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开了口。 “宁王妃还没到吗?” 内侍立刻回答:“快了,周总管已经亲自去请了。” 放眼这宫里,能让周总管亲自出马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当年皇后鼎盛的时候,值得他亲自走一遭。 所以周总管自己也未料到,会被启献帝派了这么一桩差事,看起来,他对宁王妃是寄予了厚望。 思及至此,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到东宫的时候,几乎所有命妇女眷都在,他快速在众人中扫视一遍,看见了正在跟礼部商讨事宜的陆夭。 不动声色走过去,就听陆夭在嘱咐礼部侍郎。 “太子妃是七杀时辰去的,钦不宜停灵,但品阶在这里摆着,直接发送也不合适,不若改三日为一日。”她顿了顿,“况且她是带着孩子去的,皇上也没有明示究竟是不是要葬入皇陵,等百年之后跟太子合葬,所以再去问问皇上。” 周总管听得暗暗心惊,行宫出事那两日他全程在场,知道这个中内幕。 宁王妃明明知道太子妃犯了滔天大罪,根本不可能葬入皇陵,偏偏以退为进,把球又踢回给了皇上。这一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不但缜密,而且不落人褒贬。 本以为宁王妃被宁王呵护备至,定然不谙世事,没想到处理起棘手问题,手腕圆融,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怪不得能把出名冷情冷面的王爷拿捏得妥妥帖帖,至今王府都没有一个妾室,就连贤名在外的薛大姑娘都吃了败仗。 原本启献帝派他来传唤人过去,他还有三分担心,现在看来,这位王妃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也是,之前大宛马那件事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从兵部赚走一大笔银子,又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呢? 陆夭其实早就看见他了,但偏偏不主动招呼,直到周总管自己过来请安。 “皇上请宁王妃过去一趟。” 她心底微微冷笑,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只见陆夭不慌不忙回道。 “周总管来的正是时候,刚好我这边处理完了。皇上找我大概是说灵柩的事情,带着礼部侍郎一起去,省的再来回传话。” 周总管再一次在心里感慨,宁王妃果然是滴水不漏。 但启献帝肯定不会愿意让这些内幕被臣子知道,于是他压低声音。 “皇上只让您自己过去,说是有绝密要事相商。” 事情早就心知肚明,哪来什么绝密,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陆夭忍不住扶额,看来这次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启献帝面前香烟袅袅,他素来信奉神鬼佛,近来皇宫一系列变故让他愈发觉得,天意是件难以捉摸的事情。 老三冷眼看去,已经是众望所归。 不管朝中上下,还是探子回报的民间声音,他呼声最高,人气最旺。 别说是之前的太子,就是鼎盛时期的自己,若没有父皇的那道诏书,怕是也未必能跟他一较长短。 这些年其实他一直不是很懂,父皇母后既然如此偏疼老三,怎么就没有把皇位直接传给他呢? 然而自己既然做过了皇帝尝到了甜头,自然就不愿大权再旁落。 嫡亲弟弟和嫡亲儿子,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比较过。 正神游着,就听外殿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陆夭迈入正殿时,便看到启献帝独自一人在焚香,因为平日被暗算的次数太多,她立刻警觉起来。 不动声色辨认了一下,是最普通的檀香,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老三的伤势如何?” 陆夭倒是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略一沉吟,决定照实说。 “王爷年轻,体力恢复快,虽然失血过多,但休养几日,倒也问题不大。” 启献帝的脸色略略缓和些,冲她招手。 “来这边坐。”说毕吩咐周总管,“去给宁王妃弄些她爱吃的点心蜜饯来。” 依稀还是当初那个请陆夭吃饭的温情帝王,但她心里却比昔日多了三分防备,一个能对身边至亲下手的人,不会是个简单的帝王。 “恨朕吗?”启献帝出其不意开口。 “皇上指的是什么?”陆夭稳稳接口,就是不上当。 “自然是太子妃这件事情。” “虽然辛苦了些,但皇上既然开了口,也是臣妇分内之事。”她恭恭敬敬地回答,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启献帝轻哼一声。 “在朕面前不必装了,朕不信你没猜到,太子妃是谁派人动的手。” 陆夭低声惊呼。 “太子妃不是自缢吗?难不成是他杀?这案子是不是要送交大理寺审核?” 启献帝被她浑然天成的演技搞得愣了一下,一时间判断不出她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朕懒得同你绕弯子,太子妃是朕让龙鳞卫去结果的,她的存在就是个污点,朕不能让天下人戳皇室的脊梁骨。” 陆夭也敛起夸张的神色。 “皇上现在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会不会怪朕心狠?” “皇上有皇上的立场,臣妇无从置喙,我只知忠君爱国,马首是瞻。” 启献帝上下打量她,忽然出其不意开口。 “那朕问你,若是让你来选,这些皇子和宗亲里,谁更适合当皇帝?” 第286章 你很喜欢老三? 这话简直是晴天霹雳。 端着点心回来的周总管在门外听到,吓得险些直接跪下来,他努力稳了半天,才让自己不要瑟瑟发抖得那么厉害。 屋内的陆夭心里也是一抖,她猜到启献帝叫她来必然要刁难,但没有料到是这种方式的刁难。 “臣妇不敢妄议朝政,陛下还是把问题收回。” “若是朕一定要你说呢?”启献帝看了陆夭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空白宣纸上。 陆夭双手交扣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努力做出副恭敬的姿态,脑子则在飞速转动,这问题到底要怎么回答。 “那皇上是要臣妇以自己的角度回答,还是站在皇上的角度回答?” 这话不可谓不大胆,门外的周总管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启献帝的视线没有从眼前那空白宣纸移开。 “以朕的角度当选谁?以你的角度又当选谁?都说说,恕你无罪。” 陆夭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殿中,然后端端正正跪在启献帝跟前。 “站在皇上的角度,宁王、静王乃至允王,都可能成为人选。”她顿了顿,无视启献帝投来的目光,自顾自说了下去,“宁王骁勇,静王内敛,允王聪慧,如今我大楚虽强盛,但周边诸国蠢蠢欲动,不可谓不恼人,所以帝王应处事果断,运筹帷幄,必要时甚至能带兵出征。” 启献帝嗤笑一声,这就差直接点名说是老三了。 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如今北疆刚刚安定几日,南浔和东辽又开始蠢蠢欲动,若一国之君压不住这些边陲来犯,那真是愧对百姓。 先皇将这副担子交到他手上,不是让他败掉祖宗基业,而是要发扬光大的。 “那站在宁王妃的角度呢?你怎么选?” “站在臣妇自己的角度,我不会选。”陆夭盈盈抬头,眼里闪着光,“天下需要明君,而我只要我夫君平安。高处不胜寒,那个位置并非我们夫妻心之所向。” 启献帝愣怔了一下,二人对视,陆夭坦坦荡荡,没有半点芥蒂看向他。 “你刚刚不是还说,应该选个处事果断,运筹帷幄,能带兵出征的帝王吗?这说的难道不是老三?” 若不是顾及对方弟媳的身份,启献帝几乎都要把嘲讽写到脸上了。 “我没说不是啊。”陆夭理直气壮,连敬语都不用了,“举贤不避亲,我夫君智勇双全,才德出众,站在帝王角度选择他,也没什么问题?” 启献帝险些被这句“举贤不避亲”噎到背过气去。 周总管在门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他很想悄悄离开这个是非地,奈何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只得被迫听宁王妃在里面明目张胆护夫。 天可怜见,他一个中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人家夫妻恩爱呢! 启献帝被气笑了,就不能指望这位宁王妃有什么循规蹈矩之举。 “你想做皇后吗?” “臣妇不想。”陆夭接口极快,压根顾不上思考,“臣妇跟王爷琴瑟和鸣,没有改嫁的打算,您的后位还是留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去争。” “胡说八道!”启献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朕是问你,若老三登基,你愿不愿意做皇后。” “那这话应该等王爷登基之后,他亲自来问我。”陆夭甚至轻笑了一下,“况且除了我,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启献帝闻言如遭雷击,很多年之前,他也志得意满曾跟一个姑娘说过相仿的话。 “除了我,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但那人最后终究没能嫁给他。 思及至此,再看陆夭的时候,眼神也多了两分复杂神情。 “你很喜欢老三?” 这话由他口中问出,其实并不合时宜,但那一刻,数十年都在算计和平衡当中度过的启献帝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陆夭自认重生之后不是个内敛的姑娘,刚刚嫁给谢知蕴那会儿,她无所不用其极地各种示好,所以并不避讳喜欢这件事。 但那都是在两人之间。 经由第三人之口,又是在这样诡异离奇的场合下被直截了当问出口,真真儿是第一次。 “这个答案不明显吗?”陆夭这一次是真的笑了,笑容如云开雨霁,让人看了便有豁然开朗之感,“我心悦他,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样的不顾一切,这样的坦白炽热,很多年前,也曾有个姑娘这么对待过他。 往后许多年,虽然后宫佳丽极尽讨好之能事,但他再也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神中发现那样纯粹的情感。 “这很好。”他干巴巴地挤出了这句话,“老三是个有福气的,能娶到你。” “我也这么觉得。”陆夭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么惊世骇俗,“我也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他。” 兜兜转转两世,她还能嫁入宁王府,这本身就是上天馈赠的礼物。 本来想试探一下老三夫妇的心思,没想到反而把自己说服了,启献帝深深叹了口气。 “除了太子之外,朕还有个孩子。” 一整晚都自认淡定自若的陆夭这一刻是着实有些慌了手脚,皇上您这么轻易就把老底揭了,真的合适吗? 她用力掐了一把笼在袖子里的手,尖锐的刺痛让她微微冷静下来。 “臣妇知道啊,静王、允王、还有几位小公主,我都见过。” “不是这几个。”启献帝认真研判陆夭的表情,试图从上面找到蛛丝马迹,“老三应该跟你提过?” “他若是在家跟我提别人的孩子,那可能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陆夭露出跟话语完全不相符的温婉表情,“况且我们在家从来不会妄议皇上的私事。” 启献帝见她滴水不漏,也不愿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朕在登基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流落民间许多年,朕想把他找回来,记在皇后名下。” 陆夭猜到皇帝将皇后放出来,应该是考虑换个嫡子,但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启献帝相中的人,居然是卫朗。 \b\b\b\b\b\b\b\b 第287章 用秘密换秘密 从正殿出来的时候已是戌时二刻,陆夭见门口端着糕点果子的周总管,知他应是听去了大半。 举手之劳,干脆结个善缘。 “总管晚些再进去,皇上可能需要单独静会儿。” 周总管巴不得这一声儿。 “老奴出去送送王妃。”他叫来个小内侍,将手中的东西给了那人,“您今晚去哪儿歇着?” 女眷留宿宫中先例不多,通常都是某个娘娘的亲眷,所以住在本人的宫里即可。 陆夭是奉旨操办丧事,所以周总管可以看着安排,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我去听音阁,天也不早了,就不麻烦总管了。” 周总管心底愈发钦佩这位王妃的细致入微,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能不麻烦就不麻烦,并不因为自己身份水涨船高就不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 “那王妃自便,但凡有需求,就差人来找我。” 陆夭点头。 从这里到听音阁不过几步之遥,她一路穿过角花门,夜色浸透了天空,星光繁盛,看得出明日是个好天气。 只是刚刚启献帝的话还言犹在耳,多少有些影响心情。 微微叹口气,没注意前方,径直撞上个人,被撞那人立刻跪下了。 “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陆夭后退半步,因为宫里有丧事,所以到处都点了灯笼,借着光亮,她看清那是舒贵妃身边的宫女。 “无妨。” 她不欲为难对方,预备绕过去时,就见那宫女快速拦在她前面。 “王妃恕罪,奴婢奉命请王妃过去一叙。” 这种半强硬的态度让陆夭心上涌起两分不悦,况且她和舒贵妃现在也已不再是同一阵线了,想不出有什么必须去的理由。 但嘴上还维持着基本的客套。 “本王妃还有事,改日再去贵妃娘娘那里叨扰。” 那宫女急了,再度拦住陆夭的去路。 “还望王妃不要难为奴婢。” “放肆!”陆夭呵斥一声,“你这是想以下犯上吗?舒贵妃就是这么叫你来请本王妃的?” 那宫女愣了愣,似是没有料到,向来温和好说话的宁王妃会突然发难。 “本王妃受皇上所托,全权负责太子妃丧事,忙得脚不沾地,你一个小小宫女竟然敢强行拦阻。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主子的意思?” “三皇婶好大的官威。”就见静王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踱步出来,冲那宫女道,“你先回去,母妃那里,我晚点去交代。” 那宫女如蒙大赦,急急忙忙行了个礼,走了。 经过这几次交锋,陆夭对于静王已经没有那种本能的畏惧了。 说穿了,不过是知道彼此过往的底细而已,自己这边有宁王助力,而静王连五小姐这个原配都弄丢了。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况且自从上次红莲教行刺之后,启献帝特地加强了巡逻,这宫里几乎处处是眼线,她自然也没什么可怕的。 “还没有恭喜三皇婶,距离皇后之位仅仅一步之遥。”静王缓步走过来,他的脸刚好掩映在灯笼阴影之下,“终于得偿所愿了,真是不容易。” 陆夭心底有点想笑,尤其刚刚从启献帝那里听他亲口承认有私生子的消息,再看静王,未免觉得像是跳梁小丑。 她没有回答,径自越过静王往前走。就见他迅速后退半步,拦住自己去路。 陆夭抬头:“静王难不成也想硬拦本王妃不成?” “皇婶恕罪。”静王让开了些许位置,态度也变得客气了些,“今日特意守候在此,是有事相求。” 陆夭轻哼一声。 “静王的心太大了,本王妃没什么能帮到你的。” 说毕再度往前走去。 “本王想请皇婶帮忙说个媒,工部侍郎家的小女儿。” 这话成功让陆夭脚步一顿,工部侍郎?小女儿?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启献帝年前才刚刚换了新的工部侍郎,那人是从地方提拔上来的,除了年纪大点,资历也算是很不错。 陆夭之所以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关注,是因为前世谢文茵就嫁给了他! 原本太后亲自做媒让谢文茵跟当朝阁老的孙子联姻,但她却赌气嫁给工部侍郎当续弦。 但那人年纪大到足以当她爹,还有两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继子,但并没有女儿啊。 陆夭猛地回头,就见静王好整以暇地看她。 “皇婶也觉得奇怪?工部侍郎怎么会有女儿呢?”他从阴影里走出来,表情看上去满是算计,“所以本王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一世,他只有一儿一女。” 陆夭了然。 重生无形中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轨迹。 “所以想麻烦皇婶去帮侄儿说个媒。”静王看着陆夭的眼睛,“本王想娶她。” 陆夭忍不住蹙眉。 五小姐跟哈伦婚期在即,静王看起来像是已经死心了,但论家世论地位,这位工部侍郎的女儿都不是最优选择,为何静王会弃众多贵女而独独挑了她? “我与这家人素无往来,怕是爱莫能助,静王还是另请高明。” “皇婶若是想帮忙,势必可以想到办法的。”静王稍稍往前逼近一步,“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皇婶一个秘密,那工部侍郎最近确实在托人找续弦。” 陆夭猛地抬头: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前世谢文茵的种种遭遇瞬间涌上心头,明明身上流着皇室血脉,却受尽流言蜚语。委委屈屈嫁了之后,又何尝过过一日举案齐眉的日子? 这样的覆辙,她断然不会让谢文茵再重蹈一次。 陆夭冷笑,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咬牙道。 “多谢静王提醒,这消息我收下来,但是说媒一事,我是断不会出面的。不过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静王殿下一件事。”她带点恶作剧的促狭,看向近在咫尺的静王,“原来这么巧,静王跟我家王爷一样,也是行三。” “胡说,本王明明行二。” “是吗?静王确定吗?”陆夭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有时候无知是件好事。” 说毕,留下兀自没有反应过来的静王,径自走了。 \b\b\b\b\b\b\b\b 第288章 我有话跟你说 夜色如水,远远能看见听音阁西次间里头,灯火还亮着。 陆夭没有大张旗鼓叫人通报,走进去一看,发现见谢文茵靠在鹅黄色绣粉白桃花的大迎枕上,正百无聊赖戳着面前的什么东西。 陆夭微微一怔,谢文茵比太子妃长一辈,按理说不用守灵。而且她向来没心事,这会儿还没睡,是料定自己会来,在等她吗? “琳琅。”陆夭低低唤了一声,像是怕吓着她。 谢文茵猛地回头,见是陆夭,立刻露出惊喜神色。 “三嫂!你怎么来了?” 这么说,就不是在等她。 陆夭小跑几步过去,靠在炕边坐了下来,故意探着身子问道。 “看什么好东西看得这样出神,也给我瞧瞧。” 谢文茵让开半个身子,陆夭这才看清,那是只精巧的竹编小笼子,里面居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你不是不养松鼠吗?”陆夭脱口而出。 “这是司云麓送的。”谢文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不养松鼠?” 陆夭惊觉失口,立刻补救。 “小时候跟着长辈来宫里,多少听说过七公主的一些轶事。”她带点促狭看向谢文茵,“我还知道,有人最喜欢黏着司大人。” 谢文茵摇头失笑,确实,她小时候放话再也不养松鼠的事确实很多人知道。陆夭跟她儿时虽无交集,但听过也不足为奇。 “那你跟司大人,算是和好了?” 谢文茵收回逗弄松鼠的手指。 “本来也没有吵架,何来和好之说?” 刚刚静王的话言犹在耳,陆夭已经记不起那位工部尚书的脸,但前世谢文茵的日渐凋零她是看在眼里的。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把重生之事和盘托出。 但理智驱使,还是忍住了,她顺势换了个话题。 “近来太后还有在逼你相看吗?” “那倒是没有。” 宫里接二连三出事,再加上行宫那次惊马事件,让太后也心有余悸,所以最近倒是没有提相看的事情。 陆夭斟酌着措辞,想着怎么样开口才好,结果被谢文茵察觉到。 “三嫂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卫朗从行宫回来之后,没有回听音阁吗?”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切入点,“他之前只是借调走了,现在难道不要回来当差吗?” 谢文茵倒是没想到她开口提了这个,很是踟蹰了一下子。 卫朗的身世眼下没几个人知道,要不要告诉三嫂呢? 陆夭误把她的沉默当成了害羞,心头更加急躁了几分。 卫朗是启献帝的亲生子,琳琅是太后嫡亲女儿,太后又是皇帝的亲姨母,所以算下来,琳琅是卫朗的姑母啊! 这孽缘。 谢文茵见陆夭表情都变了,以为她担心自己,更觉得有事情瞒着三嫂不地道。 “我跟三嫂说件事,但千万千万不能外传。”还未等陆夭答应,她就开了口,“卫朗,可能不再回听音阁了。” 陆夭握住谢文茵的手猛地一紧,心头浮现出不大妙的预感。 “我打算把他送走。” “你已经知道了?” 二人同时开了口,复又看向对方。 “你也知道了?” “送去哪里?” 又是异口同声。 陆夭抢先一步,改抓住谢文茵的肩膀。 “你是不是知道了卫朗的身份?” 谢文茵这回是结结实实愣住了。 “三嫂也知道?”那就说明三哥也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是薛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陆夭略略放下心来,既然琳琅已经知道内情,那就好开口多了。 “你打算把他送去哪里?” “这要看他自己,自然是越远越好。我已经跟龙鳞卫的首领打过招呼,但这两日他迟迟没有给我回音,也是很奇怪。”说到这个,谢文茵也有一肚子话想问,“三嫂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陆夭不欲说太细,便囫囵道。 “你三哥无意中查到的。” 她小心观察谢文茵的表情,见并没有什么过分难过的神色,倒觉有些诧异,于是小心翼翼又问道。 “若是他走了,你们两个怎么办呢?” “我们两个有什么怎么办的?”这下轮到谢文茵诧异了,“朋友一场,他为我两肋插刀过,如今我助他脱困,日后江湖再见便是有缘。若是此生不见,也不枉结交一场。” 陆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怎么那么像江湖拜把子呢? “你不是有点心仪人家吗?” 谢文茵手一松,装小松鼠的笼子应声落地,吓得她赶忙又俯身去捡。 “三嫂,你是不是自从做媒成功一次之后,看谁都像一对儿?” 陆夭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拉着谢文茵坐下,又问她道。 “之前你俩不是一直走的很近吗?除夕守岁睡在一起,上元你也丢下司大人去追卫朗了,可别说这是纯纯的江湖情谊。”陆夭是过来人,说话也没那么多避讳,“我一直以为,你对他是有些好感的。” 谢文茵想了想,似是在组织如何措辞。 “我倒也没有想过那么多,只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没什么隔阂。现在想来,大抵就是血缘。” 陆夭想了想自己和陆仁嘉的关系,并不太认同谢文茵口中所谓血浓于水的说法,但又找不出更好的解释,就听谢文茵又说道。 “所以知道他是皇兄的孩子之后,我就更释然了,我是他姑姑嘛。”谢文茵仿佛被这个说法逗笑,“真想看他叫我姑姑是什么样子的,可惜这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了。不过也好,不知情往往会活得更快乐。” 陆夭看着谢文茵的侧脸,心底轻轻叹口气。 卫朗应该早就知道了,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这个傻姑娘罢了。 正兀自感慨着,就听外面窗户被轻轻叩了两下。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 谢文茵胆子大,不顾陆夭阻拦,上去就把窗子开了条缝。 卫朗那张清隽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视线当中,他也看见了谢文茵身后的陆夭,但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把目光又放在了谢文茵身上。 “我有话跟七殿下说。”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289章 姑侄先相认了 陆夭向来识趣,虽然很想留下来看八卦,但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让人家俩人说体己话。 于是假意打了个哈欠。 “我去偏殿先睡了,明日还要盯着丧事。”说毕也不等谢文茵回答,脚底抹油走了。 谢文茵转身让开些位置,示意卫朗进来。 英挺的小侍卫略一迟疑,以极其不熟练的姿势跳窗进来,然后反手把窗子带上。 “你来辞行?” “你确定要送我走?” 异口同声之后,谢文茵不禁失笑,今日是怎么了,这么多人跟她心有灵犀。 “在行宫的时候不是就说过了,回来就安排你离开。”说毕她略带歉意地抬头看向对方,“不过龙鳞卫首领还没给我回信儿,估计还要等个一半天,你可以先收拾行囊。” 卫朗看向眼前的小姑娘,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真诚,他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我不会走的。” 谢文茵倒并不是很意外,卫朗这人看似淡漠,其实很重情义。 “山水有相逢,你在外面安顿好,万一哪天我远嫁,说不定路上还可以去找你玩。”谢文茵故作轻松地笑笑,“所以你要好好混,到时候得招待我吃香的喝辣的。” 卫朗心底难得涌上一点酸涩,这么多年,他独自带着妹妹流离失所,四海漂泊,以为自己早就百毒不侵了,原来还是有软肋的。 “我不会走的。”他又重复一次,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我会想办法跟皇上说明,还调回来听音阁。” “不行!”谢文茵立刻斩钉截铁拒绝,“你必须得走。” 卫朗不动声色打量面前比他矮了大半头的少女,沉吟片刻才开了口。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文茵如遭雷击,下意识伸手抓住卫朗的袖口。 “你又知道什么?” 二人在寂静无人的宫室里对视,本该是暧昧旖旎的画面,却生生演绎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最后还是卫朗勾了勾唇角。 谢文茵印象里他极少笑,每每只有见到妹妹的时候,眼神才会流露出三分暖意,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笑容真真儿是难得,以至于她有些愣怔。 “你笑什么?” 就见卫朗突然伸出手,做了一个平时绝不可能会做的动作。 他摸了摸谢文茵的头。 谢文茵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疯了吗?” “你都知道了对?” 卫朗猜想过谢文茵急急让他离开的理由,断不会是如她所言那样需要避嫌。因为之前她也没停止过相看,甚至每一次都把自己带在身边,为什么突然就要避嫌了? 所以他花了点时间去琢磨,到底是为什么。来之前十有八九已经猜到,她应该是查到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母亲的过往经历,他对薛家上下都没有好感,尤其是启献帝。 起初被谢文茵从码头带走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她是薛家的外孙女,所以才从善如流接受她的各种安排。 及至她背着他,悄悄安排了妹妹去女学堂,解了他所有的后顾之忧。他才惊觉,这个小姑娘可能跟他想象中的薛家人有点不一样。 在她身边的这段日子,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到薛家乃至启献帝,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机会都被他一一放过了。 直到这次去行宫,太后将他提前调走,他确定不会牵连到听音阁,才开始了原来的计划。 红莲教那些人布局其实他早就知道,在行宫巡查发现的时候,他甚至故意留了防卫上的空子,等刺杀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自己再恰到好处地出现,好让启献帝记住他。 若是没有宁王随驾,他现在大概就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了,但现在这个局面也不算差。 求其上得其中,他还有足够时间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正兀自想着,谢文茵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尤其明显。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身份了,还敢这么对我?” 卫朗被打得一怔,他怎么对她了? 结果下一刻就听谢文茵道。 “快叫姑姑。” 门外偷听的陆夭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一大早,长乐宫里一派安静祥和,太后正在摆弄凤仙花。 舒贵妃坐在太后下首,轻抚鬓边牡丹攒花步摇,笑着恭维道。 “到底还是太后这里风水好,我那里凤仙花今年就没开起来,总是蔫蔫的。” 太后剪完枝,洗干净手,这才轻笑道。 “若说人气儿,谁比得上你那里,这宫里名下有两个儿子的,还不是你独一份儿。” 舒贵妃闻言不由自主笑了笑,又立刻敛了神色,怕太后觉得她轻狂。 原来皇后位置稳如泰山的时候,她巴结太后不过是为了在宫中立足,但现在皇后式微,她又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太后是启献帝亲姨母,又是名义上的母亲,虽然对储君意见相左,但在后位这件事上,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况且这位太后之前跟皇后简直是水火不容。 “不知太后有没有听说,皇上将这次太子妃的后事,全权交给了宁王妃。” 太后将手擦干,细细涂抹润肤的香膏,连眸都没抬。 “舒妃是在肖想那个皇后的位子?” 她用了在旧日称呼,没有带那个“贵”字,立刻将舒贵妃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登时跪在地上。 “太后明鉴,臣妾从不敢妄想。” “不敢妄想就好。”太后将香膏涂抹均匀,伸出手左看右看,半晌才又道,“守着两个儿子和贵妃的位置,你下半辈子还愁什么?这人啊,最怕贪心不足。” 舒贵妃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然明白太后是在敲打她,因为提到了儿子,于是又大着胆子开了口。 “但为人母亲,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替儿子筹划筹划。”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安儿想娶宰相家五小姐,结果被一个外邦王子截了胡,日后就是提请去封地,也不够硬气啊。” 太后终于欣赏完了自己这双手,轻轻抿了一口旁边的茶,这才问道。 “你待如何?” 舒贵妃知道这是她提要求的大好时机,虽然之前已经被太后敲打过不能肖想后位的事情,但这不妨碍她求些别的。 “臣妾想请太后做主,给安儿说门好亲事。” 太后轻笑一声。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太子妃刚刚没了,做小叔的就急着说亲,不合适?” 舒贵妃心头猛地一跳,指尖的珠色蔻丹深深掐进帕子里,顿时齐根断了。 第290章 亲自跟太后摊牌 舒贵妃那点心思其实显而易见,太后也一直心知肚明,但因为不伤及自身利益,所以懒得去纠正。 但这次的事情涉及老三日后的前途,所以不得不强势敲打敲打。 果然舒贵妃被说得有些虚了。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让太后帮忙留意些,毕竟男大当婚,安儿不小了。” 太后也觉今日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茶盏,正色道。 “你以为静王就是输在这嫡长二字上,所以只要你登上后位,那他也会是嫡子,纵然没有元后嫡子地位尊贵,但距离储君也是近了一大步,对不对?” 舒贵妃被说中心事,脸迅速烧起来。 “你没想过,皇帝为什么会把皇后从天牢里放出来,又为什么会把太子远送至皇陵?” 舒贵妃猛地抬头:“太后的意思是……” 皇帝这意思分明是想再立个嫡子啊。 “所以与其说日后在皇后母子手下讨生活,倒不如支持宁王,老三毕竟也厚道些。”太后轻笑了下,“至于你那点小心思,趁早收起来,你以为皇帝看不出来吗?” 舒贵妃如醍醐灌顶。 是啊,皇上若真有意于她儿子,何必多此一举将皇后放出来,直接将自己封为皇后就行了啊。 但放眼现如今的宫里,哪里还有适合做嫡子的人呢? “难不成皇上想从宗亲里面选人?” 那血缘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如宁王关系来得近啊。 太后不欲多做解释。 “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此时就听嬷嬷进来禀报,说宁王妃求见,太后和舒贵妃俱是微微一愣。 陆夭自从年后就再没主动登门,况且太子妃的白事还未结束,她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此番前来能有什么事? “去请进来。” 舒贵妃心头有些微妙的不忿,前晚她派人去请陆夭,结果被驳了回来,没想到一大早巴巴儿来给太后请安,真有些拜高踩低,是瞧不起她的意思吗? 陆夭施施然走了进来,见舒贵妃也在,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舒贵妃心下的不适感愈发强烈,但她到底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知道陆夭必然是跟太后有话要说,于是请过安便退了出来。 内殿只剩下了太后和陆夭两人。 陆夭也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 “把卫朗调离琳琅身边,是太后的主意?” 太后心下微怔,这是琳琅托她来做说客? “有话直说,不必铺垫什么,如此拐弯抹角也不像是你的作风。” 陆夭本还有些犹豫,但想着谢文茵前一世的遭遇,干脆把心一横。 “那就请太后再想想办法,把人调得越远越好。” 这下轮到太后吃惊了,她本以为陆夭是来替女儿说情,连怎么回绝的话都想好了,不料陆夭居然跟她想法一致,还打算把人弄得越远越好。 她心下猛地一惊。 “是不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陆夭面色微顿,并没有马上接口。 太后愈发惶急。 “是琳琅和那小子作怪了?你别替那丫头瞒着我,本宫是过来人,比你们小年轻有分寸,你这样只会害死她!” 陆夭知道太后是真心疼爱女儿,不管她如何有野心如何耍手段,这一点倒是两世都没有变过。 “太后放心,跟琳琅无关。我想让卫朗离开的理由,跟太后想让他离开的理由,是一样的。” 太后这下反倒冷静了,不是女儿的操守问题,那就是老三也知道他的身份了? “这件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夭也不藏着掖着。 “去行宫之前便知道了,相信太后也知道,皇上将皇后从冷宫里放出来,又将太子送走,个中原因,大概我不说您也猜到了。” 太后陷入沉思,原来皇上果真打的是这个主意。 费尽心思腾出了嫡子的位置,竟然是为了给那个孩子,他当年当真深爱过罗瑜? 不然的话,静王允王都是自幼养在身边的,论底细论亲情论背景,哪一个不比半路杀出的孩子强呢? “老三就打算坐视他把皇位抢走?趁现在他根基未稳,真是除之而后快的好时机。” 陆夭对卫朗没有那么了解,但她却清楚一个人的恨意有多大摧毁力。 所以她并不觉得痛恨了启献帝十多年的人,能对他乃至整个皇室抱有多大的宽容度。与其将谢知蕴和自己的命运交到不确定的人手上,还不如自己搏一把。 不过陆夭自问做不到薛家当年那么绝情,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况且在行宫的时候,卫朗率先出言提醒了她,显然没有伤她之意。 “王爷的想法我不清楚,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卫朗再留在宫里了。”陆夭一字一顿,“皇帝虽然暂时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之前他在行宫的时候已经救驾露了脸,皇上对他印象颇佳。此时若贸然出手灭口,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的意思是先把人送走,再徐徐图之?” “这就要看太后的手腕了。” 陆夭违心恭维了一句,心想,先送走再说,至于怎么徐徐图之,那都是后话了。 “不行!我不同意!” 哈伦拍案而起,就差指着宁王鼻子斥责了。 “我就说因为你哥哥杀了她姐姐,你俩现在是世仇,你还不承认。不然你怎么能把我师父一个人丢在宫里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宁王本就懊恼将陆夭一个人留在宫里,听哈伦这么一说,更是满腹火气。 魏明轩见状,立刻扯扯哈伦,让他识时务些。 偏生哈伦天生少根筋。 “我要是你,现在就进宫把我师父接回来,什么狗屁丧事,谁爱管谁管,没得招惹一身晦气。”见魏明轩一直扯他,大概觉得这主意可能跟大楚的理念相悖,于是又改了口,“要不你就进宫去陪她,贴身保护一下。” 这话正中宁王下怀,但他又不好当着这俩活宝的面走,于是吩咐王管家。 “把这俩瞎出主意的给我轰出去,没事别总放进来。” 结果那两个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宁王立刻跟离弦之箭一样直奔后门,骑马走了。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291章 这伏笔埋得好 陆仁嘉的丧事在头七之前便草草结束了。 皇帝以太子妃去世的时辰不佳为由,把她单独葬在了皇家寺院后面的一块荒地里,理由是可以日日经受佛法普度,早登极乐。 陆夭则因为操办丧事有功,被大大封赏了一笔。 周总管送礼物单子来的时候,她只是依例谢了恩,便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辛苦了好几天,这是你应得的。”宁王老实不客气地让王管家收到陆夭的私库去。 “确实是我应得的。” 可不是嘛,陪皇帝谈,陪公主谈,陪太后谈,早知道办白事操心,但确实没想过这么操心。 本来以为只要顾及死人就可以,结果还得顾及活人。 宁王见她毫不客气的样子,也忍不住微微勾唇,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听说皇上想把卫朗调到御前,他不肯,又回了听音阁。” 陆夭略一琢磨,大概也能猜到,卫朗在皇帝面前先开了口,太后出手怕是晚了一步。 “你说你皇兄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卫朗的身份呢?”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布局,甚至不惜把不甚得宠的皇后重新扶正,又将宠爱多年的太子送至皇陵,将所有路都扫清。 若说不知道那个流落在外孩子的身份,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若那孩子成器还好,万一不成器,岂不是拿整个大楚的前途当儿戏? 宁王很了解他这位皇兄做事的风格,谨小慎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露痕迹。 “就算之前不知道,很快也会知道的。” 薛家有自己的情报网,宁王府有先帝留下的影卫,启献帝自然也有启献帝获取信息的法子。 宁王所料不假,启献帝确实是在丧事结束的时候便确认了这件事。 “确定没有弄错?” “暗卫反复调查了当年所有知情人,应该是没有错。” 周总管小心翼翼递上手里的卷宗,心里却捏了一把汗,怎么会这么巧,皇上兜兜转转的亲儿子居然就在宫里,说没人暗中操纵,他都不信。 启献帝的手都在抖,他阔别这么多年的儿子,原来就在身边。 自从上次听闻自己有个儿子流落民间后,他还不大相信,因为听说那姑娘留下了一儿一女。 后来派最精锐的细作多方核实之后才确定,卫朗就是他儿子。 罗瑜当年落水被救起,迫于生计,隐姓埋名跟了一个乡绅,但那人家里原配是个母老虎,于是就委委屈屈成了外室。 后来又生下一个女儿。 乡绅原配发现罗瑜一家的存在之后,公然凌辱殴打她,最终把她逼得上了吊。 卫朗则带着妹妹背井离乡,一路到了都城。 后面的事,那卷宗上也都写得清清楚楚,陆夭顺手救了人之后,辗转被小七带到宫里,做了侍卫。 启献帝的眼神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寥寥数句,道尽卫朗颠沛流离的少年生活。 他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想起在行宫遇刺那次,卫朗持剑诛杀那名刺客,说是听不惯他侮辱自己,那大抵就是父子天性使然。 启献帝努力回忆着罗瑜当年的样貌,许是年岁渐老不记事,许是在记忆里被存放了太久,那五官竟有些模糊不清。 但卫朗的相貌他却记住了,那孩子五官生得真好,比他膝下任何一个儿子都好。 思及至此,启献帝隐隐生出些为人父的骄傲。 “传朕旨意,即日把卫朗调到御前伺候。” “皇上三思。”周总管急忙出言阻拦,“眼下卫……卫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内情,他申请回公主身边自然有他的理由,您是不是先私下探探口风再说。” 启献帝经由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那就叫老三媳妇儿进宫一趟,说上次朕跟她提的事情,有眉目了。” 令启献帝没料到的是,非但陆夭来了,把宁王也带来了,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当着亲弟弟的面承认自己有私生子,更何况这弟弟还是他长兄如父看大的。 “你每日这么焦不离孟地跟着,不怕宁王妃烦你吗?” 周总管在旁边眼角一抽,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但耳朵却竖起来在等着听答案。 “皇上没体验过夫唱妇随,所以问这种问题也不奇怪。”陆夭语气不甚恭顺。 也难怪,任谁忙了好几日刚刚可以休息下,又被叫回宫里,语气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启献帝也不以为意,他喝退左右,径直看向陆夭。 “朕上次跟你说的事,如今有眉目了。” “您上次跟我说了许多件事,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件?” 启献帝面上有些挂不住,瞥了宁王一眼,但还是开了口。 “就是给皇后过继个儿子的事。”他清清嗓子,努力使自己听上去显得公事公办,“皇后跟随朕多年,膝下无子,太子又疯疯傻傻。朕怜她在太子妃那件事上受了些委屈,想给她过继个儿子。” 若不是天性冷漠,宁王这会儿只怕是要笑出来了。 “皇兄给皇后过继儿子,关陆小夭什么事?找礼部,找钦天监,挑人,挑日子便是。” 启献帝强压了压怒火,再度看向陆夭。 “朕已经有了人选,上次在行宫救了朕的卫朗不错。” 陆夭暗道,他果然还是知道了,但表面却做出惊讶状。 “救人就能成为皇后膝下嫡子?这好事下次提前告诉我,我娘家还有个弟弟。” 宁王一边腹诽有其师必有其徒,一边又觉得装傻充愣的陆小夭娇憨可爱。 启献帝终于忍无可忍。 “他是朕流落民间的长子。” 一时间,整个内殿都安静下来。 第292章 用儿子换皇位 当启献帝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其实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待许久的另一只靴子落了地,陆夭终于可以明目张胆捅破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了。 “那要恭喜皇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启献帝眼中流露出些许尴尬,但很快被他自己抹平了。 “所以这次找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觉得此事是否可行,毕竟你对他曾有救命之恩。” 陆夭打心底觉得好笑,他将宿敌皇后放出来的时候没有问自己的意思,他想把长子立为宁王劲敌的时候也没有问自己的意思,现在发现儿子可能不若他想象中听话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她这个救命恩人的意思。 “恕臣妇直言,臣妇于他不过是施药之恩。他若道句谢,是他有良心。若不当回事,也无可厚非,所以皇上大概是把这份恩情看得太重了,恕我爱莫能助。” 这话听上去滴水不漏,启献帝也知卫朗身份尴尬,而且记在皇后名下,显然对宁王是有威胁的。 “朕既然叫你们来,势必不会亏待宁王府,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他会威胁到你们的地位。”他意味深长看一眼宁王,“卫朗做皇后嫡子,是朕当年欠他们母子的,朕打算下两道圣旨,一道是过继卫朗给皇后,一道是封老三为储君。” 陆夭精明,启献帝也不傻,大家既然把话放在明面上来,就应该拿出诚意和筹码。 “皇上需要我做什么?” 陆夭既不谢恩,也不谦虚,而是问了问题,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话她从前世就知道了。 “想让你出个万全之策。” 这话细想有些微妙,启献帝跟卫朗从未打过交道,不知道对方脾气秉性,陆夭在这点上则要强许多。 而且她心思缜密,又对卫朗有恩,再加上有储君位的砝码加持,自然是出主意的绝佳人选。 但问题在于,启献帝兜了这么大圈子,甚至把皇后都放出来了,竟然不是为了把卫朗推上储君位,而是直接把这个位置给了宁王。 这就有些费解了,他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难不成真像他说的那样,对当年的罗瑜有愧? 陆夭有些拿不准,或许是缓兵之计,先利用她的主意,把卫朗名正言顺扶上位,再寻个由头,废掉宁王的储君位,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及至此,她开了口。 “容臣妇斗胆问一句,您此举,将太子置于何地?” 太子虽疯傻,但名义上还是皇后嫡子,而启献帝跟罗瑜珠胎暗结在先,若是这样,一旦卫朗被过继给皇后,太子就成了嫡次子,跟陆夭当年的命运一样。 她倒不是替太子着想,只是想知道启献帝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棘手局面。 “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若健在,皇后为什么还要过继旁人的孩子呢?” 始终一言不发的宁王此时突然开口。 “皇兄一早就想着,要结果掉太子的性命了。” 果然这话一出口,启献帝不说话了。 陆夭闻言恍然,难怪要叫自己来,不过是想要个杀人工具罢了。 但皇帝不开口,她自然不可能主动开口分忧:我替你把傻儿子结果了。 况且她只是弟媳。 就像有些话,儿子跟婆母开口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开口的对象变成了儿媳,就容易引发争端是一个道理。 所以她压下心头的种种厌烦,只是安静地看向启献帝。 启献帝面上有些挂不住,之前为了保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上位,几乎跟亲弟弟站在了对立面。现在若亲口跟宁王说,要解决了这孩子,不管理智上感情上都说不过去。 “朕想着,太子这个疯疯傻傻的毛病是治不好了,所以才把他送到皇陵去。”他沉吟了下,“虎毒不食子,朕不想要他的命,但他必须得消失。” 陆夭心道,这就是帝王,爱你时全情投入,不爱你时弃如敝履。 “朕想安排他假死,然后找个地方做普通人,好好度过余生就是了。” 这话意图很明显了,但陆夭就是不肯上钩。 “皇上的太医院能人济济,势必可以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 “朕不想假他人之手,更不想消息外传。”启献帝终于摆出了帝王威严,“所以朕想让你来办这件事。” 陆夭尚未来得及回答,宁王抢先一步起身挡在她面前。 “皇兄开的条件很诱人,但很可惜,这个储君位并非我所愿,所以大可不必拿来跟陆小夭作为谈判筹码。”他摆出十成十的护妻架势,“我不会为了这个位置让她双手染血,皇兄想寻回沧海遗珠是皇兄的事,宁王府上下绝不反对,但也不会掺和,所以今日就当我们夫妻没有来过。” 说毕,拉起跪坐在地上的陆夭,极其敷衍地对启献帝行了个礼,便径直离开了正殿。 瓷杯的炸裂声伴随着启献帝气急败坏的喊声在身后响起,他置若罔闻。 陆夭看了眼那只攥紧她的手,浅浅笑了。 太后得知宁王拒绝了启献帝的要求之后,气得在长乐宫砸了一整套青瓷。 “他是不是傻了,这么好的机会,薛家上下筹备了多少年,他又等了多少年?说推就推?” 掌事嬷嬷急忙出手去拦。 “您别急,这事也只是听说,咱们的人没敢进大殿,远远听着大概是这个意思。况且咱们也不知道,皇上提了什么条件,万一是要跟薛家脱离关系呢?王爷此举那不就是保护咱们嘛。”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太后勉强稳了稳心神。 “老三人呢?” “说是带着宁王妃走了。” “你亲自走一趟,把宁王妃请来,我要先问问是怎么回事。” 掌事嬷嬷闻言嗫嚅着,不敢接茬儿。 “怎么?本宫请不动她?” “那倒不是,王爷带着王妃出城了,说是什么人也不许跟,要去清净两日。” 哗啦一声,最后一个幸免的缠丝碟子也粉身碎骨,跟那些杯盘碗盏兄弟们共赴极乐了。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293章 为谁奔丧好呢 尽管当堂拒绝了启献帝,但陆夭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筹划起来,胳膊拧不过大腿,谢知蕴的态度让她觉得窝心,然而事情最终还是要解决的。 她想起了远在封地的城阳王,那是先皇的嫡亲兄长,昔日称帝呼声也极高。 不知先皇用了什么手段,还是城阳王本人无心帝位,总之他很早就去了封地。 世人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陆夭印象很深的是,早逝的城阳王妃乃是司家嫡长女,亦是司寇的嫡亲姑母。 这位王妃据说才富五车,当时也是艳冠都城的人物,跟城阳王本是老夫少妻,但感情颇深,后来听说她去世之后,城阳王再未婚娶。 如今启献帝提到要给卫朗的身份一个说法,以他爱面子的程度来看,若说是迎回民间的沧海遗珠,大抵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先给卫朗伪装一个宗亲的身份,再过继到皇后名下,这样才显得顺理成章。 陆夭不欲成为启献帝手中借刀杀人那把刀,但她却想用最小的筹码将利益最大化,如果帮卫朗换个身份可以替宁王赚取一个储君位的话,那何乐而不为。 至于太子归属,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了,当然必要时,她是很愿意去补一刀的。 毕竟前世那笔债,到现在为止也只算了一半而已。 不过想归想,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的生辰要到了。 成婚一年有余,上一次生辰二人还不是很熟稔,加上那阵子身体微恙,所以她也并未提及张扬。而这一次,她打算藉由这个机会,好好办场宴请。 一来是庆祝自己大仇终于得报,二来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梳理下手头的人脉。 原本太子妃头七刚过,大摆筵席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哪怕她是皇婶,无需遵守这些教条,但难免会有爱嚼舌头的宗亲百姓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不过陆夭不介意这些,她有她的打算。 只是这件事她尚未跟谢知蕴提及,她有点好奇,若是自己不提,谢知蕴到底会不会记起她的生辰。 毕竟前后两世,他大概都没有好好看过庚帖。 “在想什么?”宁王伸手点点她眉心,“这里都皱了。” “我在想,你对城阳王了解多少?”陆夭回过神,随口找了个借口掩饰。 宁王被她的话说了愣怔了下,似是在消化这个词,半晌才开口。 “皇叔是个传奇的人。” 这下轮到陆夭愣住了,在她印象里,谢知蕴对谁都是抱持不感兴趣的态度,与其说是不屑,倒不如说是漠然,甚至包括启献帝,他大部分都是一种漠视的姿态。 但提及城阳王的时候,他却流露出一点敬仰和心向往之的神情,是她的错觉吗? 前世她并未见过这号人物,因为自从城阳王妃去世之后,城阳王就再未来过都城,有关他的传说都是从坊间拼凑的只言片语。 她前世长居太后宫里,也没听她提过这个人,如此讳莫如深,想来必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难不成,城阳王造反过?” 宁王失笑,伸手拧了把她挺翘的鼻头。 “你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那为什么皇室上下,从未有人提过他?” 宁王不答反问。 “前世到最后,皇叔是个什么结局?” 陆夭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我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个人。”见宁王带点疑惑的目光看她,复又解释道,“我是想到,就因为他天高皇帝远,知道他的人不多。所以是不是可以把卫朗伪装个身份,放到他名下,再过继到皇后这边?” 宁王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替他考虑那么多干嘛,他当初有本事沧海遗珠蓝田种玉,现在就该有收拾烂摊子的觉悟。没得讨了便宜又想落好名声,天底下的事都让他占全了。” 陆夭也这么觉得,但她眼下更好奇那位皇叔的事情,她伸手扯住宁王的袖子。 “讲讲城阳王,多知道一点,说不定有别的用处呢?” 宁王看了眼拉住自己袖子的那只小手,心底有些温软的部分被戳到,于是也开始认真回忆起来。 原来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都城一度大乱,两位一母同胞的亲王联合起来逼先帝让位,先帝手里虽然有一支精锐,但到底势单力薄。 关键时刻,城阳王和当时的两广总督,也就是魏明轩的爷爷,兵分两路营救都城,算是帮先帝解了燃眉之急。 平乱之后,为了感谢两位功臣,先皇下旨给两位封爵。但魏明轩的爷爷坚决不受,带兵又回了两广。先皇心有不忍,才把义女嫁到魏家,且特许他家三代世袭镇守两广,算是多了一重保障。 至于城阳王,也是二话没说就走了,先帝自此默许他在城阳画地为王,城阳王也确实低调不惹事,多年了除了先帝去世来奔丧过一次,就再没踏足过都城。 “这听起来是真的很传奇啊,他图什么呢?” 陆夭也有些纳闷,但凡皇室中人,莫不是为名为利,像城阳王这样深藏功与名的,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你想让他来替皇上收拾烂摊子,除非皇上驾崩。” 饶是陆夭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小小抽了口凉气。 谢知蕴真敢说啊! 不过听他的描述,这位城阳王还真是个不好撼动的大佛,不过陆夭很快又抓住了重点。 “等一下,我若是没记错,他娶的是不是司家嫡长女?就是司大人的姑母。” 宁王拧起眉头。 “这你都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前世在谢文茵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司家的家谱她几乎倒背如流。这位城阳王妃出嫁早,司寇大抵也没有见过,但据说城阳王很敬重岳家,每年都会寄特产,就连谢文茵也曾分得不少。 想到这里,陆夭忽然福至心灵来了一句。 “你说,若是司大学士病逝,他会回来奔丧吗?” 宁王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294章 二人行变众人行 陆夭本以为,谢知蕴又打算带她去温泉别院,鉴于前两次去那里的过程都比较香艳旖旎,于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提防着。 孰料,他却将自己带到了近郊的皇庄。 春暖花开,猫冬的世家子弟们三三两两都出来踏青了,因着上次在行宫玩的并不尽兴,所以郊外那些田庄随处可见都城各府的马车。 陆夭本以为谢知蕴不喜欢凑这些热闹,见他带自己来这里,倒觉有些惊讶。 宁王也在扼腕。 他来之前曾经细细盘算,准备选个幽静且别具一格的地方带陆小夭转转,再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最近这阵子闲七杂八的事情着实太多。 这傻丫头似乎还无知无觉。 前几日陆仁嘉办丧事,钦天监批八字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看过陆小夭的庚帖。 当初启献帝胡乱指了婚,送到他府上的庚帖是陆仁嘉的,后来错嫁之后,那张庚帖也没有拿回来。 他赶紧让王管家跑了趟礼部,把陆小夭那张帖子拿了回来,结果一看之下才发现,她是生辰居然很近了。 这个发现让他既扼腕又焦虑。 扼腕的是,居然生生错过了去岁生辰。 焦虑的是,今年生辰到底要怎么操办才好。 思前想后,他觉得陆小夭骨子里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干脆找个风景别致的地方,看看花,赏赏月,情致到了再喝点小酒。 最重要的是,陆小夭那个一杯倒的酒量,还可以乘兴做点风花雪月的事,想想都觉得舒坦。 结果这一路行来,但凡景致优美的地方,都三三两两地聚集踏青的人,着实没个清静。 思来想去,只能带着陆小夭去庄子上了。那地方他提前让人布置了下,虽然比不上王府富丽堂皇,但却别有一番趣致。 好容易穿过重重踏青的游行车队,二人乘坐的马车终于拐入相对清幽的小路。 正要下马车时,就听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宁王立刻沉了脸,做出戒备的神色。 这地方是先皇御赐的庄子,因他封地远在洛城,先皇担心他平日没个消遣去处,再加上万一日后娶妻,好歹也得有个带媳妇儿踏青的地方,于是就把这庄子给了他。 再往上数,这还是先皇后的陪嫁。平日鲜少有人来访,甚至连他自己没事都轻易不会过来。 这会儿来的会是谁? 而且听马蹄声还不是一个人。 “师父!” “舅母!” 两道喊声宛如双重魔咒,瞬间击中宁王,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那一刻宁王真的怀疑这两人有什么邪术,就是烧符遣将也没有这么快的啊。 他和陆小夭前脚到,他俩后脚就跟上了。 “师父,大事不妙,你听说没有,都城来了个神医,说是不但包治疑难杂症,而且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陆夭尚未反应过来,就听魏明轩又跟着接上。 “我不信啊,可着这都城,还有谁能比我小舅母更厉害?于是我就装着生病,说给我扎几针,结果人家连脉都没摸,一下子就看出我没病,你说神不神?” “还有更厉害的。”哈伦一把扒拉开魏明轩,抢占了更为有利的地形,“我寻思这人别是招摇撞骗的,就干脆找小五借了她家丫鬟的裙子,扮成个女人,好家伙,那人也一下子把我看穿了。” 陆夭静静听着这俩人耍宝,有种想掉头就走的冲动。 宁王挺身横在二人和陆夭之间。 “这跟陆小夭有什么关系!” 陆夭轻轻叹口气,到底有个明白人。 喋喋不休那二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然后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因为那人找师父挑衅啊。” “去无忧居踢馆了!!” “而且还说让师父让出都城第一女医的称号!” 在纷纷扰扰的废话当中,陆夭迅速厘清了重点。 “等一下,你们说那神医是个女的,而且是冲我来的?” 俩人齐刷刷地点点头。 宁王忍不住一人给了一脚。 “下次这种事放在最前面说!” 陆夭有些诧异,她向来不树敌,不抢人生意,更没有与同行炫技的经历,怎么会有人主动上门来踢馆呢? “确实是找我的?” 哈伦不乐意了。 “就说我平时缺根弦,也不至于连自己师父都分不清?” 魏明轩紧跟着接上。 “就是,就说他缺根弦,但我不缺啊,我肯定分得清我舅母是谁。” 陆夭被二人说的无言以对。 “那现在那人呢?” “她说她慕名来都城,就是想撕下你伪神医的画皮!还说三日之内你若是不应战,就算输了。” 陆夭哭笑不得,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就要往庄子里走。 哈伦这下着急了,立刻伸手去拉,宁王眼疾手快,一巴掌将他的手打落。 “再随便动手动脚,本王就替你剁了它。” “我只有动手,没有动脚。”哈伦在这个时候总是出奇地严谨,“所以你到底是要剁了手,还是要剁了脚。” 宁王顿时觉得自己浪费跟陆小夭独处的时间,跟这俩人在这儿纠缠简直就像傻子一样。 他不再言语,单手牵起陆夭的手腕,径直就往庄子大门方向走。 哈伦和魏明轩像两只大型犬类一样,立即跟上。 宁王忍无可忍。 “你俩还想干什么?” “来都来了,当然是进庄子吃一顿啊。” 哈伦觉得宁王这问题问的很傻。 魏明轩比他稍微婉转些。 “我们大老远来报信,舅舅总要管顿饭。既然都管了饭,也就不介意我们留下叨扰一晚了,横竖都是叨扰,干脆咱们一起烤点鹿肉,喝喝小酒,岂不美哉。” 哈伦一拍大腿,满脸扼腕。 “早知道我把小五也带来,长这么大,她估计连烤鹿肉什么样都没见过。” 二人一搭一唱,把宁王气到忍无可忍,伸手揽住陆夭,一个起落,径直从墙上翻入田庄中。 剩下哈伦和魏明轩面面相觑,他们是不是有点把宁王逼过头了。 不过就是想蹭个饭而已啊。 第295章 他绝对有事瞒她! 春暖日新,百花飘香,宁王这座近郊皇庄里也是春意盎然。 因为一早得了吩咐,所以下人们卯足了劲儿做准备。 这季节正是桃花盛开,偏生王妃名字也有个“夭”字,正合了“桃之夭夭”的寓意,所以宁王夫妇所住的院落,里里外外皆是桃花。 宁王特意叮嘱,别去清理被风吹落到地上的花瓣,于是落红层层覆盖,落脚便有绵软之感,再加之四周甜香满溢,无端添了几分旖旎情思。 陆夭偏爱桃花,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微微点头。 那管事嬷嬷颇有眼色,立刻接口道。 “自打去年王爷就让奴才们修缮这桃花院,添了观景楼和落红轩,待到夜深了对月赏花,也是极好的。” 陆夭没说话,心下倒觉有几分诧异。 无缘无故为什么去年就开始修缮,而且既然一早就修缮了,账面上没见过这笔支出啊。 再看看旁边宁王一脸想邀功却又拼命掩饰的神情,她也不愿煞风景,于是便跟着嬷嬷往内室走。 那嬷嬷指挥侍女将那绣金丝帘挂起,陆夭缓缓踱步进内室。 率先闻到雕花香炉慢慢飘散出醇厚的豆蔻香,她下意识记起宁王送她的第一盒香料,也是豆蔻香。 说来好笑,还是在她名下的铺子买的。不过歪打正着,她着实喜欢那个香味。 据说她母亲当年制这款香的时候,取了“飞盏遥闻豆蔻香”的寓意,想到刚刚嬷嬷说的对月小酌,倒是有几分应景。 “觉得如何?”宁王状极不经意地问了句,“总在府里呆腻了,换换景致也是好的。” 陆夭心下隐隐猜到三分,谢知蕴向来是个做事缜密的人,断不会毫无缘由做些看似不重要的事。 这皇庄是她这辈子头一遭来,向来他平日过来得也不多,怎么会从去年就修缮,而且是照着自己的喜好修缮? 而且要说去年的时候,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喜好? 思及至此,她故意开口试探道。 “清幽是清幽,但感觉不够热闹,倒不如咱们府里好些。” 宁王心下顿时有些急,陆小夭原来喜欢热闹吗? 这下糟了,让他临时上哪儿去找这些人来凑热闹呢? 忽然想到,门外不是还有两个么,虽然看着不顺眼,但这会儿为了陆小夭喜欢,也只能请进来了。 “本王想想,好像确实有些冷清了,不然还是把门口那两个叫进来,添双筷子的事儿,人多确实热闹些。” 陆夭有些傻眼,她是这个意思吗? 就见谢知蕴身形如风,已经往门口走了,她急忙伸手一把拦住。 “你能别听风就是雨吗?” 宁王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他这不就是在按要求办事吗? 换个人,哪怕是启献帝,他都不可能响应这么快,这也就是陆小夭罢了。 “不是你说觉得不够热闹嘛?” 陆夭正想说我压根儿不是那意思啊,就见门外有个婢女快步进来,手里拿了封帖子。 “见过王爷王妃,隔壁肃王妃说想请王妃过府一叙。” 说毕递上帖子,上面是秀致的蝇头小楷,衬着漂亮的梨花笺,让人眼前一亮。 宁王攒紧眉心。 肃王是宗室现存辈分最大的一位,是个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闲散王爷。除了吃喝玩乐逛窑子,完全没有半点野心,也正因为此,启献帝才对他格外容忍。 陆夭自认跟肃王妃素无往来,平日在皇宫见到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况且宗室出外游玩遇到也是常事,何必巴巴儿来送个帖子呢。 于是她冲那婢女道。 “给来人包个大红封,然后说我和王爷有点俗务在身,就不过去叨扰了。” 那婢女略迟疑了下。 “肃王妃说,几位宗亲女眷都在,务必要请王妃过去热闹热闹。” 陆夭心里微微一动,陆仁嘉丧事刚过,这些宗亲女眷就集结出城,是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 刚好她也打算趁这次生辰宴请一下这帮人,如今有个现成机会,倒微微踟蹰起来。谢知蕴好像也布置了什么,虽然现在还不太敢确定,但按他平日的作风,断不会莫名带自己来城外。 是不是,他也知晓了自己的生辰? 想到这里,陆夭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 宁王见陆夭笑了,以为她是想去凑热闹,于是抢先开口道。 “那就去,刚好我也有些事要跟肃王讲。” 陆夭闻言一振,既然谢知蕴有公事,那她可以勉为其难跟着过去一趟。 二人对视而笑,都觉得自己成全了对方。 肃王府的庄子距离宁王这边仅有一墙之隔,但却更加花团锦簇,看得出来肃王是个会享受的人。 只见那院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端的有几分南方景致。 宁王自打一进去便沉着脸,这显然把自己精心布置的比下去了。 他心下不忿,想了想,叫了个小厮,让他去给王管家送个信儿,务必趁自己和王妃不在的这几个时辰,将庄子重新再布置一下。 陆夭见他脸色不好,于是出言询问。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大事。”宁王立刻掩饰,“我让王管家去处理即可,你安心跟她们玩,就是可能要晚回去几个时辰。” 陆夭闻言放下心来,跟随引路的婢女往后院去了。 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后院,果然见几个皇室女眷在,见她来了,都围上来奉承。 “几日不见宁王妃,又妍丽了不少,难怪王爷一刻不离地要守着呢。” 肃王妃见她来了,也丢下手中正在插的花儿,快步过来,亲昵地拉住陆夭的手。 “前几日在宫中,因着丧事,也没好生吃饭,看着又清减了。今日来我这里,烤鹿肉烤鸽子一应俱全,好好给宁王妃打打牙祭。” 这话里透着十足十的亲昵,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二人有多熟稔,天知道两人之前压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陆夭心下明了,她这是想借自己抬高身份,偏生自己向来不喜欢这种。 平素若是遇到这类人,都是能躲就躲,但今日在人家地盘,避无可避。 于是干脆作羞涩状。 “多谢肃王妃好意,只是我家王爷不许我在外面多吃荤腥油腻,这烤肉,只能吃他亲手做的。” 一句话,众人都愣了,这是明晃晃地炫耀啊。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296章 到底谁要害她 肃王妃是人精,闻言就知陆夭大抵是不喜欢过分热络,立刻改了口。 “王爷忧虑得极是,这东西不甚干净,别吃坏了肚子。我还叫了个戏班子来,咱们清清静静看戏就是了。” 说毕连忙吩咐人把烤肉的家伙撤掉,摆下精致点心和果子。 那管家也极有眼色,特意请示道。 “请王妃示下,戏子们已经准备好了,就是撤掉烤肉的烤架需要点时间,奴才来问一句,点心是摆这里呢,还是再寻别处?” 这话似意有所指,嫌陆夭事多。 肃王妃却像没听懂弦外之音一样。 ““不必再找别处了,戏台子也搭起来了,我们走两步到那边水榭,边赏景边听戏,想来宁王妃也喜欢。” 陆夭此时已经心如明镜,肃王妃绝非善茬儿,这次特意叫她来,怕是不仅仅是吃饭看戏那么简单。 这样也好,早点认清宗室里谁是能为己所用的,而谁又是旗帜鲜明的对立阵营,也省的日后费工夫。 陆夭坐在水榭头排位置,肃王妃拿了戏单让她点戏。 “客随主便。”陆夭推辞道,“我不大懂这些,久闻肃王伉俪都是擅长这些的,我跟着沾光就很好。” 肃王妃闻言也不推辞,笑笑连着点了几出。 落华班因失去仲仁这个台柱子而有些没落,近日小堂春一家崛起,陆夭知道这也是燕玺楼的本钱,所以心安理得坐着听戏。 横竖银子没有落到外人口袋。 这家擅长武戏,毯子功一个赛一个好。一时间台上花团锦簇,众人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陆夭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努力回想前世有关肃王妃这个人的种种。 印象中这夫妇俩都是不显山不露水,肃王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但从不会往府上带,都是当外室养,向来这肃王妃御夫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二人前后两世交集实在不多,所以也想不出什么有威胁的地方来。 可越是这样,越觉得不对劲。 太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储君竞争力,宁王在外人眼里现在一只脚已经登上帝位,宗亲来巴结她无可厚非。 但肃王妃在这巴结当中,又夹杂了些含沙射影,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正琢磨着,但见个丫鬟悄悄走到陆夭身边悄声道。 “王妃,宁王爷让奴婢给您送这个来。”说毕露出手里拢着的小小字条。 陆夭抬头,见众人都注意看台上的戏,压根没留意这边,于是顺手将字条打开。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速来。” 陆夭微微蹙眉,那确实是谢知蕴的字迹,他笔锋如刀,一般人模仿不来。 谢知蕴自打到了庄子上就神神秘秘,眼下又派人送张语焉不详的纸条来,八成是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想给自己个惊喜? 陆夭抬眸看向那传话的丫鬟。 “王爷还说什么了?” 丫鬟恭恭敬敬回答。 “王爷什么也没说,只让奴婢给王妃带路。” 陆夭点头,见台上那出戏正渐入佳境,约莫还要小半个时辰,自己便是离席也不大醒目。 于是悄悄起身,旁边肃王妃见了,随口问道。 “宁王妃可是要去净手?东角就有个更衣的地方,距离咱们这里近些。” 女眷聚会,衣服脏了,妆容花了,都是常有的事,所以肃王妃也没放在心上,只让那丫鬟小心伺候着。 出了水榭往东边走,陆夭刻意放慢了脚步,那丫鬟只得也跟着放慢速度,迁就着陆夭。 “你是在肃王跟前伺候还是跟着肃王妃的?” 那丫鬟立刻殷勤答道。 “奴婢是这庄子上的丫鬟,平时王爷王妃来得勤,所以负责传传话跑跑腿,也不算是跟着哪位的。” 陆夭微微点头。 “那你今日是到了前面,所以遇见了我家王爷?” “正是呢。”那丫鬟笑得愈发谄媚,“王爷实在是心疼王妃,特意嘱咐奴婢,让王妃慢慢来,别着急。” 陆夭没有接话。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丫鬟在撒谎。 刚刚她问的时候,对方还说,谢知蕴只让自己过去,别的都没提,现在又说他让自己慢慢来。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显然不太对劲。 况且自从上次跟路师哥在都督府那次历险之后,谢知蕴断不会用传纸条的方式单独叫她过去。以他旁若无人的性子,只会径直到女眷那边,将她直接带走。 陆夭美眸扫过那丫鬟,心中暗潮涌动。 许是因为知道谢知蕴也在同一个庄子里,所以她并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反倒有些好奇,否则也不会明知可能是圈套,还贸然跟着过来。 两人穿过假山,远远看见一片花海,香气馥郁。 那丫鬟抬手指过去,不动声色扬了下袖口,一点香气混在花香中飘了过来。 “王爷说就在那边等王妃。” 陆夭几乎要笑出来,她这下算是看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点香味在花香里确实不明显,但要想瞒过自己真是难上加难。 窑子里常用的烈性春药,据说专门用来给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们。陆夭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吃过一次暗亏,于是找了不少类似的药研究。 这个味道闻着不是什么上好的药,应该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想必是这丫鬟被人授意,想陷害自己和谢知蕴。 试想,届时若是他二人在肃王府的庄子里中了药,做出些不体面的事情,那可就是被人抓住了天大的把柄。 启献帝那么爱名声的一个人,势必会重新考虑储君的事情。 这么来看,背后那人是冲着谢知蕴来的? 陆夭心里冷笑,端的是心思阴毒,招数虽然老旧,但胜在有用,平日毒药易防,这春药确实难躲。 只可惜这丫鬟命不好,遇到了自己。 二人施施然走到对面花海那间肃王妃口中可供更衣的净室门口,视线所及处,半个人影也无。 陆夭故作纳闷地问道。 “王爷人呢?” 那丫鬟故作镇定道:“想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王妃请稍待片刻。” 说着背过身,四下张望,此时就感觉一缕极细的东西贴上颈部,随即一疼,片刻就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失去意识前一刻,眼前是宁王妃笑意盈盈的脸。 她心中滑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为什么她没有倒?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297章 这人还不能杀 肃王这座庄子的林子颇大,但肉眼可见的建筑,只有花海中这间供女客们换衣服的净室。 陆夭用最快的速度将人拖到里面,并且跟昏迷的小丫鬟对调了衣服。 刚刚整理好裙裾,就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男子身影进来,见榻上躺着身穿宁王妃衣裙的人,喜得直搓手。 看也没看陆夭这边。 “都办妥了?” 陆夭心下一怔,来人口音有些许耳熟。为免被认出来,她言简意赅地答道。 “是。” “这差事做得不错,本王很满意,回头去领赏。” 能在肃王地盘上自称本王的,那应该就是本尊了,怪不得声音有些耳熟,前几日在丧礼上才见过。 陆夭脑子飞转,就见那人搓着手,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往床上摸去。 就是现在。 陆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闭气,然后迅速洒出一把麻醉药粉,片刻之后,就见肃王踉跄着倒地。 “大胆,你这小丫头敢暗算本王,不想活了吗?” 陆夭从阴影里走出来,完完全全露出脸,冷笑道。 “几日未见,肃王胆子见肥,连侄妇都敢觊觎,你才是不想活了?” 肃王冷汗连连,干笑道。 “本王不知道宁王妃说什么呢,你不在后院跟女眷们赏花听戏,跑到这里来干嘛?” “不是肃王想请我来吗?”陆夭抖了抖手中那张纸条,面带讥讽,“你也算考虑周全,这笔迹确实是谢知蕴的,但他绝不会派不是自己心腹的人来叫我。这点,你就露了马脚。” 谢知蕴向来缜密,即便是真的派人,也只会派自己的小厮,怎么可能随便在人家府上抓个丫鬟交代差事? 而且他虽然偶尔也轻狂,一般都是关起门来自家轻狂。肃王庄子上这么多人,万一被人撞破,他一个大男人即便无所谓,自己名声要往哪里放?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这都不可能是谢知蕴会干的事情。 肃王还佯装不知。 “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本王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纸条。”他强忍住头晕,讪笑到,“本王确实有些风流,但也断不会吃窝边草……” 陆夭冷笑道。 “肃王向来不理朝中事,跟我宁王府也没有书信往来,这字条上的字想必不是你自己弄来的。”她沉下脸,看向肃王,“说,给你出主意的人是谁?” 虽然不确定肃王是不是如外界传言那样的酒囊饭袋,但谢知蕴向来谨慎,几乎不与人书信往来,所以笔迹鲜少外流。 而那两个字不像是别人誊写的,唯一可能,这东西是有人刻意给肃王的。 “我劝你识相点。”陆夭晃晃手里的瓷瓶,“想想若是被人知道,你试图玷污侄媳,会怎么样?” 肃王面色微变。 “肃王爷大概也听过坊间传闻,知道我用毒的手段。”她缓缓打开瓷瓶,轻轻滴了一滴到肃王手背上。 不消片刻,他便杀猪似的叫起来。 “你给本王用了什么玩意儿,快给我擦干净。”边嚎叫边挣扎着去抹,但身体却偏偏不争气,很难挪动半分。 陆夭轻笑了下,将瓶口抬高,不偏不倚停在肃王的裤裆上方。 “曾听人说,热油烧灼最是疼痛,我这药不知道比起那滚开的油又如何?”说着倾斜药瓶,做出要倒的样子。 肃王见她动真格的,后背顿时冒汗。 “你别乱来,我是先皇封的亲王……” “我还是皇上封的正一品王妃呢。”陆夭说着,伸手摸出之前宁王给的玉,在他眼前一晃,出言威胁道,“莫说我今日伤了你,就是失手杀了你,谢知蕴也能把这件事兜住,你信吗?” 肃王再眼拙,也认得出那是先皇御赐之物,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眼见陆夭那瓶子越来越斜,登时慌了。 “别别,你别倒,我说,是有人给我送了封信,说老三带着你来庄子上,随信还附上了老三的笔迹。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本来琢磨陆夭吃个哑巴亏,势必不敢声张,日后二人隔三岔五暗通款曲,岂不刺激? 谁知道竟然被抓个正着。 陆夭眉心攒起,谢知蕴和她的行踪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若不是有心盯着,断然不会知晓那么清楚。 他俩前脚刚进皇庄,肃王妃后脚就送了帖子,时间卡这么紧,事情真相未必像肃王说的那样。 正思忖着,就听见外面有响动,陆夭急忙撤步往门后躲,还没完全躲好,门就被一脚踢开。 陆夭抬眼望去,见进来的正是宁王,二人四目交汇,陆夭提到嗓子眼那根弦瞬间松了下来。 宁王扫了眼屋内,见床上那人穿着陆小夭的衣服,愣怔片刻,登时明白过来,他一脚踩在肃王背上,并顺手封住了他哑穴。 肃王目眦尽裂,宁王犹不解气,伸手就往腰间匕首摸去。 陆夭眼疾手快急忙拦住,冲宁王摇摇头。 “他还不能杀,我有别的用处。” 园子里,十来名女眷簇拥着肃王妃急急朝这边走来,众人边走边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宁王妃也真是,去了这么久还不回,那戏正是高潮部分,还得累我们来找她。”一名女眷小声抱怨着。 肃王妃回首看她一眼,那人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说。 陆夭去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未归,这到底是她府上的庄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绝逃不了干系。 那座更衣的净室近在咫尺,门半开着,肃王妃心头涌上不太妙的预感。 怎么可能换衣服还开着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快步迈上石阶,一把将半开的门彻底推开了。 那净室不大,门一开径直就能看到榻上情景。 只见上有二人交叠着躺倒在一起,涌进来的众人都看了个正着。 宗亲女眷都是过来人,见有热闹可看,也顾不得什么害臊不害臊,有眼尖者认出那女子穿的是陆夭的衣服。 “宁王妃今日是不是穿了蜜合色上衣?” 众人想想不错,再往那榻上看去,这不就是陆夭今日穿的那件嘛。 “是宁王妃!” 第298章 捉奸捉对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眼。 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宁王妃此刻居然衣衫不整跟一个男人躺在床上,而根据那人的身形判断,十有八九并不是宁王,这下子热闹可大了。 屋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死寂。 唯独肃王妃觉得不对劲。 女人看衣饰是宁王妃无疑,但那男人也是愈看愈眼熟。日日同床共枕,那衣服还是自己今早亲自帮他搭配的,不是肃王又是谁吗? 叔叔睡了侄媳妇,这丑闻莫说在皇家,就是寻常百姓家也足够不堪了。 若是传扬开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此时她无比后悔为了借宁王妃抬高身份,把她贸然请到自家来做客,现在看看,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不过此刻也无暇顾及许多,得先解决了围观的人,再关起门慢慢算账。 于是肃王妃眼疾手快将众人挡在门口。 “咱们先出去,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肃王妃虽然平日仗着辈分高,在女眷中尚算有几分声望。但宗亲里平日瞧不惯陆夭的并不在少数,凭什么她一路顺风顺水成为皇室大红人? 只是碍于宁王日趋鼎盛,勉强把那份不甘强压下去。 如今有了看她出丑的绝佳机会,怎么可能白白错过呢? “肃王妃这话不对,虽然这事儿不大光彩,但你是主人,总不能躲了就算了。” “就是,咱们都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就是宁王追究起来,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肃王妃心里恨得几乎要把说话那人撕了,脸上却只得勉强撑起笑容。 “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家都是女子,留点颜面。” 女眷里有人想起平日陆夭的种种好处来,也劝说道。 “不然咱们先走,就让肃王妃来处理此事。”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啊,就是送到大理寺,咱们也是证人。况且宁王妃平日为人清高,断不会主动与人有染,保不齐是被人陷害了,咱得替她作证。” 这话阴阳怪气,听上去是帮陆夭开脱,实际上是坐实了她跟人有染,在场各位也都不是傻子,都能听懂弦外之音。 偏生还有人跟着帮腔。 “那咱们还不快点上前去,看看那恶人到底是谁,定要替宁王妃出口气不可。”说着作势就要往前走。 肃王妃愈发焦躁,正要发作,就听外面有娇脆的声音传来。 “是谁要替本王妃出口气?”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但见陆夭穿戴整齐,从外面走进来。 令人更惊讶的是,她身上穿的衣裙,跟床上那人一模一样。 包括肃王妃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陆夭好端端地在眼前,那床上之人又是谁? 肃王妃此时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合着说到底,丢脸的只有自家那个死鬼。准是老毛病又犯了,见色起意,结果被人下了套。 “既然不是宁王妃,那咱们快出去,我叫管家来处理这件事,别扰了大家看戏赏花的雅兴。”她急急忙忙把人往外面带。 眼前这出戏如此精彩,谁还要回去看戏,于是在场众人,没一个人挪地方。 陆夭好整以暇地看向刚刚说话那人。 “是显郡王侧妃刚刚说,要替本王妃出口气是吗?那敢问是怎么个出法?” 被现场抓包的显郡王侧妃哪里还敢说话,站在原地讷讷不敢言。 陆夭又转头看向另外一位。 “徐侧妃好像说,本王妃平日清高,断不会主动与人有染。如此相信我的操守,真是要谢谢你。” 徐侧妃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奚落够了那几位刚刚逞口舌之快的,陆夭才转头看向肃王妃, “既然大家都觉得床上那是我,不妨就看看。” 说着就要上前,肃王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手腕。 “宁王妃是不是管得有些太宽了?这里是我府上,出了什么事也都是我的家事,不劳操心。” 众女眷从未见过肃王妃如此坚决的态度,不免面面相觑。 今日往来宾客众多,个把男宾女宾醉酒闹出点风流事,原本在高门世家也不算罕见,众人看个热闹,茶余饭后议论两日也就罢了。 断不会为他们去跟如日中天的宁王妃硬杠,那可是未来皇后啊。 “肃王妃此话不对,听闻府上也是饱读诗书的世家,难道没读过《后汉书》?书里曾提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意味深长抚过腰间那块玉,“我虽不至于要管天下,但眼前看见的事,多少还是要管的。” 这话已经摆出了未来皇后的架势,肃王妃在品阶上低了她一等,若是真的硬碰硬,显然没有足够底气。 于是她和缓了声调,挤出个笑脸。 “宁王妃大义,只是在场诸多女眷,到底有伤风化,还是交由我来处理。”说毕攥紧陆夭的手,将声音压得极低,“得饶人处且饶人,王妃还是别把路走绝了。” 这是威胁? 陆夭冷笑一声,抽出自己的手。 “谁在这里为难本王的王妃!” 话音未落,宁王便走了进来,他看也不看众人。 直接上前将侧卧背对众人那人直接拉下,露出脸来。 赫然就是肃王。 \u0001 第299章 把人吓尿了 事情急转直下,围观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待看到肃王那张脸,才感觉到惊诧。 不过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肃王好色名声在外,定是平日相中了宁王妃的美貌,所以趁着在自家饮宴的机会,喝酒上头之后欲行不轨。 要说肃王妃冒着宁可得罪宁王府的风险,也要把人拦住,为的就是保全肃王和她的一点颜面。 有女眷登时幸灾乐祸起来,平日都说肃王妃如何御夫有方,亏她们还对她佩服有加。 结果怎样,人家把算盘打得侄儿媳妇身上了。 宁王是出了名的护妻,这下可好,有热闹看了。 肃王刚刚被宁王这一扒拉,也从麻药当中苏醒过来,睁眼见门口围了那许多人,逆着光又看不清到底有谁。以为是下人们围观,于是恼羞成怒,看也不看便吼起来。 “谁许你们进来的?都给本王滚出去!” 众人看向肃王妃,只见她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恨不得把肃王生吞活剥了。 “原来是肃王爷啊,怪不得呢,肃王妃要护着。”陆夭佯装讶异,复又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哎呀,这都是我的不是,人家家事,哪需要我来操心呢。” 宁王眼中寒霜凝结,出口的话言简意赅却字字见血。 “确定是家事吗?” 这话等于将此次闹剧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扯去了,别的不提,光是床上那女人跟宁王妃穿着相同衣服这件事,肃王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爷不说我还没觉得,肃王那位入幕之宾,衣饰似是有点眼熟啊。”陆夭啧啧称奇,“好像也是我们铺子里出的。” 可不是么,不但是你们铺子里出的,而且还是同一款呢。 “这批新成衣我也留了一件。”陆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意味深长,“不过我嫌太简素,好容易丧事结束了,要躲躲晦气,就嵌了八宝,不然还真以为是一模一样的。” 众人随着陆夭的描述看去,果然见她那件蜜合色的裙子上缀满了各色宝石,凑起来共是九种颜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走动起来更是步步生莲。 这话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床上那是赝品,衣服虽然是同款,但却有天壤之别,不动声色再次把自己撇清得一干二净。 在场女眷也有人买了宁织坊的同款新成衣,此时闻言暗自庆幸,幸亏没把这件衣服穿出来,不然丢死人了。 肃王挣扎着起来,这才发现门口站的全是宗亲女眷。 肃王妃连耳根都涨红了,咬着后槽牙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远远地,一个威仪的声音稳稳传来。 是肃王的母亲,老肃王妃,这位老祖宗已经八十有余,堪称皇室里的人瑞。她年轻时是农家女出身,平时也不在王府,就在田庄里静养。 因为辈分摆在那儿,就连太后也要给她三分颜面。 众人霎时噤声,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肃王妃见状,心道不妙,急忙上前扶住。 “母亲。” 老肃王妃扫过屋子,心中便猜到个大概,准时她儿子老毛病又犯了。 “老身替我那不孝子先给宁王和宁王妃道个歉,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还望二人看在同在皇室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把事情闹大。”说毕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有什么事,老身来解决,管保叫宁王妃满意。” 陆夭前世对这位老肃王妃知之不深,但这个和稀泥的做法等于是把自己架起来了。 若是说不行,显得她没有风度。 但若是说行,就得咬牙吃这个闷亏。 陆夭一双美眸中溢出点点怒火,结果下一刻,宁王伸手将肃王直接掀翻在地,单脚踩在他脊背上,冷冷开口。 “勾搭成奸,德行有愧。觊觎人妻,违背人伦。老太妃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本王却以此为耻。” 说毕抽出随身佩戴那把先皇御赐的匕首,脚上用力。 “本王今日就替先皇清理门户。” 众人皆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这是要见血啊,先皇御赐的那些东西,据说在宁王府都能堆成山了,牺牲个把解决一个肃王,也不是很亏啊。 老肃王妃大惊失色,登时扑上去,挡在宁王面前。 “事情尚未有定论,宁王怎么能动用私刑呢?” 宁王冷着脸。 “本王就是动了,又能怎样呢?” 老肃王妃傻了眼,她怎么忘了,这位冷面杀神向来不按理出牌。 宁王出手如闪电,瞬间执刀刺破了肃王的皮肉,肃王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要去见先帝了。 尖锐的刺痛从脖子上传来,吓得他两眼翻白,直接两腿一蹬,昏厥过去了。 片刻之后,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身下渗出来,并散发着一股可疑的骚味儿。 肃王吓尿了。 第300章 你敢觊觎本王王妃 一连串变故太多,众人瞬间全懵了。 老话儿都说,人临死之前才会溺屎溺尿,肃王这眼见得是命保不住了啊? 肃王妃见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立刻扑过去,哭天抢地起来。 “我早说让你改改贪女色的毛病,你就是不听!我也不敢说,也不敢深管,这下惹出祸事来了,让我找谁说理去啊!” 老肃王妃脸色铁青。 这话含沙射影,影射肃王家教不严,顺便把自己撇清得一干二净。 陆夭瞥了眼肃王妃小心避开地上那滩液体的动作,冷笑了下,从荷包里取出些椒粉,往肃王的人中部分洒了洒。 立刻就听见他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他迷茫地抬头看了眼围在身边的母亲和妻子,压根没回过味儿来。 “老三把你们也杀了?不过就是肖想了一下他家王妃,至于吗?罪不及家人?” 肃王妃闻言心中急疯了,只想去捂他的嘴。刚刚婆婆已经在出言解围说这是个误会,他可好,自己昭告天下,承认确实对人家王妃意图不轨! 这么多人都听见了,真真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宁王听完这句当即怒火顶上天灵盖,若不是陆小夭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下手留点分寸,他早把人送去见先帝了。 他的王妃,也是别人可以觊觎的吗? 老肃王妃经多见广,立刻一拐杖砸在肃王身上,怒道。 “不要脸的下作东西!起这种没人伦的念头,活该让人打死!” 陆夭内心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了,原来天下母亲护犊子起来,都是一个样的。 她死死揪住谢知蕴的袖子,防止他一时冲动把人真的杀了。而表面还要做出惊诧混合楚楚可怜的表情,委屈得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泪来。 肃王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一顿大嘴巴,然而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辩解。 “儿子确实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是鬼上身了,对!这庄子不干净!” 他心里也嘀咕,原本计划得妥妥当当,怎么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难不成真有鬼? 他战战兢兢不敢看盛怒中的宁王,额头上渗出豆大冷汗,心里已经慌到极致。 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听见,怎么给自己开脱? 都不用闹到皇上那里,老三就能把他就此正法! 陆夭见时机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开口。 “王爷还请三思,这事闹出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肃王闻言如获至宝,立刻点头如捣蒜。 “对对,老三,这事儿是叔叔做得不地道,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要骂要罚悉听尊便,就是当牛做马我也认了。” 陆夭抬眼看向宁王,两人视线交汇,宁王立刻意会,脸板得更紧。 “你认,本王不认,在场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你若不死,不足以洗刷陆小夭的清白。” 肃王是何等精明的老油条,立刻听出了宁王的弦外之意,当即转向门口围观的众人。 “今日之事,谁若敢泄露出去半句,别怪我撕破脸。” 在场众人的夫君,不是辈分比肃王低,就是地位差他一筹,都是仰人鼻息的角色,再加上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宁王,只有唯唯称是的份儿。 肃王妃一个眼刀冷冷甩过去,众人也都识相,立刻转身都走了。 肃王见人走光了,转过脸,拍胸脯保证。 “老三你放心,这事儿绝没人敢在外面嚼舌头。” 宁王继续阴沉着脸,他冷脸的样子极具压迫感。 “这就完了?” “当然不当然不。”肃王此时窥得一线生机,“侄媳妇受委屈了,我赔两个庄子,不,五个,当是补偿。” 宁王冷笑。 “我把你砍了,再赔你十个庄子,如何?” 肃王立刻警惕地后退。 “那你想怎么样?” 陆夭轻飘飘地瞥一眼床上,那丫鬟大概药劲儿没过,还沉沉睡着,她转过头道。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这事,我要一个交代,写信的人到底是谁?” 肃王脸色明显有些难看,他迟疑着不肯出声。 此时此刻,肃王就是再傻也明白自己骑虎难下,但问题是他确实不知道信是谁送来的。陆夭之前质问他时,他才开始有所怀疑,但这个怀疑对象却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人。 已经得罪了宁王府,若是再得罪那一位,日后怕是更加不好过。 最后把心一横。 “我实话实说,那字迹是我在御书房看见老三的奏折,直接描了拓出来的。”他低下头掩饰不安,“所以根本没有送信的人,都是我编的。” 陆夭见他一人扛下所有,猜到那人身份大概比较棘手,她出其不意开口。 “是不是静王?” 肃王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满口否认。 “不是,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不能为自己活命随便拉旁人下水。” 陆夭心里已经有数,她瞥一眼肃王。 “这件事单是两三个庄子势必不能善了,我要你想办法请城阳王来一趟都城。” 肃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谁?城阳王?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他能听我的才怪!”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陆夭轻描淡写地抛下这句话,“据闻皇上最不喜欢宗室之中有丑闻,觊觎侄媳这事可大可小。心情好呢,赏你顿板子,申斥几句。心情不好,咱们谁也揣测不了圣意,你说是?”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太过明显,肃王想到平日启献帝的性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着后槽牙点点头。 “行,我答应你,想办法把他弄来!” \b\b\b\b\b\b\b\b 第301章 找人联手骗她? 从肃王庄子上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陆夭抬眸看一眼牵着她往回走那人,紧紧抿着嘴唇不说,眉头还攒成了疙瘩,不由得开口问道。 “你还生气?” 宁王只觉得心中有万千蚂蚁啃噬,越想越后悔,恨不得再折回去。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一刀砍了他,横竖他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陆夭轻轻摩挲着宁王的手背,试图减轻他的怒气。 “他名义上到底是你堂叔,喊打喊杀不合适,再加上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抬起头,“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关键证据。” 宁王冷哼一声,管他什么证据不证据,先皇御赐之物在手,就是真把人砍了,启献帝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至多事后申斥几句,闭门思过,总比现在忍气吞声要强多了。 陆夭知道他是因为自己,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得知外人觊觎自己的妻子,大概心里都不会舒服就是了。 “肃王还不能杀。”陆夭正色道,“这件事疑点太多,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前脚来了庄子,后脚肃王妃就送了请帖,中间甚至间隔没有半个时辰,说明一定有人在背后监视我们。” 宁王看向她。 “你觉得是静王?” 孰料陆夭却摇摇头。 “皇上刚刚把皇后放出来,舒贵妃式微,静王暂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我刚刚故意说是他,不过是误导肃王罢了。他应该也不确定背后主谋是谁,最多就是有所怀疑。”陆夭反手握紧宁王的手,“但既然他宁可自己扛下所有责任也要保全那人,就说明对方身份绝不简单。” 宁王停了脚步。 放眼皇室,比肃王辈分高或者能压他一头的人着实不多。 “确实,谢安没有这个本事让肃王忌惮。” 陆夭点点头。 “所以我们要留着肃王这条线,争取把后面的大鱼钓出来。”说毕蹭蹭宁王的手臂,“所以委屈你啦。” 宁王被这个小动作安抚,想起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暂且将满腹不平压了下去。 “走,回去我叫人弄吃的给你。” 陆夭笑笑,开始不客气地点菜。 “做个猪肚鸡,再来份酒酿圆子,圆子里要放桂花,听说皇庄每年都会拿干桂花泡酒,也尝尝。” 宁王窃喜,这可不是自己要坑她,是陆小夭主动提出要喝酒。 二人一路回到自家庄子,见王管家就等在院落门口,陆夭颇觉诧异。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王管家接收到宁王递来的眼色,急忙回应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账目要得急,实在不得已,得请王妃示下。” 宁王立刻装着了然的样子接口。 “既然如此,你跟王妃先交待着,今日之事太过晦气,本王去洗个澡换件衣服,顺便安排她们做些王妃爱吃的。”说完安抚性地拍拍陆夭的肩膀,脚不沾地走了。 陆夭简直被谢知蕴这种自说自话给搞迷糊了,但王管家向来是个懂分寸的人,若不是十万火急,也不会连夜过来。 于是她收敛心神,专心看起王管家递来的账目。 结果翻了几页就觉得不对劲,这账目是该核对了,但断没有紧急到要连夜赶过来的地步。况且有几笔帐是她之前亲自交代的,以往这种账目,若不是出了纰漏,王管家断不会来复核。 再联系之前谢知蕴鬼鬼祟祟不自然的模样,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这账我明日再看,你先搁着。” 王管家急了,这哪行啊,王爷特意让他来拖延时间。若是办砸了,这一年的俸禄都别想领了。 拿人钱财就得给人消灾,于是他搜肠刮肚想理由。 “王妃还是拨冗看看,别的可以放放,这里有一笔着实是有点急。”他咬牙撒了个谎,希望王妃今日不要那么精明,“这笔涉及下半年秋粮的款子,您就看两眼。” 陆夭见状心里已经有了底,依言把那份账目看完了,甚至还多看了两份。 王管家暗自松了口气,这下老婆本保住了。 陆夭垂首一笑。 “还有什么事要请示,王管家一并都说了,省得回去想起来,还要再跑一趟。” 王管家估算了下时间,也差不多了。 “没有了没有了,剩下的就不劳烦王妃了。”他眼珠一转,“我带您去厨房,厨房离得远,菜端过来也就凉了。那边有个观景台,刚好可以边吃边赏夜景。” 陆夭点头,也想看看谢知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人一路行将过去。 “这都是王爷半月前召集工匠日夜赶工修的,就想让王妃来的时候能住的舒服些。”王管家浑然不觉自己无意间已经出卖了自家王爷,“王妃看看若是有哪里不喜欢地方,咱们还能再改。” 陆夭忍笑,这庄子的嬷嬷白去年就开始修缮了,王管家现在又说是半个月之前才开始赶工的。平日还说谢知蕴缜密,结果连口供都对不上。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瞒着她做了些事。 从侧楼转过去是一处池塘,白天在肃王府上也曾见过相似的布局,然而待她完全转过去时,却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那池子里飘满了点点河灯,宛若银河闪耀,烛光摇曳,美不胜收。 而池塘上方则是交相辉映的孔明灯,几乎布满整个天空。 这是她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瑰丽景致。 王管家已经不知在何时悄悄退下去,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和他。 而那个鬼鬼祟祟一整天的始作俑者,此刻就临水而立,衣袂飘飘,宛若谪仙下界。 在满池烛火映衬下,他唇边漾出个俊逸非凡的弧度。 “陆小夭,生辰快乐。” 第302章 到底备了什么惊喜 谢知蕴向来不是个会讨好人的性子。 陆夭印象里上辈子的他,遗世独立,不染尘俗,仿佛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人或事。 这一世虽然沾染了人间烟火,但骨子里还是带点不易察觉的凉薄,从太后到皇帝,再到薛家,没见他为什么事什么人用过心思。 可眼下这一幕,却彻底撼动了她的心。 头顶孔明灯和河里的小小灯船,少说也有数百盏,是他特意让王管家支开自己,然后一盏一盏亲手放的吗? “去岁生辰错过了。”宁王声音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懊恼,“虽然知道不可能弥补,但今年我还是想尽量多做一些。” 陆夭缓缓踱步过去,谢知蕴所在的湖心亭和她之间,有座小小的竹桥。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上了桥,这才有机会回首四顾。 湖心亭装饰得富丽堂皇,鎏金宝顶配玉色琉璃,映衬着湖心点点烛光,宛若仙境。 宁王一步步迎着她走过来,在距离咫尺之遥的时候停下,他看着陆夭眼里掩饰不住的惊喜,愈发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前世,我是不是没有给你贺过生辰?” 陆夭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没有大张旗鼓地贺过。那个时候她傻,刚开始那两年生辰还会回娘家,徐氏也不过是添双筷子煮碗面,后来她察觉出对方的冷淡,这才不再去了。 而宁王府每一年她生辰前后,总会添置些她需要的东西,有时候是药材,有时候是香料。 宁王唯独亲自送过一次玉石毛料,说是宫里赏赐的,她傻傻地便信了。及至后来才知道,那块毛料是谢知蕴自己进山采的。 因为据传那玉有暖身的功效,而陆夭每逢小日子前后总是手脚冰冷。 其实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回到前世去问问那个时候的谢知蕴,是不是也心仪过自己。 宁王将她的沉默解读成默认,心下未免又酸涩了几分。连带着,不由得开始憎恨起前世那家伙。 那一世的谢知蕴,明明可以拯救单纯的陆小夭于水火,却因为种种他尚不知晓的原因,生生把人推向豺狼虎豹。 她的遭遇,乃至她后来的惨死,都跟自己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思及至此,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今后都不会了。” 陆夭从回忆的深渊中将神思拉回来,这才反应过来,谢知蕴大抵是误会了什么。 “王爷前世待我很好。” 她说完自己想想,确实亦是如此,没有缺衣少食,没有恶语相向,他待她的好,是要经历时间沉淀之后才能体会到的润物细无声。 宁王还以为她在替自己辩解,心里愈发觉得酸楚,于是伸手拉过陆夭,正色道。 “今岁之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会好好陪你过。” 陆夭笑笑,点点头,由着他牵着自己往里走,借着漫天灯火,陆夭很清楚能看到亭台周围的浮雕上镌刻的都是桃花瓣,映衬着周遭水榭点点波光,确有“灼灼其华”的实感。 宁王抬手指向不远处。 “从这里过去便是我们住的院落,这条路我都让人铺了白玉石板,上面也是你喜欢的桃花。”说毕小心观察陆夭神色,决定坦白,“白日其实是瞒了你的,我半月前才从礼部换回你原本的庚帖,所以这些都是半个月前才让他们准备的。” 原本想邀功一下,证明自己半年前就有带她来的意思,但看到一无所知的陆小夭,再联想起她前世在自己那里一定遭受了不少冷遇,所以决定还是说实话。 坦白是夫妻之间必备的品质,至少他认为是如此。 陆夭笑了,谢知蕴到底是个赤忱的人,其实她一早就从嬷嬷和王管家前言不搭后语的溢美之词中猜到个大概。 “你议婚的时候没有看我的庚帖吗?”她假装故意带点刁难,“我可是把王爷的庚帖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宁王心下觉得愧疚,但仔细一想不对,于是立刻抓住了漏洞。 “那你既然看了,为什么去岁也没有给我庆贺生辰?” 陆夭闻言顿了顿,宁王以为她被自己问住,脸上随即带了点得意神色。 “说明你去年心里也没有本王,亦或是说没有重要到要给本王亲自庆生的地步。” 说完又觉得这有什么好得意的,陆小夭口口声声带着前世的感情来投奔他,结果照样把自己的生辰抛诸脑后了。 “先皇后曾找人算过,说你二十岁那一年有血光之灾,不能摆酒做寿,还记得吗?”陆夭的话声音不高,一个字一个字却像是敲打在他心上。 谢知蕴如遭雷击,条件反射下意识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前世她曾备了薄礼,想着到底是整生日,应该有所表示,后来却被谢知蕴无声拒绝了。 及至到了宫中,太后才告诉她,前皇后早就替宁王算过会有此一劫。为此陆夭还愧疚了些许时日,因为她曾听太后提过一次,说今岁不必给老三做生日,可自己却没有细细问过具体原因。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谢知蕴。 “我也帮你补一次生辰,何如?” 宁王心念电转,脑海里立刻有了别的想法,他沉吟了下。 “也不用特别麻烦,不若晚上我们对饮几杯。” 陆夭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但觉得这法子不错,酒至半酣,互诉衷肠,也是件美事。 她抬脚想跟着谢知蕴往前走,却被人拉住,但见宁王从怀里掏出条红绸绑带。 “先戴上这个,有个惊喜要给你。”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303章 补你一个大婚 宁王带着陆夭花前月下的时候,此时的肃王府皇庄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当众被吓尿的肃王冷静下来之后,觉得面子里子都挂不住,躺在床上大呼小叫掩饰尴尬。 肃王妃今日被扫了面子,现在众人都知道她御夫不严,夫君敢当着她的面肖想甚至试图染指侄媳妇,日后还怎么让她在这群女眷里混呢? 眼下听着肃王长吁短叹耀武扬威,气就不打一处来。 “偷吃连嘴都擦不干净,还有脸在这儿叫。” 肃王向来有些惧内,闻言愣了愣,顿时觉得有些委屈,问题是他连吃都没吃到。 思及至此,想起白日那个同眠共枕的丫鬟了,于是问道。 “那丫鬟人呢,就是被抓奸那个?” 肃王妃闻言愈发火大,丢了这么大人还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呢! 当即没好气回道。 “让人伢子带去发卖了。” 肃王气得捶胸顿足。 “你卖她作甚,那是条线索啊!” 肃王妃更火了,明明是他贼心不死,还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鬼线索! “心疼了你再把人赎回来啊!”肃王妃嗓门也大起来,“反正你肃王爷怜香惜玉惯了,大不了养在府外,金屋藏娇呗。” 肃王气得捶胸顿足。 “难怪人家说妻娶不好,地动山摇,这在说正事儿,你还只顾着拈酸吃醋。” 这话捅到肃王妃肺管子上了,她噌地一下站起来。 “那你有本事休了我啊,横竖我也不懂你所谓的正事儿,你休了我,再娶好的去。”她越说越气,“有本事,你把人家媳妇儿挖墙角挖来,我就服你。” 肃王气得顺手砸了一个茶杯。 此时就听外面颤巍巍传来老肃王妃的声音。 “还在闹什么?还嫌这家里不够乱?” 因她积威日深,所以肃王和肃王妃闻言都缄口不语,老肃王妃拄着拐杖进来,扫一眼刚刚还吵得跟乌眼鸡似的两人。 “外面的问题还没解决,你们先窝里斗起来,还有点脑子吗?” 肃王妃向来有几分怵这个婆婆,闻言忙装出一副委屈的面孔。 “儿媳知错,实在是王爷欺人太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媳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老肃王妃也知道儿子这次着实是过分了,但又不想助长儿媳的嚣张气焰,于是避重就轻道。 “你们以为今日这事就算了解了?” 肃王吓了一跳。 “难不成老三还会杀个回马枪?”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那怎么办,我回城去躲躲?” 老肃王妃气得直跺拐杖。 “你答应人家要把城阳王请来的!” 肃王顿时蔫了下来,他那是权宜之计,谁都知道城阳王出了名的六亲不认,想让他入都城,谈何容易? 老肃王妃见两人像斗败了的鹌鹑一样,这才觉得气平了些。 “就知道你们夫妻俩靠不住。”她深深叹了口气,“城阳王素来谁的面子也不给,唯独他岳家有些不同。” 肃王妃闻言眼睛一亮。 “司大学士的夫人我记得生辰快到了,不如……” 老肃王妃摇摇头。 “生辰年年有,这个分量不够。” 肃王会意。 “那就说司大学士中风病危,让他回来奔丧!” 就在此时,肃王的贴身小厮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 “王爷,派去的人回报说,宁王和宁王妃回府后似乎是要洞房。”进门发现三双眼睛都在盯着他,顿时感觉到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肃王,肃王欲哭无泪,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只是想监视对手的一举一动呢? 而此时别人口中要洞房的二人正在牵手往前走。 眼上蒙了红绸之后,陆夭的视线顿时变得朦胧起来,影影绰绰看不太清路,只能任由谢知蕴牵着她往前走。 脚下似乎走过一段鹅卵石,隔着绣鞋能感受到那点小小的起伏,谢知蕴带着她拐了个弯,紧接着,她闻见了暗香浮动。 眼上的红绸被取下,原本昏昏暗暗的视野变得豁然明朗! 陆夭揉了揉眼看去,她此时正置身露天画廊之中,两侧星星点点全是摇曳的红烛,一直蜿蜒到正院。 满地皆是桃花落红,像是一层天然地毯,丝丝缕缕的甜香从鼻腔缓缓渗入心底。 “除了生辰,也想补一个大婚给你。” 原本的那场大婚并不圆满,因为陆夭是顶着陆仁嘉的名字嫁入宁王府的。宁王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藉由这次生辰的机会,他终于可以把这个遗憾补上了。 陆夭拼命隐忍着泪意,半是撒娇半是控诉道。 “大婚那日,你说:二小姐若不愿,本王这就让喜轿把你送回宫。” 宁王立刻矢口否认。 “我说了吗?我没有,那绝对不是我,你记错了。” 陆夭压抑着喉间哽咽。 “那给你机会,再问一次。” 宁王回眸,一字一顿。 “本王失怙失恃,孑然一身。生性凉薄,无所牵挂,虽然生在皇家,但劲敌环伺,危机四伏。但我会竭尽所能,护你一世周全。”向来无往不利的人此时竟然显得有些局促,他看向她,“陆小夭,你愿意嫁我吗?” 她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说亟不可待地说“我愿意,我好容易才又嫁给你的”。 她只是在飘落的桃花瓣里静静站着。灯火映衬下,整个人美到好像在发光。 但宁王的心却一寸一寸沉下去,她不愿意吗? 陆夭终于开了口。 “我母丧父不慈,娘家日渐式微,虽外祖疼爱,但毕竟商贾,朝堂助力有限。”她唇角漾开清浅的笑容,“我为人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一言不合便放毒下药,这样的我,你愿意娶吗?” 二人就在咫尺之间对视,半晌,宁王冲她伸出双臂。 但见小姑娘一如当初新婚那晚,笑中带泪冲到他怀里。 我愿意啊。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304章 公主的修罗场 听音阁里,谢文茵正对着满地摊开的东西不知所措。 整个屋子视线所及范围内,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上用好东西,什么妆花文锦、飞天瓶、羊脂玉摆件,俨然是在操办嫁妆一样。 她皱着眉头,随手从里面拎起一瓶。 “为什么皇兄赏我的东西里,”她刻意强调那个“我”字,“会有这玩意儿。” 那上面贴着御赐的黄签子,端端正正写着“鹿茸酒”几个大字。 再看一眼满地姑娘家玩意儿里夹杂的匕首和补品,谢文茵再一次确定,这里面绝对不都是给她的。 自从卫朗申请调回听音阁当差之后,启献帝的赏赐就源源不断地跟着来了。 美其名曰是给小七存点嫁妆,但混杂其中什么虎骨酒,断续膏,保荣丸,显然是想借着她的手给别人。 而那个别人,此刻就站在她对面不远处。 谢文茵让宫女们都退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你说,皇兄是不是已经知道你身份了?” 卫朗并不意外,启献帝能在位这么久,势必有自己的情报网,查出自己身份是早晚的事,而眼下这个情况,自然是已经知道了。 不过他并不急着表明态度,因为有人显然比他更着急。 谢文茵见他不说话,伸过手去欲拍他的头。 “问你话呢,快回答姑姑。” 卫朗没躲,任由谢文茵在自己头上呼噜了一把。 谢文茵觉得十分满意,这小子自打跟自己挑明身份之后,就变得愈发乖巧了。 除了不肯叫姑姑之外,堪称无可挑剔,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遗憾。 “我也纳闷了,叫一声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可别扭的。”谢文茵意兴阑珊将那堆东西往一边踢了踢,“把给你的那些拿走,我也用不上。说是给我当嫁妆,嫁谁八字都没一撇呢。” 卫朗眸子微动,突然冲门外喝道。 “谁在外面?” 就听启献帝身边周总管巴巴儿进来,行了个标准的礼。 “皇上请卫大人过去一趟。” 谢文茵立刻警觉起来,单独召见? “我也去,皇兄赏了这些东西,我也应该过去谢个赏。” 周总管立刻笑道。 “皇上说了,七公主就不必去了,路也不近,没得跑这一趟。”他知谢文茵难缠,于是又补充道,“老奴刚来的时候遇见了司大人,说去皇上那送完折子,要给公主来送帖子。” 谢文茵愣了愣,不年不节送什么帖子? “听说是学士夫人的生辰快到了。”周总管不动声色提醒道,“公主去年出城养病,错过了,今年可以去看看,顺便散散心啊。” 谢文茵这才想起来,司大学士夫人的生辰确实在这几日,往年但凡她在宫里,从来不会落下,这会儿倒是有些踟蹰。 卫朗跟皇兄的关系只差一层窗户纸,虽然看眼下这态度,皇兄并没有恶意,但帝心难测,留这两人单独在一起还是有些威胁。 正纠结着,就见司寇自门外进来,周总管见状松了口气,立刻奉承了句。 “司大人这一来,满屋子都亮堂了,真应了那句蓬荜生辉。” 司寇面色不动如山,谢文茵却不乐意了,于是出言挤兑。 “我这儿怎么就是蓬荜了?” 周总管知道谢文茵难缠起来是真难缠,连忙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瞧奴才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公主和司大人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 卫朗和司寇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多说半个字,但周总管却感受到了莫名的暗潮汹涌,他下意识缩缩脖子。 又带点讨好口吻对卫朗道。 “卫大人,咱们走,皇上还在等着。” 谢文茵见状也不好再跟去,只得眼睁睁看两人走了。回头见司寇站在那儿挺拔如松,刚想迁怒一下,就听对方出其不意道。 “松鼠是不是被你养死了?” 谢文茵被这笃定的口气说得一怔,好胜心立刻上来了。 “怎么可能,活蹦乱跳呢,不信拿给你看。” 说着就去内室拿松鼠笼子,司寇见她把笼子就挂在床头,眼中不由得漾出两分暖意。 这丫头还是这么容易被转移视线。 就见谢文茵拎着松鼠笼过来,献宝一样递过去。 “我每日都喂松子和山泉水,瞧,是不是皮毛油光水滑的?” 司寇微微侧目,见那松鼠果真如她所言,一看就是被养得极用心。 他放软了神色,点点头。 “倒是我小瞧你了。” 谢文茵闻言立即得意起来。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按这个说法,你得把眼珠子都刮下来。” 司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伸手将帖子递过去。 “替我母亲传个话,请公主务必赏光。” 谢文茵一时也有些为难。 论理,她和学士夫人自幼亲厚,虽然身为公主,但走这一遭也不算委屈。 可她和司寇现在的关系,登堂入室去人家家里不大合适。而且司家女眷都跟她亲厚,早就默认两人是一对儿。 到时候若是说些让彼此尴尬的话…… 想到这里,她刚要出口拒绝,就听司寇又说道。 “不过你不必困扰,到时候我替你跟我母亲说一声,就说你不便出宫就是了。” 谢文茵骨子里那股叛逆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凭什么他司云麓事事都是一副笃定的态度? “谁跟你说我不去的?这杯寿酒,我喝定了。” 说完看向司云麓那张面色无波的脸,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305章 本王的闺女来了? 山中不知时日过,宁王带着陆夭在庄子上一连住了数日。每日什么都不干,白天就陪着做做药,制制香,晚上喝点小酒,趁酒醉顺势做点爱做的事,简直乐不思蜀。 期间哈伦和魏明轩来过两次,说那神医等陆夭不来,在无忧居大放厥词,引得不少人围观。 “有事弟子服其劳,只要师父你一句话,徒弟就把她斩落马下。” 哈伦最近在研究韵脚,说话动辄就要押韵,说完自己还觉得挺满意。 但见他此刻摩拳擦掌,仿佛被挑衅的是自己。 陆夭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她这两日被折腾得腰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股酸涩劲儿上来,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拖过来打一顿。 “师父!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哈伦猛吼一嗓子,嗓门大的连庄子看门狗都得吓一跳。 “那你想怎么斩?”陆夭被吵得头疼,语气明显不善。 但哈伦完全没听出来,喜滋滋地开口。 “我准备先给她下个毒,看她能不能煎药自己服。”哈伦颇为满意自己又押一个韵,这大楚文化也不难嘛,“我这主意真不错,你要不要这么做?” “就照你说的办。” 此言一出,哈伦也愣了下,这也太随意了。 本以为按照大楚的教条,师父肯定要阻止他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他的馊主意。 “你……没事?”哈伦上下打量,再也顾不上押韵了,“是不是这荒郊野岭不干净?你别再是被什么上身了?” 陆夭一记眼刀飞过去。 “让你自说自话,你说我没听你说话!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又觉得我不对劲!寻常人家的恶婆婆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哈伦被数落得傻眼,忽然福至心灵一拍脑门。 “医书上说气浮神燥,恐有孕矣,师父你是不是怀孕了?” 宁王从外面拎着给陆夭新摘的酸梨子正往里走,听见这句猛地顿住。 陆小夭怀孕了? 他低头看手里的梨子,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想吃酸的辣的!连时蔬都要加一勺椒粉,原来是小小夭已经在路上了! 等下,不对啊,酸儿辣女,这到底来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宁王想起他的闺女梦,立刻警觉起来,不行,得想个法子。 正琢磨着,突然听旁边有人出声。 “王爷在这杵着干嘛?” 宁王吓得一激灵,瞬间回神,见是王管家,立刻出言训斥道。 “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王管家傻眼,以王爷的功夫和耳力,方圆数丈应该都能听见动静,何至于自己都到跟前了还没发现? 但主子的话永远是对的。 “那下次我提前喊一声。” “不行,喊太大声把陆小夭吓坏了怎么办?” 王管家第二次傻眼,王妃又不是纸糊的,哪有王爷说得这么脆弱? “吩咐下去,以后跟王妃说话,都要轻声细语,谁敢大声,扣掉半年月钱。” 王管家觉得今日一定是出门时辰不太对,怎么王爷看上去这么像寻常人家挑三拣四的恶婆婆呢? 他小心翼翼将求助目光看向屋里,就听宁王继续出言道。 “来了干嘛不进去,杵门口当门神?” 当然是因为您挡住了进门的路啊! 这位置不好坐啊,管家深深叹了口气,开始考虑是不是该着手培养接班人了。 此时屋里哈伦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是他俩,立刻露出邀功的神色。 “我师父可能怀孕了,都是我的功劳!” 门口刚刚还在互相腹诽的二人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愣在当场。 宁王起先还沉浸在自己可能要当爹的喜悦中,以至于没反应过来后半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只是直觉有些不对劲,我夫人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管家后背冷汗直冒,怪不得王爷一大早心气儿不顺,挑三拣四,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吗? 这会儿宁王也反应过来了,一脚横扫过去,幸亏哈伦眼疾手快躲掉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们大楚人怎么回事,怎么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呢?我可是送了你个儿子啊!”没有他细心发现,大家肯定都还蒙在鼓里。 宁王闻言愈发火冒三丈。 你才生儿子,你们俗人才想生儿子,本王可以要生闺女的人。 说话间,二人就在门口缠斗起来。 因为进门的路被堵死,王管家被迫作壁上观,他有心想偏帮一方,又觉得局势未明,站哪边都不合适。 陆夭听他们在门口说些鸡同鸭讲的废话,原本不打算起身,及至听见两人动起手来,生怕把她才种的药苗毁了,这才不情不愿起身走出去。 眼见这两人就在她那个小药圃周围活动,有几株种在边上的已经岌岌可危。 陆夭登时急了。 “谁再打,谁就给我滚出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王管家在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到底还是王妃压得住场子。 陆夭走过去,一左一右将人隔开。 “第一,我没怀孕。第二,即便怀孕,也不是你们任何人的功劳。” 哈伦尚且无所谓,宁王却暗自委屈,怎么就没有我的功劳呢,没有我,哪来的小小夭。 不过他又难掩失望,陆小夭说没有,那十有八九是真没有,保不齐又是哈伦搞出来的幺蛾子。 哈伦仔细想想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没怀孕,头一月脉象浅,你又不是女科圣手!” 宁王闻言立刻重燃希望,也就是他还有当爹的一线机会啊。 陆夭懒得理会两人,径直看向唯一一个尚算正常的王管家。 “有事?” 王管家立刻清清嗓子。 “司大学士夫人要做寿,公主特意给您送了封加急的信,让您陪她去。” 陆夭眼睛登时一亮,司寇和琳琅啊,有的看了。 她立即一迭声催促道。 “快去回个口信,说我一准儿去。” 宁王和哈伦对视一眼,顿时有了厚此薄彼的失落感。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306章 谁是未来婆母? 司寇从宫里出来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回了大学士府。 司夫人就在院门口迎他,含笑问道。 “帖子送到了?” 司寇点头,母子二人一同进了书房。 “我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听说宫里正忙着给她相看驸马?”司夫人款款落坐,“要说你们一起长起来的,你也是时候该看看了。” 司寇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没说话。 司夫人已经习惯小儿子的沉默,又自顾自说道。 “今日官媒来说亲,提了提武安侯家的姑娘,说是秉性柔和,而且有宜男之相。” “大哥已经生下嫡长孙了。” 言外之意,家里不缺传宗接代的人。 司夫人见他愿意搭腔,立刻来了兴致。 “不喜欢性子柔的?那没关系啊,徐侍郎家里的二小姐不错,嫡次女,颇有主见,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是块主母的材料。而且弓马娴熟,跟大家闺秀有些区别。” 司寇微微蹙眉。 “我又不用她带兵打仗。” 弓马娴熟现在也是都城女子相亲必备的条件了吗? 司夫人愈发兴奋,以往谈及这个话题,他总是避而不谈,现在肯开口就是好事。 “阁老家的孙女你看如何,跟你爹素有渊源,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据说现在样貌出落得一等一地好。而且精通书画,跟你也算得上琴瑟和鸣了。” 司寇眯起眼,认真回忆了一下母亲口中的这位阁老家孙女到底是谁,却发现压根想不起人家长啥样。 “我不碰书画许久了。” 司夫人并没有气馁,她双手微微交叠在身前,气定神闲地做了总结。 “无妨,我就不信,这都城里头就没一个姑娘能入你的眼。”她蹙眉作思索状。 司寇立刻起身,司夫人赶忙接口。 “你去哪儿?” “给你备寿礼。” 看着司寇大步流星离开的身影,司夫人微哼了声。 “为娘倒要看你能装蒜到什么时候。” 谢文茵没料到去参加寿宴这件事还有额外好处,太后竟然信了她跟司寇出门选寿礼这种烂借口,问都没问就放她出宫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跟司寇大喇喇地站在皇宫后面的巷子里。 “行啦,我已经顺利出来了,你可以走了。” 司寇乜她一眼。 “过河拆桥,合适吗?” 这么一说,谢文茵也觉不太合适。 “那你想怎么样呢?” “帮忙去挑份寿礼。”司寇目不斜视,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选的我娘总是不大喜欢。” 这是实情。 司夫人自幼跟谢文茵就比较投缘,而且眼光出奇一致,但凡她选的东西,司夫人总是一眼就能相中。 起初以为是给谢文茵面子,直到后来司寇拿谢文茵挑的东西混在兄姐挑的礼物里,司夫人还是一眼就相中了谢文茵的。 自此之后,司家人就总是调侃,二人有做婆媳的缘分。 谢文茵想起这件事,也觉好笑。 “我倒忘了,你选的东西总是不合她心意。”说毕微微凑近,“你说实话,你是亲儿子么?” 实在不能怪她胡思乱想,自从发现卫朗是皇兄的孩子之后,她看谁都带点怀疑眼光。 而且司寇母子的相处日常细想起来着实有点奇怪,但凡是司寇选的,总能不偏不倚踩中司夫人最不喜欢的点,这么多年无一例外。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她讨厌什么你选什么呢?” 好在两人自幼说话随便惯了,司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确实不觉这有什么可丢人的,论起揣测女眷的喜好,他委实一窍不通。 若说私下向母亲身边伺候的人打听,又着实开不了那个口。 于是每每谢文茵就成了捉刀的枪手。而这种要求,她通常不会拒绝。 比如现在,小姑娘认真思索了片刻,指向前方一条巷子。 “既然如此,带你去个好地方,不远,出了这条小巷前头便是。”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司寇心下一紧,陡然有了不大妙的预感。以他对都城的熟悉程度,那后面一条街都是青楼楚馆,这丫头不会带他去那种“好地方”。 凭借经验判断,每当谢文茵信誓旦旦的时候,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 然而谢文茵已经一马当先往前走了,连马车都没乘,司寇也只得舍命陪君子尾随。 短巷后面不远处确有两排秦楼楚馆,大白天看起来不算热闹,司寇面无表情从前面路过,里面时不时有姑娘探头出来看,边看边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声连成一片。 可着这都城,有谁不认识司寇司大人呢? 虽然这朵高岭之花长在天边,但看看又不犯法。 谢文茵早已经习惯跟司寇出来的这种场面,但还是忍不住出言调侃道。 “你说你行情这么好,不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吗?” 司寇原本低着头,闻言倏忽抬头。 “在这里,你问我这种问题?” 谢文茵扫一圈周围烟花柳巷,也觉得不大合适,刚想转移话题,就见都城出了名的鸨母从后面的轻烟馆走出来。 因着平日大理寺查案没少打交道,所以一眼便认出了司寇,于是立刻殷勤上前。 “哟,这不是咱们司大人嘛,今儿又有什么大案子要查?来我这,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咱们这的姑娘都盼着你来查案呢!” 这股子殷勤劲儿立刻让谢文茵想起之前跟陆夭去燕玺楼找司寇的事情,她皱起眉头,小脸堆满了嫌恶。 司寇余光瞥到谢文茵的表情。 “今日出来是为私事。” 那鸨母本来没打算司寇真能回答他,毕竟平日这位大理寺卿一直是高高在上,于是下意识接了句。 “什么私事?” 司寇微微转向谢文茵的方向,唇角不动声色勾起。 “陪这位姑娘,给她未来婆母挑些礼物。” 第307章 夫君,她抢我东西 听闻那话之后,鸨母如遭雷击,饶是她见多识广,这一刻也只能愣在原地呐呐不知所措。 她没听错! 全都城出了名铁面无私的司寇司大人,居然陪一个姑娘,给那姑娘的婆母买东西! 说难听一点,这……这难道不是传说中的通奸吗? 而且这么光天化日,毫无遮掩,知法犯法、 鸨母的手都在抖,知道了这么个了不得的秘密,她是埋在肚子里,还是赶紧回去跟老姐妹分享一下呢? 烈日下,鸨母陷入了沉思。 而谢文茵被拉走半晌才反应过来,司寇刚刚说了什么。 鉴于司云麓平日实在太过正经,她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到的那个意思。 “你刚刚说说,谁的未来婆母?” “托词而已。”司寇目不斜视,面色如常,仿佛刚刚谢文茵听到的那话压根不是他说的,“你说的地方到底在哪儿?是不是又迷路了?” 这话瞬间激起了谢文茵的胜负欲,也就把刚刚司寇占的口头便宜给忘了。 “小时候那点事别总拿起来说!我很久不迷路了!快走,前面就是了。” 陆夭有好几家铺子都在这条街上,谢文茵熟门熟路,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挨个进去了一趟,每家都是掌柜亲自迎出来,奉茶倒水。 谢文茵并不客气,挑了不少中意的东西。 “王妃说了,公主喜欢什么尽管挑,都记她账上便是。” “那不必,我特意来给三嫂送生意的。”谢文茵笑得见牙不见眼,“该多少钱算多少钱,最后我一起付账。” 司寇皱眉,眯眼看谢文茵,他现在有足够理由怀疑,这丫头是借着替自己选寿礼的机会,找个苦力帮忙搬逛街的东西。 但并没说什么,从善如流替谢文茵拿了所有东西,好在掌柜的有眼色,将包装的大盒子都去掉了,所以拿在手里倒也不显突兀。 谢文茵心里暗赞掌柜真会办事,司寇那么爱惜羽毛的人,让他捧着大堆盒子招摇过市,她还真怕他把自己东西扔了。 二人逛到最后,谢文茵才带他去了首饰铺子,其实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要挑什么寿礼了。 这家店司寇也不陌生,现在算得上都城最大的珠宝铺,寻常人家等闲不会登门,做的都是权贵生意。 “我想问问,若是我不陪你来挑,你原本打算送什么?”谢文茵好奇抬头,想知道司寇的眼光究竟能差到什么地步。 “送猫。” 谢文茵愣了愣,这个答案非但出乎意料,甚至超出了她能想到的所有范畴。 “送猫?”她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句,“不是玩笑吗?” 司寇唇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认识这么多年,他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吗? 珠宝首饰他娘不缺,锦缎绣件他娘更喜欢自己做,六十许人也不再喜欢什么花儿粉儿,送只能解闷的活物在跟前,平日自己和兄姐不在的时候,还能陪陪她。 “不好吗?”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啊,谢文茵强忍着才没有将奚落的话说出口。 “你知道,司夫人接触动物毛会得藓症吗?” 司寇结结实实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怪不得那些年他跟谢知蕴出门打仗带回来的狐皮裘皮,一次也没有见母亲穿用过,他还以为是对方舍不得,原来如此。 谢文茵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我愈发觉得你可能不是亲生的了。” 司寇咬了咬牙,没说话。 二人进了银楼,立刻被闻讯而来的大掌柜请去雅室。 谢文茵摇摇头,示意不必。 “有没有绿松石的首饰,拿来我瞧瞧。” 这家铺子在陆夭接手后大换过一次血,现在是个干净利落的女掌柜在撑门面。 “公主真是问着了。”身穿翠色素菊纹褙子的女掌柜露出恭谨和气的笑意,“有批绿松石前日才到,因着几位老诰命都好这一口,所以就放在外面柜台了,您要是想看,我先拿来。” 说着吩咐伙计去拿。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 掌柜所言非虚,这批绿松石确实质量不错,而且做工也堪称精致。 司寇冷眼旁观,见谢文茵神情专注,听掌柜一样样介绍,还时不时接口聊几句。他恍惚间有种错觉,这是在陪自家夫人买东西。 谢文茵很快相中一件佛珠手串,整圈绿松石,下面坠一颗昙花的蜜蜡坠子,既古朴又别致。她刚要吩咐把这条收起来,就听一道尖锐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 “这手串明明是我先选中的,你算哪根葱?” 谢文茵诧异回头,放眼整个大楚的贵女圈子,还没人敢跟她这么大呼小叫,这家店不是专供权贵么? 这串绿松石蜜蜡应该也不是吸引少女的样式,大抵是哪个老诰命定了,派丫鬟来娶,丫鬟偏偏狗仗人势。 若是态度和缓些,她可能也就割爱了。 但是这么跋扈…… “你先选中的?刻名字了么?付银子了么?你叫它它应你么?”谢文茵狡黠地眨眨眼,“都没有,凭什么说东西是你呢?就凭一张嘴么?” 那姑娘似是没有料到谢文茵如此牙尖嘴利,顿时涨红了脸。 “你……你不要脸!” 谢文茵见那小姑娘穿着极贵的蜀锦,只是衣服款式旧了些,不是都城这一季的新款式,头上倒是堆金砌玉,她料想大抵是哪个暴发户的女儿。 难怪出言如此粗鄙。 “我出钱买东西,银货两讫,哪里不要脸了?”谢文茵见她脸色难看,愈发得意,“不如叫掌柜的过来,看看她究竟要卖与谁?” “怎么了?”司寇清朗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 下一瞬,跟她对峙那小姑娘眼神定住了。 真好看啊。 她目不转睛看着司寇,这辈子倒也见过不少生得好看的人,可叫她移不开眼睛的,这真的还是头一个呢。 谢文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心下了然。 这些年见过太多这样类似的仰慕眼神,她故意伸手挽上司寇的手臂,做出一副撒娇发嗲的欠揍样。 “夫君,她跟我抢东西。” 第308章 我是你什么人 司寇面色不动如山,类似这样的把戏,其实他配合谢文茵玩过很多次。 小姑娘年轻气盛,总喜欢拿他做幌子,而他虽然没有明确支持过,但也从来没有拆过台。 哪怕是之前他还不甚明了自己感情的时候,也都是极尽所能地纵容。 所以当谢文茵的手挽上来时,他本能地没有躲。 对面的小姑娘脸色由红转白,怎么可能,这么好看的少年居然成婚了? “他是你夫君?”那小姑娘声音拔高,“你骗人的!” 谢文茵见对方生气,于是愈发得意,摆出一副很欠揍的表情。 “怎么,你是户籍司的吗?要查查婚书?” 小姑娘心都在滴血,这少年怎么看怎么好看啊!气质也好,身姿也好,五官更是无可挑剔地好,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谢文茵觉得打击力度还不够,伸手扯扯司寇的袖子,撒娇信手拈来。 “夫君,说句话啊,人家也想要这个手串。” 司寇瞥见那个手串,知道是替司夫人挑的礼物,于是点点头。 “想要就买。” 小姑娘面色一沉。 “我昨日便看中了,凭什么你说买就买?” “那你昨日看中,怎么不付钱直接拿走呢?”谢文茵很无辜地开口,“拿走不就轮不到我了吗?” 小姑娘被问到了痛楚,她昨日问价,没想到都城物价奇高,所以银票没带够,想说今日凑足了再来,谁料到刚进门就见谢文茵拿着她心仪的那一串。 “我寄存在这里的,不信你问伙计。” “我只听说过银货两讫,没听说还能寄存的。”说毕看向伙计,“咱们什么时候改规矩了?” 伙计面色也有些为难,七公主自然是不能得罪的。但昨日那姑娘确实提了一句,帮我存着,只是没付定金就走了。 铺子开门做生意,他拿不定主意,只能去请自家掌柜。 女掌柜很快到了,她见多识广,何等眼毒,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大概,于是赔笑道。 “这位姑娘大概有所不知,咱们铺子若是客人一时钱不凑手,也是可以留货的,但我记得您昨日未付定金,所以按规矩,这东西不能算您的。若是喜欢绿松石,还有其他的可以看看。” 那小姑娘一下子急了。 “你们跟她是一伙的。” 一怒之下想都没想,抽出腰间的鞭子,就往谢文茵脸上甩去。 这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饶是谢文茵从小跟着宁王这群人在练武场玩过几年,但到底还是三脚猫功夫,眼看这一下要是抽在脸上,势必要破相的。 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睛向后躲去。 预期中的剧痛并未出现,司寇在鞭子距离她的脸约莫还有两寸时,牢牢捏住那根鞭梢。 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谢文茵,眉心微皱。 “没事?”他将声音微微放柔,听上去更像是安抚。 谢文茵眼里闪着惊魂未定,然后很坚决地点点头。 司寇颔首,示意知道了,他转头看向鞭子的主人。 “当街无故伤人,按大楚律法,动用拳脚者,判10天牢狱。用器物伤人的,判20天。”他语气冰冷,“这位姑娘,是自己去衙门,还是我叫人带你去?” 那小姑娘愣住了,没想到她眼中的绝美少年居然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但输人不输阵,这种场合下,必须嘴硬到底。 “你是谁啊?凭什么你说去衙门我就要去?” 一旁伙计适时接口。 “这位是咱们大理寺卿司寇司大人,专管都城内外各种大案小案。” 言下之意,人家是专门负责这一摊的。 小姑娘脸上挂不住。 “原来是有后台的,难怪敢这么嚣张!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我不想知道令尊是谁。”司寇斩钉截铁地拦住对方话头,顺势松开手里的鞭子,“在我这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谢文茵微微侧头,掩饰自己在这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司寇公事公办的时候,整个人感觉都跟平时不一样了。 小姑娘此时才有些害怕起来。 “大不了这手串我不要了。”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司寇身形如鬼魅,快速拦在她面前。 “你要不要手串,跟你是不是故意伤人是两码事。” 这是笃定要替谢文茵出头的意思了。 女掌柜见势不妙,连忙上去说和,毕竟从她铺子里把客人带走,好说不好听。 而且坊间斗殴时有发生,大多都是私了,闹到官府去的着实不多见,况且对方又是个小姑娘。 “还请司大人高抬贵手,这姑娘也是一时情急,能不能网开一面,私了…” 话音未落,司寇乜一眼掌柜的。 “包庇,伙同翻案,牢狱五天,掌柜的也想吃牢饭?” 一句话吓得掌柜登时不敢再劝了。 那小姑娘快要吓哭了,她不过就是想买个手串,怎么就闹到要吃牢饭了呢? 想想她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若是坐过牢,日后别说是说婆家,就是娘家怕是都不能容她。 思及至此,悲从中来,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谢文茵到底还是心软,不过是姑娘家之间的斗气,虽然对方先动了手,但真把人家送到牢里,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自己心里到底有些过不去。 “算了,放她走,没必要自降身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她摆出公主的高姿态,那小姑娘也愣了愣,虽然不满对方居高临下的态度,但到底是被放了一马。 况且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谁都懂,所以当即灰溜溜地走了。 谢文茵转头看向司寇,刚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就听他突然出声。 “谢琳琅,我是你什么人?” 谢文茵被问住了,司云麓鲜少这样叫她,那个问题也让她不知如何所答。 青梅竹马这个词到了嘴边,硬生生就是说不出来。 她看着司寇一步一步走过来,最后在她身前停下。 “朋友不能帮你收拾一辈子烂摊子。”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嗓音,眼神却带了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所以如果你打定主意不准备再进一步,这便是我最后一次替你出头。” 第309章 喜当爹的反应 陆夭这些日子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自从哈伦那日信口开河之后,谢知蕴当日就调来了最稳妥的马车,像护送珍宝一样将陆夭带回了宁王府。 说是庄子上缺医少药,伺候得也不好,不如府里方便,府里好歹有嬷嬷,知道怎么处理各种突发情况。 而回府之后,谢知蕴确实也像伺候月子一样,对她嘘寒问暖事无巨细。 就比如此刻,她不过是想拿把剪刀去剪点药用的叶子,就见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将她手里的剪刀夺走了。 “说过多少次,这种尖利之物你不要动。需要做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宁王他快步走过去,伸手将陆夭压坐到床上。 陆夭强忍住扶额的冲动。 “哈伦那个傻子的话你怎么能信呢?” 不但信了,而且奉若神明,之前还恨不得对人家杀之而后快呢。 “我不是信他,但他说得确实没错,医人者不能自医。”宁王没敢说你女科这方面没经验,怕陆夭动气,于是换了个说辞,“万一真的是月份尚浅呢,咱们小心些,没大错。” 孙嬷嬷送进来一盘刚刚温好的时令鲜果,闻言也帮腔道。 “王爷说的没错,王妃在府里静养些时日,待到一个月后,自然就见分晓了。” 陆夭很想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但又觉得此刻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 看那两人严防死守的坚决态度,还不如等到了日子,找个女科圣手把把脉,自然也就都死心了。 不过眼下还有件棘手的大事,就是她之前答应了谢文茵,一起去参加司夫人的寿宴。 看眼下这情况,别说出王府大门,能不能下床顺利走到房门都是个问题。 这肯定不行,身可囚,头可断,这好友的轶事绝不能不看。 况且这段三角恋她从头观摩到尾,眼看到了峰回路转的时候,怎么能放弃呢? 于是陆夭脑子一转,故意叹口气,果不其然见宁王紧张了起来。 陆小夭向来是个有话就说的,能让她欲言又止,通常不会是小事。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 陆夭幽幽看了宁王一眼,孙嬷嬷立刻识相地躲了出去。 “我感觉最近心情有些沉郁。” 宁王傻眼了,自己伏小作低难道还不够? “为什么沉郁呢?” “因为老在府里看相同的景致,相同的人,实在是无趣。”陆夭偷眼看宁王的反应,见他若有所思,“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宁王下意识拒绝,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态度似乎不太好,“你想去哪儿?远不远?有没有危险?” “我想跟琳琅去司家转转。”她故意做出一副艳羡的样子,“我都没去过几次人家的寿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宁王被她可怜兮兮的语气打动,也觉得这几日陆小夭闷在府里,确实有些无趣。 于是大手一挥。 “行,本王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司家。” 陆夭顿时傻眼,你陪我去,那我还怎么看热闹? \u0001 第310章 他要娶别人? 因为司寇那日在铺子里的话,谢文茵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 躺在枕头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司云麓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什么叫这便是我为你出头的最后一次了? 合着做不成夫妻,连朋友都没得做?相识十几年,没发现司云麓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卫朗这几日也察觉出谢文茵不对劲,她向来是没心没肺的性子,鲜少像现在这样发呆出神。 “那日出去遇到什么事了?”他做不来旁敲侧击,索性直截了当问出口。 谢文茵愣了下,反应过来才点点头。 “遇到个不长眼的小姑娘,想抢我看中的东西,吵了一架。” 卫朗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谢文茵绝不是会为陌生人伤神的性子,症结自然不是出在那姑娘身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跟她出去的司寇。 他不是一直打算徐徐图之吗?能做什么让谢文茵伤神的事情呢? 难不成摊牌了?就听谢文茵问道。 “还没问你,那日皇兄叫你去有什么事?” 卫朗微微回神。 “没什么事,让我好好当差。” 谢文茵暗自思量,以启献帝那种谨慎的作风,这倒像是他说出来的话,但父子二人天各一方这么多年之后,眼见亲生子就在眼前,他居然能忍得住只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谢文茵不信。 “那你说了什么?” 卫朗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他能说什么,难不成哭着喊着抱大腿告诉启献帝,说我是你儿子? “自然是说好好当差。” 谢文茵眯起眼,就这么简单? 二人不动声色互相打量,都觉得对方没说实话。 “我明日去学士府赴宴,你跟着一起去,省得留在宫里也没事做。” 孰料卫朗摇摇头。 “皇上明日让我御花园随扈。” 谢文茵立刻紧张起来,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从她宫里调人随扈? 卫朗见她戒备的样子也未免觉得好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皇上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确实应该是知道了,昨日不但旁敲侧击问了他的身世,还特意提到他生母和这些年是怎么带着妹妹过活的。 谢文茵一下睁圆了眼睛,这样子未免有些好笑,卫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她不满地扒拉掉卫朗的手,“我是你姑姑!” 卫朗不再逗她,正色道。 “明日我不能跟你去,你跟侍卫长说一声,换个人贴身保护你。” “那倒不必。”谢文茵一想到去司家,难得有些意兴阑珊,“三嫂会陪我去的。” 司夫人寿宴那日,陆夭看见谢文茵便吓了一跳,但见她眼圈底下青黑,人也显得有些悻悻。 于是脱口而出。 “你半夜去做贼了?” “这得是盗了几座墓啊?” 宁王在一旁毫不客气地挤兑着,他一早被陆小夭拉着来司云麓家里,怎么想怎么不痛快,又不敢冲始作俑者发脾气,刚好赶上谢文茵运气不好。 未及回答,就见谢文茵掩口又打了个不太文雅的哈欠,理都没理宁王,拉着陆夭手臂撒娇。 “这几日没太睡好,早上又醒得早了些,好困。” 陆夭疑心她是不是被卫朗与启献帝的关系影响,因为急于探究,于是摆摆手示意宁王快点走。 寿宴分男女席,他得去前厅,宁王颇不放心,叮嘱谢文茵好好照顾陆夭,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就剩下这对小姐妹,陆夭终于有种得见天日的感觉。 “司夫人也不是外人,不然你等下送过礼,找地方去补一补觉?” 谢文茵无精打采摇摇头,若是以前,她还能仗着自己跟司家这点渊源,不拿自己当外人。 可现在,司寇把两人的关系明明白白摊开来,等于逼着她做选择。 原本她是打定主意退回青梅的位置,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司寇说出这是最后一次护着她的时候,心里会涌上来那么强的失落感。 陆夭见她失神,忽然福至心灵。 “难不成跟司大人有关?” 谢文茵叹口气,把那日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加了句。 “你说司云麓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陆夭看向她,小姑娘眼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懂的情绪,想到卫朗、司寇和谢文茵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陆夭决定推她一把。 “他说的也没错,若是你没打算让关系更进一步,自然就不该享受人家的保护。”她不动声色观察谢文茵的脸色,“毕竟,司大人也是要谈及婚嫁的人了,这对他日后的夫人不太公平。” “谈及婚嫁?” “是啊,”陆夭故作神秘,“而我听说,司夫人在给他张罗对象。” 谢文茵的脸色微微僵持了一瞬。 第311章 那就下点猛药 陆夭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有撒谎天赋。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完全在撒谎,近日司夫人确实放出了要替司寇相看的风声,连她这个成日在王府的人都听说了。 所以她也只不过是把已知的事实,稍微加工了一下而已。 谢文茵只愣怔了一瞬,复又恢复了常态。 “他也老大不小的,是时候相看起来了。” 陆夭深谙猛药才能治病的道理,于是故意又添油加醋道。 “听说今日这寿宴,就请了不少都城的贵女,司夫人打算尽快把事情定下来,不信等下你一看便知。” “那不是很好?”谢文茵兀自挣扎着,“那些贵女我都熟啊,说不定还能替他把把关。” 陆夭暗自窃笑,看你能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姑嫂俩一路说着就到了院子里。 大学士府虽然不及王府华丽,但百年书香世家倒是别有一番风韵,见不少道贺的人在院中寒暄。 谢文茵微微皱眉,熟门熟路带着陆夭直接从侧门进去了。 “小时候每次我来,他们都得按公主的规格接驾,我嫌麻烦,干脆就走小门了,这里到后院也快。” 谢文茵带着她,一路分花拂柳,直接往司夫人所在的毓华堂而去。 因为今日做寿,整个后院装饰得格外喜庆,亭台楼阁上挂满了五彩宫灯,假山怪石也都点缀了红色丝绦,就连各处门帘也都换了大红色。 虽然知道是寿宴,但乍一看去,更像是大婚场景。 谢文茵心里隐约有些不大舒服,但也没有深究那到底是什么情绪。 二人进了屋子,就瞧见屋里围着一大群夫人小姐,司夫人端坐在中间,颇有几分众星捧月的意思。 陆夭眼尖,立刻发现那几位贵女恰好都是适婚年龄,于是偏头去看谢文茵的反应,但见她脸色如常,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想有所反应。 司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同众人说笑,此时看见谢文茵和陆夭,连忙下来行礼。 谢文茵伸手扶住,笑靥如花。 “咱们就别来这些虚礼啦,许久未见,您身体还好吗?” 司夫人温婉笑笑。 “还是七公主懂事,知道惦记我,哪像我们家那臭小子,日日不见人影。” 几位夫人太太听了,立刻笑起来。 “听听,咱们司大人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司夫人还想怎么样?” “可不是,可着整个都城,你打灯笼都挑不出这么齐整的孩子,咱们这些人,谁不想把闺女嫁给司大人呢。” 司夫人笑着摇头,眼里的自豪却藏不住。 “他就那张脸还能唬唬人,要说这也老大不小了,婚事真让人犯难。” 这话意图很是明显了,在场诸位都是人精,闻言立刻听出弦外之音,几位小姑娘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有人试探着问道:“司夫人这是打算相看起来了?” “是啊,若是有合适的姑娘,想着点我家这傻儿子。” 谢文茵不欲听这些婆婆妈妈的相看经验,刚想说出去走走,就见司寇掀帘子进来了。 几位小姐见到他,纷纷躲入内室,但却忍不住巴着门偷看。 开玩笑,那可是司寇,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机会看啊,还不趁现在多看两眼。 司寇也没料到一大早就这么多人在,倒是一愣,手里本来要递过去的寿礼也慢了半拍。 周围有凑趣儿的立刻开口。 “到底是小儿子孝顺,一大早就来送礼,瞧瞧咱们司大人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司夫人眉头紧蹙,她儿子挑东西的能力她还是晓得的。少不了等下要装装样子,做出喜欢的表情,别拂了他的面子。 及至礼物拿出来,她很是吃了一惊。 沉香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串精致的绿松石手串,缀着那块昙花的蜜蜡坠子尤为精巧。 “好别致的手串。”司夫人接过来,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这小子什么时候开窍了。 司寇不动声色。 “一个同僚帮忙挑的,喜欢就好。” 谢文茵闻言心里颇不是滋味,还一个同僚,她什么时候在司家成了不能被提及名字的存在了。 正腹诽着,就听人群里某位叫不出名字的夫人道。 “司大人也到了适婚年纪,可有中意的姑娘?若是没有,我手头倒有一位,跟您正是相配。” 司夫人来了兴致。 “是哪家的小姐?人品如何?若是合适,找个日子,见见是不是使得?” 众人皆知司寇于这方面向来淡漠,孰料却听他淡淡回道。 “好。” 谢文茵倏地攥紧手指。 这个小动作被陆夭瞥见,她暗自窃喜,这下有好戏瞧了。 \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u000f 第312章 打翻了醋坛子 那夫人听见司寇如此痛快就应下了,喜不自胜。 “我说的就是我家小三,若是司夫人不嫌弃,就叫来看看,刚好都在。” 谢文茵眼里的不屑快要溢出来了,哪有人相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若是被拒,那姑娘家家不要面子的吗? 结果就见那夫人冲里间招呼了句,她家三姑娘果然含羞带怯出来了。 陆夭见那姑娘眼生,料想不是经常往来的那几家,于是趴在谢文茵耳畔悄声问道。 “这人你认识吗?” 谢文茵点点头。 “徐阁老家的嫡孙女,在家行三,小字采薇。” 那也算得上名门贵女了,而且徐阁老的年纪,还能在朝撑几年,若是娶了他家孙女,在仕途上也能有所帮助。 思及至此,她故意点点头,小声道。 “哟,还是条青云直上的捷径。” 眼见徐三小姐眼神饱含爱慕,缱绻地看向司寇,欲语含羞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司大人好。”她微微侧身,力争露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并且尽可能将嗓音浸润到一种甜而不腻的状态。 那可是全都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啊,书香世家,名门嫡子,自己又争气,最重要的是玉树临风,放眼都城能出其右的只有宁王,但宁王已经娶亲了啊。 所以司寇单身的优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司寇微微颔首,算是听到了。 徐三小姐完全不以为意,这才是司寇的本性嘛,要是他一下子就热络起来,那才不正常。 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搜肠刮肚恨不得再想点什么来介绍自己。 “小女在家行三,擅长厨艺,尤其糕点做的不错,下次有机会做给司大人尝尝。” 谢文茵在一旁险些翻白眼,闺秀之间这点把戏谁不懂啊,都是婢女把糕点做好,自己上去摆摆盘,就算是自己做的了,也好意思拿出来献宝。 “他不吃甜。”谢文茵轻哼,声音低到只有陆夭听得见。 陆夭强忍住想笑的冲动,马上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心想,还以为琳琅能多撑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露馅儿了。 就听徐三小姐又道。 “丹青我也会一点,听说司大人也擅此道?有机会可以切磋一下,教学相长嘛!” “司云麓八百年不动笔了,上哪儿去教学相长?” 谢文茵边小声嘀咕边腹诽,亏她还是都城出了名的闺秀,这副见男人就扑的样子,跟青楼楚馆那些姑娘有什么区别。 “对了,我小字采薇,司大人也可以这么叫。”她饱含希望地眨眨眼,希望司寇也回一句,你叫我表字,之类的。 结果对方面无表情,只是礼貌性颔首。 司夫人怕人家姑娘脸上挂不住,立刻上前打圆场。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真是好名字呢。”说毕扫一眼司寇,“他就是这副德行,你别见怪。” 徐采薇心说我哪会见怪啊,这种机会千载难逢,谁见怪那才是见鬼了呢! 眼见人家相谈甚欢,谢文茵突然有点烦躁,这股没由来的烦躁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相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司云麓这个人,若是不感兴趣,天王老子站在面前他都不假辞色。 可今天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拒绝过徐采薇。 徐家家世不错,朝堂能提供助力。徐采薇本人也是眉清目秀,宜室宜家。 最重要是司夫人身为婆婆,看样子对她也颇为满意,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她和司云麓都很相称。 这个认知让谢文茵心里骤然生出一阵危机感,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危机感来得莫名其妙。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司云麓好容易愿意自己动手挑未来妻子,她作为青梅竹马的朋友,不是应当为他高兴才是么? 难不成自己还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想压下这个想法,可就是觉得有种突如其来的脾气难以克制,这种烦躁促使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三嫂,我觉得有点闷,咱们出去走走。” 陆夭也觉得这剂药可能下得过猛了,闻言点点头,二人没有引起众人注意,悄悄走了。 司寇余光瞥见谢文茵背影消失在院落的角门。 “你想什么呢?采薇问你,改日要不要一起去踏青?” 司寇回过神,转头看向一脸殷切的那姑娘,又看看气定神闲似是在算计什么的自家母亲。 “还是不了。” \b\b\b\b\b\b\b\b 第313章 偶遇神秘人 陆夭陪着谢文茵出了司夫人的院落,不远处可以看见戏台子已经搭好,三三两两的丫鬟正在忙着端茶补水,预备着等下夫人小姐们来看戏。 陆夭看一眼脸色较之早晨更显苍白的谢文茵,多少有点担心。 “你若是不舒服,咱们就回去,横竖也已经跟司夫人打过招呼了。” “我没事。”谢文茵笑笑,“这会儿走,好像显得我对司云麓相看姑娘这件事耿耿于怀似的,咱们去园子里转转,等下回来看戏。” 陆夭搭了搭她的脉,除了睡眠不好确实也没什么大事,于是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颗津雪丹给她含着。 “能精神点儿。” 那东西入口即化,酸酸甜甜果然很提神。 谢文茵挽住陆夭的走,带她往另外一侧走去。 “司家有个鸟兽苑,是城阳王妃待字闺中时便有的,后来她出嫁之后,又从南方弄了不少珍禽异兽来。是很有意思的去处,我带你去瞧瞧。” 二人说话拐上一条小径,跟前院人声熙攘比起来,这里简直幽静得过分。 “你是不是很介意司大人跟别的姑娘在一起?”见四下无人,陆夭也没什么避讳,“若是此刻后悔,还来得及,别等人家大婚入洞房再去后悔,哭都没地方哭。” 前世可不就是,想哭都没地方哭。 谢文茵下意识想说些否认的话,但却无从开口。 她不想对陆夭撒谎。 “若说一点芥蒂都没有,那是骗你的。”她转头看向陆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坦诚,“相识十多年,他身边除了我,压根没有别的姑娘。” 虽然这份独一无二是她厚脸皮蹭来的。 以前放弃的时候,私心觉得司云麓谁都不会爱,但当他和别的姑娘真正出现在眼前时,自己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会谈婚论嫁的。 “是不是一想到他要成为别人的夫君,心里就不舒服?”陆夭循循善诱着,“甚至再想一想,跟他最后大婚的姑娘竟然不是自己,就特别憋屈?” 谢文茵失笑,三嫂这副样子真有点像人伢子,急三火四想把人卖了似的。 “憋屈自然是憋屈的,但人是我先放弃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没理由再转过头去后悔。”谢文茵兀自嘴硬着,“这世上又不是他司云麓一个男人。” 两人转过园子,到了后山那片鸟兽苑,这里一侧是围栏,有些不伤人的小兽。另一侧是巨大的铁笼子,笼中是绿孔雀一类的珍禽。 陆夭前世没来过这地方,本来还想问问她和卫朗的事情,但一看那景致,也暂时把话咽了回去。 “这里一般不让人过来,寻常仆妇家丁都不行,只有专门的饲养师才可以,就怕鸟兽突然伤人。”谢文茵熟门熟路打开一个极其隐蔽的小门,招呼陆夭进了雀鸟苑,“小时候司云麓偷偷带我溜进来过,被发现后回去挨了顿打,生怕我受点伤,不好跟母后交代。” 那里的小雀鸟并不十分怕人,两人边逗弄雀鸟边往前走。就听见对面那头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那脚步有些沉重,在四周寂静的衬托下更显突兀。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众人这个时候应该都在前院吃饭看戏,怎么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而且听脚步声应该还是个男子,难不成是家丁? 正想着,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了出来,只见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腰间配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目光却冰冷嗜杀。 这绝不是寻常家丁! 陆夭和谢文茵心头同时涌上不太好的预感,这里距离前院不算近,若那人起了什么歹意,她俩就是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两人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小心翼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相同的恐慌。 尤其是谢文茵,她惊觉自己今天做了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她不应该没过脑子就带三嫂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三哥还特意嘱咐要好好照看三嫂。 眼下遇到这么个凶神恶煞的人。 要怎么办? 眼见那人朝这边走过来了,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才会有的嗜血眼神。 说时迟那时快,陆夭扯一把谢文茵的袖子,二人立刻掉头猛跑。 “站住!”身后传来那男人雄浑的声音,“跑什么!” 不跑才是傻子。 陆夭咬牙摸向腰间荷包,那男子看上去武功不弱,只能希望出其不意这一下能管用。 只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夭捏紧了手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关键当口,忽然听见身后“咕咚”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那男人莫名其妙倒在地上,状极痛苦的样子。 陆夭看看手里的药粉,傻眼了,这还没出手呢。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314章 把人裤带扒了 距离有些远,陆夭试探着想走近两步,结果被谢文茵一把拉住。 “三嫂别过去。”谢文茵面露警惕,“说不定是诱敌之计。” 以那男人的身手,追上她们两个弱女子并非难事,按理说没必要苦肉计诱敌。 况且看他脸上表情又不像是装的。 陆夭安抚性拍拍谢文茵的手,小心翼翼走过去。 只见那男人面色乌青,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但意识显然还清楚,他努力伸手往怀里掏什么。 陆夭以为他要拿暗器,眼疾手快一脚将那刚掏出来的东西踢出去老远。 男人目眦尽裂,死死盯着陆夭。 陆夭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踢出去的是个瓷瓶。 她快速跑过去捡起来,打开那瓶子,发现里面是药丸。 “药给我……”那男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陆夭没有理会,倒出一颗药丸碾碎,放到鼻子底下仔细闻闻,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有心痹之症?” 那男人并未理会这句提问,只是脸色阴沉到极致,挣扎着伸手。 “药给我!” “这药不能给你。” 陆夭拈着药瓶,此时谢文茵也走到她身边,面露担忧。 “咱们这么让他死在这儿,是不是不大好?” 毕竟这一日是司夫人寿辰,况且她们跟他又无冤无仇。 “自然不能。” 陆夭顺势蹲下,从荷包抽出银针,那男人见状,立刻试图往后躲。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陆夭丝毫不怵,她知道心痹会让人行动迟缓,所以攻击力自然也是大打折扣。 说着,伸手按住那人肩膀,将银针隔着衣服刺入对方的心包。 “你那个药不能再吃了,里面有过量的元胡,虽然对症,但长期吃会让你心跳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无疾而终。” 陆夭从那人还没有来得及收敛的表情里窥到了一丝惊愕,她猜这人之前大抵是不知道。 思及至此,她借着下针的功夫认真打量那人,见他衣着看似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却发现不然,连匕首上包裹的皮质都是罕见的蛟皮。 再看那药丸也都是名贵的中药材,元胡、当归、丹参、三七,由此不难看出此人家底不菲,很可能是来赴宴的宾客。 “你是误入这里的吗?”谢文茵替陆夭问出了想要问的问题。 陆夭抽出针,这人的心痹应该时时有服药,所以发作起来虽然急,却不险。 不过为了自保,她还是留了个后手。 那男人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之后,对陆夭怒目而视。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一点让你暂时动不了的药。”陆夭耸耸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弱女子,你若是恢复之后,恩将仇报怎么办?” 那男人不再多言,只是暗自运功,额头青筋迸出。 “不用白费力气了。”陆夭将针收回去,缓缓起身,“这药能让你一个时辰内像个废人。”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沉声发问,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除了司家人,这里不许外人进入。” 谢文茵挑眉。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难不成你是细作?” 大楚虽然雄踞一方,但周边属地不乏蠢蠢欲动者,所以经常有细作混入都城。 司寇所在的大理寺就有一项任务是审讯细作,因而她很清楚。 陆夭闻言也瞬间提高警惕,姑嫂二人对视一眼。 “咱把他绑起来。” 谢文茵深以为然点点头,二人一人一边按住男子,陆夭伸手准备去解他腰带。 那男人大窘,脸色难看得如同锅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挣扎,奈何就是动弹不得。 “立刻把我放开!” 陆夭冷哼一声,伸手将人腰带解了下来。 “都这会儿了还嘴硬,没听过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怕也得怕嘛?” 谢文茵闻言皱眉,三嫂这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难不成是被哈伦带偏了? 不过这会儿了也无暇顾及许多,姑嫂俩正合力将那男人的手捆成粽子,刚刚捆完,就见远处有人影飞掠而来。 “你没事?” 但见宁王身影如闪电,迅速停在陆夭身前,然后小心翼翼抓住她肩膀上下打量,最后视线定格在她手上的腰带,面色一时间变得极为古怪,但考虑到陆小夭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勉强忍住了。 “当然没事,而且我们还抓了个细作。”陆夭得意洋洋邀功。 宁王顺着陆夭的视线向地上看去,愈看愈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是不是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眯起眼,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皇叔?!” 第315章 撒谎当场穿帮 因为城阳王的意外到来,司夫人的寿宴也多了几许变故。 大楚向来有藩王无召不得入京的规矩。 哪怕是先皇给了城阳王诸多特权,但这一条却是从未提及的。 也正因为此,所以眼下这一刻才显得格外尴尬。 司大学士的书房内,一圈人神态各异。 自从上次有中风征兆之后,司大学士听取陆夭的劝告,减少大悲大喜的情绪浮动。可眼下阔别多年的妹婿就在眼前,他实在是难掩激动。 “咱们上次一别,也有十来年了?” 城阳王一反刚刚的杀气腾腾,他目光在那位气度雍容、清瘦挺拔的老人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恭恭敬敬对着司大学士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 “一别数年,允章未能时时侍奉在侧,实在心中不安。” 允章应该是城阳王的字,陆夭听着暗自吃惊,姐夫和妹婿之间也要随时侍奉在侧吗? 这么严格? 宁王大概是看出她的惊讶,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 “皇叔启蒙的时候一直是司大学士在带,也算是有半师之谊。” 师徒如父子,难怪,可他最后又娶了人家的妹妹,这关系真是有些错综复杂。 但看城阳王的恭敬程度,还是一直把自己放在学生的位置,这份谦卑倒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对于尊师重道的司家来说,这样的态度显然也很能取悦人,司大学士眼底笑意更深:“一路想必辛苦,就在家里住下。” 说着,吩咐下人去整理出一间厢房。 陆夭实在不想煞风景,但城阳王一反之前数年的恭谨,突然上都城,其中必有缘由。 难不成是…… 就听城阳王又说道。 “看到姐夫安好,允章就放心了。因为无召入都城,所以要先去一趟宫里,跟皇上请个罪。” 司大学士皱起眉头,他这个妹婿向来尊师重道,哪怕当年距离皇位咫尺之遥,都没有动过额外的心思。 眼下明知道藩王不能擅自入城,怎么还贸贸然跑来了呢? “此次来都城,所为何事?”司大学士到底是帝师,一下就窥破了个中症结,“可是听闻了什么风声?” 城阳王坐在那里,看着面前老人须发皆白,声音微哑道。 “没什么风声,只是想着太久没回来看看,心有不安。”他沉吟了下,“前几日梦到了如意,她还惦记着她的鸟兽苑。” 此言一出,整个屋里都沉默了。 如意是城阳王妃的小字,当年远嫁,最后客死异乡,这一直是城阳王自觉愧对司家的地方。 人家千娇百宠的嫡女嫁给他,到头来却落个埋骨边城的下场。 司大学士勉强笑笑。 “她还是孩子心性,托梦也是惦记着那些玩意儿,若是父亲还在,又要数落她了。”说到这里,自嘲笑笑,“他们父女在那边应该早早相聚了。” 陆夭心下酸涩,但却敏感觉得,以城阳王的稳重,不太会因为妻子托梦就以身犯忌讳。 她想到之前自己对肃王的威胁,于是抬眼看向宁王,宁王冲她微微颔首,示意静观其变。 城阳王闻言眼眶微微泛红,但还兀自压抑着情绪,勉强笑道。 “这些年来想必她在地下能随时侍奉岳父左右,也算是孝顺了。” 这话一出,屋里压抑气氛更重。 就在此时,听见外面脚步匆匆,门帘被掀起来,但见司夫人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还跟这个眼熟的少女。 赫然是昨日首饰铺子的小姑娘。 谢文茵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小姑娘也登时变了脸色。 “是你?” 司夫人纳闷地看了眼谢文茵。 “你们认识?” 谢文茵冷笑了下:“不认识,看着一副暴发户的样子,不像是我会认识的。” 那小姑娘气得脸颊通红。 司夫人不懂姑娘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转向司大学士。 “这便是如意留下的那个孩子,乳名浣儿。” 城阳王妃自从嫁过去之后就鲜少有音讯,司家只知道她生了个女儿,但却是素未谋面。 陆夭心底盘算着,若是皇上想把卫朗安排在城阳王名下,倒真是个不错的选择,都城百姓确实对城阳王知之甚少,更不可能清楚他有几个孩子。 “来让我瞧瞧。”司大学士颤巍巍起身,仔仔细细看那小姑娘,像是要在她身上窥得亡妹的影子,“是个齐整孩子,像你母亲多些。” 相传城阳王妃当年倾国倾城,这小姑娘虽然秀气,但却远没有那么惊艳。 谢文茵不屑地哼了一声。 浣儿瞥见司大学士旁边站着的司寇,眼前一亮,听说母亲家这位表哥尚未婚配,那也就是说,昨日说的都是假的咯? 思及至此,她挑衅似的看向对面的谢文茵。 “你昨日说,他是你夫君?” 陆夭本来在想城阳王为何突然进城,闻言猛地转头,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谁是谁夫君? \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u0007 第316章 嘴快一时爽 书房内因为这句话陷入诡异的静默。 谢浣儿自幼在边城长大,加之没有母亲教养,所以行事泼辣,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一石投下千层浪。 而在场众人听完莫不内心翻涌,就连向来对男女之事没有八卦之心的宁王都不禁侧目。 他一度觉得司云麓那小子说不定压根对姑娘家没那种心思,否则这么多年,又怎会连试都不肯试一试呢? 结果眼下突然听说他跟小七暗度陈仓了,那惊讶程度不亚于听人说:猪会飞。 陆夭也纳闷儿啊,这仨人她明明没少关注,刚刚琳琅甚至还在跟她死鸭子嘴硬说,可以帮着司寇把把关。 怎么一下子就突飞猛进到这个阶段了,一个诡异且大胆的想法瞬间在她脑海形成。 难不成司寇以权谋私,悄悄去户籍署办理了婚书?但琳琅可是公主啊,有这么容易的吗? 相较于宁王夫妇的讶异,司夫人感受更深。 她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愣怔在原地,怎么会这样呢? 她一直处心积虑策划想给儿子和七公主之间施加些压力,好让彼此快点有个结果,然而现在突然被告知,人家小两口早已亲密到以夫君相称的地步了。 半晌她才缓缓回过头,看向呆若木鸡的谢文茵。 “近日饮食油腻,有些上火,耳朵听得不是很清楚。刚刚浣儿说的什么?谁是夫君?” 司寇也未料到,谢文茵的无心戏言会被拿出来摊开在众人面前。 他微微侧目看向她。 谢文茵彻底傻了,脑海中天人交战。 到底是在对头面前死撑到底,还是在竹马的父母面前坦白? 她下意识看向司寇,这是她从小的习惯,遇到什么麻烦,亦或是有什么不敢确定的事情,她的本能反应都是找司云麓帮忙。 二人视线交汇,司寇文风未动,没有像以往一样开口解围,只是定定看着她。 他把主动权递交到她手上。 亦或是说,上次确实是他最后一次护着她。 司夫人见二人眉来眼去,心中愈发嘀咕,难不成这俩早就已经偷偷好上了? 不应该啊,从宫里到府里,压根没人反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 若真是那样,自己之前大张旗鼓张罗给儿子相看,岂不是帮了倒忙? 想到这里,她愈发不确定起来,眼见得儿子面色不改,于是开口问道。 “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司寇不动如山。 “谁说的,便该去问谁才是。” 谢浣儿见谢文茵踟蹰,心下愈发肯定那日二人是在撒谎。 “怎么样?不敢说了?那日夫君夫君不是叫得很顺口吗?” 谢文茵天之骄女的脾气立刻上来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质问她呢。 她脑子一热,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 “我叫他什么关你什么事,难不成我们私底下的事还要告诉你?” 这话包含的内容实在有些深意,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听到的意思也迥然不同。 司夫人不免喜上眉梢,果不其然,这俩孩子私下黏黏糊糊,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 她嗔怪地看了一眼小儿子。 “那你不早点跟为娘说,害得我刚刚还差点跟人家定了…”话说一半忽然觉得不妥,司夫人立刻调转腔口看向谢文茵,极力解释,“刚刚徐阁老孙女的事不作数,别放在心上,你刚走,他就把人家拒了。” 这下轮到谢文茵微微讶异,她还以为司云麓也相中了人家,倒是始料未及她走之后,他居然拒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刚刚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她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快意,随之而来的是释然。 司寇倒没有什么被拆穿的赧然,他唇角甚至微微绽开一个弧度,像是在默认司夫人说的话。 他向来清冷孤高,光风霁月,俊美是俊美,但却没什么人气儿就像供奉的仙君,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刚刚那个笑容,像是突然坠落凡间,瞬间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谢浣儿也看呆了。 她之前果然没有看错,他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那种好看,而更重要的是,之前所谓名草有主似乎只是句戏言。 也就是说,谁都有机会。 而最重要的,他是自己嫡亲的表哥,不都说姑表亲,亲上加亲吗? 想到这里,谢浣儿愈发自信起来。 “那也就是说,你们俩根本不是夫妻?” 谢文茵被她脸上那个志在必得的表情惹毛,于是露出个与她性子极不相称的羞涩笑容。 “那一日确实不是,但不代表未来不会是啊。” 第317章 我喜欢他,怎样 这一日跟当日在铺子里的情况迥然不同。 那日都是外人,没人知晓底细,更没有人窥得到他俩平和表象下的暗波汹涌。 但今日不一样,司家父母在,三哥三嫂在,还有她素未谋面的皇叔和虎视眈眈的堂妹都在,嘴里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是要作数的。 而就是当她义无反顾赌上那口气的时候,有些一直蛰伏在心底的情绪也随之豁然开朗。 她还是喜欢司云麓。 那些以为可以割舍掉,可以掩埋掉的东西,在司云麓真真切切要成为其他姑娘所有物的时候,瞬间纷纷冒头出来。 谢文茵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的决定,但总觉得,时间能掩埋掉一切,包括她付出的感情。 其实在司云麓掉头追求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动摇了,只是私心以为自己能够把这页翻过去。 可就在刚刚谢浣儿问她那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 何必要为难自己。 司云麓哪里不好?不过是没有在她心悦他的时候动心罢了。 但人家知错就改了啊。 司夫人强迫自己冷静,这对欢喜冤家她从小看到大。 早在这个小儿子第一次开口说要去大理寺的时候,她便隐约猜到了个中缘由,可他愣是不肯承认。 及至后来谢文茵渐渐不再来府上,她暗自喟叹,人家姑娘长久得不到回应,大概是要打退堂鼓的。 所以她想了釜底抽薪的法子,故意放出风声说要替儿子说亲,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出现了。 她按捺内心喜悦,努力维持温婉的模样,看向谢浣儿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慈祥。 这孩子真懂事啊,来了就大火猛攻。 谢浣儿明显误会了司夫人的意思。 “你也心仪表哥?” 谢文茵假装没听到这个“也”字,更是直接忽略了对方毫不见外地改口称表哥。 “是啊。”她若无其事耸耸肩,语气再正常不过,“生得好看自不必说,家教也极出色,年纪轻轻又靠自己做到大理寺卿,你问问这都城有哪个姑娘不心仪他?” 饶是谢浣儿自幼外向奔放,也被谢文茵这番话说懵了。她茫然四顾,现在都城姑娘都流行当着人家的面表白吗? 司寇向来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也包括你?” 那道声音显然不是来自谢浣儿,但谢文茵没有注意,她本能地接了口。 “也包括我。” 说完才发现,发问那人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是司寇头一次听谢文茵这么直白说承认心仪他,事实上他甚至做过此生再也听不到的准备。 年轻的大理寺卿一瞬不瞬盯着这个自幼便一直长大的小姑娘,想从她脸上分辨出是一时意气还是发自肺腑。 谢文茵说完也觉有些冲动,毕竟父母亲友都在,饶是跟司家二老熟稔,多少也有几分赧然。 更何况,司云麓就在对面看她。 谢文茵在视线相接这一瞬间生出要打退堂鼓的想法,事实上她也直接这么做了。 于是屋里所有人都看见刚刚还落落大方的七公主,直接出其不意夺门而出。 没等众人有所反应,有人已经先他们一步,也跟着追了出去。 陆夭回过神,唇角慢慢漾出一丝笑容,她看向司夫人,表情轻快。 “夫人是不是要采办婚嫁用品了?去我铺子可以打折。” 第318章 我得再考虑考虑 司寇的脚程显然比谢文茵要快许多,所以刚出院门,她就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手臂。 随着惯性半转过身,就见司寇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先开口。 谢文茵倏忽觉得委屈。 每一次都是这样,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就戛然而止。 说好的想挽回她呢?就这样?她都已经众目睽睽表白了,好歹给句回应啊。 司寇见小姑娘眼中蕴着一颗极大的眼泪,尚未眨眼就已经滚落到他手上,他像是被那颗眼泪烫到一样。 “对不起。”他抬手覆到谢文茵脸颊上,很轻很轻拭干那抹泪痕,“那话应该我先说的。” “但你根本没说,你只说了那是最后一次替我出头!”这两日辗转反侧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司云麓,你简直浑蛋!” 二人离得那样近,谢文茵甚至能看到司寇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呼吸猛地窒住,因为下一刻,她被对方揽入了怀里。 小时候她喜欢赖皮,司云麓偶尔也会因为不胜其烦,不情不愿背她,但这样严丝合缝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她在他怀中身形紧绷,犹如受惊的小鹿,这真的是司云麓吗?会不会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换了个芯子? “你说得对,是我浑蛋。” 清冷的大理寺卿一字一顿说着道歉的话,他浑蛋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为了她背离家族规划却不肯明说的时候,尚未功成名就狠心把她往外推的时候,将她的心意视而不见的时候,甚至为了逼她一把狠心说决绝话的时候…… 他也很想亲口去骂一骂彼时的司云麓。 “所以,能原谅我吗?” 谢文茵闻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 浓密眼睫因被泪水打湿,连带那双眸子也沾上了一层湿气,但却愈发清亮。 此刻那双水亮眸子正盯着他,像是在等下文,但是真的太近了,近到他能看见对方唇上细小的绒毛,下面是红润饱满的唇瓣。 司寇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次。 “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呢?”小姑娘的嗓音带了点努力压抑的微哑,还有点显而易见的赌气,“反正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想听司云麓说一些话很难,但那些话从来都是她渴望听到,却又求而不得的。 司寇下意识用审案思维去忖度这段话,这是以退为进的惯用手法,若是在公堂之上,他可以立刻抽丝剥茧将对方反驳得体无完肤。 但对手是谢文茵,是一度被他弄丢,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追回来的至宝啊。 “不是的,你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不是吗?”谢文茵轻笑着,语气却是满满的控诉,“从小就是我一直追着你跑,你迫不得已碍于公主身份才必须忍着我。因为皇兄让你照看我,司大学士也让你照看我,所以你只能时时把我带在身边。” 有粗粝钝痛涌上心头,司寇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我没有被迫。”若是他不愿,便是皇帝也不能勉强,“小时候我当你是妹妹。” 司夫人也说过,就当是多了个女儿,谢文茵自幼就像是长在了司家,就因为太过熟稔,所以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他发现,他对这个妹妹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若真是妹妹,你为什么要避嫌,我去西山养病你从未去探望过一次!”谢文茵字字句句都是指控。 “我去过的。” 谢文茵眼里漫上错愕,什么时候? “你爱吃的那些糕饼,还有你喜欢的晚香玉。” 谢文茵倏地愣住,那些都是他送来的吗?她一直以为是母后托人从宫中捎来的。 司寇很轻地笑笑,他几乎每隔两日就会去西山探望她一次,但却从不露面,怕于她名声有染,只是默默把东西放在她窗台上。 谢文茵分不清此刻是酸涩、懊恼抑或是什么别的滋味涌上心尖,她几乎能想象出司云麓悄无声息地来,又默默无闻地走。 “所以你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 只是他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的奔赴而来。 他想等时机再成熟一点,自己再强大一点,可等着等着,他的小姑娘却不肯再留在原地任他蹉跎了。 谢文茵眼眶湿热,他们真的浪费了许多无意义的时间。 有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覆盖上她的眼睛。 “别哭。” 这是小时候司寇每每拿来哄她的话,谢文茵傻傻地跟着接口。 “因为哭会流鼻涕对吗?” 耳畔传来很轻很轻的笑,随即有温热的吻落在耳畔。 “因为我会心疼。”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319章 话难说屎难吃 御花园百花已开到荼蘼,正是一年中景致最盛的时候。 启献帝一路行至园中碧塘边,那里遍植垂柳,最是阴凉不过。 他慢悠悠在石凳落座,登时有小太监端了茶水果品放在石桌上,这里是赏花的绝妙处,能将这一片风景尽收眼底。 启献帝右手食指轻叩了两下,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挺拔少年。 “你也坐。” 卫朗微微摇头,仍是矗立在侧。 启献帝心底不由愈发满意,这几日他曾听周总管将接触过卫朗的人一一调查过,众人皆道他虽然冷漠,但接人待物滴水不漏。 所以凡与之有过交集者,皆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更不用说什么错处把柄了。 唯独一件,是说他在听音阁,跟七公主有些交往甚密,二人经常悄悄溜出宫。 这点他倒是不担心,小七自幼整颗心都系在司寇身上,她十有八九是把卫朗当做了玩伴,断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男女之情。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打算出言问一句。 “听闻你和小七关系不错?” 他抬眼看那少年人,依稀可见当年罗瑜的影子。 说起来罗瑜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为了给太后做陪房,也不会被接到薛府,更不会跟他有那一段露水情缘。 那现在,她可能会嫁给某个小吏,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断不至于让亲生子流落在外。 想到这里,他看卫朗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柔和。 “七公主宽和,待下人都很好。” 一句话既撇清了外面的传言,又顺带夸奖了小七,启献帝对卫朗的滴水不漏愈发满意。 他屏退左右。 卫朗心下微动,知道启献帝应该是准备跟他挑明了。 “你母亲当年跟你提过她待字闺中的一些事情吗?”启献帝咬咬牙,还是开了口,“就是尚未到洛城时候的一些事。” “提过一些。”卫朗面色平静,“她在嫁人之前,有过一个男人。” 启献帝闻言大震,这孩子竟然是什么都知道吗? 那些预备出口的话一下子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那你……” 卫朗面色平静看向启献帝,并不主动接茬儿。 启献帝一咬牙。 “你知道有关你生父的事情吗?” “皇上难道知道?”卫朗不答反问,尽显他滴水不漏的一面。 启献帝隐隐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但错是他犯下的,是他愧对这母子俩,所以现在要跟亲生儿子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其实也是在还债罢了。 “朕是……” 话音未落,就听人通报说皇后求见。 但见皇后素衣素服,拎着个小小的竹篮就过来了。 “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听说皇上在园里,特意来请个安。” 皇后自从被放出来以后便安分守己,从不逾矩,启献帝对此颇为满意。 “这便是那孩子吗?”皇后笑容温煦,“长得真是端正,我看比大理寺卿也不差什么。” 司寇是都城出了名的美男子,皇后这个参照物不能说找得不好,但隐约却透露出几分只有皮相出色的感觉。 启献帝看了一眼皇后,没有发现她脸上有什么不平神色,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皇后放下小竹篮,行过礼。 “臣妾就不打扰皇上的雅兴了,这点果子,给您添茶。” 说毕行过礼便走了,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个茶点。 可这么一打岔,启献帝刚刚那点勇气就冷却了下来。 他原本考虑让卫朗离开京城,消失一段时间后,换个身份回来。 对外就说自己当年沧海遗珠,历经艰辛终于在民间寻到太子,而卫朗这个身份最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 但是顶着这张脸,必然有人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即便大家可以心照不宣,但终究是留下了把柄。 所以刚刚皇后的神来之笔,让他突然意识到,若是没有想好万全之策,还是暂缓相认比较好。 毕竟宫里像皇后这样见过卫朗真容的不在少数,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像皇后这样可控。 而且这件事兹事体大,确实不宜贸然做决定。 “刚刚皇上问属下,有关生父的事情,皇上原本想说您是什么?”卫朗见启献帝陷入沉思,于是出言提醒。 启献帝如梦初醒,随即隐藏了情绪,淡淡开口。 “朕是你父亲……的朋友。” 卫朗闻言一愣,但面上却未显露分毫。独自带着妹妹讨生活这几年,他隐忍的功夫最为见长。 “原来如此。” 虽然是平平无奇几个字,但启献帝却莫名感受到一种嘲讽。 真是话难说,屎难吃。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320章 哪个皇帝想害你 夕阳早就西沉,从大学士府出来的时候,已有点点星子自天际出现。 陆夭跟在宁王身后,满脑子都是谢文茵和司寇眼下去哪儿了,都说了什么,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种种想法萦绕,让她恨不得现在就进宫一趟。 因为太过出神,宁王在前面停下来她都无知无觉,结果径直撞了上去。 “你怎么说停就停?” 陆夭捂住被撞痛的额角抱怨着,抬头就见城阳王在不远处站在,似是在等他们夫妻俩。 陆夭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之前在鸟兽苑,她可是把人家裤带给扯下来了,本来还有谢文茵可以帮忙分担一下怒气,结果她早早溜了,就剩下自己独自面对,这可如何是好。 宁王见她脸色不好,心头一紧。 “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还是咱们直接去太医院?或者你先给自己把把脉?” 陆夭被这一连串问题提醒,刚想考虑装病脱身的可能性有多大,就见城阳王已经大踏步走过来。 “丫头,方才在树林……” “方才在树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皇叔,还望皇叔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这等小女子一般见识。” 城阳王刚刚开了个话头,就被陆夭连珠炮似的打断了。 宁王蹙眉。 “你刚刚怎么冲撞他了?” 陆夭长叹口气,这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 她环顾四周,城阳王进城是个犯忌讳的事情,所以不宜在街上多做逗留。 “皇叔若不嫌弃,可以上马车一叙。” 城阳王微微一怔,倒是没料到这小丫头会主动出口邀请。刚好,他也有不少问题要问。 于是吩咐人,将谢浣儿先送回去。 他在都城之前是有宅子的,那些老仆人都还在,横竖早晚是要惊动启献帝的,所以他一开始进城便着人去吩咐收拾了。 谢浣儿虽不情不愿,但不敢违拗亲爹,只得嘟着嘴走了。 三人上了宁王府的马车,城阳王看着坐在对面的一双璧人,不由得感叹了句。 “一别经年,连你小子都娶妻了。” 宁王面露得色,刚要自豪几句,就听陆夭低声道。 “皇叔是不是想问,有关那瓶药的事情?” 城阳王眼中同时闪过激赏和诧异,没想到这看似不靠谱的小丫头居然这么敏锐,之前被抽掉裤带的愤懑顿时也平了几分。 “你说那药有问题,究竟有什么问题?” “那皇叔先说说,那药是谁给你的?”陆夭不答反问,“你又服用了多久?” 城阳王略一沉吟。 “是府医开的,吃了一年有余。那人当年从都城跟我去了属地,应该信得过。” 这“应该”二字就带了不确定,别说是府医,就是贴身小厮都有被收买的可能性。 “这药里有一味成分,分量下得颇重,会让心痹之人心速愈来愈慢。”陆夭顿了一下,“最后无疾而终,看上去就像是睡梦中自然死亡一样。” 城阳王绷紧了脸。 “你懂医术?” “略通。” 宁王刚想说陆小夭难得谦虚,就听她又道。 “虽然只是略通,但应付你这个病绰绰有余。你已经服了一年,如果不及时停药治疗,快则半年慢则一年……” 剩下的话她没有直说,但在场两位也都听懂了言外之意。 “如果现在开始治的话,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城阳王沉着冷静问出了重点。 “八九成。”陆夭耸耸肩,“如果你按时吃我开的药,不做死折腾身体的话。大概有个一年半载,身体里的余毒也就清了。” 城阳王略一沉吟。 “我先进宫一趟,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小丫头知道分寸,应该不会外传。” 说毕就要掀帘子下马车,孰料陆夭突然在后面喊住他。 “皇叔的府医,是先皇还是皇上赏赐的?” 话音未落,城阳王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她,眼中迅速染上之前的杀气。 \u0004\u0004\u0004\u0004 第321章 太后也有死穴? 启献帝已经许久没有尝过为难的滋味了。 这些年朝堂稳定,老三和太子也从来没有把争斗摆到他面前。他甚至忘了,自己这个帝位当初是如何风雨飘摇。 看着眼前端端正正的挺拔身影,按照辈分,他该称人家一声“皇叔”。 尽管那道身影屈膝跪地行礼,依然掩饰不住骨子里的王者气度。 “参见陛下,微臣私自回城,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看着跪在那里的人矮他一头的人,启献帝眼中漫出一丝安心,他笑道。 “不过是思念故土,进城探望师长而已,何需行此大礼。”说着示意左右,“还不快把皇叔扶起来。” “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臣犯错在先。”城阳王语气恭谨,“君臣之道,微臣多年在外,从不敢逾越。” 启献帝无奈笑道。 “皇叔总是这般死守规矩,当年父皇封爵,你也是想都没想就拒了。若是当初留在都城,现在哪有这么多讲究。”他亲自走下来,将人扶起,“区区小事,不必挂心。” 城阳王这才起身,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 启献帝看向城阳王两鬓的白发,微微叹了口气。 “皇叔这些年孤身在外,尤其皇婶去世后,真是受苦了。” “陛下言重,职责所在,何来受苦。”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城阳王起身告辞。 启献帝急忙挽留。 “朕知道皇叔在都城有处老宅子,但年久失修,还是住宫里,方便些。” 城阳王推脱道。 “陛下好意,微臣心领,只是这次进城也带了小女,她性子野,住在宫里怕得罪贵人。” 启献帝闻言笑了。 “那怕什么,宫里适龄的刚好可以跟她作伴,你不知道,琳琅性子也不绵软,她俩到一起,肯定有话聊。” 城阳王心说,她俩若是到一起,怕是要把皇宫拆了。 但嘴上只是客气,启献帝见他去意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皇叔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就去内务府直接开单子,千万不必客气。”说着像是又想到什么,“有空可以去拜见一下太后,你们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城阳王手指微微一僵。 嫂子和小叔子按说应该避嫌,但太后未嫁入皇宫做继后时,跟城阳王也算熟稔。 况且藩王入城,长嫂尚在,按理说也要跟太后打个招呼。 于情于理,城阳王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应承下来之后转身离开。 启献帝忖度着城阳王的来意,这个皇叔素来谨慎,当年面对各种诱惑都能岿然不动,如今一句思念故土就贸然进城,着实有些不合情理。 “城阳王进城之后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听说直接去大学士府。”周总管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今日是司夫人的寿诞。” 启献帝点点头,城阳王跟司家确实渊源深厚,若说思念故人,藉由长嫂寿辰回来看看,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城阳王只去了司家,不过今日司家人不少。” 帝师桃李满天下,这不奇怪。 启献帝忽然福至心灵。 “老三也去了?” 周总管点头称是:“宁王夫妇确实也在。”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如此。 “去把老三宣进来。”启献帝略一沉吟,“即刻就来。” 此时的长乐宫内,太后正在摆弄虎将军,这猫儿经过一个冬天,皮毛愈发油光水滑,让人见之则喜。 突然间就见平日向来沉稳的掌事嬷嬷几乎是连跑带颠冲进内殿。 “太后,王爷……王爷来了!” 太后一震,老三有日子没上门了,难不成是储君之事有了眉头? “那还不快请进来。”饶是努力控制着,但太后声音里仍有压制不住的欢喜,“什么时候王爷来也要通报了,他不都是直接进来吗?” 此王爷非彼王爷。 “是城阳王。”掌事嬷嬷忐忑地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她自在薛家就跟着这位主子,向来知道她的忌讳。 太后手指不自觉用力,猫儿被抓得叫了一声,直接跳走了。 然而始作俑者却浑然未觉,她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这还是她做姑娘时的小动作,每每紧张或拿不定主意时便容易如此。 这个称呼,她大概有十来年没听到了。 久到乍然听闻,她甚至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想起那张脸,那张因记忆斑驳导致有些模糊的脸。 “你刚刚说,是谁来了?” “是城阳王。”嬷嬷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驻守陌城的……” “不见!” 嬷嬷话音未落,就被太后尖锐地打断。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掉头就要出去。 行至门口,忽然听到背后又传来太后略显迟疑的声音。 “罢了,我去换件衣服,让他进来。” \u0001 第322章 竹马力压天降 “你倒是快点说啊!然后呢?”陆夭音调直接拔高了八度,几乎濒临破音边缘,“后面才是重点啊,你为什么避重就轻?” 谢文茵第一次觉得,三嫂这种不见外的态度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比如现在,她刚刚回听音阁,就发现陆夭人已经等在这儿了,上来就问她这么晚归到底去哪儿了。 她说被司云麓带着去未完工的公主府转了转,三嫂还不满意,一副洗耳恭听静待下文的模样。 “你想听什么啊?”谢文茵没来由觉得心累,她甚至开始怀念起她那个不靠谱的三哥,至少话没那么多,“三哥怎么大晚上还让你一个人在宫里逗留?你们不用回府吗?” “哦,他啊,被叫去御书房了。”陆夭喝了口梅子茶,舒缓地叹了口长气,“所以我来关心一下你啊。” 说的好听,还关心,明明是来打探消息的。 谢文茵眼里的鄙视快要溢出来了,但陆夭恍若未见,起身便挽住了少女的手臂,一副撒娇的姿态。 “你这是干嘛……”谢文茵脸色异样地将手臂抽回,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三嫂,你才大婚一年多,还是新妇。不能这么早就染上三姑六婆的习性,真真要不得。” 然而陆夭却毫不在意,她活了两世,按照这个时间来算,也是时候该张家长李家短地进入暮年生活了。 思及至此,她没有半点窥探人隐私的自觉,满眼笑意地望着面前的好友。 “一言以蔽之,就是你跟司大人好上了,对吗?” 谢文茵下意识想纠正过于直白的用词,却发现自己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去描述。 陆夭细细观察她的脸色,知道自己应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再接再厉。 “那是不是很快我就要称呼他为七驸马了?” 饶是谢文茵向来落落大方,也难免觉得羞赧,她那点勇气早在白日剖白的时候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还早得很,你别瞎说。” “司夫人给他张罗相看的事情也已经在都城贵女圈子里传开,若不早点下手,后面可以预见,那些姑娘必然会饿虎扑羊。”陆夭继续循循善诱道,“而且你的公主府也已经在建了,还不如顺势定下来,也省的太后老是安排奇奇怪怪的人让你去见面。” 话是没错,可谢文茵总觉得陆夭对这件事出奇执着,她想起白天三哥紧张兮兮叮嘱她好好照顾三嫂,再联想到之前两人去皇庄住了挺长一阵子。 忽然福至心灵。 “你怀孕了?” 这下轮到陆夭愣怔,随即否认。 “当然没有。” 但谢文茵却不肯相信,难怪陆夭这一整晚都奇奇怪怪,坊间都说女子怀孕之后会性情大变,难不成她三嫂的变化方向就是三姑六婆? 姑嫂二人各怀鬼胎,都在揣摩对方,最后还是陆夭先开口坦白。 “咱俩之间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确实没怀孕,都是你三哥自己在瞎琢磨。”她狡黠地眨眨眼,“但你跟司大人肯定不会什么都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藏着掖着显然不够义气,谢文茵把心一横。 “就是你想的那样。” 陆夭愈发来了精神。 “我想的哪样?我想的可多了。” 谢文茵万万没想到,三嫂居然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实在跟她印象里那个睿智冷静的三嫂对不上号啊。 陆夭到底顾及小姑娘面皮薄。 “简而言之,就是谈婚论嫁了呗?” 谢文茵拗不过她,只得点点头。 “算是。” 陆夭顿时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口有响动,抬眼望去,不知卫朗何时站在那里。 谢文茵回头也看见了他,随口问道。 “今日御花园随扈如何?” “怕是不如公主今日称心。” 谢文茵闻言蹙眉。 “皇兄为难你了?” 按说不应该啊,就启献帝这几日恨不得把私库搬空的赏赐方式,难道不是抓紧时机修复父子关系吗? 卫朗沉默不语。 陆夭心下一沉,光顾着琳琅和司寇,倒是忘了这段复杂关系里还有个主角,看卫朗这样子,不会是还沉迷琳琅? 不应该啊。 难道他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姑侄关系?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王妃您原来在这儿啊,倒叫奴才好找,皇上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陆夭心里把启献帝翻过来掉过去地抱怨了一通,有什么要事非得大半夜相商,不知道的人还得误会他们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想留下来看这出戏啊。 “这时辰是不是太晚了?”她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要不有劳公公回一句,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那内监面露为难,这不是让他欺君吗? “恐怕不大好?” 陆夭也知有些强人所难,只得恋恋不舍起身,小声叮嘱谢文茵。 “你熬住别睡,等我回来再继续说。” 谢文茵失笑,起身亲自把人送到门口,结果转身就被劈头盖脸问了句。 “你要嫁给司寇?” 第323章 他俩什么关系 长乐宫里此时处处流动着诡异的气氛,连空气仿佛都有些局促起来。 太后数月来深居简出,每日几乎就在小佛堂内,所以都是简衣素服。况且她多年寡居,也不宜打扮得过分鲜亮。 然而此刻,她却在内搭的素白云锦外面套了件织金绣团褙子,满头乌发梳理整齐,用一根碧玉簪固定,显得富丽且端庄。 她坐在上位,看着面前矮身请安的男子,面庞之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给太后娘娘请安,一别数年,不知太后身体是否安好。” 太后含笑点头道。 “本宫尚好,就是看着城阳王,面色似乎不大好呢。”她仔细端详了两眼,“还是为心疾所苦?要不要本宫在太医院找两个信得过的太医,好好诊治一下?毕竟属地贫瘠,也没什么好大夫?” 这话乍听上去有些刻薄,但城阳王却不以为意,起身在太后下首的位置落座。 “承蒙太后还记挂着,老毛病了,死不了人。” 太后被噎了一句,脸色有些不好看。 “当初不是说不回都城吗?怎么,上年纪了觉得故土难离,又想落叶归根?你可知藩王无召不能回都城?” “这事是我的错,幸亏皇上宽宏大量。”城阳王笑笑,眼神染上三分暖意,柔和了面部线条,“确实是故土难离,所以想替亡妻回来看看。” 太后顺势拿起身侧的茶盏,抬手间衣袖垂下,掩住了掐紧虎口的手指。 他说想替亡妻回来看看,真讽刺哪。 “不说本宫都忘了,城阳王妃故去也有许多年了。”太后状极无意地开口,“王爷就没想过续弦吗?” “没想过,况且浣儿已经这么大了,也不需要娘照顾了。” 太后掐住虎口的手指悄无声息松开。 “王妃留下那孩子叫浣儿是?改日带来给本宫瞧瞧,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太后不慌不忙抿了口茶,“没娘的孩子,找颇佳到底艰难些。” 大楚有丧妇长女不宜娶的说法,虽然是实情,但这么大喇喇地说出口,城阳王多少还是变了脸色。 太后志得意满地笑笑。 “本宫怎么说也算是她伯娘,横竖也要帮琳琅物色夫婿,顺便操心一下亦无妨。” 这话带了浓重的施恩意味,城阳王下意识想拒绝,但又想到女儿确实快及笄了。 太后能接触到的青年才俊自然比他多上许多,于是顺势拱了拱手。 “那就有劳太后。” 待到城阳王离开之后,掌事嬷嬷才战战兢兢出来换二遍茶。 太后面无表情靠坐在上位。 “你瞧着,城阳王较之当年,是不是老多了?” “确实如此。”掌事嬷嬷顺着话茬儿往下说,“哪里比得上您,风华绝代,永远都在花期。” 太后冷笑了下,眼神又投向远方。 “你说司如意若是活着,比本宫又当如何?” 掌事嬷嬷一时间被问住了,死者为大,但她又不能违拗太后的意思。 “依老奴看,当年城阳王妃就逊您一筹,若是放到现在,应该还是逊色一筹。” 太后没有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突然开口。 “明日将城阳王郡主宣入宫来,本宫要看看。” 掌事嬷嬷手一抖,茶水有些许洒在桌上,她立刻跪下。 “老奴知错。” “你慌什么?”太后乜她一眼。 “可明日七公主说要来。”掌事嬷嬷觉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那不是刚好,让她们小姐妹见一面。” 第324章 到手的闺女没了 谢文茵那晚终究没有等到陆夭回来,她原本指望三嫂解救自己于水火,因为她实在是被卫朗盘问怕了。 然而她那位日趋不靠谱的三嫂只让内监递了个口信,说有要事回府了。 有什么事能比她打探别人的轶事更重要? 谢文茵私心觉得这一定是件严重的事,为此她忐忑了大半宿,次日一早特地派了个内监去宁王府慰问,得到的消息果然是王妃抱病闭门不出,且谢绝探访。 陆夭本人对此也很无奈,那一晚他们夫妻被叫过去,原本启献帝是打算商议看看怎么样能让卫朗偷龙转凤换个身份,结果还没开始,陆夭就吐了。 是货真价实,不带一丝掺假地吐了。 这下别说把宁王吓坏了,就是启献帝也有些慌了手脚,于是急忙叫了御医。 偏生那晚当值的御医是个软柿子。 见宁王开口我闺女,闭口我闺女,愣是心虚了,把了足足一刻钟脉,也没确定是不是喜脉。 宁王紧张之下,一路把陆夭直接带走了,事关子嗣,启献帝也不好拦着。 回到王府之后,宁王简直如临大敌,一方面吩咐把屋内所有的尖锐物品都收起来,一方面则让孙嬷嬷吩咐下去,饮食务必精细,谁要能让王妃开胃,重重有赏。 陆夭起初还看着他折腾,后来见他大张旗鼓准备把皇觉寺方丈请到府上来看风水安胎,终于按捺不住了。 “谢知蕴。” 因为刚吐过一场,所以显得有气无力。 被点名的宁王立刻飞奔过去。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要吃什么喝什么?” 陆夭深深叹口气,前世的谢知蕴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喜欢孩子的模样,每每在宫里遇见视他如榜样的允王,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导致她一度认为他很讨厌孩子。 至少不会是喜欢。 可再看看面前迫不及待想为人父的谢知蕴,似乎很难把这两世联系起来。 “你很想要个孩子吗?” 宁王一怔,脑子随即迅速转动起来。 陆小夭这话什么意思呢?是觉得我过分重视孩子,所以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吗? 他此前确实听说,很多刚刚有孕的妇人,容易胡思乱想,甚至有人为此整日郁郁寡欢,虽然看之前她在大学士府生龙活虎的样子并不像,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 思及至此,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开口。 “也没有那么想要。”见陆夭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又改口道,“至少没有想要你那么想要。” 这话听上去明显有些歧义,陆夭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月期满发现没有怀孕,你会不会很失望?” 来了,果然来了。 宁王思忖着,患得患失是有孕的一大征兆,所以必须要谨慎对待。 “当然不会,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陆夭暗自松口气,她很怕谢知蕴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因为自己的的确确没有怀孕。 “我只是胃失和降、气逆于上,所以才呕吐,跟你想的孕吐根本不是一回事。”陆夭握着宁王的手,一字一顿,“所以你醒醒,你闺女还不知道在哪家神仙府邸的投胎路上,先别等了。” 宁王被她说懵了,虽然从皇庄回来之后,陆小夭就一再强调自己压根没有怀孕,但她今日这话尤其有些重,什么闺女还在投胎路上? 听她话里的意思,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 “我们要不再等几日,横竖也快一个月了,也不差这几天是不是,你就先卧床,饭菜我都送到床头,若是出恭……” “谢知蕴。”陆夭哭笑不得,伸手扳正他的脸,“我虽然不精通女科,但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是真的没有。” 宁王愣怔片刻,强自压下心头那点遗憾,他想问问前世有关子嗣的问题,但又怕触动陆小夭的伤心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陆夭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 “前世直到我死,我们都没有孩子。”这话没有想象中难开口,“我们夫妻,在子嗣上的缘分薄了些。” 是啊,若是两人有孩子,陆小夭也不会只字未提。 宁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伸手把陆夭揽入怀中。 “无妨,这辈子我们会有的。” \u0001 第325章 寡妇表妹要再嫁 宁王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从他以往带兵打仗就能看出来,向来是能直攻绝不迂回。 倒不是说他有勇无谋,而是他素来秉承的都是直截了当的途径。 虽然到手的闺女没了有点伤心,但既然认定他和陆小夭这辈子还会有孩子,那就无需赘言,身体力行去做就好了。 陆夭无比后悔打破谢知蕴的闺女梦,大抵是因为愧疚,所以做到了予取予求,结果就是第二日两人都破天荒起晚了。 宁王向来浅眠,再加上带兵打仗多年的习惯,每每天不亮就会起来练功。也是直到成婚之后,才放任自己起的迟了些。 但这一晚却迟得有些厉害了,直到上朝时分,他才悠悠醒来。 外面天色已经擦亮,此时就是赶赴宫里也已经迟了,索性告个假。 横竖自己也不是次次都去上朝,以往天气不好,告假在家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昨日陆夭在宫中呕吐,启献帝应该也能体谅,况且他巴不得这时候自己少露面。 思及至此,他又安心地躺了回去。 陆小夭睡得还很沉,可见昨晚是累狠了,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睫毛颤巍巍地,挠着他心尖儿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伸手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一拉,结果不小心碰到衣襟,有些痕迹清晰可见。 宁王立刻像被烫了似的收回手,偏生陆夭似有感觉一般,下意识攥紧他中衣袖口,像小猫似地蹭了两下。 宁王眸色暗了暗,但余光瞥见陆小夭眼底那点青色,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将陆夭的手轻轻放入被子里,又像哄小孩一样轻拍她的背,或许是这样的安抚很有安全感,陆夭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下意识往床边摸去,那边的床已经凉了,谢知蕴去上朝了吗? 她撑着身子起来,立刻因为腰酸又躺了回去,缓了半天,才又慢慢坐起来,披着外袍下了床。 听到动静,门口的侍女立刻进来伺候陆夭洗漱,她随口问了句。 “王爷人呢?” “回禀王妃,王爷在书房,吩咐我们不要打扰王妃休息,说您累了,需要多睡会。” 陆夭脸颊立刻染上三分绯色,饶是成婚一年多,她仍然不太习惯这样的直白,总觉得侍女看她的眼光都带着三分调侃。 本能地清清嗓子,她又问道。 “这几日府里有什么事吗?” 侍女闻言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拿来一摞拜帖。 “这两日送帖子的人家不知为何,突然多了起来。” 陆夭随手翻了两封,懒得自己看,于是叫人把孙嬷嬷找来。 孙嬷嬷是理家一把好手,这些帖子都会按轻重缓急给她分门别类,看起来便容易多了。 “嬷嬷昨日告了假。” 告假?虽然王府对于下人很宽松,每月都会放两日假,月钱照发,但孙嬷嬷无亲无故,从来没告假过。 “嬷嬷有说去哪儿了吗?” “说是有同乡来了,她去看看。” 这倒也正常,陆夭略略放下心来。 “对了,”侍女边利落地给陆夭梳头边回禀,“嬷嬷说有封帖子给您放在了床头多宝格里,除了那封,其他都可以不用看。” 多宝格? 陆夭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某些画面,昨晚是不是把多宝格的东西撞洒了? “奴婢这就去帮您拿来。” “等下!” 陆夭猛地起身,连带把桌上的花钿都不小心扫到了地上,她哪有那么大脸让侍女去找,万一从下面捡到肚兜小衣之类的,简直不敢细想。 想到这里,她立刻找了个托词。 “你先下去,我自己去找。” 那侍女以为那帖子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立刻行礼下去了。 陆夭看人走远了,才快速走到床头,果然多宝格里的东西都掉到后面的缝隙里了。 她叹口气,认命弯腰下去捡,但那封帖子掉到很靠后的地方,她手短够不到。 于是环顾四周,见谢知蕴的剑就挂在一旁,于是伸手捞起来。 宁王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惊人画面。 明明让孙嬷嬷之前把尖锐物品都收起来,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此时无暇细想,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剑从陆夭手里抢下来。 “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这一下牵动了陆夭的腰,一股酸涩涌上来,陆夭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快,帮我把那帖子捞出来。” 宁王松了口气,伸手把帖子拿出来,献宝似的递给陆夭。 陆夭接过,刚一打开,登时目瞪口呆。 那是封请柬,原本婚丧嫁娶无可厚非,她每日也要收不少。 但那里面写的要成亲的新娘名字,赫然是薛玉茹。 \u0001 第326章 替嫁前世鳏夫 宁王见陆夭愣在那里,当即把帖子接过去,扫了两眼,随即冷哼出声。 “薛家现在脑子也是不好使,这种请求居然好意思提出来。” 陆夭被他的话提醒,她刚刚只顾着惊诧,倒没来得及看帖子内容。 “写的什么?” “薛家想请你给薛玉茹送亲。” 陆夭错愕了下,大楚女子出阁,确实盛行找娘家有头有脸的女眷送亲。 薛家虽然是太后母族,但定然不可能把太后从宫里请出来,而谢文茵是未嫁女,也不能来。 说来说去,最拿得出手的确实只有陆夭。 但问题就在于,经历了诸多恩怨之后,他们是怎么以为自己还会答应这桩请求的? “等一下,她要嫁给工部侍郎?” 陆夭瞥见新郎官的名字,愈发惊讶。 如果她没记错,这位工部侍郎是个鳏夫,而且年龄不小,前世谢文茵就是赌气嫁给了他。 望门寡配老鳏夫,听上去倒是很般配,但薛玉茹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这桩婚事? 陆夭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这辈子谢文茵和司寇虽然一波三折,但眼看就要修成正果,那她前世的姻缘自然要有人去顶上。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份姻缘好巧不巧落在薛玉茹头上。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陆夭还记得之前静王半真半假让她帮忙说和跟这位侍郎女儿的亲事,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倒是忘了去打听。 “这位侍郎是有个女儿吗?” 宁王闻言忍不住扶额,陆小夭也太瞧得起他了,他能记清工部侍郎已属不易,谁还管他家里有没有女儿啊。 于是有万事通之称的王管家很快被叫了来。 “王妃说得没错,那侍郎刚刚继任不久,家中确实有一儿一女,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怪不得急三火四要攀上薛家,有个薛玉茹这样一个继母,子女的婚事也能顺利些。 只是这便宜继母不是好当的,看看徐氏就知道,更何况对方的子女都已经老大不小,怕是不好任薛玉茹摆布。 说实在的,自从陆仁嘉死了之后,陆夭压根就没想起还有薛玉茹这个人来。连带着那日在行宫的种种,她也没腾出手来追究。 薛家大概是怕她翻后账,所以先下手为强,先拿出态度和诚意,陆夭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薛爵爷的老奸巨猾。 “知道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吗?”她抬眼看王管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家,怎么凑上的?” “听闻是薛夫人背着老太君托官媒留意,刚好那工部侍郎想娶继室,本来也没觉得能成,但这一问之下,薛家居然同意了。”王管家笑笑,“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陆夭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宁王乜他一眼,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自从陆小夭嫁过来,把王管家也带得日趋刻薄起来。 “不相干的人也犯得上你们这么在意?”宁王不甚理解,“不去就是了。” “不,当然要去。”陆夭笑眯眯放下手里的帖子,“表妹好容易成功再嫁,我这做表嫂的怎么能不去呢?” 说毕吩咐王管家。 “备份厚礼,别怠慢了。” 这礼,权当是买票看戏了。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她可绝不会错过。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327章 落水狗就要痛打 薛玉茹是最后才知道,自己要被嫁给一个鳏夫的。 薛夫人将这个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待到全家知晓的时候,两方已经悄悄过了庚帖。 她打得就是木已成舟的算盘。 薛爵爷对此没有办法,只得带着薛夫人去薛老太君那里下跪请罪。 对方是工部侍郎,朝中低头不见抬头见,事已至此,就是薛老太君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将庚帖拿回来。 于是只能咬牙认下这门亲事。 薛玉茹得知此事之后,没吵没闹,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两日。 她也怨,也恨,但陆仁嘉的死彻底震撼到了她。 一个前一日还活生生跟她一起预备算计别人的大活人,几日之后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种震撼太过骇人,以致她不得不认命。 她虽然嫁过人,但还是完璧之身,自是不愿嫁给一个鳏夫,但却也知道,这是母亲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出路。 否则一旦陆夭回过神来整治她,薛家是断断不会护在她前面的。而那个年纪大到足以做她爹的工部侍郎,却是能给她几分庇护。 只希望,他能像个男人。 薛玉茹没有拒绝,而是坦然接受了这桩亲事,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她想让陆夭送亲。 这要求其实不过分。 大楚向来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但凡女方家里,都是竭尽所能找身份地位合适的女眷去撑场面。 但薛老太君是知道陆夭和薛玉茹之间龃龉的,所以想都没想便回绝了。 “孙女自知这要求有些过分。”薛玉茹低垂着头,一副认命的样子,“但祖母也知道,女人嫁人等于再投胎,我头一次出嫁已经守了望门寡,这一次又是嫁给鳏夫做填房……”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薛老太君心里也觉不好受,阖府上下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却沦落至如此下场,虽说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在里面,但她到底还是姓薛。 “罢了,你自己修书给你表嫂,她若是愿意出面,那是你的造化。”老太君理了理鬓角,目光如炬,“但她若是不愿,你也不要牵扯薛家。” 这便是默许的意思。 薛玉茹暗自咬牙,祖母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若是以她的名义,陆夭十有八九是不会来的。 唯一能赌一把的可能性,就是她想来看自己热闹。 但事到如今别无选择,她必须风风光光出嫁。 陆夭感觉距离上次见面并没有多久,可薛玉茹却在短短几日瘦脱了相。 她本是丰润的样貌,最讨那些夫人太太们喜欢,因为足够端庄,足以撑起一府主母的门面。 可眼下面前这人脸颊凹陷,眼神无光,活脱脱把自己折腾出一副刻薄样。 可见这些日子,她确实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你特地来看我笑话?” 因为除了这个理由,陆夭根本没有什么必须前来的理由,毕竟她现在身份如日中天,根本不用纡尊降贵迁就一个二嫁女。 “是啊,我专程跑这一趟,所幸你倒是没有让我失望。”陆夭将嘲讽和恶意明晃晃摆在脸上,“这热闹看得真是值得。” 饶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薛玉茹的心还是猛地刺痛了一下。 她自幼清高孤傲,满心满眼只有表哥,只想等及笄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理成章嫁给他。 可事与愿违。 第一次他拒绝了她。 第二次他娶了别人。 曾几何时,她是这都城最顶端的贵女,多少夫人小姐都要来巴结她。 可现在呢,非但沦为那些长舌妇茶余饭后的笑话,还要被迫嫁给一个跟自己亲爹年纪差不多的鳏夫。 这一切的一切,根源都在陆夭。 薛玉茹小心敛住眼底的恨意,再开口时,面色已经平静无波,语气也听不出丝毫涟漪。 “如今我已经如你所愿,被踩到了泥里。”她笼在袖子的手指微微握紧,“送亲一事,还望表嫂能够高抬贵手。” 陆夭不意外薛玉茹的谦卑,她本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她答应来送亲,自然不会是冲着薛玉茹的面子,她要亲眼看她嫁入工部侍郎府,以确保这桩亲事不会横生枝节。 这样,谢文茵这一世才算是彻彻底底地安全了。 否则只要工部侍郎一日没有续弦,她都要提心吊胆怕出什么变故。 尤其是在静王也知晓这个秘密的前提下。 “我答应你,会以女方亲眷的身份来。” 她瞥了眼薛玉茹,因为前世没有什么刻骨仇恨,所以这一世她愿意高抬贵手留她一条命,用来换取谢文茵的自由和幸福。 “所以你最好安分守己地嫁,否则,陆仁嘉就是你的下场。” \u0005\u0005\u0005\u0005\u0005 第328章 隐藏身份被识破 从薛家出来的时候,陆夭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跟之前天牢探视陆仁嘉不一样,她对薛玉茹的恨没有前世积淀,所以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复仇的快感自然就打了些折扣。 远远看见宁王在薛府后花园等她,他负手站在湖边,距离上次他在这里被薛玉茹算计感觉没过多久,可世事已经变迁数轮。 当初宁可进宁王府做妾的表妹如今要嫁给鳏夫做填房,说不痛快那是骗人的。 陆夭努力压了压上弯的唇角,跑过去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等很久了吗?” 宁王本来有些不耐烦,但听她娇声软语,不自觉放柔了面部表情。 “跟她有什么话要说那么久?” “也没什么,既然要奚落一下落水狗,自然是要尽兴些。”陆夭想了想薛玉茹刚刚的样子,又想起府里原来还有专门给她留的房舍,于是挑眉看向宁王,“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嫁人,你这个做表哥的,心里就没点不舒服吗?” 宁王立刻警觉起来。 陆小夭准是又想起什么来了,但这个范围太广,所以不好对症下药。 不过经验告诉他,一定要谨慎回答,毕竟之前是吃过这方面亏的。 “我又不是她爹妈,为什么她嫁人我要不舒服?” “自然是因为仰慕者琵琶别抱了啊。”陆夭优雅地弹弹手指,语气循循善诱,“就没点难过、失落、怅然若失的情绪吗?” “没有。”宁王冷哼一声,“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清楚,难不成你因为别人难过、失落、怅然若失过吗?” 被反将一军的陆夭一愣,倒是没想到,士别三十当刮目相看,谢知蕴居然学会以退为进了。 她刚想重整旗鼓,就听对方先服了软。 “我们别总谈论不相干的人了,今日天气不错,请你去街上吃些好的。” 这种邀约陆夭通常不会拒绝,谢知蕴能带她去吃的,必然是口味还不错的,于是隐隐生出了两分期待。 酒楼前,车夫刚将马车停稳,陆夭便迫不及待跳下来,环顾四周。 这地方也太眼熟了。 “你说做东,就是来这家?”陆夭想起自己最近是念叨过莲香楼出了新菜,说想试试,“你提前预定了位子?” 宁王耸肩。 “请你来,总不会让你坐大街的。” 说毕牵着她的手往里走,陆夭暗自诧异。 这家莲香楼是都城出了名的馆子,常常是一座难求,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排队。 然而上次她尾随琳琅和司寇来这里时,谢知蕴也是没提前打招呼便直接过来了,而且来了就有位置。 “哪阵风把王爷吹来了?楼上雅间给您留着,小的这就带您上去。”掌柜低头哈腰,亲自将人引去了二楼。 这话说明谢知蕴并没有提前打招呼,而是临时起意来的。 陆夭眉头蹙得死紧,她前世亲自见过达官显贵被这家店拒之门外,连陆仁嘉都曾抱怨过,打着太子旗号都不管用。 可谢知蕴却如出入自家一样轻松。 陆夭知道都城有一些买卖,表面正常招揽客人,实际是不同势力与暗桩之间消息交接的地方。 她所熟知的燕玺楼就是如此,据说那家和这家莲香楼幕后是同一个东家。 联想到谢知蕴之前每次去燕玺楼的顶级待遇,他一直推说是王管家的缘故,王管家有那么大面子吗? 陆夭状极无意开口。 “王管家和骊娘如今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这个做主母的提前操办起来?” “他俩能怎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宁王不以为意推开包厢的门,示意伙计下去,“提前操办什么?” 却见陆夭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进来啊,杵在那影响上菜。”宁王浑然不觉自己说漏了嘴,还自以为幽默地跟陆夭开着玩笑。 可他发现陆夭还是没动地方。 “王管家不是跟骊娘感情甚笃吗?”陆夭语气平静坦然。 宁王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了,他压根都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 “如果像你所说,王管家和骊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我们每次去燕玺楼的时候,都被当成座上宾呢?” 陆夭眯眼看向宁王,眼里窥探不到明显情绪,但他却感知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此刻心念电转,宁王支支吾吾开了口。 “确实是因为王管家,刚刚我一时忘记了他俩的关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咬紧牙关不松口,“你也知道,我对于这些轶事没什么兴趣。” 然而陆夭并不买账。 “是吗?对轶事不感兴趣的人,也能开青楼吗?” 宁王感觉脑海里猛地炸开了花,一片空白,就听陆夭又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燕玺楼幕后的神秘老板,就是你?” 第329章 被扒得啥都不剩 莲香楼二楼包厢内,身着玄紫色衣袍的男子一脸颓丧坐着。 对面姑娘一手拈着块点心,一边闲适地抿口茶,跟对面沉郁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说说,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这个语气很熟,宁王想起自己以往每次审刺客或者细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态度。 然而易地而处,那种煎熬的滋味就不大好受了。 “如果我说没有了,你会不会相信?”他小心翼翼在做垂死挣扎,“其实这件事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的……” 话未说完,就听陆夭冷哼一声,宁王顿时不敢再吭气了。 “让我们来捋一下,燕玺楼和莲香楼是一个老板,也就是说,这家店也是你的。莲香楼往年收益据说百万两,而它在整个大楚据说有不少分店,我们就按有二十家算,那就是两千万两。根据各地物价不同,上下浮动些,打个对折好了,一千万两银子总有?” 陆夭拍拍手指上的糕点碎屑,看向宁王,语气里夹带着满满的疑问。 “我接手王府账目也一年有余了,怎么从没见过这笔紧张?” 宁王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查私房钱,那就好办了。 “这笔银子向来都是单独记账,没有归到府里的帐上,你若想用,随时支取就是了。” 陆夭微微点头。 “不知道是谁,以前还跟我哭穷,说让我养他?” “谁这么不懂事!”宁王语带讨好,“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这样,我的银子都是你的,你的嫁妆还是你的。” 说着伸手试探性去摸陆夭的手。 就在此时,掌柜在外轻轻敲门。 “王爷,要上菜吗?都是咱们大厨的新菜,还没有对外售卖,您和王妃先尝尝?” 宁王太阳穴跳了跳。 早不上菜晚不上菜,偏偏这个节骨眼来,非得让陆小夭知道他在此处有多少特权,好借此提醒自己瞒了她多久吗? 宁王尽量镇定地看向对面。 “下次你想吃糕点的时候,咱们可以叫大厨到府里去做。” 但见对面的小姑娘又拈起块糕饼吃了一口,莹润的樱桃小口沾了些饼屑。 “王爷真是厉害,这都城响当当的白案厨子,说叫到府里,就叫到府里。” 宁王赔着笑脸,一边暗自庆幸,看来陆小夭并不曾察觉到青楼的事情,真是万幸。 他回头冲外面喊了句。 “先下去,一会再上!” 陆夭笑吟吟看他。 “王爷这套应对下人的手段,用在酒楼茶肆还可以。若用在秦楼楚馆,岂不是把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都吓坏了?” 宁王紧紧捏着手里的茶杯,几乎要把它捏成粉末。 “什么秦楼楚馆?” “莲香楼的分店遍布大楚,难道燕玺楼会只有一间吗?”陆夭慢条斯理剥开一只橘子,“听说燕玺楼幕后老板,手底下经营了六十多间青楼,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宁王下意识反驳,但在触及陆夭目光的那一瞬间,忽然放弃了挣扎,“只有四十多间。” “其实我也不确定,猜的。”陆夭好整以暇地看他,耸耸肩,“或许你再坚持一下,就瞒过去了。” “我知道。”宁王正色回答,“但我不想骗你。” \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u0010 第330章 陈年烂帐被翻出来 宁王很小的时候,母后就教过他坦白从宽的道理。 起初他不相信,因为老将军说,战场上这都是套话俘虏时才用的伎俩,真坦白了,敌方只会更快把你杀了。 直到有一天,父皇将母后惹怒了。 他亲眼看着死鸭子嘴硬的父皇被母后赶出寝宫,每日睡在御书房,还得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是在日夜操劳国事。 “你记住,日后若是娶了妻,千万不能学你父皇。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懂吗?” 所以他觉得,还是坦诚点,至少有床睡。 “原本早就想跟你说的,但是始终没个由头。”宁王徒劳地解释着,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不过真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些虽然都在我名下,但大部分事宜都是王管家在处理。” 又是王管家。 陆夭闻言摇摇头,决定回去给王管家涨些月钱,次次都替主子顶杠,也是挺不容易的。 “说说。”陆夭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说什么?”宁王一怔,怎么坦白了也没有从宽,“你要我说什么?” “说说那些女人啊,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怎么调教?”陆夭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碗,双手托腮,“以及你堂堂一个王爷,为什么放着各种正道生意不做,却要开青楼。” 宁王顿时觉得很委屈。 他各种正道生意也做啊,像他们现在正坐着的这间酒楼,难道不是正当生意吗? 更何况…… “青楼哪里是不正当生意了?官府从来没有明令禁止,所以它跟酒楼食肆一样,也很正当啊。” 宁王本意是想解释青楼在大楚的合法性,孰料听到陆夭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难不成谢知蕴跟某位姑娘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联系,否则怎么会尽力撇清青楼的清白呢?这有些颠倒黑白了? 宁王看陆夭的眼神,后知后觉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刚想进一步解释,就听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 “咱们厨子听说王妃来了,特地做了几道拿手的酥点,还请王妃赏个脸。” 陆夭眼神一亮,随即搭话。 “拿进来。” 审问谢知蕴固然重要,但填饱肚子更加重要,那可是莲香楼的酥点!还是现做的! 掌柜推门而入,将一托盘各色小点放在陆夭面前,讨好道。 “还请王妃品鉴之后多提意见。” 宁王近乎是拿要杀人的眼神看向那掌柜,他好容易酝酿了几句说辞,都被这家伙打断了。 掌柜的颇感不解,王爷这是在感慨他们太贴心了吗? 贴心主子是为人奴才的分内之事啊,准是其他几家王爷名下的产业没有做到如此周到,这才让王爷有了惊诧之感。 思及至此,他愈发殷勤。 “王妃还需要什么,咱们都能马上做,什么酥酪、糕团、油茶,只要您想吃,就没有吃不到的。” 宁王终于忍无可忍。 “本王和王妃有要事相商。” 言外之意,送完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掌柜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连忙讪笑着出去。 这么一打岔,宁王也忘了刚刚准备好的托词,只得讷讷道。 “总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秦楼楚馆都是遍布在各地的情报网。你外祖家经商,想必也深谙此道。” “我外祖家都是正经生意。”陆夭立刻反驳,“家里没人深谙此道,况且这个行当都被你垄断了,别人哪有活路?” 宁王被堵得无话可说,陆小夭说的确实也是实情,自从他插手这一行以来,整个大楚渐渐唯他独尊。 “我今日就把所有账册上缴,如何?” 陆夭并没接茬儿,她放下手中点心,又问了个新问题。 “听说宫里皇子到了独自开府的时候,就会被安排教引宫女,是这样吗?”陆夭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而且都是极美的。” “没有的事。”宁王急急忙忙否认,“长得十分普通。” 陆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那就说明,确有此人。” 宁王这才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陆小夭不去大理寺审讯犯人真是屈才了。 “人确实有,但连宁王府的门都没进,就被我送回去了。” “没进王府,那就是在宫里呗?”陆夭眯着眼,“这么多年,还记得人家长相是不是普通,说明当时没少看。” 宁王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忽然懂得了夫子那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陆小夭平时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啊,遇到这种事也变得胡搅蛮缠起来了。 母后不是说夫妻之间贵在坦诚吗? 难道是他坦诚的还不够彻底? 于是他起身走到陆夭身边,试图去拉对方的手。 “你也说都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生气?” “谁生气了?”陆夭露出愈发灿烂的笑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绝对没有的事。” 下一刻,她抬脚往外走,“不经意”从宁王脚面上狠狠碾了过去。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331章 王妃难得吃醋 宁王这一刻的想法就是后悔,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由衷地后悔。 在陆小夭眼里,现在自己恐怕已经是千疮百孔的筛子了:背着她开青楼是错,提及教引宫女是错,否认是错,承认也是错。 母后说什么坦白从宽,怎么连亲生儿子都能坑呢?女人的话果然都应该打个对折去听。 然而腹诽归腹诽,人还是很麻利地追出去了。 别看陆小夭个子娇小,脚程着实不慢,一转眼人已经到了楼下,害的他只能直接从二楼跳出去,也顾不上有多少诧异的目光。 最后这才险险站在她面前,一把将人拦住。 “就事论事,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走啊。” 这话愈发戳了陆夭的肺管子,原本还没那么生气的,闻言简直是火顶脑门儿。 到底会不会说话,这种时候,理亏的人难道不是应该闻言软语地哄着吗? 谢知蕴怎么还敢质问她? “宫里有的是不走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你统统带回府里就是了。” “咱们能不能讲点理?” “你还嫌弃我不讲理?” 宁王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他此刻深深体会到,不管什么年龄什么身份,女人胡搅蛮缠起来真的都一样。 果然如她所言,毫无道理可讲啊。 宁王略一沉思,换了个说法。 “宫里再多听话的又怎样呢,咱们府里有你就够了。” 本来是句情话,偏生陆夭气头上也能挑出几分毛病。 “是像我这样的河东狮有一个就够了是?” 宁王扶住陆夭肩头,强迫她看向自己。 “你真觉得我会背着你在外面有人?” 这话一出口,陆夭渐渐也有些冷静下来。 两世夫妻,她其实还是相信谢知蕴的操守,只是乍然得知自家夫君竟然是整个大楚青楼的幕后老板,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理智上知道,既然是老板,自然不会参与姑娘们的调教。 但谢知蕴平日也会出入燕玺楼啊,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了解情报,但那情报不能送到府上吗? 还有教引宫女,他说没带到府里,那进府之前呢? 以先皇后对小儿子的宠爱程度,会找个样貌平平的去启蒙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于是脑海不由自主联想,一个千娇百媚的俏宫女,袅袅婷婷在殿外等着临幸,不管拒绝还是不拒绝,这画面想起来就让人火到想爆炸。 她抬眼看向谢知蕴精致俊逸的五官,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真是一夜看遍都城花。 想到这里,她心底涌起一股酸涩,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遇见谢知蕴的时候都太迟了。 宁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所有青楼的账目和姑娘你都可以去查。”他顿了顿,“母后当年赏的教引宫女根本没有踏进寝殿,不信你可以去问孙嬷嬷。” “孙嬷嬷还不是替你说话。”陆夭轻哼了哼,但语气明显缓和了几分,“她难不成还敢拆你的台?” “她是母后的陪嫁大丫鬟,没什么不敢的。”宁王敏锐感知到陆夭情绪的细微变化,立刻乘胜追击,“以后每次我去燕玺楼,都带着你,你不是喜欢那地方吗?” 陆夭情绪刚有些缓和,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又火起来。 “什么叫我喜欢那地方?我哪里表现出喜欢那地方了?” 宁王暗恨自己嘴快,立刻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那里面有趣的玩意儿多,我带着你去,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陆夭本能想拒绝,但想到燕玺楼确实有很多外面没有的东西,光是那些秘药就够她鼓捣一阵子了,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方向。 “你讨好我也没用,这事儿我会记到入土为止。” 宁王刚想保证有生之年,自己都不会再出类似的纰漏,就见陆小夭眼神突然定格在大街上某一点,随即直接挣脱开他的手向外跑去。 他登时傻眼。 记仇就记仇,也犯不上拂袖而去。 第332章 孙嬷嬷的秘密 陆夭匆匆离开自然不是因为耍脾气,而是就在刚刚那一瞬,她看见了人群中的孙嬷嬷。 说到孙嬷嬷这个人,在宁王府真的是很特殊的存在。 上辈子她对这个人知之不深,所以没什么可供参考的记忆,但今生太后将她赐给了自己之后,她曾经很认真地去观察过这位嬷嬷。 打理王府是一把好手,平时说话办事也极有分寸,可她总不能完全放心。 尤其是太后跟她正式撕破脸之后,陆夭几次三番试探过,也动过把人弄走的念头。 但当她跟谢知蕴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孙嬷嬷可以信任。 或许是出于对先皇后的尊重,亦或是出于对亡母的怀念,陆夭怀疑这些情感上的因素可能影响了谢知蕴的判断,所以她心里自始至终都对孙嬷嬷有两分提防。 及至她从北疆把林绵书带回来,孙嬷嬷非但不遗余力替她调教,甚至在最后太子一案结束之后,派影卫走了趟刑部,将林绵书神不知鬼不觉结果掉了。 这件事让她大为震惊,事后她问过谢知蕴,谢知蕴告诉她,这事是孙嬷嬷主动找到他提出来的,说不能留下与王妃有关的把柄。 自此之后,她倒是对这位嬷嬷有些刮目相看,但还不足以对其完全放下戒备。 而就在前一日,从未有片刻离开宁王府的孙嬷嬷居然告了假。当时没过脑子,也不觉有什么,事后想想才意识到不对劲,所以特地让王管家调来卷宗。 原来孙嬷嬷往上数三代,都是薛家的家生子,她本人自幼跟着先皇后,根本没离开过都城,又哪里来的同乡? 所以刚刚在街上看到她身影一闪而过的时候,陆夭当机立断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迅速穿过人群,一路尾随,然而尚未转过街角,就被后面赶来的谢知蕴握住了手臂。 “话还没说完呢,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看见孙嬷嬷了。” 二人几乎同时开了口,宁王闻言敛起了玩笑神色。 “你想干吗?” “你不想知道她去哪儿吗?”陆夭语气急切,试图挣脱宁王的钳制。 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宁王开口极其谨慎。 “我不想知道,一个嬷嬷,去什么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夭不想争辩,生怕把人跟丢,于是言简意赅。 “我怀疑她之前说去看同乡是撒谎!你要么跟我去,要么就回去,总之别拖我后腿。” 宁王不傻,通常这种选择他还是知道怎么做的,于是他远远看一眼孙嬷嬷所在的方向,揽住陆夭,几个起落,便跟了上去。 临近傍晚的巷子,家家户户都在烧火做饭,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孙嬷嬷拐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停在一座别院门口,暮色尚未完全降临,可那家却已经亮起了灯火。 孙嬷嬷环顾四下无人,谨慎地敲敲门,片刻之后进去了。 陆夭不认识这户人家,但可以确定的是,应该不是薛家名下的房产,她无意打草惊蛇,所以在门口踟蹰起来。 回头看看宁王,却见那人蹙紧眉头。 “是有什么不对劲吗?”这个表情让陆夭也跟着紧张起来。 按理说,孙嬷嬷是薛家的老人,谢知蕴肯定更加了解。 结果就听他沉声道。 “这是皇叔在都城的宅子。” 第333章 偷窥被抓正着 城阳王在都城府邸不小,一眼望去占了约半条胡同之广。虽然主人常年不在,但院中花木修整得疏落有致,一看就是有人在专门打理。 如果不是所处地点太诡异的话,陆夭大概会好好欣赏一下。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将声音压的很低,“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宁王带着她此刻正在城阳王府邸书房的屋顶上,他巧妙地找了个檐顶的位置,窝在了阴影处,下面的人轻易看不到。 “再等等。” 陆夭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他们不直接下去,明明可以走大门的啊。但看谢知蕴的脸色,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城阳王似乎还没出现,孙嬷嬷在下面书房里端端正正地坐着,陆夭不禁在心底感慨,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这规矩这做派,等闲人比不了,说是哪位官吏家的主母也会有人信。 二人在屋檐上坐了约有片刻,眼看暮色全尽,城阳王终于出现了,但见他匆匆走进书房。 孙嬷嬷不慌不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一别多年,王爷康健如昔。” “多年不见,你变化也不大。”城阳王点头示意她落座,“都是老相识,不必拘着,坐。” 孙嬷嬷微微欠身,却并不坐下。 “礼不可废,奴婢还是站着。” 城阳王也不勉强。 “不是昨日就说要来吗?怎么拖到今日?” “奴婢不敢贸然前来,所以昨日假借要去探望同乡,在外住了一晚,确定没有尾巴跟着,才敢来王爷府上拜访。” 城阳王点点头。 “到底是先皇后调教出来的人,行事永远这么谨慎。” “王爷于先皇后有恩,也就是奴婢的恩人,所以奴婢不能给您添麻烦。”孙嬷嬷微微沉吟了下,“王爷有话便直说,私下叫奴婢来,定然是有事。” 屋檐上偷听的陆夭屏住呼吸,一瞬不瞬望着下面的孙嬷嬷。 她不知道谢知蕴此时此刻是何种心情。 虽然听他之前的口气,对城阳王应该颇为尊重,但自己信任多年的嬷嬷居然背着他来见外人,而且还是身份敏感的外人。 想到这里,她心下蓦地沉了沉,扭头看向谢知蕴,却发现对方抿着唇,看不出表情波动。 此时就听下面城阳王开了口。 “确实有件事想麻烦你。” 陆夭暗自诧异,孙嬷嬷不过是先皇后留下的掌事嬷嬷,论身份论地位,甚至比不过寻常命妇,断断当不起城阳王一句“麻烦”。 “王爷客气,但说无妨。” “本王有个女儿,也到了快及笄的年纪,想着让你来调教一下。”城阳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她娘去得早,我又不懂怎么管教孩子,眼看也要说亲了……” 孙嬷嬷眼神一动,似是也未料到是这样一件事。 “王爷是想让郡主学些规矩,好执掌一家主母的位置?” 但凡大楚贵女出嫁,除了身份地位,能不能掌家也是婆家考量的重要条件。除了待人接物的基本礼节,上到人情往来,下到阖府账目,包括公婆妯娌关系,方方面面都不能掉以轻心。 “本王没想让她嫁入高门。”城阳王叹了口气,“那孩子不是个主母的料,我只希望找户好人家的嫡次子,没有承爵责任,也没有子嗣压力,也便罢了。” 孙嬷嬷暗暗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丧妇长女,嫁给嫡次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听城阳王又道。 “前日去宫里,太后已经应承要为浣儿择亲。”他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但本王不是很信得过她,她这个人向来两面三刀。” 陆夭激动地攥紧了宁王的手。 小叔子背后讲寡嫂的不是,城阳王看上去可不像是这种人啊,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所以本王想请你帮个忙,用最短的时间把浣儿调教出来,我会请宁王妃带她多去些命妇的聚会,能不用太后出手,最好还是不用她出手帮忙为妙。” 孙嬷嬷点点头。 “奴婢明白。”她略一沉吟,“那每日来往府上,要跟宁王妃报备一下吗?” “这个由我去提,我会找个由头把你借过来。今日让你来,也是先问问你意下如何?” “奴婢说过,您对先皇后有恩,这个人情奴婢是一定要还的。” 城阳王微微颔首,若非情不得已,他也不想挟恩图报。 陆夭微微冷笑,虽然这不是什么触及宁王府利益的时候,但这种背主联系外人的情况,有一就有二,孙嬷嬷其人,怕是也不便在府上久留了。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脚下瓦片微微发出响动。 就听下面城阳王突然暴喝。 “谁?谁在上面?”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334章 把孙嬷嬷送走 孙嬷嬷当晚回府之后,便被陆夭叫了过去。 凭借多年在后宫当差的经验,她一进门,就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 饶是伺候过两任皇后和太后,还是难免忐忑。 这位宁王妃虽然平日温和,但骨子里有种敏锐的洞察能力,再加上自己这次离府又是背着王爷,难免有些紧张。 “王妃觉着今日如何?”孙嬷嬷还不知道陆夭已经跟宁王说开自己没有怀孕的事情,“若还是想吐,老奴知道个方子,给您腌些青梅,压一压。” “嬷嬷见过先皇后给谢知蕴安排的教引宫女吗?”陆夭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孙嬷嬷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个。 要说王妃不是这种爱计较的人,不过这女人怀孕之后确实性情容易变,所以突然翻旧账也不是不能理解。 “王妃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话?”孙嬷嬷手脚麻利给陆夭换了杯水,将清茶搁置一旁,“王爷向来洁身自好,当年那宫女,压根没能进他寝宫的门。” 陆夭不动声色地喝着清水。 刚刚在城阳王府,真的是千钧一发。 城阳王耳力过人,动作也不慢。他从书房闪身出来的时候,谢知蕴只来得及将她扛在肩上,然后就近找了个口子跳出墙去。 他俩都没有换夜行服,甚至没有遮脸,不知道被城阳王看到了多少。 好在这件事,理亏的也不是他们这一方,所以现下陆夭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当务之急,是先把孙嬷嬷这件事解决。 宫里的老人儿了,直截了当询问必然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更何况孙嬷嬷向来是个很坚定的人。 所以她先迂回了一下,假公济私问了些自己想问的问题,对方果然放松了警惕。 “那样貌如何?嬷嬷还记得吗?” 孙嬷嬷脑子飞速转动着。 说丑,有损先皇后的眼光和用心。可若说好看,王妃虎视眈眈等着呢。 这可是关系到王爷人身安危的大事,必须谨慎回答。 “时间太久,老奴记不清了。”孙嬷嬷一脸正色,“她就是美成天仙,王爷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陆夭暗暗佩服孙嬷嬷的反应,真是滴水不漏。 “那嬷嬷给我讲讲这些年,谢知蕴身边还有过其他姑娘么?” “这个老奴可以保证,王妃嫁进来之前,王爷连个通房都没有。”孙嬷嬷宽慰着陆夭,“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当年开府的时候都是我经手的,绝对可以放心。” 陆夭不动声色放下杯子。 “那嬷嬷对府里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了?” “自然。”孙嬷嬷未觉有何不妥,“有什么想问的,王妃尽管问老奴就是。” “那嬷嬷若是带着宁王府的秘密去投靠别人,又当如何呢?”她抬眼看向孙嬷嬷,“若真如嬷嬷所说,宁王府一切你都了如指掌,万一哪日你出卖王爷,我们岂不是很被动?” 孙嬷嬷一下子怔住了,但她到底老练,很快就冷静下来。 “王妃到底想问什么?” “城阳王府里的花开得不错。”陆夭缓缓起身,眼神始终没有放过孙嬷嬷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嬷嬷,你说是?” 然而孙嬷嬷并没有陆夭想象中的惊慌。 “既然王妃都知道了,老奴无话可说。”她整整衣襟,缓缓开口,“今日城阳王府的梁上君子,就是王爷和王妃?” 陆夭耸耸肩,不觉得被拆穿有什么可心虚的。 “我只想知道,城阳王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不惜背上背主的罪名,去投靠他。” “王妃这话错了,老奴永远不可能背叛宁王府,您在房檐上应该也都听到了。”孙嬷嬷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但老奴确实有不得已的理由,因为这个人情,必须还。” 陆夭没有再追问是什么样的人情,涉及先皇后的部分她也不愿多去碰触。 “那就如嬷嬷所愿,今晚你就收拾行囊,去城阳王府。” \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 第335章 谁跟她是姐妹 早膳之后,谢文茵去太后的长乐宫请安。 自从太后开始礼佛,这请安就变成了半月一次。 初一十五,她过来陪着茹素,絮絮家常,倒也免了许多是非。 她进去的时候,太后穿着家常素衣正歪在贵妃榻上,旁边坐着皇后,二人正拿着一沓帖子,不知在看什么。 见谢文茵进去,皇后温和地点点头,轻笑道。 “有日子没见,小七愈发秀致了。”言辞间完全没有进过大牢的局促感,“像个大姑娘了。” 饶是自幼长在后宫,谢文茵对于女人间这种为利益随时都能结盟的做法依然不是很适应,于是只是礼貌性地见了个礼,便坐到了太后脚下。 她打眼一扫,立刻发现太后手里那帖子是各家适婚男子的名帖,当即后背一凉。 正斟酌着怎么开口跟太后说,自己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想看时,太后先出了声。 “这几日听说你一直往宫外跑?” “没有的事。”谢文茵立刻矢口否认,“只有司夫人寿辰那天我去了一趟。” 太后眉梢一动,似是想起来什么,状极无意地翻翻手里的帖子,又问道。 “见过你皇叔了吗?” 谢文茵倒有点意外,母后消息如此之灵通。 “见是见过了,但也没说几句话。” 太后翻过去几张帖子,最后又拿回来一张,继续问道。 “城阳王家有个姑娘,听说年纪跟你差不多,样貌如何?” 谢文茵一怔,不由自主冷笑了下。 “不大清楚,长得普通就没细看。” 太后听到她话里带刺儿。 “这话听着可不像没仔细看的样子,如何,难不成是人家貌美如花,所以你嫉妒了?” “就她?”谢文茵嗓门一下子拔高起来,“五官平平,貌不惊人,而且出言粗鄙,看见男人就忍不住扑上去。” 这下子太后饶有兴致起来。 “说说,怎么个扑法儿?城阳王还央求我给她说门亲事,若是这孩子操守有问题,那我可断断不能帮忙说媒的。” “还不是看见司云麓就恨不得自荐枕席。” 这话显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太后立刻听懂了个中缘由,敢情是人家姑娘瞧上了司家那小子。 “这不怪那丫头,司家小子论人品论样貌,放到哪儿都有人抢。”太后故意沉吟了下,“你瞧不上,还不许别人瞧上?” 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语的皇后此时突然开口。 “之前听说司夫人在张罗给司大人相看,若是城阳王家这位郡主有意,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谢文茵那股子火立刻顶上来,她瞥一眼皇后手里的贵女名帖。 “皇嫂眼下也对说媒有兴趣了?难不成是想给太子找个续弦?太子妃过世还没过头一年呢?” 皇后似乎已经料到谢文茵会反驳她,当下不慌不忙地接口。 “太子是用不上的,但其他皇子保不齐还是需要的。” 谢文茵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宫里唯一适婚的是静王,但人家生母在世,按说皇后也不是愿意管闲事的人,难不成,她指的是卫朗? 正想着,就听太后在一旁问道。 “你和司家小子到底算怎么档子事?若是没那个意思,趁早别绑着人家。”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城阳王家的丫头不是有意吗?那就说给她,横竖你们也是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 呸!谁跟她是姐妹。 “母后不必张罗了,司云麓不会去见别人的。”谢文茵脑子一热,“他已经是我的了。” 第336章 送礼也耍心眼 历代公主结亲,大多都选世家的非承爵嫡长子,这种家庭通常总会有一两个胸无大志但擅长吃喝玩乐的小儿子。顶着驸马的头衔,足够让他们闲散一生,还能跟皇家攀扯上关系,所以不少高门大户都对这个位置趋而往之。 自从太后放出要给谢文茵相看的风声以来,已经有数位老诰命受他人之托送了帖子。 确实,谢文茵作为太后独女,样貌过关,嫁妆丰厚,而且跟启献帝和宁王关系都不错,日后若是宁王登基,凭她和宁王妃的关系,婆家自然不会吃亏。 所以她俨然成了块香饽饽。 尽管太后一早就属意司家小子,但在谢文茵的婚事上,多少还是打算拿乔一把的。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哪怕是皇家,也莫过如此。 不过在听说谢浣儿也对司寇有意的时候,她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既然你们两人情投意合,那本宫也没必要枉作小人。回头给司夫人下个帖子,改日进宫来商议商议。”她将手边一堆帖子放下,“刚好,我也不必再为你那点事发愁了。” 谢文茵彻底松了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那日下午,谢文茵溜出宫去找陆夭,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同她说了,末了还幸灾乐祸道。 “母后准备给谢浣儿另外相看个婆家了,就她那副没规矩的样子,哪怕顶着郡主的头衔,都城怕是二流人家都不愿意要她。” 陆夭闻言,想想刚被送走的孙嬷嬷,摇摇头道。 “那可未必。” 谢文茵一下子来了精神。 “三嫂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孙嬷嬷被城阳王要到府上去了,说是要指点一下郡主的规矩。” 谢文茵暗暗心惊。 因为她的规矩自幼就是孙嬷嬷教的,不由得对谢浣儿萌生出两分同情。然而不得不承认,但凡孙嬷嬷调教出来的贵女,规矩都是一等一地好。 “你怎么会轻易放她走呢?”谢文茵大惑不解,看了眼陆夭的肚子,“宫里出来的嬷嬷多少高门大户花钱请都请不着,留着日后教教我小侄女,不好吗?” 陆夭一怔,一时间想不好是该先解释孙嬷嬷的去向,还是该先澄清她肚子里根本没有孩子这件事。 “她做了点逾矩的事。” 听完陆夭的描述之后,谢文茵斩钉截铁回答道。 “别人我不知道,但孙嬷嬷铁定不会背叛三哥。” 陆夭挑眉诧异。 “你怎么知道?” “她是姨娘留下的老人儿,当年母后多次挽留,她执意不肯留在宫里,说是等三哥娶了媳妇就出府帮他打理。” 原来孙嬷嬷出宫是自己提出来的,她一直以为是太后安插到王府的一颗棋子,怪不得她从来不回宫述职。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别有居心?”陆夭问出了关键问题。 谢文茵迟疑了下,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陆夭见状,猜想此事可能涉及太后,立刻出言替她解围。 “无妨,为难就别说了。” “也不是为难。”谢文茵迟疑了下,“就是薛家曾经有人让她盯梢三哥,被她拒绝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薛家是她正儿八经的老主人,她出于什么理由才会拒绝? “会不会是因为她卖身契已经在自己手里的缘故?所以才无所顾忌?” 陆夭清点过府里所有奴籍,没有孙嬷嬷的。 后来问过谢知蕴,说先皇后去世之前就把这个还了她,还赏了一笔银子,让她养老。 可她没走。 “自然不是因为这个。”谢文茵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当时还有人给孙嬷嬷说媒,好像是个五品知府。” 这下陆夭是真有些吃惊了,五品知府夫人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妇,对寻常仆妇简直是一步登天,孙嬷嬷居然拒绝了。 “所以三嫂不必担心孙嬷嬷会背叛三哥。”她极其不雅地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体,“对了,听说你答应去给薛玉茹送亲?” 陆夭点点头。 “你要一起去?” 谢文茵贵为公主,若真是出面给薛玉茹送亲,那绝对是天大的面子。 只是作为未嫁女,太后不一定会让她去。 “我自然不会去,她可没那么大的脸。”谢文茵冷哼了声,“但你怎么会答应去,你跟她不是势不两立吗?” 陆夭自然不好说自己得亲眼看她嫁给工部侍郎才踏实,于是含糊着搪塞了一句。 “我想去看看那工部侍郎到底有多老。” 一说这个,谢文茵瞬间来了精神。 “听说只比舅舅小两岁,不然咱们提前去看看长什么样,择日不如撞日。” 陆夭听得后背渗出一层汗,立刻拦阻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咱们去挑点东西,她好歹是薛家嫡女,出阁总要挑些东西。”说着拍拍谢文茵的手,“刚好你也快出阁了,顺便挑挑你的。” 谢文茵闻言顿时脸红。 “是你说好奇,人家好心好意陪你去瞧瞧,你倒拿我开起玩笑来了。” 陆夭顿时觉得冤枉,难不成不是你一进门就大张旗鼓透露太后允了你这门亲事? 怎么我做嫂子的说给小姑子挑陪嫁,倒成了开玩笑呢? 正腹诽着,就听谢文茵又道。 “你准备开哪个库房让我挑?” 陆夭顿时失笑。 “自然是宁王府的库房,但你若是想去我的嫁妆铺子,也无妨。”她瞥一眼窗外天色,“若是来得及,咱们等下便去,横竖都记在你三哥账上,不用替我省钱。” 这话说的谢文茵也笑了。 “你这就胳膊肘往外弯了。” 二人边说笑着,边拿钥匙开了库房。 孙嬷嬷是理家一把好手,库房摆放得非常整齐,往来每一样东西都登记造册,清清楚楚表明了日子和来源。 陆夭暗暗点头,预备找一日要再找孙嬷嬷好好谈谈。 二人挑了十匹上好的蜀锦,又选了一匣子成色饱满的南珠,作为表哥表嫂,这贺礼很拿得出手了,而且陆夭还特意留了个心眼。 这些东西有价无市,看着好看,但不好拿出去变卖,万一薛玉茹有个不凑手的时候,也不能拿东西去换钱。 陆夭吩咐丫鬟用大红缎包好,写好礼单。 就听谢文茵突然道。 “我想起来了,咱们还是得去工部侍郎府走一遭。” 第337章 二嫁只配旧嫁衣 谢文茵此言一出,陆夭顿时有种被宿命感支配的恐惧,就好像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似的。 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她语气既无奈又带点焦灼,“不是说好了去我的嫁妆铺子吗?怎么又要去工部侍郎府?难不成看老男人比给自己挑嫁妆还重要?” 谢文茵急急摆手。 “当然不是,我是突然想到,今日在长乐宫,母后和皇后在看各家适龄男女的帖子,我看见皇后最后特地留了一张,就是工部侍郎家的长女。” 陆夭闻言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 “太子都已经发配皇陵了,怎么皇后还在看那些适婚女子?”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十有八九是给卫朗相看的。” 陆夭眉头深深蹙起,自从那日她因为呕吐回到宁王府之后,启献帝就没再提卫朗身世怎么解决的事情,她以为对方准备从长计议。 但听谢文茵的意思,皇后都准备给卫朗相看对象了,那说明帝后之间,私下很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静王之前也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要娶这位工部侍郎家的钱小姐。 一个侍郎家的嫡长女,论身份论地位,都不该成为皇子,尤其是有继位可能皇子的追逐目标。 这位前世并未出现过的姑娘,身上难不成有什么特殊魅力?亦或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钱家是外来户,这位侍郎才被提拔到都城没有多久,所以贵女圈压根没有钱小姐这号人物,陆夭即便想找人打听都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连陆夭都禁不住有些好奇起来,但理智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好奇心。 前世谢文茵和那位工部侍郎确有一段婚姻,而且结局并不美好,所以不管出于什么考量,都不宜让两人此时见面。 待到过几日薛玉茹嫁过去,那时候才是真正地安全。 “咱们跟工部侍郎素不相识,贸然上门也不大好。”陆夭瞬间想了个托词,“不如这样,我下个帖子,请几位小姐来玩,到时候你再看看不就结了。” 谢文茵闻言踟蹰,等着下帖子至少还得几日,但她今天就有些迫不及待。 “咱们可以不走正门啊,翻墙去看看也可以?” 陆夭对谢文茵那点三脚猫功夫并不信服,她甩出了杀手锏。 “我们去薛府探望你表姐,出阁之后也不好总走动,出嫁前咱们去看看呗。” 谢文茵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陆夭是想带她去看热闹。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这些年也被薛玉茹压一头。母后隔三岔五就会拿这位薛家大小姐有多好多好来提点她,所以她自小就跟这位表姐不亲近。 如今她混到这个份上,不去看看,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年挨的数落呢? 于是她立刻将要去工部侍郎府这件事抛在脑后。 “走!” 薛府上下最近都在为大小姐的喜事张罗着,几年前操办过一次,所以这回驾轻就熟。 而薛玉茹自从认命之后,开始亲自着手操办自己的嫁妆。 按照规矩,新嫁娘要亲自绣一些绣件,包括嫁衣。但因为所嫁非人,薛玉茹也没有那份心思,直接把上次出嫁的喜服拿了出来。 那件喜服保存得很好,再加上她这两年身量也没什么变化,所以尺寸倒也还算合身。 说起她上次嫁人那套喜服,原本宫里造办处定制的,那时候她还是风光无二的薛家大小姐,太后和启献帝亲自添妆,这件嫁衣更是极尽华丽之能事。 八宝镶嵌,金线滚边,端的是风光。 然而对比眼下再嫁的境遇,真不是惨淡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她那位未曾谋面的丈夫——工部侍郎钱森也送来了新喜服,但她看了一眼便觉做工粗糙,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先头那位夫人留下的。 因为心里膈应,于是翻出了旧喜服,怕有心人认出来,又另请了有名的绣匠重新改过。 这才勉勉强强上身。 到底是内造,衣服着实是精致,时隔几年样式还不过时。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愿望不过是做个美嫁娘,让都城闺秀人人艳羡。 然而现在谁还会羡慕她?大家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罢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陆夭。 当初刚回都城的时候,她踌躇满志。若是陆夭没有嫁给表哥,自己二嫁一定能嫁入宁王府的。 薛玉茹盯着镜子里身着大红喜服的自己,眼神逐渐狰狞。 对,都是她害的! “大姑娘可真是人比花娇,跟当年比真是半点不逊色。”丫鬟喜滋滋地说着讨喜的话,“咱们新姑爷一定喜欢。” 薛玉茹闻言,眼神冷冷扫过去。 “既然你喜欢的话,你嫁好了。” 丫鬟闻言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请大小姐恕罪。” 薛玉茹没有理会,定定看着镜中人,确实如那丫鬟所说,人比花娇。 确实如此啊,说起来她算是花样年纪,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这么一个美人,居然要嫁个老男人,而且最欺侮人的是,这老男人还有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子女。 她越想越不平,伸手抄起手边茶杯砸向穿衣镜,镜子应声碎了一地。 全屋伺候的丫鬟婆子大气不敢出。临近婚期,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 按理说都已经是二嫁了,还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吗? 薛玉茹浑然不觉周围人的想法各异,她只觉这桩亲事越想越不顺。别说外人,就是薛家各房,到现在也没有人来给她添妆。 众人口径倒一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之前出嫁已经添过一次了。 真是笑话,若她二嫁对象是表哥,你看看这些亲戚会不会来巴结! 正气得牙根痒痒,就外面有人通报。 “宁王妃和七公主说是来给大小姐添妆,人已经到门口了。” 第338章 提前恭喜你当祖母 陆夭和谢文茵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丫鬟正跪在地上收拾满地碎片,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文茵嘴快,仗着自己是公主身份,说话也不避讳。 “表姐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嫌嫁衣不够精致,亦或是嫌自己撑不起来,一怒之下才把镜子砸了?” 陆夭不动声色打量身着嫁衣的薛玉茹。 她外祖家里世代经商,嫁妆里又有宁织坊这样都城数一数二的铺子,一眼便看出那衣服是内造的,但上面的金丝绣线还是前几年的式样,这两年都城更流行金银线叠加滚边,于是她登时猜到了这衣服的来历。 “薛大姑娘莫不是打算穿旧嫁衣出嫁?”陆夭故意做出惊讶的神情,“你头婚丈夫不是英年早逝吗?这嫁衣按说不吉利?若是让钱侍郎知道你穿旧衣进他家门,这……” 薛玉茹面色紫胀,本以为让绣匠改了花样,就不会被人看出来,没想到还是被陆夭一眼就识破了。 若是别人就罢了,偏偏是她! 谢文茵闻言也颇感惊讶,大楚向来都是抬头嫁女,薛家大富,断不会连件新嫁衣都拿不出来。 况且退一步讲,新郎官家里应该也会准备嫁衣?唯一的可能性,是薛玉茹不要穿罢了。 “难不成表姐还惦记着先头那位表姐夫?”她眼神扫过那件嫁衣,“这倒是难办了,你这样就算嫁过去,也过不好日子?” 姑嫂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直戳肺管子,说得薛玉茹咬碎一口银牙。 但她到底不敢直接朝陆夭发难,因为送亲还要用到人家,于是转头冲谢文茵道。 “我劝表妹厚道些,你日后也是要嫁人的,积点口德不好吗?” 提到这个,谢文茵愈发得意。 “这就不劳表姐操心了,毕竟我嫁去的人家知根知底,而且还能开府出来另住,不必侍奉公婆。”她故意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呀,瞧我这脑子,表姐嫁去的侍郎家,原配是不是有两个未成家的子女?那一时半刻想清静,怕是不容易。” 陆夭假意嗔怪道。 “进门就做娘,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呢。不消两年,就有人叫你祖母或者外祖母了,真真是不费吹灰之力,那我在这里要提前恭喜大姑娘了。” 这话一出口,连谢文茵都愣了,她试着想了想那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二十不到的姑娘家就成了祖母辈,同龄小姐妹还在涂脂敷粉描眉涂朱,她却得给孙辈准备压岁钱了,简直不堪设想。 薛玉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 “表嫂和表妹是特意来奚落我的吗?” 陆夭尚未开口,谢文茵抢在前面道。 “怎么会,表嫂是特意来给你添妆的。” 陆夭将之前准备好的那一匣子南珠拿出来,薛玉茹没有去接,她才不信这两人会这么好心。 陆夭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吟吟道。 “收着,妆还是要添的,上次你嫁人我没赶上,这次可不能失礼,这是官中的那一份。”说毕,陆夭伸手又递过来一个更秀气的匣子,“这是我和你三哥单独选的贺礼。” 提及宁王,薛玉茹眉头微微一动。 送完了东西,陆夭也不多做停留,拉着谢文茵便走了。 那一大一小两个匣子静静躺在桌子上,薛玉茹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小的那个。 那小一些的匣子是宫里司珍局造的,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里面,会是表哥的手笔吗? 薛玉茹忐忑半晌,最终还是打开了。 那里面,赫然是一本做工精致的春宫册子。 第339章 玩的就是心跳 薛玉茹嫁人那一日倏忽即至。 虽然陆夭和谢文茵的突然造访给她大大又添了笔恶心,但到了大婚当日,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盼着陆夭能来。 这让她忍不住鄙视自己。 “咱们大姑娘可真是好看啊,我老婆子给这么多新嫁娘上过妆,就没几个能精致成这样的。” 负责绞脸的喜娘说着吉祥话儿,薛玉茹却充耳不闻。 薛夫人在一旁擦擦眼角,她如花似玉的女儿眼看要嫁给一个跟自己丈夫年纪差不多的鳏夫,那种滋味真是挠心挠肝。 可若不这么做,女儿连这条命都未必保得住,婆母和丈夫向来是以薛家利益为先,又怎么会管茹儿的死活。 到底是薛家嫁嫡女,往来的夫人太太们还是不少的,众人客气地夸赞着,但薛玉茹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喜娘绞完脸,已经开始上妆,她愈发心急如焚,时不时就往窗外看一眼。 天色已经不早了,因为是二嫁,所以迎亲的时辰会晚些,但即便如此,接新娘的队伍也快来了。 而陆夭连个影子都没有,这让她格外忐忑。 “今日听说请到了宁王妃送亲,到底是咱们大小姐有面子。”人群中有人感叹着,“要怎么说呢,还是姑嫂亲。” “这是自然,王妃可是薛大小姐的表嫂,来撑撑场面是自然的。”那人说着,往薛玉茹这边看了两眼,语气里满是歆羡和试探,“只是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到?” 薛玉茹余光扫一眼众人,知道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冲着陆夭来的,好见缝插针找机会巴结一下。 也难怪,她如今是都城贵妇圈子炙手可热的人物,自己厚着脸皮求她来,不就是为了面子好看,顺便给钱家个下马威,好让对方不看轻她吗? 虽然是二嫁,她也要风风光光的。 想到这里,她内心犹如火煎油炸,但面上还不能露出来。 “表嫂许是梳洗打扮,耽误了些时辰。”说着,忍不住又朝外面看一眼。 那日陆夭送来的春宫小册子被她撕得粉粉碎,一如她现在支离破碎的情绪。 正忐忑着,听见外面一阵喧嚷,薛玉茹心下一动,猛地站起来。 “是表嫂来了吗?” “大小姐快坐下,凤冠还没戴好呢!”喜娘立刻将薛玉茹按坐下去,“发髻弄乱了等下还要重梳。” 薛玉茹被压着又坐回去,眼神还忍不住向外张望,就见薛府管家娘子进来。 “夫人,迎亲的人来了,现在姑爷正在门口,被舅老爷他们拦着。老爷那边派人来催,说让大小姐稍微快些。” 薛玉茹心急如焚,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掐出血痕犹不自知。 薛夫人也急,从来没听说哪家送亲的女眷比迎亲的新郎官来得还晚。 按理说,陆夭前一日就应该住在薛府,可阖府上下谁也不敢提,只能任由她次日再来。 可眼看吉时快到了,这如何是好呢?临时再找个人送亲也来不及啊。 薛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薛玉茹心凉了半截儿,看着镜中已经穿戴了大半的自己,只觉得一片前途渺茫。 就在此时,又听外面有人跑进来,她以为又是前院派人来催。 一股无明业火从丹田直升上来,她猛地抬头。 “别催了,催什么催!” 动作太大,喜娘一时间没拿出,凤冠应声落在地上,几颗东珠滚下来,径直进了床榻下面。 喜娘也傻眼了,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出家当日把凤冠摔了的,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饶是她见多识广,一时也挤不出场面话。 薛玉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真是诸事不顺。 就听有个婉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是怎么了?大姑娘难不成嫌弃凤冠不够气派?” 众人抬头,但见陆夭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穿了件嫩黄色镶银线滚边的通袖衫,下身是菖蒲纹挑线马面裙,挽着元宝髻,只简简单单戴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头面,看上去优雅又不失俏丽。 对比之下,更显出薛玉茹这个新娘子的狼狈。 “出门前接了道旨,所以迟了些,还望舅母不要见怪。”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但开口却是让人无从责怪的理由。 薛夫人只得强压内心怒火,挤出个笑脸。 “哪里的话,王妃肯赏脸就好。” 陆夭无意口舌之争,转头看向薛玉茹,面露忧色。 “这大喜的日子,摔坏了凤冠可如何是好?”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就说不能穿旧嫁衣,不吉利。”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虽然都知道薛玉茹是二嫁,但却未料到,她居然穿头婚的嫁衣出嫁。 薛玉茹气得手都在抖,但当务之急是要先顺顺利利出嫁。 “还请表嫂帮忙想个办法。” 陆夭坐拥都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临时找一顶凤冠救急并非难事。 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陆夭这才慢悠悠开口。 “就让管家派人去铺子里走一趟,只是来去要花点时间,这吉时怕是赶不上了。” 第340章 前世未有之人现身 虽然后院一派兵荒马乱,但最后到底还是险险赶上了迎亲。 按照大楚的规矩,婚宴通常有两场。男方这里一场,女方家另有一场。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去,喧嚣声渐渐朝另一个方向涌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闺房很快就安静下来。 夫人太太们多留在女方这边,薛夫人只能强忍嫁女儿的酸楚,打起精神去招呼客人。 陆夭按照送亲规矩把人送到了钱侍郎家门口,亲眼看到两人拜了天地,薛玉茹也进了洞房,心里略略松快了些。 宁王从后面松松揽住她的腰。 “都到这儿了,确定不进去看看热闹吗?”他显然很了解陆夭。 陆夭原本有些犹豫,听他一说倒有了些底气,刚好她也想留下看看前世根本未曾出现过的钱小姐。 “那你是随我在这里,还是回薛家去?”按理说,谢知蕴是女方家亲属,理应回去。 但有了前几次前车之鉴,宁王不敢托大,他看了下人头攒动钱家内院。 “我随你进去。” 此时天色近暮,前方礼毕,钱家管事正恭请各位入席。 这种宴席除了品级较高的命妇有特定座位,其余皆是随意落座的。 陆夭本没有打算留下,临时改变主意跟着进去,原本预备坐到给本家姑娘们专门预备的席位那里。孰料一进门,便觉远处角落里有双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她下意识看过去,是个眼生的姑娘,穿件碧色的通花褙子,算不上绝美,五官倒是灵动清秀,此时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陆夭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于是也没在意,若无其事地挑了席位坐下来,让宁王去男宾那边先入席。 钱家是外来官员,亲戚多不是本地人,未出阁的姑娘更是没几个认识陆夭的,所以她乐得清净。 新娘子已经送入洞房,陆夭坐在女眷那桌的角落,一边听妇人们闲聊,一边冷眼旁观那钱侍郎。很端正清庸的长相,难怪前世谢文茵在一干中年官员里挑中他,大概也跟相貌有几分关系。 钱家长子跟在父亲身后,跟着招呼宾客,那人陆夭前世也见过,依稀记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陆夭看了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准备去后面洞房看一眼新娘子,顺便看看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钱小姐。 钱府是规规矩矩的两进院子,前后院之间有个小小的天井,过去之后顺着抄手游廊就能一路通到后院。 后院分两侧,估计分别是两个孩子的住处。 陆夭尚未走到新房门口,就听见后头有人叫她。 “宁王妃是要去看薛大姑娘吗?” 陆夭微微蹙眉,薛玉茹跟钱森已经拜了堂,怎么还有人这么叫她? 一边想一边回头望去,就见刚才在席间盯着她看的小姑娘快步追上来。 “府里浅窄,我来给王妃带路。”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沉稳劲儿在里头。 陆夭这才意识到。 “你就是钱小姐?” 难怪,继子继女没给继母磕头敬茶之前,唤对方薛大姑娘似乎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这么大的继女,势必有自己的想法,愿不愿意接受薛玉茹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钱小姐认识我?” “素未谋面。”小姑娘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站定,语气稍稍带了点遗憾,“原本之前有机会见面的,去过王妃的药铺好几次,可惜都无功而返。”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陆夭却福至心灵想起之前哈伦去皇庄时提到的,有个女神医曾经去铺子里找她的事情。 “你就是那个想砸我招牌的神医?” 陆夭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小姑娘笑吟吟点了点头。 “神医不敢当,但确实是我。” 第341章 预演做人家媳妇 司寇是在大理寺看卷宗的时候,突然被外面喧闹声惊扰到的。 他沉着脸向外走,见府衙门口热热闹闹聚了十几个人,不知道在分什么东西。 司寇一声不响过去,有人余光瞥见他,立刻站直身体,众人见状也纷纷跟着站好。 凭借这几年办案培养的敏锐,司寇一眼就看出地上放着一堆莲香楼的食盒,脸登时沉了下来。 大理寺素来有规矩,不能收任何外来的馈赠,钱财和食物均不允许。 “谁收的?” 司寇板着脸的时候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尊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接茬儿。 “不知道规矩?” 他将眼神投向大理寺少卿徐楠,那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嫡系。 后者硬着头皮回望。 “规矩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东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司寇语气愈发冷。 当然不一样,这可是莲香楼的饭菜,但徐楠不敢说。 “这是嫂子送来的,算犒赏,不算受贿。”他辩解着。 司寇眉头蹙得更紧。 都城经常有爱慕他的姑娘,以各种名义送来吃食和各种小玩意儿,但又不敢亲自给他,于是都让这帮人代收。 他严厉说明过几次以后,倒是没有人敢再接了。 今日如此明目张胆,是最近他疏于管教了吗? “人在哪儿?” 这话没有明确的询问对象,众人却把目光齐齐投向徐楠。 可怜的徐楠只得伸手指指斜对面的方向,那是平日一些官吏夫人给丈夫送菜送饭的小门房,里面可以热饭,算是家眷专区。 司寇瞥一眼地上狼藉的食盒。 “都收起来。” 说毕也不等众人收完,径直往小门房走去。 那里面地方不大,屏风后面有个专供热饭的小炉灶,司寇远远就看见那后面有人影攒动。 他趋步靠近,刚进到门口,就见里面探出张俏丽的面孔。 “你果然是狗鼻子,闻着味儿就来了。” 这世上也只有谢文茵敢这么调侃他。 司寇已经酝酿到嘴边儿的话登时又咽了回去,声调也不自觉放软。 “你怎么来了?” 少女登时挑眉。 “看不出来吗?我来送饭啊。”她手脚麻利地将风炉上温着的食盒拿下来。 向来善于洞察人心的大理寺卿这一刻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顺着少女的话尾重复着。 “送饭?” 谢文茵又好气又好笑。 “司云麓,你什么时候成应声虫了?” 司寇自己也觉得好笑,方知道刚刚院里那些是她带来的,于是走到屏风后面。 以为会看见莲香楼的杯盘碗盏,结果视线所及处却都是内造的瓷器。 鲜少有人知道谢文茵厨艺不错,因为公主日后各自开府,无需跟公婆住在一起,所以是不必自己洗手作羹汤的。 但谢文茵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硬是跟御厨学了好几道拿手菜。 听音阁有单独的小厨房,她隔三差五就会去练练手。自幼一起长大,司寇最爱她做的糖醋小排,外酥里嫩,酸甜可口,最难得的是半点也不油腻,只是不常做罢了。 “怎么想到来送饭?” “想提前感受一下,为人妻子是什么样的。”谢文茵说这话时半点不觉羞赧,“确实辛苦。” 自然是辛苦的,司寇看看你她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各式小菜,人家妻子送饭都是简单的家常蔬食,哪像她这样,恨不得做一桌满汉全席。 “其实我在饭堂吃就可以。”向来不多话的大理寺卿特意解释道,“厨子手艺也还不错。” 谢文茵微微眯眼。 “你的意思,是嫌我多管闲事呗?那我走好了。”说毕假意收拾东西要走。 司寇一把拉住她袖子。 “我没那个意思。” 谢文茵登时绷不住笑了,司云麓总是这么一板一眼,所以才忍不住想逗他。 “看我多会替你撑场面,你们府衙上上下下的饭今日我都包了。”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不过他们那些都是莲香楼买的,你这都是我亲自做的。” 司寇心头微热,刚要说些什么,结果徐楠此时突然从外面探头进来。 “老大,食盒都打包好了,随时都能退回去。” 司寇心里暗骂这小子来的不是时候,他极其缓慢地回头看向谢文茵,向来不动如山的脸上终于带了点情绪。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信吗?” 第342章 她到底什么底细 这顿饭吃得一波三折,司寇发誓他对于谢文茵来送饭这件事是既惊且喜的,只是常年冷脸惯了,不知道如何表达。 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斟酌好久,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句听上去颇为讨打的话。 “下次真的不必这么麻烦。” 谢文茵叹了口气,若不是认识这么多年,她真会以为司云麓是这种冷面冷心的人。 “是嫌我烦是吗?”她明知故问顶了一句,“还是嫌我给你丢人了?所以才不让我来?” “自然不是。”年轻的大理寺卿神色有些微不自然,“是怕你做这些太折腾。” 话是好话没错,可从司云麓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冷冰冰。 谢文茵叹口气,觉得自己很有些济世救人的情怀。 “你说若不是我,有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你?”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觉得不对劲。 放眼整个大楚,多的是姑娘愿意承受。 冷脸又怎么了,哪家姑娘结婚不都是盲婚哑嫁碰运气么?但谁家夫君能像司大人这么好看!就是光看这张脸,一辈子也值了。 司寇倒是听出了不一样的弦外之音,谢文茵这是愿意嫁他的意思? 谢文茵不知道他已经盘算到了这里,还继续锲而不舍地自我吹捧。 “说起来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少女歪着头,“若没有我,你怕是要打光棍了。” “我没考虑过你之外的人选。”司寇面不改色抿了一口松茸汤,把情话说的像官话。 谢文茵愣了愣,脸不可抑制红起来。 两人以往虽然熟稔,但司云麓从来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倒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对方并没有什么深究的打算。 “公主府修缮差不多了,等下吃过饭带你去瞧瞧?” 以往若说去公主府,她会觉得不过就是看看自己未来府邸。 可跟司云麓确认关系之后,她总有一种提到开府就要出嫁的感觉。 司寇不知道小姑娘心思百转千回,还以为她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 他忖度了下。 “广府玉兰开了,带你去买几支插瓶。” 谢文茵知道司寇这样的性子,能想到送花已经是极限了。 于是也不打算拿乔,起身准备让人进来收拾东西。 孰料她还没开口,就被人从后面很快地抱了下,年轻的大理寺卿在她耳畔很轻地道了句。 “多谢夫人来送饭。” 谢文茵的那份羞赧,一直持续到两人路过工部侍郎府都未有消退。 原因无他,实在是司云麓太过不按常理出牌,让向来落落大方的她都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表面强撑着自如,其实心头早已经小鹿乱撞。 大理寺距离她刚刚修缮完毕的公主府不远,司寇索性带着她一路溜达过去,二人拐过榆钱胡同,才发现前方车马喧闹。 “这是谁家娶亲?”谢文茵没心没肺随口问了一句。 “工部侍郎。”司寇面色有点复杂地看一眼谢文茵,“娶的是薛家大姑娘。” 言外之意,你表姐嫁人你都不知道。 谢文茵很想反驳,但人家什么都没说,贸然反击好像显得自己不够大方,于是换了个话题。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她记得三嫂今日来送亲,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用饭。 二人拐入钱家院落,刚好看到陆夭和一个眼生的小姑娘并肩而立。 “钱小姐以前认识我?” “谈不上认识。”小姑娘笑意不减,“宁王妃大名随处可闻,我自然是听说过。” 陆夭挑眉,这话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嘲讽。 “对我不满?” “倒也不敢,只是自古以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她微微抬起下巴,“所以想去试试宁王妃有多少真才实学。” 这话透着自大,但陆夭深谙一个闺阁女子若是敢夸口,必然有几分本事的。 “钱小姐也擅医术?” “不敢说擅长,略通一二,那日去踢馆也不过是希望借一点王妃的名声。”她眼神炯炯,“我想做女医,但家父不许,无奈之余才出此下策。” 如果她能在比拼中击败陆夭,自然能在都城扬名。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赢,围观百姓也会记住她。 这是种破釜沉舟的做法,说明她没想过给自己留退路。 “钱小姐……” “叫我落葵就好,钱落葵。” 陆夭不自觉蹙眉,她确定前世没有见过这姑娘,但这名字却着实有些耳熟。 总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343章 两世夫君碰面 陆夭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后面有人开了口。 “你就这么有自信能赢我三嫂?” 陆夭回头,就见谢文茵气势汹汹走上来,用极其苛刻的眼神上下打量钱落葵。 “之前去三嫂药铺闹事的就是你?” 哈伦跟她添油加醋说过这事,她一直扼腕自己没赶上,不然一定要好好教训踢馆那家伙一顿。 钱落葵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姑娘,浅粉绣海棠纹宫装,一枚玉凤钿精致无二,恰到好处点缀发间,从头到脚透着清贵雅致。 可着整个都城,这份装扮,这份底气,不难猜是谁。 “臣女见过七公主。”她微微福身,“同行切磋,当不起闹事二字。” 陆夭暗自心惊,这小祖宗怎么来了? 她余光瞥见谢文茵身后的司寇,心底愈发打起鼓来。 千躲万躲,非但没能避开,又搭上一个,万一等下撞上钱森,陆夭想想上一世三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由得头疼。 “你们来喝喜酒?”陆夭直接越过谢文茵,问向身后的司寇。 “路过而已。”大理寺卿眼神带点显而易见的纵容,“琳琅说想进来瞧瞧。” 瞧什么瞧,这有什么好瞧的,她说瞧你便瞧,还有没有点原则? 陆夭心里腹诽,手上动作却没闲着,她一把拉过谢文茵。 “我不在这里留饭了,你若想凑热闹,咱们回薛家。” 谢文茵被钱落葵软软噎了一句,正在气不平。 “不急,上门是客,钱小姐是不是要露一手医术?不然怎么证明你所言非虚呢?” 这话有些无理取闹了,但钱落葵仍然维持着浅浅笑容,她拱拱手。 “今日是我府上大喜日子,不好?” “又不见血,没什么不好?”谢文茵跟她杠上了,语带挑衅,“还是你不敢?” 话音未落,司寇突然欺身上前,袖子一拂。 “暗箭伤人,宵小所为。” 那动作太快,快到谢文茵只觉眼前一闪,就被司寇严丝合缝挡住了。 陆夭眼力不及司寇,但嗅觉却极其灵敏。 “砒石粉?”她心下大惊,随即也沉了脸,“琳琅跟你无冤无仇,便是言语无礼了些,也不必下这种狠手?” “王妃言重了,我既然敢用,自然能解。”钱落葵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但那笑容落在陆夭眼里却格外刺眼。 这份笃定,绝不似十四五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陆夭脑中电光石火,忽然想起落葵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了。 前世她曾听路子都提起过,说药王有个师妹,因为跟外男私奔背叛师门,至今为药王一脉所不齿,那姑娘就唤作落葵。因是草药名,所以陆夭印象深刻。 但除了名字,年纪和身份都对不上啊,那人按辈分是路子都的师姑,至少也得是个中年人才对,况且这姑娘尚待字闺中,看着也不像跟人私奔过的样子。 就在陆夭暗暗思忖的时候,就听有人道。 “葵儿,司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回头望去,就见宁王和一身喜服的钱侍郎走过来。 “三哥,有人欺负三嫂。” 宁王微微眯眼,他在男宾那桌见陆小夭离席,便立刻追上来。偏生这新郎官过来寒暄,没办法,只能把人一起带过来了。 “难得司大人赏脸,光临钱某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那钱侍郎拱手跟司寇寒暄,余光自然瞥到站在一旁的谢文茵。 谢文茵因为一早就想看薛玉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老头子,所以也不避讳地上下打量。 两位前世夫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上了。 陆夭心底一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344章 有仇就当场报 钱森作为臣子,并未对谢文茵表现出多少好奇,只是浅浅行了个礼,便将巴结的重心放在宁王和司寇身上。 谢文茵对一个中年官员更不会有多少兴趣,瞥了一眼,觉得还好,配薛玉茹也不是那么委屈。 然而陆夭仍不放心,连寒暄都无心寒暄,强行把谢文茵带走,末了冲钱落葵甩了句话。 “跟钱小姐相谈甚欢,今日家有喜事,便不多叨扰了。改日下帖子来府里一聚,咱们再慢慢聊。” 这话听上去是寻常命妇贵女之间的客套,但钱落葵清楚,陆夭这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 也好,正中她下怀。 钱森不明就里,但觉得女儿能得到宁王妃的垂青自然是件好事,这对以后嫁入高门也有帮助,于是急忙拱手。 “多谢宁王妃抬爱,改日定然让她登门拜访。” 谢文茵狠狠瞪了钱落葵一眼,被陆夭半拉半拖走了。 宁王和司寇对视一眼,颇有默契互相别过头,唯恐落后地跟着前面二人往外走去。 刚出钱府大门,谢文茵就憋不出嚷起来。 “三嫂,你拉我干嘛!” 陆夭不好说我是想让你远离是非之地,你前后两世的夫君都已经碰面了,她换了个口吻安抚道。 “放心,这事儿绝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不过今日是人家大喜之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就当做好事了。” 这两句话让谢文茵稍稍气平了些。 “她敢当众对本公主下毒,这笔账我记下了,早晚要还!” “不用早晚。”陆夭弹弹指甲里的粉末,“今晚就够她受的。” 一墙之隔的钱森嘱咐了女儿两句,不外乎是要好好巴结宁王妃,不要得罪贵人云云。 待他进新房之后,钱落葵感觉一股热流从鼻端流下,下意识伸手去抹,竟然摸了满手鲜血。 “是钩吻,还是鸩羽?”她喃喃自语这,看看手上触目惊心的红,唇角那抹微笑终于维持不住,“宁王妃倒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月落日升,又是一日,长乐宫里此时难得有了访客。 司夫人安安静静坐在下首,此间烟雾缭绕,凝神静气的佛香让她也不由自主放松起来。 掌事嬷嬷亲手端了杯六安茶过来。 “太后说您喝不惯云雾茶,这是新送来的六安茶。” 司夫人优雅地接过,笑容不卑不亢,出口却是十足十地客气。 “还要嬷嬷亲自奉茶,有劳了。” 嬷嬷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愈发殷勤。 “怎么会,夫人您太抬举奴婢了。” 太后在上首笑笑。 “咱们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何必来这些虚礼。怎么,我女儿的未来婆母,还当不起她一杯茶吗?” 司夫人隽秀的眉宇微微一动,太后猝不及防把话挑明,是什么意思呢? 但作为男方长辈,该客套的自然要客套。 “那是太后和公主瞧得起咱们家,若不是仗着这点旧相识的情分,那小子哪里配尚公主呢?” 太后对于司夫人这种谦虚很满意。 “今日叫你来,想必也知道为什么,这俩孩子从小一起长起来,在我眼里,云麓跟我亲生儿子没多少区别。” 太后淡淡喝了口茶,司夫人也不着急,安安静静等她做足了姿态。 “琳琅眼下才十四,要到下半年的七月初七才满十五。咱们大楚向来都是先定亲,我是想着,及笄礼之前先把亲事定下来,你的意思呢?” 司夫人眉心微动,她以为按照太后的性子,还要拿乔一番,况且这种事都应该男方家里先开口。 但她既然提出来了,自己巴不得捡个现成便宜。 “太后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只是历来公主亲事,都要找个身份地位足够的人来提亲,您看谁更合适呢?” 按规矩,男方家里至少要找个德高望重且地位尊崇的媒人,可谢文茵是公主,寻常诰命根本不合适,只能从宗亲里找人选。 司夫人一时也拿不准太后想要找谁。 “琳琅这辈分有点大,就连皇后跟她都是平辈。”太后沉吟片刻,“去叫老肃王妃来一趟,” 司夫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老肃王妃常年在皇庄上,不问世事,请她出山怕是不太容易。 太后像是看穿了司夫人的为难。 “城阳王不是回来了吗?让他走一趟去请人便是。”太后不疾不徐,“肃王府曾经受过他的恩惠,这点小事不会不答应。” 司夫人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时隔多年,太后这点愤懑终究是还没有平复。 第345章 趁机骗她生娃 刚刚在婚宴观礼的时候,有人递了杯果子酒给陆夭,她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微微抿了半口,眼下脸颊有些微微发热,于是回府先洗了把脸,又换了家常衣服。 这才坐下,提笔给相熟的几个夫人小姐下了帖子,请她们两日后来宁王府赏花。 最后单独给钱家也送了一张,指明要大小姐亲临。 她才吩咐丫鬟将帖子一一送出去,就见宁王踱步进来。 “刚刚宫里那边送了消息,说太后允了琳琅的婚事,让司家找个德高望重的人去说亲。” 陆夭脑海中迅速搜罗有关前世谢文茵的婚事,究竟找了谁说亲,想来想去都没什么印象。 “那司家准备请谁?” “你猜?” 宁王挨着她身边坐下,顺势握住她肩头,不松不紧地按摩起来。 陆夭舒服地放松身体,脑子却松懈不下来。 放眼整个皇室,辈分比谢文茵大,又愿意替两家牵这条线的。 “难不成她打算让皇后出面?” 宁王轻笑了下。 “到底也有你猜不到的事情。”虽然是调侃,但话语中却能听出几分宠溺。 但陆夭脑子有些混沌,并未听出来。 她寻思着,钱侍郎虽然已经跟薛玉茹入洞房了,但谢文茵一日不成亲,她这心就提着一日。 今日在婚宴上,她听钱侍郎的长嫂跟人闲聊,说这桩亲事其实算钱家高攀了。 薛玉茹虽然是望门寡,但当今太后是她姑母,皇上是她表哥,这样的出身,嫁到钱家做个填房显然绰绰有余。 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家小叔的赞叹,意思是他有本事,能钻营。 对薛玉茹尚且如此,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前世跟谢文茵有段姻缘…… 陆夭简直不敢往下想,况且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静王,自己可以守口如瓶,但那一位呢? 思及至此,她在宁王怀里猛然转身。 “实在找不到人,我去。虽然是平辈,但也没哪条律法规定必须要长辈才行啊!” 宁王不禁哑然失笑,大楚确实没有这样的律法规定,但宗亲女眷若是想给人保媒,至少得有子嗣。 “你就这么操心小七的婚事?你不是亲眼看见钱森进洞房了吗?” 陆夭愣了愣,她要怎么跟谢知蕴表达她这种不安。 就算此时此刻有人言之凿凿告诉他,薛玉茹跟钱森真的洞房,都不能让她踏实。 “求人不如求己,这件事我打算亲自来。”陆夭跪坐在床沿上,眼神跟宁王齐平,“你觉得如何?” 两人距离很近,他甚至能看见陆小夭抖动的睫毛,前两日刚刚破灭的闺女梦又一次死灰复燃。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微微低头,语调有些懒懒的。 “你知道宗亲里,若想给人保媒,自己得先有子嗣傍身吗?” 陆夭闻言一愣,这她倒是没想过,皇后这种没有生养过孩子的,不是照样给人做过媒吗? “有这回事吗?” 虽然做了两世王妃,但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她确实没有谢知蕴那么了解。 “自然是有。”宁王含笑抚了抚她的脸,“你也知道太后那人挑剔,若不是全福人,轻易入不了她的眼。” 陆夭沉默下来。 刚刚在酒宴上沾唇的那小半口酒慢慢发作上来,她从耳根到脸颊弥漫起一片粉红。 眼下就是现生一个孩子都来不及了。 “那如何是好呢?”她喃喃自语着。 宁王不动声色将她圈在怀里,形成一个包围的姿势,兀自沉浸在思考中的陆夭浑然不觉。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低声诱哄着,“而且不难。” 陆夭下意识抬头,却在下一刻被人抱住,双双跌进鸳鸯被里。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谓不难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谢知蕴!”她气得捶他胸口。 柔嫩小手被包裹住,随即十指紧扣被按在脸蛋两侧。 “试试。”始作俑者在她耳畔低声鼓动着,“有个孩子,你能有底气些。” 她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既有少女的天真,又带点已为人妇的生涩,恰到好处戳到他心尖儿上。 “没有孩子我也照样有底气。”被压在身下的小姑娘幽幽叹口气,但还是反手揽住他的脖颈,“因为有你撑腰啊。” 第346章 占媳妇便宜没够 陆夭是到了次日方才知道,太后当场提条件让司家去找老肃王妃保媒。也就是说,人家一早就找好了人选,她居然还傻乎乎地被谢知蕴骗了一通。 扶着尚且有些酸胀的腰,她暗暗懊恼,婚宴上真不该喝那半口酒的。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踹了对方小腿一脚,从他身侧跳下床去梳妆了。 宁王自知这事儿有些理亏,也不着恼,歪在床上看陆夭坐在镜前打扮。 “我再告诉你件事,权当补偿。” 陆夭从镜子里横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最好是说些有用的。” 因为谢知蕴还躺在床上,她不好叫丫鬟进来,只得自己伸手绾发。今日倒没有什么地方要去,索性只简单绾了个慵懒的同心髻。 余光从镜子瞥到谢知蕴一直在盯着她,难免有些局促,于是加快了梳头的速度。 纤指在首饰盒拨来挑去,视线所及到处都是端庄大方的头面,这一定是孙嬷嬷收拾的。 她也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陆夭叹口气,好容易从角落里拈起一支赤金点翠的蝴蝶,翅膀是用薄金片打造的,别在发髻上微微颤动,顿时显得灵动俏皮不少。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司家不打算去请肃王妃。” 陆夭闻言猛地回头,蝴蝶差点落地。 “为什么?” “肃王府跟司家向来没什么渊源,太后想让城阳王去跑这一趟,但司家不愿意跟城阳王开口。” 陆夭略一沉吟,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妹妹去世多年,再去麻烦妹夫着实不符合读书人的清高性子。 “那这事怎么办?总不能不娶了?” 说到这里,她不免腹诽,司大学士就是文人风骨作祟。 看城阳王对他的尊重程度,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难不成真的要为这点风骨耽误儿子的姻缘? 她未免开始有些同情起司夫人来。 “不清楚,司家这一半日还没有动作。” 陆夭想了想,从妆镜旁边抽出支毛笔,又写了份帖子,准备起身叫丫鬟送出去。 宁王不知何时欺身到她身边,轻巧地从她手中将帖子抽走。 “你对别人的事是不是操心太多了?府里还有些事没解决,你忘了?” 陆夭被说愣了,莫不是孙嬷嬷走后有谁作怪了?说起来,她这些日子对下人确实疏于管教。 “府里怎么了?” “一言难尽。”宁王故作姿态叹口气,“后院有些乱。” 陆夭立刻绷紧了脑海中的那根弦,偌大一个王府,若是都乱到后院了,那真是在打当家主母的脸。 “谁?是口舌纷争还是惫懒懈怠?” “都不是。”宁王从后面把人圈在怀里,“是有人想博取关注。” 虽然不是新婚燕尔,但还是难舍难分积黏了一把。这一闹腾便到了中午时分,才想起来叫丫头进来收拾。 宁王如同小登科,意气风发不在话下。 陆夭脸皮薄,自觉不好意思,于是找个由头想出府冷静冷静,孰料宁王脸皮厚,也跟着上了马车。 陆夭想想有日子没去铺子里,便叫人驱车往点绛坊去瞧瞧。 结果行至半路,就见肃王府的车队浩浩荡荡从城外进来,看样子是准备回府。 陆夭微微蹙眉。 “他们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能给公主保媒也算是桩美差,便是老肃王妃无欲无求,肃王府也不会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但问题是,他们怎么会这么快知道的? “不会。”宁王语气慵懒,“肃王在宫里没有能够得上的眼线,应该只是凑巧。” 那这也未免太巧了,简直是天赐良机,陆夭当机立断。 “掉头,我们去大学士府。” 宁王微微眯眼。 “你想去通风报信?没用的,那老头是个老顽固,绝不会去求人。” “我不去通风报信,我去献计献策。” 陆夭说着从马车座底下的储物格子里翻找,司家规矩重,她今日出门原本没打算见客,妆容难免有些随意。 之前明明记得这底下有面菱花小镜子的。 摸了半晌没摸到,陆夭只好死心。 她扭头看向宁王。 “帮忙看看我的妆是不是有些淡了?口脂需要补一点吗?” 原本是不需要补的,但最后到司家之前,还是重新补了一回。 第347章 最强辅助就位 也是可巧,那日司夫人并不在府上,只有司大学士在。 老爷子兴致勃勃拉着宁王要聊聊治国论道,宁王自然不肯乖乖就范,于是脚底抹油溜了。 连带着,陆夭也跟着铩羽而归。 她本想出门直奔城阳王府,又觉得这么做有些越俎代庖。 思前想后,还是回府补了张帖子,请司夫人过府一起赏花,顺便看看能不能背着司大学士将这件事私下解决掉。 因着孙嬷嬷走之后,府上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所以布置起赏花宴着实花了些功夫。 好在陆夭前世也不是没有操办过这样的宴请,流程都是一样的,况且她舍得砸钱,又有自己的铺子,所以倒不是很难。 只是琐碎的事情太多,有些分身乏术。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遭在宁王府办宴席,各家女眷都认为机会难得,所以使劲浑身解数都想拿一张请帖。 陆夭听说之后,斟酌了一下,索性又多派出去几张帖子, 一则她当日跟宁王成婚,有些人没能来,刚好补请。二则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笼络各方能笼络的势力。 然而这样一来,赏花宴的规格就要比之前隆重了。 宁王见陆夭忙得脚不沾地,特意派人去了趟城阳王府,将孙嬷嬷接回来帮忙。 孙嬷嬷二话没说就告了几日假回来,见着陆夭,先行了个大礼。陆夭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横竖自己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也就默认了孙嬷嬷的回归。 不得不承认,孙嬷嬷着实是后院人际往来的一把好手,每个官宦女眷她心里都有本账,包括人家的家世身份乃至口味喜好,都如数家珍。 所以回来之后,她除了处理细节事宜,又特意找了个时间,拿着宴请单子,将每个人的情况都跟陆夭细细讲了一遍,以便让她心里有数。 “这位礼部侍郎夫人按辈分是王妃婶娘,就不用老奴多说了,只是她家有个待嫁的嫡次女,这次怕是会一并带来,可以关注一下。” 陆夭点点头,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位堂妹,只是后来嫁的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这位刑部尚书也是新提拔上来的,他夫人早年去世,便没有再续弦,他家长女很早就顶门立户了,这次应该会带几个庶妹过来。” 倒是个不错的长姐,宁王麾下倒是有几位将官该婚配了,陆夭一一记下。 “工部侍郎前日刚娶了薛家大小姐,听说回门宴也将那两个继子女带回去了,可见相处得还不错。” 这就是薛玉茹会做人的地方了,已然嫁了鳏夫,那就说明做好了全盘接受对方的准备,自然也就没必要在继子女的事情上矫情。带着回门,反倒显得自己大度,男人也会因此更愧疚些,从而对她更好些。 薛玉茹到底不傻,陆夭暗自感慨着。 孙嬷嬷最后翻到司夫人的帖子,微微蹙了下眉。 “王妃请司夫人来,莫不是为了说媒的事情?” 陆夭颇有些意外她消息如此灵通,抬眼看去。 “嬷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老奴逾矩,多一句嘴,这桩事,王妃最好别插手。” 这倒是奇了,孙嬷嬷自到了宁王府,从不多言多语,分寸把握得极好,如此直白给她意见确实是头一遭。 “理由呢?”陆夭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只在单纯发问,“嬷嬷既然开了口,势必有下文。” “这牵扯到当年的一些旧事,王妃还是不知道为妙。”孙嬷嬷恭恭敬敬地回话,“您放心,太后不会放任七公主这桩婚事旁落,所以即便司家不出手,最后也能有办法解决。” 这就等于是两方博弈,谁先认输谁就落了下风。尤其是亲家之间,关系非常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夭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事关好姐妹的婚事,尤其又涉及前世种种,她不敢也不想赌。 “如果我一定要掺和的话,嬷嬷会去跟城阳王告密吗?” 孙嬷嬷微微一怔,随即回答。 “不会,我会帮王妃的忙。” 第348章 王爷情敌回归 赏花宴筹备的差不多了,陆夭寻思着抽空走一趟自家药铺。 她手头的药已经没什么存货,过两日赏花宴,她也给钱落葵下了帖子,万一真要比试比试,总不好落了下风。 无忧居距离王府不过一炷香的车程,陆夭日上三竿才出门。 作为都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总是那么多人。 陆夭一眼望去,看着店门外挂着的形态各异的招牌,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里面有至少一半都是她名下。 从路口下马车,一路过去发现每家铺子生意都不错。 陆夭心情愈发雀跃,再往前走,远远便瞧见无忧居门口排起了长队。 从北疆回来之后,陆夭就在每月初一十五增设了义诊,由铺子里的大夫给坊间百姓看诊。 路子都走了之后,她又找了位老医师坐堂。 后来哈伦得知这件事之后,也吵吵着要来,陆夭拗不过他,就随口应下了。 本以为他新鲜两天也就算了,没想到一直做了几个月,居然干得有模有样,在都城百姓里攒下了不少口碑。 因为一直琐事缠身,陆夭始终没机会来瞧瞧,起先她还担心哈伦会把自家招牌砸了,后来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刚到门口,便听到哈伦的大嗓门。 “别慌别急,来者不拒。药材充足,药到病除。医圣无主,非我莫属。” 嘴上胡乱嚷嚷着,手底下也没停。 “脉散且浮,外邪入表,腠理闭塞,你这很危险啊!” 被把脉那人被吓得够呛,连忙抓住哈伦的手。 “能治吗?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我自己赚钱养家,可不能现在就死啊!” “谁说你会死?”哈伦故作高深捋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当然,没遇到我之前可能会,但遇到我之后绝对不会。” 他抄起笔,龙飞凤舞写了张方子,伸手掸了两下。 “拿去抓药!一日三次。” 那病人仔细辨认半天,犹犹豫豫开了口。 “这写的什么?” “你不必懂,跟抓药的小厮说,按治疗风寒的一号方配药就可以。” 病人愈发不解。 “您有现成的方子,干嘛还单独写一张?” “这不是显得我博学多才嘛,你看这字,是不是比你们大楚人也不差?”说着又得意地瞥了眼自己开的方子,“看看这笔走龙蛇的飘逸劲儿,一般人写不出来。” 病人心想我压根不认字,问我可是问错人了。 陆夭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拿过那张方子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也看不到。 周遭人群一见宁王妃出现,立刻沸腾了,要不是这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们这些穷人怎么能看病呢! 众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跟陆夭道谢,她只是笑笑,示意大家安静。 随即抬眼看那病人,鼻尖发红,间或咳嗽,确实有风寒之兆,于是示意对方伸手,搭脉之后发现没什么大毛病。 “去按他说的抓药,只是风寒,加上劳累过度,多休养几日便没事了。” “谢谢王妃大恩大德。”那人从腰间掏出一串铜板,略带羞赧道,“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 陆夭不着痕迹打量那人,像是做苦力的。 “义诊药费都是药铺贴补,不收钱。你拿着这钱回去买米买面,好生休养两日,养好了再上工。” 那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哈伦在一旁纳闷道。 “什么时候咱们连药费都贴补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刚。”陆夭懒得多言,伸手给下一位搭脉。 偏生哈伦这没眼力见儿的不依不饶。 “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赔死?” 陆夭尚未接口,就听人群中有人朗声道。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这才是济世之道。” 这几句话显然超出了哈伦文学造诣能理解的范畴,他正想看看是谁这么酸文假醋,就见身旁的陆夭如乳燕投林一样飞奔过去,随即亲亲热热唤了声。 “师哥!” 陆夭万万没想到,路子都会突然出现在都城。 “师父呢?小师妹呢?就你一个人来的吗?来几天了,路上累不累?” 哈伦眉头一皱,顿时觉得不对劲,陆夭鲜少对人这么殷勤。 那话本子上都说了,什么师哥师妹,表哥表妹,最容易出事了。 虽然宁王老欺负他,但关键时刻,他得帮忙守住师父。 思及至此,他上前硬是插到两人中间,冲路子都说道。 “兄弟,成家了吗?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说着拍拍胸脯,又伸手指指陆夭,“这个是不错,但已经有主儿了。” 宁王刚巧来接陆夭回府,刚踏进无忧居,就见哈伦在那指着陆小夭大放厥词。 他只听见“有主儿了”几个字, 宁王深深蹙眉,这是在说谁? 他看向眉飞色舞的哈伦,顿时觉得这小子又要挨揍了。 第349章 总有野男人捣乱 哈伦那顿打虽然险险没有挨上,但宁王心情并未因此好转。 尤其当他看清哈伦示威的对象是路子都时,那股愤懑更是发酵到了极致。 怎么回事?不是把人送走了吗?怎么一年不到就去而复返了? 返就返,能不能离陆小夭远一点,你看看那肩膀都快挨上了,像什么话! “医仙谷是不是年成不好?所以你才来打秋风?”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什么理由。 陆夭狠狠瞪他一眼,继而转向路子都。 “是师父有什么事交待吗?还是师哥出来游历?” 路子都对宁王的敌视干脆视而不见,转头冲陆夭温煦笑笑。 “听说你有点麻烦,师父让我来瞧瞧。” 他没提那老头听说有人踢馆之后,几次三番催着他来解围,最好能趁机把陆夭带回去,后面那点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不外乎是你小子该娶个老婆了,刚好有个现成的要好好把握诸如此类。 陆夭颇感惊讶,都城这点事儿,怎么会传到药王谷去?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问,她一边吩咐另外那位坐堂的老大夫继续为百姓看诊,一边把路子都带到后堂。 宁王二话不说尾随而至,哈伦一看有热闹要瞧,也顾不上义诊不义诊,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有他的法子。”路子都不愿多谈,“那姑娘还来找你麻烦吗?” 陆夭略一沉吟,出口试探问道。 “师父是不是认识那姑娘?” 钱落葵那点用毒的手法虽然奇巧,但还远没到自己应付不了的程度。除非药王本身对这姑娘知根知底,亦或是有什么需要她防备的地方,否则不会贸然让路子都前来。 路子都闻言耸耸肩,也没什么藏着掖着。 “算是故人的徒弟,她父亲在地方任职的时候,师父那位故人曾经教过她一些技巧,小姑娘本身也肯钻研。只是没料到,回都城后她会来找你麻烦。” 陆夭点点头,这就说的通了。 钱落葵自称是因为想做女医才来砸自己的场子,打算借此扬名立万,姑且不论这说法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世还是有很多与前世不同的地方,钱落葵换了身份,也跟她有了不可避免的交集。 “这点小事还不用麻烦师哥。”陆夭微微眯眼,“她那点雕虫小技我自有法子应付。” 宁王闻言大喜。 “那太好了,既然不用麻烦你师哥,我这就派马车把他护送回去。” 陆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又转向路子都道。 “师哥既然远道而来,断没有马上就走的理儿。不如就此住下,让我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宁王还未及开口,哈伦先嚷嚷起来。 “师父你这就不厚道了,你马上要办赏花宴,哪有时间陪人家闲逛!” “我要办宴的事连你都知道了?”陆夭轻哼一声,“你在女人堆儿里的消息倒是灵通,五小姐知道吗?” “这消息就是小五告诉我的啊!”哈伦得意地扬扬下巴,“她还说那日找机会溜出去,让我带她去逛鬼市。” 陆夭不欲再听哈伦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炫耀。 “横竖我过两日也要办赏花宴,师哥干脆住到王府,那日好结识点贵女。” 宁王脸色铁青,留下就算了,还要请到家里。 哈伦眼珠一转,知道自己出马的时候到了。 “师父这两日定然是忙到脚打后脑勺,怕是照顾不好师伯。不如去我府上,刚好让我讨教一下医术。” 陆夭想想也觉得有理,哈伦要大婚的宅子已经修缮完毕,倒是个好去处,于是点点头。 宁王登时朝哈伦投去赞许的目光,这小子,有前途。 第350章 给她点颜色瞧瞧 终于到了办宴那日,来的宾客比想象中多不少,通常都是一位女眷收到帖子,连带着好几个亲戚一起跟来。 来者是客,陆夭也不好把人赶出去。 所幸之前准备得差不多,再加上有孙嬷嬷坐镇调度,倒不需要陆夭额外操心,她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停当即可。。 陆夭这一日挑了件玉色折枝暗花的襦裙,裙摆都用银色丝线掐边,愈发衬得整个人清幽淡雅。为怕过于素净,她特意选了象征王妃身份的九树冠,花钗九树,并两博鬓。那冠还是她的陪嫁,当时宁王府送来的是十二树皇后凤冠,她思前想后用了这盏,冠上用上好的珊瑚和南珠镶嵌,端的是华贵逼人。 陆夭心知那些太太奶奶们都是一双富贵眼,想着迎客的时候戴,宴客的时候再摘掉。 孙嬷嬷在一旁看着暗暗称许。 这套搭配若换了旁人或许有些格格不入,但陆夭有种骨子里流露的稳重和贵气,把衣服饰品驾驭得极好,俨然是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挑人。 盛装完毕,陆夭亲自到后院等客人莅临。 原本赏花请的都是女宾,但不知谁起的头,那日散朝之后,几位尚书将宁王团团围住,硬是让他在这一日也攒了个局。 陆夭考虑到男女大防,特意将前院留给男宾,同时开了后门招待女宾。 宁王府的前后院中间有两处回廊相连,一处在花园这侧,陆夭已经派人封了起来。另一处要绕过假山,颇有些距离,料想也不会有客人贸然跑过去。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让人在这两处分别看守,免得闹出些什么丑闻,好说不好听。 自从宁王单独开府以来,就韬光养晦,鲜少跟外人往来。直到娶了陆夭,才开始跟朝中同僚礼尚往来,但仅限于婚丧嫁娶送礼。 正儿八经摆宴请客,这还是头一遭。 眼下大局几乎已定,陆夭这场宴席,等于给了那些早有意愿巴结官员一个绝佳时机,众人都是带着巴结未来储君乃至皇帝的心情来朝圣。 时辰还未到,客人们就三三两两到了。 一时间宁王妃前后门都车水马龙,懂事一点的,先送夫人到后门,没有家眷的,干脆直接前院。 陆夭向来长袖善舞,她一共下了12张帖子,但孙嬷嬷已经预先帮她计算过,有些人可能会带一些亲眷来,今日一看,几乎跟之前预估的大差不差。 她心下愈发有底。 “许久没见婶娘,还是优雅如昔。这位是二妹妹,简直跟婶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怕是跑不了一场好姻缘。” “这位是宋侍郎家的大小姐?久闻孝名,一人撑起个家实属不易,今日来我这里,好好松快松快。” “平成侯夫人这是吃了仙丹吗?怎么比去岁看着还年轻了?等会得好好讨教讨教。” 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甭管见过还是没见过的,陆夭根本不用人提点,每个都能精准对号入座,哄得各位服服帖帖。 一旁怕她出纰漏,随时准备补上的孙嬷嬷见状也长出口气,感觉王妃真有几分先皇后的架势。 谢文茵是最后才来的,后面跟着个眼生的教引嬷嬷,见到孙嬷嬷,还客气地行了个平礼。 让人惊讶的是,两三日未见,谢文茵活脱脱跟换了个人似的,举止大方,笑容得体,进退之间简直是有无形的尺子在丈量一般。 陆夭被惊着了,亲自迎上去。 “你这是受什么打击了?不过是定个亲,压力大成这样?” 谢文茵勉强勾勾唇角,回身对教引嬷嬷道。 “都到三嫂府上了,可以不用盯梢了。” 陆夭登时明白了大半,冲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立刻会意,上前将那位教引嬷嬷往府里让。 谢文茵趁机拉过陆夭,大吐苦水。 “母后也不知道跟谁较劲,硬是让我现在开始学规矩,你说我又不是谢浣儿,该会的我都会啊!”她幽幽叹口气,“这教引嬷嬷比孙嬷嬷还狠,行差踏错一星半点儿就去告状。” 陆夭脑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较劲?太后需要跟谁较劲。 然而还未及思量,就听台阶下有人唤她。 “有劳王妃亲迎,实在是不胜荣幸。” 陆夭闻声回头,却见薛玉茹带着钱落葵,就站在咫尺之遥。 谢文茵顿时皱起眉头。 “她怎么也来了?还带个拖油瓶?难不成这请帖还带买小送大的?” 第351章 女人大斗法 陆夭从未想过,成了亲的薛玉茹会是这个样子的。 人还是那个人,脸也还是那张脸,但却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说颓丧也不是颓丧,但也没有新嫁娘的娇羞,总之从里到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给钱夫人道喜。”陆夭自恃向来懂得礼数,更懂得捅人肺管子,“新婚燕尔,应该不错。” 果不其然,这句“钱夫人”一出口,薛玉茹的脸就沉了下去。 偏生陆夭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到底是名门闺秀,懂得与人相处之道,这才几日,钱夫人就跟钱小姐情如母女了。” 薛玉茹养气功夫就是再好,也禁不住这样的撩拨,倒是钱落葵沉得住气,抢在薛玉茹前面出言道。 “多谢宁王妃给我下了帖子,刚好母亲也说想来看看,我也怕自己礼数不周,所以就一起来了,还望王妃见谅。” 这话一语双关,一是提醒薛玉茹注意身份,她如今是官员命妇,宁王妃到底压她一头。 二来也是撇清一下自己,证明是薛玉茹要跟来,不是自己不懂规矩硬要带来。 在场诸位都是后宅浸淫多年的人精,闻言都知道个中深意。 陆夭为她那句“母亲”暗自喟叹了一下,想自己前世花了很久,才接受了徐氏这个继母,这钱落葵倒是懂得审时度势。 就在这当口,巷口又进来辆马车,在槛外停下之后,帘子掀开,五小姐那张俏丽的脸蛋一下子探出来。 “宁王妃好,七公主好,咦,钱夫人也在?” 看着这张鲜活生动的脸,陆夭瞬间明白刚刚为什么觉得薛玉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漠然,数月之前,五小姐刚来她府里那次,就是这样的神情。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像脱胎换骨一样,虽然跟哈伦还没成婚,但两人几乎隔几日就腻在一起。每回再见她,都比上一次更加鲜活,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骨朵,一点一点剥开外皮,露出鲜嫩的内里。 这种对比,不仅仅是陆夭看得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都是旧相识,薛玉茹碍于面子,只得涩涩上前搭话。 “五小姐之前最烦这样的应酬,如今要嫁人了,也硬着头皮出来应酬了。”她做出一副贴心的模样,“都是过来人,我懂。” 五小姐眨眨无辜的大眼睛。 “怎么是硬着头皮呢?来宁王妃这里我巴不得,又好吃又好玩,哈伦总说可着整个都城,只有师父家的饭最好蹭。”说着还没心没肺笑笑,“我倒忘了钱夫人有日子没来过了,也是,有了表嫂,就要避嫌,不好总上门叨扰。” 陆夭差点没笑出声,一直觉得五小姐娴雅婉约,没想到这么绵里藏针,真是跟哈伦学坏了。 大概是为了验证陆夭所想非虚,五小姐又补了句。 “难不成钱夫人觉得来宁王府应酬是硬着头皮?那倒真是难为你了。”说毕亲热地上前挽住陆夭手臂,“有机会可以多来几次,你便知道这里有多好了。” 这话明晃晃讽刺薛玉茹没机会总来。 不过薛玉茹到底是闺秀出身,除了陆夭,旁人轻易不能激怒她。 她温婉笑笑,顺势将了陆夭一军。 “那要看表嫂给不给机会。” 陆夭听后一笑。 “我倒是没关系,但这事我一人说了不算,得看王爷的意思。”说完故意嗟叹,“钱夫人如今已嫁为人妇,要操持家务,教养子女,过段时间可能还要抚养孙辈,大概是没时间。” 薛玉茹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笑容,被她们这么一唱一和,顿时连最基本的面子功夫都做不出来了。 钱落葵眼看继母要出丑,深知在这里若是闹僵开来,丢的是她钱家的脸。 薛玉茹已经为人妇,倒是无所顾忌,但是自己和哥哥尚未婚娶,今日诸多夫人诰命都在,断然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上前一步,挽住薛玉茹手臂,故作天真地冲陆夭笑笑。 “不是要赏花吗?难道咱们就一直站在这儿说话不成?” 陆夭暗道钱落葵有眼色,正要招呼众人进门,就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嗓子。 “先别走,等等我!” 第352章 暗自挑拨勾火 宁王府今日往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断不该有人如此大呼小叫,陆夭心生诧异,随即回头。 但见哈伦穿得衣冠楚楚,拉着路子都快步走过来。 “好险,就差一点,还好赶上了。” 陆夭见是他,忍不住扶额,怎么哪哪都有这小子。 刚刚还亲热挽着自己手臂的五小姐则立刻松开手,满眼惊喜飞奔过去,在人家面前半步堪堪停住。 “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接你去逛鬼市吗?”哈伦一脸“你是不是失忆”的表情,“我紧赶慢赶算着你出门的时辰过来的。” 五小姐甜丝丝地笑着,随即赧然回头看向陆夭。 陆夭无力跟这对小鸳鸯生气,冲二人摆摆手。 “去,赶在晚上散席之前回来。” 宰相夫人之所以放心让五小姐一人来赴宴,除了对这俩人睁一眼闭一眼,也是信得过陆夭,所以她得让人全须全尾儿回去。 “放心,散席之前送回来,绝不让你难交代。”哈伦相当满意自己压了个韵,“对了,路师伯也给你带来了,他性子别扭,不肯跟我们去逛,今日你管饭。” 陆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人家路师哥哪里是性子别扭啊,是有眼力见儿,难不成去看你俩卿卿我我? 她亲自下台阶招呼路子都。 “师哥等下去前院?” 今日后院都是女眷,虽然大部分夫人都认识他,但毕竟还有未出阁的小姐们,怕是不大方便。 路子都也深谙这个理儿,于是点点头。 “先去那边跟老主顾们打个招呼。”陆夭开了句玩笑,之前路子都在无忧居坐诊的时候,曾有不少夫人是他忠实拥趸,“待打完招呼,我叫王管家送你去前厅。” 路子都向来温和有礼,闻言也觉应该,便跟在陆夭后面拾阶而上。 陆夭则在前面和谢文茵一起,相携往后厅里去了。 薛玉茹和钱落葵则被落在最后面。 说也奇怪,钱落葵原本还落落大方的,然而见了路子都之后,站在那里登时别扭起来。整个人显而易见地局促,连走路都没有原来的自如做派,手脚还有几分僵直。 薛玉茹奇怪地看她一眼。 “你认识那位路神医?” 钱落葵如梦初醒,勉强撑起笑容。 “不认识。”话虽如此说,但眼睛却始终关注前面那个颀长身影的一举一动。 薛玉茹也不是傻子,她对这位继女印象不算坏。虽然有几分是审时度势之后的屈服,但这丫头乖巧圆滑,不爱出幺蛾子,若是能笼络过来,对她在钱家的地位有益无害。 “心仪人家?” 本以为小姑娘会直截了当否认,却见她幽幽叹了口气。 “我哪有那种福分。” 这下薛玉茹倒来了几分兴致,少女怀春她见过不少,这样直白的倒是头一回。 她看看前方那个亦步亦趋跟随陆夭的身影,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个主意,于是故作姿态叹口气。 “倒是可惜了路神医,此前坊间一直有传说,宁王妃在家做姑娘时,跟这位路神医不清不白。” 话音未落就被钱落葵打断。 “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下薛玉茹心里愈发有底,当下故作神秘压低声音。 “我也是这样说,所以着人打听了一下。听说当初二人还有口头上的婚约,宁王妃后来背弃承诺去攀了高枝儿,路神医也是受害者。” 这话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钱落葵的心事,她暗自捏紧拳头,瞥向前方那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锅里碗里的都占着。” 薛玉茹窃喜,可不是么,最好是挑拨她去占住碗里的,那锅里的就可以据为己有了。 第353章 礼物暗藏玄机 客人一早便齐了,眼下都在花厅赏花。 大楚崇尚君子六艺,养花弄草都是雅事,陆夭因自己喜欢摆弄草药,所以对养花也颇有心得。 宁王府专门辟了块地,供她养各种奇花异卉,因着今日卯足劲儿要露一手,所以将自己私藏的品种都搬了出来。 茶花里的十八学士,芍药里的金带围,兰花里的天香素,统统摆到花厅周围,一时间让人有置身于奇花异草的错觉。 在座诸位都是识货之人,一面欣赏一面啧啧称奇,诧异宁王妃是如何养活这么多珍品的。 落在后面的薛玉茹暗自握紧拳头,若没有陆夭,这一切称颂本该是她的。 陆夭浑然不觉自己被人记恨,她同谢文茵一道进来,众人见状立刻停下正在做的事,三三两两围上来。 陆夭虽是头一次办宴,但在座诸位多是老相识,也没什么拘束,她大大方方请众人就坐。 先叫路子都跟众人打过招呼,便着人送往前院去了。 接着她才以主人的身份进入正题。 “一直想做东招待大伙儿,苦于没机会。今日好容易得空,不必客气。咱们除了赏花,也安排了牌局,还叫了小戏班,厨房是流水席,想吃什么吩咐一声。”末了笑笑,“吃罢了席面各自消遣,临走时给各位准备了我亲手做的小礼物,人人有份。” 陆夭手制的香料和香膏向来是稀缺品,众人闻言都觉得单是这点礼物,也来值了。 人群中有相熟的人凑趣道。 “谁家还缺这顿戏酒呢,王妃趁早把小礼物先拿出来让我们瞧瞧。不然这老是百爪挠心,坐立不安的。” 陆夭笑着吩咐人把礼物送上来,一份一份都是装好的锦盒,签子上也细心标注了姓名。 “每份都不一样,看运气。” 这种盲猜礼物的心情让人愈发迫切。 谢文茵手快,率先拆开她的盒子,本以为是胭脂水粉,没想到是对精致的掐丝灯笼耳环,内里镂空,放了颗黄豆大小的宝石,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拿在手里微微摇晃,整对耳环都鲜活起来。 她抬头看向陆夭,对方冲她挤挤眼。 “给你的自然是好的,这是铺子里才做出来的样式,我留了对红宝石的,这对给你了。” 喜得谢文茵一把抱住陆夭。 “多谢三嫂。” 众人见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都争先恐后打开盒子,想看看是什么惊喜。 只见有的是香膏,有的是小件首饰,还有的是玉雕,总是都是投其所好。 有了春宫图的前车之鉴,薛玉茹已经不对陆夭的礼物抱希望了。倒是钱落葵,迫不及待把盒子打开了。 那里面是盒胭脂。 她用指甲挑起一点儿放在掌心,双手合拢,用体温化开,然后轻轻扇风,凑过去闻闻。 有茉莉和海棠的味道,应该是花种子研磨的,但颜色又带点微微的粉紫,应该是加了紫藤萝的汁液。 不过是寻常胭脂,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眯着眼瞧着不远处的陆夭,她那些盛名,应该都是外界吹嘘。 拿了礼物的众人显然都很满意,此时有夫人凑趣道。 “宁王妃一年才宴请一次,这点礼物可不够打发我们的。” 陆夭好整以暇地笑。 “那依你说当如何?” “怎么也得给咱说个媒啊!” 自从哈伦和五小姐那桩婚事成了之后,都城贵女圈子都对陆夭啧啧称奇,人家随手做了桩媒,居然是郎才女貌而且貌合神不离,甚至还得到启献帝亲自添妆,简直是说媒的天选之人。 加之前些日子,七公主和司大人要订亲的消息传出,据闻当时宁王妃也在现场,这不是活脱脱的福星吗? 于是都城尚有待字闺中的人家,都开始打起让陆夭说媒的主意。 “那你们相中了哪家少年,说出来,我听听。” 陆夭自打重生后,愈发注重行善,除了义诊和布施之外,她觉得促成两人秦晋之好也是种功德。 “刚刚那不是现成的嘛,路神医啊,也老大不小,该成家啦。” 陆夭定睛望去,是布政使家的夫人,她脑海中迅速调出此前孙嬷嬷描述的内容,她家有个娇生惯养的嫡女,上头两个嫡亲兄长,家世简单,门风也不错。 她顺势去看那位布政使家的小姐,眉清目秀,倒是个很面善的长相。 但相看断然没有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说破,况且师哥常年行医,即便是娶妻,至少也得找个能聊到一起的。 那姑娘不懂医术无妨,至少不能讨厌花花草草,这样还能帮忙照看下药圃。 思及至此,陆夭迂回了一下。 “我师哥确实到了相看的年纪,他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伺弄药草。这样,今日咱们以花会友,谁若是能说出点养花养草的门道,我就厚着脸皮去再做一桩媒。” 话音刚落,就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 “我来试试。” 陆夭回头,俨然是钱落葵。 第354章 皇后突然送礼 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下来。 虽说众人起哄着要陆夭做媒,但断没有一个大家闺秀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 陆夭那话的意思也不过是提点一下诸位,自家师哥的喜好。若对方真是有意,大可以私下商量,饶是没能成功,也不会伤及颜面。 但钱落葵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站了出来,既勇敢,又突兀。 陆夭心里泛起一点涟漪。 上次在钱家,她信誓旦旦说是因为想做女医才去登门挑衅自己的,答案真有这么简单吗? 师哥从医,她也想从医,而且又在自己开出说媒条件的时候主动应了声。 她能理解没娘的孩子处处要为自己打算的心情,但师哥的条件放在都城一干子弟里并不算多么出众。她身为工部侍郎的女儿应当知道,在场这么多夫人太太,一旦这桩亲事没成,再想嫁入高门可就不容易了,真的有必要孤注一掷吗? “钱小姐所谓的试试,是想跟我切磋一下?” 陆夭不动声色将话题往其他方向引,姑且不论钱落葵的动机是什么,她不能因为这个小姑娘的无知者无畏,白白坏了师哥的名声。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匆匆跑进来个丫鬟,说是皇后娘娘派人来送礼。 这倒是有些奇了,都城里王妃诰命经常在府里办宴,没听说皇后哪次特意赏赐过啊。 但人都到了,不能不接赏。 皇后送来的倒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不过是些闺中行酒令的玩意儿,跟坊间卖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内造的更精致些罢了。 另有一个锦盒,说是单独赏给宁王妃的。 陆夭打开盒子,最上面是方帕子,素白绫绢底子,上面只用苏绣勾勒出一簇红梅,过于对比鲜明的配色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皇后娘娘亲自绣的,说是错过了王妃生辰,补份礼物。” 派来送礼的宫女恭恭敬敬说着。 既然是生辰礼,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张帕子。 陆夭低头扫一眼盒子下方,是套宝石头面,对于见惯好东西的她来说自然算不上稀奇。身为中宫皇后,这出手也算中规中矩。 只是那盒子上写着遥敬芳辰四个字,她忍不住蹙眉。 以她跟皇后的关系,对方应该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会主动送礼,而且语气如此平和,甚至带了点示弱的味道。 况且她现在很快又要有新嫡子,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何必跟自己示好。 想到新嫡子,她忽然心中一动。 之前谢文茵曾经跟她说过,皇后单独留下过钱落葵的帖子,怕是给卫朗预备的。 思及至此,她抬起头,那姑娘在她不远处站着,将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又低头看那帕子,细细思量起来。 梅,音同媒,那簇红梅明显有一处断裂,不像是针法,倒像是故意破开的。 破梅,破媒?意思是知道自己今日赏花宴必有男女相看,警告自己别破坏她看好的姻缘吗? 陆夭忍不住勾起唇角,皇后向来是个心思重的,这般委婉的警告,就不怕她看不懂? 再者说,今时今日的皇后,有什么资本认为还能威胁到自己? 瞥一眼眼前孑然而立的钱落葵,陆夭忽然心生好奇。 这姑娘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皇后和舒贵妃两股势力都在竞相抢夺,难不成前世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与她有关的大变故不成? 但前世和今生,这姑娘并不是同一种身份啊。 陆夭压下心头疑惑,让人将送礼的宫女带下去好好招待。 因着这场略带刻意的送礼,在场诸位愈发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宁王妃今时不同往日,连皇后娘娘都要来纡尊降贵示好。 陆夭转头看向钱落葵。 “上次钱侍郎大婚那一日,承蒙钱小姐指教,但一直没有机会奉还。”陆夭微微弯了下唇角,“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想再讨教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钱落葵知道她指的是那日自己对谢文茵放毒的事,于是不推不拒,面带倨傲。 “那就请王妃放马过来,我会努力再指教您一次的。” 第355章 你划道我接着 钱落葵那句绵里藏针的话,恍惚让陆夭生出一种错觉。 前世她没少跟人比试过,陆仁嘉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每每贵女们之间有什么才艺比试,她总要去掺一脚。 偏生自己又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于是次次都要陆夭帮忙捉刀。 类似这样挑衅的话她听过太多,陆仁嘉很享受放狠话的快乐,反正不管多难的比拼,陆夭总能帮她挣回面子。 刚刚钱落葵那句话,让她隐约觉得自己又被置身当时的那种处境。 只是这一次,战争是她挑起来的。 她从来不怕挑衅,更不怕被拉出来跟人比试。 “今日我做东,不能欺负客人,那就钱小姐来说,想怎么指教我?”陆夭笑容温煦,语气也没有咄咄逼人之感,“你划道,我接着便是。” 两相比较之下,钱落葵之前的敌意太过明显,在场几位夫人看她的目光都挑剔起来。 这新来的工部侍郎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种场合说话完全不过脑子,一点尊卑长幼都没有。 “应该是客随主便,王妃想比什么,我接着就是。”钱落葵露出招牌笑容,“前两次去无忧居都没有遇到王妃,那日在我府上,咱们谁也没讨着便宜。今日能在这里再次讨教,也是合该有缘。” 谢文茵闻言就急了。 “好大的脸面,谁给你底气说这种话的?” 钱落葵也不着恼。 “公主上次有人护着,这次司大人不在,难不成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不提这档子事还好,一提起来,谢文茵登时火冒三丈。 陆夭及时扯住她袖子,朝着外间方向指指。 宫里带来的那位嬷嬷就在外头候着,钱落葵摆明是想激怒谢文茵,一旦发作起来,回去一顿骂势必少不了,何苦吃这个眼前亏呢? “司大人不在也无妨。”她安抚地拍拍谢文茵的手,“有三嫂在,上次吃的亏,今日三嫂连本带利帮你讨回来。” 谢文茵一听这话,顿觉扬眉吐气,她虽然没亲眼见过陆夭的毒术,但之前坊间的种种传闻,再加上她有医术加持,赢这么个小姑娘应该不成问题。 思及至此,她在陆夭肩头蹭了蹭。 “全仰仗三嫂了。” 陆夭想到那日钱落葵出手就用了极其霸道的砒石粉,眼神也冷了下来。 “不如,就比试钱小姐擅长的部分。” “可以。”钱落葵落落大方,“我没有不擅长的。” 陆夭也不再客气。 “钱小姐擅毒,但医者仁心,师父教我的初衷,总不好违背。”她环顾四周,“不过既然答应了钱小姐比试你擅长的部分,那便就地取材。谁用这里的花花草草先做出让众人满意的香露,就算谁赢了。” 药毒同源,但凡使毒的,必定对药草了如指掌,陆夭此举也不算违背她做出的承诺。 只是不能用毒啊,多多少少有点遗憾呢,钱落葵眼珠一转。 “在场众人大部分是王妃的亲信,等下偏帮王妃的话,我岂不是很被动?” “无妨,等下不让众人知晓这两份香露是出自谁之手便是。”她唤过下人,叫她去取花露之类的材料。 钱落葵想起刚刚陆夭给她那份见面礼里面的香膏手艺,不过尔尔。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成竹在胸地抬头,“只是我若赢了,有没有什么彩头呢?” 第356章 输得你渣都不剩 陆夭心底哑然失笑。 钱落葵在想什么? 难不成她觉得,自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她跟师哥的婚事? 别说她没有替路子都做主的权力,便是有,她也不可能这么做。 钱落葵毫不在意陆夭的想法,她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相当无害,任外人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是个年轻气盛的讨赏小姑娘。 “钱小姐不是说想做女医吗?你若是赢了,我推荐你去考太医院。” 钱落葵微怔,她是想做女医,但不过是想距离那个人近一点,而不是去什么劳什子的太医院。 “怎么,钱小姐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吗?”陆夭好整以暇看她,“原来上次说的话,是骗我的。” 钱落葵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当着这么多人,她总不能承认说,自己去无忧居踢馆是为了引起注意,看看能不能藉由这件事让那个人现身,想做女医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无妨。”陆夭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小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你能赢。” 钱落葵脸色微变,陆夭敢当众夸海口,势必胸有成竹,这是她的场子,会不会留有后手呢? 自己还需谨慎些。 思及至此,她又开了口。 “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若是侥幸赢了,就先记下,料想王妃也不会赖账。” 此时,有宁王府的仕女端着红漆雕花的大托盘上来,上面放着纯露,细筛,小铜锅和一些工具。 陆夭让人搬来了八扇屏风挡在前面,遮住众人视线,又亲手燃起一支线香。 “这下子钱小姐不必担心不公平了。”陆夭不慌不忙净了手,在空气中轻轻晃动,等待自然风干,“刚刚只说了你赢了如何,若是我赢了呢?” 钱落葵自信满满。 “任凭王妃差遣。” 谢文茵隔着屏风,不屑地轻哼了声。 “我三嫂又不缺下人,况且就你这种,做下人都嫌不懂规矩。” “那我就尽量帮王妃省了这个麻烦。” 钱落葵嘴上放着狠话,眼神依旧开始在四周寻找适合的材料。陆夭说现场的花木都可以用,那她就没必要客气了。 幼时跟父亲在任上,她几乎日日长在外面,她那个善于钻营的爹压根不管她,所以她乐得自由,也就是在那段日子学会了不少甄别草药的技巧。 材料决定成品。 宁王府草木气盛,这种地方一般会有很多医书上没有提及的灵草,陆夭自幼在深闺长大,自然不会识得。 她在心底冷哼着。 灵草不易得,谁先找到便是谁的。 思及至此,她加快了视线移动的速度。 然而陆夭却没有任何动作,不慌不忙安排众人该吃席吃席,该看戏看戏。也有人喜欢热闹,就在屏风外候着,以便等下第一时间围观结果。 陆夭瞥了眼已经开始燃的线香,牵唇一笑,悠闲坐在屏风后面,摆弄着手里的几样小工具,就是不动手。 钱落葵已经收集了想要的药草回来,见陆夭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俨然是瞧不起自己,于是愈发坚定信心,准备给对方个下马威。 制作香露比香膏要简单,因为是现场比试,所以不像古法那样需要几十道工序。 只需研磨、浸泡,放入特制的小铜锅熬煮,直到熬至材料半凝固,此时花草材的香气已经释放大半,此时再加入一些现成的香料,最终加入纯露,就能制成香露。 陆夭前世便是制香的一把好手,在贵女圈声名在外,这一世虽然手作不多,但用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她冷眼看着钱落葵将花材研磨,并加入特制的药水浸泡以便缩短出汁速度,就知对方也是个熟手。 “我劝宁王妃还是不要太过托大,否则在自己的地盘输得太惨,有失颜面。” 陆夭闻言,这才放下手中把玩的小工具,随手从旁边的花盆里摘了几朵十八学士下来。 目睹一切的钱落葵几乎要笑出声,香露若想吸引人,讲究的是前香,就是进入鼻端给人的第一印象。 十八学士虽是茶花里的珍品,但第一时间沁出的香味并没有那么诱人。 光是选材这件事上,陆夭便输了,更不用说茶花研磨起来没那么容易出汁。 想到这里,她愈发振奋,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 陆夭却恍若未见,依旧按部就班研磨,熬煮。 香快燃尽,陆夭还在不停搅拌这铜锅里的花材。 就在钱落葵的香料已经进入最后调制阶段时,陆夭从材料罐里挤出两滴明矾汁,只见杂质迅速被吸附聚拢,水变得澄清透明。 陆夭不慌不忙将固体香料收集在一起,用纯露泡开,倒入一早备好的小巧玉瓶中,轻轻摇匀,然后歪头冲钱落葵轻笑道。 “承让,先你那么一小步。” 第357章 她意中人偏袒别人 温煦的春风从屏风缝隙处透过来,将陆夭发髻旁的步摇吹得微微摇晃,更添几分灵动。 钱落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比自己晚动手那么多的陆夭,竟然会先自己一步做完了。 “你作弊。” “这怎么算作弊呢?”陆夭轻轻眨眨如羽扇般的长睫,“现场所有东西都能取用,你用便是了。你没用但是我用了,就说我作弊?” 钱落葵无言以对。 “我劝钱小姐快一些。”她晃晃手里的玉瓶,柔声道,“香快燃尽了。” 钱落葵狠狠瞪她一眼,快速将手头最后一点工作收尾,赶在线香燃尽之前,将做好的香露装入玉瓶之中。 虽然稍慢一步,但之前说的是谁制的香露被更多人喜欢,谁才算赢。 钱落葵暗暗给自己打气,在场诸位夫人都是经年的老油条,对胭脂水粉挑剔到近乎苛刻。虽然陆夭手快了那么一点点,但选材着实一般,自己胜算很大。 此时有侍女拿来两个红漆托盘,陆夭和钱落葵分别把自己的玉瓶放上去。 外面围坐的夫人小姐们等得脖子都长了,见侍女出来,立刻围上去。 陆夭让人拿来了花笺,分给每人一支,在场共是二十位女眷,运气若是不好,怕是分不出个胜负。 众人依次先打开瓶子闻了闻。 陆夭气定神闲,仿佛参加比试的一方不是她一样。 钱落葵咬了咬唇瓣,这一次她已经全力以赴,若是还输了的话…… 不,不可能的。 陆夭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这么想着,她目光在诸位夫人小姐身上一一扫过。 大楚盛行制香,所以闺阁女子莫不懂一点自制之术,只是术业有专攻,平时玩玩而已,但赏鉴起来个个都是行家。 “闻着觉得这瓶好些。”礼部侍郎夫人秦氏率先开口,她在贵妇圈子颇吃得开,讲起话来也大胆些,“这瓶香感觉留香时间不会短。” 平成侯夫人也跟着点点头。 “这瓶初入鼻便惊艳,比后味绝不会输。” 钱落葵难掩面上得色,努力控制住表情,免得落了众人的眼。 她特地选了味道浓烈的灵草,就是为了先声夺人。 闻过之后,也是试用。 众人拿起花笺,轻轻从两个瓶子分别倒一滴香露在左右手的手背,涂抹开来,细细闻起来。 这次大家犹豫的时间明显长了些,半晌,户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才犹豫着开了口。 “怎么我感觉到了手上,反而是另一瓶好些呢?”这花露轻柔绵密,很快就跟手背肌肤融为一体,“初香虽淡雅些,但余韵却绵长。” 这话一出口,众人也踟蹰起来,因为确实如她所言。 原本这场比试,大家都是抱着让陆夭赢的想法,也觉得钱落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才实学。 然而眼下这情况,竟然是个势均力敌的架势,倒有些麻烦起来。 “不如去前面把路神医叫来?”有人建议着,“他也是用药的行家。” 这话一出口,钱落葵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 众人都觉这主意不错。 于是路子都很快被请过来。 他在一干太太小姐当中目不斜视,径直拿起那两瓶香露闻了闻,又各自倒了一滴在手背上,稍待片刻。 忽然抬头看向钱落葵,被看的人立刻抑制不住脸红起来。 然而对方出口的话却并没有想象中温情。 “你用了曼陀罗粉?” 钱落葵咬住下唇,不发一语。 她知道他会看穿,但还是忍不住反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用的?” “她不会。” 短短几个字道尽亲疏,钱落葵指甲掐入掌心。 她为了能赢,确实用了些会微微麻痹人神经的曼陀罗粉,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路子都不再看她,冲诸位朗声道。 “我选这一瓶。气味绵长,留香均匀,而且茶花主调提神。”路子都将两侧手背示人,“且有润白肌肤的功效。” 众人闻言忙低头看,果然见有一侧手背肌肤确实白嫩了些,放在亮处,还泛着莹润的光。 一瓶香露,香便罢了,还能使肌肤白嫩,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你用了珍珠粉?”钱落葵不死心地问。 “熬汁的时候加了味白附子,若是面生肿结,也有些效用。”陆夭微微倾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想赢我,还差着火候。” 第358章 到底谁贼心不死 因为路子都一锤定音的评判,这场比试毫无异议地落下帷幕。 钱落葵面如死灰,却梗着脖子不服输,那些夫人太太三三两两散了开去,只有她兀自站在原地,显得格格不入。 陆夭并不理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将路子都叫到一边,眉眼含笑问道。 “你可知那钱小姐跟我比试,提了什么赌注?” 原以为路子都会无视她这句问话,孰料他却回了句。 “与我有关?” 这下轮到陆夭吃惊了,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小姑娘的单相思,但看样子很可能是自己判断错误了,师哥显然对她不是一无所知。 “你跟钱小姐,是旧相识?” 这一次路子都不答反问。 “我有时候很怀疑,自己跟你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他微微叹口气,“还是整个师门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陆夭愣了下,哑然失笑。 他是在影射自己跟药王一样爱管闲事,而且这几日住在哈伦府上,估计也被那家伙纠缠得够呛。 “你就为这个才从医仙谷出来的?”陆夭不服输地抢白一句。 路子都也笑了,他确实被那老头和月儿烦到不行,但却不是因为这个才出来。 他看向眼前眉眼明媚的姑娘,最后那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天色将晚,绢灯悠悠在檐下转动,倾泻满地柔和的光,如画卷般的一男一女在灯下对谈。 宁王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么一幅让人心烦的画面。 从他的角度看去,路子都清朗的眉眼专注地望着陆小夭,一如当初跟自己拼酒的模样。 危机感瞬间涌上来,他用力清清嗓子,咳声惊动了对谈中的男女,陆夭转头见是他,弯唇露出个笑容。 “你怎么也过来了?前院那些客谁在支应?” 宁王被那个毫无芥蒂的笑容安抚,走过去揽住陆夭肩膀,一副示威的样子。 路子都见状,颇为识趣地走了。 宁王颇满意对方的进退有度,见人走远,才转过头回答陆夭的话。 “那些人喝了几杯之后谁还管主人家在不在?放心,我让王管家在前院照应着。” 当年谢知蕴给王管家争了个副将头衔,招待贵客也不算失了礼数,陆夭微微放下心来。 “好端端你过来干嘛?” 宁王不好说自己见路子都被后院请走了,不放心,所以才尾随过来,于是胡乱找了个借口。 “你不是备了回礼吗?我不知道怎么分配。” 那些礼都是一份一份写好了签子的,这话一听就是借口,陆夭瞥了眼师哥走远的方向,心下了然。 “那些我明明都安排好了,哪用得着你?”说完她还故意调侃,“让我猜猜,难不成来看新婚燕尔的表妹?” 这话虽是戏言,到底有人心虚。 “话可不能乱说,钱侍郎可还在前院呢。” 陆夭也觉时至今日还拿这事情开玩笑有些不妥,于是扯了扯宁王的衣袖,微微撒娇。 “我这边没大事,你回去,估计再吃些点心,她们也该散了。” 既然已经回来,宁王也懒怠再往前面去了。 “我去书房坐坐,你去跟她们玩玩。” 说毕摸摸她的头,人往书房方向走了,陆夭叫人送醒酒汤过去,也转身去太太堆里跟人闲聊。 暗处,有一道人影趁人不注意,也往书房方向快步走去。 第359章 偷人被抓正着 薛玉茹发誓,在看到宁王来后院之前,她真的没动过什么旁的心思。 原本嫁给钱侍郎之后,她已经有些认命了,今日硬要蹭继女的请柬过来,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她盼着能遇见他,发狠似的想让他看看自己眼下的境遇。可是又害怕遇见他,生怕他因为自己已为人妇的身份,就看低自己。 然而当那个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的时候,那些曾经的爱恋和倾慕一股脑儿涌上来,将其他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挤到脑海之外去了。 她看着他伸手揽过陆夭,眉眼间满满都是占有欲。 她看着他冲她笑,带着五分纵容五分宠溺。 这一切近在咫尺,却不是她的,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疯了。 她已经是钱夫人,不该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知道,她都知道。可宁王一露面,那些理智和道德就丢到爪哇国去了,剩下只有本能驱使。 过了今天这个村,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个店。 周遭女眷笑闹的声音慢慢淡去,薛玉茹知道自己应该折返回去,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她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往前走,就这么走出了人群的范畴。 这桩感情纠葛盘亘在她心里像团乱麻,但薛玉茹知道,宁王是源头所在,只要找到他,所有让她心烦的根源就都有了解决之道。 从熙攘的花厅出来,那一侧和宁王的书房有条回廊连接。幼时她来过这栋宅子太多次,每段回廊,每条小路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闭眼都能找到。 然而她知道这位表哥自幼习武,耳力了得,所以不敢跟太紧,唯恐被听了动静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只敢走走停停,还要小心避开地上的花木叶子,若一脚不甚踩上去,便泄露了行踪。 薛玉茹起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跟着过去要做什么,她步子慢且稳,有些事情就这样一点一滴在脑海中慢慢成形。 嫁入侍郎府这几日,每一日她都在煎熬中度过。 洞房花烛那一晚,对方起初还顾忌她薛府嫡女的身份,对她软语温存,曲意逢迎,甚至有些讨好的味道。 后来折腾着酒意上来,很快便暴露了男人本性。 “你都嫁过一次了,还扭捏什么?” 她是嫁过一次,但还没到男方家,对方便暴毙了,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啊。 但这话她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 外表斯文又如何,内里还不是老鳏夫的急色样,跟那些逛窑子的嫖客没区别。 不知那钱森是借酒装疯,还是本性使然,反正那一夜她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饶是如此,次日一早,她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爬起来,忍着浑身酸痛和不适,端端正正接受继子继女的敬茶。 那一对先头正室留下的子女,年纪只比她小不了几岁,表面再恭顺,骨子里的叛逆和不屑也是掩藏不住的。 他们口口声声叫她母亲,可看她的眼神却像是看一个妾室。 可薛玉茹只能忍,还要带这两个冤家一起回门,以示自己的胸怀和大度。 这些境遇都是嫁入钱府之前便知晓的,所以也便罢了。 最叫人憋气的是,钱侍郎悭吝无比,吃穿用度比她在薛府的时候低了不知道多少。家里统共一个厨子,别说小厨房,就连精细一点的吃食都没有。而且为了节省开始,很多女红上面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她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自己也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可这一切,在再次踏入宁王府之后,都碎成了渣滓。 陆夭第一次宴请各位夫人诰命,自然卯足了劲要显摆,酒席,戏班,乃至茶点,无一不是上好的,就说那些珍花奇卉,有些连宫里都没有。 若是没有阴差阳错,这本该是她薛玉茹受用的东西。 她也知道今时今日自己已不是清白身,想再入王府做正妻绝无可能,但若是做妾室呢? 但凡能跟表哥日日厮守,她就有把握能抓住他的心。 日后他若是登基,自己便是贵妃,这结果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到时候谁还敢非议她二嫁三嫁呢? 所以这场宴席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再搞砸了,那往后余生就真要在那种无尽的绝望当中度过了。 薛玉茹心中盘算着,宁王府今日邀请,满都城的达官贵妇几乎都在这前后院。只要她趁机闹出点风声,就算表哥不情不愿,碍于面子,也不能将她置之不理。 尤其现在又是储君悬而未决的关键时刻,即便是陆夭,估计也只会忍气吞声将事情压下来。 至于钱森那个窝囊废倒好办,他断不敢跟表哥争女人,所以只要把握好分寸,将事情控制在只有她知,表哥知,最好陆夭也知道的范畴就可以了。 退一步说,即便后院透出去什么风声,难道那些长舌妇还敢传未来皇帝的风流事不成? 打定了主意,她脚下步子加快,没多久便到了宁王的书房外。 那里远离喧嚣,环境清幽,平日也没有仆妇敢轻易靠近。 门虚掩着,大概是宁王觉得等下陆夭会来,这点可乘之机正中薛玉茹下怀。 她环视四周,见确实无人,双手颤抖着解开了自己外面的襦裙,露出内里的中衣。 尚未到暮春,晚间颇有些凉意,中衣下的肌肤立刻起了鸡皮疙瘩,薛玉茹咬牙忍住。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必真的生米煮成熟饭,只要等下闹将起来,最好让陆夭误会,那这事便成了。 她见书房内虽未掌灯,但窸窸窣窣隐有声响,猜到是宁王在里面。 如此更好。 借着夜色掩盖,薛玉茹轻轻推门进入,径直朝里走去。 屋内酒气扑鼻,榻上确实有个男子身影,薛玉茹料想对方喝醉了,于是摸过去。 还差一点儿! 若是能将他的衣服也解开,那就板上钉钉,再也说不清了。 她大着胆子向他伸出手,然而尚未触及到对方的腰带,就见四周突然亮起来,仿佛瞬间从黑夜跳入白昼,让她隐约有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觉。 一个带点戏谑的熟悉女声随即响起。 “钱夫人摸进来,是想轻薄我府里的侍卫吗?” 第360章 后母给生父戴绿帽 那一刻薛玉茹感觉自己从头凉到脚。 周围亮起来得太快,让她迅速意识到,自己掉入一个不被察觉的圈套里。 薛玉茹狼狈跌坐在地上,勉强撑起身子,发现她心心念念的表哥竟站在门外,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嫌恶地别开头去。 她下意识收拢衣襟,却发现手指哆哆嗦嗦,怎么都不听使唤。 床上躺着的人顺势坐了起来,是个极眼生的侍卫。 自己见过这人吗?薛玉茹茫然地想。 陆夭施施然从门口走了进来,语笑嫣然冲着她道。 “钱夫人这是怎么了?对我府里的侍卫觊觎已久了吗?我记得上次在薛府的时候,你故意落水,就是这位侍卫将你救起来的。难不成是一直惦记至今,所以今日趁机想爬床示好?” 这话迅速勾起薛玉茹的不堪回忆。 当初在薛家,她不惜以性命相搏,想趁落水的时候喊表哥来救她,一旦他碰了自己的身子,那就跑不了一个平妻的位置。 彼时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可偏生陆夭横插一脚,硬生生让个侍卫来把她捞了起来,害得自己险些被亲爹逼着下嫁,今日她居然还敢提这一茬儿。 “真是可惜啊,钱夫人,这位侍卫人家可是有家世了呢,妻子贤良淑德,断不会像你这样随随便便爬上别人的床。” 这几句奚落的话唤起了薛玉茹的理智。 不对,一个王府侍卫,怎么可能出现在表哥的书房,而且还是在床榻之上。 薛玉茹的心沉了下去,她终于反应过来,指着陆夭颤声道:“你陷害我!” 陆夭无辜耸肩,伸手递给宁王一张帕子给他挡住眼睛。 “钱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你潜入我夫君的书房,轻薄我府上侍卫,衣衫不整脏了他的眼,此时还要倒打一耙,是何道理?” 薛玉茹到这时才彻底明白过来,从她离席的那一刻,陆夭就已经洞悉自己的意图了。 “你想怎么样?” 陆夭敛了神色,表情郑重起来。 “这话该我问钱夫人才是。我好心邀请你府上大小姐来做客,结果她当众出言挑衅,你又在我府上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来。”她深深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钱侍郎可还在前院赴宴啊。” 一语惊醒薛玉茹,她怎么忘了,今日他也来了啊。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以陆夭和她的宿怨,对方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告状的大好良机。 “这事出在你府上,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日后谁该敢来赴你的宴?”薛玉茹徒劳地威胁着,“况且我到底是薛家人……” 话未说完,就被陆夭强行打断。 “你打定主意爬床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是薛家人吗?” 薛玉茹愈发惊慌,陆夭的意思摆明了是要闹大。一旦自己被休,让父亲和老太君知道,那就不是青灯古佛那么简单了,她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一刻薛玉茹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要踏进这个陷阱。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钱落葵是在傍晚开席的时候发现薛玉茹不见的。 她对这位继母没什么好感,但人是她带来的,若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来,丢脸的还是她。 而这一整日下来,她丢的脸已经够多了,而且还是在路子都面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扳回一城。 心里正嘀咕着,就见宁王府的侍女匆匆朝她走来,钱落葵心下一惊。 “钱小姐,请随我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 那侍女迟疑了下。 “钱夫人出了点小纰漏,现在就在后院,王妃不好擅自做主,特地叫我来请钱小姐。” 果然是她出事了,钱落葵心里将薛玉茹反反复复骂了千百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随那侍女过去。 行至半路,就见通往后面府邸的回廊上安排了守卫,而午间的时候还是没有的。 钱落葵愈发觉得事情不妙,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竟然还惊动了守卫封路? 她忐忑不安地被带到书房,就见薛玉茹衣冠不整跪坐在地上,旁边好整以暇站着陆夭。 这是什么情况? “遇到点棘手的事,我不敢擅自做主,想着既然人是钱小姐带来的,所以特地请你拿主意。” 这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谁不知道薛玉茹跟宁王妃是表妹表嫂,她大婚还是陆夭亲自送嫁呢,现在倒说什么不敢擅自做主了。 钱落葵看向薛玉茹,对方面如死灰,这让她心里愈发没底。 她那位继母出身高门大户,从小饱读诗书,应该不会做下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此时就听陆夭又道。 “按说这事不该让钱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处理,但我总不好叫令尊过来,毕竟家丑不好外扬。”她轻叹口气,“令堂趁乱摸到我后院,意图轻薄府上的侍卫,不巧被我撞个正着。” 钱落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人在别家府上做客的时候,特地跑到后院,只为轻薄一个侍卫啊! 但眼下显然是人赃并获,陆夭却没有叫她父亲,而是叫了她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 “王妃意欲如何?” “这话不该是我问钱小姐以及令堂吗?”陆夭沉下脸,“先是在我府上挑衅,接着又摸到后院欲行不轨,把我宁王府当什么地方了!” 钱落葵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要新帐旧账一起算的节奏。 “我也懒得兜圈子,两条路,一是我请钱侍郎过来,你们一家三口商量商量,给我个说法。” “不行!”薛玉茹尖叫出声,一旦叫了钱森来,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钱落葵也知道不行,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若是被那人知道,家里闹出这样的丑事,日后谈婚论嫁怕是更困难。 明知陆夭的重点在后面,也知道那必定是个坑,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王妃请说第二条路。” 第361章 放长线钓大鱼 临近春末,白日明显变长了。 所以已是戌时,天边还有几许霞光,看着不甚晚的样子。 哈伦不太会看时辰,只记得陆夭说天黑之前要把人送回去,眼见得天已经擦黑,再算算路上的时辰,到宁王府怕是也要黑透了。 他扯了扯五小姐的袖子。 “小五,咱回去,改日再来。” 大楚有早市夜市,寻常闺秀等闲不能出门,但一年也有几日能跟着家里兄长出来转转。 五小姐上头好几个哥哥,又受父母宠爱,所以出门倒是没那么难。她去过夜市早市,只觉那场景在话本子里多多少少也见过,没那么新鲜,但这鬼市却还是头一次来。 三三两两的小贩将平日不常见的东西摆出来,据说都是大户人家的仆人从主家偷出来的,来路虽然不正,但不乏些有意思的玩意儿。 她身为宰相家小姐,自然不稀罕,只是好奇坊间人生百态。 正在兴头上,见哈伦劝她回去,于是道。 “再逛一会儿,横竖天也要黑,现在往回赶也来不及,咱们干脆在外头吃了饭再回去。”她大胆怂恿着,“上次那个杠子火烧好吃,我请你,我带了银子。” 说着,她炫耀地晃晃腰间那个精致的小荷包。哈伦这点很好,没什么大男子主义,所以不是每次都抢着结账。隔三差五就给她一个付钱的机会,虽然银子不多,但对她而言是很新奇的体验。 这次出门之前,她特地找嬷嬷换了些铜板,长这么大,她还没有用过铜板呢。 哈伦本来也是个爱玩的主儿,闻言立刻有了主心骨,这可不是自己张罗要多玩一会儿的,他只不过是从善如流入乡随俗,听媳妇的话而已。 “成,我带你去前头逛逛,前头还有卖活物的。”说毕,走到前面去开路。 小姑娘一听登时精神了,两眼都在放光。这里满地污水,她却丝毫不在意,小心翼翼拎着裙裾,雀跃地跟在哈伦后面。 她专心致志跟在他身后的样子尤其可爱,哈伦回头看见,叹口气。 “知道出来逛,还穿这种绣鞋,不知道这地方不干净?算了,我背你?” 五小姐虽然跟哈伦在一起之后变得愈发大胆,但到底还没有大胆到光天化日之下让人背的程度。 “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跟着你就行啦。” 哈伦听了也不再劝,只是再转过头去的时候,步子明显迈的小了些。 五小姐心细,立刻发现他这点子贴心,心里愈发柔软。 于是努力将自己的每个小脚印都放到他的大脚印当中,宛若二人合为一体的感觉。 “我都带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了,你还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哈伦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一样数落着,“下回你就说你想要什么,我去买就是了,你就乖乖挑个干净的地方等着。” “我就喜欢跟着你逛,不一定非要买什么。”五小姐在后面兀自笑的甜软。 哈伦闻言也觉有理。 “这倒是,这溜出来玩的精髓就在逛上,买不买都是次要,我发现你愈发聪明了哎!” “你教得好嘛。” 二人正一搭一唱聊得起劲儿,就见斜刺里溜达出几个人,挡住去路。 哈伦来大楚之前,在北疆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见状立刻就知道是来找茬儿的。 果然一开口,连台词都差不多。 “哥几个瞧着小姑娘不错,识相的把人留下,饶你一命。” 魏明轩带他见识过不少类似的纨绔,除了衣服穿的好点儿,出手更大方点儿,其他都差不多。 若放在平日,就凭他们嘴里敢对小五不干不净,哈伦二话不说上去就直接开揍了。但眼下不行,他带着小姑娘,万一看护不周受了一星半点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你呢,听见了没!长一副小白脸的样儿,看着就像吃软饭的,快滚!” 哈伦长相偏精致,可能因为血统的关系,乍看上去甚至带点阴柔,但却很容易让人误会武力值不高。 哈伦原打算带人直接走了就算的,这几个人嘴巴既然不干不净,那可就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了。 五小姐扯了扯哈伦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咱们是打还是跑?” 哈伦约莫估量了一下人数,脑子飞快地转了转。 “你说呢?” 五小姐认真想了想。 “咱跑。” 哈伦笑了笑,小五真是深谙保命之道。 “那就听你的。” 几乎是在说话的同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将领头的混混放倒,待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反手顺势拉过五小姐。 “走!” 而此时的宁王府里,宴席已经结束。 陆夭体面地送走所有人,又吩咐孙嬷嬷跟王管家把送给各位大人的礼物也准备好,千万别搞错,最后还给宁王缺席找了个托词,说他身体不适。 反正平日上朝也隔三差五不适。 一切都处理完毕,回来便见宁王斜靠在床沿等她,满脸慵懒的样子。 “你就这么放她俩走了?日后若想再找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容易。” 陆夭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赞同,也不恼,坐在他身边反问道。 “你知道猫抓住老鼠之后通常不会直接吃掉,而是戏耍得差不多才动口吗?” 宁王挑眉。 “你想在精神上折磨她俩?” “一下子结果掉老鼠的性命很容易,但长久处于那种被死亡笼罩的阴影,却不知道死亡究竟什么时候来,那才是最可怕的。”陆夭笑笑,“所以刑部对于要犯为什么是凌迟,而不是直接处死?就是这个道理。” 宁王会意。 “所以,你想让她俩窝里斗,互相折磨。” “不止。”陆夭敛了嬉笑神色,“钱落葵握着薛玉茹这么大一个把柄,后面钱家势必不会太平。” 一个觉得可以挟私要挟,一个觉得如芒刺在背,日后这对继母继女的热闹可有的看了。 因为谢文茵的关系,所以眼下断不能让钱森休妻,薛玉茹必须牢牢坐稳钱夫人这个位置。 不过陆夭也不想便宜她。 “就冲她还敢觊觎我夫君这一条,眼下这一切,都是她赢得的。” 第362章 最不该伤的伤了 钱侍郎从宁王府归来显然志得意满,如日中天的宁王现在是他妻舅,虽然是表的,但比那些同僚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因为太过得意,所以没注意到马车里妻女的态度诡异。 薛玉茹心提到嗓子眼,陆夭让钱落葵盯住她,等于给了继女一把尚方宝剑。 但好在对方的婚事也拿捏在自己手里,这就等于多了等价交换的筹码。 钱落葵同样心烦意乱。 她知道以宁王妃的城府,不会白白授人以柄,这位继母虽然德行有亏,但外人并不知晓,若是自己拿捏不好这个尺度,后面首当其冲受影响的,便是哥哥和自己的婚事。 “今日你们在后院,可否尽兴啊?”钱侍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来之笔问了一句。 薛玉茹和钱落葵愣了下,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读到了警告和谨慎。 “还不错。” “尚可。” 钱侍郎闻言愈发满意,靠坐在马车壁上打起盹来。 钱落葵意味深长看一眼父亲,再看一眼薛玉茹。 “回府之后,我想跟母亲单独谈谈。” 陆夭是洗漱过后快躺下的时候才想起,五小姐似乎没回来,但她很快又放下心。 哈伦这小子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对于未来媳妇的事还是相当上心的。 十有八九是这两人玩过头,没留意时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所以干脆直接把人送回宰相府去了。 赶明儿遇上,数落那小子两句也就是了。 然而次日一早,她便听说哈伦受伤的消息。 “怎么回事?” “听说是送五小姐回去之后,被人埋伏了。”王管家顿了顿,用了个相对精准的描述,“应该是寡不敌众。” 陆夭颇觉惊讶。 哈伦的拳脚功夫她是见过的,如果对象是普通家丁,别说自保,就是带个五小姐也不成问题。 寡不敌众?那这得众成什么样啊?难不成派了支军队? 这小子按说也不至于让人兴师动众?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陆夭一语问到了重点。 “听说是群地痞无赖,已经送官了。” 陆夭微微点头,确实,哈伦那样子着实像是会招惹到地痞无赖的。 既然徒弟受伤,于情于理,她这个做师父的怎么也要去瞧瞧。 宁王在一旁琢磨,眼下路子都就住在哈伦家里,登时觉得不放心,于是好说歹说也跟着去了。 哈伦眼下这个宅子是启献帝亲赐的,都城寸土寸金,哪怕是司大学士那样的帝师之尊,也不过是仗着祖上荫蔽,才能住套三进三出的院落。还是先皇觉得太过逼仄,另外在后面赐了块地加盖花园。 启献帝为了彰显自己对番邦的友好,愣是直接赏了哈伦一套三进三出的大院落,虽然房子格局差不多,但若是不算花园,倒比学士府还大些。 陆夭此前尚未来过,待车进了车轿厅之后便下意识细细观察。 这房子十分朗阔,不知道修葺的时候是不是有五小姐参与,花木疏朗,布局精美,便是拿来做百年基业也使得。 若真在都城扎下根来,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娘家庶弟尚不能支撑门庭,哈伦若留下,自己也多个倚仗。 宁王见陆夭若有所思,以为他在担心哈伦。 “不必担心,那小子看着就不像是个短命的。” 陆夭也自觉思绪飘的有些远,于是点点头。 二人穿过回廊到了正房院落,还没踏进去,就听见哈伦的大嗓门。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样,不是伤了么,怎么还这么中气十足的? “那样的毛贼,小爷自己能打一百个!要不是天太黑,加上眼神不大好,我能受伤么!” 显见得是着急了,连押韵都顾不上了。 陆夭举步进门,便听有人附和。 “就是,那些毛贼算个屁,竟然敢动我兄弟。老子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这古古怪怪的押韵,不用看也知道接话的是魏明轩,而且只有这两人才能把辈分搞的无比混乱且又各自乐此不疲。 路子都正在给哈伦包扎伤口,伤在胸前,被划了道血口子,看着可怕,其实就是皮外伤。 见陆夭来了,路子都连忙丢了件外袍给哈伦,后者还没有说尽兴。 “好端端拿衣服丢我干嘛?不能仗着是我师伯,就随便出手嚯嚯。” 很好,这韵脚又完美压上了。 魏明轩见宁王夫妇到了,恭恭敬敬行礼问好。 “小舅母,舅舅。” 宁王很不满他这种称呼,一定要在陆小夭的称谓前面加个“小”,是为了凸显自己老吗? 他浑然不觉自己在称呼对方的时候,其实也不知不觉加了个“小”字。 “怎么伤的?伤势如何?” “擦破点皮而已,那帮小贼根本伤不了小爷,是我在躲的时候不小心踩到西瓜皮,撞到刀尖上了。” 陆夭忍不住扶额,就这还值当闹得满城风雨。 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又追问了句。 “刀上没毒?” “当然没有,有的话我自己当场就解了。”听这话,好像还颇觉遗憾的样子。 陆夭懒得理他,转头问路子都。 “知道是什么人伤了他吗?” 路子都摇摇头道。 “尚且不知,只知是坊间毛贼。” 哈伦是外乡人,那些地痞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怎么会劳师动众专门找他麻烦呢? 正想着,就听外人有人通报说五小姐来了。 只见刚刚还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的哈伦登时变了脸,立刻倒在床榻上,作出一副虚弱样,变脸速度之快,连川剧宗师都叹为观止。 “伤在哪里了?严重吗?”小姑娘裹着一阵风就跑进来了。 跟陆夭如出一辙的问话,从五小姐嘴里问出来,明显多了惶急和紧张。 “挺严重的。”哈伦做出气若游丝的样子,“差一点点就伤到心脉了,不信你问师父和师伯。” 陆夭愣怔了一下,要说也没错,胸口确实距离心脏最近。 五小姐向来相信陆夭,见她不语,以为是默认了,当下更加难过。 “都怪我,若是不那么贪玩,早些回去,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说着,豆大的泪珠直直落下来。 这下哈伦吓傻了,本来是想逗逗小姑娘,结果真把人搞哭了。 他一下坐起来,也顾不上装垂危了。 “你别哭啊,我装的。” 第363章 又被人挖墙角了 太后此时正在长乐宫打点谢文茵的嫁妆单子。 因为已经跟司家开好了条件,对方一旦让媒人上门,这边不可能两手空空没有准备。 虽然只是先定亲,但该预备的也该先预备起来了,两家知根知底,所以司家能拿出多少东西,太后心里大抵是有数的。 皇家嫁女儿,从来都是超规格,嫁妆不可能比聘礼要少,更何况谢文茵单独开府,多陪嫁一些,日后生活也宽裕些。 更何况太后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陪嫁少不得要亲力亲为,她许久不理会这些庶务,但一核对却发现有不少物品跟单子上写的有出入。 “原本那个祖母绿的观音,怎么成了白玉的,这祖母绿和白玉可差太多了。”太后质问着掌事嬷嬷,“还有东珠头面,那还是当年老太君给本宫的陪嫁,结果那日从库里翻出来看看,哪里是东珠,分明是普通珍珠,成色和大小都对不上。” 掌事嬷嬷额头渗出一层汗。 “太后的意思是,有人把您的嫁妆换了?” 太后冷哼道。 “你问我?这事难道不该是我问你吗?” “这嫁妆单子之前是孙姐姐管的,临走时也没有仔细跟奴婢交接。”掌事嬷嬷讷讷道,却也不敢再多说。 “你的意思,是她贪财,换了本宫的嫁妆?那你作为长乐宫的掌事嬷嬷,是干什么吃的呢?她不跟你交接,你就放她走?我看你这差事是干到头了!” 掌事嬷嬷立刻跪地,磕头如捣蒜。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查。” 说着就屁滚尿流要走,却被太后叫住。 “且慢,去城阳王府把人给我叫来,本宫要亲自问问。”太后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前儿听说番邦使臣要进城,是有这么回事吗?” 掌事嬷嬷立刻应道。 “确有此事,说是三年一度的朝圣到了,听说这次随行的还有位公主,是要到咱们大楚来和亲的。” 太后修整细致的柳叶眉微微蹙起。 番邦向来不做赔本买卖,既然带了位公主过来和亲,势必不会空手而回,十有八九也是要带回去一位的。 现在就要看,对方是想从大楚带走一位公主还是郡主了。 思及至此,她忽然有种危机感,觉得要把谢文茵的亲事抓紧提上议程。 “城阳王府那边先别去了,你去瞧瞧皇上在做什么,若是得空,就说我这边做了他爱吃的点心,请他来坐坐。” 琳琅的婚事,其实全在帝王一念间,先探探口风是有必要的。 因着哈伦意外受伤,他和五小姐的感情倒有了质的飞跃。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的皮外伤,但五小姐硬是把这伤看得比天还大。 所以坚持隔三岔五就去看看,帮忙打理打理家事,俨然以主母自居。 陆夭冷眼看着,若说之前更像是两个没心没肺的玩伴,到了现在则多少有了点未婚小夫妻蜜里调油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做了桩天大的好事。 宰相府大概也知道女儿早晚要嫁过去,所以干脆睁一眼闭一眼,五小姐有了特许,来往跑得更勤快了。 有了女主人操持,陆夭便放心了许多,她开始琢磨,什么时候把路子都挪出来比较合适。 毕竟人家到时候新婚燕尔,没的一个单身汉住在府上,很是突兀。 因着哈伦身份特殊,这桩伤人案被移交给了大理寺,启献帝责令限期破案。 司寇倒也不负众望,只不到两日,就把参与者统统审了个遍。 据罪犯交代,说是有人出钱要教训教训哈伦,还特别嘱咐不要伤到宰相府的苏五小姐。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消息传到陆夭耳朵里,她冷笑一声,几乎可以断定这事是谁的手笔。 而被她怀疑的那人,此时正在舒贵妃的云华宫偏殿来回踱步。 “真是群废物,那么多人,连他一个都制服不了,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内监唯唯诺诺道。 “实在是他功夫了得,不是那些地痞流氓所能应付的。” 静王一拳重重拍在桌子上,横眉立目道。 “废话,若是能派宫里的高手,我还用找那些酒囊饭袋吗?” 内监不敢接茬儿,此时就听殿外脚步声响起,静王登时警觉,挥挥手让人下去。 舒贵妃从外面走进来,见内监面有戚戚然,未免纳罕。 “这是怎么了?你父皇向来赞你宽容大度,在他眼皮子底下,你可别做出苛待下人的事来,落人把柄。” 静王不欲多做解释,只点头称是。 “母妃来有什么事吗?” 舒贵妃屏退左右,关闭殿门。 “上次你让我打听的那位钱小姐,有眉目了。” 静王一愣,随即问道。 “如何?” 舒贵妃瞧瞧儿子迫切的神色,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要说她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在情路上就格外坎坷呢? 静王素来善于察言观色,见状心凉了半截儿。 原配妻子让人挖了墙角,难不成连退而求其次的机会都没有? “母妃但说无妨。” “我听说,那位钱小姐被皇后相中,前些日子亲自要走了她的名帖。” 静王愈发狐疑。 “太子不是都发配皇陵了吗?难不成皇后还想替他续弦?” 那这嫡母也未免过于称职了。 舒贵妃一脸为难,瞧着儿子脸色,再三犹豫之后才试探着开口。 “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不,你再换一个?” 第364章 她早已是我夫人了 陆夭听闻番邦使团来都城的消息,已经是两日后了。 大楚律例,周边诸小国,三年朝圣一次。 说白了就是皇帝适时彰显彰显上位者尊严,炫耀炫耀我地大物博,顺便敲打敲打对方,别有什么造反的非分之想。 陆夭前世也曾经历过两次,其中有一次还是以宁王妃的身份,但不记得有哪次,对方是带了公主来和亲的。 放眼大楚,皇帝这个年纪已经足够当公主的爹了,况且启献帝向来以明君自诩,十有八九是不会接受这种和亲。 剩下的藩王和亲王里,尚未婚娶者只有静王。 可祖宗历来有不成文的规定,除储君外,皇子不得娶外邦女,怕的就是他们勾结番邦造反。 难不成,这差事要落在宁王身上? 想到这一点,陆夭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 比她更觉芒刺在背的是谢文茵,原本贵为当朝太后嫡女、当朝皇帝的亲妹,这种礼尚往来的差事是断然不会落在她头上的。 偏生眼下几个公主郡主里面,适龄的只有她和谢浣儿。 谢浣儿常年跟城阳王驻守边城,再加上从先皇时期,城阳王就颇受忌惮,所以让她去嫁到番邦的可能性不大。 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所以自打那日太后旁敲侧击告诉她这桩事的紧急性之后,她也有些紧迫感。 本朝历史上,皇帝若实在舍不得让自己女儿去和亲,就会从宗室中选个品貌皆佳的姑娘认作义女。 远房宗亲里,适龄的待嫁女很多,所以自己应该是相对安全的。 但圣意难测,再加上自己知道卫朗和启献帝之间的秘密,所以她那位平日和善的皇兄会不会借此机会把她远嫁,着实不好说。 所以母后的意思是,希望司家可以尽早把婚事定下来。只要定了亲,便彻底安全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自己尚未及笄,断没有主动去催着人家男方早点来提亲的道理。 谢文茵这几日肉眼可见地发愁,前两天司寇奉命追查哈伦被刺一案,忙得分身乏术,自己也不好总去打扰。 好容易结案了,想想两人已经几日未见,她决定今天去探探口风,两个人愁总好过一个人愁。 况且从小有什么麻烦,司寇总是负责解决的一方,收拾烂摊子经验丰富,肯定比自己强。 说去就去,谢文茵也没准备提前打招呼。 因为前两日哈伦刚刚被刺,她不敢只身出门,于是便坐了马车。 马车一路穿街走巷,拐到通往大理寺的官道上,官道两侧种了四季桂,带点香味的风从窗帘吹进来,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于是下意识挑开帘子想往外瞧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忽地看见有两人站在路旁的铺子外,一人身长玉立,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司云麓。 而另外一个个头娇小的姑娘,拎着个食盒正在冲他说什么。 谢文茵怒从心头起,可着这都城的名门贵女,谁不知道司云麓现在是她的人。 她就差昭告天下在他脑门刻字了,怎么还有不开眼的去献殷勤呢? 思及至此,谢文茵想也不想就让人将马车绕到那对男女后方胡同,然后不动声色下了车。 悄悄过去,就听那姑娘道。 “这是我头一次亲手给人做吃食,你就尝尝?” 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是谁,谢文茵愈发生气。 你头一次做,他就要吃? 那你头一次嫁,他也得娶你? 刚要冲出去理论一番,就听司寇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我只吃自家夫人做的吃食。” 司云麓向来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若是他擅长此道,自己和他也不会兜兜转转浪费这许多年的时间。 所以当谢文茵听到他说的这句之后,陡然生出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 放在几个月前,自己还以为这辈子都未必能听到这样的话了。 那姑娘显然也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反驳。 “你胡说,大舅母寿辰那日才说,你尚未婚娶。” 谢文茵蹙眉,终于想起这个耳熟的声音到底是哪里听过了。 这不是谢浣儿吗? 难不成孙嬷嬷的功力退步了,怎么调教了这么久,非但礼数没有长进,还变本加厉开始倒贴男人。 谢文茵腹诽之后,忽然想听听司云麓怎么回答。 从小到大,仰慕他的姑娘有如过江之鲫,日后成婚,自己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 他因为平日办案的缘故,经常需要出入一些声色犬马的场合,若是有个疏漏,敌人很容易趁虚而入。 所以她想知道,自己不在场的时候,他会怎么处理这些主动送上门的莺莺燕燕。 “那一日确实尚未。”司寇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任何起伏。 “那怎么可能短短数日就成亲了?” 若不是这些日子孙嬷嬷耳提面命,各种调教,谢浣儿这一刻真要喊起来了,表哥拿他当傻子骗吗? “若真如你所说,怎么可能帖子都不派一封?坊间也没听到半点风声?” 司家只剩下这个小儿子,成婚自然是大事,整个都城不可能没有任何消息走漏,除非…… “除非你纳的是妾?” 偷听的谢文茵险些因为这句话笑出声来,谢浣儿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高门子弟,哪有正室未进门先纳妾的道理。 再者说司云麓纳妾?她这个未来的正室怎么可能不知道? “迎亲只是个形式。”司寇难得多解释了几句,“在我心里,她早已经是我夫人了。” 谢文茵未料到会听到这句,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想着二人相识十来年,司云麓这家伙几乎没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好听的,可这话听到耳朵里确实熨帖。 甭管是跟谁说的,横竖他口中那人指的是她。 她被说的心里痒痒,竖起耳朵,想听对方多说两句,结果那家伙又开始惜字如金。 谢浣儿也不傻,一下便听出他口中那人是谁。 “就因为她是公主?”谢浣儿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我爹是城阳王,戍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开口求皇上赐我一个公主之位,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名分,如果表哥愿意……” “我不愿意。”话音未落,就被司寇冷冷地打断,“而且我喜欢她,跟她什么身份毫无关系。” 谢浣儿被他言辞里的疏离震惊,这个人油盐不进的吗? 怎么会有人面对送上门的肥肉视而不见啊? 谢文茵长长舒了口气,原本还打算出去羞辱一下谢浣儿的,看在司云麓这么识趣的份上,算了。 她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转头走了。 司云麓余光瞥见转角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无可奈何地弯弯嘴角。 这丫头,偷听都不知道藏好,就那么大喇喇地,换个人早把她揪出来了。 第365章 帝后私聊被偷听 皇后的未央宫里,启献帝正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相伴了小半辈子的女人。 她素衣淡妆,竟比平日莫名顺眼了几分。 “为什么是钱家?她父亲官职不算高,家世也平平。”启献帝审视着皇后的神色,“朗儿过继到你名下之后,好歹是嫡长子,皇后觉得这两人真的般配吗?”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皇后却不急不躁,纤指一颗一颗剥开新鲜的莲蓬,将莲子取出来,再除去莲心,依次摆在白玉瓷碟里。 这份平静感染了启献帝,他也慢慢气平了下来。 “你入宫多年,虽始终不曾添过一儿半女,但朕待你不薄,时时想着给你个嫡子傍身。” “臣妾愧对皇上恩情,所以您交代的事情,我必然会好好办。”皇后的笑容带了些苦涩,“皇上觉得,静王如何?” 启献帝一愣,没料到皇后会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坦诚做了回答。 “细致有余,大气不足。” 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十来年都没想过换储君。舒贵妃娘家身份不高,眼界有限,连带着将这孩子教得也有些狭隘。 论出身论才干,做储君着实是有些勉强。 “臣妾听说,舒贵妃也有意为静王说合钱侍郎家这位姑娘。” 启献帝颇觉诧异,诧异之余又生出三分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竟让他后宫两位举足轻重的后妃竞相争夺。 “所以你赌气也要争一争?” “皇上未必太看低了臣妾。”皇后剥完一整颗莲蓬,抬起头正色道,“您以为,静王为何会选择钱侍郎?” 启献帝顺着皇后的思路忖度着,工部尚书要告老还乡了,这个位置钱森有很大优势,再加上他刚刚娶了薛玉茹,名义上多了薛家的支持,倒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臣妾还可以再跟皇上多说一句。”皇后语气意味深长,“这位钱小姐跟咱们宁王妃一样,也身怀医术,且有济世救人情怀。” 这话戳中了启献帝的心窝,老三不就是娶了陆夭之后,才开始节节转运的吗? 妻贤夫祸少,但凡储君,都要有个贤内助来助力才算是事半功倍。 卫朗出身草根,本就比宁王少了好几年的朝堂基础,若是能在妻室上挽回一些民心,也未尝不是一种思路。 况且从朝臣和百姓的角度来看,成家立业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试想番邦投降的俘虏,哪怕归化多年,只要尚未婚娶,都不会真正让人放心。唯有娶妻生子,正式扎根,才可以赢得信任。 自己为什么要赏赐哈伦那么一栋宅子,还同意了陆夭做媒那桩亲事,不就是想让他扎根都城,继而日后将整个北疆都纳入麾下么? 若是这么看来,皇后这个主意也不算糟糕。 “那改日找个由头,把那姑娘叫到宫里来瞧瞧。”启献帝拈了颗莲子,莲心已经被细心地一一去除,剩下的部分果然清甜可口。 皇后点头应允,复又问道。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跟那孩子提认祖归宗的事了吗?” 说到这个,启献帝微微踟蹰了下,他其实一早就想跟卫朗摊牌,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太子尚在,卫朗身份挑明之后会很尴尬,况且这直接触及到了宁王的利益。 起初启献帝是只想单纯认回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多非分之想,所以才跟宁王夫妇提出,可以将储君位直接给老三,换这孩子认祖归宗。 可这些日子跟卫朗朝夕相处,培养出了感情之余,他也发现这孩子思维缜密,待人接物颇有分寸,是个可造之材。 人都是贪心的。 当年父皇为什么舍皇叔也选自己,是城阳王能力不及他吗? 其实未必,只是身在帝王那个位置,人都难免偏心,嫡亲弟弟哪有嫡亲儿子来得更近呢? 心里的天平一旦倾斜,决定也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朕想再琢磨琢磨,等番邦这一次进贡之后再从长计议。”他偏头看向皇后,“你觉得卫朗这孩子如何?” 皇后手指微微一顿,她敏锐分辨出启献帝对她的称呼从刚刚的“皇后”变成了“你”。 这是种不见外的语气,也意味着她可能要更加小心地应对。 “臣妾觉得,作为皇子,他很不错,进退有度。” 启献帝听出了言外之意。 “那作为储君呢?” 皇后抬头,跟启献帝对视,两人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有些时候对彼此的了解程度甚至胜过自己。 “恕臣妾直言,那还差些火候,前面缺失的那些民心,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补回来的。”皇后伸手给启献帝倒了杯茶,“更何况,皇上能给他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吗?” 启献帝听这话听得出了神,没留意咬了一口未除掉莲心的莲子,一股苦意袭来,连舌尖都麻了。 嫡长子啊,那确实是有些难度了呢。 “他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了?” 陆夭听宁王转述这番话时,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宁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代劳。 小姑娘长发又黑又亮,摸在掌心柔柔顺顺,挠得他心里痒痒。 “我猜要不了多久,皇陵那边就该传来太子无疾而终的消息了。” “我觉得未必。”陆夭猛地转过头,长发在宁王手里滑过,像一匹上好的缎子,“以你皇兄的性子,必然还要求医问药,至少要接到身边,再让太子无疾而终,否则怎么对得起他那份贤明呢?” 宁王耸耸肩,未置可否。 “这几日宫里风声紧,我让她尽量不要往外传消息了。” 陆夭点点头。 皇后宫里贴身伺候的那个嬷嬷之前纵火自尽之后,未央宫掌事嬷嬷就换了宁王的人。当日她重伤从火场被救出之后,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这个,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帝后之间还说了什么?” 宁王略一犹豫。 “说这次迎接番邦使臣的任务,要让我来办。” 陆夭敏锐捕捉到宁王那一瞬间的犹豫,好端端地办差,有什么可迟疑的? “你是不是有话没跟我说?” 宁王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回了句。 “没有,绝对没有。” 第366章 撞见情敌表白 这次来访的番邦使团是南诏。 陆夭清楚记得,南诏曾经借助地利之便屡屡进犯大楚,时年已有抗击北疆经验的宁王带兵出征,一举解决了这场持续数年的战役。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带兵,而且打了胜仗,所以陆夭一直记到现在。 启献帝安排他负责接待,在昔日手下败将面前起到一点震慑作用,想想也无可厚非。 但谢知蕴这几日的态度着实有些不对劲,问到跟使团有关的话题总是遮遮掩掩。 当初哈伦代表北疆来朝见的时候,也没见他是这种反应啊。 陆夭越想越觉这里面有鬼。 眼看这一日使团进城,宁王一大早就去礼部商讨接待事宜,她趁这个机会将王管家叫了来。 王管家其实猜到王妃要问什么,所以极其后悔一早没有找个由头溜出去。 “你是自己说呢,还是等我问你呢?” 陆夭轻描淡写一句话,王管家顿时有种初次见面的感觉,当时他满心瞧不起这个小王妃,所以一开始态度相当轻慢,结果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被狠狠打脸了。 时隔一年多,还是这间屋子,还是这个人,当初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又来了。 不过他这次学乖了。 “王妃想问什么?” 先把问题抛出去,不能自乱阵脚,万一王妃只是想问问府里的账目呢? “你和骊娘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帮着王爷撒了好大一个谎。” 王管家心里咯噔一声,但他还抱着点侥幸心理。 “什么帮着王爷撒谎?王爷对您那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王妃这话,奴才听不懂呢。” “是吗?”陆夭不以为意耸耸肩,“燕玺楼是你家王爷开的这件事,你也听不懂呗?” 王管家闻言便知东窗事发,毫不迟疑跪下。 “王妃恕罪,奴才一时糊涂,罪该万死。您放心,日后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夭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刻接口道。 “既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王妃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那就给你个机会,说说,王爷跟使者团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管家抬头看小王妃好整以暇的表情,隐约感觉自己又被算计了。 他战战兢兢开口。 “您想听王爷跟使团的哪一段?” 陆夭登时蹙眉,怎么着,这还不止一段? 这次来的南诏使者团由王子蒙舍带队。他父王刚刚继位,内乱尚未完全平定,此时出使大楚,无疑是来示好的。 只有跟大楚交好,获得一定帮助,他父王才能大刀阔斧去收服叛乱各部。 为表诚意,使者团这次带来了和亲的筹码--德昂公主。 这位公主生母显贵,是南诏王的原配,只是多病早夭。现在这位继室是她妹妹,也是公主的嫡亲姨母。 因为自幼家族里男多女少,德昂公主被宠得无法无天,原本远嫁和亲压根轮不到她,可她却偏偏自请前来。 使者团进城之后被安排在驿馆,第一日宁王总要来打个照面,以示责任所在。 当年他收服南诏的时候,蒙舍王子还曾跟他交过手。如今易地而处,倒也没什么羞赧,对方能屈能伸,还恭恭敬敬说了几句客气话。 宁王觉得无趣,应付了片刻之后便准备走,结果却被德昂公主堵在门口。 “王爷还记得我吗?”她看着宁王,眼睛是满满的仰慕,“那年我说等我长大要嫁给你,现在我来兑现承诺了!” 陆夭和王管家行至驿站门口,好巧不巧听到这一句。 王管家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儿,他偷眼去看王妃,觉得自家王爷这下子是彻底完蛋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无巧不成书。陆夭也未料到,会听到如此直白的内容。 原本王管家只跟她说,王爷当年曾在南诏救过一个小姑娘,后来才得知,是当时那一任南诏王的孙女。 小姑娘当时才十来岁,不知道是出于报恩心态,还是被宁王的英姿打动,反正就是出奇执着,横竖一定要嫁给他。 但小孩子的话,自然做不得数。 “是这次来和亲的那个德昂公主?” 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陆夭已经猜到了大半,十有八九是谢知蕴一早就知道了使节团的和亲名单,怕自己多想,才偷偷瞒下来了。 但他也不琢磨琢磨,到时候使节团的欢迎宴她总要出席,届时不就露馅儿了嘛! 况且人家小姑娘既然这么目标明确,那和亲对象必然也是对准了他,要嫁入宁王府,自己早晚都要知道的。 王管家偷眼观察王妃面上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这才小心翼翼又补充道。 “王爷跟她什么关系就没有,而且当年就义正言辞拒绝她了。” “有多义正言辞?”陆夭依旧面无表情。 “就是每次掉头就走,坚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王管家信誓旦旦替宁王做着保证。 结果主仆二人到了驿馆,上天仿佛特意为了打他的脸,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这么一出。 王管家生怕他家王爷后面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急忙清清嗓子,以示提醒。 陆夭轻笑了下,看也不看王管家,径直走了进去。 宁王在隔窗听见王管家的咳嗽声时就已经觉得不太妙,转过头的时候,就瞧见一个轻袅身影从门口施施然走进来。 德昂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陆夭特意穿了件水红色单丝碧罗笼裙,底下是九幅素色掐腰马面裙,更衬得纤腰盈盈不足一握。 南诏哪里见过这样别致的衣衫,德昂公主眼中登时闪过一抹惊艳。 旁边的蒙舍王子更是直接呆住,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陆夭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眼波流转,做足了十成十的优雅姿态,步步生莲地走到宁王身边。 宁王自己也有些怔住,陆小夭素来喜欢鹅黄素白这种淡雅的颜色,极少穿如此鲜亮的衣服。而这一身恰到好处衬出她的昳丽容貌,衬着春日骄阳,着实是娇艳得有些过头了。 在这样的场合,显然是极引人注目的,他余光瞥见蒙舍王子的痴迷眼神,不由自主拧起眉心,刚要敲打对方两句,就听陆小夭开了口。 “是谁在这里谈婚论嫁,问过本王妃了吗?” 第367章 本王终身不再纳妾 陆夭嗓门不大,声音娇滴滴若黄莺出谷,端的是勾人心魂。 一旁的蒙舍王子闻言愈发扼腕,脸蛋和声线都如此出众的美人儿,若是能跟自己回南诏,岂不美哉! 等一下,她刚刚说她是谁? 王妃?谁家王妃? 蒙舍还在蒙圈的时候,德昂公主率先反应过来。 早在来大楚之前,她就把宁王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一年多之前成了亲,娶了个王妃,也是世家女。 她不以为然,大楚那些高门贵女,都是娇滴滴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给他什么助力? 只会拖后腿! 自古女人看女人总是格外苛刻,德昂公主将陆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硬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输人不能输阵。 “你就是宁王妃?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陆夭倒是不气不恼,微微侧头,耳上镂空耳环里的红宝石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整个人显得愈发灵动娇俏。 “瞧着不怎么样有什么打紧,他还不是娶了我,旁人再好再出色也不顶用。” 这话生生戳在德昂公主的肺管子上,她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小人得志!” “不敢当。”陆夭依然笑靥如花。“希望公主殿下日后也有得志的时候。” 论耍嘴皮子,十个德昂公主也不是陆夭的对手。身在大楚地盘,她又不能像在南诏一样直接把人打一顿,于是愈发气闷。 “你敢跟我比试一把吗?赢的人才配跟他在一起。” 陆夭露出极其无辜的表情,出口的话却气得人牙痒痒。 “配不配跟他在一起,我也已经是宁王妃了啊。”她歪头看一眼德昂公主,“所以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试?” 王管家看到这里彻底明白了,今日王妃就是来找回场子的,这口气若是不出在那位公主身上,就得出在他家王爷身上。 思及至此,王管家急忙跟宁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煽风点火,务必要让王妃把这口气在外头出尽了再回府。 孰料对方会错了意,以为王管家让自己赶紧远离是非之地,于是伸手握住陆夭的手臂。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回府。” 这就很像是被正室抓包,然后迫不及待要逃离现场的心虚丈夫。 陆夭乜他一眼。 “你赶着回府有事?” 王管家在后面忍不住扶额,宁王见状,意识到可能自己刚刚那句不大妥当,又试探着改口。 “我自然是没事,要不,咱们就留下用过饭再走?” 很好,成功地矫枉过正。 王管家已经不忍直视王妃的脸色了。 陆夭被宁王的不按理出牌搞得一愣,随即缓缓笑了笑,她转头看向德昂公主。 “你说跟我比试,若是赢了,想要怎样?” 还没等被问的人回话,宁王先震惊了,陆小夭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对方赢了想要怎样,难不成她还想退位让贤不成? 刚想反驳,就被陆夭一个眼刀瞪回来。 “我若是赢了,自然是要你把王妃的位置让出来。” 宁王心说,你想得美,结果就听陆夭道。 “成,不用比了,算你赢。” 这下不光是宁王,连挑衅的德昂公主本人也愣了,大楚的闺秀这么怯战吗?她还没说比什么呢。 陆夭瞥一眼面色铁青的谢知蕴,心头涌起几许快感,让你瞒着我,多少也得让你尝尝着急的滋味。 “但这桩是皇家赐婚,和离一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去请皇帝下旨,只要拿到旨意,宁王妃这个位置,让给你。” “不行!”此时宁王也顾不得其他,“你说让就让,问过我了吗?就是圣旨到了,我也不可能同意和离的。” 陆夭耸耸肩,冲德昂公主道。 “你都看见了,不是我不想走,是他不肯让我走。” 德昂公主被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原地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宁王这才明白过来,陆小夭是在生什么气。 “这事是我不对,没有提前跟你交代,我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轻轻牵住对方的袖子,“日后若再这样,你可以揍我,但是能不能别把和离挂在嘴边上?” 德昂公主彻底傻眼,这还是当年那个平定南诏的少年英雄吗? 她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破碎掉了。 陆夭不愿让人看戏,所以反手握住谢知蕴的手,算是和解,至少在外人面前给足了他面子。 待走出驿馆的门上了自家马车,立刻将人的手甩掉。 宁王自知理亏。 “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你相信我。” “若是我背着你去接待师哥,你会如何?” 宁王想也不想便回答。 “自然是生气。” “易地而处,你也会觉得生气。那怎么就没有想想,我从旁人口中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宁王瞥一眼所谓的“旁人”,王管家恨不得当场隐身。 “你不必看他。”陆夭替王管家掩饰,“他本来抵死不从,是我逼他的。” 宁王低头做小伏低。 “这事确实是我错了。” 夫妻之道,贵在坦诚,但也要懂得见好就收,陆夭见今日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于是调转了腔口。 “若是她真去宫里求皇上,要求嫁给你,你当如何?” 宁王此时无比警觉,登时回答道。 “什么该当如何?自然是严词拒绝啊。我当年能在南诏拒绝她一次,眼下就能在大楚再拒绝她一次。” “若是皇帝以开枝散叶为由,硬要你纳妾呢?” 宁王明显愣了一下,陆小夭这是考验他吗? “高祖开国之际曾有过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规定,虽然后来不再有人严格遵守,但这一条足以堵住那些用子嗣说事之人的嘴。” “若是四十之后真的无后,怎么办?”陆夭态度并不咄咄逼人,但问出口的话却有些尖锐。 宁王正色道。 “若我们真的命里无子,那就去宗亲里过继一个,挑个你喜欢的孩子。”他小心地握住对方的手,“陆小夭,你放心,这辈子除了你,这府里都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了。” 第368章 送上门的媒人 司寇回到大理寺的时候,谢文茵正等得百无聊赖,见人回来了,从门口的围栏上直接跳下来。 “你跑哪儿去了?” 司寇深深看她,见小姑娘表情一本正经,未免觉得心下好笑,估计避重就轻。 “有个案子,去查了点线索。” 谢文茵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灰心,于是再接再厉。 “你再想想,就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司寇微微低头看她,小姑娘眼里的期盼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让人愈发想逗她。 “没有,查完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谢文茵一脚便踢过来。 “你撒谎!” 司寇跟她一起长大,对她各种下意识行为简直了如指掌,轻轻松松躲过那一脚不说,还伸手帮忙稳了一把失去重心的她。 “小心点。” 谢文茵瞪着大眼睛,气呼呼吼道。 “你有本事别躲啊。” 吼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无理取闹。 司寇倒是不恼,好整以暇地侧头看她。 “那你倒是说说,我去了哪儿?” 这下倒把谢文茵问住了。 承认,好像自己光天化日跟踪他一样。不承认,眼睁睁他就当着自己的面睁眼说瞎话。 她皱眉望向让她生气的始作俑者,却发现对方难得唇角含笑,谢文茵一下子反应过来。 “你耍我!你刚刚是不是看见我了?”虽然是疑问句,口气却是肯定的。 司寇唇角那个笑容略略绽放开,眼底也浮现出明显笑意。 “你听墙角的功夫太差了,不是教过你吗?要尽可能藏匿气息,而且不要故意暴露位置。” “我哪有故意暴露位置。”她下意识反驳。 “酸味都要溢出来了,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还不是故意暴露吗?” 谢文茵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自己吃醋了。 “有人觊觎我的东西,难道我不该生气?” 司寇轻轻拍拍她的背。 “我知道了。” 谢文茵被他说得迷糊,直接反问。 “你知道什么了?” “日后再有姑娘来找我,我就跟她们说,我已经是别人的所有物了。” 谢文茵闻言失笑,司云麓一本正经板着脸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特别让人没有抵抗力。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尚未等她从痴迷中醒过来,对方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 饶是已经很熟悉了,但这话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司寇略一思忖,大概就猜到了她的来意,于是抢在小姑娘前面开了口。 “我今日刚好有点事要去趟城阳王府,你要一起吗?” 谢文茵感激他这份体贴,随即又担心起来,刚刚拒绝了人家闺女,又上门找人家亲爹帮忙,这不合适? 司寇素来知道谢文茵的死穴在哪儿,见状故意道。 “你若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一个人去便是。” “谁不好意思了!”谢文茵登时反驳,“不就是城阳王府么,一起走一遭就是了。” 城阳王这座宅子当年修缮是花了工夫的,先皇为了彰显自己的手足之情,一应按照皇家园林的规格来建造的。 亭台楼榭、花木扶疏,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有人打扫,乍一踏进去,颇有几分置身皇家的感觉。 司寇和谢文茵跟着通传的仆人进了书房,城阳王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城阳王妃生前最疼爱的就是这个侄子,虽然大多是书信往来,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却经常念叨,说他读书有股子灵气,而且最像先祖父的就是这个小孙子。 孰料长大之后司寇却跑去了大理寺当差,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秉承爱屋及乌的心态,城阳王对他也很有好感。 上次司夫人寿宴的时候,场面过于混乱,所以没什么机会好好交谈。 回来之后听浣儿说,她想嫁给司寇,自己倒狠狠吃了一惊,接着便开始动起心起来。 按理说姑表亲,亲上亲,无可厚非的事情,可人家显然心有所需啊,寿宴那日追出去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城阳王虽然不怎么待见太后,但对谢文茵却没有偏见。 这一对璧人年岁相当,又是从小玩到大,那份情谊自是旁人比不了的。可身为父亲,他不可避免想替女儿打算一下。 浣儿虽然骄纵了些,但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从小没娘的缘故,性子直来直往惯了,怕是适应不了都城高门后宅的尔虞我诈。 若是能嫁到司家,舅母做了婆婆,日子必然不会难过。 可偏生她相中的人,又有了心上人。 城阳王在心底无声叹口气,抬头见走进来的二人。 气质清贵的少年和娇俏可人的少女,逆着光,俨然金童玉女,这份般配,让他忍不住再度喟叹一声,实在是可惜了。 司寇察觉到城阳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于是施了一礼。 “不请自来,还请王爷见谅。” 他用的是敬语,城阳王愈发满意这孩子的懂礼知分寸。 “都是自家人,叫姑父就好了。”城阳王温和笑笑,颇有长者之风,“你姑姑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又不是不走动了,何必如此见外。” 司寇不是个擅长与人寒暄的性子,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 谢文茵知道这种时候就该她来活跃气氛了,有了司云麓抛砖引玉,她当即嘴甜地唤了声。 “皇叔好,冒昧打扰,还请不要见怪。” 城阳王离开都城的时候,谢文茵还未出生,上次在司家其实是头一次见面。 小姑娘大眼睛滴溜溜地,很有几分城阳王妃当年的灵动,这让城阳王颇感亲切,语气也愈发和煦。 “有话便直说,你们两个一起上门必然是有事,不会是下帖子请我去喝喜酒?” 司寇在大理寺数年,极其擅长见缝插针,见城阳王抛出了话头,立刻打蛇随棍上。 “既然姑父开口,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想让您帮忙。”他微微停顿了下,给了城阳王一点反应时间,“听闻姑父跟肃王府私交甚笃,能否麻烦您帮忙牵个线,请老肃王妃出面做个保山?” 城阳王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个中缘由。 谢文茵辈分大,等闲的宗亲没资格说媒,只有老肃王妃是先皇的表嫂,最有资格出面。 肃王府早年受过他大恩,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他正要答应,就听门外传来响动,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 “不行!你俩想成婚,门儿都没有!” 第369章 是堂姐还是亲姐 城阳王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冲进来的是谢浣儿。 她连行礼都顾不上,气势汹汹朝谢文茵走过去,表情尤其不善,后面还跟着匆匆赶来的孙嬷嬷。 “你多大脸,居然好意思求我父王帮你找媒人?” 谢文茵并没有还口,而且看向孙嬷嬷,她自幼也算是孙嬷嬷带大的,等同于半个奶娘,于是看故作惋惜地摇摇头。 “亏得嬷嬷特地丢下宁王府的一大摊子事儿,上门来教规矩,真是可惜了这阵子的心血。” 这话含沙射影伤人于无形,谢浣儿犹自还未反应过来。 孙嬷嬷上前规规矩矩给谢文茵请了个安,又冲城阳王行了个大礼。 “奴婢失职,教引无方,请王爷降罪。” 城阳王头痛地按按额角。 “不怪你。” 他自个儿的女儿他当然清楚,自幼就是这个德行,横冲直撞,口无遮拦,本以为请宫里最好的嬷嬷调教一阵子能有点长进,结果还是徒劳。 “父王跟你表哥表嫂有些话说,你先出去。” 因为多年来习惯了当爹又当妈的角色,城阳王下意识好言哄着,并对司寇投去歉意的目光。 孰料谢浣儿并不领情,她眼神几乎冒出火来,也顾不得在场有些什么人,冲着城阳王便嚷嚷起来。 “谁是我表嫂?哪来的表嫂?尚未过门,能不能顺利嫁过去还都说不准呢!” 谢文茵和司寇这桩婚事几乎已经定下来,只差没有对外宣布,闻听此言自然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她不愿看人家父女为自己的婚事反目,于是温言开口道。 “今日确实是我们冒昧了,既然皇叔有家事要处理,也不便多叨扰,那就先告辞了。”她落落大方行了个家礼,像是故意为了证明自己进退得宜似的,“肃王府一事,皇叔可以当成没听过,不必为难。” 这话既表明了态度,又有点以退为进的意思,等于把城阳王架在当场。 城阳王正为女儿的不懂事兀自懊丧,见谢文茵如此知礼,愈发觉得落差极大。 若说之前还有些犹豫,这两相对比之下,自家女儿显然是配不上风光霁月的司家小子,于是他当即豪迈接口。 “贤侄女放心,这件事既然求到我这里,我做叔叔的断没有拒绝之理,今日便替你们走一趟肃王府,保准把事情办成。” 谢浣儿不听则以,一听登时火冒三丈。 “父王到底懂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到底谁才是你女儿?” 孙嬷嬷闻听此言,身子下意识僵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仍然是一副镇定自持的模样。 这点细微差别只有司寇注意到了,他有些不解,但并未表现出来。 城阳王皱眉,所有的好脾气都被女儿的无理取闹消耗殆尽。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您明知道女儿也心仪表哥,还把他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谢浣儿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都城之后,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王就变了。这可是她的终身大事啊,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城阳王也被女儿的不知羞言语激怒了,也顾不得众人在场,当即呵斥道。 “什么别的女人,那是你堂姐。” 他鲜少这样疾言厉色。 “那又怎么样!”谢浣儿连日来积攒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了,“在边城的时候我说一不二,父王从来没有说过我半个不字。现在到了都城,非但逼着我学规矩,还处处辖制我,就连我好不容易看上的未婚夫婿,都要拱手让人,这究竟是何道理!” 原本谢文茵还可以在一旁作壁上观,顺便装装大度,但听到那句“我看上的未婚夫婿”之后,她沉了脸。 “你看上的未婚夫婿?”谢文茵温婉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这是你自己认定的?正主儿就在眼前,你问问他承认吗?” 司寇顺着谢文茵的话接口,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白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有没有娶亲仪式,司某正妻之位是且只会是她。” 谢文茵得意地挑挑眉,司云麓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不枉她等了将近十年。 一旁自幼看二人长大的孙嬷嬷也微微露出笑意。 七公主是个好孩子,这段姻缘是她应得的。 谢浣儿面皮紫胀,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当众拒绝更难堪的事情了。 更何况,心上人的心上人也在。 那一瞬间,愤怒占据了全部情绪,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后果,她以极快的速度从腰间抽出随身鞭子,扬手就抽过去。 司寇反应奇快,在她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就出手阻拦了。 不过她跟谢文茵本就距离近,谢文茵出于本能躲闪,不小心踩到裙摆,踉跄了几步,连腰间玉璜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司寇松开鞭子,谢浣儿用力太猛,骤然失去重心,跌落在地。 “第二次了。”眉眼清冷的大理寺卿沉沉开口,“若是没人管教你,我不介意代劳。” 城阳王急怒交加,浣儿平日在家骄纵便罢了,竟然敢对堂姐挥鞭相向。 因为理亏在先,所以司寇这句诘问竟让他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谢文茵不欲在人家府上闹僵,上前挽住司寇的手臂,故作大方。 “皇叔平日父兼母职也不容易,就别计较了。” 话音未落,司寇突然出手如闪电,从谢浣儿手里抽出鞭子径直挥出。 那一瞬间,谢浣儿以为鞭子要抽到她脸上,登时尖叫出声。 城阳王也脸色大变,虽说女儿有错在先,但司家小子也太狠了。这姑娘家要是毁了容,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出手欲阻止,孰料司寇那一鞭子并未真的抽上去,只是在谢浣儿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挽了个鞭花,又快速收回,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城阳王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下意识低头去看。 那是一块紫玉质地的玉璜。 他脸色登时就变了,正要蹲下身去捡,就见一只白嫩小手抢先一步把玉璜捡了起来。 谢文茵拍拍上面沾的灰,又系回到自己腰间。 城阳王视线追逐着那枚玉璜,那动作太过明显,众人都发现了,孙嬷嬷不动声色挡在谢文茵身前。 “天色不早了,司大人不如先送七公主回宫?” 她从来不会逾矩,这话已经有些喧宾夺主了。 好在司寇也有要走的意思,他揽过谢文茵,冲城阳王行了个礼,丢下一句。 “还望姑父有空管教一下表妹,不要堕了姑母生前的贤名。” 城阳王已经顾不得这话里的嘲讽,他满脑子都是刚刚谢文茵腰上那块玉璜。 人走净了,孙嬷嬷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谢浣儿,也准备要走。 就听城阳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让浣儿回去,你留下。” 第370章 那就无媒苟合? 从城阳王府出来,司寇直接送谢文茵回府。 回宫这条路,他陪她走过无数次,熟到闭上眼都能知道车子走到了哪里。 拐过宫巷那段有点崎岖的鹅卵石路,马车在角门停下,他要送的人却还纹丝不动。 通常这种时候,要么就是没玩尽兴,要么就是还有话要说,司寇也不逼她,只是静静看着她的侧脸,等人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她沉不住气,率先转过头,脸上难得带了三分愁绪。 “你说怎么办呢?本来是去请媒人,没请到就算了,还把中间人给得罪了。” 司寇失笑,原来是愁这个。 他想起之前那次他送谢文茵回宫,也是在宫门口这里,小姑娘试探着想送自己平安符,却被狠心拒绝了。 现在想来,那行为简直有些混账,他也一度做好有可能会失去她的准备。 真没想到,他们现在竟然能开始讨论谈婚论嫁的细节了。 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嫁他。 幸好。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谢文茵伸手戳了一下司寇的肩膀,“我在发愁,你没看出来吗?” 司寇反手握住小姑娘作怪的那只手。 “得罪便得罪,不过是个媒人而已,犯不上发愁。” 谢文茵眼睛瞪得溜圆,看上去无辜又可爱。 “司云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没有媒人,难不成要无媒苟合吗?” 司寇看她毫不避讳的眼神,心下深深叹口气。 无媒苟合?她真是无知者无畏,什么都敢说。 “是我们太熟,所以给了你错觉吗?” “什么错觉?”谢文茵被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给问懵了,“这跟我们熟不熟有什么关系?” 尚未说完,后面的话就被眼前突然放大的一张俊脸堵在嘴里。 微凉的唇瓣贴上她的,谢文茵溜圆的大眼瞪得愈发大,随即被纤长手指轻轻覆上,她下意识闭了眼。 少年气息清朗,攫取她全部呼吸和感官。 虽然自幼一起长大,但她从来不知道司云麓如此会蛊惑人,刚刚脑中那些纷杂的想法此刻被清理殆尽,剩下的只有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是我们太熟所以给了你错觉吗?”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也是个男人。” 凭借多年默契,谢文茵迅速意会他话里的意思,脸蛋随即红到要炸开。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讷讷说不出话来。 少年微微压抑的气息在耳畔响起。 “无媒是真的,苟合还没有,但我随时等着把它变成事实。” 此时城阳王府的书房寂寂无声,唯有香炉里的香料燃烧发出响声,使得屋子里原本就诡异的气氛愈发微妙。 城阳王满脸疲惫,孙嬷嬷则端端正正坐在下首一把椅子上,从头到脚仪态挑不出半点错处。 这份端正和镇定让城阳王莫名心下微安,他挣扎再三,还是开了口。 “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孙嬷嬷缄默不语,恭顺地低着头,似乎没听见一样。 场面一时间僵持了下来,饶是城阳王这一生见惯了无数大场面,此时此刻千头万绪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香燃尽了,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但孙嬷嬷就是不开口,城阳王只能硬着头皮换了个说法。 “刚刚小七掉落的那块玉璜,原本是本王的。” 孙嬷嬷听闻这句,终于有了点反应。 “王爷也说的是原本,但现在它是七公主的。”她抬起头,眼神不带什么情绪,“而且王爷已经有了其他的美玉,并不缺这一块。” “但本王有权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城阳王似是也觉得这话难以启齿,“本王的玉璜,怎么会到了小七身上?” “那就要问王爷本人,您的东西,怎么没有好好保管呢?”这话里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责难和鄙夷。 城阳王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那是段他不愿回首的往事,是他一生的污点。 就因为自欺欺人,所以从未想过去深究,可今时今日的猜想却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小七她是不是……” “王爷。”孙嬷嬷强行打断他要说的话,她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无礼过,“就这样不好吗?” 城阳王愣住了,就听孙嬷嬷继续说道。 “先皇虽然早逝,但皇上,宁王还有各位叔伯都对七公主极好,她是太后独女,又有爱她护她的司大人会相守一生。”她眼神灼灼,毫无畏惧看向城阳王,“这样已然很好,她不缺旁人自以为是的好奇。” 城阳王的脸像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语气像是苍老了十岁。 “你说得对,她什么都有,并不缺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皇叔。” 孙嬷嬷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若真想做些什么,就去跑一趟肃王府,南诏使团今日已经到了都城,他们这次要带一个宗室女回去和亲。” 城阳王被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的意思,他们会选小七?” 怎么可能呢? 但凡这种宗室和亲,别说得宠的公主,就是显赫一点的郡主应该也是安全的,怎么轮也轮不到她? “圣意难测。”孙嬷嬷语气平板,“这件事王爷难道不是体会最深吗?” 当年先皇名为安抚实则软禁,逼他去边城就是最好的证明。 思及至此,城阳王猛地起身。 “本王这就走一遭肃王府。” 他打开书房门,径直走了出去,却未发现,书房侧面的影壁下,藏着个不易察觉的身影。 第371章 多年前的旧事 老肃王妃连夜去长乐宫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陆夭耳朵里。 虽然觉得诧异,但心里那块石头到底还是落了地。 “那琳琅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礼肯定还没过,但消息已经传遍了。”宁王自从那日犯错误之后,在府里愈发小心翼翼,“皇上但凡顾及一点名声,都不会再点小七去和亲,况且司云麓那小子也不是吃素的。” 言下之意,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他不可能将未过门的媳妇儿拱手让人。 以他对那小子的了解,若真是因此得罪了南诏,估计是宁可率军去征讨,也不会允许谢文茵去和亲。 “你说老肃王妃为什么会突然进宫呢?”陆夭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她原本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啊,况且可以等到今日,为何要趁夜?” 宁王觉得陆小夭有些过于谨慎了,女人对做媒这种事不都是有种天然热衷吗? 但他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于是迂回了一下。 “你进宫一趟问问小七不就得了。” 陆夭顿觉有理,刚好迎接使节团的宴席在即,她可以借这个名头进宫一趟,顺路送点胭脂水粉过去。 正琢磨着,就见外面跑进来个侍女。 “孙嬷嬷差人请王妃去一趟城阳王府,说王爷心痹发作,人事不省。” 长乐宫内,内监侍女统统被打发到外殿,就听内殿传来茶盏碎裂的清脆声音。 喜怒鲜少形于色的太后猛地自椅中起了身,脸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再说一次?大声点说,谁病危了?” 掌事嬷嬷强自镇定,谨慎地望了望殿外,没有如太后所言那样把声音放大。 “太后稍安勿躁,只是城阳王府那边派人去宁王府请王妃,说是有事相商。”她略略顿了顿,“咱们的人顺势打探了一下,才听说是城阳王心痹之症发作,说是有些凶险。” 太后死死盯住掌事嬷嬷的脸,脑子却在飞快转动。 是了,藩王进城本就是犯忌讳的事,以那人的性子,定然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所以病了自然不会派人来宫里请太医。 但为什么会是陆夭? 他对老三的信任已经强到可以性命相托了吗? 况且宁王妃虽然名声在外,但看过的病患也没有几个。这等性命攸关的事,就算不请宫里太医,也不能完全交托到她一个人之手。 思及至此,太后冲掌事嬷嬷吩咐道。 “去让薛家寻两个靠得住的郎中,要专治心痹之症的,悄悄送到城阳王府,别让人发现。” 掌事嬷嬷暗暗心惊,太后这是兵行险招啊,寡嫂这么关心小叔子府上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但又不敢拒绝,只得讷讷称是。 “孙嬷嬷还在城阳王府?”太后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见掌事嬷嬷点头,复又说道,“让她等王爷脱离险境之后来我这里一趟。” 话未说完,就听外面通传说公主到了,忙止住话头。 谢文茵一进长乐宫,便觉气氛不对,所有宫女太监都在外殿垂手侍立,她蹙起秀眉,快步走了进去。 “母后这是怎么了?”她压低声音,“是不是外祖家出什么事了?” “没有的事。”太后换了一副慈母面孔,“不是让你在听音阁整理嫁妆么,怎么又跑过来了?” 大楚规矩,待嫁女无论身份尊卑,都要自己绣一些嫁妆,以示诚意。 饶是谢文茵贵为公主,也不能免俗。 “怕母后自己长日无趣,所以过来陪陪你啊。”谢文茵俏皮地笑着,俨然一副善解人意的懂事样儿。 太后知她是懒怠做绣工,但小姑娘嘴甜,又想到嫁人之后确实不能日日承欢膝下,于是也就没有拆穿。 “前两日听说你去了皇叔府里?”太后闲话家常般地开口,又让掌事嬷嬷给谢文茵去端她爱吃的糕点。 谢文茵点头,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司云麓带我去的。”她把责任先推出去,毕竟姑娘家,上门求人牵线保媒是件不太妥当的事情,“我是跟着去的,要怪去怪他。” 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数落她,而是又开口问道。 “你冷眼瞧着你皇叔身体如何?” “看着还挺结实的。”陆夭拈起一块样式精致的海棠酥,又自己添了一盏茶,这才补充道,“不过那日在大学士府,他在林子里自己倒了,三嫂说他的心痹之症很严重。” “有多严重?”太后急忙接口,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继而解释,“人家到底替你牵了趟线,也算半个媒人。若是身体抱恙,我们总该还个人情,帮忙求求医问问药。” 这话合情合理,谢文茵也不疑有他。 “听三嫂的意思,还是得及时医治才行,不然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寿命。” 太后握着茶杯的手指倏忽捏紧。 “你三嫂可有说要如何医治?” 谢文茵一边咽下口中酥饼,一边仔细回想那日情景。 “三嫂说,皇叔是中了什么慢性毒,所以心痹才会越来越严重。”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好像是皇叔身边人给他下的手,也就是最近这一年的事情。” 太后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城阳王身边那几个人,都是当年先帝御赐的,一直追随他左右,若要动手早就动了,又怎么会等到今日? 太后脑中盘根错节一时理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城阳王的心痹跟先皇脱不了干系。 她抬头看一眼不谙世事,兀自吃得开心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 “琳琅,你替母后走一遭,去探望下城阳王,莫让人说我们失了礼数。” 皇叔病了为什么她们不去探望就失了礼数,也没这个规矩啊。 谢文茵直觉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太后见她面露迟疑,又补充道。 “刚好你过去,顺便叫孙嬷嬷回来一趟,母后的嫁妆单子有些问题,换别人去我不放心。” 谢文茵有些懵懂地点点头,但还是应下了。 “别吃了,现在就过去一趟。” 第372章 七公主不能去和亲 陆夭被急三火四叫到城阳王府,却发现那病没有自己预计那般凶险。 谢浣儿跪坐在城阳王床前,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她回首见陆夭也不把脉,只是盯着父王看个没完,忍不住道。 “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人家好歹望闻问切,你怎么只拿眼睛看呢?” 陆夭见她说话毫不客气,自然也没有惯着的必要,于是回答。 “郡主若信不过我,我回去便是,府上再请有本事的郎中来。” 说毕就要走,宁王立刻跟上,就听床上的城阳王沉声道。 “浣儿先回去,让你三嫂好好看诊,等下你再过来。” 谢浣儿深知父王旧疾凶险,也不敢在此时顶嘴违拗,于是只得不情不愿走了。 陆夭见人走了,也没什么可避讳,这才开门见山道。 “王爷是想好了?这病到底打不打算根治?” 城阳王从床上勉强撑着坐起来。 “本王就是想好了才会请你来,若按你之前所说,本王只有一年半载寿命,那便看不到我女儿出嫁了。” 陆夭心下微微纳罕,听这语气,城阳王已经给谢浣儿挑好了夫婿? 城阳王知她误会,但也没有解释。 他将原本那瓶药递给陆夭。 “这药交给你,换上能真正治疗心痹的药。” 陆夭没有接,而且抬眼直视城阳王。 “我救王爷一命,王爷拿什么交换呢?” 这话问得城阳王微微一怔。 “打开门做生意都是银货两讫,您不会让我白白替您治病?”她眼神扫过那个药瓶,横竖就是不伸手接。 “你有什么条件,开出来,是要本王拥护老三上位?” 陆夭闻言笑笑,眼神精光毕露。 “不止。” 启献帝晚膳之后没有翻牌子,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有了些年纪,不像以前似的精力充沛,再加上宫里近来诸事繁杂,愈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后宫已经许久没临幸过了,他知道那些嫔妃私下里怨声载道,想到这里,莫名生出一股恐慌的感觉。 再三思忖,决定今晚还是去舒贵妃那里坐坐,一来堵住悠悠众口,二来舒贵妃按摩手艺不错,刚好可以疏散疏散。 正准备收拾收拾要走,就听说礼部侍郎觐见,启献帝知道多半是为了南诏使节团的招待事宜。 自从原来的礼部尚书抱病在家之后,整个礼部就都是侍郎暂管,他有心把这人的官位往上提一提,也适时敲打一下朝中急着站队的各位。 宁王的岳家又如何,他照样也是说动就能动。 礼部侍郎被传召进来,后面还跟着卫朗,他如今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被允许随扈。 “启禀皇上,后日招待使节的安排都已就绪,特给您过目。”礼部侍郎说毕递上单子,“还有件事,南诏王这次让使节团带来了德昂公主,他们也想向陛下求娶一位大楚女子,以结秦晋之好。” 启献帝也在为这个事情烦恼,他在子嗣这件事上向来收获不多,唯一一位公主也已经出嫁。要说其他适龄人选,就只有小七和城阳王家的郡主比较符合。 然而城阳王也戍边,若是闹出什么趁机勾结的事情,是要出乱子的,所以他家郡主自然是不合适。 可小七是太后独女,怕是也舍不得。 “小七跟司家过定了吗?”启献帝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卫朗眼神一动,但并没有说话。 礼部侍郎微微一怔,立刻回答。 “七公主和司大人只换了庚帖,还没有到过定这一步。” 但凡朝中官员成婚,都要经过礼部,更何况女方还是皇家公主,要合八字,排日子,选吉时,种种繁杂步骤,不一而足。 启献帝沉思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 “看看宗室里谁家还有适龄的姑娘,只要年纪合适,就把生辰八字送至钦天监,让他们挑最合适的留下。” 礼部侍郎一一记下,又小心翼翼问道。 “那七公主的庚帖……” 卫朗目光如电,瞥了一眼礼部侍郎,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愣是被这少年的目光惊出一后背冷汗。 “小七的先放着,待朕再考虑考虑。” 礼部侍郎讷讷连声,领命而去。 启献帝跟卫朗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突然问道。 “若是换了你,对待番邦和亲这种要求,会如何处理?” 自己年纪不算小了,若真是打算着手培养储君,那么现在就得开始锻炼起来了,眼下不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吗? 卫朗面色不变,略一思忖,继而冷静开口。 “属下以为,和亲并不是跟番邦往来的最佳手段,可以通过互市来实现互通有无的目的。”他微微停顿片刻,“若是一定要用和亲解决,也没有必要牺牲皇家公主,这样过于抬举他们了。虽然对方送来的也是公主,但我大楚和那些边陲小国怎可同日而语?” 启献帝连连点头,只差没有当场击节叫好。 看不出这孩子不显山不露水,关于朝政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若是换成你在朕今天的位置,会选择谁?” “属下不敢。”卫朗滴水不漏,不肯上这个当。 “朕恕你无罪。” “强硬指派自然不是上上策,宗亲里有的是闲散王爷,皇室也有长公主就嫁在了都城,这些人膝下确实有所出,但守家在地惯了,未必愿意背井离乡。可以藉由招待使节团的机会都请入宫,看看有哪位自愿前往,未必是嫡女,有些庶女或许愿意远嫁南诏王。这样既能保全皇室尊严,也不会招人诟病,说皇上仗势压人。” 启献帝眼中溢满激赏。 “就依你所言!来人啊,传旨下去,后日宴请南诏使节,请宗亲家里适龄的姑娘统统进宫,不分嫡庶。” 他将眼光投向卫朗,只见少年依然是面色自持,不动如山的模样,启献帝心下愈发满意,这份泰山崩于前不动如山的冷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你刚刚提的这个建议,是不是想替小七解围。” 启献帝从来不是傻子。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卫朗坦坦荡荡,“属下确实不愿七公主远嫁。” 这话明显逾矩了,但启献帝却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相反,他还点点头。 “知恩图报,重情重义,是个好孩子。” 卫朗眼角微微抽动,但什么话都没说。 他想起司寇和谢文茵的婚事,唇角噙上一抹冷笑。 先把人留下,剩下的都可以从长计议。 第373章 这是要乱伦?! 而此时此刻的谢文茵正在城阳王府探病。 她搞不懂母后为什么一定要她来,而且还得是立刻前来,人家正儿八经的嫡亲闺女都没有侍奉床前,倒显得她很殷勤一样。 陆夭见她来了也觉有些奇怪。 “你不在宫里绣嫁妆,又跑出来干嘛?” “母后让我来探望一下皇叔,顺便感谢一下。”提及婚事,谢文茵多少有点羞赧,“老肃王妃亲自跑这一趟,我知道都是皇叔的功劳。” “不谢不谢,那都是皇叔应该做的。”城阳王局促地搓搓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夭在一旁暗自纳罕,这跟方才同自己讨价还价的简直判若两人。 “你刚提的那件事,我应了。”城阳王突然松口,“你跟老三先回去,咱们改日再从长计议。” 说着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谢文茵见状以为他嫌吵,想休息,于是也跟着要一起告辞。 城阳王急忙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小七留下陪皇叔说说话。” 这个对比就相当明显了,一个诡异的念头从陆夭脑中划过,她顿时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 这可是叔叔和侄女啊! 陆夭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此时此刻她在莲香楼最好那间包间……的旁边小屋,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墙上,全神贯注听着隔壁的动静。 起因是之前城阳王说想跟琳琅单独聊聊,言下之意还让宁王夫妇快走。 在后宫尔虞我诈环境下长大的谢文茵警惕性极高,当即找了个借口,说溜出宫是为了去莲香楼吃饭,谁知城阳王竟然说要做东。 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 不过好歹是在外面,若是城阳王对她真有什么歹意,应该也会顾忌一二,谢文茵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所以局面就成了现在这样。 那对叔叔侄女在隔壁用饭,她和宁王则在这边偷听。 不,确切一点说,是只有她自己在偷听。 宁王好整以暇坐在桌边,悠闲地自斟自饮。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不过就是吃顿饭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夭压低声音道,“那日在大学士府,我们两人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分明不是这个样子。是那种对谁都很疏离很冷漠的感觉,所以仔细想想,今日对琳琅如此热络,着实有些诡异。” 难不成你还担心皇叔会把小七怎么样不成?”大概觉得想法过于荒谬,宁王说完自己也笑了。 然而这话却提醒了陆夭。 那点子莫须有的猜疑在她脑子里盘亘了大半日,终于找到了出口。 原来如此。 “这种事难道还少见吗?自古皇家乱伦多,什么公爹扒灰,小叔娶嫂。”陆夭在他对面坐下,神秘兮兮开口道,“怎么就不能是叔叔看上侄女了呢?” 宁王一口梨花白毫无预警喷出,猝不及防溅了陆夭一身。 他看着向来好洁的陆小夭手忙脚乱擦拭,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疯了?” 陆夭比他还难以置信,看看自己的满身酒渍,再看看恶人先告状的谢知蕴,忍无可忍地回怼了一句。 “你才是疯了?” 一墙之隔的谢文茵此时此刻也有这种感觉。 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皇叔一扫之前的病气,正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她,让人有芒刺在背之感。 “皇叔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谢文茵素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她可不会将那人眼神中的热忱解读为慈爱。人家有正儿八经的嫡女,犯不上巴巴儿跑上来表示对她的慈爱。 城阳王从愣怔中清醒,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生的跟你母后不大像。” 室内有短暂的静默,谢文茵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她这位古怪的皇叔,大老远跑来陪她吃饭,就为了评价一句,她跟母后长得不像? 但她到底是公主出身,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 “应该是生的像父皇多些,母后总说女儿肖父,很正常。” “也不甚像。”城阳王故作镇静的语气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更秀气好看些。” 谢文茵感觉自己要疯了。 这是什么人啊,说她不像母后就算了,竟然说她也不像父皇,难不成影射她是捡来的不成? 听墙角的陆夭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跟她预想的走向似乎也不大一样,若是真有什么不伦的念头,怎么会上来先质疑人家的身世血统。 她疑惑回头,看向宁王。 “你这位皇叔,向来是这么道三不着两吗?” 宁王也觉有些纳闷,他印象里的城阳王素来是个恪守分寸的长者,这般失礼的话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 难不成戍边这些年对他打击这么大吗?连性子都改了? 他瞥一眼恨不得能穿墙过去偷听的陆小夭,心下默默点头,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你看陆小夭刚成亲时多么天真活泼,眼下不是也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瞧瞧这听壁角的姿势多么驾轻就熟。 “许是人都会变的。” 陆夭深以为然点点头,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变,是脱胎换骨了。 就听城阳王在隔壁又说道。 “这些年,你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这口气怎么都不像是皇叔对侄女,倒像是……阔别多年的旧情人。 谢文茵强压下心头涌上的不适感。 “虽然自幼失怙,但母后和皇兄都对我很好,从来没让我吃过什么苦。”这也是实情,“司云麓那家伙早年不大讨人喜欢,不过在外人面前也一直护着我,谁敢欺负我,他势必要还回去的。” 城阳王见她提及司寇的时候,不自觉流露出小女儿神态,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你很喜欢他?” “那是自然。”从小到大,谢文茵从不讳言承认这件事,此时她忽然警觉道,“皇叔连媒都帮忙保了,不会是想反悔?” 城阳王失笑摇头。 “自然不会。”他深深盯着面前的小姑娘,“那小子不是也说了嘛,除了你,谁都不会娶。本王是想说,他日后若是敢欺负你,来告诉本王,本王替你揍他。” 屋内再度陷入静默。 若说刚刚还像是久别重逢的旧相识,这会儿语气则像是心疼女儿的护短老爹了。 谢文茵深深叹了口气,回头一定要问问三嫂,这心痹之症难不成也会影响脑子? 第374章 混淆先皇血脉 城阳王陪谢文茵吃饭的这功夫,孙嬷嬷趁机去了趟长乐宫。 太后近年来以礼佛为由,常年深居简出,启献帝为表孝心,特地命人给她在修缮了一座小小佛堂。 所以长乐宫伺候的宫人,出来进去身上都是带着香火味儿的。 孙嬷嬷许久没有闻过这个味道,此时跪在小佛堂外的蒲团上,竟然莫名觉得有几分心安。 太后上完一柱香,出来见她规规矩矩地跪着,顺势坐下,倚着软榻,望向孙嬷嬷。 她面上倒没有什么嗔怒的神色,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本宫的嫁妆单子,是你动了?” “回太后,是奴婢动了。” 孙嬷嬷坦坦荡荡,语气里倒是没有任何私吞主人财产的心虚。 太后颇觉好奇,孙嬷嬷去宁王府之前,一直掌管长乐宫所有账目及钥匙,其中不乏比她嫁妆还值钱百倍的珍奇异宝,这么多年却从未少过分毫。 “你缺银子?本宫记得长姐临终前曾经留给你一笔钱,足以让你三代无忧了?” “先皇后确实留给奴婢一笔银子。”孙嬷嬷抬起头,“所以您那笔嫁妆,奴婢没有花用,只是换了个地方保存。”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份账簿,恭恭敬敬递上去。 “现在宫里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所有更换过的东西,上面都有详细名目。奴婢在薛家铺子租了一个库房,太后可以随时派人去查点。” 太后愈发诧异。 “不为自己花用,那你此举是为何?” 孙嬷嬷笑笑,眼中带着点慈爱甚至是纵容,仿佛她面前不是当朝太后,还是昔日薛家那个让人不省心的二小姐。 “奴婢是替七公主打算。”她平淡地说着惊心之语,“说句逾矩的话,万一您有个闪失,上册的陪嫁单子也是要被查封的。不若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龙转凤,把值钱东西换出去,将来七公主还能有个倚仗。” 太后闻言登时起了几分怒意。 “琳琅还用不着你一个奴才操心,再说本宫能有什么闪失,你倒是说说看!” 孙嬷嬷还是不急不恼,眼神却透出几分锐利。 “譬如混淆先皇血脉。” 太后手里的琉璃盏登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陆夭从莲香楼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定,到晚间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她跑到书房,把正在看书的宁王拉起来。 “你让人跑一趟城阳王府。” 宁王好看的眉头蹙起,但出口的语气却没有半点不耐,大概是已经接受了陆夭爱管闲事这个现实。 “你还在怀疑皇叔对小七有什么特别想法?” 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陆小夭,莲香楼城阳王对小七说的那番话,着实有些古怪。 “那倒不是,你去派人把孙嬷嬷接回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城阳王的态度不对劲,而且是越想越不对劲。 若是没有涉及到琳琅,她可以装不知情,但谢文茵和司寇定亲在即,这个节骨眼儿她不允许有半点闪失。 但要采取行动之前,她必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城阳王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转变。 前几日还对谢文茵跟普通子侄没两样,怎么突然之间就判若两人呢? 这里面势必牵扯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从先皇后伺候到当今太后,经历了两代后宫更迭的孙嬷嬷一定是知情人。 宁王放下手里的书,抬头望向眼神熠熠的陆小夭。 “你觉得她会说?” “自然不会。” 宁王挑眉,他发现自己愈发摸不清陆小夭脑子里的想法了。不过她既然要这么做,就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叫王管家跑一趟。” 陆夭对宁王的态度颇为满意。 “你不问问我打算怎么做?” “学话本子里那样严刑逼供?”宁王想想床头多宝格里陆夭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藏书,感觉自己十有八九没猜错。 陆夭深深看了他一眼,默念这是自己当初选的夫君,所以要多容忍些。 “你等下要去旁听一下吗?看我怎么让她开口?”她原本是好意,孰料却被误会了。 宁王脑中浮现出奇奇怪怪严刑逼供的画面,顿时不寒而栗起来,于是赶紧摇摇头。 “我没有这种癖好,这些后宅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便好。只是嬷嬷年事已高,能手下留情些还是留情些,太过刁钻的招数还是算了,我看你床头那些书里,还有倒立施以鞭刑之类的,想来是过于艰难了。” 陆夭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合着这半天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对他乳母严刑逼供。 床头那些跟话本子放一起的书是历朝历代猎奇,她明明只是买来解闷的,怎么就会被误以为是要真的付诸实施呢。 陆夭深深看了一眼宁王。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连正常沟通都这么困难了呢? 她在心里喟叹,想起之前谢知蕴在莲香楼说的那句,人都是会变的,此刻真是深以为然。以前这家伙明明挺机灵的。 “王爷。”她温柔地唤了声。 陆小夭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尊敬地称呼过他了,宁王终于体会到之前她所谓诡异之感,是真的让人有些后背发凉。 “何事?”他颤巍巍地问了一句,心里十分没底。 “您日后都不会纳妾了是?” 这是要翻旧账的节奏吗?宁王登时警惕起来。 “这是自然。” “那最好了。”陆夭点点头,面色看不出什么波动,“不然床头多宝格那些书,您可以任选一本,提前操练起来了。比如那本倒立承受鞭刑,就很适合您这种年轻力壮的人呢。” 说毕也不等宁王有所反应,径直走了。 留下他在原地兀自发愣。 第375章 太后给先皇戴绿帽 孙嬷嬷被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陆夭竟然站在庑廊拐角等她进门。 她见状微微一怔,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等过她了,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陆夭抢先开了口。 “嬷嬷今日就搬回来。” 孙嬷嬷始料未及她会这句话,目光也因此变得深邃。 “嬷嬷不会是以为这辈子都要呆在城阳王府?”陆夭狡黠地眨眨眼,“那可不行,日后我家丫头还得交给嬷嬷学规矩呢。” 孙嬷嬷因这句话眼眶有些潮热,当日王妃让她离府的时候确实是没说不许她回来。 为人奴婢,私下跟其他主子联络本就是大忌,就是因此被赶出府,她也没有怨言。 但王妃非但给了台阶让她回来,言下之意还打算把下一代交给她抚育,这就等于是认可了她。 她忍住眼中的泪,笑道。 “那是自然,若是日后有了小郡主,老奴一定尽心竭力好好带,把毕生所学的东西都教给她。” “比带琳琅还用心?”陆夭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孙嬷嬷一愣,听出了话里有话的弦外之音,她跟着陆夭走到内室,随手把门关上,然后垂手侍立。 “王妃想问什么,便问。” 接下来,室内有短暂静默。 陆夭并没有马上开口,她能真真切切感觉到,如果此时开口问话,孙嬷嬷一定会知无不言。 她所期待的真相就这样近在咫尺,只要她伸手,那最后一层神秘薄纱就能揭去,露出本来模样。 孙嬷嬷也静静地等待着,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宁王妃许她回来是天大的恩惠,她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更何况她是宁王府的当家主母,是已故大小姐的嫡亲儿媳,自己能知道的事情,她于情于理也应该知道。 “我确实是有一事想要当面问个明白。” 孙嬷嬷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缓缓握成了拳。 “城阳王对琳琅有恶意吗?” 孙嬷嬷一怔,她没想到王妃酝酿了这么久,却只问了这样一个连皮毛都算不上的问题。 “老奴拿性命保证,绝对没有。” 陆夭微微颔首。 “那就好,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起身轻拍了两下孙嬷嬷的肩膀,“这阵子在城阳王府辛苦了,早些休息。” 说毕朝门外走去,看得出是真的要走,不是以退为进那种欲拒还迎。 就在陆夭手指接触到木质门框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孙嬷嬷的声音。 “七公主的事王妃大可以放心,父亲又怎么会害女儿呢?” 陆夭闻言猛地回头,她猜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惟独没有这一项。 孙嬷嬷见状露出个苦笑。 “老奴本想把这秘密带到棺材里的,然而眼下这情况,王爷若是能上位做储君,知道真相,对七公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陆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说,太后给先皇戴了绿帽子,而始作俑者是城阳王,可城阳王夫妇明明感情甚笃。 “先皇知道吗?” “老奴不确定,是在先皇缠绵病榻的时候。”孙嬷嬷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世人都以为七公主是遗腹子。” 陆夭扶着门,试图稳住自己,她得缓缓。 几条街之外的钱侍郎府,薛玉茹正捂着心口,她也要缓缓。 自从那日从宁王府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钱落葵跟钱森说些什么。 但一连数日,她这个继女都没有动静,反倒是钱森知道了那日她在后院跟宁王妃比试的事情,一怒之下将人关入佛堂,足足几日都没有放出来的意思。 薛玉茹深谙施以小利往往能换回大惠,于是吹了吹枕头风,让钱森将钱落葵放了出来。 钱森也不傻,特地把钱落葵叫到了正房,给薛玉茹送了个人情。 “这一次要多谢你母亲求情,要不是她,我定要再关你几日。” 当着亲生父亲的面,钱落葵自然是乖巧道谢,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样,待钱森去了衙门之后,她便大喇喇地坐在软凳上,多一刻都不想掩饰。 “母亲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想好交换条件了,不妨直说。” 这话老实不客气,但薛玉茹有把柄在她手里,只得忍了这口气。 那日陆夭非常缺德地把自己的肚兜给了钱落葵,说是留点证物。 虽说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继女要想拿到继母的贴身衣物绝非易事,一旦钱落葵真打算拆穿她跟人私通,这肚兜就是绝佳证据。 “你把母亲想得太坏了,不过是心疼你在佛堂可怜,才让你父亲把你放出来的。” 钱落葵对薛玉茹的惺惺作态嗤之以鼻。 “母亲既然不愿开条件,那就我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要嫁给路神医,这件事你若是能帮到我,宁王府我看见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薛玉茹险些破口大骂出来。 那路子都是陆夭师兄,亲事哪是她能插手的,钱落葵摆明就在为难她。 “母亲是薛家嫡女,若真想办成这事儿,总会有法子的。”钱落葵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玉茹一眼,“母亲也不想引诱侍卫未遂的事情,被我父亲知道?” 薛玉茹冷笑一声,小崽子这是想撕破脸? “你威胁我?就不怕我告诉你父亲,说你无意权贵,只想嫁个布衣?要知道你父亲可是想把你嫁入高门的!” “母亲若想鱼死网破尽管去好了。”钱落葵乜她一眼,似笑非笑,“一个失贞的妻子和一个尚有利用价值的女儿,你猜,他会选谁?” 薛玉茹气得捂住心口,这真是未出阁姑娘说出来的话吗! 偏生钱落葵还不罢休。 “母亲若是能帮我,我也会想办法让您得偿所愿。” “我有什么愿需要你偿?”薛玉茹下意识反问。 钱落葵看似无辜眨眨眼。 “您不就是心仪宁王府的侍卫吗?女儿可以准备最烈的春药,包您如愿以偿。” 薛玉茹的心猛地一紧,随即又有些庆幸,钱落葵大概还不知道,她原本的目标是宁王。 不过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母亲若是有其他心仪的目标,女儿也可以一并帮忙。”她意味深长地笑笑,“在这个家里,互相扶持总好过相互拆台。” 第376章 亲爹果然另有其人 原来当年太后嫁入宫中做继后之前,一直都对城阳王芳心暗许,这在贵女圈子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城阳王贵为皇上亲弟,自然也有不少人都想攀龙附凤,其中不乏身居高位的世家,但他偏偏相中了司家幺女司如意。 当时还是薛家二小姐的太后自然不服气,论美貌论家世,她自恃处处压对方一头,凭什么城阳王对她不假辞色?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就觉得珍贵。 因为自幼就有个当皇后的嫡亲姐姐,再加上这些年追求她的青年才俊有如过江之鲫,她愈发不能忍受自己被一个男人拒绝。 于是薛二小姐想尽各种办法围追堵截,甚至跑到府里去堵人,然而最后还没等俘获城阳王的心,一纸封她做继后的圣旨就送到了薛府。 先皇后一早就料定这个妹妹的脾气,所以临终前托付孙嬷嬷代为照看一阵子,待到后宫稳定些,她再告老还乡。 孙嬷嬷自然是应下了。 薛二小姐入宫之后确实消停了一阵子,多少有点认命的意思。 然而先帝很快也病倒了,在熬日子的那段时间里,她等到了城阳王进宫侍疾。 城阳王彼时新婚燕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接人待物的气度也更胜从前,自然魅力也非昔日毛头小子时可比。 她忽然就生出些沮丧来。 先皇对她有礼却冷淡,太子虽然是她亲外甥,终究不是亲生子,在这偌大后宫,她想要一个孩子傍身。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铤而走险,乍着胆子在城阳王的茶里下了药。 于是春风一度,次日醒来时城阳王追悔莫及,却也莫可奈何。 好在此时先帝暗示城阳王驻守边陲,他就这样带着妻子离开了都城。 也是在人走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了孕。 然而此时先帝还没有驾崩,她不敢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生怕被先帝知道她怀孕,那就彻底露馅儿了。 好在先帝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她腹中胎儿便顺理成章成了遗腹子。 “宫里那么多积年的老嬷嬷,就没人发现吗?”陆夭颇感不解,“太后生产的日子往前推算,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当时先皇已经病重,压根不能召人侍寝了?” “临盆之前,她假装跌倒动了胎气,太医也是会看眼色的,所以对外就说是早产。” 孙嬷嬷想起那段往事,不禁叹息,若不是先皇后临终前再三嘱托,她也不会帮着圆这种会满门抄斩的谎。 陆夭点点头,启献帝是她名义上的继子,也是嫡亲的外甥,再加上太后生的是个女孩儿,对江山社稷都没有影响,自然乐意顺水推舟,接纳这个皇妹。 又怎么会有没眼色的人,去质疑这孩子的来历呢?遗腹子本就是笔糊涂账。 前后两世,陆夭都没有听说过有关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可见太后的保密功夫做得相当不错。 “琳琅本人对此事不知情吗?” 孙嬷嬷拧着眉心摇了摇头,陆夭很轻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不知情反倒更好,这辈子她和司寇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任何东西都不该成为他们在一起的阻碍。 “这件事到我这里为止。”陆夭看向孙嬷嬷,“王爷那边,我会找个机会慢慢渗透给他,琳琅出嫁之前,务必还是要谨慎些。” 她对扳倒太后并没有多深的执念,更何况此事涉及谢文茵。 孙嬷嬷也跟着点点头。 “太后那边,老奴已经提醒过了。至于城阳王那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陆夭想想虎视眈眈的谢浣儿,再想想悬而未决的南诏使节团,莫名觉得有一丝不确定袭上心头。 窗外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了。 因着这场雨,迎接南诏使节团的筵席被推迟了两日,最后定在宫里的揽月湖畔。 这里地势稍高,又有湖心凉亭,是对景饮酒的好地方。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水面澄碧,微风送爽,正适合举办筵席。启献帝平日很偏爱这一处,天气晴好的时候,经常带几个嫔妃来散心,所以将宴请使节团安排在这里,足以见得对南诏的重视。 卫朗的建议最终得到了采纳,原本没资格参加筵席的一些宗亲家的庶女也被邀请来了。 陆夭不动声色观察着,对很多不受宠的世家庶女来说,若能嫁到南诏做王妃,也算是一步登天,所以这里面不乏有人想毛遂自荐。 所有人干脆直接换了南诏的服饰。 “那是谁?”她转头问孙嬷嬷,今日孙嬷嬷也跟着进宫,她在宫里呆了半辈子,没有她不认识的宗亲。 “肃王家的六小姐谢莹,生母是府里唯一的侧妃。” 这肃王倒是有意思,外室虽然多,但绝不往府里带,王府至今只有一妻一妾,很是安定,比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爹强多了。 陆夭冷眼看这谢莹,长相倒是清秀,却可能因为自幼不甚得宠,所以神色不够大方。 这样的姑娘竟然敢公然穿南诏衣裙来赴宴,摆明了要自荐枕席,看来在家中也是被逼到绝路,想靠一己之力搏个前程。 最奇怪的是,带她来的肃王妃一脸淡然,仿佛已经默许了这个结果。 陆夭愈发觉得诧异,这份笃定,难不成她们已经被内定去和亲了?否则一旦没被选中,这姑娘日后想在都城找人家,怕是不太容易了。 正思忖着,就见孙嬷嬷忽然诧异道。 “咦,她怎么也来了?” 第377章 凭你也配挑衅我 陆夭循声望去,只见孙嬷嬷视线所在的方向走来个姑娘,定睛一看,原来是钱落葵。 她还穿着那日去王府赴宴的那套衣裳,挽着桃心髻,发髻上有几朵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玉兰,走起来暗香浮动,倒是恰到好处弥补了在贵女群里的这份寒酸。 不过陆夭惊讶的是,今日赴宴的都是宗亲,薛玉茹勉强算是外戚,都不配到场,怎么钱落葵反而来了? 正纳闷着,就听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小声道。 “听说这就是皇后亲自下帖子请的姑娘,看着也不怎么样嘛,一股寒酸相。” 此时有夫人认出了钱落葵,那日在王府的事大家有目共睹,知道她和宁王妃不睦,当即便有人站出来为难她。 “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穿旧衣就来了,简直丢我大楚的脸。” “谁说不是呢,你父亲的俸禄难不成都用来娶继母了吗?” 这话尖酸刻薄得有些过分了。 此时太后皇后都还没来,在场地位最高的当属陆夭,可她闻言并不阻止,只是悠哉地作壁上观。 因为心知肚明,对于这种级别的刁难,钱落葵必有应对之策。 果不其然,就听她不卑不亢开口。 “君子以俭德辟难,我大楚崇尚勤俭持家,身为朝廷命官之女,臣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陆夭在心里冷笑下,好个君子以俭德辟难。 难怪皇后特地留下了她的帖子,静王也一心求娶,这个钱落葵,可没有她在宁王府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一击。 可她似乎无异于皇子,倒是对路师哥情有独钟的样子。 正想着,远远瞥见启献帝和皇后过来,陆夭当即脑子一转,也站了起来。 “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平日确实要恪守勤俭之道,但这种跟外邦使团的筵席,难道不该体现咱们泱泱大楚的地大物博吗?”陆夭余光瞄着启献帝走近,愈发提高了嗓门,“始知进退各有理,造次未可分贤愚,本王妃觉得勤俭这件事,是要分场合的,若像钱小姐这样不分场合地节俭,未免显得小家子气,很容易堕我大楚威名。” “好个始知进退各有理,造次未可分贤愚!”启献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赏。 陆夭装作刚刚反应过来,急急转身行礼,目光扫过略显局促的钱落葵,眼中得逞神色一闪而过。 “宁王妃说的甚有道理,我大楚虽然提倡勤俭持家,但在该彰显我泱泱大国风范的时候,还是不宜落后的。” 皇后见状,也跟着附和。 “宁王妃今日妆扮就很落落大方,奢而不显,贵而不骄,当为表率。” 陆夭笑着谦虚了两句,就见刚刚还不卑不亢的钱落葵,此时显得有些局促。 她心底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嫩了些。 因着这场小小风波,原本就看好陆夭的那些宗亲贵妇愈发坚定自己的选择。 没看皇帝都在夸么,说宁王妃有眼界有格局,不拘泥于闺阁之间,这言外之意就是有国母之相啊。 唯独陆夭不这么想,以她对启献帝的了解,绝不是这么快会露口风暗示储君走向的人。 就凭他心心念念为卫朗安排身份,也不像是会轻易将帝位传给宁王的,所以之前那些承诺不过是权宜之计,眼下这些障眼法估计只是为了在宗亲面前显示自己大方罢了。 谁认真,谁就输了。 不过也不打紧,横竖自己赚了名声,在众人心里扎根越深,届时启献帝想轻易拔除就越难。 思及至此,她收敛神色,安安静静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只待筵席开始。 皇后脸色显而易见黯了黯,这钱落葵怎么回事?不是静王一力追逐的吗,怎会如此轻易便在老三媳妇面前落了下风? 但她到底是经年在后宫摸爬打滚,将那份失望严丝合缝收起来,只微笑着冲启献帝道。 “时辰差不多了,皇上是不是可以宣布筵席开始了?” 启献帝含笑扫视一圈下方坐的众人,今日男女混席,按府排位,不少姑娘他认不真切,但一看是坐在哪一桌,便知道是谁家姑娘。 “今日招待远方来的客人,诸位随意便好。” 说着,眼神瞥见那位传闻中的德昂公主,不免多看了两眼,相貌确实出众,骨子里的骄矜也是藏都藏不住。 原本他是想考虑要不要将其列为皇子妃人选的,虽然静王不合适,但卫朗可以。 南诏是边陲一块肥肉,将来若是能为卫朗助力,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眼下看来,德昂公主显然不太适合,因为没有百姓愿意接受一位无礼的未来皇后。 思及至此,他叹了口气,先解决出嫁和亲的人选,再考虑如何安置这尊外来的大佛。 宫人依次送上珍馐美馔,筵席间宾主尽欢,看上去倒也一派和谐。 然而愈是风雨欲来,气氛就越平静,陆夭心下那点不安更甚,她轻轻扯了扯宁王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你有没有发现,琳琅没来。” 第378章 有夫之妇还得和亲? 作为大楚名正言顺的公主,这种场合谢文茵当仁不让要出席的,而且皇后特地将她的位置安排在皇帝下首。 可那个位置从头到尾一直空着,显得格外突兀。 宁王其实一早便发现了,不过仔细想想,这种场合她不来也正常。 已经订了亲的公主,避避总是好的。 况且皇后这么安排,未必没有她的用意,于是出言安抚陆夭。 “你没见太后也没来,许是把小七叫到她那里去了。” 陆夭想起那晚孙嬷嬷说的,她已经提点过了太后,心下稍安,或许真是太后将人叫走了。 她定睛四顾,忽然发现,近日跟启献帝如影随形的卫朗居然也不在。 这便有些不对劲了。 而此时此刻听音阁里,谢文茵看着一身正气堵门口的卫朗,满脸无可奈何。 “有话就直说,堵路算怎么回事呢?”她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筵席怕是已经开始了,“再不说话,我喊人了啊。” 谢文茵半真半假威胁着。 “喊。”卫朗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没有半点要让开的迹象。 谢文茵颇觉无语,她知道卫朗这人,脾气拗得很,但好在以往知礼节懂分寸,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回来,横竖就是堵着门不肯让她走。 “筵席难不成有埋伏?还是又有人要行刺?”既然出不去,谢文茵索性也不对峙,找了张凳子径直坐下,“不然你干嘛不让我去?” “今日筵席陛下会挑人去南诏和亲,还是避一避。”卫朗态度不卑不亢,一如还在听音阁当差的时候。 谢文茵这才想起,卫朗随扈启献帝,应该知道不少外界不知道的消息,她不由自主蹙起眉心。 “难不成你知道什么?”她跟司寇已经换了庚帖,只差过定,严格来说,她其实已经算是半个有夫之妇了,“皇兄总不会拉我去和亲。” 谁知卫朗却端正了神色。 “结果未定之前,一切尚不好说。” 这下谢文茵倒真的警惕起来,她起身将门掩上,确定四周无人,这才转头又看向卫朗。 “皇兄私下里提过想让我去和亲?” 这是唯一的解释,若非启献帝在卫朗面前露过口风,以卫朗的为人,大概也不会如此失礼。 但这不应该啊,她都要嫁为人妇了,难道启献帝还真的怕自己将他和卫朗的关系说出去? 而且他早晚不是都要认亲的吗?到时候也要昭告天下啊,何苦非要把自己远嫁? 这说不通? 卫朗缄口不语。 谢文茵愈发觉得不对劲。 “我庚帖都换了,他怎么可能会让我和亲?我不信。”说毕起身,做出一副要强行出门的模样,“你再不说,我可翻窗出去问了啊。” 卫朗被她耍无赖搞得无可奈何,但也很满意她语气里的不见外,于是几不可见弯了下唇角。 “皇上没有定下具体人选,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点到即止解释了一句。 宫里长大的孩子,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懂? 帝心难测。 谢文茵虽然意外,但也能理解,利益当前,便是亲兄妹估计也没什么人情可讲,更何况他们还不同母亲。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内监声音。 “卫大人,皇上到处找您,让您赶紧过去,筵席已经开始了。” 谢文茵闻言了然,启献帝这是已经准备将卫朗当储君培养了,所以宴客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带着锻炼锻炼。 她心下唏嘘。 既有点替卫朗高兴,又有些替三哥不值。 “你去,我这一日都不会踏出听音阁,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卫朗深深看她一眼,知她不会拿自己冒险,于是没再说什么,开门随那位传话的内监走了。 谢文茵百无聊赖,干脆坐到绣架前,准备绣几针嫁妆,还没把绣线翻出来,就见太后宫里掌事嬷嬷匆匆过来。 “公主快来,太后娘娘叫您过去有点急事。” 【突发奇想小剧场】 悟空:我去化缘,给你画个圈,别出圈。 唐僧:好嘞。 一炷香之后,屁颠屁颠跟着女菩萨屁颠屁颠走了。 宴席过半,宫女们撤掉残羹冷炙,换上新鲜的瓜果茶点,起初还绷着精神的各位宗亲慢慢放松下来,说话也开始随意。 依照惯例,这时候宴会才要进入正题。 既然是和亲,自然要把各自挑好的对象拉出来遛遛。 启献帝这边虽然没有明确的人选,但架不住人家南诏那边有啊。 于是德昂公主落落大方站起身。 “久闻大楚能人辈出,父王自幼也让我学习了不少大楚文化,虽不敢说出类拔萃,但在外邦里也算学习比较全面的。今日有幸,想跟大楚姑娘们讨教一番。” 哈伦闻言立刻眯眼,什么程度就敢说自己学的全面? 会押韵么,会方言么,会脏话么,这才是所谓的文化精髓啊。 思及至此,他下意识想回头找五小姐寻求精神支持,结果发现今日小姑娘没来。 哈伦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像跟人打马球进了却没人喝彩一样,怅然若失,他忽然觉得早点成亲也不是件坏事。 启献帝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你想怎么讨教?文的还是武的?” 却听德昂公主开口道。 “听闻大楚讲究君子六艺,闺阁也都曾习得,那就比这个。”她故意朝陆夭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既然诸位闺秀是自幼学习,总不至于比不过我一个外乡人。” 第379章 凭本事打你的脸 陆夭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像没看见德昂公主挑衅的目光一样,她从冰碗里拈了颗新鲜的荔枝,想要剥开,却发现纤指一早染了蔻丹,不方便。 于是下意识抬眼看向宁王,宁王见状,很自然地接过来替她剥开,还顺势递到唇边。 陆夭也不推辞,就着他的手便吃了一口。 她前世就很爱荔枝,今年这批应该是刚刚从岭南送来,被井水湃过,鲜美可口,凉意若是褪去,就不会有这般好滋味了,所以眼下自然没什么比趁凉吃更重要的事情。 德昂公主见陆夭看都不看她,登时有些气恼,干脆直接点名道姓。 “宁王妃不敢应战吗?” 陆夭一脸如梦初醒的模样,装作不解地环顾四周。 “叫我?什么时候我大楚的一品王妃沦落到随叫随到了呢?”她眼神染上三分嘲讽,语气却十分无辜,“你说应战,本王妃就得应战?难不成,你比皇后娘娘权力还大?” 陆夭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在座众人也都觉得,这德昂公主未免太过托大。 一个番邦小国的公主,怎好对大楚的王妃发号施令。 被点到名的皇后微微蹙眉,这宁王妃真的是太善于煽动情绪了,这明显就是把德昂公主当成众矢之的的箭靶子。 果不其然,在场立刻就有人被鼓动了。 “你以为你是谁?”谢浣儿猛地站了起来,她年纪小,最是容易热血冲动,“本郡主先来会会你,你说比什么?” 德昂公主轻蔑地看她一眼。 “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学过礼乐的,那就勉为其难,跟你比比御马。” 六艺里的御,主要指的是驾驶马车或战车的技能,不过闺阁里学的多为普通御马之术,大家去郊外跑跑马,散散心,兴致来时看看谁的速度快,不外乎如此。 谢浣儿跟随城阳王戍边多年,自恃骑射功夫都不弱,闻言正中下怀,当下冷笑。 “好啊,希望你到时候别输不起。” 启献帝见二人斗志高昂,便叫人牵来两匹大宛马。 此马是正儿八经的战马,血统纯正,脚程迅速,但也端的是考验骑马人的骑术。 人群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种场合,皇后必须出来说几句场面话。 “皇上,这马对姑娘们来说会不会太过难以驾驭?” 启献帝看向二人。 “可要换两匹矮马来?” “不必。”德昂公主和谢浣儿异口同声。 德昂公主嗤笑一声,眼底藏着一丝明显轻蔑之色,转头瞥一眼不远处坐着的陆夭。 “希望大楚派出来的闺秀不要让本公主太失望。”说毕转回头看向谢浣儿,“光比跑马不能显出本事,不如加上骑射,叫一个宫女顶着橘子站在湖心亭,谁先跑一圈转回来再射中那橘子,就算谁赢。” 这难度极高,就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也不敢说自己能百发百中。 谢浣儿认定德昂公主是唬人,冷哼一声。 “好啊,谁怕谁?那你可得好好表现,可别到头来在我大楚丢人现眼。” 德昂公主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又深深扫了宁王一眼。 启献帝命一名宫女依言顶着橘子站在不远处湖心亭,然后亲自给二人吹响了号角。 只见两位一夹马腹,双双如离弦之箭,策马而去,看得出来骑术都不赖。 宫内御花园宽阔,虽然比不得马场,但跑两圈还是绰绰有余的。 陆夭将手中最后一颗剥好的荔枝肉吃掉,冲宁王摆摆手示意不要了,随即朝场上定睛看去。 只见德昂公主拨转马头,一路朝谢浣儿的方向猛挤。 谢浣儿在边陲小城向来是唯我独尊惯了,陪练的马师根本没人敢这样不守规矩,一时间有些慌张。 身下马儿感染了她的紧张情绪,也有些不听使唤。 德昂公主得意一笑,二人此时已经跑完单程,掉头返回的刹那,她毫无预警朝旁边撞了过去。 谢浣儿的马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猛地往一侧冲去,周遭人惊呼声一片。 “她使诈!” 启献帝和皇后也双双站了起来,别管使诈不使诈,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 大楚泱泱大国,若是这一战输了,日后怎么在番邦小国面前立足?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一个错身的功夫,德昂公主的马犹如离弦之箭,迅速超了过去。 她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单手搭弓,瞄准湖心亭那名宫女头上的橘子,唇角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自当年被宁王救下之后,她几乎日夜苦练骑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做他身边比肩而立的女子。 什么宁王妃,就让她看看自己有多不配! 思及至此,德昂公主的那一箭几乎是带着满满的愤懑直射出去,然而就在快要接近那宫女头顶的时候,斜刺里忽然有另一只箭飞来,箭风奇快,径直奔向她原本看好的目标。 只见那箭稳稳插中橘子,汁水飞溅,宫女的脸也不可避免地落了几点。 德昂公主难以置信朝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刚刚还悠闲坐在位置上吃荔枝的陆夭,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捏着把短弓,旁边还有一只投壶用的箭筒,想来是宫里给各位女眷准备的玩意儿。 此刻正傲然挺立,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味道。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着,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明明是个废物啊。” 第380章 又来个想当平妻的 就在德昂公主兀自不能接受现实的时候,陆夭走下座位,亲自走到湖心亭,递给那宫女一方帕子和一盒香膏。 “擦擦,再下去把妆匀一匀。” 那宫女闻言大喜,这可是宁王妃送的香膏啊,外面有钱都买不到,拿回去够跟那群小姐妹炫耀一阵子了,今日可真是因祸得福。 就在众人尚未从这场急转直下的剧情中反应过来时,就听德昂公主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我不服,有本事咱们再比过。” 德昂公主完全不顾形象地叫嚣着,然而陆夭却像没听见一样,经过她身边时,忽然举起那根箭晃晃,语带讽刺道。 “你只说哪方先射中橘子就算赢,又没说一定要跟你赛马的那位才行。”陆夭轻哼一声,“况且本王妃用的是投壶作耍的箭矢,敢问公主用的是什么?真刀真枪的弓箭,这种悬殊,再比一百次你也赢不了我。” 席间的宗亲们终于从刚刚的震慑中醒过来,闻言纷纷附和。 “王妃用的箭又轻又飘,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一箭命中,简直神乎其技。” “就是,番邦无礼,耍赖在先,幸亏咱们王妃力挽狂澜。” 众人夸赞声不绝于耳,连之前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启献帝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若没有老三媳妇今日力挽狂澜,一向以文化之邦着称的大楚就要在小国面前丢人了。 思及至此,看陆夭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复杂。 陆夭无暇顾及众人议论,因为听见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那一声太过凄厉,现场众人都不由得循声望去。 是谢浣儿的侍女。 她趴在地上,哭的无比凄厉,刚刚那一下惊马,谢浣儿被生生甩了出去,似乎是撞破了头,看样子情况不妙。 陆夭顾不得许多,拎起裙摆,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 只见谢浣儿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城阳王在一旁急得直搓手,见到陆夭,仿佛见到了救星。 “快,瞧瞧浣儿,有没有事!” 陆夭伸手扒开她头发,发现有道血口子,还在汩汩流血。外伤倒不是很严重,但坠马一事可大可小,要看有没有内伤。 她伸手摸了摸谢浣儿的脉,脉象还算平稳,但要找个避风且安静的宫室仔细检查才行。 陆夭算了下脚程,距离这处最近的是长乐宫,虽然城阳王和太后不宜见面,但事急从权,人命关天。 刚好她也有些忧心琳琅,顺路去瞧瞧罢。 “郡主撞到头了不宜贸然挪动,去叫人抬春凳来,把人轻轻放上去,妥当一点儿,送到长乐宫偏殿去。” 城阳王听到长乐宫微微一震,但女儿性命攸关,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春凳很快抬来了,谢浣儿被小心翼翼放了上去,城阳王略一迟疑,也跟着往长乐宫去了。 德昂公主被晾在当场,她怔怔地看向宁王陪着陆夭远去的背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日应该是她大杀四方,将所有大楚闺秀都踩在脚底下,让宁王看到她有多好多优秀,然后追悔莫及没有早点娶她才对啊。 怎么所有人都在围着那位一无是处的宁王妃呢? 她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启献帝见状,再一次坚定了不能让卫朗娶她的决心。 赢了春风得意,输了便一蹶不振,没有半点容人雅量和国母之风,如何堪当大任? 他只差没把鄙夷写在脸上。 皇后瞥一眼启献帝的表情,心下顿时明了,但此时却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于是勉强撑出个客套的表情。 “德昂公主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众人闻言都恨不得当场隐身,这么一个娇纵还会点功夫的媳妇,谁愿意娶回家啊? 谁沾了谁倒霉。 唯独哈伦不慌不忙,横竖他马上就是有妇之夫了,无论如何都跟他无关。 德昂公主还没有从沉思中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 “什么?” 皇后心下不喜,但还是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 “公主不是要来和亲吗?有没有什么中意的男子?本宫也好代为张罗。” 德昂公主回过神,转头看了一眼揽住陆夭走远的宁王人群,蹙着眉心道。 “我自幼只喜欢宁王殿下,此次来都城也是为了嫁给他。”她表情坚定,“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皇后闻言和启献帝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宁王已经有了正妃。”皇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本朝有的是大好男儿,适龄皇子也不少,不如……” 话音未落,就被德昂公主打断。 “多谢皇后娘娘好意,我非宁王殿下不嫁。” 启献帝原本不可能允许南诏势力给宁王助力,但见今日德昂公主表现出来这股子狠劲儿,忽然觉得,若是让她嫁到宁王府,后宅势必不稳。 治家尚且不能,何以治国呢? 横竖老三也吃不了亏,哪个男人不愿意坐享齐人之福? 想到这里,他脑中隐约有了个想法。 “若是只能做妾呢?” 德昂公主抬起头。 “听闻大楚也有平妻一说,论家世论人品,我觉得我可以勉为其难跟宁王妃共处。” 众人一片哗然,平妻?还勉强? 这番邦公主到底在想什么啊? 启献帝不好说行,也不好说不行,干脆打了个太极。 “老三的婚事,还得问问他和他媳妇儿的意思,干脆等他们夫妇回来再说。” 远在长乐宫的陆夭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第381章 血光之灾送上门 谢文茵的亲事尘埃落定,太后心上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晚间睡眠好了很多,今日瞧着连气色都比前几日好一些。 此前经由孙嬷嬷提醒,她已经抓紧将手头值钱的细软都整理出来,准备都给谢文茵带走做陪嫁。 “太子妃殁了,虽然不算国孝,但这几个月总不好谈嫁娶,好在距离你及笄还有些日子,那点嫁妆还能再理一理。” 谢文茵接过嫁妆单子,吃了一惊。 “为什么这么多?”这上面几乎是太后的全部体己,“母后总要留一些傍身。” 宫里比不得坊间,虽然做到太后这个位置已经用不着再打点什么,但留点钱傍身,以备不时之需总是要的。 否则宗亲谁家娶了媳妇来拜见,总不能连份像样的见面礼都拿不出来。 “母后留这些也没甚么用处。”太后慈爱地笑笑,“况且你又没有个兄弟姐妹,这些到最后也是你的,不如放在嫁妆里,催妆的时候也好看。” 按照大楚规矩,出嫁之时,男方要提前数日去催妆,嫁妆越多,催的时间就越长。 陆夭生母出嫁时,据说陆家提前半月便去了王家,足足花了三日才将嫁妆搬完,至今大楚无人能出其右。 谢文茵将单子从头到尾翻看一遍,越看越心惊,母后连羊脂玉镇纸这样的随身珍玩都写上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母后曾开玩笑说那是祖父留给她的,日后要带到皇陵里陪葬的。 “母后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难得正色,“否则怎么连这个都写上了?” 这架势倒好像是要托孤一样,谢文茵在后宫浸淫多年,对很多事情的敏感度超乎想象。 再加上刚刚卫朗执意不让她赴宴,难不成这件事还波及到了母后? “你外祖父的遗物,我留着没多大用处,干脆给你留个念想,日后也好传给你子女。” 听着有几分话里有话的意思,谢文茵还要再问,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太后急忙借题发挥,大声呵斥以作掩饰。 “哪个不懂事的奴才,竟然敢来长乐宫撒野!” 这时候掌事嬷嬷飞快跑进来,说道。 “启禀太后!城阳王带着郡主,来咱们长乐宫了!” 太后和谢文茵对视一眼,难得心里一颤。 “他来做甚?” 掌事嬷嬷悄悄瞥一眼太后的神色,讷讷道。 “说是郡主受了伤,晕过去了,奴婢远远看了一眼,确实流了满脸血!” 太后闻言登时怒从心头起。 “他女儿受了伤,凭什么送到我宫里来,专门给我添晦气吗?给我轰出去。” 谢文茵因着之前几次谢浣儿对她挥鞭相向,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但她到底受了城阳王的恩惠,出口的话稍稍客气了两分。 “受伤就送太医院啊,送到母后这里算怎么档子事儿呢?” 确实有些不妥,尤其谢文茵最近又在议婚,沾了血光之灾显然是犯忌讳的事。 掌事嬷嬷大气不敢出,嗫嚅着回道。 “说是太医院太远,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几个宫人抬着谢浣儿进了长乐宫外殿,只见她额头处鲜血淋漓,几乎覆盖了整张脸。 这是太后头一次见谢浣儿,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依稀可见三分当年谢如意的神韵,愈发觉得火大。 当即沉下脸,呵斥长乐宫的婢女。 “你们是瞎了不成,什么活的死的都敢往长乐宫里拉,就不怕冲撞了本宫?” 长乐宫伺候的宫人们瘫倒在地下,浑身抖如筛糠。 城阳王面色铁青,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只好低声下气道。 “太后宅心仁厚,还望通融一次,太医马上就到,只在外殿,绝不会弄脏内殿。” “从这到太医院不过一炷香,就差这一时半刻是吗?”说毕吩咐掌事嬷嬷道,“去催催,看今日谁当值,这两步路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是不是不想领俸禄了。” 陆夭踏入殿内听到这一句,知道太后是指桑骂槐。 平心而论,她作为女人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方是死对头的孩子,但事关人命。 “太后息怒,能否借一步说话。” 孰料太后半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将陆夭驳回去。 “宁王妃不是精通医术吗?有功夫跟本宫借一步说话,倒不如快给她瞧瞧,瞧好了赶紧把人弄走,没的给我添晦气。” 说毕,转身进了小佛堂,将一干人等晾在原地。 早在路上,陆夭就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她只能帮忙救急处理一下,若真要诊断,还得交给太医,这份责任她可是断断担不起的。 谢文茵见状,将陆夭拉至一旁,压低声音道。 “母后本就瞧谢浣儿不顺眼,三嫂何苦惹这个麻烦呢。” 陆夭明知太后瞧不上谢浣儿压根不是因为这姑娘本身,但也不好跟谢文茵直说,于是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没去赴宴?” 谢文茵从不把陆夭当外人,于是直接说了实话。 “卫朗来通风报信,让我避一避,怕是皇兄有让我和亲之意。”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启献帝已经知道谢文茵的身份了? 但她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会的,若真是如此,琳琅怕是早就被拿来开刀了。 “他说的有道理,你庚帖都换了,避避总是没坏处。”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取笑道,“卫朗对你倒是有情有义,冒着风险来通知你。” 谢文茵耸耸肩膀。 “我是他姑姑嘛。”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还好谢文茵反应奇快,立刻补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我对他就像教引姑姑一样,他自然要乌鸦反哺,好好报答我。”说着,伸手去扯陆夭的袖子,“你去瞧瞧母后,她这人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去解释两句,犯不上因为这种人伤了和气。” 陆夭听出她语气中的鄙夷,心下微微叹息,若是你知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不知道要懊丧成什么样呢。 缺德小剧场 太后:弄个毁容的丫头送我这里来,是不是想借机碰瓷儿 陆夭:这不是买一送一,把人家爹也一起给你送来了嘛 第382章 她又不是你亲闺女 太后的小佛堂里香烟袅袅,陆夭不动声色进去,闻见一股子似曾相识的气息,以她对香味的敏锐度,竟然一时半刻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这到底怎么回事?”太后转头看她,神色微凝,她本就是有些凌厉的长相,此时看起来更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陆夭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闻言微微倾了倾身子,简明扼要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郡主跟番邦公主比试,惨遭误伤,实在是性命攸关。”她故意夸大了一下事实,“事急从权,长乐宫距离最近,不得已才借太后宝地一用。” 陆夭语气听上去颇为诚恳,甚至带了点不见外的随意,仿佛她们自来关系就是如此融洽。 “事急从权,就这么简单?”太后深深望着她。 “自然是。”陆夭抬起头,唇角的笑容干净又坦荡,“不然的话,太后以为是何故,城阳王提出来的吗?” 太后瞳孔紧缩。 “你知道些什么?” 陆夭望了她片刻,依然是笑意盈盈。 “我只知道,郡主伤无大碍,等下苏醒就能走了。”陆夭明显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刚刚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太后要不要出去?等下走之前,城阳王怕是应该还要跟您道个谢。” 太后思忖片刻,这长乐宫是她的地盘,就是再不情愿,主人姿态还是要有的。 “琳琅还在外面?” 陆夭心说你这是担心人家会父女相认吗? 放心,这担心属实多余了。 “尚在,说是想看看郡主什么时候醒。” 太后冷哼,估计是想看看那丫头什么时候死才对,不过她不愿跟陆夭这样的晚辈多费唇舌,将手中那柱香插到香炉里,随即起身。 跟陆夭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听对方突然出口。 “太后熏的是沉水香吗?” 陆夭自然知道那绝对不是沉水香,这味道实在有些熟悉,但横竖就是想不出来出处,于是故意出言试探下。 太后下意识一愣,闻闻袖口。 “不过是压箱底的熏香,这两日给琳琅翻嫁妆找了出来,随手便用了。” 陆夭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太后出身薛家,她嫁妆里的熏香或许宁王府也有,闻过不足为奇。 太后行至小佛堂门口,忽然转过身盯着她。 “本宫听说南诏那公主有意嫁给老三?” 陆夭挑眉,太后在宫里的眼线果然不少。 “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沉脸道。 “南诏虽然地处边陲,但兵强马壮,若真有兵戎相见那一日,对老三不无助力。” “太后这是希望王爷跟皇上兵戎相见?” 太后冷哼一声。 “这是长乐宫,你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作为女人,本宫自然知道你不愿外人嫁入府里,可你别忘了,你成婚快两年无所出,早晚也是要让新人进门的。” “确实。”陆夭微微颔首,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太后对这个态度颇感满意,然而就听陆夭又说道。 “太后作为姨母,对我家王爷的子嗣如此关心,真是叫人感动呢。”外殿传来喧哗声,想来是谢浣儿醒了,她缓缓起身,平视太后,“只是太后这边似乎也有一摊子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好,我府上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 言下之意,自己那点破事还理不清,何苦管旁人? 太后因她之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本就怀疑陆夭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听闻这句,几乎已经能肯定自己的猜想。 “你倒是有本事,连孙嬷嬷都能收为己用。”丢下这句话之后,她便沉着脸出了佛堂。 陆夭不慌不忙尾随出去,就听太医在跟城阳王汇报伤情。 “王爷不必担心,郡主伤口虽深,但好在宁王妃之前已经做过处理,她用的伤药是一等一的好,治愈是肯定没问题,但落下疤痕却在所难免。” 谢浣儿刚刚苏醒过来,闻言忍不住放声大哭,这一哭不免将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太后嫌恶地瞥了她一眼。 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管教的,如此不懂规矩。 城阳王蹙紧眉头,姑娘家若是留疤,就等于破相,而且又是在额头附近,日后说亲怕是要受影响的。 “这疤痕能祛除吗?” 太医为难地看了一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谢浣儿。 “若是普通疤痕,可以用白玉膏,舒肌散试试,郡主这伤口太深,怕是有些困难。”说毕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宁王妃擅长此道,不若等伤口结痂之后,可以让她瞧瞧。” 陆夭轻笑一声。 “王太医真会说笑话,我又不在太医院供职。”话说到这儿突然住了口,她想起来她去北疆之前,曾经捐了一座医署给朝廷,换了个挂名御医。 严格意义来说,她还真是在人家太医院供职,但人前气势不能输,于是又拐了个弯。 “横竖我没拿俸禄。” 这话是真的,自打她挂职到现在,一文钱都没收到过,想到这里,又觉理直气壮起来。 城阳王被太医的话说得燃起一线生机。 “只要能治好浣儿的脸,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这话在场众人听在耳朵里,反应各异,谢文茵不觉有什么,只感慨城阳王是个好父亲。 太后心下却酸楚起来,她这边倾尽家产给谢文茵陪嫁,可有些人却只顾着自己原配的女儿。 思及至此,她沉下脸。 “既然人都醒了,现在可以走了。” 在宫里见血是大忌讳,城阳王也知自己理亏,他瞥见谢文茵站在一边,灵机一动。 “小七也要出嫁了,我送几座京郊的庄子给她做陪嫁,日后若是小两口吵架拌嘴,就去散散心。” 都城周遭的庄子个个价值不菲,叔叔送侄女这样的礼,显然是有些重了。 谢浣儿一下想起那日在书房门口偷听父王和孙嬷嬷的谈话内容,当时这二人说得云山雾罩,她不大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谢文茵态度不一般。 现在见父王一开口就送了那么大礼,登时脑子一热就喊了出来。 “她又不是你女儿,犯得上这么殷勤吗?” 整个长乐宫都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下来。 第383章 跟亲儿子挑明 从长乐宫离开之后,宁王没有重返筵席,而是径直带着陆夭回了府。 这一路上,二人谁也不先主动说话,气氛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回到府里后,宁王将后院所有伺候的下人都遣走,又把书房门关好,确认四下无人,才对着陆夭开了口。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夭不确定前世宁王知不知道太后跟城阳王偷情的事情,但这辈子她很确定谢知蕴是不知情的。 这要她怎么开口呢? 直截了当告诉他,他姨母给生父戴了绿帽子,自以为同父异母的妹妹其实是异父异母的堂妹?这未免有些过于荒唐了。 宁王也不是傻子,刚刚谢浣儿在长乐宫那句话出口之后,全场都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本来是刁蛮小姑娘气头上的一句无心之言,但太后和陆小夭却双双变了脸色,连向来沉稳的孙嬷嬷都有些不对劲。 整个长乐宫能让陆小夭当场变脸的除了自己,那就只有小七了。 联想到之前她尾随城阳王和小七二人吃饭之后,便连夜将孙嬷嬷接回来,而这几日二人又神神秘秘总在私下合计什么。 他又不傻,自然能猜出个分。 但此事太过骇人听闻,饶是他听惯了后宫秘辛,也难免觉得匪夷所思。 “跟小七有关,对吗?” 陆夭见他这样问,知道谢知蕴已经是猜出了大半,于是也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末了还特意婉言嘱咐道。 “我知道这事你一时半刻不大能接受,但琳琅出嫁在即,你若是有什么要追究要质疑的,好歹等她和司大人过了定。再不济,也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开府再说。” 宁王没好气地瞥她。 “你当我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虽然他此时此刻确实处在刚刚得知事实真相的震撼里,但还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那些荒诞离奇的过往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跟小七无关,甚至跟自己都无关。 他没有权利替父王鸣不平,或者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姨母和皇叔,在感情这件事里,其实根本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宁王对于亲缘关系向来没有那么热忱,所以也不觉有多黯然,眼下他更关心陆小夭之后的打算。 “皇叔的病,你还打算替他医治吗?” “你说呢?” 陆夭有些犹豫,原本是想藉由治病,为宁王争位多争取到一个助力。可眼下这种错综复杂的状况,她首先更应该考虑的是宁王的情绪。 “你之前打算怎么做,现在还可以怎么做。”宁王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表示,“不必考虑我。” 陆夭盯了他片刻,面色渐渐有些凝重,她隔着书案盯紧宁王的脸。 “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妨跟我说说?” 宁王摇摇头,示意无妨。 陆夭表情愈发凝重,她干脆起身绕到书案后面,在宁王身侧站定。 “我以为我跟你之间,不会有秘密。” 因为这桩意外,使节团的宴请后半段变得索然无味。 肃王府的六小姐在才艺展示环节跳了南诏舞,自荐意味明显,众人都以为启献帝会顺水推舟时,他却什么都没说。 按例赏了小姑娘一些首饰,只字未提和亲的事情。 皇后情绪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她饶有兴致问了钱落葵不少问题,钱落葵对答如流,倒是博得了启献帝的三分好感。 筵席草草收场,启献帝带着卫朗直奔御书房,关上房门第一句话便是。 “你觉得德昂公主如何?” 卫朗似是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回道。 “公主如何,不容属下置喙。” “恕你无罪。” “刁蛮有余,沉稳不足,绝非良配。” 启献帝微微颔首,又问道。 “那你觉得钱侍郎家的闺女怎样?” 卫朗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 “皇上赎罪,属下没有过分留意。” 启献帝并不气恼,反倒露出个笑容。 “若是朕说,想给你赐婚,你意下如何?” 卫朗眼神灼灼,一瞬不瞬盯着启献帝,启献帝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朕记得曾经问过你,还记不记得有关生父的事情。”见卫朗不语,隐约猜到对方可能心有所感,“那人就是朕。” 卫朗整肃了脸色。 “君无戏言,请皇上不要信口开河,污蔑先母的名声。” 启献帝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朕一直没有把话挑明,是因为没有想好怎么安排你,但现在安排妥当了。皇后膝下空虚,就把你记到她名下。” 卫朗瞳孔微缩。 之前没有想好,现在想通了,是准备解决掉太子了吗? 他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些都是皇上的一厢情愿,您问过我的意愿了吗?” 启献帝因这句话愣在当场。 第384章 亲热又被打断 宁王闻言屏息片刻,随即垂下肩膀来,望着咫尺外那双纯澈的眸子,有些以为不会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觉得有些迷惘。母后生前费尽心思替薛家安排好一切,却未承想,姨母一意孤行还是将薛家满门上下置于危卵之上。” 这桩事可大可小。 一旦东窗事发,若是启献帝有心追究,一个抄家削爵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那也是他皇帝的外祖家,料想不会赶尽杀绝。”陆夭理智地分析着,“但太后向来是支持你的,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寻个由头废掉她的头衔,亦或是软禁在后宫,不会有性命之虞,皇帝也总要顾及几分皇家颜面。” 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先皇生前的名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启献帝绝不会鱼死网破,否则日后到了地下,他哪有脸去面对列祖列宗呢? 陆夭叹口气,所以整件事细数下来若说伤害最大的,当属谢文茵。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把琳琅的婚事定下来,否则一旦事情败露,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她。非但这桩亲事有可能受损,更重要的是,很可能成为启献帝出气的对象。” 一个皇帝出气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剥夺公主头衔,再比如远嫁番邦,终生不得返乡。 所以,陆夭必须想办法先发制人,及时遏制某些悲剧的发生。 宁王凝着眉,点点头,见陆夭刚刚急得额头微微冒汗,又联想起她之前在宫里吃荔枝的馋样儿,随手从桌上拿了颗冰湃的果子递过去。 “我去钦天监那边动点手脚,让他们想办法快点把庚帖批下来,随后让司云麓抓紧些过定,务必赶在使节团离开之前把婚事定下来。” 提到使节团,陆夭脸色变了变,她想起刚刚在长乐宫里,太后那句半讽刺半提醒的话。 “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宁王一怔。 “忘了什么?” “忘了宫里还有一个不远千里奔赴而来,要死要活想嫁给你的番邦公主啊。” 宁王正在努力回想自己忘了什么,闻言倒有些错愕,随即唇角又扬起丝得意来,他慢条斯理地打量陆夭,末了得出个肯定的结论。 “你在吃醋。” “胡扯,我明明在吃果子。”陆夭微微张嘴,露出正在咀嚼的那颗果子。 “不用狡辩!”宁王愈发得意,陆小夭难得吃醋,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整间屋子都是酸味,这我还能闻不出来吗?” 陆夭见他说的笃定,干脆大大方方承认。 “是又怎么样呢?我就是吃醋了。” 宁王未料她这么快就承认,还以为以陆小夭的性子,至少要推拒几番。 陆夭承认过后,随即以退为进,将难题又抛给了宁王。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娶回来还是推出去?” 宁王深谙这个时候说话要谨慎的道理,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自然是推出去。” “哟,真的假的?”陆夭故意挑眉,“人家可是当众放了话,说非你不嫁,况且她背后是整个南诏的助力,这么大一块肥肉,你真舍得撒嘴?” “本来就不是我的,何来撒嘴之说?”宁王伸手将人揽过来,下巴抵着她头顶,说出口的话也不自觉带了两分温柔,“况且我已经有了你这么大一块肥肉,再多便腻了。” 话音未落,陆夭伸手便给了他一肘子。 “你才肥。” 二人笑闹一会儿,陆夭忽然开口问道。 “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宁王顿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怕自己因为之前太后和城阳王的事情堵心,这才想办法逗自己开心。 虽然自己并没有因为那件事伤身,但陆小夭这份窝心还是令他心底温软,于是不由得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陆夭弯了弯唇,张开双臂将他回抱住,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 “不管旁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二人温情脉脉,距离也越挨越紧,陆小夭的唇瓣近在咫尺,宁王甚至闻到了刚刚那颗果子的香气。 这是个生孩子的好时机,有了孩子,还怕日后没有人陪着他吗? 计划刚刚在脑海中成型,结果就在此时,他猛地听到些动静。 宁王浑身肌肉绷紧,下意识冲门外厉声呵斥道。 “谁在外面?” 不正经小剧场 宁王:最近吃干抹净之后实在太过顺遂,顺遂到我都忘了,以前亲热被打断是家常便饭。 陆夭:谁让你随时随地兴趣说来就来~~ 宁王【委屈脸】:我如果随时随地对你没兴趣,你才要找地方去哭? 第385章 到底是谁在撒谎 宁王这么一吆喝,陆夭也跟着紧张起来。 青天白日夫妻俩关起门来亲热本身就够尴尬了,这会儿若是再遇上个把偷听的…… 结果就听孙嬷嬷在外面试探着低声道。 “王妃之前让老奴连夜找的那些东西,已经整理好,您要现在过目吗?” “怎么那么不会挑时候!”宁王小声嘟囔着。 陆夭想起是她再三叮嘱,要孙嬷嬷整理好立刻送来,否则以嬷嬷巴不得他俩没人打扰甚至连狗都送走的性子,断不会在自己和谢知蕴单独相处的时候来打扰。 思及至此,她轻轻推开宁王,用温凉的双手拍拍脸颊试图降温,清清嗓子道。 “嬷嬷进来。” 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孙嬷嬷端着一盘子首饰走进来,陆夭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好在对方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这些都是您列单子让找出来给七公主的陪嫁,王妃先过目,若是有什么遗漏,老奴马上回去找。” 陆夭伸手去检视那些首饰,忽然闻见一股子熟悉的香味,跟之前在太后佛堂闻见的一模一样。 她眉心蹙起。 “嬷嬷刚才去哪里了,染上了这么一股子香?” 孙嬷嬷微一愣怔,跟着闻了闻,随即回答道。 “王妃鼻子真灵,您这些首饰大多跟先皇后赐的那件九凤銮羽衣放在一起,许是染上了些百濯香。” 百濯香是已经失传的珍品,陆夭只在古籍里看到过,前世倒是在太后寿宴上闻到过一次,说是她压箱底的陪嫁。 “这香可是薛家的陪嫁?” 孙嬷嬷不知陆夭此问何意,但还是照实回答。 “不是,那香是暹罗有一年进贡的,因为数量极少,先皇都给了先皇后,先皇后也很珍惜,向来都是自用,从未给过旁人。” “从未给过旁人?”陆夭喃喃重复着,她明明记得之前在佛堂,太后还说那是她自薛家带来的陪嫁。 孙嬷嬷肯定地点点头。 “老奴确定,先皇后所有衣食住行都是老奴一手打理。”她认真想了想,“先皇后仙逝的时候,她喜欢的珍玩奇香,先皇都让陪葬到皇陵去了。老奴记得那最后一盒子百濯香,还是先皇后亲自放在身上的。” “可那件羽衣上明明也有味道啊。” “咱府上那件羽衣是先皇后临终前盘弄过的。”孙嬷嬷看一眼宁王,“说是给王爷娶媳妇儿用,所以特意多看几眼,免得有纰漏,应该是那时候染上的味道。” 不对! 百濯香是由上百种香料制作而成,香味确实可以经年不散,但陈年遗留的香气和新染的还是有些微不同。 常人可能没有感觉,但陆夭两辈子跟各种香料为伍,敏锐度明显超乎常人。 刚刚在太后小佛堂的时候,那股子味道浓郁,分明是新鲜的! 若真如孙嬷嬷所说,那百濯香只剩下最后一盒子,而且明明跟着先皇后陪葬了,怎么又会出现在太后寝宫里? 此时此刻的太后寝宫,城阳王已经带着谢浣儿走了。 谢文茵一动不动杵在小佛堂外,死死盯着太后。 她们母女俩相伴了十余年,对彼此简直了如指掌,太后刚刚在人前细微的表情变化压根瞒不过她。 “母后刚刚为何面色不悦?”谢文茵慢条斯理开口,一反之前遇事急躁的性子,“皇叔说要给我陪嫁,母后难道不高兴吗?您不是才说,催妆那日越风光越好么?” 太后也有些懊恼,在后宫这么多年,怎么就当众着相了呢? “母后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她力图自持,“我们跟城阳王平日关系平平,怎么好意思收人家那么重的礼?” “关系平平?”谢文茵语气开始有了点咄咄逼人的架势,“若关系平平,怎么皇叔之前病了,母后那么急三火四叫我去探望?” 这话有些戳着太后的肺管子,她沉了脸。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和你皇叔有什么首尾?” 她这样直截了当说出口,谢文茵反倒有些不敢确定,她讷讷道。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那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太后以退为进,眼神带着明显的指控,“我们孤儿寡母,门前本就是非多,怎么,现在连你都要来质疑本宫了?” 谢文茵闻言顿觉有些愧疚,想起这些年母后将她带大的种种不易,登时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有些过分了? 太后趁热打铁。 “既然今日你问起了,母后也不妨跟你说句实话。” 谢文茵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母后要跟她说什么,难不成要坦白昔日私情? 第386章 三分真七分假 谢文茵从未这么紧张过,难不成母后要说的,跟她所想的是一回事? 太后缓缓坐在谢文茵身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母后年轻时,确实跟城阳王是旧相识,甚至在嫁给你父皇之前,一度论及婚嫁。” 谢文茵整个人傻在当场,她听到了什么?母后亲口承认跟皇叔有旧情,那…… 还没等她细想,就听太后又说道。 “但尚未有什么结果,我就嫁给了你父皇,而城阳王也娶了司寇的姑母。”太后忆起昔日旧事,轻轻叹口气,“所以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始终都是清清白白。” 谢文茵陡然松了口气,还好,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不过生平头一次听母后谈自己当年的事情,到底还有几分好奇,于是她试探着又问道。 “那您和皇叔后来怎么样了?” “就再未见过面了。”太后坦荡地看着谢文茵,语气斩钉截铁,“你皇叔大概是觉得当年有所亏欠,所以想在你嫁妆上有所补偿,母后是始料未及浣儿那孩子居然会胡乱攀扯,一时间才会有些惊讶。” 这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 谢文茵卸下心头大石,倒有些为刚刚误会太后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太后看穿了她的心思,慈爱地拍拍她的手。 “不用放在心上,母女之间不计较这些。”说毕,让掌事嬷嬷过来,“把七公主好好送回听音阁,这两日使节团都在,少出来溜达,我这边也不必日日来问安了。” 谢文茵点头应允,乖巧跟着嬷嬷走了。 太后举步踱到小佛堂,盯着那盏莲花香炉,半晌才忽然笑了笑。 “眼下这一切,是不是如长姐所愿?” 因着太子失势,皇后如今一副韬光养晦的姿态,平日那些出风头的机会悉数让给了后宫其他嫔妃,也正因为此,启献帝倒对她多了几分信任。 自从那日使节团筵席之后,他已经留宿中宫两三次,虽是商讨嫡子的事情,但看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分外眼红。 这一日,启献帝从御书房出来正欲往皇后寝宫去,却见等在廊下的舒贵妃迎了上前。 “陛下,听闻近来您在相看各家闺秀,臣妾斗胆提一句安儿的亲事,他也老大不小了。俗话说,要立业先成家。” 启献帝心下顿时涌上两分愧疚,静王这个儿子虽然做储君是差了些许火候,但作为皇子确实十分出挑,肯吃苦,人也踏实,应该说门好亲事。 “他这次又瞧上谁了?”上次求娶苏家小五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不会还对人家姑娘念念不忘,哈伦可是连大婚的日子都定了。” 舒贵妃温婉笑笑。 “自然不会,这是臣妾的主意,我瞧着那钱侍郎家的闺女不错,前日赴宴的时候冷眼看着,也是落落大方的样子。”说到这里她故意沉吟片刻,“只是听说皇后娘娘留了她的帖子,臣妾不敢自专,特意来问一句,是不是要给太子……” 启献帝微微蹙眉,怎么每次都这样巧,静王总是相中别人中意的对象。 他心中刚刚涌起的两分愧疚顿时散了。 “不是太子,但钱家这姑娘你也别考虑了,改日朕留心,给他挑个好的便是。” 说毕拂袖而去。 舒贵妃被晾在当场,顿时有些尴尬。 皇后膝下除了太子已经没有其他人,皇帝这话显然是暗示钱落葵已经有主儿了,而且是他安排的对象。 放眼整个后宫,除了安儿,还会是谁呢?难不成,他想提拔个皇子做储君? 思及至此,舒贵妃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 她心神不宁回到寝宫,早就等在那里的静王立刻上前询问。 “如何?” 舒贵妃摇摇头。 “你父皇起先还有说有笑,一听是钱家女,立刻变了脸色,还说让我死了这条心,他择日再给你挑好的。” 静王心下纳罕,前世太子被杀之后,阖宫只剩下他一个适龄的皇子,皇位自然当仁不让,难不成今生出现什么变故了? 思忖再三,让人给钦天监供职的亲舅舅送了个信儿,告诉他,最近若是启献帝送八字过去批,一定要想办法往大凶上靠。 舒贵妃见儿子跟自己想到了一处,愈发惊惶。 “难不成你父皇,真的要立别人为储君?” 静王微微眯眼,不管是谁,他都不可能让那人得逞,那便走着瞧。 第387章 带着夫君追亲爹 司寇觉得谢文茵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 他俩认识时间太久,久到对方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猜到彼此大概在想什么。 今日是出来看公主府的日子,按说应该是谢文茵盼了很多年的时刻,可正主儿由始至终心不在焉。 平时她最多走个神发个呆,很快就能被拉回现实。可今日从马车下来到进了公主府,她还保持一种神游状态。 谢文茵确实不对劲。 那日太后虽然给了看似合理的解释,但回到听音阁她反复琢磨,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母后什么脾性她最清楚不过,得不到的从不会轻易放手。若说当年痛快斩断跟城阳王的纠葛,安心嫁入皇宫,细想起来可能性并不大。 而且自从皇叔回来之后,母后种种行为十分反常,再加上皇叔对自己态度前后转变巨大,让她愈发不能相信,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司寇目光在谢文茵脸上溜了一圈儿,没有发现明显蛛丝马迹,忽然单手越过她肩膀,撑住身后的红松木柱子上,顺带把人圈在自己怀里。 谢文茵背部下意识抵在柱子上,被吓了一跳,她瞬间回神,没好气瞪着始作俑者。 “你多大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司寇望着她,吹拂的气息掠过她睫毛,带了点几不可闻的痒痒。 谢文茵下意识去揉,却被司寇将手拉下来,他声音一如既往清朗沉稳,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宫里出事了?” 这话乍听之下把谢文茵问愣了,她反应片刻,随即垂头丧气道。 “出事倒不至于,但确实遇到点棘手的事。” 司寇将手收回去,又恢复了挺拔如松柏的站姿,仿佛刚刚那个流里流气的人不是他一般。 “说说。” 谢文茵罕见地犹豫起来,平素可以无话不谈,但这件事涉及母后和皇叔的隐私。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哪怕是司云麓,她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地说出来。 司寇也不逼她,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仿佛认定她会先败下阵来。 谢文茵向来对这种无声的坚持没有抵抗力,她想了想,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前两日皇兄宴请南诏使节团,我没有去。” 司寇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谢文茵拂拂衣袖,然后抬头直视他双眼。 “如果我说,皇兄有意让我去和亲,你会如何处置?” 司寇凝了脸色,他本就不苟言笑,看惯了其实没什么分别,但谢文茵却凭借相处多年的默契,敏锐意识到这个人隐隐约约在散发怒气。 “这话是皇上亲口说的?” 谢文茵摇摇头。 “那我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儿跟你单独出宫呢?”小姑娘叹了口气,“是卫朗跟我说的,去南诏和亲的人选定下来之前,他都叫我小心些。” 许久未曾从谢文茵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司寇听后愈发面沉如水。 素来对他情绪感知敏锐的谢文茵这次罕见没闹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还以为是和亲一事,于是出言安慰。 “只是猜测罢了,毕竟我马上就要及笄出宫,你瞧,公主府都建好了。”似是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谢文茵故作开朗地笑道,“我可是他最宠爱的皇妹。”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没什么说服力,若真是最宠爱的皇妹,又怎会将自己列入和亲的考量范围? 她想起母后和城阳王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虽然太后给出了合理解释,但她总觉得自从城阳王回都城之后,所有事情似乎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思及至此,她心头愈发烦闷。 抬眸看向司寇,风清月朗的俊美少年就站在她面前。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再是公主,甚至不再是皇家中人,你还会愿意娶我吗?” 司寇静静看她,不发一语,二人对视良久,谢文茵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错,这话我不该问。”她眼神染上几分愧疚,“近来太过顺遂,所以有些患得患失。” 司寇放柔了眼神,伸手摸了摸她头顶。 “日后这种话确实不必再问了,我以为上次在城阳王府,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没有你的话,我也不会娶旁人。” 谢文茵闻言心头愈发酸楚,这么好的司云麓,合该有个好的妻室。 若是她真的落魄,怕是连谢浣儿都比自己更适合嫁他,至少人家有个疼她爱她的亲爹。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在此时,她瞧见公主府门口,城阳王的马车一闪而过。 她只迟疑了一瞬,便牵着司寇追了出去。 第388章 姨母杀了生母? 陆夭辗转反侧足足半日,好不容易等到宁王出门上朝去了,于是急急忙忙把孙嬷嬷唤过来。“我记得王府有个专门的库房,存放的是先皇后当年留下的遗物,嬷嬷带我去瞧瞧。” 孙嬷嬷心下微讶,那个小库房许久不曾开过,还是建府之后没多久便有的。 若不是刻意提起,怕是宁王都有些想不起来了,王妃是因何得知的? 但她把疑问严丝合缝压在心底,主仆二人一路到了后院库房。 王府库房是分门别类放置的,放先皇后遗物的那一间在最里面。 打开之后,一股馨香扑面而来,是上好的青棘香,屋内干净整洁,正面有台阶,上面摆着张美人榻,每个多宝格都有帘幔,还用拴着白玉坠的络子缚着,其精致程度让人一看便知这些东西有多么受重视。 陆夭对香味极其敏感,径直走到放香料香膏那一层,逐一翻看,果然没有她要找的香。 她回头看孙嬷嬷。 “嬷嬷能不能给我讲讲当年先皇后离世前后的情景?” 孙嬷嬷微微蹙眉,她在后宅和后宫呆了半辈子,对很多事情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 “王妃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陆夭略一犹豫,将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 孙嬷嬷跟谢知蕴不一样,她对先皇后的忠心凌驾于薛家之上,也不必考虑种种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 “那日在太后的小佛堂里,我闻到了百濯香的味道,但当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陆夭仔细回想当日画面,“太后说是整理嫁妆时翻到的,所以顺手便用了。及至昨日嬷嬷拿来那些首饰的时候,我又闻到了相同的味道,你说是百濯香。我才想起,当日大婚那件嫁衣确实有这样的味道,但那上面的百濯香已经很淡了。” 孙嬷嬷是个聪明人,立刻反问。 “王妃在太后那里闻到的,难不成是新鲜的香味?” 陆夭点点头。 “我想起咱府上有先皇后的小库房,专门放她生前遗物的,想着来看看,果然没有半点百濯香的味道。所以我在想,太后那里的香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先皇后临终前给她留下的?那她为何要撒谎说是薛家的嫁妆呢?” 孙嬷嬷摇摇头。 “不会是先皇后给她的,自从病重之后,先皇后就把百濯香放在身上了,她一生爱洁,所以不愿身体有味道。”孙嬷嬷努力回忆当时场景,“她早早就把后事安排好了,逼着先皇答应娶二小姐做继后,以保薛家百年基业。二小姐起初不愿意,听说在家里闹了一阵子,后面也就认命了,还来宫里给先皇后侍疾。” 陆夭不由得皱眉,太后痴恋城阳王,先皇后却自作主张将她嫁给先皇做继室,以她的脾气,居然会心甘情愿侍疾? 一个有点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她试探着继续开口。 “先皇后生前,一直都是太后伺候吗?” 孙嬷嬷点点头。 “二小姐那阵子像变了个人,任劳任怨,几乎寸步不离,先皇后还颇感欣慰,说她长大了。” 陆夭的手指在袖子里无意识攥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那先皇后去世那日,太后也在?” “那几日先皇后的病有所好转,太医说若是熬过那个冬天,便大有希望。”孙嬷嬷眯着眼认真回忆,“她便让我去休沐半日,我想着确实有日子没有好好洗漱过了,便去洗了个头,又换了件衣裳。当时二小姐说她守着,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先皇后已经咽气了。太医后来推断,说先皇后前几日的好转,可能是回光返照。” 不对! 回光返照时间不会持续那么久,通常都是几个时辰,久病之人一般都心有所感,会趁着这点时间交代一下后事,见见想见的人。 如果如孙嬷嬷所言,先皇后那几日状况都不错,甚至有心思安排贴身嬷嬷去休沐洗漱,十有八九不会突然暴毙。 “还记得给先皇后看诊的是哪位太医吗?” “王太医。”孙嬷嬷脱口而出,“就是王医正的父亲,先皇后故去之后,他也引咎辞官。先皇仁慈,没有降罪,还让王医正子承父业,王家上下感激涕零。” 先皇对先皇后感情深厚,却没有因为她的暴毙迁怒医者,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宅心仁厚,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需要施恩去堵住王太医的嘴。 先皇去世多年,自然不可能去问他,但王太医应该还健在。 但凡医者,都会保留脉案,尤其是宫里贵人,以防有朝一日出了纰漏,好去翻查。 “嬷嬷知道王医正府上住在何处吗?” 孙嬷嬷手脚冰冷,后背也覆上一层冷汗,她颤巍巍地开口。 “王妃的意思是,怀疑当年先皇后的死,跟太后有关?” 第389章 做戏还是演技 宁王散朝之后从前殿出来,一路脚步匆匆,快速穿过两重宫门,眼看正要拐出去的时候,却被气喘吁吁的周总管给叫住了。 “王爷留步。”那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皇上有急事,请王爷书房一叙。” 有什么事刚刚在朝上不能说,下朝才叫他,十有八九是所谓家事。这节骨眼,不是番邦公主和亲就是长子认祖归宗,哪一桩他都没兴趣。 “本王也有急事,总管就说没追上本王。” 他确实有急事,薛记的冻栗子抢手,去晚就没有了,眼看今日散朝时间不早,他还得飞马过去,否则到家就不凉了。 说毕抬脚就要走。 周总管一看就急了,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人带过去,若是这就放王爷走,回去还不被骂死? 他立刻扯住宁王的袖子。 “王爷恕罪,您有什么事差奴才去办就行,还请千万赏个脸,皇上等着呢。” 宁王脑子一转,想想薛记门口每日那长队,也有些怵头,于是吩咐道。 “你找人去薛记排队,买冻栗子送到王府,亲手交到王妃手里,就说我有些事情绊住了脚,午膳让她自己吃,不许挑食。” 周总管以为他真有什么急事,正准备洗耳恭听,猝不及防被嘱咐了这么一通,字字句句都透露着跟宁王妃多么恩爱。 天可怜见,他只是个中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但没办法,有求于人,只得装着欢天喜地的样子应下来。 御书房里,启献帝正歪在榻上看家谱,面前矮几上放着两杯茶,宁王走进来时正微微冒出氤氲,像是专门在等他。 启献帝见他进来,遂放了书,坐起来披了外袍,也不迂回,开门见山直接道。 “南诏那位德昂公主,点名要嫁入宁王府,你怎么看?” “什么时候我大楚的王爷,要听命于一个番邦公主了?” 这话是那日陆夭说过的,启献帝险些被这夫妻俩气笑。 “人家不远千里而来,也不过是想嫁给你做个平妻,朕觉得宁王妃也不会这么没有容人雅量。” “她就是没有。”宁王毫不犹豫替陆夭拒绝了,“别说平妻,王府里就是进个把新的侍女她都不干,前阵子连孙嬷嬷都送走了,还是本王苦苦哀求,说看在先皇后份上才勉强接回来的。” 启献帝简直要惊掉下巴,这还是他那个不苟言笑,拒人千里之外的胞弟么?怎么油嘴滑舌跟地痞一样?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这桩亲事?” “臣弟已经有妻室了。”宁王正了正神色,“宁王府后宅,除了宁王妃,自此之后不会再有其他人。” “胡闹!”启献帝半真半假地拍了桌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成婚近两年,子嗣上都没有动静,她若生不出,难不成你一辈子就不要子嗣了不成?” 宁王看着启献帝,目光不闪不避。 “臣弟只是闲散王爷,又不是储君,有后无后,孝与不孝,无关紧要?” 启献帝微微眯眼,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弟弟,向来是玩得好一手以退为进。 “朕是打算认回卫朗,但他出身草根,怕是难当大任,所以这储君一位,最后十有八九还是要落在你肩上。”启献帝缓和了神色,“南诏公主是个助力,你应当清楚。” “我不需要这种助力。”宁王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自称臣弟,“皇上若有心将皇位传给卫朗,我绝无二话,但要想让旁人嫁入宁王府,那是断不能的。” 启献帝等的就是这句,闻言还得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你这是沉溺后宅,不思进取,让朕日后到了地下,如何面对父皇和母后?” 宁王心底轻笑。 他这皇兄惯会惺惺作态,太子刚疯傻那会儿,大概是确实有意想把储君位给自己,可当找到亲儿子之后,又开始打旁的主意了。 他也懒得陪着虚与委蛇。 “平妻我不会娶,您认亲我也不会拦着,宁王府唯皇上马首是瞻,唯独后院之事,我不会让陆小夭受委屈。” “强扭的瓜不甜,你若不愿,朕也不能强逼你。”启献帝缓和了口气,“只是这认亲一事,还要跟你商量一下。” 话音未落,就听有内监匆匆跑进来回禀。 “启禀皇上,大事不好,皇陵传来消息,说太子病危,此时正在快马加鞭送回都城的路上。” 启献帝猛地起身,晃了两下,直直栽倒在地上。 第390章 王老太医失踪 天色有些晚了,陆夭从马车中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拐入一条宽敞的胡同,心下不由得纳罕。 这地方是留兰巷,里面住的大多数都城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除了有人告老还乡,递补进来一些新贵之外,绝大部分还是公侯伯爵,哪怕是巷尾,住的也是三品大员以上。 王医正世代行医,祖上就在太医院供职,但最多也没有超过五品京官。况且太医院不许在外接私诊,除了朝廷俸禄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进项了。 他怎么可能住得起这样的宅院呢? 陆夭心下疑惑,于是回头询问。 “嬷嬷确定是这里没错?” 孙嬷嬷点头解释道。 “王家祖籍就在都城,虽有些家底,但能买下留兰巷的宅子,应该是得了赏赐,否则就凭他父子几代的俸禄,显然不够。” 这么大笔赏赐从何而来?是谁给的封口费吗? 马车停在了王医正家门口,门房的人听说是宁王妃造访,急忙进去通报。 陆夭从马车上下来,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迎出来,恭敬福身行礼。 “臣妇给王妃请安,可是我家老爷在宫里出事了?” 陆夭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宫里王医正的夫人。 她伸手虚扶一把,脸上表情不动声色。 “夫人莫急,王医正在太医院好好当值呢,我是来拜访府上另一位王太医的。” 她一面说,一面留心看那妇人的表情,果然是松了一口气,但眉心随即又拧紧起来。 “王妃是想见臣妇的公爹?” 陆夭微微颔首,见对方面露难色,于是缓缓开口道。 “不方便吗?” 王夫人的脸色愈发为难,她支吾着。 “王妃先请进来,素闻王妃喜欢美食,臣妇家祖籍南安,会烧几个地道的家乡小菜,王妃若不嫌弃,臣妇这就下厨,您稍等片刻就好。” 这是太明显的转移话题,陆夭轻轻拦了一下要开口的孙嬷嬷。 “刚好想尝尝瓦罐鸡汤,那就叨扰了。” 那王夫人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引着陆夭和孙嬷嬷进了内院。 这是套三进三出的宅院,格局不错,但一路走过去却没什么仆妇的样子。 “府上人口似乎不多呢?”陆夭似是闲话家常一样问道。 “确实,王家三代单传,到了老爷这一代只有一儿一女。”她有些羞赧地笑笑,“臣妇倒是有对双胞胎,平日里去学堂,要晚间才回来。” “住这么大院子,却没有仆妇,这些杂事都是夫人自己处理吗?” “有个负责打扫的杂役,厨上也有个老妈子,都是家生子儿。剩下缝缝补补的活儿,我一个人便够了,小门小户,用不起那些人。” 陆夭心下愈发疑惑,能住得起留兰巷这么大宅院,却请不起奴仆。 思前想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笔赏赐只够买这栋宅子,剩下王医正的俸禄着实养不起仆妇。还有一种便是家里有些事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家生子儿打小儿卖身契就捏在主人手里,自然是好拿捏,嘴巴也严。 想到这里,陆夭心里愈发肯定,这王医正必然有问题。 眼看已经到了正房,陆夭停下脚步。 “已经到了内院,夫人不妨据实相告,老王太医是不是不宜见人?”陆夭神情整肃,“本王妃是正常拜访,若按常理,夫人只会高接远迎,断不会用留饭这种借口转移视线。” 王夫人闻言,面色登时变得惨白如雪。 陆夭见状,摆出了王妃的架子,又补充道。 “今日本王妃是一定要见到王老太医的,所以夫人最好说实话。” 王夫人猛地跪下,眼圈通红。 “王妃恕罪,不是臣妇找托词,实在是公爹在数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启献帝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太医在一旁把脉,宁王则面无表情站在床侧。 皇帝倒下的时候他刚好就在旁边,这下自然不好直接离场,于是只能留下陪侍。 虽然宁王表面看着淡然,其实内心无比煎熬。 不知道陆小夭有没有吃到冻栗子,午膳可有好好用,是不是像望夫石一样盼着他回去? 想到这些,心底愈发着急,再看看慢条斯理把脉的太医,横竖不顺眼起来。 “皇兄的病到底如何?” 正在细细研判的老太医被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回禀。 “皇上是肺腑之内躁怒郁结,一时间血气上涌,才会晕倒。需要静养些日子,只要后续调养得当,不要再受什么刺激,便没甚大问题了。” 宁王心下冷笑,都要亲手弑杀亲生儿子了,还能不受刺激么? 但这不是他该关心的范畴,人家父子相残,他只想早点回家去看媳妇。 “既然没有大碍,你们好好照看着,本王就先走了。”说毕头也不回就往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就听身后响起启献帝的声音。 “太医院那些庸医没一个靠谱的。”宁王闻言回头,但见启献帝哆哆嗦嗦坐起来,“让宁王妃进宫一趟给朕把把脉,顺便留下等着诊治太子。” 第391章 太子吃了毒蘑菇 太子连夜快马加鞭被从皇陵送回了宫里。 自从他到皇陵之后,吃穿用度跟宫里无异,随行的一位太医每日负责把脉调理,太子的身体也在日趋好转中。 虽然脑子还是浑浑噩噩,但能吃能睡,健康得很。 只是某日突然发起了高热,据负责看守的侍卫推断,应该是溜出去玩的时候,误食了长在皇陵周围的毒蘑菇。 那位太医不擅解毒,只得把人送回宫里。 启献帝听闻太子回来,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定要去东宫瞧瞧,宁王没办法,只能跟了过去。 太子死气沉沉躺在床上,嘴唇乌紫,确实是中毒之状。 启献帝一见,便有些红了眼眶,沉声道。 “负责伺候太子的人呢?” 当即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启禀皇上,卑职该死,本来太子每日饮食都有人试毒的,偏生那日殿下自己去了野外玩耍,待卑职等人找到时,已经人事不省,旁边还有毒蘑菇。”说毕将几颗色彩鲜艳的蘑菇放在地上,“卑职失职,罪该万死。” “不必说了,下去。” 启献帝并未提治罪的事情,那人喜出望外,立刻磕头谢恩,然后屁滚尿流爬了出去。 启献帝起身,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脚步都有些踉跄。 “去瞧瞧,宁王妃究竟什么时候到。” 宁王蹙紧眉头。 他这是想借陆小夭的手杀了太子? 陆夭坐在王家内堂,听着王夫人徐徐道来那段往事。 半晌,才开了口。 “也就是说,当年王老太医从太医院退下来没多久,便失踪了?” 王夫人点点头。 “公爹一生耿直,醉心研究医术,从未与人结怨。” 陆夭思忖着,觉得这件事到处都是漏洞。 若王老太医与先皇后离奇死亡一事有关,以先皇对先皇后的爱重程度,断不会发一笔安家费,让他颐养天年。 既然给了这笔钱,说明他与此事无关,至少没有直接关系,否则被灭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可王老太医却在安顿好家人之后失踪了,这便有些蹊跷。 除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想牵连家人,自己选择了离开。 “夫人还记得老太医失踪前后的事情吗?” 王夫人点点头。 “那时候我刚刚怀孕,公爹向来擅长女科,所以我的脉一直都是他来把的,那日说我脉象有些不稳,但家中药材不全。”王夫人停顿了下,似是在回想,“原本老爷说,等他晚上下值的时候从太医院带些药材回来,公爹怕他弄错,于是便一起出了门,可晚上回来的时候却只有老爷一人回来了。” “没有报官?” “没有。”王夫人摇摇头,“老爷说公爹拿了药先回来了,可家里并未见人。他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只托人多方查找。” 这便愈发说不通了,亲爹丢了,居然不报官,而且父子两人一起出门,为何让老太医先走? 看来这些问题只有王太医本人才能解答。 思及至此,陆夭起身告辞。 “叨扰夫人,今日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尝尝夫人的手艺。” 主仆二人出了王家大门,上马车之后,孙嬷嬷才开口问道。 “王妃还打算再上门?” 陆夭不答反问。 “嬷嬷觉得,那王夫人所言有几分真?” 孙嬷嬷沉吟片刻。 “王老太医是当年出了名的女科圣手,先皇后两胎都是他保下来的,所以对他极为信任,算是半个亲信,再加上最后得的又是女科的下红之症,所以也就没有换人,一直用的是他。”她看了看陆夭,“若论医术,放眼现在整个太医院,无人能出其右。当年后宫不少娘娘都想将他网罗到麾下,帮忙调养身体。” 也就是说,王老太医的失踪,也可能是被宫里哪位贵人私下网罗或者软禁了。 让他消失在人前,而在暗中继续为自己所用,无疑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眼下问题就是,这位王老太医是否还在人世? 马车很快到了宁王府门口,陆夭一只脚刚踩上地面,就见王管家满脸惶急等在门口,见她回来,立刻迎上来。 “宫里出了点事,皇上下旨,让您尽快进宫一趟。” 陆夭眉头蹙紧,扫视一圈,并未发现宁王的身影。 “王爷没回来?” “王爷也给扣下了。” 孙嬷嬷肉眼可见地露出焦急神色,随即看向陆夭。 陆夭兀自镇定了一下,启献帝眼下绝不会对谢知蕴怎么样,况且退一步说,谢知蕴的功夫也可以自保。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脚下还是加快了动作。 “无妨,我这就进宫瞧瞧。”说毕直接又上了马车。 王管家从外面递过来一包东西。 “王爷托宫里周总管买了送来的,只是搁置时间有些长,化了。” 陆夭接过来,低头看去,是包冰栗子,外面的冰已经开始被融掉。 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第392章 他的命在你手里 陆夭匆匆赶到宫里的时候,发现宁王和启献帝正在对酌。 二人大概是喝了有一阵子,因为启献帝明显带了两分醉意,见她来了,伸手招呼道。 “老三媳妇儿来了?先过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陆夭腹诽,已经是暮春时分,暖哪门子的身子? 于是她看向宁王,发现那人除了脸颊有些微绯色之外,一切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宁王起身走到她旁边,压低声音问道。 “栗子吃了吗?是不是都化了?” 陆夭心里微暖,冲他弯了弯唇角,示意无妨,随即转头冲启献帝道。 “不知皇上十万火急传臣妇进宫,有何要事?” 细听之下,不难分辨这话带了点怨气,一旁的周总管登时为宁王妃捏了把冷汗。 “太子中了毒,你去瞧瞧。”启献帝并未因陆夭的不客气而恼怒,“瞧瞧还有没有救。” 到底还是来了,自从陆夭得知启献帝有意将卫朗扶上位那一刻起,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陆夭被带到了东宫,自从太子离开之后,东宫便萧条下来。她边走边打量四下景致,有些记忆跟前世重叠起来。 那些以为已经被淡忘的记忆,再次见到如出一辙的陈设时,忽然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带路的周总管不知道她内心想法,只当她是觉得这条路不对,遂笑着解释道。 “太子回宫一事暂且没有传扬开,所以带王妃从后面绕过去。” 陆夭心下了然,知道启献帝不欲张扬,不管治死还是治活,都最好把消息封锁在东宫这一亩三分地里。 踏入东宫,扑面而来是沉沉死气,陆夭想到前世被困的自己。 风水终究还是轮流转了。 床上的太子面色唇色皆呈现浓郁的黑紫,是中毒之兆,床头案上放着几颗色泽鲜艳的蘑菇,陆夭走过去,拿起来闻了闻,又仔细辨认了下。 鹿花,鹅膏,都是会致命的毒。 “太子就是吃了这些才昏迷不醒吗?”陆夭轻笑一下,“到底是龙脉护体,福大命大,这么多剧毒混合在一起,居然还有气息。” 被问到的太医肃然一凛,额角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回禀王妃,下官也没有亲眼看见太子服用了毒菇,只是凭他晕倒的地方推断,大抵如此。” 陆夭放下蘑菇,转头看向这位太医,是个眼生的长相。 “凭晕倒的地方推断?难道你没有把脉?这太医当的未免有些容易了?” “臣不擅毒术,所以也只是推测而已。”那位太医语气犹豫,“具体是何故,只能等其他擅解毒的同僚把脉之后,才能有所定论。” 陆夭闻言冷笑出声。 这确实是个绝佳说辞,宫里的太医都是术业有专攻,用自己不擅长来做推辞,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即便是最后太子死了,皇上要治罪,也可以用相同的借口脱罪。 然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她被启献帝钦点,眼下这种情况,不管治死还是治活,进退两难。 这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变故,但陆夭并不慌张,她略一沉吟,吩咐道。 “去太医院,把王太医叫来,他今日当值。” 周总管略一迟疑,王妃怎么会连太医院今日谁当值都清清楚楚呢?但他没有时间多琢磨,立刻出去吩咐小内监去叫人。 陆夭伸手搭在太子的腕上,脉象极乱,确有中毒之象。 这是前世逼死自己的仇人,只要自己稍微动动小手指,他的命就没了。 然而陆夭并不想这么快结果了他,她既不想成为启献帝手里的刀,也不想让太子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她要利用眼下的状况尽可能多争取一点利益。 正想着,就听外面脚步声响起,回头见是宁王。 周总管见状,识相地退了出去。 “如何?”宁王轻轻握住她的手,“是没救了吗?” 陆夭微微摇头,太子这毒虽然险,但并非无药可解,只是治起来需要花些时间。 她压低声音道。 “现在救不救不是问题,而是要看,皇帝想不想他活。” 宁王略一沉吟,启献帝这个节骨眼把人弄回来,显然已经布好了局。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烂摊子不该你来收拾。” “那若是我想要他死呢?”陆夭看向床榻之上昏迷的太子,眼神冷了冷,“太子妃黄泉路上还没走远,夫妻俩做个伴总是好的。” 宁王立刻反应过来,他微微弯了下唇角。 “那你尽管放手做,治死了我兜着。” 第393章 你想当替死鬼吗 当值的王医正刚刚在太医院的小隔间躺下没多久,就被人从睡梦中拍门叫醒。 迷迷糊糊拎着药箱便到了东宫,见宁王夫妇都在,太子又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当下心中一凛,那点残存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太子误食毒菇,王医正家学渊源,来看看有无解法?”陆夭一脸正色地交待着病情,上位者姿态拿捏十足。 王医正有些迷茫,宁王妃明明是用毒解毒的一把好手,为什么偏偏要让自己来呢? 不过他行走后宫多年,深知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于是从善如流伸手替太子把脉。 “太子殿下脉象不稳,虽然有中毒之象,但又不完全像。”王医正换了一只手,眉头深深蹙起,“确定太子是误食了毒菇吗?” 陆夭耸耸肩。 “随太子去皇陵的那位太医亲口说的,是与不是,本王妃只是负责传话,其余一概不清楚。” 王医正心下愈发没底,这脉象确实波动紊乱,是中毒之兆,但昏迷原因更像是外伤导致的,他相信自己来之前,宁王妃应该已经看诊过了。 然而这位王妃却只字不提病因,反推说不知,让他未免犹豫该不该据实说出病情。 “王医正祖上是女科?”陆夭猝不及防换了个话题,“怎么没有子承父业呢? 王医正转瞬间猜想诸多,脑海中也浮现出各种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最后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作答。 “下官资质平庸,不敢辱没祖上手艺,所以选了全科。” “可府上几代单传,这医术岂不是后继无人了?再说令尊大人若能时时指点一二,再平庸的徒弟也能教出来?”陆夭似笑非笑看向王医正,“本王妃有一事不明,不知王医正可否帮忙解惑?” 王医正连忙拱手。 “不敢,请王妃示下。” “父亲失踪,儿子却不报官,敢问王医正可知,这是何道理?” 王医正猛地抬头,眼神惊惧。 陆夭瞥了一眼床上的太子,又看了看明显手足无措的王医正,轻笑道。 “太子显然是救不回来了,皇上的嫡长子没了,势必得找人迁怒。你看,这屋里谁比较合适呢?” 王医正登时心底一惊,王妃这是早就布了一个局,单等他往里跳呢。 于是立刻跪倒在地。 “下官不知何时得罪了王妃,请您高抬贵手,我家中还有妻儿……” 话音未落,陆夭就接了话。 “确实,两位双胞胎公子勤奋上进,尊夫人又擅厨,真真儿是令人羡慕。” 王医正闻言才知道,这位王妃已经去过自己府上了,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冲着父亲来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出言询问。 “王妃是想问关于家父的事情?” 陆夭见他自己挑明了话题,也不藏着掖着。 “我想知道那日从太医院离开之后,令尊去了何处?” 王医正垮下脸,看看床上人事不省的太子,深深叹口气。 “这话我本来想带到棺材里的,王妃问起,不敢不据实以告。那日家父从太医院取了些药材,发现带的银子不够,就说去钱庄去一趟,我再三跟他说,可以等发俸禄的时候直接扣除,他硬是不听,还说要顺便去探望一下后宫的主子。” “哪位主子?”陆夭急忙追问。 “下官也不知,但家父素擅女科,想必是那位有孕的主子。” 陆夭细细推算,一时半刻也想不起后宫哪位嫔妃当时有孕,看来回去还要问问孙嬷嬷。 “那后来发现令尊未归,为什么不报官?” “角门守卫看见家父进了宫,然后便再没有出来,说明是在宫里失踪的。”王医正喟叹一声,“下官也曾托人多方查找,可这宫里的阴私事太多,我又是有妻儿负累的人。” 后面的话便不言而喻,明知父亲失踪和宫里主子有关,即便知道有问题,也不敢冒着连累家小的风险去报官,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虽然有些凉薄,但也能理解。 陆夭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令尊行医时留下的脉案,你可知在何处?” 王医正蹙眉,医者大多有私留脉案的习惯,但同行之间鲜少打听旁人的,有偷师之嫌。 宁王妃显然不会是想偷师,但她势必也应该知道这个规矩,怎么会如此无礼地提要求呢? “不知王妃想要哪一位的脉案?” 陆夭看了眼旁边始终未发一语,却一直专心听她说话的宁王。 “我要先皇后从患病,到离世的全部脉案。” 第394章 她发现身世之谜 话说那日谢文茵跟司寇一路追着城阳王的马车出了城,二人深知城阳王是习武之人,警觉性极高,所以跟踪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距离太近。 马车出了城郊,朝着一处田庄奔去,谢文茵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自幼在都城长大,小时候没少背着太后溜出来,对周边郊外简直了如指掌,这条路通往的地方只有一处。 司寇执掌大理寺,出外办案不在少数,自然也认出了此处,他心下有些纳罕,难得出言安慰。 “或许只是出城逛逛。” 谢文茵好看的眉头打了结,家里女儿受伤毁容,做父亲的没事怎么会随便出城闲逛。 前方马车又拐了弯,这下目的地更加明朗,那个方向只有一栋建筑。 谢文茵当机立断吩咐车夫。 “停车。” 马车依言停下,谢文茵直接下了车。 “我的马车太容易被认出来,还是走着过去,横竖那地方就在眼前了。” 她看一眼端坐在马车上没有动弹的司寇,像极了小时候每一次她逼他陪自己去探险,于是轻轻笑了笑。 “这次不强迫你跟着我啦,在这里等着也成。” 司寇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冒险,他低声问道。 “真的要去吗?” 谢文茵一下子笑了起来,这句话司云麓问过她无数次,每次她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时候,他总会板着脸问一句“真的要去吗”,然后义无反顾地跟着,美其名曰自己是被迫的。 “我已经可以自保了。”她唇角还残存着三分笑意,“这次你真的不用担心。” 司寇跟着她跳下马车,没有再说其他。 “走。” 谢文茵快走两步,追上他的脚步,故意问道。 “怎么这次不劝我了?” “夫妻一体,从今之后,我只会妇唱夫随。” 城阳王的马车在一处别具匠心的院落前停下,待他进去之后,谢文茵和司寇对视一眼,走正门显然不可能了。 司寇环视四周,看来免不掉要翻窗入户。 “等下闭上眼睛,别往下看?”他知谢文茵胆子虽大,但自幼有些恐高,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谢文茵多少有一点功夫底子,闻言点头,正跃跃欲试准备上墙,就觉腰身被人揽住,随即身子一轻。 大理寺卿面不改色,足下轻点,随即带着她跃上廊檐,几个起落便到了内院。 “往哪处去?” 内院谢文茵显然比他更熟悉,毕竟这是她从小玩大的地方。 “往右,那里有间雅室是会客的地方。” 这是薛家在城郊的别苑,儿时她溜出宫,每每都到这里来玩,因环境清幽且不被打扰,所以偶尔还会来避暑。 说起里面的陈设,她闭眼都能找到。 二人一路往右走,绕过假山,果然见有间雅室是亮着灯的,仿佛专门等着人来。 谢文茵心下疑窦更重,这雅室是用来招待贵客的,皇兄此前曾经来过一次,舅父就是在这里款待圣驾。 只是别苑到底有些远,就是薛家人等闲也不会过来,除非提前跟人约好。 谢文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家舅父跟城阳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私下聚会的,唯一的纽带就只有母后。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城阳王进了雅室,里面有位穿丝绵长袍,气质儒雅的男人等在那里,正是薛爵爷。 “王爷安好。”薛爵爷抬手施礼,“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城阳王也客气还了个礼。 “无事不登三宝殿,贸然约爵爷出城,实在是有事相求。” 薛爵爷心底不禁升起物是人非之感。 太后当时还待字闺中时,他一度以为这位王爷会成为自己的二姐夫。 孰料造化弄人,大姐去世后,二姐嫁入宫中成了继后,这段姻缘终究是镜花水月。 “王爷但说无妨,这个求字实在当不起。” 城阳王深知必然要欠下这个人情,于是也不迂回,直接开口。 “小女前日在宫中跟南诏公主比试赛马的时候,不慎伤到额头,留下了疤痕,听闻薛家麾下有不少江湖神医,可否施以援手。”他忍住难堪,“只要能医好浣儿的脸,爵爷尽管开条件。” 薛爵爷未料他是来为女儿求医,略有些为难。 “王爷也知家姐对当年之事积怨颇深,不是我不愿帮忙,实在是……” 窗外谢文茵闻言皱眉,母后不是说二人自此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么,怎么舅舅又说是对城阳王积怨颇深? 就听城阳王开口道。 “我知道这事是我对不起她,欠她的已经不能还了,但日后我会加倍补偿琳琅。” 谢文茵如遭雷击。 为什么亏欠母后的要加倍补偿自己,她不是傻子。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395章 父女相见不相认 虽然已是初夏时节,但谢文茵却感到彻骨冰冷,随之而来的是震惊。 短短几句话,颠覆了她近十五年的经历和际遇。 素未谋面的父皇,待她宽和的母后,大部分时候都对她和善有加的皇兄,还有不假辞色但实则很照顾她的三哥,一时之间全都坍塌了。 谢文茵茫然回头,视线里撞进司寇那张精致且熟悉的脸。 “司云麓,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司寇想起那日在城阳王府,谢文茵的玉璜掉了,城阳王那个眼神就很不对劲,再加上孙嬷嬷故意遮挡视线的做法,凭他身为大理寺卿的敏锐,当时就觉得不妥。 只是未及深思罢了。 今日听到城阳王和薛爵爷这番对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时就听屋内重重一声叹息。 “王爷到底还是知道了。”这是薛爵爷的声音。 谢文茵不想再听下去,可耳朵却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就听城阳王再次开口,微微黯哑的声音在雅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其实今日前来除了给小女求医,也有一事想当面问个清楚。” 话说到此,谢文茵不敢再听下去,她转身欲走,手臂不小心撞到了窗棂上。 城阳王脸色陡变,瞬间将脸转向外面方向,警惕地问道。 “谁在外面?” 薛爵爷也立刻戒备起来,他这间在城郊的房子平日几乎无人问津,家中奴仆都是经年的老人儿,怎么会贸然偷听。 除非…… 说话之间,城阳王已经欺身出了雅室,薛爵爷心中一凛,也跟着起了身。 二人追到门口,就见谢文茵不闪不避站在窗外。 两位在朝堂叱咤风云的老油条,此时此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之前只想躲,可此时此刻真的当面锣对面鼓,谢文茵忽然又不动了。 她死死盯着面前两位长辈,半晌忽然露出个端庄的笑容,看得薛爵爷和城阳王心头俱是一凛。 “小七……” 城阳王一句称呼哽在喉间,负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握成拳,而后拢紧。 “皇叔,舅舅。” 谢文茵神态还算平静地行了个家礼,这让城阳王愈发局促起来。 “公主怎么会在这里?”薛爵爷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慈爱地笑道,“是不是又背着你母后溜出宫玩?这也就是司大人罢了,陪着你疯。” 谢文茵没有接口,只是定定看着不知所措的城阳王。 此情此景,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皇叔刚刚说什么亏欠母后,要在我身上补偿,这话小七有些不懂,还请皇叔明示。” 薛爵爷暗暗大吃一惊,他这外甥女虽然有些娇纵,但平素还是很识大体的,怎么当众就把话挑明了呢? “就是小七理解的那个意思。”城阳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会……” 话未说完,就被谢文茵打断。 “皇叔还请慎言,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母后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本就种种不易。”她挺直腰杆,摆出皇家公主的姿态,“希望皇叔不要随意诋毁,不然就算你是长辈,我也不会客气的。” 四目相对,城阳王说不上心中是怎样的感受。 谢文茵眼神坚定,没有半点回圜的余地,他在这样的坚定中败下阵来。 平素沙场面对数万敌军面不改色的一方霸主,此刻像个心虚的孩童,讷讷道。 “皇叔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最好。”谢文茵视线转到一旁的薛爵爷身上,“也希望舅舅认清自己的身份,薛氏一族虽是皇帝外家,但究竟是谁在撑着这一门的荣辱,我相信舅舅比我心里更清楚。” 薛爵爷的背脊一阵发凉。 她说的没错,皇帝向来不待见薛家,他一门荣光眼下都要靠太后和宁王,若是太后有个什么操守上的问题,被褫夺了封号,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薛家。 “今日之事,我希望到此为止,若是传扬出去,二位可以掂量掂量后果。” 城阳王压下心头酸涩。 “公主放心,今日我来找薛爵爷,只是为了求医。”他看向薛爵爷,“这件事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皇叔知道分寸就好。”少女的目光与语气俱称得上平静,说毕微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便走了。 司寇毫不迟疑跟上去。 二人到了府外上了马车。 谢文茵再也没有了刚刚伪装的坚强,她手指微微颤抖,半晌才轻轻扯了扯司寇的衣袖,表情茫然无助。 “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是全天下最值得骄傲的,可现在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以前是谁不重要。”司寇反手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自此之后,你只是我夫人。” 第396章 敢跟皇帝谈买卖 司寇没带谢文茵回宫,而是径直去了他府上。 自从年少要去大理寺跟家里闹翻之后,他便搬出来自己开府了。 马车停在门口,司寇冲她伸出手。 “进去瞧瞧。” 谢文茵怔住,这栋宅子,她之前曾经很多次闹着要来,但当时司云麓都以考虑她闺誉为借口,直截了当拒绝了。 后来她被母后安排跟人相看,司云麓反过来追她,曾经带她来过这里,但那次她碍于莫名的自尊,硬是没有进去。 “恭迎公主下降。”司寇难得耍一句花腔。 谢文茵被逗笑,当下也不再扭捏,跟着下了车。 暮色四合,正是天要黑不黑的当口,府上已经挑了灯。 二人进门,不算大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司寇这个人一样,随时都是齐整利落的。 院落最显眼的位置有个秋千架,上面缠绕着藤萝,灯笼的柔光打下来,整个架子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谢文茵惊诧地看了司寇一眼,谁家会把秋千架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啊。 司寇像是没看到她的惊讶,随手牵着人往里走,只见墙头种了棵柿子树,树上挂着鸟笼,里面正是她最爱的虎皮鹦鹉。 “你说你日后的府邸要有座通天的秋千架,还要有颗柿子树,最好再来只会说吉祥话的虎皮鹦鹉。”司寇一字一顿念着她儿时的憧憬,“瞧瞧,是这样的吗?” 眼泪迅速模糊了谢文茵的视线。 那只虎皮鹦鹉恰到好处地开了口。 “恭迎主母,恭迎主母。” 下一刻,她抹着泪,小跑着扑入司寇怀里。 那人将她抱紧,在耳畔低语道。 “便是没有了公主府也无妨,这里就是你的家。” 初夏凉风卷着花香,丝丝缕缕渗入御书房内,却缓解不了屋内的紧绷气氛。 宽大坐椅之上,启献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下面的宁王夫妇,眼神深不见底。 “你跟朕说句实话,太子的毒究竟有没有救?” “臣妇也要回一句实话,那要看皇上想让太子有救还是没救。” 整个御书房只有他们三人,陆夭没必要虚与委蛇。 这话过于大胆,连启献帝都不由得皱了眉头。 “宁王妃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朕还会不想让亲生儿子活命吗?” 陆夭心里冷笑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做出这一副慈父模样给谁看呢? “既然皇上如此说,那臣妇心里就有底了,必然尽心竭力,势要治好太子。” 你不是打太极么,那我就顺着你说,横竖最后着急的不是我。 果不其然,启献帝的眼神闪过一丝愠怒,但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陆夭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若没点好处,她绝不会轻易松口,眼下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借口,所以不得不妥协。 “南诏使节团动身在即,带来的德昂公主自然不可能再跟着回去。” 陆夭几乎要笑出来,他是想拿这件事来威胁自己吗?那显然是打错了算盘啊。 “皇上是想将公主留在后宫吗?那臣妇先恭喜陛下又得佳人,老夫少妻,大喜大吉。” 启献帝差点没被她这神来一笔气死,什么老夫少妻!这是影射他年纪大,不中用了吗? “人家公主一心只想嫁给老三。” 陆夭点点头。 “按照序齿,静王殿下前面有太子和卫大人,当排第三。这桩亲事也不错,将来跟着出去就藩,夫唱妇随,不失为一桩美谈。” 启献帝深谙陆夭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颇为高明,干脆开门见山。 “朕有意让她嫁入你宁王府,身为王妃,你意下如何?” 早直说不就得了,还非要拐弯抹角一下,陆夭不急不缓地开口。 “我宁王府倒履相迎,随时等候公主进门。” 这话一出口,非但启献帝,就连宁王都不由得看了陆夭一眼。 虽然知道她必然有下文,但突如其来的答应,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启献帝也有些紧张,他手里现有筹码不多,就是看准了陆夭不会轻易纳妾,才敢开这个口,谁知道她竟然不按理出牌。 “宁王妃可想好了?人家说的可是要做平妻。” “她便是想做正妻也无妨啊。”陆夭眼神像小兔子般无辜,出口的话却全然不是如此,“只是我宁王府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来的地方,若是哪天公主不小心误服了毒药身亡,或者误抹了什么东西毁容,影响两国邦交,那就不好了。” 启献帝闻言刚想发作,就听她又说道。 “毕竟后宅阴私多,输赢各凭本事,皇上您说,是吗?” 说着,她状极无意地摸摸腰间那块玉璜。 那是先皇留给宁王的,刚成婚时,谢知蕴怕她被宗亲欺负,于是就挂在她腰上了。 启献帝视线触及那块玉璜,强迫自己冷静。 “朕想问问,宁王妃要待如何?” 陆夭收敛了神色,语气愈发淡然。 “难道不是该我问您,想要如何吗?” 两军对垒,气势上谁先弱,谁便落了下风。若是在朝堂之上,陆夭其实也没有足够胆量敢跟皇帝叫板。 然而这是在后宫,理亏的一方又不是她,所以没必要去低三下四迁就,这样反而会给对方得寸进尺的把柄。 “太子若薨逝,储君应该就是老三的了,这个筹码还不够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陆夭几乎要笑出来了。 “储君是我家王爷的?那皇上千方百计将卫大人认回来,难不成只是想给皇后养老送终?那臣妇不得不赞一句,到底还是帝后伉俪情深。” 启献帝被人当众拆穿了想法,也有些恼羞成怒,但这件事说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先。 “论民心,论德行,论能力,老三当仁不让。”启献帝放缓了语气,“所以你不必担心,只要卫朗能顺顺利利认祖归宗回到皇室,朕这就下旨,封老三做储君。” 这其实是缓兵之计,储君距离称帝到底还是有一步之遥,若启献帝临终前留下遗诏传位给卫朗,宁王也无可奈何。 陆夭自然不傻,但她还是点了头。 “可以,成交。” 宁王抬眼看她,她回了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太子是一定要死的,她不会放任前世仇人苟活于世,但启献帝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桩交易稳赚不亏。 先把储君搞到手,后面拉拢朝臣只会愈发容易。 如果占尽先机还不能赢过卫朗的话,那只能说明,谢知蕴没有称帝的命。 但是有她在,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 第397章 太子死,储君生 那日夜里,一声惊雷,伴随初夏的第一场雨落地,皇宫也响起了沉闷的丧钟。 根据大楚律例,皇帝崩,丧钟九声;皇后殡,丧钟七声;储君薨,丧钟六声。 那一日皇宫附近的百姓都听到丧钟响了五声。 “这是按照普通皇子处理的。”孙嬷嬷一边麻利地帮陆夭挽上飞天髻,一边解释道,“前朝皇子丧,不举丧钟,但咱们大楚开国皇帝崇尚骨肉亲情,所以但凡皇子薨,也要鸣钟五次,储君是六次,老奴仔细数了,五次没错。” 陆夭用棉布沾了水,快速卸干净脸上的脂粉,又让人投了帕子,边边角角仔细擦拭一遍,确保昨夜的残妆都卸干净了。 孙嬷嬷暗暗称许,虽然作为皇婶,王妃不必穿孝服,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素面朝天就是种很好的态度。 她迟疑片刻,压在舌尖下那句话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昨晚王妃被传召至于宫中,今早太子就薨了……” “是我做的,但动手的是王医正。”陆夭冷静地将沾了脂粉的帕子放置到一边,又重新对镜涂了些润肤的香脂,“我赶回来洗漱一下。” 孙嬷嬷微微一凛,但没有说话,手底下加快了帮陆夭盘发的速度。 “嬷嬷不问问为什么吗?”陆夭从镜子里看向她。 “王妃做事,自然有王妃的理由,无需跟老奴解释。”她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用银簪固定好,“但是要提醒王妃一句,皇家便宜不好占,务必小心。” 陆夭微微颔首,见头上银簪实在太过简素,于是拔下来,顺手又插了支八宝簪上去。 她敢跟启献帝做这笔交易,自然有十成十的把握。 “嬷嬷帮我把王妃的朝服找出来。” 孙嬷嬷一愣,虽说按例王妃不必穿孝,但王妃制服是不是太过张扬了。 “找出来,再加一套头面。”陆夭在镜子里冲她笑笑,“顺便把王爷过年进宫朝贺的朝服也准备出来。” 这便更加犯忌讳了,没得侄子死了,叔叔婶婶按品大妆的。 “这合适吗?”孙嬷嬷难得质疑。 陆夭被嬷嬷的错愕表情逗笑了。 “这有什么不合适,横竖是关起门来。”陆夭又吩咐道,“把接旨的香案准备好,再让人把正门到正殿的那条路清扫干净,铺上红毯。” 孙嬷嬷被她说得愈发糊涂,怎么宫里办丧事,她们府上却是要办喜事的态度? 陆夭看出她的疑惑,但却故意不说破,任由孙嬷嬷带着满腹狐疑去准备了。 封宁王为储君的圣旨是午时左右送来的。 遣礼使带着圣旨和制书进了宁王府,见所有接旨的东西一应俱全,于是恭恭敬敬将玉质制书奉在案上。 虽然自从太子疯傻之后,宁王府上下早有心理准备,自家主子说不定哪天就一朝飞升了。 但当明晃晃的圣旨真的送来时,哪怕沉稳如孙嬷嬷,都有些按捺不住激动。 但见她快步从前院走进来,兀自压抑着语调里的亢奋,回禀道。 “宫里来了传旨的内监,已经等在前厅了。” 陆夭跟宁王对视一眼,复又冲孙嬷嬷笑道。 “我就说嘛,早些准备总是没错的,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孙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妃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夫妻二人原本就收拾停当,特意又等了一会儿,做足了姿态,这才在下人的簇拥下,不紧不慢走入正堂。 宣布储君是大事,该有的规矩礼节一样不能少,行四拜礼,听读诏书,接旨谢恩,然后还有王妃的敕封,足足半柱香时间才算完。 待内监宣罢旨意,王管家恰到好处塞了只大红封过去,道了句辛苦,那内监满面堆笑,硬是不敢收。 “怎么好拿王爷府上的赏。”说毕亲热地拍拍王管家肩膀,“日后若是进了宫,还要靠王总管多多照拂。” 原本是句奉承的场面话,王管家却因为这“总管”二字顿觉胯下一疼,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客客气气将内监送走之后,孙嬷嬷领着阖府上下给王爷王妃道喜。 陆夭向来出手大方,加上这确实又是件喜事,于是每人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众人欢天喜地退了下去。 夫妻二人关上门,陆夭将圣旨往桌子上一丢,冷哼道。 “他倒是真会算计,选在太子薨逝这个当口封你做储君,十有八九是想省掉册封大典,没看刚刚宣旨的时候只字未提,真是老奸巨猾。” 宁王浑不在意地挑眉,这些年了,他那位皇兄向来如此。 “你若在乎这个,我们在府里宴请也是一样。”他瞥了眼皇宫的方向,冷笑道,“横竖死的是晚辈,也不必避讳什么。” 陆夭摇摇头。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爱惜羽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刚刚储君继位,自然不好授人以柄。 宁王坐定,方才想起什么似的问。 “昨夜你给太子下了什么毒?” “说话要慎重。”陆夭立刻乜他一眼,“那怎么能是我下的毒呢,那明明是太子误食了毒蘑菇,最终毒入心扉,这才不幸过世。” 宁王叹口气,在自家地盘上也要这套对外的说辞么,陆小夭真是做戏做全套的高手,他换了个话题。 “有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陆夭认真想了想,倒是没有。 早在太子被送去皇陵的那一刻,东宫就已经败了。不过能亲手送那对前世戕害她的夫妇上路,终究也是一种圆满,值得庆祝。 思及至此,她抬头看向宁王。 “对外我们就不大摆筵席了,私下里不如请几个熟人来热闹热闹?” “这种事你拿主意就好。”宁王唇角勾起个笑容,更显几分邪魅,“还没恭喜未来皇后,得偿夙愿,凤仪天下。” 第398章 丧事未竟就想喜事 宁王府上下欢天喜地,皇宫却一片肃杀气氛。 太子因为膝下无所出,又没有储君封号,所以只停了三天灵。 启献帝似乎是要故意模糊太子的存在,并没有大操大办,甚至没有强制晚辈宗亲来守灵。 是夜天色昏暗,帝后二人在未央宫对坐,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到底是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多少也有些感情,说不难过是假的,最后还是皇后先开了口。 “陛下不必过于伤怀,人各有命,太子这是还完了上辈子的债,早早投胎做人去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启献帝的脸色因皇后这句话微微有所好转。 人总是这样,做了亏心事之后会亟需别人几句安慰和劝解,哪怕于现实没有帮助,但至少心理上会感觉到安慰。 “皇后是这样认为的?” 皇后点点头。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皇上不是又得了一名好儿子吗?” 提及卫朗,启献帝顿感欣慰,这孩子真是处处合他心意。 “皇后也一样,这孩子日后也要承欢你膝下的。”启献帝罕见出言安慰了发妻一句,“对了,他的亲事也要张罗起来了,除了钱侍郎家的长女,也看看其他的。” “陛下放心,我瞧着徐阁老家的孙女不错,改日想办法让他们见一面。”皇后脸上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亲事定了,后面的事情才好筹谋。” 启献帝点点头,皇后不愧是陪伴他小半辈子的人,有些话不用他说出口,对方已经心领神会。 皇后伸手拿出来两份名帖递给启献帝。 “臣妾将钱侍郎家小姐以及徐阁老的孙女生辰八字都送去了钦天监,那边合了之后都说宜室宜家,是旺夫的命格,现下就看那孩子怎么选了。” 启献帝看向那两份名帖,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复又担忧道。 “太子是平辈,虽然不用守孝,但马上行嫁娶之事怕是也不大合适?” “谁说马上就要嫁娶了?先相看相看。”皇后微微笑道,“毕竟最后选谁做正妻,还得问问那孩子。” 太子送入皇陵下葬之后,陆夭转过头就开始筹备给宁王封储君的家宴。 因为是小范围宴请,所以只叫了几个关系比较近的亲友,陆夭亲自写好帖子,让下人务必送到受邀者的手上。 果然那日开宴的时候,哈伦带着五小姐,几乎是一早便到了,而且从进门就开始呱噪个不停,让陆夭有种置身市井的感觉。 “你们不知道,自从皇上昭告天下储君继位,这坊间就众说纷纭。”哈伦喝了口茶润润喉,摆开一副说书的架势,“那位说了,宁王是神仙转世,励精图治。天命所归,包生一堆。” 前面几句陆夭还勉强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实在不像话。 “合着他还有送子娘娘的功效?那日后也不必求神拜佛,大家把香火钱送到宁王府就行了。” 五小姐适时解释道。 “所谓包生一堆,是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的意思。” 陆夭点点头,这倒是有几分道理,但凡百姓,都希望家里人畜兴旺。 就听哈伦又道。 “而且老百姓还说了,咱们未来皇上和皇后娘娘,龙章凤姿,有穿有吃。” 陆夭再一次忍不住蹙眉。 “长相和吃穿也能扯上关系?那每日大家也不必下地耕种了,排队进宫朝拜就是了,看看我俩的脸就能吃饱。” 哈伦还没来得及质疑,就听五小姐又温婉开口。 “他的意思是,帝后秀色可餐,让人见之则喜,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健则运势旺盛,自然就吃穿不愁。” 哈伦深以为然点点头。 话说到这里,陆夭总算看出来了,不管哈伦这小子鬼扯什么,五小姐都能帮他圆回来。 有媳妇的人到底是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看一眼正跟魏明轩谈论两广局势的宁王,内心难得生出两分愧疚。 最初成婚时,自己在外人面前也是这么无所畏惧的。这些时日因为杂七杂八的事情,确实有些忽略他了。 正兀自愧疚着,就听孙嬷嬷进来禀报,说公主那边派人送信,说宫里有丧事不宜出宫了,但送了贺礼。 陆夭忍不住蹙眉,谢文茵向来是个好热闹的,况且以她跟宁王府的关系,宁王封储君这么大事,就算有天大麻烦绊住脚,她都会想法子过来,怎么会送了份礼就避而不见呢? 再说太子是她子侄辈,一用不着守灵,二用不着戴孝,有什么不方便呢? 陆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联想到城阳王和太后那点旧事,她愈发紧张。 于是悄悄拉孙嬷嬷到没人的地方,吩咐道。 “你派个人进宫去悄悄,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第399章 太后窝藏太医? 陆夭这话一出口,孙嬷嬷也觉得不对,这压根不符合谢文茵的性子。 闻言点点头要去,结果刚走两步又被叫回来。 “你叫王管家找人跑一趟司家,问问司大人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嬷嬷领命走了,陆夭打起精神回到席间。 这一日席面是请的莲香楼师傅来做的,一水儿的招牌菜,而且就在陆夭的小厨房,明火明厨,吃就吃个新鲜,比起御膳房有过之无不及。 午膳因为一共也没几个人,干脆把席面安排在了院子里,没有分桌。 男客那边只有魏明轩、哈伦和路子都,几个人商量着要灌宁王酒,毕竟是千载难逢的喜事。 宁王考虑到陆夭的酒量,再加上今日路子都也在,特意过来嘱咐道。 “我们喝酒,你又不喝,干脆你们去吃小厨房,也省得这边人声嘈杂。” 陆夭起初惊讶于他的贴心,后来眼神扫过路子都,恍然明白宁王的用意,未免失笑。 她点头,起身亲手帮宁王整理一下衣襟。 “你少喝些。”压低声音嘱咐道,“晚上早些回房,我有话跟你说。” 宁王心下陡然一跳。 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还能有什么话?自然是情话了? 陆小夭这是在暗示他吗?于是宁王心潮澎湃地走了。 路子都隔着屏风瞧着,唇角微微露出一丝苦笑,这一次再来都城,虽然不过短短一年光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夫妻俩的关系跟之前明显不同。 尤其是陆夭,眉宇之间那份自信和笃定根本不容忽视。 她和宁王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哪怕是置身众人之中,也一眼能看出他们是夫妻。 路子都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惆怅,他不是多情的人,自十几岁出来行医,见识了太多姑娘,但至今为止,唯一或多或少撼动过他心思,也只有眼前这位。 每每被药王调侃或催婚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若不是彼时放她回到陆家,今时今日站在她身旁的那人,或许真的是他。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了,可这次回来再度瞧见她,却发现其实从来不曾忘记。 可那又怎么样呢? 就像现在,哪怕彼此间相隔好几丈,他也能窥见她脸上写着的幸福。 而给她这份幸福的那人,此刻在他身旁落座,于是路子都举起酒杯,冲宁王道。 “上次没有分出胜负,这次再一决高下。” 一旁的哈伦闻言愣了愣,他这位师伯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今日是怎么了? 宁王却知道路子都一反常态的原因。 前一次他跟陆小夭还是暧昧拉扯的阶段,而这一次已是胜券在握。 不过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寸土必争。 宁王想到这里,从善如流举起酒杯。 “本王随时奉陪。” 魏明轩和哈伦对视一眼,二人皆觉得,今日有好戏看了。 陆夭不知道男人之间暗波汹涌这么多内心戏,因为女客这边谢文茵没来,只剩下五小姐。 两人干脆坐在一起,用皂豆边洗手,边低声说着体己话。 一起吃过几次宴席,陆夭知道五小姐的口味,于是除了既定菜谱,又吩咐让小厨房单做了几样小菜。 不一会儿,丫鬟手脚伶俐地上了两盅乌参瓦罐鸡汤,一碟笋尖炒腊肉,一小碗粉蒸肉,又做了奶皮冻,五小姐见状笑了。 “还是王妃细心,记得我祖籍南安,自从厨娘告老还乡之后,倒是许久没吃过这瓦罐鸡汤了。” 陆夭眉心一动,状极无意地开口。 “南安?倒是巧了,前几日听说宫里王太医祖籍也是南安,她家夫人烧的一手地道家乡菜。” “王妃连这个都知道。”五小姐笑着抿了一口汤,“他夫人也算是家母的同乡,论起来还沾了两分亲。” 陆夭微微蹙眉,这么巧吗,就听五小姐又说道。 “不过说到南安菜,太后宫里小厨房的厨子才是一绝,有幸跟家母进宫尝过一次,确实地道,太后说那是不世传的药膳方子,外面吃不到。” 陆夭在桌下捏紧了自己的虎口,前世她经常出入太后宫里,哪有什么南安厨子,而且还是药膳。 联想起之前王医正的说辞,愈发让人怀疑。 王老太医是在宫里失踪的,这偌大后宫,有能力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的主子不多,皇后算一个,太后也算一个。 而当时现皇后刚刚进宫没多久,尚未站稳脚跟,她会冒这样的险去囚禁一个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太医吗? 想来想去,矛头似乎直指太后。 如果先皇后的死跟她有关,那么囚禁经手这件事的太医自然是合情合理,毕竟让人在外,总不如留在身边安全。 但五小姐说,她跟母亲进宫的时候喝过那汤,如果太后已经将人灭口,王老太医临死之前怕是也不会留下食谱? 除非他还活着。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陆夭脑海中成型:太后难不成把人留在了长乐宫? 第400章 是不是又想和离? 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王老太医是女科圣手,且家学渊源,但凡妇科方面的毛病,都信手拈来。 若是养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就等于多了一道护身符,对于只身在后宫的太后来说,显然是极有用的筹码。 陆夭仔细回想以往每次去太后宫里的蛛丝马迹,似乎从前世开始,她便一直驻颜有术,瞧着始终像妙龄少妇,当时只觉得是天生丽质,现在想想,背后未必没有这位王老太医的功劳。 现在问题就在于,长乐宫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那么一个大活人能藏在什么地方呢? 太后对自己戒备有加,想来自然是时时提防,不会让自己接近藏人的地方,那么让人去探探合适呢? 琳琅显然是不错的人选,但是不行,她不能让这对母女反目。 陆夭一时间倒有些被难住了。 五小姐虽然平日跟哈伦混久了有些孩子气,但到底心细,见陆夭有些魂不守舍,眼珠一转,试探着开了口。 “可是我刚刚说的有什么问题?” 陆夭回过神,看向满脸单纯的五小姐。 “你还记得你去太后宫里被留饭那次,是哪一年吗?” 五小姐被问得一愣,但还是努力回想了下。 “十多岁的样子,我娘被封为二品诰命,我跟着进宫谢恩。” 那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陆夭望着不远处被众人激将推杯换盏的宁王,陷入了沉思。 眼下若是想证实这一点,就必须得深入长乐宫查探一番。 然而太子刚刚过世,卫朗又即将被启献帝捧出来,为保妥当的话,此时此刻断不可冒险行事,还得跟谢知蕴商量之后,再从长计议。 思及至此,她顺势转了个话题。 “你和哈伦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五小姐倒没什么羞赧的神色,她笑容甜润,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快了,基本都准备停当,就差进宫谢恩,再选个良辰吉日。” 陆夭心里一动。 凡是朝臣家里有喜事,一般都会去进宫给太后皇后谢个恩,像五小姐这样的身份,通常会给个赏赐作为添妆。 “你打算哪日进宫?” “总要等过了太子的五七?”五小姐算着日子,“虽然宫里不禁嫁娶,但总不好在这节骨眼去给人送把柄,娘说要先来给王妃送谢媒礼。” “你不妨先去趟太后宫里。”陆夭挑了挑眉,“刚好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就当是谢媒礼了。” 宴席散了已接近深夜,宁王回房的时候陆夭已经洗漱完毕,小姑娘头发还滴着水,浑身香喷喷地就出来了,那点香味恰到好处中和了宁王身上的酒气,平白制造出一点旖旎的味道。 陆夭见他进来,先露出个笑容,随即亲手倒了杯茶递过去。 “你喜欢的枫露茶,已经沏过三次了。”说着将杯子亮给他瞧,“你看这颜色,是不是挺正。” 宁王今日被劝着喝了不少酒,加之有路子都在场,不愿在他面前服软,于是一杯接一杯,足足喝了一坛之多。 若不是后面哈伦要去送五小姐,这场酒局怕是还不能轻易结束。 他知道自己有些微醺,但还不至于到醉的程度,可眼前温柔体贴的陆小夭分明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啊。 看着那杯枫露茶,宁王陷入了绵长的回忆,若是他没记错,只有大婚之后那段日子,陆小夭才亲手给她沏过茶。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思及至此,宁王面色凝重地走到门口,叫孙嬷嬷将丫鬟们都遣走,又吩咐寝殿不许半个人靠近。 这才走回来,神色郑重冲陆夭道。 “现在人都走了,有什么话直说。” 陆夭被他说得一愣,自己确实有话要说,但犯不上这么兴师动众,不过谨慎些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确实有件事要跟你说。” 宁王闻言顿时感到头皮发麻,果然来了,陆小夭这个口气听着就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他颇有几分后悔,不该让陆小夭和五小姐单独在一起,哈伦跟路子都在同一屋檐下厮混这么久,保不齐在五小姐面前说了什么,药王又一直虎视眈眈想让姓路的把陆小夭带回去。 按照这个思路,越想越不妙,于是他脑子一热。 “你是不是想跟我和离?” 第401章 别想别的男人 宁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来得这么突然,以致于两人都愣在当场。 陆夭更是目瞪口呆,若不是那杯茶是自己亲自沏的,她几乎要怀疑里面装的是酒了。 谢知蕴明明看上去眼神还很清明,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呢? “他们到底灌你喝了多少?”陆夭皱眉叹气,起身准备去拿解酒丸,“不能喝就别勉强喝,你又不像师哥那样百毒不侵。” 这本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偏生宁王正满心嘀咕,闻言更像是戳在了肺管子上。 “谁说我不能喝?路子都上次就没赢,今日更是输给我了!” 宁王后悔刚刚没有拉陆小夭去看她获胜的英姿。 陆夭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发什么疯,谢知蕴难得这样将吃醋的心思直白表露出来,她忽然萌生出几分逗弄他的心思。 “若我真打算跟你和离,你当如何?” 宁王顿时感觉三九天一桶雪水兜头而下,由里到外都是凉透了。 他猛地起身,一字一顿。 “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想都别想。” 她本来也没有想过,陆夭在心底轻笑,难怪谢知蕴那么喜欢逗弄自己,着实是很有意思。 下一刻,宁王就被人按坐在床榻之上,小姑娘双手搭在他肩膀,人伏在耳畔,吹气如兰。 “很好,如你所愿。” 路子都这一晚喝得着实不算少,但因为吃过太多护体的灵药,所以此刻只是微醺,意识还很清醒。 哈伦把五小姐送到宰相府之后,转身上了自家马车,随即坐在他旁边,路子都怕被他压住衣服,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 就听哈伦在旁边开口道。 “是因为我师父?” 路子都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好在哈伦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满心满眼都是师公。”哈伦说着,在路子都肩膀上拍了拍,“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追着师父跑。” “你想多了。”路子都摇头一笑,从荷包里掏出粒醒酒丸递给哈伦,“我自己的方子,很快就能清醒。” 哈伦接过来塞进嘴里,又自顾自给从马车下面的格子里抽出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路子都撩起窗帘看着外面出神。 有那么明显吗?连哈伦这种没心没肺的都能看出来。 “小五认识好多不错的小姑娘,如何,让她帮你说和几个?”哈伦将那口茶咽利索,忙不迭地出主意。 一个就算了,还几个,路子都只当他喝醉了,于是不再理会。 宰相府距离哈伦的宅子不算远,几乎没多久便到了。 二人依次下车,就见墙角处有人突然斜刺里杀出,劈手冲他脸上就招呼过来了。 “有刺客。”哈伦隔着几步距离,只来得及出声提醒。 路子都那点薄薄的微醺立刻醒了,伸手去挡,就见自己抓住一段雪白的皓腕。 定睛看去,竟然是个姑娘。 事实证明,夫妻之间有时候确实需要一点小情趣来增进感情。 因为陆夭这神来一笔所谓和离,宁王短短片刻光景,从跌落云端的失望又到失而复得的庆幸,心情经历了大喜大悲。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他膝上。 小姑娘身段婀娜,貌美如花,比起两年前刚嫁给他时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亦或是自己的心境变了,总觉得那吸引力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你耍我?”虽然是威胁的话,但出口却没什么说服力。 “我可没有,”小姑娘启唇说话时带点不自觉流露的娇态,“都是你在那里自说自话,和离也是你说的。” 宁王想想片刻之前自己的疑神疑鬼,笑了笑,忽而一伸手将人抱住,直接压倒在床上。 陆夭猝不及防,但她还惦记着之前要说的事情。 “先起来,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就是了。”说完人也没动,仍然维持着这副压着她的姿势。 陆夭无言以对,还在兀自挣扎。 “这样能商量出什么结果?” “你说你的,我又没堵住耳朵。”宁王伸手拔下她头上的八宝簪,一头乌丝倾泻而下,铺了满床。 宁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她,眼神幽暗。 陆夭在这种注视中不由得红了脸,强迫自己镇定心神,脸红什么脸红,都老夫老妻了。 “我怀疑失踪的王太医,就在太后宫里。” 宁王微微抬起一点上半身,但整体还是压制着陆夭。 “你继续说。” 陆夭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间,稍稍冷静了些。 她抬眸看向那张跟太后生的有三分神似的精致面孔,忽然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启齿才好。 太后是宁王嫡亲的姨母,而且两世都对他不薄,若是让他知道,姨母有可能是杀害生母的凶手,谢知蕴大抵会很难过。 宁王也不催促,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陆夭定了定神,将今日五小姐喝汤时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怀疑跟先皇后有关的部分,末了补充道。 “放眼整个后宫,当年有能力将王老太医凭空消失的,也只有太后。而以她物尽其用的性子,我不觉得她会将人灭口。” 宁王又往旁边挪了挪,让陆夭躺得更加舒服些。 “所以你的意思,人现在还在长乐宫?” 见陆夭点头,宁王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认真分析给她听。 “可能性不大,太后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况且小七又经常留宿长乐宫,若是有个外人,她那个安定不下来的性子,不可能发现不了。” 陆夭闻言也觉有理。 “可我总觉得,王老太医不会是真的失踪了,现在必然还在宫里,有没有可能不在长乐宫,但是被囚禁在其他地方呢?” 她顺着自己的话往下思考,后宫能藏人的地方着实不多,每个宫殿都有自己的主子,瞒不了人。 总不可能藏到宫女太监住的地方。 正想着,突然就被宁王压制住。 “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想其他男人。” 陆夭刚想说这种醋你也吃,然而未及出口,下一刻,便被卷翻在了纱帐里。 第402章 猫走漏了风声 钱落葵这几日过得不甚舒心,她那个唯利是图的爹已经开始托官媒给她物色人家。要不是突如其来的太子丧礼,怕是她现在已经被拉去给人相看了。 那位面慈心狠的继母倒是一口应承帮她想办法,可想来想去总是不见有动静。 钱落葵心头着急,这日趁着钱侍郎去宫中,自己悄悄溜出府。 她在哈伦府邸门口徘徊了许久,始终不见路子都回来,眼看到了宵禁时间,只得厚着脸皮去敲门。 结果却被告知,路子都跟着哈伦去了宁王府赴宴。 想也知道会在宁王府遇见谁,想起之前路子都看陆夭的眼神,钱落葵心凉了半截儿。 无精打采回到家,却被刚巧同时归来的钱侍郎在堂屋堵个正着。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整日不在家里做针线学规矩,天天出门闲晃。”钱侍郎大概是在外面受了些闲气,正愁没地方发泄,“这么晚才回来,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你还怎么嫁人!” 钱落葵低着头,一言不发,以她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还口,否则更是没完没了。 但今日这经验显然没有奏效。 “说话啊!那日在人家宁王府跟王妃挑衅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钱侍郎今日在外,被人话里话外嘲讽,说有眼不识泰山,他家女儿得罪了宁王妃,人家可是未来皇后。加之宁王又对王妃宠爱有加,这枕头风一吹,他想再升迁可是难上加难。 钱侍郎越想越火大,回来看见始作俑者,这怎么忍得住。 钱落葵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忍住。 钱侍郎看她这副样子愈发不顺眼,一个巴掌甩过去,钱落葵脸上顿时浮起明显的巴掌印。 “都是你这死丫头,害老子仕途受阻。”说毕还要再打,外头忽然有丫鬟引着个内监进来回话。 “老爷,这位公公说是请大小姐明日去北城赴宴。” 钱侍郎一愣,饶是他不问庶务,也知道北城是贵族男女相看的地方,于是赔笑问道。 “敢问是宫里哪位贵人?“ “是皇后娘娘。” 钱侍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刚死,皇后膝下也没有其他儿子,难不成让他闺女去配阴婚? 钱落葵也有些怔住,怎么会又冒出这么一档子事? “敢问皇后娘娘为何要叫小女去呢?” 那内监也是八面玲珑的性子,闻言笑道。 “钱侍郎无需多问,横竖把钱小姐打扮得漂亮些,到时候过去就是了。” 说毕,拿出一套宝石头面首饰,另还有一面做工精细的牌子,递过去时,眼神意味深长扫过钱落葵脸颊上的巴掌印。 “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还望那日钱小姐准时赴宴。” 钱落葵接过那东西仔细瞧瞧,牌子下面坠着平安结,上方有行小字:温惠淑慎。 这是瞧中了她温婉谨慎吗,可这贤惠也得有人匹配才是。皇后娘家据闻出身不高,难不成是 钱侍郎千恩万谢送走了内监,回来见钱落葵兀自站在那里发愣,气不打一处来,但余光瞥见她手里的牌子,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 “既然皇后娘娘给你脸面,那你就去,记得谨言慎行,别再丢我钱家的脸。” 钱落葵抬头,语气恭谨,可出口的话却带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父亲教训的是,可女儿这样素衣布裙,去了怕是更会丢钱家的脸?” 钱侍郎闻言一愣,虽然听着不顺耳,但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知道出入这种都城贵妇的社交场合花费不菲,尤其对方又是皇后,自然不能太寒酸。可让他自掏腰包,着实是心疼,正犹豫着,就听钱落葵轻声道。 “这种场合母亲比较熟悉,是不是可以去借些衣服头面?” 钱侍郎眼睛一亮。 “对对,去问你母亲借。” 钱落葵温婉行了个礼,转过头时,抚着脸上的巴掌痕,不动声色笑了。 初夏天气已有些燥热,但还未到用冰的时节,所以午后主子们都在贵妃榻上纳凉休憩。 长乐宫安静得落针可闻,虎将军百无聊赖,于是悠哉悠哉溜达出去。 它轻车熟路地找到藏冰地窖一处小洞钻了进去,里面扑面而来的丝丝凉意。 再往里走竟然别有洞天。 一间伪装良好的小屋赫然就在眼前,说是伪装,实际上不过是砖石掩盖了半扇门,再加上外面有大堆装冰的圆桶掩盖,不仔细观察绝看不出来。 况且在这长乐宫,谁会没事去藏冰的地窖呢? 虎将军从冰桶缝隙灵活地钻进去,随即露出了后面的一处入口。 后面是一排石梯,猫爪轻巧无声地踩在上面,真真儿是半点动静也无。 里面隐约可见一点药材的味道,越往下走,那味道愈浓。 猫脚步轻快,很快便到了台阶最底下,只见下方只有一张床,一面药材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端的是无比简陋。 虎将军毫不客气地跳上药材柜,自行翻找起来。 倏地,一只手揪住它的后颈皮,那手枯瘦苍白,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模样。 “你这馋猫,又来偷药。”声音沙哑,却不见半点嗔怪之意。 虎将军喵呜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那人从架子上拿出来两颗香喷喷的丸药,放到猫儿唇边。 “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虎将军狼吞虎咽吃掉两颗香丸,在那人裤腿上蹭了蹭,闲庭信步走了。 它从冰窖出来之后,一路溜溜达达到了听音阁,谢文茵这里伙食显然比隔三差五茹素的长乐宫要强不少。 夏日消耗大,猫儿也要进补,结果还没迈入听音阁的门,就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 若是猫也懂看黄历的话,今日真要道一声:不宜出门。 卫朗从后面将虎将军拎起来,一眼便认出这是太后宫里的猫,平日隔三差五就来听音阁打秋风。 他手指无意碰触到猫爪子,被濡湿的触感搞得眉头微皱,低头看去,后面是一长串湿漉漉的猫脚印。 这是去了什么潮湿的地方吗?然而猫不是都不喜欢水的吗? 从长乐宫到听音阁这条路,并没有任何有水的地方。 多年来在市井摸爬滚打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将虎将军拎高,一人一猫对视。 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卫朗微眯起了眼睛。 第403章 皇长子认祖归宗 卫朗拎着虎将军进来的时候,谢文茵正坐在窗边发呆。 自从那日从薛家城郊的别苑回来,她便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饶是司云麓带她去私宅转了一圈,仍然没能平复她得知自己身世的震撼。 卫朗在听音阁的时候,跟大宫女关系处得不错,所以辗转听说谢文茵最近不太对劲之后,便抽空过来看看。 结果一进来,便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公主遇上麻烦了?” 谢文茵自愣怔中被惊醒,吓了一跳。 回头见是卫朗,手里还拎着只猫,定睛一瞧,原来是虎将军。 “别把它放地上。”说着强打精神起身,去把司寇送的那只兔笼挂起来,这才又问道,“你今日不用随扈吗?” “很快彻底就不用了。” 卫朗见她把笼子挂在高处,这才自顾自将猫放在地上。 虎将军一摆脱束缚,立刻一溜烟跑走,觅食去了。 谢文茵反应了片刻,才品出了这番话的潜台词,成为皇子,自然就不必随扈了。 “这么说,你很快就要名正言顺叫我姑姑了?” 卫朗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隔了半晌,才开口道。 “是吗?” 谢文茵被这句话问得一愣,随即自嘲地想,确实,自己并不是先皇的孩子。不过她苦中作乐又想,城阳王按辈分是皇叔,那卫朗也得叫自己一声姑姑。 “姑姑已经准备好了认亲的礼,就等着给你道喜了。” 卫朗不动如山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 “是不是该我先给你道喜?” 谢文茵没有注意到他将称呼换成了“你”,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自己的身世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爆竹,一旦被发现,非但母后地位不保,还可能牵连其他人。 薛家首当其冲,自己也很难幸免,可司云麓和司家清清白白,根本没有必要为自己冒险。 那么好的司云麓,后半生也绝不该被一个废弃的公主连累。 偏生卫朗像是故意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一样。 “听说庚帖已经送到钦天监了?” “只是庚帖而已,又没有过定,一切都不好说。”谢文茵勉强弯了弯唇角,“还是先等你的喜讯。” 卫朗是何等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立刻敏锐感觉到谢文茵态度跟几日前的不同,明明之前还欢天喜地绣嫁妆,恨不得立刻就及笄然后出嫁的。 虽然不知道让她产生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但眼下这个态势,倒是正中他下怀。 “有没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去办。”卫朗言简意赅地开口,语气里带点不易察觉的自负。 谢文茵闻言啧了一声,下意识想反驳,可仔细一想,他确实有自负的资本。 对方眼下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皇长子,风头正盛,联想到自己这不尴不尬的身世,随即自嘲笑笑。 “眼下倒是没有什么难事,但是皇长子这话我记下了,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必定先找你。”她抬眼看向卫朗,“先祝你无灾无难,前程似锦。”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部分取悦了卫朗,他伸手摸摸谢文茵的头。 “那就谢你吉言。” 说毕也不等谢文茵有所反应,径直把手里东西放下便走了。 “没大没小!” 谢文茵边数落着,边低头看去,那赫然是她最喜欢的、还带着水珠的新鲜玉兰。 前晚折腾了半宿,陆夭次日果不其然又睡过了,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她立刻坐起来,满心懊恼。 孙嬷嬷进来替她洗漱的时候,脸上显而易见带着点笑意。 “王爷嘱咐了,今日他得进宫议事,嘱咐我们动静小点儿,千万别吵着王妃。”说完禁不住抿嘴轻笑起来。 陆夭在孙嬷嬷面前倒是豁得出去,低声嘟囔了一句。 “整个王府除了他,还有谁能吵着我?” 孙嬷嬷从这话里听出了点撒娇的意思,于是笑容更甚,她手脚利索地帮陆夭拿裙袄,然后梳理长发。 “王爷还吩咐了,雪团儿送到庄子上有些日子了,说今日给您接回来。” 陆夭闻言既惊且喜,那段日子府里诸多变故,她索性把小狗放到庄子上,自己都快把这事儿忘了,没想到谢知蕴还记得。 主仆二人正说着家常闲话儿,就听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孙嬷嬷立刻沉了脸,宁王吩咐过不许喧哗,谁这么没规矩。 正要出去发难,就见王管家匆匆跑进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孙嬷嬷找到了出气对象,登时出言询问。 “启禀王妃,今日早朝,皇上突然昭告天下,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皇长子。” 陆夭微微愣怔。 太子头七还没过,启献帝这么急急忙忙昭告天下有了皇长子,用意何在呢? 她看向王管家。 “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对外说是春狩皇上被刺,公主旁边的侍卫挺身相救,皇上感激之余调至身边随扈,无意间发现那就是失散多年的皇长子。圣上惊喜之余,又多方查验,最终确定,于是大赦天下,免全年赋税。” 陆夭一时失神。 以启献帝的谨慎程度,怎么会不对外交代皇长子流落民间这些年的踪迹呢? 试想,若是真为日后继承帝位打算,十几年杳无踪迹,这未来皇帝的身份太过可疑,百姓根本不可能信服。 “有没有提及将皇长子过继到皇后名下的事?”陆夭问出重点。 “有。”王管家肯定点头,内心暗赞王妃思路清楚,“说按序齿,皇长子比太子稍长,怜其自幼失母,所以交由皇后抚养。” 陆夭冷笑,都快谈婚论嫁了,还抚养什么,不过是借中宫这个身份,换个嫡长子的头衔罢了。 虽然都是长子,这嫡长子和皇长子可差多了。 “圣旨还提了什么?” 重点来了,王管家偷眼看陆夭的神色。 “圣旨还说,皇长子认祖归宗一事,交由咱家王爷全权去办。” 陆夭跟孙嬷嬷对视一眼,随即懂了启献帝的用意。 他是想借宁王在民间的名望,替卫朗做背书。 思及至此,她心底冷笑,谢知蕴的便宜哪有这么容易让你占呢? 第404章 自己散布野史 整个都城这几日都是皇长子被找回来这件事。 太子刚死,皇长子偏生在这个节骨眼被找回来,这简直比话本子还离奇曲折。 百姓茶余饭后对此津津乐道,没多久就传遍了都城,最有意思的是,有人迅速写了折子戏,在茶馆让说书人去讲。 大意是这位皇长子是皇帝微服私访时留下的种,当年离开之后,他生母才发现怀孕,于是一人含辛茹苦将孩子生下来养大。后来生母去世,皇长子辗转来到都城,巧合之下被七公主所救,成了皇宫的侍卫。因为跟生母长相神似,后来舍身救驾时被皇帝发现,于是派人去当初的地方查找。 查到之后并未打算马上认祖归宗,结果离奇的是,太子去世那日托梦,说请这位皇长子日后代替自己给帝后尽孝。皇帝醒后意有所感,这才下定决心,昭告天下。 哈伦转述这番话的时候,宛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其他人根本插不上话。就连跟他心意相通的五小姐,此刻都没有给他加注解的机会。 末了,哈伦擦擦唇角的白沫,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我就不信了,太子活着的时候连人话都说不清楚,他会让别人代替他照顾爹娘?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陆夭当然也不信,但老百姓信就足够了。 人都是猎奇的生物,哪怕八卦对象是皇家也一样。 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儿子,自然会有很多艳史野史随时而来,他出身越低微,百姓就越能体会到一种微妙的感同身受,这点共情感是天之骄子的宁王无法比拟的。 前半生出身草根却格外励志,这是启献帝刻意打造的一种形象,借此想跟宁王前几年戎马沙场赚回来的名望相抗衡。 但他忽略了一点。 卫朗即便凭借草根出身赢得了天下百姓的好感,但显而易见也将身世的缺点暴露在人前。 大楚讲究血统,嫡长二字不可逾越。 哪怕他现在被安在皇后名下,捡到一个嫡长子的身份,但比起先皇留下根正苗红的宁王,终究是差了一份显贵出身。 眼下启献帝几乎要把野心摆在明面上,一个身世成迷,半路斜刺里杀出的皇长子,跟为大楚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储君王爷,谁能笑到最后,那便走着瞧。 她忽然起身。 连带口沫飞扬的哈伦和静观其变的五小姐都愣了一下。 “孙嬷嬷,收拾一下,备车,我要出去。” 哈伦一下子兴奋起来。 “去宫里看热闹吗?我也去。” 五小姐紧随其上。 “还是要去坊间听说书?我知道一家说得不错,昨日哈伦才带我去过。” 陆夭眼神扫过这对活宝未婚夫妇,露出个得逞的笑容。 “这两处都不去,我要去大理寺。” 钱侍郎府里,几个针线上的绣娘正在为钱落葵量尺寸。 薛玉茹此时也坐在厅中,凭她之前在皇室走动的那几年经验来看,皇后向来不是个随便出手的人,一旦有所动作,势必就有相应的打算。 听说钱落葵被皇后邀请去北城赴宴,心里起初还有些想不明白,后来听闻流落民间的皇长子被找回来,心下就有了底。 皇后怕是早就知道皇长子的存在,也知道要被放到自己名下,所以才早早筹谋打算,做好一个嫡母应该做的事。 思及至此,薛玉茹不免冷哼。 前日钱落葵来找她,名义上是借衣服头面,实际上却是出言威胁,让自己尽快帮她跟路子都搭桥。 笑话,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继女,跟皇后娘娘结怨? 再者说了,皇室相中的人,由得她来横插一脚吗? 钱落葵平日看着精明,但到底是小姑娘,遇到跟亲事有关的事情便慌了手脚。 薛玉茹假意应下,而且表现得极为积极,想让对方放松警惕,伺机将自己那件肚兜从钱落葵手里拿回来。 想到这里,她施施然起身。 “用这件胭脂紫的十样锦妆化云锦做褙子,下面配白色绣海棠的挑线裙子,我嫁妆里这两块料子都是上好的。” 一旁的绣娘听了,莫不称赞薛玉茹大方。 但见她伏在钱落葵耳畔,故作亲密状。 “皇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穿戴用不用心,她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个节骨眼,还是先应付好皇长子。路神医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去大理寺的这一路上,陆夭到处能听到议论这件事的百姓,甚至有好事者在跟人炫耀,自己曾在哪里哪里见过这位皇长子,当时他还是侍卫身份。 陆夭心里轻笑一声: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卫朗刚刚被封皇长子,就有人来攀扯,可在他们兄妹走投无路,沦落街头的时候,又哪有人来多看一眼呢? 启献帝昭告天下的圣旨里,说皇长子当初进都城身陷囹圄,是公主搭救了她,虽然陆夭知道这是为了给卫朗的出身找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但无意中却给了谢文茵一张保护符,即便有一日太后和城阳王的私情东窗事发,顾及这点恩情,皇上也不能太过刁难谢文茵。 车子在大理寺门口停下。 司寇见到陆夭的时候,微微还有些意外。 他猜到这位蕙质兰心的王妃会跑一趟大理寺,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坊间这些日子的流言,是不是宫里那边安排散出去的?” 陆夭也不客气,上来便开门见山。 都城所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大理寺的法眼,如果没有他们默许,区区说书先生又怎么敢公然编排皇上和皇长子的野史? 司寇微微颔首。 果不其然。 陆夭验证了她想要验证的答案,随即又道。 “宫中之事瞬息万变,你和琳琅的事还是早做打算,趁着眼下皇长子认祖归宗,先过了定再说。” 司寇闻言,罕见露出两分踟蹰。 陆夭见状,心下顿觉不妙。 “可是太后那边为难你了?”按说不应该,太后应该也想把琳琅早早嫁出去。 “她这几日不肯见我。” 陆夭初闻这话颇觉惊讶,怎么会,琳琅向来不是个喜欢拿乔的性子。 除非……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司寇,有些话脱口而出。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司寇跟她对视,从彼此眼中读到了相同的讯息。 第405章 公主婚事横生枝节 哈伦最近很是憋闷,原本有个师伯在家里住着倒没什么,横竖路子都平日话不多,简直跟隐形人没区别。 有好几次若不是小五来串门的时候想起来送饭,他宁可饿肚子也不出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府上又多了个师姑。 此时此刻,他看了看面前坐着的月儿,深深叹口气。 “你能不能放过我?” 自从那晚在府门口从天而降之后,月儿也在他府里住下了,美其名曰: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问题是你们这两只羊从品种到省心程度都是天差地别好。 哈伦摸了摸贴满纸条的脸,陷入了深深的忧愁当中,偏生对面的始作俑者还在催。 “你能不能快点落子,磨磨蹭蹭跟个小姑娘似的!” 哈伦见她手里正把刚刚赢的一大把石榴籽往嘴里填,不免悲从中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我才刚来啊。”月儿满不在乎把剩下的石榴籽儿都放进嘴里,“我要亲眼看见师哥找着媳妇儿,才准备回去。” 哈伦皱眉不解。 “他找不找媳妇儿,跟你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她得罪了师父,不敢回去。”路子都悠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以才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借口。” 哈伦闻言恍然大悟,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油然而生。 月儿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倒打蛇随棍上。 “听说你最近被一个官家小姐缠上了,长相如何?性子好吗?”她半仰着头看向路子都,语带调侃,“改日带我见见未来嫂子呗。” 路子都一把将她那颗好奇的小脑袋按下去,顺手揉了一把,径直进屋子去了。 月儿不以为杵。 一旁目睹全程的哈伦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皇长子认祖归宗的事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启献帝沉浸在自己又有了继承人的喜悦当中。 然而朝堂之上对此颇有微词,因为不管于情于理,都应该是先办储君册立大典,断没有说侄子风头压过叔叔的道理。 私下里,宗亲之间更是诸多不满。 若说是朝拜宁王,大家觉得没什么不妥,毕竟辈分在那里,于公于私都不会吃亏。 然而皇长子辈分小,出身低,平日又没什么感情基础,大家自然是不愿。 启献帝下旨让三品以上命官命妇参加皇长子的册立大典,这实际上有些不合情理了,大楚律例,只有太后和皇后过世,才需三品以上命妇到场。 皇长子这个身份显然还不值当如此劳师动众。 于是那些没事还喜欢挑刺儿的御史台率先上书,话里话外都是对启献帝不顾长幼尊卑的不满,向来四平八稳的启献帝这次一反常态强势,当机立断把挑头的几个申饬了一顿。 什么宁王仁厚,宽让子侄,偏生有不识好歹的外人挑拨离间,那些所谓“不识好歹的外人”自然指的是持反对意见的臣子们。 这番申饬之后,大家就心明眼亮了,皇上这是摆明了要护犊子。 说起来也是,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亲儿子,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但终究亲疏有别。他们这些每月俸禄三十两的外姓人,着实不该去替动辄开销几万两的皇室成员操心。 所以那些反对之声几乎是一夕之间偃旗息鼓。 陆夭对于朝臣的见风转舵毫不意外,毕竟宁王眼下只是储君,还没有做皇帝。 “这事你不必操心。”宁王将雪团儿像扔包袱一样扔在陆夭怀里,“那些老家伙向来是墙头草,等皇帝这波热乎劲儿过去,我自然有法子收服他们。” 陆夭让王管家把雪团儿带下去好生养着,眼下她确实顾不上这些,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当她第三次被拦在听音阁门口之后,陆夭摆出了王妃的架子。 “一个小小的掌事宫女,也敢几次三番将本王妃拒之门外吗?” 听音阁大宫女表情为难,宁王成为储君之后,宁王妃实际上就是下一任皇后的备选,就是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拦人啊。 可公主吩咐了,谁来也不见。 况且前两次宁王妃造访,公主明知道来人是谁,还是一口咬死不见。 陆夭冷哼一声,径直绕过拦路的宫女,径直朝着侧殿走过去,那大宫女哪敢这么放人进去,立刻上前阻拦。 随行的孙嬷嬷上前半步,一巴掌甩过去。 她常年在宫里做教引嬷嬷,听音阁上下几乎都是她调教出来的。 “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以下犯上要领多少板子,自己说!” 虽然孙嬷嬷已经离开,但阖宫下人根本没人敢轻易挑战她的权威,那大宫女挨了巴掌,立刻唯唯诺诺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 陆夭不欲跟下人多计较,快步朝着侧殿奔去。 要说这条路她着实是熟,上辈子谢文茵就住听音阁,多少次她夜宿,对方都是带着她从侧殿的窗户翻出去。 有时候陆夭进宫为了避开有心之人,也常常约在侧殿外头见面,所以她很清楚从哪里可以翻进内殿。 果不其然,陆夭走到侧殿外面的矮墙时,发现有扇小窗是开着的。 谢琳琅还是这个习惯,饶是之前自己跳窗进去发现过她和卫朗醉在一起,还是不长记性。 脑子里想着,陆夭伸手提起裙摆,三下两下翻进去,随即回头叮嘱孙嬷嬷。 “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轻车熟路进入谢文茵所住的内殿,就见她蹲在地上在整理东西,陆夭故意放重了脚步,好让她听到自己进来了。 谢文茵回头见是她,倒没有多少意外。 “三嫂。” “你连我都不想见?”陆夭仔细看谢文茵收拾的东西,才发现是一些玉器、摆件之类的小玩意儿,“这是做甚?” “把司云麓从小到大送我的东西收拾好,还给他。”谢文茵伸手拿起个娃娃,轻轻笑笑,“这是六岁生辰,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还是被我缠得不行,勉为其难做的。后来听司夫人说,光是凑碎布做裙子,就花了好几个晚上。” 她眼中流露出一种深厚的眷恋。 陆夭心下那股不妙的预感愈发浓郁,她欲开解小姑娘,却听谢文茵抢先她一步开了口。 “三嫂,我打算跟司云麓退婚了。” 第406章 发现虎将军的秘密 前几日因为往外跑的太勤,被宰相夫人旁敲侧击数落了一番,于是这两日五小姐没敢再往外走。 午后百无聊赖,刚刚睡下就听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在叫她。 “小姐,姑爷在后院外面等你。” 她梦里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揉揉眼。 “谁?” 丫鬟平日见惯了两人蜜里调油的模样,说话也有些百无禁忌。 “想来这两日没见着,姑爷想你啦,所以趁着夫人午歇,过来瞧瞧。” 五小姐没空跟丫鬟计较,披了件外衣,鞋都没穿好就急急忙忙往外跑。 她住的小院子距离外墙有段距离,那地方有个角门,专供丫鬟们平日出去买东西用。 哈伦以前偷偷来接她出去玩,也是在这里等,宰相夫人未必不知道,只是每次都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远远地,她就看见哈伦那张俊逸中带点少年气的脸,唇角不自觉勾勒出三分笑意,脚下步子也愈发快。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哈伦见她,立刻露出一副迫不及待的神色,伸手握住她手腕。 “小五,我跟你说,我发现了件特别重要的事。” 五小姐也被他那股子兴奋劲儿感染,下意识反手回握住对方的手。 “什么?难不成说书的又出了新段子?你等我换件衣裳,咱们这就溜出去瞧瞧。” “不是不是。”哈伦一把扯住要跑的五小姐,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我发现,我师伯喜欢我师父,但是又好像对我师姑有好感。我作为师侄,要不要近水楼台帮他们撮合一下呢?” 饶是这些日子以来几乎能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但这段信息量极大的话还是让五小姐反应了半天。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小心翼翼开口。 “我们自己都尚且没有成婚,管这种事似乎不大合适?” 哈伦眼睛一亮,深以为然点点头。 五小姐以为他懂了,结果却听他兴致勃勃道。 “那我们尽快成亲。” 陆夭来听音阁之前,设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而谢文茵刚刚脱口而出的,是其中最坏的一种。 “就因为你不是先皇血脉?” 谢文茵闻言大惊,迅速四顾,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才又开口。 “三嫂也知道了?”她苦笑了下,“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是两辈子以来,她和谢文茵之间最尴尬的时刻。 因为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跟闺中密友讨论对方母亲偷情的事宜,饶是平时运筹帷幄,此时此刻也只感觉到尴尬这一种情绪。 “她们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无关。”陆夭上前两步握住谢文茵的肩膀,“你和司大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等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你们肯定不会希望是这样的结局。” “就因为这么多年,所以没人比我更知道司云麓的好。”谢文茵露出个跟她性子完全不符的恬淡笑容,“这件事他不能被连累,一旦真的东窗事发,我希望他能置身事外。” 陆夭迅速领会她话中的深意。 这件事,既然谢文茵能知道,城阳王能知道,自己能知道,就说明启献帝早晚也能知道。 混淆先皇血脉是件不可饶恕的大罪,虽然启献帝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十有八九会把这件事压在后宫范畴。 但问题就在于,帝心难测,谁也不敢去赌那个万分之一。 可前后两世,若是就这样错过了,着实是太可惜了。 陆夭扪心自问,她的重生,不就是为了让周围人过得比前一世更好吗? “你有没有想过,有你珠玉在前,司大人再想谈婚论嫁并非易事,放眼都城,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呢?” “所以我不仅仅是要退婚,还得帮他找个适合的姑娘,否则就太对不起他了。”谢文茵轻笑一声,定定看向陆夭,“你觉得谢浣儿怎么样?” 陆夭回望她,已经无法表达心里的震动了。 “你是疯了吗?” 若说是怕自己的身世会连累到司寇,难道谢浣儿不是城阳王的女儿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谢文茵像是看穿了陆夭的想法。 “你知道皇兄为什么敢大张旗鼓给皇长子办认祖归宗的仪式,而不是先给三哥办储君仪式?”她眼神瞥了眼窗外,似在确定周遭是否真的没人,“他已经打定主意,想让皇叔来替卫朗的身世作证了。” 陆夭闻言,不由自主蹙紧眉头。 城阳王在大楚百姓当中也颇有声望,自己最早想跟启献帝谈条件的时候,想的也是能不能将卫朗放在城阳王名下,假装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可信度明显高些。 可后来知道城阳王跟谢文茵的关系之后,她就没再打这个主意,没想到,启献帝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既然如此,这也是个机会。”陆夭脑子迅速转了转,“横竖他亏欠你们母女这么多年,借他之手,成全你和司大人的婚事,也是当父亲应该做的。” 谢文茵闻言苦笑了下。 “我压根没有认他的打算,哪怕私下里也绝不会。” 陆夭见谢文茵一根筋,叹口气,换了个说法。 “我问你,如果现在易地而处,司家犯了欺君之罪,你会不会抛弃司寇,琵琶别抱?” “我当然不会。”谢文茵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发现不对,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司家断断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陆夭轻轻拍拍谢文茵的肩膀。 “如果司大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将你推给别人,你想想,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文茵怔住,把自己推给别人吗?她大概会上门把那家伙揍一顿,然后再强制他娶自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陆夭再度拍拍她的肩膀,“珍惜眼前人,所以别再折腾了。” 谢文茵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窗户那边传来落地的声音,二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虎将军竖着尾巴跳进来,身后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姑嫂两人见是它,双双松了口气。 “你这是打哪儿来?弄得爪子都湿了。” 陆夭弯下身子将猫从地上抱起来,一股药材的香味扑面而来,她随即愣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劲吗?”谢文茵见她面色有异,伸手将猫接了过来。 太医院距离听音阁和长乐宫都不算近,虎将军应该不会跑那么远。 可这药的味道明明是很复杂的方子,甚至还有一两味压根就是都城没有的稀奇药,它是从哪儿蹭来的呢? 就在此时,窗户再度传来响动,随即有人落地,比刚刚猫落下的声音还要轻。 姑嫂二人吓了一跳,随即循声望去。 第407章 跟皇长子摊牌 窗户传来的响动惊动了陆夭和谢文茵,二人望过去的时候,但见卫朗利落地单手撑住床沿,随即跳了进来。 虽然只是短短数日未见,这人已经从名不见经传的公主侍卫,变成了眼下炙手可热的皇长子,而且很快会成为跟宁王分庭抗礼的嫡长子。 陆夭内心百味杂陈,不过倒不是为了帝位之争,只是觉得世事变化,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当日随手救下的少年,翻身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呢? “你怎么来了?”谢文茵大概还没有把卫朗当成皇长子,出口还是极为随意的。 卫朗看向谢文茵怀里抱着的虎将军,眼神无意扫过地上湿漉漉的猫脚印,又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来看看你。” 陆夭闻言,想起卫朗和谢文茵之前的纠葛,多少放了点心。 虽然启献帝昭告天下的圣旨大部分都是美化之后的说法,但谢文茵的的确确算是有恩于卫朗。 即便日后太后那件事真的东窗事发,有卫朗在启献帝面前顶着,谢文茵就不会沦落至太惨的境地。 “我有什么好看的,能吃能喝能睡。”谢文茵确认一下兔笼是不是挂好了,然后才把猫放到地上去自行觅食,“你还是顾着你自己,皇长子。” 这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陆夭却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亲昵和熟稔,这种欲说还休的暧昧在她和谢知蕴刚刚成亲的时候也有过。 但是有可能吗? 一个是姑姑,一个是侄儿,两人明明都知晓自己的身份。 她抬眼看向谢文茵,琳琅倒是一如既往眼神坦荡,那么问题显然出在卫朗身上。 “还没恭喜皇长子得偿所愿,认祖归宗。”陆夭温和地笑笑,维持着一贯的礼节,“妹妹安置得如何?” 既然启献帝在坊间散布的消息,将卫朗的生母塑造成因病去世的坚贞形象,那就自然不会允许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在世人面前出现,而那段做人外室的日子,也只会成为秘密,永远被掩埋。 陆夭这句话,既是问候,也是敲打。 果不其然,卫朗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出口的话却异常冷静。 “送出城了,暂时尚算妥当。” 远处依稀传来嘈杂的声音,后宫最近忙着皇长子的册立事宜,显然是比平日热闹。 相对的,来往走动的人也多了许多。 宫里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看见卫朗在谢文茵寝宫出入,说出去总是不大好听,况且这些宫人,便是没事也要编排些事情出来。 二人虽然清清白白,但卫朗跳窗而出,虽然自己也在场,但若是有心人刻意渲染,传扬出去,谢文茵的闺誉就算彻底毁了。 思及至此,陆夭拍拍谢文茵的手臂。 “把嫁妆收拾起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只管安心等着嫁给司大人便好。” 谢文茵脸色还有些犹豫,陆夭故意当着卫朗的面又加一剂猛药。 “仔细想想,你这都是未雨绸缪,万一什么都没有发生,却眼睁睁看着司大人娶了别的女人,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说着趴在谢文茵耳畔小声道,“退一步讲,罪不及出嫁女,只要你早点嫁过去,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说毕转向卫朗道。 “劳烦皇长子送我出去,我刚好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知道谢文茵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卫朗带走。 这人心思深不可测,留二人单独相处,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卫朗对陆夭,向来保持着几分尊重,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是冲谢文茵道。 “那日说的话一直算数,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这时候正是初夏时节,满园子的凌霄花盛开,有无尽馨香萦绕在鼻息间,让人心情都无端好了起来。 陆夭和卫朗并肩而行,宫人莫不驻足远望,一个是储君王妃,一个是颇有机会上位的皇长子,这两人居然公然在宫里同行,这若是传到宁王耳朵里,可是一场好戏啊。 及至看见后面跟着的孙嬷嬷时,那股子热切劲儿才消褪了大半,不过很多人还是远远观望,期待能发掘什么可供谈资的蛛丝马迹。 陆夭一路踩着落花,鞋面也不慎沾了些花泥,这让她原本还不错的心情打了些折扣。 卫朗不声不响一直跟在她身侧,二人一路走来,半个字也不曾说过。 眼看要到宫门口,陆夭这才停下了脚步,回望跟在身后的少年。 “皇长子还记得当初的施药之恩吗?” 卫朗始料未及她会提到这件事,微微一愣之后立刻答道。 “王妃救命之恩,卫朗从不敢忘。” “本来无意挟恩图报,但现在确有一事相求。”陆夭用了个“求”字,将姿态放得很低。 该来的到底来了,卫朗心底冷笑,世人都说无意施恩图报,但真正不求回报的有几个呢? 至少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只遇到了那一位。 也好,还了就再无瓜葛,日后再做什么也不必畏首畏尾。 “王妃请说。” 越过卫朗的肩膀,陆夭看见那穿着月白色暗纹长袍的俊逸男子正远远走来,她笑了笑,眼神又落在眼前这人身上。 “把琳琅的婚事解决掉。”陆夭一字一顿,“不管日后出了什么事,让她平安顺利嫁给司大人。” 卫朗瞳孔剧缩。 “其他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不行。” 第408章 她可未必是我姑姑 这一句话下意识说出口,非但陆夭,就连卫朗自己也愣住了。 他细细忖度片刻,终于明白自己这一阵子举棋不定的犹豫究竟是源于什么了。 也是到了刚刚这一刻,他才敢真正直视自己对谢文茵的感情,不是主仆,不是姑侄。 他喜欢她,毋庸置疑。 “王妃换个要求,但凡我能做到。”他微微低头,俯视眼前的陆夭,“这一件事,恕卫朗爱莫能助。” 陆夭也没料到卫朗会直截了当拒绝。 她清清楚楚记得,当初撞见谢文茵和他席地而睡的画面时,卫朗言之凿凿宁可自己离开皇宫,也不愿败坏谢文茵的名声。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他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是权势让人移了性子,还是他对谢文茵有了原本不该有的想法? 想到这里,陆夭不由得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清朗挺拔,一张俊逸的脸找不到什么跟启献帝相似的地方,想来样貌是随了母亲。 因为自幼失怙,所以没有人教导他该有的伦理道德? “你知道她是你姑姑吗?” 卫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朝侧方撤了半步,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王妃确定吗?” 陆夭心里一沉,这话是意有所指谢文茵的身世吗?但卫朗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启献帝已经知情了。 不,若是知情,断不会按兵不动。 她随即又反应过来,即便他知道谢文茵是城阳王的女儿,按辈分也该是卫朗的姑姑啊。 “本王妃非常确定,不管从什么方面说,琳琅都是你名正言顺的姑姑。” “王爷的事情,我可以让一次。”卫朗忽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但公主这件事不必再提,她未必是我长辈。” 说毕转身冲刚刚到来的宁王微微颔首,径直走了。 “那小子说让一次什么?”宁王顺手揽过陆夭,完全无视站在陆夭身后的孙嬷嬷。 “大概是帝位之争。”陆夭因为卫朗最后那句话心神不宁。 他作为皇长子认祖归宗的大典就在眼前,谢文茵是城阳王亲生女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理说两人的姑侄关系没有任何疑问。 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他会这样笃定呢?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辛? 皇后约定相看的日子很快到了,那日一早,钱侍郎早早就在正厅等着。 钱落葵穿着薛玉茹前日指点的那套衣裳,挽着桃心髻,头上戴着皇后娘娘赏赐的头面。虽然华贵,但举手投足间总有种不相称的感觉。 但钱侍郎显然不这么觉得。 “果然人靠衣装。”他上下打量着,像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儿,“有母亲管教,到底是不一样。” 钱落葵内心嗤之以鼻,但面上却不露出来。 清晨装扮好,她也差点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金珠流动,顾盼生姿,这样好的年华,这样可人的容色,为什么路子都看不见呢? 钱侍郎亲自用马车送钱落葵和薛玉茹去北城,因为只许女眷入内,薛玉茹作为继母,勉为其难成了陪客。 两地距离不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这对母女下车进了皇后下帖的园子,皇家侍卫查看了牌子,随即放她们进去。 皇后的相看宴,是大楚所有适婚姑娘的向往。短短数月前,她还是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野丫头,眼下已经能参加皇后的宴席了。 虽然对素未谋面的皇长子不感兴趣,但这份殊荣还是莫名其妙满足了钱落葵的虚荣心。 她定睛仔细观察,发现除了自己,适龄姑娘只有徐阁老家的嫡孙女,心下多少有了计量。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被皇后瞧中,但看今日态势,如果有心,即便不能成为皇长子正妃,至少也能落个侧妃之位。若是这皇长子争气点,将来未尝不敢肖想一下四妃甚至贵妃之位。 “其实嫁入皇室没什么不好,至少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会高看你一眼。”薛玉茹适时在她耳畔低语一句。 钱落葵看她一眼,未置可否。 这种场合,小姐们都是娇客,颇受重视,皇后让掌事嬷嬷亲迎上来,薛玉茹八面玲珑,立刻还礼。 “嬷嬷受累,把皇后娘娘这宴办得这样妥帖周全,咱们来只管现成受用,实在惭愧得很。”说毕顺手塞了个荷包过去,“着实辛苦。” 那嬷嬷也不接,嘴上客气着。 “老奴分内之事,当不得钱夫人一声谢。”说着,意味深长看向钱落葵,“说不定日后,还要仰仗钱小姐在宫中多多照拂。” 钱落葵闻言心里顿时一惊,这话的弦外之音,难不成是皇后心中已有定数? 她有些惶然起来。 宫外在为皇长子的亲事张罗,宫里则紧锣密鼓筹备认亲大典。 然而此时此刻,舒贵妃的宫殿却悄无声息。 静王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早在启献帝拒绝他求娶钱落葵的要求时,他就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及至太子突然中毒回宫,又在短短两日内暴毙,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位好父皇显然做了万全准备,要给什么人腾位置。 静王扪心自问,他是舒贵妃长子,也是皇帝喜爱的皇子之一。 若说太子离世,自己应该顺理成章就是皇长子了,虽然跟嫡子还差了一步,但长嫡这两件事到底占了一样。 可父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宁王为储君,又把身边一个侍卫提拔成了长子,最可恨的是,还过继到了皇后名下。 这就意味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卫朗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嫡长子之位。 启献帝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钦天监跟舅舅密谈,待见到卫朗生辰八字的帖子随即送到钦天监卜算的时候,只觉心头一阵气血上涌,喉头也微有些腥甜,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半晌才缓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的呢? 前世明明没有卫朗这个人。 宁王血洗东宫之后杀了太子,启献帝悲痛了不到半日就将自己扶了正。未及两年红莲教行刺,父皇不幸中箭身亡。 他顺理成章做了皇帝。 若不是红莲教的第二次刺杀,他怕是还高枕无忧地做他的一国之君,说不定已经子孙满堂了。 这一世变数实在太多,让他没有半点重生的优越感,步步为营到最后,非但顺理成章的帝位没有到手,连前世的媳妇也丢了。 思及至此,静王内心萌生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失落和恐慌。 “舅舅看这份生辰八字,有帝王之相吗?”静王急急起身,将最后这点希望寄托在钦天监身上。 舒监正看了眼明显露出惊惶之态的静王,心下也有几分没底。他当即核对八字,回忆卦书,认认真真卜算了两次,这才开口。 “静王放心,这八字虽有极贵之相,但最多也就是封侯拜相,距离帝位还差着一截儿。” 静王闻言微微放心,他略一思忖,心下便有了计较。 “舅舅也不必有所欺瞒,就照实回禀即可,相信父皇贤明,定然有所决断。” 舒监正不敢怠慢,立刻写起了批文,就听静王又道。 “七公主和司寺卿合婚的婚帖是不是也在舅舅这里?还得麻烦舅舅动点手脚。” 第409章 找的人有了线索 王夫人万万没料到,宁王妃居然会真的再次登门,而且这一次连宁王也跟着来了。 她之前从未接待过这样的皇室贵族,一时间手忙脚乱,赶紧叫人去后院通知王医正。 休沐补眠的王医正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将宁王让到前院招待。 陆夭温婉笑着,俨然一副串门的闲适样子。 “上次有事走得匆忙,今日特地来品尝夫人的手艺。” 虽然只有数日之隔,但陆夭的身份却一跃从宁王妃变成储君正妃,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啊。 王夫人不敢怠慢,亲自下厨,自然也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除了瓦罐鸡汤,还做了香脆酥口的炸鱼干,晶莹剔透的水晶冻,又拿出看家本事做了平日不常做的糕团点心。 那点心看上去晶莹剔透,让人见之则喜。 陆夭没有矫情,大大方方每样都尝了尝,边吃边露出赞许之色。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又让小厮去春风楼叫一桌席面,送到前面给宁王和王医正下酒。 “不必。”陆夭笑着阻止,“我带了莲香楼的厨子,不会短了王爷他们的吃食,夫人请踏踏实实地坐下吃饭。” 王夫人暗暗心惊。 既然带了莲香楼的厨子,说明不是为了吃饭而来,她小心翼翼观察陆夭的表情。 “王妃若有话不妨直说,否则这饭臣妇吃着也不安稳。” 陆夭也不拿乔,冲孙嬷嬷点点头,孙嬷嬷立刻走到门口去守着。 陆夭从荷包里掏出两粒药丸递过去。 “夫人闻过这个味道吗?” 这是她按照那日虎将军身上带的药材香味,回去自制的药丸,虽然里面有的药材未必全面,但大体上是这个味道。 王夫人狐疑地接过来闻闻,随即摇摇头。 “臣妇不曾闻过这个味道。” 陆夭并不失望,这只是她的一种假设而已。 因为那日在虎将军身上闻到药味之后,她便产生了联想,虎将军在后宫的活动范围内,能接触到药材的地方少之又少。 那香味里有一味药,哪怕是太医院也并不常见,陆夭回去之后试着按记忆调配了一下,发现做出来是猫儿也可以吃的一种健脾益气的补药。 这便奇了。 那说明给虎将军喂药的人是专门为它准备的,放眼整个后宫,没有哪位擅长医术的嫔妃或者宫女会专门做一些给猫吃的药? 所以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位失踪的王老太医。 如果她之前的猜想没错,那位老太医尚在人间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在后宫某处。 以她现在的身份,除了太后和皇后不宜硬碰硬之外,其余任何一处都可以查访,即便是太后的长乐宫,一旦确定目标在里面,她也能想法子。 不过在行动之前,首先要确定,给虎将军喂药丸子的究竟是不是王太医。 “上次王医正说,老太医写过的脉案由夫人收着。” 王夫人心里一抖,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日老爷回来之后便跟她说了这件事,本以为宁王刚被封为储君,应该忙着册封大典,孰料这么快人家就上门了。 王夫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当年先皇后的死因有些蹊跷,她是听王医正说过的,但当时先皇没有追究,还给了一笔安家费,允许他引咎辞官。 先皇后那份官方脉案留在了太医院,但真实脉案却在府上藏着。 宁王妃如何得知这份脉案的,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若是一个不慎,王家很可能会引火上身。 “王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将王医正从前院叫过来问问。”说着就要示意孙嬷嬷去叫人。 王夫人见躲不过,只得速速起身。 “王妃不必麻烦,老爷确实曾经交代过。”说毕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陆夭和孙嬷嬷往后院走去。 几人进了一间小书房,王夫人从案几下面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册子,封面上写的是《皇后脉案日注》。 陆夭接过来翻了翻,果然发现这份脉案跟皇室对外宣称的不同。太医院那份脉案她也看过,写的是先皇后死于脉枯力竭,但这份脉案的最后一页,却清清楚楚标注了死因是血崩。 陆夭逐字逐句细细读下来,说先皇后病情持续七日好转,下红隐隐有止住趋势,然那一日却突然血崩而亡。 事后查验药物,与平日并无不同。 陆夭也是医者,知道凡是女科病情突然恶化,必有缘由。可脉案上却没有注明,只在最底下一行没头没尾写了句“发现疑似残渣”。 具体在哪儿发现,发现了多少,什么残渣,只字未提。 陆夭将脉案合上,忽然从里面夹层掉落出一张纸片,她捡起来,发现上面是几张方剂。 她定睛一瞧,觉得有些熟悉,再仔细瞧瞧,忽然发现其中一份跟她根据虎将军身上药剂配出来的那个药丸的方子,几乎如出一辙。 第410章 你是不是有意中人 马车吱吱呀呀,进了哈伦府邸所在的巷子。 陆夭在车上一言不发,眉眼间藏着抹显而易见的冷冽之色,王太医府上那本册子在她怀里已经捂热乎了。 宁王终于忍不住开口。 “从那日找王医正要脉案我便想问,是母后的死因有蹊跷?你到底在怀疑谁?” 他不是傻子,陆小夭向来不愿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多费工夫,她大费周章设局将王医正拉下水,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一份脉案。 陆夭抬头看向宁王,眼里带了三分迟疑。 太后再不济,也是从小看宁王长大的长辈,况且他也叫了她这么多年母后,眼下若是说出先皇后的死和太后有关,怕是有些残忍。 还是等查明之后再告诉他。 “只是怀疑而已,没什么确凿证据,所以我想证实一下。”她反手握住谢知蕴的手,“放心,有结果我定然不会瞒着你。” “来这儿证实?”宁王瞥一眼近在咫尺的哈伦家大门,面色满满都是不信。 “有些事不太确定,我来问问师哥。” 宁王的脸色一下子黑了,直到进门也没见好转。 月儿第一个扑上来,小姑娘满脸都是殷切和热情,抓住陆夭的手,急切地说着私房话。 “师姐,听说你们都城有个官家小姐瞧中师哥了,是有这回事吗?” 陆夭早就听说小师妹来了,一直没空过来瞧瞧,还怕她挑理。闻言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钱落葵,随即也笑了。 “怎么?路师哥跟你说的?” “他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个。”提到这件事,月儿火就不打一处来,“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主儿。” 宁王在一旁只差没鼓掌附和,陆夭余光瞥见他那副想赞同却又因为维持形象不得不强忍的神情,未免失笑。 “师姐见过那姑娘吗?好不好看?性子如何?能跟师哥回药王谷继承家业么?” 月儿眼下只关心这件事,她爹眼见得师哥师姐一个个都溜了,于是把如意算盘打到了她头上。 整日念叨着让她找个上门女婿回来,好继承药王谷。 为了骗她相信,甚至不惜装病,药王精通医理,装起病来简直天衣无缝。月儿一度真的吓坏了,衣不解带地伺候。 直到某天半夜发现号称食不下咽的药王悄悄爬起来,去厨房偷点心吃,这才露了馅。 父女俩大吵一架,最后老头儿放了狠话:要么你找个女婿,要么你把你师哥师姐带回来一个,横竖药王谷不能没人继承。 肩负着千斤重担,月儿愤然出来了。 眼下师姐已经是未来皇后人选,能下手的只有自家师哥。 陆夭认真回忆了一下钱落葵,她应该倒是愿意跟着路师哥去药王谷。但问题在于,路师哥愿意吗? “样貌还可以,你若是想看,明日我带你去瞧瞧。”陆夭知道皇后在北城办宴的事情,横竖带个人过去逛逛,无伤大雅。 在后院已经准备睡下的路子都被急急叫来,他见陆夭趁夜前来,也觉有些讶异。 “怎么这么晚过来?是有急事吗?” 陆夭也不寒暄,直奔主题开口问道。 “师哥知道以药养药的法子吗?” 路子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据实以答。 “确实可以,药王谷专门有一小块地,就是用药汁在培着。” “这种法子,也受制于环境?都城是不是不适合养锁阳?”陆夭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也不尽然,但是得在阴凉避光处。而且以药养药的药汁配量也大有讲究,多一点不行,少一点更是不成,只有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办到。” 陆夭闻言陷入沉思,虎将军身上药丸里有味药就是锁阳,她当时没有闻出来,后来看了王医正家里的药方才发现有这味药材。 因为都城极其不好种植,而且需要条件苛刻,她有些吃不准自己是不是闻错了,才来问问路子都。 果不其然,如果对方是王老太医那样的资深医者,在后宫那种地方培养出锁阳应该不在话下。 陆夭捏着怀里的脉案良久,眼底俱是思索之色。现在种种蛛丝马迹,都在指向王老太医多半还活着的可能,而且人十有八九就在长乐宫势力范围内。 对方不惜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这背后的内情越是复杂,便越是证明了此人的重要之处。 她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御书房里,启献帝正在翻阅黄历。 一旁周总管瞧了一眼,像是在看吉日,皇长子认祖归宗的日子明明都已经定下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外内监回话,说是皇长子求见。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皇帝明日还要早朝,若是换个人,启献帝一准儿就推拒了。可来人是卫朗,他放下黄历,开口道。 “让他进来。” 大门推开一条缝隙,卫朗从门外径直走了进来,借着灯火光芒,着实是俊朗过人,而这样一个出色的孩子,是他儿子。 启献帝油然而生一股骄傲。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语气和蔼,像是把所有温和都用上了。 卫朗忽然就跪了下来。 他腰板挺得笔直,面色不卑不亢,眼神却透露着一股子野性,仿佛一只蠢蠢欲动的猛虎,随时准备捕捉猎物。 这一刻的卫朗,再也不是昔日带着妹妹流落街头的懵懂少年了。 “有什么话要说便直说,何必如此?” 启献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亲自伸手去扶。 “儿臣不想成亲。” 启献帝闻言强迫自己沉住气。 “朕想知道原因。听闻昨日你见过宁王妃,是她说了什么?” 周总管凭借多年伴驾的经验,迅速听出来皇帝此刻心情不爽,他靠在墙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卫朗不紧不慢开口。 “儿臣昨日确实见过宁王妃,但跟成亲一事无关,这件事我另有打算。” 他脸上是一贯的笃定自如,莫名抚平了启献帝的急躁情绪。 “你要知道,立业先要成家,想在嫡长子这个位置坐稳,就必须要有个助力的岳家。”启献帝强迫自己沉住气,“你母后已经给你相看了徐阁老家的孙女,据说方方面面都不错,若是日后跟你皇叔争那个位置,也是一门助力,你怎么能不成亲呢!” 此话一出,周总管立刻跪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的尘埃,希望启献帝不要迁怒到自己。 卫朗倒是没有被启献帝吓到。 “就是因为儿臣根基不够深厚,所以才更不能落下个攀龙附凤的名声。”他抬头直视启献帝,“便是想要那个位置,我也想凭自己的本事,若是靠岳家,日后百姓会怎么看我,史官又会怎么写您?” 启献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同时也莫名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原本早就安排好的计划,从卫朗正式被认定成嫡长子之后就仿佛脱了轨,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忽然有种不确定感。 “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卫朗向来不动如山的表情有一瞬间迟滞,就是这一瞬间,被盯着他的启献帝捕捉到,心下愈发沉重。 难不成是看中什么平民女子了,这可不大妙。 “确实有,但现在还不能跟父皇提及。”他脸上有着势在必得的笃定,“不过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跟父皇坦白了。” 第411章 相亲局被搅黄了 北城向来是都城贵族男女相看的地方,每每天气晴好,各家相看提亲都会在这里汇聚。 隔三岔五就有高门贵妇举办不同的宴会,园子里衣香鬓影,打眼望去,都是都城名媛淑女。所以哪怕是皇后设宴,也只占据其中一个园子,不会将正门彻底封闭,免得让人背后说闲话。 皇后这日选的园子位置颇佳,位居半山腰,既能俯瞰下方,也能饱览美景,只是在上山必经之地,人来人往能窥见里面一二。 陆夭一早便知道她将筵席设在这里,特意带着月儿过来,园子门口侍卫自然认得宁王妃,纷纷行礼。 “不知皇后娘娘也在,既然遇见了,没有不去打个招呼的道理。” 陆夭故意说给侍卫听。 侍卫们自然也没有拦着宁王妃给皇后行礼的道理,于是没有帖子也把人放了进去。 陆夭一眼就瞧见端坐在上方的皇后,身着正红色大楚礼服,那是皇后才能穿的颜色,前襟两袖并下摆绣满了翟纹,飞翅大凤冠也掩不住日渐衰老的容颜,看起来今日是想要摆谱的。 她上前落落大方行了个礼。 “臣妾今日带师妹来逛园子,未料遇见皇后娘娘,特来行个礼。” 皇后虽然不待见陆夭,但对她今日的谦和还是很满意的,于是开口道。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宁王妃来了,索性就坐坐。”皇后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态度,“王妃的师妹是不是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刚好本宫最近在看一些青年才俊,不若你也来挑挑。” 月儿虽说出身乡野,但这些年跟着药王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当即不卑不亢露出个甜笑。 “那就先谢谢皇后娘娘了。” 要留下看戏嘛,自然要能屈能伸才行。 陆夭被月儿的神情逗笑了,她环视四周,想帮她指一下钱落葵。 就见钱落葵和薛玉茹被安排在右边下首,对面是徐阁老家孙女徐采薇,小姑娘满脸写着百无聊赖。 她之前一心仰慕司寇,虽然明知对方要尚公主,还是抱着点期望,想着司寇那么热爱大理寺卿这个职业,万一不想做驸马,临时反悔呢? 结果就在此时,被皇后一封帖子拉来相亲宴,一腔少女心正无处寄托,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陆夭只略略扫一眼,便看出了徐采薇的不情不愿,她心下未免有些同情那位还没正式认祖归宗的皇长子来,一共两位候选姑娘,但好像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呢。 皇后是人精,如何瞧不出这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做看不见。 她抚了抚通袖大襟凤袍上的褶皱,冲底下两位姑娘笑笑。 “今日天气清爽,请两位小姐来,赏赏花,聊聊天,不必有压力。” 钱落葵内心嗤之以鼻,赏花为什么不去宫里,这北城是什么地方,明眼人谁不知道? 徐采薇虽然对这个宴会心有不满,但她到底出身阁老家,礼仪森严,对场面上的事情也驾轻就熟。 闻言便不疾不徐答道。 “谢皇后娘娘恩典,这园子景致难得,若不是托您的福,我们哪有机会赏这样的盛景呢。” 说着,她又深深冲皇后行了个福礼。 一旁同样出身世家的薛玉茹知她并非刻意卖乖,实在是她们这样的姑娘,出来就代表着家族名声,不能不机灵。 果然见皇后舒展了眉眼。 “好个机灵丫头!徐阁老那么一个木讷的人,竟然教出了这么灵动的孙女。”说毕看了眼钱落葵,“相比之下,钱小姐今日显得沉静许多。” 下方陪坐的几个命妇也俱都笑起来。 钱落葵感觉在陆夭面前落了面子,有几分不服,于是也开口道。 “家父是粗人,我自幼跟着在外奔波,言语上实在是不及徐小姐。” 这话十分巧妙,既摆明了出身草根,但知民间疾苦,又暗讽对手只是嘴上花哨。 陆夭闻言,压低声音对月儿道。 “瞧瞧这伶牙俐齿,若是娶到药王谷去,怕不是要搅翻天。” 月儿深以为然点点头,那她爹就不是装垂危,是真垂危了。 皇后深深望了眼钱落葵,含笑道。 “久闻钱小姐擅医术,刚巧咱们宁王妃也是个中高手,你二人今日在此相逢也是有缘,不妨切磋切磋?” 陆夭几乎要被这等挑拨手段逗笑了,上次她在宁王府摆宴,皇后明明还差人送了礼,岂会不知那日二人已经比试过了? 今日又当众开这个口。 “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若是用来比试,便失去了行医的初衷。”她笑着看向钱落葵,“我想钱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钱落葵瞥见一旁的月儿,知她也是路子都的师妹,随即眉头微皱。 刚想拆陆夭的台,就见个内侍匆匆跑来,在皇后耳畔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皇后的脸色随即变得十分难看。 陆夭环视四周,忽然福至心灵。 这么半天只见女眷,却不见另一位主角,不会是卫朗不来了? 第412章 香饽饽也不好当 那内侍刚刚过来伏在皇后耳畔低声回禀的,确实是这件事。 “皇长子被皇上叫去,一时不能来,皇上请娘娘好好招待各位小姐,别怠慢了。” 皇后闻言气得牙根发痒。 明明是他说的,将给皇长子预备的两位正妃人选叫出来相看,毕竟想立业还得先成家。 就算中途改弦易张,也得提前打个招呼啊,把自己晾在这儿算怎么档子事呢? 尤其陆夭也在,岂不让外人看笑话? 陆夭看皇后脸色阴晴不定,估计自己十有八九没猜错,于是踏踏实实坐着准备看好戏。 不过皇后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不会被这点变故影响,她敛了不快的神色,含笑冲众人道。 “咱们今日女眷聚会,也不必拘着。大家随意赏赏花,看看景,有喜欢抹牌的,那边也可以抹几圈牌。” 众人闻言都有些傻眼,说好的给皇子相看呢,怎么又变成赏花抹牌了? 但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皇后也知这场面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笑着掩饰道。 “本宫正好坐得久了,也想走走,两位姑娘哪位愿意陪我去那边走走,说说话?” 这话太值得琢磨了,一共就两人。 接话,显得不够矜持,不接,又把皇后晾在当场了。 钱落葵瞥一眼旁边上座的陆夭和月儿,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现刚刚薛玉茹跟她说的那句话。 “做皇子妃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将那些瞧不起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心下一动,有些话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了。 “臣女长居南边,不似徐小姐年年都有机会欣赏北地风光。如皇后娘娘不弃,臣女愿意随凤驾走走,长长见识。” 徐采薇无意与她争长短,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皇后微微眯眼,轻笑道。 “那便走走。” 于是施施然起身,陆夭猜测皇后怕是真的有话要跟钱落葵要说,于是假意扯了扯月儿。 “咱们也走,带你外头转转。” 薛玉茹被留在原地,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颇有几分尴尬,她讪讪起身,假装去那边看人抹牌。 那厢皇后一路往前,很快过了前方的汉白玉小石桥,钱落葵连忙跟上去,垂首屏息随在她身侧。 行至没人处,皇后回头看了眼钱落葵,突然微笑问道。 “听闻钱小姐幼时在南安呆过数年,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洛城很近?” 卫朗是洛城出身,而且在那里出生长大,偏生洛城又是宁王属地。皇后一张口便是看似平和实则尖锐的问题,足见来者不善。 钱落葵定一定神,垂首作恭顺状。 “回娘娘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南安和洛城,确实不能算远。” 皇后盯了她有片刻,微不可闻地点着头。 “钱小姐果然兰心蕙质,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 尾随而至的陆夭和月儿对视一眼,皇后的意思是她相中了钱落葵做皇子妃吗?那徐采薇岂不是陪衬? 钱落葵心底也是一惊,出口的话愈发小心谨慎。 “能得娘娘青眼,臣女不胜惶恐。” 皇后静默片刻,忽然转了个话题。 “听闻钱小姐自幼失恃,能出落得如今这么好,真真儿是不容易。”她伸手牵住钱落葵,“好在现任钱夫人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日后至少能替你张罗一门好亲事。” 隐匿在大树后面的陆夭微微蹙眉,皇后这是在提点钱落葵是丧妇长女,想找门好亲事只能靠薛玉茹施舍。 果不其然,钱落葵被身为皇后不该有的这份热络和赤忱打动,面色有些踟蹰。 陆夭心下唏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本身就是再聪明,遇到婚嫁这样的终身大事,也是进退维谷,拿不定主意的。 自己当初不就是这样? 皇后拍拍钱落葵的手。 “本宫和钱小姐一见如故,若是日后有缘常相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话较之刚才又多了几分直白,未及钱落葵有所反应,皇后忽然放开她的手,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园子四时盛景,钱小姐平日大概也没甚机会欣赏,别让本宫坏了你的雅兴,自己随性转转。” 说毕转过身往前走,钱落葵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躬身相送。 皇后身影很快消失在白玉桥对面,钱落葵思维则有些涣散。 虽然明知这位皇后娘娘别有用心,但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瞬间被打动了。 钱侍郎不是个会替女儿打算的亲爹,薛玉茹这个继母虽有把柄在她手上,但到底不是生母,所以并非完全靠得住。 她对路子都倒是一腔热忱,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指望他开窍遥遥无期。 眼下这种境地,嫁入皇宫似乎是最好的出路。 “她好像挺愁的样子呢。”月儿远远瞧着钱落葵杵在原地发呆,“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陆夭在暗处见她踟蹰,却不准备做好人。皇后和皇长子这滩浑水,她没有掺和的打算。 “管她愿不愿意,横竖跟我们没关系,你又不想她嫁入药王谷。” 月儿闻言犹豫了一下,她对这位钱小姐确实没什么好感,但好容易有个死心塌地愿意嫁给师哥的,她不想错过这机会。 “我也没有那么不想。”她难得有了几分喟叹之意,“师哥早晚要成家的。” 陆夭闻言顿了顿,想起之前哈伦神秘兮兮跟她说,师伯和师姑可能有那么点儿不对劲。 当时不以为意,觉得哈伦那不靠谱的小子又在疯言疯语,但现在瞧瞧,似乎还真有几分苗头。 不知道是不是做媒这种事容易上瘾,反正较之刚才,陆夭立刻就有了些精神。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不成亲,师哥也能乖乖留在药王谷?” 月儿闻言眼睛一亮,那正好啊,这样她就能免受亲爹的叨叨了。 “师姐有什么好办法?赶紧说来听听。” 陆夭那句“你可以招婿”还没出口,就被不远处的景象堵了回去。 只见舒贵妃带着贴身大宫女,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见钱落葵站在桥下,径直冲她走了过去。 “这不是钱小姐么,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她一反之前对低阶命官女儿的轻忽,不但十分亲切,而且对钱落葵的仪容大加赞赏。 “钱小姐今日打扮得真是精致,比那日使节团宴请时更胜几分。” 钱落葵知道舒贵妃在后宫跟皇后分庭抗礼,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施礼。 “给贵妃娘娘请安,今日臣女是来赴皇后娘娘宴席的。” 皇后宴席意味着什么,彼此心中都了若指掌,舒贵妃却像不知情一样,笑眯眯又开口。 “想是皇后娘娘贵客多,不如这样,钱小姐随本宫走走?”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陆夭瞬间想起之前静王想求娶钱落葵的事情,不禁暗笑道。 舒贵妃跟皇后对上,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413章 有人敢给她下毒 钱落葵不见了的消息,是午饭时分才传回来的。 陆夭带着月儿从桥下回来,先是去后山溪边捞了会儿鱼,又跟着几位陪坐的夫人抹了几圈牌。 眼看着日过中午,皇后召唤众人吃饭,女眷们三三两两都回来了,唯独不见钱落葵。 皇后面色有些不豫,看向薛玉茹,话里有话。 “大概是这园中景色过于别致,钱小姐连吃饭都忘了。” 薛玉茹面色讪讪,强撑着笑容解释。 “想来是年幼贪玩,还望皇后娘娘莫见怪。” 皇后一边差人去找,一边招呼众人落座。 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一水儿的御膳菜肴,花色多,分量精。众人也都不是外人,纷纷交谈着动了筷子。 陆夭跟月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别动。 “师姐放心,这菜色我刚刚看了,没有问题。”月儿面色自如,压低声音,“倒是刚刚那位布菜宫女带的香囊,有点问题。” 陆夭也觉不对劲,皇后身边得用的那几个人,她都或多或少有些眼熟,但刚刚那一位,着实没有见过。 看看对方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是梨花白。怎么众人都是桃花酿,偏生自己和月儿是梨花白。 略一思忖,心下顿时了然。 她假意饮酒,实则将那杯酒悉数折在了帕子里,随即装作一饮而尽的样子,将帕子随意放置在桌旁,微风吹过,酒香顺着风向朝薛玉茹那个方向飘过去。 这动作随意自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月儿不解地看她一眼。 “酒明明没有问题啊。” 酒确实没有问题,但这酒偏生是梨花白,若是跟刚刚的香混合在一起,便会产生反应。 轻则失神,重则失态。 这是混毒之术,前世她配过无数种这样的方子。 陆仁嘉不满太子后宫姬妾众多,又不愿直接杖毙,怕坏了自己名声,于是就让陆夭调配了很多香方,假装好意送给那些姬妾。 用了之后,不是在太子面前失态,就是行房时突然发热呕吐,接二连三都失宠了。陆仁嘉就凭这个法子,独宠东宫。 陆夭仔细回想了下刚刚那宫女倒酒的范围,只有她们这一桌,看来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 她内心冷笑一声,下手的人大概不知道她的底细,否则这种混毒的法子,断不会用在她身上。 她朝月儿低声耳语解释了两句,月儿恍然大悟,她用药是高手,但混香制毒之法,药王一直觉得过于霸道,所以从未传授她。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 二人正说着,就见刚刚派去寻找钱落葵的内侍匆匆回来禀报。 “回禀皇后娘娘,我们在园子里找了整整一圈,也没见钱小姐的影子。” 皇后眉头深深蹙起。 “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已经将回廊、凉亭,连假山石都找了一遍!”内侍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整个园子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在座命妇都停止了谈话,皇后微微吃惊。 “怎么会?这园子说大不大,怎么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刚刚钱落葵随自己离开的时候,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若是真的失踪,即便自己贵为皇后,怕是也逃不了干系。 薛玉茹心下暗暗叫苦,早知道今日自己便装病,不陪着来了。 那死丫头丢了不打紧,若是因此让皇后记恨上钱家,真真儿是得不偿失。但这会儿她又不能站出去说:无妨,丢了便丢了。 只能暗自希望那死丫头赶紧自己回来。 皇后一时间拿不准人是自己走丢还是被掳走,为免弄得人心惶惶,也怕打草惊蛇,她一边吩咐下去别声张,一边派人回宫调龙鳞卫。 “眼下钱小姐未归,怕是要各位稍待片刻,等人有下落了再说!” 这是要将众人扣下的意思。 不管钱落葵是不是真的失踪,都是在皇后的宴席上出的事,一旦传扬出去,非但钱落葵闺誉会受损,连带皇后也要被牵连。 “皇后娘娘思虑有理,臣妾谨遵旨意。” 目睹钱落葵被舒贵妃带走的陆夭立刻起来假装表了个态,随即跟月儿对视一眼,内心轻笑。 她才不急着走,好戏这才要开场。 话说钱落葵随着舒贵妃一路到了另一处水榭,这里欢声笑语,也有不少命妇聚集于此,当中不乏适龄贵女。 她心底微微讶异,原来舒贵妃也在这里举办相看的筵席吗? 视线下意识扫过全场,未见静王在现场,这才松了口气。 她倒不是对皇后有多忠贞,属实是烈女不是二夫,没得一家姑娘同时给两家男子相看的。 两位相熟的夫人见着舒贵妃身旁的钱落葵,顺势把目光投过来打量,笑着凑趣儿。 “我说贵妃娘娘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去寻钱家大姑娘了,瞧瞧这真是天大的面子。” 舒贵妃见众人这般,遂笑道。 “本宫瞧着今日都是小姑娘家家的,怕扰了她们的雅兴,寻思随便走走,这不是巧了嘛,偏生碰见了钱小姐。”言语间透出的熟络,仿佛素日里便亲近,“本宫怕她自己闷着,就带过来,介绍几个姐妹一起玩。” 钱落葵从旁觑着,心下更觉不对,舒贵妃和皇后办宴的园子并不在一处,而且隔着还有段距离,她怎么会专程闲逛到那边去? 有了这番疑虑,她未敢贸然接话,却听旁边有人道。 “贵妃娘娘与钱小姐倒是投缘。” 舒贵妃笑起来,拉着钱落葵故作亲切。 “本宫跟钱小姐可谓一见如故,真希望有这么蕙质兰心的女儿承欢膝下。” 舒贵妃这话声音着实不小,众人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眼中混合着艳羡和嫉妒。 谁不知道舒贵妃膝下静王正在挑媳妇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莫不是暗示她瞧中了钱落葵? 钱落葵一时错愕,她不懂自己怎么一夕之间成了香饽饽。 前两日还发愁婚事,这就变成皇长子和皇次子争夺的对象了? 第414章 煽风点火是行家 皇后等人枯坐了半日,除了陆夭和月儿,都有些心浮气躁。 此时有个内监跑回来低声回禀了几句,皇后面色登时变了,顺势起身。 “此话当真?你瞧真切了?” “千真万确。”那内侍连连点头,“奴才就是认错了钱小姐,也断不会认错舒贵妃。” 皇后在烈日下炙烤了半日,本就满肚子火,加之又听说舒贵妃跟她打擂台,非但选在同一日同一个地点办宴,还把她瞧中的人选挑走了。 当下这股子邪火愈发压制不住,舒贵妃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公然对峙。 短短瞬息之间,皇后心里已经把舒贵妃骂了个底朝天。她随即起身,话也不多交代一句,就往园外走去。 陆夭惬意地摇着扇子,嘴角扬了扬,也拉着月儿起身跟上。 众夫人见状,急急忙忙也簇拥上去,生怕落了后。 这日办宴,原本不是舒贵妃的主意,她在后宫多年,靠的就是韬光养晦,从不跟皇后硬碰硬。 可自从启献帝宣布卫朗的存在之后,向来沉稳的她也有些乱了阵脚。 她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原本皇后下狱,凤位垂手可得。偏生皇帝念三分旧情,非但把人放出来,而且依旧执掌后位。 儿子就更倒霉了,太子死了明明腾出了位置,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流落民间的皇长子,还过继到了皇后名下,这摆明了是奔着帝位去的。 所以人就是这样,一不顺百不顺。 最可气的是,她好容易拉下脸去找启献帝讨个人情,想替儿子说门好亲事,也被当场回绝了。 舒贵妃觉得自己里子面子都被踩在脚底下,在宫里苦熬这么多年,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 所以当她得知皇后要给皇长子选正妻的时候,鬼使神差便冒出个主意,她也要替自己儿子打算。 虽然不太瞧得上钱落葵,觉得一个小小侍郎之女,配不上她精心养大的儿子,可当儿子带来钦天监亲兄长批过的八字之后,她又改了主意。 钱落葵不知道舒贵妃复杂的心理变化,但她深知这是趟浑水,不能随便踩,于是笑道。 “臣女谢过贵妃娘娘抬爱,只是今日同我母亲一起来的,她还在那边园子里。”说着故作为难状,“娘娘也知臣女府上情况,若是逾期不归,怕是不太好交代。” 众人皆知她家里是新娶的继母,加之薛玉茹之前一心想嫁入宁王府,名声并不算太好,所以大概也能猜到她在家里的处境。 舒贵妃微微蹙眉,没想到这丫头滑不留手,她这句话亦真亦假,却又将自己置于不上不下的境地。 不过到底是宫里摸爬滚打多年,舒贵妃启唇一笑。 “既然是今日不巧,那就自便。”但她到底没有把话说死,“改日有空,可以来本宫那里坐坐。” 钱落葵只为脱身,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得罪舒贵妃,自然顺坡下驴,行了礼告了罪,便转身往园外走。 出了园子要拐几个弯儿才是皇后宴请的地方,钱落葵头一次来北城这边,没一会儿便被绕晕了。 正四下张望找路,忽然就有声音从身后传来:“钱小姐?” 这声音听上去略有些熟悉,带着一股子笃定。钱落葵转身,只见静王就在不远处,神似舒贵妃的眉眼流露出几许友善。 钱落葵认得他。 这位皇子外调的时候,跟她父亲共事过一阵子,严格来讲算是钱侍郎的上官,所以不可避免地见过几次,但并不算熟络。 况且今日舒贵妃大办宴席,摆明了是为眼前这位皇子相看,自己也无意于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思及至此,客气却疏离地福了一福。 “静王殿下安好。” 静王会出现在这里,显然并非偶然。 对于这个储君位,他已经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又在嫡长子之争当中莫名输给了卫朗,所以眼下唯一的翻盘机会,就是婚事。 论样貌,论身份,钱落葵都不是一等一的出色,但她有一样旁人没有的本事。 静王曾经悄悄找钦天监的舅舅卜算过,五小姐的确是凤命,但已经被哈伦捷足先登了,想来是要成为北疆王后的。 而在朝中文武百官所有适龄贵女当中,钱落葵八字竟然是最好的。 “此女命格清贵,有雏凤之姿,能否一飞冲天,却要看未来夫君的选择。若是嫁得好,凤仪天下也未尝不可能。” 言外之意,若是嫁给适当的人,她是有旺夫命的。 静王前后思量,觉得宁王眼下已经占了先机,又有洞悉前世的陆夭加成,自己必须要找一个命格足够清贵的姑娘匹配。 最耐人寻味的是,皇后竟然也为皇长子选中了钱落葵。 那他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所以他早就与舒贵妃串通好,钱落葵前脚从园子出来,他后脚就跟上了。 果然是人要金装,这样看去,倒有几分惊艳之感。 “钱小姐是不是迷路了?我看你在这里绕了许久,要不要本王送你一程。” 静王维持着一贯的彬彬有礼,再加上他对外向来是正人君子,钱落葵倒真有了几分犹豫。 只见他又笑道。 “钱小姐可是不肯赏脸?” 钱落葵心下一紧,先前在园子里已经给过舒贵妃软钉子碰,此时若是再得罪静王,那便是不识抬举。 更何况自己只是侍郎之女,断没有资格对皇子挑三拣四,于是急忙道。 “臣女怎敢,是怕耽误了王爷的功夫。” “无妨,横竖是顺路。”静王说着便走到她身旁,二人比肩而立,在北城这种到处都是男女相看的地方,倒真有几分未婚夫妻的感觉。 皇后远远地瞧见钱落葵与静王相携而去,不由愈发火起,三步两步上前。 “本宫说遍寻不见钱小姐,原来是跟静王幽会来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钱落葵登时吓得不轻,她急忙跪下。 “臣女不敢,皇后娘娘言重了。” 陆夭原本只是打算带月儿来瞧瞧钱落葵的,没想到皇后的宴席还有意外收获。 那个给她下药的眼生宫女,斜刺里杀出搅局的静王,还有突然爽约不来的卫朗,陆夭隐隐约约觉得这几件事串成一条线,指向同一方向。 于是她悠哉悠哉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至少钱夫人这下子不用担心,女儿找到了。” 皇后原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不好跟个小姑娘计较,闻言立刻找到了出气对象,当即冷脸道。 “钱夫人教的好女儿,倒是学会一手托两家了。” 第415章 王爷被冷落了 薛玉茹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才成婚不到一个月,这女儿哪是她教出来的?可对着皇后又无可辩驳,只得狠狠瞪一眼始作俑者陆夭。 偏生陆夭似无所觉。 “钱小姐从皇后娘娘的宴席中途离席,去了贵妃娘娘那边,是那边的酒菜点心更好吃些吗?” 这话一语双关,既暗戳戳讽刺钱落葵没见过世面,又挑起了皇后和贵妃的矛盾。 “臣女只是迷路了。”钱落葵徒劳地解释。 这北城的园子都是一块一块划分严格,等闲不会走错,况且两地相隔这么远,钱落葵这番解释显然也没什么说服力。 一旁静王闻言,立刻开口。 “母后别生气,是儿臣见钱小姐迷路,主动提出相送,请母后不要怪她。” 这种解围不管有没有用,但很容易博得姑娘好感,钱落葵登时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她。 “是吗?本宫的园子里,你是怎么偶遇的呢?” 皇后跟舒贵妃分庭抗礼许多年,在后宫和诸多命妇当中都不是秘密,所以连带着对静王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脸色。 静王未料到皇后会突然出现,只得搪塞道。 “钱小姐应该是无意间走出来,才偶遇儿臣,并非母后所想那样。” 皇后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你好端端怎么会在这儿?” 静王不好直说舒贵妃也在这里办宴,正在绞尽脑汁想借口,就听薛玉茹忽然叫嚷起来,像是特意给他解围一样。 众人回头望去,但见她满面潮红,双手挥动,宛若中邪一样。 皇后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这是干什么?女儿不懂事,母亲也不懂事?” 陆夭冲月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于是上前道。 “皇后娘娘莫急,钱夫人这样子像是中了恶,待我帮她瞧瞧。” 她是药王女儿,医术自然值得信服,皇后点点头。 但见她微微一把脉,抽出几根银针朝薛玉茹的曲池穴狠狠刺入,薛玉茹迟滞了片刻,随即惨叫出声。 整个过程,陆夭一直不动声色观察在场所有人。 她见静王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心下多少有了些底。 刚刚送酒的眼生宫女十有八九是他派来的,但目标为什么会是自己呢?若不是自己将计就计,将浸了酒的帕子放到薛玉茹旁边,让她被酒气熏陶,眼下出丑的便是自己了。 陆夭若有所思看向丑态毕露的薛玉茹,静王若是胸有丘壑,又怎么会在嫡长子继位的节骨眼专门腾出手来坑自己?谢知蕴已经是储君了啊,坑自己一把又没有意义。 退一步说,即便自己今日真的中招失态又当如何?无非是给皇后一个把柄,对静王又无裨益。她眼神从钱落葵身上滑过,按说前世这位药王故人的身份也没什么蹊跷,何苦对她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公然得罪皇后? 除非他有什么非娶对方不可的理由,怕自己横生枝节,所以下药一方面是阻止自己开口,另一方面也是给已经成为储君的宁王添点麻烦。 思及至此,她倒是愈发开始好奇钱落葵的身份。 那厢月儿施针之后,薛玉茹倒是渐渐平复过来。 皇后被这对继女继母搞得头大,刚好卫朗也没来,宴席进行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于是顺坡下驴,装着被扫了兴,就此散场。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相继乘坐自家马车离开。 薛玉茹和钱落葵始料未及这么早散场,家中唯一一辆马车被钱侍郎带到工部去了,正在原地踟蹰,但见一辆华贵马车驶来。 静王撩开帘子。 “钱夫人,钱小姐,上车。” 薛玉茹按辈分是静王的姑姑,昔日也曾在宫宴见过面,闻言就想上车。 钱落葵本想抗拒,但余光瞥见宁王府的马车从身旁掠过,她不想在路子都的两个师妹面前落下风,于是跟着上了车。 陆夭掀开帘子一角,看马车驶远,她沉思片刻,随即吩咐车夫。 “去一趟钦天监。” 钦天监最近着实有些忙不过来。 先是皇长子认祖归宗,又给诸位适龄贵女批八字,还得给想一出是一出的异国王子修改婚期,简直脚不沾地。 说到婚期,也是蹊跷。 原本定了七月十九的好日子,可不知道哈伦抽什么风,硬是生生催着要提前。 鉴于启献帝向来对这位异族王子纵容有加,钦天监不敢怠慢,抓紧时间卜算,商议,上报,一通折腾之后,将日子定在六月十六。 提前了一个多月,时间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五小姐初时还有点腼腆,毕竟贵女圈子的小姐妹家里,还没有谁是提前婚期的,好像有多迫不及待一样。 不过很快也就坦然了,她确实想早点嫁过去,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面对各方探究的目光,她已经能够安之若素了。 最惨的是陆夭,哈伦家人不在本地,她作为师父和媒人,一手托两家,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是第一次帮人操办婚事,即便有礼部官员参与,但细节琐碎太多,生怕有些遗漏,还好有孙嬷嬷事事提点,从催妆到迎亲再到拦亲,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那几日真是恨不得住在哈伦府上。 好容易等到催妆前一日,所有事情都布置完备,陆夭终于能抽出空,赶在晚膳之前回府。 王管家殷勤迎上来,陆夭随口问了句。 “王爷呢?” 王管家踟蹰半晌。 “王爷关在房里生闷气。” 陆夭回首,谢知蕴又抽哪门子风,好端端生什么气? 转念一想,这几日确实早出晚归,或许是将人冷落了,于是脚步匆匆往后院走,刚刚跨入房门,就被人从身后抱个满怀。 温热鼻息扑在耳畔。 “陆小夭,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夫君?” 第416章 婚前不速之客 陆夭始料未及在自家卧房被人偷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外忙里忙外好几日,回来还得哄府里这一位,感觉着实有点力不从心。 “你又不是没了我不行。”她试着从宁王怀里挣脱出来,“先松开我,太热了。” 初夏时节,稍微动动便是一身汗,陆夭现在满脑子都是先洗个澡,再换件衣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说话不好么? 宁王满心不愿地松了松,却并没有完全把人放开。 “你知道我有几日没见过你了吗?”他拉着陆夭坐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弹了下她白嫩的脸颊,“让礼部那帮人去忙活便罢了,他又不是你亲儿子,这么上心做什么?” 陆夭被他话里的无赖劲儿震惊到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家人都不在,这婚事又是我说的媒,总要操持得好一些。”她软了声调,“待婚事忙完,我陪你去城外住几日。” 宁王见她这副认真解释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背后弯了唇角,但出口的话还是一本正经。 “这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陆夭也有些急了,“总不能让我给你当几天使唤丫头?” 宁王见她着急,将人转过来扳正。 “逗你呢,看你脸都气皱了。” 陆夭愣怔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只气得狠狠去推谢知蕴,却被那人再度抱住。 “别怒别怒,我告诉你件事,包你消气。” 陆夭没好气瞪他一眼。 “最好是。” “你前几日去钦天监不是被拦回来了吗?”宁王顺手帮陆夭把头发拆下来,“我后来派人过去问了问,你猜为什么静王执意要娶钱落葵?” 陆夭猛地回头,不经意扯到头皮,疼得直吸气。 “为什么?” “你激动什么啊。”宁王急忙松手,帮她揉被扯疼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钱落葵是你亲戚呢。” 陆夭乜他一眼,他表妹成了人家继母,论辈分,自己可不就是她舅母吗? 宁王也觉自己失言,赶紧找补。 “静王悄悄找他舅舅卜算过当朝所有适龄女子的八字,你猜如何?” “钱落葵是凤命?”陆夭脱口而出。 宁王挑眉。 “你怎么知道?” 陆夭不欲跟他扯些有的没的,直奔主题问道。 “她果真是凤命?” “只是雏凤,能不能一飞冲天,还得看她嫁给了什么人。”宁王轻哼一声,“老二大概是觉得,他是那个真命天子,所以需要二人相辅相成。” 陆夭没有纠正静王的序齿其实已经变成了老三。 她细细揣摩宁王刚刚说的那番话,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会不惜得罪皇后,只为娶到钱落葵,自古命理大于天。 钱落葵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此贵重,毕竟除了钦天监,坊间没有哪一个算命先生敢算出寻常女子有凤命。 陆夭微微弯了唇角。 静王那日给自己下毒的帐她还记得,他不是想娶钱落葵么,那自己就偏偏不让他如愿。 正盘算着,却被人咬住了耳朵。 “我送了这么大一个消息给你,有什么奖励?” 陆夭还未及回答,后面的话,便消失在胶着的唇齿间了。 哈伦的婚期定在十六,十三日开始,男方家里就开始来催妆了。 新郎官作为外乡人,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好在有个本乡本土的百宝箱魏明轩从旁提点。 “这催妆本来是大婚当日才做的,原本是怕新妇梳洗妆扮太慢,也是为了考验考验新姑爷,做首催妆诗,显摆显摆文采,顺便催新嫁娘快点。”魏明轩讲得头头是道,“不过你未来岳父是当朝宰相,家底不菲,所以咱们早几日去催,主要是先把嫁妆搬过去。” 哈伦琢磨着,这就意味着接下来这几日,他都可以自由出入苏家,也不错。 本以为这两日见不着面的,结果到了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 催妆这两日,苏家请来的人挺多,而且还都颇有脸面,因为另一方代表人是宁王妃,所以大家把每个环节都安排得十分周到,不要说出现纰漏,就是哪里有丁点不合适都早早被发现并且调整改过。 然而问题就在于,看管也很严密。 “姑爷留步,这几日你跟小五不能见面。”苏家请来的全福人是本家嫡亲的姑奶奶,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咱们都知道你急,但也不差这一日半日。守得一时寂寞,方得一世正果。” 哈伦目瞪口呆,这韵押得妙啊,怎么小五家里还有这种深藏不露的人才? “我媳妇儿提前看两天怎么了?” 苏姑奶奶给人做全福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敢反驳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魏明轩见状,急急忙忙道了歉,然后把人拉走。 “又不差这一两天。” 二人行至没人处,哈伦压低声音道。 “甭听她的,我知道哪儿能通到小五的院子,咱们过去瞧瞧她。” 魏明轩拦不住他,只得一路跟着过去。 五小姐院里四个丫鬟并两个福娘正在打点嫁妆,嫁妆林林总总共有一百二十八抬,这一百二十八抬全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置下来的,田产田契这些都没有跟嫁妆走,而是由五小姐贴身带着,就不从催妆日走,而是随出嫁日一起过去。 苏家是大户人家,族里众人知道她跟宁王妃交好,都纷纷大手笔添妆。 再加上五小姐上头几个哥哥出手极大方,这一笔私房虽不知具体数目几何,但想来不会太少。 正清点着,忽听小丫头来报,说院外墙头有个人影儿,一直鬼鬼祟祟的。 五小姐心里一动,心知十有八九是哈伦,两人按照规矩,大婚之前不得见面,她以为他难得循规蹈矩一次,没想到还是按捺不住。 想到这里,心头泛起丝丝甜意,于是丢下手里正在整理的嫁妆单子,三步两步跑过去。 跑近了才发现,有个穿墨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斜倚在墙头上。 听见她脚步声,转头循声看来,那张脸却不是哈伦。 “怎么是你?”五小姐露出惊诧神色,“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单手撑墙翻了进来,赫然是静王。 第417章 谁家媳妇谁心疼 五小姐警惕地后退两步。 这里是内院,就算是催妆请来的宾客,也断没有过来她闺房小院的道理。 静王打量着时隔一世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压下心头酸涩,开了口。 “我来给你添妆。” “我跟静王殿下平时素无交情,若是添妆,也该是贵妃娘娘赏赐,断不该是殿下亲自来后院。” 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唤起了静王前世记忆,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认认真真地规劝他,可他当时没有珍惜。 思及至此,他随即上前两步,试图去握五小姐的手。 “笙儿。” 静王情难自抑唤着她前世小名,然而手指还未触及到对方,就被一股大力陡然向后一拉。 下一刻,人已经天旋地转,摔倒在地上。 哈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没等静王爬起来,又是一脚重重蹬在他胸口。 饶是静王自幼也练过武,但这一下对方至少用足了八成力,他只觉胸口一窒,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疼痛。 “小爷的媳妇儿,也是你能肖想的?”哈伦沉着脸,将五小姐严丝合缝护在身后,表情是前所未有地正经,俨然换了一个人,“若不是我俩大喜之日将至,不宜见血,今日非废了你不可。” 他语气森冷,俨然阎罗在世,静王莫名感到一股子恐惧,眼前这小子真能干得出来。 话虽如此说,哈伦脚底下可没留情,重重一碾,静王只觉气血上涌,但这口血却卡在喉头不上不下,硬是吐不出来。 随后赶来的魏明轩见状,赶忙上前假意拉架。 “哎呀,这好歹是静王殿下,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嘴上说着,手底下却将挣扎欲起的静王死死压制住,结果哈伦轻而易举又给了对方当胸一脚。 不知是被这种公然拉偏架的嚣张气到,还是刚刚那两脚太过狠毒,静王一声不响厥了过去。 哈伦看也不看地上挺尸的那位皇子,转头对五小姐道。 “你们家是怎么保护闺女的,这才两天没见,就让人混进来了?”没等五小姐回答,他干脆拉起人家的手,“横竖就这一两天了,要不我搬过来保护你。” 相府来人到宁王府求助的时候,陆夭还在睡梦当中。 她被门外孙嬷嬷带点笑意的询问声吵醒,下意识想掀被子下床,却踢到一具热乎乎的身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睡在里面的。 按照大楚不成文的规定,不论贵族还是平民,妻子都应该睡在外面,好方便晚上端茶倒水服侍丈夫。 但谢知蕴一直坚持让她睡在里头,以至于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就踢到他了。 “这么早你折腾起来做什么?”那人显然还有些没睡醒,言语间带着少有的抱怨,边说边揽住她又躺了下去,“鸡都还没叫。” 陆夭被他一只膀子环住,动弹不得,闻言瞥一眼窗外,这光景,哪是鸡没叫,是早就叫过了,他俩压根没听见。 她伸手拉开谢知蕴的手,对方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二人四目相对。 原本陆夭对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有些不习惯,虽然两世夫妻,但上辈子鲜少如此亲密过。可这一世谢知蕴俨然像换了个人,几乎无时无刻不粘在一起,宛若双生。 “待我忙完这两日。”陆夭说话便带了点心软,伸手摸了摸宁王的脸,“今日开始催妆,我去晚了不合适。” 宁王蹙了蹙眉,这样的大好时光耗费在别人的婚事上,简直是浪费,但他在陆小夭示弱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我陪你去。” 对镜上妆的时候,陆夭发现自己最近丰腴了些,胭脂水粉还没上,光是素面朝天便已经光彩照人。 孙嬷嬷一边快速帮她理妆一边赞道。 “近日虽然忙,王妃这气色倒是愈发好了。” 陆夭摸摸脸颊,难道真的是龙气养人?谢知蕴成了储君,自己也跟着被恩泽。 她抬眼望了望刚从内室洗好脸出来的谢知蕴,这一世较之前一世已经占了先机。 眼下储君位在手,虽然多了个不清楚底细的嫡长子,但她有信心,这一世定然能助力谢知蕴登顶那个位置。 宁王夫妇赶到相府的时候,哈伦正满头大汗,在五小姐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烤肉,烤两块,就从窗户给五小姐递一块,旁边还围着好几个不知所措的仆妇。 宰相夫人和全福人见陆夭来了,纷纷松口气。 “王妃您可来了,快劝劝姑爷,哪有大婚之前留宿的,赶紧让他回去。” 陆夭强忍住扶额的冲动,上前几步扯住哈伦正在递烤肉的手。 “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这你得问她们。”哈伦嘴里正叼着一块肉,说话有些语焉不详,“怎么就让宵小进来小五的院子了?” 陆夭闻言一惊,转头看向宰相夫人,后者脸上立刻带了三分赧然,明显有些难以启齿。 “静王殿下说来给小五添妆,刚巧被姑爷撞上了。” “何时轮到他来添妆了?”陆夭又不傻,“添妆也该是舒贵妃派人来,他一个未婚皇子,登门添妆算怎么档子事儿呢?” 宰相夫人尚未开口,哈伦便在一边搭腔了。 “岂止是登门,是直接登堂。” 陆夭闻言更觉惊诧,静王不是都已经打定主意娶钱落葵了吗?怎么还会对五小姐纠缠不休? 就算是昔日旧情难忘,也该有个限度,难不成他觉得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了,事情还能有转圜余地吗? “静王人呢?” “走了。”宰相夫人对此也颇有微词,但对方到底是皇子,况且大婚当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老爷便做主,把人放走了。 这位宰相大人惯常是会和稀泥的,陆夭闻言冷哼一声,转头冲哈伦道。 “既然你岳父不好出面,那你就在此处守着便是。”说毕意味深长看一眼哑口无言的宰相夫人,“谁家媳妇儿谁心疼,夫人,您说是。” 第418章 背后给人使绊子 御书房里,启献帝将一方玉狮子镇纸重重砸在地上。 玉石坚硬,只磕坏了一个角,反倒有些显得发火那人像是在闹着玩。 启献帝颇觉尴尬,于是只能在言语上凸显诚意。 “胡闹!他是疯了吗?竟然敢如此嚣张。” 岂止嚣张,他的儿子,登堂入室去了他最倚重的臣子府上。说是给人家即将出嫁的女儿添妆,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启献帝看了眼跪在下面,面无表情的宰相,心头也有两分心虚,那感觉就像自家的野猪拱了人家精心养的小白菜。 “苏爱卿不必烦恼,朕这就把那畜生叫来,好好申饬一番,定然给你个交代。” 苏宰相见好就收,连忙叩首。 “臣不敢,小女大婚在即,只是希望静王殿下能恪守礼数,别惹出什么莫须有的闲话来……” 后面未出口的话已经很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你管好你儿子,别耽误我闺女出阁。 启献帝满心羞愧让周总管亲自将这位两朝老臣送出去,又亲自添了一份礼,给苏家做足了面子。 眼见得人出了门,立刻唤过内监。 “把那逆子给我押过来!” 前脚跟亲兄长抢人,后脚又去骚扰人家即将出阁的闺秀,简直无可救药! 苏宰相出了御书房,一旁周总管低声道。 “宰相大人这一步真是兵行险招,万一皇上护犊子些,怕是不好收场。” 苏宰相闻言讪讪笑笑,心说你当我愿意来?要不宁王妃唆使他那未来姑爷赖着不走,自己也犯不上冒险来宫里告状。 想想赖在闺女小院死活不肯挪地儿的哈伦,苏宰相重重叹了口气,但愿此举能让那尊大佛赶紧回府,没听说过新郎官住在岳家直至大婚的。 虽说小夫妻恩爱是件好事,可这也太碍眼了些。 一辈子爱女如命,刚正不阿的宰相大人,头一次有了把闺女赶紧嫁出去的心情。 赶在成婚前一日,哈伦终于被劝回了自家府邸。 小两口隔着窗子难分难舍,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生离死别。 陆夭很想上前提醒一句,无非就是再过一晚,两人就能永远腻乎在一起了。 可看那份依依惜别的劲儿,愣是没好意思开口。 好容易将哈伦哄走了,陆夭亲自给五小姐添了妆。 她之前已经随了一份礼,但那是官中的,要入嫁妆单子。 眼下却是私人馈赠,明晃晃的一盒子东珠,外加一些珍奇丸药。 “那小子不会鼓捣这些,算我这做师父的一点心意。”陆夭说这话时,竟然生出几分娶儿媳妇的感觉,不知道日后真替儿女操持婚事的时候,会不会驾轻就熟一些。 五小姐屏退所有丫鬟,伸手拉她坐下,眉宇之间罕见地露出一点愁色。 “这婚事不会有变故?” 那点愁色不禁让陆夭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五小姐时,她面色也是如此,笼着淡淡轻愁,想来她和静王那桩亲事已经不像最初那般称心。 “放心,有我在,不会出问题的。” 说着,伸手从妆台抽出一盒子胭脂水粉并香膏香料。 “明日就用这一套,我铺子里的新品,赶着送来给你大婚用的。”陆夭说毕笑笑,“包你明日是整个都城最美的新嫁娘。” 五小姐笑着点头,又忍不住开口调侃。 “有师父珠玉在前,哪里轮得着我?” 陆夭闻言忍不住感慨,近墨者黑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当初那么乖巧的五小姐,跟着哈伦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这么快就跟着那小子改口?我可还没给改口钱。”陆夭忍不住调侃。 孰料五小姐落落大方回应。 “明日大婚不过是走个形式,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夫君啦。”说毕俏皮地眨眨眼,“所以提前叫一声师父也没什么。” 陆夭被她这份坦然的态度打动,小姑娘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哈伦。 这么纯粹的感情,对于见惯尔虞我诈的世家小姐来说,着实是难得。 那小子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陆夭点点头,把胭脂水粉放回妆台,发现上面有个内造的锦盒。锦盒不稀罕,但那盒子陆夭一眼便认了出来,是皇子们专用的,上面还有不同的徽印。 “这是谁送来的?”她抬首问了一句,却并不贸然打开。 五小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寿山石私章,刻的是“生逢如意”,常见的吉祥话儿,取了她名字里“笙”字的谐音,用的是馆阁体,很是讨喜。 “应该是静王留下来的。” 他说来添妆,送的八成就是这枚私印。跟哈伦打斗时遗落在地,走之前不知道何时悄悄留下了。 “你怎么知道是静王送的?”陆夭微微心惊,五小姐应该没有前世记忆? “没几个人知道,静王自幼花笺做得好,以前我随母亲进宫,他送过我几枚,所以这个字我认识。”五小姐狡黠笑笑,“想不到,他还会写馆阁体。” 有什么东西在陆夭脑中一闪即逝,快得抓都抓不住。 她挑眉笑笑。 “这倒真是没想到。” 五小姐把印章放回了锦盒中,想了想交待下去。 “把这个收起来,改日派个人,去送还给静王殿下,告诉他我不方便收。” “给我。”陆夭伸出手,笑容莫名带点让人安心的力量,“我来解决。” 陆夭从宰相府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挂着艳丽的红灯笼,游廊各处也都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让人从心底生出几分人间烟火的踏实。所以,她不允许任何人出什么幺蛾子,破坏眼前这份安宁。 宁王负手站在垂花门下等她,满院子大红色映衬下,他脸上无端也被衬出了几分喜色。 陆夭提着裙子飞快上了石阶,伸手挽住宁王的手臂。 宁王暗自窃喜,刚想说今日可以早点回府,就听陆小夭道。 “咱们去趟大觉寺。” 宁王心头猛地一跳,大觉寺是出了名求子灵验的寺庙,难不成陆小夭终于有了这方面想法?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闺女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结果下一刻就听陆夭又道。 “我去找方丈有点事。” 第419章 司寇遇袭垂危 谢文茵接到司寇出事消息的时候,正准备睡下。 那一晚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说不出的心神不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干脆直接睡了。 孰料刚刚熄灯没多久,大宫女就匆匆过来,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 “公主,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谢文茵猛地坐起,腕上那串跟了她很多年的玛瑙手串突然断线,直直滚落得到处都是。 灯被迅速掌上了。 然而她却顾不上这些,身边大宫女都是跟了自己很多年的,知道什么情况该禀报,什么情况不必。 眼下她神情有种显而易见的焦灼,还带着点悲天悯人,她自然而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难不成是母后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是母后怎么了?” 大宫女闻言一愣,立刻解释道。 “是司大人出事了。” 谢文茵正准备趿着鞋子下床,却被这句话定在当场,她似是有些迷惘地抬头。 “你说谁出事了?” “司大人出城查案,回来时遭遇红莲教埋伏,身受重伤。” 谢文茵几乎是整个弹跳起来,哑声问道:“那他现在怎样?” 大宫女摇摇头。 “奴婢不知,皇上差人来送信,说若是公主想出宫,可以等到明早,他让人护送。” “为什么要到明早?”谢文茵懵了,随即反应过来这三更半夜的,已经是宵禁时分了。” “吩咐备车!角门候着,再派人去跟皇兄说一声,有什么错,我回头担着就是。”谢文茵利落地披了件外衫,沉着吩咐,“去帮我投一条湿帕子,放上冰块。” 包着冰块的帕子很快送来了,谢文茵直接按在额头上,冻得打了个哆嗦,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出殿门一路脚步匆匆赶至角门,便见前方有个穿银色丝质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角门前,谢文茵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卫朗。 不知怎地,她心下浮起不妙的预感。 “这么晚,公主去哪儿?”卫朗声线一如既往沉静,出口的话也是中规中矩,宛如还在听音阁当差的时候。 “让开。”谢文茵冷着脸,“别让我说第二次。” 卫朗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径直让开半个身子,这下谢文茵反倒有些狐疑。 “你就这么放我走?” “就算我拦你,你也必定要去,对吗?”卫朗耸耸肩,“所以何必多此一举。” 谢文茵不欲多说,越过他直接往外走去,卫朗没有拦。 宫外停着辆马车,谢文茵连垫脚凳都顾不上踩,直接跳了上去。 已是宵禁时分,路上空无一人,马车赶得很快,一路颠簸,谢文茵只觉胸口揪紧,整个人被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占据了。 明明前几天司云麓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遇袭呢? 马车很快抵达司寇的私人府邸,谢文茵心下愈发沉重,应该是伤势不轻,不想让司家二老操心,所以才径直回了私宅。 距离上次来这里不过数日之久,心情却是迥然不同,车夫下马车掀开帘子让谢文茵下来,她竟有几分胆怯。 老管家是从司家一直跟着司寇过来的,此时急急忙忙迎出来。 谢文茵心神不宁,下来时一脚踏空,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老管家吓得连连提醒:“公主小心。” 谢文茵顾不得脚踝隐隐作痛,一瘸一拐快步进去了。 司寇这间府邸不算大,三进的院落很快便到了正房,谢文茵刚到门口,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脚下愈发虚软,伸手扶住门框想稳稳心神再进去,不料门是半开的,随着她推动往后直接打开,她整个人跌进去,惊扰了正在把脉的太医。 太医常在宫中行走,见是七公主,急忙欲下跪行礼,被谢文茵断喝一声。 “先把脉!” 太医知道二人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于是不敢怠慢,伸手继续搭脉。 就在这个空隙里,谢文茵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躺在床上的人那人。 平素俊逸的脸此刻苍白如纸,肩胛骨被血水浸透,隐约可见刀伤,且深可见骨。 谢文茵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老管家闻言急忙接口道。 “小少爷出城查案,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口就跟少卿分开了,原本是要一起回大理寺的,他说要跑趟西城,结果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满身是血倒在紫云坊附近了。” 谢文茵闭了闭眼。 紫云坊人烟稀少,但却有她最喜欢吃的干果蜜饯。 太医号完脉,面色沉痛摇摇头。 “司大人这伤有一处在要害,而且失血过多。”他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开口,“眼下这状况,怕是神仙难救了。” 从宰相府出来的时候虽然天色不早,但陆夭还是拖着宁王去了大觉寺。 方丈跟之前每一次一样,独坐院中,自己跟自己下棋下得正起劲儿,宁王夫妇进去的时候,他头都没抬。 “你俩回去。” 陆夭微微一愣,想起方丈臭棋篓子却棋瘾极大的性子,当下了然,于是出言道。 “今日我来陪大师下两盘。”说毕就要坐下。 孰料方丈摇摇头,依然是头也不抬,专注棋盘上两方厮杀。 “今日我和王妃这棋下不成。” 陆夭这倒有几分诧异,抬头看了眼宁王。 “难不成您想跟他下?” 方丈的视线终于从黑白子上移开,扫了一圈这夫妻俩,这才又开口道。 “王妃想问的不必问,今日这棋我们也没缘分下。趁着天色没有黑透,下山回去。” 陆夭这下愈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请恕我没有慧根,参不透大师的话。” 这位方丈是先皇在位时颇受器重的老臣,以往任何一次打交道,都从来没有这么云山雾罩语焉不详过。 她还待再说,却被宁王一把揽过。 “走了。” 陆夭被搞懵了,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半拖半拉着出了禅房的门。 “你拉我作甚?” “那老头若是不肯说,你就是问一夜也没用。”宁王换了只手,将陆夭揽得更紧些,“先走,改日再来。” 二人刚出寺门,就被飞马赶来的王管家拦住了。 “王妃,大事不妙,司大人遇袭,眼下性命垂危。” 宁王和陆夭对视一眼,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第420章 亲自操刀缝伤口 陆夭赶到司寇府邸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谢文茵面无表情坐在床头,目光呆滞,眼睛已经哭肿了。 见陆夭进来,她似刚刚缓过神一样,急忙扑过去,死死抓住对方的手。 “三嫂,你快救救司云麓,太医说他不行了!” 人命关天,陆夭这会儿也顾不上安抚谢文茵的情绪,三步两步冲到司寇床前,伸手草草把了一把脉,先从荷包摸了颗凝血丹给人从嘴里塞了进去。 还好司寇牙关松动,尚能吞咽,那颗药应声被吞了下去。 陆夭微微放了点心。 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但见司寇面白如纸,呼吸微弱,胸前刀伤不轻,仅一息尚存,陆夭见状心里也颇惊讶。 司寇的身手跟谢知蕴不相上下,什么人竟然能伤他至此? 脑子里飞速想着,手底下也没停,她探指从荷包里掏出三根银针,径直刺入司寇三处大穴,待针放稳之后,伸手去拍打对方的脸,同时低声唤道。 “司大人,醒醒,知道我是谁吗?” 谢文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试图阻止,又怕耽误陆夭施救,急得出言提醒。 “三嫂,可他已经人事不知了啊。” 陆夭再次搭上司寇的手腕,经脉虽有些不稳,但只是气血阻滞,一时闭气,刚刚自己那三针下去,多少应该有些知觉。 除非……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凝神屏气看着床上的人。 这一刻,时间格外漫长,终于听见司寇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声。 “宁王妃。” 一旁宁王微微松了口气,握紧的拳头也随之松开,就听陆夭又问道。 “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出事的吗?有没有看到动手的人?” 谢文茵有些急,也顾不得客气。 “三嫂,别问那些没用的了,先看伤,太医说他胸口那伤是致命伤。” 陆夭不敢苟同地摇头,司寇眼下的状况并非如此,致命伤势也并不在胸口,而是在头部。 她看向谢文茵,耐心解释道。 “司大人头部受创,我必须得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神志清醒。” 说毕,一边又换了根针,刺入司寇的神门穴。 但见床上的人断断续续回答道。 “紫云坊,红莲教,偷袭,有四个人……两个当场死了,尸体被带走……” 很好,意识清醒,条理清晰,不然她真怕日后琳琅要嫁个傻子。 “好,放心,后面的事情,王爷会安排。” 陆夭说毕,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张药方,交给一旁愁眉不展的老管家。 “按这个方子,去无忧居抓药,有两味药别家可能没有。” 老管家拿着方子,如获至宝地走了。 “把消息封锁,别让任何人外传。”她看着宁王,“给学士府也递个信儿,就说司大人出城查案,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刚刚已经派王管家去了。”宁王沉声接口。 好在事发时已近宵禁,所以无人目睹。 陆夭冲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又补充道。 “派人盘查近郊所有破庙,民房,他们带着尸体跑不远。”既然不惜代价把尸体带走,必然是怕留下什么破绽,所以走不远。” 宁王颔首。 “已经派人去了。”谢文茵在,他不好直接提及影卫,只得隐晦地给谢文茵吃定心丸,“在都城,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陆夭忍不住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他,谢知蕴从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更何况是这么面面俱到的管闲事。 他真的跟司寇是死对头吗? 宁王被陆夭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刚要说话,就见陆夭转头又替司云麓把了把脉。 随即转头安抚谢文茵。 “这脉虽险,却顺,等下我准备给他清创缝合,若是熬过今晚,应该就安全了。你去客房睡会儿,等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宫里知道你出来么,要不要派人去知会一声儿。” 陆夭也知道谢文茵必然不肯回宫,索性让她去客房休息会儿,可小姑娘却摇摇头。 “我守着他。” 陆夭见她眼神凄楚,表情愁苦,也不忍再劝,拍拍她的手,转头让人将外面候着的太医叫进来。 “桑皮线有吗?” 太医闻言一怔。 “王妃莫不是想实施缝合术?万万不可啊!”太医极力阻止,恨不得让陆夭登时打消这个念头,“司大人已是强弩之末,贸然施术怕是会加速衰亡!况且这缝合术要求极高,等闲人等怕是做不了……” 后面的话他没好说出口,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人家宁王妃背后有宁王撑腰,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最后很可能沦为替罪羊,所以不能不阻止啊! 陆夭眉头深深蹙起。 清创缝合术早在《诸病源候论》就有记载,当初虽然惊世骇俗,但确实对外伤有奇效,所以历朝历代的神医都有改进提高,甚至有医者能将五脏复位,继而缝合。及至大楚,已经可以用桑皮线缝合伤口了。 所谓桑皮线,即取桑树之根皮,去其表层,留取洁白柔软的内层,经锤制变成细线。这种线非但不易断折,且有促进伤口愈合的治疗作用,是医箱必背法宝,今日陆夭来的急,没来得及背药箱,这才找太医相借。 孰料却听到这么一番话,什么时候这项医者必备技能也变成了“要求极高”? “太医的意思,就眼睁睁看他失血过多而亡?” 太医语塞。 陆夭不再理会,从太医药箱里找出桑皮线,清洁干净。 司寇伤口不多,唯独当胸一刀很深,怕是要费些功夫。 陆夭让谢文茵帮忙,将司寇胸前的血污清洗擦拭干净,然后穿针引线,一点一点地将伤口缝上。 谢文茵近距离目睹整个过程,几度落泪,这太残忍了。 宁王在一旁蹙紧眉头,几乎能夹死蚊子。 足足两盏茶功夫,才算缝好。 陆夭甩甩发酸的手臂,又摸了摸脉,脉象平稳,求生意志强烈,这点让陆夭很满意,但她看向谢文茵时,故意叹了口气。 “三嫂尽力了,可他伤势实在太重了。” 谢文茵的眼泪瞬间再度涌出来,连三嫂都这么说,司云麓是没救了吗? 陆夭暗道,心疼是心软的开始,若是能借着这伤势重归于好,也算因祸得福。 “三嫂,你跟我说句实话,还有救吗?”谢文茵泪眼婆娑,“我承受得住。” “脑子里有血块,便是救回来,怕是也可能不良于行了。” 陆夭信口开河吓唬着谢文茵,未料宁王在一旁也攥紧了拳头。 “若是日后都不能下地走路,怕是不会有姑娘再愿意嫁她了。”陆夭再下一剂猛药。 换作平时,谢文茵应该可以很快识破陆夭的小伎俩,可关心则乱,此时此刻她心乱如麻,听到这话只觉心痛如绞。 她抬起头,眼神坚毅。 “我嫁。” 陆夭松了口气,看向床上眼皮微微颤动的司寇,心道,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我去厨房看看管家是不是把药抓回来了,你若是困了,就在这里睡一会儿。” 说毕,拉着宁王向外走。 谢文茵显然心不在焉,敷衍地点点头,将目光又投向床上的司寇。 司寇似有所感,呓语似的安慰了谢文茵一句。 “别哭,我没事。” 第421章 她又促成一对 司寇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谢文茵熬了一整晚,意识正有些混沌,感受到床上动静,立刻一激灵,彻底醒过神来。 她起身就要去找陆夭,却被床上那人一把拉住,他手指冰冷,是失血过多的表现,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灼人的热度。 “我袍子里……有包蜜饯,你瞧瞧……还能吃吗?” 谢文茵刚刚止住的眼泪刷地又流下来了,她咬紧下唇,努力控制不肯哭出声。 平时两人之间明明负责活跃气氛的是她,但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司寇费力抬起手臂,揉了一把她的头。 “不会让你成寡妇的。” 谢文茵被他说得没脾气,又不敢像平时那样对他动手,只好起身准备出去喊人。结果之前下马车时候崴到的脚剧烈疼起来,她猝不及防,踉跄了下,直接跌在地上。 司寇视线慢慢开始聚焦,盯着狼狈起身的谢文茵。 “你脚怎么了?” 谢文茵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脚踝,有些肿,但却若无其事笑道。 “刚刚睡觉,腿麻了。” 司寇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看她,谢文茵被他盯得心虚,她打小就这样,在这个人面前从来无所遁形。 “我下马车的时候崴了脚。” 司寇闻言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不知怎地,谢文茵被这一声叹息直接击中心脏,这一阵子的担忧、委屈、心酸,统统涌上来,她猛地背过身,不想让司寇看见她眼下这幅狼狈模样。 “日后有什么事,有我跟你一起扛。”床上那人在她背后哑声道,“成亲,琳琅。” 谢文茵眸光垂下,应了一声。 “好。” 陆夭被叫醒的时候,蜷在宁王怀里睡得正熟。 她睡眼惺忪地起来,几乎是凭本能被带到司寇床前的,借着烛火,她看见谢文茵眼睛虽然还肿着,但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醒了?感觉如何?” 司寇微微颔首。 “多亏宁王妃仗义相救。” 确实是仗义,连太医都说可能没救了,她却亲自动手给自己缝了针。意识虽然不甚清醒,但该听到的,一句都没漏掉,包括那段旁敲侧击夸大其词让谢文茵嫁他的说辞。 思及至此,他抬眸跟陆夭对上,眼里是尽在不言中的感谢。 陆夭意会,伸手替他把脉,故作沉吟。 谢文茵登时紧张起来。 “三嫂,他没事?” “虽然人醒过来了,但还是很虚弱,而且大伤元气。”陆夭深深叹口气,”说难听点,还有一只脚踩在鬼门关里呢。” 谢文茵闻言登时紧张起来,反倒是刚刚已经从陆夭口中得知真相的宁王在旁边暗叹一声,不知该说小七好骗,还是陆小夭太会唬人。 “到底是重伤,要痊愈也非一朝一夕。”陆夭故意加重语气,“若没有人悉心照料,怕是不容易恢复。” 一旁的老管家刚想表忠心,就被宁王一记眼刀,冷冷瞪回去了。 他脑子一转,登时明白了个中原委,于是也故作为难道。 “老奴年纪大了,脑子着实有些不济事,这要是忘了给少爷熬药,或者熬错了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来。”谢文茵不假思索地接口,“横竖已经过了庚帖,我不怕人说闲话。” 陆夭闻言笑笑,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因着这一日是哈伦和五小姐大婚的日子,所以她还得赶回王府去换衣服,然后去等着迎亲。 临走时,陆夭再三叮嘱谢文茵。 “伤口记得换药,留下的方子一日三次,若是发热,立刻去派人寻我就是。” 出了司家,宁王在一旁酸溜溜开口。 “你比他娘还事无巨细。” 陆夭震惊回头。 “难道不是你更像他爹吗?默默付出,话虽不多,但该做的都做了。” 宁王目瞪口呆,陆小夭在说什么?虽然每个字都是大楚官话,怎么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懂呢? “我像他爹?”他只能像个鹦鹉似的重复着,“我哪里默默付出了?” 陆夭无语问苍天,他下令封锁消息,派人找凶手,甚至没有阻拦自己施救。她敢打赌,换个人,谢知蕴绝做不到如此地步。 二人大眼瞪大眼半天,都觉得对方今晚不大对劲。 最后还是陆夭先抓住了重点。 “你从来都没说过,你和司大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抢先一步堵住对方的话,“别急着否定,今日若是晚一步,你俩就天人永隔了,有什么是不能一笑泯恩仇的呢?” 宁王再一次被陆夭的话震慑住。 “我没什么可跟他和解的。”他试图拉下脸,“司云麓才不配。” 陆夭幽幽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凭借这一年多的接触了解,宁王直觉她要说的话绝不会是什么好话,但人类本能的好奇还是让他下意识问出口。 “像什么?” “像被抛弃,却念念不忘的怨妇。” 宁王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422章 今生嫁对人了 天刚刚擦亮,五小姐就被从梦中惊醒了。 这一夜,原本她睡得极为安稳,就连睡前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春宫小册子都没有干扰到这份安稳。 可临近清晨的时候,她却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中她身着皇后翟羽长袍,端坐在未央宫,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发呆。窗外鸟儿飞来跳去,像是讽刺她的身不由己。 她想出去,这大好春光,应该是去市井听曲儿、逛夜市、下馆子,怎么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呢? 于是她起身往宫殿门口走,却被人斜刺里拦住。 拦她的人竟然是静王。 “笙儿要去哪里?”那人缓缓问着,极为亲近的语气,表情却看不出半点亲昵的味道。 她心中诧异,怎么这人不懂得吸取教训呢,都已经挨过一顿揍了,还对她如此轻佻。 “静王殿下让开,我要出去。” “出去?”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你是朕的皇后,能出去哪里?” 她闻言急了。 “谁是你的皇后?”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了,“今日我要大婚,但不是嫁给你啊!” 静王笑了,那笑容有些抽离情绪,像是挂在脸上的一张面具。 “大婚,你不是早已经嫁给我了吗?想想,苏皇后!” 五小姐猛地被惊醒,那句苏皇后言犹在耳。 她缓缓坐起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怎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 可梦里的每一个画面都像是曾经经历过的,包括未央宫里的摆设,还有静王那张脸,就像是……就像是他们真的曾经那样亲密无间过。 天色还暗着,五小姐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披衣下床,一头缎子般乌发随着动作垂在背后,跟梦里端庄挽发截然不同。 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廊下悬着大红灯笼,朦胧中可见窗棂、院门、包括院内的花木各处都贴着双喜剪纸。 视线所及处皆是一片喜意,她微微松了口气。 相府请的全福夫人是嫡亲姑太太,就住在隔壁跨院,听见这边有开窗动静,于是直接便过来了。 见新娘子早早起了身,干脆让丫鬟们过来收拾,准备去小祠堂祭祖。 五小姐见丫鬟纷纷过来道喜,将预备好的红赏封一一发了,彼此欢喜了会儿,可总觉得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不甚舒服。 陪房丫鬟上来,搀她出门往祠堂去,一种莫名诡异的感觉再度袭来,就仿佛这些流程她曾经做过一遍似的。 从角花门过去到祠堂,娘会在那里等她,会询问昨夜有没有看小册子,荷包里用来垫肚子的糕点有没有藏好。 五小姐被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着了。 然而拐过长廊,她俨然看到宰相夫人就在祠堂外站着,连穿的那件对襟妆花的大袄,都跟想象当中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就听她母亲低声问道。 “昨日娘给你那小册子,你瞧了没有?可别不好意思。”环顾四周又继续小声道,“荷包里给你放了栗子饼跟奶酥,饿了就偷偷吃一口,千万藏好,别让人发现了,笑话你。” 五小姐麻木地听着,六月的清晨冷热适宜,扑面微风颇觉舒适,可她只感到彻骨地冷。 宰相夫人牵着她往祠堂方向走,她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祭祖完毕被带回自己的闺房,早有喜娘和一众女眷等在那里,她像牵线木偶般更衣梳妆,因着哈伦是北疆王子,所以要按异域皇子妃的规格来,由两名嬷嬷伺候着穿上一层又一层繁琐的喜服。 最后戴上镶嵌百颗东珠的凤冠,那凤冠上有展翅凤点翠,龙口衔宝珠,端的是华贵绚丽。 五小姐这会儿才有些醒神,凤冠好像跟她印象当中有些不同,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开始有闲心担心新郎官那边,也不知哈伦现下如何了。 相较于宰相府的有条不紊,哈伦这边里里外外简直是热火朝天。 他家族没人过来,只有父汗送了一大批赏赐并一堆废话,无外乎是恭喜你娶媳妇儿,不能捧人场但是要捧个钱场。 好在陆夭知事,怕迎亲人太数少不好看,于是将此事全权委托给魏明轩。 魏明轩跟都城这帮纨绔熟啊,前去迎亲的傧相就凑了十多个,再加上宁王麾下一众将官,从一开始担心人不够,到后来担心人太多。 一群人穿街过巷,浩浩荡荡,不像去迎亲,倒像去抢亲。压阵的陆夭都不免捏了把冷汗,生怕他们几个让人家娘家给轰出来。 还没进宰相府那条巷子,就有提前张望的小厮回去通风报信。 “迎亲的来了!快去拦!” 四下顿时翻腾起来。 一行女眷忙出了院子,纷纷挡在月洞门外,还未来得及细细商议对策,便听仆从来禀,道是姑爷已经闯过大门,往内院来了。 宰相夫人也惊了。 “怎么会呢,她爹爹并几个兄长,都没拦住?” “老爷和少爷们倒是严阵以待,可姑爷压根儿没走正门。”回禀的丫头哭笑不得,“他翻墙进来的。” 在场一干女眷面面相觑,还有这种做法?简直闻所未闻。 宰相夫人一时间无言以对,乍听上去很离谱,但细想下来,确实像是哈伦会做的事情。 “赶快叫人把院墙围上,这里咱们可得守住。” 于是一干女眷纷纷搬了花梯挡住墙头。 还没收拾停当,就见一名身穿束袖喜袍的少年快步走将来,那张俊美且少年气满满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春风得意,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姑爷好个相貌。” 宰相夫人也觉与有荣焉,还没来得及得意,哈伦下一句立刻将自己打回原形。 “我家小五呢?是不是可以接走了?” 后面一路追过来的魏明轩慢了一步没拉住,只得讪讪给各位婶娘姨娘舅娘伯娘道歉。 “咱们小五是那么容易娶走的吗?梳洗未毕,催一催。” 哈伦闻言大喜,不就是催妆诗嘛,这我会啊。有人提前已经嘱咐过会有这一关的,于是不慌不忙开口。 “旭日已高上,吾妻梳妆忙。催铺百子帐,出门入洞房。”说毕还得意扬扬地看向岳母,“我这首可以,能接小五走了吗?” 魏明轩一个没忍住,险些当场笑喷出来。他迅速扭过头,强迫自己忍住,忍到肩膀都有些抽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哈伦有什么不清不楚,不然人家成亲,他难过得都哭了。 宰相夫人脸憋成了猪肝色,说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 一旁女眷们也没见过如此直白的姑爷,还好全福人反应快,当即把烫手山芋甩给新娘子。 “我们说了不算,你得想办法打动咱们小五,她说开门,咱们就开。” 周围人纷纷称是,这种事就交给新娘子去决定。 五小姐在屋里等得心焦,她怕那些叔叔婶娘难为哈伦,又怕他恼了直接跑了,正忐忑着,就见有人送了本小册子来,说是姑爷送的。 有了前一晚母亲送春宫小册子的前车之鉴,五小姐立刻警觉起来,但架不住好奇心作祟,还是抱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打了开来。 那是哈伦的鬼画符,但她却看懂了。 上面写着她喜欢听戏的班子,谁家角儿每月哪天出场。还有她喜欢的夜市,哪家点心她喜欢,哪家汤面搬到了什么地方,大大小小,写满了一整本。 最后两面,一条一条列着,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他们没去过,以及未来周游列国要去的地方,包括他家乡。 她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晕花了刚刚画好没多久的妆容,可心底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夜里那个梦带来的困扰瞬间烟消云散。 她想,不管此前如何,这一世,她嫁对人了。 第423章 想当年她大婚 迎亲这一路锣鼓震天,都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一个是宰相家嫡小姐,一个是番邦王子,做媒的又是储君王妃,真可谓烈火烹油一样的盛况。 陆夭斜倚在修葺一新的哈伦府门口,心中感慨万端。 她看着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进了巷子,一袭红衣的哈伦将蒙着盖头的五小姐牵下来,跨火盆的时候,他抢先扶了一把新娘子,五小姐稳稳地迈了过去。 陆夭未免失笑。 她想起她嫁入宁王府的时候,因为过于忐忑,跨火盆时绊倒,险些脸朝下跌下去。 若不是谢知蕴拦了她一把,怕是眼下已经毁容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一双健硕的手臂卷过她的腰,带点湿热的戏谑在她耳畔响起。 “还记得你嫁过来的时候急着拜堂,差点踩到火盆里。” 陆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谁急着拜堂。刚要挣脱开来去洞房照看新娘子,却被宁王反手拉了回来。 “我很高兴那日你能嫁过来。”他眉眼带笑,衬得面容愈发俊美,“也很感谢你当时的大胆,若不是那一刻你的勇敢,大概这辈子我们也不会有交集。” 陆夭闻言有些动容,这世上太多阴差阳错,一瞬便是一生。 她也庆幸自己那日上了去往宁王府的花轿,庆幸在谢知蕴说给她选择的时候,义无反顾选择了留下。 “所以眼下这一切,都是本王妃争取来的。”她故意倨傲拿乔,悄悄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眶。 宁王顾及她颜面,微微松开揽住她腰间的手,把脸别向另一边,假装没看见。 “那本王也多谢宁王妃当初不遗余力争取。”大概是说不惯肉麻情话,他神情中带了一丝别扭的神色,但还是坚持把那句话说完了。 陆夭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想接口说句什么,就见月儿脚不沾地跑过来,一把拉住陆夭就往里走。 “师姐快点,那边要撒帐了,师侄让你赶紧去瞧瞧新娘子。” 陆夭来不及说话就被半拖半拉走了。 五小姐那边被送入洞房,外面已经开席了,有下人进来催促说客人都等急了,哈伦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得去前面招呼。 而这边,各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们,按理说是要来闹洞房的。 哈伦怕五小姐吃亏,于是托月儿把陆夭叫来坐镇,有宁王妃在这里,大家不好闹得太过。 陆夭来的时候,哈伦像尿急要上茅厕一样在门口踱来踱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产房。 他见陆夭过来,三步两步蹿到她跟前。 “小五今天没有反抗之力,还得劳烦师父多照看些。” 陆夭心中感慨,彼时那么个不懂事的小子,眼下也有几分为人夫的模样了。 “你去,我盯着。” 哈伦一溜烟跑了,陆夭失笑,刚还觉得他稳重,这么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陆夭进门,女眷们见她来了,都一叠声催促道。 “王妃不许护短,咱们今天得好好拷问拷问新娘子。” 大楚闹洞房讲究一个“闹”字,但凡不太过分,都不能拦着。 五小姐刚刚已经掀了盖头,喝了合卺酒,眼下正红着脸,任凭一众女眷出言调戏。 陆夭知道哈伦是外来的,今日能有这些人捧场,多一半是冲自己和宰相府的面子,于是从善如流笑笑。 “闹归闹,可有一点,不许过分,要是把新娘子弄恼了,我可不依。” 她软硬兼施拿出王妃的款儿,大家自然不好太过分,于是只是言语上促狭些,问问她和哈伦在一起的经过。 五小姐落落大方,没有半点窘迫,问什么答什么,众人反倒不好再问。 热闹了一会儿,便寒暄着去前面筵席了,唯独陆夭留了下来。 “那小子不放心你,叫我陪你坐坐。”陆夭想起自己大婚那日的冷清,笑笑又道,“要不要吃些什么,外面散席还早,吃些汤圆点心垫补垫补。” 说着唤过丫头,布菜的布菜放碗的放碗,不一会儿就准备好一小桌单独给新娘子的席面。 “桌上的都凉了,吃这个。”陆夭递过去双筷子,“横竖没有婆母,没那么多讲究。” 孰料五小姐却挥挥手把丫鬟都打发了,确认四下无人,才跟陆夭低声道。 “我那日给师父那枚静王做的私章处理了吗?” 陆夭未料她大喜之日还惦记这件事,于是问道。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做了个梦,醒了觉得那枚私印留着不大安全。”五小姐略微踟蹰了一下,“我梦见我曾经嫁给过静王。” 第424章 洞房也搞乌龙 从哈伦府上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魏明轩自告奋勇留下收拾战场,陆夭严重怀疑他是想去人家洞房听墙角。 可她心里装着事,也懒得阻止,新婚三日无大小,不出大格就算了。 她随着宁王上了马车,坐在一侧看窗外街景,脑子里却不停重复着刚才五小姐说的那番话。 五小姐显然是不清楚前世之事的,否则以她贤良淑德的个性,怕是不会如此心无芥蒂嫁给哈伦,可这个梦多少对她产生了些影响。 而静王私相授受的那枚私章就成了把柄,她下意识摸摸内襟。却发现自己今日换了衣裳,那枚私章应该是在昨日的内兜里。 “羡慕人家大婚?” 陆夭缓过神,下意识回头,孰料宁王正俯身过来瞧她,二人额头撞到一起,倒把陆夭吓了一大跳,刚刚那些百转千回的猜测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羡慕人家做什么?”她揉着脑门,没好气地回道。 “因为当初我们大婚没有这么热闹。” 彼时宁王和太子同日成亲,不少达官显贵都去了宫里,宁王府连个闹洞房的人都没有,显得格外冷清。 毕竟一生只有一次,想起来难免遗憾。 思及至此,他看向陆夭的眼神又多了两分愧疚。 宁王今日大抵是喝了不少酒,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身上梨花白的味道便飘了过来。 陆夭心下一动,想起那日在皇后举办的相看宴上,给自己下毒的宫女,用的混香引子,也是梨花白。 “去钱侍郎府。” “去燕玺楼。” 夫妻俩同时冲车夫开了口,又同时看向对方,眼神带着点不可思议。 “去燕玺楼干嘛?” 陆夭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被人家大婚刺激到了,所以去逛窑子纾解纾解? 去就去,还要带着自己,这就不能忍了。 “那你去钱侍郎府干嘛?”宁王比她还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这种日子想起来薛玉茹想嫁入宁王府的旧事,想去找点茬儿? 去就去,还要带着自己,这就有点迁怒的嫌疑了。 夫妻二人各怀鬼胎,在马车上彼此打量对方,都觉得下一次对方出口的话会是惊世骇俗的言论,于是各自防备着。 宁王到底能屈能伸,况且薛玉茹之前的事情虽然与他无关,但天然带着几分心虚,于是打了个哈哈。 “大半夜去人家府上拜访也不大好,你若非想去,咱们找个白日去。” 陆夭像看傻子一样打量他。 “我哪句话告诉你要去拜访了?谁大半夜去还走大门啊?” 宁王被这句理直气壮的话说得忍不住转过头去,这才多久啊,陆小夭已经将翻墙入室说得这么理所应当了。 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感染力过人,还是该感慨她适应力超强。 只是这口味着实重了些? “你要听钱侍郎夫妇的墙角?” 虽然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大半夜翻墙去人家府上,他确实想不到其他理由啊。 陆夭已经被他隔三岔五不按理出牌搞得没脾气了。 “我想去送趟东西。” 宁王愈发惊讶,难不成她打算投毒? 否则实在想不出,以陆小夭和钱家那几位的关系,有什么能送的。 “你想去送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触动她某根弦,引火烧身。 陆夭想了想,印章今日不在身上,回府折腾过去怕是要天亮了,不如改天。 于是反过来问宁王。 “你带我去燕玺楼想干嘛?” 宁王见她不再纠缠钱家,神秘笑笑。 “到了你便知道了。” 舒贵妃宫里侧殿,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屋内,却没有掌灯。 静王站在窗旁,月光从窗棱里洒进来,侧面照着他的脸,使得这张原本端正的脸一面呈现在光亮下,一面则被掩映在昏暗里。 今日是笙儿大婚的日子,前几天父皇将他狠狠训了一顿,说他骚扰臣女,德不配位,甚至当众将他禁了足。 笑话,那本是他的妻,况且他不过是个皇子,有什么可配位的。 静王看看外面天色,面上凝起了冰霜,此时此刻,笙儿应该已经入洞房了。 一想到昔日发妻在别人床上辗转承欢,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咬碎后槽牙。 若换做前世,那些人不过是匍伏在他脚下的狗,可这一世却能骑到他头上拉屎拉尿。 哈伦,宁王妃,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记住了! 待他翻身,这些人通通等着被踩在脚底下。 此时,一个眼生的宫女如鬼魅般闪身进来,就听静王沉声道。 “去,给钱侍郎府送点东西。” 此时此刻的哈伦府邸,宴席已经散尽。 新房里收拾停当,丫鬟早已按吩咐将带过来的嫁妆摆好放妥,墙角香炉里点着有催情功效的幽兰香,这是陆夭临走时点上的,怕小夫妇年少不知事,尤其是哈伦。 所以当师父的,必要时就得推一把。 五小姐卸了钗环,正在指挥丫鬟们把那几盆芍药放在窗底下。 这屋子一花一木都是她之前亲手布置的,大婚当晚看来,很有几分温馨的味道。 正琢磨着,廊上一阵动静,应该是那帮小子将哈伦送回来了。 平日两人虽然说笑玩闹惯了,但真到了洞房花烛这一晚,多少还是有些做姑娘的羞赧。 哈伦被推进来,一身酒气,看眸子却还清明,丫鬟们都识趣地一一退下。 结果他上来就把幽兰香掐灭了。 “这谁点的,闻多了对脑子不好。” 窗外偷听的魏明轩险些栽倒在地上,小舅母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他,盯着点那香,别灭了,这可好,新郎官进屋就给灭了。 小夫妻俩在狭小空间里对望一眼,窗外嘈杂仿佛全都自动消失。五小姐脸蛋愈发滚烫,刚想说点什么来缓解眼下的尴尬。 就听哈伦道。 “我才发现,你今日真好看。” 魏明轩愈发着急,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人家新娘子平日不好看? 哈伦以前没见过小五化妆,两人每次出去,小姑娘为了不被认出来,总是素面朝天。 他对男女性别没什么概念认知,知道她一直长得好看,却不知她可以这么好看。 “妆都卸了,跟平时哪有区别。”五小姐笑着嗔了一句,方才的紧张顿时减了不少,“你是不是喝醉了?” “怎么可能?”说到这个,哈伦登时来劲了,“我舌头底下压了三四颗解酒丹,过一会儿咽一颗,那几个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我还毫发无损。” 魏明轩听得愈发气愤,我说呢,大家一起喝酒,偏生这小子啥事没有,敢情有私藏的法宝。 五小姐被他的孩子气逗笑了,她的脸在满室红色映衬下显得愈发光彩照人,哈伦忍不住想去捏捏,又觉得不大合适,可转念一想这会儿她已经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媳妇儿,于是便理直气壮戳了一把,果不其然很软嫩。 五小姐被吓了一跳。 随即便听哈伦又说道。 “对了,给你瞧个好东西。”说着伸手便解开新郎官的外袍。 窗外魏明轩陡然兴奋起来,来了来了,重头戏终于来了。 想着哈伦这小子初来乍到的时候,自己也没少带他去秦楼楚馆长见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想着,他踮脚从窗缝往里瞧去,就见哈伦从中衣里掏出个小布袋,随即把喜烛都吹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魏明轩的全部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这能是什么呢? 助兴的药膏?增加情趣的小物件?还是自制的什么闺房之宝? “昨晚捉了一百只萤火虫,怕死了,一直藏在身上拿体温暖着,你不是一直想要嘛!”他从布袋里掏出个发光的瓶子,兴冲冲地塞进五小姐手里,“恭贺新婚。” 第425章 逛窑子意外收获 陆夭始料未及,谢知蕴带她来燕玺楼竟是为了看赏月观星。 “楼顶有个观星台,今日十六,正是赏月的好日子。” 虽是已近深夜,燕玺楼里还是人声鼎沸,四面座椅上人已渐渐齐了,小戏台上响起开场锣鼓。 宁王带着她进去,骊娘随即迎了出来。 她尚且不知陆夭早就洞悉了宁王的身份,见夫妻二人同来,心下一惊,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怎么王爷今日有空贵脚踏贱地?”她冲陆夭殷勤笑笑,“王妃也跟着来了?” “他不是常客么?”陆夭温和笑笑,“骊娘何故一脸客套的样子?” 骊娘闻言心知不妙,立刻信誓旦旦解释。 “王妃误会王爷了,可着这整个都城,别人我不敢说,王爷绝对是洁身自好,等闲不会出入这种地方。”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说服力,她信誓旦旦又道,“若是我没记错,王爷每次来都会带着王妃。其他时间,一次也没有踏足过。” “是吗?都带着本王妃?”陆夭似笑非笑看一眼宁王,“其他时间一次都没有踏足过?” 骊娘点头如捣蒜。 宁王忍下扶额冲动,这话属实是有些过头了,连自己听了都不信,别说陆小夭了,真是愈描愈黑。 陆夭若有所思点点头,抬眼看骊娘。 “那这大楚四十多家青楼楚馆,他也一间未涉足?不能,那岂不是要赔死?” 骊娘闻言便知露馅儿了,急忙跪下。 “王妃恕罪,是属下的错,跟王爷没有半点关系。” 宁王已经麻木了,没想到他麾下最长袖善舞的得力干将,在陆小夭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人家还没开始审问,就不打自招了。 陆夭原本还有几分恼意,见状也没什么脾气了,她故意板起脸,冲骊娘道。 “既然你亲口承认了,那就认罚。” 骊娘松口气,只要主子还肯罚,就说明没放弃你,她是影卫里练大的,自幼挨过的打数不胜数,王妃闺阁出身,能知道什么惩罚的法子? 估计最多也就是挨顿打。 “去准备桌酒席,送到观星台去,再叫一班最好的小戏来,唱得不好我可不依。” 骊娘惊讶抬头,但见王妃满脸戏谑,方知刚刚是唬她的,她心下一暖。 “王妃放心,咱们这儿新来了个年轻武生,生的俊俏,功夫底子也漂亮,包您满意。”说着就下去安排了。 宁王满腹邪火无处可撒,什么叫生的俊俏,包您满意,这骊娘真是风月场所呆久了,说句正常话都像是在揽客。 呸呸呸,陆小夭才不是嫖客。 陆夭见他面色一会一变,愈发肯定他今日喝多了,于是也懒得理会,径自往观星台走去。 燕玺楼是栋老宅子,颇有些年头,几年前又打理了一回,外墙及游廊都是重漆的,有种新旧交融的奇妙感觉。 站在观星楼,可以俯瞰大半个都城的景致,而且因为楼层不算太高,甚至能窥见附近几家院落的内景。 “燕玺楼其实是母后留下的。”宁王尾随着上来,不知是解释还是陈述。 陆夭微微吃惊,不免对这位无缘谋面的婆母更加好奇,先是给儿子亲自安排侍寝的教引宫女,又给儿子送了一栋青楼,这是多怕谢知蕴后继无人啊! 腹诽之余,难免有些酸溜溜起来。 “可见父母都是疼幺儿,怕你后院不够充盈,干脆送个妓馆。” 宁王见她脸色不大对,立刻解释道。 “你想哪儿去了,这是都城最大的情报中心,不管黑白两道,有什么消息都在这里汇集,你不是知道么?” 陆夭愈发吃惊,大楚的昔日皇后,竟然是全城情报网的幕后人? “这是薛家的产业吗?” 宁王摇摇头,找了个窗口的位置坐下。 “这是父皇经手的,原本是为了多埋眼线,铲除异己,后来朝堂渐渐太平,母后就接了过来。”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为的是日后给我多条退路。” “皇上不知道此事?”陆夭前辈子并不知道内情。 “他不知道。”宁王伸手招呼陆夭过来坐下,“他只知道父皇留了支影卫给我。”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宁王看向她,脸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因为我猜你日后可能会用得到。” 楼下一侧戏台上咿咿呀呀已经响起了唱曲儿声,陆夭瞥了一眼,骊娘所言不虚,那武生着实长得俊俏。 她想了想,把静王印章那件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你想移花接木?”宁王微微挑眉。 陆夭刚要接话,就见这侧窗外一户人家掌了灯,因为距离太近,所以顿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快走,那是那天给我下毒的宫女。” 第426章 跟踪神秘宫女 大楚建国之初,曾经出现过藩王叛乱,多少勋贵牵涉其中。那阵子龙鳞卫挨家挨户敲门抓人,半夜里儿哭女啼,人人谈之色变。 后来为了治安考虑,干脆实施宵禁,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开禁通行。 自从实施这一政策以来,寻常人过了一更就不会随意出门了。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娼妓晚上出去唱堂会,还有纨绔子弟去赌博,夜间回来时便会有些麻烦,大多数富家子弟会花钱买通关节。 巡夜司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但仅限于坊间,宫廷内院却相当严格,便是谢文茵这样的公主想夜间出门,都得有手令才能出角门。 可刚刚陆夭分明看到了那日给她下毒宫女的脸,如果她真的是普通宫女,这个时候断然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确定看清了。”宁王边说边揽着她,从观星台一跃而下。 初夏时节露水深重,这一日恰逢十六,月色如洗,将整个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看清了。” 陆夭对识人有一种本能的天赋,就像她对药材和气味的辨别,那宫女身形修长,而且是很好认的吊梢眼,虽然隔得不算近,但因为辨识度颇高,再加上那日在皇后宫宴上,她曾很认真地看过这人,因而绝不会认错。 宁王向来信任她,闻言便道。 “我们跟上去瞧瞧。” 那宫女在民宅停留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出来了,这里她前脚出府,潜伏在暗处的宁王和陆夭就跟随而上。 然而奇怪的是,她像是没有目的地,专门围着城里几条巡夜司不易出现的街道兜圈子,而且还专找幽暗的小巷走。 “她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他发现我们在跟踪?” 深居闺阁的陆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深谙追踪之术的宁王却勘破了端倪。 “未必,这是种本能。”宁王凝眉道,“你没发现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停顿和思考,而是很熟稔地往前走,所以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即便在没有发现被跟踪的情况下,也要这样做,为的是以防万一,以便可以及时甩掉尾巴。” 陆夭也觉得奇了。 “她一个深居宫中的宫女,又不需要作奸犯科,为什么会对于跟踪之术如此熟悉?”思及至此,她忽然眼神一亮,“难不成,她是细作?” 那日在皇后宴席上,她就觉得这宫女颇为眼生,可细想下来也不对。 宫中对于外派宫女是有记录的,如果没有登记在册,断然不会出现在皇后宴席上。更何况她仔细观察过,这宫女仪态极好,一看就是经过多年调教的。 “不会是细作。”宁王笃定接口。 “为什么?”陆夭下意识脱口而出,既然都是细作了,谢知蕴又如何得知人家不是呢? 但见她这位夫君笑了笑。 “因为这大楚所有潜伏的细作,我都知道。”他语气淡然得好像在说今日天气如何,“暗卫的作用之一就是收集这些信息。” 陆夭心下感慨,谢知蕴在她面前经常显得有些无赖,以至于让她忽略了,他前世一直是个有作为的人。 “可是你说,一个人会本能用着这么高明的方法甩掉潜在敌人,说明她绝不会是普通宫女。”陆夭看向宁王,“很可能她经常出宫。” 宁王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是不是,很快就能确定了。” 陆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那宫女进了条熟悉的胡同口,未及细想,宁王卷住她的腰,几个起落,上了墙头。 “别出声,她察觉了。” 司寇到底是练武出身,底子不错,隔了一夜,人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只是伤口在肩膀和前胸,起身有些不便。 “你回宫去。” 他瞧一眼谢文茵眼底的青黑,淡淡开口,赶在小姑娘回绝之前又补充道。 “去洗个澡,睡一觉,换件衣服,跟皇上太后交代一声,再来。” 谢文茵面色稍霁。 “派人回去送个信便好,何苦还折腾我一趟呢?” 经过这一晚,她受伤的脚踝处已经明显肿起来了,如同断裂般,稍微一动,钻心疼痛就如潮水般涌来。 她压根不敢起身,生怕被司寇看出端倪,他太了解她。 然而此时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了解。 “让管家送你回去。”司寇声音还是淡淡的,但谢文茵却能听出几分柔和,“让御医瞧瞧你的脚,年轻轻的小姑娘,别落下什么毛病。” 谢文茵讶然抬头,就见床上那人满脸都是了然的神情。 “已经疼到起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 司寇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若是能起来,我醒了这大半日,你早去张罗吃喝了。”他费力抬起手,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让他们拿软凳来,抬你回去。” 谢文茵见状,知道不好再留,司云麓这人向来执拗,只得叹口气道。 “我回去换件衣服,洗漱一下就来,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你就睡一觉,等我回来。” 司寇微微颔首。 谢文茵被司府的小厮抬上马车,待四下无人,才敢掀起裙摆,脚腕果不其然红肿一片。 她叹口气,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找三嫂,最后还是作罢,任由马车直接驶回宫里。 结果到了听音阁门口,便看见卫朗斜倚在门边,脸色冷凝。 “皇长子杵在我这儿当门神吗?”熬了通宵,脚又受了伤,谢文茵语气显然不大好。 卫朗一眼看出她一瘸一拐,表情微动。 “你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谢文茵不欲多说,她又困又累,只想沐浴更衣,然后眯一会儿。 卫朗转头唤过宫女。 “去太医院叫王医正来,他看跌打不错!” 谢文茵单脚蹦进门,台阶太高,瞬间要跌倒,卫朗眼疾手快把人扶正。 “都伤了,能不能消停些。” 这话过于亲昵,连迟钝如谢文茵,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但这个念头在脑中只是一闪即逝。 她甩开卫朗的手。 “我是你姑姑,别动手动脚。” 卫朗没接茬儿,淡淡道。 “我是来告诉你件事,你跟司寇的庚帖排出来了。” 谢文茵闻言停步回头。 “是不易婚娶的下下之配。” 第427章 跟贼想一块去了 宁王带陆夭跳上墙头之前,显然观察了四周地形,这个转角不但便于埋伏,而且距离巷口很近,若是逃跑也极方便。 陆夭不禁在心里暗赞谢知蕴老谋深算,果然是作奸犯科一把好手。 这巷子十分眼熟,檐瓦交错,虽然月光皎洁,但他俩藏身在此,倒也并不显眼。 已交三更,整条巷子静得落针可闻,那宫女身影隐匿在阴影里,似乎也在凝神屏气地听周围动静。 陆夭紧张地放缓了呼吸,生怕被对方听出来。 那宫女静待片刻,大概发现是自己可能疑神疑鬼了,于是小心翼翼走出来,四下打量之后,忽然一个腾跃,也上了墙。 陆夭紧张得心脏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但面上表现出来的却是出奇冷静,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她正在冒冷汗的手心,另一只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陆夭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那宫女警惕四下望望,随即跳入了隔壁院落。 那是钱侍郎的家。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要跟着进去吗?”陆夭有些迟疑。 钱府漆黑一片,这个时辰连狗都睡下了。 那宫女轻车熟路,径直去了后院。陆夭二人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天井,再往后就被内墙挡住,看不清了。 “想去便去瞧瞧。” 陆夭闻言闭眼,做好等下落在地上的准备,却感觉身子猛地腾空,再睁眼时,已经在钱府正房的屋顶上了。 “你不是原本也想来钱府瞧瞧么?”宁王低声跟她咬耳朵,“这下如你所愿。” 陆夭很想说她来钱府是为了栽个赃,然而今日赃物都没带,结果就见那神秘宫女闪身进了钱落葵的闺房。 薛玉茹大婚那日她来送亲,知道钱落葵就住在那个小院里。 难不成,那宫女打算刺杀她? 绝对不行,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点计划可就全盘落空了。 陆夭急忙拍了拍宁王手臂。 “咱们快跟进去!” 宁王轻笑了下。 “不必了。” 借着熹微月光,就见那宫女悄无声息又走出来,看起来是做完了她要做的事情。 宁王探手从腰间掏出两枚暗器,舒指轻弹,一颗正中那宫女的膝弯,一颗则击中其麻穴,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人直接倒在地上。 宁王揽着陆夭闪身跃下,冲她点点头道。 “这下子你可以带回去慢慢审了。” 钦天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忙过,更没有像今年这么紧张过。 此时此刻,钦天监正史忐忑不安跪在御书房地上。虽然妹妹贵为当朝贵妃,但真心没有为舒家谋多少福利。相反,还隔三岔五麻烦他。 就比如前几日,静王突然跑过来,让他帮忙在七公主的婚帖和几位闺秀的庚帖上动动手脚。 谁都知道皇上寻回了失落民间的皇长子,搜罗适龄闺秀自然是要选定正妃。如今虽然储位已定,但嫡长子未必没有机会。 皇上自然是想要亲儿子当上太子,那若是知道闺秀中有人是凤命必然会动心。 他也知欺君是死罪,但是能怎么办呢?他跟舒贵妃,跟静王,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启献帝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案上的名帖,淡淡道。 “徐阁老家的孙女是凤命?朕倒是没看出来,徐家风水这么旺……” 启献帝的意思傻子都能听得出来,钦天监正史心里直打战,但事已至此,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思及至此,钦天监正史定了定心神,沉声道。 “回皇上,这徐家女八字极佳,宜室宜家,且有雏凤之姿。”他见启献帝面色微变,知道有些犯忌讳,立刻又补充道,“微臣仔细研判过这命格,雏凤尚未成型,若是得遇真龙,方可互相成就。” 言外之意,徐家丫头能不能鸾凤高飞,完全取决于她嫁了什么样的人。只有对方是真龙天子,才能互相成就,至于这真龙天子是谁,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范畴了。 坊间算命往往亦是如此,为免猜错或者犯忌讳,一定要留个活扣,如此才能随时自圆其说。 不过这么多年跟皇室打交道,钦天监正史显然知道凤命吸引力有多大,静王就是要诱启献帝心动。他既然偏疼皇长子,必然要把这凤命的姑娘留给对方。 那么真正拥有鸾凤之姿的钱落葵,就能被静王娶回府里。 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响,如今就看启献帝买不买账了。 在钱落葵和徐采薇之间,启献帝原本就更看好家世背景明显胜一筹的徐采薇,可朗儿执意不肯早早成婚,说是要靠自己,不肯仰仗岳家。 启献帝考虑到父子关系尚不牢靠,这才勉强答应了。 可今日钦天监提及对方是雏凤命格,那就是可以助夫成龙的啊!以后朗儿若是坐了那个位置,他心仪的那个神秘姑娘可以做个妃子,甚至贵妃也行啊。 钦天监正史见启献帝面色变了又变,心里捏了一把汗。 终于,启献帝开了口。 “把徐家姑娘这庚帖留下。” 钦天监正史狠狠松了口气,但又有些纳闷,他准备了一大套说辞圆谎,怎么启献帝只让留下庚帖,不再细问了吗? 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当即准备退下,却听启献帝又问道。 “小七和司寇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钦天监正史心里将静王狠狠埋怨了一把,你说篡改庚帖上的凤命还有情可原,你掺和人家七公主的闲事做什么? 若不是他知道二人是嫡亲的姑侄,怕是真要怀疑自家外甥对七公主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了。 然而奏折已经呈上去了,眼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皇上,七公主和司大人命格相冲,实在不是良配。” “你放屁!” 启献帝尚未回话,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但见谢文茵一瘸一拐走进来,旁边还跟着想拦却不敢拦的周总管。 她草草冲启献帝行了个礼,随即怒冲冲地看向钦天监正史。 “到底是谁指使你在皇兄面前胡说八道的?” 第428章 我就是非他不嫁 启献帝对于谢文茵这个皇妹,向来是纵容有加。 除了需要维持表面上跟太后的关系之外,谢文茵也确实对他的帝位没什么威胁,举手之劳施以小恩小惠,何乐不为? 所以当这丫头风风火火闯进来时,他也并未动怒,只是淡淡让周总管退出去。 钦天监正史见状,心下愈发慌张,启献帝若是摆明要偏袒,那他批示的那份合婚庚帖,就会沦为笑话。 “本公主在问你话,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胡说八道的。”谢文茵摆公主谱的时候,着实有种唬人的架势。 钦天监正史是舒贵妃嫡亲兄长,官位虽然不高,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平日朝堂之上,鲜少有人对他如此无礼。 谢文茵按辈分虽然跟他同辈,但年纪跟他女儿差不多,被这样一个小姑娘质问,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的感觉。 “公主勿急,没有人指使下官,实在是您和司大人的八字,确实有些……” 话音未落,谢文茵单脚跳着上前一步,目光冷凝,看向对方。 “你说话之前最好仔细想想,欺君是死罪,先摸摸你头上有几个脑袋。” 钦天监正史背后浮起一层冷汗,但他也知道,若是这时候松口,只会死得更快。 “下官以为官多年的清誉作保,批注得句句属实,绝无虚假。”钦天监正史挺了挺腰板,“公主殿下若不信,大可以叫同僚来问,偌大钦天监,我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他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他是不能一手遮天,但县官不如现管,谁会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去做这个证呢? 更何况公主和司寇的八字本身就有一世宿怨,只不过这一世化解了而已,如此一来,自己也不算撒谎。 思及至此,他便更加理直气壮。 谢文茵冷笑一声。 “那好啊,我们就让大觉寺方丈来看看。” 这下子别说钦天监正史,就连启献帝都傻眼了。 大觉寺方丈是前朝老臣,精通八卦推演之术,等闲不会出山。上次不请自来还是前太子闹邪祟的时候,他特意前来提点,结果当晚正殿就被雷劈了。 想到这里,启献帝本能有点心慌。 “这点小事,还要麻烦方丈吗?” 谢文茵乜一眼钦天监正史,语气意味深长。 “本来是不想麻烦的,可有人说我跟司云麓八字不合,本公主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不合!” 钦天监正史恨不得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咽下肚,再牢牢封存。 他打死也没想到,七公主居然想到要请方丈出山! 这位方丈在大楚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即便是他的恩师,也不敢在方丈面前造次,若是人来了之后,指出他批的命格有误,那可不仅仅是丢人现眼的问题,就连他现在的官位都保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七公主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昏暗的密室严丝合缝紧闭着,没有一缕光线透进来,只有墙上的微弱烛火闪着幽暗的光。 趴在地上的宫女微微转醒,本能的警觉让她霍地坐直,身上有隐约酸痛,她顾不得许多,立刻起身寻找出口。 凭借多年训练的警觉,她很快在墙壁上摸到一处缝隙,然而这应该是机关在外的设置。 换句话说,里面人即便知道这就是门,也是徒劳。 认清这一点,她决定不再白费功夫,既然抓她的人没有马上杀了她,早晚会主动现身,只要耐着性子等就是了。 她们这种人,最不怕的就是等。 于是她在原地坐定,将情绪放空,四周围黑洞洞,虫袤的鸣叫被无限放大,随即像流水一样缓缓渗透过来。 这是在野外?还是什么府上的内宅花园? 她脑子飞速转动着。 自己奉静王的命令去钱侍郎府上“送”东西,明明很谨慎地兜了很多圈子,翻墙入室的时候也再三确认,并未有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她甚至顺利将东西送到了钱落葵房里,怎么会在出来的时候才遭遇伏击呢? 若是钱府的人,根本不会放任她进小姐的闺房?而且凭直觉,这里显然已经不是在钱侍郎府邸了。 可若是外人,谁又会如此多管闲事?而且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 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了,袭击她的人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钱家? 是恰好经过,还是有意伏守? 她心神不宁,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圈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旁边的门突然打开,她立刻起身扑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隔壁是个小小的牢房,里面那人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血污凝结成块的头发搭在脸颊旁,散发着隐隐的恶臭,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她后退半步,知道这是对方在杀鸡儆猴。 “阁下是谁,何必如此装神弄鬼?有话现身直说便是。” 周遭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有些心慌起来,直面对手不可怕,对手不现身才是真正无从下手。 一墙之隔的外间,陆夭和宁王悠闲坐在一旁喝茶。 “你说关多久比较合适呢?” 宁王放下茶杯,替陆夭又沏了一杯递过去。 “还早,这种起码要关个日,磨平了性子才好办。” 陆夭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攻人为下,攻心为上,可日着实有些久,她不想等。 “你觉得她会背叛主子吗?” “那要看你想让她怎么背叛。”宁王静静啜饮一口,“他养的狗,应该随主人。” 陆夭细细品着这句话的用意。 “影卫查出来她放到钱落葵屋里的是什么了吗?” “还没有。”宁王放下杯子,“影卫也不是无所不能,需要花点时间,不过你若是着急,可以直接问她。” 说毕下巴朝牢房里点点。 陆夭闻言笑笑,优雅地解下腰间荷包。 “巧了,我正有此意。” 第429章 他还敢白日宣淫? 五小姐和哈伦大婚三日之后按规矩要回门,宰相虽然对这个道三不着两的女婿没那么满意,但大婚当日,这小子顶着一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着实替他挽回不少面子。 所以这一日,态度明显也好了许多。 宰相夫人属于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尤其这小子又嘴甜会来事儿,准备的回门礼桩桩件件都送到她心里去了。 至于几个大舅哥,捧在手上怕化了的宝贝妹妹就这么被个外来的臭小子骗走了,心下自然不服,于是几个人轮流灌酒,结果不出意外被哈伦以一敌众,纷纷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虽是落败,心下反倒浮起几分男人之间的敬佩,这小子虽说长得像个小白脸,倒别说,酒桌上颇有意几分男子汉的意思。 哈伦不知道一干人等的心路历程,只知道临走时,岳母大人装了比来时还满满当当的一车吃食玩物,嘱咐两个人若是府里不愿意开火,就勤来这边蹭饭。 哈伦高高兴兴带着五小姐应下来,末了还赞不绝口。 “我感觉你家里人都特别喜欢我,也难怪,小爷这种魅力真是没人抗拒得了。” 五小姐在一旁忍住扶额冲动,心道,除了我娘,你哪里看出其他人特别喜欢你来的?但转念一想,人单纯点儿也未尝不是坏事,他这样想,跟岳家关系自然不会太差。 于是心底松了口气。 第四天就要去谢媒。 他俩跟陆夭也不见外,一大早顶门就到了宁王府。 夏日已至,陆夭这两日将王府简单修葺了一下,准备考虑让路子都和月儿搬过来。 小夫妻俩进了正院就看见多了面汉白玉镂空雕花影壁,转过影壁后豁然开朗,是原来的厢房,因为没有侧妃妾室,所以都空着。 五小姐想起自家父亲虽说于女色上不甚在意,但也有两三位姨娘,于是低声跟哈伦嘀咕。 “你瞧瞧人家王爷,后院愣是干干净净。” 哈伦一听这话不爱听了。 “咱府上哪里不干净了,除了师伯师姑,连个猫狗都没有,院子每天都有人打扫。”他挑眉看向五小姐,“难不成,你嫌弃师伯他们?” 五小姐见二人鸡同鸭讲,反倒笑了,哈伦连这个都听不懂,大抵一时半刻是没有找姨娘的打算。 不过听说北疆那边都是妻妾成群,未免又有些发愁,于是出言试探。 “你有没有回北疆的打算?” 哈伦倒是没考虑过这件事,闻言想想。 “过两年总要回去瞧瞧,既然生养我一场,怎么也得给老头子送终。” 五小姐一句话梗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口,不过想想两年之后,倒是还有时间,再慢慢渗透。 二人穿过月亮门进抄手游廊,往后面抱厦走,就见陆夭正在收集桃花。 五小姐见状,上前两步打招呼,陆夭回头被吓了一跳。 小姑娘梳了妇人发髻,清清爽爽,愈发有几分温婉可人的感觉,可眼底却挂着硕大的黑眼圈,显得格格不入。 当着哈伦的面,陆夭不好细问,于是想了个由头,打发他去后院药圃,然后趁机旁敲侧击询问五小姐。 “这两日可还习惯,是不是换了地方睡得不好?” 五小姐略一沉吟,摇摇头。 “在娘家时的铺盖我都带到新房去了,没什么睡得不好。”说到这里笑笑,“反倒是他,嫌我的被褥太香了,说睡不踏实。” 确定是因为被褥太香而不是软玉温香才睡不着么? 陆夭脑海中冒出这个邪恶的想法之后,迅速鄙夷了一下自己,真是淫者见淫,一准儿是最近跟谢知蕴出入风月场所太多,有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于是赶紧又把话题捡起来,委婉劝道。 “虽然年轻,还是要保养,入夏之后日短昼长,早睡更好。”她不动声色瞟一眼五小姐眼底的青黑,“当然,小夫妻俩蜜里调油,也不是不能理解,况且哈伦又是个贪玩的性子。” 五小姐闻言连连点头。 “可不是,我在娘家时,通常二更就躺下来,这几日就没有在三更之前睡下过。” 陆夭一听这可不行! 哈伦生母不在,没人提点,长此以往,这身子不就搞垮了吗? “你不能纵着他,身体是自己的。” “我也委婉劝过啊,可这刚刚成婚,我也不好多说,”五小姐一手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只能黑天白天陪着,时间长了确实是困。” 陆夭闻言更惊诧了,晚上还不算,还有白日宣淫?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是个淫棍! “回头我让王爷去数落数落这小子,开荤就没个节制。” 开荤是什么?五小姐登时愣住了,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夭说的是什么,脸立刻涨得通红。 “师父想到哪儿去了!他是拉着我日夜在玩。” 陆夭内心喟叹,这嫁为人妇到底是不一样,“玩”这个词都能轻易说出口了,那燕玺楼揽客说的不也是这句吗? 客官,来玩玩。 不得不说,大楚文化真是博大精深,以前她还觉得哈伦学艺不精,现在发现,确实是学到了文化精髓。 五小姐见陆夭面色一变再变,知道她十有八九是误会了,急急忙忙解释。 “我们是真的玩,他白日带我逛鸟市,逛虫市。晚上就去听曲儿,回府之后拉着我观察他那些药草,不少都是晚上才开,有时候就叫上师伯师姑打牌,解解闷儿,这几日我赢了不少呢!” 陆夭听到这里才微微松口气,其实她一直想把路子都和月儿挪出来,这几日事忙,也没顾得上。 “刚好你提起来,我这边给路师哥和月儿收拾了房子,赶明儿就让他俩搬出来,也省得你们点灯熬油夜战。” “那可不行。”五小姐想起刚刚进门时哈伦说的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他准要以为是我把师伯和师姑挤兑走了。” “放心,这事我来办,肯定不会让你落埋怨。”陆夭拍拍她的手,随即又意味深长道,“你那枚印章,我想办法找了个好去处,这一半日就有消息,到时候给你递个信儿。” 第430章 就活该你倒霉 在谢文茵的坚持下,大觉寺方丈被请到了御书房。 这位昔日国师身形清瘦,仙风道骨,面上神色平和,眼神中隐隐透出股正气。 启献帝在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方外之人,无欲无求,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 可落在钦天监正史眼里,心头却浮现出几分不妙的预感。他匆忙施礼,方丈无言还了一礼,却未曾主动开口。 谢文茵自幼跟这位大师熟识,见状也不客气。 “今日劳动国师伯伯前来,是有件小事想让您帮忙。”她叫着昔日称呼,依稀还是儿时娇憨可爱的小丫头,“横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若真是举手之劳,值当冒雨将老衲从山上叫下来吗?”方丈语气平静,隐隐透着两分纵容,“不必开口,我来猜猜。” 钦天监正史的嗓子瞬间提到嗓子眼儿,这般模样,若非故弄玄虚,那十有八九是成竹在胸了。 他入主钦天监的时候,这位方外之人已经去了大觉寺,十多年来从未有过正面交锋的时候。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能未卜先知? “猜之前,先恭喜七公主得偿所愿,姻缘圆满。” 这话一出口,除了谢文茵,屋里两人俱是一愣,怎么画风转得如此之快吗? “大师这是何意?”启献帝发出疑问之余,不禁有些庆幸,幸亏刚刚没有开门见山。 “七公主的合婚贴,一早就给老衲送过去了,只是寺里俗务缠身,未曾有机会送来。”说着,他从袖笼里掏出一纸文书,递了过去,“姻缘天定,凡人莫扰,前世夙愿,今世方了。” 启献帝还在咂摸这句话的意思,钦天监正史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这分明是早就做了批注,去钦天监不过是走个过场,自己像个小丑一般在皇帝面前点眼,这下好了,让人当面拆穿了。 启献帝也反应过来,意味深长看一眼钦天监正史,随即转头看向方丈。 “大师的意思,小七和司寇,是上上之吉的婚姻?” 方丈点点头。 “姻缘天定,旁人若是想干涉,怕是只会被反噬。”他一语双关,随即冲启献帝微微点头,“老衲听说,南诏使节团在驿馆一月有余,多一句嘴,是不是该送他们回去了。” 启献帝心下大震,这是在隐晦提醒他,不要打让小七去和亲的主意吗? “大师有何高见?” “方外之人,不敢妄议国事,能做的只有替我大楚祈福,保佑君贤民勤,蒸蒸日上。” 启献帝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 “小七的婚贴带回去重新批,然后交由朕,朕亲自赐婚。”他乜一眼面色惨白的钦天监正史,“既然你眼神如此不济,那两位官家小姐的命格,是不是也胡乱批的?” 钦天监正史抖如筛糠,讷讷不敢言。 此时就听方丈沉沉开口。 “那倒是所言非虚,天道之始,均有启示。这二位姑娘,确有一人有凤命之相。” 启献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钱落葵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她一觉醒来,就因为发现屋子里遭了贼,虽然各处摆设都在原位置,但绝对有人进过她的屋子。 自幼接触药材的缘故,她对人身上气味变化感知是真的非常敏锐。 那一丝龙涎香的味道虽然淡,但还不至于被忽略,这味香料是内贡之物,只有皇上才配使用。 难不成,是皇家派人来的? 可她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女,值得深夜潜入府邸查探么,差个人传唤进宫不就是了? 钱落葵猛地想起当日在皇后宴席不欢而散的场景,心头愈发沉甸甸的,莫非是皇后? 只有她接触皇帝最多,她手下的人,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也不足为奇。 思及至此,她连忙开了箱笼,从最底下找到薛玉茹那件肚兜,虽然不愿意用陆夭给的把柄,但眼下这情景,若自己真是被皇后盯上,已经不是她一个闺阁姑娘能控制的了。 她定了定神,将肚兜笼在袖子里,转身朝着薛玉茹的院落走去。 薛玉茹一早起来刚刚送钱侍郎去上朝,做姑娘的时候,在家日日懒怠起床,没想到嫁为人妇如此辛苦。 这几日她也在犹豫,那日在园子分明是得罪了皇后,眼下若是能攀上静王倒还好,若是不能,日后钱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可想想跟她面和心不和的钱落葵,若是真的让她做了皇子妃,岂不是要爬到自己头上来? 正胡思乱想,外间传来了说话声。 “母亲可是醒了?”明明是娴静悦耳的少女声音,却让薛玉茹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父亲不在,不用装模作样了。” 钱落葵进来,确定钱侍郎确实不在,让左右婢女都退下,随即将肚兜扔在案上。 “三日之内,我要媒人把庚帖送到路子都手里。” 若不是多年家教撑着,薛玉茹险些把桌子掀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况且哪有姑娘家家上赶着送庚帖的。” “您自然是我母亲,我没有时间再等了。”钱落葵表情疏离,“您也不想我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不如把我早点嫁给路子都。” 薛玉茹气得手抖,这死丫头说什么鬼话,路子都虽说没有官衔,但声名在外,据说都城之外很多夫人指名要他看诊,人家怎么会缺说媒的! 况且宁王妃是他师妹,又怎么会让人随随便便娶个丧妇长女。 二人正互别苗头,就听外间喧哗,薛玉茹的陪房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 “夫人,不好了,外面说城里抓了江洋大盗。” “大惊小怪!”薛玉茹自觉在继女面前失了规矩,于是呵斥道,“江洋大盗关我们何事,慌慌张张像什么话。” “可那盗贼招认说来过咱们府上。”那丫鬟小心翼翼道,“还说进过咱们大小姐的闺房。” 钱落葵想起今早闻到的那一抹龙涎香,心下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结果就听丫鬟又说道。 “现在官差已经到了门口,夫人快请老爷回来。” 钱落葵脑海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下彻底完了。 第431章 宫女离奇死亡 陆夭从偏厅的垂花门出来,恰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王管家,对方见她,立刻上前两步,行礼低声道。 “王妃果然神机妙算,钱府不但搜出了静王那枚印章,还搜出了前朝的兽面玉佩。” 陆夭闻言微微颔首。 “宫里静王那边,知道这件事了吗?” “王妃放心,已经派人去递了消息。” “一定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别落了人的眼。”她看看天色,“还有钱府搜出赃物的事,也要封锁消息,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王管家一一应下,又试探性问道。 “现在还没人知道,那枚印章是出自静王手笔,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吗?” 这时外面传话说,说宁王回来了,叫王妃过去开饭。 陆夭笑着冲王管家摇摇头。 “不必了,这件事我亲自来办。” 说着一路走到前厅,这几日天气渐热,饭菜干脆摆在了院子里。 厨娘们接二连三地在上菜,一眼扫去,有她喜欢的酒酿桂花小圆子过,还有一小盆青菜海米凉拌面,旁边香煎黄鱼、粉蒸肉、酸辣黄瓜,还有一大海碗鸡肉汤,两人吃倒是尽够了。 见餐桌上布置好饭菜,宁王尚未换过外面的衣裳,但显然已经净过手,见陆夭从游廊过来,随口问道。 “打秋风的那两个走了?” 陆夭微微愣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哈伦夫妇,笑着乜他一眼。 “晌午就走了,说是来了新的戏班子,去瞧热闹。”她在宁王身边落坐,“这两人倒是逍遥。” “你羡慕?我也能带你去啊。”宁王听出几许羡慕的口吻,立刻接话,又特地替她布了一筷子菜,“庄子上刚送来的野鸡崽子煨了汤,味道不错。” 陆夭喝了口,果然鲜美异常,她又尝了块鸡肉,不用调料就已经十足风味。 大概是深谙她吃了美食心情就会好,宁王等她咽下那一口之后,这才开了口。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听好的。”陆夭不假思索开口。 从小外祖就教她,别把好吃的留到最后,在手里一刻就多一分风险,早下肚为妙,所以这也养成她先听好消息的习惯。 “小七和司云麓的婚事定下来了,钦天监去复批了八字,是上上大吉,剩下就是着手选日子了,应该就在下半年。” “这么快?”陆夭着实有些没想到,不过这倒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这意味着日后不必再为这两人操心了,“那坏消息是什么?” “那宫女在牢里上吊,人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有些出乎陆夭意料,她捏紧筷子,急急追问道。 “死了?怎么会死了?” 为了做这场戏,陆夭很是用了点手段才让那宫女招认了。 原来她奉命送入钱家的也是静王的随身物,以便造成二人私相授受的假象。 启献帝素来好面子,料想虽然恼火,但最终还是会将钱落葵嫁给静王。有了凤命之人助力,就算顶着启献帝的怒火,这桩买卖也是稳赚不赔。 不得不说,静王为布这个局没少花心思,先是买通钦天监,让他们散布徐采薇才是凤命的消息,随即又制造伪证,让钱落葵非他不能嫁。 陆夭倒是没料到这一世静王居然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既然如此,干脆将计就计,安排人将那宫女原本要送的东西调换成了印章。 本想着藉由这个手段一石二鸟,既能胁迫钱落葵,再以她为引子,让皇后和舒贵妃两方去争夺,不管最后花落谁家,都势必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作为宁王,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再者,她也有私心。 自从觉得月儿跟路子都之间隐约有几分苗头之后,她就决定先把钱落葵这个隐形威胁处理掉,否则这将是块绊脚石。 一切都如她计划的那样进行。 影卫潜入钱府,不但放了私相授受的证据,还从宫中借了点东西当赃物加重筹码。 而她安排人把宫女交给刑部,故意让她供出曾经到访过钱府,引刑部派人去查。 现在这位刑部侍郎是宁王一手提拔上来的,立刻识趣地将消息牢牢封锁住。 偏生在这个节骨眼,静王派的那宫女却死在了牢里。 这事说起来也有些麻烦。 虽然那宫女是从自家地牢悄无声息送过去的,但难保没人知情。 若是没出事便罢,一旦出事,罪犯死在牢狱里势必要验尸并且查明身份。宫女都是登记在册的,宫里很快就会发现有人失踪,两厢若是对上,身份暴露,宁王府便会惹上麻烦。 可看宁王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担心。 “那宫女确实死于上吊?” “仵作还没来得及验尸。”宁王给她碗里填了两块野鸡崽子肉,“听说是用裙带,死的时候衣冠不整。” 自尽? 陆夭挑眉,这事不对劲。 她在自家监牢的时候,被迫服用了陆夭强行喂下的药,那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控制神智,就是为了防止她自尽。 况且在审讯她的时候,陆夭能明显感到这是个要脸面的人,亦或是该说,是不愿堕了主子的脸面。 否则不会在自己出言威胁以混香之毒回敬的时候,便妥协了。 “本王妃的混香只会比你的更霸道,钱夫人那日中毒只是当众喧哗,你可能会做出更伤风败俗的事情,比如去爬主子的床。” 陆夭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那宫女当时就被震住了,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她咬牙招认了所有事。 可就是这么个顾忌颜面、体恤主子的忠仆,却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自尽了,她宫女的身份不是秘密,一旦验尸,静王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我想去趟刑部大牢看看。”陆夭放下筷子,径直看向宁王。 “不必,那地方晦气。”宁王也跟着放下筷子,“我让人把消息封锁了,你可以先去钱家捡个现成便宜,再决定嫁祸给谁。” 陆夭闻言豁然开朗,没错。 死的人已经死了,但活的人还大有文章可做,毕竟,她可是下了大本钱的。 第432章 死因果然蹊跷 此时此刻的钱侍郎府已经乱作一团,府衙的人抄检一番之后,在钱落葵的闺房发现了不属于她的物件,甚至还有她闻所未闻的什么前朝兽面玉佩。 这还了得,于是匆匆派人去刑部,刑部也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两名比部主事来复核,这两位主事平日专管逋欠之物,是行家里的行家。 果不其然,二人一打眼,便确定了这两件物品,都不是钱府所有。 钱森被人递了消息,也从工部急急忙忙赶回来。 “钱小姐年轻或许不知事,可钱侍郎不会不认得这东西。”刑部那人大概也没料到会有官员家眷犯案,再加上刑部和工部本来也不甚和睦,于是语气带点嘲讽,“这是前朝余孽的信物,先皇也曾下令全国搜寻,那时候钱侍郎就算没有迈入仕途,至少也开始读书启蒙了。” 钱森被一句一句数落,后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中衣。 他当然知道! 非但知道,还知道先皇为此曾大动干戈,为的就是怕这枚玉佩旁落,成为余孽复辟的令符。 后来听说是找到了,并且在国库封存起来,等闲人等都无缘得见,怎么会莫名其妙落在自家丫头手里。 思及至此,他瞥一眼一言不发的钱落葵,心中疑窦更深。 “兹事体大,已经不是我刑部所能控制得了,所以要上报本部尚书,再启奏折呈报皇上,请钱大人体谅。” 薛玉茹在旁边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儿,她自幼跟皇室打交道,太了解启献帝的为人。 他对于前朝种种,根本不可能容忍,更何况钱落葵现在涉及的还是分赃,若是罪名落实,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思及至此,她急忙上前两步,解释道。 “大人明鉴,我家小女还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怎么可能涉及这么大的案件,十有八九是被陷害了。” “夫人此言差矣,是与不是,还得皇上定夺。”说毕冲钱侍郎点点头,“这几日还要劳烦大人在家里,不要出门。” 这便是软禁的意思了,虽然刑部在未定案之前,无权直接囚禁朝廷命官,但变相禁足还是可以的。 人走了,醒过神来的钱侍郎率先给了钱落葵一巴掌,她被打得脸都歪在一边。 “说,这东西打哪儿来的,你到底认不认识什么江洋大盗!” 薛玉茹也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捅捅钱落葵,示意道。 “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赶紧说,说了老爷才好去上下活动啊!” 钱落葵木然地站着,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被裹挟进了看不见的圈套里,可幕后操纵的人是谁,却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通传,说宁王夫妇来了。 钱森一下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啊,他怎么忘了自己跟宁王府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呢。 宁王贵为储君,定然能助他脱困,想到这里,立刻殷勤迎上去。 “王爷,可要为下官做主啊。”钱森为表恳切,腆着脸想拉宁王的袖袍,却被躲开。 “听闻钱府遭困,王妃说来瞧瞧。”在外人面前,宁王向来是冷漠且高高在上的。 钱森闻言愈发觉得有救,女人家心软,宁王又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于是转头推推薛玉茹。 “还不快招待王妃进内院,吩咐下人,弄点好茶和果子来招待。” “不必了。”陆夭看也不看薛玉茹,眼神锁定钱落葵,瞧见她脸上清晰的五指印,“我想跟钱小姐单独谈谈。” 钱森自然是求之不得,给钱落葵拼命使眼色,然而她却视而不见,木然地跟着陆夭去了自己的闺房。 屋子地方不大,一半用来堆着各种医书和药材,剩下只够容纳一张小小的雕花床,说来可笑,甚至连个像样的妆台都没有。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钱落葵自觉最难堪的一面已经暴露在了陆夭面前,于是有些自暴自弃。 “真凶在牢里死了。”陆夭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就在刚刚。” 钱落葵猛地抬头,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死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席卷了全身,怎么会死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成了这场号称兹事体大的案件中,唯一的活口。 原本可能只是销赃,但现在死无对证,若是真的追究下来,她很可能会被当成主谋。 钱落葵茫然地看着陆夭。 “我不信,你一定是诓我的。” “不信也无妨。”陆夭轻笑了下,“本王妃去带你瞧瞧好了。” 刑部牢房比大理寺条件还差,尚未进去便闻到一股子恶臭味。 陆夭和钱落葵在狱卒的带领下一路往里,最终在单人牢房前停下脚步,牢门开着,仵作正在查验尸首。 钱落葵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那宫女,赤裸着下身,衣冠不整,死气沉沉一样僵卧在那里,看上去实在可怖。 她虽然学医,但却从未见过死人,见状又惊又慌,不由得后退几步。 陆夭没理会她,上前询问道。 “死因可查明了?” “回禀王妃,从尸斑看,死者死于四更前后,是用裙带和中裤连起来打结吊死的,这也是为什么衣衫不整的原因。” 这绝不是自杀。 别说她的药万无一失,就是这死法也有悖常理。 这宫女之前妥协招供是为了体面,结果死法却如此狼狈。若说是害怕过堂,丢了静王的脸,大可以在宁王府选择自尽,怎么会到了殿前司的大牢才死? 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但她心里怀疑,面上却不露出来,转头看向钱落葵。 “可看清了?” 钱落葵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陆夭命人先把她带出去,随即对仵作道。 “用葱白水涂抹全身,再以陈醋蘸纸覆盖其上,一炷香时候用水清洗,便能令伤痕显现。” 仵作沉声问道。 “王妃是怀疑,此人并非自杀?” 陆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先照我说的去做。” 刚刚她瞥到宫女脖子上的勒痕,跟裙带的宽度并不相符,而细看之下,似乎又有一道更深的指痕。 陆夭不甚确定,所以才让仵作按她的方法去试试。 死人不会说话,但真相却不会沉默。 第433章 大婚定了日子 出了大牢,钱落葵就站在不远处,陆夭径直走过去,也不迂回,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想好怎么办了吗?” 钱落葵脑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服软,一边又不愿向陆夭低头。 “若是没想好,本王妃可以指点你一条出路。” 钱落葵抬头,并不信陆夭会这么好心。 “你想嫁给皇长子还是静王?”陆夭云淡风轻地再度开口,却惊呆了钱落葵。 她身陷囹圄,能不能脱身都是问题,现在居然问她想嫁给哪个皇子?还说是指点一条明路。 “我只想嫁路神医。”钱落葵看向陆夭的眼神不再掩饰,“他做江湖游医的时候我便认识他,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打心眼儿里仰慕他!这些年兜兜转转,我只想嫁给他。” 陆夭倒是未料到钱落葵会突然剖白心迹,若是换个人仰慕路师哥,她可能会与有荣焉。 但钱落葵心机太重,却并非良配。 思来想去还是哈伦的话有道理,这种事还是知根知底比较靠谱,比如师伯和师姑。 所以再看向钱落葵的时候,她眼中带了两分冷漠。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你有没有想过,路师哥并不喜欢你。” “我自然是知道。”钱落葵耸耸肩,眼里有破罐破摔的疯狂情绪,“因为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你啊!” 陆夭下意识想反驳,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她幽幽又道。 “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眼神,他待万事万物都是淡淡的,唯有看你的时候,眼神会发光。”钱落葵原本清秀的面容已经有些狰狞,“除了一张脸,你到底哪里比我强?你已经嫁为人妇了!” 她猝不及防上前两步,陆夭警觉后退,却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凭你也配跟本王的王妃相提并论?”宁王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她送到大理寺,让司云麓看看怎么处置。” 钱落葵还想挣扎,刑部狱卒随即把人带走了。 陆夭闻言戳戳宁王,小声提醒。 “司大人还在家里养伤。” “养伤又不是养老,那小子早就把案宗拿回府上处理了。”宁王转头看她的时候,不自觉放柔了语调,“他想早点处理完手头案子,早点娶媳妇儿。” 陆夭叹口气,她本来还打算恩威并施,拿这个把柄要挟一下钱落葵,然后反咬静王一口。 结果谢知蕴神来一笔,把人直接弄到大理寺去了,不过这样也好,做戏做全套,如此一来,钱落葵就被逼入绝境了。 “得嘱咐下司大人,此事不宜外传。” “他是伤了胸口,又不是伤了脑子。”宁王不屑一顾哼了声,“虽然他这人天生也没什么脑子。” 陆夭刚想讥讽两句他的口是心非,此时就见仵作从牢房里急急忙忙跑出来,草草行了个礼。 “尸检结果出来了,王妃果然料事如神,死者身上发现了新的伤痕。”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收敛了玩心,二人快步朝大牢中走去。 谢文茵的婚事终于定下了,她七月初七及笄,婚事被钦天监定在九月十九。 “八月没有好日子了吗?”她在黄历边翻找,边问一旁的司寇。 经过这几日的将养,司寇恢复不少,已经能慢慢下地了。 自从司云麓受伤,她白日干脆就驻扎在这里了,比衙门应卯还准时。不过这桩婚事在宫里也算过了明路,所以就连太后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谢文茵见太后都不干预,愈发不避讳,除了晚间不睡在一起,二人几乎已经是提前成婚的状态。 “黄历在你手上,你问我?”虽然这么说,司寇还是拿过另一份历日牌翻了翻,“八月估摸着只有十五。” “那就八月十五。”谢文茵放下手中黄历,“我回去跟钦天监说一声,早点操办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没见回音,于是诧异抬眼看向司寇,就见对方一瞬不瞬地看她,一时间,谢文茵被看得发毛。 “怎么了?” 司寇一早便觉得这桩婚事忽然变得平顺势必有原因,今日谢文茵又说免得夜长梦多,他也不迂回,径直发问。 “是皇上还是太后不愿意这门婚事?” 谢文茵也没有瞒他的打算。 “钦天监批的婚帖说咱俩八字不合。” 司寇不由自主皱眉,这是有人要阻婚的意思,否则钦天监断不敢平白无故说八字不合的。 “然后呢?” “然后我请了大觉寺方丈来重新批的。”谢文茵耸耸肩,“所以就怕夜长梦多。” 若不是谢文茵面上得意神色太过明显,司云麓都忍不住要击节叫好了,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是漂亮。 “你说要不要跟及笄礼一起办?”谢文茵突发奇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就让司夫人来给我插簪,三嫂来当赞者,你说呢?” 司寇不动声色算了算自己伤情恢复的日子,半个月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他余光瞥了眼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暗想,还是早点批完,别影响娶媳妇儿。 刑部大牢里,死者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只留颈部以上的部分露在外面。 经过一番处理,那颈间勒痕明显有两道,多了一道明显的指痕。而且勒痕边缘较浅的颜色已经悉数褪去,只余致命的那一道,一眼便能看出是绳子勒毙的,甚至连纹路都清晰可辨。 “所以说,她是被人先勒死,然后再吊上去的。”陆夭冷静地给出了判断。 这分明是有人刻意引了这把火,想祸水东引到宁王府。 “我这辈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陆夭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但凡吃了的亏,都一一还上了。” 地位一落千丈的皇后,还有已经双双赴黄泉的太子夫妇。 宁王脸色冷凝接口。 “真巧,我也是。” 这世上的人都觉得死人最安全,谁料到,死人虽口不能言,尸体却会说话。 宁王带着陆夭出了刑部大牢。 “先回去一趟,这地方太晦气。”说着,嘱咐王管家好生将陆夭送回去,再让孙嬷嬷准备艾叶和火盆。 陆夭自从重生之后,对鬼神之事也是敬畏有加,所以并未拒绝。 但见宁王翻身准备上马,急忙伸手拉住。 “你去哪儿?” “走一趟大觉寺。”宁王安抚地拍拍她的头,“你先回去,我等下就回。” “我跟你去。”陆夭说着,便预备随他一起上马。 宁王见状,单手用力,将人直接抱坐在身前。 “坐好。” 话音未落,骏马一如离弦的箭,片刻便没了身影。 王管家犹豫了下要不要跟,但见王爷王妃俪影双双,当即决定,还是回去准备艾叶和火盆比较好。 第434章 到底谁是凤命 大觉寺说起来,其实也算是皇家寺院,只是因求子灵验,所以才成了都城贵妇聚集的地方。 阴历六月是嫁娶较多的月份,因而来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陆夭在山脚下便看见了好几家熟人的马车。 相较于前几次躲躲藏藏,这回她显得坦然许多,宁王见她一直朝山脚张望,于是问道。 “你也想走上去?” 求子贵在虔诚,所以众人一般都是徒步上山,她自打重生以来,对神佛其实敬畏有加。若非老天见怜,她又怎么能重活这一世呢? 只是今日事急。 山脚有条小路,可以打马上山,陆夭摇摇头。 “打马上去。” 依然是轻车熟路从后院直接进去,途经后殿的时候,陆夭瞥见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忍不住停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宁王心中微微诧异,陆小夭莫不是有了求子的念头? 二人快步行至方丈所在院落,孰料爱棋如命的方丈今日竟一反常态在看佛经。 陆夭心下微讶。 “大师今日不下棋吗?” “老衲妄议天机,且需封盘三月。”方丈连头也没抬,兀自翻着手里的书。 陆夭愈发吃惊,她深谙这位方丈的习性,三月不下棋,这泄露的得是多大的天机啊。 正想着,就听那人淡淡道。 “老衲知道王妃为何而来。” 陆夭并不奇怪,这位大师的造诣,她在坊间传闻和亲身经历当中均已经体会过,况且他是璇玑子的旧友,这点渊源已经足够使人信服。 “王妃第一次拜访,老衲曾经问过一个问题。”方丈顿了顿,“现在依然是那个问题,王妃那点宿怨,都放下了吗?” 陆夭倏忽想起二人第一次碰面,当时对方一口咬定自己还有些小小症结尚未化解。 彼时她确实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对谢知蕴的感情,对自己身份的摇摆不定,还有对陆仁嘉母女的宿怨。 可今日不同往日,那些曾经困扰她的东西,都已经明朗。 ”都已经放下了。“陆夭看向方丈,轻笑道,“但这次还是需要大师指点一二?” “王妃素有慧根,那么你猜,有凤命的那个人会是谁?” 又是素有慧根,上一次来也是这句。 “你能换个词儿么?”宁王撇撇嘴,“陆小夭要像你说的那么有慧根,我们干嘛还要上山?” 方丈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陆夭。 “徐家和钱家两位小姐,王妃属意哪位成为皇长子妃?” 这本不是她该操心的事,陆夭心念电转。 “若让我选,我选钱落葵。” 方丈微微一笑:“那便如王妃所愿。” 陆夭见状,知他应该在启献帝面前留了线索,而这个线索十有八九是假的,所以刚刚那个封盘三月,就是出家人打诳语的自我惩罚。 “方丈为何要这么做?” “天意之事,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有时候为了大势所趋,撒个无伤大雅的谎在所难免。” 这话有些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是昌,而谁又是亡? “方丈问了当初问我的问题,那我也想再问一下方丈。重来一次,是不是能比上一次圆满些?” 方丈拊掌大笑。 “王妃眼下已经不必问老衲了。” 宁王懒得听二人打哑谜,直接插话问道。 “刑部大牢那桩案子,知道是谁做的吗?” 方丈立刻换了副面孔,嗤之以鼻。 “我又不拿大理寺的俸禄。”他沉吟片刻,“这桩事,王爷可以静观其变,鱼饵都在,怎么会没有鱼儿上钩呢?” 说毕又看向陆夭。 “天色不早了,王妃去偏殿求个签便回。” 偏殿清静无人,也是供奉着如来佛祖的金身。 陆夭抬头看着俯瞰众生的佛祖,心里感激之意油然而生,当即跪在蒲团上三拜九叩。 宁王伸手把签筒递给她:“试试,今日出入牢房晦气,若是得了好签,恰好高兴高兴。” 陆夭闻言颇觉有理,于是拿起了签筒,闭上眼睛虔诚地摇了起来。 签筒里满满的签,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听见嗒一声响,一只签落地。 陆夭弯腰捡起来,但见签文背面只有四个字。 “环环相扣。”她缓缓念出这几个字,最近所有事情涌上心头,抽丝剥茧之后,线头逐渐清晰。 她将签递还给方丈:“多谢指点。” 随即跟宁王离开,望着夫妻二人背影,方丈视线落在签文背面下端那只精巧的凤凰上。 “只此一只的鸾凤签,被你得去了。” 宁王带着陆夭从大觉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初夏已微微有些热,再加上二人共乘一马,到王府门口时陆夭感觉后背都湿透了,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再舒舒服服在贵妃榻上躺着吃冰湃的西瓜。 刚进巷子,就见王府门口停着辆眼生的马车。 宁王登时警觉,临近之后拉紧缰绳,揽着陆夭下了马。 就见那马车里施施然钻出个人,借着王府门口的灯笼,陆夭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她怎么还没回南诏?”陆夭压低声音问宁王。 “我怎么知道。”宁王闻言立刻撇清,“我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陆夭微眯起眼,知道这话根本没有可信度而言。 不过她也懒得多事,虽然马车停在自家门口,但一没打招呼,二不拿帖子,陆夭也懒得理会,径直就往王府门口走。 王管家一早已经备好了艾叶和火盆,她只等跨过之后就去洗漱。 偏生这位不速之客欺身上前,一把攥住陆夭手腕。 “站住,本公主有话跟你说。” 第435章 这皇子我不想当了 宁王对于女色一事,向来不算开窍,否则也不会年逾二十才老树开花。 所以当年德昂公主说要以身相许的时候,他只当是个玩笑,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心心念念纠缠至今。 本来纠缠也就纠缠,不伤筋不动骨,他也无关痛痒。可这件事现在牵涉到了陆小夭,那绝对不行。 于是他舒指轻弹,一枚木钉正中对方手腕,德昂公主吃痛松手。 陆夭抚了抚被拉皱的袖子,冷笑道。 “公主是不是在家颐指气使惯了,你有话说,我就得乖乖听?” 德昂公主也是被逼急了才被迫上门的,她知道以那日二人在宫里比试的情况来看,这位宁王妃十有八九要给她脸色看的。 可启献帝突然下诏让使节团回南诏,其他人还好,她当初是带着必嫁的心情来到都城的,而这件事整个南诏人尽皆知。如果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就等于是被发还了娘家。 一个女人,哪怕贵为公主,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两相比较之下,跟陆夭低个头显然要比回去被戳脊梁骨要好得多。 “本公主是来告诉你,我愿意做妾。” 陆夭已经准备抬脚迈火盆,闻言被这纡尊降贵的口气惊住,忍不住又回头多问了一句。 “你愿意什么?” 德昂公主认定陆夭在戏耍她,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只得忍辱又开口重复了一次。 “本公主说,愿意做妾。” 陆夭茫然四顾,确认在场除了自己,只有宁王和王管家,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她收回脚,好心指点。 “出了这条巷子左转一直往前,大概半柱香时间,右手边有个燕玺楼,进去找一个叫骊娘的人,你问问她愿不愿意。” 德昂公主被搞糊涂了。 “问她愿不愿意什么?” “自然是愿不愿意让你当妾啊。”陆夭转头乜一眼王管家,“你不是想嫁王管家么,人家已经有未过门的媳妇儿了,先来后到。你这会儿嫁进来,总得问问人家正妻不是?” 王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当场隐形,王妃过门不到两年,这已经给他无端安排两个媳妇儿了。 当初签的卖身契里,也没有这一条啊。 德昂公主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就因为陆夭这番羞辱,她气到连夜进宫去跟启献帝告御状。 启献帝对此也颇为头疼,最近他为卫朗的婚事操碎了心,哪里还顾得上管这些闲事。 可对于边陲小国这些使节团,他又不好太过怠慢,于是只得连哄带劝,答应一定会秉公处理。 德昂公主自幼在尔虞我诈的后宅长大,自然懂得坐地起价的道理,于是趁机再度提出想加入宁王府的要求。 启献帝这阵子忙于自家儿子的亲事,倒是无暇顾及其他,听德昂公主提起,倒是想到了当初考虑将她放到宁王府上去祸乱后宅的初衷。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有了钦天监的前车之鉴,他这次谨慎了许多,万一这位命格也贵重呢? 岂不是又给老三送了助力。 “嫁入皇室是件大事,先把八字送到钦天监去瞧瞧,若是跟老三没有相冲相克,咱们再从长计议。” 好容易打发走了德昂公主,启献帝刚松了半口气,就听周总管前来禀报,说皇长子到了。 后天便是认祖归宗的典礼,皇帝身边伺候的这些人,但凡有些眼力见儿,都已经改口称卫朗为皇长子。 只见他看好的这位接班人快步进入,直接跪倒在地。 “请皇上屏退左右。” 此话一出,凝滞的气氛迅速蔓延,启献帝皱眉,挥手示意众人出去。 “你是不是要跟朕理论有关成婚的事?” 启献帝这一刻也有些心力交瘁,天知道他每日在朝堂顶着多大压力,那些老顽固没完没了就在隐喻这个儿子来历如何名不正言不顺,如何靠不住。 所以只有找一个强有力的岳家作为靠山,才能平息朝堂上那些废话。 眼下最佳人选自然是徐阁老,之前大觉寺方丈也已经说过了,徐家和钱家两位里,有一位是凤命,但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干脆一个做正妃一个做侧妃,横竖都落在一个宫殿里,肥水不流外人田。 “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儿臣不想这么早成婚,更不想靠着岳父家的势力达成目标。” “有骨气固然是好事,但也该学会审时度势。”启献帝不急不缓地说道,“朕也不是那些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外面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可以一并娶过来做侧妃。” 按照大楚律例,皇子可以有一正妃二侧妃四妾室,不算违制。 “儿臣不愿委屈她。”这话一出,已经是明明白白承认有心上人,而且还是美色误国的路子。 启献帝看着卫朗,良久没有说话。他的预感果然没错,他这个儿子八成是以前在民间有了喜欢的姑娘,进宫之后也还念念不忘。 就连侧妃之位都觉得是委屈,这得有多爱啊? 他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又想起卫朗的生母,心底不由得柔软了一块。 “你决意要这么做?” “是。” 启献帝沉下脸。 “你知道你这样放弃了助力,很可能终其一生都只是个平凡的皇子了?” “儿臣知道。”卫朗抬头,他眸子中的神情掩映在烛光暗影之下,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如果成为不平凡的皇子,代价是失去这个本可以生同衾死同穴的人,那儿臣宁愿不当这个皇子。” 说毕,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启献帝本来就压抑着火气,闻言当即火冒三丈,为了个不知名的女子,他竟然连嫡长子之位都不想要了。 “儿臣先行告退。” 说毕也不等启献帝同意,卫朗径直出了御书房,身后那扇门刚刚阖上,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他微微勾起唇角,快步回到自己的院落。 虽然名义上还没有认祖归宗,但启献帝已经将他安排住进了东宫,里面旧太子夫妇的东西早就一并收拾干净,但不少宫人碍于这两位昔日主子都不是正常死亡,所以等闲不愿靠近,因而极为清静。 卫朗独自一人进了寝殿,走到窗子下,抽屉里弹出个暗格,里面是浸过药物的空白纸上。 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吹了声口哨。 片刻之后,便有只信鸽飞来,他将那张纸卷成细细的纸卷,绑在鸽子腿上。 夜幕掩映之下,鸽子从窗子飞出去,很快跟夜色融为一体。 第436章 意外遭遇行刺 从大觉寺回来之后,陆夭一反常态,压根不再过问钱落葵那边的事情,就任凭她在大理寺自生自灭。 这几日阖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在给公主置办嫁妆。 这天一早,孙嬷嬷陪着陆夭,把小库房打开了,就见她翻箱倒柜。 “听说及笄礼插簪请了司夫人,咱们大楚有先例是可以请未来婆婆来插簪的吗?”陆夭一边翻腾着,一边问道。 “倒是没有,只是这插簪也不拘什么身份,只要是有德长者即可,所以司夫人给七公主插簪,没什么不妥当。” 陆夭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盒子,打开之后,是对芙蓉玉雕花镯子,玉质水润通透,上面闪着一层莹莹的光,孙嬷嬷在宫中见惯好东西,一眼便知道这镯子价值不菲。 “找个檀木盒子装起来,刚好等下要去探病,顺带给琳琅,就当是及笄礼。” 难得宁王勉为其难肯陪她去司府探病,趁热打铁抓紧先把礼物送去。 二人驱车到了司府,尚未进门就听见谢文茵在指挥众人布置这儿,收拾那儿,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姿态。 陆夭有些恍惚,前一世谢文茵抑郁而亡的画面犹在眼前,这一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宁王见她望着谢文茵陷入沉思,于是默默伸手握住,两人手指交缠,一同上了石阶。 谢文茵见到她既惊且喜,这几日陆夭只是派人送药过来。 “还没过门,就先帮人操持家务了。”陆夭笑着调侃一句,“司大人果然是赚到了。” “难道你不是该先问一句,司大人伤势恢复如何吗?”谢文茵也跟着笑了,“他自幼脑子好使,早就算到了,娶我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夭微微松了口气。 看这个语气,之前那些顾虑和阴霾应该一扫而空了,这样才好,一生只嫁一次,不该有遗憾。 “司云麓是死在屋里了吗?这么半天还不出来见人!” 陆夭闻言皱眉,那日人家重伤他明明紧张得要死,这会儿又开始恶言相向了。 不过司寇也没让她失望,下一刻,就缓缓从堂屋走出来。 “我若是死了,你专程过来瞧死人,说明你也没正常到哪儿去。” 陆夭忍不住扶额,外人眼中不假辞色的大理寺寺卿在司云麓面前,就像个毛头小子般暴躁易怒。 为免战火蔓延,陆夭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去搭脉,但见脉象健旺,于是松开手。 “再吃两天药,就可以换食补的方子了。” 司寇微微颔首。 “那宫女的死确有蹊跷,不是自杀。”他顿了顿,“但也肯定不是钱落葵所为,我查过卷宗,这两人应该没有交集。” “我知道不是她。”陆夭狡黠眨眨眼,“不过是借你大理寺的地盘,关她两日罢了。” 司寇立刻会意,依大理寺卿平日的清高,总是要说些什么的,但到底感激陆夭出手相救在先,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宁王瞧不惯他这副爱答不理的德行,正要出言讥讽两句,却被陆夭扯了扯袖子。 谢文茵自幼见惯这幅场景,于是急忙跳出来打圆场。 “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吃些茶点,瞧瞧我持家的手段,也尝尝我们新厨子的手艺。” 陆夭见她俨然是一副女主人姿态,自然不好拂了这份好意,于是从善如流。 “那就尝尝你府上的手艺。”她特意强调了“你府上”,不出意外捕捉到小姑娘耳根一抹红晕,但谢文茵还是落落大方一挥手,叫下人端了茶点上来。 宁王和司寇不吃点心,干脆各自占据餐桌一端,谁也不理谁。 厨娘端上来点心攒盘,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窝丝糖、云片糕、茯苓糕、杏仁酥,陆夭伸手拈了个自己喜欢的牛皮糖放在嘴里,果然劲道好吃。 “这是自己熬糖做的?”她惊呼。 “那当然,方子都是我从宫里带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做了待客。”谢文茵脸上的喜悦抑制不住般地往外淌,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 陆夭也替她由衷幸福,她放下糖果,笑道。 “不如出去吃顿饭,我做东,算是庆祝司大人死里逃生。” 谢文茵闻言笑了。 “既然是庆祝他死里逃生,那这饭横竖也不能让三嫂破费,我来。” 陆夭不欲跟她争辩,就听司寇淡淡道。 “既然是庆祝我康复,自然该我请客。” 陆夭脸上笑容更甚,谁能想到平日冷若冰霜,不假辞色的大理寺卿,私底下是个心疼媳妇儿花钱的妻管严呢。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当是给琳琅提前办及笄礼。” 一行四人分两辆马车出了司家,宁王熟知城里大小馆子所在,于是带着众人穿街走巷,进了间布置得十分清幽的宅子里。 从外面看像是处民宅,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院中有清泉假山,流水潺潺,墙角一丛翠竹,当真雅致得紧。 宁王轻车熟路带人进去落座,随即有掌柜恭恭敬敬出来。 “王爷贵脚踏贱地,还是点往常点的那几样?夏日燥热,来壶梨花白。咱们厨子还有新做的几样菜式,一并尝尝?” “酒不必了,有女眷,换香茶,其余照旧。”宁王挥挥手,对方立刻应声退下。 陆夭乜他一眼,哪里是有女眷要换香茶,分明是司寇重伤初愈,不宜饮酒,不过她并没打算拆穿。 她转头去跟谢文茵说话,却发现给对方带的那对手镯落在了马车上,于是起身准备去拿。 宁王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二人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屋内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谢文茵的尖叫。 “有刺客。” 宁王犹豫片刻,护着陆夭就往屋内冲去。 刚到门口,就见司寇严丝合缝将谢文茵护在身后,两名黑衣蒙面人挺剑直接刺了过去。 第437章 到底谁是废物 凭借大理寺断案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度,司寇一眼就认出那两人是当晚紫云坊袭击自己的刺客。 当日他击杀两人,剩下这两个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能出来行刺,若不是恢复能力太快,那便十有八九是死士。 这二人应该是从司家一路尾随过来的,就是瞅准宁王不在的空档。 司寇心下冷笑,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日不慎才着了道,是因为买了蜜饯心急而归,这一次可不一样了。 心念电转,他抄起桌上的筷子便掷了出去。 这一下子用了八成力,刺客堪堪躲过,却猝不及防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石子击中脖颈,登时麻了半边身子。 宁王闪身进了屋子,见他无恙,淡淡冲司寇丢了一句。 “废物。” 另一位死士见宁王去而复返,知道以二敌二今日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宁王的身手他在春狩那次是领教过的,原本一个受伤的司寇就够难缠了,再加上战斗力满满的宁王,愈发难上加难。 但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废掉这位大理寺卿,所以即便死,也要完成任务。 思及至此,他横剑在前,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司寇身后的谢文茵猛地刺去。 “不可!”另外一名受伤的同伴厉声呵斥道。 司寇本就冷若冰霜的脸愈发难看,他抄起身侧一人高花瓶里的观赏竹子,以竹代剑,欺身而上,招式凌厉,招招直逼命门。 谢文茵提心吊胆,生怕司寇胸前的伤口再度裂开,又不敢在生死相搏的关键时刻出声,只得死死捂住嘴巴。 陆夭在门口冷静打量着屋内战场的情况,这几个人动作太快,她不能精准捕捉方位,手指触到腰间荷包,却迟迟找不到空隙动手。 两位死士用上了搏命的招式,场面十分胶着,之前被宁王暗器击中的那位死士突然变招直扑司寇。说时迟那时快,司寇有一侧肩膀伤势未愈行动不便,眼看这一下躲避有些迟滞。 宁王来不及反应,直直抽出腰间匕首掷过去,因而被跟他纠缠的死士窥得破绽,全力一击。孰料他早有后招,反手将对方手腕折过去,那柄长剑径直刺进对方胸膛,眼见得是出得气多,入的气少了。 与此同时,袭击司寇那人也被竹子贯穿手臂,登时动弹不得。 陆夭见状,急扑进来,厉声喊道。 “留活口,别让他寻死。” 宁王反应奇快,当下出手卸了那死士的下巴,并用竹筷将他牙间的毒药囊夹出来。 陆夭略一分辨,眉头蹙起,确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到底是什么人,一定要杀掉司寇呢?大理寺卿一职确实惹眼且容易结仇,但前后两世都没听说过,司寇因此被刺杀的消息啊。 难不成,是这一世才结下的仇怨? 闻声而来的掌柜急三火四收拾现场,宁王吩咐道。 “先绑起来,等下带回去一审便知。” 还没有人能在他手底下的刑讯里咬紧牙关到最后一刻。 陆夭看着掌柜的依言将人绑成粽子,忽然发现宁王左手手臂有鲜血往下滴,登时伸手抓住。 “你手怎么了?” 应该刚刚最后那一击,剑锋不慎划破了手臂,宁王满不在乎摇摇头,开口安慰陆夭。 “划破点皮而已,无妨。” 此时司寇过来检视另外那具死尸,闻言淡淡回敬了一句。 “废物。” 静王自打那宫女没回来的当晚,就敏感地发现不对劲。 那是他原本在坊间救回来的一个扬州瘦马,跟其他主攻色艺的瘦马不同,她擅长追踪,也懂一点拳脚功夫。 因为不想被主人控制,所以逃出来,被自己所救,自此之后便死心塌地效忠。 以往也不是没有派她出去办事,从来没有彻夜未归的时候,而这次却仿佛石沉大海一样。 静王心下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东西没送到?亦或是被扣在了钱家?他有心亲自去查探一番,然而他眼下被启献帝禁足,轻易不能踏出殿门一步…… 既然自己不便出去,就只能想个法子让人进来。 静王倏忽起身,朝舒贵妃的正殿走去。 舒贵妃这几日也不太痛快,启献帝已经有日子不过来她这里了。 她的安儿又被禁足,搞得她都不敢出门,仿佛所有人看她都像是在看笑话一般。 “母妃能不能帮儿臣一个忙。”静王风风火火闯进来,失了平日的冷静和方寸,“能不能宣钱家小姐进宫一趟。” 嫔妃宣召命妇和臣女入宫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舒贵妃这种有位份,且位份不低的嫔妃。 本也不是件大事,但这个节骨眼上,舒贵妃登时怒从心头起。 “你都被她坑成什么样儿了!还惦记着呢。” 静王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屏退左右。 “母妃不知,儿臣并非沉迷女色,而是那丫头是天生凤命。”他压低声音道,“不然皇后那边为什么也紧锣密鼓地张罗?儿臣特地去托了舅舅帮忙,才把徐家小姐和钱家小姐的庚帖掉了个位置。” 舒贵妃恍然大悟。 “难怪最近我听说徐阁老的孙女有凤命,有可能嫁入宫来做太子妃。”她抬起眼皮瞥了静王一眼,“这么说,那钱落葵才是真命天女?” 静王点点头。 舒贵妃内心浮起一点微妙之感,她这辈子距离后位永远只是一步之遥,现在说有个凤命女子很可能将成为自己的儿媳,若不被诱惑是假的。 “那便传进来瞧瞧。” 孰料母子二人满腔热情,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那钱府门口有官兵把守,奴婢没敢靠近。” 派出去的人是舒贵妃有头有脸的内监,等闲人家的命妇都会给几分面子。 静王内心疑窦更深,若说是宫女东窗事发,不可能没人找到宫里来。 “知不知道为何钱府会被重兵把守?” “奴婢没敢直接上前问,但在周围打听了一下,据说是钱家出了点乱子,官差来搜了一次,然后就有人把守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钱府下人还可以自由出入,奴婢塞了点银子问了问,据说钱小姐被带走了。” 难不成是钱落葵犯了事?但她一个闺阁女,能惹什么事呢? 舒贵妃登时表示出抗拒。 “她家里若是惹上了官司,还勉强可以忍一忍,若是她本人招灾惹祸,那这样的亲事不谈也罢。” 静王脑中没有半点头绪,又不愿就此放弃凤命之人。 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冒险放手一搏。 第438章 你要不要留宿 大理寺一举抓到红莲教欲孽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百姓奔走相告,就连启献帝也格外重视,勒令大理寺限期破案。 司寇因为还在养伤,所以险险逃过了这一次抓壮丁。面对下属几次登门求助,他也只是淡淡道,自己已经向朝廷递了辞呈。 言下之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案子日后的走向,应该是不归自己管了。 陆夭倒是对司寇激流勇退的果决颇为欣赏,要知道他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五寺之一,若是一路走下去,封侯拜相只是时间问题。 “那小子不会在乎的。”宁王一边任由陆夭为他手臂细细包扎,一边回答道,“他这辈子迄今为止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娶小七,如今眼看要把人娶到手,仕途对他而言不重要。” 听上去虽然有几分不够上进,但细想下来又有些动容,一个男人能为了你,放弃已经到手的成就和职位,这怕是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宁王观察陆夭脸色,见有几分唏嘘感慨之意,登时坐直了身子。 “你若愿意,我们随时可以退居洛城。” 这话谢知蕴说了很多次,她信,可她不能。 以她和他眼下的境地,即便愿意退居洛城,启献帝怕是也不会放心,就算他顾念一母同胞那一点亲情,他的继承人也会顾及吗? 她在心底无声喟叹,继而再抬起头的时候却换了话题。 “你觉得红莲教的人,是谁派来的?” “派?”宁王敏锐地挑了挑眉头,“这话有些不对头哦。” 红莲教向来以刺杀启献帝为己任,多年来目标从未变更,可陆小夭这个“派”字却明显话里有话。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红莲教目标向来都是皇室中人,再直白一点说,向来都只是你皇兄。”陆夭用剪刀将包扎伤口的棉布剪掉,“可这次却一反常态去攻击司大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说说看。”宁王用眼神鼓励,“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换目标去攻击司云麓,不过这好像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理由,就他那欠揍的德行,早就该被刺杀千八百次了。” 陆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复又抽丝剥茧分析道。 “就算退一步说,对方的目标扩大到其他人,首当其冲也应该是你啊。”她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丝毫未见宁王的脸色已经黑下来,“你眼下是储君,皇帝若是有个万一,这大楚江山不出意外就是你的。自然是刺杀你,可能性更高些。” “嗯。”宁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陆夭浑然不觉,还在兀自分析着。 “卫朗也比司大人有价值啊,你想,皇长子,眼看着又是嫡长子,刺杀他不比司大人有用多了?” “嗯。”宁王再哼一声。 陆夭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来谢知蕴的不对劲。 “你感染风寒了?不然老是哼什么?” “你就这么大言不惭说杀了我更合适,难不成我连哼一下都不能?”宁王翻身将她压在身底下。 “伤,伤!”陆夭急得伸手推他,又怕不小心牵扯到伤口。 “确实是受伤了,不过不在这里。”宁王牵着她的手随即覆盖在心口。 陆夭哭笑不得。 “我只是打个比方,说这件事有多蹊跷罢了。”她从宁王身下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将那人垂落到眼前的碎发撩上去,“我总觉得,这批人是冲着司大人来的,婚期在即,若是这会儿他有个三长两短,可是把琳琅坑惨了。” 宁王伸手拉下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中。 “所以你想想,有谁不愿意小七如期大婚呢?” 陆夭脑海中倏忽闪过一个身影,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他!” 卫朗接到信鸽回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 他小心翼翼将纸卷从鸽腿上拆下来,扫一眼之后,随即放到烛火下燃掉。 果然没有成功。 他其实早该知道,司云麓当年在军中,跟宁王并称双杰。 此前一击未中,他自然防备到十二分,又怎么可能再给旁人机会? 正想着,就听外面有脚步声,登时警觉起来。 门被推开,但见周总管毕恭毕敬开门进来。 “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卫朗不动声色,自己此前放话说若逼他娶妻,宁可不当这个皇子,皇帝果然着急了。 说来也是,所有认祖归宗的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也早就昭告天下,这时候主角说跑就跑,他怕是收不了场。 “老奴说句逾矩的话,到底父子亲情割不断,您赌个气,服个软也就过去了。” “多谢总管指点。”卫朗随即起身,“这就跟您走一遭,不能让您为难。” 周总管在心底暗叹一声,果然是个灵透孩子,怪不得皇上要费这么大劲,也要把人推上位。 二人走出东宫,卫朗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听音阁方向,谢文茵还未回来。 谢文茵此时确实还在司寇府上,之前打斗牵动了内伤,她这几日都在盯着小厨房熬药,又盯着人亲自喝下,这才准备回宫。 之前的凶险犹在眼前,司寇脱口而出。 “不然住一晚。” 谢文茵闻言回头,随即又折回到司寇床前,挑眉笑道。 “没看出来啊,咱们堂堂大理寺卿也有变身登徒子的时候。” “前。”司寇一字一顿。 谢文茵被说得有些糊涂。 “什么前?” “前大理寺卿。”他伸手拉住谢文茵的袖子,“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所以可以无赖些。” 谢文茵被他说的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 “放心,这两日三哥派了人保护我,再过个把月,我就能名正言顺住下了。” 司寇也知她不好真的外宿,于是点点头,亲自下床把人送到马车上。 马车离开司家所在的胡同,刚刚拐过弯,就被拦住了。 谢文茵心下一沉,难不成这么巧,又遇上刺客了? 就听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我想跟你谈谈。” 第439章 王妃亲自审讯 未及一更天,夏日天色还残留着些许光亮,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就能看到时而被风吹起车帘的马车内,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在正襟危坐。 谢文茵觉得这几日黄历都白看了,刚遇上过刺客,结果今日又碰见他。 说起来,他还不如刺客呢,至少司云麓能对刺客痛下杀手,对面前这人却不行。 城阳王坐在对面,样子也颇为局促,带兵打仗他是把好手,可哄小姑娘显然不行,家里那个哄了十多年都没哄好,眼前这个初来乍到接触没多久的,就更不好哄了。 但哄得好得上,哄不好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听说你要及笄了。” 城阳王搓着手,觉得自己话一出口就落了下风。 怎么能听说呢,这不是更显得他这个父亲多年来没有尽到责任么! 谢文茵感受到了他的局促,于是客套疏离地笑笑。 “皇叔有话直说,等下我还要赶回宫去。” 城阳王鼓了鼓勇气,伸手递过去一个匣子。 “这是皇叔给你的嫁妆和及笄礼,都城外的两个庄子,并城里十家铺子。洛城盛产古沉香,我已经让人挑了棵沉浸上百年的拉过来,到时候让工匠直接打张床,催妆的时候好看。” 谢文茵闻言暗暗心惊。 古沉香木有价无市,贵是一方面,难寻也是一方面。 普通贵女出嫁,若是能有个沉香木的妆盒,已然算不错,城阳王开口就是打一张床。 饶是她见惯了皇家富贵,仍被这大手笔惊住了,更何况还有城外的皇庄和城里的铺子。 “皇叔还是自己留着。”谢文茵看向窗外,司府宅门口那两盏灯笼还是她吩咐人挂上去的,此时正闪着荧荧的光,让她无端觉得踏实,“母后给我准备了嫁妆。” “你母后是你母后的。”城阳王有些焦急,“皇叔这份,算是添妆,况且姑娘家娇贵,嫁妆若是少了,叫人看不起。” 谢文茵斜睨他,城阳王自觉失口,于是又找补。 “司家小子定然是不会,但咱们陪嫁也不能少,你若是不收,这钱我横竖都不能带进棺材里。”说着,豪迈笑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不如给了你。” 谢文茵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却不想接受,拿人手短,她自始至终就没想认这个便宜爹,自然也不想收他的东西。 “皇叔不过是普通长辈,这么厚的礼,小七承受不起。如果皇叔是想藉由添妆减轻负罪感的话,大可不必。” 城阳王有一瞬间的难堪,他来之前其实猜到,谢文茵十有八九不会收,而他愧对小姑娘在先,也不好辩解,于是掏出一沓子银票。 “庄子和铺子你不收,这点银票就收下,就当是做皇叔的给侄女儿添妆。” 说着将一沓子银票塞到谢文茵手里,头也不回就下了车。 皇室添妆向来都是根据亲疏远近来,刚刚拒绝了一次,谢文茵也不好再三推拒,更不好下车直接去追。 于是拿起来瞧瞧,却是吃了一惊,竟然有十万两之多。 这反倒让她有些犯难起来。 因着司寇即将卸任大理寺卿,而新的人选一时半刻又没有定下来,所以破获红莲教一案的任务,就被推到宁王头上。 宁王知道启献帝有意为难,想分散他注意力,倒也并不紧张,横竖他没说破不了案该当如何,只是过场还是要走走的。 这几日陆小夭一直陪他琢磨朝堂之事,精力有些不济。所以那日审讯,宁王没打算带她去,一早醒了悄无声息下床,去侧室洗漱,小心翼翼没有吵醒陆夭。 出门之前,他吩咐孙嬷嬷。 “现在去给王妃做蒸酥酪,等下她起来,刚好可以吃,记得用今早送来的鲜牛乳。她不喜蜂蜜,就放些杏仁片。” 孙嬷嬷笑着一一应下,末了又调侃。 “怎么以前不知道王爷这么体贴?” 他当然要体贴些,陆小夭跟着他被迫被卷入皇家的种种明争暗斗,本身就够辛苦了,若是自己再不体贴点,那真是罪该万死了。 “这几日王妃辛苦,去把雪团儿弄回来,哄她开开心。” 孙嬷嬷未料他细心至此,一迭声答应了。宁王这才放心出门,直奔大理寺。 这桩案子其实已经非常清楚,只要撬开那名死士的嘴巴即可,不过宁王并不想操之过急,所以愣是沉了几日,待对方精神防线逐一崩溃之后,再审讯才是事半功倍。 到了大理寺之后,众人都已等在那里,宁王比起之前冷若冰霜的司寇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无人敢怠慢。 况且案子几日没有进展,众人确实也是一筹莫展,自然也是想早点破案为妙。 “还是不肯招?” 立刻有狱卒上来回禀。 “王爷明鉴,犯人嘴紧得很,就是不肯吐露实情。” 宁王冷笑一声,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硬骨头”三个字。 “把人押上来。” 死士很快被提押上来,宁王气定神闲地坐在原本司寇坐的那个位置,看向堂下。 “去拿撬棍来,既然骨头硬,就先松松筋骨。”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来脆生生的一句。 “不必。” 就见陆夭快步行进到府衙,冲众人微微颔首。大理寺不少人在当初宋夫人假死一案都见过她,对这位名声在外的王妃既尊敬又崇拜,马上有人搬了凳子过来。 “叨扰各位审案,实在是因为我有更好的法子,无需兴师动众。” 宁王快步走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走的时候明明很小心了。 “怕你一个人无趣啊。” 宁王心头涌上一点暖意。 陆夭看着被绑跪在那里的人,眼神冷冷地问道。 “宁死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的下落,是吗?” 死士抬起肿胀的眼睛乜她一眼,嗤笑道。 “要杀就杀,我什么也不会说。” 堂堂大理寺牢狱都没能让他开口,何况区区一个小姑娘。 下一瞬,只听得那位王妃又开了口。 “诸位各自去忙,待会儿来收供词就行了。” 这下子不光是死士,连大理寺众人也都呆住了。 王妃是不是有些托大?想撬开这家伙的嘴可不容易,万一等下失败了,当众失了面子可不美。 大理寺少卿徐楠是司寇一手提拔上来的嫡系,见状立刻出言解围。 “王妃交代属下怎么做就成,不劳您亲自动手。”这话言外之意就是万一待会儿失败了,还可以甩锅给自己,说自己办事不力。 陆夭知道他是好意,感激一笑。 “不必劳烦徐少卿,本王妃必能让他今日开口说实话。” 第440章 及笄他也送了簪子 徐楠闻言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看宁王气定神闲,于是也不再多事。 陆夭缓步上前,上下打量着那死士。 但见他身上几处衣衫已被划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于是不疾不徐从荷包掏出一把药粉。 “别让人说我们虐待俘虏。”说毕轻轻将药粉撒在那人的伤口上,“这点药,聊表心意。” 死士痛哼一声,咬紧牙关,面不改色。 女人到底是女人,尽是些小把戏,说是药,十有八九是石灰粉。 这种闺阁里长大的娇花大概不知道,他们自幼受的是什么样的训练,这点疼压根算不了什么。 “有本事一剑杀了我,何必浪费时间。” 陆夭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回到一旁,安静坐下。 不到半盏茶功夫,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粉侵入血肉,死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伤口处传来如蚁噬般的感觉,他忍不住皱起了眉。那种疼痛蔓延速度极快,带着烧灼感迅速传遍全身,就仿佛是有烈火在炙烤本就破溃的伤口一样。 “就这点伎俩?”他强行控制自己想要抖动的冲动,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颤意。 陆夭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慢条斯理道。 “这药粉里有不下二十种珍稀药材,若是拿出去卖,市售百金,当然不止这样。” 众人都暗暗惊异,普通小吏每年俸禄也不足百金,但就因为这样,所以愈发好奇,想知道这价值百金的药物究竟有何奇效。 那死士的面部开始出现细微变化,在锥心蚀骨的痛意之下,他额角青筋鼓起,满脸冷汗,人也开始抽搐起来。 随着抽搐动作过大,整个人直接翻倒过去。 “有本事就杀了我……”死士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能不能换句词儿?我一介女流之辈,哪有什么本事?”陆夭表情无辜地耸耸肩,“况且杀人犯法,我身为王妃怎么能不以身作则呢?不过可以好心提醒你,很快就不疼了。” 死士眼中闪过一抹解脱,结果又听陆夭说道。 “等下药性和血液融合之后,会蔓延至全身,然后你会感觉五脏六腑奇痒无比,但是又不能伸手去挠,那种感觉才是销魂。” 痛完了开始痒? 死士内心浮起一抹恐惧。 宁王在一旁暗暗称道,陆小夭果然深谙攻心之术。对于被审的犯人来说,比肉体疼痛更可怕的,是未知的恐惧。 看着死士从不动如山到面色扭曲,围观众人心情皆十分复杂。 都知道宁王妃有本事,但却不知道这么有本事。不愧是司大人欣赏的狠角色,活死人肉白骨看来只是人家技能的一种,瞧瞧,这攻心战玩得比老手还熟稔。 看看这手段,这话术,真要来大理寺就职,他们怕是连饭碗都砸了。 思及至此,众人看向面色平静的宁王,内心不约而同浮现出几许同情之感。 王爷在府里,想必日子过的很辛苦。 宁王浑然不知自己被同情,他看见死士眼中的理智渐渐被痛苦吞噬。 太痒了。 如果说疼痛尚且可以靠意志力抵抗的话,这排山倒海的痒感根本无法忍受。 陆夭见火候差不多,再次适时出声。 “现在肯说了吗?若是不肯也无妨,等下还会有一轮新体验,横竖药粉都用了,不妨就都体验一轮好了。” 死士眼中浮现出挣扎。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陆夭收敛了玩笑之色,一字一顿。 “幕后主使,人在何处?” 七月初七,谢文茵的及笄礼转瞬即至。 大楚皇宫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几乎所有三品以上的命妇都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簪子是司夫人带来的。 宫女端着个红漆雕花的小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枚白玉簪,嵌着两朵并蒂玉兰,是她最喜欢的。 “到底还是夫人了解我。”谢文茵眉眼弯弯,“还记得我喜欢玉兰。” “哪里是我了解你。”司夫人拍拍她的手,“我本来准备的是紫玉凤尾簪,这是那臭小子拿来的,硬生生把我准备的簪子给换了。” 谢文茵心里涌上几许甜丝丝的暖意。 及笄日,司云麓作为外男不能进宫,大抵是不想让她遗憾,所以才送来了这枚玉兰簪子。 她在宫中见过不少玉件珍玩,但这枚簪子通体没有半点瑕疵,是可遇不可求的孤品。 陆夭在一旁,百感交集。 她今日是来做赞者的,前后两世,没有谁比她更希望看着谢文茵幸福。 她见司夫人替谢文茵梳顺长发,挽起发髻,执起那枚簪子就要插入谢文茵发间,她忍不住泪盈于睫。 前世这个时候,谢文茵正在滑向深渊,可这一世,她遇到疼爱她的婆母,待她如初的竹马,所有的遗憾,都圆了。 就在此时,就听外间有人喝道。 “且慢!” 众人都不由自主朝外面看去,但见卫朗,现在应该叫谢朗,正大踏步走进来。 前两日他已经正式认祖归宗,所以现在已经是皇长子了。 太后眉头深深蹙起。 “皇长子这是何故!” 谢朗拱手施礼,随即转向谢文茵。 “我来给七公主添妆。” 陆夭在一旁忍不住蹙起眉头,那日死士虽然吐露了另外一个地址,谢知蕴派人去也抓到了号称红莲教的一个大头目,但她始终有种预感,司寇被刺受伤和眼前这位皇长子脱不了干系。 谢文茵虽然也有几分不快,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送礼,总不好摆脸色说重话。 但见谢朗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平无奇的银簪子,递过去。 “小小薄礼,聊表心意。” 谢文茵从善如流接过去,礼貌道谢。 “破费了。” 可周遭见惯珍奇异宝的命妇却流露出诧异神色,大张旗鼓来送礼,却只送了这么一枚毫不值钱的簪子,别说公主,就是寻常官吏家的姑娘,怕是也不会戴银簪子。 陆夭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听见谢朗话里有话,又说道。 “望七公主能得偿所愿。” 陆夭顺势接过话茬。 “自然会的,及笄之后便要出嫁,到时候还请皇长子来喝送亲酒。” 第441章 吃醋不惜暴露身份 陆夭边说,边冷眼打量谢朗。 不得不说,他天生有种上位者的沉稳,当日他和妹妹在陋巷被药店掌柜刁难,她一眼便看出这眉眼精致的少年不似穷家小子。 虽然衣着破旧,但眼神清朗,当时还在揣测,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外宅所出。果不其然,谢朗生母委身启献帝后身怀六甲被迫投河,后来被救,碍于生活,确实给人做了外宅。 证明她当时眼光毒辣,能凭直觉窥得层层掩盖的真相。 而再看谢文茵,自幼在锦绣堆里长大,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这份天真是天潢贵胄养尊处优的底气,也是云泥之别的证据。 就像她今日及笄,本该穿得庄重大方,但却选了一件银朱色素绫短袄,配了条浅金色百蝶穿花闪缎裙,蹙金云履、南珠耳坠,说不出的风流俏丽,带着点不畏人言的自信。 这样气质格格不入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陆夭想到当时她一度还觉得,谢朗跟谢文茵也未尝不可的时候,不免质疑自己的荒谬。 什么锅配什么盖,老话儿虽然有些粗鄙,但确有它的道理在。 谢朗被陆夭那句话一拦,面色微微有些沉郁,他径直看向谢文茵。 “七公主已经决定,及笄之后便大婚?” 这话显得有些多此一问,钦天监已经把日子提前到了八月十六,阖宫几乎无人不晓,可谢朗却像是非要谢文茵亲口给个答案一样。 谢文茵从他还在听音阁当差时,就没拿他当外人,闻言也不避讳。 “是,日子都定下了,到时候皇侄可以来喝杯喜酒。” 陆夭听到“皇侄”这两个字,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谢朗不急不恼,定定看了谢文茵半晌,才淡淡回了句。 “那就祝七公主得偿所愿。” 后宫个个都是人精,这话听着虽像祝福,但口气也没有半点祝愿之意。 皇后在一旁见状,急忙打圆场,她现在是名义上的嫡母,谢朗的一言一行,都能让她被外界扣上管教不严的大帽子。 “朗儿素来为人寡淡,不会说话,但心是好的,小七出嫁那日,必来给姑姑送行。” 谢朗眼中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忽然抬头问司夫人。 “司大人被红莲教余孽所伤,伤势恢复如何?不会耽误婚期?” 司夫人被问愣了。 她儿子受伤了吗?昨日来府里送簪子的时候,看着很正常啊,还陪他爹下了盘棋,把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了会耽误婚期的重伤啊! “皇长子此话何意?臣妇的儿子好端端的,并未受伤啊。” “是吗?”谢朗意味深长看一眼谢文茵,“这就要问七公主了。” 陆夭微微眯起眼,司寇受伤的消息确实全城封锁了,这件事是谢知蕴亲自去办的,断然不会出半点纰漏。 后面他上书请辞,专心在府里养伤,虽然坊间红莲教徒被抓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寻常人等根本不会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 那么深居宫中的谢朗是如何得知的? 陆夭本就怀疑他跟红莲教有关系,当初春狩的时候,启献帝被行刺前一日,谢朗特意话里有话提醒她,要多加小心。 这一次司寇无缘无故受伤,陆夭几乎可以肯定,幕后那人就是谢朗。而他刚刚那番话,等于彻彻底底将自己暴露了。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看向谢朗,这位新晋皇长子没有半点惊慌,坦坦荡荡也回望向她。 陆夭不禁纳闷,一个能步步为营,从民间进宫成功认父的平民小子,没什么倚靠,靠的全是思维缜密,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犯这么大错误? 除非,他是故意的! 司夫人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谢文茵,但她到底出身名门,关键时刻沉得住气,虽然心系儿子身体,但考虑到场合,硬是没有将话问出口,反倒笑意盈盈将话题拉开。 “吉时也差不多到了,咱们是不是该插簪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谢朗见司夫人如是说,也不多纠缠冲太后和皇后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司夫人拿起簪子,冲谢文茵笑笑,小心翼翼将发簪插入发间。 这个自出生就被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眼下竟然要成为她儿媳妇了。当初因为早产,襁褓里小猫一样羸弱的娃娃,一度被人担心长不大。 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想着这些年她和麓儿的因缘纠葛,眼眶不知不觉便湿润了起来。 谢文茵眼泪也止不住往下落。 她从记事开始就几乎长在司夫人身边,这个温文慈爱的女人几乎给了她全部呵护,包括跟司云麓感情不顺的那几年,司夫人一直待她如亲女儿。 如今她亲自给自己插簪,也算是一场圆满。 陆夭别过头,将眼泪强忍回去。 时至今日,她终于深刻体会到重生的意义,凭借前世为数不多的线索,她磕磕绊绊,尽最大努力让身边人都收获了幸福。 仪式完毕,众人都去外殿吃席。 陆夭趁势也跟了出去,就见谢朗就在外殿不远处转角,那抹比龙袍稍淡一些的黄袍格外亮眼,似是专门在等她。 陆夭不急不缓走了过去,也不迂回,开门见山便问道。 “大理寺卿受伤一案,是皇长子派人做的?” 谢朗耸耸肩,未置可否。 陆夭眼神越过他,落在更远处的红瓦青砖上,这偌大皇城不亚于染缸,让多少原本干干净净的灵魂都浸润成了黑色。 “当日我曾拜托皇长子,成全琳琅,皇长子一口回绝了。不知时隔数日,是否仍然不改初衷?” “我记得我也跟宁王妃说过,别的事情都行,唯独这一桩没得商量。”谢朗一字一顿,“王妃既然记得,又何须多此一问?” 陆夭微微颔首。 “司大人受伤的消息全城无人得知,就算你能从皇上那里得到消息,最多也只是他被袭,又怎会知道下手的是红莲教?”她眼神灼灼看向谢朗,“从头到尾,没人知道他是被谁所伤。” 谢朗并不畏惧,而是坦然迎向陆夭审视的目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都城这点地方,王妃哪来的自信,此事无人得知呢?”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紫云坊动静虽然不大,但那日在逐月巷吃饭,听到打斗声的人应该不少。” 这话等于明明白白告诉陆夭,他对于司寇的行踪了如指掌,只差公然承认,红莲教是他派去行刺的了。 陆夭沉了脸,定定看了谢朗片刻,忽然笑了。 “以前是我看走眼,没料到皇长子有如此神通。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日后不妨就走着瞧。” 说毕转身往前走,身后随即传来谢朗的声音。 “我从不想跟宁王府为敌。” 陆夭转头,一字一顿。 “从你罔顾琳琅的心情,将杀手伸向司大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在与宁王府为敌了。” 第442章 三嫂送了份大礼 谢文茵的及笄礼规模不小,光是赴宴众人就坐了十来桌,太后身份不好作陪,于是就让皇后和舒贵妃支应着。 她拉了谢文茵,和司夫人一起去了内殿,请司夫人坐在下首,便让谢文茵谢礼,司夫人忙还礼不迭。 “使不得,公主怎么能给臣妇行礼?” 太后拦住司夫人。 “你一个要当婆婆的人,今日又为她插簪忙前忙后,提前受她一个礼怎么使不得?” 说毕看着谢文茵施施然行了礼,又嘱咐道。 “这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打小儿就是个祸头子,要不是你和麓儿担待她,怕是也到不了今日。”说着自己也有些动情,“这日后成了亲,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要孝顺长辈,心疼夫婿,日后还要教养孩子,好好打理一座府邸。” 她说了一通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说着说着,不由得红了眼眶,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谢文茵也被这种氛围感染,难免跟着落泪。 司夫人知道太后这是有意说给她听,但都是有女儿的人,很清楚这种心情,养在膝下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公主之尊,嫁出去也怕受委屈。 于是开口保证道。 “太后放心,我家那小子也是宫里诸位看着长大的,虽然话少了些,但对琳琅真的是死心塌地。”她用了家常称呼,虽然听着不够恭敬,但关系感觉一下子就拉近了。 果然太后面色和缓了几分,司夫人也觉心下微酸,为人母时时处处都在替孩子打算,哪怕太后也不例外。 “琳琅这孩子说不住公主府,可我瞧着麓儿那宅子着实有些简单。”太后和煦地笑着,“我就做主,让礼部去布置布置,你看如何?” 司夫人不好说不行,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都肯放弃公主府,陪着你住陋室,改造改造按说也无可厚非。 只是那小子性格执拗,不知道会不会横生枝节,然而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但凭太后安排。” 太后满意点点头,却听谢文茵道。 “不用去了,那里面我都布置得差不多了,礼部过去一捣乱,反倒破坏我的心血。” 太后嗔怪地瞪她一眼,没过门的大姑娘,登堂入室去操持家务,像什么话! “你什么时候去布置的?” “横竖就是这几日。”谢文茵晃着太后手臂撒娇,“就不劳母后操心了,日后也是我要住,司云麓那宅子原本就是按我的喜好去布置的,我又增减了两样,现在很是合心意。” 司夫人内心暗暗称道,琳琅这孩子果然体贴入微,在她母后面前说尽了麓儿的好话,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太后向来疼惜她。如此一来,也不会坚持己见了。 果不其然,太后嗔怪了两句,这话题便揭过去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家常,就见陆夭身影在殿门外闪过,谢文茵会意,找了个由头便溜出去了。 陆夭抱着个匣子,显然是刚刚又出宫去马车上拿的。 除了之前送的那对手镯之外,她还给谢文茵预备了一套羊脂玉的头面,大楚崇尚金玉,这玉石不好雕琢,所以打成头面的不多,这是她请了铺子里的老匠人,花了足足一个月才做出来。 谢文茵打开匣子,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送我的?” 陆夭笑笑。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自然是没有,这简直太让人满意了,谢文茵爱不释手地拨弄着玉坠子上的流苏,她长在宫廷,深知这东西得来不易,于是感激笑笑。 “等我出阁那日,就戴它。” “又说傻话,出阁那日有凤冠,这个留着你平日戴。” 谢文茵略一反应,就想通了个中缘由,她手里的头面,母后心里都有数,若是回门那日还戴旧头面,倒显得婆家不够重视一样。 偏生司家世代廉洁,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思及至此,她感激地冲陆夭点点头。 “那我回门那日再戴。” 姑嫂二人正说笑着,就见虎将军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回来,身后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谢文茵蹲下身子抱起猫。 “日后我嫁了,全靠你替我孝顺母后了。” 陆夭眼神顺着虎将军的脚印向后看去,似乎是到了后殿拐角处便消失不见了,正待往前再走几步,就见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匆匆跑出来,从谢文茵手中接过猫。 “快给我,没得弄脏了公主的衣服。”说毕急匆匆将猫抱走,连带着,把刚刚那串脚印也挡住了。 陆夭心中愈发有数,但今日是谢文茵的好日子,她没必要较真,横竖王老太医的下落几乎可以确定就在长乐宫里。 她转头拍拍谢文茵的手,笑道。 “府上有点事,我不留下吃饭了,你送送我。下次再见面,搞不好就是小司夫人了。” 谢文茵羞得脸色通红,但也知陆夭是有私房话要说,于是陪着她往角门走。 走到门口时,陆夭见四下无人,笑着凑过去压低声音道。 “你要出阁了,原本这些事也不需要我嘱咐,但作为嫂子,给你准备了点小礼物,就在头面匣子的夹层里。有空便瞧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说毕拍拍谢文茵肩膀,便走了。 谢文茵按捺不住好奇心,伸手打开匣子,从夹缝里摸出本薄薄的小册子,随手翻了一页,露出赤条条的妖精打架。 她吓得一哆嗦,小册子直接掉在地上。 刚要蹲下身去捡,迎面便走过来一个人。 第443章 死对头上门求见 有双手先她一步,将小册子捡起,谢文茵二话没说一把抢过来,手忙脚乱塞进匣子里,嘴里还先声夺人数落着。 “你怎么随便捡人家东西?” 谢朗其实并未看清里面内容,但从谢文茵的慌乱中,大致也能猜到,宁王妃给她留了什么。 他不是孩子了,及笄礼,大婚前,还能是什么呢?于是内心愈发如虫蚁啃噬一般难受,这份跟她执手相伴的幸运,与他无关。 “无意冒昧,以前替公主当差,捡习惯了。” 见他如此不避讳,谢文茵倒也不好说什么,抱着匣子便准备离开,就听谢朗在后面忽然叫住她。 “你喜欢他什么?” 这话有些逾矩了,迟钝如谢文茵,都能明显听出话里的不对劲。 谢朗看见谢文茵面上略带惊诧的表情之后,自嘲地笑了笑。 在她心里,大概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压制住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欲望,以至于额头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看着谢文茵,一步步慢慢逼近。 “就因为相识得早?” 说完连自己都嗤之以鼻,母亲和皇帝相识也早,那又怎么样呢?到头来还不落了个始乱终弃的下场。 谢朗的眼神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甚至难得弯了弯唇角。 “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谢文茵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她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坦荡。 “我长到今日整整十五岁,大概没有什么时候能比近来这些日子更快乐了。”她脸上浮起几许少女的幸福感,说出口的话也是愈发坚定,“从儿时见他那一刻起,就想着要嫁给他了,大概你们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谢朗眼神灼灼盯着谢文茵,他确实无法理解。 “因为那张脸?” “是,也不全是。”谢文茵笑了笑,毫不掩饰,“哪有人不喜欢生的好看的小哥哥呢?起初就觉得他真好看,后面越相处越觉得,嗯,就是他了。其实不仅仅是认识早晚的问题,有些人,即便出现得很早,也未必能喜欢上。” 谢朗安安静静看着谢文茵,这是他没有见过的一面,坦然,直率,毫不矫饰,仿佛喜欢司寇是她毕生最值得骄傲的事。 谢文茵能感知,谢朗的眼神太过炽热,跟当初听音阁的那个清冷少年判若两人。 “我喜欢司云麓,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谢文茵毫不回避迎上那道目光,一字一顿,“哪怕中途动摇过,也只是自我怀疑,怀疑他是不是不够喜欢我,怀疑我是不是没有足够勇气单相思下去。但再怎么怀疑,都只是他和我之间的事,而不是因为我对什么别的人动了心。” 谢朗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她在说给自己听。 夏日天气说变就变,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忽然便起风了,吹得角门两侧的柏树叶子沙沙作响。 谢文茵见马上就要下雨,也顾不得再跟谢朗多纠缠,她急急忙忙将外衫的披帛挡在头上,头也不回就往听音阁方向跑。 刚跑两步,就被谢朗从身后拉住手腕,一件簇新的浅黄色袍子随即罩在她头上。 谢文茵并未像以往那样坦然接受他的庇护。 “你昔日是我宫中侍卫,忠心护主是责任,眼下你已贵为皇长子,不需要再这样。”说着扯下衣服还给对方,“我要嫁人了,姑侄之间,也保持些分寸。下次若是再这么没大没小,姑母可就不客气了。” 说毕头也不回便转身跑走。 她竟然自称“姑母”,两人之间亦主亦友的一点点关系被抹去,好像除了这层浅薄的姑侄关系,就真的再无半点瓜葛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谢朗却没有跑走,任凭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将自己浇透。 角门附近的侍卫立刻跑过来问他要不要去躲躲雨,他一言不发,昔日没有那么多人敬他怕他。但他却拥有那些萍水相逢的善意,可如今好像什么都没了。 想想之前陆夭的决绝,还有谢文茵的避如蛇蝎,谢朗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如此一意孤行,到底是对是错。 宁王这几日心气儿有些不顺。 陆小夭忙着谢文茵及笄之事,已经好几日没空搭理他了。这便罢了,今日一早入宫之前,她竟然把雪团儿丢给他,让他闲时给狗洗个澡。 他看起来有那么闲吗?宁王不免陷入深深的反思之中。 如果觉得他太闲,可以给他塞点犯人去审,大理寺不就好几个现成的吗?而不是用一只狗来惩罚他。 宁王不喜欢猫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事实上他对这种带毛的小动物都没什么好感。 “你,等下自己跳进盆里,本王负责给你涂皂角。” 雪团儿浑然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也知道女主人今日不在府里,还是别惹眼前这人为妙,于是讨好地摇摇尾巴,还上去蹭了蹭宁王的手指,以示友好。 结果下一刻,他像避瘟疫似的躲开八丈远。 “你矜持些,离本王远点儿!” 王管家恰好在这时进来,宁王立刻站直身子,故作正经问道。 “怎么门都不敲就进来了!没规矩!” 王管家一怔,大夏天门压根都没关,让他敲哪儿呢? 但主子说话永远都是对的。 “是奴才的错,下次一定注意。”他其实刚刚看见了王爷被雪团儿吓着那一幕,知道对方此刻心情不会太好,犹豫着下面的话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你痔疮又犯了?”宁王瞧见管家面色不佳,心生好奇,“王妃之前不是给你配过药么?” 王管家被气了个仰倒,他没有痔疮这件事还要拿来解释多少次! 怒气上头,也顾不得许多。 “定国将军求见,说是有事找您。” 宁王眉头蹙紧,宋尧那小子八百年不登门一次,上次来还是找陆小夭的。 “你确定他是找本王,不是找旁人?”他刻意加重了本王两个字。 王管家十分严肃地点头。 “宋将军就在偏厅,说今日一定要见到您本人。” 宁王冷哼,唇角弧度带了几分轻蔑。 “他说一定要见到本王,本王就得出去?他当他在逛燕玺楼?” 王管家继续一本正经地回答。 “宋将军带了礼物,说是有事相求。” 宁王挑眉,唇角那点轻蔑隐去。 这事不对劲,他俩每次见面不打一架就算好的,居然还拎着礼物来,无事献殷勤,绝对非奸即盗。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王管家不动声色将雪团儿往里面挡了挡,确定小家伙不会被波及,这才乍着胆子开口。 “他说,想请王爷陪司大人去迎亲。” “哗啦”一声,桌上的粉彩瓷壶应声碎了。 王管家心底喟叹一声,对不住了王妃,虽说你最爱的这套茶具没保住,但我好歹替你把雪团儿救下来了。 第444章 昔日诈伤被发现 陆夭始料未及,回府就是这么一幕诡异的画面。 宁王和定国将军宋尧各自占据偏殿一隅,像是在比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陆夭皱紧眉头,问旁边的孙嬷嬷。 “这又是唱哪一出?” 孙嬷嬷见救星来了,立刻奔上前来,详详细细解释着。 “宋将军午饭后便来了,想请咱家王爷陪司大人迎亲,王爷一口回绝,宋将军就死活不肯走。两人在这儿互相运气,运了一下午。眼下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准备留饭。” 孙嬷嬷无奈地叹口气,将满怀希望的眼神投向陆夭。 陆夭抽抽嘴角,忍不住扶额。前后两世,她对于这几个人之间的纠葛都不甚了解。 若说是死敌,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但若说是朋友,平时真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去准备一桌席面,没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 她边吩咐边踏入偏殿,二人下意识都朝她看来,陆夭秉承以客为尊的原则,礼貌性冲宋尧颔首。 “许久不见宋将军,嫂夫人如何,怀相还好?逸儿怎么样了?” 提到妻儿,刚刚还气如河豚的宋尧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素娘还有几月才分娩,这一胎格外乖巧,能吃能睡,没折腾他娘,十有八九是个姑娘。”说着还挑衅地乜一眼宁王,“逸儿也好,时常念叨你。” 宁王愈发火大,这什么意思,炫耀自己有儿有女? 他那是不稀罕生,但凡生,绝对强过宋尧数百倍,思及至此,忍不住幽怨地看一眼陆小夭。 也不知道他这闺女啥时候才能来。 当着外人,陆夭此时也无暇顾及宁王的情绪,她吩咐孙嬷嬷去拿些安睡的香丸。 “天热不易入睡,尤其到了怀孕后期,若是睡不着的话,这香料有助眠安神之效。”陆夭沉吟了片刻,特意又补充一句,“改日我亲自到府上去瞧瞧她们母子。” 宋尧喜上眉梢。 “王妃若肯,那真是求之不得,素娘在家总是念叨你。” 气氛较之刚刚的剑拔弩张,顿时缓和了不少。 陆夭笑笑,假装不知道宋尧为何而来,故意出言问道。 “不知将军今日登门,有何指教。” 宋尧瞪一眼宁王,心道,谢知蕴真是走狗屎运,多亏娶了个王妃把持门户,多方周旋,否则就他这张油盐不进的臭脸,怕是要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光了。 “这不是司云麓那小子要娶亲了嘛,他没什么朋友,大理寺那帮人迎亲不够分量。”说着下巴朝着王努努,“我想着是不是能抓他去凑个数。” 陆夭心下微暖,宁王自从成了储君之后,宋尧大概是头一个待他如初,没有另眼相看的旧相识,虽然谢知蕴本身也没有什么旧相识。 她假装看向宁王。 “这是好事啊,王爷是不是一口应允了?” 宁王没好气地瞥她一眼,陆小夭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怎么可能答应,没直接拿扫把将人赶出去,都是看在宋尧他爹的份上。 宋尧闻言冷哼。 “他若是答应,我还赖在府上不走干嘛?” 回府看看娇妻,哄哄小儿,不必在这儿看谢知蕴那张冷脸要强多了? “王爷为何不肯?”陆夭问出长久以来便想问的话,“你明明很看重司大人这个朋友啊。” “胡扯。”宁王鲜少当着外人反驳陆夭,“本王才没有那样的朋友。” 陆夭也不恼,将眼神又投向宋尧,故作委屈道。 “宋将军见谅,非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王爷在府里积威日盛,劝不动。” 宋尧是个直肠子,闻言登时火冒三丈,宁王妃这么温婉和气的人,在府里定然没少被谢知蕴欺负。 等下伸手指向宁王,就差跳脚大骂了。 “司寇不就是当年弃你选择大理寺了嘛,多大点事儿,要不是你韬光养晦,坚决不再带兵,他犯得上吗?”宋尧越说越气,“你也知道他一直想娶小七,上战场是最快建功立业的法子,既然你不肯,那他可不就只能另谋他路!就这点事儿记恨到现在,你那心眼比针尖儿还小!” “连你都知道我得韬光养晦避锋芒,他司云麓凭什么不知道!”宁王罕见动了气,“他想建功立业娶小七,难道我会不帮他?可他招呼没打一个就走了!” “还不是因为你一蹶不振那鬼样子,当年都知道你伤了脚,兄弟们是没来劝你吗?你怎么做的?闭门不见!”宋尧嗓门儿本就大,眼下更是要把房顶掀了一样,“要不是你大婚那日老头子在家自斟自饮说漏嘴,我们还不知道你是在诈伤。” 陆夭原本在一旁竖起耳朵捕捉信息,听到这句,登时有些傻眼。 “诈伤?” 她就说当初要给谢知蕴疗伤的时候,他总是推三阻四。但是后来在北疆,自己亲自给他号脉,确实有些旧伤未愈的症状,而且前世直到死,谢知蕴的脚都没有恢复。 怎么会是诈伤呢? 她一瞬不瞬看向宁王,宁王也傻了,自从他找了个恰当时候让自己的伤脚“痊愈”之后,就再没想过这件事,如今被宋尧猝不及防提起,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宋尧见夫妇二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也不傻,当即开口。 “哎呀,突然想起还要帮素娘去买蜜饯,你也知道,孕妇等不得,我先走了。” 宁王腹诽,你在这儿耗了一整个下午,也没见你夫人等不得。 “我去送送他,来者是客嘛!”宁王说完也想脚底抹油,就听陆夭一字一顿道。 “不必,让王管家去送,你留下。” 宁王心里咯噔一声,偌大的偏殿很快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此时陆夭阴测测地开口。 “诈伤的事,说说。” 第445章 互相隐瞒扯平了 宁王这一刻无比后悔,为什么一开始不答应宋尧。 不就是陪司云麓迎亲嘛,大不了口头答应,当日不去就是了,这种事小时候又不是没干过。 若早知道那家伙会顺嘴说出他诈伤的事情,真应该早点打发走才对。 可话又说回来,他真的万万没想到,宋尧竟然从宋老将军那里知道他的脚伤其实是障眼法,为的只是让他那位皇兄放松警惕罢了。 就在他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陆夭也沉浸在震撼之中。 从前一世开始,她就没怀疑过谢知蕴的脚伤。所以前后两世,哪怕是她还没有对这个人动心的时候,也心心念念希望他能痊愈。 身有疾者,不宜为君。 她这一世也是花了不少法子,才多管齐下,将谢知蕴那点足疾消除掉,否则以启献帝的斤斤计较,必然会拿这点残疾大做文章。 然而现在她却突然被告知,这脚伤竟是假的,那上一世的璇玑子知道吗?这一世的方丈是不是也算到了? 她心乱如麻。 就听宁王在此时小心翼翼开了口。 “你是不是很气?” 陆夭有些被问懵了,她在生气吗?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长久以来始终横亘心头的一根刺,突然被告知其实无关紧要。 那感觉就像是,有些被辜负了。 宁王隐隐觉得害怕,陆小夭脸色太过平静,平静到他心底没底,若是吵一吵闹一闹,他反倒不那么担心。 还不等陆夭回答,宁王抢先走过去,半跪半蹲下身子。 “这事儿是我办错了。”他干脆利落地承认错误,“原本想坦白的,可第一次没敢开口,越到后面就不敢说实话。” 陆夭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眼神不闪不避。 宁王心里愈发不踏实起来,伸手去拉陆夭的手,却发现对方手指冰冷,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上一世,你也不知道我的脚其实是……”他说不出“诈伤”这两个字。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陆夭心里千头万绪,她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脸,眼泪毫无预警落下来。 宁王心头一紧,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痕。 “前后两世,这一直都是我的心结。”陆夭没有躲开宁王给她擦眼泪的手,只是静静凝视着对方,“这一世我想了很多法子,也试了不少药。总盼着,能把你治好。” 陆夭明显感觉宁王的手颤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原本可以不用自责内疚那么久的。”握着她的那只手掌的掌心沁出了细密汗珠,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脚伤没有大碍,我很庆幸。” 是啊,庆幸你没有真的受那么多年煎熬,庆幸他不是真的因为这点伤一蹶不振,也庆幸自己知道的比较晚,若是重生之始便知道,她或许不会那么主动去嫁给他。 宁王难掩惊诧,他想过千百种补救的方法,却唯独没有想过陆夭竟然会说这些。 “你……”他有些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你不计较?” 陆夭垂下眉心,再世为人,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想太计较。 谢知蕴确实骗了她,但她也能理解,当初撒的一个谎,后面会身不由己去用千百个谎言弥补,就像她最初不敢透露自己是重生的实情一样。 “没什么好计较的。”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重生的事我一开始也骗了你,所以一来一往,我们扯平了。” 愧疚如海浪般席卷了宁王,他伸手将陆夭抱在怀里。 “是我的错。”他喃喃道歉,隐约猜到陆小夭这份惊讶应该是源于前世亦不知情,“如果前世我也没有对你坦诚,应该是不想拖累你。” 诈伤是欺君大罪,尤其是涉及储君之争。 如果前世的谢知蕴也选择了隐瞒,要么是爱的不够深,不愿连累无辜。要么是爱的太深,不愿妻子担惊受怕。 他想,如果前世自己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屠宫救人,说不爱,那是假的。 “我信。”陆夭抹掉眼泪,出其不意搭上宁王的脉,“所以那脚伤是真的没有任何影响了,对吗?” 宁王故意笑道。 “怎么,若是没有任何影响了,你还打算再把它打断一次?” 陆夭没好气瞪他一眼,脉象健旺,也看不出有什么遗留的症候,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上次你是怎么伪造出旧伤痕迹的?我把过两次脉,明明是有旧伤痕迹。” “就用了点小手段。”宁王心虚地咳嗽两声,随即转移话题,“开饭,午膳在宫里铁定没吃好,我让她们准备几个你爱吃的小菜。” 陆夭一把扯住要离开的他。 “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吃饭。” 宁王见躲不过,期期艾艾开了口。 “那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陆夭未置可否,眼神灼灼。 “我用了点内力,把小腿以下的经脉暂时封住了。”他见陆夭有变脸的迹象,立刻抓住对方手腕,以防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说好不生气的。” “我没这么说过。”陆夭冷凝着脸,“你知道这样弄不好的话,有可能会真的不良于行。” “我有分寸。”宁王满不在乎耸耸肩,故意逗弄陆夭,“万一真的不良于行,不是还有你嘛,我相信你的医术。” 陆夭冷哼一声,刚要呵斥两句他的胡说八道,忽然感觉脚上有个什么东西在拱来拱去,低头一看,见是雪团儿。 她立刻舒展了眉眼,蹲下身子把小狗抱起来,宁王不动声色退了几步远,就见陆夭又皱起眉头。 “不是让你给它洗澡吗,怎么还这么脏?” 追着雪团儿进来的王管家刚巧听见这句,随即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宁王。 心道,若是王妃知道,您把她最心爱的粉彩茶具砸了,怕是要数罪并罚了。 第446章 后悔没早点娶你 钱落葵在大理寺牢里呆了足足六七日,期间除了狱卒来送饭,压根没见到半个人。 大概考虑到她是朝廷命官的女儿,所以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然而地面是一样的阴暗潮湿,而且随时能闻到扑鼻的血腥味。 她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干净如新的鞋履,跟咫尺之遥那些浸润血迹且永远无法冲洗干净地砖相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更不必说隔壁牢房隔三岔五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让她愈发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过她那位无能且势力的父亲,虽然明知钱侍郎别说出面救人,不怕她剔除族谱都算是顾念父女亲情了。 但还是多少抱了一丝丝期待,毕竟此时此景,除了亲爹,她也不可能指望旁人来救她出囹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冰冷的牢门被推开,一双明晃晃的皂靴映入眼帘,钱落葵立刻抬头。 明晃晃的日光从天窗洒下来,刺得她微眯了眼,逆着光看过去,但见一张端正且熟悉的面孔。 “静王殿下!”钱落葵惊呼出声。 她始料未及,这位天潢贵胄的皇子竟然会贵脚踏贱地。 静王比她还惊讶,解除禁足之后,他立刻亲自出宫打听,辗转得知自己派出那宫女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这案子目前转到了大理寺。 他不敢明目张胆去大理寺刺探,恰好听说钱家小姐因为涉嫌销赃也被关在这里,于是借着来探望的名义,进来瞧瞧。 没想到短短几日功夫,原本如花似玉的娇小姐竟然沦落到跟死刑犯为伍,到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面对钱落葵如饥似渴的眼神,静王脚步迟疑了一下,他目光在视线昏暗的四下游移,几乎立刻便断定,钱落葵是被人陷害了。 那宫女是自己一手培养的,最是知根知底不过,她根本不可能认识钱落葵,更不用说什么销赃了。 静王脑子飞速转动着,一个想法隐约形成,定然是有人知道了钱落葵是凤命,所以想让她陷身囹圄,再装成救世主出现救她出去。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肯定是感激涕零,心甘情愿以身相许。 思及至此,静王的眼神愈发阴鸷可怖,不管幕后这人是谁,他都休想得逞。 “钱小姐莫慌,本王知道你定然是被陷害了。”他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你放心,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去,还要委屈多担待两日。” 那一瞬间,钱落葵满脑子都是感激,她眼底浮现出泪光。 “臣女等静王殿下的好消息。” 司寇请辞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这一日他来大理寺交接官印,出来之后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府衙门口。 及至走近,就见雕花窗支起一半,窗后露出谢文茵鬼鬼祟祟的脸来。 “别杵着,先上车再说。” 司寇心头虽有几分疑惑,但还是从善如流上了车,尚未坐定,就听谢文茵开始絮絮叨叨。 “你不知道母后这几日盯我有多严,说什么姑娘家及笄之后就不能随便出宫了,幸亏我机灵,提前几天让三嫂帮我换了辆马车在宫门口接应。”她边说着,边露出两分得意的神色,“知道你今日卸任,特地做东请你吃饭。” 司寇唇角漾出一抹笑意,虽不明显,但谢文茵还是看出来了,她愈发觉得有些愧疚。 谁都知道,司寇这个年纪能在大理寺熬出头不容易,他这些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原本可以博个好前程的。 想到这里,谢文茵歪了头去看他。 “你说实话,娶我有没有后悔?”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借着略略昏暗的天光,司寇想起第一次在宫里见她,也是这么个黄昏时分,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大眼睛眨巴眨巴,冲他喊哥哥。 记忆里那一幕跟眼前的姑娘重叠,一样让他心软。 “是有些。”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谢文茵垮了脸,虽然猜到是事实,但真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几分失落。 司寇见小姑娘登时变了脸色,觉得有趣又好笑,于是一字一顿又开了口。 “后悔没有早点请辞,好提前两年把你娶回家去。” 谢文茵吃惊地望向他,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张,显得滑稽可爱。 “早先两年我才十三岁!”她脸蛋染上一抹可疑的绯红,“而且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 如果知道一路往上爬的代价是差点失去她,那这个大理寺卿的职位确实应该早早辞掉,但他不欲多说,平白让小姑娘感觉到压力,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 “你要去哪家做东?” 提到这个,谢文茵挑眉,满脸神秘。 “前头护城河新开了一家馆子,说是吹拉弹唱都有,前两日我向哈伦打听了打听,说是相当不赖,他跟小五已经去好几回了。” 司寇微微眯眼,不动声色问道。 “你连宫门都出不来,还能向他打听?” 谢文茵一愣,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凑过去,贼兮兮地问道。 “哟,你是不是吃醋了?” “被你看出来了?”司寇一本正经地回答,反倒弄得谢文茵有些不知所措。 她叹了口气,怅然道。 “能不能把以前那个好好说话的司云麓还给我,你这么油嘴滑舌,我真怕你大白天被什么附身了。” 司寇失笑。 马车在这个时候徐徐减速,他率先跳下车,站在车下徐徐向她伸出手。 谢文茵犹豫了下,还是把手递了过去。司寇垂下袖子,掩盖住二人交握的手。 晚间河边街市各处都点起了灯,一路绚烂的灯河向前蜿蜒流淌,并不输给南方的婉约秀丽。 两个人牵着手在河畔缓缓前行。 “还记得上一次我在这里摘兔子灯想送你吗?” 谢文茵瞬间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她看见主动请辞出宫的卫朗,所以追了出去,没想到司云麓还记着。 “抱歉。”她有些歉疚地歪头,“那时候,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没想通。” 司寇握紧她的手,宽大袖袍笼罩下,小姑娘春葱般的指尖在他指根蜷缩着,若即若离地碰触,却极尽缱绻之能事。 “无妨。”河畔灯火洒在他如玉般精致的侧颜上,“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补偿。” 第447章 冤家路窄约架 华灯初上,正是大楚这一日之中烟火气最浓郁的时候。 司寇就这样牵着谢文茵,在护城河畔缓步而行。 这条河穿城而过,算是都城的繁华地带,因而时不时会有一两个朝中同僚路过。 谢文茵一没易容,二没男装,于是官员们见着她本能要行礼。如是几次之后,她明显有些不胜其烦,于是反手握住司寇的手腕。 那腕子十分精致,哪怕曾随军征战,依然没有让他的皮相和风韵损失一星半点。 所以有时候谢文茵难免感慨,放眼都城,司云麓有那么多拥趸,不是没道理的。这一路走过来,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对自己报以又羡又妒的眼光。 想到这里,她心底微微涌上几分得意,迎向周遭那些艳羡的脸,故意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宛若耳语。 “咱们吃饭去。” 偏偏她踮脚的时候,司寇刚好低下头来听她说话,唇角不自觉擦过她额头,二人一个仰视一个俯视,近到鼻端气息都能扑在彼此脸颊上。 周遭的声音都淡下去,只闻彼此呼吸心跳。他的手还紧紧握住她的,若不是这里人潮如织,他就要吻她了。 谢文茵率先反应过来这过于暧昧的距离,急急忙忙后退半步,讪讪道。 “前面便是惊鸿馆,我请咱们司大人吃顿好的。”说毕挣脱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司寇知她害羞,也不拆穿,随即尾随而上。 不远处楼上,一双眼睛收回了视线。 往前走,人愈发多了,这是大楚最繁华的街市,河畔两侧布满各式各样的小铺子,里面不乏有趣的玩意儿,若放在平时,谢文茵定是要驻足瞧瞧的。 然而此时她脸颊滚烫,只顾一路往前。 惊鸿馆是都城新兴的馆子,在寸土寸金的河畔,上下两层的建筑绝对算是大手笔了。这里面除了有唱曲和说书的之外,还有别处不多见的胡姬,穿着露肚皮的长裙,眼波流转,脚下飞旋,生生把自己转成陀螺,也把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谢文茵下意识回头瞧瞧,但见司寇目不斜视跟在她身后,完全无视那胡姬粘在他身上的目光。 她伸手扯扯司寇的袖子,下巴朝着胡姬方向点点,故意说道。 “人家姑娘看你呢。” 司寇面不改色,单手将她的小脑袋转向前方。 “看路。” 谢文茵心满意足地笑笑,拎起裙裾,径直往楼梯走去。揽客的伙计虽不认识二位,但看这样貌和通身的气派,就知道非富即贵,于是立刻上前殷勤招呼。 “姑娘两位?找个楼上的雅座,咱们店里是重新修葺过的,雅座正对着楼下戏台,身后开窗就能看见护城河全景。” “要天字一号房。”谢文茵深谙都城吃喝玩乐的行情,但凡餐馆酒肆,选天字一号房准没错。 然而伙计却为难地蹙起眉头。 “实在是不好意思,那间有人定了。”他殷勤地招呼着,“咱们还有天字二号房,也是簇新,而且位置更佳,晚上能看见船河。” 谢文茵冷哼一声,这明显是谎话,压根没有二号比一号强的道理。若是放在平时,也便罢了,可今日她为辞官一事宴请司云麓,自然容不得半点瑕疵。 “那就带本公……小姐去瞧瞧。”谢文茵平时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但今日着实是例外,“看看那位客人愿不愿意割爱。” 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说话的,背后自然有人撑腰,保不齐就是招惹不起的大人物。酒楼的伙计都是人精,当即吓得缩脖,一迭声应是,把人往楼上引。 才走了一半,便听见有人在楼梯上开口说话。 “好巧,七殿下也来这里消遣吗?” 声音听着耳熟,谢文茵顺势抬起眼,就见谢朗居高临下站在楼梯正上方,她略一沉吟,立刻猜到应该是他定了天字一号房。 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情绪直冲天灵盖,她溜出宫换马车的事按理说不会有人知晓,唯一有可能猜出这小伎俩的大概只有曾跟她共进退的谢朗。 谢文茵沉下脸,一副疏淡的口吻。 “巧不巧的,天知地知罢了。” 谢朗许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淡漠,也没在意,冲谢文茵身后的司寇微微颔首。 “司大人别来无恙。” 按身份,谢朗已是皇长子,司寇应该行臣子礼,但谢文茵却快人一步,挡在司寇身前。 “道不同,也无需客套,咱们彼此两便。” 说毕,拉起司寇的手便要往楼上走。 谢朗余光瞥见二人交握的手,心底泛起淡淡涩意,他举步上前,拦住了司寇。 “久闻司大人拳脚功夫不弱,今日有缘遇见,不知道可否赐教一二。” 这话听起来客气,却显而易见带了些挑衅的意味,谁出来吃饭会好端端地跟人比划拳脚呢? 更何况司云麓旧伤未愈,虽然外人并不知晓,可谢文茵却心知肚明,于是她当即沉下脸。 “谢朗,你究竟想做什么?” 如出一辙的姓氏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了十足十的冷意,谢朗不动声色,只是将目光看向司寇。 “我也算是七殿下的娘家人,提前考校一下新郎官的拳脚功夫,不过分?” 谢文茵闻言火上脑门,听说过成婚那日刁难新郎官的,没听说这种事还能预演,她沉了沉气,反倒笑了。 “姑母体谅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难怪,十多年流落在外,无人教养,情有可原。”她轻哼一声,“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所以今日姑母不跟你计较。但下次跟未来姑丈开口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谢朗未料谢文茵竟然如此直白,面上登时变了些颜色,他乜了眼一旁的司寇,挑衅意味愈发明显。 “司大人堂堂七尺男儿,不是还要个小姑娘护着?” 司寇反手拉住发怒的谢文茵,拽到身后,挡住谢朗的目光。 “今日恕不奉陪。”风清月朗的前大理寺卿一字一顿沉声道,“待迎娶琳琅那日,你划道,我接着。” 第448章 谁也挡不住娶媳妇 司寇面色冷凝,态度不卑不亢,便是谢朗有意想刁难,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得扯扯嘴角。 “大婚当日,静候司大人。” 司寇不答,牵着谢文茵的手,径直从谢朗旁边侧身而过。 无人注意身后若有所思的眼神。 天子二号房位置确实不错,正对着护城河,推开窗,四面风景皆可看到,丝竹之声沿着水面悠悠传来,再衬上花香酒香,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谢文茵将小二打发出去,随即关上门,扯过司寇,将声音压得极低。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桌上新茶还冒着热气,司寇贴心地把茶杯往一旁挪了挪,生怕她等下把开水打翻,烫着自己。 谢文茵见他不够专心,当下更急了,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能不能专心听我说。” 司寇单手扣住那只作怪的手,双手合拢包住。 “你是要说刺杀我的那人,跟皇长子有关,对吗?” 谢文茵睁大了眼睛,没料到足不出户的司寇早就已经知道了,她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 “那你刚才不趁机揍他。”谢文茵表情颇有几分扼腕,又叹口气,“当初救他的时候,没想过这小子是个白眼狼。” “我眼下不会动他。”司寇笑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眼神染上两分戏谑,“我得养好伤,眼下谁也不能拦我过几日娶媳妇!” 谢文茵轻轻叹口气,想数落几句他的轻佻,但又觉得二人难得见面,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颇为不值得。 她托着腮看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件事,但觉得难以启齿,有些踟蹰住了。 司寇被她盯得心里忐忑,但凡谢文茵犹豫不决的时候,通常都是有什么大事。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扛不住的事,还有我。” 谢文茵被这句蛊惑,复又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掏出一沓子银票。 “城阳王那日给了我十万两陪嫁。” 司寇眸色微动,这也在情理之中,为人父亲,缺席了十余年,想为女儿做点什么那种心情,他可以理解。 “你不愿收?” 谢文茵流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 “要说我也不缺这十万两,可你辞了官,我们总要多存点银子嘛。”她放下撑住脸的那只手,“我准备投一部分钱到三嫂的铺子里,再把陪嫁的庄子好好整顿整顿,所以这笔钱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司寇未料她竟考虑得这样远,心底有些感动,但更多是想笑。 他松开谢文茵的手,正襟危坐,学她的样子微微侧头。 “你这是准备让我吃软饭了?” 谢文茵的耳根子火烧一样烫起来,已经及笄的姑娘哪有什么不懂?只是因为规矩体统,讳莫如深罢了,司云麓这么直白地提出来吃软饭,岂不是自认小白脸? 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口。 司云麓这人平日看着一本正经,到底也是个男人,说起似是而非的荤话来真是半点不输那些坊间闲汉。 她稍微往后坐了些,试图让自己别那么害羞。 “干嘛说的那么直接,你不是刚刚辞了官嘛,我嫁过去,总要多打算一些。” 司寇心下柔软,也不想再逗弄她。 “庶务方面你不必担心,这银子你若是不想接,我们这就去还了便是。” 谢文茵瞪大眼睛,刚刚的羞涩登时散了大半,让她不用担心庶务? 难不成…… “你不是想作奸犯科?司云麓,知法犯法罪可是加一等。” 司寇失笑,在她心里自己就这么点本事?但他不打算多做解释。 “要不要去还银子?若是去,现在走,还能赶在宵禁之前回宫。” 谢文茵微微愣了下,随即摇摇头。 “我不去他府上,待日后宫里见了再给他。” 司寇向来清明的脑子有点发懵,谢文茵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既然都打算还了,为何还要等到日后? 他一挑眉,谢文茵立刻明白他未出口的疑问,她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 “还不是你惹的祸,人家府上还有个等着嫁你的表妹呢。” 司寇难得被说得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谢浣儿,就听谢文茵酸溜溜又道。 “说不定人家现在还在做娥皇女英的美梦呢。” 其实谢浣儿自从额头受伤之后便深居简出,但谢文茵记着当初那一鞭子的仇,再想起她对司云麓的虎视眈眈,难免觉得生气。 “我这就带你去。” 只见司寇伸手拉起谢文茵,把她有些搞懵了,下意识问出口。 “带我去哪儿?” 司寇一脸正色。 “带你去打破她的美梦。” 宁王到底没有逃过给雪团儿洗澡的命运,但见他对着清水、皂角和一团毛茸茸的不明生物,满脸写着不情愿。 陆夭好整以暇坐在床沿,有一搭无一搭晃着脚。 “不就是洗个澡嘛,至于么?” 宁王一句脏话哽在喉咙,最后生生又咽了下去,他满脸幽怨地看着陆夭。 “陆小夭,我发现你真的变了,以前那个会帮我把虎将军捉走的贤惠王妃哪儿去了?” “难道不是你先把那个对我事事坦诚的王爷给变没了吗?”陆夭不紧不慢怼了一句,见宁王垮下脸,不免又好奇道,“你真这么害怕狗?” “不是害怕。”宁王立刻反驳,试图挽回尊严,“只是对所有带毛的动物都不太喜欢罢了。” 陆夭若有所思点点头,被他刚刚提到的虎将军提醒,于是说道。 “今日在琳琅的及笄宴上,我见着虎将军又带着一串湿脚印跑回来,可长乐宫的掌事嬷嬷急三火四就把猫带走了,像是生怕我发现什么一样。” 说到正事,宁王放下手中的毛刷,转头看她。 “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怀疑太后窝藏王太医,是为了掩盖她当年做的一些事情?” 陆夭轻叹一声,谢知蕴不是傻子,有些事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认真琢磨,毕竟生母是被亲生姨母害死这件事。不管于情于理,都不太容易接受就是了。 她跳下床走过去,接过对方手中的刷子,轻声安抚道。 “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先别多想,先等琳琅的婚事过了再说。” 宁王很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第449章 下辈子你还嫁我 谢文茵的婚事最后定在了八月十六。 除了太后一早就预备好的嫁妆,启献帝还陪送了十万两白银添妆。 宁王作为储君,不能越过皇帝的次序,于是给了八万两,陆夭偷偷又塞了五万银票给她压箱底。 出嫁那日,原本应该由兄长压轿,皇帝之下,只有宁王,可他没经住王妃的枕边风,哪怕不情不愿,也得去司府跟着迎亲。 最后城阳王主动向启献帝开口,说愿意替侄女压轿。他这个辈分纡尊降贵,启献帝倒有些过意不去,叫谢文茵来亲自道谢。 城阳王本以为谢文茵会不愿,结果人家恪守礼仪,规规矩矩按晚辈礼道了谢,这让他愈发心酸。 司家那边为了壮声势,迎亲的除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宁王和宋尧,还叫上了哈伦和魏明轩,以及大理寺那帮以徐楠为首的昔日部下,都来凑人数。 五小姐藉由添妆的借口进宫给谢文茵通消息,叫她把心放在肚子里,不必担心司大人私交不多,魏明轩已经做好全部准备,只要一声令下,全城纨绔子弟都会来。 这让谢文茵既好笑又欣慰。 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十五,宫里照例要办赏月的事宜。 昔日如无丧年,每年中秋启献帝都会将都城三代以内的族亲请来聚聚。这也是先祖传下来的家训,为的是让历任皇帝不能忘本。今年启献帝刚刚寻回长子,自然更是要大操大办。 只是苦了礼部,不但要操持中秋,还得把公主婚事的东西打点得妥妥当当。 陆夭为此亲自跑了趟族叔府上,这位族叔全指望宁王日后再提拔自己高升一级,所以当下保证,公主大婚绝不会有一丝疏漏。 谢文茵的嫁妆单子,陆夭也亲自过目了一下,太后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宝玩物,还有皇后贵妃宗亲这些女眷的添妆。光是陆夭就送了一家铺子一个庄子,出手之大方,俨然已经压过了皇后。 礼部侍郎曾委婉劝说陆夭,是不是低调些,陆夭反笑道。 “皇后娘娘为人大度,不会计较这些,我跟公主好了一场,这点陪嫁,是我这当嫂子的一片心意。” 话传到皇后耳朵里,饶是她这些年对外装贤良惯了,也忍不住动气。 什么意思,只有她当嫂子的一片心意,自己难不成就不是嫂子了? 她贵为皇后,但出身平平,这些年虽说也攒下了不少东西,但断不能都送出去做人情,到底不敢跟陆夭的财大气粗相比,于是只得忍下这口气。 这么一来,谢文茵的嫁妆林林总总算起来,数目已经相当可观。 催妆照例是三天,满城百姓都见着了公主的气派,满满当当数百抬嫁妆,压根插不下手去,赶在八月十五之前,都抬到司寇的府邸去了。 好在那庭院虽然不大,但有几间地下室,总算是摆下了谢文茵的嫁妆。 所有备嫁事宜结束,就等着嫁人了。 八月十五,宁王夫妇得去宫里赴中秋宴。 陆夭一大早便起来梳妆,她明日要送亲,今夜可能要留宿在宫里,于是带了不少小玩意儿预备着。 但见她将胭脂水粉整整摆了一排,逐一在手背上比对试色,又将这几日新制的香也拿出来。宁王从未见她如此精心打扮,难免有些吃味儿。 最后见她竟然将压箱底的九华凤钗都翻出来,那钗是当初的聘礼,从没见陆小夭戴过,宁王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过是送嫁,要不要这么隆重?” “谁说我只是为了送嫁?”陆夭回头,莞尔一笑,“当储君的头一个中秋,自然要在宗亲面前替你挣点面子回来。” 宁王被这番迷汤灌得晕晕乎乎,直到上了马车还在回味这两句话。 陆夭叹了口气,前一世的谢知蕴在她面前永远是克己复礼,端方谨慎,跟眼前的这位简直判若两人。 他喜欢她,毋庸置疑,可是能这样一直喜欢下去吗?即便是能,又会一直只喜欢她一个人吗? 其实陆夭也曾细细琢磨过,谢知蕴眼下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入住皇宫,他怎么可能后宅空虚一辈子? 前世经历告诉她,永远不能被表面所迷惑。 彼时的谢知蕴看似冷淡,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去救她。而眼下的谢知蕴爱她至深,可他能保证一辈子不纳妾,不充盈后宫吗? 她下意识看向宁王,那张脸异常俊逸,不笑时带三分冷漠,愈发吸引小姑娘的目光。前世没能成为储君,而且脚部有疾,都挡不住那些少女们仰慕的眼光。 而这一世…… 她不愿再想下去,为人妻子,该明白时明白,该糊涂时也得糊涂,否则事事计较,怕是少不了鸡飞狗跳的麻烦。 宁王兀自沉醉在欣慰当中,转脸看见陆夭在发呆,于是伸手压在她膝盖上。 “琢磨什么呢?都想出神了?” “你会纳妾吗?”陆夭猝不及防抬头,直直望进宁王眼底,“说实话。” 宁王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想到这里,但还是老老实实作答。 “没想过,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若你登基称帝,后宫又怎么可能只是我们两个?” “为什么不能?”宁王听她话口儿不对,也认真了起来,“没有哪条祖制说,皇帝必须三宫六院?” 确实没有,但是要平衡前朝与后宫的关系。 每一个妃嫔,都是根据其家世精心挑选的,后宫制衡前朝,前朝又影响后宫,数百年来,莫不如此。 “你若不放心,登基那日我可以当众宣布此事,后宫唯你一人而已。” 陆夭几乎可以想象那些朝臣将如何反对,哪怕有人碍于形势,嘴上称赞谢知蕴重情重义,心里八成也在叹息,不过是年少夫妻一时冲动罢了。 况且连她自己也有些怀疑,人过中年之后,昔日情深变成日常乏味,谢知蕴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有朝一日我须发花白,美人迟暮,又当如何?” 宁王闻言失笑,捏一把陆夭的脸颊。 “还是头次听说有人管自己叫美人的。” “你别避重就轻。”陆夭睇他一眼。 “你老了的时候,我岂不是比你更老?所以咱们谁也别嫌弃谁,生同衾死同穴。”他伸手将陆夭头上歪掉的发钗扶正,“死也葬在一起,近水楼台先得月,下辈子你还嫁我。” 第450章 想睡觉有人送枕头 因着宁王马车上那番话,陆夭整个人轻松不少,不管是一时剖白还是真情实感,总归是交给时间去验证。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听音阁,就见谢文茵居然在里面做针线。 见陆夭来了,连忙丢下手中的绣活儿,笑着起身迎上来。 “三嫂怎么这么早?”说毕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瞧这眉梢眼角都是喜气。” “你明日大婚,这不就是喜事吗?”陆夭打趣着,伸手拿起谢文茵刚刚做的女红看了看,“差不多就行了,司夫人是个宽厚人,又是知根知底,有一两件你的手艺充数就行,何必花时间做这个?” “也不单是为了准备嫁妆。”谢文茵笑笑,跟着坐下,“越到临近大婚,心里却不踏实,做点女红,转移转移精力,也省得胡思乱想。” 都说新嫁娘婚前会比较紧张,陆夭仔细回忆自己大婚前两日,几乎是茶不思饭不想,一心赶紧嫁过去,生怕晚了又出变故。 可谢文茵按说不至于。 “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嫁妆都抬过去了,你还担心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事情太顺利了。”谢文茵轻轻叹口气,“司云麓跟我这桩婚事,从合婚到送嫁,其实变数还是很多的,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这几日太过顺遂,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说明苦尽甘来啊。”陆夭笑着拍拍她的手,却发现对方手指冰冷,“你别想太多,今日吃了中秋宴,早点睡,明日美美地等着出嫁便是。” 说着伸手给她指指挂在床边那件大红喜服,那件是宫里十几个绣娘赶制了大半个月才做出来的,虽然花纹样式是公主规格,但精致程度跟皇后礼服不相上下。 “要试试吗?”陆夭怂恿着,“提前感受一下当新娘子是什么样的。” 谢文茵被她鼓动得心动起来,姑嫂二人拿着嫁衣进了内室,那衣服样式繁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穿上身。 谢文茵本就生得白皙,被大红嫁衣衬得愈发娇俏。陆夭一样一样帮她整理着项圈、环佩、手镯、戒指、最后又把八宝福袋给她系在腰间。 二人端详着镜子里的谢文茵,除了一顶凤冠,俨然已经是新嫁娘的模样了。 陆夭转身握紧她的手,一字一顿。 “琳琅,你一定能顺利出嫁的。” 谢文茵反手回握,用力点点头。 无人注意到窗外,有个身影迟滞片刻,随即一闪而过。 因着次日有公主大婚事宜,所以中秋晚宴比平日开的早了一个时辰。 这日宴席设在了沐香楼,这里地势较高,晚上赏月很方便,而且四面花木掩映,夏日也不觉有多热,此楼外花藤垂落,衬托着不远处落云池的荷花,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除了皇帝、皇后,就连久居长乐宫的太后也出来跟众人同乐,谢文茵随着太后坐在上首。 陆夭则跟宁王一起坐在皇帝下首,对面是城阳王,再旁边是皇长子谢朗,其余宗亲依次排下去。 宴席尚未开始,宫人却来报说戏子们已经做好准备,启献帝略一沉吟,决定先看戏。 宗亲当中不爱看戏的大有人在,启献帝也不勉强。 “今日家宴,大家自便,若是不喜看戏,就去花园里散淡散淡,开席了再回来也使得。” 因为中秋宴客都是宗亲,所以没有叫外面的班子,宫里那几出戏反反复复演了许多回,谢文茵着实是不耐烦看,但见她跟陆夭使了个眼色。 姑嫂二人悄悄起身,太后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说什么。若是平日,她多少要唠叨几句的,但女儿转天就要出嫁,难得纵容一回。 有女眷见公主和宁王妃带头溜了,也大着胆子起身,去花园里逛逛,更有带女儿来的,寄望趁机能跟皇子之流碰上,先赚个眼缘再说,所以一时间,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谢浣儿今日也随城阳王来了,她额角处有个小小的月牙痕,用厚厚的刘海覆盖,因为这个,所以坐在众人里有些抬不起头。大抵是也不喜欢看戏,但走的时候却没有跟众人结伴,而是独自一人往水边溜达去了。 斜阳透过枝叶投射在地上,所有烦闷一扫而空,谢文茵挽着陆夭的手,二人便朝着曲廊连接的地方走去,那里树木繁茂,愈发凉爽。 走着走着,谢文茵突然停步。 “我想起来明日上轿的喜扇还在母后宫里,三嫂陪我去走一遭拿回来。” 陆夭心下一动,太后这会儿在前面看戏,等闲是不会回宫的,大宫女和嬷嬷都随身伺候,长乐宫眼下应该只剩下几个不知事的小宫女,正是一探究竟的好时候。 于是从善如流点点头,二人调转方向,抄近路直奔长乐宫。 长乐宫确实没人,几个小宫女也不知道太后把喜扇收在何处,说要等掌事嬷嬷回来才能得知。谢文茵不耐烦等,于是自己去寻。 陆夭趁机在内殿打量起来,这里她前世来过太多次,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虎将军窝在榻上,她走过去,假意伸手逗弄猫儿,却意外发现那猫身上又传来了新鲜药草的味道。 凭借多年伺弄药草的经验,陆夭几乎可以肯定,这药草采摘下来还不到两个时辰,估计是中午染上的。 所以,这若是王太医的手笔,那人应该就在这长乐宫里。 她瞥一眼小佛堂,心下有了主张。 谢文茵还在翻找,陆夭过去轻拍她两下。 “会不会在小佛堂,太后平日诵经念佛,也想替你祝祷祝祷?” 谢文茵闻言觉得有理。 “母后平日轻易不肯让人进来,咱们小心些。” 说着,悄悄拉着陆夭往小佛堂而去。陆夭的心如擂鼓般,越是不让人进,应该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次进这里的时候,因为没有怀疑过太后,所以并未仔细看。 而这一次,她所渴望的真相近在咫尺。 第451章 待嫁新娘偶遇刺客 姑嫂二人进了佛堂,但见那里面青灯古佛,简素至极,跟上次来无甚差别。 如意纹翘头案上供着白玉净瓶,中间是狻猊香炉,里面袅袅馨香,却并没有半点药草的味道。 陆夭心下诧异,难道不是这里? “找到了,三嫂说的果然没错。”谢文茵从案头拿起一柄喜扇,压低声音道,“趁着没人发现,咱们赶紧走。” 陆夭不好再耽搁,只得跟着谢文茵出来,心下疑云更甚。 长乐宫说大不大,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这里,可刚刚她仔细辨认过,除了佛香,着实没有半点药草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跟在谢文茵后面,凝眸打量四处有可能会让虎将军脚底沾水的地方,状极无意开口问道。 “都已经入秋了,太后宫里还在用冰吗?” “母后怯热,所以中午时分应该还会在冰盆里放点冰。”她瞥一眼已经化成水的冰,“估计秋老虎过去,也就不用了。” 不对! 前世太后生完谢文茵之后便落了病根,凡暑日都很少用冰,怎么会都中秋了,还在摆放冰盆? “这冰化的好快。”陆夭伸手摸摸虎将军的头,“难怪猫儿的爪子总是湿漉漉的。” “这家伙精得很,从不往冰盆里踩。”谢文茵也过来,见虎将军脚爪确实还有水迹,于是又道,”八成去外面野了。” 一个连冰盆都敬而远之的猫,就算去外面,也会避开有水的地方,更何况每次脚爪都是湿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惯去的地方。 冰窖! 长乐宫唯一会有水的地方,只有冰窖,而宫里的冰窖通常都在地下,等闲不会有人去,用来藏人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怎么样才能去冰窖瞧瞧呢? 陆夭心念电转,尚未想到法子,就被谢文茵拉着往外走。 “我听着鼓乐之声停了,八成是要开席了,咱们走。” 二人还没来得及出宫门,就听远处林荫路上似有嘈杂声传来,像是许多人在快速走动,还隐约伴随着喊叫之声。 陆夭登时警惕起来,今日家宴,处处戒备森严,怎会有如此喧闹。 她一把拉住谢文茵,蹙眉唤过宫女道。 “外边出什么事了?” 宫女们不敢怠慢,急忙出去打听,片刻之后便来回报。 “奴婢看不真切,像是龙鳞卫,不知道赶着去做什么事。” 陆夭心底疑窦更深,大过节的,龙鳞卫这么大张旗鼓能做什么? 谢文茵脸上也变了色,跟陆夭对视一眼。 “难不成有刺客?” 明日大婚,今日宫里出现刺客,陆夭第一反应就是红莲教,她仔细回忆刚刚离席的时候谢朗是不是也在,但却没什么印象了。 正想着,就听长乐宫外也传来一串疾驰的脚步声,然而未曾停留,片刻之间便渐行渐远。这脚步声纷杂,不像是有目的要去做什么事,倒像是匆匆忙忙赶鸭子上架。 这般大阵仗,十有八九是真的来了刺客。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合常理,今日宫中戒备森严,除了谢知蕴,还有城阳王和宗亲里几位身手出众的高手在,挑这个时候行刺,压根讨不到半点便宜啊。 除非…… 陆夭下意识将谢文茵护在身后。 除非是冲着她来的,陆夭想起那日谢朗的眼神,心中不安的阴影愈发扩大。 “三嫂,咱们要回去吗?”谢文茵面色也有些凝重,“还是在这里避一避?” 陆夭略一思忖,这会儿出去,十有八九跟刺客碰个正着。但若是留在长乐宫,这宫里只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人寡力单,若是刺客误打误撞闯进来,怕也是凶多吉少。 遇事最忌慌张,她理了理思绪,余光瞥到虎将军,忽然心生一计,随即抓住谢文茵的手。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咱们找地方躲躲。” 谢文茵点头,复又发愁道。 “长乐宫这点地方,能躲的实在有限。”忽然眼神一亮,“咱们躲去小佛堂,我知道后面有个小隔间,藏两个人绰绰有余。” 陆夭一把拉住她。 “小佛堂太明显了,但凡刺客闯进来,定然会先去那里搜查的。” 谢文茵闻言果然上当。 “那我们藏去哪儿好呢?” 陆夭微微眯眼。 “去冰窖。” 就在这对姑嫂商量去什么地方躲避的时候,沐香楼这边也乱成一团。 启献帝万万没有想到,红莲教那帮人竟然猖狂至此,敢公然杀入皇宫行刺。 “刺客在哪儿?”他一脸惊怒望着地下的龙鳞卫首领,“龙鳞卫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把人放进来了?” 龙鳞卫首领跪在地上,面色惨白。 “回禀皇上,属下等人今日查验已经相当仔细。但那些人穿着宫中内监的衣服,与宫人无异,实在是防不胜防。” 宁王在心底不动声色皱了皱眉,既然与宫人无异,怎么可能还会被你们发现? 但他并未开口,而是悠然作壁上观。 启献帝面色愈发难看,皇后见状赶紧接口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刺客的?” 龙鳞卫首领抹了把额上的汗,回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刚才是长乐宫那边发现有可疑人影,但是校尉他们赶过去,却发现刺客朝着听音阁方向去了。卑职等人奉命赶去增援,结果扑了个空。” 太后在听到长乐宫的时候面色微变,及至听到刺客朝听音阁方向跑了,登时站起来,急切浮于表面,厉声问道。 “那现在刺客人呢?” 龙鳞卫首领顿了下,这才小心翼翼回道。 “方才属下已经封锁了各道宫门,目前尚在搜寻当中。” 也就是说,刺客尚未抓到,谢文茵之前悄悄走了,若是回了听音阁…… 太后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她倏忽起身。 “去听音阁。” 启献帝见状,也急忙跟着站起来。 “母后三思,凤体为重,这点小事交给龙鳞卫他们去处置。”说毕顿了顿,“小七也不是孩子了,听见有刺客,定然会躲起来的。” 就在此时,另一名龙鳞卫匆匆跑来。 “启禀皇上,刺客刚刚在长乐宫现身。”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而之前宁王妃和七公主,也去了长乐宫。” 太后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一旁掌事嬷嬷急忙扶住。 “太后保重。” 但见宁王闻言二话不说,几个起落,直奔长乐宫方向而去。城阳王紧随其后,也跟着去了。 太后心底浮上几许不好的预感。 第452章 婚前横生波澜 十五月圆,洒下均匀的光,陆夭和谢文茵互相牵着,小心翼翼朝着后殿的冰窖处走去。 太后是个精细的人,所以长乐宫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哪怕是后殿,也没有杂草丛生的情况出现,倒是减少了几分可怖的感觉。 姑嫂二人谁也没去过冰窖,只能摸索着找。 “是不是应该有个明显的入口?”谢文茵开始后悔平时没有仔细观察,“每次用冰,都是掌事嬷嬷亲自来处理,只有她熟知母后需要的分量,多一点不行,少一点又不够。” 陆夭心底冷笑,这点小事,哪里需要掌事嬷嬷亲临。分明是太后心虚,不敢让人接近藏冰的地窖。 二人转来转去,始终发现冰窖入口,谢文茵有些急。 “不然去叫个小宫女来问问。” 陆夭见天色已晚,知道也不宜拖下去,于是点点头,二人又往回折返。 此时就听见殿内有人尖叫一声,那声音凄厉无比,平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长乐宫的宫女! 陆夭脑中电光石火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本能将谢文茵挡在身后,冷静发号施令。 “往回走。” 透过木质窗棱,陆夭清清楚楚看到殿内有名宫女倒在地上,双手捧着脸,痛苦地扭动着。 是刺客投掷了什么毒粉?亦或是某种毒虫? 陆夭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荷包,每次进宫她都会带够药,腰间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下稍安。不管对方用什么毒,她带的这些解毒药都足以应付。 然而预期中的刺客并没有追出来,就听殿内的宫女又发出惨叫。 “快来人啊!走水了!快救火啊!” 陆夭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果然见内殿猛地冒出一团火来。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在屋内大概是洒了烈酒一类的东西,那火苗一路延伸,再加上长乐宫内层层帷幔,顷刻间竟连起一条火龙。 然而奇怪的是,那火并不往外延伸,而是烧到宫门口便险险停住了。 “怎么会这样?” 谢文茵惊叫起来,一张脸在火光下被映得惨白,瞬间抓住陆夭的手。 “刺客这是想烧死我们?” 陆夭反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如果是想烧死她们,刺客大可以直接来后院放火,眼下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不是对手,但对方没有这么做。 陆夭稳了稳心神,显而易见,刺客不想要她俩的命,所以洒的烈酒还是火油都只在长乐宫殿内,火势到了后殿门口就戛然而止。所以如果幕后主使是谢朗,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他根本不想要自己和谢文茵的命,十有八九只是为了阻碍明日大婚。 “先退远些!” 她当机立断牵起谢文茵的手,快步朝着后院深处走去。火势起得很快,要不了多久,谢知蕴他们就会发现,所以只要撑过这一时半刻,她们就有救了。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殿内突然怎么了,一股叮当之声响起,紧接着传来瓷器坠地的声音。 下一刻,火势如蜿蜒的蛇一般,从殿内迅速窜了出来。 “是明日大婚的酒!” 按照大楚规矩,太后这里存下了两坛从出生便埋下的女儿红,就摆在殿门口,为的是沾沾喜气,可刚刚不知殿内是不是忙着救火,竟然把酒坛子打翻了,酒迅速流到殿外,将火也引出来了。 陆夭快速判断了一下火势,隐隐有朝她们这个方向蔓延的迹象,再加上今夜有风,若不及时想办法,怕是等不到援兵就可能葬身火海了。 “一定要赶紧找到冰窖入口!”陆夭果断开了口,就在此时,殿内毛茸茸的一团东西闪过。 是虎将军。 她登时有了主意。 陆夭蓦地转过身,冲着殿内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随即便见虎将军箭一样地冲出来,几个飞跳就到了陆夭她们身边。 陆夭俯下身子,拍拍虎将军的头。 “带我们去冰窖!” 不知是听懂了人话,还是被烈焰炙烤的本能驱使,虎将军三蹿两跳向后院伸出奔去。 陆夭和谢文茵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只见墙角隐匿着一座看似小房子的装饰,虎将军从缝隙灵活地钻进去,姑嫂二人快步上前,随即发现后面的一处入口。 那入口极为隐蔽,若不是虎将军开道,等闲人等根本察觉不出来。 入口处是一阶阶石梯,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人经过,虎将军轻车熟路朝下面跳去,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 她俩不敢怠慢,立刻俯身也跟着钻了进去。 底下一片冷意,跟外面迥然两个天地。陆夭小心翼翼走在沾水的石阶上,看前面猫儿轻巧无声地踩着水,终于明白它脚爪为什么总是湿漉漉的。 往下走,隐约可以闻见一点药材的味道,陆夭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猫脚步轻快,很快便到了台阶最底下,只见下方码着满满的冰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虎将军喵呜喵呜地叫着,像是在介绍。 陆夭环视四周,空无一人,然而却有药草的味道扑入鼻端。放冰的地方潮湿阴冷,寻常人等根本不会在这里储存草药。 她凝神屏气,仔细分辨着,纷杂的草药香气里,夹杂着一丝格格不入的味道,好像是煤油味,可冰窖里怎么会有煤油味? 陆夭猛地一震。 油灯刚被吹灭之后,烟火燃后会留有气味,一时无法散尽,这说明有人刚刚在这里熄灭了油灯。 会是王老太医吗? 陆夭不动声色细细打量,偌大冰窖尽收眼底,确实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而且也没有煤油灯的痕迹。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她蹙起眉头,正在思量间,忽然听见台阶上传来脚步声,谢文茵紧张地一下子握紧她手臂。 “三嫂。”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快速掠了下来。 第453章 看在公主面子上 陆夭遁声转身,便见冰窖入口处一人,白衣锦衫,带着满满的肃杀之气直冲进来。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完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刺客怎么敢穿白衣? 借着外面投射进来的光亮,她看清了那人俊秀冷冽的眉眼,以及来不及收敛的杀意。 “谢知蕴!” 陆夭狠狠松了一口气,她甚至已经将迷魂粉摸了出来,就等对方近前之时,找准机会撒出去。 心思千回百转,却在一瞬之间松了下来。 “三哥!”谢文茵也颇为激动,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他如果再晚一点点出现,自己和三嫂八成就交代在这儿了。 宁王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即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陆夭身上。na “没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见陆夭摇头,他压根顾不得身旁的谢文茵,一把将陆夭搂在怀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来。 刚刚远远看见长乐宫起火的那一刹那,他胸口久违涌起肆虐的杀意,不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他都没有轻易放过对方的打算。 跟陆小夭的关系刚刚渐入佳境,还没来得及生儿育女,没来得及多肆意几年,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几个刺客纵火之后,试图从冷宫那侧逃走,结果被他堵个正着。 他甚至没有一刻停顿,随身匕首挟着劲风眨眼间就递到了那几个身着内监衣服的人跟前。 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这是他儿时授业恩师教过最浅显的道理。进宫赴宴,谁也不会带趁手的兵器,他也知道那几个刺客的身手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被愤怒裹挟着,他已经顾不得去寻柄长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让他们死! 仅仅一招之间,已经有刺客翻倒在地上,一双眼死死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冷漠却俊逸无比的脸,他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快,胸口大量鲜血涌出,最后定格是他满是杀意的眼。 宁王脑海里如同山水画的留白一样空无一物,招式也是施展到了极限,利刃手起刀落,转眼又放倒一个。旁边那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一掌生生弹出去一丈多远,又重重落在地上。 宁王杀红了眼,硬是单手将两枝暗箭劈飞,紧接着又持刀向最后一人逼近。 随他而来的城阳王见状,随即抄起根竹竿,径直扑过去阻拦。 “老三,留个活口!” 因着竹竿反弹之势太强,宁王的匕首被微微震退,城阳王趁机冲他吼道。 “快去宫里瞧瞧小七和你媳妇儿。” 宁王如梦初醒,当即看也不看险些成为他手下亡魂的刺客,登时飞扑进长乐宫。 长乐宫此时乱作一团,几个小宫女忙着打水扑火,只有一个倒在地上,双手捂脸痛苦地扭动着,衣衫都湿透了,像是石灰水的味道。 宁王顾不得许多,单手把人拎起来,厉声问道。 “王妃在哪儿?” 那宫女痛苦地指指后殿,宁王飞也似的直奔了过去。 还好那打破的女儿红只是一坛子,所以火势只蔓延到后殿不多远就停住了。 宁王抱着陆夭半晌才缓过神,反倒是陆夭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开他,极小声地道了句。 “琳琅还在。” 谢文茵耳朵尖,闻言立刻转过头,不忘接口。 “无妨无妨,当我不存在就是。” 此时增援的龙鳞卫也陆续赶到,不敢贸然进入,站在冰窖门口朝里面大喊。 “王爷是否无恙,要不要属下帮忙?” 冰窖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龙鳞卫若是真的进来,稍一搜查,怕是那王老太医就会无所遁形。 陆夭不欲在今日解决这件事,谢文茵明日一早就要大婚,平白闹出刺客之事本就不够吉利,若是太后这边再被查出窝藏昔日太医,搅乱婚事,那才是真正中了谢朗的下怀。 她跟宁王使个眼色,宁王立刻会意,冲外面的龙鳞卫道。 “不必了,本王已经找到了王妃和七公主,这就带她们出去。” 说着,便让谢文茵先行,陆夭在身后压低声音,快速跟宁王咬耳朵。 “我刚刚闻到了药草和刚刚熄灭的灯油味道,可以肯定,人就在这冰窖之中,只是没来得及找,你就来了。” 宁王回头迅速扫一眼冰窖里面,心里大概有了底,就听陆夭又道。 “眼看已经是瓮中捉鳖,不急于一时,咱们待明日琳琅大婚之后,再做计较。” 他抬眼看了眼前方无知无觉的谢文茵,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启献帝和太后等人也匆匆赶了过来,长乐宫的火势很快被压下去了,宫女太监正在急急忙忙收拾补救。 城阳王已将最后那名漏网之鱼制服,正五花大绑跪在一边,听候启献帝发落。 八月十五团圆宴,又是他找回嫡长子的第一个节日,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简直是把他的脸往地上踩。 启献帝脸凝寒霜,周遭气氛一下子变得愈发紧绷。 “皇上明鉴,这刺客不为行刺,却偏偏跑到太后宫里纵火,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城阳王主动开口打破宁静。“这显然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 人人知道红莲教由始至终目标都只有刺杀皇帝,又怎会顾左右而言他转向太后发难呢?而且大张旗鼓纵火,又没有伤到任何人,只是用石灰水泼了一名宫女,这听上去着实太过蹊跷。 人群之中有这种想法的宗亲不在少数,但都恐怕在这样的日子触霉头而引祸上身,直到城阳王开了口,众人才敢附和起来。 启献帝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道:“把人交给大理寺,无论如何也要撬开他的嘴!” 龙鳞卫领命而去,启献帝这才注意到一旁面色铁青的太后,不免有些惶恐,于是出言安慰道。 “母后尽管放心,朕这就让人连夜把长乐宫修缮一新,保准耽误不了明日迎亲。” 太后还沉浸在谢文茵险些葬身火海的后怕中,见女儿毫发无损回来,原本如释重负。但看到宁王夫妇随后从冰窖里出来,心下猛地一沉。 陆夭像是没看到太后的表情一般,伸手拍拍谢文茵的背,像是说给她,又像是意有所指道。 “否极泰来,明日大婚,定然能顺顺利利出嫁。” 启献帝在一旁立刻打圆场。 “老三媳妇说的不错,否极泰来,厄运过去,剩下就都是好运气了。” 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既然皇帝都打算和稀泥了,他们没有不跟风的道理。 谢文茵本还有些沮丧,闻言也跟着点点头。 太后在一旁不发一语,看向陆夭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无人发觉阴影笼罩的垂柳下,谢浣儿欲言又止的表情。 第454章 嫁人也是好事多磨 入夜,东宫格外清寂,偌大内殿连一盏灯都没有点,乌漆墨黑,看不见半个人影。 谢朗将宫女和太监都遣走,独自静静屈膝坐在窗台上,看着天上一轮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晚这个局,他承认是自己一时冲动莽撞了,原本只是想制造点事端,搅黄了明日的婚宴即可。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谢文茵和陆夭竟然会出现在长乐宫。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红莲教那几个人已经准备下手了,所以他只能冒着被拆穿身份的风险,亲自跑了一趟去阻止。 那条路当时空无一人,应该没人发现? 他脑中晃过一个不大明显的身影,有些拿不准主意。 就在此时,一只灰色信鸽飞来,熟门熟路落在窗台边,谢朗低头扫过去,但见鸽腿上空空如也。 谢朗沉默半晌,忽然出手如闪电,无声无息拧断了信鸽的脖子。 “啪哒”一声轻响,鸽子尸体被丢在窗檐下。 他伸手掩上窗子,将月光也一并关在了窗外。 这厢启献帝封锁了所有消息,又让内监宫女连夜把长乐宫重新收拾干净,免得耽误了次日吉时。 宁王因为担心刺客卷土重来,本不打算去司家迎亲,结果被宁王妃生生推走了。 “你放心,我今日跟琳琅住一起,这起刺客显然是为了搅和大婚而来,断然不会伤人的。” 宁王不敢苟同,狗急跳墙,万一宫外还有人接应反扑呢? 陆夭失笑,启献帝恨不得将宫里围成铁桶,龙鳞卫里三层外三层在听音阁驻守,就是再来一百批刺客,也不管用。 “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叫影卫在宫外守着?” 影卫等闲不能入宫,陆夭也不想找麻烦,所以退而求其次让人在宫外驻守。 宁王还是不肯松口。 “我就留在宫里,司云麓那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说毕就要去外面守着。 陆夭哭笑不得,伸手拦住他。 “司大人肯定很希望你能陪他迎亲,你不去,他哪有底气?”陆夭循循善诱着,“而且你去那边陪着迎亲,我这边跟着送亲,人家寻常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嘛。” 坊间确实如此,但凡家族里婚丧嫁娶,夫妻都是各自为阵,分别跟着忙活,宁王被她描绘的这副市井寻常打动。 “这样,迎亲要早晨,我陪你到五更之后再走。” 陆夭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是正日子,卯时听音阁便开始张罗了起来。她和陆夭前日受了惊,又聊了小半宿,彼时都有些起不来。太后派来的掌事嬷嬷亲自来催,硬是把姑嫂二人生生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陆夭从床头荷包里摸出两粒津雪丹,塞了一颗在谢文茵嘴里,一颗自己提神。 “快点醒醒神,今日还有整整一天要忙活。” 谢文茵原本还有点前日之事的阴影,结果那点情绪瞬间淹没在嫂子和嬷嬷们急三火四的催请声中,听她们一叠声说着要干这个干那个,于是也跟着手忙脚乱起来。 陆夭特意问了问,说宁王爷鸡叫头遍之后才走的,她心里未免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谢文茵趿着鞋子下地,看见妆台上雕花红漆托盘里放着凤冠霞帔,还有妆镜上摆着剪好的喜字,这才有了几分实感。嫁衣昨日已经试过了,但凤冠却是才送来的。 这面凤冠是按照王妃品阶定制的,启献帝对这个妹妹颇为大方,特意允许用了七凤衔珠的造型,那一枚金凤栩栩如生,镶嵌的东珠更是如龙眼大小,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跟陆夭当日大婚的品质不相上下。 宫女们在旁边排成一排,服侍谢文茵洗漱更衣,因为昨日只是穿了最外面那件喜服,可今日正式出嫁,要换上九重吉服,层层叠叠加起来,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好在已经是秋日,否则还没到婆家,就要被热晕了。 陆夭站在一旁打量着今日的新娘,金线绣的龙凤呈祥腰封勾勒出纤细腰线,大红嫁衣葳蕤,端庄又不失美艳,她心上涌起几分欣慰。 给谢文茵开脸的是宫里的老嬷嬷,自幼看着她和司寇长大的,上来便开口说着吉祥话儿:“咱们七公主还没上妆,就已经是国色天香了,这要是上了妆,还不要把驸马爷迷晕了?” 殿内众人逗笑了,谢文茵有些不好意思。 老嬷嬷手脚极麻利,三下两下就将脸绞得干干净净,随即上起妆来。 许是太后提前交代过,妆容不宜太浓,所以老嬷嬷明显留了分寸,铜镜中慢慢显现出一张让人惊艳的脸。 大妆好了之后已经辰时二刻,全福人请的是肃王妃,亲手给谢文茵戴上凤冠,陆夭则将描金宝瓶递到她手里。 按照惯例,应该先去辞别启献帝,但启献帝素来好面子,干脆早早就到长乐宫陪太后等。所以一群人前呼后拥扶着谢文茵,直奔长乐宫。 太后和皇帝、皇后等人坐了满满一屋子。 按辈分,自然该是太后先开口,但她有心最后再嘱咐闺女几句,于是示意启献帝先说。 启献帝看着这位跟女儿一样养大的妹妹,内心也涌起几许久违的皇家亲情,他让人放了赏,又笑道。 “一转眼小七都成大姑娘了,今日着实是好看,真是便宜了司家那小子,等下迎亲的来了,咱让人好好为难为难他,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咱们后宫的掌上明珠娶走。” 一旁谢朗不动声色捏紧手指,眼中溢出一抹肃杀之气。 第455章 我的架我自己打 启献帝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谁都知道,就是再怎么为难驸马,最终也得拱手把公主嫁出去的。 可皇帝开了口,这面子却不能不给,纵观现场,这种场合谁凑趣都不太合适。 皇后只得硬着头皮捧场道:“到底还是咱们皇上疼爱小七,瞧瞧,连最心爱的臣子都忍心下手了。” 谢文茵心想司云麓哪算什么心爱的臣子,启献帝若真是器重他,又怎会任由他辞了大理寺卿的职务,却没有半点补偿? 好歹安排个闲职啊,好多驸马不都是在六部挂个名嘛! 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总要做出恭顺之态。 这让启献帝愈发觉得自己讲话颇有技巧,至少能做到与后宫同乐。他得了鼓励,决定索性再卖弄一下,于是看向太后。 “朕再怎么疼爱,到底还是不如母后,刚刚多说了几句,不过是抛砖引玉,最后还得母后来。” 太后感念启献帝亲临长乐宫给谢文茵捧场,从善如流点点头。 女儿养了十五年,终究要嫁入别人家,这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情分和辛酸,只有自己知道。想到这里,心中涌上悲戚,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母后没有什么要说的,只希望你出嫁之后能恪守礼仪,做好为人妻子的本分。”她竭力忍住眼泪,哑声道,“但也不要委屈自己,皇宫是你永远的家,驸马若待你不好……” 谢文茵原本哽咽点头,一一称是,听到最后这句,下意识接口。 “他若敢待我不好,就叫人揍他。” 阖宫人都笑起来,唯独谢朗面无表情。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边擦眼泪边嗔怪道。 “你瞧瞧这孩子,都要出嫁了还没有半点稳重样儿。” 陆夭冷眼旁观,不免心生感慨,太后就是做了太多十恶不赦的事,但到底还是慈母,前后两世,她为谢文茵都是操碎了心。 正想着,就见外面小宫女匆匆来报。 “启禀太后,启禀皇上,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宫门外,宁王爷和宋将军陪着驸马亲自来了,现下已经进了角门。” 大楚皇室规矩,公主但凡不是远嫁或者和亲,所有仪式一律参照王爷和皇子娶亲的规格,因而驸马也必须亲往迎亲,该刁难的步骤一个都不会少。 “老三阵前倒戈,真不像话。”启献帝笑骂一句,“快问问龙鳞卫,安排拦驸马的人准备好了吗?还有,咱们是不是也该派个人去拦一下,免得让驸马觉得我娘家无人,日后欺负咱小七。” 众人面面相觑,这宫里都是看着司寇长大的,谁不知道大理寺卿身手不凡,有皇子的那几个嫔妃都瑟瑟发抖,生怕点自家儿子出战。 就在场面要陷入僵局之际,始终未发一言的谢朗此时突然出列。 “儿臣愿往。” 迎亲的轿辇行至宫门,包括驸马在内的众人只能下马步行进入,而且按照规矩,凡出入者不得带兵器。 宁王为了少惹麻烦,连先皇御赐可以随身佩戴的匕首都没拿,赤手空拳就跟着进来了。 他和司寇、宋尧一起,轻车熟路穿过角门,直奔长乐宫迎亲。孰料尚未到宫门外,就见几个眼熟的龙鳞卫挡在小路上。 “驸马爷,新婚无大小,我们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拦亲,望您海涵。” 说话的这位龙鳞卫副首领昔日曾是宁王军中一员,特意冲宁王也颔首,以示身不由己。 新婚三天确实无大小,坊间娶妻也有拦亲这个环节,新婿想要娶到新娘,自然少不了要被娘家人捉弄,所以司寇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甚至听从了哈伦的建议,准备了催妆诗,并且婉拒了这位号称新婚实战经验丰富的建议,自己动笔亲自写了两首。 “文比还是武比?”今日甘为左右护法的宋尧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宁王闻言立刻将鄙夷的眼光投向他,都已经派出龙鳞卫了,难不成要跟你比写骈文? 司寇大概也觉得这问题问得过于有失颜面,于是难得主动开了金口,冲为首的龙鳞卫首领淡淡说道。 “你上?” 龙鳞卫首领平日没少跟大理寺打交道,知道这位新晋驸马拳脚功夫不弱,但尚未交过手。况且皇上只是让他们点到为止,意思意思,所以不敢太放肆,于是恭恭敬敬回答。 “卑职不才,想讨教驸马爷高招。” 说毕拱拱手,突然欺身上前,转眼左拳已经递到眼前,孰料他尚未发力,就被一只大掌抵住,但见宁王冷着脸,挡在司寇前面。 “本王陪你过两招。” 龙鳞卫首领内心叫苦不迭,说好的拦着新郎官呢,怎么这位冷面煞神亲自出马了?虽说迎亲之日都有亲友团可以帮衬,但不得不说咱这王爷今日真是过分尽职尽责了。 宁王倒没对方揣摩的那么复杂,他衡量了一下司云麓那小子的战斗力,大伤初愈,久疏战阵,搞不好要打上好几柱香时间,他可没那么多功夫陪着瞎耗,陆小夭还在里面等着呢。 思及至此,他已经化掌为拳,直接攻了出去。 前一日长乐宫火场,龙鳞卫首领亲眼见到宁王那股子无处收敛的杀意,当下心头便有些怯战。天知道,拦亲又不给加俸禄,干嘛跟自己过不去玩命呢,这么想着,手底下见招拆招的速度就愈发慢,没几个回合,就被宁王掀翻在地。 “难怪红莲教说溜进来就能溜进来。”宁王整了整微有些凌乱的衣襟,“本王这才知道原因。” 龙鳞卫首领半躺在地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您打就打了,怎么还带嘲讽的呢! 宁王不欲多说。 “你们头儿都倒下了,我们可以过去了?” 龙鳞卫剩下几个人也不愿自取其辱,本就是意思意思的事儿。正想放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且慢”。 众人抬眼望去,但见有人一袭淡黄锦袍,分花拂柳,快步朝这边走来。 宁王眼尖,一眼便认出来人是谢朗,但见昔日小侍卫看也不看众人,径直走到司寇面前站定。 “公主金枝玉叶养到这么大,断没有说娶走就娶走的道理。”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司寇,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司大人当日曾说,大婚之日可以讨教,不知还做不做数?” 宁王深知谢朗刁难司寇的内情,这是场扞卫媳妇儿的战争,于是他退开半步,将场子留给二人。 一旁不明所以的宋尧见状,觉得刚刚谢知蕴已经战了一场,此时此刻该他出马了,于是主动站出来,却被司寇伸手拦住。 “不必,我迎亲,我亲自来。” 第456章 依约来娶你了 周遭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旁边那些侍卫见状,均退开围成一圈,将所有间隙堵了个严严实实,只留出了中间的场子。 连宋尧这种粗枝大叶的汉子,都敏锐感觉到不对劲,他下意识看了眼宁王,却见对方心无旁骛盯着即将动手的两人。 谢朗眼神锁定人群中这一点红色身影,突然发难,攒指成拳便直直冲司寇面门而去。 司寇本来想把胸前的红绸解下来再动手,然而余光瞥见这一抹残影,他反应奇快,径直抬手格挡,却发现对方用了十成十的力,两相撞击,各自虎口发麻。 司寇被这一击击出了久违的杀意,谢知蕴虽然对前晚之事闭口不谈,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他自幼在宫里摸爬滚打长大,自然有他的消息来源。 长乐宫起火原因不明,但他不是傻子,对方不伤人,只破坏东西,再加上此前红莲教专门只针对他下手,几件事综合在一起,他几乎可以肯定幕后主使是谁,以及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他向来是个记仇的人,之前那一剑的愤懑正无处发泄,正主儿偏偏主动送上门来,此仇若不报,他就不姓司。 谢朗对司寇的底细无比清楚,当下不敢轻敌,撤出半步,将攻击范围拉远。 司寇眼里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杀机,招招攻其要害,谢朗同样没有兵器,一时间只能左挡右避,被逼得连连退守。 宁王冷眼旁观,按理说谢朗是进宫才学了拳脚功夫,还是谢文茵亲自找了龙鳞卫去教他,那么他的套路应该跟这帮侍卫如出一辙。 可眼下他的套路显然跟龙鳞卫不一样,更倾向于街头野路子,虽然没什么章法,但杀伤力极强。司云麓显然是占了上风,但对方这种搏命的打法,不像是为了分出胜负,倒像是为了要让司云麓挂彩一样。 宁王的眉头蹙起。 司云麓杀意既起,显然不会再给谢朗可乘之机,但大喜之日,他顾忌着不能见血,手底下分寸也需要精准拿捏,这就费了点心神。 此时谢朗腾身攻来,司寇以手为刃,直劈而下,他意念全在对方露出的要害部位上。孰料谢朗竟然不闪不避,竟是以身作饵,单手径直朝着司寇的脸上招呼。 一旁围观众人大惊,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打在驸马爷脸上,等下怎么进去迎亲呢? 谢朗眉梢眼角全是志在必得,他隐匿的另一只手也已经做好准备,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是场两败俱伤的结局时,突然一抹绛紫身影势如闪电,快速插入战局之中,硬生生将两人分开。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宁王单手牢牢钳住谢朗的另一只手,而司寇巧妙避开宁王抓他的招数,趁势将虎口抵在谢朗喉间。 “你输了。”司寇望着他,语气俱是寒意。 谢朗眼中尚有未褪净的惊愕,他顿了顿,目光从司寇身上聚焦到了宁王那只手, “皇叔这是拉偏架吗?” 宁王冷眼瞧他,不发一语,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压迫之意却强烈到让人顿生戒备。 谢朗在那样凌厉的眼神中一寸一寸心虚起来,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若干年前,有人曾经跟他说的一番话。 启献帝不可怕,可怕的是谢知蕴,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手给你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宁王下一刻的举动彻底击碎他的侥幸。 但见他手指用力钳住自己的手,力道大到像是要把整个骨头捏碎。 一枚小巧的铁钉从谢朗指缝掉落。 宁王带点凉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过迎亲而已,你的手未免脏了些。” 谢文茵在长乐宫等得焦心不已,她没有成婚的经验,但勋贵之间的婚事也不是没参加过,没见谁家拦亲拦这么久的。 谢朗这搅屎棍,肯定没安好心,也不知道司云麓伤势初愈,能不能顶得住。 换做往日,她早冲出去一探究竟了,可今日她是新娘子,众人皆可动,唯独她不行。 陆夭看出她内心焦灼,于是笑着安抚道。 “这迎亲也未免太久了,一准儿是王爷拳脚不济事拖了驸马爷的后腿,给拦在外头了,我去瞧瞧,别耽误了吉时。” 启献帝心里也有些着急,他倒不怕耽误吉时,主要是怕老三下手没轻没重,再把他才认回来的宝贝儿子打废了。 天知道谢朗这小子这么不知深浅,人家几个皇子都不出头,偏偏就他要去替小七撑门面。 眼下见陆夭挺身而出要去瞧瞧,当即迫不及待附和道。 “老三媳妇说得对,吉时重要,快去瞧瞧,让他们意思意思就把人放进来。” 陆夭依言去了,不消片刻便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宁王。 谢文茵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无数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头。 “怎么是你?司云麓呢?” 宁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女生外向真是一点没说错,这还没嫁过去呢,眼里就已经连他这个三哥都容不下了。 谢文茵见他不答,心里愈发没底。 陆夭在一旁看不下去,替他接口。 “司大人在殿门口整理衣冠。” 众人闻言皆会心一笑,甭管平日多冷冰冰的男子,到了大婚这一日,也难免铁骨柔情起来。 在一干人等的注视下,司寇从殿外走了进来,那张俊秀到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被大红喜服染上几许绯色,但见他径直走到谢文茵身旁,四目相对,周遭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听到昔日大理寺卿清朗的声音。 “我来娶你。” 第457章 别睡,等我回来 谢文茵之前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嫁给司云麓会是怎样的场景。在那些幻想出来的场景里,却没有一幕像眼前这样真实。 清逸俊朗的绝色少年站在身侧,一字一句说着她期盼已久的誓言,每说一个字,她就感觉自己的少女梦被填补得更完整一些。 陆夭转过头去擦眼角,前世谢文茵含泪出嫁的遗憾犹在眼前,眼前这一幕,何尝不是对她执念的一种成全? 重生以来,除了嫁给谢知蕴那日,这大概是她最欣慰的时刻了。 正想着,有绛紫色衣袍伸到眼前,陆夭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宁王目不斜视看着给太后磕头的谢文茵,却故意微微歪了半边身子,将肩膀递给她。 陆夭顺势将头靠上去,眼泪迅速被衣料吸干,整个人都因此变得熨帖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握住那只手,明显感觉到对方愣怔了一下,继而紧紧反握住她的。 外头锣鼓喧天,全福人将喜扇递到谢文茵手里,笑眯眯催促道。 “吉时已到,新娘要上花轿了。” 谢文茵死死捏住扇柄,此前掌事嬷嬷曾经告诉她,手里的东西定要拿住,若是掉了就不吉利了。她被盖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自己交握的手指。 随即有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不必紧张。” 她心略定了定,随即被牵着走出了内殿,城阳王已经候在门外。 按照规矩,妹妹出嫁应该由长兄亲自背出阁去,启献帝自然是不能纡尊降贵干这种事,按道理,宁王应该顶上。 然而他今日是驸马那边迎亲的,所以城阳王不惜自降辈分,揽下了这个差事。 谢文茵被扶着趴到了城阳王背上,她自幼没有接触过几个男性长辈,从来不知道,这个肩背可以这样宽广。 “小七扶稳了吗?”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谢文茵眼眶蓦地就红了,她捂住嘴,伏在城阳王肩头道。 “多谢皇叔送小七出阁。” 城阳王一怔,随即有些喜得不可无不可,背着她的脚步也跟着顿了顿,语无伦次道。 “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本王份内事。” 宫门前早有随行禁军还有几百宫人等候,千人仪仗,万人送亲,城阳王亲自将谢文茵从轿辇上背下来,一直背到送亲的彩辇上。 司寇亲手掀开车帘,从城阳王背上将谢文茵扶到彩辇上。 就听城阳王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到。 “本王把小七交给你了,你若是敢对她不好……” 本以为司寇这种沉默寡言的性子可能不予理会,孰料话音未落,就听他接口道。 “不会。” 谢文茵心底愈发踏实,城阳王拍了拍司寇的肩膀,忍着百感交集的心情,伫立在原地看车队浩浩荡荡离去。 迎亲队伍一行人吹吹打打,直出了皇宫内城。今日公主大婚无疑是全城热点,一路都有百姓随行围观。 钱落葵在大理寺牢房,听闻外面锣鼓喧天,登时心中一动。 恰逢狱卒来送饭,她急急上前问道。 “外面何故这么热闹?” 那狱卒因为要当值,不能凑热闹去抢喜钱,闻言没好气地答道。 “今日七公主和小司大人成婚。” 钱落葵喃喃自语坐下,原来是公主大婚,怪不得阵仗如此之大。 公主仪驾穿城而过,径直到了司寇府邸。按照惯例,但凡男子自立门户开府,就不必再回父母府上,所以刚刚途径大学士府并未进入,不过作为高堂,司大学士和司夫人已经早早便来司府等着了。 轿辇落地,轿门被叩响,随行女官在外面轻声提醒。 “公主,请出轿。” 谢文茵握着喜扇的手指紧了紧,随后感觉车帘被掀开,随即有人在她面前站定,虽然隔着盖头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人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也正在看着她。 这是她要共度余生的人。 司寇朝她伸出手,仿佛在邀请她进入他的未来,谢文茵毫不犹豫握住,就这样被牵着朝司家走去。 进府之后自有一番礼仪,除了同拜天地之外,还要给高堂行礼,林林总总一堆仪式,谢文茵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提线木偶,被搀扶着做这做那。虽然已经是入秋天气,但被送入洞房的时候,还是热出了一层薄汗。 谢文茵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群女眷簇拥着司夫人走了进来。 外面虽然还要不少宾客等着招呼,但合卺礼必定要先做的,礼部那边派来的嬷嬷得在宫禁之前回去。 司夫人瞧见坐在雕花红漆千工床上的儿媳妇,怎么瞧怎么满意,这么多年,这孩子终究还是嫁到了她家。 想着便推了推司寇,司寇难得有些窘迫,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驸马怎么这么不紧不慢,不想瞧瞧新娘子吗?” 裹着金漆的秤杆轻轻挑落盖头,谢文茵攥紧手中喜扇,紧张地抬头看他,刚好跟司寇的眼神撞个正着,二人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 合髻、撒帐、喝合卺酒,等这一切都做完了,识趣的女眷们在司夫人的带领下纷纷退去,丫鬟们也自觉地暂时避让,新房之内只留下这一对新婚小夫妇。 屋里红烛高照,布置都是按照谢文茵的喜好来的。 “先把脸洗了。”司寇率先打破沉默,他深谙谢文茵不喜化妆的性子,“我等下要出去,让她们给你弄点东西吃?” 听着这随意又家常的语调,谢文茵松了口气,自己伸手拆了发髻头面,不忘抱怨着。 “去龙凤桌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先垫补两口。从早晨她们便不给我吃的,这会儿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司寇走到龙凤桌旁,挑了糕团点心放在小碟子里递过去,然后帮她拆起发髻来。 谢文茵塞了两块点心,又喝了杯热茶,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以前不知道办亲事原来是件这么累的事。” 司寇微微眯眼,语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危险。 “你想怎么知道?” 埋头吃东西的谢文茵无知无觉,只觉有目光像要把她盯穿,下意识抬头,但见司寇正在看她,他伸手将谢文茵沾在唇角的糕点渣抹掉。 氛围陡然变得暧昧不明起来。 就在此时,听外面有人催促。 “新郎官快点出来安席。” 司寇快速在谢文茵唇角点了个吻。 “不许先睡,等我回来。” 第458章 多年冤家终和解 陆夭一直等到谢文茵行完合卺礼,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这会儿就算有天大的事,估计都不能拆散这一对了。 来参加大婚的外人都道宁王夫妇真是给足司府面子,陪着迎亲送亲不说,还贴心留下直至最后环节。 宁王不知众人心理活动,瞧着司寇来前院安席,面露不屑,转头问陆夭。 “咱们走?还是你不放心,要等到洞房?”此时已到酉时,有些宗亲女眷不耐烦留下吃饭,干脆跟司夫人说了告辞。 陆夭犹豫片刻,决定还是等到散席再走,宁王知道谢文茵的婚事一直是她心结,当下也没多言,径直往男宾那桌去了。 他是储君,今日又陪着迎亲,自然被奉为座上宾。 司大学士内心感念宁王纡尊降贵陪小儿子去迎亲,但他惯为人师,拉不下脸,于是把司寇叫过来,摆出一副清高的表情。 “叫你来安席,你杵在那里做甚,还不好好答谢一下今日帮忙的亲友,别让人说我司家没家教!” 司寇知他是想让自己去跟谢知蕴道个谢,但不愿明说。 平心而论,今日之事,谢知蕴确实帮了忙,但这些年两人都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让他突然去低头,别说自己,怕是对方也会觉得诡异。 于是他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去给其他人敬酒答谢了。 司大学士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倒是司夫人一眼看穿父子俩的别扭,主动去跟陆夭表达了一下谢意,还按照坊间规矩塞了个送亲的红封。 这倒让陆夭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厢司寇已经敬了一圈酒,到最后迎亲的那一桌时,被宋尧拉住了。 “哥几个陪你刀山火海过了一圈,不来敬一杯说不过去?” 话音未了,就听宁王冷哼一声。 “刀山火海?亏你说得出口,也不想想你今日都干什么了,负责看热闹是吗?” 宋尧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拍案而起。 “就你了不起,要不是我今日反应慢了些,那动手的活儿能轮到你?”说完面露不屑,“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推三阻四不来不来,结果来了比谁都积极。” 宁王被他说中痛楚,当即也拍案而起。 “白日没挨成打,现在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 眼看就要撕扯起来,周围人不论官职还是功夫都不及他俩,司寇一手一个,将二人抵住,沉声道。 “要打换个地方,别搅了我今日成亲。” 宋尧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下收了拳头。 “是哥哥的不是,今日我兄弟大婚,咱们就该顺顺当当的。”说毕乜一眼宁王,“等我改日再收拾他。” 宁王只当他醉酒吹牛,抚抚领口,见女眷那边也快散席了,决定先去外面等陆小夭。 结果就听司寇突然开口。 “站住。” 宁王瞬间有些火,今日虽不说上刀山下油锅,但好歹也替你打了场架,你小子不敬酒道谢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让他站住。 一时间肝火上涌,刚想回头翻脸,就见一只细瓷杯子递到眼前。 司寇另一只手也举着杯酒,一言不发将那酒一饮而尽,又将杯底倒过来,随即看向宁王。 虽然从头到尾没说过半个字,宁王却懂了。 想当初他们还在军营的时候,每每拼酒,也是相仿的开头,很多年没有见这样的挑衅,一时间,宁王竟有些恍惚。 旁边宋尧也看愣了,在这桩拉扯不清的纠纷里,他虽然一直站在司寇那边,但心里未尝没有想过,二人有朝一日若是和好,该是怎样的局面。 此时此刻,幻想多年的场景终于出现,作为旁观者,他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陆夭那桌的女客也散了,她本想往这桌来叫谢知蕴回府,结果便瞧见了这一幕,立刻停下脚步,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生怕打扰二人难得的破冰时刻。 宁王此时倒无暇顾及其他,脑中飞快忖度着,司云麓既然已经递了台阶,自己若是不接,倒显得小气似的。 思及至此,他端起眼前那杯酒一饮而尽,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结果就听司寇道。 “别多想,这杯只是代我爹敬你的。” 宁王一口气梗在喉间,险些把桌子掀了。 一群人折腾到近亥时,洞房里谢文茵已经卸了妆容,浣了长发,此时此刻正穿着轻薄的中衣,由宫女轻轻梳理头发。 前一晚睡得不够踏实,此时此刻睡意一阵阵袭来,她心里不免腹诽其司云麓来,安席就安席,非要让她等着。也怪自己一时被男色迷惑,竟傻乎乎应下了,结果现在想睡也睡不成。 捂着嘴巴又打了个哈欠,她决定闭目养神一会儿,然而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睡过去了。 不多时司寇便推门而入,宫女们见到新科驸马心下一紧,当即垂首行礼。 司寇见谢文茵呼吸平顺,便猜到是睡着了,于是冲宫女们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为首的大宫女自幼伺候谢文茵,对这位驸马并不陌生,也知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但太后有交代,大婚当日要伺候公主和驸马就寝才能离去。 她为难地瞥一眼床上还在酣睡的谢文茵,正要开口,便被司寇一个眼神瞪回去,当下不敢违拗,只得讪讪带人退了出去,并贴心将门带上。 司寇看了眼占据大半张床的谢文茵,以前从不知这丫头如此没有睡相。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小姑娘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她头发尚未完全干,湿头发将襟口附近打湿,带着不动声色的诱人气息。 司寇深深叹了口气,她似乎没意识到今晚是二人的洞房花烛。 一墙之隔的司府墙外,宁王正一脸正经地问陆夭。 “你确定不去听听洞房再走?” 第459章 带媳妇去抓老鼠 东宫里,启献帝正襟危坐,面前是跪得端端正正犹如劲松的谢朗。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灵动,而是宛如历尽半生的凝重与端方。 启献帝心里涌上一股复杂情绪。 说起来,他在这个孩子面上甚至极少看见过笑容,曾几何时,他满足于这样的沉静和内敛,觉得这是天生上位者的沉稳,可眼下他却有些看不懂这孩子了。 “听闻你今日拦亲的时候,跟驸马动手了?” 龙鳞卫都在场,这事根本瞒不住,谢朗半点不意外。 “父皇派人去拦亲,不就是要交手吗?”谢朗不卑不亢,“若是要文邹邹吟诗作对,也轮不到儿臣出马?” 启献帝被这不软不硬的话搞了个倒噎气,那点压抑的火气瞬间袭上心头。 “朕让你拦亲,什么时候让你伤人了?” 谢朗表情没有半点波动。 “那么敢问父皇,驸马可曾受伤?” “自是不曾。”启献帝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并不是重点,“怎么?你还真想让他受伤?这可是你姑姑的大喜之日,你这么做,合适吗?” 谢朗的表情在听到“姑姑”二字时,才微微有些波动,但也是一瞬而过。 “儿臣从未想过伤害驸马。” 启献帝将那枚铁钉猛地掷到他眼前,拍案而起。 “那你给朕解释,这是什么?” 谢朗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启献帝愈发火起。 就在此时,门外光影一闪,有太监匆匆进来回禀。 “皇后娘娘驾到。” 启献帝闻言勉强收敛了怒色,虽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但皇后并非谢朗生母,她那点慈爱全是由自己的态度决定的,若是让她见到自己对这孩子横眉立目,难免日后会慢待他。 随即就有衣袂窸窣声传来,但见皇后笑意盈盈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谢朗,随即脸色一僵。 “皇上这是做什么,大喜日子数落孩子干吗?”说着,急忙上前将其扶起来,一边又对启献帝道,“都说上阵父子兵,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喊打喊跪的。” 这副护犊子的态度让启献帝心里气平了一些,但仍然板着脸。 “你问问他自己,今日迎亲,他居然夹带私器要伤人!” 皇后表情一滞,缓缓敛去笑容,随即扫了眼下方宫人,让众人退去,这才又继续问道。 “伤人?敢问朗儿伤了谁?”俨然一副嫡母的口吻。 启献帝下巴朝地上点点,轻哼一声。 “他今日手持这枚暗器,在拦亲的时候险些伤了驸马!” 皇后目光落到地上那枚钉子上,俯身捡了起来,反复打量着,随即又朝启献帝笑道。 “皇上是不是没仔细看?这钉子是被打磨过的,并不锋利,怎么能伤人?” 启献帝一怔,他倒是真没注意,刚刚听了龙鳞卫回报,只顾生气,哪有心情仔细看证物? 就见皇后把钉子递过来,定睛一瞧,确实最锋利的尖端已经被打磨平整,就听皇后又道。 “朗儿这样也情有可原,小七当初救过他,两人又朝夕相处过一阵子,在他心里,小七……”说毕意味深长看一眼谢朗,接触到对方杀人般的眼神之后轻笑道,“小七就像他的亲姐妹,作为兄弟,所以对驸马有点敌意也是难免的。” 谢朗目光凌厉,神情阴冷,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皇后怕是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偏生启献帝正在仔细研究那枚钉子,压根没看见谢朗的阴鸷神情。 皇后心下愈发有底,她很早之前便怀疑谢朗和谢文茵有些不清不楚,尤其中间有段时间,司寇和谢文茵似乎闹得很僵,而那段时间,谢朗恰好就在听音阁当差。 所以刚刚出口试探了一下,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露了端倪,她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眼下几乎能够肯定,谢朗对谢文茵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一个人好不好掌控,就看他有没有软肋,既然知道了把柄,那么后面就好拿捏了。 想到这里,她又露出个慈母般的笑容,冲启献帝建议道。 “以臣妾看,朗儿虽然为人老成,但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这要有个媳妇儿管起来,必然又是另一幅光景了。”她轻飘飘地看一眼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的谢朗,“都说要立业先成家,之前您也嘱咐臣妾相看了几位姑娘,不如……” 启献帝正愁降服不了这匹野马,闻言深以为然,立刻点头赞同道。 “皇后所言极是,你之前一直推三阻四不肯成亲,瞧瞧今日做的这事,简直如儿戏一般!”说毕看向皇后,“之前不是挑了徐阁老的孙女嘛,不如就定下来。” 皇后眼珠子一转,徐阁老跟她算是有点沾亲带故的联系,此时为了避嫌,于是故作为难地笑道。 “皇上您忘了,当时还有一位姑娘,依臣妾看,两位都不错。”她又瞥了眼卫朗,“毕竟终身大事,臣妾不敢自专,还是问问朗儿自己的意见。” 谢朗从刚刚皇后开口那一刻,就猜到她是想用婚事来裹胁自己。 今日已经失了先机,不能再出错了。此时见启献帝将目光投过来,心念电转,随即开口道。 “儿臣自知莽撞,父皇用心良苦,不敢再推辞。”他不动声色看眼志在必得的皇后,一字一顿,“儿臣选钱家小姐。” 从司家出来已近深夜,陆夭前一日便没睡好,此时也有些困倦。 上了马车刚要说回府,就听宁王吩咐车夫。 “掉头,去皇宫。” 她那点瞌睡虫一下子被惊走了,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宁王。 “这个时辰去宫里?”她下意识想到白天那场打斗,脑子里登时有了猜想,“难不成,你想去翻旧账报仇?” 宁王未置可否,只将她的头揽到肩膀上。 “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带你去看场好戏。” 这话像支轻飘飘的羽毛,恰到好处挠在陆夭心上,她愈发好奇,于是坐直身子。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不确定。”宁王故作高深地卖关子,“所以才要带你去验证一下。” 陆夭深吸一口气,放弃跟他争辩的打算,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等下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万籁俱寂,宁王府的马车静静隐匿在一个小胡同转角阴影处,加上马车周遭都是墨色,不仔细看跟前看不出来。 接近午夜时分,但见有人翻墙而出。 透过半遮半掩的车帘,陆夭一下子精神起来,她回头看向宁王。 “你怎么会知道?” “鼠辈行为,不难猜到。” 那身影很快隐匿在夜色里,陆夭低声催促。 “我们不跟上去吗?” 宁王轻蔑地勾勾唇角。 “不急,网已经布下了,让他再跑一会儿。” 第460章 谢朗的真实身份 但见那身影穿街走巷,看似没有任何目的,就是纯属东游西逛。 远远尾随的陆夭忍不住有几分急促,伸手戳戳宁王的手臂。 “你说他大半夜瞎溜达什么呢?” 秋日深夜还是有几分凉意,宁王抓住那只微凉的小手包在掌心里,不疾不徐道。 “你不觉得一个皇子,大半夜不睡觉,在宵禁的夜里溜达来溜达去才不正常吗?” 她当然觉得不正常啊,他冒险出宫,又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闲逛?又不是狗,要圈地盘,势必是有其他目的才会出来。 而这一幕总感觉似曾相识。 “你觉不觉得有点熟悉?”陆夭微微蹙眉,“之前静王派出的那个宫女,也是这样大半夜兜圈子。” 宁王挑眉,赞许地点点头。 “可以啊陆小夭,没想到你也有细作的天赋。” 陆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在她观念当中,但凡是女性细作,都跟烟花之地脱不了干系。 宁王显然从表情里窥探到了她的想法,立刻摆手否认。 “你想哪儿去了!真正的细作,是大隐隐于市,很可能你每日看到卖菜的佃户,卖肉的猎户,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话引起了陆夭的兴趣,她将身子侧过去,满眼写着好奇。 “你的意思,咱们府里这位赶车的车夫,其实很可能是个细作。” 宁王猛地一震,还真让她说着了。 夫妻俩插科打诨好一会儿,就见谢朗突然加速,似是要甩掉无形的跟踪者。 宁王冷笑一声,果然见车夫无声无息跟上,陆夭心中一动,难不成这车夫还真是受过细作的训练? 但见谢朗七拐八拐,进了条极不起眼的小巷,随即朝巷子深处疾行而去。 巷口狭窄,宁王和陆夭下了车,尾随而入。 这巷子只有两三户人家,青砖灰瓦的院墙瞧着极不起眼,陆夭小心翼翼跟在宁王身后,有了上一次跟踪宫女的经验,她刻意放缓呼吸。 宁王在黑暗中赞许地看她一眼,陆小夭真是孺子可教,若是扔给骊娘调教两年,势必会是追踪的一把好手。 想到这里又突然鄙视自己,堂堂一个王妃,为什么要去学这个。 陆夭不知道宁王脑子里百转千回想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她眼睛眨都不眨跟着谢朗绕到巷子中后段,但见他极轻地叩响了一户人家的角门。 片刻之后,门开了,他闪身而入,门立刻又关上了。 陆夭立刻扯扯宁王手臂,用气音伏在对方耳畔道。 “我们怎么办?” “这种房子一般都有狗洞。”宁王半真半假地逗弄着她,“咱们找找,总能找到入口的。” 夜色掩盖了宁王促狭的表情,陆夭辨不清真假,倒有些迟疑起来。 她今日参加琳琅的婚礼,特意赶制了一件新襦裙,才上身,真要去钻狗洞…… 正犹豫着,就觉腰间一紧,已经被带上了墙壁。 “我以为你经历这么多次,早已经习惯了呢。”温热的话语扑在耳畔,而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将人推下去。 这户人家除了比寻常百姓家要宽敞些之外,并无特别之处,甚至院墙还露出几分斑驳。进门是一块极大的影壁,两侧是通往各自跨院的门。 谢朗轻车熟路地绕过影壁,进了东跨院。那里面有两三间房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其余屋子里面都是黑的,唯独一间还亮着灯。谢朗进去,有个眼角带块刀疤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前看书。 “尾巴都甩干净了?”那人头也不抬,凉凉说道。 谢朗似乎一直在走神,闻言才如梦初醒。 “并没有什么尾巴。” 那男人悠然起身,走出来,一侧裤管空空荡荡,谢朗恍若未见。 “深夜冒险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应该是我问你,接连折损我五六名大将,就为了一个姑娘?” 谢朗一言不发。 那人也不勉强,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莫测。 “我还以为,自你娘死了之后,这世上最重要的女人只有你妹妹呢。” 谢朗眸色终于动了动。 “妞儿人呢?” “在西跨院睡着呢,要去瞧瞧么?” 谢朗摇摇头,忽然开口。 “这几日的事,是我计划不周,鲁莽了。” 陆夭心下诧异,这男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让谢朗露出示弱的口气。 那人也不接茬儿,只是伸手拿过茶具,开始洗茶煮茶。 “我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提醒你,当年你母亲收养你,即便后来给人做外室,都没有放弃过你。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为了个女人,放弃报仇大业。”说着深深睨了他一眼,“等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见谢朗默不作声,他又说道。 “现在皇帝拿你当亲生儿子,正是我们筹谋的大好时机,你若想动手,简直易如反掌。”他停下手里分茶的动作,“除非,你改主意了。” 说毕,将刚刚倒好的那一杯递过去。 “是皇长子的位置让你动摇了吗?” “不是。”谢朗本能否认,“皇帝已经立了宁王做储君。就算他现在死,天下也不会是我的。” 那男人闻言沉吟片刻,像是被说服了。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听皇帝的话,做个乖儿子。”谢朗接过他递来的茶,一饮而尽,“所以,我要娶钱侍郎家的长女。” 第461章 做点洞房该做的事 是夜,宁王府。 孙嬷嬷没料到二位主子参加个婚宴竟然拖到三更方回,就是听壁角也不至于这么晚? 难不成是七公主和驸马干柴烈火,情难自禁,一而再再而三,那这做哥哥嫂子的也不该听完全套啊! 更没料到的是,两人大半夜了还要煮茶夜谈,难不成是要分享一下听洞房的心得吗?倒像是这两口子会干出来的事。 孙嬷嬷满腹疑窦,却又不能问,只得按照吩咐去准备煮茶的茶叶和茶具。 陆夭经由之前的偷听,已经完全精神了,干脆直接跟着宁王去了书房,书房里只有榻没有床,也不容易犯困。 孙嬷嬷已经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了茶具,正要识相退下却被陆夭叫住了。 “嬷嬷是薛家的家生子儿,可还记得皇长子的生母?” 孙嬷嬷下意识看了眼宁王,见他不置可否,猜想夫妻二人可能是商量好的,于是也没打算保留。 “不知王妃想问什么?”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夭想到刚刚听到那番话,多少还有些余震未消,“心地很纯善?” 否则怎么会把一个收养的孩子视如己出呢? “表小姐确实是个好人。”孙嬷嬷微微眯了眼,努力回忆着,“到底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老奴那会儿已经跟着先皇后在宫里,没有打过太多交道,只知道,是老太君那边千方百计选的人。” 这便说得通了,老太君自然深谙自家二姑娘的脾性,所以十有八九会找个性子和软的陪嫁进宫,也好拿捏。 “那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孙嬷嬷摇摇头。 这也在意料之中,试想一下,但凡家里父母健在,又怎会把好端端的女儿送去给人做陪嫁呢,哪怕是嫁入宫里也一样。 孙嬷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若是奴婢没有记错,这位表小姐似乎还有个弟弟,只是很早便跟家里闹翻,不知所踪。” 陆夭和宁王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些了然的神态。 “天色不早,嬷嬷去歇息。”陆夭开口将人遣走,“剩下这些,回头让丫头们收拾。” 孙嬷嬷识趣离开,还把门贴心带上了。 见人走了,陆夭立刻回头看向宁王。 “今日那男子,会不会就是那位多年前走失的弟弟?” “不会。”宁王将面前头道茶倒掉,将第二泡推给陆夭,“你没见他刚刚分茶之后,没有洗茶就把头道茶给了卫朗么?” 陆夭略一思忖,便听懂了宁王的弦外之音,她盘腿坐在榻上,瞄了眼杯里的茶。 “薛老太君的母族原本也是望族,嫡系子弟自幼礼数规范,断不会出这种纰漏。” 宁王端起茶来轻啜了口,然后冲书案对面的陆夭点点头。 “那人身上伤痕累累,又少了条腿,应当是红莲教的人,早年先帝围剿,必定是东躲西藏受了伤。” “可谢朗怎么会跟红莲教扯上关系呢?” 陆夭小口小口品着茶,脑子飞速转动着,从两人刚刚的谈话来看,应该是旧相识,那男人甚至对谢朗的妹妹也颇为熟悉。 谢朗是捡来的,妹妹可能是跟后来那位富商生的,那么启献帝真正的儿子呢? 是当初胎死腹中,还是流落民间不知所踪?一系列问题在脑海中萦绕,但可以肯定的是,谢朗跟启献帝绝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他才想娶琳琅!”陆夭脱口而出,觉得这才是问题关键,“可他最后说的那句,要娶钱落葵,是什么意思?” 宁王伸手执壶,将陆夭的杯子缓缓注满。 “他白日伤人一事,龙鳞卫必然不会隐瞒,皇帝又是个爱面子的人,就算司云麓不追究,小七那性子若知道了,回门谢恩的时候怕是也要说几句的。” 陆夭闻言抽抽嘴角道。 “他若是怕人非议,也不会纵子行凶。”越想越觉得生气,她操心了两世才促成的姻缘,差点就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今日我仔细瞧过,那钉子被磨去了棱角。”宁王越过茶壶袅袅水雾,中肯评价,“这事应该不是皇帝授意的。” “没有他在背后撑腰,谢朗怎会如此猖狂?”陆夭不屑地扯扯嘴角,但想了想还是不对劲,“成亲一事,似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许是觉得自己理亏,所以不想再违拗亲爹,毕竟这是他后宫立足的唯一靠山。” 宁王将目光转向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没有说话。 “储君之争虽然暂时有了结果,但却等于将宁王府当了靶子,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谢朗若是韬光养晦,私下通过结亲的方式不动声色拉拢朝臣,终将形成自己的势力。”陆夭睨着他,“不过眼下既然知道了他是冒牌货,咱们就可以抓住这件事,做做文章。” 眼下朝堂各方势力并非泾渭分明,换句话说,今日还打着支持宁王旗号的,明日很可能就改弦更张,另谋靠山了。 护国将军宋家,大学士府司家,还有礼部,俨然已经是宁王这头的。可徐阁老和即将被提拔为工部尚书的钱森,很可能因为儿女姻缘转投谢朗。 陆夭心底盘算着,宁王眉头却不动声色蹙起,经历了前一世的动荡之后,陆小夭应该比谁都渴望安稳。 可眼下,却又被迫卷入无休止的朝堂之争,他内心愧疚一闪而过。 正待说些什么,就见眼前端着茶杯的人儿眼前一亮。 “他不是要娶钱落葵吗?那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好了。” 宁王被她一语点醒,是啊,只有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才能确保陆小夭一世无忧。 他点点头。 “你说,我来安排。” 就在宁王夫妇彻夜筹谋的时候,那厢司寇府邸,新婚夫妇正同榻而眠。 谢文茵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还以为自己在听音阁,下意识喊了声。 “连翘,给我倒杯水。” 朦胧中感觉身侧有动静,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就见司寇和衣而下,去桌上倒了杯水。 谢文茵那点记忆这才迅速回笼,是啊,今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就稀里糊涂睡着了呢? 正懊恼着,就见司寇将水递到她手里,随即又躺了上来。 谢文茵有些不好意思,两人虽然自幼相识,熟稔有加,但同睡在一张床还是这么多年头一回。 她支支吾吾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四更了。”司寇淡淡开口,新房里光线摇曳,只有柜上还点着一对儿臂粗的龙凤花烛,衬托得气氛愈发暧昧。 谢文茵“哦”了一声,随即不知道再接什么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和司云麓之间竟然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可眼下这种境地,说什么好像都很奇怪。 “你还困吗?”司寇身上带了点沐浴之后的香气,那个皂角是她惯用的味道,闻来颇觉亲切。 “睡了一觉,不困了。”谢文茵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你困吗?” 司寇闻言失笑,是两个人太过熟稔的关系?熟稔到连今晚是什么日子都可以直接忽略了? “我也不困。” 他忽然翻身压在谢文茵身上,向来沉稳的气息稍显紊乱,在她耳畔一字一顿。 “既然都不困,那不如我们做点别的。” 第462章 组团白日宣淫 谢文茵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昏过去了。 只知道司云麓抱她去净房的时候,她其实是挣扎了一下的,然后后面的事情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隐隐透出光亮,说明时候不早了。 谢文茵猛地坐起来,起势太猛,牵动了身上某个不可言说的部分,酸涩感袭来,她差点又直接躺回去。 身边空空如也,谢文茵心里狠狠埋怨着始作俑者,扬声喊人进来伺候。 半晌,以连翘为首的大宫女才进来了。 “我睡过了,你们也跟着睡过了?”谢文茵没好气地抱怨着,“不知道头一日要去敬茶吗?” 大楚律例,即便是公主出嫁,只要不是和亲,成婚次日都要去拜见公婆,亲自奉茶,以示恭敬。 临出嫁头两日,太后宫里掌事嬷嬷特意嘱咐过这些陪嫁的宫女,势必要恪守礼仪,别失了宫里体统。 结果头一日,她做新媳妇的就睡过头了。 “公主明察,是驸马不让我们喊您起床的。”连翘急急忙忙解释,“原本一早我们就打好水,等着给您梳洗,可您也知道驸马那性子,我们实在是不敢……” 说毕为难低头。 谢文茵当然知道,这些年,自己身边的宫女莫不是对他退避三舍,哪怕他顶了一张绝世的脸。 思及至此,她叹口气,有些破罐子破摔。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 谢文茵闻言又精神起来,虽说不算早,但也不是晚得离谱。 “快快,给我更衣梳头。”谢文茵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下床,一边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驸马人呢?” 话音未落,就见司寇端着托盘走进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驸马怎么能亲自做这种事,这不是明晃晃打她们的脸吗? 司寇对于宫女们的表情视而不见,径直走到谢文茵身旁,挥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下去。 连翘为难地看看谢文茵,谢文茵立刻拒绝。 “不行,我得赶紧挽发梳洗,从这儿赶到大学士府,也得一炷香时间。” “不必着急,我伤势未愈,已经告诉过他们,直接过去用午饭。” 谢文茵登时愣在当场,还可以这样吗? 想想似乎颇有些道理,儿子受伤不宜早起,和儿媳不懂事没能早起,自然是前者更容易被公婆接受嘛。 思及至此,她朝着司寇投去赞许的目光。 司寇脸上的表情较之刚才对宫女说话时,显然温和了几分。 连翘等人见状,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 谢文茵这才注意到司寇手上端着的东西,不由得探头好奇询问。 “这装的是什么?” “采阴补阳汤。” 司寇态度过于一本正经,谢文茵甚至疑心自己听错了,这不是秦楼楚馆才有的东西吗? “你再说一次,什么汤?” 司寇被她天真的表情逗得微微弯了唇角。 “就是新婚夜之后弥补身体亏空的汤。” 谢文茵登时涨红了脸。 “那不是该你喝才对吗?” “我喝了。”司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这份是你的,要补一起补。” 谢文茵回想起前一晚的激烈战况,似乎是需要补补,又见宫女们都已经走远,于是接过来一饮而尽。 伺候她的人都走了,只好自己换衣服,还好拜见公婆的衣裙已经熨好放在床上,她过去拿了衣服,等半天不见司寇动地方,于是蹙眉开口。 “你倒是有点眼力见儿啊,我得换衣服。”谢文茵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往常也没见司云麓屁股这么黏啊。 “你换你的。”昔日清冷的大理寺卿此刻像个登徒子一样,端坐在桌子前,“我又没拦着你。” 谢文茵被这副口气气笑了。 “什么意思,白日宣淫?”说完便有些后悔,因为司寇的眼神肉眼可见变得幽深,他徐徐走过来,握住她肩膀。 “也不是不可以。” 而另外一侧的宁王府,四更才刚躺下的宁王夫妇此时也面临着相同情景。 陆夭没有公婆要拜见,所以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加之前一晚着实熬得有些迟,因而睁眼便见外面天已大亮, 诡异的是,谢知蕴还在她身侧睡着,这便奇了。 “你今日不用上朝?”人家新郎官有新婚假,他又没有。 “留在府里给你帮忙。”宁王显然是早就醒了,眼里一片清明,“昨日不是说,你准备推波助澜一下谢朗的亲事?” 陆夭那点走失的记忆这才逐渐回笼。 “杀鸡焉用牛刀,这点事我自己也能处理。”陆夭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却没发现中衣领口松散,就这样春光乍泄而不自知。 宁王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昨日睡得太晚,只是盖着棉被纯睡觉,眼下天时地利人和,于是俯身过去,压低声音道。 “其实我还有件重要的事。” 凭借相处这一两年的经验,陆夭直觉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刚要说自己不想听,已经被宁王压制住。 “是不是时候,该要个闺女了。” 第463章 王妃又给人下套 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谢文茵和司寇勉勉强强赶在司家午饭开始之前才到,还差点忘了带给二老的礼物,幸亏大宫女连翘机灵,一早塞进马车里。 谢文茵出入大学士府这么多年,这是最抬不起头的一次,总感觉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促狭和打趣。 明明应该一早来敬茶的,偏偏中午来吃饭。 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一眼司寇,司寇像是浑然未觉,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司夫人把认亲宴安排在了正厅,司寇的几个兄姐都来了,还有几个隔房的长辈,就连城阳王也赫然在列,远远地就听见众人说话的声音,好不热闹。 谢文茵向来是个好热闹的性子,这种场合原本是她的场子。可新婚头一天就睡到日上三竿,让她多少觉得有些没底气过去主动搭话。 司家上下跟谢文茵都是旧识。司家大姐眼尖,见她来了,也不拘泥公主身份,远远就开始打趣。 “瞧瞧,打小儿就在我们家赖着的姑娘,这回真成儿媳妇了。”说毕故意看一眼司夫人,“有人等你这杯媳妇茶等的头发都白了,我这傻弟弟再不出手,她自己都要出马了。” 谢文茵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讪讪道。 “怪我,来迟了。” “她早上给我煎了些药。”司寇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故而有些迟了。” 司家上下哪里见过他如此公然维护别人,当下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就算有些长辈想趁机敲打敲打新娘子,别在长辈面前摆谱,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人家有夫君纵容呢。 “怎么会迟呢?这个时辰简直绝妙。”司夫人三步两步上前,亲昵地握住谢文茵的手,“敬完茶刚好吃饭。” 这媳妇真是她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就自家儿子那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德行,也只有琳琅才能制得住他。 说什么煎药,他从小到大哪里是乖乖喝药的人啊?骗骗外人就算了,想骗她这个亲妈,还能嫩了点。 八成是小夫妻干柴烈火,情难自禁,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得愈发暧昧,全然不似平日端庄大方的学士夫人。 谢文茵因为刚刚司寇主动提到煎药的事,不由得又想起早晨白日宣淫的画面,脸蛋愈发烧了起来。 好在司夫人体贴,忙吩咐丫鬟去端红枣桂圆水来。堂上已经摆好了敬茶用的蒲团,谢文茵和司寇双双站定,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恭恭敬敬给司大学士和司夫人敬了茶。 “父亲母亲请喝茶。” 司夫人脸上满是笑容,接过茶象征性抿一口,忙道:“快起来坐下。” 说毕又递上个匣子做见面礼。 “你见惯了好东西,怕是也不缺什么。”司夫人笑笑,“但这东西,你应该喜欢。” 谢文茵愈发好奇,伸手打开那匣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色小玩意儿,她一眼便认出来,那些都是她的。 边角有磨损的拨浪鼓,整整齐齐没有解开的九连环,还有零零碎碎的小首饰,都是这些年她在司家成长过的证据。 “从你第一次来府上,这些东西我都收着呢。”司夫人拍拍谢文茵的手,“就等有朝一日你嫁过来,再还给你。” “谢谢母亲。” 谢文茵泪盈于睫,伸手挽住司夫人的手,将头靠在她肩上撒着娇。 司大学士轻咳几声,试图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老夫也准备了些薄礼。”说着拿起手边的一个长方扁匣,“是你心心念念许多年的。” 谢文茵一怔,下意识看向司寇,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已经到手了啊。 司寇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他几乎可以猜到那里面是什么,正想伸手替谢文茵接过来,却被老头儿打了一下手。 “这是给你媳妇儿的,你抢什么?” 谢文茵依言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本《相书》,她自幼也是跟着司大学士学了很久,立刻分辨出这是前朝孤本,确实是份大礼,但自己什么时候心心念念过这玩意儿来的? 司大学士脸色有些不自在,他其实不擅跟晚辈打交道,但谢文茵真是他看着长大的,某种意义上更像是自己的小女儿。 “以前不肯给你,是因为这书是家祖留下的,不好赠予外人,如今你成了司家的媳妇儿,便是给你也无妨,那小子替你要过许多回,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谢文茵立刻明白,准是司云麓想要,但又不好明说,所以打着她的幌子。然而黑锅已经背了,在外人面前还是别拆穿他好了。 她瞪他一眼,给司大学士行礼道谢。 司寇摸摸鼻子,假装没这回事一样,众人依次落座,开始上菜。 谢文茵今日穿得有些繁杂,用餐时准备去换件衣服,于是跟司夫人打了招呼,自顾自出去了。 司家地形她了如指掌,司夫人也就没有亲自跟去,只派了个婢女随行服侍。 谢文茵转过角花门,就听后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下意识驻足回头,就见谢浣儿气喘吁吁跑过来。 自从那日跟德昂公主比试受伤之后,她就没再认真看过谢浣儿,中秋宴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她心系婚事,也就没太在意。 今日一见,她心下微微吃了一惊,但见谢浣儿眼圈青黑,形容也有几分憔悴,完全不似初次见面骄纵的少女模样。 谢浣儿不动声色上下打量谢文茵,虽然内心不忿,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配得上司寇,难怪表哥会等她这么多年。 新婚燕尔,谢文茵不想惹麻烦,见她不说话,准备绕过去。 “你等下,我有话跟你说。”此时就听谢浣儿在身后开了口,“关于那日起火的事。” 宁王府里,这对夫妇也是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二人用了不知道早膳还是午膳,就在书房各自忙活,陆夭在看都城的宅子。 哈伦和五小姐新婚,路子都和月儿不能总住在人家府上,可这对师兄妹也不愿来宁王府,陆夭只得想办法再看栋新宅子。 王管家给她找了不少房子,陆夭心底有自己的打算,她在都城其实没什么根基,陆家虽然现在是周姨娘当家,但陆尚书倒下之后到底式微,外祖又鞭长莫及。 所以月儿和路师哥若是能在都城扎根,她也算多了个亲人,就因为这,在挑拣房子的时候,她花了十成十的心思,想挑个能铸就百年基业的宅子。 正看着,就见王管家匆匆进来。 “一切都按王妃吩咐,给该送信的地方都送了。” “是吗?”陆夭放下手中的房屋图,“结果如何?” “一切不出王妃所料,皇后和舒贵妃那边都有了动静。”王管家眼神流露出由衷的信服,“不过皇后棋快一招,占了点先机。” 陆夭挑眉,露出个兴味十足的笑容,冲宁王眨眨眼。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看看热闹。” 第464章 登堂入室看热闹 未央宫里,皇后端端正正坐着凤榻上,脸色看不出喜怒。 宫女们正在打扫地上的陶瓷碎片,钱落葵被带进来,她看着满地狼藉,挑了一块干净地方乖顺跪下。 两个时辰前,有人去大理寺把她带了出来,她一度以为自己要被灭口,可那人却把她带到了未央宫。 短短不到半日,经历了跌宕起伏,宛如做梦一般。 “臣女感谢皇后娘娘救臣女于囹圄,恩同再造,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一二。” 皇后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指点宫女干活。 “都仔细着些,把瓷片都捡干净,一会儿皇上可是要过来的,若是害圣驾受伤,你们一个个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钱落葵心下一凛,猜想这话十有八九是说给她听,于是跪得愈发标准。 皇后像是才瞧见她一样,轻笑道。 “钱小姐怎么还跪着呢,快扶起来。” 立刻有识趣的宫女上来将她扶起。 钱落葵心下愈发忐忑,宫里个个都是人精,断不会有人做善事,随意救她出囹圄。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开的价码,她是不是付得起。 皇后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慢悠悠地品茶,并不多说什么,待到钱落葵的忐忑达到极点时,才云淡风轻地开口。 “皇长子相中了钱小姐,托本宫问问,你意下如何。” 大楚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断没有直截了当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嫁的,可眼下把柄在人家手上,她没有半点拿乔的资本,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听。 钱落葵的脸颊浮现出一丝少有的酡红,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并不符合她平日的性子。 “不是我自卖自夸,皇长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等闲站出去,谁不夸他一句兰芝玉树、风流倜傥。”她闲闲瞥一眼钱落葵,“配钱小姐,倒也不算埋没。”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而眼下她最缺的,就是拒绝的资本。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当口,就听外面有人通报,说皇长子来了。 钱落葵心下一紧,她之前没有见过谢朗,听闻这位皇长子是民间遗珠,曾在公主宫里当过一阵子侍卫,出身并不算高,如今一朝得志,也算是麻雀翻身。 心念电转的功夫,屋里就有衣袂窸窣之声传来,谢朗已经快步走进来了。 少年眉眼清俊,脚步四平八稳,身姿更是笔直挺拔,其沉稳之态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人。 钱落葵眼前一亮,倏忽想起在之前那次招待使节团的宴席上,她见过这位皇长子,当时他还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给母后请安。”谢朗礼节完美,俨然自幼就在宫中长大,“不知母后传召,有何要事?” 皇后含笑点头道:“快给朗儿赐座。” 宫女们急急忙忙又搬了张太师椅来,放置于谢朗身后,谢朗却并不落座,站得犹如青松翠柏。 坐下便是要长谈了,但他今日显然不想在未央宫耽误太多功夫。 皇后也不放在心上,她笑着看一眼钱落葵,视线又落回到谢朗身上。 “朗儿那日在你父皇面前提的事,本宫已经给你办好了。”她眼神逐渐犀利,话语也含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母后真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钱小姐从大理寺监牢里捞出来,你最好别辜负本宫这份心意。” 谢朗看也不看钱落葵,拱拱手说道。 “全凭母后做主。” 皇后倒是未料到谢朗如此痛快,面前的少年目光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她略定了定心神,复又笑道。 “那本宫就让钦天监拟个日子,早点大婚为妙。”说毕不顾钱落葵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讶,又补充道,“本宫也乏了,就劳烦朗儿将钱小姐送回府。” 钱落葵始料未及会在府里看到陆夭,显而易见,谢朗也没有想到。 二人一路相顾无言到了钱侍郎府,结果在巷口便看到了宁王府的马车。 这倒有点意思,宁王妃和钱侍郎夫人那点宿怨,都城几乎无人不晓,她若无事,断不会主动上门。 想到这里,谢朗说了这一路第一句话。 “我送你进去。” 钱落葵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二人下车进了侍郎府,家中仆妇见了钱落葵都大吃一惊,三步两步跑去禀报。 陆夭正坐在堂屋悠闲品茶,一边不忘出言奚落。 “钱夫人早先在娘家时,这等陈茶是断不会入口的,如今出嫁,倒学会勤俭持家了。” 薛玉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嫁入钱家之后,一直在吃老本,虽说薛家给了份相对过得去的嫁妆,但到底禁不住一家子消耗。 每每想到这里,都恨得牙根痒痒,偏生今日孙嬷嬷也跟来了,她还不敢太公然反驳。 就在此时,府里的小丫头快步进来,神色慌张,完全没有半点世家大族下人的沉稳。 薛玉茹自觉在陆夭面前丢了脸,正要呵斥,就听对方喊道。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薛玉茹也是一愣,难不成是那老头子心疼闺女,去把人捞出来了? “回来就回来,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那丫鬟被斥责了,嗫嚅道。 “是皇长子亲自送大小姐回来的。” 薛玉茹闻言吃了一惊,那丫头不是跟静王不清不楚吗,怎么又扯上了皇长子? “那还不快请进来。” 就听陆夭不紧不慢道。 “倒也不必这么紧张,搞不好再过些日子,他就要叫你岳母了。” 第465章 挑拨离间她在行 钱家房子不算大,但钱森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所以搬进来之后,添置了许多花木,便宜且能充门面。 如今虽是秋日,景致却也优美,各处摆着盆景,并不见半点萧瑟。钱落葵心下稍定,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落了寒酸,尤其这人日后有可能成为她夫君。 谢朗跟着钱落葵一路往前,不动声色将布局都记在心里。 “之前通缉犯就是从这里跳进钱小姐闺房的?”他途经跨院的时候,出其不意来了一句。 钱落葵猛地停下脚步,脸涨得通红。 “那是有人栽赃陷害。” “区区侍郎的女儿,谁会布这么大一个局专门陷害你呢?” 谢朗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诛心。 钱落葵此时此刻几乎已经确定,皇后是在撒谎,什么心仪她已久,怎么可能?若真是心仪她,断不会出言中伤。 “皇长子大抵是天之骄子,心高气傲的,觉得侍郎家门楣配不上您这嫡长子身份。”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遭遇了皇后的敲打,索性破罐子破摔,“可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点的头,答应也是您自己答应的。现在再来瞧不起我,似乎也晚了。” 钱家房子浅窄,陆夭站在窗口,远远虽然听不清他们说话,但钱落葵脸上的表情却一览无余。 有点意思,她为了嫁给路师哥竟然不惜违抗皇后? 那她倒是要重新审视这份心意了。 谢朗不怒反笑。 “人贵自知,钱小姐看来很有自知之明。”他眼神环视钱家宅邸,“若说以侍郎之女的身份,嫁入皇宫做皇子正妃确实是高攀了。” 钱落葵脸涨得通红,她到底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被人当面这样奚落,而且这人还可能是她日后的夫君,不管面子还是里子,都有几分挂不住。 “皇后金口玉言确实定了婚约,但毕竟没有经过三媒六聘的正礼,皇长子若是不愿,总有回旋的余地。” 谢朗看不上自己,刚好自己也心有所属,两厢不情愿的买卖,何必呢? 钱落葵经过牢狱之灾以后,倒有点理解了都城那些扭扭捏捏的闺中小姐,像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不敢直接说出口,唯有摆在脸上,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来。 可惜谢朗从不是顺着人的性子,他轻笑一声。 “钱小姐不必白日做梦了,愿不愿意,你都得嫁。” 陆夭和孙嬷嬷已经从正厅踱步到小跨院,刚好听到这最后一句,以谢朗的耳力,应该早就听到她出来了。如此不避讳,想必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那本王妃在这里,就要先恭喜皇长子和钱小姐了。”陆夭从湘妃竹后面走出来,笑容可掬,“倒是没想到,二位这千里姻缘一线牵。” 钱落葵没料到陆夭突然出现,登时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急急忙忙解释。 “宁王妃不要信口开河,这件事还没有最终定下来。”她只差没说出,我还想嫁你师哥。 陆夭微微挑眉,乜了一眼谢朗,轻笑道。 “人人都道皇长子宜嫁,可看起来,钱小姐似乎对这门亲事不大满意呢。”她转过头看向尾随而至的薛玉茹,“是因为静王的关系吗?” 薛玉茹心下一沉,暗道这也问不着我啊,但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借刀杀人。 宫中向来不乏内斗,哪怕是宁王已经占了储君的位置,但理论上只要一天没有继位,皇帝诸子就都有机会。 谢朗占了嫡长,不管从背景还是前途,静王都很难望其项背,若她是钱落葵,想都不想就会选静王。 所以几乎可以断定,陆夭此言绝对是有破亲之意。 “宁王妃这话不能乱说。”薛玉茹走到钱落葵身边,摆出一副嫡母架势,“我家女儿尚待字闺中,可不是你能随地诋毁的。” 陆夭心底冷笑。 “钱夫人这会儿摆出母慈女孝的姿态,敢问钱小姐深陷大理寺牢狱的时候,你又躲到哪儿去了呢?” 薛玉茹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陆夭转头又看向谢朗,眉眼依然是当初的眉眼,人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人,亦或是,从他带妹妹进城就是个骗局。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这个人隐藏太深,他妹妹当初中毒不是假的。 但她今儿没兴致翻旧账,她是来验收自己布局成果的。 见周围众人各怀鬼胎,陆夭笑笑,故意冲钱落葵道。 “不管是嫁皇长子还是皇次子,总归是嫁入皇家,这里就先恭喜钱小姐了。”她又看看薛玉茹,“母女俩小别这几日,定然有体己话要说,本王妃就先不打扰了。” 说毕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便往外走,该搅和的都差不多了,谢知蕴还在等她吃饭呢。 孰料经过谢朗时,那人却突然拦住她。 “我送送宁王妃。” 从司家回程的马车上,谢文茵手里捧着几个匣子,冲着窗外的黄昏发呆。晚风撞响了窗扇的声音,将她从神游里惊醒。 回头一看,司寇的手指还扶着窗棱,显然刚才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于是谢文茵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干嘛装神弄鬼的?” “你去换衣服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谢文茵瞬间泄气,就没有什么能够瞒过司云麓的,原本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吐露实情的。 “你表妹跟我说,她看到那日纵火的人是谁了。” 司寇手指不自觉捏紧,长乐宫着火,谢文茵被困的事他前一日便知晓了。 偏偏大婚当天也不能怎么样,至少先把人平平安安娶出宫。他知道这件事谢知蕴在查,所以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如今尘埃落定,既然谢文茵又提起,那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后日回门,我替你出这口气。” “你知道是谁做的?”谢文茵惊诧地瞪圆了眼睛,显得懵懂可爱。 司寇心底软下来一块,伸手揉揉她的头,将人揽在怀里。 “猜到了。” 因为力度过大,谢文茵怀中的匣子掉在地上,那本薄薄的《相书》掉出来,她立刻想起白日司云麓拿她当幌子诓骗司大学士的事情来。 “我心心念念很多年的?”她挑眉乜了一眼司寇,“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竟然对这种书有兴趣。” 司寇瞬间理亏,这件事他确实撒了谎。于是急中生智,凑过去堵上了谢文茵的唇。 第466章 被神秘人物盯梢 回门那日是个大好天气,红花大日头,将秋日衬托得愈发清朗。 太后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心下自然也是松快不少,所以这一日回门也叫了不少宗室女眷来充场面。 这种场合陆夭原本也不必非得出席,可她心底压着一堆事,正等这么个机会,所以一早就开始按品大妆。 宁王斜倚在床头,看她难得梳了高高的飞仙髻,插了几件得体的珠翠,又挑了身水红色襦衣襦裙穿了。 “听孙嬷嬷说,那日谢朗为难你了?” 陆夭从镜子里乜他一眼。 “那日他为难我,你今日才问,是不是迟了些?” 宁王闻言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神灼灼盯着她,脸色也有几分沉郁。 “不是说只聊了两句,他就拂袖而去了吗?怎么,他真难为你了?” “自然是没有。”陆夭努力回忆一下那日的情景,“严格来说,应该是我为难他了。” 谢朗那日再次阐述他不想跟宁王府为敌的态度,陆夭感觉颇为奇怪,那日她和谢知蕴偷听的时候,谢朗对神秘人提及宁王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明显的敌意。 是他隐藏太深,还是那两人本身就有分歧? “到底说了什么?” 宁王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他知道那日孙嬷嬷也在,且影卫也跟着,陆小夭铁定不会吃亏,但他还挺想知道,她是如何应对谢朗的。 “也没说什么。”陆夭描完额间最后一笔花钿,转过身来,“他说让你不用提防他。” 宁王闻言冷哼一声。 “坏人拐走你之前,难不成还要承认自己是坏人。”说着恨铁不成钢看一眼陆夭,“你不会是信了?我跟你说,男人这张嘴,说出来的话最是靠不住。” “看你就知道了。”陆夭耸耸肩,“所以我没信啊。” 宁王没料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愣是一时半刻没想好要怎么接话。 孙嬷嬷来送熨好的王妃朝服,见王爷吃瘪,好心又提醒一句。 “听说现在德昂公主还在驿馆里,南诏使节团这两日就要回去了。” 陆夭闻言点点头,复又八卦道。 “最后选了肃王家的庶女?就是咱们上次进宫瞧见的那个。” “王妃好记性。”孙嬷嬷麻利地帮她戴上凤钗,“就是那姑娘,听说家里已经开始预备起来了。” 难怪谢文茵大婚那日,肃王妃容光焕发,因为又远远打发掉一个庶女。 她调转视线,凝视宁王,故意拿乔。 “听到没有,人家公主还在驿馆等着呢。” “管我什么事?”宁王登时警觉起来,“你别又想诓我。” 陆夭被他这份紧张逗笑了,连带孙嬷嬷都跟着笑了。 “说真的,如果你皇兄真是强硬指婚,那你怎么办?” 宁王这会儿大概也看出来陆夭十有八九是在试探她,心下安定不少。 “这属于后宅之事,该你操心才对?” 孙嬷嬷眼看小夫妻打情骂俏起来,于是悄悄退出去,刚好撞见迎面而来的王管家,急忙伸手拦住。 “过会儿再过去。” 王管家一愣,眼瞅要进宫,难不成这点时间还要见缝插针白日宣淫?王爷也太没点正事儿了? “可我有急事啊。” “天塌下来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孙嬷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觉得咱府里少了些什么?” 王管家陡然一凛,随即警惕起来。 “您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 “您不是问府里少了点什么吗?”王管家有些不解,“刚刚来报,说德昂公主失踪了,皇上说王爷负责接待南诏使团,这事儿归他办。这不是少了点麻烦,结果就来了。” 孙嬷嬷本想说府里少了个孩子啊,但眼见确实是正事,只得将王管家放了进去。 陆夭也没料到,事情居然朝着离谱方向发展。 据王管家描述,使节团这两日要回南诏,但公主一直固执不肯回去,所以趁着丫鬟不备,悄悄溜出去了,彻夜未归。 未婚姑娘彻夜未归是件大事,宁王当初确实是全权负责使节团事宜,所以于情于理,都得带头去找。 宁王这里一面吩咐影卫,一面让王管家给燕玺楼递消息,自己则换了外出的衣服,准备先护送陆夭入宫,然后再去启献帝那里探探口风。 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带上了孙嬷嬷,宫里哪怕是太后,见了她都要给两分颜面。 不知为何,陆夭心下微微有些不太妙的预感,说不上缘何而来,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直到出府听见马车两旁熙攘的市井声,才有了几分实感。 她拿手指轻轻地挑起帘子往外看,但见外面人来人往,跟往日没什么区别,这才心下稍定。 就听宁王忽然让车夫停车,陆夭悚然一惊。 “怎么了?” “前面是你喜欢的那家果子蜜饯,去买些给你,路上解闷儿。”说毕下了车,亲自去买。 马车停在路边等候,陆夭百无聊赖打量着街景,忽然有道身影吸引去了她的目光。 那人穿着布衣,看上去平平无奇,正在铺子门口买东西,但眼睛却不看老板,目光时不时地朝这边瞥过来,又不多做停驻,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但过不了多久,就又瞥过来。 陆夭原先对这种人倒也不是太在意,但最近随宁王跟踪别人久了,本能有种警觉。主要是那人的行为不大符合常理,而且虽然衣着平平,但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最近正是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为妙。 她定了定心神,放下帘子。 就在此时,宁王拿着两包蜜饯回来,上车就塞给她一包。 “今日倒是巧,不必排队。” 陆夭顾不上接过蜜饯,一把扯住宁王的袖子。 “馒头铺子门口那个人不大对劲,好像在盯梢我们。” 宁王乍听到“盯梢”二字,立刻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微微蹙眉:“你是不是看错了?” 陆夭也不敢确定,但她自重生以来,通常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就在此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 “有人抢劫了,救命啊!” 宁王一凛,立刻反手护住陆夭。 第467章 在宫里被劫持 陆夭的神经瞬间绷紧,宁王适时护着她的动作带来了些许安全感。 “不必紧张。”他一边安抚着陆夭,一边吩咐前面的车夫下去瞧瞧。 片刻之后,车夫来回报,说是有个无赖当街抢钱,已经被衙门的人抓住了。 陆夭不自觉蹙眉,这不对劲,别的地方不说,启献帝治下的都城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至少没听说过大白天敢抢劫的。 上一次出现类似情况,似乎还是针对哈伦那批使节团的,难不成这一次也跟南诏使节团有关? 想到刚刚那人鬼鬼祟祟的眼神,她当机立断。 “咱们下车去瞧瞧。” 有谢知蕴在,便是真的有人盯梢,光天化日也不能做什么,这么想着,她感觉踏实许多。 宁王陪着她下了马车,抢劫那人已经被府衙的人扭住,陆夭一眼瞧过去,并不是刚刚馒头铺子门口那人,于是心下微松。 宁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出言提点。 “若真是一伙的,断不会由你见过的那个出面。”他也瞧了一眼看似平平无奇的歹人,“八成是声东击西。” 陆夭环视四周,没见到什么可疑对象,压低声音在宁王耳畔道。 “有没有可能是那晚的神秘人?” 宁王单手想揉一把陆夭的头,忽然发现她今日梳了飞仙髻,不太好下手,于是遗憾地收回来。 “影卫今早已经将那栋房子监视起来了,不必多虑。”说毕揽紧陆夭往马车上走,“先进宫再说。” 回门那日,太后早早便起来等着。 因着唯一的女儿出嫁,她心情不错,所以回门当日邀了不少宗亲来观礼,一是热闹,二是为了显摆,她女儿嫁得好。 后宫众人也深谙于此,自然是乐得卖太后个面子,所以这一日的热闹,竟是不逊色于大婚当天。 陆夭一路进来,跟从前进宫的流程没什么两样,宗亲们去正殿叩见皇帝,命妇女眷则直奔长乐宫给太后道喜。开席之前,若是愿意去皇后处请安,就去一趟,否则就都留在长乐宫等着公主回门了。 皇后跟太后虽然多年不睦,但她惯于明面上做功夫,所以一大早便到了长乐宫等着,这种时候,断断不会叫人挑了毛病。 最重要的是,舒贵妃也属意钱落葵,如今她率先替谢朗敲定了这门亲事,自然要在老对手面前耀武扬威一下。 所以陆夭答应过来,也是为了瞧这场好戏。 秋日天高云淡,陆夭身着王妃朝服,倒也不觉闷热,她与宁王并肩走过御花园,一路所见内监宫女,皆避至两侧垂首同二人行礼。 “有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宁王牵着她的手,目不斜视。 陆夭失笑,她其实对皇后这个位置并没有太多执念。 宁王将她送到长乐宫门口,陆夭回身帮他整整朝服的衣领,又放了两块盐梅在他荷包里。 “困了就含一块提神,你皇兄那人说起废话来总是又臭又长。” 宁王失笑,陆夭也跟着笑笑,转身要走,又被一把拉回来,突然被人严丝合缝抱在怀里。 陆夭吃了一惊,两人虽然平时黏黏糊糊惯了,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还从来没有如此过,况且孙嬷嬷还跟着。 一旁孙嬷嬷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并且转向别处,就听宁王在她耳畔低声道。 “今日在宫里务必小心些,我安排了人跟着你,但长乐宫有暗哨,所以只能在宫外。”他伸手帮陆夭将头上发钗扶正,用身体挡住某个方向,“别落单,我尽快来接你。” 陆夭警惕四顾,点头应着,就听后面有人叫道。 “三哥三嫂,你们好早啊。” 抬眼就见谢文茵和司寇双双走过来,宁王松手放开陆夭,正对上谢文茵促狭的目光。 “哟,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恋恋不舍。” 这句话意外取悦到宁王,他略带得意地瞥一眼司寇,然后冲谢文茵嘱咐着。 “今日看好你三嫂,别让那些没眼色的灌她酒。” 谢文茵尚未反应过来,宁王便一阵风似的走远了,她满脑子疑惑,今日我回门难道不是该三嫂帮我挡酒吗? 陆夭失笑,敢情刚刚那一幕亲热,是故意做给司寇他们看的?未免太孩子气了些。 三人一同进了长乐宫,太后正在跟几个年长的宗亲讲儿女经,见女儿女婿过来,忙止住话头。 只见谢文茵今日穿了件大红色锦妆花褙子,带着羊脂玉全套的头面,看上去气色红润,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几日定然是过得不错。 “这套头面没见过,做工倒是别致。”太后有意吸引众人眼光往谢文茵头上瞧,于是故意赞了一句,“还是亲家太太有眼光。”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跟着称赞起来。 谢文茵趁人不备,朝陆夭眨眨眼,这套头面是三嫂给她压箱底的。 司家上下不谙庶务且祖辈清廉,十有八九不会准备什么太别致的首饰,所以陆夭一早便预备下,倒不是怕太后挑理,只是想给好姐妹撑撑门面。 谢文茵和司寇依照规矩,同太后捧茶行礼。看着跪在身前的这对璧人,太后合不拢嘴,将早备好的敬茶礼经掌事嬷嬷之手,送到谢文茵手中。 公主回门,一切自有礼部章程在,司寇作为驸马,依例做完流程之后,当去正殿觐见皇帝。 “驸马先过去,等下回来用膳便是。”太后态度极为和蔼,这孩子是她自小相中的,如今看来,确实对她的琳琅不错。 司寇微微颔首,又朝一旁的谢文茵低声嘱咐。 “别乱跑,就呆在长乐宫,等我来接你。” 众人见了莫不感慨,这位驸马平素是出了名的冰山,谁承想这一成亲,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文茵点点头,也嘱咐道。 “你等下别跟三哥吵,最多不理会他就是了。” 司寇微微颔首,出了长乐宫。 剩下便是女眷们凑趣儿的环节,陆夭想起她给谢文茵带的东西刚刚落在了马车上,于是悄悄吩咐孙嬷嬷去拿一趟。 孙嬷嬷依言而去,出门就挑了近道,从角花门右侧的青石小道直穿过去。 前方有树枝不知怎的垂落下来,孙嬷嬷正待伸手去拨开,忽然感觉后颈一阵剧痛,随即两眼一黑栽在地上,人事不知! 第468章 我只跟媳妇话多 启献帝这里,已经提前开了一轮小宴。 原本女婿回门应该是陪岳父喝一杯,但先帝早逝,启献帝作为长兄,当仁不让担起了这个重责。 宁王到的时候,周总管已经在正殿候着,恭恭敬敬差人将他带到凝烟阁。 那地方偏安皇宫一隅,是先帝登基之始,专门为启献帝生母所建造的,粉墙黛瓦,斗拱飞檐,颇有几分她在薛家做女儿时闺房的模样。 宁王一踏入小小院落,便恍惚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院子清静怡然,收拾得干干净净,藤萝架子下还有一丛兰花。 他拾阶而上,但见启献帝已经在条案后面等着了。还没等他开口,启献帝率先说话。 “你今日来得正好,给朕做个陪客。” 宁王几不可见地蹙眉,倒不是他不愿意给司云麓做陪客,毕竟小七也算是他妹妹,只是启献帝这种摆明要打亲情牌的布置,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是要我去找失踪的南诏公主吗?” “吩咐手下就可以了,难不成还让你亲自去找?”启献帝亲自执壶斟茶,“我也好久没跟你们俩同时坐下喝一杯了,” 宁王坐下来,心里盘算着这句话的用意。 这么多年,他跟司云麓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启献帝不可能不知道,那今日这场宴席,是有意为之的试探,还是随性而至的偶然? 宁王转动着手中茶杯,并未接话。 “兜兜转转,还是让那小子娶了小七。”启献帝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朕还记得当初你们仨一起跟司大学士读书,宋尧脑子不好使,总是去外头罚站,就剩你跟司寇较劲。” 宁王望着他,不置可否。 这种场合,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不开口最为保险。 启献帝一连起了两个话头,都没有得到宁王的回应,多少也觉得有些无趣。 “这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宁王妃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宁王当然不能说我只是跟你话少,随即说了进这屋子的第一句话。 “君臣跟夫妻怎么能比呢?” 果不其然看到启献帝吃瘪的表情。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但见周总管引着司寇走了进来,司寇按照规矩向启献帝和宁王行了家礼。 宁王轻哼一声,放下杯子,故意对周总管道。 “今日要饮酒,配些重口味的,宫里厨子做辣子鸡和蒜泥白肉不错。” 司寇从小就不吃辣,这点宫里几乎无人不知,他不动声色睨一眼宁王,眼底的嘲讽几乎藏不住。 “再让厨子做几个清淡的淮扬菜。”启献帝没好气地白了宁王一眼,“你日后若是生闺女,也这么对待女婿?” 宁王不由自主顺着启献帝描述的画面想下去,发现他根本接受不了有任何臭小子接近他闺女。 “想做我女婿,先得看看命够不够硬。” 启献帝摇摇头。 “难不成你想让她做老姑娘?” “那又如何,宁王府又不是养不起。”说着乜一眼旁边的司寇,“总比被有些臭小子拐走要强。” 眼见得话题越来越偏,启献帝决定往回拉一拉。 “今日一是回门宴,二是想谈谈日后司寇的归属问题。” 说毕将目光投向宁王,宁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启献帝先发制人。 “我想安排他去你麾下。” 话音未落,就听那两人有志一同地开口。 “不行!” 长乐宫里此时正热闹非凡,皇后和舒贵妃都在场,碍于今日是谢文茵的回门宴,不好内斗得太厉害,但言辞间已经隐约透出几许火药味。 陆夭在一旁边看热闹,边不动声色盘算着,从这里到角门马车处不过一炷香脚程,孙嬷嬷就是再慢,此时也该回来了。除非…… 她见众人忙着闲聊,无人注意,于是偷偷从长乐宫溜了出去。 长乐宫后院此刻清静无人,陆夭见没有惊动宫女,悄悄打了个响指,但见紫藤树下轻飘飘跃下个影卫。 “刚刚孙嬷嬷出去,可有人跟着?” “回禀王妃,已有人跟去了。” 陆夭点点头,环视四周,又吩咐道。 “你去瞧瞧,不管发生什么事,务必全须全尾把孙嬷嬷带回来。” 影卫领命而去。 那厢孙嬷嬷被人扛走,到御花园一个极偏僻的角落里才放下。 她被丢在地上,登时醒了过来,只是一时半刻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直到看清楚面前目露凶光的蒙面人,才反应过来。 “别叫!不然的话就杀了你!”蒙面人压声喝斥,同时拔出腰间宝剑抵在她脖颈上。 孙嬷嬷见惯了大场面,并不十分惊慌,她抬眼直视那蒙面人。 “阁下冒险帮我走,不知有何图谋?” 蒙面人愣了下,倒有些出乎意料。 “不愧是宫里的老嬷嬷,确实比那些遇事就喜欢大呼小叫的丫头片子强多了。”他清了清嗓子,以便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晰,“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我不伤你性命!” 孙嬷嬷瞥一眼散发寒光的刀刃,冷静点点头。 蒙面人随即问道。 “宁王妃每日行程安排,什么时辰出门,常去哪里。你说出来,我立刻放你走。” 孙嬷嬷倏忽警觉起来,凭她阅人无数的经验,知道眼前这人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我说出来,阁下怎么判断是不是真的呢?”她几不可见地往后靠了靠,“若是我随便编一个诓你,你又如何得知?” “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两次。”那蒙面人发狠道,“别以为你在宁王妃身边就绝对安全。” 孙嬷嬷脑中快速盘算着,今日是她大意了,王爷让她跟着王妃,摆明就是因为宫里不够安全,她不该抄近路的。 不过……她眼神不动声色掠过蒙面人身后。 “阁下如此有把握,可以试试。” 刀尖在她颈间一送,就在这当口,他忽然感觉到来自背后的浓浓杀气! “你动作太慢了。” 第469章 带猫夜探冰窖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蒙面人已经被控制,他手中利刃软软沿着孙嬷嬷脖子滑下,掉在草丛里,发出一声闷响。 孙嬷嬷绷紧的背脊瞬间松弛,无言长吁了口气。 “嬷嬷受惊了。” 戴着人皮面具的影卫将人擒在手里,另一个随即冲正在揉手腕的孙嬷嬷颔首示意。 “你着实是慢了些,若再晚来半刻,怕是我已成了刀下鬼。”孙嬷嬷整整衣服起身,又恢复了她平日一丝不苟的样子,“王妃那边如何?” “一切安好。” 几人对了下眼色,孙嬷嬷看向被制住的蒙面人。 “按王妃的安排处置,务必不要惊动宫里人。”说着正要往回走,却被影卫拦住了。 “嬷嬷留步,王妃让您暂时先别回去。” 孙嬷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陆夭大概是要拿她的行踪做文章,于是二话没说点点头。 几人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往宫门走去。 一切随风止而归于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凝烟阁这边,蒜泥白肉和淮扬菜都已经上过一轮,桌上的梨花白也已经空了好几坛。 宁王一双眼却在灯下愈发清明,司寇也一如平时从容自若,唯独启献帝的视线有些开始失焦。 他今日没有穿朝服,尤其此时有些醉眼惺忪,看上去倒是比平素少了几分威严。 “老三哪,是朕有些对不住你。”他自顾自说着,“父皇当年,其实明明更属意你!可你年纪太小,不能服众啊!” 宁王不动声色撩起眼皮子,这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疯? “所以朕勉为其难替你接手了这十年,朕也难!”启献帝抬头看他,眼神里带了点伤感,“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些老臣背后怎么议论?他们私下都说朕抢了亲弟弟的皇位!” 他冷笑着,又灌了一口酒。 这话题显然有些过于敏感了。 屋内只有三人,唯一不是当事人的虽然司寇面不改色,却将头转向另一边。 “朕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能强求。”他执着酒杯道,“太子已经没了,朕希望剩下这个,能有个好前程。” 他说的是谢朗。 然而这话不太好接,若是宁王懂事,这时候就该谦虚两句,可他偏偏不是。 这人随手拈了颗松子,搓去松瓤,反复把玩,并不接话。 启献帝自说自话半晌,没得到回应,干脆指名道姓。 “老三,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宁王挑眉,丢下手里已经被揉烂的松子。 “明人不说暗话。”这话一出口,连刚刚把头转到一边的司寇都忍不住看他,结果便听宁王道,“宫里的淮扬厨子确实不错,这菜做的,比我点的这两道强多了。” 启献帝微怔,一个没忍住差点破口大骂,司寇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宁王扬唇笑笑,随即起身。 “酒也陪了,牢骚也听了,若没有其他事,我得去长乐宫接我家王妃回府了。”他睨了一眼司寇,“你还打算赖着?” 司寇闻言,难得没有反驳,他起身冲启献帝行了个礼。 “叨扰陛下,微臣一并也告退了。” 启献帝没料到他声情并茂就差声泪俱下了,居然是这种结果。 他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猛地起身。 “老三,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朕?怪朕让你上战场,错过了见父皇的最后一面。”也错过了亲自见证遗诏的时刻。 宁王转头,虽没有说话,但两眼紧盯着启献帝,在这样的目光下,他甚至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心虚。 半晌,宁王才缓声开口。 “当年出征,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父皇临终前说过什么,”他掸了掸手指上粘着的油脂,接着又道,“我相信你不至于骗我。” 这话说的显然不够恭敬,但启献帝却前所未有感到熨帖。 老三从小到大虽然一直压迫感十足,但优点是从不撒谎,他说一直信,那必然是没有怀疑过。 秋日晚风有些凉意,吹得人愈发头脑清醒。 宁王和司寇一前一后出了凝烟阁,月光将二人身影拉长。 “你真的信他?” 司寇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宫门口,听上去像是在问宁王,但看眼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宁王闻言回头冷哼,目光化成冰刀射过去。 “你也是娶过媳妇的人了,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说完不再理会司寇,头也不回地朝长乐宫方向奔去。 长乐宫那边已经进行到了晚膳之后的茶会。 之前启献帝已经托人送了信,要留驸马单独喝两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倚重的意思。否则一个妹婿,哪值得皇帝亲自招待? 太后乐得如此,让人捎话回去说,不必着急,刚好她留小七多聊几句。 坊间有回门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的说法,但宫里不是很讲究这些,之前大长公主甚至曾经过夜。 谢文茵不跟公婆同住,自己也不讲究这些,再加上女眷们凑趣儿,一时也忘了时间。 孙嬷嬷从之前离开便一直没回来,前后两三个时辰也无人注意到。 陆夭环顾四周,见众人聊得兴起,压根没人瞧她,于是小心翼翼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块香饼,不一会儿,虎将军就跑了过来。 陆夭趁机离席,虎将军尾随其后,待出了长乐宫,一人一猫径直朝着后院一路小跑而去。 前几日着火,她明明已经进到冰窖,却没发现王老太医的身影。 不过人虽然没看见,但那股子药味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掉的,试问哪个正常人会把药材放在冰窖呢,不是受潮便是发霉了。 影卫隐匿在后院大树上替陆夭把风。 若在以前,谢知蕴断不会让人轻易跟进宫,今日他举动显然有些不合常理,所以不难推断,要么他猜到陆夭打算趁着回门之日人多混乱,打算夜探冰窖,要么就是十有八九觉得宫里不够安全。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必须说,这人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陆夭简直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入口,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让出位置,让虎将军先进去。 猫爪无声踩在一阶阶石梯上面,虽然极其轻盈,但还是被下面的人察觉到了。 “你这馋猫,又来偷吃?”声音虽然沙哑,但却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宠溺。 虎将军轻车熟路地跑下去,有只大手随即将它拎起来抱在怀里。 虎将军“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紧接着,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 “王老太医跟虎将军倒是熟稔。” 那人悚然一惊,拎着猫的大手一松,猫儿无声掉落在地上。 第470章 找到王老太医 虎将军落地以后,咪呜咪呜叫了几声,似乎在发泄不满。 陆夭伸手将火折子点亮,冰窖狭小的空间很快被光亮填满,这里面的摆设一览无遗,连带着,那人的样貌也无所遁形。 老人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穿了件洗得泛白的旧袍子,肤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眼神也有些死气沉沉。 陆夭定睛看去,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王老太医,因为跟他儿子至少有八成神似。 “传闻王老太医失踪多年,没料到能在这里相见。” 王老太医也愣住了,这些年他除了太后身边那位掌事嬷嬷,就再没见过外人。哪怕是算上这花猫,也不过区区两个。 眼前这小姑娘容貌昳丽,眼神灵动,梳着飞仙髻,一眼就能看出通身的贵气不凡。 然而在这后宫,他的身份却是不能曝光的,尤其是不能曝光于显赫之人面前。 因为越是身份显赫,就越可能藉由他的存在,去找太后的麻烦,他对太后无所谓尽忠不尽忠,可他还有家人。 当年离开的时候,儿媳身怀六甲,儿子也刚刚在太医院站稳脚跟。这些年来,他在长乐宫冰窖承受了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磨难,之所以能撑到今日,靠的便是对子孙的责任。 以太后的决绝,若不是自己乖乖听从安排,想必他的子孙也未必能在外面安然度日。 想到这里,他手指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 “这位贵人,怕是认错人了。”老人艰难地吞咽口水,“老朽只是个罪人,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太医。” 陆夭见他否认,也不着恼,她弯唇笑了笑。 “老人家离家多年,是不是也很想见见那对双胞金孙呢?” 老人猛地一震,他离家那年,儿媳脉象都是由自己亲自照看,那的的确确是对双胞胎,而且是男娃。 眼前的小姑娘非但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当年自己失踪前的种种也查得一清二楚,包括自己的家事。 “阁下到底是何人?”他声音不受控制变得急迫起来,“他们,我家人都还好吗?” 灯火之下,老人眼神震惊中流露出渴盼。 “都很好,王太医做了太医院的医正,可谓步步高升。膝下一对麟儿在学堂读书,也是聪颖上进,至于家里……”陆夭说到一半,无视老太医急迫的眼神,倏忽停下来。 “是家里有什么不妥吗?”他急急追问,这些年他问过太多次相似问题,嬷嬷总说很好,结合种种蛛丝马迹和不动声色的盘问,应该不是撒谎。 他自问心思缜密,寻常人等也根本骗不过他。 可眼前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忍不住开始怀疑。 陆夭正了正神色,唇角那抹玩味的笑容消失了。 “王老太医家中并无不妥,所以但凡能从这里出去,还有重逢之日。”她目光如炬,投向鬓发皆白的老人,“可先皇后,却再也没有机会共享天伦之乐。” 陆夭一步步逼近,一字一顿强调。 “稚子何辜,宁王何辜。” 一时间,老人面色大变,她都知道! 宁王一路从凝烟阁朝长乐宫方向走,很快将司寇甩在身后,司寇也不急着追。 待到转过未央宫之后,他忽然调转了方向,朝东宫那边走去。 一直在前的宁王陡然感觉身后没了亦步亦趋的气息,回首望去,只见着新科驸马的一点袍角。 他心下了然,十有八九是去解决私仇了。 略一思忖,斟酌了一下二人的战斗力,决定不去凑热闹,早点去接陆小夭回府不好吗? 司寇脚下发力,不多时就到了东宫门口,却发现里面漆黑一片,正巧有个宫女出来,他疾走两步,开口问道。 “皇长子殿下人呢?” 那宫女也是宫里的老人,见是新科驸马,登时内心如小鹿乱撞,慌忙指指长乐宫方向。 “去长乐宫了。” 司寇捏紧虎口,长乐宫,他居然还敢! 那宫女还想多看两眼驸马爷,就见那人几个起落,瞬间已经几丈开外。 宁王快到长乐宫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有破风之声,回头一看,司寇脚不沾地,快速奔袭而来。 几乎是目光对上他的那瞬间,他已经超过自己,径直掠进长乐宫。 跑那么快是赶着投胎吗! 被那阵劲风擦过脸颊,宁王不屑地在心底腹诽,真是冤家路窄。 随即又反应过来,司云麓那小子刚刚摆明是要去东宫找人算账,就说谢朗功夫不及他,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完了? 除非…… 他看着前方那人如同投胎的急促身影,立刻也提气收身,身形微动,如流云般朝长乐宫奔去。 长乐宫里,众人原本正在说笑,就听外面通传,说皇长子来了。 谢朗一袭白衣,飘逸如仙,挑起的唇角噙着抹笑,表情温和且不具任何攻击性。 但见他冲众人深深施礼,眼神扫过谢文茵,最终定格在皇后身上。 “天色晚了,儿臣见母后一直没回宫,特地来接一趟。” 话音未落,一众女眷顿时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就连今日心情颇佳的太后也跟着打趣了一句:“瞧瞧,这天刚擦黑,做儿子的就不放心了。” 这话明摆着是给皇后长脸。 皇后微微一怔,这小子平日连请安都不大去,除非启献帝也在场,才去点卯充个人数,怎么可能特意来接她。 八成是找个借口来看谢文茵回门,但视线触及到舒贵妃羡妒交加的眼神,心下登时痛快起来。 是啊,她有两个儿子,可是一个都没来。 思及至此,她立刻摆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假意嗔怪道。 “从长乐宫回去就两步路,再说还有宫女嬷嬷们,何苦大晚上还巴巴儿来跑一趟。” 话音未落,就见谢朗猛地跪下,几乎是以跪拜的方式,直直趴到皇后脚下。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也太虔诚了,接人就接人,有必要行这么大礼吗? 但见司寇从门外若无其事走进来,紧随而至的宁王分明瞧见了,他刚刚射出去的那几枚松子。 第471章 替媳妇拖延时间 长乐宫的冰窖里,气氛仿佛也凝滞了,老人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这小姑娘。 看起来不过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眉宇间那抹沉稳和老练,倒像是……倒像是经历了一辈子一般。 “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 陆夭理理袖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才抬起头,迎向老者的目光。 “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那个因为太医疏漏,导致生母早逝的宁王正妻。” 宁王妃? 老人深深蹙起眉头,宁王娶亲,他倒是有几分印象。 当日听闻太子和宁王同日娶妻,宫中热闹至极,就连他这平日无人问津的冰窖之内,也连带得了些优待。 非但那日饮食都换了荤腥,甚至还得到了额外赏赐,虽然这所谓赏赐,不过是多听了些家中的近况,但于他而言已经相当满足。 若是没记错,宁王娶的应该是礼部尚书之女。 想到这里,老人立刻定睛细细打量,年深日久,很多记忆都斑驳了,眼前这一张却是至少同那人有着六七分相似…… “敢问皇商家王氏,是王妃的……” 陆夭颇感意外他会提及王氏,但还是如实作答。 “是亡母。” 老人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 但王氏到底于他有恩,那年他随师父出诊,途经山西,险些死于流匪刀下,若不是当年还是做姑娘的王氏慷慨相救,也不会有后来扶摇直上的他。 他扶着重伤的师傅,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天下第一皇商的王家,给师徒俩治伤,临走又赠送盘缠。 于王氏一门,他不过是千千万万被救助者当中的一个,甚至都不会记得曾经救过这样两个人,但对他来说,却是矢志不忘的恩德。 这辈子他身为医者,做过昧心事着实不少,连他自己都自认已经罔顾世俗道德,可小姑娘站在眼前那一刻,对王氏的感激,对宁王的愧疚,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也罢,就当是赎罪了。 “王妃想知道的一切,老朽都可以据实以告。”生而为人,大概是真的很难做到摒弃全部,“王妃听过之后便速速离开。” 长乐宫里,谢朗无故扑倒在地上后,司寇和宁王随即一前一后走进来。 众人见了,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俩身上。 大楚昔日赫赫有名的贵公子联盟,因为中途闹掰了拆伙,所以这两年鲜少能看到一起出现的场景。眼下难得有机会,自然是看个够本。 但见这二人,一个芝兰玉树,一个清冷绝艳,甫一踏入长乐宫,真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按理说,谢朗也是俊朗少年,在这两人的光芒之下,登时显得逊色三分。 起初还有些不忿的舒贵妃此刻忽然庆幸,幸亏静王没来,否则真真儿是要被比到泥里去了。 皇后见众人刚刚还吹捧谢朗,短短一瞬之间就把注意力转到那两位身上,心下不忿,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伸手将谢朗扶起来,一边小声嗔怪。 “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些。” 谢朗膝弯还残留着刚刚被射中的痛楚,他心下了然,刚刚出手的十有八九是司寇。 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这倒有点意思。 他当下也不解释,只是扶着皇后到一旁坐下,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然而众人却没多少在看这边。 老肃王妃辈分高,说话也无需忌讳,当即冲太后打趣道。 “瞧瞧,这么两个翩翩佳公子一进来,整个内殿都亮堂了。最难得的是,他俩如今都是太后的儿子,这福气,真是旁人想都不敢想。” 女婿算半子,继子也是儿子,这话细究下去也没毛病。太后闻言愈发心花怒放,虽然努力掩饰得意神态,但看向两人的目光也格外柔和。 “在你皇兄那里吃了什么好的?连我这里的回门宴都不稀罕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因为司寇娶了谢文茵之后,按例也要称呼启献帝为皇兄。 偏生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所以谁也没有接茬儿。眼见要冷场,谢文茵深谙这种场面的应对之道,立刻出言解围。 “皇兄能有什么好吃的,御厨做来做去都是那些菜,八成是馋酒了,又找不到酒搭子。”她露出个甜润的笑容,拉着太后的手臂,“皇兄那个酒量,抓个陪酒的可不容易。”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宁王原本不耐烦听女人们家长里短,然而他刚刚从进来便发现,陆小夭不在,他猜十有八九是趁人不注意去冰窖了,所以为了不惊动众人,只得耐着性子周旋,好替那丫头多争取点时间。 “皇兄多喝了几杯,想起些旧事,话多了些,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他向来不喜解释,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太后闻言内心愈发熨帖。 “快,让她们熬两碗解酒汤,你们俩一人一碗先喝了,散散酒气。” 掌事嬷嬷一迭声答应着,立刻吩咐宫女去做。 太后此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往日宁王若来,虎将军一准儿是先乱叫一通示威,待老三一个眼刀扫过去,那小畜生再认怂,就恨不得多长四条腿逃命。 总之十次有八次都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可今天却出奇安静。 “虎将军去哪儿了?”她远远问了句掌事嬷嬷。 掌事嬷嬷也一愣,晚膳时分还在的,八成是跑出去玩了,那猫向来也是性子野。 未及回答,宁王便已经接口。 “今日小七回门大喜,不宜动手,那猫不在更好。” 太后闻言忍不住笑了。 “罢了罢了,没得叫它招惹你,也不知道你俩是不是上辈子犯冲。倒别说,虎将军跟宁王妃倒是投缘。”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四下瞧瞧,“怎么这半日也没看到宁王妃呢?” 宁王心下微微一凛。 皇后闻言便觉不对劲,宁王向来是个妻奴,焉有进门不先找王妃的道理,可他东拉西扯怎么半天,压根只字未提陆夭…… 她瞥眼面色不动如山的宁王,认定这两口子必然有问题。但不管是什么筹谋,她今日手都是干净的,便是闹开来,也不怕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她故作担忧地开口。 “太后这么一说,臣妾也想起来,仿佛晚膳之后,宁王妃就不见了。”她以手掩口,“这前后一个多时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前几日宫里可是刚刚混进红莲教的刺客。” 谢文茵原本也没在意,但听皇后提到红莲教,那日被火困的惊恐瞬间袭上心头,当下也没了主意。 “那怎么办?快叫人去找找。” 太后没发话,阖宫没人敢动,话到这个份上,若放在平时,宁王早该一马当先去找人了,可他今日纹丝未动。 皇后见状,愈发肯定这里面有鬼。 “不然奏明皇上,叫龙鳞卫去找。”宁王眼刀像杀人一样射过来,皇后却丝毫不惧,“毕竟宁王妃安危重要。” 就在此刻,带点戏谑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本王妃倒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这么关心我。” 第472章 真相居然是……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有人俏生生地站在长乐宫门口屋檐之下,衬着灯光,昳丽容貌一览无遗,不是宁王妃是谁? “三嫂,你没事?”谢文茵率先扑过去,抓住陆夭手臂上下打量,确认无恙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皇后目光打从陆夭出现那一刻便落在她身上,看上去确实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可宁王刚刚那个不闻不问的样子,不像是没事啊。 难不成小夫妻俩吵架了? 正疑惑着,就见宁王三步两步上前,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不是叫你在长乐宫等着吗?跑哪儿去了?” 陆夭赧然笑笑。 “屋里有些憋闷,想说出去走走,刚巧虎将军也跟着出来,便带它去湖边溜达了一圈。” 说着下巴朝地上点点,果不其然,虎将军带着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也跟着进来了。 宁王见那一团毛茸茸的家伙,登时不动声色往旁边躲了躲。 陆夭将目光投向皇后。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皇后娘娘竟如此关心我。” “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然要关心女眷们的安危。”皇后满腔注意力都在陆夭为何凭空离席,所以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对。 可在场众人都是人精,理论上皇后是国母没错,可太后还健在,她这样大喇喇地说自己是后宫之主,未免有些不恭。 放在平日,皇后断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可她今日直觉陆夭有鬼,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到蛛丝马迹。 陆夭挑眉,并不想放过皇后这个漏洞。 “皇后既然是后宫之主,那为何一开始不派人去找我?偏生在太后发现之后,才煽风点火。”她故意顿了顿,“今日是公主回门,兴师动众对皇后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是想趁机浑水摸鱼,把事情闹大?” 这话恰好碰在太后心坎儿上。 出嫁回门讲究的是顺遂,皇后若是大张旗鼓阖宫搜索,未免不美,于是看向皇后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不善。 皇后此时才醒过神来,急忙出言解释。 “太后明鉴,本宫是真的担心宁王妃心切,再加上前两日刺客入宫,出言才不够谨慎,但真的没有闹大事情的意思。” 后宫纷争时有发生,宗亲们也是见怪不怪,太后也不愿在今日将事情闹大。 于是摆摆手,粉饰太平。 “不必多说了,宁王妃安全回来便好。” 陆夭趁机又道。 “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远远瞧见未央宫附近有人影。” 皇后闻言,登时紧张起来,她刚刚拿红莲教说事儿,虽然有夸大嫌疑,但这几日刺客确实闹得人心惶惶。 这时候正好又有未央宫宫人进来,近前跟她细细禀报着什么。 皇后听完脸上露出两分为难表情,欲言又止,太后不喜这种藏着掖着的态度,于是沉声道。 “事无不可对人言,皇后何必遮遮掩掩。” 皇后唇角微微一扯,带点羞赧开口。 “刚宫人来报,说皇上去了未央宫,叫臣妾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 舒贵妃闻言脸色一白,迅速地看向皇后,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成分。 皇上向来不喜皇后的刻板,怎么会在醉酒后亲临未央宫,还做出让人来长乐宫找人的荒唐举动? 太后也觉有些诡异,但她向来懒得理会这些事,一把子年纪,老树发新芽也未可知。 “那你就感慨回去,别让皇帝久等。”太后悠然下了逐客令。 皇后巴不得这一声儿,立刻行礼告辞,谢朗深深看了一眼谢文茵,也尾随皇后出去了。 此时一言不发的司寇忽然冲谢文茵开口。 “前一日你睡得不大好,要不要也早些回去?” 一旁女眷都是过来人,新婚燕尔睡得不好意味着什么,懂得都懂,于是纷纷露出了然的笑容。 谢文茵知他是想对那日自己被困长乐宫一事找谢朗讨个说法,于是配合地打了个哈欠,冲太后笑笑。 “换了床有些不大习惯,那今日便先回去了,改日我单独进宫,再来探望母后。” 太后见他们小两口琴瑟和鸣,自然也是满意,闻言慈爱地摸摸谢文茵的头。 “去,早点歇着,别又拉着驸马到处去玩。” 司寇立刻接口。 “太后放心,我这就带她回府。” 一旁众人见主角要走,也纷纷起身告辞,片刻功夫,偌大长乐宫便冷清下来。 陆夭和宁王随着众人往外走,她故意慢了脚步,渐渐落在众人身后。 宁王知她今日必有收获,于是也随着她放慢脚步。 “孙嬷嬷人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陆夭将声音压得极低,“今日她在宫里遭遇埋伏,不知道是哪方的人,影卫把人一并带回去了。” 宁王听出了话里端倪,孙嬷嬷遭遇伏击,但陆小夭却安然无恙。 “你俩分开行动的?你自己去了冰窖底下?” 陆夭见他隐隐有要发火的趋势,急忙解释。 “放心,我让影卫在外面把风,而且带足了迷药才进去的。” 一旦王老太医发难,她也有足够信心能全身而退。 做都做了,宁王不愿揪着不放,于是又问道。 “可有收获?” “我见到了王老太医。”陆夭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宁王,“也知道了先皇后去世的真相。” 不知为何,他竟从陆小夭的眼神里看到一点怜悯。 第473章 先皇后设的局 在见到王老太医本人之前,陆夭心里一直笃定,先皇后就是死于太后之手。所以即便是在冰窖里见到王老太医,她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去问的。 然而对方说出来的话,却颠覆了她所有的既定印象。 “怎么可能?”陆夭惊呼出声,罕见失了分寸,“你是不是受制于太后,所以不敢说实话?” 王老太医苦笑道。 “这个秘密我原本带进棺材的,所以压根没有撒谎的必要。” 陆夭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她快速整理着思绪。 “那几日先皇后的病明明有所好转,而且若是本王妃没记错,你说只要熬过那个冬天,便大有希望。”她一边说,一边密切地观察着对方神色。 王老太医徐徐吐出一口气,眼神掩上几分缅怀。 “王妃所言非虚,那几日先皇后确实有所好转,下红之症也渐渐止住了,二小姐,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在宫里侍疾。”他轻轻叹口气,“老朽那日还记得,她让孙嬷嬷去休沐,只剩下二小姐守着。待到孙嬷嬷走之后,她说想吃糖蒸酥酪,叫二小姐跑一趟御膳房。” “这不合理。”陆夭出言打断,“皇后身边服侍的人不止嬷嬷一个,就算真有什么跑腿的事,也轮不到亲妹妹出马。” 王老太医微微笑了。 “王妃是聪明人,应该不难猜到,先皇后此举,其实也是为了支开二小姐。” 两人眼神相触,陆夭心里其实清楚,以先皇后的睿智,想遣走不谙世事的妹妹其实并非难事,她只是主观上不想接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太后。 换句话说,太后竟然也是受害者。 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呢?” 王老太医微微眯起眼,认真回忆当日发生的事情。 “先皇后生下王爷之后,其实身子已经在一点点亏空,外界都觉得她底子好,实际上那些年陪着先皇分忧,再加上怀胎时过分劳累,落下不少毛病。那几年,老朽真是竭尽全力在帮她调理,可还是挡不住油尽灯枯之相。”王老太医皱纹密布的脸上现出一点惋惜,“其实那几日她状态突然好转,确实是回光返照。” 陆夭眉头深深蹙起。 “寻常人回光返照不过几个时辰,又怎会持续数日之久呢?” “若是她服了浮华丹呢?” 浮华丹是一种强力提神的药,能让人产生如健康人般的错觉,但实际上却会透支身体,加速凋亡,待到死前才发现,所有错觉不过是昙花一现,因此得名浮华丹。 “那不是饮鸩止渴吗?” 听闻这句,王老太医脸上现出些许痛苦神色。 “不怕王妃笑话,老朽当年就一个独子,先皇后为人纯善,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心里多少有几分将她当女儿看待。王爷刚刚总角年纪,先皇后已是强弩之末,她为了这个老来子,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 陆夭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当年宁王尚未能独立,先皇后自知身体不济,所以早早为他铺垫好了一切,而太后就是其中的一环,不仅仅是为了儿子,也为了薛家的满门荣耀。 她深知这个妹妹心有所属,所以壮士断腕,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利用愧疚感将她留在宫里。 “所以先皇后提前几日服下了浮华丹,算着日子和时辰,支走了孙嬷嬷和当今太后,对吗?” 王老太医顿了顿,点点头,继续往下叙说。 “先皇后故意在太后离开的时候发病,让她以为是自己疏于照顾,才导致长姐夭亡。”陆夭一字一顿,仿佛曾亲眼目睹一般,“太后内心愧疚,哪怕心有不甘,却不得不留在宫里,照料尚未独自开府的外甥。” 王老太医整肃了面容,深深叹口气。 “说起来实在惭愧,王某忝为医者,却无医德,竟将此事埋藏了数年之久……” 陆夭面无表情地打断王老太医的话。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会让人大出血的药,不过是靠浮华丹吊着那一口气,药效散了,下红之症卷土重来,自然而然就要了先皇后的命。”陆夭抬头轻笑一声,“老太医府上的脉案,是故意为了提防事后有人彻查此事,所以才故布疑阵,想扰乱对方视线的,对吗?” 王老太医惊讶于她心思缜密。 “所以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先皇对先皇后感情深厚,却没有因为她的暴毙迁怒于你。我一度猜测是因为要靠施恩去堵你的嘴,现在才想明白,其实先皇到后来也知道了事情真相,是?” 王老太医此时已经辩无可辩,那浮华丹是他亲手配置的,为了能延缓两日药性,所以加大了剂量,所以毒性发作虽然缓慢却剧烈,也就是说,药效失灵之后,先皇后会比普通服用此药的人死的更快。 待到太后从御膳房拿着糖蒸酥酪回来的时候,看到先皇后就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那一幕何其残忍。 陆夭此时陷入深深的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查先皇后的遗案,就这样让真相被掩埋在时间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谢知蕴不用像现在这样陷入两难,更不必接受亡母其实处心积虑算计了许多,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这件事。 众人散去之后,长乐宫里一时间冷清下来,宫女嬷嬷们忙着收拾残羹冷炙,太后在一旁抚弄着虎将军,一边陷入沉思。 自古养儿人家热腾腾,养女最后冷清清,虽说看琳琅那丫头春风得意,放心不少,但人散了之后,还是有难言的空虚涌上来。 正兀自发呆,就听宫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坐起来,就见宁王夫妇又折返回来。 太后有些不解,但还是本能地开了口。 “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宁王挥手叫所有人都下去,掌事嬷嬷原本想留下,被宁王前所未有的阴冷眼神喝退,太后冲她点点头,掌事嬷嬷顺势将虎将军也抱走了。 “现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 宁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脑热就直冲长乐宫,原本有一肚子问题要问的,可真看到太后这张跟母后有几分神似的脸时,他却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太后将宁王语塞,于是将目光投向陆夭。 “他不说,你说。” 陆夭咬紧下唇,内心百感交集,其实严格意义来说,太后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她因为本不该有的愧疚,被迫困在这长乐宫整整一生。 夫妻二人难得的踟蹰让太后也有些心里没底。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她从贵妃榻上站起来,“说出来,你们解决不了,我兜着。” “先皇后的死因,太后知道吗?”陆夭听见自己明显带了些颤抖的声音。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又坐下了。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了的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她看向宁王,眼神带了点慈爱,一如陆夭前世印象里那个宽和的太后,“长姐做的事,本宫其实早就知道,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囚禁王太医?” 第474章 两口子混合开打 夜色渐沉,谢朗将皇后送到未央宫门口,皇后本来还想做做姿态让他进去跟启献帝请个安,孰料谢朗非常有眼色地直接告辞离开了。 宫里此时没什么人,谢朗没带随从,于是脚步极快,转过临溪楼就是东宫,然而就在转角处,他看见一双人影。 月色掩映之下,谢文茵头上明晃晃的羊脂玉闪着莹润的光,身侧司寇轻扶她肩膀,精致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倨傲,不管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朗心底浮上几许遗憾,曾几何时,谢文茵身旁那个位置有机会是自己的,如果不是当初他畏首畏尾,自觉配不上小姑娘,事情未必是如今的结局。 “驸马来打架就算了,还要带着公主围观吗?” 之前被司寇射中的膝窝还隐隐作痛,谢朗勾起唇角,眼神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明人不说暗话,司寇向来不是个会主动挑事的人,今日在长乐宫既然对他出手,势必不可能只是让他当众出个丑就算完。 他料到那人散席会来堵他,但没料到还会带着谢文茵。 司寇不语,一个起落,已经欺身而上,十五前后月色如水,将这一片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谢朗知道他拳脚功夫惊人,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宫里不许携带武器,二人直接拳脚相加,司寇明显带了几分火气,拳拳到肉,但谢朗是街头野战的打法,他不在乎露出破绽,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路数。 司寇感知敏锐,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意图,若是平日或者在战场上,他不惧跟对方硬碰硬,但眼下娶了媳妇,自然要考虑一旁观战的谢文茵。 于是他努力避开要害,就在此时,一道泛着冷意的光微微闪烁,不由分说朝他逼近。 司寇瞳孔顿缩,他身上有武器,于是下意识仰身向后退去。 没想到那只是一枚男子束发的簪子,谢朗虚晃一枪,未有急着再攻,而是调转方向,极快地朝着谢文茵所在的角落扑去。 司寇脸色顿变,立即跟着上前。 谢文茵未料到谢朗会突然攻击自己,微一皱眉。 下一瞬人已经到了眼前,她下意识舒袖抬手,袖间一股粉末喷出,谢朗未有提防,正中面颊。当时只觉有些讶异,也没有在意,脚下未停,然而很快就发现动作莫名变得迟缓,身体逐渐僵硬且不听使唤。 他手中簪子掉落,试图抬起手,才惊觉四肢百骸都处于麻痹状态。 谢朗不由拿惊诧的目光看向那个曾经屡屡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孩子。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哪怕他咬破舌尖尽力保持清醒,还是难免倒在地上。 司寇快步奔至谢文茵旁边,上下打量着。 “你没事?” “我没事,但他好像有事。”谢文茵无辜耸肩,“三嫂给我防身的麻醉粉,说遇险用力甩出去就行。” 这举动没毛病,但回娘家为什么要带防身药粉?司寇内心疑惑,但很识相没有把话说出口。 “现在怎么办?”谢文茵看向瘫倒在地上的人。 “放着。”司寇惜字如金地开口,顺势揽着谢文茵往宫门口走,“会有人来捡的。” 已然夜半了,长乐宫还燃着灯火。 太后喝了一口茶,凝视眼前那一对璧人。 “你们俩是打算留宿?” 宁王心里正乱着,今日之事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自从陆小夭着手开始查这件事开始,他其实隐约已经认定,母后的死其实跟姨母有关。 可今日忽然得知,其实她也是受害者,心里那股子劲儿一时半刻根本转不过来。 陆夭也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太后针对她的地方太多,较之前一世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直到查明先皇后这件事之后她才惊觉,这或许就是薛家的教女之道,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 所以长姐可以牺牲幺妹的婚事让她做填房,姨母也可以罔顾外甥的幸福给他娶妾室,这已经成为她们刻在骨子里的认知。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任何外部条件侵害薛家的利益。 思及至此,她看向太后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怜悯。 “当年本宫从御膳房回来的时候,长姐已经是弥留状态了,但意识还清醒。”太后眼神有些幽远,那显然是她不太愿意回忆的一幕,“她把要交代的事情一条条交代清楚,条理清晰,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但当时只顾着难过,也未及细想。” 陆夭和宁王安安静静听着,没有人插嘴,太后轻轻啜饮一口手中的茶,又说道。 “待丧事过后,我也进了宫,先皇坚持要替长姐守一年,等闲不来长乐宫。这时候我有大把时间可以梳理长姐的死因,因而我私下派人找到了王太医,问出原委后,把他囚禁在宫里。”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因为死人很多时候都守不住秘密,更何况活人。” 这样就说得通了,陆夭抬眼看向太后。 “眼下先皇不在了,皇帝虽然未必会追究这件事,但王老太医留在长乐宫总是个隐患。今日既然我能发现,难保他日别人不会发现。”她见二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于是说出了酝酿已久的想法,“不如找个苦主,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第475章 老三媳妇偷人? 皇后最近春风得意。 原本她就是六宫之首,虽然被太子妃牵连一度入狱,但启献帝为了给谢朗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又把执掌六宫的凤印还给了她。 本以为跟这个便宜儿子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没想到谢朗这小子居然知情识趣,非但屡屡劝说启献帝以正宫为本,连带着在外人面前也为她做足颜面,这倒让她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 原本想借助钱落葵拿捏他的心思也慢慢淡了。 再加上这几日,启献帝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连几日都宿在未央宫,她简直有些飘飘然了。 那日一早,启献帝去上朝,她挑了几个闺秀的名帖细细看着,钱落葵到底出身差了些,还得给谢朗准备几个家世过得去的侧妃,用来充门面。 宁王已经在帝位之争上占了先机,又有太后撑腰,启献帝就算属意谢朗,也不可能不考虑太后的想法。 谢朗出身不占优,但现在好歹有自己看顾,又有皇帝有意无意的偏心。 眼下两方博弈,就看谁先出错,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明白不宜冒进的道理,只能徐徐图之。 好在这孩子比先头太子强许多,非常懂得跟自己打配合,皇后隐隐有了些将遇良才的兴奋,张罗起来也愈发尽心尽力。 眼下他正恭敬地坐在自己下首,面上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眼见得是个沉得住气的孩子。 这样才对,言多必失,免得平日说惯了,哪日在人前不经意带出来,那才是要惹祸的。 “这几位闺秀都是本宫精挑细选出来的,你瞧着如何?” 谢朗淡然一笑:“母后选的,必然有母后的道理,儿臣没有意见。” 听了这话,皇后心里愈发熨帖,随即点点头。 “好孩子,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现在咱们母子是一条船上的人。”随即冷笑了下,看了眼长乐宫方向,“她比本宫年长,宁王又比你年长,咱们且看谁活得长远。” 正看着,就见掌事嬷嬷从殿外小跑进来,悄声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她脸色蓦然变了。 “果真如此?你确定?” 谢朗见状,料定是隐私话题,于是主动起身告退。 见谢朗走了,那嬷嬷上前几步,殷勤地解释。 “皇后娘娘让奴婢监视宫里各处,这两日发现宁王妃频繁出入长乐宫,而且总是鬼鬼祟祟去后殿。” “这不应该啊。”皇后轻咬下唇,喃喃自语。 宁王妃和太后因为给宁王纳妾的事,早已是面和心不和,又怎么会频繁出入长乐宫呢? 而且后殿能有什么?除了冰窖就是储藏间,她一个主子,去那里难不成干杂活? “知不知道宁王妃出入后殿做什么?” “听说是下冰窖。”那掌事嬷嬷迟疑着,“而且咱们的人听闻风声后,派人日夜监视长乐宫,发现宁王妃每次都带着食盒下去,而且一连几日都呆大半个时辰,出来后亲手将冰窖锁上,不许任何人进去。” 皇后听得一头雾水,已经过了中秋节,宫里压根没有人用冰了,陆夭每日去冰窖做什么?还带着食盒,难不成里面藏了个奸夫? 这念头一出,就迅速膨胀起来。 是啊,陆夭成婚两年无所出,有没有可能是想借腹生子?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这种事是男人都不能接受,所以宁王十有八九不知情,而太后考虑到储君对薛家的利益,才会睁一眼闭一眼给陆夭提供方便,二人串通一气,为的就是保住宁王的储君位。 毕竟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比子嗣更有说服力了。 “好啊,她这是忙不迭要将把柄送上门呢。”皇后冷笑,“宁王妃在太后宫中私藏外男,日日行那不轨之事,证据确凿。本宫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救得了她!” 不过皇后到底是后宫浸淫多年,等闲不会轻易出手,她耐住性子又观察了好几日,确定万无一失,这才决定布局。 那晚皇后亲自去小厨房下厨,做了几道启献帝爱吃的小菜,又叫人去请,说是有要事相商,果不其然当晚他就来了未央宫。 皇后跟舒贵妃不同,虽然不会温柔小意曲意逢迎,但却是个能商量事的人。 启献帝这几日朝堂不太顺遂,于是来了先发牢骚。 “这德昂公主失踪好几日了,眼看南诏那边有些蠢蠢欲动。”启献帝揉揉眉心,“我大楚虽然不惧外战,但到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后向来很会揣摩启献帝的心思,这个话头一开,她就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殷勤地倒了杯竹叶茶过去,温言软语道。 “宁王不是已经在查了吗?还没有头绪?” “听闻老三已经日夜在城里城外翻找,好几天都没回府了,朕也不好太苛求。毕竟那南诏公主十有八九是自己出走,她若是想躲,怕是很难让我们找到。” 皇后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故意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半晌才叹了口气。 “皇上有国事缠身,按理说臣妾不该给您添麻烦,但这件事兹事体大,臣妾执掌六宫,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跟您说一声。” 启献帝知道皇后向来不会故作手段,她说兹事体大,那这事情就一定不会小。 “跟什么有关?” 皇后小心翼翼看启献帝脸色,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加了一句。 ”臣妾也知道皇上喜欢家和万事兴,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原不该有损圣听,所以臣妾派人观察数日,确定万无一失,才敢回禀。” 启献帝被这番话里的内容震慑住了:老三生不出孩子,所以老三媳妇背着他偷人,而且还在母后宫里。 他生生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问道:“你说的属实?” 皇后点点头。 “臣妾听闻宁王近来忙于办差,忙到都没空回府,偏生这几日宁王妃跑长乐宫跑得勤,皇上您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启献帝顺着皇后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按照老三两口子那个堪比连体婴的恩爱劲儿,断不可能成亲这么久还没有半点怀孕的动静。尤其老三媳妇擅长医术,她若是能调理,想必早就调理了。这就意味着,问题很可能出在老三身上。 借腹生子这件事虽然听上去荒谬,但在风云诡诈的后宫,却不是不可能。 启献帝沉思片刻,抬眼看向皇后。 “依皇后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皇后知道启献帝拿不准主意,于是也不谦虚。 “臣妾以为,大张旗鼓去搜长乐宫必然不妥,毕竟还要顾及太后的脸面。” “那你的意思?” “红莲教卷土重来,为保后宫安全,所以每个宫室都要查验一遍。”皇后微微垂首,“臣妾这里如是,太后亦如是。” 启献帝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叫人把老三叫回来,这种得罪人的事,让他牵头。” 第476章 跟宁王去抓奸 择日不如撞日,启献帝连夜把宁王叫进宫,按照跟皇后事先套好的话,对宁王又讲了一遍。 末了还特意嘱咐。 “母后胆子小,你搜查的时候别大张旗鼓,但是务必仔细,边边角角都别放过。”说着清清嗓子,“尤其是后殿。什么冰窖啊,储藏杂物的地库啊,都要仔细查,那些人很狡猾。” “只查长乐宫?”宁王迅速抓住重点,微微蹙眉看向皇后,“况且后宫之事,应该是皇后负责?” 皇后早猜到宁王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当下解释道。 “因为涉及红莲教,不能完全算是后宫事,而且就算是本宫的未央宫,也要按例搜查的。” 宁王思维敏捷,立刻挑眉道。 “那就先从皇后这里开始。” 皇后一愣,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后宫以太后为尊,自然是先从长乐宫查起,确保太后的安全为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启献帝不免在心中击节叫好。到底是皇后,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然而宁王也不是吃素的,他目光在帝后身上转了一圈,这才说道。 “兹事体大,我一个外人,就算是奉旨搜查,在后宫一干女眷当中也不方便。”宁王目光锁定皇后,“少不了还得请皇后陪着走一趟。” 皇后巴不得去看热闹,这两年跟陆夭交手,她频频落下风,中间更是险些被踩在脚底不能翻身,眼见得有机会去捉奸,而且还是她夫君带着亲自去捉奸,这热闹怎么能不看? 思及至此,皇后故作稳重点点头。 “宁王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带人过去,怕惊扰了各宫嫔妃,少不得本宫跟着走一趟,解释解释。” 为了怕打草惊蛇,皇后只带了掌事嬷嬷,轻车简从直奔长乐宫,宁王尾随其后,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正值午休时分,长乐宫里,太后照常沐浴焚香,虔诚礼佛,忽然听见外面有喧哗之声,她不动声色,打开香炉又放了些檀香进去,随手换掉上面燃了一半的线香。 结果香刚刚点起来,外面就乱起来,掌事嬷嬷急匆匆进来禀报。 “太后娘娘,皇后带着王爷过来,说是要搜查宫室。” “是吗?” 太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不慌不忙放下香,转身走了出去。 眼见得宁王带着一干龙鳞卫,最前方是皇后,她轻笑了下。 “哟,皇后好大阵仗,这大中午的不去睡觉,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皇后胸有成竹,早在宁王来之前,她埋伏在长乐宫的眼线就已经来禀报过,说宁王妃今日也来了,此刻就在长乐宫,否则她也不敢如此理直气壮。 她整了整衣袍,恭恭敬敬给太后行礼,随即解释道。 “红莲教徒肆虐,上次就悄无声息潜入宫,险些酿成大祸。皇上怕后宫还有余孽未清,特地命王爷来搜捕。”说毕眼神朝殿内扫了一眼,“臣妾作为六宫之主,所以也跟来了。” 太后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慌张神色。 “本宫日日都在这长乐宫,若是有余孽,怕是早就动手了,又怎么会等到今天?”她清清嗓子,“去搜查别处,别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 皇后十拿九稳要捉陆夭的奸,又怎么可能听从太后的话。 “太后还是别让臣妾和王爷难做了,这是封了皇上的旨意,否则臣妾也不敢来打扰太后的清静。”说毕眼神扫过内殿,“况且查查总是放心些,这内殿不好藏人,万一藏到后殿之类的地方,岂不是于太后安危有害吗?” 她搬出来启献帝,太后就是再强硬也不好继续拦着,听闻她提到后殿,神色明显迟疑了一下。 “后殿都是些陈年旧物,没什么可瞧的。” 太后的心虚神色愈发验证了皇后的猜测。 “小心驶得万年船,太后放心,您只管坐在这里不用动,本宫跟王爷去走一遭算了。” 说毕也不等太后回应,径直朝着后殿走去。 太后不动声色跟宁王对了个眼神。 “既然如此,那就去瞧瞧。”说着,也尾随皇后而去。 皇后目的明确直奔后殿的冰窖处,果然从缝隙处,果然隐隐约约瞧见里面有灯火透出来,当时一股喜意直涌上来,也顾不得平日的端庄和矜持。 “本宫亲自进去看看!” “那冰窖不甚干净,皇后慎重!” 太后还在出言拦阻,但哪里挡得住,皇后连掌事嬷嬷都顾不上,拉开冰窖直接进去了。 太后冲宁王点点头,宁王随即也跟进去了。 下了台阶,皇后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下方蹲在地上那穿鹅黄色褙子的人正是陆夭。 她心下一喜,激动得心脏简直快要从喉咙跳出来了,于是三步并两步下了台阶,环顾四周却愣住了,下面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奸夫,甚至连张可以躺的床都没有,地下放着个食盒,里面零零碎碎可见很多小碟子,装着小米、粳米、糙米等物。 旁边还有个鸟笼子,里面是只鹦鹉。 皇后一下子愣住了,哑然道:“宁王妃躲在这里干什么?” 陆夭见有人来了,慌里慌张站起来,视线瞥见宁王的时候,愈发慌张。 “你们怎么来了?” 宁王缓步上前,带着一贯的闲适开口。 “皇后担心冰窖里有红莲教余孽,所以亲自下来瞧瞧。”他故意咬重“亲自”那两个字。 陆夭收敛了刚刚的慌张,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那么敢问皇后娘娘,您发现红莲教余孽了吗?” 皇后的心缓缓沉下去,冰窖地方就那么大,断然不可能藏住两个人的。 她看着陆夭唇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隐约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第477章 想坑人反被打脸 冰窖里陷入短暂的尴尬,皇后脑子飞速转动着,然而还未等她理出个头绪,陆夭就先发制人了。 “皇后大张旗鼓来搜宫,没有收获是不是很失望?”她挑了挑眉,“毕竟我看上去跟红莲教没有半点关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皇后勉强笑着支应。 “宁王妃这是说什么话,没有搜到便是好消息。”她忍不住又朝着地上那一堆东西看去,“宁王妃鬼鬼祟祟躲在冰窖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夭无辜地耸耸肩。 “王爷生辰快到了,没有什么别的可以送,所以特意花重金让伙计从坊间寻来一只鹦鹉,想教它说几句贺词,好给王爷个惊喜。为免在府里被发现,特意求了太后娘娘,来长乐宫训练。而且还得抵挡虎将军偷偷溜进来把鹦鹉吃了,真是严防死守,日日落锁。”她眼神如冰刀一样射向皇后,“托皇后娘娘的福,现在惊喜没有了。” 皇后只觉得被扇了一巴掌似的,转头看向掌事嬷嬷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凌厉,什么日日提着食盒下冰窖,什么每次大半个时辰还不许人出入,闹了半天,人家只是在给夫君准备生辰礼物。 她沉默片刻,勉强冲陆夭笑道。 “宁王妃有心了,王爷娶了这样的贤妻,真是三生有幸。” 陆夭轻哼一声,淡淡回应道。 “原本是三生有幸的,若是没人打扰便好了。”说着挑眉扫了眼皇后,“红莲教徒一事本应属刑部?最不济还有龙鳞卫,没想到皇后居然亲自查访,真是国母仁心,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话里的嘲讽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但自己理亏在先,皇后也不好辩解什么,只得讪笑着点点头。想着启献帝还在未央宫等她复命,正准备离去,就听陆夭在后面叫住了她。 “刚刚皇后说了,红莲教徒兹事体大,后宫连太后居所都搜了。皇后贵为国母当为表率,未央宫是不是也要查查才安心?” 皇后知她是借题发挥,想出刚刚那口气。虽然没查到陆夭通奸的证据有些失望,但场面上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横竖她那里干干净净,也不怕有人搜查。 然而面子还是要顾一下的。 “宁王妃真是锱铢必较,也罢,既然太后这里无事就好。宁王若是愿意,就去本宫那里也走一遭。”她故作大方笑笑,“皇上此刻在那里,本宫想着,有龙气护体,等闲宵小必然是不敢去的。所以这一遭走不走,其实不打紧。” “怎么就不打紧?”陆夭冷笑,“皇后莫不是心里有鬼,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三阻四就真显得心虚了。 皇后沉下脸,冷声道。 “那便走。” 一行人转身又折回了未央宫,启献帝在那里等着正心焦,就见皇后带着宁王夫妇来了。 他心下一紧,难不成真是捉奸成功,两口子要和离? 这桩婚事是御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若真的和离,自然要自己亲自批才行。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几分唏嘘,对于宁王,他其实也有几分长兄如父的责任感。这老三媳妇看着也不像是个糊涂的,怎么能办下这样的错事呢? 这可是混淆皇室血统的大罪啊! 就看几人走近前来,陆夭表情尤其不善,启献帝只当她是因为被捉奸,觉得失了脸面。 于是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知情,开口道。 “老三不是去太后宫里搜查红莲教余孽了吗?怎么把宁王妃也带来了?” 若不是陆夭知道内情,怕是要被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骗了。 每日去长乐宫后殿的事是她故意泄露出去的,皇后之前的掌事嬷嬷死了之后,谢知蕴已经不动声色换上了自己的人,所以她私下授意那嬷嬷将皇后朝着误会的方向引导。果不其然,皇后上当了,这才有了今日捉奸的戏码。 这样才好,否则她怎么有理由反将一军呢? 思及至此,陆夭轻笑一下。 “您不妨问问皇后娘娘呢?” 启献帝闻言觉得不大对劲,若真是被捉奸,怎么可能如此淡定,他随即将怀疑的眼光投向皇后。 皇后讪讪笑道。 “臣妾奉旨去查红莲教徒,结果不小心撞破……撞破宁王妃给王爷准备的惊喜。”说毕瞥一眼陆夭,“臣妾也是大局为重,生怕那红莲教徒余孽伤害到太后……” 话音未落,就见陆夭笑笑。 “皇后娘娘说得没错,大局为重,您贵为国母,那么未央宫自然也不能错过,要查一起查。万一有些余孽未清,哪日突然惊扰了帝后,岂不是悔之晚矣?” 启献帝和皇后对视一眼,隐隐都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话已经说出口,总不能打着这个旗号搜完太后的长乐宫,却放过皇后的未央宫? “难不成,压根没有红莲教徒这回事,皇后娘娘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偏生陆夭不依不饶,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太后娘娘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七公主又刚出嫁,这么一闹,像是故意专挑软柿子捏一样。” 皇后面容尴尬,这一顶又一顶关于孝道的大帽子压下来,连辩驳都无从辩驳。 最重要的是,启献帝向来以孝为先,陆夭就是抓住了这个破绽,狠狠拿捏了她一把。 “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搜便搜就是。”皇后一脸坦然。 陆夭就等她这句话,跟宁王使个眼色,后者立刻带人直扑后院。 皇后自知长乐宫没什么可搜的,于是悠哉坐在启献帝旁边煮茶,然而不消片刻,后院就闹腾起来。 皇后深深蹙眉,吩咐道。 “去后面瞧瞧,吵嚷什么?” 掌事嬷嬷领命而去,很快就折返回来,脸色煞白,讷讷开不了口。 皇后心下顿时有几分不悦。 “有话就直说,皇上面前,吞吞吐吐做什么?” 掌事嬷嬷急忙跪下。 “娘娘赎罪,是宁王刚刚在咱们后殿的地窖,搜出个大活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皇后闻言大惊,急忙瞥一眼启献帝的脸色,极力反驳。 “千真万确,须发花白的一个老头儿,就在咱们地窖里。” 启献帝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皇后的心径直沉了下去。 陆夭在一旁,不动声色露出冷笑,好戏这才开始。 第478章 王妃教我撒谎 天色渐渐暗了,未央宫后院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以启献帝为首,众人都围在地窖旁边。 等候间隙,大家心中猜测频出,四下却寂静无声。 皇后依然处于极端震惊当中,她的后院怎么会藏人?到底是什么人栽赃嫁祸了她? 未央宫布局跟长乐宫差不多,地窖打开也是条略显逼仄的窄道,此时两个龙鳞卫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将人带上来。 皇后努力伸头看去,只看见须发花白的老者,这是张全然陌生的脸。她此时脑中无比茫然,这是谁?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依然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启献帝却隐隐觉这张脸有几分熟悉。 但见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缓缓抬头。 “皇后娘娘囚禁王某这些年,可曾想过会有大白于天下这一日?”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周围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囚禁?这些年? 敢情皇后娘娘这些年一直藏了个男宠?可年纪也太大了?还是她偏好这一口?着实是有些怪异得过分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家原本是翩翩少年,这些年被吸干了精气,啧啧,果然女色容易掏空身体。 “你血口喷人!”在众人面前向来沉稳的皇后罕见变了脸色,“本宫从来没见过你!” 她是真情实感觉得冤枉,说完立即转过头去,冲启献帝剖白心迹。 “臣妾以性命起誓,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周遭众人皆不敢出声,一时都觉得启献帝头上绿云罩顶。 启献帝浑然不觉自己被众人同情,他只觉此人越看越眼熟,于是下意识问出口。 “阁下何人?” 老人缓缓抬眼,冲启献帝施了个礼。 “皇上安好,当年您还是太子的时候,咱们没少在先皇后宫里打照面。”说着,目光环视众人,见没有熟悉的面孔,“昔日龙鳞卫周统领已经告老还乡了?” 此时的龙鳞卫副统领闻言一怔,急忙回答。 “阁下认识家师?他老人家现在负责操练禁卫军。” 老者笑笑。 “老朽当年被囚禁之前,他就闹着要告老还乡,没想到还在。” 众人闻言愈发诧异,这听上去是个对宫里情况了如指掌的人啊。 启献帝闻言一震,亦或是该说,他想起来了。 当年母后生完老三之后体弱,身体一直是由宫中颇有名气的一位王太医在调理。后来母后身患重病久治难愈,也是这位太医一直随伺在侧。 及至最后母后去世,父皇也没有降罪,反而给了对方厚厚一笔银子,让他告老。 眼前这人,眉目依稀是有些相似之处。 然而他明明记得,这位王太医出宫后不久就失踪了,若面前之人当真是当年那位,也说不通啊! “朕记得,那位王太医当年分明是失踪了,别说这么多年过去,可能早已不在人世。就是尚在,也不应该出现在未央宫!毕竟当年皇后根本没有进宫。”他眼神灼灼看向老者,“对此你作何解释?” 是啊,皇后当时尚未进宫,怎么可能囚禁他? “皇上记性不错,但您是不是还记得舒太妃?” 启献帝自然记得,那是先皇的妃子,因为生育过一位皇子,所以得以在先皇死后留在后宫成了太妃。后来那皇子夭折,舒太妃发了疯,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可这跟皇后窝藏太医有什么关系? 老人像是看穿了启献帝内心所想,不卑不亢再度开口。 “五皇子出生便有隐疾,老朽原本为舒太妃囚禁,暗自替五皇子调理。后来太妃去世,皇后娘娘当时刚执掌后宫,负责操办丧事,发现老朽之后并未声张,遂将我带回了未央宫,专为她打理各种用药事宜。”他看向启献帝方向,眼中并无半分惧色,“这些年,老朽一直居于暗无天日的地窖,未曾想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老人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服。 他承认方才之言并非都是真话,舒太妃确实曾托他偷偷诊治五皇子,他也确实一直居于暗无天日的地窖,只是跟事实有些出入罢了。 然而这种时候,他态度越笃定,可信度才越高。 在长乐宫冰窖这几年,他也断断续续听闻过一些皇后的手段,不是个安于室的人,就连自家儿子,之前也曾因太子妃的事,险些被皇后扣了屎盆子。 所以这也是他答应宁王妃的重要原因,自己已经一把年纪,能不能从这场事故当中全身而退并不重要,但他不能不替儿孙考虑。如果这位皇后随时随地可能威胁到儿子,那拼了这条老命,将她拉下马,也是死有所得。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宁王夫妇,就当是替先皇后恕罪。况且,这位蕙质兰心的宁王妃承诺,只要按她说的去做,未尝不能再回府跟亲人团聚。 启献帝听着老者的话,内心已经信了大半,五皇弟有隐疾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却了如指掌,当年父皇临终前,也曾嘱咐他,要给这对母子安排好。 所以当这位自称昔日王太医的人说出“隐疾”这两个字之后,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人所言非虚。 话到此处,原本该戛然而止,但那老者又再度开口。 “请皇上屏退左右,老朽还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众人虽口中无声,眼底却有惊涛翻涌。 皇后的心直直坠下去,她有种直觉,这人后面要说的,会是个惊天大秘密,甚至会断送她前程的秘密。 “你们都退下,老三夫妇留下。” 皇后忍不住攥紧手中的帕子,就听那老者又道。 “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些话此时不说,怕是日后都没机会说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若他闪烁其词,又何来说服力? 启献帝蹙眉看了一眼皇后,转头对老者承诺。 “你只管实话实说,若真是被人逼迫,朕给你做主。” 老者就等这句话,当即开口道。 “皇上可知太子妃假孕,其实是皇后授意的。” 第479章 倒霉皇后疯狂背锅 入秋之后的夜颇有些凉意,尤其是在潮湿阴冷的地窖入口,呆久了更是手脚冰凉。 然而皇后此刻已经感觉不出来,因为她的心比手更冷。 “太子疯傻之后,皇后娘娘暗自派人将前太子妃送出宫,回娘家借种生子。得逞后再把人接回宫,又暗中威逼于我,迫使我为她开了保胎药。怪我一时胆怯,怕皇后娘娘拿家小当作威胁,这才做下了违背良心的错事。” 话至此处,王老太医眼眶泛红,语气里满满都是愧悔之情。 皇后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王老太医讲的都是实情,哪怕自己从来没有囚禁过他,但他口中的桩桩件件,都像是亲身经历的一样。 真实到连皇后自己都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在某个时刻囚禁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医。 启献帝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老人,仿佛周遭人都不存在似的。 王老太医心里替自己捏一把汗,君心难测,若是此刻龙颜大怒,他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不动声色瞥一眼陆夭,却发现这位宁王妃面色无波,仿佛成竹在胸的模样。 陆夭确实有十足把握,前世那位舒太妃的事情,是她亲耳从太后那里听来的,事后也验证其所言非虚。至于陆仁嘉接种生子的事情,仲仁是她亲手安排的,自然对整件事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两件事她都不怕对质。 而且陆夭算准了启献帝不会将王老太医怎样,因为人是从未央宫找出来的,若是凭空消失,在场那么多龙鳞卫都目睹了,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 正思量着,就听启献帝开了口。 “皇后还有什么可说的?” 二人夫妻多年,皇后一听这个口气,就知道他动了真怒。事到如今,她反而倒是冷静下来了。 “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皇上都不会信?”她又恢复了一贯端庄的皇后姿态 “你说说看,朕也想听听你的说法。” 如果此时皇后出事,非但后宫面临大风波,就连嫡子争斗也会变得错综复杂,但凡可以,他也想相信皇后是无辜的。 可王老太医言之凿凿,且证据充足,真是让人两难。 皇后不慌不忙上前几步。 “敢问皇上,宫里那么多御医可供臣妾差遣,臣妾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在自己宫里藏一个大活人?”她看向王老太医,“而且本宫这里人来人往,对本宫不服的嫔妃也大有人在,岂能容我藏人十几年而不被抓住马脚?” 王老太医冷笑一声,伸手拉高裤管,那里面是一双已经萎缩的小腿。 “皇后娘娘当然无需担心,因为王某体不能行,呼叫无门,再加上我儿还在太医院供职,受你拿捏,所以我非但不会暴露,还会主动掩饰行踪。” 此时一言不发的宁王突然出言佐证。 “刚刚龙鳞卫下去拿人的时候,他确实试图躲避。若不是那点药材的味道暴露了行踪,怕是也没那么轻易抓到人。” 后宫权力倾轧,宁王从来没有一次主动卷入战局,哪怕当初被前太子多次使绊子,他也是置若罔闻。 以启献帝对他的了解,今日开口八成只是实话实说,哪怕对象换个人,他估计也会如此。他对这个弟弟的操守还是有绝对自信的。 皇后自然也深谙这一点,所以她搞不懂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我要一个残废的太医能做什么?若是如你所言,太医院都在本宫控制下,那但凡你能做的,你儿照样能做。” 王老太医闻言,脸上难得染了几分倨傲之色。 “若论女科一脉,他那点道行还差得远。”说毕冲启献帝拱拱手,“当年先皇后的身子一直是老朽在打理,皇上应该最清楚不过。” 启献帝揉了揉眉心,他所言非虚,放眼当时整个太医院,此人女科一脉,无人能出其右,确实值得皇后冒险将人扣下。 “皇上可以想想,当初先皇后仙逝之后,先皇亲自赠我盘缠让我告老。若不是被人扣留,我早就含饴弄孙,又怎会在皇宫暗无天日的地窖苦熬这许多年呢?”他语气中带着点不容错失的笃定,“敢问皇上,这些日子是不是时常留宿未央宫,您就没有想过,这是不是有些反常?” 启献帝闻言如遭雷击,他近日确实经常留宿未央宫,这在过去那些年几乎是没有的事。 难不成…… “你把话说清楚!” “皇后娘娘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药物,她以老朽家人安危作为要挟,逼我为其所用。”王老太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皇上放心,那些药物并不会损害龙体,我就是拼得一死,也断断不能影响您的身子。” 话至此处,他声音微有颤动,闭了闭眼睛,像是把话都说尽了。 “你放屁!”皇后脸色铁青,登时破口大骂,“你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宫!简直无中生有!” 如果这些话全都属实,先是扣押告老还乡的朝廷命官,再怂恿前太子妃接种生子,混淆皇室血脉,最可恨的是居然为了争宠,敢对皇帝下药。 陆夭压根不用去看启献帝的脸色,都能猜到此时此刻一定很精彩。 “单凭你这么个不知来历的废人,便妄想要将这一切罪名扣在本宫头上?”皇后冷哼一声,“实话实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陷害本宫的?是舒贵妃?还是宁王妃?” 皇后此时看似竟冷静了许多,她将视线牢牢锁定在陆夭身上。 “宁王妃为了安排这场戏,花了不少功夫?然而皇上圣明,岂容你耍这些见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她转身朝启献帝一揖到底,脸色庄重。 “臣妾不知为何被人栽赃嫁祸,但身正不怕影歪,还望皇帝彻查此事。”说毕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宁王夫妇,“臣妾料想,如此拙劣手段,势必很快就能查出端倪。别让好人蒙冤,也别让坏人得逞。” 陆夭此时不慌不忙站出来,也朝着启献帝行了个礼。 “臣妇不敢妄言后宫事,但皇后娘娘说这人是我安排的,确实有些不合情理。据这位老太医自称,他被囚禁数年,试问刚刚嫁入皇家不足两年的我,又是如何安排的?”说着又轻描淡写瞥一眼皇后,“臣妇不知皇后和老太医之间的渊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刚刚老太医说,皇上体内有不明药物。所以他所言是与不是,从太医院叫个皇上信得过的太医来,一诊便知。” 启献帝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咬着牙开口。 “来人,去把太医院院判叫来。” 第480章 王妃这局布的绝! 未央宫正殿里鸦雀无声,殿内灯火通明,却没有半个侍奉的人。 启献帝面无表情坐在上首,宁王夫妇则分别在下方落座,唯独皇后倨傲地站着。 院判今日刚好当值,所以过来得很快,依然是梳着利落的发髻,让人看着就心生安定。 启献帝也不多说,只是伸出手。 “朕今日想起许久没有诊脉,刚好叫你来瞧瞧。” 这就是请平安脉的意思,但皇上的脉向来是由另一位御医负责的,怎么今日心血来潮突然叫了自己? 而且更诡异的是,明明宁王妃也在,若只是寻常把脉,请她瞧瞧便是,何必兴师动众传自己来呢? 院判压下心头疑惑,认认真真把起脉来。 不消片刻,她便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渐渐起了疑惑。 手底下的脉象倒是没什么大碍,除了有些虚浮,然而这虚却虚得有些异样,并不像单单只是操劳所致。 然而这话要怎么说出口呢? 院判不动声色扫过屋内众人,罕见地踟蹰起来。 启献帝像是勘破她内心所想,于是开口道。 “有话但说无妨,这里所有人都无需避讳。” 真的无需避讳吗?院判内心暗暗警察,大伯子的房事竟然可以当着弟媳的面说,但这些想法只是在她脑海中快速过了一圈。 “皇上龙体康健,只是不知最近是不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在场众人面色俱是一变,刚刚还端着架子的皇后忍不住急促开口。 “你再好好诊诊!是不是摸错脉了?” 院判向来为人耿直且医术精湛,而且不会为上位者权势所屈服,这也是为何启献帝会专门叫她来的缘故。 果然,皇后此言一出,院判忍不住蹙眉。 “皇后娘娘若是怀疑臣的医术有问题,不妨再叫几个娘娘信得过的御医来,大家会诊。”说毕,她转头看向启献帝,“皇上脉象有些虚,像是过度消耗导致的,而这种消耗显然是药物所为。” 陆夭在旁边不由得暗暗佩服院判说话的技巧,能把肾虚说得这么冠冕漂亮。 不过她也在心底给这位女医竖了个大拇指,这点药是她提前安排皇后身边掌事嬷嬷下的,每次只少许,放在启献帝的饮食里,所以神不知鬼不觉。 王老太医因为事先知情,可院判一把脉便知其中端倪,功底之深着实是令人惊异。 启献帝此时脸色黑的堪比锅底,他收回手腕。 “可需要开些药调理?” “其实不必。”院判窥见启献帝面色不豫,想了想又道,“臣开个方子交给御膳房,食补一下即可。” 启献帝面色稍霁,忽然又问道。 “朕记得院判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可还记得原来有位王太医,伺候过先皇后的。” 院判明显一怔,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据实以答。 “臣自然记得,那位王太医跟臣同出一个师父门下,算是师兄,他精通女科,所以一直专门负责先皇后的脉。” 本以为是随口几句闲谈,却发现屋内众人都听得极认真,于是心下愈发疑惑。 “不过臣这位师兄,早在先皇后仙逝没多久便失踪了,怕是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启献帝拍了两下手,但见须发皆白的王老太医从内间被推出来了。 向来冷静自持的院判表情大震。 “师哥!” 陆夭倒是没料到她能一眼认出来,毕竟地窖底下十余年,人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院判真是会看脸色,皇上刚刚随口问一句,你这边就直接认亲了。”皇后冷哼一声,“如你所言,失踪多年的人形貌早就变了,你怎么可能看一眼就认出来?” 院判难掩心中激动,力求自持。 “臣跟师兄学艺二十余载,亲如兄妹,试问谁能忘却家人的样貌呢?” 启献帝猛地一拍桌子,满室皆静。 “皇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皇后环视一圈屋内众人,徐徐开了口。 “这是污蔑,臣妾不认。” 王老太医像是早料到皇后不会屈服一样,颤巍巍从贴身中衣里掏出一沓子纸张。 “这些年给皇后娘娘的方子,老朽都有记载,除了自用之外,也有些用到了宫内其他嫔妃娘娘身上?”说着将方子呈上去,“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太医院查验出诊记录,看看是不是能跟这些方子对上。” 皇后眼神大变。 在这后宫之中,没有谁的手是绝对干净的,她能稳居这个位置,自然也不例外。 那老太医既然能拿出方子,十有八九就是真能查到,自己怕是要替人背锅了,正要辩驳,启献帝已经先她一步把单子拿到手。 皇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因为她看到启献帝肉眼可见变了脸色。 果然下一刻,就听启献帝冷声道。 “皇后真是好本事,都到了这份上还想撇干净!”说着将纸朝着皇后脸上掷去,“瞧瞧这纸,这墨,是不是格外眼熟。” 皇后心下凛然,捡起来仔细看看,心顿时沉了下去。 那纸是她亲手做的花笺,她素擅长做这些闺阁玩意儿,进宫后长日漫漫,无从打发时间,就做这些来解闷儿。 但她有个癖好,自己做的笺从不送人,就给嬷嬷和宫女们记记账,她没事抄抄经。 启献帝跟她夫妻多年,深谙她这点习惯。 “不光是信笺,就连松香墨,都是你宫里的独一份儿。” 证据确凿,辩无可辩,皇后知道今日栽了,但下手的到底是谁? 她看向陆夭,陆夭气定神闲,她尚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就听启献帝呵斥道。 “皇后品行不端,择日在未央宫闭门思过,待朕查明,再做定夺。” 第481章 上赶着送黄花闺女 太后安安静静跪在小佛堂的攒花卍字福寿蒲团上,这些年她已经养成习惯,烦闷的时候就来这里面,在心底安安静静跟长姐聊聊天。 当初是她设计自己长长久久留在这监牢里,那就别怪自己吵得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她不恨长姐,长姐料想也不会怪她,这是她们身为薛家女儿的宿命,任谁也无法更改。 “长姐娶了个不错的儿媳呢。”她伸手添了一把沉水香,香味迅速弥漫开来,“你都走了那么多年还惦记着替你雪恨,你是没瞧见那丫头知道真相之后的脸。” 太后细心擦拭干净手指,想着陆夭当时的表情,唇角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 “老三是个有福气的,可惜她生不出孩子。”想到这里,太后轻轻叹口气,“所以也不能怪我硬要棒打鸳鸯给他纳妾,实在是储君的立身之本就是要有后啊。” 她自觉有些絮叨,于是停了片刻,脑子里也有短暂的空白。 谢文茵已经嫁了,谢知蕴也已经成功登上储君位,她身为薛氏女的责任已经完成泰半,剩下的,唯有帮老三巩固这个位置。 正琢磨着,就听外面掌事嬷嬷小声禀告,说宁王妃在外求见。 太后稳了稳情绪。 “叫她进来。” 陆夭一踏入小佛堂,便闻到沉水香的味道,前世她经常在太后寝宫闻到这个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先皇后待字闺中时最喜欢的香。 “皇后只是被关起来了。” 她交代了一句结果,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长久以来,她对于太后此人的感情都颇为复杂。 一方面前世她着实对自己关照有加,尽管这关照大部分是敲在谢知蕴的面子上。然而另一方面,她今生频繁想给谢知蕴纳妾,确实触了自己的逆鳞。 可就在得知太后本人跟先皇后的纠葛时,她却有些释然。 这是一个家族贵女必须要背负的责任,她们的人生从来都是家族在前,然后是儿女,最后才是自己。 太后何尝不可悲,她在这偌大后宫守了一辈子,用自己的大好年华又保了薛家十多年的繁盛,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思及至此,陆夭微微叹口气。 “皇上轻易不会动他。”太后摩挲着手里的佛珠,语气听上去并不意外,“谢朗需要这个嫡长子的身份才能跟老三抗衡,所以皇后还有存在的价值,只要她一天不倒,谢朗就能名正言顺跟老三争一天。” 陆夭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设计坑皇后,本身也没打算将她一把拉下马,主要还是想将王老太医一事祸水东引。毕竟这件事本身算是先皇后留下的烂摊子,她身为儿媳,应该帮忙收拾干净。 前后两世,她对先皇后都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似乎也不能作为了解的佐证。 小佛堂里香烟袅袅,陆夭忍不住开口。 “先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拨弄香炉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但很快又集中起来。 “是个永远不会犯错的人。”她转过头,看向陆夭,“见过老太君,就是她会调教出来的那种女儿,聪慧,圆融,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是太后第一次跟陆夭说这些话,她很久没有跟人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起亡姐了。 “你该庆幸她早早去了,否则换成她坐在婆母这个位置,你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太后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相信我,长姐若是想给老三府里塞人,你绝对拒绝不了的。” 陆夭站在阴影处,表情不辨喜怒,半晌她才开口。 “我相信一个母亲,有了儿女之后,还是会把儿女放在家族前面。”她向前两步,走出阴影,“若是在琳琅和薛家之间做选择,太后也会弃后者选前者?” 太后这次是真的笑了。 “所以严格来说,我不算薛家的好女儿,不过是被长姐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们才不得不勉为其难支持我。”她深深凝视陆夭,“就像他们不得不支持老三一样,因为别无选择。” 所以谢知蕴必须早早产下子嗣,而且为了长子能更名正言顺,这个孩子的生母最好还得是平妻而不是贵妾,这也是为什么薛家对薛玉茹睁一眼闭一眼的原因,谁不想家里再出一个皇后呢? “你既入了皇家的门,懂礼数识大体就是必须的,哪怕是内里百般煎熬,在外人面前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太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如今他已经是储君,你日后便会是未来的皇后,到时候总不可能让老三后宫独独留你一人?” 陆夭深深叹了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太后。 “所以咱们并不算和解了,该做恶人的时候我不会客气。”太后语气听上去竟然有几分真诚,“你嫁入宁王府也快两年了,就是放在寻常人家,正妻无所出,也得考虑纳妾事宜,偌大宁王府,连个伺候他的人都没有,说不过去。” 陆夭很想解释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事为什么不去质问谢知蕴呢? 太后缓缓将最后一把沉水香放入香炉中,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陆夭听。 “当初若是真迎了大姑娘进门,至少知根知底,你能拿捏得住。” 陆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薛玉茹,这话确实是掏心掏肺了。薛玉茹出身薛家,谢知蕴如果跟自己一条心,要想拿捏她很容易。 纳妾是正妻无法逾越的问题,尤其是高门大户,拿捏妾室就跟学习当家一样,是贵女必备的技能。 “虽然说这话有些讨嫌,但是本宫劝你看开些,就算是新人进了门,率先生下孩子,但你是正牌宁王妃,他都要叫你一声嫡母的。”太后起身,悠然往外走,陆夭也尾随其后,“话说到这里,有句话不得不提醒你一声,薛家二房还有个待嫁的姑娘。” 陆夭猛地收住脚步。 第482章 送了她天大惊喜 太后的那句提醒虽然给了陆夭当头棒喝,但震惊之后,很快就被抛诸脑后了。 原因无他,实在是接踵而至的日子有些忙碌,无暇想这些。 皇后悄无声息被启献帝软禁起来,王老太医的归属就成了问题,陆夭搬出了先皇和先皇后,又花了点功夫才说服启献帝,将王老太医送回家。 这件事被交给了宁王,务必低调行事。 那日,宁王和陆夭亲自护送着王老太医回府。 马车拐入留兰巷,王老太医起初近乡情怯,不敢四下张望,后来巷弄传来孩子们学堂归来的嬉闹声,他终于忍不住挑起马车帘子一角。 留兰巷住的大多是都城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就算后面递补进来一些新贵,也都是达官显贵,出门遇见个把侍郎是常事。 所以王老太医这样世代行医的五品京官能住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当年先皇赏了不少银子?”陆夭状极无意地问道,“留兰巷的宅子,现在已经是有价无市。” “这栋宅子没有花费一分一毫。”王老太医收回视线,轻叹一声,“是先皇赏赐的,他本意也不是让老朽告老还乡。” 这下陆夭倒是有些迷茫,她本以为先皇怕触景生情,会让王老太医离视线范畴越远越好。 “老朽原本住在悠然胡同,王家祖籍就在都城,那边是老宅,但是距离皇宫太远了。”他看了一眼宁王,“先皇有些小毛病,以前每每到先皇后那里,都会让老朽顺便诊治诊治,所以赏了这栋宅子,召唤着也方便。” 这话里蕴含的内容太多,陆夭忍不住蹙起眉头,王老太医擅女科,先皇会有什么小毛病会非他不可? 况且太医院那么多圣手,为什么就偏偏要找他呢? 她满腹疑窦,但见对方不愿多谈,也不便深问。 “留兰巷其实大部分宅子都是高祖赏的,这本就是皇家产业。”宁王伸手打开帘子,“当年为了犒赏开国功臣,干脆就当成了一种褒奖,当时朝中莫不以拥有一套留兰巷的宅子为荣。久而久之,干脆也就当成了传家的基业。除了少数几家新贵,大部分都是三代以上老臣。” 陆夭愈发不解,如此重要且具有象征意义的宅邸,怎么会轻易赏给一个太医院的太医呢? 不过未及细想,马车已经停在王家门口,门房的人听说是宁王来了,急忙进去通报。 因为之前并未通知王家,所以王医正夫妇迎出来的时候,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王爷王妃大驾光临,有何赐教?”王医正大概是值夜刚回来,此刻还睡眼惺忪的。 陆夭面上不动声色,缓缓开口道。 “今日有桩好消息和一桩坏消息,不知王医正想先听哪个?” 对面夫妇二人一愣,王妃登门绝不会是为了逗闷子,但这个问话方式着实有些儿戏了些。 于是王医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不如先听坏的,坏消息是什么?” 陆夭故作高深摇摇头。 “坏消息是王医正今日可能要破费。” 王夫人心下一沉,难不成王妃以旧事相要挟,上门勒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别说她贵为王妃,就是以陆家嫡女的身份,也不会稀罕王家这点钱? 但她保持着一个当家主母的冷静,紧跟着又开口问道。 “敢问王妃,那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恭喜府上要添人进口了。” 王夫人闻言大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自家老爷养了外室被发现! 想着,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王医正,但见这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谁家不开眼的姑娘能瞧上他呢? 陆夭见关子卖够了,这才笑着拉开身后马车的帘子,就见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从车上露出脸来。 由于常年不见天日,又在极寒的冰窖,他小腿已经萎缩,所以走不了几步就会打战。 王夫人原本全神贯注,等着看马车上走下来的会是什么小妖精,乍见一位老者,她更加惊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怀疑丈夫重口味,还是质疑王妃闲事管得太宽。 “父亲!” 王医正虽然值夜有些没睡好,但反应还是奇快,那人虽然形容多少有了变化,但轮廓还是一如当初。 这一嗓子愈发将王夫人吓住了,自家老爷已经到了随意认人作父的阶段了? 也是啊,能让宁王夫妇亲自上门帮忙出头的,肯定是哪个名门闺秀,那自己岂不是要做下堂妻。 想着她一路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竟然落得个这种下场,禁不住悲从中来。 正想拉着他理论几句,就见王医正三步并两步上前,直直给那老者跪下了。 “儿子不孝,有生之年没想到还有重见之日。” 岳父变公爹? 王夫人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王家内院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王夫人亲自下厨,使出浑身解数,置办了一桌宴席。 樱桃肉晶莹剔透,香酥鸭油亮酥脆,还有一道南安传统的鲑鱼,王夫人还特地给陆夭做了几道点心。 “就说今日府上要破费的。”陆夭拈起一个花盏形状的点心咬了一口,甜香满口。 “王妃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王夫人喜滋滋地笑着,又端了一盘点心上来,“不嫌弃的话,这个给王妃带回去吃。” 陆夭对于美食向来不客气,她自幼在陆家没感受过和乐融融的骨肉亲情,所以很喜欢这种亲人团聚的温馨感。 那厢王医正对宁王也是感激涕零,频频敬酒,倒搞得宁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告辞的时候,王医正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所以大着胆子拉住宁王絮絮叨叨再三感谢。 而王老太医则亲自将陆夭送出门。 “王妃大恩大德,必有福报。”他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陆夭的腹部,“来日若是有老朽能帮忙的地方,定当尽力。” 陆夭一怔,随即福至心灵,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老太医。 这不可能啊,她自己就是医者,没道理这点脉也把不出来。 老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笑道。 “老朽从医大半辈子,从未走眼过。只是日子尚浅,王妃且等着后面的惊喜。” 第483章 提前体验做爹娘 说来也巧,陆夭从王家出来,回府路上就被宋府的人直接拦住了。 对方急三火四,以头抢地,跪着哭求王妃走一趟。 “我们夫人要生了,求求王妃走一遭。” 陆夭心下一动,距离林素娘的产期明明还有些日子,怎么会突然发动了? 宁王面色有些不豫。 “生产去请御医便是,再不济就去请稳婆,叫陆小夭去像什么话!” 那报信的人满脸是汗,急切地解释。 “已经去太医院请太医了,但是夫人坚持要来请王妃,说只有王妃去,她才踏实,奴才也是没办法。” 陆夭想起林素娘的第一胎就是自己接生的,但那一次是因为知道了前世结局,但这次可就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如果她足够理智的话,这时候就应该找个托词拒绝,因为本就不是她分内之事。 可是就在一盏茶之前,她才刚刚得知…… “走。”陆夭淡淡点头。 报信的小厮激动得屁滚尿流,急急翻身上马,率先赶回去复命。 宁王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但却吩咐车夫调转马头,直奔宋府而去。 宋府此时灯火通明,产妇生产的产房里,为怕受风,已经早早生起了地龙,温暖如春。 林素娘只穿中衣,裹着被子,满头大汗,泪眼朦胧,她下身的褥子已经被染得血红。 羊水破的猝不及防,她原本在哄逸儿玩耍,孰料肚子猛地痛了起来,她一时没忍住叫出了声,反倒把逸儿吓了一跳。 有了前一胎的经验,她立刻吩咐丫鬟去请稳婆,原以为第二胎会快些,却没想到这一回痛得比之前更长也更厉害。 羊水汨汨流着,林素娘愈发心慌,她也知去请陆夭不合时宜,可未知的心慌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这时候陆夭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宋尧早在得知林素娘早产的那一刻就傻眼了,头胎生产的时候他没能经历,这一胎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若不是嬷嬷提醒要把人先抱到房里,他还在急得兀自原地搓手。 稳婆来了,第一件事将人从产房里请出去,他却不肯走,最后还是林素娘忍着疼,把人轰出去了。 陆夭匆匆赶来的时候,宋尧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门外踱来踱去,一岁多的逸儿看上去比他爹还冷静。 顾不上跟父子俩寒暄,陆夭让宁王留在外面,自己径直进了产房。 林素娘正歪在床头大口喘气,眼睛通红一片,她已经疼到说不出话来,见陆夭来了,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她强撑着抬起上半身,握住了陆夭的手, “我的命,逸儿的命,都是王妃给的。”林素娘吃力地张口,“现在肚里这个孩子的命,也要交到王妃手上了。他还没足月,实在是……” 话到一半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场面似曾相识,陆夭也有些愣怔,许是刚刚知道自己也可能即将为人母的消息,她顿时多了几分共情。 “放心,已经七个多个月,手脚都已经长成,虽然孱弱些,但若是生下来好好调理,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陆夭边说,边去摸林素娘的肚子,因为没有到日子,胎位有些不正,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正想着,又是一波阵痛袭来,饶是林素娘素来能忍,也禁不住痛呼出声。 宋尧在外面听她叫得厉害,心下顿时一紧,想开窗跟她说话,却发现因产妇不能受风,所以窗户一早就紧闭上了。 他扒着窗根,冲里面大声唤道。 “素娘,别怕,我在外头等着你。” 林素娘听得真切,却无心回应,只能含糊应了一声,外面宋尧听不见她回答,愈发焦急。 正想继续喊,被宁王一巴掌拍到背上,低声斥道。 “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里面在鬼门关徘徊,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里鸡猫子鬼叫!” 说毕吩咐奶娘,将逸儿抱走,别吓着孩子。 宋尧这才反应过来逸儿也在,顿时有些愧疚,他瞥了眼宁王。 “你小子倒是懂得做爹。” 宁王几不可见地一怔,从来没人这么夸过他,不过未等他细细感受,就听产房里喧哗起来。 两个大男人站在廊下,就见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一盆盆送出来。血水泛着红光,呼吸之间鼻端都是血腥气。 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对于从小在练功场摸爬滚打的他们来说,见血是家常便饭。及至上了战场,就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因为随时都有敌军喷涌而来的鲜血,久而久之,早已经麻木,能做到视血腥于无物。 可这一刻,面对这一盆盆血水,宋尧竟有些双腿发软。 宁王虽然不至于腿软,但心下也觉得不是滋味,陆小夭也在产房里,这恍惚中给他一种错觉,就好像是他也在焦急陪产一样。 想到这里,宁王努力甩甩头,想把那些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陆小夭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怎么就开始臆想起当爹的事来了! 两个大男人相顾无言,就在廊下傻站着,听里面时高时低的痛叫声,还有陆小夭不时地发号施令的声音。 天色渐晚,而血腥气却越发浓郁,宋尧本就是个急性子,在林素娘高高低低的叫喊声中煎熬了这么久,耐性已经濒临极限。 他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正要推门进去,突然间听见微弱的啼哭声传来,这一声犹如如撕裂空气的利刃,让他直接傻在原地。 宁王向来自诩耳力过人,但此时也有些不敢确定,是等太久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生了? 宋尧在门口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直到耳畔清亮的哭声再一次响起,他才有了实感,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往里冲,险些跟陆夭撞个满怀。 幸亏宁王眼疾手快,险险拉住宋尧,减缓了几分冲力,他差点直接给这莽汉一拳。 只见陆夭怀里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笑盈盈地走出来报喜。 “给宋将军道喜,又是个哥儿,母子平安。” 宋尧眼中滑过一丝笑意,那笑意愈来愈浓,几乎要溢出来。 他下意识朝襁褓里的小东西看去,只见那孩子头发乌黑,脸颊通红,虽然瘦小了些,但五官看得出来颇有母亲的影子。 这是他和素娘的第二个孩子。而上一个孩子,也是面前这位宁王妃帮忙接生的,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他顾不上细想,冲陆夭深深一揖,便进去看妻子了。 陆夭抱着孩子,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抬眼正撞上宁王的目光,那一瞬间,二人竟都有种为人父母的错觉。 第484章 怀孕的事先瞒着吧 宁王妃帮宋夫人接生的事情是在第二日传入宫里的,太后在长乐宫得了消息之后,沉吟半晌,派了掌事嬷嬷去请启献帝来长乐宫用膳。 她在后宫素来是个特殊的存在,虽然并非启献帝生母,但亲姨母的身份还是会让这位皇帝忌惮几分,再加上他身上也留着一部分薛家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所以听到太后相请,启献帝推了手头事务,午膳时分如约前来。 太后只字不提后宫和朝堂之事,只是命人准备了几样可口小菜,母子二人闲话家常。 饭后,宫人撤了碗碟杯盏,又奉了茶上来,太后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启献帝见状,命宫人退下。 “母后叫儿子来,应该是想说说体己话。” “不是一直都在说吗?”太后尝了一口茶,故作不懂,“这还是你外祖那边送的茶,我吃着今年的不大好,炒制火候不够。” 启献帝见太后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大概有了个七八分明了。 “母后想来是知道了,儿子将皇后软禁的事情。”启献帝放下茶碗,“后宫之事,没跟母后打招呼,是不是怪儿子自专了?” 太后将茶盏放桌上,眼神柔和。 “皇帝是一国之君,天下都是你的,后宫这点事,自然也是你说了算。”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其人,作为中宫,行事确实不够稳重,而且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只是这些年后宫其他人都资质平平,才给了她机会。” 若放在平日,启献帝可能还会辩解两句,但想到皇后做的那些糟心事,他点头称是。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那些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总要有人来插手的。太后虽然跟他不算一条心,但处理起这些事情来,着实是妥帖,眼下他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帮忙解决麻烦。 “那这段时间后宫之事,还得麻烦母后暂管一阵子了。”启献帝趁势开了口,他猜想这才是太后今日叫他来的目的,“舒贵妃能力有限,不堪重任,这后宫一时半刻也没有人能挑大梁,至于皇后,先让她思过一阵子。” 太后默默听着,半晌才点点头。 “这几年本宫精神确实短了,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怕是得找人分忧。” 启献帝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太后的弦外之音,就听她又道。 “年轻一代里面,老三媳妇儿做事还算稳妥,本宫忙不过来的,就让她帮忙分担分担好了,也省的母后精神不济,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启献帝始料未及太后竟然有这样的打算,他未免有些疑惑,之前听说因为纳妾的事,二人已经闹翻了,纵是在众人面前,也是面和心不合,怎么今日太后倒替她争取起来了? 他试探性地开口。 “老三媳妇是不是太过年轻了,怕是压不住宗亲那些人?” “倒也未必。”太后笑笑,“刚听说她昨日替宋尧的夫人接了生,那些女眷仿佛跟她私交都不错。本宫寻思,这样日后有什么安排,她去周旋也方便些。”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启献帝只得点头应下,又陪着太后说了半日话,这才回到了御书房,思前想后觉得不对劲,叫来了龙鳞卫。 “你去派人盯着点长乐宫那边,若是宁王妃过来,记得让人听听她们说了些什么,随时来报。” 启献帝虽然后宫之事参与不多,但心里却是明镜一般,看样子,太后还是属意老三,所以才想方设法给老三媳妇铺路。 想到这里,他愈发觉得生气,若不是皇后太过不争气,他何至于落得今日的被动局面。 太后执掌凤印无所谓,但权柄一旦外移,想要再收回来就难了。如果老三媳妇真的辅助太后将后宫事宜打点得妥妥帖帖,那日后的皇长子妃可就更被动了。 想到这里,他默默看向案头的奏折,看来是得把大婚提上日程了。 洗三那日,陆夭照例被奉为座上宾,宋府早早就送来了红鸡蛋和请柬。 陆夭带着孙嬷嬷去库房准备洗三的贺礼,边挑拣边分享昨日接生的经历。 “那小娃儿真是比他哥哥还要小一圈,洗干净之后,五官很精神,将来又是个美男子。” 孙嬷嬷在后面瞧着她难得这么絮絮叨叨,不由得笑笑。 “王妃这是羡慕人家娃儿了?那还不简单,您和王爷生一个,管保比这都城所有的孩子都俊俏。” 陆夭闻言怔了怔,她表现得有很羡慕的样子吗? “恕老奴多嘴,王爷和王妃是该把开枝散叶的事提上日程了。”孙嬷嬷难得说句逾矩的话,“您可以自己先调理调理身子,来日也更容易些,别像宋夫人那般吃苦头,王爷可是会心疼的。” 陆夭身量娇小,按照老嬷嬷看人的标准,并不属于好生养的样子。 若是往日,谈及这个话题,陆夭估计会回避或者选择沉默,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点点头。 “嬷嬷说的是。” 这倒叫孙嬷嬷有些惊讶了,但转念一想,准是昨天瞧见人家孩子乖巧可爱,动了想要生娃的念头并不奇怪。 思及至此,一股喜气涌上心头,她笑眯了眼,立刻对陆夭道。 “老奴记得以前先皇后有留下调理身子的食补方子,这就去找出来,让小厨房那边安排上。” 说毕就兴冲冲地走了,陆夭见她高兴,也不忍心打扰,她手指抚上平坦小腹。 脉象还没有任何变化,就再瞒几日,确定了再说。 第485章 生儿子还是生女儿 宋家次子的洗三礼办得格外隆重。 次子得男,母子平安,光是这两件事,就足够让宋尧在一干人等之间吹嘘了。 更何况他两个儿子都是宁王妃亲手接生的,这份缘法放眼朝堂亦是难得,所以干脆请了陆夭做主宾。 虽然这是宋家的第二个嫡子,按理说已不算太稀奇,但因为生产的艰险,所以洗三场面竟然比嫡长子的声势还大。 启献帝非常给面子,亲自赐了不少财物,太后那边也给林素娘赏了东西,里子面子都赚足了。 明眼人不难看出来,这宋家显然正得势,放眼满朝文武,只有他家是少数的中立派,启献帝不可谓不上心,万一能把人争取到谢朗的阵营,岂不是皆大欢喜。 而且宁王和宋尧虽然是自小一起长大,但关系并不怎么样,在军营的时候,宋老将军还能约束些。现在各自开府娶妻,就更是表面关系了。 唯一棘手的事,宋家两个嫡子都是宁王妃亲手接生的。 宋老将军虽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影响朝堂上的判断,可问题是现在宋府是宋尧当家,那是个典型的妻奴,所以这份恩情无疑是重要筹码,重要到很有可能在日后的站队当中,促使他去投靠宁王一派。 启献帝左思右想,也没想到个解决之道,主要是那恩情过于厚重,他一时半刻想不到什么可以与之抗衡的筹码。 而就在此时,谢朗给他出了个主意。 “宋将军的夫人好像还没有封诰命。” 一句点醒梦中人,有什么比加官进爵更让人高兴呢,更何况朝堂之中除了宗亲女眷,压根也没有几个一品啊! 最重要的是,宋夫人不是朝中权贵之女,给她一个虚应的一品夫人头衔,足以收买人心了。 思及至此,启献帝立刻让礼部备齐文书,御笔一挥,赏了宋府一个一品诰命。并且特意让谢朗在这一日,跟礼部同去宣旨,顺便送些贺礼,人情往来一下,也好为他日后做些铺垫。 “你的婚事,回头我会让太后帮忙操办,横竖有礼部从中筹划,这件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谢朗没有拒绝,皇后被软禁之后,他眼下的地位又显得有些尴尬,所以由不得他拒绝。 林素娘的母家远在边陲,原打算等临近生产再派人前来,结果她却出乎意料早产了。按照大楚规矩,女儿生产,所有孩子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娘家提供,好在陆夭细心,接生当日就想到了这一点,让手下的成衣铺子用了最好的衣料,连夜赶制,给新生儿预备了衣服鞋帽,外加两身斗篷,让人以林素娘母家的名义送了来。 宋府不缺这些东西,但是代表娘家人的意思又不一样,林素娘愈发感激陆夭入骨髓,这几日都在琢磨,究竟如何才能报答她一二。 自己一连生了两个男丁,上头又没有婆婆压制,宋尧又是那样一心一意的性子,整个护国将军府,其实都是她说了算。 宁王现在如烈火烹油,储君加身,缺的应该就是属于自己的幕僚。宋尧作为昔日兄弟,不就是最好的嫡系吗? 想到这里,林素娘心里便有了主意。 陆夭浑然不觉宋家是这样的心思,她自从得知自己可能有孕之后,对小孩子的事愈发上心。前世她和谢知蕴之间,到最后也没能有个孩子,她知道那人虽然看上去冷淡,实际对于家庭和亲情是很渴望的。 及至这一世,他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要个女儿的愿望。 陆夭一时间有些出神,会是个女儿吗? 像宋家那样两个儿子也不错,谢家马背上打天下,谢知蕴可以教他们骑马、射箭,保家卫国,想想就觉得意气风发。 “一大早捡狗头金了,傻笑什么?” 陆夭下意识抬头,就见宁王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残留着刚刚练功之后的汗水。若是往日,她可能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今日因为刚刚臆想了一场,所以忍不住开口问道。 “练功是不是很辛苦?” 宁王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原本打算去净房洗漱,这下也停了下来。 “你想学?”他说着,便上下打量陆夭,“你这小身板倒确实是应该练练,免得下次在宫里遇到不顺眼的人,打不过人家。” 陆夭无语问苍天,只差没翻白眼,她为什么要在宫里跟人打架。 宁王却当了真,他从桌子那头绕过来,坐在陆夭身侧的妆台上,那姿势带点不自知的撩人。 陆夭微微别过头去,不想被男色蛊惑。 “说真的,我先教你马步如何?每天早晨扎半个时辰,有两个月,包你百病全消,强身健体。” “我本来也没病。”陆夭掀起眼皮子瞪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像那些坊间买药的,而且还是不卖出去不罢休的那种。” “瞎说。”宁王笑着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跳下梳妆台去找帕子擦汗,“就算卖药也该是你去买,现在整个都城谁不知道,宁王妃医术卓绝,你去卖药才有说服力。” 陆夭懒得听他胡扯,想了一想,复又开口道。 “若是生个儿子,就跟你练武。若是生了女儿,就跟我学医。” 宁王被这句话生生定住了脚步,那一瞬间脑海中各种想法百转千回,半晌才小心翼翼回头,试探着开口。 “你刚刚是在说,生孩子?” 小姑娘脸色平静,说起话来脸不红气不喘,他有些拿捏不准,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什么问题吗?”陆夭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忘了我是礼部尚书家出来的,这些都是自小就知道的道理。” 宁王很想堵她一句,这都成婚快两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道理,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啊。” 陆夭点点头,复又认真开口。 “练武究竟难不难?” “当然不难!”宁王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立刻接口。 “都说习武之人对自己的孩子往往下不了手,你看要不要到时候送到宋将军门下,他家两位公子都是我接生的,这点面子不会不给。” 笑话,他的儿子,凭什么拜别人为师,也不瞧瞧他宋尧配不配。 “不必,本王亲自出马,没有教不会的。” 因着早晨陆小夭主动提起要生孩子的事情,宁王心情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原本那洗三礼他是不情愿去的,主要是怕宋尧那小子絮絮叨叨吹嘘他有两个儿子,这下好了,陆小夭松口愿意生孩子,他可以挺直腰板了。 生俩儿子又如何,自己若是生个女儿,就是一打儿子都要围着自家闺女转。 想到这里,他侧坐过来,冲着摆弄虎头鞋的陆夭道。 “我想好了,咱们生个女儿。” 第486章 怎么就冤家路窄? 陆夭已经很习惯宁王的不按理出牌,甚至连头都没抬。 “这又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虽然不知道他又想起了哪出,但道理总是要讲明白的,“况且之前不是说,先生个儿子,这样可以保护妹妹吗?” 话是没错,但大家都生儿子啊,就不显得金贵了。 “我想过了,就生闺女,有本王在,就是没有兄弟,谁还敢欺负她不成!”他循循善诱着,“生女儿好啊,贴心,乖巧,你还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多好。” 陆夭对于生儿生女原本没有执念,但听了谢知蕴这番话,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但生孩子这种事,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来什么的。”她慢条斯理分析着,“所以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来什么,是什么。” 宁王点点头,道理他都懂,然而还是觉得不死心。 “你学医多年,是不是有那种包生女儿的药?再不济,写封信回去问问你师父,这个师父不行就问问那个,璇玑子不是也研究草药吗?” 陆夭没等他说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用。” 这孩子若是真的在她肚子里,应该是性别已定,任何人为更改只会对其造成不良影响。 宁王立刻点头称是,只要陆小夭肯生,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大不了第一胎儿子,第二胎再追生女儿就是了。 马车一路到了宋家,储君夫妇上门,宋家自然不会慢待。 林素娘不能出来待客,于是请了本家的姑母,也就是宋老将军的胞妹。 这位姑奶奶跟宁王相熟,所以他好歹也要给几分颜面。下了马车,就见宋家姑母出门亲自迎候,陆夭知道对方辈分高,倒有些不好意思。 宋家姑母倒是落落大方,笑容满面。 “宋家几代单传,到了尧儿,竟然一连得了两个儿子!”她感激地握住陆夭的手,眼圈已经有些泛红,“这还要多谢宁王妃,若是长嫂泉下有知,必定是感激不尽的!” 说着,客气地把陆夭亲自接进堂屋。 一旁宋尧听了,难免面露得意。 宁王见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把脸别到一边,偏生宋尧不依不饶,故意拿话刺他。 “咱们先后成婚差不了两年,如今我都有俩儿子了,你那儿子还没影儿呢?” 宁王一阵脑热,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本王的闺女已经在路上了。” 陆夭浑然不知宁王在外跟人信口开河,她随着宋家姑母一路往后院走。 今日女眷到的不少,宋家为了这个洗三大宴宾客,园子里到处都是熟面孔,时不时便有人跟陆夭打招呼问好。 宋家姑母满脸喜气,没有半点虚应差事的模样。 女子虽然出嫁从夫,但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是至关重要的事。宋家几代忠烈,这两个男丁如无意外,必然有一个是要承袭宋尧衣钵的。 听说这位宋家姑母嫁的不错,也算是琴瑟和鸣,唯一遗憾便是膝下少个男丁。所以这么一想,陆夭倒是很能理解她的喜悦。 二人一路到了林素娘的卧房。 陆夭其实一早就备了贺礼,是双她亲手做的虎头鞋,那鞋子金线钩边,镶珠嵌宝,周遭还有小小的铃铛,动起来便叮当作响,只是没想到林素娘忽然早产了,她那双鞋刚刚做好一只。 没办法,只能从库房里挑了金锁片和手镯脚镯,不过早上出来的时候她特意想了想,那鞋子可以留着给肚子里这个。 思及至此,她轻抚小腹,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果然万事万物,都有安排。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凑趣的声音,陆夭仔细辨认了下,竟然是薛玉茹,这可奇了。 虽然薛宋两家交好,林素娘出于礼貌会给薛玉茹下张帖子,但她给宋夫人接生的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薛玉茹不可能没料到今日自己也会来。 她如今已是钱夫人,不再是薛府大小姐,自然没有必须往来的理由,何苦来这里点眼,自讨没趣呢? 这一幕倒有些似曾相识,林素娘生第一胎的时候,她在这里遇到了不怀好意的陆仁嘉和林绵书。不过那场斗法最后非但大获全胜,还藉由假死一事,在坊间彻底扬名了一把。 如果今日的薛玉茹也没安什么好心思的话,那她出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斤两。 陆夭想着,随着宋家姑母直接走了进去。 林素娘原本维持着体面的笑,但见陆夭进来,立刻惊喜欠起身,有些吃力地让座。 “王妃来了,快坐。” 薛玉茹话说到一半被生生逼得咽回去,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她今日原本也没打算来,可钱森在家里一再催她,工部尚书近来要告老还乡,他是颇为有利的接班人,今日来宋家的女眷不少,如果能活动活动,到时候吹吹枕边风,真是再完美不过。 薛玉茹一再跟他说,宅门鲜少谈公事,但钱森就是死活不为所动。 “宁王妃不是也会去吗?刚好,她是你表嫂,你多巴结两句,回头宁王开口替我说一句话,能顶十句。” 薛玉茹听说要去求陆夭,恨不得把不满写在脸上,但转念一想,宋尧家洗三,宁王大概率也会去,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位表哥了。 虽然男女不同席,但保不齐在门口上马车的时候能碰见呢? 因着这点不可告人的原因,她才勉为其难来了,本想先来林素娘这里露个脸,然后就躲出去的,没想到陆夭也来这么早。 真是冤家路窄。 第487章 提前预定个女婿 薛玉茹内心抱怨,可这厢林素娘哪里顾得上她想什么,眼下满心满眼都是陆夭。 前一次当街救了她们母子不算,这一次就老二的命也是她给的。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如何是好,眼见就红了眼圈儿。 陆夭怕她坐月子哭伤眼睛,于是故意拍拍她手背,转移话题道。 “接生婆都来了,还不出来迎接,二公子好大的架子。”见林素娘笑了,她也笑道,“快让我瞧瞧孩子,没睡?” 林素娘立刻擦擦眼角,叫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二人全程谁也没看薛玉茹。 新生的小婴儿简直一天一个样,喝饱了两天奶水,今日看上去愈发有精神,狭长的丹凤眼瞧着陆夭,像是认识她一般。 一旁林素娘的陪嫁嬷嬷凑趣道。 “瞧咱们二公子,跟王妃倒是有缘分,从出来开始就不错眼珠地盯着,八成也知道,是谁救了他。” 这话提醒了林素娘,她立刻接口。 “你快抱抱他,都说洗三之前的孩子最灵,沾沾喜气,保佑你也一举得男。” 陆夭心头一动,得男不得男,她倒是没有那么在乎。但这个沾喜气倒是刚好应了她的心事,于是顺手接过小奶娃。 那娃儿极乖巧,在她怀里不哭不闹,小婴儿黑眼珠大,显得炯炯有神的样子。 “我发现这两个孩子都跟你有缘,逸儿也喜欢你。”林素娘打趣道,“不如这样,若是不嫌我们高攀,这两个你随便挑一个去做女婿。” 陆夭也笑了,不知道她腹中这胎是男是女,若是女孩,倒也不是不可以。想到宁王得知这消息的脸,她忍不住弯了唇角。 薛玉茹在一旁不甘被冷落,于是没话找话搭讪道。 “今日洗三,宋夫人要亲自下地去瞧瞧吗?” 按理说自然生产,坐月子三日过后,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林素娘这次生产损耗严重,眼下只能半躺靠在架子床边跟众人说话。本就有些遗憾,闻言愈发不高兴,直接沉了脸色。 “我去不了,让奶娘抱着去便是。” 薛玉茹也曾是高门摸爬滚打出来的,见状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又没生养过,哪知道生孩子的弯弯绕。 但当着陆夭的面又不好改口认错,只得讪讪道。 “我去前面瞧瞧,今日带了女儿来,怕她不懂事乱跑。” 林素娘假笑着点头,待到她出去之后,轻哼了声。 “现成的便宜闺女,不知道有什么可挂在嘴边的。” 陆夭颇觉吃惊,这不像林素娘的为人,她向来温和,断不会背后议论人是非。 林素娘见陆夭面露诧异,解释道。 “她一早来套近乎,想让宋家支持钱森接任工部尚书,以前在薛家当大小姐的时候,哪有这么低三下四过?我瞧不上她那样子。” 陆夭努力回想前世,钱森最后有当上工部尚书吗?好像没熬到上任就死了,不知道这一世有没有这个命。 若是钱落葵争气点,攀上谢朗,启献帝为了面子着想,给亲家一个二品还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这倒是无关紧要,前世宁王阵营里,原本就没有工部这一块,不过薛玉茹到底是薛家女儿,若是站到了站队那日,她十有八九会鼓动钱森归属宁王。就看这位未来的工部侍郎是会被枕头风蛊惑,还是更疼自家女儿了。 不过暂时还操心不到那里,陆夭瞧着床榻上的林素娘,暗暗告诫自己,不管这一次是不是真的有孕,都得好好调理,否则分娩时是真要吃苦头的。 “不提那些糟心事了。”似乎是心有灵犀,林素娘话锋一转,开始絮絮叨叨嘱咐起陆夭来,“王妃和王爷成婚也有时日了,你自己也颇通医理,该开始调理起来了。” 说着,她叫人把孩子抱走,又把屋内众人遣走,压低声音道。 “说到这个,我刚刚倒是听说了一桩事。”她将身子愈发撑起来一些,靠在床沿上,“薛家二房之前一直在给二小姐张罗亲事,这些日子却突然停了,刚刚听薛玉茹的话口儿,似乎是准备送入宫里。” 陆夭心下一动,跟太后之前的忠告重合起来。 薛家一定是要往皇室送人的,但却未必是送到宫里,两个皇子虽然都是适婚年龄。但谢朗已经定下了钱落葵,而静王是舒贵妃之子,十有八九也不会跟薛家联姻,那么薛家二房这位嫡小姐最有可能的归属,很可能是宁王府。 “薛家不会跟嫁出去的女儿交代家族安排,薛玉茹也不过是猜测。”陆夭淡淡笑着,“这位二小姐的婚事,眼下连我都说不准。” 林素娘也是水晶心肝的聪明人,她略一思忖,便听懂了陆夭的弦外之音,顿时露出惊诧之色。 “你的意思,他们还想送人给王爷?” 陆夭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将幔帐挽高一些。 “你自己这几日好生保养,若是实在想洗头,就用帕子把头包好,用汤婆子熨干,免得有头风,日后落下头疼的毛病。” 林素娘见不得她顾左右而言他,急得欠起身子,拉住陆夭手臂。 “薛家若是真想送人进宁王府,你得早做打算。我可听说薛老太君眼瞅着就要大寿,若是寿宴上提出来,你怕是不好拒绝。” 经由她一提醒,陆夭才想起,薛老太君的寿日近在咫尺。林素娘说的没错,高门大户之间,即使私底下有再多龃龉,当着外人的面,也是半点痕迹不露。若是薛老太君那日当众提出来,她作为外孙媳妇,当场回绝,那就是不孝不悌,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对她有害无利。 但是…… 陆夭下意识手指抚上小腹,她既然提前知晓了,自然不可能不防备。 对上林素娘担忧的面孔,陆夭不由得放柔了眼神。 “放心,我自有打算。” 林素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福至心灵。 “你该不会是……” “还不确定。”陆夭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怕是要等到老太君生辰那日才能见分晓。” 林素娘愣了下,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话锋一转。 “刚刚我说的不是客套话,这胎若是个男孩便罢了。若是个女儿,我就先定下这个儿媳妇。” 第488章 王妃装傻一绝 宋家的洗三之后,皇长子的婚事就被提到台面上来了。 因为皇后身体“抱恙”,这件事最终被托付给了太后。虽然宁王和谢朗站在天然对立面,但婚事已经定下,太后也不会横生枝节,启献帝就是因为笃定这一点,才敢放心大胆把整件事交到长乐宫。 太后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就把陆夭叫进宫帮忙。 到底是嫡长子娶亲,该有的场面必须要有,况且谢文茵刚刚大婚不久,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但总不好差太多。 陆夭踏入长乐宫的时候,太后正在挑选喜糖的礼盒花样,面前堆着四五个礼物匣子,透着一股子老气横秋,一看就是礼部的手笔。 太后见她来了,随口问道。 “你觉得哪个好些?” “我觉得哪个都差不多。”陆夭出言也不客气,“礼部翻来覆去也就这点东西,从小看到大,没什么新意。” 谢文茵大婚的时候,是她亲自描了花样,陆夭叫自家铺子单独赶制出来的,精美至极,出嫁那日给宗亲女眷送糖的时候,很是出了一把风头。 不少家里要办亲事的夫人还出言打听,陆夭特意留个心眼,不动声色透露是自家的手艺,倒揽了不少额外订单,当然这是后话。 皇长子这笔钱,她没打算赚,也就没有多话。 太后点点头,深以为然。 “也别退回去叫他们重做了,随便选一个就是。” 陆夭今日来早就打算好,就不表态少说话,只站在一边当摆设,但太后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皇长子大婚乃是国礼,所以由不得半点马虎,本宫有了年纪,力不从心,所以这细节得交给你去操办了。”她瞥一眼正襟危坐的陆夭,“这些事宜,你日后早晚要接手,倒不如趁着人家婚事的机会,早点练练。” 陆夭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未置可否笑笑。 “太后所言极是。” 但除此之外,半点不松口,既不说自己要去做,也不强硬拒绝。 太后知道她性子向来滑不留手,也懒得在这件事上较真,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来。 “孩子都帮人接生两个了,你自己可有消息?” 陆夭心下一动,电光火石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淡然摇头。 “还没。” 太后有日子没有催生了,但陆夭对她的套路却深谙于心,之所以不打算松口,一是因为还不确定,二是想把这份“惊喜”留到最必要的时候。 果不其然,太后接下来轻哼一声。 “别怪本宫没提醒你,老太君寿辰在即,薛家现在上下已经开始忙活了。”她微微压低了声音,“你以前这样不紧不慢的无所谓,再加上那时候跟老三新婚燕尔,难免贪玩了些,不想要孩子也正常。但今时不同往日,眼看谢朗也要成婚,本宫听说那钱家姑娘也会点医术。” 陆夭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却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那又如何?” 太后被她装傻充愣的样子气着,没好气地道。 “人家若是先你一步生下皇帝的嫡长孙,你跟老三就又被动了一些。” 陆夭心下暗笑。 姑且不论谢朗和钱落葵被硬生生凑对,就是琴瑟和鸣也没有那么快一举得子的,就像哈伦和五小姐,现在圆房没圆房都不好说。退一步讲,就说钱落葵过门一月便有孕,也不能保证是男胎。 太后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皇长孙若是被他们抢了先,即便不是男孩,也不是什么好事。历代长公主都是颇受恩宠的,而且作为皇上第一个孙辈,他自然是稀罕的。再加上宫里多年没有孩子出生,这个新生儿势必讨众人喜欢。日后你就算诞下儿子,也失了先机。” 太后看着陆夭,眼神意味深长。 “嫡长是正统,老三大他一辈,若是你能早一步生下孩子,那可是全方位压他一头,你想想,年纪差不多的娃儿,他家的就得叫你们叔叔或者姑姑。” 陆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但表面上,还得煞有介事点点头。 “太后教诲,我记下了。” 太后倒是没料到她如此好说话,当即觉得宽心了些,但又忍不住嘱咐。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能赶在薛府寿宴之前,那是最好不过的。”说毕挑挑眉,“若是实在赶不及,想个法子搪塞过去才是。” 陆夭心下一动。 “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我没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去。” 自己身为薛家女儿,言尽于此已经是逾矩了,她还要刨根问底,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薛家阖府上下这两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按照薛家此时在朝堂的地位,向来是韬光养晦不肯轻易招摇,尤其薛爵爷又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所以平日几乎像是隐形了一样。 然而今年不行,老太君六十大寿之后的第一个寿辰到了。按照大楚惯例,老人过了六十之后,每一年都是跟阎王爷在借寿命,所以每年都要大办。 尤其是这头一年,号称在地府脱号,要按照整寿那样操办。所以提前一两个月开始,薛家便开始张罗,甚至有些远在异乡的宗亲,都亲自前来为老太君贺寿。 薛家两房忙得不可开交。 二房太太此时正在老太君屋里,她顿了好半天,才小心赔笑道。 “属实是我们二房不太能干,还让您跟着操心。” 薛老太君撩了撩眼皮,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立刻退出屋子,并顺手合上了房门。 “不必多说,都是为了薛家。”她瞥一眼给自己捶肩的二夫人,沉声问道,“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二夫人立刻点点头。 “都安排下去了,保证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薛老太君靠在大迎枕上,轻轻叹了口气。 “宁王妃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能让茹儿吃那么大一个闷亏,又能全身而退,足以见得本事。但我们必须送二丫头去王府,不管用什么法子。” 说着,她深深看了一眼二夫人,从这一眼里,二夫人竟感到莫名森然。 “儿媳晓得。” 第489章 得知媳妇有喜,傻了 陆夭在长乐宫跟着忙活了大半日,说是忙活,其实就是陪着太后一样一样看那些礼部送来的东西。 大到成婚那日穿的礼服,小到当晚撒帐要用的果品,起初她还跟着敷衍两句,越到后面精神越不济事,险些坐着便睡着了。 太后也不是傻子,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 “你这是夜里去做贼了?” 陆夭刚想反驳说我们夫妻夜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跟你细讲,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恶心,险些干呕出来。 陆夭在太后印象里,向来是面子功夫做得滴水不漏,从不会给人留话柄。除了迟迟没有怀孕之外,她身上压根就没有可以被攻击的点。 想到怀孕,太后悚然一惊,下意识认真打量起陆夭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陆夭如此失态,向来都是精神奕奕的宁王妃此刻面色苍白,能看出来在强忍干呕。 她在后宫这些年,见过太多相似的场景,想到这件事的可能性,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 “你是不是有孕了?”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尚且不知。”陆夭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其实在恶心涌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就已经肯定了,但现在还不能说,“可能只是昨夜睡觉时不小心受了凉,再加上吃的有些油腻,所以反胃,等下回去休息一会就好了 太后显然不信,当即就要叫人去太医院走一趟。 “不用。”陆夭立刻出言拦阻。 二人对视,太后随即让宫里所有伺候的人都下去。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你到底是不是有孕了? 陆夭见话摊开了,索性也不端着,直接靠坐在贵妃榻上,让自己稍微舒服些。 “我说的确实是实话,现在暂且不知,脉象尚浅,还得等几日。” 太后审视地盯着陆夭,按理说怀孕是天大的好事,哪个女人不以怀孕为荣?她见过太多恨不得有孕就昭告天下的嫔妃,陆夭这份谨慎却真是少见。 “你怕老三空欢喜一场?”只有这个解释了。 “倒也不是。”陆夭自己拉过一个枕头,将腰垫得舒服一些,“我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期盼这孩子的人太多了,谢知蕴、太后、宁王一党的所有朝臣……都在盼她肚子能早点有动静。就因为承载了太多希望,才愈发不能轻易冒险。 而且最重要的是,启献帝并不希望她此时有孕。 “皇长子大婚在即,这个节骨眼风风火火叫了太医来,如果真的有孕,怕是会给皇上添堵?”陆夭玩味地笑着,“然而若是空欢喜一场,惊动后宫一干人等,这份人宁王府同样丢不起,所以,就算要找人把脉,也不能从太医院找人。” 太后想通其中关窍,立刻接口。 “让人拿我的名帖,去留兰巷请一趟王太医。” 她口中的王太医便是王老太医,陆夭连日来都有些睡不醒,再加上乏力恶心,而且这个月小日子还没来,自觉十有八九了。 眼下听太后这么说,找王老太医验证一下,也未尝不可。 太后亲自吩咐了掌事嬷嬷,这位老嬷嬷混迹后宫多年,一瞧见这架势就猜到个八九分当即不动声色出宫去了。 人很快被带回来。 因为眼下皇后被软禁,太后倒不担心后宫有谁嘴快,横竖就说自己不舒服,难不成谁还敢质疑她一个孀居的妇人不成? 很快,王老太医到了,他腿脚不便,是被人用软轿抬来的。路上掌事嬷嬷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进门也没有多废话,给两位主子请了安。 太后这些年积威日盛,对王老太医有天然压制感。 “宁王妃身子有些不适,你仔细些,她自己也擅医术,别想着糊弄。” 王老太医低头不语,此刻内殿帐子已经放下,陆夭伸出只手臂,沉声安抚道。 “不必有顾虑,实话实说便可。” 王老太医凝神切脉,片刻之后,又让陆夭换了只手,这次用时比之前短了许多,仿佛只是为了印证什么。 收回手,他看了看太后,这才开口。 “王妃脉象如盘走珠,顺滑而不涩滞,是滑脉。” 太后感觉那一刻心都要从嗓子跳出来了。 “此话当真?” “老朽学女科大半辈子,这点小事还有把握。”他伸手冲帐子里的陆夭拱拱手,“前几日老朽所言非虚,这次真要恭喜王妃。” 陆夭掀开帘子,含笑接受了这份恭喜,随即转头看向太后。 “还请太后暂时保密,别把此事外传。”见太后蹙眉,立刻又接口,“王爷那边,我想亲口跟他说。” 太后稍稍一愣,方才她还正打算去派人通知一声老三,大婚两年才有了这个孩子,想必他应该也是高兴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毕竟是私事,平日两个人又好的蜜里调油一般,做妻子的,想亲口告诉夫君好消息,也无可厚非。 “那你尽早说,这可是攸关子嗣的大事,别出了什么纰漏。” 陆夭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人刚下马车,就被突然从内院赶出来的宁王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连外袍都没脱,眉眼之间全是郑重之色。 “听说今日你去长乐宫,那边传了王老太医进宫?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太后为难你了?” 话音未落,他快步行至马车边,扶住陆夭肩膀,焦急神色溢于言表。 陆夭回程路上本来想好了说辞,可被他这副关心则乱的态度搞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宁王瞧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愈发紧张,陆小夭在他面前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何尝这么犹豫过,势必不是小事。 “出了天大的事,本王兜着,你直说就是。”宁王握紧了陆夭的手,“你便是杀了皇后,本王也有办法把事情平掉。” 陆夭哭笑不得,杀皇后哪用她亲自动手,谢知蕴真是关心则乱。 “不是什么大事!”陆夭反握住宁王的手,淡然开口,“我有喜了。” “你都有喜了,还不叫大事?” 宁王义正言辞接了一句,但随即反应过来刚刚陆夭说了什么。他像是傻了一样,愣怔了半天,这才犹豫着又开了口。 声音很轻,像是吓到陆夭一样。 “你刚说,你有什么了?” 陆夭失笑,谢知蕴真是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看来是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 “我怀孕了,”她看着宁王的眼睛,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次,“你要当爹了。” 第490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妻奴 前后两世加起来,陆夭从来不知道谢知蕴还有这样的一面。 从知道她有孕的消息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他依然没有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 她听着他让孙嬷嬷将身边几个小丫鬟都换了,换上两个积年的老嬷嬷来使唤。又让王管家交代小厨房,日后王妃的饮食,一律单独开,不可经人之手,必须亲自盯着。 将两人指使得团团转。 “得先把大门槛拆了,万一走路磕着绊着,不是闹着玩的。主屋门槛也得拆,那个也高。”宁王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但这个时候是不是不能动土啊,那怎么办呢?不然去皇庄住一阵子,这个主意不错。” 说着就准备叫人来收拾东西。 陆夭一把拉住他。 “你能冷静点,听我说吗?” 宁王闻言立刻跪蹲下来,表情小心谨慎,生怕出口大气就把陆夭吹化了。 “你说,你有经验,都听你的。” 陆夭一巴掌险些糊他脸上,什么叫“你有经验”,前后两世,唯独这件事她没有半点经验。 “我没有经验,但作为医者,我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些什么。” 宁王立刻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陆夭看,以示真诚。 “你说,按你说的来。” “一切如常就是。”陆夭像摸大狗狗一样,摸了摸宁王的颅顶,“而且暂时不要对外公布,我今日在长乐宫,也已经跟太后说过了。这个孩子的出现,越少人知道越好。” 宁王闻言沉了脸。 “本王的孩子,难不成还要遮遮掩掩不成!” “你知道寻常大户人家主母有孕之后,要做的头一件事是什么?” “作威作福?”宁王不甚肯定地问着。 陆夭失笑。 “是安排通房。” 宁王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颗鸡蛋,什么通房,哪来的通房,通房给谁? 他想说点说什么,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见陆小夭不疾不徐开口。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所以后面的安排,你必须都听我的。”陆夭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出口的话也带着笃定,“包括过几日去贺寿。” 大楚但凡长者作寿,都有暖寿一说,寻常人家都要精心操办,更不必说薛家这样的高门。 摆酒席便要三日,正日子自不待说,必然是宾客盈门。 所以头一日的暖寿酒仅限自家人,毕竟正日子要大宴宾客,反倒没办法好好给老人祝祷,所以干脆单独腾出一日,给长辈尽孝。 薛老太君亲自做主拟了帖子,也没张扬,除了本家的薛爵爷和薛二爷两房之外,只叫了宁王夫妇、钱家和谢文茵两口子。 薛家自祖上就有从龙之功,又出了两任皇后,在都城绝对称得上是老牌勋贵了。哪怕只是暖寿,也搞了不小的排场。 启献帝亲自派人送来贺礼,巧的是,送礼的人偏生是谢朗。 这就有点意思了。 薛家人都知道这孩子生母的身份,更知道当初送走她的内幕。结果当初险些殒命的遗腹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嫡长子,不免让人怀疑,启献帝派他来的用意。 那日负责接待的是薛爵爷,此人老谋深算,不显山不露水,见到谢朗,先是恭恭敬敬行了臣子礼,没有半点身为舅爷的倨傲。 谢朗也保持着一贯待人接物的分寸,所以这短暂的照面,堪称宾主尽欢。 按照规矩,今日来的所有晚辈,无论男女,都该去跟老太君请安祝寿,这让薛爵爷登时陷入两难。 不去,实在不合乎常理,人家本来就是代表皇帝来祝寿的。 可是去,横竖都有些别扭,毕竟当年是老太君亲口下令把人送走的。 薛爵爷难得踟蹰了一下,却听谢朗说道。 “我知道老太君的院落怎么走,爵爷若是有事,可以自便,我自行前去即可。”这个台阶给的不可谓不巧妙。 明知道是以退为进,但这话一出,薛爵爷哪能让他自己去,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陪他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谢文茵跟司寇来得早,此时正在薛老太君屋子里陪着说话儿,这是她大婚之后头一次来外祖家。 司寇虽然自幼跟薛家相熟,但成年之后也鲜少单独过来,老太君瞧着这对璧人,越看越喜欢。 二夫人是察言观色一把好手,见状在一旁凑趣。 “老太君真是会养女孩儿,两位姑奶奶就不必说了,做了人上人。就连外孙女儿都跟水葱儿似的,我们二丫头就是沾那么一点儿光,日后都不用愁嫁了!” 谢文茵虽然贵为公主,但在后宫摸爬滚打数年,向来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闻言微笑起来。 “二舅母还不知足吗?听说前阵子求娶二表姐的人可不算少。”说着也不等别人插口,意有所指道,“若不是心高,现在怕是已经过定了。听说今科探花托官媒问过,起初也答应了相看,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音讯了……” 薛老太君忍不住和二夫人对视了一眼,谢文茵一眼扫过去,在两人脸上都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心虚。 她心里明镜儿一般,公主府有自己的眼线,临出嫁的时候,母后又给了她几名护卫,应该是父皇留下的。再加上司寇本身就是大理寺出身,这点风吹草动根本不在话下。 原本谢文茵不欲把话说太绝,但有了薛玉茹的前车之鉴,她不想陆夭吃亏,所以干脆趁今日这个机会出言敲打一下。 不过显而易见,外祖母已经有了决定。 这不难理解。 薛家人丁单薄,已经折了一个精心培养的薛玉茹,剩下这位二小姐薛云茹,断不能随随便便嫁了,一定要发挥最大作用。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缘,能傍上储君的,这可是关系到薛家能不能出第三位皇后。 “看来二舅母是想让表姐高嫁。”谢文茵并不在乎得罪人,语气故作天真,“只是也要看,她能不能消受得起,不然像玉茹表姐那样,反而不美。” 第491章 必须护住我闺女 薛二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任谁都知道,薛玉茹是薛家的禁忌,拿谁打比方不好,偏偏选她。 谢文茵这话显然是在敲打自己。 但人家是公主,就算恃宠而骄,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于是只能勉强笑笑,不接话茬儿。 谢文茵见状,就知道她必然是听不进去劝。虽然世人都道富贵好,可她们也不想想,三哥和三嫂之间,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个人呢? 这份富贵,未必是薛二小姐能受用的。 眼见场面有些冷,薛老太君咳嗽了几声,不动声色将话题带开。 “你看,咱们娘几个光顾着在这儿说体己话,新姑爷该觉得无趣了。” 谢文茵知道她不愿深谈,当下也不多言,见老太君这么说,笑着回头看一眼司寇。 “无趣也得受着,谁让他娶了我呢。” 这话带了十成十的恃宠而骄,薛老太君不由得暗暗心惊,生怕司寇那个性子会当场走人。孰料向来冷清的前大理寺卿只是微微勾动唇角,还了她一个宠溺的眼神。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连二夫人在一旁都啧啧称奇,但又难免羡慕谢文茵嫁对了人。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连薛玉茹这样跟宁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最后都降不住他,自家女儿真的能做到吗? 眼下看着谢文茵这副幸福的样子,她又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此时就听外面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说爵爷带着皇长子来了。 老太君明显愣怔了下,倒是始料未及他会来拜寿。 谢文茵眉心一动,上次谢朗挨揍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对方。这几日因为要去司家走亲戚,也尚未来得及进宫,倒是颇好奇自己那些麻醉药粉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见薛爵爷陪着谢朗进来,二夫人登时眼前一亮,好个俊俏的后生,虽说比宁王差了些,但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童男子,这是这辈分差了些,算起来还要叫她闺女一声姑姑。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遗憾一闪而过,但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给老太君贺寿,祝您福寿仙俦,鹤算同添。” 薛老太君从谢朗一进来,便觉这孩子有几分眼熟,及至看见谢文茵不屑的神色,才猛地想起,她带这少年来过一次薛家。 不过毕竟多年老谋深算,她将那点惊诧严丝合缝地压入心底,笑着亲自下地去搀扶。 “这怎么敢当,让皇长子给老身行礼。” “应该的。”谢朗不卑不亢,“您是父皇的外祖母,是长辈。” 说毕奉上启献帝精挑细选的沉香木拐杖并亲手写的福寿二字,这态度进退得宜,倒让人心生好感。 谢文茵心底冷哼,谢朗此人惯常会惺惺作态,她懒得听人在这里虚与委蛇,正想带着司寇出去逛逛,便听小丫鬟又来报,说宁王夫妇来了。 她顿时有几分雀跃。 “我去迎一下三嫂。”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了。 陆夭尚未进门,就觉一阵香风扑来,随即瞧见个粉衣身影,她心下顿觉不妙,但已经来不及躲闪,只得下意识闭眼护住腹部。 意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被轻巧地拉至一个温暖怀抱,睁眼看去,见谢文茵扑了个空,险些跌到地上。 “三哥,你干嘛!”谢文茵不满地抱怨着。 宁王压根懒得理会她,急急看向被护住的陆夭。 这两日在宁王府,陆夭简直被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除了宁王本人之外,其他人包括孙嬷嬷,恨不得都要绕着她走。 宁王本人更是夸张,每次跟陆夭面对面的时候,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生怕呼吸吹起来的灰尘会影响孩子。 陆夭对此十分无奈,她还不至于脆弱到碰一下就会伤到,但见宁王和孙嬷嬷等人喜气洋洋的样子,又懒得制止,毕竟怀孕是大事,小心些也是对的。 果不其然,今日谢知蕴的警觉就发挥了大作用。 “你没事,有没有伤到……” 话音未落,就被陆夭眼神制止了,按谢知蕴这个蝎蝎蜇蜇的劲儿,不消片刻,整个薛府都该知道她有孕了。 她唇角噙上一抹冷笑,这么重要的消息,自然是得在最关键的时候再宣布才有意义。 想着,面上露出温婉笑意。 “自家姐妹闹着玩而已,王爷太紧张了。” 宁王这才想起她之前说的话,于是清清嗓子,掩饰刚刚那一刻的紧张过度。 “小七也是,都成婚了的人了,还一点都不稳重。”他不敢斥责自家王妃,于是将炮口调转到谢文茵身上,“出嫁从夫,定然是她夫君没有好好教。” 这话指桑骂槐过于明显,偏生司寇不想理他,只是上前将谢文茵揽至一边,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没事之后,才把人松开。 薛老太君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免感慨,如果可以,她也不愿做那个横生枝节的人,实在是陆夭生不出孩子,她才出此下策。 都知道以老三宠妻的程度,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置,皇后不可能是陆夭之外的人,除非她死。 二丫头充其量只能是个贵妃,而这个贵妃对于薛家的百年基业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现在陆夭有孕在身,那么薛家只需扮演好宁王外家的身份即可,压根不用操心往王府送人。 薛老太君兀自安慰自己,要怪就怪陆夭自己,谁让她生不出孩子,还硬要占着宁王妃的位置呢。 众人到齐了,便开始移步后厅开宴。 往常对外宴客,用的多为八仙桌,因为四角分明,可以分主次落座。 但今日是家宴,来的几位皇室成员身份又有些敏感,所以薛爵爷做主,干脆用了圆桌,也就分不出孰高孰低。 陆夭心下不由得赞叹,薛家到底是世家大族,这一招金蝉脱壳显然很高明,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如此滴水不漏,她提醒自己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准备应对今日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一番推让后,女眷们款款落座,陆夭和谢文茵分别坐了薛老太君的左手两侧,姗姗来迟的薛玉茹和钱落葵坐在了老太君对面最远的位置。 趁着落座的功夫,她不动声色打量周围,发现二小姐薛云茹没来,心下愈发有底。 果不其然。 陆夭捂住口,小心翼翼打了个呵欠,伸手扶了扶小腹。 就陪为娘一起打这场仗。 第492章 骂情敌何必客气 今日女眷不算多,横竖都没有坐满一桌子。 但周遭几乎被地地道道的薛家人包围了,这种明显的人数悬殊,让陆夭恍惚有种入狼窝的错觉。 薛夫人坐在薛玉茹旁边,心里百感交集,如果不是造化弄人,陆夭这个位置本该是她家茹儿的。 可眼下她娇生惯养的嫡长女只能嫁给鳏夫,还要给年纪相仿的姑娘做继母,凭什么陆夭就能舒舒服服捡便宜? 老太君和二夫人的计划她是知道的,茹儿已经高攀无望,所以此时此刻她内心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二丫头能嫁入王府,挫挫陆夭的锐气。一方面又不愿意二房嫡女比她女儿过得好。 所以一时间表情有些微妙。 陆夭今日看得出特意打扮过,鸾凤云纹的桃红襦裙,搭配素色云锦披肩,愈发衬得她乌发雪肤,美艳不可方物。薛玉茹就坐在她不远处,原本今日那一袭金色织锦缎裙子也很贵气,但跟陆夭一比,明显不够看了。 薛夫人似笑非笑道。 “宁王妃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任何时候都艳光四射,怪不得王爷宠爱有加。” 这话乍听上去没毛病,但细想之下,字字句句都在暗示陆夭以色示人。 做王妃,美貌无妨,如今她已经是未来的皇后人选,这个评价就显得过于轻佻了。 然而这样的挑刺真的太低级了,不像是高门主妇会用的伎俩,数月未见,薛家女眷的战斗力下跌如此厉害吗? 陆夭压下去打哈欠的冲动,懒懒地回道。 “王爷也这么说,薛夫人不愧是曾经抚养过他的人,对王爷那点心思真是了如指掌。”她抬起眼皮子扫一眼坐在对面那对母女,“只是身为王妃,还是德行为重。不像钱夫人这般自由,可以跟其余几位侍郎夫人们比比容貌。” 薛夫人母女被这番话噎住,本想刺一刺她,孰料人家非但照单全收,还觍颜说王爷也是如此认为。可恨的是承认自己美就算了,还要讽刺一下薛玉茹坐不到宁王妃这个位置,只能在二三流的贵妇圈子混。 薛老太君看不下去这种掉身份的争执,于是出言道。 “别光顾着说话,菜都上了,抓紧动筷子。”说毕冲陆夭慈爱地笑笑,“王妃许久没来,老身还记得您喜欢乳酪,特意多准备了两盏。” 对于薛老太君,陆夭的感情很复杂。她是先皇后生母,也真情实意为宁王着想,她确实曾把这位老太太当成亲祖母看待的。 只是她忽略了,那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掌舵人。薛家能出两位皇后,跟她的铁腕不无关系,看她昔日当机立断送走谢朗的母亲便可见一斑。 陆夭并不恨她,换成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更好。所以明知她今日打算塞一个女人给宁王府,自己也没办法像对薛夫人母女那样不客气。 “多谢外祖母。”她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显得温婉可亲,“要放桂花。” 这个态度让薛老太君也怔了怔,几乎要后悔起今日那个决定了。但这样的后悔几乎只是维持了一瞬,在这个权利至上的时代,任何一点同理心都不能成为阻碍家族安危的理由。 宁王府需要一个孩子。 如果这孩子不能出自正妻的肚子,那么平妻也是可以的,而薛家,就是这个平妻母家的不二之选。 所以老太君将那一点懊悔严丝合缝收起,释放出她原本的慈爱,笑眯眯看着陆夭。 “桂花和蜂蜜都有,还有小厨房的新菜,王妃尝尝。” 通常大户人家宴席,精致固然精致,但大多是外面酒楼包了宴席送来。老太君寿诞,薛家显然上心,用的一律是小厨房精心烹制的私房菜,看得出来是真想让自家人吃得满意。 谢文茵有意缓和三嫂和外祖母之间的关系,闻言故意撒娇。 “显见得外祖母偏心,三嫂来了才单独开小厨房。” “瞧这话说的。”薛老太君笑骂,“你打小儿在这里吃小厨房吃的还少吗?” 薛玉茹看不惯她们这副亲昵样子,这原本是她身为薛家嫡女该享受的,如今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外祖母对她弃如敝履。 这口气横竖咽不下去,总得找个人一起拉下水才好。 “这么半日,怎么不见二妹妹呢?”她故作不解,出言问二夫人,“祖母寿辰,她总该出来敬杯酒?” 二夫人心里把她骂了个底朝天,但面上却不便露出来,只得笑着敷衍。 “她有些风寒,怕过给老太君,我让她在屋子里别出来。”说毕笑着看一眼薛夫人,“大嫂也不希望她传染给大小姐,大小姐嫁到钱家也有些日子,万一有好消息了呢?” 这话正戳在薛玉茹肺管子上。 谁不知道钱侍郎先头夫人留下了两个孩子,所以从传宗接代的角度,没人在乎她生不生。二夫人偏偏把这个话头拿出来说,摆明是要薛玉茹难堪。 但她低估了薛玉茹的战斗力,这位受薛家铁腕政策影响的嫡长女,显然不是吃素的。 “比起我生不生,二婶不是更该担心二妹妹嫁不嫁吗?”她微微笑笑,眼尾挑起,“听说打算往宫里送?” 陆夭闻言,心下冷笑,自己还没说什么,那边就先窝里反了。 果不其然,薛老太君恰到好处出来插话了。 “既然说到子嗣,恕老身冒昧问一句,宁王妃可有好消息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陆夭微微垂首,故作羞涩状。 “暂时还没有好消息。” 薛老太君点点头,这是她一早便知道的,宁王府虽然滴水不漏,但她掌家数十年,自然有她的人脉,陆夭应该是一直没有怀孕的。 “老三年纪也不小了,迟迟没有子嗣也不是个事,外祖母给你们想了个办法……” 话音未落,席上刚好端来一尾鱼。陆夭闻到味道,掩住唇,猛地干呕起来。 一时间,整个席间的人都傻了,老太君那半句话被生生噎在嗓子眼里。 第493章 关键时刻孕吐了 薛老太君一生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场面,但从未有现在这一刻这么尴尬。 前一刻还准备送妻妾,后一刻人家主母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有孕了。 现在两位夫人都是过来人,已婚的那二位都是深宫内宅长大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陆夭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想必大家都心照不宣。 唯独送菜的丫鬟吓坏了,膝盖一软,当时就跪倒在地。 “奴婢罪该万死,冲撞了王妃,请王妃开恩。” 然而此时此刻,在座各位谁还有心思理会丫鬟啊。 薛老太君紧张地看着陆夭,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该希望这是真的,还是个意外。 薛玉茹咬碎了一口银牙,手指死死捏住帕子,怎么可以!她怎么能怀上表哥的孩子! 坐在薛玉茹旁边的钱落葵敏锐察觉到不对劲,这位继母的反应太过反常,即便是跟宁王妃有过节,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 倒像是……像是妒妇。 思及至此,她猛然想起那日宁王府捉奸,难不成薛玉茹原本想引诱的是宁王?这个认知让她愣怔了一会儿,随即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这倒是有意思了。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的时候,二夫人率先打破沉默,这毕竟关系到她独生女儿的归属。 二夫人紧张地望着陆夭,试探道。 “王妃这是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哪里不舒服……” 此刻整桌人都停下筷子,一动不动地望着陆夭这里。 薛夫人心底疑窦丛生,再看陆夭时带着近乎挑剔的审视目光,她今日气色当真非常好,刚刚干呕虽然显得面色苍白,但那股子明丽照人的劲儿却没有耗损半分,像极了她当初怀茹儿。 难不成是真的有孕了? “实在是有些失礼。”陆夭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也不知怎的,刚刚闻到那股子鱼腥味儿,就突然控制不住,觉得恶心。” 薛老太君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满桌都是女眷,她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 “王妃还记得上个月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吗?” 陆夭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皱眉道。 “似乎是还没有来,但我的小日子向来不准。”她故意表现出少见的犹豫和迟疑,“也不能说明什么。” “去请府医。”薛老太君一迭声吩咐道,“再拿我的名帖,把太医也请来。” 陆夭还在迟疑。 “可是我什么都没感觉到,若万一不是,风风火火叫了太医来,弄得人尽皆知……” 请太医势必会惊动后宫,若是空欢喜一场,丢人事小,容易给有心人留下话柄,到时候薛家就更容易借题发挥了。 陆夭想看看薛老太君会如何抉择,果然见她陷入犹豫,一旁始终未作声的钱落葵忽然开口。 “王妃的师哥不是号称神医吗?何不请他来把把脉?” 一语惊醒梦中人,路子都算是半个自己人,就算把出来个子丑寅卯,也绝对不会外传。 但陆夭不想把师哥拖下水,更不愿遂了钱落葵的心意,于是开口道。 “路师哥于女科一脉,不十分擅长,索性请太医院院判过来。” 众所周知,院判为人正直,且从不多话,薛老太君略一沉吟,派人去请。 有了这么段小插曲,众人早已无心吃饭,谢文茵挤到陆夭旁边来,压低声音问道。 “三嫂,你没什么大碍,要不要我去把三哥叫过来?”在场众人俱是薛家人,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踏实。 陆夭笑笑,示意自己没事,又抬首看向对面,故意发问。 “老太君之前要说什么,若是迟迟没有子嗣,要帮我想个办法?” 薛老太君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随即又笑道。 “世事皆有缘法,老身还没来得及说,王妃便有了反应,可见是注定不该听见这番话的。” 陆夭维持着堪称完美的笑容,点点头,表示认同。 眼见得二夫人面色惶急,却又不便离场的样子,陆夭心里愈发笃定。 薛云茹此时此刻正在闺房等消息,她对那位丰神俊朗的宁王表哥,不像薛玉茹那样有执念,因为自幼就知道家中属意堂姐嫁她。 即便堂姐一朝被拒绝远嫁他乡之后,薛家也没有想过让她顶上。所以当祖母找到她,跟她说了这番打算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扪心自问,谁不想攀高枝儿呢,更何况是她这样在富贵窝呆惯的姑娘,若真是像薛玉茹那样下嫁,怕是比死还难受。 所以她应下了这件事,母亲让她在房里等着。然而等得太久,忍不住心焦,于是便想去前院偷偷瞧瞧。 刚转过园子,就听有丫鬟在小声说话,许是没想到墙后站着人,所以说起话无所顾忌。 “倒是没想到,宁王妃居然有孕了。” 薛云茹耳朵一动,忍不住屏息仔细听起来。 只听另一个说。 “可不是巧了,刚刚我去上菜,偏生她就干呕起来,老太君赶忙叫人去请太医了。”说着还叹口气,“刚刚吓得我魂都飞了。” “那你该再等等,万一等下把出喜脉有赏呢?”另一个满口羡慕。 后面的话,薛云茹已经听不下去了,难怪母亲一直没有派人来送信呢。 原来是宁王妃被诊出来有孕。 可怎么会这么巧,不早不晚,偏生就在今日,难不成,她是知道了什么? 她后背无端涌起一股子凉意,薛玉茹嫁给钱森那一日她也在场,老夫少妻的前车之鉴她可万万不想尝试。 为了能嫁给表哥,家里把给自己提亲的人家都推了,虽然现在还是锦衣玉食,威风十足,然而一旦婚事失败,怕是有的是下坡路等着她。 薛云茹越想越害怕。 极度恐惧容易促使人做出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指甲不知不觉掐到掌心里,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这么想着,她咬牙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494章 打脸的感觉太爽 薛府地理位置优越,距离皇宫着实不算远,所以院判没用多久便赶到了。 这位中年女医依然是利落的发髻,神情一丝不苟,让人看着便心生信服。 老太君也不寒暄,只说宁王妃有些不舒服,院判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所以什么也没问。 把脉是件很私密的事情,虽然都是女眷,大家也不好都围着,于是薛老太君带着陆夭进了自己的后堂。其余女眷就留在原地继续饮宴,但闹出这么档子事儿,谁还有心思吃饭呢。 除了谢文茵单纯替陆夭高兴之外,其他人全都各怀心思,二夫人见老太君走了,急急忙忙起身往自家院落走。 薛云茹还在等着,眼瞅着若是宁王妃怀孕,今日提娶平妻的事那就是添堵,她得抓紧去告诉女儿一趟,暂且按兵不动。 谁知到了跨院,却发现薛云茹不在屋内,二夫人大惊失色,急急叫来伺候薛云茹的贴身丫鬟。 “二小姐人呢?” 那丫鬟吓坏了,急急解释。 “刚刚二小姐说饿了,叫奴婢去小厨房取点糕饼,回来人就不在了,奴婢在园子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 二夫人如坠冰窖,那丫头不会跑到前院去了,这可要命了。 薛老太君屋内此时只有她一个长辈陪着陆夭,院判郑重其事摸过左手,又换右手,最后甚至还摸了摸陆夭的颈脉。 这番郑重,连薛老太君都不禁觉得紧张,她这辈子经历过不少晚辈怀孕的时刻,但这一次感觉格外强烈。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对于小孩子总有天然的喜爱,陆夭这一胎不是她第一个重孙辈,却拨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如果可以,谁也不愿做恶人,若是陆夭这一胎真的怀上,她就准备暂时不提二丫头的事。 然而向来说话干脆利落的院判却有些出神,这下子连陆夭都有些拿不准了。 这个脉确实是有些早,但若是熟手,也不是摸不出来,可院判这副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心里有点慌。 “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院判又沉吟了一会,这才开口。 “王妃自己摸过脉没有?” 陆夭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想承担责任,还是不敢随意开口,毕竟储君的子嗣问题牵连甚广。 “我不擅女科,所以摸不太出来。”陆夭巧妙地替自己辩解着,“有什么问题,院判但说无妨,是不是脉象有异?” “倒也不是。”院判叹了口气,颇有些难以言表,“王妃脉象极好。”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连薛老太君都忍不住皱眉。 “那为何院判还面露迟疑之色?” 薛老太君地位超绝,就是皇帝都要礼让几分,院判当即起身,恭立在侧。 “老太君容禀,因为下官本身也不是女科出身,怕学艺不精,故而踟蹰。”她看了一眼陆夭,又继续道,“虽然摸得不大分明,但不出意外,应该是喜脉。老太君若是怕不稳妥,不如再找个太医来诊治一下,就更有把握了。” 放眼太医院,她虽然不是女科圣手,但把脉功夫绝对数一数二,陆夭心下了然,院判必然是有其他难言之隐,不过眼下,只要她确定了自己有孕便好。 其他诸事,可以从长计议。 老太君闻言大喜,一迭声叫人来放赏。 “院判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太医院出了名的手准。”说着,就要找人去前院通知宁王,“让他也跟着沾沾喜气。” 说毕亲自将要起身的陆夭按在床铺上,柔声吩咐。 “你就躺着别动!” 陆夭看了一眼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院判,笑道。 “多谢院判金口,但此事既然还做不得准,那不妨再等等,待到脉象十分明确之后再说。”她眼神带了点意味深长,“况且头三个月,总是求稳。” 院判在后宫摸爬滚打数十年,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当即点头。 “王妃放心,不该说的,多一个字我也不会提。” 陆夭满意点头,让人带着院判下去吃席了。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了陆夭和薛老太君。 最初的欣喜过去之后,薛老太君很快冷静下来,她看陆夭一手抚着小腹,半靠在榻上,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今日之事,确实是外祖母唐突了。”她打出柔情牌,话尾不自觉甚至带上了一抹颤音。 陆夭唇边露出一抹笑来,低声道。 “让我来猜一猜,外祖母今日原本是打算趁着暖寿的机会,提一提子嗣的事。薛家眼线众多,自然知道我没有怀孕,那么作为支持王爷的外祖家,于情于理都该想个法子。”她顺手拿了个大迎枕,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大表妹虽然嫁了,但是还有二表妹啊,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小姐,去做个贵妾显然不可能,那就委屈委屈,当个平妻,是不是这样?” 薛老太君的面色已十分难看,陆夭这番话,生生就像是洞悉了整件事,如果不是知道她进不到薛府,自己甚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房梁上偷听了。 “既然王妃早就知道,为何还要来跳这个圈套?” 陆夭微微抬起上半身,看向这位经历过大半辈子风雨的老太君。 “我如果不来,老太君的戏台子岂不是白搭了?”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自己怀孕?” 陆夭摇摇头。 这不算撒谎,因为她并不确定,直到现在,她摸自己的脉都是模模糊糊。许是月份尚浅,许是自己不擅女科,不过刚刚院判的欲言又止,倒是让她生出两分莫名的担心。 “我确实不太肯定。”陆夭无视薛老太君愈发不豫的脸色,“不过老太君也不必沮丧,我怀不怀孕都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宁王府后宅仅有我一人,如今恰好我又怀了孕,不能再侍奉王爷,二小姐可以打着充盈王府的名义来啊,我们府上还缺个侍妾。” 薛老太君双手微微发抖,她知道陆夭这是借题发挥,但没有办法,是她们理亏在先。 若早知道陆夭怀孕,打死她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送人。 安安分分做未来皇帝的母家,照样可以保薛家数十年兴旺,何苦得罪陆夭呢? 正想着,就听外面闹腾起来。 “二小姐不见了!” 薛老太君的心直直沉了下去,下意识看向陆夭,却意外发现她没有半点焦急神色。 “老太君不必担心,二小姐那点伎俩,还算计不到我夫君。” 第495章 怀孕还要看捉奸 薛老太君和陆夭正在面面相觑,就见她身边的陪嫁嬷嬷悄无声息地进门,附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老太君脸色登时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陆夭冷眼旁观,并不言语,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她甚至将目光投到窗户外面,姿态是一贯的端庄优雅,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薛老太君的脸色隐隐显出两分怒气,但又不好当着陆夭的面发作,于是温言开口道。 “老身这里有点私事要处理,王妃若不嫌弃,就在此处休息片刻,等下我叫王爷来接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让人送来。” “那怎么好意思,今日本就是来给老太君贺寿的。”陆夭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横竖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公事私事。既然赶上了,那我陪老太君走一遭,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薛老太君一方面生气薛云茹的自作主张,一方面又怕陆夭等下动了胎气,见她自己提出要去,料想今日十有八九躲不过,只好摆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便一起来。” 一老一少随即走了出去,二房跨院距离老太君住的地方不算远,溜达过去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陆夭观察到,这一路上人极少,几乎没有仆妇走动,心下愈发猜到几分。八成是之前有人特意把人调走了,至于是谁动的手,现在尚未可知。 薛老太君一路走过去,心下也是阴晴不定,远远见二夫人一脸尴尬地站在庑廊台阶下头,她登时沉了脸色。 “二丫头呢?”她直直问道,二夫人为难地绞着手里帕子,却没有回答。 她皱了皱眉头要往屋里去,被二夫人拦住了,她看了眼陆夭,突然跪在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且不说二夫人的神色,就连嬷嬷的表情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刚刚只是说出了点事,到底什么事? 她的心倏然一紧。 难不成那丫头做了什么不宜见人的事? 她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启献帝,也是这样在薛家的某个小院子里猝不及防被发现了,当时被一起发现的,还有谢朗的娘。 那件事现在回忆起来都像是噩梦,她记得当时真是进退两难,启献帝惶然的表情犹在眼前,也就是那件事之后,他跟薛家才渐行渐远起来。 想到这里,薛老太君忽然有些慌,下意识地握紧了檀香拐杖,看向跪在地上的二夫人,希望从她嘴里得到些安慰的话。 “老太君,云茹是被人陷害的。您知道她,从小就是个乖巧孩子,绝不可能犯下这种错。” 该来的到底是来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在心底暗骂,可转眸间见陆夭还在背光处站着,老太君努力挺直腰杆,不能在晚辈面前露怯,这是她身为掌家人的尊严。 陆夭心下也有点意外,但看这光景不难发现,十有八九是薛云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而在这后宅,女人能犯的错误着实有限,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什么事。 至于这件事是谁让她做的,她又怎么会这么乖地照做,那就不是自己该担心的范畴了。 薛老太君用力甩开二夫人的手,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门上的棉帘子。 那间本是客房,因为先皇后的小院等闲不会打开,宁王以前就在这间留宿。可现在,八竿子打不这的二丫头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里。 只听里面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能听见了薛云茹颤抖的声音:“祖母,我……我……” 清脆的巴掌声随即响起,陆夭只犹豫了一瞬,便跟了进去,她手指轻抚肚子,心里暗暗念叨,希望别看到不该看到的,孩子虽然小,但这种事还是能避就避。 脑子这么想着,脚下却不受驱使,直接迈过了门槛。 薛云茹脑袋嗡嗡作响,说不清是被老太君这一巴掌扇的,还是被自己眼下的处境所震慑的。 她也纳闷怎么自己会上这么显而易见的圈套。 刚刚从园子过来的时候,她本打算去前院,趁着陆夭怀孕的消息还没传开,去孤注一掷的。宁王平日休息的地方她知道,动点手脚不是难事,况且母亲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想必愿意陪她铤而走险。 孰料在湖边遇见了薛玉茹,她平日对这个堂姐总是有三分提防的,直觉她在的地方就没什么好事。 可薛玉茹却信誓旦旦跟她说,宁王醉酒去后院小憩,此时正是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这话恰恰合了她刚刚的想法。 按照常理,原本不该信的,薛玉茹平时向来眼高于顶,对宁王又有莫名执念,怎么可能出言相帮。 然而这位堂姐此刻语气真诚,态度恳切,说自己此生跟宁王无缘,不愿便宜了外姓人,她们姐妹到底是都姓薛。 许是被这份恳切打动,又或许是自己确实已经走投无路,她不知怎地,就稀里糊涂回了后院,那间平日宁王用来休憩的小屋确实酒气熏天,而她只犹豫了一下子,就鬼使神差地便进去了…… 后面的事情宛如做梦一样,那里面确实有个衣着不整的男子,却不是宁王。 二人身形相仿,薛云茹甚至还愣了片刻,待到反应过来想往外跑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下人的呼叫声。 她不是傻瓜,很多事情一想也就通了。 里面那男子是薛府管家的小儿子,平素在府上也算半个主子,薛玉茹就是笃定事发之后,薛家不敢贸然将人处置了,因为一个大家族,管家往往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算薛爵爷壮士断腕将管家一家子都处理了,保不齐对方临死之前破釜沉舟,杀他个措手不及。 自己是二房的人,犯不犯得上如此冒险。想到这里,薛云茹心凉了半截儿。 第496章 看姐妹俩狗咬狗 薛玉茹打定主意要一石二鸟,一方面可以趁机断了薛云茹的念想,再者若是顺便将二房拉下马,那就更好了。 想到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浑身发冷,狠狠盯着薛玉茹离开的方向,咬着牙根暗骂道:好你个薛玉茹,你要跟宁王妃斗法,何苦拉我下水!今日之事若是败露,我大概只有出家一条路可走了! 想到这里,一股子怒气油然而生。冤有头债有主,薛家自幼不养吃亏的人,所以她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陆夭进到内室时,就见薛云茹正跪在老太君脚下,两眼通红,表情凄然。旁边是个陌生小厮,衣冠不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太君坐在八仙椅上,眼中再无往日的温和,满脸都是冷漠和肃然。 二夫人脸色惨白,满脸惶急看着女儿,想开口质问却不敢越过老太君的次序。 就听老太君冷声道:“谁来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云茹泪眼婆娑,抬头望着老太君:“祖母,是大堂姐叫我过来,我原本是要去前院给您祝寿的,偏生她拦住我,叫我来后院,说是……” 老太君眸子厉光一闪。 “她叫你来后院作甚?” 薛云茹瞥了眼陆夭,到嘴边的话转了一转,临时改了口。 “她说是表哥醉酒,让我送醒酒汤。” 老太君还未开口,陆夭先轻笑出声。 “偌大一个薛府,连个送醒酒汤的丫鬟都没有?还要二小姐亲自出马?”她眼神在那小厮身上扫过,像是在看什么笑话一样,“这有点说不过去。” 薛云茹自知今日难以全身而退,她索性挺直腰板。 “孙女被堂姐蒙骗,落得如此下场,无话可说。但这两日是老太君寿诞,万望不要为了孙女这点琐事,坏了您的心情。” 她知道此时老太君在气头上,待到缓过这两日,冷静下来,自己方有几分转机,所以尽量伏小作低,先把事情掀过去再说。 孰料就在此时,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门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但见宁王大踏步走进来,看也不看众人,径直走到陆夭面前,伸手扶住她肩膀,上下打量着。 “你没事,听说叫了院判来?” 陆夭内心暗暗赞叹谢知蕴演技高超,明明早就知道的事,演得跟真的一样,但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没什么事,刚刚席间有些不舒服,老太君不放心,就叫了院判来瞧瞧。”她故作羞赧,用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谁知院判竟然说,我许是有喜了。” 随之而来的薛玉茹踏入房门,刚好听见这一句,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陆夭竟然真的怀孕了! 而跪在地上的薛云茹见她来了,恨不得扑过去将她生吞活剥了,姐妹俩表情各异,端的是十分精彩。 陆夭不动声色跟宁王交换了一个眼神,真是出意想不到的好戏,比之前预想的还要精彩。 薛老太君的暖寿宴席草草便结束了。 薛云茹那件事是在内宅被发现的,所以被老太君死死压在了后院。 目睹一切的陆夭顿时身份变得极为微妙,明明几个时辰之前,老太君婆媳还想将人送到宁王府后宅,然而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她便手握薛云茹失了名节的把柄。 “今日之事,是老身安排不周,脏了王妃的眼。”薛老太君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明,“还望王妃不要计较,回去好生养胎。待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一定上门给王妃个交代。” 内宅之事风云变幻,赴宴遇见个把糟心事本来也属正常,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老太君这番话,不过是在示弱服软,她先前打错了算盘,想往宁王府塞人,结果陆夭偏生在这个节骨眼被查出来怀孕,自己理亏在先,眼下只能伏低做小。 陆夭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缓缓站起身来,视线在众人面上掠过,最后落到薛玉茹脸上。 这跟她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但目的总归是达到了:阻止往宁王府送人,外加给薛家一个下马威。 只不过眼下这个局面比想象中更加复杂且有意思,陆夭有些不懂,薛玉茹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坑一把自己的堂妹,若只是单纯两房相争,她断不至于出手冒险。 陆夭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宁王,猜想对方八成是今日才洞悉祖母要把薛云茹嫁入宁王府的意图。自己得不到的位置,堂妹自然也别想得到。 思及至此,她冲老太君点点头,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叫人分辨不出她的心情。 “老太君做事自有道理,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也不必给我什么交代。”她轻轻挽住宁王手臂,另一只手抚上小腹,“本王妃只希望,一家人能不被打扰。还有,脉象完全确定之前,我也不希望任何人非议有孕这件事。” 薛玉茹被这个“一家人”刺到,她低垂眼睑,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掌心生生抠出一排月牙印。 陆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满意地弯了弯唇。 第497章 怀双胎本王真厉害 薛玉茹强自忍住内心的酸涩,将视线别到另一边,不想看陆夭志得意满的脸。 今日之事,她不后悔,自己是出嫁女,丈夫又即将升任工部尚书。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君断不会因为这点似是而非的罪过,就把她如何如何了。而且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后宅,以老太君的铁腕,绝对可以平息下去。 最多是开口训斥几句,末了也会粉饰太平,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在后院动手。 管家那位小儿子并不敢违拗这位昔日的大小姐,更何况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娶二小姐回家,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是值得铤而走险一把的。 所以当薛玉茹找到他,三言两语说明要做的事情之后,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薛玉茹两厢权衡利弊之后,咬牙做了这个决定,事实证明,她也成功了。 虽然坏了堂妹的名节阻止她嫁入王府,在某种程度上等于帮了陆夭,但至少薛云茹也嫁不成表哥了。 她嫁人之后的信条,宁王可以娶别人做妾,但那个人绝不能姓薛,更不能是自幼就被她压在脚底下的堂妹。 冲这点执念,就是因为此事受责罚,也值得了。 因为怎么看,都是薛云茹损失更大。她瞥了眼那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堂妹,眼中闪过几分得意。 薛老太君何等人精,登时把那两姐妹的表情收入眼中,内心难免喟叹,这两人加起来若是有陆夭的一半城府和算计,自己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在操心家事。 她冲陆夭欠了欠身。 “王妃放心,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外界绝不会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老身可以向你保证。” 陆夭闻言点点头,至于老太君如何处置这些人,就不是她操心的了。 站了大半日,倒有些累了,她懒得理会薛家内部这点派系斗争,于是勾勾唇,不再多说什么,挽着宁王,在薛玉茹艳羡交加的眼神里径直走了出去。 毕竟,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一日,但凡来薛家参加暖寿的各位,均得到了授意,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谢文茵悄悄去了老太君所在的后院,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看,但她只字未提,只是默默到了前院,叫着司寇一起回府了。 三嫂怀孕这件事,她本身是惊喜交加的,但后院闹出的那些破事,简直让人如鲠在喉。 不过老太君所言有理,自家的丑事,还得自家遮掩,所以谢文茵忍了这口气,并没有声张。 最后陆夭有孕这件事,也只是在薛家内部传开了,并不曾带到宅门之外,而唯一有可能泄露天机的院判此时此刻正在宁王府后院寝殿里,垂手侍立。 许是因为前世子嗣有遗憾的缘故,陆夭在对待腹中胎儿这件事上,堪称心细如发。刚刚院判在薛府那一脸欲言又止,她分明看在眼里。 “此地安全无虞,院判有话可以直说了。”陆夭态度温和,甚至带了点惯常的笑容,“院判知道我不擅女科,很多事可能要等待一两月之后才能把得出来,所以有话不妨直接告知,也免得初为人母还要担惊受怕。” 这几句话入情入理,又把姿态放得很低,承认自己把脉不济,间接肯定了她院判的医术,又带了点情感胁迫的味道在里面。 院判轻轻叹口气,并没有直说,而是出言道。 “能否允许在下再为王妃把一次脉?我想在验证一二。” 陆夭干脆利落地伸出手去,对方这次轻车熟路,只略微摸了摸两侧的脉象,便站起来对陆夭道喜。 “恭喜王妃,确为喜脉无疑。” 陆夭眉梢眼角表情未变,静静等着她的下文。院判见她表情,知道今日瞒不过,而且这种事也瞒不了多久,如她所言,要不了一两个月,陆夭自己也能把脉把出来。 余光扫了始终未发一语的宁王一眼,发现这位冷面王爷从进门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不知是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中,还是被王妃授意不许开口。 但她知道,能在风云诡变的大楚成为储君,必然是有深藏不露的过人之处,于是后面开口的话,也多了几分谨慎。 “《脉经》有云,妊娠四月,左尺滑大为男,右尺滑大为女,两尺俱滑大为双胎。王妃现在脉象虽然不足四月,但隐约可见双尺沉重……” 陆夭虽于女科不熟,但对脉象却颇为了解,闻言就知端倪。 她眉目一动,随即下意识站起身来,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变了。 “你是说,我可能怀的是双胎?” 院判默默点头,陆夭一点就透,随即不再多说。 陆夭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帝王家向来忌讳双生子,常有一子去一子留的说法,怀孕虽然可喜可贺,但若是双胎,尤其生下来又是儿子的话,怕是会被有心人挑刺。 如果有言官以血脉之事作为借口,这倒是件麻烦事,因为以启献帝重血统重名声的个性,十有八九会想法子干预这件事。 陆夭之前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她倒是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是对着院判嘱咐道。 “兹事体大,院判若不想惹祸上身,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院判点头称是,只要启献帝不主动问起,她断不会多嘴多舌。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陆夭怀孕之事,若是找太医院的人来看,必然会立刻瞧出端倪。 “王妃这几日,还是别让人再来摸脉了。”她意有所指,“待到时日差不多的时候,王妃自己便能摸出八九分来。” 陆夭会意,叫人送走院判,这才转头看向像是石化一样的宁王。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但见那人此时此刻才缓缓抬起头,像是刚刚回神一样,看向陆夭的眼神半晌才有了焦距,他喃喃自语道。 “竟然是双胎。” 陆夭以为他在忧心这件事,刚要出言安慰,就听谢知蕴掩饰不住亢奋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箭双雕,本王可真是厉害啊。” 胡说八道小剧场 陆夭:我觉得你可能缺点心眼,这跟厉害有一毛钱关系吗 宁王:双胎!这难道不是本王技术好的表现吗? 陆夭:有一说一,相信科学,这是基因问题 第498章 家庭地位断崖下跌 对宁王府来说,双胎带来的阴影远远不及宁王妃怀孕的欣喜。 此前已经赏赐过一轮,给老太君祝寿回来,宁王张罗着又赏了一轮。 虽然对外只字未提怀双胎的事情,但按照宁王自己的话说,都是他的孩子,不可能第一个赏了,第二个装不知道。 桌上摆布好了碗碟,伺候的丫鬟们领了赏,个个喜盈于色,知道宁王不喜太多人伺候,于是无声无息地退出屋子,将空间留给刚刚晋升为父母的夫妻二人。 陆夭没有落座,而是斜倚在妆台的桌子上,这个顶住腰的姿势能让她觉得舒服些。 “冷静下来了吗?现在是不是能好好说话了?” 她之前果然是想多了,以为谢知蕴是因为双胎的事情忧心,孰料这男人只是沉醉在自我满足的世界里,觉得自己能力卓绝。 想到这里,陆夭忍不住失笑。 谢知蕴的态度从得知怀孕到现在得知是双胎,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心情,那就是欣喜。 是那种由内而外,能冲淡一切理智的欣喜。可他不多想,作为母亲的陆夭却不能不走一步想三步。 宁王日后若为帝王,那么她腹中若是嫡长女,那便是大大的吉兆。可若是嫡长子,那么很容易造成兄弟阋墙的悲剧,那必然是皇室大忌。 但这种事例,史料里记载得不多,一是双胎并不常见,二是怀双胎的皇帝嫡妻更是少之又少。前朝曾有一例,皇后不忍趁双胞胎还没出生前就打掉,于是一直隐瞒,待到出生那日发现是两个男孩儿,生生被皇帝下令扼杀了其中较为孱弱的那一个。 陆夭不敢想象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何种情景,她抬眼看谢知蕴。 那人像是才刚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表情十分冷静。 “你在担心什么?”宁王才意识到陆夭的脸色似乎有些过于严肃了,“你怕双胎到时候不好生产?” 陆夭一时词穷,她对于谢知蕴的感觉不可谓不复杂,有时候觉得他睿智理智,运筹帷幄。有时候又觉得他脑子里空无一物,仿佛只有一根筋。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事,他竟然能说出这么无知且幼稚的话。 “双胎不能同为长子,不然会对社稷有碍。”陆夭忍住扶额的冲动,“你自幼在皇室长大,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这话出口,宁王才明白她烦恼的是什么,索性绕过来到她旁边,也学着陆夭的样子斜倚在妆台上。 “你这大半日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这个?”他看着陆夭不自觉蹙眉的样子,不觉好笑,“你不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怎么这件事却糊涂起来了呢?” 见陆夭眉立,冷冷瞪了自己一眼,知她要发火,连忙按住她的手。 “别急别急,你若是生气,骂我两句使得,但千万别动手。忍一忍,等孩子出生后,随你怎么发泄,这总可以。” “你别吞吞吐吐卖关子,可能更好些。”陆夭冷凝着脸,自己在这里着急,他还不紧不慢。 “别急别急,你想想,皇长子同为双胞才会对社稷有碍。”他生怕陆夭用力,小心翼翼把她的手包裹在手心,“你只是宁王妃,生男生女,生单胎还是双胞,于社稷何干?” 陆夭一下子被说愣了,随即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皇帝一时半刻不可能退位,但凡他不暴毙,你名义上就只是王爷。” 对啊,储君只是一种承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一种头衔,那么自己所出的孩子,按律就是王爷的子女,跟其他宗亲相比,没什么特殊之处。 宁王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 “没想到宁王妃也有犯傻的一天。” 陆夭难得犯糊涂,不免有些羞赧,红了脸没有做声,但心底却松了口气。 偏生宁王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还在不依不饶调侃。 “定然是腹中的孩子不够聪明,带累了母亲的才智,我们陆小夭一直是女中诸葛的。” 陆夭闻言不高兴了,乜了他一眼,开口道。 “这话若是让孩子听到,该当如何?” 宁王怕她恼羞成怒,立刻敛了玩笑之色,一脸郑重冲陆夭的肚子保证道。 “是父王失言了,咱们府上,最聪明是你母亲,其次就是你们俩。” 陆夭闻言觉得好气又好笑,心底又有块地方莫名觉得柔软,她放软力道顺势倚在宁王身上。 “那后面怎么办呢?薛家虽然会尽力封锁消息,但纸包不住火,况且院判出诊是有记录的,这事瞒不了多久。” “堵不如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让大家知道好了。”宁王伸手环住她肩膀,小心翼翼避开腹部,”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母子几个。” 陆夭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点头,脑海中开始设想,要如何不动声色将这消息传开来,今日在薛家的把戏,不如再玩一次好了。 地点就还选在薛家,做生不如做熟。 第499章 逮着倒霉鬼猛薅 薛老太君的寿宴即刻便到了,薛家张罗得极为热闹,当朝几乎所有女眷,几乎都在受邀之列。 按理说,前一日已经来暖过寿,今日来不来都可以,但宁王夫妇还是出现在这场寿宴当中。 外人无不交口称赞,说宁王夫妇真是孝顺,陆夭作为全场身份最重的人,并没有摆架子姗姗来迟,甚至刻意提早了一些,去陪薛老太君说话。 薛老太君虽不知她有何目的,但却知陆夭从不做无用之事,鉴于之前有把柄了落在她手上,眼下只有配合。 这一日,薛玉茹薛云茹都没有出现,二夫人碍于身份,不得不出来招呼客人,但脸色明显不太好,眼底下的青黑遮都遮不住。 陆夭心底冷笑,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女儿跟小厮衣冠不整共处一室,日后怕是也只能嫁个鳏夫。两姐妹争了十多年,居然双双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未免让人唏嘘。 薛夫人倒是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大概是薛玉茹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没什么好操心的缘故。 听了两场小戏以后,宴席便开了。 开宴之后,除了薛老太君,陆夭无疑是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众人皆上来和她打招呼,寒暄半晌才次第入座。 这一日菜色明显是酒楼叫来的现成菜,远不如前一日精致,老太君大概是受前一日影响,也顾不上让小厨房做几道私房菜。 陆夭毫不在意,她本来也不是来用膳的。按照位份,她被安排在老太君身侧,这一日谢文茵没来,对面按资历坐了宰相夫人。二人笑着打了招呼,对方感念她给女儿说媒,于是很客气地询问了陆夭的近况,陆夭回答得也很得体,场面一片和乐。 话题渐渐转到家常上,有人提及五小姐是不是有要孩子的打算,宰相夫人无奈摇摇头。 “我看他们小夫妻俩还没有玩够的意思,整天不着家,府里也不开火,隔三岔五就去娘家蹭吃蹭喝。”话里话外虽是埋怨,却透着亲昵,放眼都城,谁不知道她女儿嫁得好,被新婚夫婿宠成宝。 陆夭满意地笑着,这都是她的功劳。 开始上菜,席间气氛更自如了些,有人试探着开口问道。 “王妃近来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呢?” 这话有些逾矩,但在后宅,催生本来就是永不过时的话题,按照陆夭原本的性子,这种话题通常是不搭话也不给眼神,让对方自觉冷场。 但今日她有目的而来,自然不会像往常那样,甚至还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什么样叫好消息呢?” 对方被问得一愣,本来只是礼貌性问候一下,没想过居然得到了回应。 刚巧这时丫鬟上了大闸蟹,那股子熟悉的腥味袭来,陆夭顿时感觉反胃感骤然而至,还来不及伸手拿帕子,就已经开始一阵阵干呕起来。 今日不同昨日,在座都是积年的主母,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宰相夫人反应快,率先开了口。 “王妃吐成这样,莫不是有孕了?” 陆夭喝了口水,勉强把那股子恶心压下去,闻言微微冲众人点头。 “还不敢十分肯定,但太医把过脉,说十有八九。” 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下来,待到短暂的惊讶过后,纷纷开口道喜。 可不是,成婚两年突然有孕了,于情于理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薛老太君在一旁冷眼看着,却有些不懂她的用意,明明前一日还意图隐瞒,怎么今日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了?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可她不能多问,只好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来薛家赴宴之前,陆夭早早就打定了主意。 既然她怀孕的事瞒不过众人,迟早要传得朝野皆知,那还不如选择一个最有利的时机,向外界透露这件事。 薛家寿宴自然就是最好的机会。 众目睽睽之下,她露出孕相,那些奶奶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自然很容易窥破个中端倪。 对于眼下的宁王府而言,她怀孕无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可以让原本就支持宁王的官员愈发支持,给持观望态度的官员则又增加一个倒戈的砝码。 至于她怀的是单胎还是双胎,未到分娩那一日根本无人得知,若是女孩,皆大欢喜。若是男孩,那就再想说辞。 横竖启献帝不死,她生什么都没有大的妨碍,最多是把压力给到真正的皇长子罢了。再不济,还有谢知蕴撑着,他自己亲口说要护她们娘几个的周全。 宰相夫人惊呼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是真的又惊又喜,也是真心实意替陆夭高兴。在后宅,孩子就是女人最好的傍身之物。 “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点说呢!”宰相夫人语气里带了几分嗔怪,“偏生今日空手来,也没有备礼,只能后补上了。” 礼部侍郎的夫人秦氏是陆夭自家婶娘,闻言也笑道。 “王妃还真不是有意瞒着,连我这个娘家人,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陆夭温婉笑着,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 “昨日给老太君暖寿才发现的,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还差点搅了她老人家的寿宴。”陆夭意味深长地看看薛老太君,“我这心里到现在还惶恐,今日本打算不来,又想尽孝道,没想到还是吐了,真是……” 众人不明就里,闻言急忙凑趣。 “老太君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可是给她老人家最好的寿礼。” 若是没那么多阴差阳错,原本确实是的,可现下来看,这位外孙媳妇显然跟自己划清了界限,否则又怎么会偏偏挑这一日来公诸天下呢。 活了大半辈子,她自然不怕喧宾夺主被抢风头,只是以陆夭的缜密,断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便是了。 薛老太君内心苦涩,表面却不得不撑着笑脸附和。 “说的是,这可是老身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四辈儿。”她看向陆夭,“还得感谢王妃,送了这么大份寿礼。” 一时间,宾主尽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夭怀孕这件事上,老太君的所谓寿宴则无人提起。 第500章 侄子给叔叔送女人 那日之后,宁王妃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但凡相熟的、不相熟的、不那么相熟的,纷纷找了各种名目上门来送礼庆贺。甚至有些八百年不走动的族亲,也备了厚礼上门。 孙嬷嬷生怕陆夭累着,一律婉言挡驾,只留了几个关系十分亲厚的帖子。 即便如此,连着折腾两日,陆夭也有点力不从心。 “明日起,闭门谢客两天。”孙嬷嬷一边轻轻给陆夭捶腿,一边轻声建议着,“头胎最是要紧,王妃可得好好保养着。” 陆夭也觉得有些累,但尚可支撑,于是问道。 “还有谁家帖子没接待?” 孙嬷嬷看也不看名帖,立刻接口。 “王妃的娘家派人送了帖子,说想来拜访贺喜。” 她那位礼部尚书的爹中风卧床之后,这个家的担子就落在昔日的周姨娘身上,周姨娘扶正之后成了陆夫人,对陆夭感激涕零,再加上她还有个不同母的弟弟,日后也算是个倚仗。 所以这门亲戚倒不能不走动,孙嬷嬷自然清楚陆家这点子弯弯绕,继续劝道。 “若是要见,不如休息两日再说,横竖都是自家人,料想那陆夫人也不至于挑理。” 陆夭想了想。 “干脆明日我回府一趟,也有日子没回去了。” 孙嬷嬷一怔,女子怀孕回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陆夭生母早逝,生父又是那样的境况,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陆夭要回。 “总要回去报个喜的。”陆夭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而且想了想,我家那个弟弟也到了适婚年纪,该筹备起来了。” 孙嬷嬷会意,以前王妃孑然一身,出嫁从夫,但现在她有了身孕,未来王爷若是登基,她便是一国之母。娘家纵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得想办法匡扶,横竖得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强有力的外家,那薛府就是例子。 这么想着,未免有些心疼自家王妃,人家怀孕都是高高兴兴,她怀孕还得操比平时更多的心。 陆夭倒是没想这么多,她盘算的,是如何替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说门好亲事。 从前世他能冒险给自己送断头饭这件事来看,应该,是个靠得住的舅舅。 陆夭双手抚上小腹,如是盘算着。 陆夭怀孕的消息传到宫里,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谢朗头一日去暖寿,全程跟着男宾坐席,并未曾听到一星半点风声。而第二日启献帝并未派人去参加寿宴,所以直到晚间,才听到一星半点蛛丝马迹。 启献帝立刻着人去打听,暗线很快回禀,宁王妃确实在薛府的时候请了院判过去把脉。 这个消息让他有些五味杂陈。 弟媳怀孕,他这个大伯按说不该有什么反应,况且这是嫡亲弟弟的头一个孩子,即便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作为家主,也是值得高兴的。 如果启献帝真心实意想让宁王接替自己的位置,他这时候就该送点贺礼,表示表示,至少应该口头嘉奖宁王两句,鼓励他开枝散叶。 可偏生他还有点不欲对人言的私心,自家长子还没娶亲,竞争对手的头一胎已经在肚子里了。 其他都是小事,唯独子嗣是大事,是不可撼动的基础。 若说放在以前,老三虽然口碑名声都不错,但作为储君,唯一不完美的地方是没有子嗣。然而现在,最后这点遗憾也被他人为弥补上了,那两相比较之下,谢朗真的半点胜算也无。 好在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尚未度过,不是他想诅咒这孩子,实在是女人怀胎风险本就极高,他后宫大把嫔妃怀孕,都没有撑过头三个月。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松了口气,但同时为自己这点心思汗颜。 老三夫妇既然能把这消息放出来,说明坦坦荡荡,自己作为孩子的亲伯父,居然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思及至此,他深深叹了口气,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此时被他传召的谢朗恰好到了,见启献帝面色不豫,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原因。 他不欲做这个炮灰,于是垂手侍立,站在一边等启献帝开口。 “你三叔三婶府里有了喜事,趁着这个机会,送点什么过去合适呢?” 这问题原就不该问他,谢朗心知肚明,启献帝并不是要一个答案,而是想看他的态度。 “既然是喜事,自然要喜上加喜,锦上添花才好。”谢朗态度不卑不亢,“三叔向来洁身自好,后院除了三婶并无旁人,如今三婶有孕,是不是要挑几个侍妾,充盈王府?” 启献帝闻言拧眉,这显然是妇人之见,怎么谢朗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出此下策。 “给老三送侍妾?” 第501章 小舅子的醋都吃 启献帝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读懂过这个儿子的想法,就譬如现在。 “名为侍妾,实为眼线。”谢朗依然是一副不动如山的表情,但出口的话却字字惊人,“王爷按制应有一妻二妾,现在除了宁王妃一位正妻之外,其余位置都是悬空,于祖制不合。” 启献帝迟疑,这祖制也没有强制要求纳妾啊。况且老三那油盐不进的性子,能答应才怪。 谢朗像是看穿了启献帝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说道。 “送不送在于父皇,收不收在于三叔,完全是两件事。” 这话说得颇有技巧,送不送是态度问题,能添堵最好,不能添堵至少也不会损失什么。 况且纳妾在官员之中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普通官宦人家都如此,更何况宁王这样的一品超王,做兄长的关心一下弟弟的纾解问题,说起来其实不算逾矩,启献帝如是自我安慰着。 况且宁王已经给足了王妃颜面啊,两年都没有纳妾,眼下是正常需要,毕竟王妃怀孕了,不能再服侍了。 难不成要让堂堂一个储君,自己解决生理需求吗? 那太不人道了。 思及至此,启献帝豁然开朗,大不了挑几个不惹事的,别给孕期的宁王妃添堵也就是了。 不过事情到这里,问题又来了,以往这种事都是皇后安排,可皇后眼下被软禁在未央宫,他手头倒真没什么得用的人。 不然,去问问舒贵妃?是不是容易让她产生错觉呢? 他正在暗自盘算着,就听谢朗又淡淡开口。 “听说南诏公主前两日寻回来了,毫发无损。” 启献帝闻言有些意动,这确实是现成人选。但那位蛮夷之地的公主在他看来,着实有些祸乱家风的嫌疑,老三媳妇此时正怀孕,送过去怕是不太合适啊。 万一…… “那位失踪了好几日,名节不保,若是送过去……” “这不是更方便让宁王妃拿捏吗?”谢朗语气淡淡,就像是在说今日厨房菜色如何,“有失节的把柄,才不会给正妻造成困扰。” 若不是谢朗是他儿子,启献帝几乎要击节叫好了。 对啊,女子怀孕替丈夫安排通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个通房必须是自己能拿捏得住的。若是让德昂公主去,陆夭手握她的把柄,自然是好控制的。 思及至此,他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慨然道。 “就这么办。”说毕又看了看谢朗,“人家的事情解决完,该谈谈你的事情了。” 不等启献帝开口,谢朗自己就道。 “儿臣会督促钦天监早点选个日子,把跟谢家大婚的事情定下来。” 陆夭浑然不知皇帝两父子在背后算计她,睡足一夜之后,次日她便带着孙嬷嬷回了娘家。 宁王自从得知她有孕之后,几乎一有时间就跟她呆在一起,虽然对去陆府没什么兴趣,但陆夭既然打算回门,他自然要随行。 二人也没有提前通知陆府,轻车简从便过去了,及至陆夫人得到消息时,很是吃了一惊。 陆夭出嫁之后,等闲不会回府,这还是前日听说她有孕了,作为继母,尤其是受她恩惠的继母,不管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探望下。 没想到递了帖子还没等到回复,人家亲自回来了。 哪怕是在百姓人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回门也是件大事,急得陆夫人一迭声让下人安排席面,又叫陆夭的弟弟陆上元跟着一起出去迎接,到底这个家日后要靠他撑起来的。 陆夭掀了马车帘子,宁王立刻跳下去赶着扶她,生怕有一点闪失。 这边陆夫人和陆上元早已经满面春风地迎出来。 “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回来了,你爱吃的那几样菜都要提前准备,这可好,两眼一抹黑。”陆夫人语气中透露着亲昵,那份真诚不似作伪,这让陆夭心头愈发熨帖了些。 “难不成我现点菜,姨……夫人就不肯给我做了吗?”她笑容温煦,也闲话家常般地打趣着。 陆夫人还在做姨娘时,就对这位二小姐颇有好感,闻言也笑了,冲儿子吩咐道。 “去,这就跑一趟北城,给你姐姐买春风楼的蜜饯果子,再去和美斋带些酱牛肉回来,那冰粉就不要吃了,她现下这身子也禁不住。” 陆夭倒是有日子没吃过这些小玩意儿了,闻言倒是有些馋。 粉嫩透明的冰粉,上面铺一层厚厚的花生碎、西瓜块、果干,下面是清甜的红糖水,怀孕本身就有点内火,一想到简直欲罢不能。 她眼疾手快拉住陆上元。 “买一碗,不要放冰就是了,不说倒是不想,一想就有些馋了。” “那便买一碗,我嘱咐老板,用温水冲,哪怕尝两口也是好的。”陆上元笑着,歪头看向陆夭,“除了冰粉,再来个片皮鸭,片薄一些,去皮,多要几张春饼。另外薛记的炒栗子也来些,吃不得冻栗子,来些热乎乎的,也使得。” 陆夭打量着已经比她高大半头,眉眼初显俊朗的男孩子,心里涌过一股暖流,那都是她做姑娘时最爱吃的。 那会儿陆尚书偏疼陆仁嘉,自己又没有生母在侧,出门都是问题,陆上元经常借着放学的功夫,给她偷偷从外面带些吃食,放在院子门口。 起初她一直不知道是谁买的,还不敢吃,后来有一次发现是他,刚想问个究竟,人就跑了。 现在想想,其实前后两世,这个弟弟都有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是她不够争气,前世没能对他多多照拂。 然而这辈子却不一样了,陆家注定要崛起的话,掌家人于情于理,都该是他! 想到这里,她伸手拍拍陆上元的肩膀,亲昵笑道。 “那你可要快些,栗子凉了便不好吃了。” 孰料话未说完,便感觉有道目光死盯着她,回头一看,宁王正面色不善瞄着她放在弟弟身上的手。 那人不动声色将手从陆上元肩上拿开,若无其事道。 “别站着了,进去说话。” 第502章 送生父去见后母 宁王原本想身体力行表达一下自己对于小舅子的不屑,孰料陆夭像是没有感知到一样,还打发他跟陆上元一起去买东西。 虽然不情愿,但孕妇为大,他只得忍气吞声,跟着陆上元出了门。 陆夫人猜想陆夭应该是有话要说,她没有带人去专门招待女客的偏厅,而是去了她原本居住的玲珑小院。 那院落里有处影壁,秋冬围炉煮茶最是适宜。 陆夫人是个利落的人,从得知陆夭回来,便让人迅速准备好了烹茶的茶具。知道她怀孕不宜喝浓茶,就准备了茉莉香片。 茶杯茶盅都是陆夭喜欢的粉彩,八碟八碗,一水儿她做姑娘时爱吃的干果蜜饯,陆夭感念这份用心,所以也没有多卖关子。 “我这次回来,是有些事想跟姨娘……想跟夫人商量的。” 陆夫人笑笑,脸上没有丝毫不快的神色,她放下茶杯。 “若是叫不惯,就还叫我周姨娘。”说着,随即端了果碟坐在陆夭身边,“那些都是虚名,不妨事,先头夫人还在时对我不薄,现在我们母子又承大小姐的情,这些情分还不知道狗年马月才能还上。” 她这么豁达,陆夭反倒微微有些歉意,不过那情绪只是一闪而逝。 “上元今年也有十四了?” 陆夫人愣怔了一下,她倒是没有聊到这位大小姐特意回门,竟是为了她儿子的事吗? 脑子里想着,嘴上也没有怠慢。 “下个月就十四了,难为你还记着。”她知道陆夭不会无缘无故开这个口,“是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脑子,陆夭轻啜一口香片,果然感到胃很熨贴,没有什么想吐的冲动,于是又小小地饮了半口。 “咱们府里现在进项还够吗?”她风马牛不相及地又问了一句,“礼部的俸禄有没有照常发?” 但凡主母持家,通常都是从嫁妆里走,若是丈夫为人活络,可以弄点俸禄之外的银子,那自然是好。不过陆夭深谙他那个爹的脾性,太大的钱不敢贪,前世也就是小打小闹,这一世早早中风在床,怕是没有什么进项给府里。 “倒是尚能支撑。”陆夫人说话也不避讳,“先头夫人留下了一笔钱,这些年也都被那对母女挥霍得差不多了,倒是大小姐仁慈,留了几个庄子给我们,加上老爷那点子俸禄,倒是也够了。” 陆夭放下杯子。 “若是我现在让弟弟去入仕途,夫人会拦着吗?” 陆夫人也是官宦之家出身,显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她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 尚书府日渐式微,但陆夭此时却怀了孕,正是需要娘家撑腰的时候,这一步棋,是为陆家,也是为自己。 但陆夫人并不会把这个当成理所应当,毕竟陆夭身后还有王家,扶植天下第一皇商的外祖家,其实比扶植已成强弩之末的陆家要容易得多,但陆夭选择了帮她儿子。 这份人情,她不能不领。 “王妃有什么打算?” 尚书自然是没有世袭制的,而且下一任礼部尚书人选,不出意外就会落在现下的礼部侍郎身上。 “上元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陆夭还在品茶,“我若没记错,他读书读的不错。” “还可以,自从老爷倒下之后,他便在家安心读书,准备今年去考。” 陆夭印象里,这位官宦人家的少爷确实是一点娇骄之气都没有。前世年少的时候考过一次,可惜名落孙山,但从未气馁,自从落第,就一门心思地攻读圣贤书。所以除了前世为她送了那顿断头饭之外,他的勤勉和努力也是自己看好他的主要原因。 而刚刚见到这位弟弟,着实一点也不像是十四五岁的懵懂样子,周身上下,隐隐有了几分沉稳。 这点子沉稳,给了陆夭足够信心。 “如果我想说,送弟弟去大理寺,夫人觉得意下如何?”未及陆夫人露出惊喜神情,她随即又开了口,“这个家,是时候交给弟弟了。” 最初的惊喜之后,陆夫人倒陷入了踟蹰,她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自幼受的是出嫁从夫,父死从子的教育。 眼下陆尚书虽然中风在床,但到底还有口气在,若是让陆上元掌家,陆尚书自然是不愿的。 “老爷他……怕是不会愿意。” 陆夭放下茶杯,从善如流地笑笑。 “愿不愿意,还能由得他吗?”见陆夫人还有些茫然,复又补充道,“夫人不放心的话,不妨让我去问问,他若是愿意最好,若实在不愿,干脆就去跟姨娘作伴去好了。” 第503章 你儿子得跟我姓 窗外暮色渐渐深了,礼陆尚书平日睡的那间屋子里,还没有掌灯,月光洒进来,倒显得有几分惨淡。 门从外面被推开,陆尚书凝眉静望了片刻,借着熹微月光,发现来人是陆夭,她伸手燃了蜡烛,缓缓在椅上坐下。 “许久没来,父亲一向安好?” 陆尚书见宁王妃亲自来看他,立刻努力欠起身,面上也露出谦卑的神色。 “王妃大驾光临,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好让人好好招待咱们大姑奶奶。”说着,哆哆嗦嗦就要喊人,“快叫夫人来,备饭。” 陆夭冷眼旁观,这一切跟前世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候,站在她这个位置的是陆仁嘉。 “我不是来探望你的。”陆夭好整以暇地盯着陆尚书的脸,猜想即将会出现的表情,“只是来通知父亲一声,皇上已经准备将您尚书的位置交给族叔了。” 果不其然,他死死蹙起眉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么可能!我女婿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谁敢夺我的官位!”似乎是觉得这么说话不太妥当,他又调转了腔口,“夭姐儿,你跟父亲开玩笑的对不对,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陆夭温婉地抿着嘴唇。 “父亲才是说笑,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好跟您开玩笑呢。还有件事要告诉您,太医说您的病需要静养,我思前想后,跟夫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掌家权交给弟弟。” 陆尚书此时才忽然意识到,陆夭今日似乎来者不善。 “夭姐儿,这话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陆夭嗓音温煦,但后面的话,听在陆尚书耳朵里却如鬼魅,“还有,女儿一直想问问,您想不想徐姨娘和先头太子妃,若是愿意,其实我可以早些送你去见她们?” 陆尚书的手剧烈抖起来,在他眼里,陆夭向来是乖巧懂事的,哪怕当初错嫁给了宁王,她都没有反抗过。 可眼前这人虽然是一样的面孔,但说出来的话,跟他印象里的女儿却是大相径庭。 “你……你说什么?” 陆夭安安稳稳又坐回到椅子上,非常有耐心地解释道。 “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疼长姐,每每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担心得不得了。眼下她走了也有些时日,父亲真的半点都没有思念之情吗?” 陆尚书背脊一阵发凉,他是疼爱长女,但那是基于锦上添花的基础上。大难临头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妻儿老小啊。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显得他很薄情。 “夭姐儿。”他换了怀柔政策,“为父这几年可能是有些亏待你,但余生还长,我可以补偿的。” 陆夭忽然很想笑,前世她居然渴望从这种人身上得到亲情。 “大可不必,我觉得,弟弟应该做得比你更好。”她优雅地抚抚肚子,“忘了说,我怀孕了,这孩子不出意外,很可能是未来的太子,日后光耀陆家门楣指日可待,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她欣赏着陆尚书脸上变化万端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她当然不会真的弑父,只不过,会让他好好“休息”罢了。 陆尚书病重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几日之后,他主动递了辞官的折子。 启献帝巴不得有个机会削弱宁王妃的娘家,二话不说便大笔一挥,批了。 但陆家到底出了个王妃,满门白丁总是不太好看,刚好家里唯一的儿子提出想考大理寺,报考的位置不高,是个评事而已,别说距离大理寺卿,就是距离少卿和寺正,都差着等级,几乎称不上任何威胁。 这种顺水人情,启献帝自然不会放过,于是干脆也一起批了,甚至还私下里嘱咐大理寺那边,稍微关照一下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 大理寺多半都是司寇昔日原来留下的亲信,见是宁王妃胞弟,自然是关照有加,所以陆上元入职大理寺后升迁很快,当然这是后话。 宁王斜倚在床头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将双手枕到脑后,看向正在喝补汤的陆夭。 “为什么一定要把你弟弟送到大理寺?”他神色之中带了几分不自觉的慵懒,“放到本王麾下不是更好?” 陆夭咽下一口补汤,据说是先皇后留下的方子,她查验过,没什么大问题,确实是补身佳品,只是味道着实欠奉。 “放到你麾下,就有攀裙带关系之嫌了。”陆夭似笑非笑,睇了宁王一眼,“就是要找个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旁人想不到跟你有关的地方才可以。” “举贤不避亲,就算真的放在本王麾下,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宁王挑起半边眉毛,“我知道你是瞧中了大理寺升迁快,但也没必要从这个品级做起。” 陆夭终于忍不了那补汤的味道,放下碗,没有继续吊人胃口,而是爽爽快快地解释。 “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大理寺固然是升迁快,但我看中的是这个部门的日后潜力。”她轻巧地坐在榻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一旦你真的上位,势必要将六部都换上自己的人。大理寺作为唯一中立的部门,能起到不少牵制作用。” 宁王低低地应了一声,学着陆夭的样子,也坐到稍微低一点的榻上,毫不留情地拆穿。 “但归根究底,还是瞧中了它升迁快一些,是。” 陆夭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刁钻。 “是又怎样?我总要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强有力的靠山。” “本王还不够做她的靠山?”这话他不爱听,但又不敢反驳得太激烈,“你真的不必筹划那么多,有我就够了。” “也不全然是为了他们。”她手指不自觉抚上肚子,眼神渐渐冷峻起来,“我要在这孩子落地之前,重振尚书府荣光。” 宁王闻言睇她,这话着实有些大言不惭。 眼下陆上元连个七品官都算不上,可陆尚书之前可是差一步就封侯拜相入内阁了,这两者差距之大,绝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能追上。 但他没有傻到因为这点小事反驳陆夭,于是从善如流点点头,陆夭像是看穿了他的怀疑,于是笑笑。 “我们不妨来打个赌,若是生产之时,陆家没有达到之前的繁盛,我任你差遣。” 宁王心道我能拆迁你干嘛啊,再说就算是能,我也不敢啊。 “那若是你赢了呢?” 陆夭撑起半边身子,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那这双胞之中,有一个要跟我的姓。” 第504章 通房送到床上了 自从在薛老太君的寿宴上“意外”暴露了有孕这件事之后,陆夭干脆深居简出,安安静静在府里养胎,谢绝一切往来,连太后那里都不去点卯了。 皇后被软禁,陆夭的品级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后眼下看陆夭一百个顺眼,自然也不挑理,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到宁王府,其他人见状自然更不敢多说什么。 孙嬷嬷更是把压箱底的补汤方子都翻了出来,每日轮着给陆夭进补,吃到最后把人都要吃吐了,她开始每日想法子避开这些药膳,最后实在避无可避,只好把汤悄悄留给宁王。 短短几日,陆夭没甚变化,宁王倒有日渐圆润的趋势。练武之人忍不了这个,于是又开始每日早起半个时辰练功,陆夭跟着他晨昏打坐,身子倒是比吃补药还健硕起来。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几天,那一日,下人禀报说宫里派内监送礼来了。 陆夭眉尖一挑,便知事情不对,皇后此时正被禁足,试问宫里还有谁能打着送礼的旗号上门呢? 陆夭简单对镜收拾了一下,随即吩咐道。 “带去前厅。” 来的是老熟人,启献帝身边最得力的周总管,陆夭瞧见这个人,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 看来,启献帝这次是准备亲自出手了,否则也不会派个让她不好推拒的人选来,偏生今日,谢知蕴好巧不巧被叫到宫里去了,可见是筹划好的。 不过陆夭倒并不是太担心,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没有人能让她在宁王府吃闷亏。 “到底是什么大礼,竟然劳动周总管亲自走这一遭?” 周总管也觉有些为难,启献帝这次安排的差事实在有些棘手,但又不能不来。 他给陆夭规规矩矩行了礼。 “宁王妃太过客气了,替皇上跑腿是奴才的本分。”他清了清嗓子,“皇上十分挂念您的身体,但又不好宣您去宫里,故而特意派老奴来送份礼。” 说着,他轻拍两下手,外面一抬一抬送进来不少礼物,陆夭心知这些俗物不过是铺垫,断不值得周总管亲自跑一趟。 果不其然,跟在礼物最后一起,进来个妙龄少女,颇为眼生的模样。 陆夭挑眉。 “总管这是何意?” “皇上体恤王妃怀孕辛苦,特地给您送个分忧的人。” 周总管暗暗擦擦额上的汗,内心把出馊主意的谢朗翻来覆去骂了个遍。说什么直接送德昂公主难免有挑衅嫌疑,先送个普通官女子,探探路,合着自己回头还要再来一次。 但腹诽归腹诽,该办的差事却不能不办。 “您瞧瞧,是不是领了皇上这份心意?” 本以为陆夭会拒绝,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宁王妃露出个体面的笑容。 “长者赐,不应辞,那就收下,还要多谢周总管跑这一趟。”说毕吩咐王管家,“好生招待周总管,拿出点看家本事来,莫让人说我们宁王府慢待总管。” 王管家意会,他跟周总管也是多年老相识,当下笑着相让。 “王妃吩咐,自然今日躲不得懒,这就让小厨房做几道拿手小菜招待周总管。”说毕,不由分说将人让到小厨房去。 陆夭不紧不慢踱步到那少女面前,上下打量个遍。 那少女心下一紧,她父亲本是六品小官,不知为何被选到宫里,说是要给宁王做通房侍妾。她父亲势利,一口便应下了,可这侍妾真有那么好当吗? 若是能,为何宁王府后宅至今空无一人? 陆夭打量够了,忽然对着孙嬷嬷开口。 “既然来了,就安排起来,宁王府不养吃白饭的闲人。” 她倒是始料未及,启献帝的手竟然能伸到嫡亲弟弟的房里来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么大个礼物,不回赠些什么,真是说不过去。 “孙嬷嬷,备车,咱们去趟南诏会馆。” 德昂公主自那日出走之后,隔了足足两天才被找回来。 她原本是打算,趁着失踪来验证一下自己在宁王心中的分量,因为启献帝将整个南诏使节团的安危都交到了他手上。 可令人失望的是,宁王像是并没有太在意一般,只是例行派人寻找,完全不见任何着急神色。 她不肯死心,甚至多等了一日,最后无法,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了。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责难,原本不可一世的公主到了大楚这些时日,信心不断受挫,本就有些颓唐,闻言愈发颓丧。 好在此时皇长子派人造访,暗示宁王妃怀孕,准备伺机将其送入宁王府。 德昂公主大喜过望,结果等来等去,没有等到宫里的总管,却等到了宁王妃。 不得不承认,即便怀孕,她依然是美艳动人的,德昂公主满心酸涩。 “你来做什么?亲自迎我入府?” 陆夭失笑,有时候觉得这姑娘真是傻的可以。 “公主凭什么以为,一个失踪两晚,名节受损的女子,能入我宁王府的大门呢?” 德昂公主闻言彻底傻眼,她不过是任性出走了两日,怎么还跟名节扯上关系了? “你别胡说,我压根哪里都没去,就在城外呆了两天,怎么就名节受损了?”德昂公主蹙眉,“这是不是你阻止我嫁入王府的伎俩?” 陆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女子夜不归宿,在大楚便是失贞的象征。哪怕是订了亲的姑娘,对方也可以退婚的。”陆夭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面色大变的神情,“除非回你南诏,否则留在都城,压根不会有人敢娶你过门,不信可以试试。” “我才不信。”德昂公主下意识反驳,“你绝对是骗我的。” 陆夭耸耸肩。 “我作为宁王府主母,不想让你进门太容易了,何必撒谎骗你。”她看着德昂公主故作镇定的面具一寸寸碎裂,这才放出杀手锏,“不过眼下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免于回南诏,还能风风光光出嫁。” 第505章 弟妹给大伯送女人 启献帝想了各种由头留宁王在宫里议事,恰逢南方水患,这是正儿八经的公事,所以兄弟俩一直商量到金乌西坠。 都这个时候了,不留晚膳说不过去,于是启献帝藉由用膳这个由头,又留宁王多聊了几句。 结果周总管迟迟未归,等来的却是宁王妃进宫的消息。 启献帝大惊失色,天色已晚,万一在路上有个长短,出点什么事,这怎么说得清楚呢! 宁王比他还要紧张,顾不得其他,撂下筷子,三步并两步跑出去迎人。 “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难不成是府里出了什么事?还是你有什么不舒服?” 宁王紧张地上下打量陆夭,见她气定神闲,不像是有什么不舒服,这才略略放下心。 “我没事。”陆夭脚步未停,继续往里走,“今日皇上给府上送了份大礼,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心里不够踏实,所以特地来谢恩。” “天黑路滑,你折腾这么一趟干嘛?”宁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是启献帝又出幺蛾子了,于是故意提高嗓门,“皇兄又不是那等不懂事的帝王,一定要你进宫谢恩。” “无妨。给皇上谢恩,莫说是天黑路滑,便是雷雨交加,该来也要来。”陆夭笑着,配合宁王的双簧,“再说,皇上宅心仁厚,连咱府上房里的事都面面俱到,怎能不亲自跑一趟呢?” 启献帝闻言就知道事情不妙,陆夭是个不吃亏的性子,想必是送人这事儿把她激怒了,否则也不可能不顾及腹中孩子,气得连夜跑过来。 陆夭不紧不慢进了殿门,才刚刚做出要行礼的样子,启献帝吓得立刻摆摆手。 “老三快扶一把,宁王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快坐。” 陆夭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她压根没打算跪,闻言并不推辞,顺势坐在一旁。 启献帝心下没底,但先说几句好听话准没错。 “宁王妃有孕就不要跑来跑去了,你现在怀的是老三的头一胎,若是男孩,便是储君的嫡长子,合该千尊万贵地养着才是。都是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陆夭含笑欠身。 “多谢皇上体谅,若是寻常事由便算了,可皇上送了这么大一份礼,不亲自来道声谢,实在于心不安。” 启献帝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宁王妃即便怀了孕,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回应。 “区区小事,不必挂心,眼下你静心养胎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余都是虚的。” 陆夭冲送茶上来的宫女摆摆手,并不接那杯子。 “皇后娘娘这几日被幽禁,本以为皇上会捉襟见肘,没想到非但没有,居然比皇后执掌六宫时愈发事无巨细。” 启献帝不知道她此话何意,但还是小心翼翼反问。 “宁王妃此话怎讲?” “皇后安排后宫侍寝,都很难面面俱到,皇上却能连王府后院的房事都兼顾妥当,真是不得不让人感慨,能者多劳啊。” 皇帝是兄长,安排弟弟府上房事算哪门子事呢?这话听着极其不顺耳,启献帝下意识想发作,但仔细想想确实理亏,于是脸上有些难堪。 “宁王妃说笑了,朕只是考虑王府后宅过于冷清,再加上你怀孕,无心照管老三,多派个人帮你分忧罢了。” 陆夭点点头,笑着看向启献帝。 “原来如此,只是帮忙照管。我还以为皇上暂代皇后的职位,搞起赐侍妾这档子妇人才做的事来,果然是错怪皇上了。” 这话愈发带了点指桑骂槐的嫌疑,启献帝被这句话堵了一下,上不来下不去的。 好在陆夭并未揪着这件事不妨,又继续道。 “既然皇上如此关心王爷,臣妾作为宁王府的主母,自然不能白白接受这份馈赠。”说着便起身行礼,缓缓说道,“考虑到皇后之位暂时空悬,怕皇帝后宫人手不够,特地寻了个妥帖人。” 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皇帝坐拥后宫佳丽无数,怎么可能会人手不够,陆夭分明是报复! 启献帝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她朝宫门外拍拍手,顿时有个衣着光鲜的美人儿步步生莲走上来。 启献帝定睛一看,也傻了,这不是他打算送给老三的德昂公主吗? 但见那位公主眼含秋水,楚楚可怜,翩翩拜倒在启献帝面前。 启献帝大惊失色,下意识看向始作俑者。 “宁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仰慕皇上已久,苦于不敢明言,臣妇想干脆做桩好事,也替腹中的孩儿积点德。” 启献帝心里一梗,表情一言难尽,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威仪,当即站了起来。 “胡说八道!她心仪的明明是老三。” “之前公主确实是错爱了,可当发现皇帝才是更值得托付的人时,她便改主意了。”陆夭叹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王爷比起皇上,确实是天壤之别啊。” 眼见得启献帝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颗鸡蛋般,陆夭便觉得解气。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如何到南诏使馆,各种威逼利诱,告诉她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跟着使团返回南诏承受奚落,要么留在皇室。 而这个皇室自然不是宁王府,而是皇宫。 因为储君和皇帝还是有本质差别的,想要在南诏族人面前愈发扬眉吐气,皇宫是最好的归属。 陆夭不忘含沙射影暗示了一下她失踪带来的种种影响,让她不得不相信,给启献帝做妃嫔,是唯一出路。 德昂公主想到宁王妃之前那些话,把心一横,跪在启献帝面前。 “臣女愿嫁入宫中,以缔结百年之好,愿皇上成全。” 启献帝眼前一黑,好家伙,这是用两国邦交威胁他吗? 合着他还非娶不可了呗? 陆夭趁势跟着起哄。 “公主蕙质兰心,性格开朗,又对皇上一往情深,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吗?”说毕盈盈下摆,“恭喜皇帝,又得佳人。” 宁王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你敢再虚伪一点儿吗! 第506章 老夫娶少妻才带劲 夫妇二人回到宁王府之后,气氛显然没有之前在宫里那么和谐。 陆夭悠哉悠哉坐在贵妃椅上,面前是一排果碟,若不是那碗颜色不明的补汤格格不入,简直是梦幻一般的美好画面。 然而一旁的宁王却忐忑不安,刚刚在宫里,明明已经出过气了啊,怎么还带迁怒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所以地瞥了眼已近冬天却穿着抹胸襦裙的妙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那少女颤颤巍巍跪地行礼,心下却游移不定。宁王妃并没有难为她,反而让孙嬷嬷给她盛装打扮起来,并且教了教王府的基本规矩。 “刚刚在宫里你也听到了,你的好皇兄体恤咱们府上有喜事,特意寻了个妥帖人,来给本王妃分忧,你瞧瞧如何。”陆夭拈了粒干果在手,却并不往嘴里放,“若是没毛病,那就给我磕头敬茶了。” 那少女心下一喜。 磕头敬茶是侍妾必经的礼节,只有正室接了茶,她这个妾的身份才算真正被承认。而在宁王府,一旦被承认妾室身份,就等于保证了日后一个妃嫔的位置啊! 如果运气好些,贵妃也不是不可能。她爹熬了整整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六品,她一步登天就已经至少是个二品了啊。 少女兀自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满怀希望看向宁王,随时准备敬茶。 宁王登时警觉起来。 “等一下,什么啊就敬茶磕头?你缺敬茶磕头的人,可以等你娶儿媳妇那天。” 陆夭不慌不忙摇摇头。 “你瞧你皇兄,嘴上说着不娶不娶,结果瞧瞧,还不是把人留在宫里了。”她放下手中干果,擦擦手指的碎屑,“所以思前想后,我也决定做个宽宏大量的人,主动纳妾,免得你不好意思提出来。” 说着,她下巴朝旁边努努。 “趁我现在身子不够沉重,还能操办。” 宁王觉得自己真是委屈,什么都没做,天降横祸,无妄之灾。他一边在心底埋怨着启献帝,一边信誓旦旦做着保证。 “他是他我是我,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宁王目不斜视,许是因为有外人,他言辞之间格外郑重了些,“本王跟你保证过,绝不纳妾。” 这话斩钉截铁一出口,那少女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儿,宁王向来是说一不二,他说绝不纳妾,几乎就等于盖棺定论了。 她心下惶急,却又不敢造次。 来之前,周总管早就嘱咐过她,宁王府不是那么容易留下的,宁王妃虽然好性儿,但在这件事上却是锱铢必较,寸步不让。 她本以为今日既然都肯让她出来,那便十拿九稳了。孰料宁王妃这关都过了,却卡在了宁王这个关卡,天下真有不吃腥的猫吗? 陆夭似乎并不意外,正色道。 “你考虑清楚,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而且我也只容许这一次。” 宁王瞬间洞悉了她的用意,他郑重点头。 “本王不用考虑,说不要就不会要。” “你听到了。”陆夭转头看向那少女,“为妇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王爷健在,我必须以他的想法为尊。” 宁王心下好笑,陆小夭也是,直接拒绝便好,非要装模作样兜个大圈子,还不事先跟自己通气,真真儿吓他一跳。 少女正惶恐着,就听陆夭又说道。 “王爷麾下倒是还有未成婚的少年将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说合一下。” 那姑娘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宁王麾下的少年将领,那日后就是从龙之功啊! 虽然捞不着贵妃,但做个诰命夫人也不错,况且能从这场纠葛中全身而退,本身就已经是赚到了啊。 她迫不及待点头,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陆夭。陆夭让孙嬷嬷将人带下去,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今日之事不过是逢场作戏,但她刚刚确实是存了两分试探的心思。 陆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听人说,女子怀孕会性情大变,自己还不相信。可得知启献帝毫无芥蒂留下年纪足以做自己女儿的德昂公主后,她难免开始质疑起男人的劣根性。 哪怕明知道谢知蕴跟启献帝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她神来一笔,“听人说,老夫少妻才带劲。” “说话注意点,我闺女还听着呢。”宁王不由分说捂住陆夭的嘴巴,一字一顿在她耳畔保证,“别人如何我不清楚,但我只喜欢你。” 第507章 灾难来的猝不及防 启献帝万万没想到,谢朗这个给宁王府送人的法子,居然引起了这么大反弹。 姑且不论宁王妃软中带硬的态度摆明了是要记仇,光是眼下一个不肯回南诏的德昂公主杵在宫里,就让他进退两难。 再将人送入宁王府,眼见得自己刚刚送了一个进去,再塞一个实在说不过去,别说宁王妃不答应,就是满朝文武也该戳他脊梁骨,说这皇帝的手也伸太长了,连弟弟的房中事都要管。 可若是不送,眼睁睁一个大活人就杵在宫里,难不成真要自己收下吗? 陆夭拍拍屁股回府休养去了,却愁坏了启献帝,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偏生皇后这会儿还在未央宫关着,自己又没想好怎么处置她。 可除了皇后,这种事怎么好跟别人张口呢? 难不成随便找个嫔妃问,你说朕要不要纳个新人?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于是愈发一筹莫展。后来还是灵机一动,想起来太后,登时一拍大腿,起驾直奔长乐宫了。 长乐宫案几上放着一堆闺秀画像,太后此时正一个一个比对,她接了皇长子的大婚筹备事宜,索性给其他皇子也挑挑,免得被人说偏心。 忽闻皇帝驾到,正在纳闷,便见启献帝脚步匆匆进来,二话没说,先喝退众人。 太后也觉奇怪,他向来还算沉稳,鲜少有这样惶急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 启献帝和太后这些年已经没有太亲厚了,但当年先皇刚刚驾崩的时候,母子二人也曾相依为命过,就在刚刚进门这一刻,启献帝忽然想起几分当年的感觉。 他坐下来,一五一十将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叹息道。 “依母后看,这事情要怎么处理才好?” 见皇帝流露出多年未有的坦诚,太后心里也罕见软了三分,沉默半晌轻声道。 “这其实也没什么难办的,皇帝许久没纳妃了?你那后宫里添个人也无妨。” 知子莫若母,说难听点,启献帝向来是个当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的主儿。 他真不想后宫纳新吗?只是缺一个自我说服的理由罢了。 而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充当这个理由。 太后笑笑,抬头看向皇帝。 “南诏那公主模样性子都还可以,皇帝何妨收了,横竖她们也是来和亲的,我大楚已经送出去了一个宗亲女,娶回来一个也无可厚非。” 启献帝听了这话心里颇为熨帖,但嘴上还是犹豫。 “皇长子娶妻在即,朕这个时候后宫进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太后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娶妻,你不过是纳妾而已,没什么不合适的。”太后循循善诱着,“刚好皇长子婚事也在筹备,你俩干脆一起,省得礼部还得折腾两次。” 眼见太后如此体谅自己,启献帝也要做出一番表示来。 “既是母后这么说,儿子择日就把那南诏公主纳入后宫,母后看看给个什么位份合适?” 太后懒得过多插手皇帝后宫事,随口应了句。 “既然叫德昂,就封个德嫔。” 封嫔仪式比皇长子大婚提早了很久,然而陆夭并没有出席,原本也不是什么高的品阶,没必要去自降身份,还不如在府上养胎。 她这胎怀相其实不错,除了最开始吐过几次之后,后面该吃吃该睡睡,完全不影响起居,所以非但没有日渐憔悴,反倒容光焕发起来。 路子都和月儿从哈伦府上搬出来之后,死活不肯来宁王府,于是在无忧居后院住下了。两处离得倒是不远,所以隔三岔五就来给陆夭把平安脉,倒也方便。 本以为能这么安安静静一直养胎,结果却出了档子事儿。 这一年气候十分反常,及至冬日,南方却始终阴雨连绵。 原本只是小小水患,孰料这雨势不停,地方接连上报。不少城镇已经发生洪涝,流离失所者有之,因水患殒命者亦有之。 从开国皇帝算起,水患一直都是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通常情况下都是遇到洪灾时,朝廷专门派官员去督治水患,事毕即撤。这些年虽然年年汛期都有洪涝,但都在可控范围内,可非汛期竟然出现水患,此事非同小可。 急报送到启献帝手里,他再度把宁王召到宫中。 对于赈灾人选,朝廷其实没有固定人选,理论上来说,工部是最佳人选,但这次涉及流民,工部怕是控制不住,所以启献帝思前想后,将宁王叫过去了。 陆夭知道事情危急,并没有阻拦,急急让人备车马,亲自送宁王出了门。然而回来对着满桌饭菜,却再也没有胃口。 孙嬷嬷见状,笑着给她吃定心丸。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死由命,本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事,王妃也别太挂怀。” 陆夭看看乌云密布的窗外,也难得叹了口气。 “看这态势,怕是不太好办。”事出反常必有妖,水患固然是个问题,还得提防有心人士拿国难做文章。 她莫名想起上次谢朗偷溜出宫去见的那个人,谢知蕴后来一直派人监视那栋宅子,就跟寻常人家一样,未见任何不妥之处。 二人不欲打草惊蛇,所以只是派人暗中盯着,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但眼下这事…… 陆夭心头一动,派人将王管家唤来。 “谢朗在宫外的那宅子,是还有人一直盯着吗?这几日可有异动?” 王管家微微一怔,但随即接口。 “影卫一直没有回报,应该没出什么纰漏,若是有,他们会即刻来报。” 说毕仔细观察陆夭神色,自从怀孕,王爷便有意减少王妃对庶务的关注,生怕她劳思过度,影响腹中胎儿。 “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是应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半刻她也说不清楚,就是种直觉。 “天灾国难,我担心他们会利用这件事做文章。”陆夭眉头紧锁,启献帝这个节骨眼儿把谢知蕴叫到宫里,十有八九怕是要派他去赈灾。 若是成功还好,一旦失败,很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把柄,借此宣扬宁王并非天选之人。 按照那晚谢知蕴和她偷听到谢朗和神秘人的内容,那帮人不可能按兵不动这么久。 除非,是在等一个契机。 而眼下,似乎就是趁虚而入的最佳时刻。 第508章 为我还是为闺女 陆夭靠在绣着遍地菊的掐金丝缠枝大迎枕上,脑海渐渐清明起来。 若说水患,前世她确实记得有这么档子事,当时去的人是钱森,因为当时谢文茵大婚后没多久,太后为此还跟启献帝闹了一场,说他此举是要让谢文茵守活寡。 毕竟天灾之事,谁也说不准,万一赈灾路上被水冲走,谢文茵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可启献帝没有为之所动,还是坚持派了钱森去,所以陆夭印象深刻。 那人虽然善于钻营,但在工程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去了之后没多久,便提出疏通下游,清理淤积,漂漂亮亮完成了这桩案子,也因此官升一级。 想到这里,她忽然起身,吩咐王管家。 “派人去影卫那边通知一声,务必守好那栋宅子,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报。”说着,又吩咐道,“用王爷的名义,给钱侍郎家送张帖子,请他上门一叙。” 帖子很快被送到钱森府上,自从确定自家女儿要攀上皇长子这个高枝儿之后,钱森就在盘算,眼下宁王得势,谢朗虽然占了嫡长这两条,但先皇属意宁王继任启献帝。大楚以孝为先,若是宁王没有大错,这未来皇帝的位置,十拿九稳就是他的。 若是这么一来,皇长子的位置就很尴尬了啊! 钱森越琢磨越害怕,若是宁王仁德还好,给块封地把皇长子打发出去。 若是他稍微心胸狭窄一点儿,找个由头把这个便宜侄子赐死,那可如何是好啊! 舍掉个女儿不算什么,就怕到时候若是连坐,自己别说争取尚书的位子,能不能保住脑袋都是个问题。 他正愁着没有门路去巴结宁王的时候,王府给他送了封帖子。 这不就是想睡觉,偏偏来了送枕头的吗? 钱森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倒把薛玉茹搞得有些糊涂,莫不是为了那日在薛府的事翻旧账? 她一下子害怕起来。 宁王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分,他怕陆夭等着急,所以没在宫里用膳,匆匆赶了回来。 府里早用过饭,陆夭特意让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备着,见人回来,她亲自盛了碗羹汤递过去。 “喝碗热汤暖暖身子。”说毕遣散众人,坐在宁王对面的椅子上,“刚刚定了谁去赈灾吗?” 事到如今,派人去赈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卡在人选上而已,宁王不欲瞒着陆夭,干脆实话实说。 “看皇上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只是还没开口,尚可再拖两日。”宁王将那碗汤一饮而尽,“你有孕在身,这些端茶送水的事我自己来便是。” 陆夭哭笑不得,她只是怀个孕而已。 “既然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多半又没有转圜余地,倒不如自己请缨,还可以化被动为主动,拖那两日也没什么意思。” 宁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陆夭刚刚怀孕,尚未度过最危险的头三个月,此时若是丢下她一个人,总是不放心。 陆夭猜到他是担心自己,于是笑笑道。 “有孙嬷嬷在,她是宫里的老嬷嬷,就是出点什么事,也能处理。” 宁王光听到“出事”这两个字就觉得揪心,连忙止住她的话头。 “红口白牙,不许胡说八道。” 陆夭没理会他的婆妈,自顾自说道。 “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躲不掉,明日就去跟他说。”她看向宁王,“我知道你其实心系百姓,若不是被我们母子牵绊住,怕是今日在朝堂就开口要去了?” 宁王挑眉。 “你怎么知道我会?” “知父莫若妻。”陆夭神秘笑笑,“而且我给你找了个榜首,晚点你便知晓了。” 宁王几乎立刻猜到,陆夭前世应该经历过这件事,于是下意识开口问了一句。 “前世这场水患,最后也是我去的吗?” 陆夭摇摇头,前世宁王韬光养晦,在朝堂颇为低调,这种事等闲不会落到他头上。 “虽然不是你,但也无妨,我帮你把那次的治水功臣带上了。” 宁王挑眉,正在细细琢磨陆夭话里有话的真正含义,就听有人通报,说工部侍郎钱大人到了。 他立刻猜到上辈子去南方治水那人是钱森,他对钱森此人印象不深,只知道是静王举荐上来的。及至他娶了薛玉茹,为了避嫌,就愈发敬而远之了。 所以他能力究竟如何,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概念,陆夭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主动出口解惑。 “他是从底层熬上来的,能力自然不会太差,否则连地方考评都过不了。”陆夭耐心解释着,“前世他去洪涝之地,确实把这件事解决了,虽然我不敢确定这一世会不会仍有同等功效,但带着总是好的,就当是一点福星,带着图个安心也好。况且钱侍郎是皇长子的未来岳父,你皇兄巴不得他去攒点资历,好为日后升迁做铺垫。” 宁王长长叹了口气,隔着桌子,伸手覆住陆夭的手背。 “孕期忌多思,还要你跟着我操心受累。” 陆夭笑着乜了他一眼。 “我哪有那么娇弱,早就想跟你说,哪家女子不怀孕,不必太过当回事。” 宁王放下瓷碗,起身走到陆夭身侧,轻轻蹲下,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膝盖上。 “你刚刚怀孕,我若是去治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他声音低沉下来,“要不你回娘家住些日子?” 陆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娘家。 “外祖家有些远,路上奔波不值得。”她反手握住宁王,后知后觉猜到他说的应该是陆家,“况且你刚出门我就回娘家,说不过去。横竖有孙嬷嬷在,府里又有影卫,没什么不放心的。” 宁王挑眉。 “怀孕回娘家,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本王亲自送你回去。”他摆出了十足十的王爷款儿,复又温和笑道,“那里到底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再加上有人照顾。主要我也想生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闺女,住娘家是不是实现起来更容易些?” 第509章 传说中的守活寡 陆夭被搞得哭笑不得。她在少女时代曾经远远见过谢知音,印象中除了难得一见的美貌,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彼时万万没有想到,他也有油嘴滑舌的一天。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滑了?” 她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宁王,心头又浮上些酸软,昔日赫赫有名的冷面煞神,几时会这样卑躬屈膝,于是便心软了。 ”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就听你的,回陆家住些日子好了。周姨娘是个厚道人,不会亏了我。” 宁王想想上次跟他一起去干果铺子买东西的陆上元,记得陆夭所有喜好,甚至连栗子都要挑开好口的。那份细致和周到,若是陆府由他当家,确实不会亏了陆小夭。 想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陆夭的头。 “明日我送你过去,本王亲自嘱咐几句,料想下人们也不敢造次。” 陆夭感受着发顶的碰触,没有躲也没有动,她知道谢知蕴头一次为人父的紧张和忐忑,她自己其实也一样。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也不能流露出半点脆弱的情绪,以免分了他的心。 “好,你亲自送我去,吓唬一下她们。”陆夭压低声音,模仿宁王平日的语调,“本王把王妃交到你们手上了,都给我小心伺候,但凡少了一根头发丝,回来唯你们是问!” 宁王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心中喟叹了一声,两只手紧紧包住陆夭的小手。 “治理水患,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我也没办法保证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你放心,我眼下已经不是当初孑然一身,可以毫无顾忌的身份。我有你,有孩子,所以必要时候一定会先保护好自己。”他起身,将头抵在陆夭额头上,一字一顿,“毕竟,没什么比回来看孩子出世更重要。” 陆夭知道他懂自己的想法,于是不再多说。 她私心肯定是不愿意让谢知蕴去冒险的,水火无情,便是功夫再好,在危险来袭那一瞬间,也是避无可避。但她没有办法没去左右朝堂,更没有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使手段让皇帝打消让谢知蕴负责经手赈灾的事。 处境如此,别无选择,这是储君应该承担的使命和责任,而且她也不想成为阻止谢知蕴的绊脚石,她知道眼前这人,对于国事和天下事,其实是抱有一份热忱和责任的。 自己眼下能做的,只能尽可能替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后面,她势必会迂回地想办法替宁王府扳回一城。 “堵不如疏,所以不要用大量沙袋去试图补缺口。”陆夭努力回忆着前世听到有关治水的蛛丝马迹,因为并不甚关心朝堂之事,所以只能拼拼凑凑,“我记得当年钱森是用疏通之法,将下游的渠道打开,部分引入农田,部分归入大海。” 宁王眉头稍解,早在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这法子,但碍于人力物力,没能马上实施。这些年水渠慢慢也在布局,虽然不能悉数都打开,但缓解一下汛情应该还是可以的。 “你到了之后先去查探一下,也听听钱森怎么说。”陆夭轻轻从宁王怀里挣开,直视他双眼,“他虽然没有前世记忆,但对于地势和水情到底比你熟悉,多听听不会有错。我去给你收拾行囊,多带些药物和衣服。” 江南虽然不像南方潮湿易病,但该准备的艾草和熏香一样也不能少,她还得将他身上的香囊、荷包都要换新,换成防蛇虫鼠蚁的草药。 想着还有不少事情要做,陆夭登时就要起身去给宁王收拾东西,然而没走两步就被从后面抱住。 “这些交给下人去做。”宁王将头埋入陆夭脖颈,低声喃喃,“你多休息,别劳累了,再陪我呆一会儿。” 陆夭心里叹了口气,反手回抱住宁王,登时感知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微微颤抖的,她索性将手臂环上谢知蕴的脖颈。 二人一时无言,只剩下宁谧的氛围在彼此之间流动。 然而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王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 “王爷,钱大人还在前厅等着。”他一边说,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打扰,但前厅还有个大活人在等着啊,而且那人看上去又格外坐立不安,几次三番催他来通报。 “让他等!”宁王呵斥一声,但又不敢太大声,生怕惊了陆夭腹中的孩子。 “快去,别打无准备之仗。”陆夭轻轻将宁王推开一点,“再说这么婆婆妈妈,都不像你了,威仪何在?” “在你面前,我还要什么威仪。”宁王将头埋入陆夭脖颈之间,难得示弱。 陆夭喟叹一声,怎么办,人还没走,她就开始舍不得了。 钱森从宁王府回去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薛玉茹原本已经睡下,被他进屋开门的时候又惊醒。 她一下爬起来,披衣下床,顺手挽了把头发。 “表哥叫你去做什么?” “宁王叫我跟他去治理水患。”钱森难掩兴奋,“这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薛玉茹迟疑片刻,她虽然不太懂朝堂变幻,但也知道这次水患来势汹汹,自己对钱森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是要守活寡的! “不能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钱森嗤之以鼻,“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国难当前,更容易立功升官,若不是王爷照顾,这种美差可未必能轮到我。” 这话听得薛玉茹心头熨帖,看来表哥心里还是有她,否则怎么会特地照顾她夫婿呢? 想到这里,她点点头,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 “那要去多久?” “天灾无眼,这种事怎么好说?”钱森根据以往经验算了算,“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得看现场水患情况如何,所以多给我带些行李,怕是要在那边待一阵子了。” 薛玉茹心下窃喜,陆夭刚刚怀孕,宁王就要出远门,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守活寡吗? 正兀自高兴着,就感觉自己突然被压倒在床榻上。 “横竖有些日子见不着,先让为夫过过瘾。” 第510章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陆家上下早早就已得了宁王的信,所以现任陆夫人带着全府下人,吃过早饭就在大门口等。 陆上元为了迎接姐姐,特地跟大理寺告了半日假,跟母亲一起等在门口。 陆家这栋宅子距离宁王府算不上远。 陆夭前世往返过无数次,透过马车的轻纱帘窗,记忆里那栋熟悉的巷子一点点映入眼帘,但眼下却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从前都是孑然一身,前世的谢知蕴鲜少会陪她回娘家。而如今却有一家三口、甚至是四口的感觉。 她伸手抚上小腹,那里平坦如昔,还感受不到什么生命的迹象,但心境却迥然不同。 宁王见她这般模样,故意打趣道。 “再等一会儿,就到外祖家了,你娘带你们去外家住些日子。” 这也是前世未有的称呼,外祖家,在陆夭印象里是温暖又富有回忆的部分,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也可以带着孩子回外祖家,尽管外祖是个靠不住的人。 陆夭弯了弯唇角,笑容染上几许温暖,也附和着宁王的话。 “外祖家有个小院子,是娘以前住过的,里面好玩的物件儿一应俱全。”她努力回想着,“对了么,院子中间还有个秋千,上面有藤萝,我小时候很喜欢在上面玩,回头让下人加固一下,你们日后也能试试。” 她面容染上几许不自知的柔和光辉,看得宁王心下一酸,他伸手握住她的。 “那你好生带着孩子们住下,待我回来接你们。” 陆夭猛地别过头去,忍住了眼里的泪水。 眼见得宁王府的马车拐入胡同,陆上元便站不住了,也顾不上一旁的陆夫人,三步两步迎上去。 陆夫人则是一迭声吩咐下人。 “快去再看看,地龙烧热了没有?王妃卧房新换的被褥是不是晒过了?她喜欢松松软软的,一定要晒透,不行再去晒晒。”说毕又想起来,询问管家,“再瞧瞧午膳准备得怎样了,千万不要鱼虾蟹,王妃喜欢酸甜口儿,让小厨房单独做个梅子小排。” 这边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就见陆上元已经小心翼翼扶着陆夭下来了。 她刚怀孕一个多月,身段依旧窈窕如昔,完全看不出是个孕妇。 下人极有眼色,立刻当着陆夭的面细细回禀。 “夫人放心,地龙昨晚就烧起来了,也通过风了,而且所有熏香都撤掉了,只留了些橘子皮熏着。被褥早就晒过了,松松软软,保证王妃睡得舒服。”她恭恭敬敬行礼,“王妃看看菜单还有什么需要增减的,有梅子小排,松仁玉米,一品鲜和丝瓜汤,夫人说怕王妃胃口不开,所以少量多餐为好。” 陆夭点点头,内心不免感慨这位昔日姨娘的细心。 就听陆上元又接口道。 “长姐的小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了,所有摆设一如既往,没有动过。只是原来那架秋千有些松,我昨日把它上紧了,藤萝也重新整理过了。不过长姐现下的状况,还是少坐为妙。” 宁王在后面听着,微微放下心来,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这对母子表面上不敢慢待陆小夭。 陆夫人对宁王一直颇为忌惮,直到现在也不敢正视这位名义上的姑爷,见他面色舒缓,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慢慢进了陆府。 眼下陆尚书抱病卧床,家里都是陆上元主事,宁王也不客气,清清嗓子直接开口道。 “本王奉命要去治理水患,陆小夭刚刚怀孕,一个人留在王府,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把她送回娘家。”他瞥了一眼陆夫人,“权当叨扰几日,还望陆夫人照顾好她。” 陆夫人立刻诚惶诚恐欠身行礼。 “王爷说哪里话,大小姐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孕回娘家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错眼看向宁王,长身玉立,气度雍容,带了点不可一世的傲气,但唯独看向陆夭的时候,会流露出宠溺和疼惜。不由得心下感慨,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夭心底莫名有些酸软,冲陆夫人点点头。 “既然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定要住上一两个月,好好受用些时日。” 陆夫人知道她是在宁王面前给娘家人做脸,心下感激,立刻笑着接口。 “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愿意在娘家生产,我就来伺候月子,保准把你养得膘肥体壮,连王爷都认不出。” 陆夭哭笑不得,原本那点子离别的伤感也烟消云散。 陆上元走到宁王面前,深深一揖,郑重开口道。 “王爷放心,陆家举家上下,一定会照顾好长姐。” 陆夭别过头,刚刚的酸涩再度席卷而来。 前后两世,她终于在这座府邸感受到了一点家的温暖。 江南水患告急,所以宁王片刻未停留,从陆家出来,直接带着赈灾队伍就要出发。 陆夭执意将人送到城门口,上一次二人在此分别,还是赴北疆的时候。 彼时新婚,各自不懂事,一点小事就闹着要和离,甚至还写了和离书,虽然做不得数,但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幼稚又好笑。 宁王大概也跟她想到了相同的场景,伸手摸摸陆夭的头,眼底是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陆夭心里愈发难受,于是开口打破这氛围。 “只身在外,小心为上,若真是有万不得已的情况,先自保。”她絮絮叨叨嘱咐着,“退一步讲,即便治水失败,大不了回来受责罚,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们不做这个储君便是。” 宁王心下熨帖,但又忍不住想逗逗她。 “那你做好准备,一旦我落败回来,咱们就收拾包袱,去洛城生产。” “好啊。”陆夭笑着点头,“听说那地方山明水秀,正适合养孩子呢。” 宁王很想再跟她耍耍花腔,但行程在即,必须要出发了,于是伏在她耳边,低声细语。 依然是当初那句话。 “等我回来。” 说毕他翻身上马,却不敢如上次一般再回头,咬咬牙,径直绝尘而去。 陆夭不由自主抚上小腹,望着那背影在心底回应。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第511章 他走第一天,想他 江南汴州,是陆夭从未踏足过的。 若说远,不及洛城路遥,若说近,却又不是陆夭闭着眼就能想象出来的地方。 王府书房有张舆图,标注了整个大楚全部城池,她曾经细细比较过,从都城出发,想抵达汴州,要经过七八座城镇,临行之前,宁王给她细细讲过各种区别,眼下只要闭起眼睛,都能想象出这一路的景致。 山高水远,唯愿平安。 陆夭依依不舍送走了宁王,失魂落魄带着孙嬷嬷回到陆家,还是相同的一段路,却没有白日的闲适。 陆夫人早早便等在门口。 “这有孕之人,就得变着花样吃。我瞧你不喜欢荤腥,让厨娘做了些咸口点心,能压压酸水。”她边说边扶着陆夭往里走,“隔壁胡同里有个大爷自个儿磨豆腐卖,又滑又嫩,半点豆腥味都没有,我让人买了来,你不是喜欢豆花吗?等会儿尝尝。” 晚膳的菜肴各式各样,每样只有小小一碟,能让她每样都尝尝味道,却又不致吃腻。 饭毕亲自将人送回小院儿,只见里面收拾得利利索索,秋千果然如陆上元所言,修缮一新。母子俩真真儿是将各色事物都打点得妥妥当当,连孙嬷嬷这样的老嬷嬷,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看来这位陆夫人着实是用心。”孙嬷嬷亲自给陆夭铺床,“老奴在宫里也算见过不少世家,亲生母女不过如此。” “我眼光不会错。”陆夭笑笑,心里却在揣测着宁王眼下到哪里了,“她是个厚道人,再加上从姨娘扶正的那份恩情,断断不会亏了我的。” 晚间陆夭早早便躺下了,棉被确实如下人所言,晒得十分松软,躺上去如在云端,但她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谢知蕴走了,她的心仿佛空了一半。做姑娘时一个人住这间房那么多年,为什么从没有觉得,房间里这样空旷,夜深人静的时候简直能听到心跳声。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不觉得,现在骤然分开,莫名就觉得很不适应。 南方路上冷不冷?那些干粮谢知蕴吃不吃得惯?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在驿站睡下了? 许许多多问题挤在脑子里,把原本该有的那点子睡意挤得无影无踪。 她翻来覆去,直至听见外面敲了三更,才惊觉原来夜已经如此深了。为了腹中的孩子,只能强迫自己闭眼,可脑子却愈发清明起来。 这一刻,陆夭忽然清楚地意识到。 她想念谢知蕴了。 宁王走后第三日,就抵达了水患最严重的汴州,他片刻没有停留,随即召来地方官。 针对当时的雨情和灾民情况,进行救助。当地官员见储君亲至,不敢怠慢,于是全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跟着日夜操劳。 待到初步安置妥当,想起给陆夭送封家信报平安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好在陆夭猜到他那边情况紧急,也没有过多担心。陆夫人怕她担心宁王影响心情,于是变着法儿地劝慰她。 “王爷也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进退,无须担心,再者不是还有钱大人吗?听说以前他也治理过水患,要不然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去了工部。” 道理陆夭都懂,可就是难免挂怀,陆夫人明白这种心情,于是又出主意。 “不如咱们在家开个茶会,叫几个相熟的小姐妹来热闹热闹?” 陆夭笑着婉拒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招待客人,再说宁王出去赈灾,她在家开茶会,听着也不像话。 陆夫人无法,只能去小厨房张罗吃食。孙嬷嬷倒是被这个建议提醒,遂提议陆夭。 “要不去串串门,公主嫁了之后,王妃是不是还没去过她府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自从谢文茵回门在宫里匆匆见了一面,二人就只在薛老太君的寿宴上碰过头,倒是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陆夭笑着点点头,准备起身去换衣服。 “那咱们就去瞧瞧。” 司家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几代人群居在一起,司寇不愿让谢文茵陷入妯娌关系的困扰,所以早早出来置办了这座宅子。 谢文茵婚后一直随司寇住在他自己那间私宅,原本修缮好的公主府就那样搁置下来了,她自己也不觉得可惜。 陆夭临时起意,来之前也没有通报,待到谢文茵听说她到了时,陆夭的车马已经停在府邸门口。 谢文茵正跟司寇下棋,闻言也顾不上棋局,三步并两步,亲自跑到垂花门去迎。 陆夭见她穿了件家常粉色的杭绸褙子,下身是素白锦缎马面裙,乌黑青丝随意绾了个发髻,上面只戴了朵点翠并蒂绢花,在初冬天气里显得格外娇嫩。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谢文茵婚后次次露面都是盛装打扮,生怕人认为她过得不好,相较于眼下的闲适自得,简直是天壤之别。 “三嫂!你怎么来了?”谢文茵不由分说上前拉住陆夭的手,“刚刚还在跟司寇说,三哥出远门,你一个人在府里定然无趣得很,我准备去瞧瞧你,顺便看看未来的小侄子小侄女。” “那怎么没见你来?”陆夭好整以暇地打趣,“你三哥都走好几日了。” 谢文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无芥蒂挽了陆夭胳膊往里走。 “来瞧瞧我的院子,嫁过来之后,我把陪嫁都倒腾到公主府去了,这里空旷了好多,正不知道种点什么,你帮忙看看。” “等天暖和些,干脆种些药草算了,好歹也是笔进项。” 姑嫂二人说笑着便进了堂屋,陆夭和司寇也算是旧相识,所以这位向来对人不假辞色的前大理寺卿压根没有回避,只是高冷地点点头。 他可以不吱声,陆夭却不好装没看见,于是笑着寒暄道。 “驸马的伤势,是不是都好利索了?” 话一出口,忽然莫名想到,若是谢知蕴此时在场,十有八九要吃醋的。 想着,未免失笑,随即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他了。 第512章 惊闻他身陷险境 谢文茵浑然不知陆夭这一刻的心理变化,还未及司寇开口回答,就听她叽叽喳喳接口道。 “他啊,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三嫂给的药粉,现在连外伤都看不出一星半点了。”说着冲陆夭眨眨眼,“大恩不言谢,你我之间谈银子太俗气。干脆让他做东,请咱们吃一顿呗。” “司大人都赋闲在家了,你还敲他竹杠?”陆夭本能地打趣着,“再说他的钱不就是你的?” 司寇从大理寺离开之后,尚未听说他谋了什么新职位,看似是真的甘于做个闲散驸马。但以陆夭对他上辈子的了解来看,此人绝非池中物。 刚好谢文茵提到了,她索性也就问了问,毕竟在陆夭的计划里,司寇最终应该是宁王的左膀右臂才对。 “赋闲是赋闲,难不成他这些年都没有积蓄?”谢文茵得意地瞥一眼司寇,“娶媳妇又没花他什么银子,收礼金还赚了一笔,花点钱请个客怎么啦!” 陆夭闻言失笑,但也有些跃跃欲试。 这几日她情绪一直不算好,出去散散心说不定能少想一些关于谢知蕴的事情。 谢文茵伸手拉住她胳膊摇晃。 “去去,东市大街新开了一家南边的馆子,小五跟我说得天花乱坠,她和哈伦都去好几次了。最近还没机会去,刚好三嫂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一起。” 一直默不作声的司寇忽然开口道。 “宁王妃有孕在身,可能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 谢文茵登时停下摇晃的动作,满脸懊恼。 “对不起啊,三嫂,我忘了这茬儿,那咱们还是在家里吃,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她说着,露出愧疚之色。 这个表情一瞬间让陆夭想到宁王,不免失笑,虽然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小题大做的本事倒是如出一辙。 她板起脸,故作正色。 “你三哥好容易不在家,自然要出去逛逛。”说毕看向孙嬷嬷,“出去吃个饭,应该不妨事?” 孙嬷嬷见她难得开怀,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无妨,咱们小心着些就是,这怀孕也要心情好才行,出门散淡散淡,心情一好,孩子长得也好。” 谢文茵听见这句,如蒙大赦,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这还不简单,试问整个都城,论吃喝玩乐谁能比我精通?”她掰着手指算起来,“咱们先去东街逛逛,买些胭脂水粉,午饭就在那家新开的南方馆子里吃,说是炸响铃和叫花鸡做得一绝。吃饱了之后下午若是还有精神,去听场戏或者看看杂耍,末了再买些桃酥和梅干菜烧饼给三嫂带回去,晚上饿了当小食垫补垫补,如何?” 陆夭被她说得意动,笑道。 “那还等什么,走。” 一行人驱车去了东街,那地方靠近城门,虽然繁华,却也有些鱼龙混杂,司寇暗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出点什么闪失。 虽然他跟谢知蕴不对付,但宁王妃人还是不错的。 陆夭见机会难得,决定替谢知蕴策反一下,于是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听说大学士告老隐退之后,位置空下来了,这是个闲职,司大人不争取一下吗?” 司寇的长兄原先在六部观政,一度也给皇子们做侍讲,是司家按部就班的典型代表。如今大学士因风症赋闲在家,子孙中最有希望继承他位置的当属司家老大。 陆夭偏偏神来一笔,问司寇是不是有打算,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探底。 偏生谢文茵听不出来,抢着替司寇回答。 “这种事有大哥就行了,大学士,不不,公爹前日还说,他竟不知读书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个姓氏?所以他说释怀了,读书如果是为了保住官位和地位,那么家族有一个献身的就足够了。”说毕看看司寇,“所以这一代大哥去牺牲,剩下他们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陆夭心下暗暗臣服,为了延误所谓的家族荣誉,势必要有人牺牲,但幸运的是,司寇不是那个承担家业的人。 “司大人本人有什么打算?”陆夭眼神亮晶晶,就差直接问,你要不要来宁王麾下效力了。 谢文茵这会儿也听出来三嫂的弦外之音,她一直为司寇从大理寺辞官一事耿耿于怀,现在陆夭这番话,倒是给了她一点启示。 “三嫂的意思是,可以让他…”话音未落,就觉马车突然猛地向后一停。 司寇头皮一紧,真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陆夭猝不及防后仰,幸亏谢文茵反应奇快,扶了一把。孙嬷嬷吓坏了,登时挑开帘子,冲车夫呵斥道。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小心些吗?吓到了王妃,有八个头也不够砍的!” 那车夫诚惶诚恐回头解释。 “不是,前面有个孩子突然冲出来。” 陆夭心下一紧,立刻接口。 “那孩子怎么样?”说毕就要掀开帘子下车,谢文茵一把将其拉住。 “三嫂别动,三哥眼下不在城里,完事还是小心些为妙。” 陆夭下意识扶住肚子,略一迟疑的功夫,就见司寇已经利落地跳下车。 透过马车的窗格,隐约可见是个半大小子,衣衫破烂,不像是都城人,他此刻也吓傻了,知道自己大概是冲撞了贵人,于是不断磕头。 “贵人饶命,小的是从南方逃荒来的,一路没吃没喝,饿的头晕眼花,实在没看见您的车马。” 陆夭闻言,隔着帘子问道。 “南方水患此时如何?” 那孩子一愣,似乎没料到陆夭会这样问,他表情瞬间笼上一层恐惧,声音甚至已经开始抖了起来。 “不好,大水死了好多人,那些尸体堆积太多,不知怎地竟然爆发了瘟疫,现在已经传开了。” 陆夭内心猛地一震,脑子里有片刻茫然。瘟疫传播速度极快,若没有及时医治,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其他,掀开帘子便下了车。 “你从哪里逃难过来的?” “汴州。” 陆夭一下子攥紧手中的帕子,谢知蕴去的头一站,正是汴州。 第513章 我得去找我男人 御书房里,启献帝面沉如水,周遭所有人都感受到他正强行压制着怒火,所以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南水务本就是治理的重中之重,眼下得知水灾非但没有治好,还爆发了瘟疫,急怒攻心,刚刚已经宣太医,喝过一碗药了。太医说皇上这病要长期静养,最忌劳神,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不可能不劳神。 宁王那支赈灾队伍承载了朝廷全部希望,本以为过几日便能带来好消息,孰料先来的却是噩耗。 水旱灾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启献帝熟读史书,没少看那些前朝瘟疫处理不好,尸殍遍野的种种前车之鉴。 往小了说,这是减损人口的天灾。 往大了说,很可能就是动摇国本的浩劫。 毕竟历史上因为瘟疫发生动乱的例子屡见不鲜,想到这里启献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乞儿。 “你所言属实?” 那半大小子哪里见过天子,早就吓得瘫倒在地,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陆夭闻言走过去,微微俯身,低声道。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会有事的。”说毕看一眼启献帝,意有所指,“皇上是明君,只要你实话实说,绝不会为难你。” 那孩子得了鼓励,这才壮着胆子开口。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有半句假话,让我……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启献帝捏紧手中的奏折,不知道在对谁说。 “那他们前方的奏折为什么不吐露半个字!” 这一句话,等于把宁王架在了火上烤,只差没直接说,他跟那群贪官污吏是同流合污了。 陆夭不慌不忙,低头温言问那孩子。 “瘟疫是什么时候的事?官府的人是否知道?” 那孩子努力回忆了一下。 “大概是五六日之前,我们村子突然出现了好几例,然后迅速蔓延整个村。知府老爷知道以后,就要把派人整个村子烧掉,我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这话宛如一滴冷水落入滚油中,启献帝立刻炸了锅,拍案而起道。 “荒谬!他不过一个区区知府,竟然敢欺上瞒下,简直不想要脑袋了!”说毕看向陆夭,“地方官固然可恨,可宁王去了几日,迄今为止也没有半点向朝廷禀报的意思……” 陆夭轻笑了下。 “王爷去汴州之前,皇上不是没有派就近的官员充当御史去调查?我若是没有记错,至少有一位四品官先王爷一步过去了。” 启献帝微一愣怔。 “那又怎样?这不是老三玩忽职守的理由。” 陆夭耸耸肩。 “皇上派的人去了十多天都没有发现真相,王爷又不是三头六臂,到了就能知晓。按照常理,他必然是要先救灾才对?”陆夭振振有词,“况且俗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王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汴州知府若是有意隐瞒,这一时半刻,他势必很难察觉?” 启献帝从最初的怒火中冷静下来,也知道陆夭说得有理,但他贵为天子,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 陆夭轻扫了一眼那孩子,然后又望向皇上,说道。 “而且这件事出的这么奇怪,由不得人不深想。怎么会刚刚好那么巧,前脚朝廷刚派了赈灾的人过去,后脚那边就出了知情不报的事情?是针对皇上有意为之,还是藐视朝廷,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管是哪一种,王爷怕不是都属于无端被殃及的?” 启献帝脸色愈发不好看,因为陆夭的字字句句都很有道理,就听她又道。 “眼下当务之急,难道不是给王爷送个信,至少告诉他要提防些,若是万一那知府怕事迹败露,对王爷痛下黑手,那该如何是好?”说着便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王爷身家性命,全靠皇上做主了,还望速速决断,别让他在异乡遭人暗算,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啊!” 在场一干人等叹为观止,看看人家宁王妃,短短几句话就扭转了局面。明明之前启献帝还是一副要问罪的态势,眼下不知怎地,宁王就成了随时随地要被暗害的受害者。这份功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启献帝无法,只能转移话题。 “来人,派人即刻前往汴州查探,如果一切属实,速将当地知府拿下。对外就说此人刚愎自用,瞒报灾情,导致问题扩大,爆发瘟疫,就地革职,随即押解入都城。”他瞥了一眼陆夭,“至于宁王,责令他迅速接手灾情地区的全部事宜,务必及时控制住瘟疫。” 陆夭心下一紧,虽然进宫之前已经猜到,启献帝十有八九会把所有担子推到谢知蕴身上。但真正听到那一刻,还是难免揪心。 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知瘟疫这种事到底有多可怕。江南之地不像两广,对瘟疫有日常防范措施,哪怕普通人也是解暑茶不离手,日常预备清毒解热的药物。 而在汴州那样的地方,药物稀缺不说,有控制瘟疫经验的郎中更是少之又少。平日百姓有个头疼脑热尚且可以应付,然而一旦爆发大规模传染性高的疾病,那就绝不是当地郎中可以应付的了。 然而问题就在,宁王带走的那支队伍里,除了一位防止将士生病的御医之外,别无其他。 陆夭没有立刻说话,脑中百转千回,前世那场水灾,明明是没有瘟疫的,所以宁王出发之前,她根本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虽然都是烈性传染,但瘟疫和瘟疫之间也有些微差别,她前世熟读关于治疫的方子,几乎一眼可以分辨个中不同,但前提是要亲自看到病人才可以。 陆夭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有两条活生生的性命,虽然暂时还感知不到。 谢知蕴临走之前的话言犹在耳,你不是孑然一身,你得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是啊,她已经是个母亲了。 陆夭眉尖皱起,她听到自己很轻很轻地开口。 “陛下,我要跟传信使一起去汴州。” 第514章 对后婆母亮底牌 陆夭那话一出口,整个御书房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启献帝第一反应,就是眼前这人疯了。 别说她腹中现在有老三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普通妇孺,此刻也不可能放任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是上一次赴北疆妥协给了她什么错觉,认为自己是予取予求的性子? 启献帝忽然很想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如果这两日瘟疫又扩大了呢?”启献帝语气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嗔怪,“而且这孩子压根说不清瘟疫因何而起,你一个妇道人家,去了能顶什么用?” “王爷不谙药性,又没带几个御医。皇上莫不是忘了,我也是太医院的一份子?”陆夭好整以暇地看着启献帝,“当初我给大楚捐了座医署,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咱们太医院挂名的医官。” “现在想起来你在太医院任职了,平日怎么不见你点卯?”启献帝没好气地打断,“再说太医院那么多御医,难不成还会让你一个女子以身犯险?你的意思,你比所有御医都强呗?” 陆夭轻舒衣袖,徐徐跪在启献帝面前。 “我确实未必比所有御医都强,但只有我,是一心为他。” 这话如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启献帝脸上,他瞬间愣住了,半晌,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陆夭依旧跪在地上,静静等着启献帝说话,大殿角落里传来呼啸风声,在这样寂静的夜中,更显悲凉。 启献帝不否认自己派宁王赴汴州是有私心在,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个弟弟置于死地,就像当初17岁他上战场,他也从未真的想过要他马革裹尸。 只是天不从人愿,每每在外界看来,他就是那个要置弟弟于死地的恶毒兄长。 陆夭不卑不亢地跪着,腰板挺得笔直,眼里是明晃晃的嘲讽,如果她能开口说话,那一定是在鞭笞启献帝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他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悲凉,即便是一国之君又如何,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却是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眼神扫过陆夭,声音带了些颓靡。 “你想清楚了?汴州水患,又有瘟疫肆虐,很可能……”后面的话,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难道皇上派王爷去之前,没有考虑这些吗?”陆夭语气辨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重复一件事。 启献帝脸上刚刚的颓丧消失殆尽,又流露出一贯的帝王威仪。 “既然宁王妃已经考虑清楚,那就去。”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朕会尽可能多派人手,护你周全。” 陆夭心头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随即从正殿退了出来。 她看了看天色,转头朝着宫门的相反方向走去。 “你敢,除非我死!” 长乐宫传出许久未闻的怒斥声,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兀自用了多年蛰伏后宫的忍劲儿才勉强控制着,没有立刻把手里的瓷杯砸在地上。 一旁跟着陆夭过来的孙嬷嬷朝着掌事嬷嬷使个眼色,对方立刻将伺候的仆妇们都带了下去。 偌大的长乐宫片刻之间只剩下陆夭和太后两人。 “给我一个理由。”太后深吸一口气,面色冷峻,直勾勾地盯着陆夭,“一个你必须去送死的理由。” 陆夭叹了口气,来长乐宫报备是她主动的,虽然猜到了太后的反应,但始料未及她态度这么坚决,大概确实是很看重她腹中的这一胎。 但她不能不来这一趟。 自己和谢知蕴若是都离开都城,必须得有个知情人坐镇。皇宫情况瞬息万变,等闲人等根本压不住。 而太后,就是这个压阵的不二人选。 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低声开了口。 “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些状况,所以不能留在都城,必须躲出去。” 太后大惊失色,瞳孔激缩,因为太过激动,身体下意识前倾,险些直接站起来。 这可是老三的第一胎,是薛家寄予厚望的一胎,是决定储君位是否稳固的一胎啊! “孩子有什么问题?”太后声音都在抖,“你给本宫说清楚。” 陆夭抬头确认左右无人,这才又道。 “我怀的,可能是双胎。” 太后下意识反应,这不是好事么?随即又意会,宁王是储君,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皇帝,这头一胎若是双胞,都是女儿便罢,若都是男孩,便有混淆血统之嫌。 嫡长子和嫡次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涉及皇位的时候,却可能有天壤之别。 太后若有所思地倚在贵妃榻上,半晌才开口。 “这消息可有准?” 陆夭轻叹一口气,抬头望向她眼底,坦坦荡荡。 “十之八九。” 这其实便是十拿九稳的意思了。 太后压下心底涌上的凉气,这短短几个字里蕴含了什么样的信息,她再明白不过。 这就意味着,陆夭临盆之前,都要提防有心人士的眼光。 “但你就算躲出去,也不可能在那边待到临盆才回来啊。”太后还保持着基本的冷静,“况且瘟疫叵测,怕是比留在都城更可怕?老三不在,你平时又不必进宫晨昏定省,只要藏得巧,根本不会被发现。” 陆夭深吸一口气,就知道太后没有那么容易说服。 “诊出我怀了双胎的,是太医院的院判。”她一字一句解释着,“院判此人刚正不阿,若是皇帝问她,断不会因为我而撒谎。况且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我藉由瘟疫这件事躲出去,熬过头三个月再回来。日后就算是被发现怀了双胞,看在我治疫有功的份上,皇帝也不能拿我怎样。” 太后眉头深深蹙起,平心而论,陆夭这番话没毛病。启献帝是个要脸面的人,陆夭若是有治疫的功勋在身上,他便是有再多怨怼也不好公然刁难。 她隐约明白陆夭为何坚持要去瘟疫聚集的汴州。 “为母则刚,若是易地而处,太后应该会做出跟我同样的选择。” 陆夭一字一顿,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肯定。 第515章 被不明人士跟踪 陆夭这句话瞬间击中了太后的心,她脑海里出现了片刻茫然。 其实要说孤注一掷,当年她不就是如此吗? 起初发现怀了琳琅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打掉,而是铤而走险生下来。其实她明知道,在先帝去世的情况下,这个遗腹子要冒多大的风险,顶着多大的压力,可她还是做了。 不仅仅因为她想做点什么,证明为自己活过,而不仅仅是薛家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是那个人,所以她甘之如饴,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不惜把自己置于险境。 思及至此,再看向陆夭的时候就多了几分微妙的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人,正在经历她曾经历过的一切。 换个角度,因为是老三,所以她才愿意带着孩子冒险。如果自己拒绝,那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你对抑制灾区的瘟疫蔓延,有几分把握?”太后的声音和缓了下来,“没把握最好别去裹乱。” 陆夭闻言便知道,太后已经是妥协了。 “有几分把握,去了才知道。”她小心翼翼回答,见太后脸色微变,复又补充道,“十之六七应该是有的,大部分瘟疫其实都有方子可医疗,而药材我都带足了。” 太后面色稍霁,复又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那瘟疫蔓延的地方,确定不会影响孩子吗?”毕竟是头三个月,该注意的还是得加倍注意。 这一次陆夭回答得爽快多了。 “太后放心,我也不可能拿腹中胎儿做赌注。去之前势必会做好万全准备,既然去,自然是给王爷助力,而不是拖后腿。” 做儿媳妇的愿意惯着儿子,哪个做婆婆的会不高兴呢?哪怕太后不是宁王生母,内心也是熨帖的。 但她到底浸淫后宫多年,考虑事情相当全面,她看着陆夭,一字一顿开口。 “说,你把底牌亮给我,需要我做什么?” 陆夭也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不用费脑子。 “王爷和我都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这边,还得太后多盯着些。”她眼神放远,落在不远处的东宫,“那边可能随时会有动静,别让他背后给王爷使绊子。” 太后敛了神色,思忖片刻,郑重点了点头。 “你放心去,后宫这边交给我,保准他翻不出什么浪来。” 从长乐宫出来之后,陆夭片刻未作停留,便带着孙嬷嬷直接往宁王府方向走。 “太后虽然暂时信了,但以她的阅历,大概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陆夭上车后就靠在马车壁上,兀自盘算着,“咱们若是不等朝廷的信使,不妨现在就回府收拾东西,连夜出城。” 孙嬷嬷担心地蹙起眉头。 “您现在怀孕不过月余,这么折腾,怕是不成。” “无妨,横竖路也不远。”陆夭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所有人只会以为我寻夫心切,自己悄悄走了。万万不会想到,咱们只是使了招障眼法。” 孙嬷嬷勉强笑笑,但眼底还是难掩担心神色,她叹口气。 “这也算兵行险招。” 陆夭轻轻闭上眼,谁说不是呢,可为今之计只能这么办。 是的,她从一开始也没打算亲赴灾情地区,在启献帝面前演那么一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那个乞儿刚出来的时候,她确实信了,甚至一度担心到不行。 可事后稍一冷静下来,便敏锐发现事情不对劲。 她那日去司寇府上是临时起意,跟谢文茵出去吃饭也是临时起意,怎么就好巧不巧偏偏在胡同口就撞上了? 退一步讲,撞上了亦无妨,就算那孩子真是灾区逃难过来的,怎么偏偏就是谢知蕴去的汴州呢?受灾的地方有好几处,就这么无巧不成书吗? 陆夭并不相信这种巧合,能巧合成这样,除非一直有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后来还是王管家来通风报信,说谢朗在宫外去过的那栋宅子曾经有人往外飞鸽传书,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暗卫并没有将信鸽截获,而是暗自跟踪,只是迄今没有回信,这让陆夭愈发生出几分怀疑。 及至到了启献帝面前,那乞儿说他所在的村子五六日前发生瘟疫,并且当地知府要屠村毁尸灭迹。姑且不论他一个势单力孤的半大孩子是怎么在瘟疫蔓延的重灾区逃出来的。光是这一路来到都城,也断不可能五六日就到,谢知蕴快马加鞭都要三日,更何况一个乞儿,十有八九是沿路乞讨而来,怎么可能有这个脚程。 陆夭那时就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被人指使的,所以故意避重就轻问了他后面的问题,对方应该是没有料到,亦或是指使他的人没有套好词儿,所以随口一说,这才露了马脚。 里外里把这些信息综合在一起,她生出了大胆的假设,这十有八九就是个圈套。虽然具体目的为何并不清楚,但目标显然是她,应该是想让她奔赴受灾地区,或者是让她为这件事牵肠挂肚才对。 自己怀孕未满一月,舟车劳顿必然是受不了的,就是忧思过度,也会影响胎儿。既然目标是孩子,那么试问,腹中这两个性别未知的娃儿,究竟碍了谁的路? 答案显而易见,只有谢朗。 所以陆夭干脆将计就计,在启献帝面前提出要奔赴汴州,去支援宁王治理瘟疫。但实际上,她是要顺势躲出城去,看看幕后捣鬼那人究竟打算做什么。 因为只有自己摆出上当的架势,对方才有可能会露出狐狸尾巴。 “刚刚在长乐宫,有一瞬间我差点就说了实话。”陆夭抬头看向孙嬷嬷,“但最后幸好忍住了,事情真相大白之前,越少人知道内情越好。” 孙嬷嬷叹口气,真是难为王妃了,人家主母怀孕都是舒舒服服养胎,唯独她要劳心劳力。 正感慨着,就听陆夭突然又道。 “等等,先别回府。”她透过马车的帘子四下张望了一下,后面空无一人,但她就是感觉不太对劲,联想到之前被人跟踪的经历,于是当机立断,“前面拐弯,去城阳王府。” 第516章 我的药不能白给 自从谢文茵大婚之后,城阳王就开始深居简出,尽管这非他所愿。 谢浣儿额头受伤破相之后像是变了个人,每日沉默寡言,城阳王遍寻名医,但每每都说疤痕很难祛除。久而久之,谢浣儿也默认了自己毁容的事实。 她原本是跋扈张扬的性子,可一朝遭遇如此大的打击,颇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 再加上谢文茵出嫁前一日,她在长乐宫外看到皇长子跟刺客交头接耳的画面,这就像座大山,牢牢压在她心上。 那日在司家,她有一瞬间想跟谢文茵和盘托出,但对方并没有给她机会。她只来得及说出那日谢朗参与了纵火,并没有讲出来,他跟刺客的交集,所以总感觉有种知情不报的担忧。 各种压力堆积在一起,小姑娘肉眼可见憔悴下去。 城阳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那一日终于按捺不住。 “你到底要颓丧到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可能语气不太好,随即又放软了声调,“若有什么想做的,跟父王说,父王一定想办法帮你办到。” 谢浣儿端坐在绣墩上,神情萎顿,屋里充满了种死气沉沉的味道。明明是年轻活泼的小姑娘,却像经年老妪一样。 “你能让我嫁到表哥府上么?”谢浣儿声音平静无波,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还是你能让我容貌恢复如初?” “除了这件事,还可以有别的啊。”城阳王苦口婆心地劝慰着,“你是王府的嫡长女,就算嫁不到司家,照样还有大把好人家等着你挑。” 她面色苍白,目光在城阳王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下。 “嫡长女?”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城阳王,“真的是这样吗?” 城阳王被问住了,这一刻他疑心谢浣儿是不是都知道了,但见她没有再继续追究的意思,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毕竟按照谢浣儿以往的性子,不可能知道这么大的事,却不跟他闹。 城阳王有些没底,试探着又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城阳王府连个妾室都没有,谢浣儿是唯一一个孩子,哪怕仅仅是个郡主,城阳王也没有为了子嗣续娶新人。光是这一点,曾经让谢浣儿无比骄傲,可眼下…… “没什么意思。”她自嘲笑笑,复又抬头道,“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心愿吗?我就想嫁入司家,你有什么法子?” 城阳王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想安抚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搭讪着转移话题。 “要不出去散散心?你舅母总叫你过府吃饭,要不今日……” 话音未落,谢浣儿带点尖锐的声音响起。 “要不什么?要不顶着这张脸过去,让她们看看我有多狼狈落魄吗?” 城阳王被堵得无话可说,好在此时,管家来报,说宁王妃在门外,有要事求见。 陆夭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听闻她来了,父女二人俱是一怔。 谢浣儿下意识捂住额头,那里有道浅浅的紫黑色疤痕,她本能想躲,可又不想在城阳王面前示弱,毕竟父女俩刚刚还剑拔弩张。 就在这犹豫的一念之间,陆夭很快被带进来。 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立刻发现屋内氛围不对劲,更何况这对父女也没有什么要掩饰的意思。 陆夭倒是没有介意,给城阳王行了个晚辈礼之后,假装不知道,随即冲着谢浣儿先开了口。 “有日子没见郡主,想是这几日睡得不太好,眼底都有青黑了。” 谢浣儿闻言顿时火起,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刚要开口反驳,就听陆夭又道。 “不过看气色应该没有大碍,想来只是琐事缠身,入睡困难导致的。”陆夭状极无意地扫一眼谢浣儿被刘海覆盖的额头,“让我猜猜,是不是伤势还没好,有些影响心情,才导致夜不能寐?” 城阳王有些诧异,陆夭在皇室里为人口碑都不错,之前几次接触,她也不像是这种会落井下石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夭慢慢踱步到谢浣儿面前,如同催眠一样呓语。 “每每闭上眼,就感觉心头沉重,怎么躺着都觉得不对劲。有时候明明已经极困了,但就是睡不着。”陆夭像个温和的大姐姐,“很辛苦?” 谢浣儿像是被定住一样,陆夭的每个字都说到了她心里,分毫不差,她这些日子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最后那句话像是咒语,瞬间击中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眼泪猝不及防落下,但却觉得情绪瞬间松了。 陆夭笑笑,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只玉石瓶子,里面装着莹白的药膏。 说起来,谢浣儿的伤多少也算因她而起,那日对阵德昂公主,虽然是小姑娘年轻气盛,但无形中也是站在了她这一边。就冲这个,她就不可能对这个伤势坐视不理。 之前一直想送药,苦于诸事繁琐,刚好今日赶上,恰好又有事相求于城阳王,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些微小事,哪至于愁到睡不着觉啊。”陆夭语气轻快地开着玩笑,伸手将药膏递过去,“半月之内,若没有恢复如初,你来找我。” 谢浣儿露出惊讶之色,直勾勾地盯着那瓶药膏,竟有些不敢接。 陆夭也不客气,伸手撩开谢浣儿额前的刘海,她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被陆夭随即固定住。 “别动。” 凉凉的药膏涂上去,立刻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适感,片刻之后,便觉得那疤痕处麻麻痒痒,似乎有皮肤在生长的感觉。 谢浣儿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向陆夭,似有些难堪,但最后还是嗫嚅着道了句谢。 “早中晚各一次,至多七日便可淡化疤痕。”陆夭在旁细心地讲解着用法,“恢复过程中,会觉得有些痒,不要动手去抓,不要吃海鲜牛羊肉之类的发物,饮食清淡,最多半月,即可恢复如初。” 谢浣儿闻言大喜,刚要伸手去接药膏,却听陆夭笑着将手收回去,语带狡黠。 “我的药,可不能白给。” 第517章 偷龙转凤玩掉包 城阳王闻言松了口气,他活了大半辈子,深谙肯做交换的,至少都是明码标价。 最怕嘴上说施恩莫报,但最后却挟人情裹挟,那才是真真儿难办。 所以当陆夭摆出交易的姿态之后,他反倒放了心,至少不用提防她日后坐地起价了。 以物易物,天经地义,人家的药材也不是平白而来,他自然不指望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只是陆夭所求的东西,未必是他能办到的,这点才棘手。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后的王妃。 “宁王妃外祖家富可敌国,自己又身居一品,想是不打算求黄白之物。”城阳王又恢复了昔日运筹帷幄的自信,“说,你想要什么,但凡本王能办到,绝不推诿。” 陆夭瞥一眼谢浣儿,忽然替谢文茵生出三分唏嘘,到底是亲爹。 不知道有朝一日琳琅身陷囹圄的时候,城阳王是不是也能这么慷慨大方。 但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瞬,就立刻被自己压下去了。 这一世,琳琅不会有事,她身边所有人,都不可能再有事。 “王爷果然快人快语,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她回头又笑着看了一眼谢浣儿,“可能还需要郡主一起帮个小忙,毕竟拿人手短,我这冰肌雪肤膏,可是等闲买不来的。” 父女俩面面相觑,都有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从宫里回来之后,司寇就钻进书房,不知道打算研究些什么。 谢文茵心系陆夭的安危,于是也跟了进去,正想问问具体的情况。 但见司寇将许久不用的佩剑找了出来,她心下一紧,正好奇要问,就见外面一个眼生的侍卫进门。 “大人,您让我派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暂时还没有动静,不过都在随时盯着,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谢文茵笑容敛去,一双蛾眉登时蹙起来,待那侍卫出去,她迫不及待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可是三嫂出事了?” 司寇回神看她面露紧张,伸手摸了把她的头。 “不必担心,有我在,你在意的人都不会出事。” 谢文茵眉头蹙得更紧。 “我最在意的人是你。” 司寇似是被这句话取悦,难得露出两分笑意。 “至于我,就更不会出事了。”他眼神落在那柄让人通体生寒的宝剑上,那还是第一次跟谢知蕴上战场时,宋老将军亲自派人打造的,“那帮乌合之众,还伤不了我。” 月黑风高,一辆马车从城阳王府驶出,片刻不停,沿着巷子径直朝城门口而去。 启献帝之前为了显示自己对藩王的仁德,特意给过城阳王府令牌,哪怕是宵禁时分,依然可以畅通无阻。 守城将士个个都是人精,虽然见是城阳王府的马车,还是拦了一下。 “王爷这么晚出城,是有急事?” “听闻城外有个神医,本王要带浣儿连夜造访。”城阳王拿出御赐的腰牌,故意晃了下,“明日一早就能回来。” 城阳王府郡主毁容一事,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没少各处求医问药,所以守城将士闻言,没有半点怀疑。 抬眼往马车里瞧瞧,果然有个年轻女子戴着帷帽,面纱覆脸,旁边还坐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守城将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即放行。 马车迅速离开城门,跑了十多里地,在一段地势隐蔽之处停下来。 陆夭掀开脸上的面纱,轻轻松口气,对城阳王父女拱拱手。 “多谢相助。”说毕就要下马车。 城阳王蹙紧眉头,眼下夜深,她一个有孕在身的弱女子,独自下车,等于是行走的活靶子。别说山贼草莽,就是个不怀好意的路人,都能要她的命。 “宁王妃准备去哪里?” 陆夭笑笑。 “王爷父女将我送出城,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说毕意味深长看一眼谢浣儿,“半月之后,若是伤势未愈,就去无忧居再向掌柜换一味药,跟他说,是我吩咐的即可。”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谢浣儿愈发紧张。 “你不是说半个月必然痊愈吗?”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陆夭耸耸肩,“但各人体质不同,万一郡主是那个例外的话,就只能再换一味药试试了。” “你刚刚还不是这么说的!”谢浣儿急了,“你要去什么地方,半个月回不来吗?若这药涂抹过程中出了问题,我要去哪里找你?” 鱼儿上钩的真容易啊,陆夭在心底喟叹一声,嘴上还是迟疑着。 “应该不会。” 城阳王此时已经看出陆夭那点小心思,无奈之下,也只得开口。 “王妃不妨直说,既然已经送你出了城,干脆送佛送到西。”他扫一眼马车外的深沉夜色,“横竖我们父女也已经上了贼船,就算现在掉头回去,日后若是你出个什么事,守城将领也会把我们认成蛇鼠一窝。” 陆夭轻笑,姜还是老的辣,她原本也没指望这点伎俩能骗过城阳王这个老手,他肯带自己出城,就说明愿意陪自己承担责任。 但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她把这两日的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故意隐去谢朗跟红莲教可能有关的部分,末了补充道。 “现在虽然不知道幕后那只手到底是谁,但目标肯定是我,所以我才假借王爷的车先躲出来,明日孙嬷嬷断后,若是那人真的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势必会有所行动。” 谢浣儿闻言内心一动,不知为何,陆夭的话让她想到那日谢朗在宫里和刺客说的话。 她踟蹰半晌,这才嗫嚅着开了口。 “你说的那批人,我可能知道一些。” 城阳王和陆夭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谢浣儿,小姑娘被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咬牙把知道的内容说了出来。 “表哥大婚前一日,宫里中秋宴,我曾经撞见皇长子跟刺客交谈。”她回忆起当日场景,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听到了他们老巢的位置,并不在城里。” 第518章 被幕后人堵个正着 入夜之后的山林里,着实是宁谧,但这宁谧中,又透着几分可怖。 山中风声不小,不时卷起枯叶从耳畔掠过,发出“呜呜”之音,倒是恰到好处地掩饰了马车上山所发出的“吱吱”声。 车上三人相顾无言,各自都在盘算,陆夭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怪不得她让王管家盯着城里那处宅子,始终没有动静,原来大本营竟然在城郊。 那城中那栋宅子,难不成是障眼法? 她屏息凝神,环顾四周,四周一片漆黑,耳畔听到的只有风声。她从窗缝看了看四面地形,跟之前几次谢知蕴带她去翻墙入室不同,这里全是山路,并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 马车越往上走越觉开阔,人真的是藏在这里吗?陆夭没有追踪的经验,但凭常识判断,偌大一个山头,怕是不好找? 而且已经过了山腰,然而视线所及之处,还只是一片普通山林,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人居住的地方,心下不免有些疑惑。 “我们真的要上山吗?”谢浣儿沉吟再三,问出了心头所想。眼下她们一个孕妇,一个小姑娘,若是真的被发现,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但城阳王却有他的打算。 “但凡有人居住的地方,哪怕隐匿得再好,也会留下痕迹。”他看向陆夭,似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宁王妃的意思呢,是去探访一下,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从长计议。” 陆夭知道谢知蕴临走之前,派了影卫贴身保护她。眼下虽然看不到人,但却知道,必然是有人跟着的,这让她放松了些许。 她权衡了片刻。 “我们上去瞧瞧,若是发现了人,先不动声色,确定对方位置之后,再回去搬救兵。” 城阳王也是这个意思,但他也考虑到对方两个小姑娘,一旦被发现,逃起来怕是不方便。 “或者你们俩在车上等,我自己上去瞧瞧,我一个人,来去自如些。” 谢浣儿急急点头,她真的不太敢跟着一起上山。 “我看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好了。” 陆夭略一沉吟,如果留在原地,一旦被发现,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更危险。而且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和谢浣儿此时此刻的逃生能力相比,自己显然是落了明显下风。 她当即摇摇头,随即给谢浣儿解释道。 “咱们还是不要分开比较好,若是王爷独自上去,我们俩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怕是叫天天不应。” 谢浣儿闻言果然犹豫了。 而且陆夭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必须要亲眼看到那几个人才能判断事情的全貌。退一步说,她得知道那贼巢是什么样的,来日到了启献帝面前,才能跟谢朗对质。 三人意见达成一致,一路抄小道继续往上,走了近两刻钟,忽然发现不远处山坳里有间小院子。 这车夫跟着城阳王多年,自然懂得分寸,于是悄悄停车,压低声音道。 “王爷,前面不能再驾车过去了,我们得下去步行。” 陆夭抚摸肚子,未感觉有何异样,于是一行三人小心翼翼下了车。遥遥抬眼看着这座地处偏僻的院子,不像是有人打理的样子。 借着熹微月光,能瞧见院外杂草横生,连院门都被遮蔽住了大半。 至少若是路人经过,不会想到这里面有人居住,亦或是一种障眼法? 城阳王到底老于此道,四下瞧了瞧,随即带着两个小姑娘悄悄绕到墙根处,那边虽然也布满杂草,但却隐约可见半个洞口,刚好可供一个成年人从这里钻进去。 若是没有怀孕,陆夭其实可以考虑爬墙,那墙根处就有棵枝繁叶茂的柳树,她抚了抚平坦的小腹,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三人从墙洞的地方鱼贯而入,刚好进到了后院,里面倒是不小,分成东西两个跨院。 “这什么也看不清啊。”谢浣儿小声抱怨着,“去厨房找个火折子。” 夜里有风,火折子迎风便灭,而且容易暴露位置。陆夭想了想,从腰间荷包摸了颗南珠出来,那南珠比常见的珠子要大一倍,刚好能散发出覆盖方寸之地的光华,可以暂时充当照明之物。 那珠子是古物,据说有安神之效,自从得知怀孕,宁王就让她带在身上,倒是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她举着珠子往前走,只见西跨院一连好几间院落都是空的,而且窗户也都是烂的,在夜幕中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再走到东跨院,也是如此。 “这里应该不是他们的大本营?”谢浣儿嫌弃地拿手在鼻子底下扇扇风,“这鬼地方怎么住人啊!” 陆夭缄口不言,但心下也有些怀疑,因为看这屋子的荒凉程度,是真的没有有人活动停留的迹象。 她站在廊檐下,眉头紧锁起来,难道真的是搞错了吗? 这么想着,她又信步往前走,略显荒芜的前院倒是有石桌石凳,这回看上去有了几分人气儿。 陆夭小心翼翼拍打着刚刚手指沾上的青苔和碎屑,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周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直奔厨房。 厨房也没有点灯,但明显可见灶台角落零零落落堆着米和一些蔬菜,陆夭蹑手蹑脚过去,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下,压低声音道。 “这菜叶子还是新鲜的,前后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必然是有人住的。” 城阳王闻言立刻过来,探指摸了摸锅底。 “不错,这里的灰烬也是新鲜的,今日还开过火。” 陆夭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走到城阳王身边。 “这里已经确定是有人住,而且随时可能回来。咱们先赶紧走,等晚点派人直接过来围捕就是。” 城阳王点点头,正要往回撤,就见陆夭撕下裙摆一角,从米袋子里拿出些米包裹进去,顺手又抄起旁边装粮食的空袋子,抖落干净,叠好拿在手里。 “带回去,日后做个证据。” 城阳王不由暗自佩服她的细心,三人正准备从墙洞原路返回的时候,就听门外有脚步声逼近,随即有人将门从外面推开了。 第519章 惊现起死回生之人 此时此刻,走已经来不及了。 城阳王当机立断,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姑娘按到旁边一人高的草堆里。 陆夭藏身在枯草之中,脸颊被划得有些刺痒,但好在这个位置很隐蔽,再加上院子角落没有灯,所以等闲不会被发现。 但见一行两人从门口进来,借助他们手中提着的灯,陆夭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登时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她原本沉静的眼睛里登时现出警惕之色,唯恐自己看错,于是稍稍欠身,想看得更真切些。 刚好月亮从云层露出来,将那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 那是宁王昔日麾下的亲随卢彦啊! 他比谢知蕴大十来岁,自幼就长在宁王身边,堪称他的第一近侍。二人一同上战场,一同摸爬滚打,经历了不知多少日夜的考验,名为主仆,实为兄弟。 谢知蕴信任他,重用他,厚待他,如果说放眼当时的宁王府他最信赖的是谁,怕是非眼前这位莫属。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红莲教徒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地方,陆夭强制掩下心头的冲击,因为这人明明早就死了啊。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前世宁王婚后没多久,去城郊回来路上被太子派去的人暗算,当时正是卢彦替他挡了一刀,事后听闻此人伤重不治,继而殉职。 原本这些事陆夭也不会记这么清楚,偏生那次行刺的时候,她就在宁王身侧,所以清清楚楚看到了此人的脸,她又向来是个记性奇佳的人。 她那场刺杀中死了好几个人,事后宁王亲自派人点查了仆从遗体,人数一个不差,其中就有卢彦。 只是那日杀手下手极重,许多尸身已经辨认不出,卢彦就是伤得面目全非那一位。宁王将人厚葬,又怜其家小,遂送往自己治下的洛城,还给了一大笔安家费,以示补偿。 可说来奇怪,如此重要的一个人,这一世自大婚那日起,陆夭就没有在宁王身边再见过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重生改变了命数。 毕竟这辈子太子也没有那么强的势力,敢对宁王行刺。 但现在想想,似乎颇有些蹊跷,连王管家之流的出现轨迹都跟前世如出一辙,怎么偏偏少了这么重要的一位呢? 她犹记得前世谢知蕴曾说,卢彦此人跟随他多年,是先皇留给他的人,。第一次随宋老将军出征的时候,就是他随侍在侧,负责照顾他的起居,而且他生母与先皇后也颇有些渊源。 虽然什么渊源自己没有细问,但能让谢知蕴单独拿出来讲的,势必关系匪浅。 如此亲厚之人,怎么可能在今生压根没出现过一次呢?就像是被刻意抹掉了痕迹。 陆夭脑子灵光一现,看向身侧的城阳王,既然是先皇留下的人,说不定城阳王会认识。 “王爷可曾觉得此人眼熟?” 城阳王闻言细细打量了半天,摇摇头,也学她压低声音。 “未曾见过。” 陆夭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城阳王在宁王单独开府的时候已经去了封地。要么卢彦此人是真的没有出现过,要么就是出现的时间跟前世不同。 看来想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问问谢知蕴,亦或是,问问眼前这人。 就在陆夭脑中飞速盘算的时候,忽有轻微的沙沙声在脚下响起。这声音极为细微,借着嘈杂风声作掩饰,更是几乎叫人难以察觉。 但陆夭却敏锐分辨出来了,她下意识循声望去,果不其然,一条通体青绿的小蛇正蜿蜒而来,眼看就要到谢浣儿脚边,谢浣儿显然还没有看见。 说时迟那时快,陆夭顾不上许多,一把将谢浣儿拉至身边,并死死捂住对方的嘴巴。 谢浣儿猝然受惊,不由得发出些微响声,院中那两人听到,猛地停下脚步。 陆夭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卢彦提高了手中纸火折子,朝这边照过来。 “风声?”另外一个同伙不太确定,“这么晚了能有什么?野猫野狗?” 陆夭拉着谢浣儿,小心翼翼蹲下,而那条小青蛇越来越近,谢浣儿剧烈抖着,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城阳王冷着脸,极其快速地掐住那条蛇的七寸,一个用力,蛇顿时身首异处。 卢彦到底是行伍出身,警觉性明显要高许多,他蹙起眉头,提着灯就朝枯草堆这边走来,三人一时间都凝神屏气,不敢动弹。 陆夭一只手还捂着谢浣儿的嘴,另一只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荷包。 对方两个人,城阳王抵挡一阵应该不在话下,自己手中的麻药也能拖延些时间。这点时间,应该足够影卫出现了。 就在她盘算的当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极快的声响。 卢彦心口一跳,眼神微动,立刻调转头去。 一枝箭像夜里无光的流星,冲破夜幕,直直射入院中,驽箭破空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得干干净净。待到反应过来时,那枚冷箭已经到达眼前。 那两人大惊,上前一步,拔出腰间佩剑便去挡。夜色中,锋利剑刃闪出冷冽寒光,猛地砍向了箭身,被削落的箭头失去动力,掉落在地。 陆夭趁这个空档,立刻拉住谢浣儿,从墙洞往外扑去。 待到卢彦再回头看向枯草堆的时候,一切已经归于平静。 城阳王带着两个小姑娘,飞速朝着山腰的马车奔去,就见前方有人仗剑而立。 陆夭心下一紧,难不成还有同伙在外接应,正想着,但见那人回过头来。 昏黄火光之下,俨然是一张绝世俊逸的少年脸庞。 是司寇。 陆夭猛地松了口气,看起来刚刚派人放冷箭的也是他。 四下昏暗,只见司寇眉梢眼角都笼着寒意,言简意赅对他们几个道。 “快上马车。” 几人来不及多问,急三火四上了车,司寇也跟着上来,随即朝山下狂奔而去。 身后响起械斗声,陆夭透过窗子,看到两个影卫正在跟卢彦那二人缠斗。 “你怎么来了?”陆夭语气里还带点惊魂未定,“是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事?” 司寇扫一眼城阳王和谢浣儿,只轻描淡写道。 “说来话长。” 第520章 别人夫君来救她 司寇的突然出现,为这夜的迷局更添几分诡异。 陆夭自问这件事做得足够缜密,除了孙嬷嬷,应该不会有人知晓。她怎么也想不到,司寇竟然会在这时现身,甚至还在千钧一发之际帮她们解了围。 难不成,这位前大理寺卿也在一直暗中监视她? 想到这里,她陡然生出了几分警惕。随即又觉得有些荒谬,司寇监视她干嘛呢? 若说为了保护她,就依他和谢知蕴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十有八九不会多管这种闲事。但要说有所图,她又实在想不出来,宁王府有什么他可以图的东西。 想来想去,唯一可能是就是…… “是琳琅叫你过来的?” 这个名字一出口,马车上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给出了反应。 城阳王下意识瞥向司寇,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再对谢文茵过多关注,尤其是谢浣儿还在的情况下。 而谢浣儿则不屑地轻哼一声,这一声虽然轻微,但司寇却敏锐捕捉到了。 如墨夜色中,侧颜冷峻的少年辨不出神色,只是根据陆夭对他的了解,能大致判断,此人眼下心情似乎并不大好。 她心头愈发揪紧。 “是城里出什么事了吗?”陆夭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会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司大人肯定不是恰好路过?” 司寇扫一眼城阳王父女,避重就轻道。 “我有我的眼线。” 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在监视陆夭,至少是在关注宁王府的一举一动,陆夭心下倒没有多少反感,不知是不是因为谢文茵的缘故,她直觉相信司寇没有恶意。 冷峻的大理寺卿掀开车帘看了看后面,确定没有追兵上来,凝神判断了片刻,这才转头问向陆夭。 “回王府还是直接进宫?” 陆夭稳了稳心神,正色道。 “我现在两处还不能回去,送我去王家在郊外的宅子。” 那栋宅子司寇认识,上一次宁王赴北疆之前,他们还在那里闹得不是很愉快。 司寇微微愣怔,倒不是因为这段回忆,而且这个举动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于是再出口的话语中明显带了两分不认同。 “眼下哪里都没有都城安全,你留在城郊太危险。” 陆夭忖度了片刻,她好容易才从都城里溜出来,眼下断不能因为一点变故功亏一篑。 “你应该也知道,那乞儿说的不是真话?” 司寇微微颔首,他自然知道,虽然他人从大理寺离开了,但那些眼线还在。最重要的是,那日的事情太过凑巧,所以他私下找人去查,果不其然发现事有蹊跷。 “所以现在阖宫应该都知道我只身赴灾区去寻谢知蕴了。”陆夭静默了片刻,“幕后主使是不是刚刚院子里那二位尚不得而知,所以我得再等等。” 现在涉及跟谢朗有关的有两拨人,这两拨人是不是同一个主子还是未知之数,是谢朗一手托两家,亦或是狡兔三窟? 只见此时,侧后方忽有一道火星骤然亮起,光线虽弱,在黑暗之中却格外醒目。 有人来了! “小心!” 陆夭当即攥紧手指,一只手摸向荷包,做出战斗姿态。 “表哥。”谢浣儿看向司寇,压低的声音里含着点显而易见的瑟缩。 “会不会是王府守卫?”城阳王眯眼看去,他夜视能力不及年轻人,只影影绰绰看个大概。 司寇并不看这父女二人,微微掀开帘子。下一刻,一只袖箭破风而出,直直奔着那亮光而去。 为免打草惊蛇,司寇是只身前来,中途偶遇埋伏在暗处,准备伺机营救王妃的影卫。司寇不知影卫的存在,但也猜到应该是谢知蕴临走前留在王府保护宁王妃的。 情况紧急,他跟那两个影卫去声东击西,定下事后口哨声为号,口哨声响,便不会彼此攻击。 可刚刚那火光来源之处并没有人吹响口哨,按理说谢知蕴能留下保护妻儿的,绝不会是等闲之辈,怎会如此轻易就被院中那二人收服? 而且根据他查到的讯息,山上这批人似乎跟城里蛰伏的不是一伙,这就有些蹊跷了。 但不管怎样,对方肯定非善类,所以司寇先放了两枚袖箭示警,果不其然,对面当即给予了回应。 几道暗箭冲破夜色,直冲马车方向而来。 司寇感知敏锐,立刻护住身侧的陆夭,然而对方又发出数箭,箭箭都直奔马车,似是在断他们逃离的后路,却并不伤人。 不得不说,这一招极大地拖延了他们离开的时机。 难不成,对方还有接应? 司寇来不及凝神细想,很快便察觉到有人极快地靠近,寒夜中,一道泛着冷意的剑光闪烁,不由分说地向马车逼近! 司寇瞳孔顿缩,抽出佩剑挺身欲出马车。孰料对方未有急着再攻,而是试探性喊了一声。 “王妃?” 是王管家! 陆夭立刻分辨出来,松了口气。 马车随即停下来,司寇收回了剑,面无表情地看向掀开帘子进来的对方。 “王妃恕罪,属下以为您被劫持了。” 王管家稳住身形,抬眼朝马车内扫视了一圈,见另外两人是城阳王和谢浣儿,微微颔首算是行礼,随即又道。 “王妃要移步到自家马车上吗?” 陆夭摇摇头。 “不必折腾了,你来的正好,一起去我外祖城郊那间宅子,我有事问你。” 一行人驱车到了王家位于都城郊外的房子,孙嬷嬷一早已经到了,正焦急地候在门口,见陆夭下车,登时松了口气。 陆夭不放心谢文茵独自在府上,回神对司寇道。 “司大人先回去,别让琳琅担心,有事的话,我会想法子给你传信。” 司寇微微顿首,他确实也没打算留下。 将城阳王父女安顿住下之后,陆夭沉着脸看向王管家。 “山上小院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给我个解释。”她眼中有了然的笃定,“卢彦是怎么回事?” 王管家眼神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又镇定下来,不慌反笑。 “那么属下斗胆请问,王妃又是怎么知道卢彦的?” 第521章 他不在,你想造反? 夜色如水,北风朔朔,干枯树杈被吹得发出呜呜声,寻常人家此时早已经在床上安寝入眠。 而此时陆夭位于王家外祖的那栋小院里,烛火却明晃晃地燃着。 孙嬷嬷端了杯热乎乎的姜茶进来,见陆夭坐在灯下紧紧皱着眉头,王管家端端正正侍立在对面。 她走过去给陆夭披了件斗篷,不由心疼道。 “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王妃现在有孕在身,熬不得夜。” 这话有几分说给王管家听的意思,王管家登时露出几许愧色,当即下跪。 “属下失职,明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还请王妃早些歇息。” 陆夭喝了口暖呼呼的姜茶,感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熨贴起来,她放下暖手的汤婆子,眼神灼灼看向地上的王管家。 “卢彦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管家下跪本来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知道王妃治下宽容,尤其对孙嬷嬷和他这样的老人儿,向来不会追究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跪,多少是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在,但这一次宁王妃却没有如预料般给他面子。 今日之事,她显然是打定主意要问到底,王管家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忍着那一点点惭愧,接口道。 “王妃还没有回答属下,是如何得知卢彦此人的?” 陆夭似笑非笑地盯着王管家。 “是咱们府里平日太没规矩了吗?主子问话,下人居然还可以反问?”她表情陡然凌厉起来,“谢知蕴不在,你想造反?” “此事事关重大,恕属下无礼了。”王管家恭敬地磕了个头,但语气却出奇坚定,“王妃若是说不出缘由,今日就是处死属下,我也不能说。” 陆夭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前世某个画面,当时的王管家,被传卷款潜逃,饶是宁王府和薛家那样强大的情报网,愣是没有寻觅到他的下落。 现在想来,有没有可能,他是得到了谢知蕴的授意,故意藉由潜逃一事销声匿迹,实际被安排了别的任务? 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前世卢彦为了保护宁王身亡,不能执行任务,所以才由同样是家生子的王管家顶替上。为的是避讳外人,堵住悠悠众口。 陆夭回过神,垂眸掩去方才的恍惚,这才开口道。 “我如何得知并不重要,你就当是谢知蕴告诉我的。” 孰料王管家敛了神色,毕恭毕敬回复。 “恕属下直言,这件事连王爷都不知道。如果王爷知情,属下根本不会反问王妃。” 言下之意,谁不知道你俩好的蜜里调油,他知道的,你必然知道,但问题就在于,这件事谢知蕴不知道。 这下轮到陆夭诧异了,她眼中闪过意外之色,本以为卢彦其人是谢知蕴安排的暗桩,现在来看,显然并非如此。 王管家扫了陆夭一眼,他也知道今日有些逾矩,于是换了个方式。 “王妃若实在不愿说,不妨告诉属下,卢彦是哪里露馅儿的?” 这枚暗桩埋了足有十余年,就连王爷都未曾发现过,王妃是怎么一眼看穿的? 陆夭起初确实没发现,但听到城阳王也未见过此人时,就开始起疑了。 除非卢彦此人压根没在这一世出现,否则城阳王看着谢知蕴长大,就算开府之后再没见过面,但儿时在宫里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他身边人。 最重要的是,卢彦前世在军中是有官衔的。 “他刚刚明明已经发现我了。”陆夭很确定,在她拉过谢浣儿那一刻,卢彦就瞧见她了,“影卫射入院中的响箭是特制的,他定然是发现了记号,知道是友非敌,所以才没有攻击我们。” 王管家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陆夭恍若未见,继续自顾自说道。 “如果他是红莲教众的首领层级,功夫必然不弱,保护我的影卫只有两个,真正交手,应该是势均力敌。但是从我们逃出来上马车,到遇见你,他们并未追来。”陆夭顿了顿,“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自己人,二是被影卫俘获了。” 王管家感觉后背微微冒汗,当初第一次在府里想刁难王妃,却反被刁难的回忆袭上心头,他恍惚间有种错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刻。 “现在你也有两个选择,如果影卫把人抓了,那就把人带来。不然,就说出他的身份,” 王管家露出个苦笑,知道今日躲不过了。 他随即抬头,一字一顿。 “他是先皇安插在红莲教的内应,以防当今皇上不遵守当初的约定,对王爷不利。” 第522章 害她孩子的竟是…… 夜色掩映,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高墙。 片刻之后,出现在陆夭那间小院门口,王管家伸手将门打开,那身影愣了一瞬,随即稳住身形,亦跟着步入屋内。 他身着粗布衣袍,略略有些长的头发用一根发旧的桃木钗固定在头顶,显得一丝不乱。这般打扮,看着比前世印象里要年长许多。 唯独那双眼睛,透出敏锐,依稀可见当年在军中的强势。 “属下见过王妃,今夜之事,多有得罪。” 孙嬷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人。 当初跟她一起给大小姐做陪房的有两位,除了她,还有个姓白的大丫鬟,大她两岁。后来启献帝出生之后没多久,大小姐就做主将白嬷嬷放出去嫁人了,为了让她时时能进宫,还特地安排她嫁了本地一位将官,没多久,这位白姓丫鬟就生了个儿子。 这孩子颇得启献帝赏识,因此被培养成了影卫。 再后来王爷出生,先皇特地还将那孩子给王爷做了暗卫,时时侍奉在侧,只是除了少数几个极亲近的人之外,外人都没见过他。 后来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消失了。孙嬷嬷还问过当时的先皇后,只说是执行任务受伤,不便留在宫里,于是挪出去将养,然后却再也没回来。 再后来辗转听说,是伤重不治,人没了。 可眼下,那据说已经死了多年的孩子,就生生跪在眼前,她还记得这孩子眼尾的胎记,是颗极其特殊的梅花痣。 陆夭也相当震惊,这人跟她前世印象里的,真是大相径庭,若不是王管家先前透露过对方身份,她简直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前世那人意气风发,跟眼前饱经风霜的这张脸,压根对不上号,但她表面维持着震惊,淡定问出口。 “先皇让你混入红莲教,目的是什么?” 卢彦顿了顿,以头抢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先皇有命,除非当今皇上想害王爷,否则属下是不能暴露初衷的,请王妃体谅。” 陆夭无意多费唇舌,她知道对方这种身份,若是不想说,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于是又换了个问题。 “宫中那乞儿,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卢彦嘴唇翕动了几下,依旧没有说话。 陆夭蹙紧眉头,下一刻,她声音冷下来。 “先皇也让你对宁王府事事守口如瓶?若真是如此,先皇已逝,横竖也没有可以辖制你的人,那你岂不是可以反了。” 听得此言,卢彦半垂着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细微的神态反应不曾逃过陆夭的眼睛。 她微微抿紧了唇,开始猜测这一世卢彦究竟是效忠于谁。 显而易见她一开始猜测的方向没错,红莲教内部,亦或是该说,谢朗接触的人,应该是有两批。想引她出城,甚至算计她腹中胎儿的,有一半可能,就是眼前这一位。 但说不通的地方是,他明明是先皇的人,依照先皇对宁王的溺爱,难不成会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吗? 自然是不会啊,但卢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气氛渐渐僵了下来。 王管家在一旁有些焦急,他忍不住伸手捅捅自己昔日的伙伴。 “王爷不在,现在是王妃当家,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陆夭从座椅上起身,施施然朝着床榻走过去。 “让我来猜猜,那乞儿是你安排的,你甚至没有通过谢朗,直接飞鸽传书跟城里那人单线联系,因为要提防着府里的影卫,所以不便自己露面。”陆夭小心翼翼护住肚子,坐在距离卢彦有点远的贵妃榻上,“但你没想到的是,有人听说了你的藏身之处,更没料到今夜我们会突然而至。” 卢彦的表情肉眼可见绷紧,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陆夭的手指已经抚上了腰间的荷包。 “你从影卫的袖箭判断出来人是我,所以没有出手,而是放任我们离开,但又觉得心里有愧,所以在趁夜前来,我说的对吗?” 陆夭之前的种种猜测,眼下都从卢彦的反应中一一得到证实,看似离真相更近了一步,但她心中非但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倒觉得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所以我不明白,你安排乞儿巧妙布局,明显是要害我。可刚刚在山顶,你又不欲取我性命,这到底是为何?” 孙嬷嬷从这番话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不动声色挡在陆夭面前,以免卢彦突然暴起,伤到王妃。 卢彦短暂沉默了一瞬之后,看向贵妃榻上端坐的陆夭。 “属下没有想害王妃的意思。” “那便是冲着我腹中孩子来的?”陆夭语出惊人,“你是不是知道我怀了双胎?” 卢彦眼中闪过明显的意外之色,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掩饰。 陆夭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原来此事并非是什么红莲教所为,甚至跟谢朗都无关。始作俑者竟然是谢知蕴最亲之人。更可笑的是,这人甚至是你连复仇都没有机会再复仇的。 谁能跟一个死人计较呢? “因为你觉得这两个孩子,会打破皇帝和宁王的关系,所以要未雨绸缪,对?”她冷笑着,“所以我猜,皇帝那边,你一定也递了消息?”” 启献帝娶了德昂公主之后,按太后的意思,奉为德嫔。 不知道是不是从豆蔻少女身上找到了已逝的年华,他竟老夫聊发少年狂,接连三日召幸德嫔,谁都知道,南诏这位公主,一时圣宠无二。 后宫惯是见风使舵的人,隐隐竟窥得几分苗头,这德嫔出身高贵,又生得十分好颜色,再加上青春年少。眼下后宫式微,就算皇后之位难以撼动,封个贵妃也是不在话下? 万一运气好,怀上个一儿半女,皇后软禁被废只是时间问题,这德嫔说不好就可能成为继后啊。于是德嫔门前一下子热络起来,众人纷纷来巴结,恨不得称姐道妹,唯恐落后一步似的。 舒贵妃登时坐不住了,原本皇后被软禁,对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这会儿偏偏冒出个年轻貌美的德嫔,生生打乱了她的计划。 “母妃何须烦闷,眼下她是嫔,你是妃,想拿捏她还不容易?”静王气定神闲地出着主意,“但我们当务之急是抢到那个位子,而不是浪费时间在其他事情上。” 舒贵妃微微叹口气。 “你说的容易,怎么抢?皇上摆明了为了谢朗,一时半刻不会废掉皇后。”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若是母妃能替父皇解了燃眉之急呢?” 舒贵妃愈发迷惑。 “你父皇的燃眉之急?那是什么?”如果连启献帝都解决不了的朝堂之事,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妇道人家,能做些什么? “母妃是否听说,宁王妃失踪了。” 舒贵妃眉头蹙得愈发紧,她自然是听说了,据说宁王妃心系宁王在汴州的安危,已经只身上路寻夫了。 她面上满是不赞同,一个女人此时此刻的首要任务,自然是好好照顾腹中胎儿,怎么会舟车劳顿奔赴千里之外,真是傻得可以。 “父皇最近正日夜为此事悬心,如果母妃能解决这件事的话,想来可是大功一件。” 舒贵妃闻言愈发没好气。 “你的意思,难不成是让我去汴州把她追回来?” “自然不用。”静王露出个冷笑,“她十有八九是没真的去灾区,而我大概能猜到,她人在何处。” 第523章 皇帝之子另有亲爹 不知名的巷弄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这几日天气变化无常,都城很多人都感染了风寒。 大楚向来医馆不多,这下子更是忙上加忙。 无忧居一早就排起长长的队伍,大掌柜出面维持了好几次秩序,奈何人越来越多,实在有些混乱。 这样下去怕出事,于是进去请示路子都,路子都正在给人把脉,闻言微微皱眉。 “去煮祛风寒的茶,还有咱们自己配的药包,轻症的每人先发一些,回去喝几日看看,别排着了。”他略一沉吟,“把哈伦也叫来一起,他把脉更快些。” 掌柜的如蒙大赦,随即去安排了。 哈伦这两日闲来无事,每天在家里跟五小姐打马吊,五小姐自幼擅长此道,几十张马吊牌玩得炉火纯青,哈伦就没赢过两次。 然而新手瘾大,越是输就越是想翻盘,大掌柜到他府上的时候,就见他脸上贴满了白条,像挂了张门帘子一般。五小姐在对面边出牌边打哈欠,看得出来是有些无聊,但贴条的时候却没有半点手软。 大掌柜轻咳两声,说明了来意,哈伦还没开口,五小姐立刻应允了。 “去,跟师伯说一声,我们等下就到。” 大掌柜高高兴兴走了,哈伦满脸不可置信。 “我都贴成这样了,你突然说不玩就不玩,这不是耍赖嘛!” 五小姐心说,咱俩现在谁更像耍赖啊。但她向来深谙说话之道,温婉地笑着开口。 “咱们算打平,暂时鸣金休战,改日再战,毕竟正事要紧。” 哈伦盘算了一下,觉得这样似乎对自己更有利,当即点头同意,二人换过衣服,叫车夫备了车,准备出门。 临走之前,他都已经上车了,特意又折返回去,拿了几个瓶瓶罐罐出来。 “等下义诊完毕,咱们去岳父家蹭饭,那边去夜市方便,吃完刚好去逛逛。”说着晃晃手里的瓶子,“给岳母做的润肤膏和花露,咱是守礼的人,总不能空手上门嘛。” 五小姐满意点头,哈伦成婚这段日子,已经体会到了讨好丈母娘的真谛。 “怎么每次都不给我爹也拿些东西呢?”她故作刁难,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家里不是岳母说了算么?”哈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数落着,“讨好一个就够了,省下点银子,晚上去夜市给你买只小狗。” 五小姐登时满意了,二人驱车出了胡同。 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雨,有些路段颇为湿滑,走起来必须格外当心,所以官道上压根没几个人。 哈伦的车拐入一条小路,道路狭窄,但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擦着他们过去,哈伦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五小姐正在摆弄香膏,见状问道。 “怎么了?” “那车上的人,仿佛有点眼熟。”哈伦微微蹙眉,“但他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呢?” 谢朗下了马车,一踏入小院的门,就闻见刺鼻的苦味,越往里走,那股子味道就越厚重。 男人的咳嗽声透过院落传出来,显得很沉闷。 有个小小的身影坐在穿堂煎药,药吊子里的药已经沸腾,水汽弥漫,有些模糊了视线。 谢朗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亲自过去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木勺。 “我来。” “哥哥。”小姑娘闻声回头,脸上满是雀跃神情,“你怎么来了?” 谢朗伸手摸摸妹妹的头,见她长高不少,忽地有几分心酸。 “我来看看你。” 小姑娘登时笑弯了眉眼,伸手抱住兄长的手臂。 “你不必担心我,我挺好的,就是不能再去学堂了。”说毕轻轻叹了口气。 谢朗心下愈发酸楚,他兀自笑笑。 “很快就能去了,哥哥回头给你换个地方读书。” 话音未落,便听院子里有人唤他,谢朗塞了一袋银子在妹妹手上,转身对小厮喝道。 “把药拿去外面煎。”他的声音并不高,但透着一股子冷冷的压力,小厮吓得够呛,急急忙忙端着药炉,屁滚尿流走了。 谢朗信步进了屋子,就听对方连寒暄都没有,劈头盖脸就问道。 “你可曾听说,宁王妃似乎是怀了双胎?” 谢朗眉心一跳。 “不曾。”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你负责把话传到启献帝耳朵里就可以,他会有决断。” 谢朗心底一震,这便是要借刀杀人了,皇室对双胎向来多有忌讳,宁王身份又特殊。 一旦启献帝计较起来…… “她不是已经去汴州了吗?”谢朗淡淡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障眼法罢了,她现在人应该在城郊。”那男人轻哼了一声,眼神锁定谢朗,突然开口,“你不会是动了恻隐之心?” “怎么会?”谢朗依然是那副疏淡的表情,眼神却落在窗子外的妹妹身上。 男人嗓子涌上一股子难忍的痒意,忍不住咳了半晌,好容易止住咳嗽之后,眼神在谢朗身上停留许久。 “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身份,别做了几天皇长子就忘了姓甚名谁。”他无视谢朗微微捏紧的手指,继续说道,“更别忘了,谁才是你亲爹。” 第524章 谎话套出实话 陆夭在城郊的王家别院里住了数日,较之在陆家的种种妥帖,这里显然更无趣些。 小院里烧起了地龙,外头隔三差五落一场雨,陆夭索性连门都不出,每日就窝在屋子里。 宁王走了大半个月,她做什么都没兴趣,没心思画图样,没心思鼓捣药材,就连平日爱吃的东西也懒得折腾,每日除了在窗口晒太阳发呆,就是盘算如何应对眼前的局。 卢彦被关入了王家的地窖,由王管家审理,这几日过去了,还没有半点动静。 他是先皇安排的死士,自然以先皇的意志为主。传闻先皇对于血脉一事就极为忌惮,他这份想法,自然也灌输给了死士。 如果他能专门留下人去潜伏到红莲教,只为防止兄弟阋墙。那么为了血脉纯正,要伤害她腹中胎儿,也不是不可能。 陆夭深谙像卢彦这种死士,从有意识那一刻便被灌输,要为主子尽忠卖命的思想。 先皇已逝,他收到的最后一个命令应该是平衡启献帝和宁王的关系。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尽忠于启献帝和宁王当中的任何一个。 更直白一点讲,他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监督和制衡。 制衡不要让两兄弟一方独大,监督启献帝会不会在百年之后如约将皇位还给宁王。相应地,也要确保宁王不提前造反,弑君杀兄。 所以这些年,卢彦潜伏在红莲教,时不时对启献帝进行刺杀,应该也是制衡的一种方式。 那么有没有可能,前世他也是假死,继而在幕后默默执行旁人所不知道的任务? 现在问题就在于,他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还跟什么人有来往,以及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这些计划和盘托出,这些关系到整个宁王府后面几十年的安危。 可以肯定的是,启献帝和宁王比起来,卢彦至少没有明显的偏袒,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何这些年宁王府拼拼落入险境时,红莲教总会出手。 陆夭只觉脑中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她强迫自己冷静,这样才能尽快抽出这个根源的线头。 “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孙嬷嬷拿着一沓料子进来,见陆夭坐在窗前发呆,就猜出她在想什么,“他比王爷大几岁,成为影卫之前,儿时还做过一阵子近侍,是个尽忠职守的孩子。” “他以前伺候过谢知蕴?大概什么时候?” 孙嬷嬷未料她有此一问,将手中料子放下,认真思考了片刻。 “王爷出来开府之前,几乎都是他贴身伺候的,二人私交特别好。不过先皇不允许他在人前抛头露面,毕竟是影卫。”孙嬷嬷仔细回忆着,“说来也巧,他消失的那会儿,刚好是皇长子的生母被送到洛城的时候,前后差不了多久。” 陆夭心下一动,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些片段。 她将孙嬷嬷递上来给孩子做小衣服的料子放置一旁,忽然起身。 “走,许久没活动了,咱们也去瞧瞧。” 似门锁机关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虽然轻微,但在寂静的空气中却像是被放大。 卢彦猛地清醒了下,他被关在这里有几日了,这位宁王妃跟他想象中的颇有些不一样,她既没派人严刑拷打,也没有柔情攻势来审问,就好似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关押他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地牢,更像是个客房,非但视野开阔,且布置精巧用心。桌椅床铺香炉茶盏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处盆景。 然而布置愈是精巧,愈让人觉得诡异,再加之每日送来的饭菜,看上去就是精心调配过的,这是打算用小恩小惠瓦解他的意志吗? 卢彦屏息,便见陆夭扶着孙嬷嬷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后面跟着明显是为了保护王妃而来的王管家。 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王妃若是想从我口中问出任何有关先皇的嘱托,可以省省口舌了。”他微微欠身,“恕属下不能直言。” “谢知蕴被启献帝派到汴州,这事你知道?” 卢彦一愣,始料未及这位宁王妃会来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他还是点点头。 “属下知道。” “那你可知他17岁那年上战场,也是启献帝的意思?” 卢彦看着一眼昔日便熟识的王管家,又看看孙嬷嬷,最后将眼神落回到陆夭身上。 “属下知道。” 陆夭轻描淡写抚了抚肚子,出口的话却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态度。 “谢知蕴那次上战场,伤了左脚,导致不良于行,所以拖到年过二十才娶亲。”她想起前世宁王因为脚伤所受的委屈,眼神渐渐狠厉了起来,“如果这也是先帝筹谋中的一部分,怕不是有些厚此薄彼,大儿子安安稳稳做皇帝,小儿子非但要被迫上战场卖命,还得承受各种算计和非议。” 卢彦眼神变幻了一瞬,下意识反驳。 “这不是先皇的意思。” “还嘴硬是吗?”陆夭满眼失望之色,“若先皇留下你的意思是为了制衡兄弟俩,你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王爷被皇帝压制成这样!他毁了脚,差点毁了一生!这是你的失职?” 卢彦被戳中痛处,情绪渐渐激动。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王爷……” “不管你怎么想,但结局就是这样!而这一次他派谢知蕴南下汴州,明知水火无情,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但这也是立威的大好时机,若是王爷能抓住这个机会……” “他已经是储君了!不需要这样的机会,那本就是他的皇位!”陆夭斩钉截铁打断卢彦,“况且若是人死了,哪还再需要什么机会!” “不会的。”卢彦的声音慢慢弱下来,“我派了人在暗中保护王爷,而且影卫也在,他不会出事。” 陆夭冷笑一声。 “你没听过人算不如天算吗?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洪水来之前可不会跟你打招呼!” 她向前两步,卢彦竟然感到了几分莫名的压迫感,这是这些年从不曾感觉到的。 “容我猜猜,你是想以退为进,替谢朗铺路?” 卢彦瞳孔激缩,猛地想站起来,却牵动了麻药控制的腿,瞬间又跌坐回去。 “你胡说。” “真的是我胡说吗?”陆夭唇角噙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当年你给谢知蕴做近侍的时候已经到了可以从军的年纪,让我猜猜,你所谓假死,其实是被先皇委派了任务,是护着某对有孕的母子去洛城了?” 卢彦的表情一瞬间像是见了鬼,别说他,便是孙嬷嬷和王管家表情也郑重其事起来。 “这些年你潜伏在红莲教,也是为了暗中保护这份皇室血脉。人都是有感情的,年深日久,你对谢朗有了几分亦师亦友的情谊,所以才想害死谢知蕴,扶他上位!” “不是这样的!”卢彦的语气明显慢了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我确实护送她们去了洛城,但从来没有害王爷的打算。因为朗儿根本不是皇帝的亲生子,那个孩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夭折了。” 第525章 作死就送你一程 谢朗从宫外返回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他没有直奔东宫,而是去了皇后被押软禁的未央宫。 启献帝自从王老太医事发之后,一直没有处置皇后,为的就是保留她所谓国母的头衔。毕竟只有她在,自己的嫡长子身份才能名正言顺。 未央宫里,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缓慢地喝着药。都城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哪怕是久居深宫也不能幸免。启献帝倒是没有虐待她,让太医日日来诊脉,名贵药材流水一样花出去,但病就是没起色。 若不是她知道启献帝要留着她的命另有用处,几乎都要怀疑对方偷偷在药里下毒了。 谢朗进来的时候并未着人通禀,所以皇后乍见他时还吓了一跳,随即便露出些厌弃的表情。 自从启献帝将其软禁,谢朗一次都没来过,虽然没有撕破脸闹僵,但对方俨然一副白眼狼的态度还是让她颇为心寒。 不过皇后在后宫斗了小半辈子,自然知道自己眼下还得依靠谢朗才能维持这个位置。 “皇长子来有什么事?” 人在病中本就感情脆弱,语气自然就没有太控制拿捏,谢朗也没有放在心上。 “母后想不想从这里出去?”说毕也不等她回话,直截了当道,“儿臣最近偶然得知了一件事情,深感为难,但我觉得,母后应该是感兴趣的。” 皇后知道谢朗绝不会无事登门,勉强提起些兴致。 “要说就说,不必卖关子了。” 谢朗微微压低声音,靠近皇后低声道了一句。 皇后板着的脸终于出现些许波动:“此话当真?” 谢朗表情波澜不惊,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换了个话题。 “除此之外,儿臣还知道德嫔近来十分得宠。” 这话一出,皇后那股子因长期被软禁而压抑的怒火立刻涌上心头。 经之前先太子被废一事后,皇后本就渐显式微,好在后宫除了一个老对手舒贵妃,其他人都在她掌控之下,结果启献帝老树开新芽,又纳了个德嫔,眼看着已经有冒头之势了,这怎能让皇后不心生忌惮?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害她关在这里的始作俑者,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几乎可以肯定,那信口雌黄的王老太医必然是她安排的。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皇后狠狠将护甲掐入皮肉都浑然不觉,她这是想把自己逼上绝路。皇后唇角溢出一丝瘆人的笑意,自己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去把本宫的皇后冕服拿来。”她抬眼望向伺候的宫女,一字一顿吩咐着,又看向谢朗,“后面的事,还得你助本宫一臂之力。” 陆夭自从那日诈过卢彦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在王家别院养胎。 对于谢朗的身份,她和宁王早就有所怀疑,尤其是那夜跟踪,偶遇他和神秘人谈话之后,就愈发怀疑他不是启献帝的孩子。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启献帝的亲生儿子已经夭亡。 根据卢彦的说辞,当年谢朗的母亲罗瑜怀着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投河自尽被人救起,当时她腹中的孩子就已经流产。 无独有偶,她被人救起之后,同时被救起的还有个弃婴,因为移情作用,罗瑜收养了那个孩子,并且视如己出,即便后面给人做了外室,也坚决没有放弃那孩子。 所以除了卢彦之外,所有人都以为,谢朗就是她的亲生子。就连谢朗本人,也是罗瑜临终前才告知他真实身份,她没有让这个孩子去复仇,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带着妹妹生活。 谢朗是个心重的孩子,他见那罗瑜做外室那富商,连亲生女儿都不敢认,索性带着妹妹来都城讨生活,这便有了后来陆夭救助两兄妹的事。 她没有问这是偶遇还是预谋,事情已经过去,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现状,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确保远在汴州的谢知蕴安全。 “信送去了吗?”她问刚刚进来的王管家。 自从经历了卢彦一事,王管家一直有些心虚,严格意义来说,其实他也算是半个先皇的人。也是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才被派到宁王麾下,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有一重身份,是陆夭外祖同族的人。 “一早就送去了,这会儿回信怕是都已经该到了,王妃放心。” 陆夭撩起眼皮子,似笑非笑看着王管家。 “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有问过你,作为王家族人,怎么会成了王府的家生子儿?这身份,也是掩人耳目的?” 王管家被问得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奴才不配,天下第一皇商岂是我辈可以随意高攀的?” 这话虽然讨好意味十足,但却明显避重就轻 陆夭轻笑了下,正待继续刁难,就见外面一个影卫悄无声息出现,低声道。 “启禀王妃,宫里那边有动静了,皇长子轻车简从去了那胡同,回来之后便直奔未央宫。” 陆夭闻言挑眉,谢朗去找了皇后? “是么?那皇后有何反应?” “皇后换了冕服,请求朝见皇上。” 这就是要作死了,陆夭挑起唇角,这些日子倒把她忘了。 也罢,干脆趁此机会一并解决。 第526章 准备阴间团聚吧 天微微有些擦黑,启献帝还没有确定去后宫哪个嫔妃那里。 只见皇后阴沉着脸从他所在的寝殿走出来,几十年夫妻,这是她头一次被拒之门外,而且是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周总管赔着笑脸将人送出来,启献帝虽然拒而不见,但却没有再提软禁的事情。 想来是皇长子大婚在即,总不好太过为难皇后。他作为奴才,自然也得顺应主子的意思。 “皇上这几日为水患的事情,夜不能寐,无暇后宫,还请娘娘体谅下。”周总管躬着身子,毕恭毕敬解释着。 皇后不语,绕过回廊,却见德嫔亲自拎着小食盒,施施然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不知是廊柱遮挡,还是装没看见,德嫔径直朝寝殿而去,半晌也没见出来,显然是被留下了。 皇后原本死气沉沉的目光忽然变得尖厉,精光内敛,宛如鹰隼,狠狠看了一眼周总管。 “夜不能寐?无暇后宫?” 周总管被盯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讷讷不成言,但还得勉强解释。 “许是有什么要事?”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能有什么要事用脚想都能想出来,皇后不再理会,沉着脸走了。 回到未央宫,皇后越想越气,在后宫这些年,从来没有被一个妃嫔踩到脚底下,那德嫔恃宠而骄,显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思忖片刻,她派人将自家长嫂召唤进宫。 皇后娘家官阶不算高,还是她登顶凤位之后,娘家弟弟才被封了个静安侯,摆明了就是闲散侯爷的意思。不过这位侯爷娶了个厉害嫂子,兵马司出身,手底下很有几个得用的人。 “娘娘的意思是,宁王妃自打怀孕,就一直没有用过宫里的太医?” 静安侯夫人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一语就抓住了重点,皇后对此颇感欣慰,到底有个不糊涂的娘家人。 “宁王妃自己擅医,但宫中有负责平安脉的太医,她的脉一直是王太医负责,可怀孕这么大的事,太医院愣是没人知道,查了脉案才发现,她没有经太医之手。” 后宫嫔妃怀孕要记录在案,亲王妃虽说不用,但通常也会用宫里的太医,毕竟坊间游医的医术,远不及太医,像陆夭这样不留半点蛛丝马迹的,显然是少之又少。 “所以娘娘希望我做什么?” “去查查宁王妃的脉是谁在看,她有家医馆在东街那边。”皇后眼神中流露出怨毒,“本宫隐约听说,她的胎有些问题。” 陆夭这两日胃口变得快,明明早晨还想吃酸,厨房领命去做了酸汤牛肉,梅子饼,结果端上来却又突然说想吃辣,厨子又赶忙去做胡辣汤和牛肉饼。 陆夭向来不是个爱折腾下人的,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只能加倍给小厨房赏钱。 孙嬷嬷出言安慰她,说孕中的妇人就是这般麻烦,并不是王妃爱折腾人,实在是肚子里的小主子没主意,大的想吃这个,小的想吃那个,这才反反复复。 这番话说得巧妙,倒让陆夭对腹中孩子有了几分额外的期待,孩子长得是像她还是像谢知蕴,口味随父亲亦或是随母亲? 想到谢知蕴,陆夭愈发有些坐立难安,送去汴州的密信已经去了许多日,按理说早就该收到回信了,可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这不是谢知蕴一贯的风格,在家时,他是那种哪怕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跟她抱怨的。在外就更不必说了,当年远赴北疆,想方设法诈伤都要把她骗过去,这次竟然十多天没有任何消息,所以陆夭这厢心里忐忑不安。 脑中正百转千回,忽然听见外面有个小丫鬟进来回话道:“大小姐,有人送信来了。” 陆夭既惊且喜,第一反应便是谢知蕴的信,于是立刻起身迎出去,就见王管家拿着封信,匆匆跑进来。 二人险些撞上。 王管家狠狠吓了一跳,随即有些受宠若惊,自己还是半个戴罪之身,怎么还敢劳烦王妃亲自相迎,于是赶紧回禀。 “皇后那边有了动静,召了她娘家长嫂入宫。传信的不好直接送出来,怕太打眼,就把信捎到了燕玺楼。” 陆夭从最初的狂喜中冷静下来,原来不是谢知蕴,理智告诉自己别多想,但心头浮起的那股子失望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王管家见她面色不豫,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 前一日有关身份的话题戛然而止,他只说王爷知晓一切,届时问王爷便是,结果王妃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但联想她之前处理卢彦的果断和决绝,未免又有些惴惴不安。 “王妃,您看……”他略带讨好地将信递上去,陆夭兀自回过神来,接过来三两下拆开信,扫了一遍,这才微微露出点笑意。 孙嬷嬷端着今日份药膳进来,小心扶着陆夭坐下,陆夭将信递给她,孙嬷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回忆道。 “皇后长嫂,奴婢记得是兵马司窦大人的嫡幼女,手里很有几个得用的人。”说着,她将信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不过她们的人不知道我们的下落,所以十有八九查不到什么。” 陆夭吃了口药膳,这个新换的味道在尚可容忍的范围内,没有什么反胃的迹象,她撩起眼皮子看一眼孙嬷嬷,笑得有些狡黠。 “既然她们想查,就给她们查啊。”她随即吩咐王管家,“去给无忧居送个信,让他们把证据都准备好,一定要不动声色暴露,不能做得太明显,免得让人起疑。” 王管家立刻会意。 “明白,属下这就去,定然做得天衣无缝。” 陆夭将药膳放下,她今日心情其实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谢知蕴久久没有回信的消息,又许是怀孕影响了情绪,总之胸口有股子邪火,亟需找个地方发泄,只能说,皇后真是赶得不巧。 “既然皇后娘娘这么关心我的肚子,总不好让她失望。先头太子和太子妃也走了有些时日了,干脆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一家在那边去团聚。” 第527章 回来要罚跪算盘 皇后这两日等得有些心焦,德嫔那边气势愈来愈盛,在后宫颇有跟她分庭抗礼的意思。所以她亟需一个把柄扳倒陆夭,才能在启献帝面前重新收获重视。 那日晚间时分,就听说静安侯夫人求见,她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让人把她嫂子请了进来。 侯夫人也是个有眼色的,进门二话不说,就让人屏退左右,随即压低声音道。 “娘娘怀疑得没错,宁王妃这一胎果然有问题。” 皇后心下一喜,向来死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波动。 “是什么问题,长嫂可否查仔细了?” 侯夫人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偷听。 “臣妾听说宁王妃自从怀孕,脉一直都是由她师哥亲自照看的,她那师哥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神医,现下就在无忧居坐诊,臣妾派人去打探了好几日,那边严防死守,一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侯夫人说到这里,面露得意之色,“于是我让人装成病人,假意去看病,趁着抓药的功夫,溜进去偷看了脉案。” 皇后心下狂喜,按捺不住激动,随即起身,声音都有了些抖意。 “如何,她是不是假孕?” 真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当初她姐姐假孕还是她亲手拆穿的,现在轮到她了,这个脸打的才叫狠。 想到这里,皇后不免露出几许笑意,孰料就听到侯夫人又道。 “不是假孕,她确实有了孩子,但是……”侯夫人凑上前,压低声音,“她怀了双胎。” 皇后大惊失色,但在意外之余,又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怪不得宁王府对陆夭怀孕一事始终讳莫如深,直到现在也没有公开喜讯,若不是那日参加薛老太君寿宴的贵妇们穿出来,怕是大家现在还蒙在鼓里。 按理说怀孕是件大喜事,尤其像宁王这样年纪不算小,而且成婚两年没有动静的,换成旁人,早就该昭告天下了,可宁王妃却格外沉得住气。 这么一想,就完全说得通了,双胎在皇室向来是比较微妙的存在,尤其是宁王这样高居储君之位的,头一胎就怀双生子,日后怕是会混淆嫡长。 “这消息可做得准?”经历了太多波折,皇后比以往更加谨慎,“必须得多方查证,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 “千真万确,臣妾的人绝对可靠,他还拓了一份脉案出来。”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恭恭敬敬递给皇后,“除了脉案记载的双胎之外,这里的药方臣妾也已经找府医核对过了,里面有些药都是加量的,若是怀单胎,断断用不上这个分量。” 皇后闻言心下笃定,宁王对陆夭向来紧张,若不是怀了双胎,断不会让人胡乱给她吃药。 这件事陆夭本人肯定早就知道,她素来自诩医术高明,把个脉应该不在话下,怎么还会去找她师哥呢?必然是因为知道严重性,所以才要搬救兵。 皇后徐徐又坐回到位置上,她在心里梳理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愈发觉得疑点很多。 现在想想,她千里赴汴州十有八九也是个幌子,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为了躲过孕期,到时候直接带着孩子回来。 更有甚者,把另一个孩子养在民间,神不知鬼不觉。 皇后深吸一口气,阖上眼,再睁开眼时,眼里精光四射。 “怀双胎是天大的好事,宁王妃为人低调,不喜张扬,那么本宫就代劳,替她昭告天下。” 陆夭这两日开始情绪稳定了许多,开始泡在书房,将所见所闻所感细细写成书信,倒是并不寄出去,有时候还信手涂鸦几笔,纯属寄托。 孙嬷嬷起初还有些担心,但发现自从开始写手札,王妃的心情反倒好了很多,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她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在饮食上更加经心。一时间,府里的厨子忙得脚不沾地,一日六七顿换着花样做吃食,想让她多吃些。 连带的,陆夭写进书信的内容都丰富了许多,每日都有长长一串菜谱,记录今日都吃了什么,用的什么材料,有什么相生相克的忌讳。 这一日她在书房,刚写两页,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放下笔,喝了两口参汤,依然静不下心。 正有些忐忑,疑心会不会是汴州那边水患出了什么问题,但念头刚起来,就被自己生生压了下去。 前几日王管家刚刚抄送了邸报,说水患一切顺利,也渐渐控制住了。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埋怨起谢知蕴来,既然都有心情给朝廷发折子,怎么就不能顺便给她写封信来呢? 正腹诽着,就听外面忽然禀报。 “王妃,有宫里的嬷嬷求见。” “宫里的嬷嬷?” 陆夭微微皱眉,皇后手脚很迅速啊,虽然自己刻意留了线索,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了。 “谁派来的?” 王管家毕恭毕敬。 “说是舒贵妃宫里的,听闻宁王妃在城郊养胎,给您送些百家衣百家被,讨个彩头。” 不是皇后,是舒贵妃? 她几乎都已经忘了这号人物的存在,两人的交情还没好到要送百家衣的程度。 所谓百家衣,就是集合百户生男孩的人家,从襁褓里裁下一块布,做成小衣服小被子,给新生儿穿。 偏生谢知蕴更想要女儿,想到这里,陆夭不免失笑。 还是孙嬷嬷抓到了重点。 “舒贵妃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陆夭回过神,不知不觉敛起神色,轻描淡写道。 “她不知道,但静王应该知道。” 前世被抓之前,她从宁王府逃出来,就是躲到了外祖位于城郊的这栋宅子,静王也是经历了两世之人,必然能猜到。 “那要不要……”王管家欲言又止。 “将人打发回去,就说我不在。” 静王没有十足把握,自然不敢硬闯,所以十有八九是派个嬷嬷来投石问路,陆夭此时并不担心行踪暴露。 毕竟,这是她计划当中的一步棋。 “去给皇后透个底,辗转让她知道,舒贵妃今日派人到了城郊。”她眼底精光四射,“剩下的,她应该知道怎么办。” 第528章 看谁敢动我王妃 傍晚时分,该来的终于来了。 陆夭刚刚沐浴完,正在用汤婆子烘干头发,就见孙嬷嬷快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 “皇后这次派人来了,说是请宁王妃回宫一叙。” 孙嬷嬷边说边皱起眉,她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样快,眼下已经入夜,折腾过去的话,怕是会影响孕妇休息。 虽然皇后官大一级能压死人,但陆夭身为一品诰命,又有护身符在手,即便找个理由推诿不去,对方也不能怎么样。 她其实不建议王妃以自己做诱饵,有什么事不能等王爷回来再说呢? 想到这里,孙嬷嬷有些为难地看着陆夭:“真有必要以身犯险吗?” “嬷嬷不必担心。”陆夭慢慢站起身,将刚刚烘干对的头发拨到脑后,眉目间一派淡定,“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后面孕期日日悬心,倒不如一次解决掉。那些碍眼的人消失了,我日后生产的时候,方能清静些。” 皇后派来的两个嬷嬷十分眼生,陆夭心下一动,看着不像是宫里的人,这便更有意思了。 “皇后娘娘有旨,让宁王妃只身前往即可,不用带侍从。奴婢们会好好伺候您,绝不会让您感觉到半点不便。” 孙嬷嬷闻言眉立,当时就要发作,却被陆夭一把拉住,她似笑非笑道。 “本朝规矩,一品诰命即便出入后宫,朝见太后皇后,均可带两名侍女,怎么到你们这里就忽然不行了呢?”她眼神在对方身上打量着,“二位嬷嬷,真的是宫中人吗?否则怎么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呢?” “王妃恕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本王妃在礼部世家浸淫了十几年,从没听过这样的命令,不然,咱们进宫之前先去趟礼部,把这规矩捋捋清楚?” 那两人见她引经据典,不敢横生枝节,只能让她将孙嬷嬷一起带上。 临出门之前,陆夭特意扬声对送出门的王管家道。 “原本我才从汴州回来,想说在城郊别院休养两日,不想皇后娘娘耳报神这么快。没办法,莫说月黑风高不宜出门,便是电闪雷鸣也不敢耽误。”她笑笑,“皇后娘娘主管六宫,想必是一切都安排妥当才敢深夜接一个孕妇进宫。不过以防万一,你们还是记清楚了,一旦本王妃有个什么闪失,记得去未央宫要人。” 这话就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自己是被皇后带走的,若是出了事,皇后难辞其咎。 两位嬷嬷始料未及她有此招,只得小心翼翼叮嘱车夫,务必万分小心。 马车一路进了城,入宫后换轿辇,终于停在未央宫门口。 陆夭不紧不慢进了宫门,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但见帝后都端坐在上方,陆夭佯装不知,正常请安,随即开口道。 “又见帝后琴瑟和鸣,真是不胜欣羡,不知入夜传召,有何要事?” 启献帝此刻内心十分复杂,他乍听闻陆夭怀了双胎时,第一反应其实是欣慰,毕竟是替皇家开枝散叶,然而随即便反应过来不对劲,老三眼下占着储君位,若是第一胎双双为男,日后分辨嫡长子的时候怕是会有麻烦。 但作为亲伯父,他又不忍动手。 皇后冷眼看着,故意叹了口气道。 “臣妾也知皇上为难,但这是攸关血脉的大事,前朝不是有记载,若嫡长是双胎,一子去一子留吗?”边说边细细观察启献帝的脸色,“怕是不能心软啊。” “老三在外治水,朕若是这等欺他家小的事,太说不过去了。”启献帝还在犹豫,“于情理不合啊。” 皇后立刻接口。 “皇上仁德,臣妾也知道您心软,不如这样,我们先召宁王妃入宫,让太医好好把把脉,若确定属实,再做定夺不迟。”皇后又补充道,“而且宁王妃说赴汴州,结果却躲在城郊养胎,若追究起来,也算是欺君了,不妨叫来一起问问。” 启献帝咬牙应了,但见陆夭被带来之后,他率先发难。 “宁王妃不是去了汴州吗?怎么会在城郊?” “皇上明鉴,那日臣妇确实说了要去汴州,可后来被太后拦下了,说我不顾孩子安危,不配为人母,”陆夭不慌不忙应道,“所以臣妇倍感羞愧,无颜见人,遂躲去了城郊思过,这种事,也不必单独跟皇上报备?” 陆夭这番话合情合理,而且搬出来太后做挡箭牌,让人挑不出毛病,启献帝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皇后见状,随即接口。 “这储君之妇怀孕,不仅仅是个人之事,更是攸关国家社稷的大事。听说这几日宁王妃一直在城郊养胎,等闲不出门,这怎么行呢?怀孕虽说要静养,但该走动也得走动,否则临产可是会很艰难的。” 陆夭故作谦恭地点点头。 “谢皇后娘娘提点,您这番话真是事无巨细,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养过呢。” 这话明晃晃地在扎皇后的心,阖宫都知道,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她咬紧后槽牙,挤出个笑容。 “本宫前几日身体不济,所以没有过问王妃这一胎。添丁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都得让太医瞧瞧,本宫特意找了个懂产科的接生嬷嬷,一摸便知怀相如何。” 孙嬷嬷闻言悚然一惊,轻轻扯了扯陆夭的袖子。 陆夭眼神微动,但见皇后身后走出个嬷嬷,眼神幽深,气质阴冷,看向陆夭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 她心下明了,前后两世,后宫隐私之事看得太多了。很多位份不高的嫔妃怀孕,明着不好灌药打胎,就叫个手底下有功夫的嬷嬷去,明着是摸摸胎儿,实际上摸准了子宫的位置,用巧劲儿揉捏几次,保准这一胎无声无息就掉了,甚至有可能以后都怀不上。 陆夭料定了皇后不敢强行让自己堕胎,所以她才敢光明正大过来。不过皇后这一步棋也不算高明,她以为有启献帝默许,就可以对自己使阴招,哪怕是打错了算盘。 许是见陆夭久久没反应,皇后冷笑一声,随即阴测测开口。 “宁王妃许是身子重,不易走动,嬷嬷上前去瞧瞧。” 那嬷嬷应了一声,就朝陆夭走来,孙嬷嬷立刻挡在前面,孰料此时周围无声无息贴上来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 周围人都被这种阵仗吓住了,孙嬷嬷混迹后宫半辈子,深谙这些腌臜手段,她死死盯着皇后,尽可能将陆夭护得密不透风。 “皇后是想公然对我动手吗?”陆夭沉声道,语气听不出太多惊慌,“皇上还在,你想下黑手是不是也要掂量掂量?” “宁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后笑得一脸虚假,“不过是让嬷嬷给你摸摸胎而已,怎么就下黑手了呢?” “把脉有太医,皇后让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嬷嬷动手,是想在皇上面前公然用私刑吗?”陆夭护住肚子,眼神逐渐狠厉,“皇后之前窝藏太医的事,可是还没有了结呢!” 陆夭特地在这个节骨眼儿提到此事,就是想提醒皇后顾及自己眼下来之不易的自由,若不是顾忌谢朗的身份,启献帝十有八九不会留她到今日。 然而此言一出,皇后反倒被激起了新仇旧恨,她冷哼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伺候宁王妃!” 几个嬷嬷得令,转身就逼过来,就是现在! 陆夭猛地将身旁一人高的古董花瓶狠狠砸推倒在地上,花瓶猝不及防发出尖锐的碎裂声,不光是嬷嬷,连帝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着了。 她随手从多宝阁上又抄起一个,高高举起,威胁意味十足。 一片嘈杂中,门口传来脚步声,陆夭心下稍定,应该是影卫听到她砸东西为号,所以赶来了。 若没有万全准备,她也不敢贸然进宫。 然而就听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谁敢动本王的王妃!” 第529章 她有夫君撑腰 那个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陆夭乍然听见的时候,还有片刻恍惚。 那声音在前世自己灵魂陷入绝望深渊时,喊过她的名字。 在她被人无故刁难时,说过给她撑腰。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会早点回来。 可距离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也有些时日了,她怀孕之后记性不太好,所以自己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他? 不仅仅是陆夭,坐在上位的启献帝和皇后也傻眼了,宁王明明应该在汴州治理水患啊,怎么千里之遥一下子就回来了? 就算宁王妃是个妖精,懂得符咒传唤之道,也没有这么快的? 就在众人愣怔的功夫,宁王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许是因为赶回来得太过匆忙,他显而易见带了点风尘仆仆的感觉,靛青的袍角甚至还有未干的泥土痕迹,饶是这样,依然俊美得令人心折。 他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入大殿,明明没有过多的言语,可是自然散发的气场就让那几个嬷嬷不由自主朝后散开,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宁王眉梢眼角蕴含着杀伐之气,他本就凶名在外,此时看来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就连启献帝都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这些日子他整日在灾区面对死亡,情绪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几乎是披星戴月,夜不能寐才在最短时间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所以脸色愈发不佳。 从接到陆小夭那封信开始,他就决定提前回来。 陆夭手里还举着刚刚随手抄起来的花瓶。 她今日进宫,其实是算准了皇后一定会发难,所以提前通知了太后,也让影卫跟着悄悄潜入宫,甚至安排王管家通知宁王这一派的拥趸,包括平日中立的苏宰相和司大学士。为的就是闹僵的时候把事情顺势闹大,好让天下人都看看,启献帝是如何对待有孕在身的弟媳。 然而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远在汴州赈灾的谢知蕴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 梦里梦过无数次的那人逆着人群快步冲到她身边,原本还绷紧的气场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也松懈不少。他伸手将花瓶从陆夭手里轻轻拿下来,笑道。 “收了武器,举着怪累的。” 他眉眼和煦,露出难得的暖意来,像哄孩子似的低声哄道。 “别担心,我回来了。” 陆夭回过神,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扑到谢知蕴怀里。 明明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冷静理智,见招拆招,布局紧密,丝丝入扣。然而再见他的这一刻,却不知怎地,心头涌上无限委屈,说出来的话也带了显而易见的哭腔。 “你怎么才回来?” 宁王反手搂住扑上来的小姑娘,还要小心翼翼避开她尚未隆起的腹部。 陆小夭向来不是骄纵的性子,也从来不会无理取闹,她若受了委屈,十有八九是会以牙还牙,像现在这样跟他抱怨示弱,其实少之又少。 宁王将人从怀里扳过来,眼见她眼角发红,泪盈于睫,整个心揪成一团。 单手替陆夭擦去沾在睫毛上的泪,再度低声哄道。 “抱歉,回来晚了。” 陆夭一整晚始终绷着的那根弦,因为这句话松懈下来,她摇摇头,刚想说不晚,却被宁王拉到身后。 他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帝后,眉目含霜,浑身散发着显而易见的杀伐之气 “本王在外治水赈灾,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本王的妻儿?” 启献帝有些尴尬,但也敏锐注意到,他用了“你”,而不是敬语,心下不由得一惊,但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有些讪讪。 “老三这话是何意,朕是关心皇家子嗣,所以召宁王妃入宫问问情况。”他埋怨地瞪了皇后一眼,复又试图开口遮掩,“你可能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误会?深更半夜叫一个孕妇进宫,还派了这么多刁奴为难她,这叫关心皇家子嗣?”宁王眼中漠然,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锋利。 皇后闻言颇觉不悦。 “宁王是不是太过托大了?本宫是好心找个嬷嬷帮她看看脉。”说毕挺直了背脊,“什么叫为难?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长嫂?” 宁王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长嫂?本王可没有你这样的长嫂。” 皇后被这句话噎得愣住了,启献帝脸上挂不住,拍案而起。 “老三,你是要造反吗!” 孰料,宁王不卑不亢抬头,眼里满是嘲讽。 “即便是,那不也是帝后逼的吗?” 第530章 先把皇后废了吧 此话一出,整个未央宫都陷入诡异的宁静。 原本还有些侥幸情绪的宫人登时也都傻了眼,恨不得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存在感,这时候纷纷暗恨皇后,出的什么馊主意! 陆夭也有些始料未及,前世宁王虽说反了,但却是被情势所迫。太子咄咄逼人,自己又当众被射杀身死,他若不反,也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可这辈子,谢知蕴已经是储君了,犯得上吗? 感觉到她的目光,宁王回身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启献帝端坐在那里,他从先帝手中接过这个江山之后,曾经做过无数次噩梦,梦里都是跟眼前如出一辙的场景。 他做了一辈子努力,就是为了这种情况不在现实当中发生,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但此时此刻却忽然意识到,老三也是有逆鳞的。 身为始作俑者的皇后有些后悔,她抓陆夭的把柄,一方面是出于私仇,但更大程度还是想通过这个功劳去挽回启献帝,继而巩固自己的皇后之位。 若非德嫔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其实也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的。 动手之前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到宁王可能会反,他对宁王妃用情至深,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宁王许是被压制得太久,其爆发之势宛如山洪,一旦被引爆,所有新仇旧怨都会一起涌上来,就像她之前一样。 可谢知蕴跟她不一样的是,他手握私兵,朝中又有大批拥趸,若今夜真的猝不及防逼宫,几乎可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铲平她未央宫。 思及至此,皇后罕见地胆怯起来。 偌大的内殿此时无人敢动,启献帝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开口。 “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皇兄听到的字面意思。”宁王站在那里,表情看不出太多起伏,“本王花了近半月的时间在灾区,将诸事安排妥当,马不停蹄回都城复命,结果等到的却是什么呢? 这话如一道鞭子,狠狠抽在启献帝脸上。 偏生宁王并不打算就此住口,他挑起一侧唇角,环视殿内所有人。 “本王在前线出生入死,可本王的王妃却身陷囹圄,连带未出世的孩儿都要跟着一起受罪,稚子何辜?” 宁王眼神最后落在启献帝身上,这个兄长总是习惯性和稀泥,又爱装糊涂,昔日偏袒前太子也就算了,自己吃点亏,就当是成全了父皇的心愿。 但这个皇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手伸到了陆小夭的身上。 “朕没有那个意思。”不知何故,启献帝竟然有点不敢跟宁王对视,“朕只是想……” “想看看陆小夭的肚子里,到底是不是怀了双胎?” 宁王毫不留情揭开了彼此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启献帝脸色僵硬,心下也开始后悔,自己竟然听了皇后的馊主意。 但此情此景,却不得不正视面对,于是他正正衣冠,摆出长兄和皇帝的架势。 “皇长子若为双生子,乃是颠覆血脉的不祥之兆,朕也是想未雨绸缪,有何不对?” “你打算现在就退位了吗?”宁王的话像柄利刃,刀刀见血。 “大胆!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启献帝气得手都在抖,“你这是在诅咒朕早死?” 周遭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隐约觉得今日被卷入了皇室夺权的泥沼。 宁王冷冷看了启献帝一眼,眼睛转向一旁的皇后。 “皇上若是没有退位的打算,本王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皇长子?既然不是皇长子,那是与不是双胞,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未来储君,整个国家都要交到你手上,所以你的子嗣问题,攸关大楚的前途。” 启献帝终于按捺不住火气,他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得不够地道,但初衷是好的。他也不是非要伤害宁王妃腹中的孩子,至少先确定是不是双胎,然后再做后面的打算。 可老三倒好,直接就要反了,启献帝越想越气,但他还没有丧失基本的理智。 眼下大楚的兵权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禁卫军,以龙鳞卫为首,包括整个五城兵马司,还有都城周围的护卫军,可以说这股子势力是都城安危的重要筹码,是由自己亲自统率的。 而另一支对外作战的是宋家军,那支队伍自从先皇时代,就一直是宋老将军亲自操练,老将军说起来也算他的半个授业恩师,而且为人向来刚正不阿,老三若是敢反,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思及至此,启献帝略略放了心,他知道父皇生前留给老三一批暗卫,但数量有限,断然无法跟宫里的龙鳞卫相抗衡。 “朕知道你近日来治水辛苦了,所以刚刚口舌之争,朕不跟你计较。”说毕他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去,吩咐道,“来人,送宁王和宁王妃回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然而意料中的侍卫并没有如预期般进来,启献帝大惊失色,随即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宁王。 “父皇曾经教过我们,不要打无准备之仗。”宁王面色清冷,出口却带着两分显而易见的不屑,“所以皇兄以为,我会孑然一身进宫,是吗?” 他上前一步,眼神迅速在屋内扫了一圈。 众人吓得急忙跪在地上。 启献帝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龙鳞卫向来是他最核心的一支军队,怎么可能被老三悄无声息就控制了? 陆夭倒是不太意外,前世自己死后,谢知蕴率兵杀回来,那支军队也是率先瓦解了龙鳞卫。 想到这里,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难怪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收到谢知蕴的回信,他从汴州回来,应该是去了洛城。 想到这里,她抬眼对上谢知蕴的眼眸,对方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安心。 启献帝急怒攻心。 “老三,你真想弑君杀兄不成?” “我不是你,不会轻易对亲人动手。”宁王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位皇兄,“最重要的,我得给腹中的孩子积福。” 启献帝微微松了口气,刚刚那一刻,他真有种濒临绝望的慌乱。 然而宁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我不会做弑君杀兄的逆臣,不代表今日之事能就此揭过。”他的眼神冷厉地落在周遭众人身上,“谁刚刚冲王妃动手,谁就去天牢等死。” 那几个嬷嬷纷纷跪地磕头不止,唯独坐着的皇后有些难堪,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断不能轻易出头,启献帝的态度明摆着就是宫里侍卫已经被控制了,眼下开口,无异于送死。 孰料宁王偏偏就是不肯放过她,就在她心如擂鼓的时候,就听宛如催命恶鬼的声音道。 “冤有头债有主,就把皇后废了。” 第531章 女儿没有你重要 一路从未央宫出来,就见王管家心急如焚等在宫门口,见宁王扶着陆夭,后面跟着孙嬷嬷,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王爷王妃,马车已经备好,那些被控制的龙鳞卫要如何处置?” “送到守城禁军去,让我们的人盯着。”宁王轻描淡写地说着,“宫里这批龙鳞卫,是时候换一换了。” 王管家颔首,就听宁王又吩咐道。 “刚刚试图对王妃动手的那些老婆子,都丢到天牢去,等候发落。” 王管家意会。 “王爷放心,奴才管保叫王妃出了这口气。” 领命而去。 宁王扶着陆夭走到马车前,见她正要拎裙子上去,干脆伸手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抱上了马车。 不算宽敞的空间只剩下了两个人,陆夭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就听宁王柔声截住了她的话头。 “是我的错,说好要看顾你们母女,结果却让你以身犯险,受这么大委屈。” 陆夭原本是想解释两句她今晚的计划,可闻言却再也忍不住,险些当场落下泪来。她别过头去,不想让谢知蕴看见她这个样子。 宁王刚刚在帝后面前那一身凌厉铠甲登时褪去,他轻轻扳过陆夭的肩膀,双手捧起她的脸,意外发现陆夭的下颌比他走的时候更尖了。 这才短短半个月而已。 他深深叹口气,单手抹去陆夭眼角的泪,手指也染上一抹濡湿,出口的话愈发歉疚。 “我明明可以早一点回来的。” 去洛城不是临时起意,当初启献帝开口让他赴汴州治水的时候,他便打定主意,这次不能再隐忍了。他那位皇兄虽然暂时没有撕掉伪善的面皮,但既然他今日能派自己去水患最严重的一线,来日就能让他去边陲送死。 以前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可眼下不一样,他有妻有子,做一步就要想三步以后的事。 所以陆小夭刚刚得知怀双胎陷入愁思时,他显得十分淡定,就是已经早早算到了今日的情况。 洛城那支私兵,他不动声色养了许久,一点点招兵买马,一点点发扬壮大。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所以趁着这次去汴州的机会,他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灾区事宜,然后只身带了几名亲随去洛城调兵。 陆夭轻轻摇头。 “你来,就永远不晚。” 夫妻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只差没有泪千行。 陆夭本不是爱哭的性子,缓过神来倒觉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不是太矫情了些,于是她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发问。 “今日既然已经跟皇帝撕破脸,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启献帝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今日能全身而退,难保日后他不会挟私报复,况且谢知蕴公然说出造反二字,已经将两人放在对立面了。 “无妨,我既然敢逼宫,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后果。”见陆夭眼睛睁大,知她误会了,故意逗弄道,“不是你说的吗,大不了我们退居洛城。” “问题是都已经闹这么僵了,他怎么还会让你全身而退呢?” 陆夭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刚刚出来的时候,他连龙鳞卫都能说换就换了,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她抬眼瞪他,借着月色掩映,那人的脸在柔光下好看得出奇,她语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伸手抚了抚肚子。 “是不是整个都城都尽在你掌握了?” 宁王见她这个动作,当即不敢再逗她。 “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他也将手轻轻放到陆夭腹部,小心翼翼摩挲着,“宋家不会公然站队,所以一旦我真的反了,宋尧势必会站出来阻止我。” 陆夭略一沉吟,想到前世宋家的落魄,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以你和宋家的交情,他真的会倒戈皇帝吗?” 宁王轻笑了下。 “宋家几代中立,宋老将军更是恪尽职守,所以不管对方是谁,弑君就是乱臣贼子,自然就是与宋家为敌。”他看了眼外面的夜色,低声道,“眼下我们跟宋家军还不足以一战,但只要我没有公然造反,宋尧便会睁一眼闭一眼。” 说到这里,他难得促狭地看着陆夭。 “这还要感谢宁王妃,对宋府施恩不图报,所以宋尧才能做到如今地步,否则就在我带兵入未央宫的时候,他就该出来阻拦了。” 原本陆夭还在认真分析,结果听见这一番话都是正儿八经夸她之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躲开宁王的手。 “那也是我跟宋夫人有缘。”确实有缘,否则也不会那么巧,两个孩子偏偏都赶上她接生,想到这里,陆夭笑了,“若腹中这两个都是女儿还好,一人嫁一个。若是两个男孩儿也罢,一起结拜做兄弟。若是一男一女可难办了,这一个姑娘,不够分啊。” 宁王闻言,登时急了,但又不敢大声,怕惊着陆夭。 “我闺女,凭什么给他家臭小子当媳妇儿!”说毕还愤愤不平,“日后你肚子里的,势必是长公主,他宋家怎么高攀得起!” 陆夭闻言愈发觉得好笑,面上却又故作正经。 “若是这一胎生不出女儿,又当如何?” 她原本以为对方会说,那就生到女儿为止,孰料宁王怔了一下,冲她笑笑。 “这一胎是什么都好,横竖都是老天赐的礼物。”他温和地摸摸陆夭额前垂落的碎发,“所以不管生出来是什么,我都欣然接受,你平安无虞最重要。” 第532章 我是妻奴我骄傲 那一觉睡了好长。 陆夭闭眼之前还在想,一切真的好像梦境啊。 很可能一觉醒来,她没有赴未央宫只身犯险,谢知蕴也没有及时赶到。他还远在汴州治水,而自己则还在王家郊外的别院里傻傻地等他。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沉沉入睡,梦中一片漆黑,后面渐渐出现了红墙青瓦的宁王府。 府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孙嬷嬷,没有王管家,甚至连雪球都没有。 她疑心自己走错了,转过廊柱,就看见自己站在那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只是轻描淡写地笑。 这笑里有几许遗憾,几许感伤,更多的是丝丝缕缕的惘然。 这是前世的她吗?陆夭想出言提醒,孕中愁思对孩子不好,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她登时着急了起来,可越急越说不出话。 陆夭想过去提醒她,却忽然发现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这让她愈发急躁起来。 梦境之外,宁王守了陆夭几乎一夜,舍不得合眼。 天快亮才出去练功,回来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透过微微敞开的窗,看到罗汉床依旧挂着帐子,陆夭显然还没有醒。 见她睡得正香,宁王不想吵她,刚想去书房洗漱,就听帐子里传来低低的呓语,听上去颇为惶急。 宁王三步两步进了正屋,但见陆夭兀自在睡梦中,但一副想开口却开不了的样子。 他心疼得不行,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指腹在她的掌心摩挲,低声唤道。 “陆小夭,快醒醒,你做噩梦了。” 陆夭低喃了一声,缓缓睁开杏眸,她刚刚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直到对上谢知蕴的眸子,那人舒展了眉眼,看着她,语气柔和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做什么梦了?” 四目相对,陆夭长睫微颤,似乎还在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可下一瞬,她猛地瞪大眼睛,伸手握住宁王的手。 “你真的回来了?” 宁王失笑,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额发,不答反笑。 “你还真是睡迷糊了。” 陆夭漂浮了一整晚的心顿时踏实下来,支撑着要起身。 “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在做梦?” 宁王昨晚好容易压下去的酸涩感再度浮上来,自从母后去世之后,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是陆小夭的出现给他无趣的世界带来了一点起伏。 而如今,他们真的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他盯着陆夭日趋尖瘦的下巴,有种难言的情绪,于是伸手撑住她的身子,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以后都不会了,不管去哪儿,我都带着你,咱们一家四口有个伴。” 陆夭抿唇笑了,谢知蕴好像比她更能适应为人父母这个身份,开口闭口就是“我闺女”,“咱们一家四口”。 但必须承认,这话让她心里熨帖又温暖,连带刚刚睡梦中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宁王伸手从床头拿了条帕子,递到陆夭手中,“说给我听听。” 陆夭这些日子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讲,可突然之间,不知道从何开口。 宁王温柔地看她,并不催促,像是有无限的耐心。 前一晚太过仓促,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谢知蕴,他瘦了很多,也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面对她的关系,眉梢眼角都带着点柔和,让他原本就俊逸出尘的脸愈发招人。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宁王失笑。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别人怀孕都丰腴不少,怎么到你这里反倒连下巴都尖了?” 陆夭想了想这些时日,其实能吃能睡,大概是孕中难免思虑的关系,那些吃的睡的并没有填补到她身上一样。 这一刻她才忽然惊觉,刚刚梦里那个并不是前世,其实就是她近来的真实写照。 思及至此,她不由自主摸上小腹,暗暗跟腹中的两个孩子说了声抱歉。 宁王见她不愿提刚刚梦中之事,猜想可能是什么不太好说出口的,于是也不再追问。 “必定是因为想我,牵肠挂肚,所以食不下咽?” 本是句转移话题的玩笑话,孰料陆夭却认认真真点头,她翻身跪坐在床榻之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宁王。 “我很想念你。” 宁王被她的不按理出牌搞得愣住,待到反应过来,刚刚说着甜话儿的小姑娘已经扑到他怀里。 他下意识将人接住,单手轻轻箍住她的腰,防止碰到孩子。 “谢知蕴,我特别想你。” 宁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手安抚地摸着陆夭的后脑勺,并顺势从脊椎一路滑下去,最后停在后腰的位置,将人整个圈在怀里。 明明人前是独当一面的宁王妃,却在他面前卸下全部防御,变成撒娇的小姑娘,这点区别对待,让他胸口的感动像是要溢出来。 “我也想你。”宁王轻轻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人揽得更紧了些,“特别想。”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夭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是做孕妇的感觉。 前一夜逼宫的事果然如宁王所预料那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启献帝甚至没有在次日上朝的时候多提一个字,只是极力夸赞了几句宁王在灾区的功绩,处理得当,不但控制了水患,而且杜绝了灾后瘟疫蔓延,甚至调集了隔壁的官兵过来重建房屋,将灾民俱安置妥当。 所有事情干净利落,没有留任何隐患,更没有给那些等着落井下石的人任何可乘之机。 这显然是桩极大的功劳,国难高于一切,所以哪怕是平日跟宁王不怎么对付的官员,这次也纷纷上书歌功颂德。 启献帝碍于场面,主动提出要给宁王嘉奖。 然而宁王什么都没要,只说王妃怀孕,他想告假一阵子,在家里陪夫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怎么会有人舍弃这么好的机会,只想在家陪家小? 不过想想说这话的人是宁王,又觉得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仔细琢磨琢磨又入情入理。 有不怕死的幕僚试探着去问。 “王爷为何将到手的赏赐又推出去,好歹是拿命换的功勋,至少该用在重要之处,这样着实可惜了点?” 但见他微微挑眉,难得赏脸答了句。 “有什么比陪王妃更重要的呢。” 果不其然,到底是妻奴。 第533章 女人就得搞事业 启献帝大概也不想日日对着宁王这张脸,所以很痛快地便允了他的告假,甚至还送了一堆补品到宁王府,大有“你最好伺候完月子再来”的意思。 这等于兄弟二人各退了一步。 龙鳞卫换人之后,启献帝深谙宁王基本已经控制了禁卫。但他也知道,对方考虑到宋家和名声,十有八九不会立刻反。 况且以他对老三的了解,若不是触及逆鳞,他对这个位置其实没有那么渴求。 亦或是该说,他已经是储君了,大可以安分守己等皇帝百年之后名正言顺传位于他,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弑君。 双方各退一步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宁王选择赋闲,相应的,启献帝也得想办法给他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自然就是让他出口气。 皇后被关进了天牢,理由是谋害皇嗣。这个罪名她不陌生,前太子妃栽赃嫁祸过一次,如今又被宁王妃扣了一次屎盆子,大概率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宁王对此应该是没有什么异议,于是踏踏实实地不去上朝,人一下子闲了下来,日日在家陪着陆夭,夫妻俩的作息因此变得很有规律。 晨间起床,带陆小夭在院子里遛弯儿,看他练一套剑。 回屋吃早饭之后,一个在书房看书,一个就做做针线。 晌午时分若是不愿在府里,就去陆家打秋风,或者顺路去趟司云麓府上串门子。 虽然两个大男人还是王不见王,但姑嫂俩聚在一起却肉眼可见地开心,一起鼓捣脂粉,一起品鉴点心,偶尔顺带还规划一下商业版图,如何将谢文茵那些嫁妆银子用起来。 陆夭现有的铺子可以入股,但谢文茵不愿坐享其成,两人思前想后,合计着要不要开个女学。 “这主意听上去靠谱。”谢文茵越想越觉得可行,“让那些家贫上不起学的姑娘都有个地方读书。” “但这十有八九是个只出不进的产业。”陆夭理智地提醒她,“你那点嫁妆还是省着点用。” 宁王闻言立刻在旁边接口。 “可不是,毕竟后半辈子,都得靠你的嫁妆撑门户呢。” 这话明显是在影射司寇吃软饭,前大理寺卿挑挑眉,冷哼一声,连看他一眼都欠奉,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便是如此?不然怎么能这么熟悉呢?” 两个大男人明明各据一方,结果却隐隐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陆夭见状,正欲起身做和事佬,但见比她更有经验的谢文茵快人一步,直截了当道。 “忽然想起来,上次司云麓说要请客做东,那顿饭还没有吃成。择日不如撞日,去吃饭。” “不去。”未及陆夭开口,宁王一口回绝,“我们府上厨子手艺卓绝,才不稀罕吃外面的馆子。” 谢文茵习惯了这两人的口是心非,故意道。 “你稀罕不稀罕无所谓,但是三嫂想去啊,上次我们说好的。”说毕看向陆夭,“是?” 孰料陆夭抱歉地摇摇头。 “你三哥最近管得严,待过了头三个月。” 说起来也是无辜,原本陆夭没有这么多忌讳的,偏生谢知蕴自从赋闲在家,就开始管东管西。上到入口的食材,下到惯用的物件儿,甚至连雪球都被送走了。 陆夭一开始还反抗一下,后来见实在拗不过,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眼下别说在外面吃饭,便是府里用膳,都得检查好几轮,还要指定人试菜,导致陆夭经常自我怀疑,这么折腾,她能顺利忍到孩子落地那一天吗? 好在再三沟通之后,谢知蕴这才答应,待到三个月危险期之后,就慢慢恢复正常。 眼下她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什么时候才能到三个月,陆夭摸摸尚且没有一点起伏的肚子,深深叹了口气。 谢文茵也理解她三哥这种老树开花的心情,只得陪着陆夭叹口气。 “那我先去替你探探路,等过了三个月,咱们再一起去。” 饭虽然吃不成,但该谈的生意还是可以谈谈的,陆夭和谢文茵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做了决定,开家贵妇专供的排忧解难铺子。 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无忧居越做越大,陆夭渐渐把它做成了一部分慈善性质的,几乎每月都有好几次义诊,而且经常不收分文给穷人赠药。 起初掌柜的不明所以,还来问过几次,后来才慢慢想明白,大小姐这是想借助这铺子,给宁王府博取好名声。 但她外祖到底是商贾出身,自然不可能长久地做赔本买卖,于是一早就有打算,想把无忧居那些针对内宅贵夫人的项目单独分割出去。 这间铺子她早就想好了,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求子安胎、点痣护肤、熏香制药,乃至各种排忧解难的隐形服务,比如夫君眠花宿柳,小妾不够听话等等。 一方面,那些高门太太的银子确实好赚。 另一方面,趁机搞好夫人外交,以便让她们及时跟自己老爷吹吹枕头风,替宁王多铺铺路,有百利而无一害。 原本这桩事情,她是打算交给师哥路子都和月儿一起,眼下既然谢文茵想赚钱,那自然要带上她一份了,毕竟内宅的很多事情,她也是个中好手。 二人商量到快晚膳时分,定下了铺子选址。 “回头我去问问小五,要不要也来搀一股。”谢文茵伸个懒腰,“听说她在家闲着也是无聊,找点事情做总是好的,不然老跟着哈伦那小子到处瞎玩,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陆夭被她一脸老气横秋指点江山的样子逗笑了。 “人家比你还早当几个月新娘子呢。”她轻轻啜饮一口温热的姜茶,“不过确实应该叫她一起,《周易》里说了,所营谓之事,事成谓之业,这已婚妇人,就该搞事业才对。” 宁王在旁边听闻这一句,无端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陆小夭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不过转眼看见对面坐着的司寇,心下立刻坦然了,那必然是说给司云麓听的,毕竟只有他才吃软饭。 第534章 总有我给你托底 天牢里,皇后披散着头发坐在草垛上,牢房不大,一张破旧木桌,靠墙砌了张窄床,其上有张发了霉的薄被,竟被折叠得十分整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模样。 跟上一次不同,皇后这次显然要狼狈很多。 那次她虽然是嫌犯,但到底还是一国之母,况且当时启献帝也没有发话,所以众人皆不敢怠慢,牢狱中供给样样不缺。唯一跟在未央宫不同的是,行动不够自由而已。 然而这一次却大相径庭。 那晚宁王亲自下令,将她脱冠去簪,一袭牢服下了狱,这是摆明了要给陆夭出气。皇后情知这次很难逃过,干脆也放弃了反抗,给自己留点尊严。 入狱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她住的牢房时不时有高声呼喝传来,间或就有犯人如猪狗一样被捆扎着,拿抬杠从手足间穿过去,也如抬猪狗一样被丢进牢房,呻吟声日夜不休。 她知道宁王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她很想不受影响,但这是个和后宫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如果说女人之间的争斗拼算计,那这里则是真刀真枪,刺刀见红。她这辈子浸淫后宫,手上不是没染过血,可从来没人敢把这么大刀阔斧的刑法直接摆在她面前,仿佛故意杀鸡儆猴一般。 皇后到底是闺阁出身,日夜被精神折磨,没几日便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天色渐渐暗下。 外面忽然传来狱卒走动的声音,而这脚步声在她的牢房门口停下了,皇后登时警觉起来。 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位身穿素色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只食盒。因半垂着头,昏暗中叫人看不清眉眼。 皇后下意识往后蹭了蹭。 “夫人,虽然您托了咱们上司,但有话快说,别耽搁太久,我们也很难办。”狱卒低声提醒,“若是被人发现,王爷那边,我们交不了差。” “放心,说几句话就走……”那位被唤作夫人的,将一块儿碎银塞到狱卒手里。 狱卒捏了捏手中银子,眉开眼笑转身离开了牢房。 皇后这下听清了那女人的声音,立刻起身想走过去,结果那女人比她更快一步走过来,将食盒放在那张发了霉的木桌上,低头将其内饭菜取出。 香味一下子弥漫在小小的牢房里,对于几日没好生吃过饭的皇后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长嫂。”皇后开了口,声音黯哑得有些听不下去,“亏得你还来看我。” 谋害皇家血脉,这种罪名一旦成立,少不了要波及家族,此时此刻静安侯夫人还来看她,着实令她诧异。 “皇后娘娘,这些都是素日你爱吃的。”静安侯夫人快速添了碗饭,随即放上满满的菜,“吃饱了,好上路。” 皇后猛地抬头看向她那位长嫂,眼里俱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说什么?” 静安侯夫人看向这位穿着白色囚衣的小姑,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后娘娘,如今却成了阶下囚,她微微叹口气。 “皇后娘娘若是现在选择自戕,尚可保住娘家一族血脉,我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您想想,祸不及全族,我们也是两代人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家族规模,您说呢?” 几只飞蛾围着墙上火苗绕着,将牢中本就昏暗的火光扰得忽明忽暗。 皇后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向来恭顺的长嫂,竟然让她自戕保住族人。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您若是体体面面地走,咱们家才有一线生机。” 皇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静安侯夫人将那碗饭端过来,苦口婆心地劝。 “眼下还有的选,吃顿饱饭,踏踏实实地走。若是皇上一杯鸩酒……” 话音未落,皇后抬手掀翻了那碗饭,油腻腻的菜色沿着静安侯夫人的手流下去,沾脏了她的衣裙。 静安侯夫人面上的笑意随即僵住,再开口已经是换了个口吻。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也只能逞一时之快,难不成真要因为你的愚蠢,让整个家族都倒下?你到了那边,怎么有脸去见公婆,你祖宗祠堂都保不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一直漫不经心的脸色终于大变,“谁敢动我家祠堂!” “我的皇后娘娘,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呢!”静安侯夫人尖锐地讽刺着,“外面早已经翻天了,现在谁不知道,你意图对宁王妃不轨!宁王如日中天,皇帝想要熄灭他的怒火,只能拿你开刀,识相点早早自戕,祸不及家人,也不怕跟你直说,这几日已经有风声传出来,怕是有人要拆你家祖坟呢!” 皇后一把抓住静安侯夫人衣襟,也顾不得刚刚那油腻饭菜沾染到手上。 “他敢!他不过是个储君,怎么敢动我家祠堂。” 静安侯夫人拨掉她的手,冷笑道。 “你觉得为了宁王妃,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皇后突然被这句话击中,是啊,为了陆夭,他宁王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年你手上也没少染血,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不算亏。”静安侯夫人也不嫌脏,将掉落地上的饭菜悉数又抓回碗里,“成王败寇,皇后娘娘便认了。” 说毕掏出帕子擦擦手,连食盒也没拿,自顾自便走出了牢房。 陆夭此时此刻正在宁王的书房写字,她成婚之后在这里的时间居多,但动笔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 宁王见她有兴致,于是亲自执了墨条,执盏往砚盘上倒了少许清水,捏了些松烟墨,缓缓磨起来。 “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 陆夭注视着墨色在清水中微微漾开,抬首笑道。 “听闻今日,静安侯夫人去了天牢,是你放行的?” 宁王专心磨墨,沉下眸子,低低应了声。 陆夭不用想都知道,静安侯夫人会跟皇后说些什么。 她挑了根小毫,饱蘸浓墨,屏息静气,在薄如蝉翼的花笺上,缓缓写下一排簪花小楷。 “你说,我要不要也去走一遭?” 开口之前,她本以为谢知蕴会以天牢不够吉利为由,果断拒绝,孰料他却只是道。 “你想哪日去,我让人提前打点好。” 陆夭惊讶地看他,甚至连墨汁在那张花笺上落了印记都浑然不觉,宁王觉得好笑。 “怎么,你觉得我会不让你去?”见陆夭点头,他用那只没有磨墨的手戳了下她的脸,“傻瓜,但凡你想,必然是有你的理由。日后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阻止你,我只会在后面接住你。” 第535章 皇婶的坏心眼儿 陆夭尚未来得及去天牢探视皇后,就先等来了启献帝要为谢朗提前操办婚事的消息。 因为一旦皇后薨逝,按例至少要守孝三年,三年变数着实太大。 眼下宁王优势明显,若是不抓紧把婚事办了,后续不定还要生出多少事端。所以即便是仓促些,也只能委屈委屈谢朗了。 陆夭对人家大婚兴趣缺缺,不过想到对象是钱落葵,又萌生出两分兴致,她特地唤过来孙嬷嬷,细细问道。 “皇子迎娶,是不是前后筹备至少要一个月。眼下听说三日内就要成礼,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这么急的?” 孙嬷嬷立刻听懂了陆夭的弦外之音,笑着回答道。 “可不是,太仓促了,别说娶亲的是嫡长子,按理应该位比太子的,就是普通皇子,前后至少也要筹备一个月,才像话。” 孙嬷嬷见陆夭示意她坐下,知道是要长谈的意思,想着日后自家王妃是要入主后宫做皇后的,多讲一讲规矩,也是有备无患,于是告了罪,坐在陆夭旁边,娓娓道来。 “宫里规矩多,其实这个所谓仓促,主要还是礼仪的问题。王妃生在礼部尚书家,应该知道,每个皇子妃进宫之前,总会有宫里派嬷嬷下来,教她们学学宫中礼仪。别说是正儿八经入册的皇子妃,就是入宫的低位嫔妃也不能例外。” 这个道理陆夭明白,她当年待嫁,之所以没有宫里的教引嬷嬷,一是因为时间仓促,二是因为她和陆仁嘉都出身礼部尚书府,本身规矩应该就是一等一的。只可惜皇帝看走了眼,陆仁嘉只是不学无术的草包一枚。 “那你说,钱落葵若是就这样进宫,会有什么麻烦不成?” 孙嬷嬷略一沉吟。 “麻烦倒是不至于,但皇长子妃人选本身要出身清白,门第高贵,父兄至少有一个在朝中列居高位。起码于社稷有益,可钱家姑娘几乎一条都不符合,再这样潦草马虎地娶入宫去,怕是日后有得被挑剔了。”她给陆夭剥了些核桃递过去。 “她头上日后没有婆婆,只有个太后,日子想必不会太艰难。”陆夭接了核桃,细细咀嚼,忽然抬头看向孙嬷嬷,“你说,我作为皇婶,是不是得有所表示才对?” 孙嬷嬷下意识看了眼陆夭的肚子,陆夭立刻会意,急急摆手。 “放心,我绝不会做什么危及孩子的事情。”见孙嬷嬷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又补充道,“你瞧,皇后身陷囹圄,太后又照顾不到,不如我出面,送两个嬷嬷过去,教教未来皇子妃规矩。” 孙嬷嬷本想阻止,但看着陆夭那张因兴奋微微发光的脸,硬是将阻止的话咽了回去。 这些日子被王爷寸步不离跟着,也难为王妃了,让她找点事情解解闷儿好了。 这段时日大概是钱落葵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不但她的婚事被仓促提前,而且家中对她的态度也一落千丈。 此前她那位唯利是图的亲爹还囤积居奇,想藉由嫁给皇长子这件事,替自己谋个一官半职。结果跟宁王去了一趟汴州治水之后,顺理成章升任了工部尚书,这可把他美坏了。 冷静下来之后得出结论,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宁王。 所以钱森此时此刻对宁王府感恩戴德,连带着对于要嫁给皇长子的钱落葵愈发不待见,认为若不是她,自己也不至于被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毕竟皇长子和宁王,在朝堂上是分庭抗礼的两派,他想依附于更有前途的宁王,那么钱落葵跟皇长子这门亲事,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眼下启献帝又突然把成婚的时间提前,如此仓促,明眼人都不看好这桩婚事。众人自然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三道四,但在钱森面前,就不会避讳那么多了,所以这些时日,他瞧见钱落葵就堵心。 那日钱落葵要出门,却被钱森堵在门口。 “出嫁在即,大姑娘很该在家里绣绣嫁妆,天天往外跑,成何体统!” 钱落葵心下一紧,她也知道这场婚事避无可避,所以才想趁着进宫之前,多去无忧居看看那个人。 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女儿想去采买些东西,父亲也知道婚事仓促,很多东西不够齐备。” 话未说完就被钱森强行打断。 “你一个未婚姑娘,能自己采买什么?你母亲有经验,让她帮忙挑拣就是了。”说着又像是觉得不够解气,“此时正是敏感的时候,你一个未来皇子妃,抛头露面,岂不是给人把柄!” 钱落葵听这话口儿,就知道今日出去无望,正要认命进屋,待再找时机出门。 就听闻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礼部派人来纳采,巧合的是,来的正是宁王妃的那位族叔,眼下他已经是礼部尚书了。而随着皇家聘礼一起送来的,还有两位老嬷嬷。 陆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手笔。 这两位嬷嬷都是老人儿了,也在太后宫里当过差,论教导宫廷规矩,绝对是说一不二的绝佳人选。 闻讯赶来的薛玉茹眼见二位,心下不由得一沉,这两位明摆着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儿,皇后已经失势,怎么宫里还能送来这么难缠的教引嬷嬷呢? 只见其中一位上前行了个礼,开口道。 “钱大姑娘恕罪,您是钦赐的皇子妃,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家的脸面,所以奴婢奉旨来教导您礼仪。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会教起规矩来,若是下手没轻重,还望姑娘海涵。” 她的声音一板一眼,让人不寒而栗。 没等钱落葵开口,钱森立刻随声附和。 “嬷嬷说哪里话,她自幼丧母,缺乏管教,还得你们多多鞭策才是。”说毕吩咐道,“这几日管着大姑娘,别让她出去,好好在家学规矩。” 钱落葵两眼一黑,心道这下是真的完了。 第536章 你心上人要娶别人 陆夭这几日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连宁王看了都啧啧称奇,他唇畔带笑,侧头看着刚刚喝了一大碗补汤的人。 “你这两日是捡了金子吗?” 不是他想调侃,实在是陆夭这几日着实满面春风,眉梢眼角都透着笑意。 陆夭愣了下,随即拿手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吗? 宁王略略想想,大概猜到了个中缘由。 “哈伦那小子是不是又跟你讲了什么不正经的事?” 陆夭的粉拳想也没想就砸在他手臂上,随即嗔怪道。 “说话注意些,什么不正经。”她下意识摸摸肚子,“别听你爹胡说八道。” 这称呼带了些自然而然的亲昵,听得宁王心里格外熨帖,他挑起了一边眉毛,静静地看着陆夭,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是爹爹说错话了。”他压低了嗓音,像是生怕惊扰到肚子里的宝宝,但熟悉他性子的人都能听出来,这音调里饱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餍足,“那能不能让你娘说说,她这几日究竟在高兴些什么?” 他这么正儿八经,陆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这两天哈伦和五小姐来探望她,有意无意提了下关于路子都的近况,据说跟月儿颇有些开窍的意思。 这着实是意外之喜,前世路子都因为被不知名的庶女陷害,很是吃了些苦头,直到陆夭死的那一刻,他依然是一蹶不振。 所以这一世若是有可以弥补的机会,自然是不可能错过。 “哈伦说,师哥和月儿有些眉来眼去的意思,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趁我还没显怀,精神头还足,把婚事操办起来。” 宁王闻言顿时有些吃味,敢情那么高兴是因为路子都啊,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好,他若是成了亲,自己又少了些后顾之忧。 于是当机立断。 “办,我亲自出面主婚。” 陆夭咬着唇,白了他一眼,她师父药王尚在人世,怎么就轮到他主婚了?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若是两人真有这方面的意思,还得派人快马加鞭去给药王谷送封信。 正盘算着,就见孙嬷嬷进来收盘碗,陆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钱府那边如何?” 孙嬷嬷看她把那碗补汤喝得涓滴不剩,心下高兴,于是笑着回答。 “王妃找的那两名嬷嬷尽忠职守,虽说钱小姐礼仪这方面差了些,但在嬷嬷们的教化下,居然这几日渐渐有点改观了。” 陆夭立刻听懂了潜台词,宫里的嬷嬷们手底下不知道调教过多少人了,上到刚入宫的嫔妃,下到各宫伺候主子的宫女,像钱落葵这样中等人家出身的小姐,更是见过太多了。 起初被调教的时候,个个自信骄矜,带点居高临下的傲慢,但在嬷嬷堪比戒尺的标准下,不出一日就被训得哭爹喊娘。钱落葵还不像薛玉茹,自幼受贵女教育长大,她这种外省官吏的妻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会被嬷嬷们折腾得更惨。 “那这几日真是辛苦钱小姐了。” 陆夭狡黠地冲孙嬷嬷眨眨眼,宁王立刻意识到她一准儿又在憋什么鬼主意,果不其然就听她道。 “若论起来,咱们跟钱夫人也算是沾亲带故。”她瞥一眼宁王,“从薛家论起的话,我还算是钱小姐的表舅母呢,外甥女出嫁,去添个妆也是应该的?” 这话宁王不敢接,若说是,怕她逮着把柄又翻陈芝麻烂谷子。若说不是,又担心破坏了自家王妃恶作剧的性质,他灵机一动。 “路子都若是成亲,你是不是得给药王谷送信?我这就帮你安排人。”说着,脚不沾地就走了。 孙嬷嬷失笑,何曾见过自家王爷如此接地气的模样? 陆夭也忍不住笑了,她转头看向孙嬷嬷。 “今日天气看着不错,择日不如撞日。” 教引嬷嬷没来之前,钱落葵以为日子已经跌到了低谷,可后来她才发现,跟眼下的际遇比起来,那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不知道是为了给她个下马威,还是真觉得她礼仪差得过分,这两个教引嬷嬷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 这几天这两个人四只眼睛随时随地盯着她行走坐卧,甚至连就寝的动作都要按照尺子一样精准,后宫出身的嬷嬷下手又黑,上手纠正动作的时候,不动声色就拧一把掐一把。几日下来,她身上不能示人的地方到处疼痛难忍,每每洗澡的时候都是一场酷刑。 因为自幼丧母的缘故,钱落葵打小儿要强,一心想出人头地,做个女医,然后跳出这个火坑一样的家庭。 然而后来发生的种种,让她昔日的梦想成了一场笑话。 皇室赐婚狠狠践踏了她的自尊,她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一样,被迫学规矩,被迫仓促出嫁,被迫承受所谓种种成为皇子妃所要经历的折辱。 而最令她崩溃的是,终其一生,她都再也不能接近她心仪的那个人了,这让钱落葵比死还难受。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钱落葵维持着一个半蹲行礼的动作,两个嬷嬷围在旁边,手中戒尺已经蓄力,就等她稍微晃动一星半点便用力打上去。这招在宫里不知道成功整治过多少人。除了皇后和舒贵妃这种自启献帝潜邸就在的老人儿,后面新晋的嫔妃几乎都经历过类似噩梦。 此时外面丫鬟匆匆进来传话,说宁王妃到了,钱落葵略一分神,戒尺重重落在肩胛骨上,那教引嬷嬷非常会选地方,力度也恰到好处,会让你感到生疼,却又不会留下伤痕。 陆夭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钱落葵被重重地打了这么一下,看着都觉得疼。 她轻咳一声,两位教引嬷嬷极有眼力见儿,立刻上来见礼,其中一位见钱落葵纹丝不动,于是回头不阴不阳道。 “大姑娘这几日的规矩都白学了吗?怎么不知道给长辈见礼呢?” 钱落葵忍着肩膀火辣辣的疼,忍辱上前施了个礼,刚要起身,却被陆夭拦住了。 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随即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嬷嬷们这几日也太躲懒了些。”说着,便用手指在钱落葵手肘、小臂、手腕分别点了点,“给长辈行礼,讲究进趋退迟,一丝一毫都差不得,大姑娘这脊背明显塌了,眼神也没有到位,盯着地上作甚,是要捡银子吗?今日刚好赶上我,也便罢了,日后入宫到了太后和皇上面前,这可是大不敬呢。” 两位教引嬷嬷闻言急忙跪下。 “王妃不愧是礼部世家出身,论起规矩,真是比积年的老嬷嬷懂得还多。” 钱落葵在陆夭面前丢了丑,顿时面皮爆红,那股子怒气直冲天灵盖,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王妃上门,是特地来挑刺儿的吗?” 陆夭作恍然大悟状。 “瞧我这脑子,一瞧钱小姐规矩不到位,光顾着指点,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说毕,她轻笑了下,钱落葵从她的笑容里无端读出了几分不怀好意,“我今日一来贺喜,二来是提前给钱小姐知会一声,路师哥可能不日也要娶亲,到时若是有空,还望赏脸来喝杯喜酒。” 钱落葵登时傻在那里,待到反应过来时,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她。 他,终究是要娶妻了吗? 第537章 专挑大婚捣乱 皇长子大婚那日转瞬即至。 因为皇后还在天牢里,场面上不太好看,再加上婚事办得过于仓促,所以启献帝铆足了劲给儿子在婚礼上加码。 嫁妆聘礼这些虽然礼部都有明确章程,储君多少抬、皇子多少抬、公主多少台,但启献帝却装作不知道一样,硬是在太后已经审核过的单子上,生生又加了一笔,美其名曰“不算官中的”,最后自掏腰包补上了。 太后不愿在这等小事上跟启献帝计较,干脆睁一眼闭一眼,所以这场婚事实际上的排场,隐隐已有储君之势。 陆夭也在今日受邀之列,她是嫡亲的婶娘,没有不到场的理,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后已经缺席了,谢朗又是长子,没有长嫂为母,那就只能婶娘在女宾席凑凑数了。 陆夭也不客气,她作为除太后以外全场女宾身份最贵重的,愣是拖到吉时快到了才姗姗来迟,启献帝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但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孕妇肯出席,已经是给足面子了。 谢文茵也到了,她按资排辈是长公主,今日出席也是应当的。姑嫂二人自带小圈子,坐在上位窃窃私语,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按照皇室规矩,行礼之后,女眷们应该要去洞房闹一闹,以示日后生活红火热闹。去的人越多,代表日后的日子越兴旺,谢文茵原本不想去,但陆夭轻轻扯了扯她。 “犯不上在这种小事上跟皇上对着干。”她低声提醒着,“司大人日后很可能还要回归朝堂,别闹太僵才是。” 谢文茵闻言,这才不情不愿跟着陆夭往谢朗的东宫而去。 宫女正在给钱落葵整理喜服,这套喜服,原是礼部定制的,但启献帝想到宁王大婚时,宁王妃用的是先皇后的礼服,心下未免不平,于是又找出皇后当年大婚的那件。 他嫌款式太老,又觉得穿废后的礼袍不够吉利,于是另找了宫内最有名的绣匠重新改过,改成适合皇子妃的制式,搭配全新的七凤凤冠,据说用料和当年宁王迎娶宁王妃的一模一样。 原本是很隆重的嫁衣,可钱落葵只觉得沮丧。 东西都是顶好的,只是嫁的人不对,她原本只想做个普通嫁娘,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号称是都城闺秀人人艳羡的女子,但内心并不快乐。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 她不免想起上轿前一晚,薛玉茹到她闺房里来,走过场似的嘱咐了一些新婚夜该注意的事情,末了带了几分真心劝道。 “这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大局已定,就别做无谓挣扎了。”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事,以前你忍气吞声就便罢了,如今你已经是皇子妃,该做的反击,该报的仇,一桩桩一件件,别便宜了那些坑你的人。” 虽然明知道薛玉茹有挑拨之嫌,但钱落葵还是忍不住被这番话打动了。 是啊,是谁害她落入如今的境地? 是陆夭啊! 若没有她从中作梗,自己本可以一点一点打动路子都,最后双宿双栖,成就一段杏坛佳话的。 可她偏生各种阻挠,破坏自己的好事,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甚至还在自己大婚前夕特意跑来送信,说路子都觅到了真命天女,这是在赤裸裸地嘲讽她吗? 思及至此,钱落葵捏紧了手中的喜帕,帕子上的一对交颈鸳鸯被她揉搓得面目全非。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是谢朗吗? 她的心微微有些揪紧,对于这位皇长子,她始终没有看透过,可这个人却要成为自己共度一生的夫君,想来怎能不让人心生忐忑呢? 孰料进来的却是宗亲女眷们,陆夭和谢文茵论身份论辈分都是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于是被众人众星捧月拱在最前面。 东宫伺候的宫女个个都是人精,见状立刻迎上去行礼。 陆夭笑容温婉,上来先是给钱落葵道喜,又以长辈的身份说了两句吉祥话儿,接着便站至一边,完全没有半点要抢风头的意思。 这些宗亲女眷知道陆夭在外向来是礼节滴水不漏,哪怕皇长子是众所周知宁王的劲敌,但在这种场合,她也能从头到尾落落大方,不落褒贬,这才是未来国母的气度,相比之下,一直傻坐在那里的皇子妃,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谢文茵作为长公主,辈分又比谢朗大,自然也得说几句,但她对钱落葵实在没什么好感,对谢朗更甚,正想装聋作哑站在一旁,就看见谢朗一路从垂花门外进来。 按照惯例,皇子和皇子妃还要单独给帝后奉茶行礼,所以他八成是来接钱落葵的。 谢文茵登时冒出一股子坏心眼。 第538章 王妃抢新娘风头 谢文茵从来都是行动派,既然想到了馊主意,登时起身走到新娘子旁边,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虽然她还没有人家年纪大。 “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皇长子妃如今觅得良人,终身有靠,不枉此生,真是可喜可贺。”她笑着环视屋内宗亲,带了一点打趣的语气,“谁能想到本公主的这位侄媳,当初在钱府,差点跟我大打出手呢?所以说,这世上缘分真是不可捉摸啊。” 众人闻言,都明白了,言下之意就是谢文茵曾经跟这位皇长子妃有过节,甚至到了差点动手的地步。谁不知道谢文茵向来跟宁王妃是一个阵营的,这就是逼着众人站队呢。 肃王妃是个油滑的,之前又得罪过陆夭,一直想找机会示好,当即站出来表态。 “虽说不打不相识,但这侄媳妇跟姑姑动手,总是有些欠妥。” 谢文茵余光瞥到谢朗已经站在了门口,故意扬声道。 “这有什么,本公主出嫁那一日,皇长子还跟驸马动手了呢。真真儿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谢朗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屋内,喜床那里两个姑娘,一个穿着大红凤冠霞帔,是他今日要娶的人。而另一个,是他今生都不可能再娶到的人。 有日子没见,谢文茵比之前在听音阁的时候更明艳了几分,今日她并未盛装打扮,但是站在浓妆艳抹的钱落葵旁边,还是把新娘子比下去了。 眉宇间那抹初为人妇才有的韵致,是因为司云麓吗? 人群中有人看到谢朗,随即开口招呼着:“咱们新郎官来了呀。” 谢朗视线从谢文茵身上一闪而过,就是这片刻的停留,却被端坐在喜床上的钱落葵看见,她心下一怔,随即露出些许冷笑。 原来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皇长子,竟然对自己的姑姑有意思呢! 宁王如日中天,但谢朗到底是皇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在场的宗亲出于自家夫君日后在朝堂的地位考虑,倒也不敢随意造次。 谢朗并没有动,而是停在原地,眼神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之后,才落在钱落葵身上。 他不动,房里的众人碍于身份,谁也不敢上前催促。 “公主这么早就来喝喜酒?”他没头没尾冲着谢文茵来了这么一句。 众人脸色不约而同尴尬了几分,众所周知这位皇长子恢复身份之前,是公主麾下的一名侍卫,他此时这份熟稔,显然没有避讳昔日的出身。 但有些事就是这样,自己不尴尬,旁人却尴尬得要死。 陆夭疑心他喝了些,担心大喜之日当众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谢朗如何她不在乎,但终究对谢文茵不好。 她上前两步,挽住谢文茵的手臂,刚想以宁王妃的身份说两句,结果就闻到钱落葵身上的脂粉香,这应该是她自己做的,混合了一点皂角和兰花的味道。 这味道不知道怎的,让陆夭猛地感到一阵恶心,这股劲儿上来得又急又快,她来不及躲出去,忍不住掩住唇,转过身拿帕子捂着嘴,一阵阵干呕。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呆住了,随即有人反应过来,立刻让宫女拿来痰盂,陆夭摆摆手,从荷包里掏出颗自制的香丸,兀自把那股子想吐的劲儿压了下去。 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焦点都吸引到她身上,众人之前都知她怀孕,但很多人还没机会当面恭喜,于是纷纷上来嘘寒问暖。 “瞧宁王妃怀孕之后,愈发容光焕发,这一胎必然是个儿子。”这话倒不完全是恭维,陆夭今日穿了身绯色衣裙,愈发显得白里透红,明艳照人,这气色比起之前尤甚。 “哎呦,咱们王妃一直都是这么好气色的,不知道有什么方子,拿出来大家分享一下呗。”这话也是发自肺腑,陆夭自从嫁入皇室那一日开始,每次在人前亮相都是美艳动人,从来没有一次让人失望过。 陆夭闻言,跟谢文茵对了个眼神,趁机给众人推销起她俩合伙的铺子。原本大家只是例行客套,这下子却被勾起了兴趣。 “真的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吗?跟之前无忧居有什么不一样?” “自然是有区别的,以前无忧居只是治疗身体上的毛病,我们现在的这个堪称万事屋,但凡后宅的事情,都能管。”陆夭面不改色地吹嘘着,“包括怎么整治姨娘,怎么辖制小妾,怎么挽回夫君,都能给你拿出靠谱的方子来。” 不得不说陆夭深谙商贾之道,一句话就拿捏了在场众人的心思。 对于在场诸位当家主母来说,纳妾是她们绕不过去的坎。高门纳妾简直如吃饭穿衣一般普遍,管理小妾就和管家一样,是必备的闺秀技能,但这门技能显然要看对手如何,不少人整个少女时代都在学这门技能,但结果却差强人意。 妾室翻身上位在大楚简直是家常便饭,这些个高门主妇,谁背后没有一本血泪斗争史。 肃王妃脸皮厚,也不避讳众人在场,直截了当问。 “那种可以辖制外室的药也可以配吗?” 见众人都竖起耳朵,陆夭故意卖了个关子。 “月底开张,各位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除了伤天害理的事不做,剩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 一时间,众人注意力全被陆夭吸引,纷纷表示要去捧场,倒把新婚夫妇晾在一边。 最后还是陆夭觉得要点到即止,到底是一生一次的大婚,甭管两人日后是不是要沦为怨偶。至少启献帝花了大价钱给谢朗办婚礼,风头被自己抢了个干净,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她主动开口。 “好啦,今日是皇长子的场子,咱们该暖房的也暖过了,该让新婚夫妇去给皇上行礼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人家大婚的新房,纷纷后知后觉地补上吉祥话儿,然后就准备走了。 孰料谢朗却叫住了谢文茵。 “公主殿下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陆夭心里咯噔一声。 第539章 洞房夜皇后死了 就在陆夭担心这当口,但见谢文茵毫不在意耸耸肩。 “该说的之前早就说过了,不过既然相识一场,当姑姑的送两句话给侄子,也无可厚非。”谢文茵转过头,瞥一眼钱落葵,再将视线转回到谢朗身上,“祝愿皇长子和皇子妃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生生世世,只一双人。” 谢朗闻言,笼在袖中的手早已经握成拳,指尖掐入掌心,却并不觉得疼。 好一个生生世世,只一双人,他和她,便是下辈子,也不可能了吗? 钱落葵也被那句“只一双人”刺到,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路子都那张清隽的脸。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再跟喜欢的人双双对对的机会了。 一时间,新婚夫妇二人都怔在那里,像木偶一样,没了下一步举动,场面顿时冷下来,还是东宫的嬷嬷看不过去,低声催促着。 “新郎官还不快来带新娘子去参拜皇上,耽误吉时可就不好了。” 按照规矩,夫妻二人应该共执红绣球,一起从东宫到正殿去的。可谢朗手中的红绣球已经被他捏出了褶皱,人却纹丝未动。 他看着谢文茵,对方坦坦荡荡回望,毫不避讳与他的对视,眼神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谢朗的心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对于谢文茵来说,就只是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路人了 门外又喧闹了起来,原来是启献帝等急了,叫周总管亲自来催促。 周总管进门见新娘还坐在床上纹丝未动,再看一眼神色漠然的谢朗,心底猜出个七八分,只朝着旁边两个宫女道:“你们还不快去伺候皇子妃出门。” 谢文茵见状,也懒得多做停留,扶着陆夭自顾自走出门去。 谢朗淡淡扫一眼已经起身的钱落葵,并未等她,转身自顾自往门外去了。 眼看着新郎自己出了门,负责喜事的嬷嬷也傻了眼。 只急忙催促宫女:“快扶着皇子妃,抓紧跟上,这新婚夫妻分开走算怎么回事呢?” 孰料钱落葵快速推开宫女欲扶她的手,挺直脊背,快步赶上谢朗,出了东宫。 薛玉茹有句话说对了,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未来都是跟这位瞧她不顺眼的皇长子捆绑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之间关系牢不可破,她才有资本让那些曾经诋毁过、伤害过她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思及至此,她愈发快了两步,伸手牵上了谢朗手中的红绣球。 牢房里乌漆嘛黑,连盏油灯也没有,皇后坐在铺着旧被的炕上,面无表情,牢里没有生火,冷得如冰窖一样。 她听着外面狱卒的声音在嘻嘻哈哈议论。 “今日皇长子大婚,咱们也跟着得了些好处,瞧这酒肉,都是上好的。” “可不是,一年到头,可吃不上这等饭菜,还是托咱们这位皇长子的福啊!” 皇后睁着空洞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石像一般看着外面流泻进来的一点点光亮。 曾几何时,她也指望着能托这位寄养在自己名下皇长子的福,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然而事与愿违,启献帝最后时刻还是放弃了她这颗棋子。 借着外面那一点点光亮,她看到自己的手骨瘦如柴,垂落的长发如枯草一般,她唇瓣翕合着,想喊狱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外面还在讨论皇长子的婚礼声势有多么浩大,皇后冷笑,昔日一个区区侍卫,靠着寄养在自己膝下才得了嫡长子的脸面,现在说一脚踢开就一脚踢开了。 正想着,牢门被一下子打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有人丢进来个食盒。 “给你的,沾沾喜气。” 没名没姓,话音未落,就又把牢门重重带上了。 皇后脸上神色变得冷傲,仿佛要找回从前自己统率六宫的气场,她眼神瞥到中衣散落的腰带,又瞥一眼刚刚被丢进来的食盒。,冷笑了下。 是喜气还是晦气,现在还言之过早。 陆夭从东宫出来,便跟谢文茵在门口分了手。 该添的堵添了,该看的热闹看了,也意外收获了宣传自家新铺子的机会,她今日心满意足,所以决定不留下参加宴席,借口累了,就带着孙嬷嬷从角门方向走去。 横竖她是孕妇,也没有人苛求必须陪席到最后一刻。 陆夭走了两步,刚想说叫孙嬷嬷去前殿问问谢知蕴要不要一起走,就瞧见她心里想的那人正斜倚在不远处的拐角处,旁边是已经备好的车辇。 她拎着裙子,快步上前,急的孙嬷嬷在后面一迭声地喊。 “王妃,慢点,当心脚底下。” 宁王三两步迎上来,伸手将人牢牢稳住,嘴里不忘调侃。 “才分开两个时辰,就急成这样?” 陆夭嗔怪地瞪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孙嬷嬷,但见孙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假装没看见的样子。 “老奴想起来,太后那里还有几个昔日先皇后的补汤方子,刚好今日来了,就顺路去拿一趟好了。”说毕也不等陆夭回答,行了个礼,径直走了。 只剩下两个人,陆夭稍微自如了些,她挥手让轿辇也先走了。 “走走,不想坐轿子。在屋里闷了半日,散淡散淡。” 宁王什么也没说,只是替她把斗篷系紧了些。 两人沿着宫内的城墙散步,宁王顺势搂住她肩膀,帮她挡住冬日入夜的冷风。 “你怎么也出来了?”陆夭主动伸手握住他另一只手,却发现那手很冰,显然站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不在里面等?” “猜到你不愿意在里面多呆,索性早点出来等你。” 陆夭莞尔,抬眼看谢知蕴,却发现那眼眸里盛的全是自己。 她停下脚步,轻轻闭上眼睛,正要抬脚吻上他下颌。 就听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宁王杀人般的眼光投向来人。 王管家见状暗暗叫苦,怎么每次都是他这么倒霉,他努力忽略王爷的表情,赶在对方发飙之前开了口。 “王爷王妃,皇后在天牢里薨了。” 第540章 心猿意马不是时候 天牢屋梁上挂着白绫,悠悠荡荡吊着皇后的尸体,那尸体因为软绵无力,颇有摇摇欲坠的架势。 进来收食盒的狱卒开门看到这一幕,吓得肝胆欲裂,屁滚尿流地跑出去报信了。 皇后在皇长子大婚的这一日自戕的事迅速被报道启献帝耳朵里,启献帝这厢都已经准备在德嫔那里歇下,气得登时将随身的狮子玉吊坠都砸了。 这个女人真是可恨之极,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偏生还要连累朗儿。要知道别说在皇室,就是民间,成婚丧母也是大凶之兆,非但会让人诟病所娶的新妇,更会追本溯源将皇长子的身世再度拿到台面上来。 更何况还是自戕! 这就是摆明了要给新婚夫妇添堵。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至少要伪装成意外,而且最好还要拖过这几日,起码等婚事尘埃落定,新妇彻底上了皇家玉碟才可以。 思及至此,启献帝翻身就要下地,德嫔立刻服侍他起身。 启献帝边让她服侍穿鞋,脑海中边细细盘算着,皇后吊死在牢里,除了那几个狱卒应该无人知晓,但大牢不同于后宫,狱卒也不是宫女,不可能灭口之后再伪造成他们齐齐畏罪自杀的假象,说不过去。 再不然,就引到他杀上面去?大牢里人来人往,谁都有下手的可能性,反正又没有人亲眼见证。大不了就说是他杀之后,伪装成了自杀的假象。 这是个行得通的办法。 于是,他十万火急传来当值的狱卒长。 “这几日,都有谁进出过大牢?” 狱卒长眼见得皇后身亡,自然是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将静安侯夫人曾经送饭的事和盘托出。 启献帝心下大喜,这不就是绝佳的替罪人选吗? 虽然静安侯夫人杀皇后的动机并不明显,但为了抛弃让家族蒙羞的女儿,在高门大户里,痛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人怀疑,谁又会替一个因罪而被禁的皇后来质疑皇上呢?放眼满朝文武,绝不会有人如此费力不讨好地站出来伸张正义的。 皇后殡天的事情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将尸体神不知鬼不觉运出来,冬日又方便保存,再把那几个目击者不声不响处理掉,这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他将目光投向下面跪着的狱卒长,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狱卒长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 就在皇帝忙得团团转,想给皇后在嫡子大婚之日自戕找个好的掩盖方式时,陆夭也正在跟宁王琢磨这件事。 不过这二人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 “你说皇帝若是知道,他绞尽脑汁想维护的儿子压根不是亲生子。”陆夭端起茶盏来喝了口温热的牛乳,目光深沉而幽远,“又当如何?” 宁王怔了片刻,差点没笑出来,他从她手里接过茶盏,很自然地喝了一口,果然比平日的牛乳要甜些。 想起刚刚在宫门口那个吻,不自觉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陆夭带点娇嗔的声音响起,宁王这才微微回神,他下意识点点头。 “你一直隐而不发,不就是想等木已成舟,然后再揭晓谜底,给他致命一击吗?”宁王将茶盏放下,感觉口腔里都是甜腻腻的奶香,有点像陆小夭身上的味道,“眼下谢朗已经大婚,算是木已成舟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陆夭喝得有些饱,于是站起来踱了两圈,这才开口道。 “我觉得还不够,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一怒之下最多就是让这新婚的夫妻二人陪皇后一起上黄泉路。”陆夭凝眉,“况且我们只凭一面之词,还不足以让启献帝信服,以他现在对谢朗的维护,怕是只会觉得有人针对他失而复得的这个儿子。” 宁王点点头,不得不承认,陆小夭分析人性分析得极有道理。 “那你的意思呢?” “卢彦跟你是什么关系?”突然神来一笔。 宁王心下微微一紧,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自他从汴州治水回来,陆小夭绝口不提这个人,哪怕那人现在还关在宁王府的密室里,但她就是不闻不问,好像没这回事一样。 “你觉得红莲教的幕后主使是我?”宁王声调辨不出喜怒,但陆夭能听出来,他并没有生气。 “我最开始曾经怀疑过一瞬,但后来把这个猜想推翻了。”陆夭靠着床柱坐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靠,整个人显得很放松,“因为如果真是你,当初秋狩的时候,你不会放任他们将我俩逼至绝境。你或许会以身犯险玩苦肉计,但那日带着我,你断不会拿我去冒险。” 这话听在宁王耳朵里,显然十分熨贴。 “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我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陆夭笑笑,这一点她从前世开始就知道了,只不过醒悟得晚了些而已。 “那他后来做的事情,你一无所知?” “倒也不能这么说。”宁王走到床边,挨着陆夭坐下,“毕竟我出来开府之前,几乎都是他贴身伺候的,直到现在,他也称得上是影卫第一人。” 陆夭微微眯眼,这跟她前世了解到的差不多,此人确实是谢知蕴的左膀右臂。 “那后来他奉旨护送那两母子去洛城,你知道吗?” 宁王点点头,复又补充道。 “当时不知道,父皇说他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随后带回来的却是死讯,以他的身手,普天之下能让他殒命的人不多,除非是自尽,所以派人去查了查,发现那具尸体果然是假的。”宁王耸耸肩,“后面的事情,我跟你知道的差不多。” “那王管家……” “王管家比他晚一点加入影卫,卢彦离开之后,宁王府所有暗卫都是归他调遣,为了让他方便行事,父皇还专门在军中给他安排了个职位。” 这番说辞跟陆夭知道的并无出入,她表情松了松。 宁王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变化,随即侧过身子,凑近陆夭。 “你把人关在密室那么多天,是等我主动坦白?” 陆夭看着他由远及近凑过来,尚未来得及躲闪,就被人抱在怀里。 “你想多了。”她未出口的话被压在坚实的肩膀上,呼吸不偏不倚扑到宁王耳朵附近,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我只是忘性大,没想起来罢了。” 宁王勉强将那点心猿意马压下去。 “那敢问宁王妃,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才好?” “既然你皇兄想把这件事压下来,那咱们就偏不让他如愿。”陆夭微微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弯了眉眼,“密室里不是还关着一个戴罪立功的愧疚之人吗?白吃了我府上这么多饭,该是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她这副算计的样子带点不自知的娇憨,宁王好容易压下的那点心猿意马再度浮动起来,再加上之前只身在外素了那么久,全身所有血液登时都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顾及着陆夭还在孕中,他小心翼翼将人带到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陆夭登时一惊。 “我还在怀孕,你疯了吗?” “我自然知道,但你再不做点什么,我才是真要疯了。”她的手随即被牵着伸向衣袍深处。 然后,她触碰到了让眼前人要疯掉的元凶…… 第541章 你敢想别人房中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陆夭靠坐在床头上,背后垫着大迎枕,一边匀气,一边红着脸狠狠瞪了宁王一眼。 宁王唇畔带了笑,宠溺地任由她瞪,脸上表情饱含了说不出的餍足。 陆夭揉着泛酸的手腕,缓缓调匀气息,这才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 “卢彦对你一直心存愧疚,他既然余生任务都是平衡你和皇帝的关系,现在你落后一筹,那么皇后这件事他便势必不能推诿。” 宁王直了直身子坐起,目光里带了几丝玩味。 “他可不是一直对我心存愧疚,是你说了些什么,才让他存了这情绪?” 陆夭揉手腕的动作顿了顿,她倒是没料到谢知蕴会如此敏锐,遂笑了笑。 “那有什么区别?总之眼下局面便是,你可以要求他做任意事,只要不出大格,不是弑君杀兄这样有违人伦的勾当,他都会去做的。” 宁王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随即又反问道。 “你确定要把这点子人情用在这里吗?”他伸手捂住陆夭的手腕,动作轻柔地帮她揉起来,“要不要再想想?不过是散布一下皇后的死讯,咱们的人照样可以做。” 陆夭别开眼,不想看谢知蕴的手,否则很容易联想到这双手刚刚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怪。 “不,我们的人不能暴露。”眼下宁王府和皇帝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谁先动,谁就落了下风,“这件事,唯有红莲教的人出手,最恰当不过了。” 宁王沉默片刻,以手代梳,手指轻柔地穿过陆夭的发丝,把她的刘海和鬓角整理好。 “那便这么办。” 红莲教内部也分为两派,卢彦若是认下弑后的罪名,对他在教内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可以说明他和皇室做对的决心。 陆夭沉下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现在去,皇长子的洞房花烛夜不知道有没有进行完。” 宁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想其他男人的房中事。 “你刚刚是不是还累得不够,要不要再来一轮?” 陆夭闻言,立刻静默如鹌鹑。 开玩笑,她今晚还想睡个好觉呢。 而此时此刻的东宫,钱落葵已经沐浴完毕。 皇长子在前头安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不愿委屈自己,于是准备自己安寝。 结果涂好香膏才抬头,就见谢朗大步流星从外头进来了,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钱落葵心下一惊,她虽然对谢朗没什么感情,但二人毕竟利益一体,他好,她才能好。 于是出言询问。 “出什么事情了?” 谢朗一面换下喜服,一面将伺候的人遣下去。 “出大事了!红莲教徒刚刚竟然把皇后给杀了!” 钱落葵乍然一听如遭雷击,皇后被杀了?她立刻赤脚下地,冷静上前帮谢朗换衣服。 “到底怎么回事?” 她虽然也知道自己婚事提前,跟皇后被关押不无关系,但却万万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遭遇这样的毒手! 她倒不是觉得可惜,上面没有婆婆,高兴还来不及,但关键是,她不能在今日死! 今天是她和谢朗大婚的日子,一旦嫡亲婆母死了,别说需要就地守孝三年,就是全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足以把她淹死。虽说是他杀,但得是多么不祥的人,才会一进门就带来这样的厄运啊。 “红莲教趁着今日大婚,天牢守卫不严,于是悄悄潜入,将皇后活活勒死。”他看了眼面色有些讷然的钱落葵,“目的就是给父皇添堵。” 钱落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下意识找了件素色的袍子帮谢朗换上,忍不住又问。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她自然而然说出了“我们”,说明也知道两人眼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谢朗满脸没好气,眉宇之间杀气腾腾,却没有拒绝她伺候穿衣的举动,伸出胳膊塞进袖筒里,瞥一眼那衣服的颜色,暗道钱落葵还不算傻。 眼下这局面他也是摸不着头脑,于情于理,卢叔断不会在他的大喜日子动手。 更何况,他这些日子都没收到来自山上的消息,卢叔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潜入天牢呢? 皇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压根没必要以身犯险啊。难不成,是他跟那位有了什么争执?亦或是动手的不是卢叔? 谢朗脑子里盘旋着无数问题,亟需找人解惑,可偏生这个时候,他不能冒险出宫。 钱落葵见他面色不好,也知道此时不是扭捏的时候,于是当机立断。 “眼下有什么你不方便做的,我可以出面。” 谢朗嗤笑一声,她和他眼下都是众矢之的,谁去不都一样么? 大概是看出了谢朗眼中的不屑,钱落葵不慌不忙道。 “皇后娘娘是他杀,我们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害者,眼下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只要博取父皇的同情,这件事的局面就不会太早。”说毕,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朗一样,“毕竟,很多事我们去办,跟父皇去办,差别可大了。” 谢朗虽然知道他俩说的不是一回事,但钱落葵的话提醒了他。 “走,我们去父皇那里。” 第542章 我守灵?老天说不行 这一夜整个皇宫基本未眠。 不仅仅是宫里,宫外一些宗亲和朝臣几乎没有几个是能够安睡的。 启献帝尚未来得及将狱卒长等人灭口,就听闻红莲教已将消息放出来,说皇后是他们动手杀的,特意选在今天,就为了给狗皇帝一个下马威,添添堵。 启献帝一口气当场没背过去。 皇后明明是自杀的,红莲教选择这时候搅局,明摆着就想把事情闹大。他一怒之下,不顾周总管等人阻拦,亲自奔赴天牢。 皇后还吊在天牢的梁上,没有启献帝发话,没人敢动,一进去就看到模样狰狞恐怖,皇帝大概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众人吓坏了,又是揉胸,又是按人中,忙乱了一阵子,好容易把启献帝折腾醒了,他当机立断。 让宋尧带兵封锁了皇宫四处城门,并责令朝中二品以上的重臣,并六部尚书,连夜商讨,下发围剿红莲教的檄文。 这一夜兵荒马乱,陆夭却在府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宫中响了丧钟。 皇后直到死,都没有被废黜,所以还是按照正常国母的礼仪来处理。 陆夭迷迷糊糊起来,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孙嬷嬷,脑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外面怎么了?” “方才王总管来说,皇后被红莲教刺杀身亡了。”孙嬷嬷一板一眼,仿佛刚刚知道这个噩耗,“宫里来报丧。” 陆夭怔怔地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叫人来伺候我更衣,嬷嬷看看要穿什么比较合适。” 就听孙嬷嬷像背书一样开了口。 “要说皇后娘娘这辈子真是命运多舛,嫁给皇上,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偏生又没能为皇上诞下子嗣。过继了太子,原本可以荣华一世,可太子偏偏没养住,自己又不惜福,两度成为阶下囚,真是造孽啊。” 陆夭大惑不解,孙嬷嬷向来谨言慎行,从不会在背后论人长短,怎么突然非议起皇后来了? 但见孙嬷嬷眼神不动声色往窗外瞟了瞟,陆夭登时反应过来,宫里报丧的人应该还在。 启献帝眼下自然是焦头烂额中,所以肯定要向民间传递皇后命中带衰的讯息,只有把问题归咎到皇后本人身上,才能替皇长子和新娶的皇子妃洗脱灾星的嫌疑。 她慢条斯理用手指理顺长发,并不接孙嬷嬷的话茬儿。 “带传信的内监去前面坐坐,本王妃身子重,换衣服怕是会慢些。” 孙嬷嬷心领神会出去了,片刻之后,宁王换了身素色锦袍走进来,见陆夭还穿着寝衣,眼神一下子放柔。 “不用急。”皇后虽然是一国之母,但到底只是平辈,他们用不着披麻戴孝,更不用急三火四去装孝子,“要不要吃点什么再走?我让厨房准备了八宝窝窝和几样你喜欢的小菜。” 陆夭自己翻出一件素色宫装出来。 “自然要吃,没必要因为这点子事儿,再饿着我闺女。” 说完自己也觉有些好笑,这几日被谢知蕴耳濡目染,连她开口闭口都是“我闺女”了。 夫妻二人相视笑笑,陆夭忽然想起来。 “卢彦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出什么纰漏?” “放心,万无一失。”宁王伸手轻抚了几下她的肚子,“依我说,索性装病别去了。” 陆夭轻笑着摇头,按照大楚律例,皇后殡天,但凡三品以上官员家眷,凡有诰命,皆需入朝守制。 “横竖还是要走一遭的,皇后跟我也算有些渊源,怎能不送这最后一程呢?” 况且这么大一场好戏,错过了才是真的可惜。 未央宫中,灵堂已经布置完毕,启献帝对着满眼素白,沉立良久后才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他为了得到这个帝位机关算尽,跟亲生父亲做交易不算,而且防贼似的防了嫡亲弟弟这么多年。如今太子死了,皇后也死了,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也不知算不算一种变相报应。 “传朕旨意,令三品以上的命妇为皇后守灵。” 周总管不动声色蹙眉,后退一步躬身道。 “王妃、公主和郡王妃们是否也……” “都来。”启献帝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后到底是国母,位尊无比,她们也理应都来守一守。” 周总管头埋得更低:“老奴这就去传旨。” 替皇后守灵原本无可厚非,但问题就在于,这位国母之前已经被打入天牢,形同囚犯,此时再要求宗亲女眷来服丧,那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以陆夭为首的几位诰命聚集在灵堂外,众人脸色都不甚好看,陆夭随手抚了一下鬓边的素白银簪,心里闪过数种想法。 启献帝让女眷守灵只是一种姿态,目的多半还是针对她,意思就是让皇室中人都看看,宁王虽然贵为储君,但王妃依然要为皇后守灵,这是越不过去的等级。 陆夭勾勾唇角,未置可否。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一道白光闪起,众人惊骇望了过去,只听一声炸雷响起,似是近在咫尺,生生在众人心头炸开了花。 寒冬腊月鲜少打雷,更何况偏偏赶在皇后离奇死亡这一日,在场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寒冬惊雷,恐非吉兆。” 不知道谁嘀咕了这么一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陆夭看了眼皇后的灵寝,内心喟叹一声:这可不是我想躲懒,实在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她不动声色看了看身边的人,算准了等会倒下去的位置,假装脚底打晃,直直往后跌去。 陆夭身后站的是谢文茵,那丫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陆夭,见她冲自己眨眼,立刻心领神会,随即惊惶地喊起来。 “三嫂,三嫂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陆夭暗暗赞叹,那些话本子和戏班子没白看,琳琅这演技真是已臻化境,连自己作为本尊,都差点被骗过去。 在周遭众人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担忧的呼喊声中,陆夭踏实地闭上了眼睛。 第543章 霸气护妻就看王爷 宁王妃被惊雷吓晕过去的事,很快传到了启献帝耳朵里。 在场还有几位朝中重臣,正在商议是否要将皇后送入皇陵的事情,听闻此事后,都颇觉惊讶。宁王更是连招呼都没跟启献帝打,径直从书房里冲了出去。 鉴于宁王夫妇感情甚笃全城皆知,所以众人倒是半点也不意外,负责传信的宫女战战兢兢补充道。 “宁王妃被吓得晕了过去,已经就近被送到太后宫里,太医也已经赶过去了,只说是受惊,但是……” 说毕,小心翼翼打量启献帝的脸色,见他微微皱眉。 “但是什么?” 宫女立刻跪倒在地。 “太医说,王妃需要静养半月,守灵怕是不能够了。” 被雷惊了一下,居然要休养半个月?启献帝冷哼一声,老三媳妇装的也太过了些。 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处理,他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就见人还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启禀皇上,还有一事……” 启献帝的怒火濒临顶端,都已经倒霉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事! “皇后停灵的未央宫,被雷劈了。” 启献帝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像是在什么地方也听过啊! 想起来了。 就在一年之前,他所在的正殿不是也被雷劈过嘛,当时方丈还亲临指点,说太子所在的东宫有邪祟,果不其然没多久,太子就出了事。 思及至此,他后背忍不住一阵发凉。 怎么会这么巧,帝后二人都…… 思及至此,他忽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从御书房到长乐宫这条路不算远,可宁王却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一辈子那么久。偏生今日的时辰仿佛过得比任何一个时刻过得都要慢。 陆小夭晕倒了! 饶是他征战沙场无数次,仍然难免为这句简单的话心惊肉跳!宫女说是吓到,以他对她的了解,小姑娘绝不是会被轻易吓到的那种人,必然是有其他问题。 难不成…… 短短一段路上,他脑海中闪现过无数可能性,每一种都足够让人就此倒下。 待冲入长乐宫的时候,险些将迎面而出的孙嬷嬷撞翻,幸亏他眼明手快,及时将人扶住。 “陆小夭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伤着?传太医了吗?一个够吗?” 孙嬷嬷见他只关心王妃,未提孩子,心下颇有几分欣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宁王径直松开她,直奔内殿而去了。 “要不要我叫路子都来!”宁王将素日的沉静从容都抛到脑后,边喊着边踏入太后平日起居的内殿。 然而话说一半就梗在喉头,就见陆夭靠在大迎枕上,被谢文茵和太后母女一左一右包围着,正在剥橘子吃。 宁王这才有功夫环视周围,但见偌大的寝殿内空无一人,服侍的宫女嬷嬷早就被遣下去了,他艰难地开口道。 “不是说你晕倒了吗?” “你这个表情是失望?”陆夭咽下一口橘子,唇角还沾了些橘汁。 宁王被她的倒打一耙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 “太医来过了吗?怎么说?” “受惊过度,要好生静养,不可出入人多嘈杂之处。”陆夭又拿了个新橘子剥开,顺势填了两三瓣橘子在嘴里,“免得惊扰到王妃娘娘肚子里的胎儿。”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太医的口气? 宁王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匪夷所思的话,尤其配上陆小夭眼下这副样子,谁家受惊的孕妇是吃橘子压惊的? 偏生太后还在一边循循善诱。 “这女人啊,怀胎的时候最金贵了,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说毕还伸手给陆夭掖了掖被子,把腰部以下都盖得严严实实,“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若是心情不好,干脆找个地方直接睡会儿便是,不用理会旁人的脸色。” 说着还瞪了宁王一眼,似乎是嗔怪他的大惊小怪。 宁王尚未来得及解释,就听谢文茵也开了口。 “三嫂多不容易啊,嫁入我们谢家,一天好日子都没过,挺着大肚子还要给人守灵,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宁王总算看明白了,合着这一屋子女人都是针对他的。 什么一天好日子没过?他哪天让陆小夭过苦日子了! 什么挺着大肚子?那肚子就是他这个亲爹看,都看不出半点起伏! 宁王深吸一口气,走到榻前,看着气色极佳的陆小夭。 “眼下没旁人,说句实话让我安心些,太医怎么说的,到底有没有事?” “太医还不是那一套车轱辘话来回说。”陆夭耸耸肩,“与其听他说,还不如听我的,我刚自己也号了号脉,比他靠谱些。” 一时间三双眼睛六只眸子都盯着她,似是要等着听个子丑寅卯,宁王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喉咙口。 距离陆小夭确诊怀孕已经过去两个月,如今眼看要满三月,他很想知道孩子现下状况如何。 “脉象旺健,状况极佳。” 太后与谢文茵对视一眼,双方皆目带喜意,但又默契地并未作声,将问话的机会留给宁王,宁王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点头。 “旺健就好,那就好。” 太后看不下去这副样子,转而询问道。 “孩子如何?你这头两个月折腾得不少,要不要吃点汤药安安胎什么的?”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别吃了?”谢文茵迟疑着,“你说呢,三嫂?” 宁王不知道为什么比陆小夭大婚还晚的她有什么资格开口,就听陆夭自己解释。 “本来两个胎气就过旺,而且今日把脉,发现这两个都不小,所以既不用食补也不用药补。”说到这里,她故意瞪一眼宁王,“免得将来胎儿过大,于生产不利。” 宁王立刻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不吃了!以后补汤药膳都停掉。” 向来稳重的太后喜得双手合十,一举两个,总得有一个是男孩儿了。 此时就听外面内监传报。 “皇上那边来问问,看看宁王妃情况如何,若是守灵不行,是不是送灵那日……” 话未说完,就被宁王直截了当打断。 “她不是有儿子儿媳吗?陆小夭又不是孝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谢文茵当即望向陆夭,三哥护妻的样子可真是太帅了啊。 第544章 王爷,你岳父来了 因为宁王的强势,再加上雷劈未央宫的心虚,启献帝没再坚持让陆夭守灵。 宁王借口要贴身照顾媳妇儿,也跟着回了宁王府。启献帝见状无法,只能顺坡下驴下了道旨意,说让宁王妃好生在府中静养,这些日子就不用入宫了,算是强行挽回一波颜面,就好像陆夭休养是他施恩一样。 不过宁王夫妇倒是无暇顾及这些,两人的马车还没到府里,就见王管家匆匆跑出来。 “王妃……府里出大事了!”王管家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惊慌,“您快去瞧瞧!” 陆夭前后两世都鲜少见王管家这个失措样,前几日就算卢彦的事情被拆穿,他都能强自镇定,像现在这样见了鬼一样倒是罕见。 “把气喘匀了再说!”宁王鄙夷地看他一样,“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王管家闻言,脸上肌肉抖了抖,他是真的很想镇定自若啊,但问题是…… “王爷,府上来了个客,他说……”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说是您岳父!” 这下子别说是宁王,就连陆夭都愣住了。 陆尚书自从递了因病告老的折子之后,一直蜗居在尚书府某个厢房,陆夭每每回娘家小住,也没听说他有做妖的趋势啊。 况且想是一方面,做又是一方面,就他那个中风偏瘫的身体,就是想上门,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你可想清楚再说话。”陆夭沉下脸的时候颇有点不怒自威的架势,“想的一清二楚再说,懂吗?” 王管家咽了口唾沫,王妃在王府向来说一不二,这话哪里是问他懂是不懂,分明是在问他想不想活。 “王妃说笑了,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想清楚就跟您回话啊。”他压低了声音,语含提醒地道,“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王爷王妃自己去瞧瞧……” 就是他不说,陆夭也要亲自去看看的,她倒是想知道,一个瘫痪在床的人,是怎么在重重监管的前提下,从尚书府到宁王府来的! 王管家松了口气,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那场面一言难尽。 陆夭拎着裙摆拐过影壁,就听见雪团儿尖锐的叫声划破空气,直逼耳廓。 她心下诧异,谢知蕴怕狗误伤她,已经把小东西送到无忧居去了,原本是打算放到城外庄子上,架不住自己惦记,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放到无忧居,让月儿帮忙养着,隔三岔五还能瞧瞧。 难不成,是师哥来了? 陆夭抬头望去,下意识喊了声:“雪团儿!” 一团白色影子闻声蹿出来,然而就在距离陆夭身前差不多半尺的地方,被生生拎了起来。 小东西四脚离地,立刻收了气势,偃旗息鼓,不敢吱声儿。 但见宁王一脸嫌弃把雪团儿甩到随后赶上的王管家怀里,雪团儿抖抖毛,怯生生地探出脑袋,看向陆夭,然而在接触到宁王的视线之后,随即又缩了回去。 一人一狗视线对上,不约而同看向相反一侧。 陆夭失笑,这俩家伙,说不上谁是谁的克星。 “谁把这傻狗带回来的?”宁王用衣襟下摆擦着手指,“不是说了,陆小夭怀孕期间,狗不能进王府大门吗?对孩子不好!” 王管家满面尴尬地站在一侧,苦着脸,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也不是他弄来的啊。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个气鼓鼓的声音。 “这都是谁胡说八道的!谁说养狗对孕妇不好?” 夫妇二人循声望去,但见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堂屋走出来,面生得很。 王管家这下子终于发现了用武之地,趁机开口。 “这就是自称是您岳父那位。” 宁王定睛看了又看,他虽然瞧不上陆家老头儿,但同朝为官好多年,还不至于连人长什么样都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分明是另一张脸。 可他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岳父,除非陆小夭的生母当年在外面不止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又立刻识相地把嘴巴闭紧,心底暗暗祈祷刚刚陆小夭没有听到那声意味深长的抽气。 陆夭确实没有听到,确切地说,她压根无暇顾及宁王这边出什么动静。 此时此刻,她搜罗了两世记忆,也没有想起来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只见那老头吹胡子瞪眼,气得眼睛都瞪圆。 “你们这俩大逆不道的玩意儿,连我都不认识了?” 陆夭蹙眉,忽然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个念头,随即脱口而出。 “师父!” 师父?宁王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眼前这老头儿除了性别,哪点都跟她那师父不沾边儿啊。 “哪个师父?”他试探着开口,生怕认错,“是想让你改嫁那个,还是想让你留在深山老林跟他修炼那个。” 陆夭没功夫搭理他,扶着腰疾走几步过去。 “你怎么来啦?”那话中的雀跃显而易见,说毕,伸手去撕那老头儿脸上的人皮面具。 药王向后躲了两步,堪堪避开陆夭的手。 “别揪别揪,这次是易容术,真脸真皮啊!” 说着,从背着的褡裢袋子里抹出罐药膏,在脸上涂涂抹抹半天,随即用湿帕子一擦,随即露出本来面目,正是药王本尊。 宁王对这老头儿天然没什么好感,他还记得药王心心念念想让路子都将陆小夭拐回药王谷的事。不过转念一想,眼下陆小夭怀了孕,老头儿应该死心了? “你来就来,干嘛装成我岳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说是你老丈人,难不成还委屈你了!”药王把眼一瞪,教训得头头是道。 宁王被噎得无言以对。 “那你这次又来干嘛?我可先声明,陆小夭怀孕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趁早省省。” “怀孕了好啊!”药王激动得一拍大腿,“这下子老婆孩子都有了,而且还是两个,路小子这回赚大了,真是赚大了。” 宁王如遭雷击,傻在当场。 第545章 抢媳妇还抢闺女! 一个时辰之后,月儿和路子都匆匆赶到。 “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月儿劈头盖脸数落着她爹,“来就来,怎么还上门偷狗呢!去打扰我们就算了,师姐怀着孕,你来捣什么乱啊!” 药王从这一堆连珠炮似的话语中,迅速厘清了重点。 “谁是我们?我们是谁?” 月儿疑惑地看一眼她爹,怀疑几个月没见,这老头儿是不是糊涂了。 “自然是我和师哥啊!” 药王摸了摸嘴边并不存在的胡子,敏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他闺女什么时候开始,跟她师哥如此不见外了呢,这“我们”用的也太熟练了。 月儿没理会她爹神神叨叨的想法,转头跟陆夭道歉。 “师姐,你别搭理我爹,我这就把他弄走,你好好养着,莫动了胎气。” 宁王在一旁心底暗赞这小师妹着实上道,比她爹靠谱多了,孰料药王摆摆手,一口拒绝。 “我不走,我是特地来帮你师姐安胎的。” “师姐的胎好好的,距离生产还有七个多月,你到时候再来也来得及。”月儿一口堵死了药王的退路,“况且无忧居距离王府不过半柱香的车程,你乖乖跟我走,每个月平安脉的时候再来。” “不行!”药王犯了老小孩儿的脾气,油盐不进,“这可是咱们药王谷未来的继承人,我不得亲自照看?” 这句话一出口,全屋人都傻了,半晌宁王才缓过劲儿来。 “我闺女,怎么就成了你药王谷继承人了呢!” “你怎么就知道是闺女呢?” 这下连陆夭都有些惊讶了,她的脉象自己摸过,压根还辨别不出男女来,药王从进门到现在,碰都没碰过自己的脉,这怀孕又不同于其他,望闻问切,光靠望可是望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不过对象是药王,似乎又说的通,毕竟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师父这就能看出男女了?” “谁说我看出来了?”药王撇撇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只是言语上反驳他一下,未必是闺女而已。”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开口道。 “不过横竖是两个娃,那给我一个继承药王谷,不过分。”随即又瞥一眼站在角落始终未发一语的路子都,“你小子运气不错。” 路子都感觉自己汗都快出来了,他这生性古怪的师父怎么还惦记着这茬儿?莫说人家已经嫁人,眼下连孩子都有了,师父居然还孜孜不倦怂恿自己撬人家墙角。 他状极无意扫了一眼同样一脸无奈的月儿,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师父的嘴堵上。 药王被徒弟眼神警告了,却熟视无睹,冲着陆夭道。 “男孩你们留下继承王位,女孩我带走。” 陆夭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要是把男孩带走,可能谢知蕴还能答应,但想要带走他闺女…… 想着便看过去,果不其然见那人脸色黑如锅底,正虎视眈眈看着药王,偏生药王还不自觉。 “你想想,药王谷整座谷以后都是她的,光是药田就有一千亩,还有良田五百亩,四五个山头。”药王越说越来劲,“我还有一屋子绝版的珍本,都留给小女娃,咱们以后就是不嫁人,靠山吃山,养活自己也够了。” 这下不止是路子都如遭雷劈,就是月儿也把眼睛瞪大,末了还是陆夭率先回过神来。 “师父,你越说越离谱了,这些按理说应该都是月儿的?” “提那个不孝女作甚。”药王很不屑地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亲女儿,“连个女婿都带不回来,还想继承我的家产?” 月儿闻言差点没吐血。 “人家师姐家的小娃娃也不稀罕你那点家产。” “你怎么知道?”药王冷哼一声,随即朝着自己漂亮的女徒弟自觉非常和蔼可亲一笑,“师父跟你说,不光是珍本,我还能把毕生绝学都传给她,什么悬丝诊脉,观颜判疾,统统不在话下。” 陆夭已经不忍去看谢知蕴的脸色了,他活生生就在现场,就已经被人撬墙角了。 说到这里,药王又想起来自家那个不肖徒弟,没好气地瞪一眼路子都。 “都怪你不争气,你要是早早把你师妹拐回去,现在连大带小都是咱们家的,哪用得着为师这么费劲游说!” 向来温文尔雅的路子都瞬间羞得连脖子都红了,他师父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 饶是向来瞧不上宁王,但此时此刻也难免生出了些许抱歉的情绪,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人说要挖自家老婆孩子墙角的。 “你能不能别说了?”路子都深深叹口气,继而好言好语劝道,“咱回去,师父。” “你拦着我作甚?”药王表情无辜,“还不是因为你跟月儿那丫头,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你找不来媳妇就算了,她也找不来女婿!不然我能把主意打到未出世的小娃娃身上么!你还有脸拦我,真是不孝徒!” 月儿脸蛋气得通红,若不是顾忌师姐怀孕,她真想一把催泪粉扔出去,把老头儿弄哭算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走不走?” 月儿阴测测地开口,原本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配上这表情,倒看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药王瞥一眼满脸不怀好意的闺女,冷哼一声。 “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地?” “你爱走不走!”这地简直没法呆了,月儿一甩袖子,拖着路子都的手,气呼呼就往门外走去,“咱们走,看他有脸在人家府上赖多久。” 这爹谁爱要谁要! 药王一见闺女和徒弟真走了,下意识也想跟去,不过又意识到不对劲,他贼兮兮地凑近陆夭。 “这俩人是不是有点什么?我怎么感觉这次来,他俩不大对劲呢!” 陆夭重重松了口气,还好药王及时转移话题,否则她看谢知蕴就要暴走了。 “你才发现?”她也露出一脸八卦神色,“我劝师父做好喝姑爷茶的准备。” 药王沉吟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你说得对,你肚子里这小丫头日后若是继承我药王谷,招个上门女婿,可是要给我敬茶的。” 陆夭绝望地闭上眼,不忍看她师父被丢出去的一幕。 第546章 给宫里送个邪祟 就在宁王府这边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启献帝也没闲着,皇后的灵柩已经被送入皇陵,皇长子夫妇俩决定在那边守灵过七七四十九天再回来。 虽然有些委屈,但也没有办法,这是掩人耳目的最佳办法,待到宫里和城里大家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再神不知鬼不觉回来。 至少现在坊间已经开始蔓延,有关皇长子夫妇命里带衰的传言了。 确实也是,这两年皇室就像被诅咒一般,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先太子中邪,接着又是先太子妃怀上野种,眼下皇后也自戕殒命,再加上宫里两度被雷劈,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启献帝不敢琢磨可能是因为自己气数已尽的原因,这等于是承认能力不及。 他思前想后,着人去请大觉寺方丈出山,孰料派去的人却回禀,说方丈两个月之前便去云游了。 这下子启献帝结结实实慌了,唯一能洞悉天机的大师也离开了都城,是不是意味着他得独自面对接踵而至的灾祸? 启献帝越想越后怕,悄悄叫来周总管,让他把钦天监擅长推演卦术的人传召入宫,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避过舒贵妃家的人。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风水这件事,后宫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静王看着也是个有野心的。 于是钦天监的监副很快被神不知鬼不觉带来了,听懂启献帝的意思之后,当即卜了一卦。 “如何?”启献帝似是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于迫不及待,于是放缓了声调,“卦象上如何?” 那监副沉吟半晌,这才敢开口。 “启禀皇上,这卦象倒是很明确,属下也确认过,先太子去的时辰确实不大好,属于四克七伤,所以他走之后,皇室接二连三不安静,怕是有邪祟捣乱。” “那有何破解之法?”启献帝这下也顾不得掩饰急迫心情,果然是风水有问题,“那有邪祟,必然得有破解之法?” 钦天监监副遗憾地摇摇头。 “属下只能卜算一二,但这破解之法,属实是不懂。”他见启献帝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立刻又建议道,“大觉寺方丈擅此道,不如……” 话未说完,就被启献帝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废话,若是他在,朕还用找你吗? 启献帝想了又想,决定派人在民间暗暗查访。 那厢宁王府,药王最后虽然在宁王的暴力政策下,暂时被送到了无忧居,但这不意味着人家没长腿,走了还可以再来啊。 哪怕外面狂风大作,把树枝吹得瑟瑟作响,也没挡住药王这点热情。 不过这一日不巧的是,陆夭和宁王都没在府上,此时此刻夫妻二人正在给新铺子踩点,毕竟那日皇长子大婚的时候,已经对众人宣传出去了,所以必须得趁热打铁快点开张。 尤其这段日子皇后去世,算是国孝,虽然启献帝摆出宽容大度的姿态,只要求民间禁娱一个月,但这一个月朝臣们不能出去享乐,足够在后宅跟小妾们鼓捣出孩子来了。 所以陆夭这间铺子得早点开,给当家主母们排忧解难。 “你真打算卖那种缺德的药?”宁王忍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当然不是。”陆夭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你以为我开铺子是为了帮人打胎?那我在无忧居卖打胎药算了。” 宁王微微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陆小夭为了钱去做这些损阴鸷的事。 “那你打算干嘛呢?” 陆夭本想卖个关子,但又按捺不住想分享的心。 “我是打算,给这些主母们做自我提升。”她见宁王挑起一侧眉毛,“女人嘛,任何时候都是自己强胜过一切。那些日日操劳的,可以先从变美开始。那些夜夜烦心的,就需要找件事转移注意力。总之,这更像是权贵夫人们的一个解忧所,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卖堕胎药。” 宁王微微蹙眉,那日负责保护陆小夭的影卫明明说了“辖制外室”,难不成是他理解错了? “那你说的拿捏妾室是?” “女人自身优秀了,夫君自然会回心转意,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拿捏吗?”陆夭浅浅笑着,眼神露出一丝狡黠,“当然必要时候,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她们搞一点催情助兴的药物。” 宁王瞬间感觉自己萌生了一些不好的遐想,想到这是在外面,只能强行琢磨别的转移注意力,免得做出什么有碍风化的事情来。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陆小夭还是要面子的。 刚好此时王管家从外面匆匆进来,适时转移了注意力,将眼线今日在宫里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 “邪祟?这邪祟的出现,未免牵强了些。”陆夭闻言不禁皱眉,“启献帝好歹也是纵横朝堂十数年,居然信了?” 虽然她重生之后,对神鬼之事颇感敬畏,但乍然听闻邪祟,下意识还是要质疑一下。太子也好,陆仁嘉也罢,甚至皇后,这些都是人为造成的,怎么就跟邪祟扯上关系了? 不过她对此事不甚精通,毕竟术业有专攻。 “那钦天监监副可有说怎么解决?”陆夭好奇之下又追问了一句。 “并未具体提及,但言语之意,似是在暗示皇帝去坊间找个高人。”王管家斟酌着用词,“原本是让皇上去找大觉寺方丈的,但方丈不巧去云游了。” “这也太过巧合了?” “没什么巧合的。”宁王出言拦住了王管家后面的话,“因为人是我安排的,宫里接二连三出事,以他的性子,势必得找个理由说服自己,那无非就是风水。所以既然如此,就索性给他送个邪祟,也好安安他的心。” 陆夭立刻会意,她转了转大眼睛,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笑了。 “做人要有始有终,既然都发现邪祟了,我来帮你收个尾。”陆夭抬眼看向宁王,“夫君做初一,我做十五,刚刚好。” 第547章 安插个咱的人 带有宁王府标记的马车在一条巷子处停下,那巷子极为偏窄,需得人下来自己走过去才行。 宁王顺着陆夭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越皱越紧。这都城大街小巷的地图都在他脑子里印着,陆小夭说的这条巷子,若是没记错,里面是间青楼,而且还是间远不如燕玺楼的青楼。 “我也不确定,咱们就当是去碰碰运气。”陆夭弯身,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宁王内心疑惑着,有坐拥天下青楼的夫君,竟都不能满足她吗?还要另辟蹊径,难不成陆小夭喜欢的是这种等级比较低的地方? 这个异于常人的审美倒真是叫他刮目相看了。 宁王瞄了一眼陆夭的小腹,小心翼翼开口。 “这是不是对孩子不太好,胎教有些……旁门左道?” 陆夭满心茫然,怎么同榻而眠的两夫妇,现在沟通起来也有障碍了吗? “不过是去找个人而已,怎么还会影响胎教呢?” 宁王心说我当然知道你要去找个人,问题就是你找的这人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啊! 虽然腹诽,但还是跟上了陆夭的步伐,他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会让陆小夭亲自跑一趟这种地方。 进了短巷,两侧是几间卖药材的老铺子,入鼻皆是熟悉的药材香气,宁王稍稍晃了下神,心道难不成是来踩点看药材。 不过见陆夭目不斜视走过去了,估计不是为了这个。 不远处确实有间青楼,看上去门庭冷落,陆夭照样目不斜视走过去了,这下宁王有些不解其用意了。 “你打算去哪儿?” 陆夭目光在四周搜寻片刻,眼神一亮,带着笑意回头看宁王。 “就前面。” 宁王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前面有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大冬天只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趿拉着鞋子,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响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但颤动的眼皮明显是证明,他没有睡着。 “道长不远千里入都城,不是为了当街睡觉的?” 小姑娘嗓音脆生生的,问题却一针见血,那道人猛地睁开眼睛,但见面前站着一对贵气逼人的男女。 原来不是小姑娘,是个少妇了,只见那年轻贵妇微微笑着,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道士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出声问道 “两位想要卜卦?” “卦不必你卜,给你指条明路,顺便送笔生意。”陆夭负手站在他面前,英眉眼间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算计,“道长一定会答应的,我保证。” 道士露出微微惊诧的神色,这是新型的骗术吗?但他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眼前这少妇,光是耳朵上那对红宝石坠子,就够寻常人家一辈子的收入,这样云泥之别的差距,对方就是要骗他,图他什么呢? 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没看出来,这么美的姑娘,口味如此奇特,道士陷入了沉思。 陆夭不知道他脑海中各种千奇百怪的画面,见对方闭口不言,于是不疾不徐再度开口。 “我不妨开门见山,今日来此,是要给你指条明路。”陆夭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起伏,“你来都城讨生活也有日子了,想不想一步登天?” 道士心下一喜,想说我当然想啊,但又觉得不对劲。 他来都城确实是因为听说当今天子暗暗寻求长生之术,但遍寻药王而不得,于是退而求其次广纳天下方士,所以咬牙凑了盘缠,想来碰碰机会。 结果来了几个月,压根没找到任何门道,于是只能沦落到在小巷子里摆个卦摊,给人算算卦。 偏生都城治下社会安定,都说倒霉才上卦摊儿,于是买卖愈发稀薄,再这么下去,再过几日,他就得沦落街头了。 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而且这馅饼还追着他砸。 那道人越想越心虚,抬手起了一卦,看完不由得大惊,卦象果然隐隐可见自己近两日有要转运的迹象。 他抬眼看看眼前的夫妇,难不成就是这二位? “夫人定然不会白白助我,请问有何交换条件?”无功不受禄,还是把丑话说在前面比较踏实。 陆夭轻笑一声,此人是前世宁王府的一个幕僚,没什么真本事,打着方士的旗号招摇撞骗,但却有能把死人说活的三寸不烂之舌。上辈子就是他,被安插到了太子身边,而且混的如鱼得水。 在之前宁王提到宫里正在找除邪祟的高人时,她猛地想到了这个人,并且凭借那一点点微末的记忆,寻到了此处。 “道长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这样的人,必然要进宫效力才算相得益彰。”陆夭凉凉地看他一眼,“只可惜无人引荐,这辈子你连皇宫的门都摸不着。眼下我可以助你达成这个心愿,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夫人还没说,需要我做什么?”他一边问着,心中一边揣测着对方的目的。 “也没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人臣子,替皇上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日后道长若是发达了,咱们互通有无便是。”她一本正经地看看皇宫所在方向,“只不过这宫墙之内,危机四伏,想活着享受荣华富贵,自然需要有人给你透点底。” 见对方渐入正题,道人紧张又期待地搓手,等陆夭继续往下说。 陆夭将宫中邪祟之事大致说了一遍,然后看着那道人脸上喜色渐渐消失,逐渐转变为惊异之色。 “这……这不是欺君吗?” “富贵险中求啊,撒点无伤大雅的小谎,就能在皇上面前站稳脚跟,何乐不为呢?”陆夭意味深长道,“有得必有失,天下事皆如此,道长自己权衡便是,想通了的话,来宁王府找我。若是觉得不妥,今日就当你我未曾见过。” 宁王府?那眼前这两位是…… 那道人当场傻眼。 陆夭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宁王随即跟上,压低声音道。 “你有几分把握这人会上当?”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传来急促的喊声。 “宁王妃留步,贫道愿意一试。” 第548章 送骗子去当国师 天色微微擦亮的时候,城门口已是人来人往,不过这个时辰出城的人极少,基本都是进城卖货的商贩。 此时逆着人流的方向出现一名道人,两手空空,身无长物,显然是要出城去。 “道长且留步!” 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道人心下微微一喜,果然来了。 他随即驻足回头,面色无波。 只见一辆马车中下来位老者,冲他微微颔首。 “我家贵人有事想见道长一面。” 道人并不问对方是谁,只是掐指一算,随即变了脸色,拱手抱拳,轻施一礼。 “贫道愿往。” 自从那日宁王妃给他指了条明路之后,都城莫名就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有位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得道高人在某个巷子里,每日只算一卦,但凡算过的人,无不称奇。 消息传到启献帝耳朵里,他原本不信,怀疑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但一而再再而三有类似的讯息传来。 什么丢了的银子失而复得,打了多年光棍的鳏夫说上了媳妇儿,甚至连久久配不上冥婚的绝户都在城郊找到了适合对象,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据说有很多达官显贵想把他揽入麾下,都被一一拒绝。 暗卫带回来类似的消息多了,启献帝也开始有些动摇。 结果却听说,这道人要离开都城,去云游四方。于是他思忖再三,派周总管悄悄出宫一趟,看看能不能把人带来。 那道人也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等了几日都没等动静,本以为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也确实抱了离开的打算,反正宁王妃答应给他一笔盘缠。 可没想到千钧一发的时刻,宫里竟然真的来了人! 回忆一下宁王妃之前的描述,此人应该是启献帝贴身总管。 王妃果然料事如神,他此时恨不得立刻跑到陆夭跟前给她磕两个响头,他转运的时候到了! 道人强自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只是不动声色冲周总管点点头。 “有劳带我去见贵人。” 周总管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然,听说此前此人对任何邀请都不假辞色,怎么唯独自己一开口,他便答应跟着走? 自己在他眼中应该是个全然的陌生人,难不成刚刚掐指一算就能算出自己的来历和来意? 周总管兀自压下内心的讶异,只是客客气气道。 “道长请上车。”他向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显然比之前恭敬了些。 道人干脆地随他一同上了马车,一路上不曾开口多问任何一个字。直到马车在角门停下,待他下车看清自己身处各地之后,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不见任何神色变动。 周总管在心底喟叹一声,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儿临危不乱的态度,就已经比之前找来的很多民间方士要强了。 他带着人,一路从角门过去,往御书房走,道人一路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并未曾打量宫中的奇花异草和来往的宫娥。 周总管内心愈发佩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真儿是高人啊。 然而此时那道人正在心底盘算,等下启献帝要是封赏他的话,提点什么无伤大雅但又合乎情理的要求才好呢? 要个媳妇儿显然不大靠谱,可高官厚禄又不符合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不如就听宁王妃的,看启献帝怎么安排。 对,这事本来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表现得也愈发坦然。 二人进了御书房,启献帝不在。 “贵人此时琐事缠身,有劳道长略等片刻。” 道人未置可否,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隅,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借机讨好结交周总管的意思,也不曾探问此次请他入宫的缘由。 藏在帷幕之后的启献帝点了点头,暗暗给周总管使个眼色。 周总管会意,遂装作无意开口。 “敢问道长,刚刚入宫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 道人微微摇头,不发一言。 启献帝不由皱眉,钦天监那边明明都已经卜卦算出了邪祟,这道人竟然说没有,看起来是虚有其表。他那般故作镇定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于是刚刚萌生的好感顿时散了大半。 正想说把人打发走,就听那道人不疾不徐开口。 “皇宫集天下气运之大成,区区一星半点邪祟,也配称不对劲吗?” 启献帝像被钉在当场,待到回过神来,内心登时沸腾起来,简直是天降神仙啊,一个字没问,就能说出邪祟二字,果然是有真道行。 合着刚刚云淡风轻,是人家没把这点邪祟放在眼里啊。 思及至此,他立刻走出去,旁边太监见状,急忙扯着嗓子喊道。 “皇上驾到!” 屋内一干人等连忙行礼,道人听得动静,遂也不紧不慢起身,淡定地要施礼,却被启献帝一把拦住。 “道长无需多礼,您刚刚提及的邪祟,请问可有化解之道?” 重头戏来了,宁王妃曾经给他描述过这个场面,该如何说,如何做,可是攸关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道人神情肃然,看向启献帝的目光满是正气。 “萤火岂能跟皓月争辉?皇上万金之体,又是难得一见的仁君,何需担心这些区区小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他这样看似一本正经的人,夸赞起人来才更有说服力,而且久闻这位皇帝最喜欢不着痕迹的奉承,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嘛。 果然,启献帝闻听此言,眼中笑意更甚几分,但还是难掩担心地问道。 “道长的意思,不用理会就是?” “皇上可以仔细想想,这邪祟可有伤到龙体分毫?”他一脸正色。 启献帝细想下来,好像还真是,太子疯了,太子妃死了,皇后也自绝于牢狱,可唯独他毫发未损,甚至还多了个皇长子和千娇百媚的德嫔。 原来如此,自己有龙气护身,所以百毒不侵,这么一想,心下登时熨帖起来。 他顿时庆幸自己一念之间,叫人把这道士请回来,如此高人,若是被他人揽入麾下,岂不是如虎添翼。 想到这里,启献帝立即开口。 “大师果然有大智慧,朕爱才惜才,正广纳天下仁人志士,大师可愿留下为朕分忧?” 道士内心雀跃,恨不得立刻说是,但考虑到自己给人的既定印象,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点了点头。 “皇上抬爱,任凭做主。” “那就奉为护国国师,大觉寺方丈之后,我大楚就再没有国师了。” 道人登时有些傻了,本以为近身伺候,或者放到钦天监,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一步登天,居然是国师啊! 他当场想开口剖白心迹,说贫道还有各种滋阴补阳的方子,包您一夜御十女,固精永不伤,生怕启献帝后悔。 不过他定了定神,想着还是别一下子把绝技都施展完全,留点惊喜日后慢慢等皇帝发掘。 那道人被封为国师的消息很快传到宁王府,陆夭也有些诧异,她开口调侃道。 “你皇兄够大方啊,国师说封就封了。” 宁王很想说我跟这种没脑子的人不是兄弟,但想想两人同父同母,避无可避,只能深深叹口气。 他看着陆小夭的肚子,只祈祷这俩孩子不要遗传到那种血统。 第549章 她徒弟外面有人? 启献帝找了个出身不明的人做国师,登时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温和一派认为,这道士来历不明,底细尚未查清,就贸然封其为国师,显然有些太草率了些。 而以御史台为首的激烈派则觉得,民间方士横行,不乏故弄玄虚妖言惑众的,甚至有人要触柱以表决心。 启献帝有他自己的理由,国师只是个头衔,又没碍着谁。年纪大偏生了反骨,你越反对,我越坚持。 就在文武百官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宁王则以赋闲在家为由,连朝都不用去上,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小夭那间号称专替高门贵妇解忧的铺子,要正式开张了。 不得不说女人的钱着实好赚,早在她到处挑地方给铺子选址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不少跟陆夭私交不错的夫人,甚至拿出来自己的陪嫁地盘,低价租赁给她,就希望能拔个头筹。 不过陆夭思前想后,还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间,跟生意火爆的东街不同,这间铺子原本是卖首饰的,还不是专门做高门生意的,平日往来的多为市井小康之家。 “怎么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谢文茵话一出口,就被宁王瞪了一眼,小姑娘登时委屈了。 “三嫂,你瞧瞧三哥,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瞪我。” “你一个姑娘家家,说话注意些,张口屎啊尿啊,别带坏我家闺女。”宁王冷哼一声,“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 今日司云麓有事没来,想讽刺都没有对象,宁王想到这里,顿时有些兴趣缺缺。 谢文茵懒得理会她三哥,转而又朝陆夭发问。 “三嫂还没说,为什么选了这么一块地方。”她环视四周,房子着实是好房子,雕梁画栋,设计精巧,确实符合她儿时心目中开一整座首饰楼的想法。 可这个地点不能说很完美,非但远离闹市,而且三嫂要把这里的后堂改造下,前面还是以首饰楼出现,搞得就像是什么神秘的地下组织一样,压根不符合她俩的身份。 “但凡来我们这里的,非富即贵,高门最注重的是什么?”陆夭手指逐一滑过那些首饰,“是隐秘感,若是在闹市,人来人往,试问换成你,你愿意去吗?” 谢文茵略一思索,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来这里求助陆夭,就说明自家后宅出了问题,那些贵妇自然不想将伤疤示人,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向来都不缺看热闹的人,所以自然是私密些为妙,否则万一碰见个把熟人,对方带着探究或其它异样目光的眼神,可是让人吃不消。 思及至此,她不禁佩服起三嫂的远见。 而且哪个女人不爱首饰?排忧解难之余,心情一好,出手买个几件珠宝,这铺子里的生意还不是蒸蒸日上? 想到这里,谢文茵顿时对自己的“钱”景乐观起来。 铺子很快开起来了,但谢文茵和陆夭都万万没想到,头一位客人竟然是…… “小五?” 但见五小姐一袭素衣,打扮得像是寻常少妇,甚至还戴了块不伦不类的包头巾,鬼鬼祟祟从侧门溜了进来。 陆夭吃了一惊,若不是她顾忌有孕在身,当时就直接站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 不是她怀疑,实在是哈伦和五小姐好的蜜里调油,放眼整个都城谁人不知,若说她是为了后宅之事而来,自己是断断不信的。 同样不信的还有谢文茵,自己和司云麓十多年感情,都未必能像这小两口那样琴瑟和鸣,这都城谁来求助都有可能,唯独眼前这位,绝无可能。 五小姐环顾四周,见雅间周围半个人也没有,这才放心大胆地开了口。 “我怀疑哈伦外面有人。” 陆夭和谢文茵面面相觑,姑嫂俩都试图在彼此眼中找到听错了的蛛丝马迹。 结果就见五小姐神神秘秘扯开衣襟,陆夭吓了一跳,虽说这屋子里只有她们几个女眷,但这大家闺秀随随便便脱衣服算怎么档子事儿。 不过五小姐大概是有所知觉,只是侧对着二人,避开姑嫂俩的视线,不至于叫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就在她们好奇之际,就见五小姐从衣袍内侧掏出一只明黄色的护身符,随即递向陆夭。 “你瞧瞧,这是无量寺主持亲自开过光的符。”五小姐露出一种诡秘的神情,“我母亲以前是无量寺的常客,这符我可太熟了,是很难得的姻缘符。” 她这么一说,陆夭也想起来了,无量寺的姻缘符确实有名。 “或许是想送你的呢?” “自然不是。”五小姐惋惜地摇摇头,“这东西放他袜子里十来天了,一直没有给我。” 袜子?! 陆夭闻言,登时想把那符扔了。 第550章 外室真相竟然是… 陆夭久久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是因为手中那张符取自哈伦的袜子,亦或是向来乖巧的徒弟外面有了人。 总之愣怔许久之后,她才把符默默放在桌上,然后净了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涂了玫瑰香膏,随即沉吟半晌,这才看向五小姐。 “那你觉得哈伦是这种人吗?” 五小姐斩钉截铁。 “自然是不信,所以才来找你啊。”她眼神里带了点好奇和探究,“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去弄了张姻缘符,却又不送给我?” 这确实值得好奇,陆夭本人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欣慰的是,五小姐对哈伦这种全然的信任。 “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谢文茵也相当好奇,闻言立刻跃跃欲试问道。 “如何,咱们要去跟踪他吗?” “你倒是愿意。”陆夭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家司大人同意吗?” 谢文茵想想,司寇若是得知她去跟踪别的男人,想必是不会同意的,但她又实在好奇得要命。 “所以才要偷偷的啊。”谢文茵循循善诱,“你不说,我不说,三哥和司云麓就都不会知道啊。” 若不是这些日子谢知蕴在家管得太严,陆夭几乎有一瞬间要被打动了,不过想到可能被念叨烦死的后果,她又果断在自己答应之前喊了停。 “此事我自有计较。” 言外之意,你还是省省。 说着,转头又看向五小姐。 “依你们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黏糊劲儿,他什么时候背着你去求的签呢?” “我若是知道,干嘛还来找你啊?” 女孩子理直气壮地抬头看着她,眼尾微微上扬。虽然听上去可能是夫君红杏出墙的尴尬事,但她却似乎浑不在意。相较于探究哈伦在外面可能会有的陌生女子,她更多是好奇,那是种决然的笃定和信任。这对出生环境和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来说,其实是很难得的事情。 陆夭自觉她重生之后,较之前世做了很多成功的事,然而这其中最成功的一件,当属促成了哈伦和五小姐的婚事。 她亲手铸就的姻缘,怎么能说散就散呢? “你等着,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成。” 五小姐点点头,言语轻快。 “我知道你一定办得到。” 都城极有名气的茶馆门口,一辆马车潜伏在阴影处。 陆夭从里面打起车帘,就见扮成男装的谢文茵匆匆跑来,二话没说便上了马车,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我真怕你甩不掉三哥。” “这话应该我说?司大人可是专业盯人出身,前大理寺卿啊。” 谢文茵没功夫斗嘴,她一边顺气,一边看向马车中间小几上摆着的瓜果和几碟酥饼点心。她一眼认出了那糕饼是何记的,登时讶异道:“时间紧迫,你竟然还去了西街?“ 亏她担心半天三哥拦着不放人,没想到她这位三嫂居然还有心情跑去买了点心。 “我们是要盯梢。”陆夭振振有词,“谁知道要盯多久,万一饿了怎么办?我现在可是禁不住半点饿。” 谢文茵想到她此时此刻的身体状况,顿时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金丝枣糕是给你买的,说是今晚最后一炉,还热乎的,快尝尝,凉了就没这么好吃了。” 此言一出,谢文茵感动得眼泪差点出来,三嫂怎么知道她为了避过司云麓,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啊! 而且她真的是太馋这一口儿了。 还没感动完,就见陆夭递上一方干净的白色棉帕。 “擦擦手再吃。” 她下意识接了过来,棉帕是热的,太贴心了。仔细擦擦手之后,谢文茵认认真真地开了口。 “三嫂,我觉得你日后一定是个好母亲。” 陆夭闻言一怔,会吗? 前世她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无从评判和考证,但谢文茵的话,点亮了她某一点希冀,她冲这位昔日好友笑笑。 “希望能比你三哥好点儿。” 谢文茵手里那块糕饼停在嘴边,她想到三哥府里专门给未来小侄子小侄女布置的房间,又想到他事无巨细地搜罗贵重珠宝和木材,说是给未来闺女提前预备嫁妆。 要超越三哥,怕是不太容易,但她不能打消三嫂的兴致,于是嘴里叼着糕点,含糊道。 “那你尽力。”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陆夭当即决定再努力努力。她抬手倒了盏热茶,送到谢文茵面前。 “这是南诏进贡的茶,我眼下喝不了,特地带出来给你尝尝。” 谢文茵动作比意识要快,微微倾身,就着她手中茶盏喝了一口。陆夭不由微微一愣,旋即眼中便浮现了笑意。 前一世她也曾这样给谢文茵递过吃的喝的,太后总说她俩是形影不离的手帕交,其实相识不过短短几年,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很难说清。 正感慨着,就听谢文茵突然低喊一声。 “人出来了。” 出来了?陆夭动作奇快,急忙掀开帘子一角,就见哈伦和魏明轩勾肩搭背,从茶馆里走出来。 五小姐说,他俩今日约着喝茶,本着男人也该有交友应酬的原则,她欣然应允,结果转头就把这消息告诉了陆夭。 “原本他叫我一起去,我找个理由推了,就剩他们两个,可能会做些别的事情,也未可知。” 陆夭被这番话惊到了,她试想过无数种哈伦那张姻缘符的用途,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方面。 “你的意思是,他们俩,有断袖之癖?”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啊,这两人一见如故,臭味相投,没认识五小姐之前几乎天天腻在一起,要说这方面的苗头,还真不是没有。 “我没这么说。”五小姐有些无奈,“我只是说,没有我跟着,他俩可能更方便去做其他事。”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好像愈描愈黑。 “总而言之,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看向陆夭,“今日你们若是跟去,定有意外收获。” 陆夭眯起眼睛。 “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精,坏人都让我做。” “我不方便露面啊。”五小姐理直气壮,“我都跟他说我有事不能跟着去了,怎么能撒谎呢?” 陆夭冷哼,你倒是信守承诺,问题是你别让我去跟啊。 不过腹诽归腹诽。 她还是立刻派人去给谢文茵送了信,二人定下接头的地点,果然蹲到了哈伦和魏明轩。 “三嫂,你说他俩会干嘛去呢?” 陆夭刚想说我怎么知道,忽然嘴角笑意收起,谢文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这两人旁若无人进了旁边巷子。 谢文茵自幼在这里长大,又整日出来玩,自然知道这里是花柳巷,顾名思义就是青楼一条街,而且里面多的是低等娼妓。 “他俩怎么会来这儿?” 话音未落,就见陆夭已经轻巧地挑开车帘,直接下去了。 第551章 他俩只点了一个姑娘 谢文茵怕陆夭有个闪失,也顾不上手中没吃完的糕点,拍拍手指就跟了下去。 陆夭小心翼翼贴着墙向前走,边小声同谢文茵说道。 “咱俩走着去更方便些,巷子太窄,马车若进入,动静太大,必然会暴露行踪。” 姑嫂二人不远不近尾随着,就见前面那两人拐了个弯,进了清苑,这可不是寻常的地方。 据陆夭所知,此处乃都城极有名气的暗娼窝,其外面布置精巧风雅,打着招揽文人墨客的旗号,或办诗会,或做文章,说是以文会友,但实际上却提供某种皮肉服务。 前世太子是这里的常客,陆仁嘉明里暗里抱怨过好几次,所以陆夭印象深刻,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哈伦和魏明轩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一股子无名火登时从心头泛上来,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若真是要寻花问柳,好好的燕玺楼为何不去?分明是怕陆夭知道,若是正当交友,何必要怕人,毕竟事无不可对人言。 谢文茵见她脸色不好,急忙开口安抚。 “或许只是喝茶会友呢?”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正经人谁来这种地方喝茶啊。 “你觉得他俩那点作诗的水平,也配以文会友?” 谢文茵想想两人打油诗的水平,深以为然。 “燕玺楼人来人往,所以他俩怕被熟人认出来,才来这种小地方,对?” 陆夭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谢文茵并不知道燕玺楼谢知蕴名下的,当下也没过多解释。 二人跟着往里走,此时虽然未到晚间,但客人并不少,可这茶馆经营有道,客源不断。 尚未进门,就看见骊娘站在大堂,像是在对掌柜的训话,她心下微微一紧,难不成这间也是谢知蕴名下的?他也太不在乎经营范围了,上到达官贵人专享的燕玺楼,下到贩夫走卒都能入门的清苑,这涉猎还真是广啊,力求将大楚有正常需求的成年男子一网打尽。 正腹诽着,忽然想到自己是背着谢知蕴溜出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竟然到这种地方…… 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没有及时跟上,骊娘抬头已经瞧见了她。 糟糕!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 骊娘此人常年在风月场所打转,早练就了一双极擅识人的眼睛,别说这样正面相对,哪怕只是个背影,估计都会立刻被认出来。 思及至此,陆夭挺直腰板,努力做出一副不心虚的样子,到底是老板娘,有什么可虚的。 只见骊娘快步上前,迎了出来。 这位姑奶奶怎么来了,她不是应该在家养胎吗? 那现在自己是应该立刻把人送回去,还是赶紧通知王爷来领人? 短短片刻之间,骊娘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您怎么来了?” “我来随便瞧瞧。” 主仆二人同时开口,陆夭清清嗓子,装作不知情。 “骊娘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是有人情往来?” 骊娘扫一眼旁边的谢文茵,语带深意道。 “清苑同燕玺楼一样,皆属一个东家所有,只是两处作用不同罢了。” 陆夭轻哼一声,表示自己早就猜到了。骊娘心头暗松口气,知道这是没怪罪她的意思,不由得庆幸自己足够坦白。 “那王妃贵脚踏贱地,意欲何为呢?”听得这个朴素直白的反问,陆夭不禁沉默了一瞬,但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刚刚进去那两位,平日常来吗?” 骊娘只愣了一瞬,刚刚进去的是谁?她只顾着跟掌柜的说话,没太注意,现在想想,好像是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刚刚拿袖子捂着脸进去了。 难不成…… 她视线不由自主移到谢文茵身上,能让王妃怀着孕也要来烟花之地的,难不成是…司大人? 公主和司大人青梅竹马十多年,不是向来感情好吗?怎么新婚燕尔,司大人就来逛窑子,还是这种暗娼馆子? 她脑海里浮现司寇那张不苟言笑的绝色面孔,感觉无论如何也无法跟暗娼联系在一起,好在这时候陆夭见她面露疑惑,及时又开口补充道。 “是哈伦和魏明轩,这俩你都不眼生?” 自然是不眼生,魏明轩现在号称都城头号纨绔,自从决定不回两广,他俨然已经是都城子弟们的扛把子。至于哈伦,虽然成婚以后不再总跟着魏明轩厮混,但他带着新婚夫人,也是没少去吃喝玩乐的场所。 骊娘点点头,唤过掌柜的,低声吩咐道。 “去瞧瞧二位少爷点了谁?” 掌柜的唯唯诺诺去了,片刻就回来汇报。 “点的是嫣红。”说着,偷偷看一眼陆夭的脸色,“而且两个人一起进去的。” 都是已婚少妇,这话意味着什么,想必都心知肚明,姑嫂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 “怎么办?”谢文茵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干瘪,“要进去吗?” “进!为什么不进!”陆夭当机立断,“就是捉奸,还得拿双呢!” 这可不是拿双,这还多饶一个! 两人也不避讳,径直跟着掌柜的上了楼,离着门口还老远,就听见里面有个姑娘声音,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惊恐。 “二位公子,不行,这真的不行。咱们虽然是开门做生意,可从来没试过这个啊!” 陆夭登时头皮发麻,这是要逼人家姑娘同时侍奉两个人? 就听那姑娘又道。 “我真的不行,求求二位找别人。” “快别谦虚,你不行还有谁行?”哈伦标志性的嗓音登时响起,“快点儿,别磨蹭了。” 这是要用强的?陆夭登时火大,使了个眼色,让掌柜的把门一脚踢开。 咦? 画面似乎跟想象不太一样啊! 第552章 找姑娘让她吃醋 门打开之前,陆夭设想过好几种屋内的情况。 比如一个脱了,另两个没脱。 亦或是他俩都脱了,那姑娘还坚守底线。 谁知道门打开的刹那,情况跟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她看见那姑娘确实是坐在床上,但衣冠整齐,甚至因为天冷,外面还穿了件褙子。 另外两人也是全副武装,距离那床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哈伦倚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脸惆怅,那样子更像是姑娘要强迫他似的。 魏明轩虽然表情和缓许多,但似乎为了避嫌,也躲得远远的。 最诡异的是,他俩倒是比肩站在一起,哈伦还有些不自在地往魏明轩身后躲了躲,原本进门之前她还在担心这俩人会不会做出什么强迫人家的事。然而眼前这情景,更容易让她怀疑,有问题的是这两个人。 哈伦那双带点异域风情的眼睛躲躲闪闪,那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感无处安放。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陆夭缓步走进来,无视刚刚被强行踢坏的门,不动声色观察四周。 这间雅室种有花草,设计精巧,多宝格上还有不少古籍,桌上摆着时令水果和点心,一看就是招待贵客的地方,而且是提前预订好的。 陆夭视线落在一旁桌上冒着淡淡青烟的香炉上,这炉中熏得是合欢香,味道极淡,应该是被熄灭有一阵子了,窗户也是开着的,十有八九是在散味道,所以她有些迷惑。 “你们俩结伴来寻花问柳?”陆夭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但是只点一个姑娘?” “你才寻花问柳?” “你才只点一个姑娘!” 二人同时开口,陆夭挑挑眉,心里那点疑惑更重了。 “首先,我不会寻花问柳。其次,我就是点,也不会点姑娘。” 尾随而已的骊娘刚好听到这句,不由得眉心一跳,这是要找男宠的意思吗?虽说有点对不起王爷,但她真的很想说,全都城最好的货色都在她手里,王妃千万别另辟蹊径去别处找啊,咱们自家资源丰富,肥水不能流外人田。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陆夭又开了口。 “你们俩谁打算解释一下?” 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小舅母和七姨母,魏明轩已经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回过神,他神情复杂地琢磨着措辞。 说实话,他口口声声答应过哈伦要保密。 可撒谎,眼前这两尊大佛又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心念电转间,他急中生智,决定反客为主。 “这话应该我问,小舅母和七姨母怎么会来这里?”他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王爷知道吗?司大人知道吗?要不要我去通知一下?” 陆夭冷哼一声,她什么时候怕过谢知蕴知道? “大家这么熟,就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了。”陆夭施施然走过去,找了个地方款款落座,“哈伦,你婚事是我保的媒,这才多久,你就敢偷偷乱来,对得起小五吗?” 哈伦闻言,瞬间把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你说什么呢?谁对不起小五了?” 陆夭见他上钩,立刻又跟着说道。 “你瞧瞧你来这种地方,又跟姑娘共处一室,若说没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怎么是共处一室呢?”哈伦登时急了,瞥一眼魏明轩,“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陆夭故意刁难,“你不觉得你们三个反而更奇怪吗?” 魏明轩听完这句也急了。 “你可别乱说。”他上前两步,手忙脚乱解释,“他已经娶媳妇儿了,无所畏惧。我可还没说亲呢,别败坏我名声。” 哈伦顿时将炮口转向魏明轩。 “你这什么意思?合着我成婚了就能随便抹黑呗?” 魏明轩火登时不打一处来。 “什么叫抹黑?这馊主意谁出的?” “怎么是馊主意?找个姑娘,让她吃醋,这主意难道不绝妙吗?” 陆夭立刻敏锐捕捉到话里的漏洞,当即接口。 “让谁吃醋?” “小师姑啊。”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都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陆夭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掉刚刚那句话的深意。 有了谢朗觊觎谢文茵在前,她对这种姑侄之间的复杂关系倒没那么惊讶,但问题是哈伦和月儿,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啊! 更荒谬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哈伦还神神秘秘跟她说,月儿明明跟路师哥有点眉来眼去的意思。 等一下! “你说让月儿吃醋,是想让……”陆夭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床上那位嫣红姑娘,“想让她跟路师哥,好让月儿吃醋?” 哈伦一副“你才反应过来啊”的样子。 陆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曲线救国的套路,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有几分道理,喜欢或不喜欢,看她吃不吃醋便可见分晓。 “这就是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原因?”陆夭看向哈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要背着小五呢?” “这种事又不能一定成功,万一失败,总要考虑师姑的面子啊!” 陆夭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又觉得窝心,哈伦这小子平时看上去咋咋呼呼没个正经,但私底下居然这么贴心。 “那你现在说出来,等于全天下都知道了啊!”魏明轩恨铁不成钢,哈伦这小子也是单纯,三句两句就让人套出来实话。 哈伦耸耸肩,陆夭和谢文茵都知道了,距离全天下都知道也不远了。 “你原本打算怎么试探?”陆夭换了个话题,“直接将这姑娘带到无忧居去?” “自然不是。”说到这个,哈伦登时来了精神,“我打算让她装成看病的,先找师伯号脉,然后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倒贴上门烈女缠郎……” 陆夭被他这一长串标志性的乱用成语搞得头疼,直截了当问出重点。 “若是路师哥直接拒绝怎么办?那就没有吃醋的可能性了啊。” “我早料到这一点了。”哈伦得意地挑挑眉,“所以攻陷师伯的同时,双管齐下,也找个翩翩公子去假装勾搭师姑!” 陆夭傻眼了,合着瞎子算卦两头堵,谁先吃醋谁认输。 她带点不死心的挣扎继续问道。 “哪来的翩翩公子?”总不可能他亲自出马。 就见哈伦得意地拿下巴朝着魏明轩方向点点。 “就他,友情帮忙。” 被点到名的魏明轩立刻昂首挺胸,一副骄傲的样子。 陆夭油然而生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觉得他在勾搭月儿之前,很可能被药王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给毒死。 第553章 皇后头七出事了 那日陆夭亲自跟着哈伦回府,把事情来龙去脉跟五小姐解释了一番,后面只说这事不用他再掺和,自己自有办法。 铺子开张第一单不算成功,只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乌龙,这让陆夭和谢文茵都有些沮丧。不过想到有月儿和路子都这两人可以撮合,彼此又振奋了些。 离了哈伦府之后,陆夭没有片刻耽搁,又把谢文茵送了回去。司寇到处寻人不见,正有些急,见她被陆夭送回来,倒是松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看天已经擦黑,索性留她吃晚饭,再让人通知谢知蕴亲自来接人。 难得的是,这两个大男人竟然没有互别苗头,而是安安静静吃了顿饭。 回王府之后,一连消停了几日,便听说宫里出了事。 皇后头七那天,启献帝为了不落人口实,特地去未央宫祭奠,结果远远就见宫内有处光亮尤为醒目,近看似有火光窜动之象,凝神去听,已隐隐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嘈杂混乱。 启献帝大惊失色,传说人若是含恨而死,头七那日才会回来各种示警,难不成皇后觉得自己冤枉? 这可太过分了! 她明明是自戕的,给朗儿添堵了不说,还心怀怨怼!若不是碍于身份,他真想去未央宫去痛骂一番这个女人! 当然,是死活也不能承认自己怕被迁怒,才不敢马上去。那风借火势,万一烧到他怎么办? 思及至此,他当即往回走,想了想,又让人把新封的国师叫到御书房。 这道士自从被陆夭暗暗点拨入宫之后,一直想有所表现,他其实一早就发现未央宫起火,本想当时就过去,毕竟事关皇帝安危,若是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也说不过去。但转念一想,头七走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被启献帝迁怒了呢? 正在犹豫的时候,就见周总管来请,刚好不用犹豫了,于是一脸正气地跟着前去。 “这事依国师看,应当如何?”启献帝也不客气,当头就问出了重点。 道士拈了拈鬓边长须,又掐指算了片刻,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虽说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但命犯七煞,走的时候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时辰。”他故作沉吟顿了顿,实则暗暗观察皇帝的脸色,见没有什么不悦,才又开了口,“因果报应,皇后娘娘手底下有些不干净,所以今日之事,是一场拉扯,须得做场法事,方能不祸及子孙。” 这句“不祸及子孙”说到了启献帝心坎儿上,一迭声赶着让道士去办,可不是别再祸及子孙了嘛,那朗儿夫妇还得去皇陵避风头呢! “抓紧办,别连累了皇长子,他可是新婚。” 道士心里暗暗称道,宁王妃说的果然不错,但凡举棋不定的时候,一切以皇长子作为优先,十有八九会讨启献帝欢心。 他脑子里想着,从袖子里掏出两道符,当着启献帝的面烧了。 “贫道先烧两道符纸,确保陛下的安全。” 启献帝心里熨帖,果然,符纸还没燃烬,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未央宫的火扑灭了,而且没有伤及任何人。 启献帝闻言大喜,看道士愈发顺眼。 “国师果然是有真本事!”说毕挥挥手,“做法的事就交给你,缺什么直接跟周总管说就行。” 此时内监进来通禀:“德嫔娘娘来了。” 就见德嫔带着宫女匆匆进来,还没行礼,她眼圈儿已经红了。 “听说未央宫走水,臣妾真是担心坏了!非得亲眼看到陛下没事,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些。” 道士闻言腹诽,真若她说的那般担心,怎么会来得这样迟?还不是因为跟自己一样,害怕触霉头,不敢急着往前凑,听见安全了才来。毕竟所谓的担心,远远达不到罔顾自身安危的地步。 但这话他可不会说出口。 “爱妃来的正好,快让国师也给你几道灵符。”启献帝说毕便朝着道士点头示意,“也别让皇后惊扰到她。” 道士腹诽你以为我这符咒是论打卖的吗?但表面上还是一副故作沉吟的模样。 “这符咒却不是人人都能得。” 这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了,一旁的德嫔闻言扶着额头位置,身形晃了晃,便向地上栽去。 “娘娘!”宫女低呼一声急忙将人扶住。 启献帝也慌了,急忙上前将人扶住,关切问道。 “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见德嫔微微摇头,于是转向道士,“是不是被冲撞了?” 道士煞有介事地掐算着,面色凝重,德嫔开始有些害怕,觉得刚刚可能是鲁莽了,随即勉强笑笑。 “皇上多虑了,臣妾就是忽然觉得有些晕,皇后跟臣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 话音未落,就见道士似笑非笑看着德嫔。 “娘娘再细想想,真的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吗?” 德嫔一个激灵,立刻想起那次在正殿门口遇上,自己却装看不见的事情来,随之而来的紧张和恐惧迅速席卷全身,再看向道士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和求助。 道士不卑不亢站在那里,看着确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启献帝很明白嫔妃之间那些把戏,眼下几乎可以确定:德嫔得罪过皇后。 “过去的事就不用细究了,眼下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德嫔的?” 道士捻着胡须,半晌才开口。 “德嫔娘娘这几日就不要出来走动了,还须得找一个人气健旺的人来压一压。” 他话音刚落,启献帝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选。 老三媳妇儿一路高升到现在,运气自不待言,眼下又怀了双胎,放眼都城,人气还有比她更健旺的吗? “来人,把宁王妃请进宫来。” 第554章 孕妇诊断出孕妇 对于启献帝的传召,宁王本不愿意让陆夭去。 “他让你去你就去,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自然是当成皇帝啊,陆夭觉得好气又好笑,天子能号令诸侯,自然也能号令她。 她本来也懒得去,但考虑到德嫔这桩婚事也算是自己牵的线,多少有点责任,于是决定还是走一趟。 “放心,他不会轻易动我。”陆夭温言安抚着宁王,随即笑道,“况且不是还有国师在吗?” 宁王想起那位道貌岸然的国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还是我陪你走一遭。”他摆出王爷的架势,“本王亲自给我闺女保驾护航。” 陆夭拗不过他。 “送到角门你就回来,嫔妃宫殿你也进不去。” 宁王本想说,还有我进不去的地方?后来想想这话不能乱接,于是退而求其次。 “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我去长乐宫等你。” 陆夭闻言弯了弯嘴角,这人若是体贴,自然是体贴到十分。 宁王依言把人送到后宫,陆夭尚未踏入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喧哗。 “本宫近来根本不曾出过这屋子,为何还是不舒服!”德嫔带点尖锐的声音随即传来,“快,去把国师请来,本宫要问问,到底怎么样他才能帮本宫驱鬼!” 陆夭微微蹙眉,在她印象里,德嫔还是昔日那个南诏的刁蛮公主。而眼下这个人,已经是十足十的宫妃架势了。 德嫔也颇觉委屈。 虽说备受恩宠,日日都在深宫精心调养,但多日来提心吊胆,让她一闭眼就会做噩梦。梦见皇后来找茬,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显而易见流露出紧绷感。 “愣着干嘛,快去请!”这声音已经有些歇斯底里,“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把人给我带来!” 寝殿外的陆夭将德嫔那句威胁隐隐听在耳中,不禁皱眉。 皇宫果然是大染缸,能说出这种话,可见如今的德嫔跟当日的皇后相比,也不遑多让。但愿只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否则倒辜负了自己特地跑一趟的好意。 德嫔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闭着微颤的眼睛,竭力压下内心翻腾的不安。自从国师说她曾经得罪过皇后之后,她便心神不定,夜不能寐,而且有日趋严重的趋势。 此时,外面有内监隔着帘子轻声禀道:“德嫔娘娘,国师大人到了。” 德嫔闻言立时睁开了双眼,喜形于色。 “快请进来!” 陆夭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回头,就见身穿道服,手挽拂尘的道士不紧不慢走了进来,见陆夭站在那里,下意识颔首行礼。 这副仙风道骨、俨然世外高人的模样,若非是心中清楚对方是怎么进的宫,又是怎么一路云山雾罩坑蒙拐骗坐上了国师的位置,怕是连她都要相信,眼前这位确实是有些道行在的。 因为有外人在,那道士也不好对陆夭说什么,只是故作高深地点点头,便径自朝里走去。 “国师来的正好,务必仔细替本宫看看这宫里宫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作祟,还有那黄符,是不是得多贴几个?” 道士腹诽你当这是鬼画符啊,还多贴几个,你怎么不说拿符把窗户和门都糊上呢? “德嫔娘娘莫要多虑,只要您保持本心,不为所动,就没什么妖魔鬼怪能伤害您。” 道士心底叹口气,这位德嫔娘娘仗着受宠,一直磨着启献帝让他帮忙驱鬼。问题是,该贴符的他也贴了,该做的法事他也给做了,就是黔驴也有技穷的时候啊,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的人。 思及至此,他看向一脸紧张的德嫔。 “既然娘娘还是不放心,就每日午时在正门口放盆水,坚持到皇后过了五七,尘归尘,土归土,也就好了。” 德嫔将信将疑,但还是立刻派人去做了,而且再三叮嘱宫女不要忘记每日换水。 见她如此郑重,道士特地拿高深莫测的语气又继续说道。 “恕贫道直言,除了这些之外,还需人气健旺之人坐镇,方可逢凶化吉。” 德嫔深深蹙眉,她也想人气健旺之人来坐镇啊,问题是宁王妃根本不是她召之即来的人。 陆夭整整衣服,知道该她出场的时候到了。 宫女见状会意,于是进去通报,说宁王妃到了。 德嫔又惊又喜,看向道士的眼神都变了,刚刚才说运气健旺之人,宁王妃就来了。 她迅速翻身下地,不知道是不是起太猛了,身形随即晃了晃。 “娘娘!”宫女低呼一声将人扶住。 道士看过去,颇感无奈,这德嫔装晕还上瘾了不成? 莫非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然而就见后面陆夭疾行两步,准确无误搭上德嫔的脉,在反复诊看之后,她将手收回,眼底现出微微讶然之色。 道士在旁围观,有些傻眼,主要是这一连串动作流程,很像是某种仪式,宁王妃果然深藏不露啊,比他这个国师更像个中高手呢! 德嫔心底浮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陆夭精通医术,她是不是一早就看出不对了?还是自己被邪祟缠身,病入膏肓了? “有话直说,本宫承受得住!”德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她若要我陪她去,大不了就是死!” 陆夭故意吊胃口地挑高眉毛。 “是吗?德嫔娘娘真的舍得这荣华富贵吗?” 德嫔自幼也是在皇室摸爬滚打长大的,一听陆夭这话便是有下文,立刻改口道。 “当然,我相信皇后娘娘也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况且宁王妃为人大义,绝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本宫遭遇不幸的。” 陆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德嫔无端有些发毛,道士在一旁再次暗暗称道,宁王妃究竟是怎么做到把分寸拿捏这么得当的,吊胃口吊的恰到好处,还不会让人感到厌烦,这点技巧真是值得自己多多学习啊。 “到底如何?”德嫔终究按捺不住性子,“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能不能……” “恭喜德嫔娘娘。”陆夭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话,带了点故意的促狭,“你有喜了。” 此时刚好走进来的启献帝闻言眼睛大亮,也顾不上什么仪仗什么通传,三步两步跨进内殿,眼神直勾勾盯着陆夭问道。 “此话当真?” 道士在旁边心头一紧,这么看弟媳妇,真的合适吗? 第555章 王妃被俩男人缠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其他念头淹没,道士此时此刻对陆夭更多是佩服,而且简直五体投地的那种佩服。 这时辰掐得简直太精准了啊! 若是有机会,一定得讨教讨教,她到底学的是哪门卦术。 不过眼下显然没有这种机会。 启献帝虎视眈眈不算,德嫔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顿时坐直了,跟着重复了一句。 “当真?” 陆夭看看这对老夫少妻,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也懒得再卖关子。 “看脉象身孕应是一月有余,不足两月。当然,皇上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叫太医来看看。” 启献帝满眼喜色,看向坐在那里的德嫔,喜欢得不得了。 在他这把都可以抱孙子的年纪,又来了儿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老当益壮啊! “难道此前爱妃竟是半点没有察觉吗?” 德嫔脸颊微红地摇头,她满心都是皇后索命导致不舒服,谁能想到居然怀孕了呢? 这宁王妃果然人气健旺,居然给她带了个孩子来! 想到这里,她没过脑子就开口说道。 “臣妾向来粗心大意的,在后宫也没个信得过的亲信。不如,让宁王妃给臣妾做伴。” 此言一出,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了。 陆夭微微眯眼,她若是懂读心术,怕是都能听见德嫔心里打的算盘声。 做伴自然是不可能做伴了,启献帝想到上次老三为了她逼宫,自己差点可就成先帝了。 当然这话不能跟德嫔明说,男人都是有尊严的,让她觉得自己对老三有所忌惮,简直是颜面扫地的事情。 “真真儿孩子话,宁王妃也是有孕在身的人,再说人家有府邸,怎么可能进宫陪你呢?”启献帝的声音带了点宠溺,“这样,你若是觉得寂寞,朕让人去南诏送信,接个你的家人过来。” 陆夭微微蹙眉,看来这位皇帝真的是不够体贴,德嫔入宫之前虽为南诏公主,但却没有什么谈得来的亲生姐妹,生母更是早逝,难不成接个人来给她添堵吗? 果不其然,见德嫔几不可见皱眉,勉强笑笑。 “臣妾谢过皇上好意,山高路远,就不用折腾了。” 启献帝虽不谙内情,但看脸色,大概也能猜到,她跟南诏后宫关系应该平平。 于是略有些尴尬,讪讪换了话题。 “对了,这几日德嫔总觉有眩晕之感。”启献帝看向陆夭,表情有几分郑重,“不知胎象是不是稳固?要不要吃些安胎药?” 陆夭当然知道这药不能由自己来开,否则若是有一星半点差池,她要面对的则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思及至此,她微微颔首。 “我于女科一脉也不十分精通,还是让太医院王医正来瞧瞧,他家学渊源,便是有什么情况,还可以回去请教他父亲。” 王医正的父亲,就是那位被太后囚禁的老太医,当初栽赃给皇后,侥幸捡回一条命,陆夭特意提及他,也是希望送个顺水人情。德嫔这一胎是启献帝的老来子,他自然看重,若是王医正父子能平安护佑这孩子出生,必然有所封赏。 王医正很快被请过来替德嫔诊看,他不是女科出身,所以格外慎重,反复确认德嫔的脉象之后,才将手收回,起身向启献帝揖了一礼。 “恭喜皇上,德嫔娘娘确实有孕在身,一月有余,尚不足两月,所以滑脉不甚明显。” 众人均将目光投向陆夭,果然如她所言! “那脉象如何?”启献帝急三火四又问。 王医正谨慎地看了看陆夭,脑中盘算着,按理说有宁王妃在,不应该再多此一举叫自己来。除非是启献帝不信任她,亦或是有什么王妃本人不便直接做的理由。 他感念之前陆夭救他父亲于囹圄,所以一番思量之后,说话也谨慎了许多。 “从德嫔娘娘的脉象来看,忧虑多思,导致胎儿有些不稳……”启献帝面上笑意霎时间收起,就连德嫔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陆夭在一旁却气定神闲,不见半点慌张,道士暗暗点头,八成是成竹于胸。 “可有什么保胎的法子?”启献帝正色问道,“朕可是把德嫔腹中这一胎交给你了。” 王医正颇感惶恐,但见陆夭冲他微微点头,于是定了定神。 “臣自当尽力。德嫔娘娘当务之急还需尽量卧床休养,切忌劳心劳神,于情绪之上亦多加留意。”王医正挺直腰板,又嘱咐道,“眼下先替娘娘开一副安神方子,这几日睡个好觉,调理一下。” 启献帝听闻这些,想着这两日来德嫔因为皇后的事担惊受怕,脸色愈发不好看,他转向道士。 “朕给你三日期限,若是不能将邪祟驱逐干净,便自己看着办。” 本来就没有,让我驱逐什么呢?道士深感无奈,之前麻烦装模作样也不过是做给启献帝看罢了,谁知道还得有始有终呢? “陛下放心,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闲话少说,先应承下来再说。 被宫女送出宫门,走出约莫一段距离之后,王医正长吁一口气。就在此时,忽听得有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医正请留步。” 那声音极其熟悉,王医正心中略略一惊,面上却立即恢复了平静。他回过头。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宁王妃从后面不远处慢慢踱步过来。 “刚刚承蒙王妃送那么大一个人情。”王医正拱手致谢,“不知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王医正回去最好多问问令尊,这一胎保住,于你全家皆有裨益。” 这话就是说德嫔的胎可能有些问题,还未等他再问,就听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宁王妃少待,有事可否指点一二。”名为国师的道士匆匆赶来。 宁王来接陆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被两个中年老头围住的画面。 第556章 吐在亲师父脸上 因为这次替德嫔诊断出有孕,陆夭莫名其妙就成了众人口里的福星,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坊间就已经开始流传有关宁王妃的种种神奇之处。 原本去大觉寺求子的妇人,一股脑儿都涌向陆夭那间新开的铺子。 一连几日,她已经替不下四五家的高门贵妇看过,顺路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爽快是极爽快,累也是真累。 “再这么下去,我快成送子娘娘了。”陆夭小小地伸了个懒腰,“你说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孙嬷嬷满面含笑,端了一碗血燕过来。 “求子是高门避不过的话题,眼下德嫔有了喜,自然恨不得昭告天下,有心人不难知道原委。”孙嬷嬷将燕窝递到陆夭手里,“尤其那位德嫔娘娘又有意让人知道,以证明她和您关系匪浅,大概也是想沾沾喜气。” 陆夭未置可否,德嫔在大楚无依无靠,比起之前不能嫁入宁王府的遗憾,眼下这点荣华富贵才是她想极力把握住的。 毕竟,谁也不傻。 她一边喝燕窝一边合计着手头刚刚接的这几个能赚多少银子,猝不及防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面前,吓得陆夭险些把嘴里那口汤吐出来。 下意识抬头,就见药王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你这小没良心的,天天忙人家的鸡毛蒜皮,自家的事半点也不操心。”说毕凑近前来,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上次我不是跟你说嘛,月儿和路小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有那么一瞬间,陆夭以为药王已经洞悉全部,但老头儿接下来的话让她登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这两天观察,确实不对劲,每次他俩嘀嘀咕咕说什么,我一过去,立刻就不说了!”药王自以为得意地看着陆夭,“所以我断定,他俩肯定是在谋划怎么把我送走。” 陆夭深深叹了口气,试图启发她这位不开窍的师父。 “我上次是不是劝你,做好喝姑爷茶的准备?” “那不是说你肚子里的小丫头日后若是继承我药王谷,要招个上门女婿给我敬茶吗?” 陆夭带着点绝望瞥了眼药王,不知道人一根筋有没有药可以医,医书上那些启智的药物管用吗? 药王见她沉默不语,也有些犯嘀咕,想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 “你的意思,月儿在外头有了相好的,让她师哥帮忙瞒着?”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难怪我说他俩一天到晚鬼鬼祟祟,还总是背着我。” 他俩鬼鬼祟祟躲着你?有没有可能是不想让你发现相好的蛛丝马迹呢? 陆夭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正想找个什么新的说辞来启发一下师父,就听药王又道。 “甭管她有没有相好的,反正就她那个眼光,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男人了。你手头若是有合适的,抓紧给那丫头找一个,这会儿成亲的话,我给弄点方子调理,抓紧生娃,还能赶上跟你闺女做娃娃亲。” 陆夭一肚子话又被堵回去。 那段话信息量太大,她粗略消化了一下,也不知道先反驳哪句才好,干脆直截了当。 “你口中眼光不好的宝贝闺女,跟你那不争气的徒弟,好上了。” “那不可能,你蒙谁呢?”药王斩钉截铁,“他俩我还不了解?你就是塞一个房子里关一晚上,都出不了事的那种。” 陆夭想反驳,可老头儿的语速比她更快。 “这俩都是我从小看大的,放个屁我都知道他俩上顿饭吃了啥。好上绝不可能,吵上倒是有可能。” 看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陆夭恨不得当场掏出荷包里的飞针扎他。 “那要是真的呢?” “我头剁下来给你当凳子坐。”药王拍胸脯,“皮扒下来给你当地垫也可以。” 陆夭被他描述的画面恶心到,猝不及防吐出来,直直喷在药王脸上。 全程旁听的孙嬷嬷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药王那张五彩缤纷的脸。 无忧居这几日来了不速之客,指的不是之前不请自来的药王,而是位娇客。 路子都看着面前那一排蜜饯、干果、卤汁花生,有一种扶额的冲动。 他是开门看病,不是酒肆点菜啊,偏生始作俑者还在从食盒往外掏东西,大有不搬空酒楼不罢休的架势。 “这是我们家乡的炸枣,咱们都城着实不常见,是我特地托了同乡从南方带来的沙枣,裹了面糊和蜜糖亲手炸的。”说着竟伸手将那枚玲珑的小点心用帕子托着,递到路子都唇边,“路大夫尝尝,枣子益气补血,不光女子吃了大有裨益,像您这样整日操劳的,也需多补补。” 路子都被搞得说不出话来,这位姑娘可是真能说啊! 自己哪怕一个字不接,她都能自顾自说上半个时辰不停歇。 关键的是,光说也就算了,她还毫不客气地上手,这就让人有些无法招架了。 “嫣红姑娘。”路子都躲开那枚炸枣,试图讲道理,“治病救人是我分内事,所以你不必过分客气。” “那怎么行?”那位嫣红姑娘登时反驳,“知恩图报,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若是知恩不报,那岂不是猪狗不如了?” 这一刻路子都甚至有些后悔将她治好了。 前几日这姑娘一脸疹子跑来求医,他一看便是脂粉过敏导致的,于是开了两剂药,又好心给了些白玉膏。 原本就是个小毛病,也没放在心上,孰料没过几日,这位嫣红姑娘便拎着东西登门致谢。原也无可厚非,做郎中这一行,经常遇到这样的病人,路子都客气地道了谢,让她将东西拿回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姑娘竟然日日登门,而且按一日三顿送饭,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到连两餐点心都要管了。 路子都就是再不通人情,也看出几分这姑娘的用意,不是他不解风情,实在是这风情他没办法解。 思及至此,他下意识看了眼外堂方向,往日都该在那里配药的小姑娘,今日却不在。 “没人教过你,知恩图报也要看人家需不需要吗?” 路子都闻言抬头,刚刚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小姑娘,此时正站在眼前,手里还拎着称量的药秤。 “月儿姑娘说什么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嫣红炫耀似的将那枚枣子在月儿眼前晃了晃,“要不你尝尝?” 月儿向来娇俏的面孔此时已经沉了下来,路子都知道,她十有八九要下逐客令了,果不其然。 “谁有空尝你的东西,我们无忧居向来忙得很,你若没事,早点回去,别挡着后面看诊了。” “可这不是午间休憩时间吗?总要吃饭的啊!”嫣红故作无辜耸耸肩,“月儿姑娘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她不敢!” 话音未落,就见药王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他上下打量着嫣红,顿时露出公爹看儿媳妇的满意神情。 “姑娘贵庚?家住何处?父母尚在?可有婚配?”说完也不等人回答,“若没有婚配,你瞧我家这傻小子如何?我家在药王谷有不少药田,还有地,就连山头都有几座,你若嫁过来都给你。我这徒弟除了呆了些,什么都好,他若娶妻,绝不会纳妾,而且能一心一意对你好,你看如何……” 话说到一半,就听“啪”地一声,月儿将药秤狠狠砸在药王脚下,转头走了。 第557章 又做了桩大媒 陆夭端起碗红枣莲子羹来,放在唇边轻吹着,一面挑眉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一面轻抿半口,又放下来,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那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然后我就把药秤砸在他脚上,躲出来了!” 月儿真是被她那不着调的爹给气着了,什么叫他那徒弟绝不会纳妾,而且能一心一意对你好? 他一个局外人,凭什么保证! 再说纳不纳妾跟旁人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一心一意也不是他说了算!怎么能贸然就替师哥做决定呢? 况且那嫣红,不过是个被治愈的患者,如果每个上门献殷勤的人师哥都要娶,那再有十个药王谷也装不下。 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亲爹份上,她非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真是再也不想理那老头儿了。 “师父想给师哥说媒,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生什么气呢?” 陆夭缓缓将粉彩莲花碗放在桌上,看似平静地问着小师妹,实则内心已经百爪挠心。 “我就是气啊!”月儿登时站起来,因为坐着影响她叉腰,“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师哥都无动于衷,偏生他那么积极!” 陆夭不动声色将她最爱的那套粉彩瓷器往桌子里面挪了挪,以免被误伤,这才又开了口。 “师父自幼将师哥抚养长大,形同己出,自然希望他能娶个贤内助。师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望他主动娶妻,比登天还难。”她小心翼翼窥探月儿的神色,“之前他不是也经常托人说媒吗?” 确实如此,她那个不靠谱的爹甚至连药王谷方圆一百里的母蚊子都不想放过。所以这些年路子都没成亲,并不是没有适龄对象,只不过是他心有所属罢了。 思及至此,她抬头看向陆夭,陆夭瞬间洞悉了她的想法。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都有那么一两个不切实际的心仪对象。”她意有所指地瞥一眼月儿,语气带了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但最后成亲共度一生的,往往不是那些人。” 月儿若有所思地咬了咬下唇,片刻之后抬头,望向陆夭眼底。 “那师姐也是如此吗?” 陆夭被这句话问愣了,她也是这样吗? 前世被太子蛊惑的那些画面已经如同褪色的水墨画,留下的只剩斑驳。现在脑中能想到的心仪之人,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年谢知蕴出征的画面。 月儿看陆夭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让她原本就绝色的脸更显娇艳。 “我可能稍稍幸运些。”陆夭笑着转头看向小师妹,“我心仪的,跟最后嫁的,是同一个人。” 帘影微动,门外有人悄悄退了出去,屋内沉浸在各自情绪中的两人,谁也没有察觉。 陆夭见小师妹陷入沉思,又继续试探着引导道。 “师父以前也给路师哥找人说过媒,没见你这么生气啊。” 没有吗? 月儿摸了摸脸,仔细回忆着,好像是这么回事。 以前师哥在外游历,爹在家里几乎日日找人说媒,开口闭口都是:给你师哥把亲事定下,就轮到你。 那会儿她只觉得有趣,从来没有因此生过气。 陆夭见她面色微动,知道多半是察觉出端倪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因为我不想多个嫂子?”月儿似乎厘清了一点头绪。 陆夭暗暗称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多个嫂子呢?多一个人疼你不是更好?” “或许嫂子不若想象中好呢?”月儿还在兀自挣扎,“到时候岂不是连师哥都不疼我了?” 陆夭笑着拍拍她肩膀。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我认识的月儿,向来都是独行侠,何曾这么看中师哥的疼爱了呢?”她顿了顿,给小姑娘一点消化时间,“还是说你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疼爱这么简单了?” 月儿如遭雷击,登时愣在当场。 另一厢无忧居,气氛显然比宁王府要诡异许多。 药王见女儿气跑了,也觉自己是不是演戏演得过了头,于是匆匆将嫣红打发走。 转回头见路子都端坐在那里正发呆,不禁满腹火起。 “你今日就给句痛快话儿,是不是喜欢小月儿。若是,我赶紧预备操办婚事。若不是,趁早给我去相看别人家的闺秀。” 路子都揣着一腔纷乱的心思,微微出神。 他此前常年在外游历,跟月儿相处没那么多。自从这次出山后,师兄妹较之以往亲近不少。尤其是从哈伦府上搬到无忧居,颇找回了几分小时候同室而居的亲昵感。 相较于之前仰慕陆夭的那份辛苦,对于朝夕相处的月儿,他感觉更多是放松。那小小的人儿,就像颗种子,不知不觉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而且有越长越盛的趋势。 小姑娘刚刚被气跑的时候,他心底很清晰地滑过一抹窃喜,那是洞悉对方吃醋之后的喜意。 喜欢她吗? 大抵是的。 第558章 你愿意嫁我吗 无忧居距离宁王府不过两条巷子的光景,而且治安极好,所以陆夭跟孙嬷嬷打了个招呼,亲自将月儿送了回来。 口头上说是送人,实际上她是百爪挠心,迫不及待想看看亲手促成这桩姻缘的结果。 鉴于之前哈伦那一对非常成功,所以她对月儿和路子都也充满希望。 师哥虽然是个不大主动的人,但这位小师妹她了解,若是没有开窍便不说了,一旦想清了个中关窍,势必要采取行动的。 而这行动,想都不用想,肯定很精彩。若不是时间紧迫,她真想去通知谢文茵和哈伦夫妻俩,有热闹自然要一起看才对。 思及至此,她略显遗憾地摇摇头,随即打起精神,准备全神贯注,不错过等下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以便日后给众人讲的时候能做到事无巨细。 师姐妹二人一路无话,下车之后径直进了后院,越接近那屋子,陆夭的心就越紧张,她下意识捂住小腹,强自跟自己说要镇定下来。 距离后堂还有段距离,就听见药王在逼迫路子都表态,老头儿兀自咄咄逼人,说累了还喝口茶润喉。 月儿听不过去,重重咳嗽了声,自己打了帘子走进去。药王原本慷慨激昂,冷不丁地见正在讨论的主人公进来,一口茶来不及正常吞咽,直接呛咳出声。 月儿大喇喇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了颗佛手把玩,等药王自行顺过气。 “你这死丫头。”药王没好气地顶着张咳红的脸,狠狠白她一眼,“想吓死你亲爹,好继承我的药王谷,是不是?” “我不用吓死你,药王谷也是我的啊。”月儿笑嘻嘻的,回答得相当自然,“所以何必多此一举呢,还要担上谋杀亲爹的罪名,多不划算。” 药王无语,斜眼瞪着她,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陆夭在帘子外差点笑出声。 月儿不再理会她爹,转头看向刚刚被药王质问的路子都,二人四目相对。 刚刚面对师父还气定神闲的路神医,眼下在小师妹面前,倒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局促。 他面上不显,坦荡荡地回望,但心下却有些忐忑,不知道小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她从不按理出牌。 月儿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开口。 “说说。” “说什么?”路子都下意识接口,脑子还没有转过来。 药王在一旁急得恨不得起来替他说,但感受到氛围似乎有些不同以往,于是又把那股开口的欲望压下去,眼巴巴看着这位大徒弟。 “说说你是不是打算娶那位姑娘啊?”月儿把玩着长辫子,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路子都嘴角抽了抽,对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表示无语,但还是中规中矩回答。 “我没有这种打算。” 月儿点点头,复又问道。 “那我呢?你打算娶我吗?” 药王刚刚入口的茶再度咳呛起来,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厉害很多,不过心底却暗暗竖起大拇指,月儿这丫头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路子都也有些意外,但考虑到小师妹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从不会拐弯抹角,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这份坦然反倒让人觉得舒服。 “你想嫁给我吗?”他把选择权又抛了回去。 药王那半口茶就小心翼翼含在嘴里,再也不敢下咽,准备等这两人把话说清楚再说。 “咱们从小长大,比旁人都熟些。”月儿扳着指头认真地算着,“你学医我也学,你会的我会,你钻研的我都懂,我擅长的你也不赖。娘家就是婆家,成了亲还能多个人一起对付那老头儿。” 路子都耐心地听她一件件一桩桩地数,嘴角也不自觉跟着上扬。 “所以呢?”他眼角瞥到被吹起的帘子外,有丁香色的裙摆一闪,心中明镜一般,“你想嫁吗?” 药王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想听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门外那抹身影也定住,似乎在等月儿的回答。 小姑娘浑然不觉,耸耸肩,眼神亮亮地看着路子都,没有半点矫饰。 “百利而无一害的事,那就嫁。” “咕咚”,药王终于放心地把口里那点茶咽了下去。 下一步就是想想怎么办婚事了,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犯难,这俩皆是他带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他到底算婆家还是娘家呢? 是给聘礼还是出嫁妆呢? 药王兀自陷入了沉思。 门外陆夭也有些犯难,这当口,她是进去好,还是转头回府呢? 第559章 怀孕怎么还扎堆 距离小年还有几天光景,外乡奔波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返。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奔驰在官道上,速度不快,看上去甚是平稳。 车里面脚炉手炉一应俱全,钱落葵膝盖上搭着块毛毯子,看上去极为暖和。外面雪一个劲地下着,远远望出去白茫茫一片,若不是仔细分辨,连路在哪儿都瞧不清楚。 谢朗在她对面正襟危坐,二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马车不知撞上了什么,一个颠簸,钱落葵没留神,怀里的手炉滚落到地上。 谢朗低头捡起来,无声递还给她,钱落葵伸手接过来,顺势问道。 “怎么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 谢朗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钱落葵倒未觉有什么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 “不用紧张,咱们现在是一条藤上拴着的蚂蚱,跑不了你,也逃不了我。”她伸手轻轻抚上肚子,“若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提这个法子。” 谢朗两只手臂支在马车的小桌上,抬眼看她,终于开了金口。 “我不是担心这个。” 钱落葵微顿,她一直以为谢朗这几日情绪不佳,是因为她提出了假孕的法子。 二人护送皇后灵柩去了皇陵后,按照启献帝的暗示,原本是得待满一年的,但谢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皇后之死事有蹊跷,卢叔不可能在没有征求他同意的前提下贸然杀人,更何况自己名义上还是皇后的嫡子,她死了,自己就等于失去了靠山。这种情况下,卢叔怎么会毫无预警断了他后路呢? 是红莲教内部斗争升级?亦或是他被什么人威胁了? 想要知道答案,就必须回都城,可眼下他们被困在皇陵,要回去谈何容易? “我有法子。”一筹莫展的时候,钱落葵站了出来,“父皇最重的是子嗣亲情,所以只要拿捏住这一点,我们就能回去。” 谢朗何尝不知道这是启献帝的死穴,然而他已经是认祖归宗的特例了,哪里还可能再冒出一个子嗣来做回城的筹码? 钱落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皇上千方百计才将你认回来,总不会就这么断了情分,他必然也想让你早日回去,不过是少个台阶罢了。”她说着,伸手摸摸肚子,“所以我们找个既能让父皇下台,又足够充分的理由,你说是不是,夫君?” 寒着脸的谢朗听完这番话,缓缓地眯起了双眼,沉默半晌,就在钱落葵以为他要直接拒绝的时候,那人眉目间竟忽然开阔起来。 他偏头扫了眼钱落葵。 “既能让父皇下台,又足够充分的理由,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谢朗顺着钱落葵的手,视线最后落在她小腹,“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握赌这一局。” “看来夫君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钱落葵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皇后死讯传来的时候,洞房花烛已经到了一半,没想到一举怀孕。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毕竟干柴烈火。” 她说话如此直白,谢朗微微有些讶异,但没有反驳,至少这可以勉强作为国孝期间怀孕的理由。 “宁王妃眼睛很毒,你有把握瞒过她吗?” 钱落葵冷笑一声,单手抚上小腹。 “那便试试。” 钱落葵怀孕的消息被送到宫里时,启献帝正在德嫔的披香殿。自从知道老来得子,除了上朝,他几乎日日泡在这里。 “即日起,德嫔晋升为德妃,因她有孕在身,所有规制,皆可于妃位之上再升一等,让礼部尽快拟旨。” 于是满朝文武很快便知道了,这位德妃是皇上的新宠,所以那些戍边的将领,对南诏时不时的挑衅也宽容了些,毕竟前朝和后宫是一家。 这日启献帝正在披香宫批阅奏折,就见有封来自皇陵的折子,便拆开来看,德妃见他面色一会儿喜,一会儿嗔,不由得好奇。 “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长子妃怀孕了。”启献帝将折子递给德妃,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德妃立刻就悟出了潜台词,皇上儿子孙子一起来当然是好事,但这孝中怀孕总是不好听。 最重要的是,皇后是在皇长子大婚那天去世的,这就更不吉利了。 “皇上打算如何?”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自然是回来。”启献帝叹了口气,“因为朕的疏失,朗儿已经在外流落了十余年,他的子嗣,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德妃顿时明白了启献帝的意思,于是顺着话茬儿说道。 “那不妨这样,就说年关将近,皇后新丧,公主出嫁,宫里人口越来越少,所以把皇长子夫妇叫回来,先过年再说。” 启献帝面露赞许,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这一来,前三个月胎不稳,静观其变也是好的。二来,待到三个月危险期之后,万无一失再昭告天下。”德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您瞧,宁王妃不就是如此?” 启献帝想到这里就觉得堵心,明明老三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人精,怀孕这点事儿非要藏着掖着,害得他听了皇后的蛊惑,棋差一招。 不过德妃这话也提醒了他,小心驶得万年船,皇长子身上的争议已经够多了,这个孩子绝不能成为污点。 “就按德妃说的办。”他唤过周总管,“让他们俩悄无声息地回来,别惊动太多人,若有人问起,就说太后想过年热闹些,其他的,一概别提。” 第560章 他终究娶了别人 月儿和路子都的婚事定下之后,二人都没有着急,反倒是药王愁得上蹿下跳,宁王怕他打扰陆夭,只得勉为其难自我牺牲,陪着他去筹备各种事宜。 陆夭乐得清闲,于是那一日,把谢文茵叫来解闷。 谢文茵到宁王府的时候,老远就见她三嫂派了孙嬷嬷在门口迎。进门之后,就见丫鬟们鱼贯而入,送上各色御用的茶点果子,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还没坐定,就听陆夭开口道。 “瞧瞧我新换的窗纱,是不是很透亮。还有匹蛟透纱,刚刚做了两卷帘子还没挂上,等下你拿一卷走,刚好挂在卧房。待晚间夕阳错落地照进来,特别生动。”陆夭笑着冲她眨眼睛,又吩咐孙嬷嬷道,“前日得了好茶,我配上了些茉莉,沏一壶叫司少夫人尝尝。” 谢文茵被这句“司少夫人”蛊惑,成婚以来,所有人都还是中规中矩叫她公主,三嫂这一句真是喊到她心坎儿上去了。 “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 陆夭捧着粉彩莲花杯,眯眼看她,狡黠地笑笑。 “之前月儿和路师哥的事,来不及去叫你,我自个儿听了全程,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这不,预备下点心茶水,外加好玩的小物件儿,贿赂贿赂我们少夫人。” 谢文茵见她有心思耍花腔,便知今日必定不虚此行。 “就别整那么多开场白啦。”她拈了块做成元宝大小的杏仁糕,轻巧地放在口中,“赶快说说,那日到底怎么了?” 八卦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有个伴比较好进行,陆夭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将那日的情景原原本本又讲了一次,末了补充道。 “这算是咱们邀月楼开张的头一桩大事,我寻思了一下,要大办。” 谢文茵登时来了精神,她自打成婚以来,每日无所事事,巴不得有个由头可以解闷。 “你打算怎么大办?” 这个问题陆夭之前也没有细想,启献帝对于皇后去世这件事表现出足够的冷淡,所以没有限制民间婚丧嫁娶,但三个月之内,百姓还是比较收敛。 眼看年关将至,婚事必然要放在年后了,到时候就是大操大办也不为过。 “师父有些犯难,他一手托两家,不知道是做婆家还是做娘家。” 谢文茵听弦音知雅意,立刻接口。 “三嫂的意思,莫不是想让月儿从你这里出嫁?” 到底是上辈子一起狼狈为奸的至交,只听个话音儿就知道她的意思,陆夭满意地点点头。 “我这边原本就有专门留出来给她的一部分嫁妆,师父再添一些,凑一百零八抬不成问题。”她弯了眉眼,“就从宁王府抬到无忧居。” 好家伙,合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文茵刚想评价两句,就见孙嬷嬷神色匆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陆夭收敛了玩笑之态,她知道孙嬷嬷等闲不会卖关子。 “王管家那边让人带了信儿,说皇长子夫妇回城了。” 回就回,又不是什么大事,陆夭看着孙嬷嬷,知道十有八九还有下文,果不其然。 “皇长子妃怀孕了。” 钱落葵万万没想到,她回宫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路子都要成亲了。 他俩到宫里那天,刚好赶上小年,启献帝设了宴席,以太后的名义专门请了几位亲近的家眷。 作为皇长子夫妇,自然不可能被忽略。 原本钱落葵也没想这么早跟陆夭打照面的,虽然她对自己假孕一事有足够把握,但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想着能避就避。 可他俩身上背着皇后那档子罪名,所以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匆匆换了衣服。 因为舟车劳顿,回来时候又有些迟了,等她梳洗穿戴好的时候,宫女已经来催过两轮了。毕竟是赶赴太后宫宴,若是迟到了,终究说不过去,于是她脚不沾地便跟着谢朗去了长乐宫。 二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起来,皇上特地派周总管在门口迎候着,这位老总管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轻重,见人来了,立刻压低声音道。 “皇上吩咐了,等下千万别露出怀孕这事儿的痕迹来,吃过饭就找个由头回去便是。” 但凡这种家宴开席之前,都会有女眷们的茶话会,这是钱落葵很怕的环节,除了莫须有的肚子,她当初被教引嬷嬷调教礼节的噩梦也挥之不去。 但谢朗按例得去男宾那一边,跟启献帝、宁王等人议事,待到用膳的时候,才能聚在一起。 钱落葵闻言,心下愈发忐忑,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点头称是。 她和谢朗在门口分道扬镳,随即进入内殿,宫女们预备了点心茶果。因为是小年,茶点都做成了喜气洋洋的样子,让人心里略松快了些。 嬷嬷沏了上好的茶来,钱落葵正端起来想要喝一口,却听帘外有人走进来,抬头一看,竟是陆夭和谢文茵姑嫂。 “你们两个怎么来这么迟,人家皇长子妃早就到了。”太后嗔怪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爱,“亏得你俩还是长辈。” 钱落葵闻言愈发惶恐,那两人说话已经走到她的跟前,因为是长辈,所以她急忙放下茶盏,刚要行礼,就见陆夭温婉笑道。 “太后见谅,实在是因为最近在张罗师哥的喜事。”说着还似有若无地看一眼钱落葵,这才又继续开口,“耽误了些时日。” 钱落葵闻言如遭雷击,行了一半的礼就那么愣在当场。 偏生谢文茵还要再继续火上浇油,她挽过陆夭的手臂,装作没看见钱落葵的局促和沮丧。 “三嫂这次带着我一起操办,说我已经嫁为人妇,应该多着手一些婚丧嫁娶的大事,这才能当得起一家主妇的重任。”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陆夭肯带一带谢文茵,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启献帝百年之后宁王登基,琳琅提前跟兄嫂搞好关系,有益无害。 她轻笑了下。 “是那位路神医吗?近来真是多有耳闻,听说前一波都城流行的风寒,就是他靠一己之力抑制住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太后见她拉拔谢文茵,于是投桃报李,摆明要给路子都做脸,陆夭自然要接着这个台阶。 “承蒙太后夸奖,师兄医术卓绝,青出于蓝,不过这次防止风寒流行一事,却不全是他的功劳。”陆夭笑吟吟跟谢文茵对视一眼,眼神再度滑过钱落葵,“我师妹也帮忙出了不少力,就是这次要成亲的新娘子。” 太后闻言倒是起了些兴趣。 “哦?原来还是夫妻档。” “现在还不是,不过转过年很快就是啦。”谢文茵跟着凑趣儿,“母后想想,杏林眷属,这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天生就会辨草药,看医书。” 钱落葵已经近乎麻木,这不是她原本期盼的吗? 他最终还是收获了杏林眷属,只是那人不是她。 第561章 她的守宫砂还在 长乐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点话的声音仿佛无所遁形,字字句句都落在钱落葵耳朵里。 她其实算是个能隐藏情绪的人,然而路子都要成婚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所以一时半刻有些调整不过来。 这点沮丧,轻而易举就被太后的眼睛捕捉到。 “皇长子妃没事?” “臣妾没事。”她猝不及防抬头,眼神扫过陆夭,言语则力持平静,机械般地一字一句,“舟车劳顿,有些累罢了。” 这种说辞太后听得太多了,于是也不咸不淡地回应。 “去叫个太医瞧瞧。” 钱落葵如梦初醒,她一直在服用让自己假孕的药,一旦把脉,怀孕之事便藏不住了,而现在还不是掀底牌的最佳时机,登时出言拒绝。 “多谢太后好意,臣妾着实没事,不必劳师动众。”说着微微抬头看向谢文茵和陆夭,“大过年的,叫太医来也不甚吉利,等下臣妾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谢文茵新婚,陆夭刚怀孕,两人都是需要庇佑的时候,因而太后很重视过年好兆头这件事,闻言也不再多说,只是例行公事地嘱咐了两句。 “若是等下还不舒服,便要直说,莫让人说你在祖母宫里还要受这等委屈。” 钱落葵哪敢再露出半点情绪,只得乖顺点头,又坐回到原位,可心境却跟刚刚迥然不同。 陆夭显然并不打算顾及她的心情,又自顾自跟太后商量。 “师哥夫妇之前每个月都在无忧居办义诊,坊间名声很好。只可惜他不愿入太医院为官,我寻思着,是不是给他夫人个什么头衔,也算是种鼓励,带动坊间更多的人做善事。” 陆夭说话做事向来把分寸感拿捏得极好,即便是跟前太子妃交恶的时候,也听不出对娘家人一丝一毫好恶偏向,所以太后一直觉得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然而眼下赤裸裸地邀功,带着点恃宠而骄的意味,不知道是做给外人看,亦或是怀孕之后真的心性大变,总之并不惹人讨厌。 太后轻笑摇头,脸上现出几分嗔怪,但语气却带了些宠溺。 “都听听,哪有这样公然给自家人讨官的?” 掌事嬷嬷听了,知道太后没有生气,自然也跟着凑趣。 “宁王妃这是不拿您当外人呢!” 陆夭打蛇随棍上。 “我也知道,夫君不在朝为官,夫人是不能封敕命或诰命的,但咱们可以给个虚的头衔,不领俸禄就是了。” 这其实不算难办,尤其对太后来说,举手之劳而已。 谢文茵也跟着游说。 “这是女儿经手的第一桩大事,还望母后行个方便。有个头衔,送嫁的时候面上也好看些。”她意有所指又来了句,“月儿若是封个什么夫人,官大一级压死人,路神医在家怕是要被压制住咯!” 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太后脸上也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就依你俩,回头我拟个诏书,给她个忠义夫人,从七品,这总行了。” 当然行啊,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陆夭识趣地谢恩,随即乖巧站在一边。 钱落葵手指死死掐住另一只手的虎口,他这位未来夫人何德何能啊! 太后转头冲谢文茵道。 “别总忙活别人家的事情了,你和麓儿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好消息?” 谢文茵始料未及话题会突然转到她身上,登时娇嗔道。 “这又不是我想就能怀的,再说公婆都不急,您急什么嘛!该来的总会来。” 启献帝带着众人刚好来用膳,进门便听到这句,谢朗倏地停在台阶上。 逆着光,谢文茵那张娇俏的脸满溢幸福。 他别过眼,不想再看那张脸。 这一幕落在钱落葵眼里,她心底隐隐升起两分不安,随即又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她和他,不过是对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天色将晚,这顿家宴被安排在距离长乐宫不远的万福楼。 那里有暖阁,可以远眺,能看尽整个皇宫之景。启献帝兴致颇高,他这把年纪,儿子孙子侄子一起来了,人丁兴旺说明运势旺,运势旺就能坐稳龙椅,所以心情自然不会差。 万福楼内彩灯高悬,高低错落,将四下映照得如同白昼。 陆夭前世来这里参加过几次寿宴,猛地踏进来,迅速被勾起往事。 她记得有一次,她尚待字闺中,进宫给太后贺寿时,曾经遇见过宁王,当时他冷着一张脸,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那会儿她还在想,哪个姑娘日后嫁给他可是惨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伸手握住身旁人的手。 宁王似有所感,迅速回头看向陆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想吐吗?孩子踢你了?要不要叫太医?还是我们现在回去?” 陆夭被这串连珠炮逗笑,谁能想到这人后来成了她的两世夫君。 宁王见她笑,心下愈发没底,单手揽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发现温度正常,这才略略放了心。 “你怎么了?” 内监宫娥捧盏奉碟,在身边穿梭,众人觥筹交错间,唯独她侧头看他。 “我以前曾经在这里见过你。”陆夭笑得有几分促狭,“当时还在想,你这样的人,日后怎么能娶到夫人呢?” 宁王错愕片刻,随即懂了她话中深意。 “那要多谢宁王妃。”他轻轻抚上陆夭的小腹,“让我不致孤独终老。” 陆夭笑笑,视线却被不远处吸引。 有小宫娥奉茶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茶水打湿了钱落葵的袖子,她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手臂上一闪而过的守宫砂。 还没有圆房吗? 虽说皇后去世要守孝,但钱落葵向来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十有八九会跟现实低头,她还以为两人会有肌肤之亲。 不过想想,或许是因为谢朗的心思还在琳琅身上。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陆夭心下唏嘘,没注意谢朗顺着她眼神方向看去,眼底晕上一片冷意。 第562章 被强行圆了房 冬日天黑得早,再加上启献帝多喝了几杯,兴致很高,所以女眷们坐不住,早陆陆续续先回去了。 即便如此,夜已经很深了,暮色浓得像墨一样。 独自回来的钱落葵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整个人死气沉沉,仿佛要融化在这黑暗中。 之前有宫女想过来掌灯,被她生生轰走了。 点了灯又如何呢?她的心自此之后再也不可能被点亮了,一如惨淡的人生一般。 她轻叹口气,这里是他们的新房,新婚之夜曾是她从小便盼望的,后来却因为换了嫁人对象而作罢。 而今日,她终于听到昔日仰慕者要成家的消息。 也该死心了,别傻了,等不到的。 守夜的嬷嬷在外小声提醒。 “时候不早了,皇长子不知几时才能回,您不如早些歇息。” 钱落葵没有回话,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有微弱的灯笼光芒,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霾。 这时候垂花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宫女请安的声音。 “皇长子回来了。” 钱落葵还是一动都没有动,甚至没有朝垂花门外看一眼,谢朗很快从外面进来,他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脸上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是因为谢文茵。 钱落葵自嘲一笑,真是两个可怜虫。 一个已经嫁作人妇的女人,一个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 谢朗进入内室,挥手将跟着的宫女遣下去,他没有让人点灯,黑暗将他也笼罩其中。 “为什么不点灯呢?”谢朗微微蹙眉,钱落葵当然看不到,她只是冷笑了一声。 “点不点灯,你眼里不都一样看不见我吗?” 钱落葵发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拈酸吃醋的意思,但落在谢朗耳朵里却多了几分弦外之音,但他并不想深究这句话,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圆房。” 钱落葵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扭过头,一字一顿。 “你说什么?” “圆房。”谢朗很有耐性,又重复了一次。 钱落葵忽然爆发起来,她站起身,几步走到谢朗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就因为你今日见到了谢文茵,所以想拿我代替她?”盛怒之下,她死死抓住谢朗的衣襟,“你把我当什么?” 她用尽全身力气,就连指节都泛了白,但谢朗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神甚至称不上冷漠,只是没有情绪。 “你想多了。”他猛地擒住钱落葵的手腕,“圆房是因为你露了破绽。” 钱落葵用力想挣开谢朗的禁锢,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废话,我听不懂。” 谢朗面无表情看她,说出口的话冷冰冰没有任何温度。 “刚刚在宫宴上,你露出了守宫砂,被宁王妃看到了。” 钱落葵陡然停止了挣扎,面色有片刻迟滞,有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就在她错神的片刻之间,就感觉身体腾空而起,下一刻,人已经被摔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谢朗欺身而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钱落葵看见他脸上表情空洞,那空洞让她从心里感到害怕。 “谢朗,你放开我!别这样,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可回答她的却是身上衣物被片片撕裂的声音,钱落葵挣扎着,她虽然有跟身上这人共坐一条船的自觉,但却从没来没打算这么草率把自己交给他。 守宫砂?是真的露了破绽吗? 谢朗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制住她,被占有的疼痛突如其来,她疼得尖叫出声,随即被人用手堵在嗓子里。 机械的撞击一下一下,如同撞在心上,感觉过了好几年那么长,这一切才缓缓停下来。 钱落葵看着那人从她身上翻身而下,眼角默默滚下一滴泪。 皇长子所在的东宫安安静静的,临近过年,外面各宫都是喧腾且热闹的,唯独这里静得不像有人在住,很容易让人忽略掉。 倒也不难理解,皇后新丧,皇长子名义上还在服丧,安静也是应当的。 钱落葵悄无声息地坐在窗口,看屋檐上滴下的水滴,自从那日谢朗强行跟她圆房之后,两人已经有几日没有说过话。 她从最初满腹恨意到如今已是十分淡漠,嫁为人妇早晚要经历这一关的,只是这过程着实不太美妙。 自幼在那样一个家里长大,钱落葵不是矫情的性子,事情已经发生,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想如何争取最大利益。 几丝微凉的雪花从窗子飘进来,下雪了。 钱落葵微微皱眉,这天气就如同世事一样变幻无常,早晨明明还是晴空万里,这却下起雪来了。 她猛地起身,冲外面吩咐道。 “去把皇长子请过来,就说我有急事。” 这几日谢朗都住在偏殿,等闲不肯踏入新房半步,内忧外患,钱落葵不想坐以待毙,哪怕委屈,也只能主动出击。 不消片刻,外面传来宫女带点欣喜的声音。 “皇长子来了。” 仿佛他能过来,对自己而言是莫大的恩典一样。 钱落葵在心底无声冷哼,就见谢朗已经走进来,脸上是一贯的漠然。 “找我有事?”谢朗并没有深谈的打算,那日形势所迫强占了她,他心里同样不痛快。 “皇长子没话要说吗?”钱落葵似笑非笑地看他,“在对我做了那种事之后,你只会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谢朗微微蹙眉,他今日并不想和钱落葵吵架。 “你让我说什么?”谢朗乜她一眼,见钱落葵不吱声,转头就走。 “站住。”钱落葵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谢朗回头,他看她的眼神是冷的,钱落葵的心也跟着慢慢冷下来。 下一刻,她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 谢朗摆脱了她的桎梏,头也不回往外走,后面传来钱落葵的声音。 “你若不想外人知道你对谢文茵那点心思,最好马上站住。” 果不其然,谢朗身形顿了下,最后堪堪停在了门口。 钱落葵唇角缓缓爬上几许讽刺的笑意。 这人哪,最怕有死穴,有了死穴,就好掌控多了。 第563章 将计就计收下奸细 钱落葵怀孕的消息传来时,陆夭正忙着查看小师妹的嫁妆单子。 月儿脸皮再厚,终究是个姑娘,没道理自己来操办嫁妆。而药王是个道三不着两的性子,靠不住,这事就只能她这个做人师姐的亲力亲为了。 太后雷厉风行,当日就在宴席上跟启献帝提了给月儿一个空头夫人头衔的事情,启献帝恰好心情不错,于是大手一挥,事情便准了。 如此一来,原本的嫁妆规格就得升级。 整套家具包括拔步床、妆台、屏风、箱柜、座椅都要一应俱全,陆夭特地挑选了上好的木料,让铺子里的工匠日夜赶工,争取过年之后能悉数做出来。 本来工期卡得刚刚好,如今有了头衔加持,要添置的东西又多了些,她正在盘算怎么样才能更好看些,就见孙嬷嬷带着个年轻俏丽的少妇,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说。”陆夭放下手里的单子,眼神淡淡扫过那少妇,最后落在孙嬷嬷身上,“有什么事?” 那少妇只觉这声音宛如金玉相撞,动听至极,闻言当即低头,不敢造次。 孙嬷嬷微微笑了笑,冲陆夭福了福身。 “薛家送了个奶娘过来,说是家生子儿,都叫她柳嫂子,是个守规矩的。头两年生了个儿子,养得白白胖胖,这胎刚刚又生了个儿子,奶水很足,想送来瞧瞧您的意思。” 这就有些蹊跷了。 算算日子,陆夭要七八月份才临盆,这会儿就是找奶娘,也该找比她的肚子稍大几个月的,通常都不会找已经生育过的,怕到时候奶水跟不上。 由此可见,薛家的家生子儿里,应该是没有适龄的人了,但又不想这点攀关系的机会旁落,所以只有硬着头皮,找个大差不差的来碰碰运气。 陆夭若是收下呢,皆大欢喜。若是不收,后面再慢慢寻觅也就是了,好歹摆明了以娘家人自居的态度态度。 陆夭心里如明镜一般,这哪里是送奶娘,分明是打算在宁王府埋个眼线。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柳嫂子,左看右看总觉得似曾相识,脑中突然闪过零星片段。 前世太后待她不错,经常会被叫去长乐宫,她印象里仿佛见过这人,是太后原本预备给谢文茵的陪房媳妇。 据说是个做事十分仔细的人,手脚也利落,但因为前世谢文茵嫁的不够如意,所以最后也没有用上柳嫂子。 她还记得自己被陆仁嘉囚禁,身陷囹圄的时候,是柳嫂子帮她在太后面前递了话,可惜太后恨她耽误了宁王的夺位大业,不肯出手相救罢了。 “奴婢的丈夫曾受王爷大恩,不能报之一二,奴婢无能,只能帮您到这里。” 她还记得前世这女人是真心想救她的。 时隔一世,再见故人,她心中百感交集,最后沉淀下来只有淡淡的怅然。 她问了些寻常问题,见柳嫂子答得不亢不卑,进退有度,于是心下有了主意,对孙嬷嬷道。 “把人留下,只是我这胎临产还早,先在府里跟着你,学学咱们府上的规矩。” 说毕叫了个丫鬟,把人先带下去安顿。 随即又低声对孙嬷嬷叮嘱道。 “你悄悄去跟老太君讨个人情,把她那口子和孩子也都一并接出来,但先不要告诉她,养在庄子上,卖身契也带着。该多少钱,市价三倍给薛家,别说我们占便宜。” 这话很直白了,薛家既然能把人送来,断然不会吝啬这点钱,不过是顺水人情的事。但陆夭肯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下人去讨人情,多少还是有些出乎孙嬷嬷的意料。 不过她把这点讶异严丝合缝地压在心底,一一应承下来。 “王妃的意思,是想考验考验那柳嫂子?”她有些不明白,“您若是不喜欢这人的话,退回去便是,怎么还要将她家人也一并弄来,想辖制她?” 陆夭微微摇头。 “薛家贸然送了个人来,咱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为了监视我的动向。即便退出去这个,也会有下一个。不如将计就计把人留下,知根知底的好拿捏一些。” 孙嬷嬷没来得及细琢磨这所谓“知根知底”是什么意思,薛家的家生子儿,王妃怎么会知根知底? 不过她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于是又小声跟陆夭禀报。 “宫里那边传来消息,说皇长子妃怀孕了,这次能从皇陵回来就是因为此事。” 陆夭闻言,讶异抬头,那日宫宴上她明明看到钱落葵手臂上一闪而逝的守宫砂,怎么可能怀孕的? 这才短短两日,就是立刻圆房,也不可能赶上啊,她心下疑云密布。 “知道请的是哪位太医吗?” 孙嬷嬷摇摇头。 “宫里的眼线回报,压根没听说请太医。” 这就愈发可疑了,按理说,钱落葵腹中这一胎是启献帝第一个孙辈,不论男女都应该备受重视,怎么可能连个太医都不请? 那颗嫣红的守宫砂在陆夭眼前反复闪过,她略一沉吟。 “让宫里的眼线盯紧一点,我怀疑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孙嬷嬷会意。 “王妃是说,这胎有问题?” 陆夭暗忖,以谢朗的谨慎,应该不会在守孝期间让钱落葵怀孕,更何况两人是否圆房都是未知数,这孩子来得实在太过蹊跷。 “卢彦那边可有消息?”见孙嬷嬷摇头,她再三叮嘱,“皇后被刺身亡一事,谢朗定然会去找你卢彦问个明白,让王管家那边的人盯紧。” 眼下宫里的情况越来越复杂,对于宁王府来说,不管谢朗也好,静王也罢,甚至是德嫔腹中的胎儿,都不对其构成威胁,谢知蕴仅需安安稳稳等到启献帝寿终正寝即可。 敌不动,我不动,只要掌握对方动向就可保万无一失。 陆夭纤细的手指抚上小腹,以前她可以罔顾风云诡诈,但眼下腹中有两个小家伙需要她保护,所以必须筹划到位。 钱落葵是真孕也好,假孕也罢,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就都可以当做不知道。 希望这位皇长子妃不要想不开犯傻。 第564章 你和三哥和好呗 转眼间几日过去,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八。 那场雪之后,近几日都是难得的晴朗天气。 这是谢文茵嫁人之后操持的头一个年,虽然团年饭要去司家大宅吃,但自家府邸却不能什么都不预备。 正月里必然要宴请亲朋好友,总不能到时候抓瞎。 宫里对于出嫁的公主要求不高,而且通常陪嫁都会带一两个能干的嬷嬷,所以大多数时候,所谓的管家课程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谢文茵从小就有嫁给司寇的打算,所以不管是厨艺还是家中庶务,对她而言都不算难,况且只有两口人的小家,仆妇也有限,筹划起来还是可以做到井井有条的。 节前的采买是一早就安排下去的,负责采买的人还是司家原来用的人,这一日来交账,谢文茵刚打开账册就发现不对劲。 但凡民间大一些的铺子,都有两份账本,为的是方便走税,所以官方记账都用苏州码子,若非专业的官员或者账房先生,是很难看懂的。而高门大户府上,掌家主母没有必要去钻研如此复杂的算筹文字,自然都是让账房做普通的记账本子,就是一目了然的竖式记账法。 可这一本账册拿起来,格式繁复不说,而且各种符号如天书,谢文茵的眉毛便微微蹙起来了。 这样的做法,就很容易做手脚。 她抬头打量着眼前那嬷嬷,是司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大概是担心小儿子单独开府,儿媳又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出身,这才派来帮衬,此时若是直接开口质问,倒像是专门要打司夫人的脸一样。 她沉吟片刻,又低头合了合手里五彩茶盅,这才笑问。 “嬷嬷年轻时是苏州扬州一带的人?” 那嬷嬷闻言明显一怔,不过她到底是久在后宅摸爬滚打,立刻敛了心神。 “公主明鉴,奴婢确实出身扬州。” 谢文茵心下愈发有数,先帝为了表彰当时的功臣,曾经给各个府里送了批扬州瘦马。司大学士为人端方,自然不会收类似的姬妾。 而有些瘦马因为容貌欠佳,是以从小就学些记账本事,长大后可以藉由这门一技之长进入高门大户做账房。后宅阴私事多,这样的女瘦马要比外头的账房先生用起来更方便,眼前这嬷嬷容色平平,想必就是当时因为记账本事好,被收用在身边了。 但她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打主意呢? 公主府的账目是单独分开的,拿到司家这点小钱其实没有太多油水,值得她这样单独做一本账吗? 谢文茵心念电转,于是微微笑道。 “我头一年管家,没什么经验,这账目也看不太懂。等下司云麓回来,给他瞧瞧好了,要么就叫人去三嫂那边的铺子,请大掌柜过来看看。”说着还故作娇憨,“好在这点账目也不算多,有半个时辰也就看完了。” 那嬷嬷闻言,脸上果然有一闪而过的惊惧神色,谢文茵心如明镜,她不再多说,又叫了老管家和几个厨房和扫洒上的主管嬷嬷来。 司寇回来的时候,谢文茵显然还有些收尾的活儿要指派。他也不做声,换了衣裳便坐在一边旁听。 儿时那个说话都不大利索的小姑娘,眼下已经能一桩一件有条不紊地吩咐各种事宜,他心里涌上些感慨。 谢文茵余光瞥见他回来了,心里装着事,也不再恋战。全部安排妥当之后,就让众人领命退出去。 “吩咐去摆饭。”她草草吩咐了最后一句,像乳燕投林似的扑过去。 司寇眼疾手快,将冲过来的人扶住,并没有数落她毛毛躁躁。 “今儿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小夫妇俩平日大多数时候都黏在一起,尤其司寇赋闲在家,大把空闲时间,但这几日他老是无缘无故出去。 谢文茵不会像五小姐那样往其他方面猜测,她只是单纯好奇司云麓去干嘛了。 司寇顺手从内袋里掏出一沓子银票递给她,谢文茵接过来便傻眼了,那上面都是隆昌号一千两一张的票子,那一沓子少说也有两万两。 她登时敛起面容。 “你是不是去作奸犯科了?” 饶是司寇这种常年面无表情的主儿,也忍不住露了两分笑意出来,他故意逗弄小姑娘。 “如果是的话,你要去官府举报我吗?” 谢文茵恨不得拎起他的衣襟数落。 “是不是你听到什么说你吃软饭的风言风语了?那些都是放屁啊,不用往心里去,更犯不上因为这点事作奸犯科。”她上下打量司寇,“再说就这张脸,吃口软饭怎么了,送到燕玺楼当头牌,势必能日进斗金啊。” 本来是想逗弄小姑娘,结果司寇被这一句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好笑又好气地点了一下谢文茵的额心。 “一天到晚想什么呢?”说着牵起她的手往偏厅走,那边饭已经摆好了,“年底府里花销大,你放心用,这是正当来的。” 谢文茵本心自然相信他不会作奸犯科,但难免还是担心,司寇自从大婚之后便一直赋闲在家。虽然她不介意一直养他,但有个正当差事总是踏实些,况且他本就是因为要娶自己才辞了官。 思及至此,她脱口而出。 “要不你跟三哥和好,去他那里。” 话一出口,夫妻二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和好自然是不大容易,但亲眷之间串门送礼,却是都城的规矩。 按理说,高门大户之间,等闲不会由当家主母亲自送礼,但谢文茵今年出嫁,按理是应该在除夕之前去拜访一下长辈的。 放眼整个都城,有资格让她亲自登门的,不会超过三家,有些不太想应付的,就找个面子大的管事嬷嬷,送份厚点的礼,互相寒暄一下,也就过去了。 就连城阳王府这个她以为绕不过的坎,最后也没有亲自前往,横竖不是皇宫就是司家,去吃团年饭的时候总能遇上的。 最后就剩下了宁王府。 “我不去。”司寇义正言辞质疑,“同辈之间为什么要送礼?他谢知蕴也没有高人一等。” 谢文茵心头涌上诡异的感觉,这口吻,听起来真有几分像怨妇啊。 第565章 得知了惊人秘辛 相识十多年,谢文茵向来知道怎么应付司寇,闻言摆出一副不可无不可的神情。 “三哥三嫂待我向来亲厚,往年在宫里的时候也是经常走动的,不可能因为我嫁了人,就不登门了。”她故意乜一眼司寇,“我不是那种有了夫君就忘了兄嫂的人。” 司寇跟她多年默契,自然不会轻易上当。 “城阳王府你都只是派人去了,宁王府更是没必要亲自登门?” 孰料,谢文茵一反常态没有跟他对着干,而是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 “你知道皇兄登基有几年了吗?” 那一刻司寇差点以为谢文茵是他亲爹附身了,那语气,那姿态,那提问的内容,都跟昔日司大学士如出一辙,但他还是从善如流接口。 “先帝登基一十四年,政体平顺,平西北蛮夷,结南诏之好。风调雨顺非人力可控,但治下却算得上国富民强。” 谢文茵这一刻,也差点以为司云麓被他亲爹附体了,那口吻,那腔调,那回答的字字句句,跟朝堂之上的司大学士分明半点不差。 两口子互相沉默了半晌,整间屋子陷入了短暂的诡异气氛。 “其实我只是想说,皇兄年纪也不算小了,三哥上位是早晚的事。”谢文茵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不勉强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但人情往来总要做的。你不去没关系,我来好了。” 因为这句话,司寇跟着谢文茵踏上了去宁王府的马车。 谢文茵反倒纳闷了一下,怎么今日如此痛快,还没开始苦肉计,人就妥协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下,冬日夜幕降临早,虽然只是晚饭时刻,已经有繁星点点洒在夜幕。都城内外,灯笼高悬驱散了夜色,孩童拎着花灯在长街短巷内追逐嬉戏,偶有炮仗声响起,更是平添了几分过年的韵味。 司寇府上距离宁王府要经过都城最热闹的两条巷子,这一路上都是人间烟火气,连司寇这样平日情绪波动不甚明显的,此时也不由自主放软了神情。 谢文茵是个感性的,与万千星火中能执手一人,这份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让她不由自主转了个身,挽住司寇的手臂。 “真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司寇却听懂了。 他看着像只猫儿一样慵懒靠在他肩上的新婚妻子,想着她之前一本正经处理家事的样子,人前人后两副迥然不同的面孔让他心底愈发柔软。 司寇探手摸了摸谢文茵的发髻,沉默片刻,半晌忽然说。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谢文茵怔了怔,司云麓从来不是个喜欢把情话挂在嘴边的人,除了某些时候夫妻床笫之间纵情时会蹦出些荤话,其他时候真是循规蹈矩的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直直击中她的心,于是她未及犹豫,反手揽上对方的腰,把头拱在他胸口,轻轻点头。 “我信。” 陆夭始料未及都这个时辰了,谢文茵还会登门,意外之余也有些高兴。 这几日她闷在府里整理月儿的嫁妆单子,有不少事想找人商量,如今来了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伴,自然是心情大好。 “去取前日头一场雪水给公主泡茶。”她一迭声吩咐着孙嬷嬷,“再把广福寺龙井茶做的茶酥给琳琅端些尝尝。” 对王孙贵胄来说,龙井易得,江浙一带年年进贡,但凡西湖附近采摘的,都可作为贡品。然而内行人都知道,只有广福寺周围那几亩地出产的龙井,才称得上是极品中的极品。 谢文茵在宫中长大,好东西见得多了,但三嫂这点诚意还是让她颇感熨帖,姑嫂俩腻乎地挽着手,头也不回进小书房去了。 宁王乜了一眼站得跟木桩一眼的司寇,招呼都懒得打就要走,却被叫住了。 “等一下。” 宁王的火气噌地一下子就上来了,新鲜,你让我等一下我就得等,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头就要走,司寇比他更快一步欺身上前。 “去书房,找你有事。” 宁王的脸也冷下来,刚要说两句硬话,司寇的下一句话,却叫他猛然僵住了身子。 “信王可能没有死。” 宁王眉头深深蹙起。 信王是先皇的堂兄弟,早年就藩之后安居一方,不显山不露水。然而启献帝登基之后突然传出勾结番邦,意图谋反的消息。 那场动荡波折的政治风云,宁王迄今还记忆犹新。这件事虽然发生在千里之外,但却让整个都城为之震动。司云麓和他,都曾是亲历者,也都知道其严重性,所以司云麓才会抛弃成见,主动跟他谈起。 “消息可靠吗?”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司寇不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今日断不会纡尊降贵跑一趟。 那件事之后,两人虽然都没有谈论过内幕,但私底下对于向来循规蹈矩的信王突然谋逆,都是抱持怀疑态度的。毕竟那件事太过突然、也太戏剧化。 “去书房谈。”宁王难得和缓了语气。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书房走去,宁王看见王管家,随即吩咐道。 “沏壶普洱送去书房。” 王管家惊讶程度不亚于见鬼,王爷和司大人,得有好几年没正儿八经说过话了。虽然各自成果之后鲜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了,但坐在一起喝茶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正想确认一下今日太阳这是打哪边出来的,就听自家主子语气不善道。 “你等会要说的消息,最好对得起我这壶茶,不然就给我都吐出来。” 王管家闻言松口气,就说嘛,怎么可能和好,果然是错觉。 第566章 司寇为他扳倒皇帝? 陆夭得知宁王和司寇这两个王不见王的死对头居然在书房密谈之后,也颇感惊讶。但她不好当着旁人的面多问,于是依照礼节送走谢文茵夫妇之后,亲自去了趟书房。 宁王孑然一人坐在圈椅上,周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灯光摇曳,在他睫毛投下一圈阴影,却并没有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柔和几分。不知不觉间,整个屋子都弥漫在他散发的无形压力中。 有一瞬间,陆夭感觉他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六亲不认的冷面煞神,这世上就没有值得此人留恋的东西。 “是司大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消息吗?” 按照宁王的耳力,听见陆夭进来的脚步声并非难事,可他却像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陆夭开口说话,才如梦初醒般回头,随即下意识绽开个笑容。 “你怎么还不休息?”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问句,但语调却释放出融融暖意,让陆夭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情顿时被抚平了。 她也对他绽开一个笑,随即走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原本宽大的圈椅坐了两个人,顿时显得有些挤,宁王干脆伸手将陆夭抱到他腿上。 “有什么为难的事,跟我说说。”她握住他的手,语气轻快,“我们娘仨可以帮你分担一下。” 宁王原本打定主意不跟陆夭提半个字的,孕期忌多思,她现在的身体,应该好生将养才是。可就在刚刚她仿若寻常聊天一样说出“我们娘仨”的时候,他忽然就改了主意。 宁王反手握住陆夭的手。 “你听说过信王吗?” 陆夭心里哆嗦了一下,前后两世,这都是皇室不愿谈及的秘辛。一个向来唯唯诺诺的藩王,竟然联合地方力量谋反,所以启献帝下令封口,不许众人谈及信王半个字。 “他不是被围剿,当场就死了吗?” 宁王伸手捏捏陆夭的耳垂,她耳垂又厚实又有肉,看着便像是有福之人,这让他心底愈发踏实了些。 “当年找到的那具尸体被毁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来。” 陆夭忽然福至心灵,几乎是脱口而出。 “所以刚刚司大人来找你,难不成是……”后面的话,她竟然有几分不敢说出口。 宁王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倾诉,更像是从心底透出来的疲惫叹息。 “司云麓得到消息,信王很可能还活着。” 只是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述说,陆夭都有些不寒而栗,一个让帝王乃至整个朝堂三缄其口的人,竟然还活着。 “你愿意说说吗?”陆夭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如果不愿也无妨。” 她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胛骨,带了一点安抚的成分。宁王从小习武出身,骨肉亭匀,肩颈肌肉尤其紧实,那种充满力量的男性美,在夜幕深垂的此刻,别有一番吸引力。 本来是打算安慰对方,没想到最后自己反而被蛊惑了,陆夭摇头失笑,真是定力不足。 “信王是个很憨直的人,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会谋反。”宁王的语调依然很淡,可陆夭却听出了几分压抑,“当年皇兄刚刚上位,根基未稳,日日周旋于群臣之间已是心力交瘁,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腾出手去整治藩王,可他偏偏派了探子去几个藩王的地盘查,这一查果然出了事。” 陆夭努力消化着话里的信息。 “你是说,信王谋反是皇上查出来的?” 宁王微微颔首。 “非但是他查出来的,消息也是他散布出去的,而且信王不但反了,还煽动大楚和番邦的关系,文武百官都很惊诧。”宁王轻笑了下,让人分不出这其中的情绪。 一个安分守己的藩王,突然起兵造反,而且还有叛国之嫌,个中缘由确实耐人深究。 “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朝堂上下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将信王一党剿杀殆尽。” 纵使只是对往事的回溯,陆夭依然能感受到当时时局的紧绷和残忍,她从谢知蕴轻描淡写的描述里,窥探到几许不寻常的气息。 启献帝登基并非众望所归,他跟先帝达成的协议虽然外人并不知晓,但一些老臣还能敏感察觉到时局变化。 宁王吃亏在年幼,尚且能说得过去,可启献帝需要制造一些矛盾来转移朝中文武的视线,而不显山不露水的信王,是最好的导火索。 较之能力卓绝且更加名正言顺的城阳王,信王造反更耸人听闻,也更能激起文武百官同仇敌忾的情绪,试问是大楚没人了吗?连平日一无是处的老实人都敢反? 这是个绝佳的思路,但同时也是个可怕的思路。 前后两世,陆夭对于启献帝的评价都很复杂,他不是什么值得相与的对象,但却也没坏到那种地步。 可今日宁王所说的这番话,却刷新了她对启献帝的认知。 “所以信王造反的事,是你皇兄栽赃嫁祸的吗?”亲口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比自己想象得更为淡定。 “我也不知道。”宁王的语调依然极为平静,仿佛怕惊扰到陆夭腹中的孩子,“或许是,或许不是。” 毕竟当年那场谋逆大戏,参与的人几乎都已经化身白骨,真正的内幕更是讳莫如深,总不可能亲自去问启献帝。 “当年父皇重病之下,将叔伯之间的辖制之道都传给了当今圣上,给了他做手脚的机会。”宁王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解释,”他的病势太沉重了,不得不这么做,我那个时候还只是个不顶事的半大孩子,帮不上什么忙。” 陆夭被这话说得心酸,双手握住他的手腕。 宁王抬头,灯下观美人,美人既温顺又乖巧,他心底一片柔软,顺势将人抱进怀里。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父皇有他的打算,我才能有惊无险活到今日,只是可惜了信王……”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陆夭却听懂了弦外之音,这一刻几乎能够肯定,信王当年就是被启献帝栽赃冤枉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从宁王怀中抬头。 “司大人怎么会知道信王还活着的事情?” 宁王轻哼一声。 “当年围剿信王的主力军是宋家,司云麓事后就任大理寺的时候,曾经整理过卷宗,他应该也是不相信信王会造反,所以这几年一直有暗暗查探。” 陆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栽赃藩王造反是失民心的大罪名,司寇此举,莫不是想扳倒启献帝? 第567章 娃和我都信你 虽说信王可能尚在人间的事给接踵而至的除夕带来了一点阴霾,但很快就被暂时搁置。 毕竟到了年底,跟坊间一样,期盼了四季,一家人最大的事也就是过年了。 这是陆夭怀孕之后过的头一个年,宁王府从上到下都相当看重,各种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力争不让王妃多操一点心。 陆夭也没让大家失望,早在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她就吩咐孙嬷嬷将家里全部家丁仆妇按等次排定,各自得了赏钱不说,而且每人发放两套新衣鞋袜,用以犒赏。 最贴心的是,她给府里的女孩子都准备了自家胭脂铺子的香粉香膏,而且都是刚出的新货色,很多高门贵妇还没用上。 “大过年的,总要让姑娘们打扮得美美的,看着也舒坦。” 她还早早排出了新年值班表,让大家正月里轮流放假,孙嬷嬷很认同陆夭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 “您这点跟先皇后简直如出一辙。” 陆夭笑笑,未置可否。 她原本打算请药王和月儿一家同来过年,但老头儿觉得这是定亲之后第一个年,一家三口得回药王谷祭祖,于是说定过了正月再回来。 这是正事,陆夭不便阻拦,只得派人将三人妥帖送走。 谢文茵要去司家大宅过年,哈伦带着小五则是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赖在宰相府,大家年前都已经走动完毕,该送的礼也送过了。 所以年夜饭的时候,只剩下宁王和她在府里过。 皇后去世头一年,宫里也没有大办,启献帝小年那日按例请了宗亲,宁王以陆夭身子重为由推掉了,只需在除夕当日过去祭祖即可。 陆夭从繁冗的嫁妆单子里腾出手。 陆家由她亲弟弟陆上元送了许多吃食和玩意儿,其中有很多系着红绳的水仙花,陆夭平素就爱这个,陆夫人知她心思,所以送来的每一盆都养出了苗,且形态各异,品种繁多,很是讨人喜欢。 陆夭心下高兴,当即就要拿到房里摆起来,宁王死活不让。 “这东西有毒,你不知道吗?”话说完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复又补充道,“有毒你肯定知道,但你肯定没注意你现在的身子。” 陆上元闻言也觉不妥,立刻道。 “是家母考虑不周,我等下再带回去就是了。” “大可不必。”陆夭叹口气,“水仙有毒的地方在根茎和汁液,平时只要不误服或接触黏液就无恙,再说我又不是纸糊的,自有分寸。” 说毕吩咐孙嬷嬷将大部分搬到茶房,唯独留了一盆最大最茁壮的,放在了外间。 “多点个火盆,过两日就能开花。” 宁王见拗不过她,只得提心吊胆看人把花带入寝殿,并且暗下决心,晚点趁陆夭不注意的时候,定然要把那玩意儿腾出去。 陆夭懒得理会宁王不必要的谨慎,转头看向陆上元。 “家里都好吗?” “都好。”陆上元露出温和的笑意,“姐姐送的特产,母亲很是喜欢,她最近在搜罗百家衣,准备给未出生的外甥和外甥女做小包被。” 陆夭没有母亲,这种事自然没人替她张罗,陆夫人这点心意让她颇有几分感动,随即笑了笑,也不客气。 “那我就替孩子先谢谢外婆。” 宁王对那句“外甥和外甥女”颇为满意,于是对陆上元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年后礼部会有个位置空出来,你要不要调过去历练一下?” 这摆明了是要提拔他,孰料陆上元却摇了摇头。 “多谢王爷好意,我在大理寺做得还不错,年后按照考评也可以晋升。”他直视宁王目光,眼神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底气,“我早晚可以爬到父亲那个位置,甚至超过他。” 陆夭的眼神带了一点激赏,她对这个弟弟确实抱了很大期望,但也要他自己争气才行。 “能少走一点弯路就少走一点。”言外之意,让他接受这个馈赠。 陆上元笑笑。 “姐姐好好养胎,陆家的事情有我。”这话听了让人心里熨帖,没等陆夭反驳,他又说道,“不过这次登门,确实有件事要跟姐姐商量。” 陆夭心下微微一动,她知道陆上元有意转移话题,但能让他单独拿出来说的,必定也不会是件小事。 “先太子妃还在的时候,父亲曾经说过要把她剔除族谱。” 陆夭点点头,这事她有印象,当初她还用这个去打击了陆仁嘉的生母。 “但年终祭祖的时候,发现这件事尚未办好,当时父亲应该是口头提及了一下,但下人没有及时传达。”陆上元的眼神染上些歉疚,“所以她的名字还在族谱上。” 这倒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如果陆仁嘉的名字还在族谱上,这就意味着百年之后她还享有陆家女的身份,即便皇室不容于她,她也不会做孤魂野鬼。 “母亲的意思,是想问问姐姐,怎么处理?” 陆夭话已经到了嘴边,余光瞥见自己小腹,忽然又改了口。 “现在你是一家之主,你来拿主意。”她笑了笑,“父亲百年之后,这个家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归根究底,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你明白吗?” 陆上元闻言,郑重地点点头。 送走弟弟之后,宁王脸色不大好。 “你刚刚听见那小崽子叫我什么吗?他叫我王爷,怎么,本王不配做他姐夫?” 陆夭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宁王抱怨,这才回过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在意这个?” 宁王想说我当然不在意,可他是陆小夭认定培养的陆家接班人,也算自己的小舅子,可那小子一副自己不配当他姐夫,是什么意思? “可能觉得你不够格?”陆夭顺嘴开了句玩笑,不出意外看见宁王脸都黑了,这让她心情大好。 下一刻,宁王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小手握住,随即牵引着放到陆夭的小腹。 她的腹部还是没什么明显起伏,只能感受到蜀锦料子柔软舒适,在手里像一团云雾。 而接下来陆夭的话,更是让他如在云端。 “但是没关系啊,我和孩子觉得你够格就足够了。” 第568章 只给王妃脸面 除夕这一日,宁王府肉眼可见的热闹。 用宁王本人的话说,今年人齐,必须办得隆重一些。 因此自腊月二十五开始,大厨房就开始忙活,做出了上百样吃食,以防宁王妃因为孕期反应突然换口味。 除夕一早,陆夭跟着宁王进宫朝贺,她依例需按品大妆。皇后不在,她应是今日除太后外等级最高的命妇,自然要隆重对待。 取出九翟四凤冠,内着深青色翟衣,腰束玉佩朱绶,整套服饰不仅极尽繁复之能事,而且穿上之后颇觉隆重。 陆夭本就出身礼部世家,自小仪态完美,穿上整套礼服,再加上她姿容绝艳,简直耀眼得不可直视。 宁王不是没见过她盛装的样子,但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因为怀孕的滋润,格外容光焕发,皮肤透出一层嫩嫩的粉,根本不需要上妆。 “都说怀女儿的话,母亲会变得容光焕发,所以我打赌,这胎至少有一个是闺女。”宁王颇有些沾沾自喜。 “都说?都谁说的?”陆夭立刻敏感回头,“意思是我以前不够容光焕发?” 宁王登时后悔,觉得自己真是好冤枉,他不过随口一提,重点是生闺女,谁知道陆小夭偏偏较真其他无关紧要的部分呢? 好在孙嬷嬷及时过来解了围。 “该打点的都打点妥当了,给太后的礼,王妃要不要亲自过目?” 陆夭点点头。 “让人拿进来,我瞧瞧。” 即便是跟太后闹僵的那段日子里,四时八节,该有的礼数她也没有亏过,不然说出去,让人觉得宁王府没有规矩。 眼下跟太后也算不上和解,但至少不是剑拔弩张的关系,那么过年这份礼物,就更要细心打点。 孙嬷嬷递上礼单,陆夭迅速扫了一眼,确定礼数周全。 上用药材,锦缎料子,成套瓷器,并几样小玩意,没什么可指摘的,这才放心把单子递回去。 正要准备起程,就见王管家行色匆匆从外面进来。 “王妃,宫里来了旨意。” 陆夭闻言微微一震,按理说马上就要进宫,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非要现在传旨?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宁王问了一句。 王管家摇头。 “来的是礼官。” 礼官通常是管封赏,通常只有封妃或者诰命夫人才会用上,她已经是一品王妃,难不成,直接把她提到皇后位置上? 除非启献帝驾崩,才有这种可能性。 思及至此,陆夭徐徐起身。 “出去接旨。”说着便走了出去。 礼官是来赏菜的,指名给宁王妃,赏的是八宝甜粥和糖蒸酥酪。 皇帝每年除夕都会给当朝重臣家里赏菜,倒不是因为菜色有多名贵,而是为了彰显这位朝臣的地位。 所以赏的不是菜,是一份脸面。 孙嬷嬷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宁王府因为是宗亲,又是皇上嫡亲的弟弟,所以每年都会放赏,但都是在宫宴上直接赏了的。 然而今年却专门传下旨意,专给宁王妃送了甜粥和酥酪,也就是说,这是王妃自己享得的殊荣。 可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皇上开始偏重王妃了呢?是因为之前皇后将人叫入宫中险些流产而心生愧疚吗? 不管怎么样,这代表了一种态度,甚至是变相服软的信号。 陆夭心里同样疑惑不解,但她倒是没有花太多时间纠结,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笑着吩咐在一旁服侍的孙嬷嬷。 “去准备香案和红包接旨。” 香案是接旨专用,红包则是打赏礼官的。 今日来的并非陆夭相熟的礼官,所以该有的礼数半点不能少 随着菜色一起来的,还有皇帝的口头嘉奖,无非是赞颂陆夭为皇室开枝散叶,替王府操劳有功。不过令陆夭微感讶异的是,随旨意而来的还有一柄玉如意,皇家等闲不会赏赐如意,启献帝这份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礼官读完之后,陆夭双手接过,跪在一旁的内监见状连忙膝行,恭敬地将玉如意举过头顶,陆夭接了赏菜,也接了赏赐,又让王管家将人带下去好吃好喝招待,这才跟宁王一起,踏上入宫的马车。 一路上,夫妻俩都在揣测启献帝的用意,最后还是陆夭想到之前钱落葵怀孕的消息。 “就是个安抚作用,想藉由堵我的嘴,达到他的目的。”陆夭在马车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只不过你那位皇兄可能还不知道,这孩子未必是真的在钱落葵肚子里,我猜十有八九只是个幌子。” 宁王冷哼一声,讥诮地勾起一侧唇角。 “帮人养便宜儿子不算,还想帮人养便宜孙子。” 两夫妇说着便到了宫中,巧的是,她抵达正宫的时候,偏巧钱落葵也随着谢朗,一并来了。 一位是储君正妃,一位是皇长子正妃,走在甬道颇有互别苗头的架势。 二人今日穿的都是礼服,袖子宽大,但凡这种正式的礼服,若让袖子前后摆动是颇失礼的行为。陆夭昂首挺胸,在一干人等的注目中缓缓往前走,她右手贴于左手背上,胳膊齐平,宽大袖口自然垂落,端庄典雅,颇有几分一国之母的架势。 而一旁的钱落葵显然在气势上输了一筹,虽然也已经尽可能做到昂首阔步,但行走间,袖子总是不经意地甩动,若是单独看,倒也不明显,可偏生旁边是如教科书般规范的陆夭。 就连坐在高台上的启献帝都不免心中喟叹,两相对比,真的高下立判。 顶着众多或审判、或不善的视线,陆夭没有丝毫慌乱,稳稳停在启献帝下首,行了礼之后便大方落座。 跟寻常人家一样,待人到齐之后,以太后为首,下列人等分男女昭穆排列,由启献帝主祭,宁王随祭,谢朗亦有份出面捧帛。众人由先祖开始逐次祭拜,内心暗暗祝祷。 陆夭跟着众人站在队伍里,神色肃穆,在心底暗暗许下来年母子均安的消息。 冗长的祭奠终于结束,就在众人依次跟着往外走的时候,就听后方一声短促的惊呼,众人下意识回头。 钱落葵晕倒了。 第569章 故意让她知道圆房 天气寒冷,虽然祠堂内摆满了火盆,但如此僵立半日,也实在是难熬。 像宁王这种练家子尚可,对女眷来说,其实是有些辛苦的,所以当钱落葵倒下的时候,众人并未过多惊诧,只有启献帝明显流露出惶急之色,连忙让人叫了太医来。 陆夭初时觉得诧异,稍稍一想便心中有数了。 这是要趁着所有宗亲都在,找个由头宣布怀孕的事情? 太医果然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一样,不消片刻就到了,在场众人似乎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在反复诊看了脉象后,钱落葵悠悠醒转过来,见众人都围着她,满脸迷茫。 “我这是怎么了?” 现场无人敢应,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错什么话。 太医将把脉的手收回,向启献帝抬手揖了一礼,随即眼底现出喜悦之色。 “皇长子妃如何?” 这话本该是谢朗开口的,但他站在一边,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启献帝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发问。 陆夭已经预判到太医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一瞬不瞬地等着他开口,果不其然。 “恭喜陛下,恭喜皇长子,皇长子妃身体无恙,这是有喜了……” 启献帝闻言眼睛大亮,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顿时坐直了。 “此话当真?没有诊错?” “看脉象尚浅,推断身孕有两月余,待再过一月,脉象就会愈发明显。” 启献帝满眼喜色,看向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谢朗。 “好!好!除夕当日得此消息,必定是祖宗保佑!”说毕又打趣自家亲儿子,“你这个夫君是怎么当的,此前竟是没有察觉到吗?” 谢朗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钱落葵见状,只得接过话茬儿,脸颊微红地摇头。 “是臣媳的疏失,也从未敢有过如此妄想。”说毕含羞带怯看一眼谢朗,表情愈发染上几分赧然。 在场众人都心如明镜一般,钱落葵大婚当晚,恰逢皇后被杀噩耗,守丧期间冒出个孩子,不管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所以钱落葵才会说不敢如此妄想。 就在这时候,始终一言未发的谢朗突然出列,然后跪在众人面前。 “孝中怀孕,实为不该。大婚当日情难自抑,待得知母后死讯时已经……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现场诸位也都年轻过,知道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所以对谢朗口中这个“情难自抑”都表示理解。 “这不是你的错,人伦大事,相信你母后在天之灵,也可以理解。” 看着这一幕,一旁的陆夭面上始终挂着端庄且礼貌的笑意,心底不知道反反复复笑了多少次。 皇后在天之灵能理解?才怪。 她若是真是泉下有知,八成会气到诈尸起来? 一旁的宗亲有不少人也露出了然的神情,现在总算知道方才这位皇太子妃为何会突然晕倒了,这对夫妇演技着实不算太好,破绽百出。 包括启献帝,明摆着也是早早就知情了,却非要在众人面前演这么一出戏,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人也只能陪着演。 舒贵妃自从德妃上位之后,一直危机感很强,眼下正是她出面的时候,见启献帝向她看来,立刻含笑开口。 “臣妾恭喜陛下,子孙满堂,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这话说到启献帝心坎儿上,笑容也多了几分温和亲近。 “这也是大楚之福,说起来这是朕的第一个孙辈,定要好生养着。” 众人闻言,只得点着头附和说吉祥话儿。 “是啊,这真是我大楚的福气。” “恭喜皇上,都是您福泽深厚。” 听得众人一口一句祝福,陆夭险些控制不住反胃的感觉,挺严肃的祭祖场合,这一出真的合适吗? 她轻叹口气,正准备等这一波呕吐感过去,就见一旁的太医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来。 启献帝“恰到好处”地捕捉到,立刻又问道。 “对了,皇长子妃的脉象如何?”启献帝像个事无巨细的长辈,“胎象可算稳固?刚刚晕倒是否无妨?” “启禀皇上,从脉象来看,其实有些不稳……” 陆夭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再一想,这不就是之前德妃发现怀孕时的场景翻版吗? 启献帝面上笑意霎时间收起,变得严肃起来。 “那要如何处理?” 太医暗暗咽了口口水,仔细回想要说的台词,生怕在这么多宗亲面前说错一字半句,那就不可挽回了。 “回禀皇上,这几个月最好静养,少走动,也不要劳神。”太医轻咳一声,“最好尽量卧床休息,于饮食之上亦多加留意。” 启献帝郑重其事点头,然后朝太后拱手。 “既然如此,那这几个月的请安就暂时免了,太后不会怪罪的。” 太后深谙后宫这套把戏,钱落葵这一胎对宁王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她也没必要做恶人,于是顺水推舟。 “自然不会,就让皇长子妃在东宫静养,闲杂人等也别去打扰她,皇嗣为重。” 陆夭低下头,抚摸着宽大的衣袖。 这等于把钱落葵保护起来了,启献帝显然不知道她是假孕,出于保护孙子的目的考虑,他自然要清除钱落葵有可能接触到的任何危险。 她不免在心底深深同情起启献帝来了。 以为的长子是假的,以为的孙子还是假的,这运气怕不是寻常人等能有的。 “臣媳此前不知自己有了身孕……”钱落葵的语气有些惶惑不安,手指也抚上肚子,“日后定会听太医交待,好生将养身子,尽我所能护好这孩子。” 一旁德妃险些翻白眼,矫情什么啊,她当这宫里的人都是洪水猛兽,预谋要害她呢,还尽我所能护好这孩子。 启献帝面上露出淡淡笑意,点头道。 “你是个懂事的,德妃眼下也怀着孕,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去她那里问问。” 说毕,就让谢朗带钱落葵先回去,祭祀仪式已经结束,陆夭趁机跟宁王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告了罪,准备回府过除夕。 就在彼此错身的一瞬间,钱落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扬起袖子,露出粉白的一截手臂。 那上面光滑白皙,哪里还有守宫砂的痕迹? 陆夭心下冷笑,为了让她相信,钱落葵也是下了血本,竟然真的跟谢朗圆了房。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那对心怀叵测的夫妇一眼,陆夭径直挽着宁王走了。 第570章 谁要给他扣屎盆子 宁王带着陆夭回府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起先她被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有人敢在都城当街拦人。 掀开帘子才知道,是她昔日救济的那些百姓,知道她今日进宫,特地等在路上给她磕头拜年。 “王妃预备的米粮,还有衣裳棉被年前都已经分发到手里了,若不是这些,这个年关真是难过了。“为首的人冲陆夭磕头,”叩谢王爷王妃的大恩大德,今年水患,粮食短少,不少人家都揭不开锅,听说江南到处都是倒卧。咱们这些老弱病残真是全托王妃的福,非但吃得饱穿得暖,还有的郎中坐堂瞧病,无以为报,特地来给王妃磕头,保佑您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陆夭这才想起,节前她确实是安排了王管家给都城的困难户挨家发些救济,原本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替宁王府赚个好名声。 眼下听到被救济的人这么说,她心下倒是颇觉震撼。 “江南水患之后不是已经重建了吗?怎么还会饿殍遍野?” 那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近来涌入都城的流民多了,听他们说,南方很多赈灾款被后面的钦差私吞了。”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陆夭和宁王对了个眼神,微微颔首。 “未经证实的事情还是不要以讹传讹。”见那人吓得连连磕头,又和缓了语气,故意扬声道,“皇上治下海晏河清,定然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才造成了误会。” 说毕,眼神扫过地上跪着的百姓,心底喟叹,姑且不论江南赈灾出纰漏的事情是真是假,单是利用这些单纯百姓散布恐慌消息,其心可诛。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吩咐道。 ”王管家回去安排一下,给账房传个话,专门建个难民收容所,以我个人的名义。抓紧预备起来,用度写个册子给我,务必让大家都过个踏实的年。然后去查一下难民的来源,后续把药材也预备一下,开春疫病多,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前方的王总管低声应了个是。 “王妃放心,属下晓得。” 陆夭让车外的众人起来,笑容温婉。 “既然大家给我拜年,自然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每人按之前的份额再去领一份粮米。” 那一份粮米足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嚼谷,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跪地道谢。 马车再度起程,陆夭心头却压了块大石般沉重,她看向宁王。 “江南那边的水患,后续是谁接手的?” 宁王略一沉吟。 “应该是江浙节度使,我当时奔赴洛城,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知府,后来朝廷应该派了专人过去。” 不管派的是谁,但一旦赈灾不力,坊间罪名十有八九会落在宁王身上,因为最初派去灾区的人是他,那么收拾烂摊子的十有八九也应该是他。 “这件事必然是有人在幕后操纵。”陆夭拨弄手腕上的一串珠子,“你觉得会是皇上的人吗?” 宁王沉吟片刻。 “不好说,但他应该不至于下作到找流民伪装,只为抹黑我。” 陆夭脑子飞速转动着,启献帝不至于拿臣民开玩笑,谢朗眼下自身难保,自然无暇顾及其他,那么还会有谁呢? 搜肠刮肚半晌,一个尘封在脑子深处的身影倏忽闪过。 “你觉得会是静王吗?” 宁王被这个猜测说得蹙起眉来,静王在他印象里一直是隐藏的野心分子,这些日子因为闲七杂八的事情太多,几乎把这个人忘记了。 但想想,并非没有可能,他自从被谢朗占据了嫡长子的位置之后,就如同隐形一般,据说他也曾想娶钱落葵而不得,本以为这人已经一蹶不振,看来还没有放弃。 “回去叫人查查。”陆夭再度拨弄了两下腕上的镯子,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这事儿我让大掌柜去,他们坊间做生意,查探这种小事更容易些。” 宁王本想说不让她过分操劳,但转念一想,若不让她亲力亲为,怕是会更担心,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这段小插曲的余韵一直持续到回府才戛然而止。 孙嬷嬷带着全府上下等在门口,见王爷王妃回来,齐齐整整下拜。 “给王爷王妃拜年,诸事顺遂,一顺百顺!” 陆夭笑着下车,见姑娘们清一色妆点起来,将自己赏的衣服都穿上了身,齐齐整整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今年大家忙了整年,府里上下一心,而且大节下的还要值班,着实辛苦了。除月例银子外,今日每人去账房多领一份银子,权作是除夕的补偿。府兵每人赏五两,掌事的赏十两,底下丫头小厮并粗使每人赏一两,就当是个彩头,让大家好好过个年。”她笑得弯了眉眼,“还有,按咱们之前说的,想吃什么,就上灶上去拿。今日过年,不必拘束。” 这个规矩倒是陆夭今年刚兴起来的,从腊月二十五就开始准备,百十样菜色都提前备好,到了除夕这一日,众人轮番吃饭,想吃什么便去取什么,又新鲜又有趣。 众人眉花眼笑,齐齐跪下说着吉祥话儿。 “多谢王爷王妃恩赏,新春新禧,来年添丁,一准儿是个大胖小子。” 陆夭被过分直白的话逗笑了,宁王却沉下脸,怎么就非得是大胖小子,他可是巴巴儿盼着闺女的。 遣散众人,陆夭随着宁王往后院走。 “他们说的不作数,这一胎定然有个女孩儿。”宁王絮絮叨叨着,话音未落就被人从旁挽住了手臂。 “这一年,承蒙王爷关照。”陆夭语笑嫣然地望着他,“来年我们母子三个,也烦劳王爷多照应了。” \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u000e 第571章 她要当皇后了? 陆夭回房换下厚重的王妃朝服,顺便洗了个澡,把头发用手炉裹着毛巾烘干,就等着晚上除夕夜大摆夜宴了。 虽然只有两个主子,也要让场面热闹到极致。 陆夭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过年不过一巴掌人儿,颇有冷清之感。每每她那个好高骛远的爹就羡慕人家旁系的族亲,儿子孙子一大堆,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的,才觉得有过年的意思。 如今团年饭只有陆夭和宁王两口人,反倒不觉得孤单,大抵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都在自己身边了。 她伸手抚了抚肚子,其实内里已经有些许起伏,只是穿上衣服不甚明显罢了。 孙嬷嬷为了让家里更热闹些,做了不少安排。 若是说平时主仆之间还要有些分寸,说话的时候处处留神,到了年节这一日就可以放开些了。大楚最讲究吉利,从先皇开始,宫里正月的氛围总是比较轻松,这点传统也被孙嬷嬷带到了宁王府。 即使是宁王这样对旁人的淡漠性子,在大年下也是会说几句吉祥话,或者给王管家之流一些好脸色。 所以此时此刻,就见孙嬷嬷一脸笑意打趣陆夭。 “一会儿包饺子,王妃务必要给我们露一手。”说毕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陆夭登时想起去年她从王家回来给谢知蕴送东西,被拉着包了几个饺子,结果无一例外不是破皮就是露馅,没下锅的时候还勉强能站着,一下锅登时散成了一锅汤。 宁王也想起来这一出,歪头笑着问她。 “这都一年了,你包饺子的手艺有点长进了没?” 陆夭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前后两世,对于包饺子这件事都不甚有天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所长进的事情。 她在宁王面前鲜少有接不上话的时候,这下对方有些兴致盎然起来,他饶有兴趣看着一桌之隔的小姑娘。 “陆小夭,没想到也有让你犯难的事情?” 陆夭面色微红,但兀自嘴硬。 “谁说我犯难,我只是在想今年要包什么花样罢了。” 说笑之间,孙嬷嬷已经吩咐人端来各色包饺子需要的饺子馅和饺子皮来,宁王府的厨娘很是用心,特地用蔬菜汁给面团染了色,弄成了五颜六色的面皮。 馅儿也和了足足有七八种之多,生怕不合主子们的口味。 大楚习俗如此,甭管你平日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除夕夜也得着手亲自包几个饺子下锅。 孙嬷嬷亲自拿来一盘子彩头,里面是洗干净的八宝钱和金银小镙子,满脸笑意地放下。 “咱们大楚皇室规矩,年下要吃吉祥饺子,去年预备的有些少了,今年多准备些,王爷王妃替小主子们多吃几个。” 陆夭想起去年,大年初一的时候她吃了颗除夕夜包的饺子,里面是个“早生贵子”的八宝镙子,时隔一年,自己果然怀孕了。 看来神鬼之说,不得不信。 宁王大概是也想起了这件事,也笑道。 “倒别说,这东西还有几分灵验。” 陆夭顿时来了精神,好整以暇地看他。 “也不知道去年是谁说,嬷嬷估计是每样都放了一枚,还说我没嫁进来的时候,也有这个字样的饺子。我没嫁进来那会儿,孙嬷嬷压根还在宫里呢!” 宁王闻言失笑,当着孙嬷嬷的面,倒有几分赧然。 “何苦拆穿我呢?你没嫁进来的时候,我每年除夕都是在宫里凑合着过的,府上根本不包饺子。” 这话带了点讨饶的味道,听到陆夭耳朵里却多了些心酸。 “那从今年开始,我们四口人一起包。” 说着,率先拈起个饺子皮来,往里头填馅。不过陆夭在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天分,一连包了几个,都不太成形,最后一个甚至因为用力过度,将皮都挤破了,馅儿沾得满手都是。 宁王见状,从小笸箩里取了张嫩黄色的面皮,挖了块馅儿,又填进去一枚八宝钱,两手灵巧地一挤,一个形似元宝的小饺子便包好了。 陆夭惊讶地抬头看他。 “你居然会这个?” 孙嬷嬷笑着在一旁接过话茬儿。 “王爷包饺子的手艺还是先皇后亲自教的,年年只练这一样,所以就这点伎俩可以唬人。” 陆夭脑中立刻浮现年幼的宁王,被母后手把手教授包饺子的画面,只可惜先皇后去世早,这种温馨的日子怕是没有持续多久。想到这里,倒生出一股子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也是早年丧母。 宁王看她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其实他幼时并没有陆小夭想象那么惨,母后去世之后,还有太后和薛家护佑,他并没吃什么苦。 看小姑娘同情中带点爱怜的眼神,登时更不打算拆穿了,甚至还配合气氛,轻轻叹了口气。 孙嬷嬷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来教我包饺子。”陆夭起身坐到他旁边,满满的安慰姿态。 宁王半圈半抱,将人揽在怀里,手把手带着她包了十来个,这才放下,自己又包了十来个凑数。 晚宴准备的菜色十分丰盛,这点饺子就等到子时煮来吃应景而已。 下人将饺子收去煮了,夫妇二人对坐小酌,宁王喝酒,陆夭饮养生汤,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 骊娘准备了一班清清淡淡的小戏,又有几个练杂耍的,演着演着就到了子夜时分。 外头鞭炮齐鸣,烟火腾空,原本王府也准备了些花炮,但宁王忌惮着陆夭怀孕,生怕吓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严令禁止她去放。 于是传统项目只剩下了一项,到了子时,饺子被呈上来。 “吃交子吃交子,交在子时,就赶这个点儿吃。”宁王亲自给陆夭递了筷子,有了去年的前车之鉴,今年陆夭也有了几分好奇。 她小心翼翼拈起一个饺子,咬了小半口,便觉牙床接触硬物,当即轻轻吐出口,但见是个梅花状的金镙子,上头镌刻了几个字,宁王凑过来看了一眼,直接念出来:步步高升。 陆夭当即愣住,她已经是王妃了,再高升一步,难不成要做皇后? 第572章 这次是想亲你 这厢陆夭和宁王享受小家庭的温存,谢文茵跟着司寇也在司家大宅过头一个年。 大家族过年总是特别有意思,祭祖、送年节礼、互相串门子、赶制过年的新衣、打首饰,孩子们热热闹闹凑在一起放鞭炮……总之不管是外院还是内院,都是一副喜气盈盈的样子。 其实谢文茵以公主之尊倒也不是非要去大宅跟着守岁,但她很喜欢那种氛围。 小时候,她曾经从宫里偷溜到司家过年,那会儿司寇像个小大人似的被司大学士拘着,哪怕大年三十也得读书写字。 她就跟小尾巴似的跟着司夫人,给下人放赏,清点各色礼单,还有去厨房检视团年饭的菜色。 司夫人疼她,见着有她平日爱吃的菜,就顺手夹一筷子给她,一圈转下来,人也吃了七八分饱。 然后就跟着一起接神踩祟、挂桃符、迎灶神财神,看大人们饮屠苏酒,她就乖乖坐在一旁喝牛乳,吃蜜饯果子。 待到晚间吃团年饭之前,司家子女们逐一向长辈请安,谢文茵不必行礼,也能得到大红赏封儿的压岁钱。 唯一可惜的是,宫里规矩大,太后睁一眼闭一眼的限度仅限于到吃团年饭,所以每每都会在宫里开宴之前派人把她带回去。 “说起来,这是我在你家过的头一个年。”谢文茵边梳头边打趣着,“真正意义上一个完整的年,这回不用怕半路被人带走了。” 司寇在后方安安静静地看她梳洗。 虽然是新婚,但她却没有穿红,而是穿了件淡粉色祥云暗纹杭绸褙子,浅黄镶滚边的马面裙,长发挽起梳了个堕马髻,别出心裁插了柄镶百宝的梳篦,娴雅中透着俏皮。 其实她各种样子,他都已经看了许多年,可此时此刻却有种“人是我的了”的真实感。 司寇忽然起身,走到谢文茵身边,二人从镜子里对视,他从妆匣里挑了朵南珠珠花,别在她另一侧的发髻上。 谢文茵满意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粉嫩嫩的衣着愈发映衬得她肤光如雪,不得不说司云麓选的那朵珠花流光溢彩,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发间。 “我发现你眼光真的不错。”谢文茵笑着抬头打量司寇,“选珠花如是,选人更是如此。” 她站起身来,上下最后再检视一次,确定完美之后,很熟练地挽上司寇的臂弯。 “走。” 司寇比她更快,反手将人拉进怀里,单手固定住,低声道。 “别动。” 谢文茵果然被定住了,她看着那张绝顶俊秀的脸慢慢靠近,下意识闭上眼睛。 有指尖落在她唇角,轻轻拭去了什么,谢文茵睁开眼,对上的是司寇带点戏谑的眼神。 “沾了些口脂,你以为是什么?” 谢文茵的脸颊有些烧起来,她刚刚还以为对方要吻她,虽然已经成了夫妻,可这点无关痛痒的误会还是让她有些赧然起来。 于是正准备甩开司寇去外面单独冷静一下的时候,又被人按住了肩膀,这一次落在她唇上的,是充斥男子气息的唇。 “刚刚是真的想替你擦口脂。”悦耳的男中音在耳畔响起,“但这次也是真的要吻你。 到司家大宅的时候,不出意外又是最晚的一个。 谢文茵觉得很不好意思,新媳妇头一年回婆家过年就姗姗来迟,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一眼司寇。 始作俑者却没有被责怪的自觉,就像没看见一样,牵着她的手进了大门。 经过门口时,她总觉得有辆马车很眼熟,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是谁家的,心道许是亲戚来拜年了。 司家上上下下,包括门口负责扫洒的奴仆,没一个不认识谢文茵的,当下就有人赶紧去通报,司夫人亲自迎到了堂屋门口。 谢文茵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司家上下从来不检查她的规矩,可到底是诗礼之家,而且自己已经嫁为人妇,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府上牵着手走路,着实有失礼数了。 及至已经快到堂屋门口,谢文茵终于忍不住挣了挣,司寇却仍旧没有把她松开,院里打扫的丫鬟仆妇见状都笑了,饶是谢文茵在司家混得极熟,也难免脸红。 司夫人就瞧见儿子拉着谢文茵的手进来,也微微有些诧异,她这个儿子向来一板一眼惯了,虽然知道小两口关系好,但鲜少展露于人前,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过司夫人可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看来还是自己眼光好,极力促成了这段姻缘,瞧瞧这才多久,铁树都开花了。 瞧瞧,这感情有多好。 等走到跟前,谢文茵脸颊绯红,但还是大大方方叫了一声。 “母亲。” 司夫人这辈子有过好几个子女,但这句“母亲”还是让她极为熨帖,立刻伸手想去拉儿媳妇,结果发现手还在她儿子手里攥着。 这下连旁边的嬷嬷们都跟着笑起来。 “咱们家少爷也知道疼媳妇儿了。” 一群人正围着打趣,就听后方脚步声,谢文茵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浣儿站在身后不远处,眼神紧紧盯着司寇握她的手,半晌,开口叫了声。 “嫂子。” 谢文茵颇感惊讶,但她向来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于是也客气地点点头。 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城阳王从谢浣儿身旁走出来,表情显而易见地局促。眼神瞥见她和司寇交握的手,又有点欣慰。 司夫人见状,解释道。 “你父亲说,他们父女清锅冷灶,干脆过来一起过年,咱家人多,也热闹些。” 谢文茵未置可否,只淡淡行了个礼,并未多说半个字。 她松开司寇的手,亲热地挽住司夫人的手臂。 “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我?今年还有红包吗?” 司夫人就喜欢她这副撒娇的样子,立刻点头。 “怎么没有,没谁的也不能没你的。” 婆媳俩说笑着往里走,宛如亲生母女。 城阳王在身后看到这一幕,拍拍谢浣儿的肩膀,轻轻喟叹一声。 刚要也跟着进去,就被司寇从后面叫住。 “我有事找您,书房一叙。” 第573章 你还有过别人? 司家大宅里,名为姑侄实为翁婿的两人静静在小书房对坐,司寇不动声色打量面前这人,精神健旺,气宇轩昂,同为带兵的将领,如果单看外表,绝不比正值壮年的宋尧逊色。 可偏生因为启献帝的关系,只能蛰伏在偏远小城,未免让人心生感慨。 二人已是对坐着品过了几杯清茶。 “还在忖度本王是不是值得放心托付秘密的人选?” 司寇敛了心神。 “信王的下落,您是不是知道?” 其实当年信王麾下余孽,朝廷也的确派了人手去追查的,只是后来边陲战事骤起,这件事情就暂且耽搁了下来,以至于后来所有跟信王下落有关的人都断了线索。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知道?”城阳王不紧不慢地回答,“信王当初在民间的明线暗线,全都被当今圣上拔除,连做手脚的机会都没有,本王怎么可能会知道?” 对于城阳王的态度,司寇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他若是肯坦诚,一早也就向启献帝透露消息投诚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见桌上蜡烛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而后室内便陷入了绝对的沉默。 司寇不是多话的人,城阳王又打定主意不松口,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直到外面传来谢文茵的声音。 “快开饭了,母亲叫你们快出来吃。” 二人表情俱是一变。 “这就来。”司寇的声音不大,透着淡淡的宠溺,“你若饿了,去厨房取些糕点垫补一下。” “还用你说。”小姑娘嘀嘀咕咕,“那你快点,都在等呢。” 谢文茵脚步声走远,城阳王的目光微微缓和下来。 “你对琳琅倒是有心。” 以司寇的性子,本不会回这一句,但他还是开了口。 “她是我十五岁就认定的妻子。” 城阳王的眼神微微顿了顿,十五岁啊,真是好年华呢。 “你打听信王的下落作甚?” 司寇从这语气里听出两分松动。 “信王当年谋反疑点重重,我自从到大理寺就一直暗暗寻找有关证据。”司寇顿了顿,“我查到他封地的一处宅邸最近买卖交易,试问人都已经不在了,又怎么会做这些事?” 城阳王眼神动了动。 “启献帝当年围剿信王之后,将人就地正法,但却并未查抄家产,试问若真是弑君谋反的大罪,又怎么可能如此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发现这个疑点之后,再把手里的线索串起来,很容易就理顺了大部分逻辑关系。 “当今圣上秉性多疑,绝不会斩草不除根,若真有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造反的叔父,怕不是要把人拉出来鞭尸?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信王当年并没有真的反。” 他一字一顿,并且仔细观察城阳王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果不其然,见他眼神动了动。 “大庭广众之下诛杀先皇亲自封的藩王,而且落败被擒不是带回来审问,而是直接就地正法,就是傻子也会觉得不对劲?” 司寇直勾勾地看着城阳王。 “信王为人懦弱,会不会谋反您比我清楚。” “是与不是,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何苦还要翻旧账?”城阳王的话,间接等于承认了信王还在世的事实,“难不成,你是为了老三?你们两个不是向来不睦吗?” 但见刚刚还气定神闲的司寇,登时有了神色波动。 “怎么可能?我是为了天下公义!” 司家的团年饭显然要比宫里热闹些,以往每一年,谢文茵都是跟太后在长乐宫里,说白了,只有母女对坐。哪像现在,热热闹闹一家子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寻常人家的团年饭,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因为算来算去也只有十多口,所以不分桌,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反倒显得更亲热些。 最上首坐的是司大学士夫妇,往下是城阳王,谢文茵贵为公主,按照身份应该坐在司夫人身侧,但她规规矩矩,按照司寇的排行坐到了最末,将最靠近司夫人的位置留给了司家长兄长嫂。 熟归熟,但嫁为人妇,就该守约定俗成的规矩。 司家大嫂也算是看着谢文茵长大的,她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但谢文茵不能仗着公主身份,越过对方长媳宗妇的身份。 “你来挨着母亲坐。”司家大嫂打趣着,“有你在,母亲都能多吃两碗饭。” 谢文茵知道这是礼让她,随即笑笑,拿出小时候撒娇撒痴的架势。 “挨着大嫂一样能多吃两碗饭。”说毕偏头看了看身旁司云麓好看的侧脸,“我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能挨着他坐,才不要换地方。” 说得众人都笑了,连向来在儿孙面前端着架子的司大学士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司夫人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孩子向来懂得进退之道,虽然身份贵重,但却没有恃宠而骄的坏脾气。 像今日之事,本来她就是坐主位,也没人能开口置喙,可她在人前做足了礼数,就等于认同了自己司家儿媳的身份。 想到这里,她看向谢文茵的表情更是愈发流露出爱怜。 “坐那里就坐那里。”司夫人瞥了一眼司寇,“想吃什么,让他给你夹。” 谢文茵笑弯了眉眼。 “母亲放心,我自然不会客气的。”说毕压低声音,小小声冲着司寇道,“我追着你跑了那么多年,这是我应得的。” 谢浣儿座位好巧不巧就在这对小夫妇对面,两人那点甜蜜悉数落在她眼里,饶是已经提前说服自己,但心里还是钝钝地疼。 司家大嫂是何等眼尖的人,谢文茵于她而言就像是自家妹子一般,自然要护着些,于是她又闲话家常般地开口。 “要说姻缘这件事,真是冥冥中注定的,小叔从小到大,身边就没有过旁人,最后果不其然,你们俩走到一起了。” 司大学士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闻言微微蹙眉。 “谁说没有旁人?” 这一句话,把众人都说愣了。 司夫人恨不得当场把他嘴捂上,别说她儿子压根没有,就是有,也不能当着新媳妇的面说啊,这不是制造矛盾嘛! 司家大嫂更觉尴尬,本来是想替弟妹在旁人面前立个威的,没想到却被公爹拆台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嫁进来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怎么没发现这位冷面小叔子身边有过其他姑娘呢?这倒是很让人好奇的事情。 谢文茵似笑非笑地看向司寇。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从小黏那么紧居然都不知道,你还有过别人?” 司寇无言以对,转头看向司大学士,想看看他这位语出惊人的爹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司大学士见众人齐刷刷地望着他,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哪里说错了?他跟宁王有阵子不就是好到焦不离孟吗?”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只有司寇油然而生一股掀桌子的冲动。 谁跟他好! 第574章 死对头终于言和? 在司家安安分分吃过午夜饺子,饮了屠苏酒,又给长辈请安拜年,讨了许多压岁钱。 就连城阳王,都藉由姑父的名义,给谢文茵包了大大的红包。 当着众人不好推却,其实她并不想收下,司夫人给了她一对镶嵌八宝的珠花,应该是陪嫁,她推却了一下,也收了。 因着是过年,没有半夜回府的道理,便在司家歇下了。 城阳王原本要带着谢浣儿回府,但在司大学士的挽留下,也住在了客房。 将就睡了几个时辰,又都起身相互拜年,齐聚在堂屋吃早饭。 转天便是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要来拜年,司大学士因着是帝师的缘故,名下弟子虽没有那么多,但个个都是拿得出手的人物,所以从早上开始,门口往来者络绎不绝。 开年之后朝廷开始分配新的官员,六部均有空缺,不少吃香的位置虚位以待。而新年正是走动的时候,说不定哪块云彩有雨,这官职就活动成了,按照启献帝的信任程度,这大学士府自然是必须要走一趟的所在。 刚好司大学士这一阵子身体将养得不错,就同男丁们一起,招待宾客在外院书房畅谈。 女眷们也没闲着,在后宅待客,都说内宅消息传得快,夫人出马很多时候一个顶俩。 谢文茵头一年接触这种事情,跟在司夫人身边不动声色地学习着。 快到晌午时分,有人通传说,宁王和宁王妃来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去年宁王妃上门送礼,两家府上算是破冰了,但正儿八经来拜年,这还是头一遭。 谢文茵很高兴,亲自出去把陆夭迎了进来。 许是因为要做母亲的缘故,陆夭今日打扮得庄重里不失温婉,她穿了件玫瑰紫的夹袄,里面是嫩黄色杭绸中衣,耳朵上戴了对珍珠耳环,愈发显得婉约动人。 宁王今日的衣着显然是被王妃安排的,一袭月白色潞绸袍子,乌黑头发用根象牙簪子随意绾着,难得显出几分随和来,但这随和仅止于看见司寇之前。 二人在门口一打照面,便有些横眉立目的意思,若不是陆夭在旁边一再清嗓子,怕是要拉开新年开怼第一仗的序幕。 不过他还算知分寸,晓得大年初一要讨个吉利,于是直接去了内堂给司大学士夫妇见礼。 司夫人敏锐地发现,宁王脸上的表情要比以前生动了,他以前眉眼总是淡淡的,跟自家小儿子那种冷漠不一样,他是对人对事都漫不经心,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 可自打娶了王妃之后,他向来没感情的眼底已有波绪漾开,甚至连表情都比以往要真切,而不再是疏离的感觉。 作为昔日师母,司夫人心里无疑是颇感慰藉的。 宁王这些年看似风光,其实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多疑猜忌的皇兄,虎视眈眈的皇侄,再加上没有父母帮衬,还好娶到了陆夭。 想到这里,看向陆夭的目光都慈爱了几分。 陆夭亲手递过去一包东西。 “我听王爷说,您腰不好,年年下雪的时候都不大舒服。最近闲着,顺手做了套护腰和护膝,里面放了些草药,能舒筋活血,若是不嫌弃,可以试试。” 司夫人有些受宠若惊。 陆夭今时今日的地位,就连太后都不值得她如此费心,对曾经的师母,根本没必要这么事无巨细。 陆夭像是没看到司夫人诧异的表情,继续补充道。 “王爷平日在家经常说,幼时多赖夫人照顾。” 司夫人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想替宁王做人情,她心里有点酸楚,更多的是欣慰,那孩子娶了个好媳妇。 “三嫂如此体贴,倒显得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够用心了。”谢文茵挽着陆夭的手臂,故意喟叹一声,“母亲日后怕是要不疼我了。” 司夫人知道她是给她三嫂做脸,故意笑道。 “你都有夫君了,还缺我这个婆母疼吗?” “夫君是夫君,怎比得上婆母重要?没有您,哪有他啊!” 这话说得司夫人眉花眼笑,一行几人躲到后宅说体己话儿去了,临走之前,陆夭趁机回头,对着宁王使了个眼色。 若说今日登门毫无目的,自然不可能。 宁王府的眼线打听到,昨日城阳王留宿司府,根据此前司寇提供的线索,城阳王很可能知道信王如今的下落。 对于信王,其实他感情是比较复杂的,一方面相信这个皇叔不会造反,另一方面是觉得,他手中定然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否则那么多藩王,为何启献帝偏偏会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呢? 所以他得想法子把人找出来。 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时候,但手里多一些把柄,对他日后掌控整个局势有利无害。 不过眼下更大的问题是,如何绕过司家的人,跟城阳王单独接洽。 宁王瞥一眼正在堂屋跟司大学士相谈甚欢的城阳王,有些一筹莫展。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个熟悉的声音道。 “王爷可否出来一叙,有些公务想请教。” 宁王震惊地看向说话那人,司云麓都已经赋闲在家,哪还有什么公务可言啊? 但他又不想承认,对方是在帮他。 城阳王闻言走了出来,看看刚刚开口的司寇,又看看一脸难以言说表情的宁王,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 “你俩是不是和好了?” 第575章 娘子,为夫忍不了 司家这场谈话应该是进行的非常顺利,至少告辞回宁王府的时候,谢知蕴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没有再对司寇绷着脸,这让旁人一度猜测,两人难不成是真的和好了? 陆夭微微有些后悔只在司家留了午膳,早知道晚饭就不回自家宅邸了,还可以让两人多点时间缓和关系。 宁王不知道陆小夭心里这点花里胡哨的打算,两人告辞出来,马车驶出司家的巷子,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巷弄外面传出了孩童稚气的笑声,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花炮,还有成人略带戏谑的笑骂,听上去烟火气十足。 “过两年我们也会这样的。”宁王靠在马车夹壁上,抱着手温柔地看着陆夭,“我带着孩子们放花炮,你就在边上笑。然后若是想骂的话就骂儿子,女儿不要数落她,小姑娘家家,一难过就不漂亮了。” 陆夭本想问几句今日关于信王的事,但见他兴致颇高,又不忍心打破这温馨的瞬间,于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我小时候在外祖父家的时候,每逢过年,几个表哥也会带着我去放花炮。后来有一次,火星子不知怎么地溅到衣襟上,把新穿的缂丝夹袄烧了个窟窿。”陆夭回忆着昔日童趣,唇角不免带了几分笑意,“外祖母发现了,把几个表哥狠狠骂了一顿,说万一溅到脸上,女孩子家家,这辈子就都完了。舅父知道了,还罚他们去祠堂跪着背书。不给饭吃。” “后来呢?”宁王饶有兴致地发问,“后来如何了?” “后来几个哥哥都不敢再带我玩了。”陆夭笑着叹气,“我只好跟丫鬟们玩兔子灯,踩芝麻杆,他们偷喝屠苏酒也不带我。” 宁王失笑,看来王家对这个外孙女,确实爱如珍宝,为了她宁可责罚自家嫡子。 他眼中溢出几许柔色。 “无妨,待日后,本王和孩子们陪你玩。” 陆夭乜他一眼,说的自己好像孩童一般,偏生这一眼风情万种,宁王登时感觉身体某个部分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起来。 他想趁着夜色做点不可言说的事情,结果外面传来车夫低低的提醒。 “王爷王妃,咱们到家了。” 他只好压下那点儿悸动,小心翼翼牵着陆夭下了车。 按理说,初一有诰命的女眷应该按品大妆,进宫朝见太后和皇后,但今年皇后新丧,后宫虚位以待,太后刚刚嫁了女儿,全副身心都在准备次日的回门宴,因此启献帝就把这桩事给免了,宁王府上下乐得清静。 夫妇二人回到府中,见有皇上赏下的福联,已经被贴在正门,太后也赏了些过年的小玩意儿,陆夭未及细看,就被宁王带回到后院,吩咐摆饭。 “你先吃,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陆夭猜想他们午间应该是只顾着喝酒,没来得及进食,宁王又素来是那种饿不得的人,这会儿估计应该是很想吃饭才对。 陆夭此时倒是稍有些后悔,应该带些糕点小食,路上垫补一下。 孰料宁王并没有去饭厅,而是和她一道进了卧房。 孙嬷嬷颇有眼力见儿,急忙上前,替她拆掉繁复发髻,改梳了好打理的云髻,又伺候着匆匆梳洗过了。 这才出来,发现宁王已经让人把饭摆上了,他也没有动筷子,只是坐在桌边,拿着张舆图,边看边等她。 很多年没有人专门等她吃过饭了,年幼依稀残存的记忆里,只有娘会这样等她。后来到了外祖父家,商贾家里规矩大,只有晚辈等长辈的道理。 陆夭此时此刻忽然深深体会到,原来有一个人特地等你吃饭,是这样幸福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怀孕之后格外敏感,她竟觉得眼前有些氤氲,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点泪意压回去,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丫鬟们笑道。 “下去,这里不用服侍。” 王府下人也都明白宁王的习惯,只是摆布好了饭菜,就无声地退出了屋子,孙嬷嬷还体贴地把屋门关上了。 陆夭从身后搂住宁王的脖子,把头放在他肩膀上,宁王下意识回头,随即有温润的唇落在他唇上,一闪而过,却留下清晰的触感。 陆夭后知后觉害羞起来,刚想转身匆匆溜回自己的位置,却被宁王一把捞住她的腰。 “撩拨完了就想跑?” “谁撩拨你了?”陆夭努力掩住面上泛滥的红潮,“不是饿了么?快吃饭!” 宁王刚刚在马车上原就兀自压制着那点欲望,如今陆小夭开了个头,那抹没扑灭的火苗立刻燎原起来。 “我是饿了,但可以先吃点别的开胃。”他将人紧紧护在怀里,“是你来招我的!” “亲一口就撩拨起来,你这也太没定力了!”陆夭吐槽着,又忍不住笑着躲,“不行,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好歹先吃饭。” 这个角度,陆夭的脸完完全全暴露在光线之中。 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陆小夭微微挣扎着,隐隐还有薄汗覆在额头,被朦胧光线稀释过,愈发显得整个人都在发光。 宁王自问不是重欲的人,可自从娶妻之后,仿佛食髓知味,前面二十来年忽略的那点子事儿,时时刻刻都在冒头,就像是要补偿一般。 他能感知陆夭轻薄中衣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形状,于是在她耳畔低声道。 “太医是不是说过了三个月,就可以了?” 陆夭愣怔了下,脸上红潮随即席卷了全身,她微微喘着气,伸手捂住了自己中衣上的扣子。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以为男女人伦之事,再正经不过。”宁王沉了眸子,专注地盯着她看不到毛孔的侧脸,“不然怎么繁衍下一代呢?” 陆夭被迫揽住他的脖子。 那人着实是好看得紧,尤其此时眼底染了些情欲,那是完完全全为她燃烧的情欲,因而又在原本那十分美上,又加了三成。饶是陆夭前后两世见惯了美男子,仍不禁为眼前这副皮囊心折。 “这么久了,你不想吗?”带点嘶哑和压抑的声音喷在她脖颈处,那热度几乎要把陆夭整个人烧着了。 素来在言语上不落下风的宁王妃忽然不知道如何接口,最后恼羞成怒。 “你就不能忍忍,好歹等吃完饭说完正事之后再……” 话说到这里,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不就是等于默认他可以做些为所欲为的事情吗? 宁王一下子僵住,随即声调微微上扬,透了些明显的笑意出来。 “抱歉,娘子。”他戏谑着,手下却灵活地解开她的盘扣,“为夫着实忍不了。” 第576章 知情人怎么是他? 放纵过度的后果在第二天早晨便显现出来了。 虽是顾忌着陆夭有孕在身,不敢太过放肆,但男人有一百种其他法子让自己纾解。 所以次日起来,陆夭只觉自己手腕也痛,腰也酸,就连膝盖都有些不舒服,连带着行动也跟着滞涩下来了。 她真想给谢知蕴一脚。 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却半裸着躺在床上,满脸餍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显而易见心情大好。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话说出口,也觉有些绝对,于是改口,“至少孕期期间不会有了。” 宁王自知理亏,伸手帮陆夭轻轻揉着腰,开口却是压抑不住笑意。 “若实在累,干脆明日再回门。横竖初二初三都可以,难不成陆家母子还敢挑理不成?” 因为纵欲过度,连门都不回了,听上去都觉得匪夷所思,陆夭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初三日还有夫人们之间的往来走动,我已经约好三四家了。”说毕又瞪了一眼宁王,“谁像你一般,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这话有些亏心了,宁王虽然不用上朝,但该做的事情半点没少做。 一个来月光景,他已经将都城之中除了宋家军之外的散兵游勇几乎都收编在册。当然,这件事是背着启献帝进行的。 要说谋反也不至于,但主动权在握的感觉显然要踏实许多,毕竟自己现在也是有妻有女的人,事事都需妥帖一些。 “昨日城阳王跟你说了什么,有透露信王的下落吗?”这话原本昨晚就该问了,结果被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打断。 思及至此,陆夭忍不住又横了对方一眼。 说到这个,宁王微微叹了口气。 “司云麓的消息没错,信王确实还活着。” 陆夭全部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住了,宁王换了个姿势将人揽过来,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当年皇上拔除了信王埋伏在封地的暗桩,但实际上不过是想顺手将那块鱼米之乡划到自己名下。但他为了留个好名声,所以没有动先皇留给信王的宅邸,也就是前阵子司云麓查到有买卖的那一栋。” 陆夭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整件事的轮廓。 “所以当年启献帝将信王的所谓心腹悉数剿杀,却不料信王早已定下金蝉脱壳之计,借了具假尸体逃脱。你皇兄错在太过自负,这些年从来没有想过,当初默默无闻的那位信王,竟然还留了后手。” 宁王点点头,语气里带了点疲惫。 “生在帝王家,就是再单纯的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防备的。况且他本身是先皇的兄弟,又被封了还不错的封地,自然是容易引起忌讳的。” 陆夭闻言未免唏嘘,这确实是生于皇室的无奈。 “当年那场叛乱,真正知道内幕的人寥寥无几。”宁王帮陆夭梳理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据城阳王的说法,信王是个极惜命的人,也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被自己的侄子这样栽赃,背上弑君的名声,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他是要假戏真做,在坊间招兵买马,准备造反?”不能怪陆夭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实在是一个人连祖宅都能卖掉,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毕竟连祖宅都要出手了。” 宁王失笑,揉了揉她的头。 “要说祖宅,他的祖宅是皇宫才对,那宅子充其量不过是个封赏,没什么舍得不舍得。” 陆夭一下坐直了身子。 “所以他卖起来才更加心安理得,这宅子脱手也值不少钱,收编一支小规模的精锐绰绰有余。” 这就是说,信王很可能真的要反? 陆夭倒吸一口凉气,她前世经历过战争,知道生在乱世的种种弊端,虽然宁王府并非完全没有准备,但战场瞬息万变,其复杂、其残酷,都不是她坐在家里可以想象得到的。 手指不由自主抚上小腹,她的手心迅速被冷汗浸透了,看向宁王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担忧。 “那信王现在人在哪儿?” “当年围剿叛军的队伍收兵之后,城阳王出于兄弟情谊曾经去收尸,发现那尸体并不是信王,后来派人辗转找到了他。”宁王的声音透着些许听不懂的情绪,“他不肯跟城阳王走,只身去了两广。” 陆夭的眉头一下子蹙得更紧。 “两广,那不就是?” 宁王点点头。 怎么会是两广,那是魏明轩祖祖辈辈驻扎的地方啊,也就是说,魏明轩很可能也知道信王还活着的事情?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从魏家对魏明轩这个养法来看,显然不打算让他卷入任何家族事件当中,做个闲散少爷没什么不好。 陆夭仔细回忆,前世两广就是个独立的存在,不掺和任何朝廷纷争,最后若不是谢知蕴被迫起兵造反,他们怕是还偏安一隅,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魏家为什么愿意冒着得罪启献帝,甚至掉脑袋的风险收留信王呢? 对于魏明轩的家族,她没有太多了解,但如果信王这些年确定蛰伏在两广,就不可能绕开魏家。 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有时候,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秘密。 想解释这一切,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见她面露担忧,宁王将手覆盖到陆夭盖在小腹的手指上。 “放心,天塌下来还有为夫,我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之中的。” 第577章 别丑着我家王妃 去年此时,王家外祖父还在都城这边,陆夭一直住在郊外的王家大宅,所以也没有什么回娘家不回娘家的说法。 而今年,是陆夭新婚之后头一年回娘家,所以自然也是颇为看重, 但凡嫁人的姑奶奶回门,势必要盛装打扮,而且又逢年节,少不了得带些礼物,虽然是贵客,却也不能空手上门。 陆夭知道陆家母子都不是挑剔的人,但正月里亲戚人来人往,她得给弟弟做脸,于是这礼物自然是越厚重越好。 前一晚折腾得太过头了,好在孙嬷嬷是个靠谱的,一早就把陆夭挑好的东西装了车。除了自家脂粉铺子出的新货,还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鹿肉以及新打的各种粮食,足足装了一整车,算是做足了面子。 临出门之前,陆夭特地让孙嬷嬷把柳嫂子带上。 回娘家是件很私密的事情,通常只有陪嫁丫鬟跟着,孙嬷嬷会意。 “王妃是想试探她一下?” 陆夭耸肩。 “要养在身边的人,自然得先看看脾气秉性。”她压低了声音,嘱咐道,“今日之事,我会故意露出些破绽,你只当没看见便是。过几日看看,若是薛家那边知晓了,这人也不能用了,送到庄子上,一家四口团圆就完了。” 孙嬷嬷有些不解,若是柳嫂子给薛家递了消息,那干脆把人退回去,或者寻个由头打发了便是,干嘛还送到庄子上去养着。 陆夭看出她眼里的疑惑,但又不好解释,于是笑笑,心道,就只当是还上辈子欠下的人情。 陆夭回门的消息,陆家上下一早就得了信,陆上元特意起了个大早,亲自安排仆妇做这做那。 “长姐喜欢的菜都提前过油,人来了之后,随时饿随时做。”他特地嘱咐厨房,“豌豆糕,奶糕这些好克化的糕点也备着些,不要太甜,免得孕妇吃了泛酸。” 巡视完厨房,又到饭厅,让人把椅子都铺了厚厚的褥子,饶是屋里烧了地龙,还是多备了一个手炉,免得孕妇突然觉得冷。 陆夫人见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 “怀孕之人都怯热,你快让人把窗户开道缝,通通风是正经。” 母子二人在一旁坐下,陆夫人轻叹了口气。 “如今你爹已经不是礼部尚书,陆家日后的前途都要靠你。你长姐虽然眼下鼎盛,如烈火烹油,到底也需要有娘家支撑,你做弟弟的,得给她作脸。” 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心酸。 以陆上元的年纪,能在大理寺这样的部门凭本事升迁,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可因着陆家眼下的情况,现在这个位置还远不足以光耀门楣,是以陆上元肩上的担子还很重。 “难为你了。”陆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让你成了顶门立户的嫡子,好是不好。” “母亲这话就差了。”陆上元一本正经地开口,“若是没有长姐,咱们母子怕是现在还在仰人鼻息,岂会有眼下当家做主的自由?” 陆夫人擦擦眼角,忙点头应和。 “你说的对,是娘想岔了。” 如果当初没有陆夭,眼下这个家怕是还由徐氏把持,陆上元别说在大理寺就职,可能连走上仕途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切,其实都要感激陆夭。 陆上元拍拍母亲的手,安慰道。 “您放心,翻年过来,考评我都是第一,能再升一级。”他眼神带了点笃定,“司大人走了之后,大理寺卿的位置空下来,若是徐大人补上去,他那个少卿的位置,我会尽最大努力争取。” 司夫人既惊且喜,大理寺少卿品阶虽然比不上昔日陆尚书,但也算要职,而且不用循规蹈矩升迁,算是一条快速晋升的路。 “你有把握?” “七成。” 陆上元向来是个稳妥的性子,他若说有七成,那便是十拿九稳了。 此时等在门口的小丫鬟来报信,说王爷夫妇马车已经进了巷子,陆家母子再也坐不住,径直跑到大门口亲自去等。 其实按理说,娘家人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哪怕女婿是王孙贵胄。 陆夭素来是个省事的,更不会对娘家人诸多挑剔,他们担心的是宁王。 名义上虽然是陆家女婿,但从头到尾,没人敢以岳父岳母自居过,陆家母子自然不想因为他们招待不周的缘故,让陆夭在中间难做人。 所以干脆把礼数做到十成十。 二人赶到门口的时候,宁王府的马车也堪堪停下,就见宁王小心翼翼地扶着陆夭下了马车。 陆家住的这条巷子也是朝中官员聚集的地方,有不少好事的人家得知今日宁王妃要回门,特意在后院巴望着,希望趁这个机会献个殷勤,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陆夫人一早便看见有人隔着花墙偷看。 随即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都小心着些,说话别太大声,让咱们府里那些长得丑的丫鬟婆子都避一避,若是惊着王妃这一胎,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陆夭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她本就人比花娇,这一笑,更是惊艳绝伦。 那些藏在自家后院,随时准备出来献殷勤的妇人们,顿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再加上一旁不怒自威的宁王,虽然长身玉立、气度雍容,但满脸写着不好惹的样子,大过年的,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就在这一念之间,陆夭已由宁王扶着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直奔后院而去。 尚书府较之平日显得更喜庆,府中处处可见张灯结彩,即使是寒冬,竟然处处有鲜花盆栽摆放。 “这是上元年前跑了一趟庄子,拉回来的,知道你回门,特地预备着。”陆夫人毫无保留地夸着儿子,“他待你这个姐姐,比待我这个亲娘还上心。” “他日后赚了诰命,可是给生母,不是给我哦。”陆夭笑着打趣。 “借你吉言。” 孙嬷嬷带着柳嫂子尾随其后,陆夫人眼神从柳嫂子身上一滑而过,似乎只是无心之举,随即又跟陆夭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家常。 宁王却把这一瞥看在了眼里。 第578章 姑嫂合作揪内鬼 这两日天气一直不错,明明是隆冬,竟然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初三那日,应该是四处走动,走亲访友拜年的日子。 谢文茵几乎是天刚亮,连早膳都没用就去了宁王府,这一次没带司寇,她带了司夫人给的那位管事刘嬷嬷和自己陪嫁的宫女青珊。 青珊在听音阁虽然不是大宫女,但胜在细心,且有分寸,不该多话的时候绝不多话,谢文茵出嫁的时候斟酌再三,带了她。 “三嫂家里也是两个主子,用度跟我们差不多,咱们今日也偷偷师,看看日常花销是怎么弄的。”谢文茵意有所指,俏皮冲刘嬷嬷眨眨眼,“不枉这么一大早顶门就去。” 刘嬷嬷这几日见她没再提账单的事,心底松了口气,见她又带自己走亲访友,猜想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是打算把自己当成亲信,登下回道。 “公主放心,奴婢是做账出身,宁王妃但凡肯给奴婢简单讲一讲府上的运作,咱们就能用到公主府的账上。” 谢文茵意义不明地笑笑,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天气确实是好,因为天色尚早,所以宁王府四面廊下点的八角宫灯还没熄灭,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荧荧的微光。 陆夭刚刚起身,尚未梳洗也始料未及谢文茵来得如此之早,连忙安排孙嬷嬷备饭。 谢文茵借故要跟陆夭洗漱,让刘嬷嬷和青珊在外面等,自己随着陆夭进了洗漱的小屋。 上来也不迂回,开门见山直接挑明。 “我怀疑府里有内鬼。” 陆夭心底一惊,司寇是大理寺出身,平日又是那样缜密的性子,新开的府都是他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家仆,怎么可能会有内鬼? 她眼神一闪。 “是大宅过来的?” 谢文茵微微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又道。 “一开始就是百八十两,我没往心里去,后来青珊发现,我放在这府上的嫁妆有人动了。” 陆夭登时站了起来,谢文茵嫁妆不但有太后压箱底的好东西,而且还有启献帝和城阳王的添妆,就是自己,也拿了不少体己,这份嫁妆之丰厚,放眼都城的出嫁女,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动了多少?” 谢文茵递上一张单子。 “暂时不多,我有一部分放在了公主府,在现在府邸的这部分都是大件,就是拿出去也不好出手,所以我看她应该是小批小批在动。” 陆夭草草翻了翻司府成婚这几个月的流水账,下人花销自从谢文茵嫁过去之后,就是独立分割出来的。府上众人月例银子原本只有二十两,谢文茵生生在府里公帐的基础上又加了足足一百两,现在一共是一百二十两,但这笔钱却没有在细账上体现。 她放下册子,草草擦了一把脸,吩咐道。 “把青珊叫进来,就说公主的随身玉佩找不见了。” 青珊很快被带进来,陆夭抬眼问道。 “你现在每月月例是多少?” 青珊微微皱眉,但见桌上放着账本,心下也猜想八成是账目有问题,于是不敢怠慢,认真作答。 “回王妃,跟着公主以往在宫里时,是每月二两,到了府里之后,又长了半两,现在是二两半。” 陆夭唇角逸出一抹冷笑。 “现在府里跟你一样拿二两半的下人,有几个?” “四个,公主的两个陪嫁大丫鬟,剩下一个是刘嬷嬷,一个是老管家。” 四个人加起来无非才十两,司家账面上登记的奴仆不过区区二十人,剩下十六人还有负责扫洒的低等仆人,不可能拿到每月一两的。 等于大家用的还是原来公帐的银子,谢文茵额外增加的一百两去向不明。 青珊见状,猜到是有了亏空,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姑爷府上的人当真这么胆大,连公主的钱都敢昧? 她抬头看向自家主子,就见谢文茵叠手坐在书案后,气定神闲吩咐道。 “把刘嬷嬷叫过来。” 人很快被带进来,刘嬷嬷从来没跟陆夭打过交道,但从谢文茵口里的描述来看,应该是好言好语的性子,就听这位宁王妃温言开了口。 “公主说头一年当家没经验,想找我帮忙盘盘账,但算来算去总有些账目对不上,这下人的月俸,还有针头线脑的开销,听说这些都是嬷嬷经手,想问问缘由。” 刘嬷嬷听见是账本的事情,心下微松,别的不敢说,这账本是她反复核对过的,而且宁王妃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看得懂苏州码子,当下挺直了背脊。 “奴婢是夫人送来帮公主管账的,这账簿上每一笔都是奴婢细细算过的,绝不会有差错!” 陆夭挑了眉,顺手端起粉彩茶碗,喝了一口参汤,不再说话。 她不吭声,谢文茵和青珊也不吭声,屋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刘嬷嬷渐渐有些坐不住。 她兀自解释着。 “王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年下的东西都涨价,买起来自然比平时更耗费银子。柴米、茶叶熏香、野味菜蔬,桩桩件件都涨了不少,可每个月的总开销是有数的,所以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 青珊忍不住站出来。 “柴米野味这些,都是咱们公主庄子上送来的,哪用得着花钱?嬷嬷这话是唬三岁孩子吗?” “哟,姑娘倒是说得轻巧。”刘嬷嬷冷笑道,“送来的都是都是专供主子的,咱们下人不用吃喝?况且年下还要招待贵客,那些糖茶点心哪样不是要花钱的?” “青珊。”陆夭端着茶碗,和颜悦色地阻止还要争辩的宫女,“去叫孙嬷嬷把王管家叫来,让他查查,司大人府上年前都去那些茶糖铺子和柴米铺子买过东西,分别花了多少银子,把那些铺子的掌柜都给我叫来,再把账本也带来。” 刘嬷嬷瞬间止住了叫嚣。 陆夭放下茶碗,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煦。 “忘记说了,都城柴米油盐这些铺子,几乎都是我王家垄断。我怕嬷嬷记不清,咱们找来,一一核对就是。” 刘嬷嬷登时傻了眼。 第579章 内鬼竟大有来头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刘嬷嬷脑中飞速转过无数个想法,她知道谢文茵素来是个没心眼的,刚嫁过来的时候试探过几次,见她对账目完全没反应,于是一来二去她的胆子才大了。 那些银子是她一点一滴昧下的,自恃账目也做到了天衣无缝,只是压根没想到素日对庶务浑不上心的谢文茵竟然会突然发难,而且还找了宁王妃做帮手。 天下师爷出王家。 皇商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虽然是瘦马出身的账房,没在外面做过帐,但也知道王家背后蕴藏的力量有多大。 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宁王妃,居然是王家的人。 “公主,这是家事,犯不上这么兴师动众?” 她喃喃出声,希望谢文茵能看在司夫人的面子上,至少别把事情闹大。 “家事?如果嬷嬷认为这是家事,为什么会用苏州码子记账,这是为了防着谁呢?” 刘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陆夭也不着急,吩咐孙嬷嬷。 “把早膳端到这屋来,再给刘嬷嬷沏碗茶。” 孙嬷嬷会意,立刻照做,空腹喝茶自然是越喝越饿,眼见得姑嫂二人一口糕饼一口燕窝粥,刘嬷嬷面前只有一盏清茶。 她其实不怕宁王妃,做嫂子的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小姑子府里。 可她怕这事儿闹大,如果让自家少爷或者司夫人知道,若是直接撵出去还没什么,要是追究这笔钱的去向,那才是真的不好办。 真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公主,居然早就开始怀疑她了。 陆夭此时吃完了早饭,用清水漱了口,微微笑道。 “嬷嬷不要客气,这是上好的普洱,刮油最是一绝,年节里大鱼大肉吃多了,刚好喝这个。” 刘嬷嬷心里暗暗叫苦,她一大早跟着公主过来,水米没沾牙,哪来的油水可刮。 “而且嬷嬷好像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记账用苏州码子?这也是司夫人教你的?若是,我这就让人去大学士府,把司夫人也请来问问。” 陆夭屈指弹着桌面,面上笑容不变,但刘嬷嬷却感觉冷意沁到了后脖子根。 就在此时,王管家拿着账簿单子进来了,恭恭敬敬回禀道。 “按王妃说的都查过了,掌柜的直接把账簿给了属下,怕您费神,我把公主那边采买的开销单独抄录了下来。”说着意味深长看一眼刘嬷嬷,“因为实在不多,所以很快就誊抄完了。” 说着,将单子递到陆夭手里,并轻轻指了指最后一行。 陆夭瞳孔微缩。 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嬷嬷,背后竟还有这样的内幕? 刘嬷嬷见状心下一沉,知道今日逃不过了,把心一横,直接跪在地上。 “奴婢一时财迷心窍,是贪了些银子。”她咬了咬牙,“但请王妃看在我并无大错的份上,宽恕奴婢一回,就当是顾及夫人的面子。” 陆夭看了一眼谢文茵,谢文茵会意,轻描淡写地问了句。 “那嬷嬷不妨说说,到底拿了多少银子,我心里好有个数。” 刘嬷嬷捏紧手指,低声道。 “前后五百两,都是月例银子里扣的。” 谢文茵轻轻摇头。 “本想给你一次机会的,如你所言,到底是母亲那边送来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可惜……” 刘嬷嬷猛地抬头,一时气血上涌,险些栽倒在地,但也顾不上这些了。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嬷嬷是不是动了我的嫁妆?” 此言一出,刘嬷嬷登时白了脸。她知道谢文茵出嫁时,太后大肆搜罗了珍宝给她陪嫁,也知道她嫁妆里随便一件首饰拿出去,就够普通人过一辈子。 但就因为价值连城,所以不敢多拿,谢文茵的嫁妆她是动了,但都是不打眼的挑一两样,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谢文茵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疑惑,轻笑道。 “我的嫁妆单子虽然庞杂,但是拿到司家的都是有名有姓登记在册的宝贝,换句话说,每一件我都能说出来头。”她顿了顿,“你拿走的那几件,可以买一栋宅子了。” 刘嬷嬷表面抖如筛糠,头都不敢抬,心下却暗暗盘算着,她不过拿了四五件首饰,怎么也不该有这么高价值,公主有没有可能在诈她? 谢文茵敛了笑,慢条斯理道。 “嬷嬷既是扬州瘦马出身,应该是见过好东西的。赤金镶八宝的龙凤镯不算名贵,可那上面有块红宝,颇值点钱。那个祖母绿的披风扣,是太后当年的陪嫁,跟先皇后的是一对。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好像还有对琉璃耳环,是前朝哪个太妃的传家宝来的?” 刘嬷嬷汗都要滴下来了,光是这几件,就足够把她送进大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嬷嬷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的,现在就要看,你打算怎么处理了?”陆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琳琅若是告去太太那里,司家是诗礼之家,对偷盗昧私的下人通常处罚极严。若是送官,这么大笔钱,你后半辈子可能就要在牢狱之中度过了?” “即便我不想赶尽杀绝,司云麓眼里却不揉沙子。”谢文茵恰到好处地跟着一唱一和,“嬷嬷想想,他一个大理寺出身,不知变通的人,会怎么办?” 刘嬷嬷猛地抬头,这姑嫂俩简直掐住了她的软肋。 偏生陆夭还不依不饶,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忽然又笑道。 “听说嬷嬷当年是先帝赏给司大学士的扬州瘦马,扬州之前是谁的封地来的?” 刘嬷嬷这一次是真真正正慌了,她像看到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看着陆夭。这位宁王妃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可能知道她背后的事? 屋子里只有谢文茵,孙嬷嬷刚刚早就不动声色带着青珊和王管家退出去了。 陆夭不着痕迹跟谢文茵对了个眼神。 “先皇昔日将苏州扬州给了信王做封地,那段时间,恰好你们这批人也在扬州。更巧合的是,你又无儿无女,无亲无友,这么一大笔钱,到底是给谁花呢?” 刘嬷嬷兀自撑着,但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听说信王在封地的宅子最近被人不动声色卖掉了。”陆夭轻轻站起来,表情好整以暇,“嬷嬷是在帮忙凑军饷吗?” 第580章 王爷私会的是谁 陆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宁王竟然会单独登尚书府的门,她本以为他跟陆夭来都很勉强了。 “是有什么不能让大小姐知道的事吗?”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需要保密?” 否则前一日刚刚来过,怎么又会单枪匹马杀回来?总不可能是漏了什么东西,那吩咐下人来拿一趟就是了。 宁王顿时沉下脸,陆夫人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听上去着实别扭。 “是有件事,本王不想让陆小夭知道。” 陆夫人睨着他,表情不若平日的恭敬。 “那恕臣妇难以从命。” 宁王诧异挑眉,这是打算跟他对着干? 就见陆夫人往后退了半步,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 “陆家上下,绝不会背着大小姐做任何事,请王爷就此回去,恕民妇不奉陪了。” 宁王嘴角噙着个玩味的笑容,这是故作姿态,还是真情实意? 正待再观察一下,结果下一刻,这位昨日还对他毕恭毕敬的陆夫人,竟然真的让管家送他出门。 眼见得人就要往后院走,他只得无奈出声。 “昨日陆小夭带过来那个下人,你是不是认识。” 陆夫人昨日那个探究和微讶的眼神一直在宁王脑中挥之不去,他知道那人是薛家送来给陆小夭预备的奶娘,也知道能把人留下应该是有她的打算。 但孩子的事是大事,陆夫人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瞒着陆小夭,单独上门问一遭。 陆夫人的脚步登时顿住,随即回过头。 “王爷是问那位柳嫂子?” 宁王微微颔首。 “臣妇确实认识,而且知道她的一些事情。” 宁王从外面刚刚踏入王府大门,就被王管家请到了小书房。 陆夭自从怀孕,鲜少到小书房那边去,多半都是在卧房或者药圃,宁王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于是开口问道。 “今日有谁过来了?” 这一日是陆小夭说要宴请诸位夫人的日子,眼看现在天色尚早,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就散了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陆小夭眼下的身份,能给她气受的人不多,除了皇帝和太后,其他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才对。太后对陆小夭腹中这一胎格外看重,绝不可能找麻烦,那就只剩下启献帝了。 宁王猛地停下脚步。 “宫里那位下了圣旨?”随即回头看向王管家,“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王管家登时摇头,王爷那样明察秋毫算无遗策的人物,他怎么敢瞒着王爷? 想到这里,王管家罕见地犹豫了一下,王妃把人家府上的嬷嬷扣下来,这算不算“事”呢? 想想刚刚王妃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定了定神。 “没有,今天府上什么事都没有。” 宁王半信半疑地进了小书房,就见陆夭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什么。 “这么好兴致,叫我来磨墨?”说着,他伸手往松烟墨里倒了些清水,眼神瞥到陆夭正在写的东西,顿时愣住,“我才出去半日,你连鬼画符都学会了?” 陆夭没搭理他,将手中那点东西收尾,这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你猜我今日在府里做了什么?” 宁王顿时警惕起来,实在不怪他风声鹤唳,陆小夭向来不是个按理出牌的家伙,尤其今日来的都是些夫人奶奶,若是众人聚在一起,研究一下御夫之术…… 他登时不敢再想下去,而且刚刚桌上那鬼画符,说不定就是为了对付他的。 那么此时此刻,说话就需要格外注意了,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陆夭的神色变化,手底下也没停着,将墨汁研磨的浓淡得宜,这才谨慎开口。 “为夫猜不出来,但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陆夭奇怪地看了一眼宁王,这家伙虽说自打自己怀孕就变得奇奇怪怪,但今日显然奇怪得过头了些。 白天那些奶奶太太们随口抱怨的闲话恰到好处在她脑海中闪过。 “这当家主母怀孕期间,提拔几个通房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美其名曰:有正当需求。” “可不是,听说徐尚书就背着夫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还说不能带到家里去给夫人添堵,你瞧瞧。” “所以要我说,与其让他在外面胡搞,还不如自己来,挑个又美貌又好拿捏的,一来能堵别人的口,二来也落了个美名。” 众人说这话的时候,没发现陆夭在,待到发现她的时候,立刻调转腔口安慰。 “当然,这人跟人也不一样,瞧咱们王妃,生在蜜罐里的人,王爷对她是一等一的忠诚,哪里知道寻常人家的苦?” 虽然是奉承,但话里却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无奈和苦涩。 陆夭看在眼里,心中也不乏叹息。 她对谢知蕴的操守深信不疑,但刚刚那个念头鬼使神差闪过脑海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问了句。 “你白天上哪儿去了?” 本来只是无心一问,没想到宁王居然支支吾吾起来。 陆夭内心疑窦更甚,从刚刚他坐在自己身旁磨墨,她就闻到一股子似有若无的香。 那是铺子里新上的香膏,适合年纪稍长的人,所以她给陆家、司家和太后都送了些,谢知蕴身上这味道,肯定不是自己染上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去了哪里? 司家大年初一才去拜会过,短时间内估计没有再登门的必要。 陆府就更不可能了,初二刚刚回门,况且以上元对谢知蕴的态度,若非陪着自己,他八成也不会上门去自找没趣。 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太后那里。 “你去了长乐宫?” “当然没有,我平白无故去那里作甚?”宁王本能地否认,他确实没去。 孰料陆夭却危险地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笔不轻不重撂在桌上。 “是吗?” “这有什么可撒谎呢?”宁王颇觉不解。 陆夭沉下脸,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可说呢,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撒谎!” 第581章 王妃立了大功 “你说你查到了信王下落?” “你说柳嫂子有问题?” 夫妻二人花了一点时间,才把彼此这一日的行程捋顺,未免都有些失笑之感。 陆夭命孙嬷嬷将小厨房温着的菜送过来。 “在书房吃,不介意?” “你都让人送来了,难不成我还能说介意吗?” 陆夭笑盈盈地在他身边落座,主动为他盛了一碗干丝,温言哄道。 “外祖那边怕我孕期吃不好,特地送来个厨子,擅长淮扬菜,你尝尝如何?” 听到淮扬,宁王有片刻静默,半晌才接过那碗干丝,默默送入口中,汤的鲜美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美食总是容易让人心情变好,陆夭也秀气地喝了口汤,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厨子确实还不错,你觉得如何,行的话,我就把人留下了。” 宁王沉吟半晌,出口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信王虽然敦厚,但这些年隐姓埋名,必然多疑,你得到的线索未必可靠,所以还是尽量不要贸然相信。” 从刘嬷嬷口中得知,她昔日确实是信王麾下,当时信王府中调教了一批瘦马,以前只要有男客过来,这些瘦马就会出来应酬,若是被贵客瞧上,只要跟信王关系不错,就会直接送人,所以更像是一种筹码。 陆夭从外祖口中听说过这件事,瘦马源于扬州商贾,他们之所以能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因为他们最先发现了养瘦马的方法,都城多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都有他们的人。 信王到了扬州之后,也被送了一批,他很费心思地调教,手底下那二十来个瘦马几乎人人身怀绝技,不同于坊间那些平庸货色。 后来被先皇发现,生怕这些瘦马被养成安插在各个府里的探子,所以干脆都收缴上朝廷,再作为礼物,分发给一些朝中重臣。 刘嬷嬷因为样貌不佳,刚好司大学士又不好女色,这么阴差阳错,就去了大学士府。 待到得知信王出事之后,她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生怕启献帝想起来翻旧账,但后来发现似乎没有动静,她这才安心在司家驻扎了下来。 直到前段时间,她收到了来自信王的消息,她们在王府的时候,都有固定的传信方式,外人一般看不懂。 送信的是个娇俏伶俐的小姑娘,跟在牙婆子身后,说是要卖到府中做丫鬟,刘嬷嬷一眼便看出,那孩子是瘦马出身,除了行走之中透出的几分水灵,眉梢眼角那股子媚态是一般人学不来的,这一定是有专门的教习培养。 果不其然,那孩子给了她一封密信,上面是信王让她筹措钱款的消息。 给的时间限度很长,但数目也非常之大,司家数代清廉,哪里有油水可挖。说明他早早算到了谢文茵要嫁过来,那笔嫁妆才是真正的宝藏。 陆夭听完来龙去脉之后,登时觉得,信王在都城肯定有眼线,至少宫里和朝堂的一举一动,他十有八九都是知晓的。 “我出来开府那一年,曾经去查过,皇上鸩杀了信王的后事经办者,并且查抄了他的府邸,但这笔账内库根本就对不上,这只有一种可能,要么这笔钱进了皇上的私库,要么这笔钱被信王提前转移走了。”他言语中有微微的庆幸之感,“这场仗虽然看似是皇帝赢了,但信王也不是不堪一击的软柿子,那笔钱我让王管家粗粗算过,组建一支精锐军绰绰有余。” 这跟陆夭得到的消息差不多,但刘嬷嬷到底不是信王的心腹,所以不能估算出他到底手握多少钱财。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鱼米之乡扬州呆了几年,当地商贾又是那样的殷勤,信王敛财数目绝不会小。 “你这几年没有追查信王的下落吗?” “他既然能隐姓埋名,自然不可能那么容易让人查到,更何况还有魏家做障眼法。”宁王轻笑了下,“我猜这件事最紧张的人应该是皇上,你想,若是知道人活着,那也就罢了。可现在生死未卜,等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滋味,怕是不大妙呢。” “你的意思,皇上也知道了信王还活着这件事?”陆夭放下了手中的调羹,眼里带了点诧异。 “你觉得以他谨慎的性子,会不在民间安插眼线吗?”宁王伸手用公筷给陆夭夹了一筷子烩鸡丝,“说不准,他比我们更早一步知道人还活着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罢了。” 宁王歪头看着陆夭,直到她把那一筷子菜悉数吃掉,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信王并不是个招摇的人。”他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双眸紧锁住陆夭的脸,“因为先皇登基没多久,他就去了封地,这么多年过去了,眼下都城能认出他的人不多。更何况连遭剧变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气质和外貌变化都很大。若不是昔日极为熟悉的人,怕是很难认出他来的,所以此时此刻我那位皇兄怕是在后悔,当年把所有知情人都除掉了。” “那你可以吗?”陆夭状极无意地问了一句。 宁王愣了下,随即自嘲笑笑。 “我也不能,他跟城阳王不一样,幼年跟我关系就平平,面都没见过几次。”宁王仔细回忆了一下,“所以现在人就是站在我眼前,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但你却必须先皇帝一步找到他,对吗?” 陆夭知道自己自从确定要把命运跟宁王绑在一起的那一刻便知晓,她要面对的绝不是一条平坦的路。他们要先一步找到信王,掌握当年谋反事件的主动权。 “这不是我想找到就能找到的。”宁王的语气又开始轻快起来,“能派出去的影卫都派出去了,骊娘那边也把城内所有酒肆青楼的网都撒了出去,目前还没有半点线索。” 陆夭闻言,缓缓地放松了脊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如果我说,我知道人的下落呢?”像是怕宁王不信,她又补充道,“不是模棱两可的那种,他眼下,就在都城内。” 第582章 有人要倒大霉了 宁王始料未及,他们一直找的信王竟然就在都城。 “所谓大隐隐于市,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陆夭沉吟着,“而且他必然有非进城不可的理由,否则不可能时隔十多年,突然跑到都城来送死。” 可惜的是,刘嬷嬷只知道信王在都城,却不清楚具体位置。 这也难怪,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怎么会轻易把藏身之处透露给旁人呢? 夫妻二人用过饭,又在小书房拿着舆图比对了一下,一时半刻也猜不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信王会躲在哪儿? “我们找不到,皇上自然也找不到。”陆夭想了想,“而且我有个法子,能让他暂时忙到顾不上信王这件事。” 宁王闻言登时虎躯一震,连忙阻止。 “这事用不着你,我来就好,你身子渐渐也开始重起来了,还是保养为主。”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薛家送来的人,你慎用。” 陆夭想起他之前没说完的话,登时转过头。 “你去陆家问到什么了?” 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陆夭显然谨慎了许多,对柳嫂子她是有几分感激,但还不至于要拿孩子冒险的程度。 “她丈夫在外欠了一屁股赌债。”宁王顺手捋了一把陆夭的长发,“赌徒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夭刚想问陆夫人深居闺中怎么会知道这个,忽然想起前世,陆夫人娘家有个不成器的兄弟,惯常是出入赌场戏院的,有好几次,她怕老父老母担忧,都是亲自出去拿银子捞人。 八成是见过。 宁王后面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那柳嫂子,拿钱去赎了好几次人,被你那继母瞧见了。” “她哪来的银子呢?”家生子儿的月例也没有多少,不过陆夭话说出口之后,自己忽然想明白了,“所以她才答应薛老太君,来咱们府上做奶娘?” 宁王揉了一把她的头,成功换来对方一个白眼,青天白日把她头发弄乱了,等下又被丫鬟婆子们误会两人做了些什么,真是冤枉。 “所以这人不行寻个由头退回去。” “你说完了,我已经让孙嬷嬷把他们一家四口的卖身契都拿到手了。”陆夭转念一想,又笑道,“其实也无妨,这枚棋子若是用好了,也不枉我费一场劲。” 见宁王意味深长盯着她,随即点点头。 “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我来解决,你专心寻找信王的下落就行。”她眼神落在窗外的一点,那一点正是皇宫方向,“宫里的事你也不用操心,交给我,管保搅乱这一池水。” 宁王忽然有种预感,不知道宫里谁又要倒霉了。 启献帝这个年过得并不顺畅,先是暗探得知信王可能并没有死,接着又传来德妃腹中胎儿不大稳妥的消息。 人年纪大了,其实很看重这点骨血,于是叫来国师,又是做法又是贴符,折腾了好几日。 国师本人也很无奈,这位德妃娘娘,前前后后请他来过好几次,该贴符的地方都贴了,就差直接拿黄纸糊窗户了。若不是二人年龄悬殊太大,他真要怀疑对方频繁召见,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然而启献帝信任他的程度远远超过太医,即便太医一而再再而三暗示,德妃再这样不分昼夜折腾下去,怕是真对胎儿不好,他还是罔顾那些意见,一心要从风水上找出毛病来。 没办法,身为国师,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还得表现出煞有介事的样子。否则岂不是要自砸招牌吗? 虽说这招牌已经岌岌可危了,最近几次卜卦差点翻车,跟钦天监的结果出入极大,幸好他能言善辩,每每能强行把话圆回来,否则真是要翻车了。 越是这样,越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日启献帝态度变了,待他不如先前那般器重了,那才是真的要命。 好在这两天,德妃的宫里稍稍消停了些,启献帝认为都是他的功劳,于是大手一挥,放他回府去休养两日。 托皇帝的福,他在都城也置办了一套宅子,国师嘛,总不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晚被宫女送出宫门后,他为了图快抄了条小路,巷子浅窄,只能下马车行走,就在已经看见家门时,忽听得有女声传入耳中—— “国师请留步。” 道士心下一惊,四下如此昏暗,没想到竟有人在,难不成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说起来,他这几天还真是没少作法。 心底虽然紧张,但面上却力持平静,他乍着胆子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旁的小径深处,走出一主一仆。 走在前面的,正是那位让他以平民之姿一跃成为国师之尊的宁王妃,后面是位嬷嬷,一主一仆表情好整以暇,缓缓朝他走过来。 他谨慎地行礼问好,却不敢多言,耐着性子等对方先开口,因为已经尝过好几次对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 “国师有兴趣同本王妃谈一谈吗?”陆夭在离他步处站定。 道士闻言,心下愈发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试探问道。 “不知王妃此来是……” “国师近来是不是饱受困扰,生怕失宠,夜不能寐却苦无办法?” 国师闻言眼神大变,这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啊! 他本能飞快看了一眼周围,随即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 “王妃可有妙法,助贫道破解眼下困局?” 这位宁王妃果然是他命中注定的贵人,之前让他平步青云不说,现在居然还一路保驾护航,这么好的人哪里去找啊! 道士震惊之余,感动得险些落泪。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美艳动人的王妃,不亚于看着观世音菩萨。 “王妃有何高见,贫道洗耳恭听!” 这副两眼放光的模样,跟之前圣驾面前的仙风道骨简直判若两人,这家伙真的靠谱吗? 陆夭犹豫着沉默了一瞬,但还是从容自若地挑了挑嘴角,直言不讳道。 “现下恰有一次机会,可以助国师再得圣宠,不知国师可愿一听?” 岂止是愿意听,简直是想跪着听。 道士双膝一软,那一刻差点真的跪下。 第583章 成功挑拨离间 自从做了国师之后,道士已经鲜少有眼下这种夹杂着期待和惊恐的复杂情绪了。 此时此地他正在一间颇为偏僻的茶楼里,当然,这座茶楼也是宁王府的私产,都城暗桩消息交接,除了燕玺楼之外,多在此处进行的。 不过道士显然不会知道个中内幕,他只是佩服养在深闺的宁王妃能找到这么一个地处偏僻且生意冷清的茶楼罢了。 而他那份佩服是发自肺腑的。 “想必国师应该也看出来了,皇上对德妃腹中这一胎十分重视。” 何止重视,说是寄托了后半辈子希望也不为过,道士虽然终生未曾婚娶,但也能推己及人,理解启献帝老来得子的心情。 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勤勤恳恳播种半辈子,收成有限,好果实更是有限。 所以他不假思索点点头。 “确实如此。”他满脸期待之色看着陆夭,“然后呢?” 这些日子,启献帝魔怔了似的三番两次找他,不厌其烦询问德妃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一度怀疑,怀孕的到底是谁。 然而问题他不是太医啊,哪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呢? 只能说些模棱两可,怎么解读都不会出差错的话。反正天机玄妙,你解读不出来就是你没有慧根,但这种似是而非的废话说一次可以,总卖弄玄虚就显得有糊弄之嫌了。 启献帝能在国君之位上呆了这么久,显然不是傻子,所以他亟需换个方法来处理,否则久而久之,失宠事小,丢脑袋事大。 “既然皇上所有注意力都在皇嗣上,也坚信这皇嗣是受到邪祟影响了,所以如若国师不能在风水上说出个子丑寅卯,怕是不能让他放心。”摇曳烛火下,陆夭娓娓道来,声音莫名有着使人信服的力量,“所以为今之计,就是给他一个信服的理由。” 道士的眼神动了动,这话有道理啊。 启献帝认准了德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被不明邪祟骚扰,所以就算自己说出花儿来,一再保证这宫里没毛病,他也不会信的。 人性本贱,就像你便宜把东西卖给他,他还会怀疑便宜没好货。而你故意哄抬物价,他反倒觉得这东西物超所值。 思及至此,他恭恭敬敬抬手抱拳,压低声音道。 “还请王妃给指条明路。” 陆夭耸耸肩。 “那就给他个邪祟呗,你自己找个邪祟,再亲手把它铲除,让皇上亲眼看着,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道士目瞪口呆,宁王妃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呢? 仿佛她说的不是个邪祟,而是个蟑螂或者老鼠,他若是有这本事,凭空变出邪祟来,还用在这儿发愁吗? “还有其他法子么?” 陆夭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故作遗憾点点头。 “道长觉得此计不妥?” 道长心说我觉得很妥,但我确实不会凭空制造邪祟。 “王妃蕙质兰心,定然还有其他法子。” “那就只能祸水东引了。”陆夭语气轻描淡写,仿若谈家常,但出口的话却字字惊人,“既然道长找不到邪祟,却又要跟帝王交差,可以拿宫中现有的人做做文章嘛。” “这……贫道要如何做呢?”道人此时的神情有些懵,“而且偌大皇宫,那么多人,找谁做文章比较好呢?” “道长不知道吗?”陆夭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皇长子妃成婚之前,钦天监曾经卜算过,说她是雏凤之命啊,这件事皇上也知道。你想,皇后去世,后宫虚位以待,偏生若是德妃生下皇上的老来子,未必没有资格争一下后位,两人在命格上,这不就是犯冲了吗?” 道人愈发目瞪口呆,宁王妃不去摆摊算命,真是可惜了,这循循善诱的本事,就是死人也能说活了。 “这件事也不是凭空捏造,所以道长大可以自信些。”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道人,“话说得越笃定,可信度越高,就越能看出国师的能耐。别忘了,之前皇上对你可是信任有加,有基础在,不必担心。” 陆夭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来找这位国师之前,她已经悄悄让人查过德妃的脉案,确实有流产的迹象。说来也不奇怪,换成哪个孕妇,日夜折腾睡不安寝,对孩子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上一世,启献帝也是没有这个儿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皇室的风水问题,非但皇上,就连太子也是膝下空虚,嫔妃和姬妾都是多年无孕,陆仁嘉曾经好不容易怀了一胎,但也没能保住。 从陆夭学医的角度来看,十之八九应是同皇帝乃至太子的身体有关,毕竟嫔妃体质各不相同,但播种的人却是同一个。 这样想来,德妃这个孩子就算没有所谓的邪祟冲撞,也未必可以保住。所以早点解决启献帝的心头疑窦,让他少折腾些,或许对这孩子也是种保护。 毕竟没有人为的各种折腾,德妃也就有机会好好养胎了。陆夭忍不住伸手抚上肚子,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人同此心。 道士心情此时颇为复杂,他花了点时间才厘清宁王妃说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让自己把锅甩到皇长子妃身上,计谋倒真是条好计谋,可问题是一旦出了差池,这可是欺君死罪啊! 退一步讲,就算皇帝饶他不死,这国师的位置也是铁定保不住了,真的要放手一搏吗? 陆夭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笑非笑道。 “道长怕不是忘了当初在街头给人算卦的日子了?”她状极无意地拨弄一下手腕上的镯子,“若不是当初赌了那一把,道长现在可能已经回老家了。” 这话说的非常巧妙,一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当初的落魄。二是不动声色暗示,眼前这人知道他是怎么发迹的。 果不其然,道士的脸色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非是贫道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实在兹事体大,万一日后查出来……” 陆夭优雅地打断道士说到一半的话。 “道长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只要你能说服他,试问又有谁敢去查你呢?况且风水命格一事,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她理了理袖口,“道长是认为风险太高,不值一赌,是?那我也不妨实话实说,像道长这样的所谓能人,我手里还有七八个,随时可以顶上。” “去!”道人闻言立刻起身,语气斩钉截铁,“贫道这就进宫去。” 第584章 公爹对付儿媳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烛火燃烧偶尔传来噼啪之声,启献帝却没有半点睡意。 他面朝廊外,望着园中夜景片刻,忽而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脑中依然是纷乱嘈杂。 就在此时,外面有内监小声禀告,说国师突然求见。 这么晚了,若非十万火急的事,谁也不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启献帝心里咯噔一声,立刻道。 “快传进来。” 但见道人神色匆匆快步进来,启献帝自头次见他开始,国师一直都是仙风道骨,处变不惊,哪里见过如此慌张的神色,不由得愈发紧张。 “国师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道士面色不由得一苦,但还是极力维持着礼节。 “确有大事,否则也不敢入夜打扰皇上休息。”他沉了沉气,这才又道,“微臣无能,此前虽然能勉强压制邪祟,但始终未能将其根除,导致皇上日夜忧心,实乃微臣之过。” 说着就撩起道袍,跪下请罪。 启献帝知他肯定不是为请罪而来,但又不能不理会这份以退为进的谦虚,只得安抚道。 “或是对方法力高强,亦或是过于刁钻,不是国师的错,你的能力朕向来信得过。”启献帝面上一派温和宽容之色,但视线触及跪在地上的道人时,还是几不可见皱了皱眉,“国师还是有话直说。” 道士这才起身,心说欲扬先抑的道理谁都懂,前面我已经把姿态摆得足够低,后面便是扬的部分了。 “微臣因为此事夜不能寐,夜观天象,忽然发现斗冲东南,连忙卜了一卦,这才发现了端倪。” “有何端倪?”启献帝登时紧张起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真怕道士脱口而出,说国运已尽,那可真是不好收场。 “万事皆有因果,万物相生相克,今日宫里的局面,其实都是有迹可循。”道人眼神闪了闪,“德妃那处宫殿的位置恰成对冲之势,而德妃的命格因怀了龙嗣而稍有改变,微臣掐指一算,这宫内有人冲撞到了德妃。” 听道人越说越大胆,越说越直白,启献帝此时压在心头那块大石反倒放下了。 原来不是国运的问题,那就是与他无关了。 “国师所谓的冲撞,是何意思?” “宫中有人是凤命,虽然暂时没有真龙辅助,但雏凤之姿亦不可小觑,此人雌威尤甚,德嫔娘娘靠腹中龙嗣才勉强抵挡。”道士故作沉吟,“只是微臣只能卜算出命格,但具体是谁,得去钦天监查一下八字。” 启献帝眼神变幻了片刻,雏凤之命,他当然知道是谁,当初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不就是为了把这位雏凤之命留给他儿子吗? 刚刚国师话一出口,他第一反应便是,这是要借他之手除去皇长子妃? 启献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朕也时常去德妃的宫里,怎么没有感觉呢?” 道士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人,宁王妃当初找到他,并且指点他进宫,一步步登上国师之位,势必是有用意的。 堂堂一品王妃,岂有让他占尽便宜却不必还的道理? 意识到这一点,他反倒更安心了,这一路上他仔细想过,确定王妃是想借他的手挑拨启献帝和皇长子的关系,毕竟宁王是得利一方。 而眼下皇长子妃有孕在身,德妃同样身怀龙嗣,就看皇上如何抉择了。 见启献帝有些发急,道士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皇帝贵为一国之君,怎能轻易和旁人相提并论。”他顿了顿道,“微臣刚刚夜观天象,发现主星气势健旺,说明您气运依然可以压制一切邪祟,不过近日有一枚小星冲撞,可能会有些许不适。” 道人这话本意是想云山雾罩忽悠一下,反正他整日呆在皇帝身边,朝中大小消息,包括后宫各人的身体情况,他基本都比较清楚,启献帝这阵子睡不好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有些不舒服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启献帝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一枚小星冲撞,那不就是信王吗?自从得知信王有可能尚在人间的消息,他夜不能寐,简直烦心至极。 本来以为国师说出凤命,有挑拨之嫌,没想到他观星能观出小星冲撞,这就不似作假。 “那么依国师看,凤命之人冲撞德妃,该如何处理呢?” 道人不答反问。 “皇上还记得德妃是何时被太医诊出了身孕吗?” “似乎是宁王妃来的那一次?”启献帝略一沉吟,“此事还跟宁王妃有关系?” 道士心说当然不是啊,你怎么能往那个方向去想呢,他微微摇头。 “皇上大可再想一想,那次诊断之后,德妃是不是安静了一阵子?” 启献帝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儿,至少在过年之前,德妃那里还是很消停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日日流连于此。 “那皇上可以再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德妃那里又开始动荡起来了呢?” 启献帝微微眯眼,他想起来了,就是皇长子夫妇发现怀孕,回宫那一刻开始,难不成两人真的冲撞了? 此事看来似乎是偶然,就是有人想设计,怕是都不得其法,因为没人知道皇长子妃会突然怀孕。 启献帝开始沉吟起来。 难不成要把人再送回皇陵去吗?那可是他头一个孙辈啊,启献帝真情实感地犯难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启献帝刚想出言斥责,就见周总管进来,神色微有些慌张。 “启禀慌张,德妃那边的小太监来报信,说娘娘见红了。” 启献帝猛地站起来。 道士心下一惊,这么巧的吗?难不成是天助我也。 这一刻,他不由得再次深深佩服起陆夭的先见之明来。 第585章 要儿子还是孙子 此时此刻的宁王府里,陆夭正在用早饭,孙嬷嬷带着柳嫂子在一旁服侍。 她在被送入宁王府之前,是在薛老太君的主屋服侍,所以在主子面前很有几分体面。自从得知她家里那些事之后,陆夭就在忖度,这样的人用好了,帮助是很大的,但若用不好,留在府里也是个麻烦。 孙嬷嬷曾经问过她,是不是要留着柳嫂子做眼线。 其实对于薛家的事,陆夭并没有很想知道,而且柳嫂子没有前世记忆,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对她掏心挖肺。 任何人适应新环境,都需要一点时间,所以这几天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把人带在身边,慢慢让她适应自己的节奏。 这几日看下来,人不是个多话的,前些日子自己故意带她回娘家,事后她也没有跟薛家吐露半个字,但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放心。 毕竟若是真要成为她腹中孩子的乳母,光是嘴巴严还不行,脑子反应也要快。 陆夭余光扫过柳嫂子,曾经被踩到泥里的人,会更用力抓住手心里的机会。一个家生子儿,被原主家放逐,已经是一种贬谪了。 “柳嫂子来王府有一阵子了,感觉如何?” 被问到的人愣了下,随即低下头,声如蚊呐。 “一切都好,府上人都很照顾我。” 孙嬷嬷这阵子并没有安排她跟其他人接触,住的下人间也是跟她一起,实际上除了孙嬷嬷,她也没有接触过府上任何人。 陆夭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心下有了些数。 “过两日我要进趟宫,孙嬷嬷可能有事去不成,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柳嫂子一时就怔住了,那双很秀气的大眼睛里,渐渐流露出惊恐和无措,她连连推辞。 “奴婢只是个普通的下等仆妇,从来没有进过宫,什么规矩都不懂,怕冒犯了贵人,王妃还是把我留在府里。” 陆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日后要跟着她,宫里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一环,她这个样子,显然不行。 “那就下次,让嬷嬷再教你些规矩。”陆夭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但是在我府上,没有下人对主人推三阻四的先例,这是头一回,我希望别有下一回。” 柳嫂子一下打了个激灵,眼中显出些许恐惧,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点点头。 陆夭将头偏向另一边,暗忖道,还不是时候,且再等等。 同一刻,披香殿中。 一应宫人皆被屏退了出去,启献帝静静注视着正在给德妃把脉的太医,国师从身后都能感受到他情绪的紧绷。 坐在床边鼓凳上替她诊脉的王医正此时脸色并不轻松。 德妃这一胎原本是有些小毛病,但不足以致命,宁王妃应该也是瞧出来了这一点,所以才把机会给了他。希望借着这一胎,让父亲得以发挥女科的优势,立下点功劳,好抵消启献帝之前那点猜疑。 可谁料到,德妃怀孕之后总是疑神疑鬼,日夜不得好好休息,孩子本身月份就小,再加上如此折腾,眼下来看,情况并不好。 “如何?”启献帝紧紧地盯住王医正,“德妃这孩子可有大碍?” 王医正被这眼神盯得心中发毛,小心翼翼回禀。 “娘娘这一胎已呈强弩之末态势,怕是……” 话未说完,就被床上的德妃硬生生打断。 “你这话是何意!” 若不是启献帝在场,她怕是要直接对太医动手了。 “不管用什么法子,你必须帮本宫保住这个孩子!”长久的睡眠不足,让德妃整个人呈现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她语无伦次地威胁道,“陛下在此,你若做不到,就是居心叵测,肆意谋害皇嗣!” 角落里的道士默默替王医正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啊。 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启献帝终于开口了。 “国师过来。” 那道士定了定神,依言上前。 “国师对此事有何看法?”启献帝那副神态让人背脊发凉,“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床上的德妃也紧紧盯着咫尺之遥的国师,等着对方开口。 那道士不慌不忙地在披香殿内绕行一周,最后指了指被放置在殿中角落处的那盆清水,表情凝重地摇摇头。 德妃脸色微变,她还记得这是当初国师让她用来除邪祟的水,她非常小心地按照要求每日更换。 道士沉吟了片刻后,正色道。 “回陛下,娘娘腹中龙嗣,确实是难保了。”果不其然看到启献帝脸色大变,于是欲言又止,“除非……” “除非什么?” 道士没有理会启献帝的问话,而是亲手将那盆水端到启献帝面前放下,伸手从怀里摸出个荷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一根针,轻轻丢入水里,整盆水立刻变得如血般通红。 德妃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昏过去,就连启献帝也不禁蹙起眉头,壮着胆子开口。 “这到底是何故?” 国师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道。 “这便是预兆。”说毕将身体让开,让启献帝能看得更清楚些,“这针已经明明白白指明了方向,就是有东西跟娘娘体内的龙嗣相冲。” 德妃看着那盆,脸色顿时更白了些,但她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之后,很快理解了道士的话中深意,不禁失声惊道。 “是谁!谁冲撞了本宫腹中的孩子?”她脸色苍白,“不管是人是妖,有皇上做主,将人赶出去就是!不然要你何用!” 启献帝面色无比难看。 “不可对国师无礼。” 德妃勉强找回来一点理智,转而委屈地冲着启献帝道。 “皇上您想想办法,臣妾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启献帝微微蹙眉,看向道士,问道。 “当真没有其他补救之法了吗?” 他自然也想留下德妃腹中这个孩子,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孰轻孰重,真的难以取舍啊。 道士见皇帝这个表情,不动声色又添一把火。 “恕微臣直言,这次冲撞非同寻常,别说娘娘腹中幼胎元气尚弱,经不起邪气侵蚀,若是假以时日,怕是宫里其他人,也会被波及。”国师微叹了口气,“除了陛下龙体康健,能抵抗其威力,其他人,怕是都有危险。” 启献帝瞳孔剧震,就听那道人又信誓旦旦说道。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宫内必定还有人出事。” 第586章 你不要闺女了? 陆夭在府中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刚刚喝完养生汤。 自从她怀孕,孙嬷嬷像是找到了人生新定位,把先皇后存的那些药膳方子一个一个拿出来,先给陆夭过目,确定没有相生相克之后,就盯着小厨房熬出来,然后按一日三餐给陆夭补身。 从最初需要宁王帮忙消灭,到现在自己能面不改色全部喝掉,陆夭觉得自己也进步了,除了担心胎儿在腹中长得过大,她倒是不怎么抵触这汤了。 那日宁王说带她看给孩子装饰的房间,她迫不及待放下碗就跟着走了。 宁王在府里挑了最好的一间偏院,在他们主殿的角落里,清幽安静,但又不至于鞭长莫及。 周围种了数十株红梅,交相辉映中,一座精致的小院坐落其中,显得很清雅,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走进去,虽然地方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 东里间里放了张玲珑的象牙拔步床,旁边是玉石屏风,几张小小的花梨木椅子,专门是给小孩子坐的。这显然是女儿的闺房,陆夭环视四周,发现疏落有致,丝毫不显呆板。屋角安置了个沉香木的小妆台,旁边是配套的衣柜,里面满满当当的布料,云锦蜀锦都有,但还没有做成小成衣。 “她太小,穿不了这些。”陆夭失笑,“而且这么小的孩子,还是用松江布,软一些。” 见宁王面露赧然,立刻又补充道。 “这些留着大一点给他们做外衣穿,横竖不会浪费。” 说着又走到西里间,里面是张酸枝木做的小床,堂屋正当中摆的也是酸枝木八仙桌,桌上摆着大理石小屏风和一两样珊瑚盆景,明显敷衍了许多。 陆夭看着这两间天差地别的布置,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为什么差这么多?” 宁王振振有词地解释。 “若是生两个女儿,那就都住东面,这里就改成绣房。若是生两个儿子,就住这边,东面留着日后再有女儿再住。若是一男一女,就一人一间。” 合着男孩儿就不配住好一点的房间呗? 陆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准备回头再收拾个像样的房间,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应该住得好一些。 宁王还兀自在念叨。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男孩子要从小磨练。” 陆夭懒得听他厚此薄彼,又往外走。 外面堂屋很亮堂,靠窗摆着两张小小的书桌,书桌上整整齐齐堆放着《三字经》、《幼学琼林》、《诗经》,书桌边上是一具小小的绣架,各色丝线按颜色明暗分类挂在旁边。 旁边是几个博古架,架上间或摆着许多小玩意儿,陆夭仔细一看,惊诧地转过头去。 “你怎么把这几件也摆出来了?” 实在不怪她惊讶,实在是宁王摆出来的那几件,都是绝世珍品,光是凑齐那一对梅瓶就不容易。饶是她外祖出身天下第一皇商,也不会轻易把这些拿出来给孩子做摆设。 “他们还小,若是打破了,很危险的。” 宁王本以为她要说东西贵重,听到危险二字,立刻唤人将那些瓷器收了下去。 陆夭见博古架上还有不少色彩鲜艳的耳环、项链、小荷包之物,新鲜光亮,又很可爱,不由得心底柔软一片。 “我替孩子们谢谢你。”她笑弯了眉眼,用嫩嫩的嗓音模仿着孩童,“爹爹费心了。” 被陆夭这么正儿八经地感谢了一下,宁王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笑了笑。 “头一次当爹,也没什么经验,准备不周,多担待。” “无妨,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夫妻二人耍了一会儿花腔,不约而同停下来,宁王冲陆夭伸手。 “陆小夭,过来。” 被他点到名字的陆夭乖乖过去,顺势靠在那人怀里。 “你怀孕辛苦了。”宁王摸着她的长发,“这一胎生完之后,我们不生了。” 陆夭惊讶地抬起头,刚刚他还说,若这一胎两个都是儿子,再生女儿的时候住东间呢。 “你不要闺女了?”她俏皮地眨眨眼,“我可不能保证这一胎一举得女哦。” “儿女都是缘分。”他将手轻柔地放在陆夭已经有些曲线的小腹上,“仔细想想,怀孕真的太辛苦了。” 陆夭有些动容,宁王将人再度揽入怀中,有轻吻落在她额头、鼻尖、唇角,结果就在将吻未吻到唇角的瞬间。 外面传来王管家标志性的大嗓门。 “王爷,宫里……” 话说一半,就见宁王冷冷的目光扫过来,王管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躲已然是来不及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现在怕不是已经被分尸了。 王管家也觉得冤枉,怎么王爷和王妃的每一次亲热都能让他赶上呢?还是说这两位亲热的频率太高,所以不管走哪儿都能遇上? 陆夭显然比宁王有理智一点,她草草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宁王臂弯下探出头来。 “宫里怎么了?” 王管家定了定神,随即回禀。 “德妃见了红,皇上对国师的话半信半疑,现在尚且没什么动作。” 陆夭挑眉,又追问道。 “他说了什么?” 王管家将宫里探子传回来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着重强调。 “国师说了,如果不尽快找到源头,宫里怕是还有人要遭殃。” 陆夭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笑了出来。 这道士果然有意思,知道故弄玄虚,接下来不管哪宫的主子病了,都可以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后宫那么多人,病一两个简直太司空见惯了。 宁王见陆夭熟悉地眯起眼,立刻料到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果不其然,下一刻。 “那就在后宫找个人,出点事。” 第587章 是宁王妃下的毒 出事的人是太后。 确切来说,应该是出事未遂。 而巧的是,这件事偏生还让启献帝赶上了。 原本那日去给太后请安,还没走到门口就见长乐宫的宫女疯了一样跑出来,边跑边叫嚷。 “不好了,有人要谋害太后!” 启献帝心下一紧,自从那日国师说完宫里会再出事之后,他就被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好容易安静了两日,以为这事儿就此过去的时候,突然在太后这里被当头给了一棒。 “快来人啊,太后被下毒了!” 那宫女大概也是被吓到了,从长乐宫内殿一路跑一路喊,在宁谧的宫廷显得尤为清晰,周围几个宫殿怕是已有不少人被惊动。 这阵仗,简直想瞒估计都瞒不住。 那宫女见到皇帝迎面过来,愣了片刻,立即下跪。 “皇上来得正好,可要替太后做主啊。” 启献帝眉心微动。 被下毒?怎么可能? 太后孀居多年,跟谁也没有利害冲突,怎么会有人如此想不开要毒害太后呢? 他烦躁不已地想着,人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就见太后宫里乱作一团。 外殿地上有一盏被打翻的汤羹,旁边还站着面色无措的钱落葵,启献帝心下愈发吃惊,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东宫安胎吗? 念头在脑中刚一冒头,立刻就有人替他解答了心中疑惑。 “皇长子妃下毒谋害太后,被抓了个现行。” 启献帝脸色大变,下意识重复了一句。 “你说什么?” “皇长子妃给太后娘娘的汤里下了毒!” 启献帝登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他随即拿求证的目光看着不知所措的钱落葵。 在长乐宫里毒害太后? 她是疯了吗! 启献帝这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心烦,豁然转过头,厉声发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落葵比他还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前在祭祀那日,太后是免了她晨昏定省,但每月初六是后宫定期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她一没断手断脚,二没病入膏肓,平日不来尚可,今日不来,着实说不过去。 本来一开始都是好好的,她也是打算略坐坐就走的,但后来宁王妃来了,她不好马上就走,加上太后说,都是孕妇,多交流一下有利于生产,又给她俩传授了一些当年怀七公主时候的经验。 钱落葵如坐针毡,她又不是真的怀孕,听这些只会觉得愈发心虚,所以就一直想走,结果这时候宫女端进来一盏梨汤,然后…… 见她讷讷不成语,启献帝当机立断。 “真相尚未查明之前,不许声张此事!” 然而跟随的内监神情复杂,默默看向刚刚跑出去呼喊的那位宫女。 现在再说这个是不是已经晚了?该声张的都声张完了。 启献帝往内殿走去,他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越往里走越能听到嘈杂声,而且不单单是宫女的声音。 他下意识疾行几步直接进入内殿,结果就在进去的那一瞬间,瞳孔登时震颤了下。 怎么会这么多人?婚丧嫁娶宴客也不过如此? 但见视线所及范围内,几乎后宫所有的嫔妃女眷都在场,被毒害的太后本人此刻面色苍白躺在榻上,极为虚弱的样子。 启献帝脸色铁青,猛地想起今日是大年初六,阖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随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下好了,皇长子妃毒害太后的事怕是要传遍皇宫每个角落甚至是死角了。 这种意料之外的不受掌控,让他有短暂崩溃之感,但作为帝王,还是第一时间恢复了冷静。 “母后可有大碍?”他急切地朝太后询问道。 此时此刻才发现,宁王妃也在,脸色肃然站在旁边。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对此事的处理,显得尤为重要,否则很容易给老三乃至朝堂众人把柄。 “皇上放心,一场虚惊,幸亏未曾得手。”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外间的钱落葵,故作大度,“这孩子可能也是一时糊涂。” 这话看似在替钱落葵开脱,实际上却等于给她下毒的行为定了性。 启献帝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沉声问道。 “谁能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场合,陆夭自然不会开口,哪怕她是现场唯一一个后宫之外的嫔妃。她缄默不语,其他妃嫔自然更不会做这个出头鸟。 长乐宫的掌事嬷嬷看了一眼案上的汤盅,从旁走出来,然后下跪叙述经过。 “回陛下,原本今日是嫔妃给太后请安的日子,诸位娘娘在闲话家常,这几日太后有些咳嗽,于是吩咐炖了川贝梨汤。”说毕抬眼看了眼脸色发白的钱落葵,“太后娘娘还未及喝下,恰被王妃发觉,味道闻着不太对,结果传了太医过来,才发现这汤中竟含有剧毒。” “不,皇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钱落葵唇色发白,摇头否认着,“我有什么理由谋害太后呢?” “太后原本免了你的晨昏定省,说生产之前都不必来请安了,可你为什么来了呢?”陆夭在旁轻轻开口,表情就像是心疼婆婆的乖巧儿媳,“况且那盏川贝梨汤你原本也可以不经手的啊,让宫女来,不好吗?” 祭祀那日钱落葵昏倒,是启献帝亲自向太后要求,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在场好多人都听见了,后面确实连大年初一,她都没有出现。 今日不年不节,不过就是后宫朝拜请安的日子,按说她确实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钱落葵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来朝拜请安是不想被人指指戳戳,刚刚接过那梨汤是想献个殷勤,毕竟在这后宫之中,眼下都以太后为尊。 谁承想居然出了这么档子莫名其妙的事儿呢! 启献帝听得眼神沉了沉,看向钱落葵。 “皇长子妃有什么要说的?” 现场诸多嫔妃皆是神情震惊,都已经人赃并获了,皇上竟然还不直接问罪,还要给她辩解的机会。 “回禀父皇,臣媳真的不知情。”钱落葵用了父皇二字,显而易见是在打亲情牌,“今日来请安,只是为了表达孝心,而那碗梨汤从我手里递过去的时候,还是没有毒的。” “哦?”启献帝挑眉,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怎么知道没有毒?” 钱落葵挺直胸膛,眼神带了一丝骄傲。 “入宫之前,臣媳也曾习了些医理,尤其对毒物,算是稍有研究。”她此时已经不复刚刚的茫然,眼神直视启献帝,“我可以断定,端进来的那碗川贝梨汤,没有毒。”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舒贵妃一直对钱落葵别嫁皇长子耿耿于怀,此时站出来道。 “可这碗汤经由你就直接递到太后手里了,压根没有假他人之手,试问这毒是何时染上的呢?” 钱落葵眼神炯炯看向陆夭,语出惊人道。 “是宁王妃下的毒。” 第588章 一出就是大事 此言一出,整个长乐宫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钱落葵身上。 什么情况,她还反咬陆夭一口? “宁王妃当时就在太后身侧,她是最有可能下毒的人。” 陆夭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罕见地露出了小女儿之态,声音里也带了丝委屈。 “可我为什么要谋害太后呢?” 是啊,太后是她名义上的婆母,也是坚决支持宁王那一派的,况且宁王妃和谢文茵好成一个人似的,她怎么会谋害密友的生母呢? “人嘴两扇皮,皇长子妃也是生于官宦之家,应该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一旁不显山不露水的孙嬷嬷终于开了口,“你说下毒的是王妃,就应当拿出证据来。” 她是启献帝生母的掌事嬷嬷,又在长乐宫呆了许多年,整个后宫哪怕是如舒贵妃这样的高位嫔妃,都要给她几分颜面。 启献帝闻言,也看向钱落葵。 “嬷嬷所言有理,你指认宁王妃,总要有证据?” 钱落葵定了定神,理顺了一下要表述的内容,这才开口。 “太后这碗汤中之毒名为摄魄,是已经失传的药方,服下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使人昏迷,其症状与某些南方的蛇毒十分相似,所以很容易被误诊。”钱落葵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即便是太医,也未必能一次认准。所以下毒之人,显然是打算要太后的命。” 钱落葵这番陈述从容稳重,倒是有几分令人信服的意思,她见众人都在认真听,愈发镇定。 “不得不说这人当真不留后路,因为一旦身中此毒,一个时辰内便会要人性命。若太后娘娘当真服下了此毒之后上床歇息,怕是无人察觉,就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间被夺去性命。”她直勾勾地盯着陆夭,“最可怕的是,中此毒身亡的人呢,除非验尸,否则表面根本看不出中毒迹象。而三日后,才会在四肢出现斑点,与普通尸斑无异。说句大不敬的话,试问谁敢给太后娘娘验尸呢?” “但这也不能说明,毒是宁王妃下的啊。”舒贵妃冷笑一声,“况且这只是你一面之词。” 启献帝将目光转向陆夭,陆夭表情无辜,语气比表情还要无辜。 “皇长子妃都说是失传的古方,那这方子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呢?” 对啊,众人恍然大悟,皇长子妃对这毒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不是正说明她是最大的嫌疑人吗? 钱落葵也愣住了,她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想证明此毒难配,并非普通人可以接触到的。 启献帝蹙紧眉头,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钱落葵,她吓了一跳,连忙解释。 “臣媳是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 陆夭表情愈发无辜。 “按皇长子妃所言,那古籍一定很难找,反正我没有见过,更没听说过。” 启献帝转头看向太医,今日当值的是院判,堪称权威。 “此毒真如皇长子妃所言,是上古失传的毒?”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还有这毒是如何下到碗里的?” 女院判沉吟了一瞬,这才谨慎回答。 “回陛下,确如皇长子妃所言,此毒失传已久,等闲人等没有方子,根本不能配制。”她看了一眼陆夭,又看了一眼钱落葵,这才又说道,“且据下官所知,此毒一旦被服下,世间无药可解。”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连太后都颤巍巍地坐起来。 “今日若非是先皇保佑,本宫这条命怕是要交代了。” 先皇保佑? 太后十几年几乎从不提先皇,如今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提到,不是在明里暗里说给他听吗? 启献帝心下一凛。 就听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意有所指看向钱落葵。 “皇长子妃手段未免毒辣了些,要知道,朝堂和后宫原就不该混为一谈。” 这是在影射宁王和皇长子的帝位之争吗?所以要除掉太后,使得宁王失去这一助力和靠山,但如此明目张胆谋害太后,委实也太过大胆了? “太后言之有理,定然是先皇在天之灵,护佑着您,才未曾让歹人得逞。” 太后闻言心下嗤笑,他若是真的在天之灵,肯定要护佑自己,否则自己这一死,是要跟他合葬的,他也不想跟长姐的二人世界被打扰。 腹诽归腹诽,表面却一派悲戚之色,在场皆是后宫女眷,见惯了内宅争斗,对此阴毒手段虽然忌惮,但却并不足为奇。 启献帝看向那盅川贝梨汤,再度发问。 “皇长子妃并未说明,为何一口咬定是宁王妃做的。” 钱落葵清清嗓子。 “因为那盏汤递到太后手中之前,只有宁王妃有机会下手。如果臣媳推断不错的话,那毒物现在应该还在她身上。” 这话一出口,别说众人,就连启献帝都愣了,钱落葵的意思是要给宁王妃搜身? 上一次皇后指使嬷嬷要给陆夭验身的噩梦登时袭来,启献帝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之前只是试图动手,老三就差点把后宫掀了,这一次要是敢动真格的,宁王就敢当堂造反。 正进退两难间,却见陆夭主动站了起来。 “可以。”她环视在场众人,“谁来验?” 一时间无人敢动,旁人虽然不知道宁王上次逼宫的经历,却也明白宁王妃是得罪不得的,更何况是有孕在身的宁王妃。 陆夭见状,反倒轻笑了下。 “总不能让我自己验。”她看向钱落葵,语带挑衅,“要不你来?” 第589章 当面设局坑你 钱落葵没料到,会将自己置于骑虎难下的局面。 她原本只想甩锅给陆夭,对方擅医术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反观自己也懂岐黄之术的事情,却没多少人知晓。 两相比较之下,宁王妃动手显然比她动手更具说服力,况且那碗梨汤她确实没有动过手脚。 就是再傻的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害当朝太后啊,这不仅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所以自己不可能,在场唯一有可能的只剩下陆夭了,因而她大胆揣测,毒药还在这位宁王妃身上,因为这么短时间内,她根本来不及毁尸灭迹。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陆夭据说以退为进,反将了她一军。 如果此时此刻她去搜身,若是搜不到,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别说宁王会把她碎尸万段,就连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也不会给她好脸色,毕竟他从来都是要求自己,不能跟宁王妃为难。 可即便是搜到了,以陆夭对毒性的了解和驾驭能力,很可能在那一瞬间,将毒药转移到她身上。 这个险,她不敢冒。 “皇长子妃不是说毒药还在我身上吗?那为什么不来?”陆夭气定神闲微笑着,张开宽大的袍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钱落葵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启献帝,启献帝也颇觉为难,陆夭敢如此坦荡地让人搜身,说明很有把握。 就连启献帝也不得不将怀疑的重点再度放到钱落葵身上,因为不管是动机还是手段,她都比陆夭嫌疑要大。 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说出了这毒物的来历,就更加失了先机。 此事一旦闹大,包括宁王在内的朝堂重臣,势必会连带着责怪启献帝。尤其大楚以孝治天下,太后被孙媳妇毒杀,于朝中民间必都会引起震荡,所以于他而言,遮掩真相是最好的办法。 问题来了,眼下他想遮掩,人家宁王妃不干啊。 陆夭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性子,钱落葵敢当众污蔑她藏毒,那就得有本事承担后果。 见对方不说话,她冷笑一声,又看向启献帝。 “要么,让院判大人来?” 院判在太医院为官多年,能以一介女流身份爬到今天的位置,跟她大公无私的性子有很大关系。 启献帝见她让了一步,登时松口气。 “那就委屈宁王妃,让院判跟着去检查一下。” “且慢。”陆夭看了一眼钱落葵,突然出声。 启献帝诧异地看过去,刚刚说要验身的是她自己,这一转头的功夫,难不成要出尔反尔。 “若是从我身上搜到毒药,我无话可说,任凭处置。”陆夭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若是搜不到,皇长子妃红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妇,得有个说法?” 这话没毛病。 这世上断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同样的道理,也不能光让你占便宜。 “我敢让院判验身,皇长子妃敢吗?”陆夭一字一顿,表情神圣不可侵犯,“我敢拿下大牢去赌,皇长子妃敢吗?” 众女眷暗暗点头,觉得陆夭这说法半点不过分。 都是皇亲国戚,都是孕妇,谁比谁高贵多少? 此时,太后适时开了口。 “皇长子妃一面之词,宁王妃都肯配合验身,那你也得有个说法?” 钱落葵咬紧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臣妾也可以验身。” 这话正中陆夭下怀,她点点头,率先跟着院判进了屏风后面的隔间。 半晌,院判才出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沉声道。 “宁王妃从头到脚都查验过,没有发现皇长子妃说的毒药。” 启献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虽说之前国师一直在暗示他,钱落葵的命格很可能给后宫带来大麻烦,但他却因为对方腹中怀着他第一个孙辈,始终犹豫不决。 可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躲不过了,就算钱落葵是被冤枉的,此时此刻也是骑虎难下。 陆夭整理好衣装,从内室施施然走了出来。 “轮到皇长子妃了。” 钱落葵深吸一口气,眼下的情况,她不可能不进去,但身正不怕影子歪,这毒确实与她无关,谅院判就是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里,她挺了挺腰板,跟着院判进了内殿。 就在这会儿,闻讯赶来的谢朗匆匆跑入长乐宫,他大概已经听说了七八分,于是也不顾满地狼藉,当下向皇帝和太后行礼,并跪地道。 “敢问父皇,究竟发生了何事?” 启献帝尚未开口,舒贵妃在一旁按捺不住。 “皇长子妃欲下毒谋害太后,还试图栽赃嫁祸给宁王妃。” 谢朗下意识看向站在旁边的陆夭,立刻又收回眼神,冲启献帝求情。 “父皇,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他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皇长子妃素来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岂会毒害太后?况且她平日对太后一直尊崇有加。” 启献帝清清嗓子。 “今日受害者是太后。” 谢朗立刻意会启献帝的意思,又调转方向冲太后磕头,辩解道。 “太后明鉴,今日她是诚心来给您请安的,平日在东宫,她也总说,您就像她亲祖母一样亲切。” 太后嘴角几不可见抽动了一下,她才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孙女儿,钱落葵可是跟谢文茵差不多年纪。 “真相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但就目前情景来看,的确是皇长子妃嫌疑最大。”太后冷笑了下,“她若不拿出自证清白的证据,今日怕是洗不清嫌疑了。” 舒贵妃闻言,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奇怪的是,咱们这位皇长子妃,从头到尾一直在转移视线,试图冤枉宁王妃。” 谢朗深吸一口气,他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钱落葵就是再傻,也不可能未经商量就去贸然给太后下毒,况且她根本没有动机。 也就是说,今日之事,纯粹是有人做了圈套,等她往里跳。 虽然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局面显然对他们很不利。然而在这后宫,他俩是一条船上的同伙,所以即便明知对方可能翻船,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后面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众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太后反应奇快,立刻吩咐掌事嬷嬷。 “去瞧瞧,到底怎么了?” 掌事嬷嬷应声而去,谢朗生怕她趁机做手脚,也随即跟了过去,结果眼前情景却让他大惊失色。 只见内殿里,院判倒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痛苦。 钱落葵满脸写着不敢置信,手却在兀自发抖。 这一幕,整个后殿的女眷,悉数都看见了。 第590章 当着皇帝面行凶 不知不觉,夕阳余晖已经悄悄隐匿了去,乌云如纱一层层覆过月亮的光芒,显得格外宁谧。 长乐宫灯火通明,跟外面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 掌事嬷嬷大惊失色,惊呼出声。 “皇长子妃竟然对院判下毒手!” 院判躺在地上,像是在证明此言不虚,众人眼神都聚焦在钱落葵身上,无不畏惧地后退几步,生怕这位一时失控,波及众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钱落葵百口莫辩,像疯了一样拼命摇头。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天地良心,她刚刚明明什么都没做,院判在检查她袖口的时候却忽然倒地不起。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哪里有人会信她? 太后满眼惊诧,接着厉声道。 “你竟然敢当着皇上和这么多人的面行凶?” 钱落葵的心直直沉了下去,众目睽睽,这次八成是真的完蛋了。 “落葵!”谢朗上前两步,眼神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赶紧解释啊,仔细想想这期间你是不是有接触什么人,必然是有人欲借你之手毒害太后!现在事发,又想嫁祸。” 钱落葵看着谢朗,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她也想解释啊,可事发突然,此时此刻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替自己辩解。 谢朗愈发着急,这会儿哭有什么用! “你若说不出来,那这罪名便唯有落在咱们东宫头上了!”他把话说得直白。 启献帝闻言,心口处一阵绞痛,勉强压制着,尽量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 谢朗这话说得对,一旦钱落葵今日被扳倒,东宫怕是再难有翻身机会,他对钱落葵感情复杂,对谢朗确实真情实意的。 原配背上这一个罪名,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步自己的后尘。 “来人,先将钱氏绑了。”太后亲自出声吩咐,对钱落葵的称呼也直接变成了“钱氏”,这就是给她定罪的意思了。 侍卫不敢怠慢,应声上前,将钱落葵制住。启献帝想开口说让这些人下手轻些,她腹中毕竟还有自己的孙儿。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没说出口。 钱落葵还在挣扎着喊冤,诸位嫔妃面色各异,却没人敢开口说半个字。 就在众人混乱之际,陆夭快步上前,伸手给院判搭脉,随即面色凝重。 “院判如何?”启献帝勉强找回一点理智,低头询问道。 陆夭没理会启献帝,从荷包里拈出一根银针,这根针被特殊的药材泡过,比普通的试毒针要敏锐许多。 她将针轻轻贴到院判唇侧,片刻之后,针身泛黑,陆夭将其举到半空中。 “她中了毒。”陆夭言简意赅,随即又小心翼翼用帕子沾了些许院判口中溢出的黑血,观察片刻,“跟太后娘娘是同一种毒。”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启献帝眼神大震。 被钳制住的钱落葵嘴唇翕动了一下,颤声道。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同一种毒!根本不关我的事,我跟院判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她?” 说着,就像挣脱侍卫的钳制,想去夺那根试毒针。 侍卫们也不是吃干饭的,随即单手扣住钱落葵的手腕,微一用力便扣在其麻筋穴位上,钱落葵随即感觉手腕酸麻不已。 “先说我毒害太后,又说我毒害院判,怎么不说我要弑君呢?”濒临崩溃的钱落葵已经口不择言,“陆夭,我不管你是何居心,但别想污蔑于我!” 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如果可以,谁也不愿意被卷入这种皇室秘辛当中。 只见陆夭快速从荷包里掏出颗丸药,塞入院判嘴里,又换了两根针刺入她的大椎和丹田,这才不慌不忙起身。 “你说你毒害太后没有动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觉得太后挡了你的路呢?”她状极无意地扫一眼启献帝,有些话不能明说,她选择点到为止,但懂的人肯定都懂,“还有同为孕妇,是不是太后关注德妃多了些,你心理失衡?” 这话登时让启献帝想起之前国师所说,德妃腹中龙子被凤命的钱落葵冲撞了,原来不仅仅是命格,她本人也对德妃不满啊。 想到这里,启献帝原本袒护东宫的心思也淡了些。 “至于院判,这不是明摆着吗?”陆夭见院判服药之后已有悠悠转醒的意思,“你怕她查出你藏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但我猜,你原本是想用另外一种麻醉剂,让她暂时处于思维麻痹的状态,只是慌乱之下,搞错了而已。” 钱落葵大惊失色,陆夭说得没错,当时那种情形,虽然她不怕验身,但这并不能帮她洗脱嫌疑,所以她当时是想用点混淆神智的药,让院判等下回复的时候,稍稍做些有利于她的分析。 可谁知道,人竟然直直倒下了。 她根本没搞懂,院判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院判眼下还能救吗?”启献帝问了一句,他还记得钱落葵刚刚好像说过,这毒无药可解。 “中毒不深,吃的是百解丹,等会送出去催吐一下,后期要调养一阵子。” 众人皆松了口气,院判为人公允,是后宫中难得的一股清流,若死在这毒妇手中,真真儿是不值。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彻查清楚。”启献帝清清嗓子,郑重开口,“未查明真相之前,先把皇长子妃关起来,毕竟腹中还有皇家后裔,就关在东宫,派人严加看管。” 陆夭垂眸不语。 启献帝唯恐太后寒心,急忙补充道。 “母后放心,此时儿子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今天色晚了,您先歇息,再叫太医看看,压压惊。” 众人陆续退去,院判也被抬走了。 长乐宫内只剩下了陆夭,她抬眼看向太后。 “院判的毒,是母后刚刚趁她给您把脉的时候下的?” 太后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为求万无一失罢了。” 第591章 查出假孕的把柄 尽管启献帝对所有人都下了封口的命令,但皇长子妃意图毒杀太后的消息还是在后宫传开了。 没办法,那日在场的人实在太多,又都是喜好传话的女眷,压根堵不住悠悠众口。 启献帝为此大为光火,一边让人查验是谁走漏了风声,一边将谢朗直接拎到了御书房,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失而复得不久的长子。 “这里没有外人,只你我父子,还不打算跟朕说真话吗?” “父皇,此事当真与东宫无关啊!”谢朗向来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这必然是有人想要离间父皇和儿臣!” 启献帝抿直了唇,眉头蹙得死紧。 离间? 放眼整个朝堂和后宫,谁会这么做? 陆夭那张绝色的脸毫无预兆浮上脑海,那也只有老三夫妇俩了,于是他低头看向谢朗。 “你的意思,是宁王妃要谋害太后?”这个逻辑显然不通,他想了想又道,“亦或是说,她说通了太后,婆媳二人联手演了出戏,再栽赃到皇长子妃头上?” 兜这么大圈子,值得吗? 若只是单纯想拿捏钱落葵,有的是其他法子,太后随随便便让她陪着念经,侍疾,就能把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以陆夭的精明,断不会把自己赔进去。 谢朗犹豫了一瞬,他对于陆夭向来是没有敌意的,因为当初赠药之恩,他在日后的很多次交锋中都小心翼翼避开宁王妃,避免误伤。 可眼下这个局面,若是再不把她拉下水,自己怕是连自保都不能了。 “儿臣觉得此事不无可能。”他深吸了口气,“王妃素来是个缜密的人,若是做什么事,必定会做到万无一失。想让皇长子妃在后宫失势的方法有很多种,唯独这一种,最为彻底。” 确实如此,孙媳毒杀太婆婆,此乃不孝,皇子妃毒杀太后,此乃不忠。 不忠不孝枉为人,更何况这个皇长子妃是启献帝当初坚持要册封的。 启献帝脸色难看了下来,世人皆知太后不是他的生母,虽然这些年二人恪守底线,也算母慈子孝,但若是皇长子妃毒杀太后这件事成真,那么非但他以前的努力前功尽弃,而且整个帝王生涯也将染上难以抹去的污点。 古往今来,没有几个帝王不在乎史书上对自己的记载,就连先帝那么文韬武略,临死之前还要将当初那几桩不光彩事件的知情人悉数清理干净,生怕史官在自己百年之后落笔时不够好看。 启献帝亦是如此。 这些年他一直怕人诟病自己占了老三的皇位,所以心头始终压了块大石,处处走一步想三步,不可谓不辛苦。 包括太后也是一样,启献帝并非没有怀疑过琳琅这个遗腹子的来历,但碍于孝道,从来没有去追查过什么,为的就是小心翼翼维护后宫表面上的和平。 可眼下呢? 想到后世之人有可能因为皇长子妃的过失,而对自己产生误解,甚至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指使的,启献帝便觉得心里燃起一把无名业火。 “你是这么认为的?”启献帝又问了一次谢朗,这次语气要严肃许多。 对于这个没有半点证据的猜测,谢朗也不敢理直气壮,他微微沉了声音道。 “皇长子妃日夜跟儿臣共处一室,她有没有藏毒,我最清楚不过了。” 启献帝冷笑一声,不知信是没信。就在此时,但见周总管从外面匆匆小跑进来。 “陛下,德妃那边今日安静了许多,刚刚太医来瞧过,说这滑胎的迹象止住了!”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启献帝原本烦闷的心情也随之稍稍缓解,然而视线在触及到谢朗之后又忽然想到,这是不是因为钱落葵被关起来的缘故呢? 国师之前的话倏忽在脑海里响起,凤命,冲撞,真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吗?他忽然变得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又听周总管小心翼翼回禀。 “龙鳞卫那边负责搜查的人正在外面候命,您看,要传进来吗?” 启献帝定一定心神。 “叫人进来。” 龙鳞卫副统领拎着一只小巧的匣子,脚步匆匆进门,随即跪下。 “启禀皇上,臣在皇太子妃房中,发现一只上了锁的匣子。” 看着那只匣子,谢朗表情微震,面上血色于瞬间褪尽。 那是钱落葵日常放药的匣子,不是她不够谨慎,将东西乱放,实在是没想过会有人突然去搜宫。 谢朗可以肯定,匣子里定然不会有毒害太后的那种药,但有更可怕的把柄。 将他这点细微的面部反应看在眼中,启献帝心中已有了判断。 他缓缓看向底下跪着的龙鳞卫,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 “去传太医来,这匣子里的药,朕要一瓶一瓶验!” 谢朗面如死灰,张了张口,却未能发出声音。 入夜后的都城巷弄,各家灯火明明灭灭,较之白昼更有一番烟火气。 陆夭刚刚用完晚膳,正在跟宁王闲聊。 “你说皇上在钱落葵房里搜到假孕的药?”她表情微微诧异,虽然早就怀疑这位皇长子妃腹中并没有所谓的胎儿,但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喟叹了声,“你皇兄必然很失望。” 宁王帮陆夭换了个手中的汤婆子,小心翼翼递过去。 “毒害太后,再加上假孕,这次东宫怕是很难翻身了。” 陆夭接过热腾腾的汤婆子,轻轻摇头。 “那可未必。” 启献帝为了这个儿子筹划了多久,众人有目共睹,包括除掉病弱的先太子,把身犯重罪的皇后从天牢放出来,就为了给谢朗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之位。 眼下钱落葵虽然罪名深重,但投鼠忌器,启献帝很可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们的目的本来也只是搅乱后宫,为的是多争取一点时间。”说到底,陆夭无意伤人,太后为让这个局更真实一些,选择对院判出手,这本身就违背了她的初衷,“信王的下落查得如何?” 说到这个,宁王眼神闪过一丝挫败。 “影卫精锐已经悉数派出,骊娘也把所有情报网都撒出去了,也有几个可疑人物,但暗中查验过,发现都不是。” 陆夭也觉诧异,宁王府的情报网独步天下,如果连他们都查不到,除非这人根本就不在都城。 想到这里,她轻拍谢知蕴的手,温言安慰道。 “他能蛰伏这么多年不被你皇兄发现,必然有两把刷子,再等等看,是人总会有破绽,总会露出马脚的。” 几乎与此同时,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别院中。 廊下灯笼被这点气流搅得微微晃动,复又恢复平静,像无人来过一般。 第592章 王妃整人有多绝 信王下落成谜,连带的陆夭心情也不太好。 宫里已经被搅得一团乱,如果不能趁这个机会,先启献帝一步将人找到,这步棋就真的白废了。 该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但还是一无所获。 陆夭开始怀疑信王的真正行踪,试问,一个名义上已死的人在边远地区藏得好好的,又为何会突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执意来都城呢? 她站起身来,合上手中的书册,冲孙嬷嬷道。 “我们去一趟地窖,瞧瞧刘嬷嬷如今怎样了。” 自从事发,刘嬷嬷就被扣在宁王府,谢文茵编了个说辞,以备司夫人问起的时候应付。 这位嬷嬷不愧是瘦马出身,即便被关入地牢,却没有半点惧色。也难怪,她能熬得过信王刚出事那阵子的心理煎熬,眼下这点考验对她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人都是这样,一旦经历过最难捱的时刻,往后种种,便不再能对其构成威胁。 陆夭跟孙嬷嬷下到地牢,静静站了一会,在黑暗中打量着刘嬷嬷泰然自若的神色,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 信王当年麾下随便一个人,都能如此沉得住气,他若是真想造反,启献帝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将人剿杀。 所以反过来想,谢知蕴眼下的地位也很微妙,就算宁王府没有不臣之心,但在启献帝心里,早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了。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焉知当年信王不是怀璧其罪才让启献帝起了忌惮之心呢? 宁王妃这个位置如果不够安稳,那就再往上走一步。 她推门进入牢房,刘嬷嬷见了她,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不发一语,陆夭也没有多废话,开门见山直接道。 “我要信王的下落。” “奴婢知道的,都已经跟您说过了。”刘嬷嬷语气恭顺,听不出敷衍的情绪,“奴婢只是个下人,能了解的着实有限,怕是帮不到王妃更多。” 陆夭也不气恼,转身吩咐孙嬷嬷。 “把人绑在椅子上,再让王管家准备四盏最亮的灯,罩上灯罩,依次放在她脸的前方,别被吹灭了。”陆夭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像是故意要让人听清楚,“一定要对着她的脸照,不给饭吃,不能喝水,更不许睡觉。两三个时辰带她上一次净房,其他时候寸步不离盯着,盯着她的人,一个时辰换一班岗,别把咱们的人折腾病了。” 孙嬷嬷一一应下,故意问道。 “那若是她打瞌睡怎么办?” 陆夭徐徐坐下。 “那好办啊。闭眼就照脸扇一巴掌,打盹就泼碗冰水,不许给她换干衣服。”她乜了眼刘嬷嬷,“横竖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呗。一天不招,就耗一天,一年不招,就耗一年。” 见刘嬷嬷面上似乎没有太多的害怕神情,她温婉地笑笑。 “不过嬷嬷可能等不了那么久,听说人七天不睡就会疯,之前咱们军中抓了俘虏就这么办,刚好没在内宅试过,还得感谢嬷嬷给本王妃机会,试一试。”她轻描淡写看一眼刘嬷嬷,“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必然能撑住。而且我等得起,你主子等得起吗?他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理由,也不会贸然进城?” 这次,刘嬷嬷眼底方闪过一丝恐惧。 但她还是什么也没说,陆夭也不以为意,扶着孙嬷嬷的手,头也不回就出了地牢。这下子刘嬷嬷有些慌,难不成这位王妃是打算玩真格的? 片刻之后,答案来了,两个粗使婆子拎着四盏灯进来,依次放到她前面。 “嬷嬷若是识趣,咱们都能省点事,否则,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没过几个时辰,宁王回府就听说了陆夭对刘嬷嬷用刑的消息。 他饶有兴趣进了卧房,就见陆夭坐在窗口,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到她身上,她半眯着眼,惬意地看着外面的花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王怕吓到她,特地加重了一些脚步,陆夭闻声回头。 见谢知蕴满脸含笑进来,随即开口问了句。 “遇见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宁王一边伸手脱掉外袍,一边看她。 “听说咱们宁王妃今日动用私刑了。”说着冲她抬抬下巴,一副纨绔恶少的模样,“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告诉本王,要杀要剐,本王替你办。” 陆夭失笑,也配合着他耍花腔。 “区区小事何必劳烦王爷,本王妃一个人出马就能处理了。” 宁王闻言神色一动,随即挑眉问道。 “怎么,那婆子的嘴不好撬?” “她若真是随便一问就什么都招了,信王也不会放心用她?”陆夭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又道,“之前也怪我不够谨慎,没分辨出她说的是谎话。” “也未必。”宁王将脱下来的外袍随手挂在屏风上,“骊娘那边送来消息,说这两日燕玺楼往来递消息的人明显多了些。” 陆夭歪着头,秀眉微蹙,有些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 “这说明什么?” 宁王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头,将她的鬓发弄乱了,这才继续开口。 “都城平日消息往来固定都是那几家,如果没有异常情况,通常消息传递的人不会骤增或骤减。” 陆夭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听懂了其中的关窍。 “你的意思是,因为都城有异动,所以才会多了些消息传递?” 宁王很满意她的一点就透。 “虽然不能肯定是不是因为信王,但却能够确定,这些日子,都城进了陌生探子。” 陆夭立刻想到之前那些流民,眼下还不确定是不是静王那边做的。 “我们是不是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探一探静王的底?我看舒贵妃这段时日又有些春风得意,八成是静王给她吃了什么定心丸。” 她越说越兴奋,不由自主站起来,却被宁王一把揽入怀中。 “不急,先让本王瞧瞧你用刑的手段有多绝。” 第593章 说好的女儿呢 原本打算是夫妇二人次日一起去地窖提审的。 然而宁王还没有等待这个机会,刘嬷嬷就让人传话过来,说自己要招了。 陆夭此时刚刚起床,闻言冷笑了下,并没有马上过去听审。 她泰然自若地吩咐摆膳,又让人去把无忧居提前收拾好,今日要开门应诊,路子都送信说在药王谷耽搁了几日,陆夭打算亲自去坐诊两日。 一切交代完毕,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向来传话的婆子。 “回去让她好好想想,这次是不是想清楚了要招。最好反反复复想清楚,如果胆敢再有半个字谎话,那结果她到底能不能承受。” 婆子在一旁唯唯称是。 宁王斜倚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夭,这是他没见过的一面,就听她又吩咐道。 “水可以给半碗,但饭不许吃,觉也不能睡,到下午我从无忧居回来之前,还有六七个时辰,可以让她慢慢想。” 那婆子面上闪过一丝惊恐,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随即退出了屋子。 “倒是没想过,你处理起这种事居然有一套。”宁王唇边溢出一抹笑意,“便是刑部大牢,手段也未必有你高明” 陆夭颇有些不以为然。 “人家刑部都是直接见血,我这可差得远呢。” 宁王笑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又继续问道。 “你为什么不急着提审?” 按理说,一个人不吃不喝不睡撑到现在,正是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但凡稍微给点希望,必然能马上卸下心防,此时问话是最佳时机。 但陆夭显然不这么认为,她摆了摆手,胸有成竹。 “如果刘嬷嬷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性子,早在头一次我问她的时候就说实话了。你想想看,一个跟前主子保持联络的瘦马,能在大学士府潜伏这么多年却不被发现,必然有她的能耐在。”她眯起眼,轻笑了下,“这才一整夜而已,寻常奴婢熬一夜是常有的事,这么快便说要招,十有八九是假的。” 宁王闻言挑眉,露出几分激赏的态度。 “你的意思是,她还想故技重施骗你?所以你才要冷她一阵子,让她觉得自己拿捏不准你的心思,从而方寸大乱,对吗?” 正说着,孙嬷嬷带人捧了早饭上来。 小厨房的菜色自然是比大厨房更精致些,陆夭面色登时好看了许多,她这些日子饭量渐长,此时已经有些饿了,见饭菜丰盛,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宁王梳洗过来陪她坐下,见人正夹了一块酸汤鱼,旁边还有一堆酸渍樱桃的核,心下咯噔一声。 酸儿辣女,这都是酸的啊。 眼看陆小夭怀孕已经快四个月了,都说这会儿其实已经有生男生女的特征出现,然而观察这几日,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腹中这胎是男宝呢? 不会的! 一定是女儿比较乖,所以才被这个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的家伙带跑了。 “那个酸汤鱼吃多了容易胃酸,吃点麻辣鱼头。”宁王殷勤地夹了一筷子递过去,“或者吩咐小厨房一句,做点甜辣牛肉丝,上次你不是说好吃吗?多加点芝麻。” 陆夭伸手将宁王夹的那筷子麻辣鱼头夹走。 “我不想吃辣的。” 宁王如遭雷击,不喜欢吃辣的? 就听陆小夭又吩咐孙嬷嬷。 “晚上让柳嫂子用鹌鹑肉做些酸汤,我记得她汤羹做得不错。要放两块姜,多淋些醋,记得趁热送来,可别忘了,这东西温热都不好吃,必须热热的下肚才好。” 宁王深深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仿佛看着到手的女儿长翅膀飞走了。 一顿饭吃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陆夭才满足地放了筷子。 漱口净手之后,她让孙嬷嬷给她找出大毛的披风,准备去无忧居。 “地窖那人你还打算耗着了?”宁王也换了衣服,准备陪她去,“按她的罪过,不是打就是杀,连发卖都不可能,没什么手下留情的必要,你若不好意思,又或者觉得不方便,可以我来动手。” 说到这里,这位少年得志的王爷冷笑了下。 “找一个人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即便没有她的供词,找到信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陆夭自信地冲他摆摆手指。 “最多再有两晚,她必然会招认。” “那你怎么能确定她说的是实话?” 陆夭帮他整理好衣服领子,抬眼看向那张好看的面孔。 “不许睡觉,比什么酷刑都来得更可怕,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 “你预备怎么赌?”宁王倒是来了几分兴致,半低着头凑过去,“任我予取予求?”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陆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三日之内,我必定让她吐出实话来。” 陆夭面上闪过了一丝煞气,旋即又摸着肚子,懊恼地叹了口气。 “不过还没走到那一步,太毒辣的手段我也不想多提,就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 宁王愈发觉得有趣,小姑娘在外面向来都是一派温婉柔和的样子,他倒是很好奇这个所谓毒辣到底有多毒辣。 “说给我听听呗,我可以替你动手啊,你来指导。” 陆夭瞪了他一眼,摆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架势。 “还是别了,给彼此留点好印象。”她眼神有些转冷,“不过既然她之前敢跟我撒谎,多少也得做好付出点代价的准备。” 宁王未置可否。 “需要用刑的时候,吩咐我便是。” 夫妻二人穿戴得当,正准备出门,就见看管刘嬷嬷的那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来。 “王妃,她说要见您,说这一次会说实话。” 陆夭唇角略略露出了一点不屑,只是这点情绪,很快便消散了开去,只是在眼角眉梢留下些许余痕。 “她说要见,我就要见?” 那婆子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道。 “她说她知道一些关于先皇跟信王的秘密,只能对您说。” 陆夭迅速跟宁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宁王以为她会马上去地窖的时候,陆夭不紧不慢又道。 “让她再等一日。” 第594章 粥棚闹出人命 陆夭原本打算去无忧居坐堂的,并没有因为刘嬷嬷突然要招供,而临时改变计划。 宁王亲自送她到了无忧居。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沉的,北风刮得窗子梆梆响,屋内却是一片暖融。 条案上摆着的各种果子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内间专门隔出一块地方供陆夭休息,孙嬷嬷贴心给铺上了厚厚的长毛地毯,火龙早早就烧热了,气氛一片暖融。 因着还在正月里,人们图个吉利,等闲小病不愿上药铺,所以这半日倒没几个病人上门。 宁王怕陆夭被过了病气,只让在她在后面小屋坐着,前面还是原来那位老郎中坐镇。 陆夭百无聊赖,干脆拉着宁王出去逛。 夫妻二人没有坐马车,而是沿着无忧居往前走,但见不远处搭起了一座高高的粥棚。 这是都城的传统,从腊月开始,那些高门贵妇就开始预备着做善事,开粥铺就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项。 受惠的人多,名声传播范围广,而且不费什么成本,所以经常能在都城主要街道的空地上看到大大小小的粥铺。 陆夭来了兴致,冲宁王眨眨眼。 “咱们也去瞧瞧。” 都城有头有脸的命妇大多跟陆夭私交不错,她肯赏脸去,对方必然是求之不得。 这个粥铺选的位置不错,在东西两巷最繁华交口处的一片空地上,如今搭建起了临时简易的帐篷,帐篷极大,里面架着十来口大铁锅,大米和小米在铁锅里沸动着,香气四溢,帐篷外围了不少乞丐。 陆夭微微蹙起眉头,平时开粥铺派粥,最多不过是口锅,主要是怕聚集的人太多,到时候分粥时容易起矛盾,导致混乱。 那些命妇个个都是人精,绝不会冒险,所以弄几口锅,意思意思也就是了。没得出了乱子,还有给自家老爷添麻烦。 这个粥铺的主人,十有八九是新媳妇。 难不成是小五?不对,小五跟着宰相夫人多年,应该是驾轻就熟的,断不会犯这种错误。 想到这里,好奇心促使她疾行几步,走到前面想去张望一下,不过粥棚内只有几个仆人,没看见主人的影子。 “还不派粥吗?”她故意问了一句。 都城里虽然穷到揭不开锅的不多,但城门正月是正常开放的,所以周边村庄小镇,还有许多吃不上细粮的人,就等着派粥来填肚子呢。 经常是拖家带口一起来,若不趁着人少的时候先派一部分,等下人多的时候,出事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主人家还没到,怎么能派呢?” 陆夭闻言,心下明了,这是要亲自来赚取一波好名声,好让百姓记住她,可惜这些来讨粥的人最多只会当时道声谢,至于正主儿姓甚名谁,怕是不会过脑子。 不过是一餐粥,又不是终生管饭,到底还是没经验。 她朝旁边站了站,大有要等下去的架势。 宁王对此颇为不解,眼见得又有十多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围了过来,他直觉护住陆夭,诧异地问了句。 “你要等?” “有米粥吃,谁不想等着吃一碗?” 宁王登时觉得早晨那一桌子菜色都白白浪费了,这就是传说中家里放着珍馐佳肴不吃,一定要到外面吃稀粥小菜? 陆夭拉低宁王的身子,低声耳语道。 “这显然是个新手办的,你瞧围上来的人这么多,等下弄不好要出事。” 宁王意会。 “所以你想瞧瞧主人家是哪个傻子?” 陆夭白了他一眼,随即四下张望了下,叫住一个头脸还算干净的小乞丐,给了她块银子。 “你去趟无忧居,告诉坐堂大夫,就说大小姐说的,让他带着些常用的药品,来粥棚这边。” 小乞丐拿了银子,高高兴兴走了。 “你觉得会有人受伤?”宁王扶着陆夭,小心翼翼走到旁边,“那还要留下看热闹?” 有时候他真是不懂女人的心思,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远远避开才对吗? 陆夭没理会他,因为这时候远处有辆马车徐徐跑了过来。 此时等待喝粥的人已经很不耐烦,见马车抵达粥棚前,都围上前欢呼起来,但见有个小姑娘从上面跳下来。 竟然是谢浣儿。 陆夭初时一愣,登时明白了七八分。 谢浣儿也到了说亲的年龄,眼下额头伤势被她那药治得差不多,正是在大庭广众露面的好机会。她不是都城长大的姑娘,没有根基,自然得另辟蹊径。 谢浣儿此时颇觉惊喜,本来不想遵从城阳王的意思,但除夕那日见司寇和谢文茵琴瑟和鸣,自知没什么希望,又赌了口气,于是也就认可了她爹出的主意。 没想到粥还没开始派,就有这么多人欢迎她,小姑娘的虚荣心登时得到了极大满足。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陆夭本打算看热闹,但见是熟人,倒收了玩笑之态,真切替谢浣儿担心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马上就给大家分派米粥,除了粥,还有肉馅儿饺子。” 听得有饺子吃,底下一片欢呼之声,登时有更多人围上来,而且根本不顾火头的阻拦,就往里挤。 陆夭面色愈发凝重。 饺子很快送来了,所有人一冲而上哄抢,一屉屉新鲜饺子热气腾腾,散发着肉香味道,这些等着派粥的不是乞丐就是穷苦百姓,哪里还管什么排队不排队,只求多抢几个,赶紧打打牙祭。 “这样下去要出乱子。”陆夭扯了一把身旁的宁王,“要不要叫巡城司过来维持秩序?” 就见人群里有人被挤倒,有壮年乞丐揪住推他的人一个巴掌劈过去,被打那人站立不稳,身子往后一栽,把饺子都撞翻了,白面饺子滚了一地,人们都扑过去抢,现场顿时混乱起来。 谢浣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也有些慌了。 眼见众人推挤之下,帐篷的其中一根柱子被挤塌了。这粥棚全部用木头搭建,几乎没有任何根基,只是四边各自用长木撑着,眼下断了其中一条长木,粥棚登时倒了半边。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那里面还有几锅滚烫的粥,虽说冬天穿的厚实,但洒在身上也够疼的,陆夭听见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想也不想便跑了过去,宁王怕她出事,紧跟着也过去了。 他注意力都在陆夭身上,以至没发觉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第595章 被神秘人盯上 陆夭冲进人群之后,很快看见了那个哭喊的孩子,他的脸被泼到了,红了一大片。陆夭快速上前,宁王怕孩子乱动挣扎而伤到她,于是快她一步将孩子固定住,可能是因为宁王不苟言笑的关系,那孩子登时不敢动了。 “别怕,很快就好。”陆夭一边语气轻柔地安抚着,一边快速从荷包掏出药膏,小心涂在孩子脸上,“好一点了吗?” 药膏清清凉凉,带着青草香味,缓解疼痛之余,也缓解了紧张心情。 陆夭审视了一下那小乞儿的伤,闻言道。 “去无忧居再包扎一下。” 小乞儿傻愣愣地看着她,陆夭叹口气,知道他十有八九不会去,只得伸手给了他几颗药丸,交代道。 “这药丸,一天吃一次,至少吃三天,知道吗?” 就在陆夭殷殷叮嘱小乞儿的时候,暗处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巡城司的人闻讯很快赶到现场,救援的人渐渐多起来,城阳王闻讯亲自过来接人,无忧居的坐堂大夫也带着伤药投入救援。 好在伤者不算多,也没有死人,现场情况很快被控制住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谢浣儿被吓坏了,站在原地,一直不敢动地方。 陆夭心生不忍,正欲过去安慰两句,便听得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回头一看,却见个身穿深蓝色锦袍,大冬天还摇着把扇子的年轻男子急急走来。 “没事,小舅母?”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陆夭真想把他手里那把碍眼的扇子拿下来,这种场合装什么孔雀开屏? “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这是哪个傻子搞的粥棚?太没常识了,怎么能这么搞呢?” 谢浣儿下意识抬头,这人好脸熟,但却想不起来,于是下意识问出口。 “你谁啊?” 魏明轩身子微微晃动,自己都听到身体内某些东西破裂的声音。 她问自己是谁? 之前见过那么多次以后,这小丫头竟然还问自己是谁。 他一直以为,跟他见过面的每个姑娘,就算不是刻骨铭心,至少惊鸿一瞥也会印象深刻。就算不是日日夜夜盼着见到他,至少再见面的时候应该也是喜形于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脸陌生地问:你是谁? 有一瞬间魏明轩想转身就走,对他这样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来说,这现实太过残酷,他不能接受。 可陆夭比他更快一步,给出了答案。 “这是你外甥,按辈分,应该叫你一声表姨的。” 魏明轩的生母是先皇所认义女敏慧郡主,跟谢文茵是同辈,所以他确实应该管谢浣儿叫姨母。 谢浣儿此刻满心都是粥棚倒塌的事,也无心理会其余的人,草草点了个头,算是回应,便转向陆夭。 “不会有大事?” 说起来她真的好倒霉,人家施粥做善事都是顺顺利利,偏偏到了她这里就出了大事。 陆夭没办法,只得安慰了她几句,天子脚下闹出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基本控制住了局面,也得进宫给启献帝一个说法,毕竟惊动了巡城司。 宁王懒得理会闲事,见城阳王来了,索性让他自己处理,横竖只要先安置好伤者,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见魏明轩傻愣愣地杵在旁边,于是吩咐道。 “等下你陪王爷进宫一趟,说明情况,做个证人。” 魏明轩这才从愣怔中清醒过来,登时拒绝。 “我才不去。” 一个连他英俊潇洒面孔都记不住的小姑娘,他凭什么去皇帝面前帮她作证? 宁王目光冷冷地投过去。 “你不去,难不成要你舅母挺着大肚子去吗?” 魏明轩难以置信瞥一眼陆夭平坦的小腹,这叫挺着大肚子的话,那他这种熬夜喝酒喝出来的小腹岂不是快要临盆? 宁王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径自揽着陆夭上了马车,现场人还是比较混乱,所以马车驶出去的速度很慢。 当陆夭尝试搜寻刚刚那个受伤的小乞儿时,一道人影却忽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人貌不惊人,穿了件普通的织锦长袍,看上去像是个寻常百姓,但那双鞋的鞋面却用的是松江布,而且鞋头那一丛竹子竟然是苏绣,试问能穿的起这样鞋子的人,又怎么会来乞讨一碗粥呢? 最不合常理的是,人们都神色匆匆向外逃命,唯恐落后就要被波及。唯独此人气定神闲,目光还时不时地往这边觑过来。陆夭前世对这样的人倒是不会多留意,但这一世跟谢知蕴在一起摸爬滚打久了,她对周围的人事物开始有了本能的警觉。 比如这人为什么会不合常理地出现在这里?他跟粥棚倒塌是否有直接关系?他在这里是为了盯她和谢知蕴,还是只单纯路过? “直接回府,就别回无忧居了。”宁王从身后问了一句,陆夭下意识回头应了声,然而再挑帘看去的时候,只见周围人影绰绰,根本难以分辩目标,刚刚那人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有什么不对吗?” “你刚刚有没有发现粥棚那边有个人很奇怪?” 宁王自她怀孕本就有些风声鹤唳,乍听到“奇怪”二字,立时两眼如炬往四面望去,却没发现什么异状。 他知道陆小夭绝不会信口开河。 “你看到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陆夭很想描述,但那人样貌着实有些普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泯然于众人的长相。”有一瞬间陆夭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她的预感又从没有出过错,这很难使她相信这只是错觉,“但穿了双松江布的鞋,鞋面是苏绣,绣了一丛竹子。” 宁王见她言辞恳切,又说的绘声绘色,想了想便吩咐赶车的王管家。 “让人带着去四周看看,有人若是跟王妃描绘得比较像,就带回去问话。”说完才冲陆夭笑笑:“这下放心了?” 陆夭心头无故涌上几许预兆,快的抓不住,她当机立断。 “现在回府,我要提审刘嬷嬷。” 第596章 折腾人是把好手 从街上回来,陆夭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刘嬷嬷的情况。 “人有些迷糊了,一直念叨着想见王妃,说她想跟您说实话。”孙嬷嬷手脚麻利帮陆夭换衣服,“老奴瞧着,人是熬的不行了。” 陆夭算了算时辰,前后已经二十四个时辰,对方的精神确实应该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但她还是兀自按捺着内心情绪,让孙嬷嬷伺候她沐浴,又换了家常衣服,甚至吃了些果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地牢。 诚如陆夭所料,刘嬷嬷已经自我煎熬到了一定程度,起先利利索索,很齐整的一个人,短短两日之类,非但头发蓬乱,满脸浮油,就是脸上神色也带了三分恍惚三分焦躁。 见陆夭进来,她甚至没有向之前那样问安,只是木然地在椅子上盯着人看。 陆夭也不着急,找了个干净椅子坐下,让人倒了杯茶过来,悠然品了一口。 这几日只靠少量水续命的刘嬷嬷喉头明显滑动了一下,陆夭却像是没看见一样随即吩咐道。 “让柳嫂子晚上做个葱烧肉,淮扬厨子这两天做的有点清淡,不是干丝就是豆腐。看看做个松鼠鳜鱼,再来个白袍虾仁,没出正月都是年,咱们也尝尝地道的扬州菜。” 孙嬷嬷会意,笑着点点头。 “那就托王妃的福,咱们也能饱口福了。” 刘嬷嬷是扬州人,最能分辨陆夭说的内容真伪,她之前表情呈现一种呆滞和迟缓,在听到淮扬菜色的时候,才略动了动。 其实对于审讯刘嬷嬷,陆夭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只是因为之前她跟自己撒了个谎,骨子里那点睚眦必报让她也想让对方尝尝煎熬的滋味。 没料到的是,重重心理考验之下,居然会有意外收获,她说知道先皇的事情,那么不管消息真假,起码不会是空穴来风。但想拿捏这个审讯的度,从而让心防完全摧毁,也就成了她现在考虑的当务之急。 待到孙嬷嬷领命下去,陆夭这才将目光转过来,也没有多废话,而是淡淡地道。 “你不是说要招吗?那就趁早招了,最好长话短说,免得耽误晚膳。” 刘嬷嬷又抬起眼来,似乎在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仔细地打量着陆夭,陆夭也落落大方由得她去打量。 归根究底,无非就是心理考验,看谁更沉得住气。 在这点上,陆夭自然更有底气。 宁王在外面听到孙嬷嬷汇报,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兴趣。虽说大理寺审案,也有不许犯人睡觉的,但并不能像自家私牢一样,看管得比较严实。 因为狱卒不够尽心,在阴暗牢房里,稍不注意,犯人就能迷糊一会儿,别小看这一会儿,审讯的强度可是大打折扣。 但陆小夭这样不分昼夜,以持续光线照射受审者的眼睛,让人完全没有办法休息,又偏偏没有困到可以无视耀眼灯光迷糊过去的程度,这样上不上下不下吊两天两夜,别说只是个瘦马出身的嬷嬷,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怕是也要举手投降。 这跟燕玺楼的某些审讯极为相似,但陆小夭怎么知道呢?难不成上辈子,自己连这种事都告诉她了? “那刁奴怎么说?”宁王更关心结果。 “以老奴看,应该很快就要开口了。” 确实如孙嬷嬷预料那般,地牢里陆夭几乎已经胜券在握。 她并没有回避刘嬷嬷的眼神,而是自然而然摆出一股傲慢态度,仿佛并不甚在意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就因为洞悉刘嬷嬷此刻的状态,所以陆夭并不着急,她只是在等。刘嬷嬷又垂下眼去,精力几乎已经丧失殆尽的她眼皮颤动半晌,最后轻声道。 “奴婢可否要一个承诺,如果我说出实话,你要确保我还能活着。” 陆夭前世其实听过宁王有关如何审讯的只言片语,虽不完整,但串联在一起,也能拼凑个大概出来。 她深知此时正是刘嬷嬷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断不能被其所惑,一旦现在松口,对方很可能又会予取予求,那么之前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我不能保证。”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要说的内容于我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知道先帝秘辛又如何?我已经是储君正妻了。” 言外之意,就算没有这些,按部就班,她也能成为皇后。一个女人能争取的最高目标唾手可得,试问她还需要什么额外的信息呢? 刘嬷嬷混沌的脑子里开始提炼出一丝有用信息,她知道自己必须抓住机会。 “信王确实在城里,他要求医。”刘嬷嬷的语气里透出满满的疲惫,“所以只能铤而走险奔赴都城,找人治病。 陆夭不禁精神一振,这个说话就能解释的通了,都城人才济济,而且几位圣手都在太医院,若说为了这个理由,确实破有可能。她压抑着心头的紧张与兴奋,淡淡地应了声。 “哦?是吗?” 刘嬷嬷见她半信不信的样子,随即有些发急。 “是真的,都到这个份上了,奴婢不可能撒谎。” 陆夭耸耸肩,未置可否。 刘嬷嬷抬起眼来,怯生生地撩了陆夭一眼,竹筒倒豆子一样道。 “不过这件事背后,迄今还无人知晓,王爷也是走投无路。”她咬住唇,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的这句该不该说,“他进城就是来找名医的,原本要找的路神医。” 替反贼治病也是死罪,如果信王乔装打扮去了无忧居,那么路师哥甚至自己,都有可能被拖下水。 陆夭瞳孔激缩,一时没有说话。 反倒是刘嬷嬷自从最难的话说出口之后,似乎找到了勇气,断断续续地往下诉说了起来。 “奴婢也是不得已,一开始瞒着王妃说不知道信王下落,确实是撒了谎,但奴婢不知道王爷具体的藏匿处,因为每次都会更换接头地点。”她微微哽咽起来,双肩一抽一抽的,这把年纪,显得煞是可怜。 但陆夭并没有被骗到,她轻哼一声。 “你之前可是说,从未见过他的。” 刘嬷嬷被这句说得一愣,随即觉得后背发凉。 第597章 幕后主使原来是他 屋内有一瞬间陷入沉寂,但刘嬷嬷反应奇快。 “确实没有。”她急急忙忙解释着,“王爷从来没有露面,每次都是派人跟我接头。” 陆夭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个可以靠坐的姿势,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是吗?没有见面?那你怎么可能轻易受人辖制?” 刘嬷嬷脸上现出了几许恐惧,声音也带上破碎感。 “因为送信人有摄魂散的解药,我的早就吃完了。他给了我一包,也只能缓解当月的苦痛。” 摄魂散是旧时用来控制死士的一种药,能在人体潜伏数十年,每月可以服用解药用以缓解,但彻底根除却不可能,除非控制者愿意给你最终的解药。 陆夭抬头审视对方。 比起一天前的镇定与冷静,刘嬷嬷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那种混合了恐惧和惊诧的表情不似作伪。 陆夭伸手探上刘嬷嬷的脉,意外发现,她体内竟然还有一种毒。 之前倒确实没有想过,刘嬷嬷是被信王用这种方法控制的。 但诡异的是,她体内两种毒年头明显不一样,有一种应该是刚刚被人下到体内没多久。 这就奇怪了,明明已经有了一种可以牵制的毒,为什么还要再下一种呢? 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信王对你们所有瘦马,都是这样的吗?” 刘嬷嬷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搜索枯肠寻找一个答案,片刻后,她才迟疑地回答道。 “其他人奴婢也不清楚,跟我一起进信王府的几个姐妹,都嫁了人,可能得了解药也未可知……” 陆夭心下一动。 那就说明,现在朝中大员家里某个姨娘甚至贵妾,是当年信王安置的瘦马。 可真是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果如此,他可以利用当年那批眼线做很多事的。 “那你知道,当年那几个瘦马现在都在谁府上吗?” “奴婢晓得。”刘嬷嬷答得很快,“奴婢能一个一个写下来。” 陆夭反而放松了下来,她松弛地靠回椅上,露出个不屑的冷笑。 连轴转的疲劳审讯虽然麻痹了刘嬷嬷的思维,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个硬点子。 刚刚那番话几乎天衣无缝,但最后时刻那点迫不及待,还是露了破绽。 思及至此,陆夭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屋子,刘嬷嬷一脸迷茫,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了? “不要给她饭吃,灯也不要撤,还是一样对脸照,水可以稍微多喝一点。”陆夭吩咐负责盯着审讯的嬷嬷,“不要跟她多说半个字,如果想打瞌睡,就拿水泼醒她。” 孙嬷嬷刚好带着柳嫂子进来。 “想问问王妃葱烧肉要甜口还是咸口?”柳嫂子温和笑着,“还是两种都做些?” “做些甜的,天天吃酸的也有些腻味。”陆夭故意扬声道,“孙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给过她机会了,可是没办法,自己不珍惜,那便受着。” 陆夭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 “你亲自盯半日,暗示她,若是再说谎,可就不止现在这么舒服了。” 这还叫舒服吗? 柳嫂子乍着胆子探头望了里面一眼,面上敬畏一闪而过。 陆夭捕捉到了这点神色,内心不由得喟叹:千般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比不过一点杀鸡儆猴的暴力,更能震慑人心。 柳嫂子一脸恭谨地领了陆夭的吩咐,依言去厨房准备。 孙嬷嬷颇觉诧异,压低声音道。 “王妃觉得,她还在撒谎?” 陆夭笑了下。 “这个问题,晚点让她自己回答你。” 陆夭回房,舒舒服服吃了顿饭,并且吩咐下人将那些地道的淮扬菜送一份去地牢。 “你不去大理寺真是屈才了。”宁王给陆夭夹了筷子葱烧肉,“这种攻心战术简直用得绝妙。” “你说让孙嬷嬷下去吃饭这件事?还是说我不给刘嬷嬷饭吃这件事?”陆夭咀嚼着那块肉,果然甜口要好吃许多,“明日让柳嫂子再做一次这道菜,稍稍多放些蜂蜜。” 宁王一愣,虽然不是转而吃辣,但至少不再吃酸了,好兆头,于是愈发殷勤地夹菜。 陆夭足足把刘嬷嬷又晾了两个时辰,才又进了地牢。 相较于前一次,此时此刻的刘嬷嬷像是被抽干了精神,非但脸要比之前更肿了一些,眼神更加涣散。 这一次没有什么铺垫,她在看见陆夭的那一刻就直接开口。 “信王当年是先皇亲自放走的。” “先皇当时都已经仙去,难不成是托梦指点的信王吗?”陆夭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刘嬷嬷所说的这番话,较之之前,显得愈发不靠谱,“你知道我能让你体内的毒登时发作的?” 刘嬷嬷极快地接口。 “先皇临终前曾经给王爷写了封密信,告知他皇上的计划,所以王爷才能提前安排财产转移。”她在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搜肠刮肚想找一个更合适的说法,“先皇是真正的布局人。” 屋里一时间静默下来, 陆夭脑子飞速转动着,也就是说,先皇早就得知启献帝的计划,并且早一步告诉他要留后手,而启献帝的动向又是如何能在先皇掌控之中的呢? 答案只有一个。 是先皇引导启献帝这么做的。 一方面,利用信王去巩固大儿子岌岌可危的帝位。另一方面,又愧对信王,决定给他一条生路。 “先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给宁王多留一重保障。”刘嬷嬷语出惊人,“信王只要活着,对当今圣上就是一种牵制。” 陆夭不语,内心却已经信了五分,鉴于之前先皇为谢知蕴羽翼丰满之后继位做的种种铺垫,这是极有可能的。 “我还可以告诉王妃一件事。像我这样,潜伏在朝中诸位重臣府上的瘦马的确有不少,都是先皇安排的。”她自嘲地轻笑一声,“不然王妃觉得,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在信王谋反被剿杀之后,还能安然留在学士府呢?” 陆夭未发一语起身,朝外面走去。 静谧中,传来刘嬷嬷格外疲惫且低沉的声音。 “我也想问一句,王妃之前是凭什么判断我在说谎的?” 陆夭闻言转头,她面上压根看不出什么紧张,唇边甚至含了丝笑意。 “嬷嬷素来是个稳妥的人,之前出卖主子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松口,可出卖同伴却那么迫不及待,根本不符合你的性子。”陆夭那张脸被一盏灯的灯光轻轻拂过,呈现出惊人的美貌,“一个这么沉得住气的人,如果心里没鬼,断不会厚此薄彼。我猜,你是想转移视线,继而让我去查当年那些瘦马,好给信王争取点时间?” 陆夭分析得丝丝入扣,娓娓道来,刘嬷嬷眼底难以抑制闪过一丝惊异。 怪不得当初先皇要煞费苦心给宁王保驾护航,确实是有真龙之相,单看宁王妃便知道了。 她不加掩饰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这位神奇的王妃走出了她的视线。 第598章 信王亲送上门 陆夭在府里消停不足半日,还没想出如何着手去调查那份瘦马名单的法子,就先听到无忧居传来的消息。 “王妃,掌柜那边递了信儿,说有人……登门拜访。” 这显然是美化之后的说法,其实就是有人踢馆,不好说得太直白,所以都用“拜访”代替。 王管家小心翼翼措辞,生怕王妃动气。那股子心虚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踢馆找茬儿的人。 陆夭几乎要扶额了,今时今日,放眼整个都城,难道还有人不知道无忧居是她名下的? 踢馆就是跟她过不去,除非… 陆夭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起身,动作之大,连王管家的心跟着一紧。 “备车,去无忧居。” 一旁宁王蹙起眉头,伸手捞住欲起身的陆夭。 “等下,这点事还用你亲自去?” “这件事还必须我亲自去。”陆夭狡黠笑笑,“因为你去没用。” 前几日落了点雪,这两天积雪开始融化,水滴滴答答地敲起了瓦面,衬得屋内格外安静起来。 陆夭推开无忧居的门进去时,就见檀木椅子上有一人戴着纶巾正背对着她,听见动静回头,此人面容温厚却没有任何辨识度,即使不笑也似带着三分笑,倒是个扔到人堆里也找不到的样貌。 虽然换了装束,但陆夭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当日粥棚倒塌的时候,现场那个气定神闲的人,那双绣满了翠竹靴子的脚尖最后暴露了身份。 “宁王妃师从何人?治过几个病患?也敢在都城开无忧居?”那人表情淡漠,看不出是不是有恶意的样子,“所谓无忧居,这无忧两个字,你真担得起吗?” 这是明显的挑衅了。 陆夭并不生气,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最后落在对方绛紫色云锦镶细金边的领口上。 “那阁下经历过几任帝王?有什么特权?敢穿绛紫云锦?” 紫色是皇家专属,宗亲只配穿暗紫,像这样的绛紫,放眼朝堂,也只有城阳王敢穿,对方虽然只在领口一处点缀了下,但身份却不言自明。 “信王殿下亲自登门,不知有何指教?” 此言一出,对面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眼花。 “宁王妃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那人捋了捋袖子,“谁是信王?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你随意行医,仗义执言的路人罢了。” 陆夭撩起眼皮子乜了他一眼。 无忧居开了一年多,现在才想起来仗义执言,若她真是庸医,不知道把人治死多少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室男丁几乎都有张好皮囊,哪怕是启献帝,也能从五官轮廓依稀看到年轻时的风采,但眼前这人的相貌,实在是泯然于众人,所以她也有三分拿不准。 “阁下可以先别说话,容我猜猜。” 那人好整以暇地看她,手里捏着两颗玉石圆珠子,在等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如果是我,在侄子手里逃出生天,又在鱼米丰饶的地方舒舒服服待了那么多年,突然去敌人的地盘送死,根本不符合常理。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患了什么治愈不了的病。”陆夭看着他把玩玉石球的动作慢下来了。 “是这样吗?” 他慢慢调整坐姿,身子显然有些松弛,陆夭看到这个动作,猜测他方才那一刻应该是处于高度紧张中的。 陆夭心里愈发有底,望闻问切,她打一进门就发现,眼前这位看上去面色红润,底气充盈的信王显然不会是患者。 所以…… “也有可能,是哪位至亲病了?” 他倏地捏紧手指,表情也冷凝下来。 “宁王妃毫无证据,可不要信口开河。” 陆夭毫不在意耸耸肩。 “王爷若是执意装傻,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横竖不是我要求人。”说毕理了理衣服,抬脚就往外走。 信王倒是未料到她说走就走,想阻拦又放不下架子,就这一怔忪之间,眼睁睁瞧着陆夭走了出去。 陆夭匆匆上了马车,孙嬷嬷正在车上等她。 “如何?是信王吗?” 陆夭点点头,一边吩咐马车稍微慢一点走。 “人肯定没错,但冒险进城的理由有些出入。”去见信王之前,她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性,“嬷嬷可知,信王有什么至亲吗?” 孙嬷嬷摇了摇头。 “信王和信王妃倒是感情甚笃,但信王妃早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子一女,儿子早夭,唯一一个小女儿,当年信王被围剿之前,听说小姑娘也生了急病去了。”孙嬷嬷认真想了想,“府上有几个贵妾,事败之后也发卖了,倒真没听说还有什么至亲。” 陆夭的眉头蹙起来,若先皇一早给信王透了消息,那他很有可能提前给爱女安排退路。 “嬷嬷还记得,小郡主那年多大吗?” 孙嬷嬷琢磨了半日,摇摇头。 “具体年岁记不得了,若活到现在,怕不是也有二十多岁了。” 是人就会留下痕迹,二十多岁足以谈婚论嫁的女儿,陆夭沉吟片刻,忽然出言吩咐车夫。 “掉头,去趟燕玺楼。” 这么驾轻就熟要去青楼? 孙嬷嬷明显一怔,随即开始替宁王担心起来。 第599章 有什么事瞒着本王 骊娘效率果然高,回去没用半日,就给陆夭送来了消息。 宁王本就担心陆夭为何只身去了燕玺楼,结果偏生那消息还是骊娘亲自送来的,这就更引人遐想了。 “你说这正常吗?”被关在门口的宁王小声抱怨着,“消息网是我的消息网,媳妇是我媳妇,怎么我还不能听了?” 王管家这时候恨不得能遁地消失,这话您问王妃去啊,问我问得着吗? 但他不敢说出口,只好迂回地表示。 “可能王妃不想让您担心呢?” 这话入耳稍稍让人熨帖了些,但还是不能压制住骨子里的那股子好奇劲儿,宁王将眼光转向王管家,王管家登时后背一阵发凉,王爷又想做什么妖了? “骊娘跟你关系不错,对?”宁王问话的口气就带了点不怀好意,“王妃一度还想帮你俩办亲事。” 王管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显然十分无语。 我俩关系好不好难道您心里没点数? 到底是谁让王妃误会我俩有点啥的,难道您心里也没数? 宁王这会儿自己也想起来当初的乌龙事件,他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俩共事那么久,关系自然不错,你等下去出面问问,王妃到底让她查什么。”末了似乎是为了顾及面子,又补充了一句,“就说是你想知道。” 王管家那一瞬间简直想骂人,他一个管家,为什么想知道王妃的行踪,这合适吗? 但见自家王爷目光殷切,只得无奈叹口气。 “奴才去试试。” “你是说,他带着个儿子?” 骊娘点点头。 “但凡有人的地方,势必就会留下痕迹,他在无忧居露面,自然而然就暴露了踪迹。”骊娘的面孔在灯下带着几分凝重,“此人住在城外,赁了个小院,据说半月前就带着儿子来了,说是要求医。” 陆夭瞥了眼骊娘的神色。 “然后呢?” “诡异的是,他自己本身就行医,经常帮左邻右舍看些日常杂症。” 按理说信王眼下的身份是不宜暴露的,怎么还会大张旗鼓帮人看病? 唯一的可能就是想通过治病救人,将名声传出去,引来各路擅医之人。毕竟都城这种地方的名医领地意识很强,断不会容许一个外乡人在自家地盘上扬名立万,那么自然而然就会主动上门。 “听说此人也被诟病,说连自家的儿子都治不好,怕是滥竽充数。” 这倒是很正常,术业有专攻,虽然都是从医,但不同医者擅长的部分也不一样,能医人却不能自医者更是不在少数。 “听说他曾经进城两次,想找路神医,不是患者太多,就是人已经回乡,可能也是冬日难熬,儿子的病突然加重,所以才不得已上门踢馆。” 听着这些话,陆夭眼神闪了闪,略一沉吟,起身道。 “咱们去走一遭瞧瞧,治好了人,也是积了功德。” 孙嬷嬷蹙起眉头。 “可信王当年带走的,明明是个女儿,眼下这人却是带着儿子……” “嬷嬷细想想,那姑娘若是活到现在,也有二十来岁了。一个姑娘家罹患绝症抛头露面,怕是会被人指指点点。”陆夭狡黠地笑笑,“再说出门在外,自然是女扮男装方便些。” 这个她有经验。 骊娘查到的那个镇子在城外不远,驾车很快便到了。 王管家厚着脸皮去问骊娘,骊娘本不打算说,但陆夭怕二人因此伤了感情,主动将内情告知王管家。 宁王听说之后怕不安全,定要跟着一起来,陆夭怕过于兴师动众,于是分了两辆马车。 “信王应该认识你,所以势必会有所提防,你等下就在镇口等着便是,我带着骊娘,不会出问题的。”陆夭在马车上耐心嘱咐着,“之前在无忧居我观察过,他没有功夫傍身。” 宁王也知当年信王是个闲散王爷,于拳脚上确实没什么建树,但还是不够放心。 “我跟你一起,大不了我不进门。” “不行。”陆夭拒绝得斩钉截铁,“好容易才有这样一次机会,别打草惊蛇。骊娘的功夫不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吗?” 宁王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辩解,我不是我没有,她那功夫明明是跟着影卫一起学的。 “信王对我没有恶意,否则之前在无忧居就会出手了。”陆夭笑了笑,“这点识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宁王拗不过她,只得让骊娘和孙嬷嬷跟着,并千叮万嘱要照顾好王妃。 一行几人来到骊娘查到的那座院落门口,看着倒十分简素,没什么铺张的样子,孙嬷嬷上前叩了门。 不多时,院内传来脚步声,来人并未立即将门打开,而是隔着门板试探地问道。 “是哪位?”不是年轻姑娘的声音。 陆夭脆生生地开口。 “我们是来求医的。” 对方不知道信还是没信,轻声道。 “主人刚刚出门了,请改日再来。” 陆夭闻言蹙眉看向巷口另一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可见雪后泥泞的道路上有几串凌乱的脚印,分不清是不是信王刚刚出门留下的。 “那你家少爷在府上吗?”陆夭很淡定地开了口,“我们这里有药方,可以替他瞧病。” 门登时从里面被打开,一位面露精光的妇人走出来,上下打量着她们。 陆夭一眼便看出,这是个瘦马出身的仆妇,眉梢眼角那份不动声色的勾人劲儿,是寻常妇人没有的。 “你们能治我家少爷的病?” “不试试怎么知道?” 妇人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说话的少妇披着大氅,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更像是大户人家的主母。 她身后那两位一个年轻,一个略年长的仆妇,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治病的。 “还请诸位见谅,主人不在家,我一人也做不了主,还请各位改日再来。” 陆夭也不多做纠缠,当即客客气气告辞离开。 转身往巷子口走的时候,孙嬷嬷压低声音问了句。 “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本来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成功。”陆夭瞥一眼院子外墙,“信王未必真的不在家,只是蛰伏多年,谨慎有加罢了。无妨,改日再来就是,横竖郡主的病越来越重,他沉不住气的。” 几人刚走到巷口,就隐约听得有院门被打开的细微声响传入耳中。 这动静虽不算大,但在宁静的小巷子却显得格外明显。骊娘习武之人听觉敏锐,登时分辨出来源。 “王妃,是刚刚那院子里有人出来了。” 距离稍稍有点远,陆夭只能分辨出那是个颇为清瘦的身影,不像是之前的信王,更不像是刚刚的仆妇。 她当机立断。 “咱们跟上去看看。” 那人朝着巷子另一条出去,主仆三人不着痕迹跟了上去。出巷子是大街,小镇晚上比较冷清,只有路边的灯笼发着荧荧的光,但那点光已经足够让陆夭看清前方那人。 是个很挺拔的少年,步履不快,裹着厚厚裘衣都能看出身材孱弱。陆夭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信王那个所谓“儿子”。 她想快步跟上去,结果没走太远,便见前方的少年被两个纨绔拦住。 “哟,这不是咱们那位病秧子么?怎么舍得出来放风了?是不是在家里呆的寂寞?”说话那人嘴里不干不净,伸手欲摸那少年的脸,“刚好咱们兄弟也寂寞,都是带把儿的,互相慰藉一下啊?” 大楚性好男风的不少,骊娘生怕污了陆夭的耳朵,回头去瞧。 却见陆夭微微摇头。 “先别出手。” 第600章 救了个仰慕者 骊娘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陆夭的用意。 但见前方灯光下,那少年露出一张苍白却颇为秀丽的面孔,着实带了点雌雄莫辨的美,那两个地痞一见,狭小的三角眼里登时闪过一抹猥琐的光。 “你那爹真是不近人情,本少爷本来一片好心,想帮他找个郎中,谁知道他竟然不领情,啧啧!真是活该你短命!” 那少年闻言也不气恼,只是显出冷冷的神色,倒叫人不寒而栗。 那地痞一愣,随即有些火大,一个将死之人,不过是看在他有几分姿色的份上,想尝尝鲜,倒敢摆起脸色来了。 思及至此,伸手去扯那少年的领口,少年回身疾躲,但却撞在另一个地痞怀里,二人登时淫笑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依我说,好好伺候咱们兄弟,临死之前,你也算是尝过销魂的滋味了。”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 “怎么个伺候法?说给我听听,也让我长长见识。” 那地痞回头,见是个美艳无双的少妇,登时眼睛都直了,登时也顾不上脖子上那冰凉的触感。 “小娘子若是想尝尝,咱们哥们包教包会。” 骊娘忍不住暗暗扶额,庆幸王爷没跟来,不然此时此刻,地上怕是又要多两条亡魂了。 陆夭闻言并不生气,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两人。 “不知道谁给阁下的勇气和自信。” 那人涎着脸,淫笑着。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骊娘在一旁简直要急死了,王爷派她贴身保护王妃,可这淫言秽语要怎么制止啊,不知道肚子里的小主子会不会受影响。 好在陆夭没再继续让骊娘担心下去,下一刻,那地痞只觉脖颈一凉,浑身控制不住向地上瘫倒下去。 “哎呀,我的脖子!”地痞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惨叫着。 同伙一见,大惊失色,后知后觉奔过去想将人扶起来。 “快看看,我脖子是不是断了!可疼死我了!” 那同伙眯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半点不对劲,登时转过头冲陆夭吼道。 “你到底对我兄弟做了什么?告诉你,老子可不是好惹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夭连看都懒得看他,转头朝向那少年,温言询问道。 “还好吗?用不用送你回去?” 身形消瘦的少年刚要说话,忽然难以克制地咳了长长一阵,这才回身,顿时愣在当场。 眼前的年轻少妇五官灵动,娇艳无双,最重要的是,莫名给人一种想要亲近的冲动。 骊娘见少年直直盯住王妃,心下不由得叫苦,这眼神她在燕玺楼见过太多次,通常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极感兴趣的时候才会不自觉流露出来的。 娶了这么个招人喜欢的王妃,王爷平日也真是不容易啊。 陆夭见对方愣怔,好心又问了一句。 “需要送你回去吗?” 少年这才回过神,也觉自己刚刚行为不礼貌,讷讷道。 “不必,多谢夫人相救。” 那声音清朗,着实有些分不出男女,陆夭心头微微叹息。 “天黑路滑,姑娘家家一个人出门不安全,还是送你一程。” 那少年闻言如遭雷击,不自觉以手掩口。 “你怎么……” “我怎么看出来的?”陆夭轻笑了下,凑到对方耳畔,压低声音,“你没有喉结,面上也没有胡须的痕迹,若非是女扮男装,那就只可能是宫里的太监了。” 身形消瘦的女孩子微微退后半步,眼里闪着不容忽视的惊讶。 陆夭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放心,我会保密的。” 此时瘫坐在地上那地痞不甘寂寞出声,扯着脖子喊道。 “你到底是谁?难不成是想包他这个小白脸?不怕告诉你,他是个病鬼,有今天没明天的那种,你若是想跟他春宵一度,可是打错了算盘。” 陆夭沉了脸,骊娘登时会意,起落之间,那地痞只觉一股劲风扫来,下一刻已经被踢飞,好巧不巧一旁停着个泔水车。 不知道骊娘是不是故意的,那地痞落下的时候径直砸到泔水车,登时木板飞溅,再看那人,浑身上下淋淋漓漓,他同伙本想去扶,结果还没等走到近前,就被那味道熏得退避三舍。 陆夭掩住口鼻,转身挽住那姑娘的手臂。 “走,送你回府。” 那姑娘身子登时僵直了半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虽然知道两人都是姑娘家,但眼下她还做男子打扮,这样拉拉扯扯走在大街上,真的合适吗? 但她却很贪恋这种温柔,这位夫人可能比她年纪还小,但却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沉稳,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她。 正犹豫着,就听远处有人大喝一声。 “那娘娘腔的小子,给我放开她!” 第601章 给信王掌珠治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的确颇为奇妙。 就像有些人同一屋檐下生活半辈子,未必有什么亲昵之感。 有些人哪怕只是初次相见,就有似曾相识的熟稔和亲切。 所谓倾盖如故白头如新,大抵如此。 所以她很庆幸自己这一晚溜出来了,否则也没有机会遇见让人心生喜欢的女子,尽管这喜欢只是单纯的仰慕,但在她近二十年的贫瘠生命里,仍然显得颇为珍贵。 陆夭让骊娘将那两个地痞处理掉,因为不能泄露信王一家的行踪,所以无法报官,只能先让骊娘把人关押起来,大不了多养几日闲人。 此时此刻,一行人已经回到刚刚巷子里那座小院中,尚未跨入大门,就听有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清儿!” 刚刚还淡定自若的姑娘登时不安起来,像个做错了事情怕被骂的孩子。 “是我父亲。” 白日刚刚见过的信王三步并两步走到女儿身边,眼睛压根顾不上看别处,紧张急切的神情跟在无忧居时的沉稳简直判若两人。 陆夭鼻头微微发酸,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也是她怀孕之后才愈发体会到的感情。 “你跑哪儿去了?” “在家有些闷,想趁着夜间无人出去走走,让父亲担心了。”谢清儿淡淡解释着,“恰巧遇到这位好心的夫人,将我送回来了。” 她只字不提遇上麻烦的事情。 陆夭知道她不想让信王担心,于是从善如流配合点点头。 “刚巧遇上,就送令爱回来了。” 信王闻言,这才将目光投向陆夭,他并不意外对方猜出了清儿女扮男装的身份。学医之人都有种近乎敏锐的直觉,分辨男女并不是件新鲜事,但人家客客气气,自己也不好无礼,于是只得回礼。 “有劳宁王妃了。” 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谢清儿,原来这位让她倍感亲切的夫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宁王妃。 她这些年虽然养在深闺,但也不是与外界完全隔绝。宁王妃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曾在大理寺将护国将军之妻救活,这样的奇女子,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信王只是客套了一句,就又将注意力转到自家女儿身上。 “下次若是想出去散心,叫爹陪你便是。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多危险!” 说着,伸手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女儿身上,他手指几不可见地抖着,却清清楚楚落在谢清儿眼里。 她心酸又难过,若没有自己这个累赘,父亲此刻怕是还在两广那边逍遥自在,又怎会冒死回到都城,都是为了她的病。 视线模糊了些,她说不出半个字。 陆夭见状,开口替谢清儿解围。 “王爷不必责备她,是我没留意时辰,多聊了几句,这才回来迟了。” 信王压根不信这番说辞,但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女儿,况且人已经毫发无损回来,再多追究也是无用。 “外面寒气重,等下你又要咳嗽了,先进暖室再说。”信王揽住女儿往里走,半点没有要礼让陆夭的意思。 “父亲,那夫人……王妃还在。”谢清儿出言提醒,父亲向来懂礼,今日这是怎么了? 信王神色不动如山,假装没听见一样往里走。 “王爷留步。“陆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或许我有法子救令爱的命。” 信王的脚步迟滞了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内堂灯光明亮,地龙烧的明显比其他地方热一些,就连素来畏寒的孙嬷嬷,都有些额头冒汗。 而作为孕妇理应畏热的陆夭,此时却正聚精会神给谢清儿把脉,她那份镇定自若的态度给了信王一点安慰。 而谢清儿原就对陆夭有五分好感,此时但见她认真之余,又有几分神定气闲,心下愈发踏实。 屋内一片寂静,只闻均匀的呼吸声。 “清儿这病如何?”信王终究是按捺不住,主动问出口,“可有什么法子。” 陆夭没有回答,换了只手又细细地把了一回,随即放下了谢清儿的手腕。 “清儿姑娘的病,容我猜猜。”她换了称呼,“这病沾不得冷,却耐得住热,所以需得在一个气温热些的地方,因为每每若是受了凉,便要咳嗽不止,再加上缠绵不绝,所以很容易被人误诊为痨病。” 宁王听见“痨病”两个字,登时皱了眉,这可是会传染的啊。 他关心则乱,立刻挂相了,信王注意到了这一点,登时不悦,还未说话,谢清儿先点了头。 “王妃所言极是,确实如此,热一点尚可,但冷了却不行,咳了许多年,也是好好坏坏,去不了根。” 若不是这两年格外严重了些,父亲也不会冒险带她回都城。 陆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不是痨病,不必担心。” 谢清儿愣了下,之前在两广也曾看过不少名医,说都是痨病,根本无药可救,只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信王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宁王妃的医名他也听过,始终觉得是沽名钓誉,而且很大程度应该是旁人看在她王妃的面子上,有夸大其词之嫌。 至于活死人肉白骨,更是无稽之谈,十有八九是当时那位宋夫人闭过气去,被仵作误以为是死了,这才被宁王妃捡了个现成便宜。 不得不说,信王对于陆夭并不是很信任,毕竟他原本想找的那位路神医,才是真正的医术过人,而且还是药王的嫡传弟子。 “那位无忧居的路神医,什么时候回来?” 陆夭看了眼信王,没有回答,将目光又转向谢清儿。 “你信我吗?我可以试试。” 谢清儿明显怔忪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和感受,都是父亲决定吃哪个郎中的药,或者搬到什么地方去居住。 她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她好,母亲拼着自己的性命生下她和弟弟,弟弟早夭,自己便是信王一脉全部希望,所以她从不反抗。 可当刚刚陆夭开口询问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病,甚至是自己的命,是能够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我信你。”谢清儿无视信王的眼神,坚定地又重复了一次,“需要我配合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陆夭心头微微松了口气,这种病年深日久,治起来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但关键是病人肯配合。 “今日我先给你些药丸,吃了能睡得好一些。” 说毕从荷包里掏出些丸药,谢清儿问也不问,一口吞了下去,苦涩一直从嗓子眼里弥漫上来,噎得她说不出话。 信王大惊失色。 “你给清儿吃了什么?” “这是帮你调理五脏六腑的,你之前吃了太多药,脾胃都弱了。我下了点重药,这几日你可能会觉得嗜睡,没精神,不必担心,想睡就睡。”陆夭轻声嘱咐道,“三日之后,我来看你,到时候咱们再对症下药。” 谢清儿冲她点头微笑,眼里是不容忽视的崇拜和仰慕。 “三日后,我扫榻倒履,静候王妃大驾。” 第602章 皇长子要杀妻 就在陆夭给谢清儿看病的几乎同一时刻,宫里也在上演诡异一幕。 深夜的东宫被湿冷的空气笼罩着,融化的雪水砸在瓦片上,激起一阵阵清脆的声响,于寂静深夜显得愈发诡异。 而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所有细微动静似乎都得以被掩盖。 钱落葵自从被囚禁在东宫之后,谢朗便不再踏入偏殿,每日都是歇在暖阁中,夫妻二人根本没有任何交流。 太医院院判经过诊治之后没有性命之忧,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启献帝迟迟没有说如何处置钱落葵,所以这位皇长子妃就被幽禁在东宫,地位尴尬。 好在宫里众人知道启献帝对谢朗的重视,不敢太过怠慢,所以吃穿用度,还是保持了跟之前一贯的水准。 钱落葵素来是个能给自己宽心的,哪怕身陷囹圄,也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且冷静接受了现状。 所有的底牌都被掀了,反倒没有之前那些需要日日悬心的事儿,钱落葵发现自己睡得都比以前好了。 此时已近子时,她早已睡熟,帘幔被人丛外面轻撩起,一个身影无声闪进内室。 床榻上呼吸声均匀,空气中散发着不知名的淡淡香味。 那身影的视线扫过香炉,香炉里燃着某种不知名的安神香料,显然还剩下了大半,足够让人安睡到天亮了。 他知道钱落葵擅医,所以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种无色无味的香料。 那身影不动声色到了床榻边,抬手将床帐缓缓挂起。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依稀可见钱落葵正面朝内侧安睡着。 “落葵……” 即便知道对方此时应该是昏睡的状态,出于谨慎,他仍是低低唤了一声。 果不其然,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那身影见状,动作麻利自袖中摸出根长针,长针被打磨得极其锋利,泛着微微寒光。 这凶器能杀人于无形,这样次日一早被人发现,即便是验尸,也不会发现任何破绽。 思及至此,那身影单指执针,朝着钱落葵头顶大穴猛地刺去—— 长针带着满满的杀意袭来,下手之人足够快速,然后几乎就是在没入发丝的瞬间,床上的钱落葵忽然利落地翻了个身,躲开了致命一击。 行凶者脸色骤变,这会儿若是停手,对方叫嚷起来,可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次又执针刺去。 此时钱落葵以手撑身,已经快速坐了起来,开口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惊怒和不敢置信。 “谢朗,那香果然是你放的!为何要这么狠心加害我!” 局面尚未明朗,这个时候杀妻并不是最佳选择,一旦钱落葵暴毙,就算能在启献帝的掩护下逃过验尸,但大婚丧母,新婚丧妻,对一个有争位野心的皇长子来说,显然在民心和口碑上就落了下风。 持针的手微微顿了顿,就在这愣怔的瞬间,钱落葵趁机翻身下床,点亮了床头的灯盏。 谢朗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在光线之下无所遁形。 方才有一瞬间他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还是说钱落葵的医术已经高明到这个地步,连无色无味的香料都可以分辨? 钱落葵比他还要震惊,她一早就发现房中味道不对,猜到可能是有人要对她动手。脑中快速筛选了一些可疑人选,最终觉得,可能是陆夭那边安插了人,想要结果她的性命。 因为那香料无色无味,若不是她从小伺弄药材,对各种草药格外敏感,怕是也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所以她故意装睡,想看看到底要害她的人是谁。 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枕边人,这可真是讽刺呢! “为什么要杀我?” 钱落葵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亦或是对自己识人不清的心寒,毕竟这段时间有了肌肤之亲,她对谢朗已经萌生了些许感情出来。 “你觉得呢?”谢朗难得给予了回应。 “我以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钱落葵定了定心神,再出口的话也恢复了冷静,“我此刻若是死了,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你觉得我动手之前,会没有想这些吗?” 不知道是不是压抑了很久没人倾诉,谢朗今晚话格外多,连钱落葵都惊讶他竟然句句有回应。 “怪就怪你嫁给我了。”谢朗很快稳住了心神,抄起一旁软枕,蓦地倾身去捂钱落葵的口鼻。 钱落葵早有防备,从袖口滑落出一柄小巧的匕首,这是当年有人送她的,她迄今还记得,那人说过,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心念电转,握住匕首的手已经刺了出去。 谢朗始料未及她藏了凶器,下一瞬,手臂处传来皮肉被划开的剧痛,饶是他多年受训,也难免怔忪了片刻。 钱落葵趁谢朗受伤自顾这一刻,挣脱了他的钳制,缩到床榻里面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趁机将匕首横在胸前,语气冷静且急促。 “知道我为什么不呼救吗?”她没有等谢朗反应过来,已经自己揭晓了答案,“我怀孕了,这次是真的。” 第603章 王妃夸下海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八卦消息。 钱落葵真怀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陆夭耳朵里,送信的人是谢文茵。 这会儿她正跟陆夭坐在小厨房,一边尝着厨娘新做的奶酥点心,一边叽叽喳喳汇报着。 陆夭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以免被点心渣子波及。 谢文茵浑然不觉她三嫂那点儿嫌弃,兀自讲得眉飞色舞。 “你是没看见皇兄那张脸,我的天,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过那么多情绪。” 陆夭顺势递过去一杯茶,谢文茵接过来喝了一口,感觉口腔被清空不少,说话也更顺畅了。 “我选在那一日回娘家,还真是选对了。”不过她面上很快带了三分厌恶,“只不过这两人着实可恶,一天天作妖,还意图谋害母后,简直罪大恶极。” 陆夭不欲解释这个所谓谋害的局本身就是太后和自己布的,谢文茵这种单纯的性子,对母后还是保留一点好印象比较好。 “那钱落葵从东宫里放出来了吗?” “自然是啊。”谢文茵叹了口气,“毕竟是他第一个孙辈,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委屈了母后,还要眼睁睁看那毒妇猖狂。” 陆夭倒是有点同情启献帝,他若是知道,这第一个孙辈其实也是别人的种,不知内心作何感想。 就听谢文茵又补充道。 “对了,你知道宫里那个国师吗?听说德妃不依不饶,一直在跟皇兄吹枕头风,说自己被皇长子妃冲撞了,还是找到这个国师,亲自去贴了几道符,说是暂时把钱落葵压制住了。” 陆夭失笑,暗自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当初误打误撞送进宫这么一个江湖骗子,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不过当初她让那道人祸水东引的主要目的本来也是拖延时间,现在信王找到了,也就没必要猛追穷寇了。 更何况钱落葵真的怀了孕,同为即将做母亲的人,她也不愿赶尽杀绝,即便知道对方对自己一直是想除之而后快的。 想到这里,算算也该去信王府上复诊了。 “司大人今日送你一起过来的吗?” 提到这个,谢文茵登时放下奶酥,鬼鬼祟祟凑到陆夭身边。 “我怀疑司云麓有点不对劲。” 陆夭心下一紧,手指不自觉捏紧了谢文茵的袖子。 “怎么?司大人也去逛窑子了?”不是她想乌鸦嘴,实在是上次五小姐和哈伦搞的那次乌龙把她弄怕了。 谢文茵也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初那件事,立刻摇摇头。 “比这还诡异。”她见陆夭凑过来,才压低声音道,“他一到宁王府,就拉着三哥去了小书房,鬼鬼祟祟,还当着我的面把门关上了。” 陆夭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画面,确实,这比逛窑子诡异多了。 直到马车驶入信王所在的那条胡同,陆夭依然没有驱散脑中那个画面。 宁王在一旁观察她半天了,见人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诡笑,心里不免嘀咕,难不成是撞客着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不然怎么举止如此诡异。 他小心翼翼拉了拉陆夭的手。 “你没事?” 陆夭这才从沉思中被唤醒,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宁王,宁王后背无端发凉,陆小夭每每露出这种算计的眼神,十有八九有人就要倒霉了。 今日只有他们夫妻俩,显而易见,自己最危险。 “刚刚你和司大人在书房聊什么了?” 原来是这件事,他还以为怎么了呢,宁王顿时松口气。 “没什么。” 陆夭心中疑窦更甚,事无不可对人言,虽然她觉得这两个死对头之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秘密,可谢知蕴这个态度实在太过奇怪。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陆夭侧身,“你俩总不会在书房喝茶喝了大半个时辰?” 宁王不好意思说这大半个时辰里,有多一半的时候,两人是在唇枪舌战。 “就聊了聊信王的事。”宁王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那丫头的病你真有把握吗?若不行就算了,你大着肚子,犯不上以身试险。” “她确实不是痨病,不会过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陆夭微微叹了口气,谢清儿的病是母胎先天自带的不足,导致身体比常人孱弱,一点风寒都可以要了她的命。虽然这些年信王已经用尽各种手段,但收效甚微,不过是靠珍贵药品续命罢了。 “很难治吗?”宁王见她面露难色,宽慰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也不是非要出手相救不可。” 医者父母心,陆夭前世并没有很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可这一世不一样了,如果可以,她很想治好谢清儿。 这个年纪的姑娘,还可以嫁心仪的人,生两三个娃娃,过全新的人生,她不该被无妄之灾困住一生。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信王府上,这一次,开门的仆妇显然要殷勤许多。 这两日一直按时服用陆夭给的药,谢清儿的气色较之两天前明显要好了些,但还是一副苍白的模样。 见她来了,登时露出喜色。 “王妃好。” 然而信王还是没有什么信任的神色。 “恕老夫直言,我对王妃的医术没有那么信任,如果路神医回来的话,还是希望……” 话未说完,就被陆夭不客气地打断。 “首先,我出手救人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其次,谢姑娘的病选择怎么治疗、让谁治疗,是她的自由,既然她选择了我,我就责无旁贷。”她眼神冷冽地瞥一眼信王,“王爷要么就在旁边站着,要么干脆出去,别妨碍我看病。” 宁王闻言难掩赞美神色,他原本已经打算跟信王正面交锋了,孰料陆小夭率先开了口,三言两句就怼回去,而且条理清晰,简直让人想要击节叫好。 信王倒也不是愚蠢的人,他只是对陆夭不够信任,不过刚刚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陆夭已经是宁王妃了,她根本犯不上沾染清儿这样的麻烦。治好了对她没什么帮助,治不好反倒要结怨。 如此说来,如果没有把握,她也不会贸然出手,想到这里,信王倒是陡然对陆夭多了两分信心。 这样想着,心里就通透多了。 陆夭不知道信王的心理变化,她转头看向谢清儿,详细询问了这几日的情况,末了又把了一次脉。 “很好,你做得很好,按时吃药,好好休息,给身体一个放松的时间。” 谢清儿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下唇。 “那现在……我的病能治吗?”她见陆夭眸色微闪,又故作轻松道,“无妨,之前江南有名医说我熬不过这个年关,现在看,已经是多赚了些时日,王妃不要有负担。” 陆夭心下微酸,这个女孩子竟然反过来安慰她。 “放心,你只是底子弱了些,但内脏并没有完全受损。先止住夜咳,就有了五分希望。”她拍了拍谢清儿的手背,“就是治疗时间可能会长些,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 谢清儿心下一暖,定定地看着陆夭。此时此刻,这位美艳的王妃就像个发光体,让人心折到移不开视线。 “我信你。” 第604章 发现人家外室 谢清儿的病比想象中要积黏一些,陆夭确实也做好了长期准备。 给人把脉开药之后,亲自看着她睡下,陆夭才出了卧室的门,并说好五日之后再来。 从信王府上出来,宁王要去趟燕玺楼,但实在不打算带着有身孕的陆夭。 陆夭也没多大兴趣总去窑子,于是带着柳嫂子和孙嬷嬷,去了自家点绛坊。作为都城最大的一处香粉铺子,近来铺子里也添置了不少新货色。 除了自制的胭脂水粉,也售卖各种从地方上运来的货色。 一进门,但见柜台里垫着玉色细绸,其上分开整整齐齐摆放着数排瓶瓶罐罐,从香膏到胭脂,从眉黛到口脂,无一不全,处处透露着精致华美。 “外来货色,哪些卖得最好?”陆夭边溜达边询问大掌柜。 “大小姐眼光好,让咱们选的那些外地货色卖得都不错,但其中卖得最好的,还属扬州的鸭蛋粉。” 陆夭点点头,扬州脂粉向来名声在外,多少当地人到了都城之后,还是习惯用家乡的粉,她就是看准了这个需求,才加了些外来的货色。 “帮我拿两瓶茉莉香油、两瓶玫瑰香油、两盒凤仙花胭脂、两盒桃花口脂,再来两盒鸭蛋粉,分开包,我要送人。” 许久没见小五,改日准备去走走,给她带一份。剩下一份,她预备下次去的时候送给谢清儿。 大掌柜立刻领命而去。 陆夭回头瞧见素面朝天的柳嫂子,随即笑了笑。 “柳嫂子也去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若有,只管买下来,记我账上。” 陆夭始终记着前世那一份人情,彼时众叛亲离,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就显得格外珍贵。 柳嫂子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搓着手道。 “王妃,我不用这些的,这些香粉胭脂,我弄都弄不明白……” “那可不行。”陆夭狡黠地挑眉,“等小郡主生下来,你日后可是要服侍她梳妆打扮的。” 见柳嫂子流露出惊异的表情,陆夭心下了然,她叫人暗中观察了半个月,也事事将人带在身边。所幸这位少妇并未辜负她的期望,非但没有对薛家透露她的行踪,甚至跟自家那个赌鬼丈夫也没有提半个字。 时隔一世,她很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谢知蕴还问她,难道就不怕柳嫂子告密,局面失控吗? 她敢这么做,自然有把握收场,这人虽然出府自由,但实际上所有行踪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其实不光谢知蕴紧张腹中的孩子,这也是她的儿女,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交到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手里。 而且通过这阵子的观察,陆夭发现,柳嫂子对于她男人其实是深恶痛绝的,只是苦于带着两个孩子,才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帮他收拾烂摊子。 既然如此,她准备腾出手来,好好敲打敲打那不争气的东西。 柳嫂子还沉浸在刚刚的喜悦当中,待到反应过来,局促地搓着衣角。 “那……那奴婢现在开始学,成吗?” 陆夭笑着点头,随手在那堆瓶瓶罐罐中拿了一小罐胭脂,打开用小拇指指腹勾起一点,擦在手背上。 “虽然都说杭州胭脂扬州粉,但这扬州的醺脂也是,只因它颜色鲜艳,像是美人微醺时的脸蛋颜色,因此得名。不过真要用的时候,我还是习惯掺杂一点点花露,颜色不会太过明艳……” 陆夭正说得起劲,就听身后有人轻笑。 “宁王妃果然见多识广,我一个扬州本地人,都不知道这醺脂竟然是因此得名。” 陆夭下意识便转过头来,就见身后一个穿玫红色对襟褙子的女子站在她身后,那女子瞧着约莫三十上下的模样,柳眉杏眼,举手投足尽是风情,有几分骊娘的味道,眉梢眼角却更勾人些。 那女子过来,盈盈下拜。 “实在无意冒犯王妃,只是听到有人谈起家乡物事,有些物离乡贵之意,这才有感而发。” 陆夭心底一动,扬州来的,举手投足间又尽是风情,偏生又喜欢醺脂这等热烈的装饰,难不成是…… 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容貌气质还是谈吐动作,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瘦马。 心里揣测着,表面却不动声色。 “这位夫人是?” 那女子笑笑,又冲陆夭福了一礼。 “贱名不足挂齿,怕污了王妃的耳朵。” 这便是做人家姨娘或者外室的意思了,看她穿的妆花锦缎价值不菲,跟的应该是个高门大户亦或是当朝官员。 但见她能轻易出门,又觉得不大像,都城虽然门户没有前朝那么森严,但一个女子只身出门,只带了个小丫鬟,也是有些怪异。 正忖度着,就听那小丫鬟道。 “奶奶,时辰不早了,咱回去。” 那女子似乎有些赧然,冲陆夭颔首。 “今日有幸听王妃讲起家乡事,也是缘分,只是家中还有些小事,不宜多耽搁。” 等那女子走后,柳嫂子压低声音对陆夭道。 “王妃下次莫要同这样的人打交道,没得失了身份,她是人家包养的外室。” 第605章 替人教训夫君 陆夭正诧异着,闻言才反应过来,柳嫂子的丈夫不成器,必然经常出入些末流场所,说不定认识这女子。 就听柳嫂子又道。 “而且听说以前是扬州来的,坊间就有人怀疑,她可能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陆夭被触动心事,猛地抬头。 “你再说一次。” 柳嫂子见陆夭面色严峻,也跟着正色起来,搜肠刮肚回忆起来。 “她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奶奶,就住在留兰巷隔两条街的柳林胡同,整个都城那些达官贵人的外室,基本都住那里。” 陆夭前世倒是依稀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但凡不好养在家里的姬妾,就在那个胡同置办一栋宅子,索性单独开个小家,烦了累了就去散淡散淡,比逛窑子要安全许多。 “你知道刚刚那位的底细?” 柳嫂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 “曾经打过两次照面,奴婢的男人,原来在薛府是跟着二老爷的,二老爷在那胡同也有个相好。”说着顿了顿,”奴婢替他跑腿送过东西,偶然见过徐阁老从她院子里出来。” 陆夭愈发惊讶,她印象里徐阁老是个挺正派的人,最重要的是年纪不小了。当初他孙女徐采薇还差点嫁给谢朗,若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这徐阁老八成都该抱上重孙子重孙女了。 可他居然养了个三十左右的外室? “你确定吗?” 柳嫂子点点头。 “原本奴婢也不敢肯定,但后来又撞见过好几次,这才肯定她的身份。”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陆夭,“不过奴婢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听说她跟了旁人。” 陆夭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什么叫跟了旁人?你的意思,做人外室的,还可以琵琶别抱,再养个小白脸不成?” 柳嫂子被陆夭文质彬彬的措辞逗笑了,连忙收敛了下表情。 “奴婢不太好说,怕污了王妃的耳朵,就是做她们外室这一行,一辈子未必只跟一个男人?” 柳嫂子说着,脸上流露出些许可惜的意思。 “她自己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只是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陆夭心里几乎可以肯定,这瘦马应该也是当年信王麾下的人,算了算年纪,八成还是少女的时候就被先皇分发给了众人。 这一位,定是当时给了徐阁老。 徐阁老那会儿还没有封侯拜相,自然不敢在操守上有什么问题。所以干脆在外面置办了宅子,养了起来,横竖那地方住的都是外室,女人之间要打探什么消息也容易,就当是养了个探子。 能让精明如徐阁老这样的人养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怎么又会被送给旁人呢? 陆夭仔细回忆,前世徐阁老似乎是中立派,即便宁王和太子之争到最后白热化阶段,他也没有明确表态站在谁那一方。 如果一切按照前世的事态发展,那么虽然不用担心他倒戈谢朗,但同样说明他很难为己所用。 想到这里,陆夭心里还觉得有些疑惑,如果徐阁老是中立派,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名下的人送出去给别人,这行为显而易见是想拉拢某些人。 “你知道她后来跟了谁吗?” 柳嫂子摇摇头。 “听我们那口子说,只知道是个挺神秘的人,等闲也不出现,好像官位不低。” 朝堂风云诡诈,很多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陆夭知道前世宁王起事的时候,自家阵营也出了内鬼,尤其信王出现之后,她愈发相信后面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时时都有可能被反扑,所以宁王府此时还需要步步为营。 先皇之所以将瘦马安插到各个朝中大员家中,势必是有目的的,也有可能带着某种任务,她得知道那名单都有谁,才好做进一步揣测。 谢清儿的病一时半刻不会有起色,所以很难以此为理由向信王要那份名单,那么刚刚那个女子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思及至此,她抬头看向柳嫂子,柳嫂子登时会意。 “可是要奴婢家那口子去探探底细?” 陆夭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去账房支点银子,打探这种事情少不了各种花费。”陆夭意味深长又道,“他之前在薛家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到宁王府来若是能痛改前非,王爷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的。” 柳嫂子闻言,满脸感激,点点头。 “王妃放心,这一半日之内,必定有消息。” 果不其然,柳嫂子家那位柳三虽然有赌博恶习,但办起事来却是格外利落,当日就带回了信儿。 “王妃让打探的那位妇人已经有了着落,先皇在世时,曾经分发过一批瘦马,这位原本是要送给苏宰相的,苏宰相不收,这才送给了徐阁老。徐阁老当时正在跟冀阁老争内阁的位置,于是将她安放在柳林胡同。” 陆夭并不答话,只是悠然地喝茶,那柳三心下没底,再回禀的时候便有些忐忑。 “此人名唤芸娘,在扬州原本还有个弟弟。后来信王倒台之后,她弟弟也不知所踪。”柳三见陆夭还是不说话,吞了口口水,“眼下芸娘自己带着个儿子,长居柳林胡同。” 来龙去脉,追本溯源,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柳三合计着,怎么着这回也得嘉奖他了,没想到陆夭把他晾了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 柳三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变成了心下打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这些消息是从何得来?” 柳三闻言立刻拍拍胸口道。 “这点小事难不倒奴才,奴才跟那芸娘府上的小厮关系不错,他以前是阁老府上的,多有往来。奴才请他去醉仙楼喝两杯,就什么话都告诉奴才了。” 陆夭缓缓将那只粉彩瓷杯放到桌上,忽然眉立,冲王管家吩咐道。 “把人拖下去,关起来,不许给饭吃。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什么时候再把他放进来。” 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柳三,冷笑道。 “不妨让你死个明白。但凡深居柳林胡同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瞒着府上夫人,府中家丁仆妇必然是外头买的,断不可能从府上拨过去。退一步说,即便是府上过去的,也都是些嘴巴很严的,怎会被你三两杯酒就套出话来?” 柳三面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知道为什么要给你五十两吗?就是想试探试探你。”陆夭轻轻理了理袖子,这才低头又看他,“我猜,那笔钱你准备昧下,然后上赌桌去,没错?” 柳三吓得跪地磕头如捣蒜。 “王妃明鉴,奴才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昧王妃的钱啊!消息确实是奴才打探到的。”他料想陆夭深居简出,十有八九是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 “不妨实话告诉你,这局是我故意设的,我要重用柳嫂子,她身边自然不能有你这样的人。”陆夭拨弄两下腕上手串,“你若识趣安分去查,皆大欢喜,确实可以给你次机会在王府当差,可惜你没珍惜这机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陆夭微微偏头,但见柳嫂子表情带了点如释重负,她知道自己这一步做对了。 第606章 王妃还负责勒索 北方冬日总有薄雾缭绕,太阳将升不升的时候才慢慢散去,街上早起的行人三三两两开始多起来。 这一刻,正是坊间烟火气颇重的时刻。 柳林胡同一栋三进小四合院里,芸娘刚刚起身,才留头的小丫头送了热水进来。芸娘亲自绞了热热的帕子,送到纱帐里头。 里面有双男人的手出来,接过帕子。 芸娘眉眼登时透出几分埋怨来,娇滴滴地抱怨道。 “好容易今日不用上朝,老爷这是又要走?孩子都快不认识爹了!” 那人从帐子里探出脸来,赫然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邓元。 邓元看了眼面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若不是还有要事在身,他巴不得在温柔乡窝一整天。 只可惜现在还不行,他还得卖命才能保住眼下的位置。 邓元伸手拧了把芸娘的脸蛋儿,当年他头一次随徐阁老来这宅子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她。只可惜那时候自己那时候还只是户部侍郎,而芸娘则是徐阁老的外室,没想到这位阁老竟然眼也不眨一下,就把芸娘送给了他。 这还不算,后面六部调整的时候,还藉由正当借口把自己扶上了尚书之位,安插到了宁王阵营。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拿了人家诸多好处,自然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徐阁老位高权重,树大招风,他不好直接去做的事情,就得用自己出马。 想到那一位最近交代的事情,邓元长长叹了口气。 “改日再来看你。”说毕伸手从衣襟里掏出几张银票,“想买什么便去买,下次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给我瞧。这小脸别皱着了,再这么下去,可就不好看。” 芸娘自幼在信王府接受训练,自然知道那银子必定是不干净的。一个尚书的月俸就那么多,可这小四合院的各种开销从来没有短过半分。她的吃穿用度,甚至比这都城普通大户人家的正头太太还要奢华几分。 光凭一个尚书的正常进项,根本做不到。 而且他还在自己这里另设了小金库,存了些房契地契在这边,这就更让人起疑了。 她知道邓元是徐阁老培养的一柄杀人刀,也知道自己是阁老用于笼络对方的工具,但最近邓元显然有些不大对劲。 从前他每月有十多天都是腻在这里的,家中最近却是大半个月才来一次,而且过来也只是求个欢就走,芸娘才开始怀疑起来。 其实他是不是跟徐阁老有二心,她才懒得管,若不是有了孩子,大可以过一天算一天。不过现在她得替儿子早做打算,若是邓元一脚踏两船打算投靠宁王,她须得权衡到底怎么帮他脱身。 毕竟徐阁老不是好惹的。 想到那日在点绛坊偶遇的宁王妃,芸娘心下浮上几分好感,她给仆妇讲脂粉来历的那份温柔,是她素日没见过的。 大概那就是豪门贵女的样子,若是邓元真能依附宁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芸娘放软了身段,依偎在对方怀里,“最近给芸娘的银子着实太多了。” “这点钱算什么?”邓元有些不以为意,他若是成功倒戈宁王,这从龙之功的银子只会比这多得多。只是最近徐阁老逼得也紧,日日催他把户部的账目理出来,他还不知要如何交差呢。 这样两面应对,总有一天要穿帮,邓元有些烦躁,叹了口气。 “说了你也不懂。”话音未落,就见芸娘露出郁郁寡欢的模样,又心疼地哄起来,“总之不会短了你们母子的吃穿。” 送走了邓元,芸娘遣走了小丫鬟,打开妆匣,看着里头那堆银票发了半天呆。 就听外面婢女轻轻敲门,她急忙将匣子合上,语气不善。 “不是说别打扰我吗?” 婢女小小声回答。 “外头不知谁接了封信,送到门房上的,说请奶奶亲启。” 芸娘心下疑惑,她自从到了都城,就跟扬州断了联系,再说她家里也没剩下什么人了。到了都城之后更是不跟任何人交际,怎么会有人给她送信? “是不是寄错了?” “上面写着奶奶的名字。” 芸娘开门接过信,料着是孩童的恶作剧,谁知展开读后,陡然变了脸色。 婢女见主母这样,有些惴惴不安。 “是送错了吗?” 芸娘没有说话,将信倒扣下来,重重拍在了桌上。 “去门房问个明白,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芸娘急急吩咐道,“去瞧瞧送信的人现在哪里,想法子把人带回来。” 婢女有些摸不着头尾,她们这位小主母虽是外室,但向来都是泰然自若,到底是什么事,竟让她一瞬乱了方寸? 但她不敢多问,匆匆领命而去。 芸娘见人走了,顿时瘫坐在地,知道那件事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书信又是从何而来? 灯上的光摇晃不止,照在脸上一副游移不定的模样,陆夭伸手剪了剪烛花,那光源才稳定了些。 “让你送的信,都送到了?” 王管家微微点头。 “王妃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那边上钩了。” 陆夭笑了笑。 “这便怪不得本王妃,谁让他们想先算计我家王爷。” 第607章 你闺女还挺皮 晚上宁王回府之后,陆夭便把白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 “原本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可王管家那边查出来,说户部尚书竟然是徐阁老安插到你身边的,这我就有些不能忍了。” 陆夭伸手替宁王解开斗篷的系带,她手指纤细修长,在灯下有种别样的美感。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被圈在了怀中,下意识抬起头,撞入一汪深邃的眼中。 “本王也有些不能忍了。”宁王单手稳住她的腰,隔着绣了海棠花的中衣抚着她微微起伏的肚子。 最近月份大了些,胎儿也开始有点不安分起来,可能是感知到有人在抚摸他们,登时踢了一脚以示回敬。 宁王愣怔了一下,这是他头次感觉到胎动,既新鲜又好奇。 “她平素也这么踢你?没想到倒是个调皮的姑娘。” 陆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敞开的中衣扣子重新扣好。 “我这跟你说正事呢,徐阁老竟然是隐匿的支持皇长子派,这是我没想到的。” 宁王的注意力还没从孩子身上抽离,他是初为人父,孕中孩子的每一点变化都叫人期待和欣喜。尤其他又不像陆夭那样能时时刻刻感知,所以自然格外好奇些。 “每次都踢得那么用力吗?”他试图弯下身子,将脸覆在陆夭的肚子上,陆夭未出口的那些话悉数被堵了回去。 自从怀孕到现在,谢知蕴无时无刻不表现出对腹中孩子的热忱,而这一刻,她清清楚楚感知到这个男人的期盼。 她微微叹了口气,自动止住了之前的话题。 “这两日刚刚开始有胎动。” 她看到谢知蕴慎重地听了又听,孩子大概是调皮了一下就去睡了,半晌没有动静,他也没有失望。 “听见什么了吗?” 宁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手掌沿着肚子和腰身来回摩挲,半晌才道。 “她让我对她娘亲再好些,别总是操劳,那些朝堂上的事,交给父王去做就好。” 陆夭扑哧笑出了声,亏她还在正儿八经地听他说。 “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但这件事,我是操心定了。”她将垂落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没有人能在打了我夫君的主意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宁王被这句话取悦,难得弯了眉眼。 “徐阁老一直都是认准儿子才是继位正统的老顽固,他那点心思我早就知道。他想借邓元算计我,把户部那点烂账甩到我头上。”宁王轻笑了下,复又转头看向陆夭,语带褒奖,“我正愁这件事情呢!邓元为人谨慎,之前我也想了些办法,都没能把人安插到户部,多亏了王妃机智,想到从后宅下手。” 陆夭半信半疑乜他一眼。 “真的假的?你宁王爷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还有安插不进人手的地方?” 宁王被她耍花腔逗笑了。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他伸手把人揽在怀里,“如今六部有一半是我的人,还有一半不算直接归我指挥的。户部涉及钱粮,比较敏感,确实不容易插人进去。邓元表面跟我亲近,实际上并不敢完全倒戈,他应该是有把柄在徐阁老手里。” “所以我才送了封信,诈她一下。”陆夭伸手拿过大迎枕垫在身后,“她在信王府里做瘦马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我特意从刘嬷嬷那里确认过了,她是当年被先帝召唤那群人里最小的一个。我估摸着,若是快的话,应该这一半日就会有动静。得了把柄,我们就好策反了。” 陆夭猜得没错,自打芸娘接到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之后,就开始犯嘀咕。 当年她离开信王府的时候,信王念她年纪小,想到了自家闺女,动了恻隐之心,所以给了她一份解药。 实际上这些年,她是随时可以从这场富贵局里抽身的,因为没有钳制。 只是从小做瘦马,除了以色示人,也没有学到别的什么本事,徐阁老对她又不错,于是便半推半就在柳林胡同扎了根。 没想到后来被转手给了邓元,还生了孩子,如此一来,她的出身就变成讳莫如深的存在。 翻过年来儿子就该开蒙了,这个节骨眼,她的身份绝不能被曝出来。最重要的是,邓元的原配身体不佳,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自己眼下这份得宠劲儿,极有可能成为填房。 徐阁老当初也暗示过,真有那么一日,可以将她收为义女,这样能抬高些身份,让她风光出嫁。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暴露。 思及至此,芸娘深深叹了口气,对方身份不明,但十有八九是打算要钱,这还好办些。只要不把事情闹大,怎么都好说。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首饰匣子,忖度着对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那信上其实也并未写什么,不过是央告她,说去年水灾,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请奶奶念在昔日同在扬州黛子巷长大的情分,借几个银子做本金,一定感念奶奶的大恩大德,在家里立长生牌位。 没有落款署名,但这世上能知道她出身黛子巷的人几乎都不在了。更重要的是,那人还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地址,自然是手握把柄,才敢开这个口。 刚接到这封书信的时候,她着实一通忙碌,也派人暗暗去巷子里查探,只找到了小乞丐,说有个人给了他十个铜板,让送封信。 这是她们自幼接受的特训里,一种极其普遍的法子。自己不便出面的时候,就找个乞丐,这样不容易被抓住把柄。 也就是说,这个送信的人很可能是当年一起受训的同伴。不过据她所知,那些人大多过得都不错,不像是会写信找她要钱的人。 那么还会有谁呢? 一个身影猝不及防闪过脑海!会是他吗? 她猛地站起来,喊小丫头进来。 “快去,去户部给老爷送封信!说家里有急事。” 第608章 皇长子妃磕头认错 “你的意思是,芸娘派人去户部找邓元,但是邓元把来人直接打发回去了?” 陆夭合了合手里的粉彩盖碗,那点银耳燕窝的味道在鼻端弥漫开。 “着实如此。”孙嬷嬷低声回禀着,“不仅如此,那邓元还让柳林胡同那边轻易别去衙门找他。” 陆夭沉吟了片刻,信王手底下的瘦马,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就连那当成账房培养的刘嬷嬷都有如此心智,更遑论是曾经当成心腹培养的芸娘。 平时若没有要事,等闲应该是不会给邓元添乱子的,由此可见,这一次在她看来是很严重的事情。 陆夭心下愈发笃定,芸娘是应该很介意旁人知道她瘦马的身份,更怕跟曾经的信王扯上关系,所以才不惜派人去户部求助邓元。 说明这件事是她的软肋,一个人有软肋就好办了,想到这里,她吩咐道。 “去派人继续盯着柳林胡同,明儿一早,再送封信过去。” 转天便是元宵节,这种日子,但凡有诰命的都要进宫,陆夭也不例外。 因为最近手头的事桩桩件件都有了着落,所以心情不错,特意换了件鲜亮的绛红色百花穿蝶朝服,打扮得俏丽可人,跟着宁王进了宫。 她去得不早不迟,但见谢文茵已经到了,正坐在太后身边的绣墩上闲话家常,几个宗亲女眷按序坐在依次排开的两列靠背椅上。 见陆夭到了,纷纷起身招呼。陆夭也一一还礼。 她虽然月份不大,但因为是双胎,即便穿着朝服,侧面也已经能看出些许起伏,倒更多了几分雍容。 太后一见她便露出两分笑意来,旁边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状纷纷凑趣。 “太后这也太明显了,看见自己最喜欢的儿媳妇来了,这面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这种场合,陆夭从来不会让太后难堪,随即也附和道。 “太后哪里是冲我?分明是冲着孙子或孙女。”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伸手摸了摸肚子,“所以我怕您惦记,一早带着孩子来请安。” 一番话把众人说得都笑起来,敏慧王妃打量着陆夭的肚子,凑趣道。 “王妃这才三四个月,就已经显怀了,倒像是双胎。” 此话一出,陆夭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了眼太后。 太后立刻接过话茬儿。 “哪里有那个福气?这饭得一口一口吃,孩子最好也一个一个生才稳妥。”说毕笑了笑道,“瞧老三媳妇这身量,怕是最近过年吃多了些。” 敏慧王妃自觉失言,众人皆知储君若是头胎双生子,并不算什么好事,一边暗恨自己嘴快,一边讪笑着回到原位。 太后像没这回事一样,又冲陆夭道。 “给孩子的手镯脚镯、璎珞项圈、长命锁这些物件儿,都备齐了吗?” 陆夭微微愣怔,这才不到四个月,准备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 太后见状,叫掌事嬷嬷捧出个匣子。 “我就猜你还没准备,刚好,也不必麻烦了。” 她伸手把匣子打开,但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孩童用的玩意儿,金银锞子,三四个长命锁,每个样子都不尽相同,还有合欢花和百子项圈。陆夭伸手拿了个拨浪鼓出来,手柄是触手温润的玉石,摸着就知道是好东西。 谢文茵见那匣子琳琅满目,也好奇拿了双镶嵌八宝的虎头鞋出来,反复打量。 “母后是何时准备的这些,看着真是精致。” “这些都是王爷小时候用过的。”一旁的孙嬷嬷认出了那些物件儿,“公主手上这双虎头鞋,还是当年先皇后亲手缝的。” 太后眼中浮现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陆夭倒是没想过,这些竟然是谢知蕴小时候用过的,登时觉得亲切起来。 太后将这些东西保管得真是好,甚至连用过的小包被都还留着,陆夭心头微微泛起柔软,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后。 两人其实不算认真和解过,只是碍于宁王和谢文茵夹在中间,才不致正面交恶,但若说好到真的以婆媳相称,也是没有的事。 陆夭这一眼,倒让太后觉得意外,随即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年深日久,成色可能不大新鲜了,这些金器你拿回去炸一炸,再给孩子用。” 陆夭点头应下,就见太后又摸出个小小的八宝匣,递了过去。 “这是长姐当初留下,说给孩子的,本打算等你生的时候再给,既然今日赶上了,便一并拿走。” 陆夭接过,只觉沉甸甸的,猜想是金银玉石一类的器物,也就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内监的通传声。 “皇长子携皇长子妃给太后请安。” 一时间长乐宫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不知道之前皇长子妃试图毒害太后,事发之后又因为怀孕被放了出来。 启献帝找了个替死鬼,说是给太后下毒的始作俑者,但谁也不是傻子。 没想到今日这种场合,她还敢来。一众昏昏欲睡的女眷们立刻打起精神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钱落葵进门便瞧见谢文茵,她不动声色握紧身边谢朗的手。 谢文茵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毕竟母后差点被这毒妇害死。陆夭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温和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挂相。 钱落葵显然比谢文茵更紧张,她知道会在这里遇见她,但却无法预料谢朗的反应。两人上次彻底撕破脸之后,倒有了几分同在一条船上的觉悟,眼下维系彼此脆弱关系的只剩下腹中的这个孩子。 钱落葵并不指望能从谢朗身上得到什么真正的爱情,但在外人面前,至少不要让她太过狼狈。 好在自从得知她有了身孕,谢朗对她还算不错,虽说谈不上恩爱,但好歹恪守“相敬如宾”四个字。 二人在宫女送来的蒲团上跪下,给太后行礼之后,钱落葵忽然又冲着陆夭行了个跪拜大礼。 陆夭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以前都是我年轻不懂事,还望皇婶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钱落葵抚着肚子,表情楚楚可怜,“太后那件事,父皇也已经查明,希望您别误会我。” 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若不答应,倒显得自己不懂事一样。可若答应了,显然是原谅她的意思。 不过陆夭向来不是省油的灯,但见她当即捂住胸口,干呕起来。 第609章 谁小时候不尿床 因为陆夭神来一笔,整个长乐宫的焦点顿时都转移到她身上。 “都过了头三个月,怎么还在孕吐呢?”太后一迭声就要让人去传太医,“把王医正叫来,给老三媳妇儿瞧瞧。” 一旁几位年长些的老王妃登时也都围过来,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谢文茵亲自去里间拿了些蜜饯果脯给陆夭甜甜口,原本想以退为进的钱落葵被晾在原地。 “快扶到内殿去,孕妇怎么能总站着呢。” 孕妇这两个字,深深扎在了钱落葵心口。自己难道不是孕妇吗?此时此刻她甚至还跪在地上,根本没有人关心她半分。 凭什么呢?不就因为陆夭是未来皇后之选?这世上势利之人太多,所以拜高踩低比比皆是。 归根究底,自己有朝一日也是要匍匐在陆夭脚下,对她日日行叩拜之礼的。 思及至此,钱落葵绞着袖口的指尖越发紧了几分,脸色也有些难看,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谢朗轻轻将她扶起来,抬眸时正巧对上谢文茵的视线,谢文茵神情自若,在他视线扫过的时候,眼皮都没有撩一下,随即偏过头去,低声安抚陆夭。 谢朗的眼神顿了顿,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刚刚钱落葵的不甘,因为他也不甘心。 长乐宫闹腾了半日,谢朗夫妇不好再坐下去,只得悄然告退,去了启献帝所在的御书房。 这些日子启献帝体力愈发不济,太医院熬了药送来,他正板着脸不想喝。见最得宠的儿子来了,这才露出两分笑意。 “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长乐宫那边的局散了?” 谢朗淡淡回道。 “没有,请过安了,有些挂念父皇,听太医说这几日睡得不好,所以就来看看。” 这话听得启献帝心里无比熨帖,登时整张脸都被笑意笼罩了。他膝下也有几个皇子公主,但谢朗是唯一一个会关心他睡得如何的。 “到底是皇长子心疼您,您还不快把这药喝了?”周总管适时凑了句趣儿。 “我来。”谢朗淡然接过周总管手里的药碗。 周总管知道这是要单独谈的意思,于是识趣地退出去,顺便将宫娥侍卫也都带走,让皇长子留下独自表现。 很快,御书房里只剩下了皇长子夫妇二人。 谢朗顿了顿,又扭头看了一眼钱落葵,只开口道。 “你先出去等我,我还有几句话想跟父皇说。” 钱落葵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但她倔强地挺了挺背脊,忍住情绪道。 “我也有件事,想要跟父皇禀告。” 钱落葵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公然下谢朗的面子,那父子二人一时都有些怔忪。 “那你先说。”谢朗冲她抬了抬下巴。 钱落葵却袖手站在一旁。 “妻以夫为天,夫君先请。” 御书房安静下来,唯有烛火细微的噼啪声响动,谢朗懒得与她计较,忽然跪了下来,冲启献帝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启献帝讶异,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走到跟前,欲将人扶起,“你有话便说,父子之间,何必如此?” 谢朗缓缓抬头,眼神是启献帝从未见过的野心勃勃。 “儿臣知道父皇让儿臣认祖归宗的用心,也知道您力排众议让我成为嫡长子的原因。”他眼神灼灼看向启献帝,“父皇一直想让我取代宁王?儿臣觉得,是时候了。” “你说什么?”启献帝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儿子,确认他并不是在开玩笑,面上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谢朗恢复了一贯的不卑不亢,“儿臣还知道,父皇筹谋这件事很久了?徐阁老就是替您布局的人,他在六部一半部门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眼下只差一个彻底扳倒三叔的证据。” “这你也知道?”启献帝看着这个儿子,眸中神色有些复杂,但更多是欣慰。这个儿子他果然没有看错,以前觉得他缺乏野心,没想到一夜之间开窍了。 看来当爹果然能让一个男人成长,想到这里,不免将赞许的目光投向身后一言不发的钱落葵。 钱落葵知道时机到了,她内心如擂鼓一般,表面却一派镇定。 “儿媳也有话要说,我已经替自己诊过了。”她单手抚上小腹,“这一胎,是个儿子。” 启献帝大惊失色,钱落葵怀孕不过一月,连太医都是换了两个才诊出来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联想到之前她诈孕的行径,启献帝沉下脸。 “欺君可是死罪,别以为你怀着孕,朕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钱落葵不卑不亢跪下。 “臣媳不敢,幼时曾经跟随一隐士高人学医,所以懂得看男女之法。父皇若不信,大可以让德妃娘娘来试试。儿媳愿意拿钱氏满门的性命担保,所言非虚。”她顿了顿,眼神染上几许不怀好意,“而且儿媳还知道,宁王妃怀的是双胎。” 此言一出,启献帝登时愣住,她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元宵宴席还没结束,陆夭就被宁王从长乐宫接回来了,两个人坐在马车里,见陆夭抱了个匣子,想想应该是来时没有的,于是顺口多问了一句。 “怎么还贼不走空呢?拿的什么好东西?”宁王浑然不知自己要经历什么,还调侃着摸了把陆夭的头,把她恰到好处松散的云鬓弄乱了,“还跟宝贝似的抱着,给我瞧瞧。” 陆夭忍笑把匣子递过去。 宁王讶异她的好说话,平日他若是这么调侃陆小夭,对方定然是要反驳两句的。今日什么都没说,还这么大方,他直觉有诈,但手上动作比脑子反应快,伸手已经把匣子打开了。 那一匣子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悉数呈现在眼前。 宁王一时间还没认出来,拿手在里面拨弄拨弄,开口道。 “这是太后赏的?”他拿起个拨浪鼓,觉得眼熟,“怎么都是男孩子的玩意儿?她们就是重男轻女,无妨,父王给你准备,什么璎珞圈,小金镯,多多益善,不稀罕她们这些。” 陆夭强忍着笑。 “你不觉得眼熟吗?”说着伸手拎起条小单子,只有普通帕子大小,在宁王眼前故意抖了抖,“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床单吗?这么小够用吗?”宁王接过来,抖了抖,“给我闺女得准备条大点的。” “这是尿布,太后说这是你第一次尿床留下的,特地留下做纪念的,可以传给你闺女。”陆夭一本正经,语气却是满满的调侃,“没想到王爷也有如此……接地气的时候。” 宁王脸登时黑了。 第610章 夫妻俩互相揭短 这点子小事,两人一直从宫门口闹腾到出来。 平心而论,太后对宁王着实是有真感情在的,否则小时候那些物件儿,不会一件件保留得那么齐全。 出生之前先皇后特地集百家衣做的小包被,第一次尿床垫的尿布,满月时候的虎头鞋,甚至连专门擦口水的帕子都还好好地放在里面,看不出半点岁月侵蚀的痕迹。 宁王一边觉得羞窘,一边又觉得有些窝心。 母后去世的很多年里,薛家乃至太后待他都不错,但那份亲厚是建立在他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前提下。 而像这样完完全全出于亲情的关心,确实让人从心底柔软起来,只是他也要为人夫,不好表露得太明显而已。 都是从小没娘的孩子,陆夭很理解他这种心情,故意笑道。 “这东西回去,挨个摆在床头多宝格上,让你日日夜夜都瞧见,方才不辜负了太后这份心。” 陆夭的话还没说完,宁王就忍不住笑起来,他单手将人圈入怀里。 “若这么说,改日我也得给王家外祖休书一封,让她们仔细翻找翻找,看看大小姐儿时那些口水巾子,尿桶都还留着吗?若有,通通快马加鞭送来,咱们宁王府有的是地方供着。” 陆夭的脸微微涨红起来,嗔怪道。 “什么尿桶,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宁王自知失言,知道姑娘家脸皮薄,于是换个了方向调侃。 “是我考虑不周,咱们闺女,怎么不能配个新尿桶呢?咱们府财大气粗,就是金的银的也使得。” 陆夭见她还胡说八道,伸手去捶他,被宁王把手包在自己的大掌当中。 “别气别气,闹着玩儿的。” 陆夭没好气地把东西收好,不想再理会这人,偏生伸手去拿匣子的时候,手臂不够长,于是欠身,好巧不巧马车这么一晃,唇角刚好印在谢知蕴脸上。 谢知蕴此人从来不是吃亏的料,当即反手把人拉到怀里,反攻了回去。 待到停下的时候,陆夭气喘吁吁,睨一眼气定神闲的那人,真是的,还好等下不必再出门,不然还得补一次口脂。 宁王怕她生气,立马见风使舵转移话题。 “魏明轩的母亲给我寄了封信来。” 陆夭愣了一下,花了点时间去反应,为什么人家要给他寄信。后来才想起来,按辈分,那也算谢知蕴的姐姐了。 “信上说什么?” “说了些客套话,然后特地送了份厚礼给你。” 陆夭诧异抬头,若说魏明轩给她送礼还说得过去,敏惠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想让我给她儿子说媒?” 宁王点点头。 “你这说媒的本事也是名声在外了,前儿遇见城阳王,还托我问你,有没有认识些长进的年轻才俊。”宁王从鼻子里冷哼了下,“真是笑话,你若是认识有长进的年轻才俊,我成什么了?” 陆夭忍俊不禁,笑的肩膀都在抖,但她确实也理解城阳王的心情。一个人当爹又当妈把女儿带大,现在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没有嫡母在,自然是要多上点心的。 “你也不能说我喜欢做媒,这是当家主母的职责所在。嬷嬷前两日还在跟我说,府里丫鬟有些年纪大,也到了要放出去的时候了,我还没来得及物色。” 宁王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家里小厮原也不少,配几个就是了。” 陆夭笑着看他一眼,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这动作透露着亲昵和大胆。 “我岂不知道这个?只是咱们府上大多都是家生子儿,有些爹妈还是跟过先皇后的人,自然想有个好归宿,配小厮可惜了。”说到这里,她狡黠地看着宁王,“况且府里小厮怎么有王爷麾下的将士有出息呢?我寻思,这几个可以脱奴籍,嫁出去找好人家当正头奶奶,也算是慰劳她们父母伺候了先皇后一场。” 宁王被她灌迷汤灌晕了,当即拍板。 “这还不容易?将官营里有的是光棍,明日我让王管家给你送个名单来。” 将官营日后都是有品阶的,这么说来,自家丫鬟属实是高攀了,她有些迟疑道。 “会不会委屈了人家,能进将官营的,应该家里也原是有点根基的,总该找个读书识字的官宦家小姐回去主持中馈才是,娶个脱贱籍的丫鬟不太合适?”她犹豫了下,“要不我们多添些妆?不然这样,铺子里还有挺多空缺,弄过去当管事娘子呢?” 宁王见陆夭当真为这个事情考量了起来,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些无需你操心,王妃亲自给他们说亲,那帮臭小子高兴都来不及,我看谁敢有意见。” 二人这厢正说着,发现马车已经驶入宁王府所在的巷子,陆夭将肩上的斗篷拢了拢。 “我让王管家把名单给我,明日我先叫官媒问问再说,婚姻大事没有强买强卖,得让两方相看相看,都看对眼了,咱们才能做主。” 宁王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打动,二人下了车,慢慢往府里走。 “就依着你说的,最好都能看对眼,一客不烦二主,索性一起办了。”宁王扶着陆夭迈过门槛,“魏明轩和城阳王那边,你有空也张罗一下。” 陆夭被这句话猛地触动心神。 对啊! 这俩人其实可以凑一凑的,不过转念一想不对,魏明轩的生母跟谢浣儿是一个辈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礼数不可废。 但魏明轩这家伙向来不按理出牌,说不定……也不是不可以? 不远处的魏家,魏明轩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611章 宁王妃来救命了 陆夭这厢正合计着到底把谁跟谁配成一对才好,外头就有个丫鬟进来回话,说柳林胡同那边送了口信过来。 陆夭颇有些诧异,按她之前的算计,芸娘至少要到明天早晨才会撑不住,毕竟是自幼受瘦马的训练,忍耐力超乎常人, 难不成是提前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心下一紧,急忙问道。 “那边怎么说?” 丫鬟见她面色不豫,也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似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芸娘早起突然接二连三请了几个大夫,后来王管家派去的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家里孩子出痘了,几个大夫都不中用。最后没办法,又去户部寻邓元邓尚书,结果那边不肯来。现在听说正着急,到处寻访名医,求到咱们无忧居去了。”说着偷眼看一眼陆夭,“这痘出的怕是凶险,掌柜怕砸招牌,叫过来问问您。” 孩童出痘可大可小,但若是之前找了几个郎中都不济,十有八九这痘子是险的。 陆夭有些踟蹰,太医院的鲁太医擅儿科,之前宫里孩子出痘疹,都是他出马。但以芸娘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请到太医,除非邓元出马,可邓元这会儿又不敢,亦或是不愿暴露自己有外室这件事。 陆夭倒是可以派人拿帖子走一遭,毕竟邓元名义上是宁王这一派的人。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昭告天下,她知道邓元在外头养了小老婆,那么邓元很可能因此有所提防。 届时就算施恩给芸娘,一旦邓元有了防备,她日后也未必好下手从邓元那里策反。 这一瞬间,陆夭脑中转过无数个想法。人命关天,又哪里能让她多想呢? 为今之计,只有…… 陆夭拧了拧眉心,开口道。 “我亲自走一趟柳林胡同。” “你疯了吗?”宁王难得对她大声,“那是痘疹,弄不好会要人命的!你去干嘛?” “没事,我小时候已经发过痘子了。”陆夭安抚着宁王,“况且这种时候亲自登门施恩,比帮她请太医要好多了。” 若不是知道她有孕在身,宁王几乎要把人拎起来摇晃了。 “区区一个户部,还不值得你以身犯险!再说人家外室这种小事你都要管,那每天不得忙死啊!” 陆夭知道他缘何着急,但这件事自己若非有十分把握,也是不可能涉险的。 “雪中送炭机会不常有,况且那也是一条人命。”陆夭随即吩咐孙嬷嬷,“去把小书房里那个药箱带上,咱们走一遭。” 宁王见她铁了心,知道劝也无用,只得道。 “那我陪你走一遭。” “你出过痘疹了吗?”陆夭下意识问了句,随即反应过来,刚刚那一匣子儿时玩意儿里,一干尿布中间有个小小的痘疹娘娘,显而易见,他小时候是出过了。 回头见宁王面色不善,立马谄媚地挽上对方的手臂。 “还得有劳王爷,陪我走这一遭。” 孙嬷嬷在一旁暗暗赞叹,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柳林胡同的小院中,芸娘熬了许久,此时已经是心力交瘁,来的这几个已经是都城里有名的小儿科郎中,可看了文哥儿都直摇头。 她也知道宫里头有位看痘疹的神医,可自己这身份压根不敢多想,只能寄希望于邓元。 此时听见外头脚步响起,芸娘也顾不得忙从屋里出来,劈头盖脸就问。 “老爷怎么说?” 小厮在户部等了大半日,没见这人,又壮着胆子去邓家府上守了一晚上,冻得直哆嗦,结果被邓元一顿臭骂给轰回来了。 “老爷不肯来,让奶奶在家消停些。说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供上痘疹娘娘,再让小儿科郎中抓两服药吃就是了。”那小厮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偷看芸娘的脸色,“最后又跟小的说,让咱们轻易别去大宅,户部更是不能再去了,还说……” 芸娘气得咬牙切齿道。 “他还说什么?” 那小厮嗫嚅半天,这才支支吾吾开口。 “老爷让奶奶带着哥儿安分些,别给他惹麻烦,还说这几日都不会来了。” 芸娘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恨不得当场把人活撕了,说的好像哥儿是她一个人生的一样。 就在此时,里面就传出了娃儿抽泣声,芸娘三步两步转身跑进去,却见里面的郎中匆匆走出来,拱拱手道。 “夫人见谅,哥儿的病着实是有些凶险,恕老朽无能为力,您抓紧看看,另请高明。” 芸娘心下凉了一半,这已经是都城最有名的小儿郎中了。 她的泪竟一时间无法克制地就落了下来,本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于是捂住嘴,强忍呜咽声,可眼泪却越掉越多。 她拿帕子在眼角压了压,冲郎中深深行了个福礼。 “谁不知道这都城您是最好的小儿科郎中,叫我还能去哪里找更好的呢?”说着就要跪下,“文哥儿是我的命根子,还请您发发慈悲,再想想法子,多少银子我都肯出。” 须发花白的老郎中急忙扶起她。 “夫人恕罪,不是老朽不想尽力,实在是哥儿这症过于险,你看这脸上这身上,不足半日就已经开花了,来势汹汹。不瞒夫人,老朽行医半辈子,瞧了这么多痘疹,像这样的还是头回遇见。”老郎中深深叹口气,“把痘神娘娘,神祃并痘儿哥、痘儿姐都供奉上。” 芸娘闻言,已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寄希望于鬼神,这就等于交代准备后事一样。 老郎中不忍,轻叹道。 “太医院的鲁太医家里祖传是小儿科的,据说看痘疹很有一套,若是能请到他,哥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毕看了眼床上的孩子,叹了口气,告辞了。 芸娘心乱如麻,她思前想后,能请动鲁太医的只有徐阁老,可之前徐阁老已经说过,她跟了邓元,就跟阁老府不再有瓜葛,除非有朝一日出嫁做填房,否则就无需再登门了。 至于邓元,虽然这狠心人十有八九不会蹚浑水卖人情,但儿子的命重要,哪怕有半点希望,总得再试一次。 思及至此,她唤过丫鬟。 “更衣,备车,去邓府。” 衣服换了一半,外头却有婆子急匆匆跑进来回话。 “来了来了,救命的来了!” 芸娘刚把斗篷披上,闻言明显一愣。 “谁来救命了?” 那婆子气喘吁吁,一迭声道。 “宁王妃来了,咱们哥儿有救了!” 芸娘听见说宁王妃来了,眼前登时浮现前几日在点绛坊遇见的那张绝色容颜,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 二人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她怎么会贵脚踏贱地,来柳林胡同这种地方呢? 第612章 从阎王手里抢人 陆夭前世最后那几年,曾经潜心研读过璇玑子留下的几本医书,那里面确实有记载关于痘疹的方子,但却没有实践过。 这病在坊间向来被视为不祥之兆。高祖曾有规定:凡都城内百姓患痘疹者,一律强制全家迁出城外十里。虽然后来先帝废除了这一条,但坊间对此还是诸多忌讳,就连宫里皇子染了症,都要单独隔出去,让出过痘疹的宫人伺候,除此之外不能接触旁人。 这也是邓元不敢大张旗鼓去请鲁太医的缘故,除了怕养外室的事东窗事发,也是担心这些日子在朝中被排挤。 大约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的缘故,越发见不得孩子生病,所以此次亲自过来,除了雪中送炭施一份人情,更多也是想救一救这孩子。 “不知宁王妃贵脚踏贱地,有何指教?”虽然忧心孩子,但芸娘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无故施恩。 但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能从她一个外室身上得到什么呢? “要客套等会儿再说,先带我去瞧瞧孩子。” 陆夭不由分说就往里走,芸娘愣了片刻,立刻跟上。 孩子被安置在内间,面色潮红,而且视线所及范围内,已经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疱疹出现。因为领口紧闭,隐约可见脖子下面似乎也有些红色斑疹,倒不是很明显,说明还没有完全发出来。还好,还有得救。 陆夭立刻吩咐。 “把孩子衣服解开,尽量透气,没有出过痘疹的人都出去。” 芸娘立刻接口。 “我小时候出过了,我留下。” 陆夭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的疹子部分已经开花,正是最凶险的时候,我理解你为人母亲的心情,但若是没有出过,还是出去为妙,免得你也被过上,后面更加无法照顾孩子。” 芸娘眼神坚定,勉强露出个笑。 “多谢王妃好意,确实是已经出过了。”说着伸手挽起袖子,上面有两块浅浅的疤痕,“当时没忍住抓破了,还留了疤。” 陆夭微微松了口气,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自己戴上了垫布,小心翼翼拉开孩子的前襟,脸色不大好看。 芸娘看着陆夭,兀自镇定。 “王妃不妨有话直说,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陆夭没回答,孩子刚刚已经累得睡了过去,此时若有所感,幽幽睁开了眼。 “娘亲。” 芸娘的眼泪立刻落下来,为人母亲之后才知道,每每孩子生病,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着实煎熬,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才好。 她伸手握住孩子烧得滚烫的小手。 “娘亲在,文哥儿不怕。” “文哥儿不怕。”小小的男孩子露出个笑容,“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若是真的死了,娘亲不要难过,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不像文哥儿这么淘气的,可以更孝顺娘的。” 这话听在做娘的耳里,宛若刀剑穿心一般,陆夭也觉得眼睛酸涩,于是接过话茬儿。 “不会的,这么一点小病怎么会死呢?文哥儿只要乖乖听姨姨的话,等下吃一点药,我们再涂一点药,明早退烧,就又能出去踢毽子、放纸鸢了。” 文哥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平日他想让爹爹去陪他放纸鸢,爹爹从来不肯,病好了真的可以去吗? 芸娘勉强压下心头剧痛,颤抖着点点头。 “只要病好了,娘带你去。” 陆夭从荷包里摸出一根小小的银针,消过毒,涂上药粉,露出个安抚人心的笑容。 “文哥儿不怕,我给你用小宝宝用的小针,一点都不会痛,只要一小会儿便好了,你能忍一忍吗?” 见孩子点头,她迅速将针刺入几处大穴之中,又用干净棉花沾了些药粉,轻轻洒在已经开花的痘疹处,边做边问。 “这样会疼吗?” 孩子沉默地摇摇头。 陆夭微微松了口气,开了张房子,吩咐丫鬟去抓药熬药,随即冲文哥儿笑道。 “你躺好,姨姨给你开了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睡一觉,等下夜里起来喝药便好。” 孩子乖巧地闭上眼睛,陆夭去外间净了手,见芸娘也跟了出来,便轻声道。 “病势虽凶,但也并非无药可医,只是痘子发得太猛,前面几个郎中都被震慑住了,耽误了用药。” 芸娘嘴唇哆嗦了下,眸子也笼上了一层灰暗。 陆夭见状又道。 “不过不妨事,这病我能治。如今虽有些凶险,但只要今晚能把烧退下去,就有了五分把握。” “那剩下五分呢?”芸娘没等陆夭把话说完,就急急忙忙开口。 “那就得看他的造化了。”陆夭不无遗憾地看一眼屋里,“这么乖巧的孩子,若是能早些请到名医,也不至于孤注一掷,耽误到现在。” 她长长叹了口气,芸娘咬紧了牙根。 是啊,若是一早去求邓元的时候,他就能出面去请太医来,文哥儿也不至于受罪到现在。 陆夭不动声色看一眼芸娘,知道她已经开始为满腔无助和愤懑开始寻找发泄出口了。 “不过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她伸手从荷包里摸出颗药丸,“这是续命的药,但凡有个万一,把这个吃下去,能保住条命。” 说毕,伸手将药丸递过去。 芸娘惊讶地看着药丸,又看看床上的孩子,半晌才咬牙接过。 她忽然冲着陆夭跪下。 “宁王妃有什么要芸娘做的,尽管吩咐。” 第613章 这人可没白救 许是因为卸下了心头大石,许是因为太过疲累,天快亮的时候,芸娘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外头鸡叫了好几遍,她才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文哥儿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睡得正安稳。 她小心翼翼把手伸过去,探了探额头,烧终于退了下去,芸娘狠狠松了口气,身子软软的滑到床边上,仰面看着头顶天花板,只觉得浑身瘫软,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这一晚上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竟有些记不起了。缓了半天,才勉强撑着从脚踏上起来,有气无力走到镜台前,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 昨晚的种种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是宁王妃救了文哥儿! 昨晚她下跪询问,但宁王妃只字未提需要她做什么,只让她先把孩子照顾好。 眼见得文哥儿已经退烧,她不能不考虑报答事宜。 像她们这样的人,最好的打算就是趁着年轻漂亮笼络住人,她以为自己哄住了邓元,至少有了一点指望,却没想到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又怎样,平日口口声声要把她扶正,可到了关键时候,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最讽刺的是,最后救了文哥儿的竟然是萍水相逢的宁王妃,一个邓元要帮徐阁老去陷害的人。 患难见真情,这一次孩子生病让她彻底看清了邓元的为人。 这个男人不值得托付。 “奶奶一宿没睡,喝碗燕窝补补,别把身子熬坏了,老爷来了该怪罪我们了。” 丫鬟端着燕窝在门口低声说话。 这一家子上下都是邓元的人,至少在她做出决定之前,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芸娘醒了醒神,应声道。 “把东西放门口。” 孩子得的是痘疹,宁王妃也说了,家里没得过的丫鬟婆子都要避着,染上只会更麻烦。 丫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芸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起来。 宁王妃虽然没有提任何要求,但是以她对朝堂的片面了解,邓元现在应该是被徐阁老安排在宁王麾下做事。前阵子隐约听说什么户部账本,难不成,邓元这阵子魂不守舍跟这件事有关? 她定了定神。 昨天文哥儿眼看着就不行了,那么多小儿科郎中都说没得救了。宁王妃来之前孩子惊厥了两回,甚至还翻了白眼,那种六神无主的恐惧感她再也不想经历。 思及至此,她起身对外面吩咐道。 “去备份厚礼,送到宁王府,跟王妃说谢谢她。等改日文哥儿好利索了,我再亲自带着孩子过去磕头。” 东西被送到陆夭手上时,她连看都没看。 “文哥儿如今怎样了?可比昨日好些了?”陆夭不紧不慢地问道,“身上的痘疹可开花了?有没有破溃?” 那丫鬟毕恭毕敬回答。 “托王妃的福,哥儿已经退了烧,我来的时候已经能喝下米粥了。至于身上的疹子,奴婢没有贴身伺候,所以不敢乱说,但奶奶神色比昨日松快许多,想来是哥儿无碍了。” 陆夭点点头,表情微微松了口气,孩子没事,她总算安心了。 那丫鬟心下好奇,没想到宁王妃会这样关心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娃娃。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陆夭又道。 “把东西带回去,我不图她这份谢礼。”说着让孙嬷嬷拿出装好的几包药,“每日两次外敷,配合内服的药,五日之后,我再过去瞧。” 柳林胡同那丫鬟不敢违拗,本来是送东西来的,没想到竟然还领了东西回去,她跪下磕头道了谢,拿着药走了。 宁王在一旁脸色不佳。 “为了个不相干的孩子,你以身犯险不说,还熬夜登门,犯得上吗?” 陆夭不答反问。 “听说这两日,邓元一直对芸娘避而不见,甚至躲到户部去了?” 宁王冷哼了声。 “那个缩头乌龟哪里敢去部里躲着?告了假,在家装病呢。” “装病?”陆夭倒有几分好奇起来,“芸娘不过是个外室,他犯得上装病吗?甚至连朝都不去上了。” 话一出口,陆夭自己就恍然大悟了。 “他是不是在躲徐阁老?那边十有八九是对他施压了,他不敢贸然嫁祸给你,只能趁此机会装病。毕竟芸娘是徐阁老送的人,躲她也算名正言顺,就是徐阁老本人也说不出什么。” 正如陆夭所猜测的,邓元确实是在左右为难。前一日芸娘派人来找他的时候,他不是不想管,那毕竟也是他亲儿子。可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盼着他露出马脚,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可官位没了,他这把年纪却再难翻身了。 于是他在家里装了两天缩头乌龟,这才大着胆子去了一趟柳林胡同,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芸娘把他拒之门外。 邓元自知理亏,在门外伏低做小。 “都是我的错,我也是身不由己,咱们有什么事关起门说,别让人看笑话。”言外之意,别惹人眉眼。 芸娘最擅察言观色,听他这弦外之音便知道他耐性有限,于是开门让人进来,随即关上门,抽抽噎噎哭起来。 “老爷不是说,等闲不许妾身母子登门吗?这就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那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她这几日虽有疲态,但此时梨花带雨,看得人不由心生怜惜。 邓元伸手将人搂在怀里,芸娘不动声色挣脱开。 “这两日我日夜跟文哥儿在一起,虽然是发过痘疹了,但怕有病气,别过着老爷。” 邓元心下对她愈发怜惜,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前两日的无情。 “文哥儿最后请了哪个郎中看的?要不再去请鲁太医来瞧瞧?” 芸娘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孩子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才来说便宜话儿,早干嘛去了呢?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念电转,这才开口。 “不瞒老爷说,文哥儿是宁王妃亲自来看好的。” 宁王妃趁夜来柳林胡同不是什么秘密,若是邓元识趣,就此倒戈宁王,倒省了许多麻烦。 邓元闻言愣了愣。 “宁王妃跟你有私交?否则无缘无故,她怎么会来看哥儿?” 芸娘做出几分不解的神情。 “许是因为老爷给宁王办差,宁王妃想拉拢您。”芸娘故意停顿了下,“上次跟王妃在胭脂铺子遇见的时候,她仿佛就认识我一样。” 邓元心下嘀咕起来,宁王平日对他不假辞色,难不成私底下打算委以重任?不然区区一个外室之子生病,怎么可能劳动宁王妃出马? 放眼整个朝堂,谁不知道宁王把王妃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等闲诰命可都没有这份脸面,能让王妃亲自瞧病,而且还是主动上门。 他再看向芸娘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芸娘只作不知。 “妾身事后准备了厚礼去谢,可王妃非但不受,反倒拿了许多药材回来。”她意味深长看了眼邓元,“王妃还让人嘱咐妾身,好好看护孩子。老爷想想,妾身哪有那么大面子,这应该都是冲着您?” 邓元闻言愈发踟蹰,他原本就有投诚的意思,奈何徐阁老也不是好惹的,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里。 芸娘见他动摇,适时进言。 “妾身知道老爷烦恼的是什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如先送点什么,以示诚意。” 能送什么呢,邓元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大喜,伸手搂住芸娘。 “宝贝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第614章 想坑王妃,没门 “你是说,邓元亲自送了户部的账本过来?” 陆夭坐在小花厅里,面色微讶。 这芸娘到底有几分本事,自己虽然没有挟恩图报,但她到底是过意不去。否则以邓元谨小慎微的性子,断不会主动踏出这一步的。 “确实送来了。”宁王伸手将那册子地给陆夭,“我还没去核对,但这份应该就是他们原本要栽赃给我的那一份。” 陆夭接过去,随手翻了翻。 花厅四面开着槛窗,透过外面层层叠叠的树,能看见天上的银钩月,这么好的夜竟然用来看账本。 宁王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陆夭无暇顾及宁王那点细微的心理变化,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份自动送上门的账本。 邓元在升任户部尚书之前,曾经做过很多年的侍郎,而且理账向来是一把好手。这份账单做的很齐整,桩桩件件都列的非常清楚,如果拿来作为攻击宁王的把柄,绝对称得上是利器。 可有趣就有趣在,这份账单太齐整了。 陆夭前世曾经听外祖说过,这做家账有家账的做法,生意账有生意账的做法,官场上的账目虽然无缘得见,但想来道理是差不多的。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份账目能够毫无纰漏,可眼前这一份却是,就像专门为了给人看才准备的。 “这邓元做事,从来都是深思熟虑。不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至少也是心思缜密少有破绽,徐阁老十有八九也是瞧中了他这一点,才会安插他到你这边。”陆夭将账本递给宁王,精准指了几个位置,“可你瞧瞧这个地方,历年救灾的支出都是不固定的,怎么你去年水灾跟五年前雪灾支出差不多?那次规模才多大?二者根本不应该一样多。” 宁王也不是傻子,接过账本看了看,果然发现端倪。 “去岁赈灾的时候,那笔银子是临时支出的,多退少补,最后不够,从户部又单独支出了一笔钱,可那笔钱却没有算在这份账目里头,所以现在这账看上去跟五年前那次差不多。” 这也就是说,一旦被捅出去,就会认为宁王刻意隐瞒赈灾支出,中饱私囊。 “还有你成为储君之后的这几笔支出,看似中规中矩,但去年年景那么差,怎么可能较之往年没有大起伏?” 人是活的,账是死的,所以自然就可以作假,外界都认为邓元是宁王的人,如此一来,这账是谁授意去做的,不言而喻。 但这样的破绽,可以骗过外行,却骗不过商贾世家出身的陆夭。 “邓元也可能是故意露了这样一个破绽给我们,想试探一下宁王府的底线,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投诚。”这一招走一步想三步,难怪徐阁老会用他,确实是个细心人。 陆夭眼神染上几分兴趣。 她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对手了。 徐阁老没料到会在回家路上被人堵在小巷口,而且堵他的人也有些意想不到。 “皇长子有何指教吗?” 启献帝属意这个儿子继位,他其实内心是支持的,但可能是出于保护,启献帝并没有主动授意他什么,所以眼下布局一切,都是帝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谢朗突然出现,倒让他有几分摸不清底细。 谢朗一言不发上了车。 “户部的那张网,此时应该收了。” 徐阁老闻言心下一紧,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但见眼前这个轻裘玉袍的少年面无表情又开口道。 “夜长梦多,徐阁老年纪也不小了,若想在告老之前封侯拜相再进一步,手脚必须得快些了。” 徐阁老拧起眉心。 “皇长子此言差矣,下官已经是位极人臣,何来再进一步之说?” 谢朗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说了那几句话,人已经从马车座位上站了起来。 “从龙之功,当朝宰相,人谁不想往高处走呢?” 徐阁老脸色微变,复又冷静下来,他挑起眉毛。 “无利不起早,皇长子想空手套白狼吗?使唤人做事,也总要给些看得见的甜头才行?” 谢朗下车的动作微微停滞,真是条老狐狸,明明跟启献帝已经心照不宣,却还要在自己这里多揩一把油。 “听闻徐阁老家的孙女还待字闺中?” 徐采薇自从上次跟钱落葵一起参加百花宴之后,就一直没再说亲。一方面是小姑娘心系司寇,总觉得其他人都入不了眼。另一方面,是徐阁老始终觉得,钱落葵登不得大雅之堂,待谢朗登上大宝那日,皇后人选必定还要再商榷的。 如今见这位皇长子主动提起,他也不客气。 “下官的孙女眼光高些,确实还云英未嫁。” 谢朗心底冷笑。 “皇长子妃有孕在身,皇上有意再为东宫纳个侧妃。”他故意咬重了那个“侧”字,“徐小姐若是不嫌弃,我东宫随时欢迎。” 第615章 吃软饭,本王妃准了 已是二更时分,陆夭所在的小隔间还点着灯。 宁王洗漱之后进来,见她将一盏琉璃灯挪到床头小炕桌上,面前摆着两本册子和一盒松烟墨,手里拈着根小毫,想一会儿,写几个字。 宁王不动声色在旁边看了半日,一脸兴味地看着陆夭,忍不住出言调侃。 “你这倒真有几分账房娘子的模样!” 大楚不反对女子读书和考官,自然也允许女子出去做账房,只不过士农工商,这商贾排在末流,通常都是家中入不敷出,亦或是丈夫不大上进,才会让妻子去给人做账房。 陆夭闻言笑着抬头。 “果真如此,那你还有脸笑?”她冲他眨眨眼,“吃软饭,本王妃准了。” 宁王被她这句话逗笑,坐上床轻轻给陆夭捏肩,顺势凑上来看她写的究竟是什么。不看则已,一看颇为吃惊。 “这是户部历年的账簿?你从哪儿弄来的?” 陆夭轻笑。 “自然不是,我若是能这么容易拿到户部的账簿,还费心做局干什么呢?”说着,她拿起一张账单,递过去,“你瞧瞧,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 宁王接过来,反复瞧了瞧,他自幼行伍出身,于庶务一块并不擅长,但基本账目还是稔熟于心。 毕竟坊间买卖不小,虽然有王管家帮他理账,但绝大多数还得亲自过目。 “这账是你仿着户部的账簿做的?” 宁王颇为惊讶地抬头,实在不是他大惊小怪,是这份账单简直做得天衣无缝。从各地钱粮支出,到修桥铺路的经费,甚至连来年春祭的花费都列在上面了。 不同的是,这份比之前邓元交上来那份,多了几分合理性。 譬如在春祭和春耕的开销上,用朱笔标注了预计银两,并核算了可能上下浮动的钱数,这就很像是一个缜密的户部尚书该做的账目。 陆夭略略得意地笑了,用小毫那一侧轻轻地抚弄自己的下巴。 “是不是特别严谨?”她伸手又拿起一张,“你说,若是这两张都送到你皇兄面前,他会相信哪一个?” 宁王立刻会意,陆小夭这是想将计就计,坐实邓元的试探。 他微微挑眉。 “我猜,你不是想把这张送到宫里?”宁王兀自分析着,“邓元知道是你救了他儿子,自然以为我们有意将他真正招致麾下。但因为有把柄在徐阁老手里,又不确定我们这边的用意,所以拿了一份过于完美的账本来投诚。” 陆夭很自然地接过话。 “一来是摸一下我们的底,二来也是看看未来的主子到底有多值得效忠。”陆夭唇畔的冷笑稍纵即逝,“不过真可惜,他撞上了我。” 宁王感觉自己猛地被震动了一下,哪怕是二人已经熟稔到这个地步,甚至连孩子都有了,他还是忍不住为这刻的陆小夭心动。 “那就让他瞧瞧,宁王妃的手段。” 不过陆夭还没等到把那笔账安排送出去,就先收到了来自信王的请柬,请柬上措辞客气,甚至有点谄媚的意思。 陆夭当时正自己盘发,占着手,干脆叫孙嬷嬷读出来。 “……若能过府一叙,不胜荣幸。”孙嬷嬷读完最后一句,小心翼翼将那信放在梳妆台上。 宁王在一旁颇觉诧异,从陆小夭给谢清儿治病开始,信王就是一副不怎么信任的态度,别说亲自邀约,每次去的时候能不甩脸色就已经不错了。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宁王伸手抓起那封信,草草读了一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什么“天降之喜”“所幸遇见”,这不是坊间那些穷酸书生才会用的词儿吗? 信王好歹也是个长辈,这么谄媚真的合适吗? “这确实不是谢清儿写的?”他下意识询问孙嬷嬷,主要是这口气着实不像信王。 孙嬷嬷忍住笑。 “听来人说,谢姑娘近日明显有好转,非但咳嗽少了,而且起夜也不多。” 宁王看了陆夭一眼,原来是谢清儿情况好转,难怪信王会对她改观。 “他叫陆小夭去干嘛?” “我哪知道。”陆夭耸耸肩,“去了不就知道了。” 去信王府的时候尚早,清晨那点霞光遍洒巷子,给院墙和高门都镶了一圈浅浅的边,人世间的美好莫过于此。 陆夭忽然意识到她重生已经两年了,回首往事,真的久远到已经有些模糊了。 “在想什么?” 陆夭回神,那点光也落在宁王脸上,此时此刻好看得愈发不真实。 “找一日去趟大觉寺。”她忽然开口,“我想去拜一拜。” 宁王不懂她为什么神来一笔想到要去拜拜,不过想到大觉寺求子颇为灵验,之前去许愿刚好也没有还愿。 “那就去一趟。” 陆夭压下心底下突然翻涌而出的一些不安全感,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进入信王府邸的时候,还是之前那个仆妇,这次比之前几次都还要殷勤,她迎了陆夭一行人进去,随即端茶倒水,奉上时令鲜果。 信王很快也跟着出来,面色也是前所未有地舒缓。 谢清儿还在房中,不知道是不是还没起,陆夭顺口问了几句这几日的病情。 “起夜能控制在三次以内了吗?子午觉睡得可好?” 那仆妇面带喜色点头。 “昨夜只起了一次,咳嗽次数明显比之前少了。”她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小姐夜里加起来睡的安慰觉都不如这两日多,“二更到四更,能睡足两个更次,通常只有四更只有才会起来一次。” 陆夭微微松了口气,人食五谷而生,睡子午觉养心血,这两点都做到,即便不吃药,病也能好个大半。 谢清儿是个心思重的人,如果睡得慢慢好些,气血可以将养五脏,饮食也能渐渐恢复。 这就有七分治得了。 信王眉眼含笑,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真是有劳宁王妃,后面若是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多难的东西,我都能想办法弄来。或者需要多少银子,不必替我省钱。” 陆夭神色淡淡地开口。 “本来给谢姑娘治病也是我们俩之间的事,用什么药,花多少银子,不劳费心。”她挑眉看过去,“毕竟之前您还想找我师哥,咱们道不同,不敢劳动信王。” 信王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他想解释两句,却又碍着长辈的面子不好低头。 若不是场合不对,宁王差点笑出来,知道陆小夭是个记仇的性子,却不知道她这么睚眦必报。 别说,刚刚那几句还真挺解气的。 “宁王妃来了吗?” 谢清儿原本还没睡醒,但听见父亲和人在外头轻声说话,仔细分辨了下,竟然是宁王妃。 她顾不得洗脸梳头,直接飞奔出来,甚至没有跟信王打个招呼,伸手拉住陆夭。 “我这几日可惦记你了。” 第616章 也治病,也救命 虽然面对信王的时候摆足了高姿态,但对于谢清儿,陆夭还是很温和的。 她打开药箱,给谢清儿又细细地把了一回脉。 “脉象还是有些杂乱,但较之前几日已经好了太多,说明咱们的法子奏效了。”至少人是配合的,这对于医者来说就很好办,“平日吃的药可以由三次减到两次,我再给你施针看看。” 陆夭从荷包夹层里拿出几根细小的乌针来。 “这是什么针啊?怎么跟平日针灸用的不太一样呢?”谢清儿有些纳闷,她久病成医,对很多器具都比常人熟悉,“是银针烧制过吗?” 陆夭点头解释道。 “这是专门针对弱症的乌金针,能让药效加倍。后面两次我们都要用这种针,待到一月之后,症状再轻些,咱们就换成普通银针。若是顺利,开春之后就不用针灸了。” 谢清儿瞪大眼睛。 “宁王妃说不必针灸,是什么意思?” “就是痊愈的意思啊。”陆夭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谢清儿虽然对她抱持着绝对的信任,但对于能治愈这件事,她至今还不太相信。 “真的……可以痊愈吗?”只有二十出头的姑娘笑容淡淡的,仿佛已经看透了人生。 “你不信我吗?”陆夭蹲下身子,抬头望向谢清儿的眼底,“人活着永远要心存希望,乐观一点,病好的也能快些。别说你的病有药可医,就是已经病入膏肓,但凡还有希望,就还有机会。”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陆夭口中说出来,总是让人格外信服。 “我信宁王妃。” 陆夭知道她这话多少还是有些违心,这姑娘长到这么大,活着的意义一直都是为了成全周围人。 成全父王,成全家族,她骨子里从来不相信自己能够痊愈。 即便是对着自己,也是看似配合,实则只是本能。与其说她相信自己的医术,不如说,她更相信自己这个人。 就像现在,即便病情有所好转,她也始终认为自己很快会死,区别只在于拖的时间长短罢了。 所有人都在欣慰她病情好转的同时,只有她眼底深处的神色依然是淡漠的。 “你们都出去,我跟谢姑娘有话要说。”陆夭忽然开口道。 仆妇见陆夭忽然正色起来,也不敢多说,随即跟着孙嬷嬷出去了。 谢清儿唇瓣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她知道陆夭应该是要说教了。 孰料陆夭却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神秘兮兮从药箱里拿出另外一包东西。 那是上次陆夭去铺子里选的胭脂水粉,此时被她一件一件放在床上,仔仔细细介绍着。 “这是茉莉香油,那两瓶是玫瑰香油,平日洗过头之后,稍微抹一点儿就满室飘香。这两盒是胭脂,你肤色白,凤仙花胭脂能显色,搭配桃花口脂刚刚好。”陆夭伸手替谢清儿在手上逐一上色,“你瞧,这个颜色是不是娇嫩好多?还有个浅粉色,更像是暮春落尽的桃花瓣颜色,你瞧瞧哪个好些?” 谢清儿傻了眼,活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生母早逝,身边伺候的下人只顾她的健康,虽然都是有手艺的丫鬟嬷嬷,但又哪有人想得起来去教她打扮呢? “我不太懂这些。” 谢清儿支支吾吾,眼神却不由自主瞟了过去,姑娘家没有人不爱这些。 陆夭看穿了她的心思,把人按在梳妆台前。 “光说不练假把式,不如试试。” 在陆夭的怂恿下,谢清儿答应画个妆,她眼看着陆夭手脚利落地帮她上了鸭蛋粉,又描眉画胭脂。那双刚刚还在替她把脉施针的巧手仿佛变戏法一般,在她脸上一通忙活。 再看镜中人,眉目如画,莹莹如玉,跟之前苍白素淡的谢清儿简直判若两人,她不敢置信地轻触自己的脸蛋。 “还没好,再等一下。” 陆夭用凤仙花给她染了指甲,又亲手挽了发,谢清儿的妆匣里也有些珠宝,看得出信王对这个女儿颇为宠爱,陆夭拿眼一扫,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件儿,但着实跟这个年纪的姑娘不配啊。 她从自己头上拔下根簪子,就要替谢清儿插上,谢清儿急忙阻止。 “这不行,我怎能夺人所好呢?” 陆夭见她一脸坚决的样子,叹口气。 “那我们交换首饰。” 谢清儿也知坊间小姐妹之间经常换首饰来戴,但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当下觉得新鲜又有趣,随即点点头。 陆夭将那枚簪子别在谢浣儿发间,那只玉簪三寸来长,簪头叠堆着三朵玉兰花,花蕊镶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做工精巧,颇为出彩,戴上之后立刻有了画龙点睛之感。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浣儿,又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最后挑了件镶银白滚边的褙子,粉绿色二十四幅绣忍冬纹的马面裙。谢清儿没穿耳洞,于是陆夭别出心裁将珍珠耳环戴到了发髻上,衬着牙雕的茉莉花发箍,愈发显得俏丽别致。 打扮完毕走出去的时候,连信王都傻眼了。 眼前的姑娘温婉柔美,跟亡妻年轻时倒有七八分像。 “爹爹瞧着好看吗?” “好看,好看。” 信王猛地别过脸去,他已经有数十年没这么失态过了。 陆夭意味深长地拍拍谢清儿的肩膀。 “好好活着,你可以日日都这么打扮。” 谢清儿这次重重地点了下头。 信王将眼神投注在陆夭身上,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第617章 去世公爹送大礼 陆夭没有想到,前脚刚刚从信王府邸回来,后脚就收到一封火漆封住的牛皮纸信封。 孙嬷嬷急急忙忙把东西递到陆夭手上,生怕她下一刻就要给人家退回去。 “说是信王专门给王妃的,算是给清儿小姐看病的诊金。” 陆夭知道信王不缺钱,即便是这些年蛰伏两广,但家底也是够用的。况且他当年在扬州名下有不少赚钱的买卖,从谢清儿的吃穿用度就可见一斑。 若是他执意不想欠人情,自己也没必要再三推却,从善如流收下也就罢了。 思及至此,她捏了捏手中这信封,感觉里面放的似乎是纸,难不成是银票? 陆夭伸手拆了火漆封印,抽出东西一瞧,登时愣住。 那里头是份薄薄的名册,难不成就是她想要的那一份? 伸手翻开,上面记录了当年先皇从信王府召走那些女孩子的明细。除了有生辰八字、出身何处、受训多久,擅长何事之外,还有各自被送往哪家,甚至连中途亡故的,亦被转送的,也都标注得非常清楚。 宁王在一旁伸头看到,也微微蹙了眉头。 “看来先皇还是低估了信王,这些年,他在都城显然也有自己的关系网。” 陆夭默不作声,从刘嬷嬷之前的供词来看,信王应该是用药在控制这些人。 这倒不难解释,他自己本身也懂医术,但细想却有些不对劲。 摄魂散是用来控制死士的药,一来瘦马都有卖身契,不必用卖命的方式,二来那方子并非普通学医者能配出来的。 也就是说,信王身后应该还有人在帮他。 会是谁呢?普天之下能配出摄魂散的人按说不可能治不好谢清儿的病。 除非那药是先皇给的,这种可能性显然更大一些。 陆夭心底盘算着,手里无意识地翻着这本册子,那上面扫过的一串名字让人触目心惊,其中不仅仅有侍妾,更是不乏有人做到了当家主母的位置,甚至还有她相熟的夫人。 这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如果当初这是先皇布的一盘棋,只能说他实在太能算计了。这些人像一张关系网,牢牢将皇权之下的朝堂连接到一起。 若是信王之前真的有招兵买马策反的打算,那这些无异于是最有力的棋子。 然而这样要紧的东西,如今信王竟就这样轻易送到了她的手上,说明他没有之心。 难不成这也是先皇的安排,是他留给谢知蕴的助力?陆夭捏着手中这份价值连城的册子,陷入沉思。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东西,才能在对启献帝父子这场战胜里,不费一兵一卒获胜。 还未等陆夭想好先从谁家下手,她便接到来自护国将军府的求助。 宋老将军七十大寿,加上宋尧在边关立了战功,启献帝亲自下了旨意,犒劳功臣家属,两件大事合在一起,自然要好好操办一番。 在此之前,宋老将军已经处于隐退的状态,而且为了显示其中立,几乎跟谁都不来往,所以家中几乎没有大操大办过。 林素娘作为长子嫡妇,嫁过来后从没有如此大张旗鼓地操办过宴席,自己没什么经验就算了,家中婆婆又已经去世。 思前想后,于是写了封帖子,请陆夭过去帮忙。 说是帮忙,一个孕妇能做的事情有限,无非是帮着筹划筹划,安排安排。但为什么找陆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宋家家大业大,族里能帮忙的女眷也不少,陆夭不管怎么算,都只是个外人。 不过这一次摆宴无异于释放信号,说明启献帝对这位功勋卓着的老臣还是颇为重视的。 宁王上次为了陆夭逼宫之后,启献帝就一直试图将宋家彻底拉拢到自己麾下。以老将军的为人,虽然不会放任宁王弑君,但若有朝一日他要为了谢朗废掉宁王的储君位,这位三超老臣怕是也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趁着这次宋尧大胜而归的机会,启献帝必须摆出足够示好的姿态,好在宋家这里再争取一下。 陆夭不知道林素娘这封信是出自旁人的授意,亦或只是她本人的态度,但这都是个机会。 自从去年跟司大学士和解之后,陆夭下一个攻克的对象原本就是宋府,奈何老将军深入简出,不跟任何朝中重臣来往,眼下林素娘递过来橄榄枝,她必须抓住。 陆夭一口应下,转头就让孙嬷嬷给宋家两个哥儿打点礼物。 宁王难得没有表示反对,大抵因为对方是他授业恩师的缘故。 “这几日筹备你就别露面了,免得惹人眼,到祝寿那日,你再亲自送礼过去,这样于情于理,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宁王难得乖顺地一一应下,然后亲自把陆夭到了护国将军府。 刚下马车,就见前呼后拥的丫鬟婆子围着林素娘出来,伸手拉过陆夭,向来温婉的她笑得合不拢嘴。 “若是我没有下帖子请,是不是要到孩子满月酒的时候才打算见我?” 陆夭转头让宁王先回去,随即也跟着笑。 “两年抱俩,若不是宋将军出门征战,到底咱俩谁先喝谁的满月酒还不一定。” 林素娘本来是想逗逗陆夭,听到这里忍不住就涨得满面通红。 “都要当娘的人了,说话也没个忌讳。” 陆夭见她不好意思,当着这些婆子丫鬟也觉要收敛,便随着她往里间去,二人边走边说些闲话。 “王爷待你真是不错,还亲自送了来。”林素娘拍了拍她手背,“刚成婚那会儿,我们还怕他待你不好,现在再看看,简直是杞人忧天。” 陆夭笑笑,这一两年,谢知蕴确实比刚开始的时候有了很大改变。 二人一路从前厅到后院,始终没看见孩子们,于是开口询问。 “我干儿子呢?怎么不把逸儿带出来我瞧瞧,还给他带了些时新的小玩意儿呢。” 陆夭前世没有孩子,所以对于软软香香的小宝贝颇为喜欢,尤其宋家这两个都是她亲手接生的。 相较于还不能下地的老二,老大逸儿自然更容易被提及。 见陆夭问起这个,林素娘叹了口气,挥手让跟着伺候的婆子们都退下去,这才小声开口。 “逸儿被他爷爷带到慎德堂去学武了。” 陆夭不禁讶然,这么小的孩子,路还走不稳当,就要开始学武了? 林素娘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低声解释道。 “公公说了,宋家一门忠烈,男孩子早晚有一天要为国杀敌的,所以早点学武,也是对自己负责任。” 陆夭心下微叹,前世就知道宋老将军忠君为国,想啃下这块硬骨头,怕是不大容易。 心底正唏嘘着,就见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过来。 “夫人,大事不好,小少爷在慎德堂出事了!” 第618章 老将军欠她人情 林素娘闻言也顾不上陆夭,三步两步就往慎德堂方向跑,陆夭见状当机立断跟了过去。 慎德堂是宋老将军的书房,平时他跟宋尧父子俩经常在这里排演战术,等闲仆妇不会过去,林素娘嫁到宋府好几年,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远远的,她就听见孩子惨烈的哭声,心脏登时揪成一团。 慎德堂的门敞开着,逸哥儿躺在地上,面上都是血污,正疼的满地翻滚。 旁边几个战战兢兢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宋老将军面色铁青蹲在旁边,试图抱起孩子,但又不知如何下手。 “这是怎么了?”林素娘疯了一样扑过去,压根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逸儿,你怎么了,哪里痛,告诉娘亲啊!” 宋老将军板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今日带孙子扎马步,这孩子根骨极佳,是个上好的练武苗子,最难得是心性沉稳。两岁不到的娃儿,已经能有模有样跟着蹲一会儿了。 也是他太过大意,孩子马步扎到一半,忽然说想试试练枪。宋家枪是整个宋家军赖以成名的本事,逸儿作为长子嫡孙能主动提出想练,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老将军转身去内堂取枪,因怕扎了孩子,特地将枪头卸了下来,结果还没弄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尖锐的哭声。 跑出去一看,才发现孩子倒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弓箭,应该是爬上椅子去摘弓箭的时候不慎滚落,那箭头好巧不巧竟扎到了眼睛。 宋老将军大急,想上前查看,可小孩子痛到捂住脸,他根本不知所措。 随后跟着来的陆夭见状,立刻上前,眼睛一扫便大概判断出伤势所在的位置。 “按住逸哥儿手脚,不许让孩子乱动。” 旁边仆妇家丁都知道这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谁敢上前妄动? 陆夭见无人动弹,回头冲着宋老将军吼道。 “让你按住孩子的手脚,没听见吗!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他变成瞎子?” 宋老将军戎马一生,只有他对别人发号施令的份儿,哪里被人这样呵斥过? 可这女娃娃身上有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让人不自觉就想听着她的指令行事,他蹲下身子,却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捏住他手腕!别让他再碰到伤口!” 按照陆夭的吩咐小心翼翼分开逸儿捂脸的手,伤口横亘在眉眼上,很突兀的一长条,陆夭谨慎地从荷包里掏出开水滚煮过的棉布,轻轻将伤口周围的血擦拭干净。 整个眼睛被血模糊,最要命的是那箭头有铁锈。 陆夭咬紧下唇,冷静吩咐仆妇。 “去取烧酒,要纯一些,再端盏烛台过来。” 东西很快被拿了过来,陆夭抽出一柄小叶刀,在烛台上反复烧过,直到刀柄通红通红,然后用烧酒浇过。 热气蒸腾,发出“嘶”地一声。 “逸哥儿的伤口沾了脏东西,我必须帮他清理干净。” 麻沸散已经来不及煮了,陆夭从荷包里摸了半日,只有一颗暂时止疼的麻药丸,她捏下一半,快速放入孩子口里。 两指轻轻捏住下颚,药丸瞬间便滚落下去。 “逸儿忍忍,很快就好。” 麻药劲儿还没上来,必须得速战速决,陆夭深吸一口气,刀尖快速从伤口上掠过,带下来大片污血,孩子小,忍不住,惨叫一声背过气去, 陆夭早就料到会有此一招,另一只手的银针精准无误刺入孩子的气海穴,只听一声咳嗽,逸儿徐徐又醒转过来。 林素娘已经哭不出声了,想抱孩子却手足无措,直到逸儿哭着喊了一声“娘”,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抄起孩子的脖颈,把小小的身体揽入怀里。 陆夭长长松了口气,刚刚绷着的那股劲儿散了,后怕和疲惫涌上来,她随即瘫倒在地。 一旁的宋老将军这才定下神来打量她,娇娇俏俏的女娃儿,刚刚那一瞬间的淡定和果敢褪去,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小女儿之态。 这边是谢知蕴那小子娶的媳妇儿吗? 林素娘哭的眼睛通红,转过头来看向陆夭。 “逸儿的眼睛不会有事?会留下疤吗?” 迎向怀中男孩的目光,陆夭笑得温柔,伸出手去,男孩子软软的手指抓住了她的。 “不会的,我们逸儿这么好看的大眼睛怎么可以留疤呢?干娘肯定会尽全力帮你治好的。” 麻药丸的药劲儿现在才上来,男孩子带着保证沉沉睡去。 “你又救了他一次。”林素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陆夭,这一眼包含了感激和庆幸。 陆夭笑着摆摆手,将声音放低。 “谁让他是我干儿子呢,若我肚子里这胎是个女娃,保不齐这就是我女婿。” 林素娘知她是想让自己好过点,但眼泪还是难以抑制滚落下来。 “先抱孩子去休息,今天他吓坏了。”陆夭冲她点点头,“都是熟人,不必招呼我。” 林素娘依言抱着孩子走了,屋内仆妇也赶紧跟着散了,陆夭捏了捏发酸的脚腕,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后背冰凉一片,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你就是那臭小子娶的媳妇儿?” 陆夭下意识看过去,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臭小子”是谢知蕴。 “今日之事,老夫记下了,宋家上下欠你一条命。”老将军气若洪钟,“日后有事尽管提,但凡不是违背忠义之事,宋家定然帮你做到。” 第619章 做媒这事会上瘾 第一缕春风拂过都城的城墙时,陆夭那家专为贵妇们开的铺子又开始营业了。 时辰尚早,太阳刚刚翻过院墙,晨光打在铺子门口的台阶上,把整座大门都笼罩在一片暖意之中。 陆夭的肚子又稍稍大了些,她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 因为出手救了宋府的小公子,宋老将军对她颇为另眼相看,虽然明着不好走动,但却借着林素娘的名义送来不少吃的喝的和各种玩意儿。 宁王府自然是不缺这些,但礼尚往来,所谓人际关系都是在循环往复的送礼当中逐渐建立起来的。 在此之前,陆夭也曾想过很多法子去跟宋老将军破冰,虽然她已经是宋府公认的恩人,但宁王和她都清楚,有朝一日真的兵戎相见。宋府,至少是宋老将军,不会为这一点恩情徇私。 当然,现在依旧不会。 但至少关系相较于之前亲近了很多。陆夭并没有希望老将军在朝堂上徇私,宋家军忠义百年,不应该因为她被坏了名头。她只希望作为宁王的授业恩师,两府可以慢慢恢复邦交,不管最后谢知蕴会不会称帝,能不能称帝。 师恩和倒戈,这是两码事。尽管暂时还没有达成她的期望值,但至少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眼下都城的明眼人都知道,宁王妃是一点福星,不动声色就把宁王这些年得罪的几位大佬都收服了。 但福星本人却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眼下她正在自家铺子里闲坐,檐下放了竹帘,那篾竹是拿金银线编的,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奢华,陆夭无意识把玩着竹片,脑中则在盘算信王给的那份名单。 上面有几个人着实是出乎意料的,但巧合的是,这几家个个都是非常微妙的官职,如果能收到谢知蕴麾下,必然是有益无害。她想找个由头把名单上的人约出来,又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赴约,总得有个万无一失的理由才好。 阳光穿过篾竹,均匀地洒在她脸上,孙嬷嬷带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主子出神这一幕,她清清嗓子。 “王妃,您有客。” 陆夭抬眼望去,来人穿一件青缎掐花对襟褙子,戴着海棠滴翠的挽发,在乍暖还寒的早春里,像朵楚楚动人的杜鹃花。 然而落在陆夭眼里,却只剩下心有余悸。 “怎么又是你?”这铺子统共开了两次张,前后主顾都是同一个人,这说出去,像话吗? 五小姐浑然不觉陆夭语气里的嫌弃,她这次倒没有上次那般语出惊人,悄悄过去,牵了陆夭的手道。 “我来跟你说件重要的事,管保你听了之后感兴趣。” 陆夭瞥了她一眼,心说我能选择不听吗?但到底顾及着对方的面子。 “什么重要的事?你又发现哈伦哪儿不对劲了?”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陆夭暗暗发誓,她要是敢回答“是”,自己就立刻把人轰出去。 好在五小姐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是魏明轩。” 没头没尾一句,陆夭悚然一惊,脑海里立刻闪过各种奇怪的画面。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措辞。 “有时候这男孩子和男孩子关系好一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用太介怀。” 刚刚早春三月,五小姐却手执一柄团扇,扇底流苏因她的动作急促翻飞,晃得陆夭心底愈发紧张,于是又绞尽脑汁补充道。 “你看宁王和司大人,不也是这样吗?我和琳琅根本不当回事。” 五小姐把视线从团扇上调开,拧起秀气的眉毛,语带疑惑。 “王爷跟司大人关系算好吗?”可着都城都知道这俩人王不见王? “他俩属于关系好而不自知。”陆夭极其草率地下了个结论。 五小姐陷入沉思,那这么说,哈伦和魏明轩应该属于关系好而自知。 陆夭见五小姐不语,只得又开解道。 “其实你不必介怀,你瞧,他们俩玩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或者去找其他小姐妹啊。”她递过去一杯清茶,“两个人再好,也不能日日夜夜在一起,总要给点空间去交朋友。有媳妇忽然重要,好兄弟也是不可或缺啊。” 五小姐表情愈发迷惑。 “兄弟确实不可或缺,但媳妇也该有。”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否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光要兄弟不要媳妇儿!” “他要休妻?”陆夭想到没想脱口而出,说完觉得不对啊,哈伦就是再没谱儿,这么大的事还是会慎重的。而且他跟五小姐关系素来极好,也不像是会为了魏明轩去休妻的。 果不其然。 “他都没有妻,怎么休呢?”五小姐说话语速不甚快,字里行间也没有怨怼之感,陆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理解方向好像确实有点问题。 “那你原本想说什么?” 五小姐眨眨大眼睛,放下团扇。 “我在替魏明轩发愁啊,好歹也是个翩翩公子,每日只能跟哈伦混在一起。我倒是不介意家里多双筷子,但我们去娘家蹭饭的时候总不能带着他啊,所以还是成个家比较好?”她抬头望向陆夭,“再说每次出去,我们两个成双入对,他形单影只,看着还挺可怜的。” 陆夭狠狠地松了口气。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她意识到,五小姐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给她说个媒。”她言辞间那种温软从容的语调,很能博人好感,也很有说服力。 陆夭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女人成家之后果然热衷于做媒。 紧接着问题又来了,说媒,说谁呢? 她微微眯起眼睛。 “你是不是有人选了?” 五小姐点点头,从笼着的袖口拿出一张单子递过去。 “你瞧瞧,我把差不多的都列在这上面了。” 陆夭不禁感慨,到底是宰相家养大的孩子,耳濡目染,事事有规划,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展开单子粗略扫一眼,见五小姐列出来的人家有四户,这其中没有苏家的族亲,说明她是秉承公正在选。而且凡是家中不是安定的,姑娘性子不好的,她都没放进去。 “为什么都是性子乖巧的大家闺秀?”陆夭提出第一个疑问,“魏明轩那个性子,不是该配个活泼的姑娘吗?” “要活泼的话,来找哈伦玩就行啦,顶门立户还是要端庄一点好,毕竟是当家主母,总得主持中馈啊,天天跟着一起疯玩,那家谁来操持?” 陆夭顿时沉默了,因为她在对方那张脸上找不到任何调侃或者玩笑的痕迹。 你是怎么做到跟哈伦日日混迹市井,还能义正言辞说出这番话的呢? 她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就听五小姐又道。 “魏家大本营在两广,他终究是要回去继承家业,挑起整个家的。我若是随哈伦回北疆,也不能像现在这么肆意的。” 陆夭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她什么都懂,就是因为足够通透,所以才更明白及时行乐的道理。 “那我们就来给他挑一个大家闺秀。”陆夭弯了眉眼,“能一起快意人生,也能一起承担家业的那种。” 说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什么理由把信王那份名单上的人约出来了。 第620章 王妃的相亲局 宁王妃要替外甥做媒的风放出去之后,整个都城的贵妇圈都在蠢蠢欲动。 别说陆夭此前成功做了好几桩大媒,而且又是如日中天的储君正妃,光是魏明轩本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你瞧,父亲手握实权,母亲又是皇亲,本人长相俊逸,虽然有些不着调,但男人嘛,成家了自然就成熟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魏明轩眼下在都城混得风生水起,跟各家达官贵人都处得很好,眼下宁王妃主动出面给他做媒,自然是有为其做靠山的意思。 这么一来,愿意把女儿嫁给魏明轩的可就太多了,还没两天,上门的人就有好几家。都是旁敲侧击跟陆夭打探的,顺便提及自家姑娘,无非都是贤良淑德,妇容女工,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都城有这么多仙女儿呢?”陆夭放下写字的手,“瞧瞧,熟读女经,能烹制四大菜系,擅做各类账目,苏绣湘绣均有涉猎,我在都城长大,压根没听过这些才女啊,这哪是人间配有的?必须得是仙女儿下凡。” 孙嬷嬷忍着笑,给陆夭换了盏汤。 “这男女相看,媒人说得略微夸张些也是使得的。” “这是略微吗?”陆夭眼睛睁得圆圆的,看上去像只小猫,“这是换了个人?那苏侍郎的女儿我又不是没见过,这帖子是怎么敢写她温良恭谨的!那是打小就爬墙上房的主儿啊!” 宁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夭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心下觉得好笑。 “如何,没有合适的吗?” “不,是个个都合适。”陆夭放下手中的帖子,“每个都像是天造地设专门为魏明轩准备的,连广府菜都会做呢。” 宁王微微蹙眉。 “不然随便挑个知根知底的算了,你族里有没有什么看不上眼的姐妹?横竖那家伙日后少不了纳妾,别糟蹋了好人家姑娘。” 陆夭没理会他的话,男人怎么可能懂这些,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 陆家族中适婚的姐妹们自然有看中魏明轩的,千方百计托到陆家,但是都被陆夫人挡下了。现在想必心里都在怨怪她,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这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为什么不先尽着自家呢? 都城就那么大,外面风言风语传到她耳边,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香饽饽就一个,可食客却有太多,无论选哪家,剩下心里难免都会有想法。可陆夭不在乎,她又不是银票,做不到人见人爱。 宁王换了衣裳出来,见她还在原地坐着发呆,于是出口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若是有需要我出面的,知会一声便是。” 陆夭回神笑笑。 “倒正是要借你的一点名头,我想办场宴席。” 她打算办场赏花宴,都城高门贵妇个个都是人精,这会儿办宴席为的什么,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 除了给魏明轩挑媳妇儿,她也想顺带探一探信王那张名单上几个人的底细。 “你已经想好请谁了?”宁王在她对面坐下,探头看她手上的帖子。 陆夭顺势把帖子递过去。 “劳你大驾,亲自叫人送一趟。” 以陆夭的名义送,那是后宅女眷之间的交情。可宁王亲自派人出马,意义就不一样了。 那是朝堂释放的一种讯号,也会让各家的官员愈发重视这件事。 陆夭有点担心那几个名单上的不会来,毕竟这里面不少人并没有适龄的姑娘,所以她才想办法办成了赏花宴。 宁王应下了,随即让王管家以王府的名义去送帖子。 “抛开那些障眼法不算,你真正属意哪家姑娘?” 陆夭心里确实有一两个人选,不管性情还是家境都还不错,至少在备选里面算不错。那几个备选,有的姑娘家还是懵懂了些,娶回去若是一起玩还可以,若是掌家,那就不成了;还有的倒是成熟懂事,但太过端稳,跟魏明轩怕是合不来。 不过这两个人选也不是最佳,总感觉有哪里欠缺了些,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欠缺。 这种事也讲究缘分,所以只能尽人事。 魏明轩得知陆夭帮自己办相亲宴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惊喜,其次就觉得有些惶恐。 小舅母哪里都好,但挑人的眼光着实值得商榷。 前一次给哈伦和五小姐撮合成纯属误打误撞,他还清楚记得当初两人对谢文茵挑驸马时的意见相左。 由此不难发现,在选媳妇儿这件事上,他俩很可能不是一个路数。 “她有说相中谁了吗?”魏明轩贱兮兮地找五小姐套话,“亦或是说,她觉得谁不错,给我透个底呗,死也做个明白鬼。” 五小姐遗憾地摇摇头,她也想知道,但她给陆夭的那份名单整体被否掉了。赏花宴下的帖子她倒是知道都送了哪几家,但人数有点多,所以真说不好。 “不行!”魏明轩猛地站了起来,把哈伦和五小姐都吓了一跳,“我不放心小舅母的眼光。” 哈伦倒觉得,师父除了给自己挑男人眼光不太好之外,给别人说媒眼光都还不错。 “那你打算怎么办?” 魏明轩思忖再三。 “我要混进王府的赏花宴。” 第621章 男扮女装被发现 陆夭的赏花宴规模不大,只请了帖子上有名有姓的几个人。 但是阳春三月,天气逐渐和暖起来,她自己也想趁着机会赏春,所以虽然人不多,但还是办得比较隆重。 宁王知道她怀孕这些日子辛苦,索性从庄子上花圃弄来许多名贵品种给她赏玩。陆夭自己找了两个燕玺楼的厨子,专门按小厨房的规格开饭,比外面叫整桌席面更精致些。 头好几日起,都城这些受邀的太太小姐就开始挑衣服选首饰。比较正式的宴会,东家一般都会提前派管事嬷嬷,把会参加宴会的人以及要注意的事知会给各位,以免到时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陆夭这份名单精挑细选过,都是平日相处还过得去的,所以不存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情况。毕竟相亲是个吉利的事情,买卖不成仁义在。搞得反目成仇就没必要了。 既然人际关系上没问题,那就是衣服首饰了。 通常这种场合都要做新衣裳,于是有心眼多的夫人就会偷偷问一句送信的嬷嬷,王妃预备穿什么花色款式,别到时候撞了。 宁王府的嬷嬷个个都是人精,说话也四两拨千斤。 “王妃是最平易近人的,各位随意,姑娘小姐们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无需担心其他,王妃说,她那一日就是家常衣服。” 这话意思就很明白了,相亲场子是客人的,她作为主家,铁定不会在这上面跟小姑娘互别苗头。 有了这个保证,姑娘们自然放开手脚去打扮,都城各大铺子的名贵布料被哄抢一空,甚至还加紧补货了。首饰铺的紧俏货早就没了,别说成套的头面,就是别致一点的簪环都被买得差不多。 “她们有三头六臂吗?买这么多?”谢文茵大惑不解,她是座上宾,又已经嫁过人了,自然不必费心打扮。 “要带备用的换洗衣服?”陆夭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小赚了一笔,“喝茶洒了,蹭上泥了,找个由头去换一套,力争艳压众人呗。” 距离赏花宴还有几日,已经有种风雨欲来,剑拔弩张的感觉了。 这不是陆夭的初衷,但她也不想制止,名单上的那几位据说也光顾了几次她的铺子,由此可见对于这次宴会,她们都是颇为看重的。 “三嫂这回是如何安排的?” 陆夭宴客次数不多,但每每极有章法。横竖府里地方比其他人家府邸宽广许多,所以通常设立好几处赏玩点供人就座。 “我们几个就在湖心亭,周围也都能照看到。工部尚书家那两个女儿,还有西北王节度使的千金,是咱们要重点观察的,到时候也想办法叫过来,好歹替魏明轩掌掌眼。” 宴会那一日,陆夭起了个大早,把菜单又检查了一遍。怕今日人多出纰漏,她特意请了陆家族婶,也就是当今礼部尚书夫人秦氏来帮忙。 她家也有个待字闺中的嫡女,按辈分应该是陆夭的堂妹,自然也乐得带人来,就算嫁不成魏明轩,多结交几个闺中密友也是好的。 “王妃今日要穿什么?”孙嬷嬷其实提前一日已经备好了衣饰,但照例是要问一问的,免得孕妇临时改了主意。 “简素些。” 她的品级在那里摆着,再简素也不好简素到哪里去。即便不盛装打扮,也得穿戴些能体现王妃身份衣饰。 不得不说孙嬷嬷着实是懂得她,选的衣服都颇合心意。 陆夭最后选了件姜黄色净面褙子,搭配嫩黄色缠枝花马面裙,长发绾了单螺髻。 “衣服已经这么素了,首饰选套差不多的。”孙嬷嬷笑着递上一个托盘,“王爷新得了一批南珠,让送到铺子里做了两套头面,藏着掖着不让说,今日才拿来。” 陆夭笑着看去,但见南珠加以点翠工艺围成俏丽的鬓花,流苏是一串黄豆大小的珠子,倒显得有几分俏皮。 “谢知蕴眼光还是不错的,瞧他娶了我就可见一斑。”她大言不惭来了一句,说完自己也笑了。 手指从一干首饰当中掠过,发现角落还有串珍珠耳环,竟然是天然的水滴模样,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让人见之则喜。 陆夭伸手拿起来,亲自戴上。 “就是它了。” 装扮得当,宾客们也陆续到了。 既然是有意结亲,自然要拿出诚意来,没个迟到的道理。 陆夭虽是主家,但寻常品阶的夫人,还犯不上她亲自去接。 头一个来的是节度使王夫人,她是新贵,今日带着嫡女也是初次登门。马车停在垂花门前,早有负责接待的嬷嬷在那儿等着,领了她们去待客的前厅。 刚进去,就有穿青色掐丝马甲的俏丽丫鬟端了茶点进来,那嬷嬷客气道。 “王妃亲自在小厨房打点,委屈您先在这里坐坐,等下人来齐了,咱们再一起去后园。” 节度使夫人哪敢造次,连说不敢。 陆夭倒也不是故意托大,只是这位节度使夫人刚好是那名单上的人,当初随王节度使去西北的时候不过是个贵妾,再回来便是正室填房了。 这样有手腕的人难免自负,其他那几人应该也是一样,所以她须得晾一晾她们才好。 孙嬷嬷深谙其道,于是不紧不慢陪着陆夭吃茶点,直到下人通报说五小姐到了的时候,陆夭才起身去迎。 因是赏花宴,通常是没有男人的,所以哈伦也只是把人送到后院,便去前厅找宁王。说是找宁王,其实多半都是王管家陪着在聊。 “小五就交给师父了,有什么事去前面找我便成。” 不知道是不是陆夭的错觉,她总感觉今日的哈伦有点不对劲。 “你挤眉弄眼干嘛,中风了?” 哈伦闻言立刻端正了神情,又若有所思看一眼五小姐。 “没事没事,小五你好好玩,我先走了。”说完就跟有鬼在后面撵他一样,足不沾地跑了。 陆夭狐疑地转过头,看向五小姐,意外发现今日她好像换了个随身嬷嬷。那嬷嬷身材高大,像是粗使婆子,这种人一般不会近身伺候。而且她表情僵硬,看上去颇不自然。 陆夭看向五小姐,径直问道。 “府里新招了人?” 通常大户人家讲究隐私,尤其是身边伺候的人,等闲不会更换,五小姐应该深谙其道。 “不是,就原来的奶娘有些事情回府了,母亲换了个人来暂时顶替。”素来大大方方的五小姐也有些支支吾吾。 陆夭心里疑窦更深,几乎可以断定这夫妻俩有鬼。 “咱们快进去,琳琅是不是已经来了?”五小姐上前挽住陆夭的手臂,就要把人往里带。 陆夭假意跟着转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撕掉那嬷嬷脸上的东西。 众人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身材高大的嬷嬷露出一张男人面孔! 第622章 媳妇一个没相中 场面一瞬间就冷下来,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陆夭拎着那张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表情喜怒莫辨。 对面那人穿了件颇为寻常的藏青色掐腰马甲,梳了个圆髻,却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不是魏明轩是谁? 此时他一脸心虚地站在那儿,旁边的五小姐看上去比他还心虚。 “你俩谁解释一下?”陆夭抖抖手中的罪证,“女眷聚会,你一个大老爷们混进来,还男扮女装,到底什么意思?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 不得不说哈伦这张人皮面具做得极好,看上去面容慈爱,相貌端庄,若不是魏明轩太过紧张露了破绽,怕是连她都要骗过去了。 别看魏明轩平日混不吝,但在陆夭面前素来颇为恭敬,此刻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都不说?是要我去前面把哈伦拎过来对质吗?” 魏明轩自诩是个讲义气的,闻言登时觉得不能连累兄弟,于是开口道。 “我怕小舅母不知道我的喜好,所以特地来瞧瞧。”说着挺直了腰板,像是给自己壮胆一眼,“我自己未来媳妇儿,怎么还不能瞧瞧了?” 陆夭哭笑不得。 “你若要见,待选定了之后,双方规规矩矩地见一面,无可厚非。但谁让你男扮女装啊!”说着抬头看向五小姐,“这主意是他想的,还是哈伦想的,还是他们俩一起想的。” 五小姐登时愣在当场,这看似给了很多选择,但却不动声色把她所有能找的借口都封死了。 魏明轩不忍看人替他受过,拍胸脯一口认下。 “别难为他们两口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主意是我出的,人皮面具也是我逼着哈伦做的,要杀要剐冲我来!” 陆夭皱眉,满脸鄙夷。 “你是不是草莽江湖的话本子看多了,以为自己是侠盗转世啊?” 魏明轩面露得意,刚要自我吹嘘一下,但见陆夭突然敛了笑容,一盆冷水泼下来。 “把这小子给我关到后院去,赏花宴结束之前,不许放他出来。” 魏明轩登时垮下脸。 “我来都来了,就让我去前面看一眼,好歹是我后半生的幸福。”他知道母亲托人求了陆夭,所以今日这场宴事关重大,否则也不至于铤而走险,“若是这姑娘跟我合不来,那等于两个人这辈子都毁了,您也不想酿成惨案。” 陆夭闻言倒有些微微动摇,这话确实没错,盲婚哑嫁害的往往是两个人。但都是姑娘家,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出场呢? 孙嬷嬷在一旁忍着笑。 “不如,就让魏少爷装成粗使婆子,等下王妃选定的那几位姑娘都在的时候,借着上去送茶的功夫,偷偷瞧一眼,也不算违背礼法。” 精通各种规矩的孙嬷嬷都这么说了,陆夭也不愿做恶人,将那张人皮面具丢还给魏明轩。 “等下给我小心点,若是露了马脚,你就等着一辈子打光棍!” 受邀的客人渐次登门,都在花厅分别落座,一时间衣香鬓影,脂粉飘香。 坐分东西,这是寻常人家办宴的规矩。今日没有男客,所以女客都是按辈分分开的,左侧都是年长些的夫人,右侧则是年轻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聊天。 都城贵妇圈子其实没有想象那么大,陆夭今日请的也有新贵,所以大家还需要个相熟的过程,好在只要略略聊上几句,就会发现有共同的亲朋好友,关系自然而然就能拉近不少。 正寒暄着,耳边传来喧哗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群丫鬟嬷嬷簇拥着穿黄色织金褙子的陆夭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里面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她,但每一回都会被宁王妃的美艳折服。 这里面只有王节度使的夫人和小姐们是初次见,所以瞬间凝神静气。 这位名震都城的宁王妃显然是怀孕了,但却没有半点孕中妇人的臃肿,皮肤白皙细腻,气色红润有光,身段依旧玲珑,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澈,没有什么世故之感。节度使夫人心内不免感慨,难怪能独占宁王的心,着实是有过人之处。 她笑眯眯地冲众人点了点头,之后温声开口。 “实在是让诸位久等了,春色正好,办场集会大家热闹热闹,真要多谢夫人捧场。” 谁不知她今时今日在都城的地位如日中天,但这番自谦之词,还是让在场人心里听得舒坦。 陆夭趁各位夫人说客气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快速打量了一下她相中的几个小姑娘,孙嬷嬷见时机差不多,暗暗使眼色,让下人们再换一轮茶。 魏明轩随着一众嬷嬷上来了,陆夭意有所指地开口。 “那位穿紫色褙子的是节度使家大小姐,果然温婉贤淑,旁边二小姐跟姐姐长得不大像,春花秋月,各有千秋。”见魏明轩不动声色打量,又试图介绍的更详细些,“徐尚书家那两位千金上次在宫里见过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几个月功夫,又漂亮不少。” 被点到名的这几位姑娘连忙上前见礼,姿态都是一等一的好,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陆夭是礼部尚书家出身,自然深谙各种规矩,也觉得这几个都还不错,至少家教很严格。 可魏明轩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的心登时直直沉下去,说好听点是大家闺秀,这不就是一群套在不同皮囊下的相同芯子嘛。 思及至此,他试探性地看了看陆夭,若是说自己一个都没相中,小舅母会当场翻脸吗? 第623章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魏明轩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表情明显流露出愁苦,而他此时内心比表现出来的还要愁苦。 陆夭见他那表情,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没看中。 但赏花宴已经办了,姑娘小姐们也都来了,断没有中途打断的道理,更何况她还有其他目的。 门第相当的人家,若是一眼相中各自称心,着实能少许多麻烦。可惜这姻缘一事确实难说,就算她有玉成的美意,可年轻人对不上眼,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夭轻轻叹了口气,只能后面再慢慢找了。 宾主都到齐了,自然是要先聊几句闲话的,没得上来就开门见山。而既然是相亲的场子,话题总绕不开那些分斤掰两的条件,姑娘家自然是不太好意思坐着听这些的。 王家这位大小姐看上去颇为腼腆,二小姐倒不是个娴静的性子,熟了之后,几个姑娘就商量要去园子里转转。 陆夭便吩咐孙嬷嬷。 “带几位姑娘去,好生照看着。” 孰料工部尚书夫人是个有眼色的,登时开了口。 “哪能劳动孙嬷嬷呢?您留下伺候王妃,随便找个人引她们姐妹去就是了。” 说着目光便落在一旁的魏明轩身上,尚书夫人心里嘀咕,这皮肤虽然白净,但怎么长着张男子般方正的面孔,还人高马大的,想必是打扫庭院做粗活的? 可这嬷嬷举手投足倒有股子贵气,难不成是近身服侍的主事嬷嬷? 她有些拿不准,所以客客气气开了口。 “这位嬷嬷若是得空,方不方便带她们去园子瞧瞧,听说王爷弄了不少奇花异卉给王妃赏玩,让她们小姑娘也开开眼。” 陆夭心道不好,怎么偏生叫了魏明轩,但尚书夫人话已经出口,这会儿若说不行,显得很奇怪,只得不动声色吩咐道。 “带姑娘们去湖心亭那边,视野好些,那边有伺候的丫鬟,送到了你就去门口等七公主,她说是晚点来。” 魏明轩听见湖心亭,心下一紧,当初哈伦就是在宁王府的湖心亭救了落水的小五,自己不会被其中哪个姑娘故技重施。 随即反应过来,今日自己是男扮女装,这才多少放下心来。 下意识摸摸脸皮,还好还好,面具还在,哈伦这小子的技术还是值得信赖的,那帮小姑娘应该认不出来。 陆夭见他杵着发呆,又清了清嗓子提醒。 魏明轩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几个小姑娘过去了。 剩下几位夫人,话题自然绕不开婚事,因为彼此是竞争关系,所以除了推销自家姑娘,还得想方设法诋毁对方女儿。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不会像小家子长舌妇那样窃窃私语,背后伤人,尚书夫人对这一次相亲势在必得,她也知道能跟她争的只有这位节度使夫人,否则宁王妃不会单独在花厅先召见她们几个,好在她是有备而来。 想到自己知道的那个把柄,她亲切笑笑,索性打开话匣子,偏头直截了当道。 “先头也听老爷提过节度使,真是能力不错,升迁也快,而且后宅干干净净,节度使夫人教导有方啊。”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听说节度使家只有一位姑娘啊,不知今日这二位……” 这话显而易见是在给陆夭听,暗示节度使府上这两个女儿,有一个血统不正,不是正儿八经的嫡女。 陆夭倒是没听过这件事,这位节度使夫人是信王名单上的瘦马,王管家给她的资料上只说有两个女儿。 再尊贵的女人,也躲不过窥探隐私的爱好,更何况陆夭本身就喜欢这些,闻言顿时竖起耳朵。 节度使夫人面色变了变,知道这种事瞒不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是老爷的小女儿,媛姐儿。早前流落在外,今年上都城得了消息,方才把孩子接回来的。就记在了我名下,比我家馨姐儿小几个月,也是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 节度使夫人落落大方,也不讳言,这做亲做亲,自然要知根知底,宁王妃不问,日后庚帖也要写。 都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有点风吹草动就满城皆知了。与其等人家查出来,不如自己承认。 陆夭心下暗赞她这份淡定,其实尚书夫人问出这话的时候,十有八九已经对媛姐儿的来历心知肚明,她这样落落大方地承认,对方反倒不好说什么。 “王夫人倒真是心胸宽广。”陆夭喝了口茶,用帕子沾了沾唇,“听闻王夫人是扬州人,我倒是一直想去扬州游历,苦于没有机会,夫人若不嫌弃,日后得空可以给我讲讲那边的风土,也算是去了一遭。” 这就是要长久来往的意思了。 王夫人会意,立刻点点头,恭恭敬敬回答。 “若是有这个荣幸,倒是愿意日日来给王妃解闷儿呢。” 尚书夫人有些不甘心,她明明一早打听到,说是这王节度使府里争宠,这位夫人心狠手辣毒死了姨娘,因为死了的姨娘连良妾都不算,但留下个女儿不好安置,索性送走了。后来节度使要上都城任职,大概是想靠女儿拉拢权贵,这才又接了回来。 当着众人,她不能直接说出来,况且高门贵族,比这恶臭的事多了,宁王妃未必在意,反而会影响她家两个女儿的印象,显得这个当娘的不够端庄。 王节度使夫人脸上带了点飘忽的笑。 “孩子回府这么长时候,我冷眼看着,是个齐全孩子。我们家虽不是显贵之家,却也不少个闲人吃饭。日后做亲,若是人家嫌弃她身世,也无妨,没缘分不强求。就是留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咱们也供养得起。” 这话不软不硬,表明了媛姐儿并不是非要攀成这门亲事。陆夭基本上也听出来了,节度使夫人此行的重点在长女身上,这倒是让她想到了当初的徐氏,也是偏疼陆仁嘉,但说不得,人家毕竟是亲母女。 思及至此,她倒是有几分同情刚刚的小姑娘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规矩还是不错的,人也落落大方,大抵是并没指望哪位高门能看上她,因此心态反而显得好些。 在座几位各怀鬼胎,正合计着,就见有小丫鬟匆匆跑来,低声冲孙嬷嬷嘀咕几句。 陆夭抬眼看去,孙嬷嬷点头示意,毕恭毕敬开口道。 “有个不请自来的客,请示一下王妃要不要接进来。” 没有贴子敢不请自来,自然有十成十把握,这倒是让人有点好奇。 “是谁家的?” 孙嬷嬷压低声音。 “薛二夫人带着云茹小姐来了。” 第624章 宁王妃的手段 陆夭一怔,她已经有日子没听见这个名字了,乍听之下还反应了片刻,随即才明白过来孙嬷嬷说的是谁。 自从上次老太君寿辰闹出丑事之后,薛云茹就彻底消失在了外界视线里,原本说好的那几家青年才俊也无疾而终。 眼看着姑娘一天大似一天,二夫人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破釜沉舟来碰运气。她特意挑人都来得差不多时登门,就是看准了陆夭碍于面子,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拒之门外。 陆夭心下喟叹,薛二夫人凭什么认为,她在目睹薛云茹跟小厮衣冠不整共处一室之后,还愿意做这个媒? 至于面子…… “去跟二夫人说,我今日有贵客,就不招待她了。”陆夭轻轻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改日亲自登门,跟老太君致意。” 这话一是摆明了对方在自己这里算不得贵客,二是提点那对母女,薛老太君若知道,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薛家眼下显然不会得罪她,所以这两人势必是背着家里人偷偷上门的,陆夭不傻,这点弯弯绕还是能看明白的。 果不其然,孙嬷嬷出去了片刻,回来说二夫人已经带着云茹小姐回去了。 陆夭料想这对母女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暗自嘱咐孙嬷嬷。 “派人盯着,一定别让她俩跟魏明轩碰上。” 孙嬷嬷会意,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谢文茵和谢浣儿也来了,陆夭见两人一起进来,吓了一跳,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对姐妹,什么时候背着她这么好了? 谢浣儿很有眼色,主动解释了一句。 “在门口碰见了表嫂,便一起进来了。” 陆夭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就见今日谢浣儿穿得十分鲜亮,嫩绿色宝瓶纹杭绸褙子,月白色银条纹织金裙,梳着双丫髻,没戴头面,只用两颗南珠固定,显得清丽秀美,像株含苞欲放的丁香。 “这衣裳很衬你。”陆夭不吝赞美之词。 在座几位夫人都是人精,城阳王作为藩王作为地位尴尬,但宁王妃若有意拉拔这个小郡主,日后前途也不会差。 于是都纷纷跟着夸赞起来。 “还要谢谢王妃。”谢浣儿有点不好意思,“特地送衣服头面过来给我。” 陆夭心道,还不是因为你爹求到我这儿,恨不得哭着喊着把你早点嫁出去。不过平心而论,陆夭本人也确实希望谢浣儿能赶紧找个人家,原因无他,总觉得她对司寇那点心思让人不大放心。 所以今日特地选了新衣服头面给谢浣儿,想着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虽然今日相看的都是姑娘家,但赏花的主妇名单里,不乏家中有适龄男子的。谢家的人相貌都出众,谢浣儿若是不出幺蛾子,定然能给那些主持中馈的主母留下深刻印象,这婚事也就有了三分眉目。 人到的差不多,陆夭带着众人往应月楼赏花。 应月楼在湖心亭附近,背靠巍峨假山,是连接前院和后院的枢纽,若是站在上面,隐约还可见到前院的景致。今日宁王、司寇和哈伦都在前院,陆夭暗自忖度,不知道魏明轩领完路,是不是也直接过去了。 眼下乍暖还寒,有些花将开未开,宁王怕陆夭扫兴,索性从庄子上运来各色盆栽,除了应季的兰花、月季,甚至连反季的牡丹芍药都有。小路两边随意摆着珍品,错落有致,那股子随意更显得财大气粗。 既然是赏花,没理由拘着众人不放,于是女眷们也识趣地三三两两到处赏玩。 陆夭拉着谢文茵,小声将魏明轩男扮女装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末了叹气道。 “也不知道那小子走了没有,这里人多眼杂,又都是人精,万一哪个人眼尖认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文茵闻言宽慰道。 “他又不是个傻子,你若是不放心,咱们去找找便是。” 姑嫂二人沿着花圃一路往前,沿途并没看见魏明轩的身影,谢文茵笑道。 “我就说嘛,他知道自己招摇,哪能不躲呢?一准儿是送完人之后就去前院了。” 陆夭直觉不大对劲,魏明轩不在,但他带路过来的那几个小姑娘怎么也能不在呢? 拾级而上到了湖心亭,就见节度使家那位王大小姐独自坐在小亭子里,出神地望着不远处一株半开的碧桃发呆。 不知怎地,陆夭脑海中猛地浮现上一次五小姐在这里坠湖的画面,虽说事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但她心里多少有了点阴影。 想到往事,她快走两步,接近了王大小姐,但小姑娘似乎有心事一般,并未发现她的靠近,她就望着那株娇艳的兰花,眼神流露出轻愁。 她一个嫡长女,又是父母看重的对象,有什么可愁的呢? “馨姐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有跟小姐妹一起玩吗?” 王大小姐如梦初醒,转过头来,纤纤如春笋的十指拧着锦帕,饶是料子结实,也被她揪扯得不像话了。 “她们说去瞧瞧金边牡丹,我……我有些累,就没跟过去。” 陆夭心下愈发疑惑,金边牡丹就在通往前院的角门处,走过去用不了多久,何至于就累成这样? 她压下心头疑窦,露出温和笑意来。 “无妨,既然不愿走动,坐在这里喝茶吃果子也是一样。” 说毕叫人送上茶点瓜果,又将开好的牡丹搬了几盆过来,给王大小姐单独赏玩。 转过头,陆夭匆匆吩咐孙嬷嬷。 “叫人去寻王家那位二小姐,我总觉得不对劲,怕是要出事。” 第625章 小姑娘没安好心 陆夭猜得没错。 王家那位媛姐儿确实安了些别的心思,原本魏明轩带她们到了花厅附近的湖心亭,但媛姐儿却突然提出来想去暖房看看。 “听说宁王府暖房有罕见的昙花,平日难得一见,机会难得,咱们去瞧瞧?” 工部尚书家那两位小姐闻言也有些动心,都城谁人不知,宁王妃府里的花儿是最多的,坊间难寻的珍品,这里几乎都能找到。 “听说那昙花是北境极为罕见的品种,过年进宫的时候在太后那里见过一株,但没有开,听说极难遇见开花,有些养一辈子也就是花苞。” “可昙花要七八月才开啊。”尚书府的二小姐怯生生地开口,“这会儿去怕也是徒劳?” “所以去碰碰运气嘛,我听说也有反季节开花的。”媛姐儿不遗余力鼓动着,“万一咱们运气好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小姑娘之间就是这样,有一个牵头的,剩下就习惯附和跟风。 魏明轩心下一动,直觉不对。 暖房在通往前院的甬道附近。就是怕姑娘们不甚碰到男丁,所以今日根本没开,刚刚孙嬷嬷还嘱咐自己,别带着姑娘们往那边走。 媛姐儿若真是冒冒失失去了,万一碰见宁王或者哈伦之类的,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来,他非得被小舅母活活扒掉一层皮不可。 思及至此,魏明轩赔笑道。 “要是昙花开了,王妃肯定会开赏花宴,到时候再请各位小姐来就是了。” 这话已经是点到即止的提醒,偏生媛姐儿像是听不懂一样。 “好歹来了一遭赏花宴,下次能不能来还不好说呢!”说毕看着两人,语带挑衅,“你们不去的话,我可自己去了。” 尚书府那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主人家确实没有明说不能去,但有些地方涉及隐私,媛姐儿这样倒真是让人左右为难了。 女孩子之间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旁边的魏明轩灵机一动。 “那边有投壶和捶丸之类的玩意儿,王妃还让小厨房准备了新鲜茶点,是平日外面吃不到的,不如我带几位小姐过去,边吃边玩?” 众人闻言都觉得好,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架着媛姐儿过去了。 把人送到之后,魏明轩这才松了口气,想着人也看了事也办了,去前院待着。 走了几步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去,哈伦倒是无所谓,宁王看见,怕是要笑死的。 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找个地方,先换回男装才行。 宁王府他极熟,知道那里人少,可以换衣服,然而问题就在于,他一时大意没有带替换的男装。 思来想去,只能先去借一件。 宁王此人虽然性子不好,人又没什么温度,但身材着实不错,魏明轩低头看了看自己因前夜喝酒微微凸起的小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时候控制一下身形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他风流倜傥玉面郎君的称号。 魏明轩琢磨片刻,还是决定去找王管家讨一件宁王的常服,先换了再说。 谢浣儿独自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她今日没什么特别任务,只要把自己装扮得美美的,露个面即可。 自从额头毁容的伤口恢复,她情绪也好了许多,不再是瞧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这个世间其实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眷恋,就譬如这宁王府的景色。 她一路走来,见这里园子是按照各种季节常开花树依次种植的,这厢落了,那厢又开,能保持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跟地处荒凉的边境真是大不相同。 她四处张望之余不禁由衷感慨:这园子修得真好。感慨过后,不免萌生了几分想嫁到都城的渴望。 恰在这时,远处甬道尽头走来个人,谢浣儿不愿被打扰啊,干脆躲起来。 来人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放在谢家人眼中或许不值一提,但若是普通人里,这已经算很不错的样貌了。谢浣儿不认识这姑娘,但猜到应该是今日给魏明轩相看的对象之一。 但见那姑娘边走边不住回望,鬼鬼祟祟的样子,谢浣儿登时警觉起来。 平心而论,宁王妃待她不错,额头上那点伤若不是托她的福治好了,怕是要困扰她一辈子了。所以她始终记着这份情,眼见这姑娘似乎不怀好意的样子,她将自己身影藏得更隐蔽些,想瞧瞧她准备干嘛? 媛姐儿原本是被几位小姐辖制着去玩投壶,玩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我去个净房,你们先玩。” 这是常有的事,都是姑娘家,想必是赶上了葵水那几日,几个人还很礼貌地问了问需不需要帮忙。 媛姐儿谢绝了诸位的好意,一路躲着园子里的一干仆妇,顺甬道到了这里。宁王府的布置如迷宫一般,几处花墙把花园分隔成了好几处,稍有不慎就会走丢了。 好容易瞧见了中门的影子,她心下一喜。 活在嫡母阴影下的孩子必须学会替自己打算,她知道今日赴宁王府做客自己就是个陪衬,魏家少爷不是她这种妾生女可以高攀的,哪怕她被记在了嫡母名下,但高门大户都知道这不过是障眼法,但凡有点门第,相看的时候十有八九不会选她。 所以她今日一开始,就有别的打算。 宁王带兵出身,都城卫所很多是他的亲信,来之前她曾托人打听过,赏花这一日,会有不少将官来负责防护工作。 能在宁王府走动的,级别基本都不会太低,而且大多数都是世袭制,就是往上数两三代都是将官。宁王是未来皇帝,他麾下的日后个个都能算从龙之功,于她这样的庶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归宿了。 因而她才处心积虑要去前院,若是能遇上个把合适的人选,就是豁出去名节,也要赌一把。 思及至此,她加快了脚下步子。 连接前院和后院的门不出意外是关着的,这一点她早有预料,所以当即在旁边找寻起可以通过的洞隙。 但凡大户人家的府邸,一定不可能只有这一扇门,果不其然在两侧的檐瓦下面,她瞧见了个能容一人过的小门,大概是仆妇们为了方便,单独开的。 媛姐儿正要过去,余光却见刚刚带路的嬷嬷拿了件男子的衣衫,往后院角落的净房而去。 第626章 撞破秘事该如何 陆夭被孙嬷嬷告知前院出了点事的时候,正在跟谢文茵吃点心。 宁王送她的那盆十八学士开的正好,搭配着茶点的味道,甜香满屋。 “若是在司家,你这种要被训斥的。”谢文茵满手点心渣,“养花的屋子里怎么能吃东西呢?用公爹的话说就是,没的把花香都糟蹋了。” “那你还吃?”陆夭嗤之以鼻。 “这不是在三嫂府上嘛!”谢文茵振振有词,“人要学会入乡随俗,在婆家要风清月朗,在你这里自然是饱食为上。” 陆夭失笑,正要调侃她几句,但见孙嬷嬷神色匆匆进来。 “王妃果然料事如神,派去盯着节度使二小姐的丫鬟回报,说她甩开众人,往前院去了。” 前院有什么,不言而喻,这姑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谢文茵闻言登时丢开手里的点心,跃跃欲试。 “走啊,那还等什么?” “等一下。”陆夭想了想,复又问道,“魏明轩是不是已经去前面了?” 孙嬷嬷一愣,这倒是不清楚。 “后院没见着,应该是过去了?” 陆夭沉吟片刻,魏明轩今日装扮很到位,等闲之辈应该看不穿。这么说来,节度使府上这位二小姐目标应该不是魏明轩,那么显而易见,自然是前面那些往来的将官。 如果她只是单纯想为自己前途打算一下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毕竟前世自己也是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知道那种仰人鼻息的痛苦。 思及至此,她又拿起一块茶糕,递到谢文茵手里,随即慢慢坐回到原位,不紧不慢道。 “不急,咱们再等等。” 谢文茵登时急了,拿着茶糕就站起来了。 “再等黄花菜就凉了,谁不知道前院都是男丁,她摸过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三嫂你怎么还坐得住呢?”说着,她把茶糕放回盘子,拉着陆夭就起身,“快去义正言辞制止她,万一她要算计的是三哥呢,你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前院距离她们所在的位置也不算远,即便是陆夭这样的孕妇,堪堪也就半炷香的功夫便溜达过去了。 相较于谢文茵的火急火燎,陆夭显然镇定许多,以谢知蕴的身手和警觉性,就是有八个姑娘也奈何他不得,所以她并不担心对方目标是宁王。 相反,她还挺好奇,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姑娘,在宁王府能有怎样一番际遇。 二人行至中门附近,却发现空无一人,正左顾右盼,就听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尖锐叫声,急且短促,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 孙嬷嬷快速辨认了一下方向。 “是那边的净房。” 净房在后院和前院隔墙的角落里,因为偏僻,等闲没有人去,摆宴的时候若是女客们一时有个不便,倒也不排除会去那里面。 陆夭和谢文茵对视一眼,二人快步走了过去。 及至门口的时候,孙嬷嬷留了个心眼,抢在陆夭前面把帘子猛地掀开,她随即顿了顿,转头拦住那姑嫂二人。 “怎么了?” 陆夭皱了皱眉头要往屋里去,孙嬷嬷面色有些尴尬。 “王妃和公主还是避一下,不大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呢?”难不成还有人敢光天化日在她府上行苟且之事不成,“仙人跳?”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节度使家那位二小姐若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她比较想知道,里面那个倒霉鬼是谁。 谢文茵显然没有陆夭那么沉得住气。 这后院都是女眷,能让她得逞的有限,今日在前院的几个男人都是至亲好友,不管是谁着了道,她都不能忍。 尤其是……谢文茵心倏然一紧,随即甩开了孙嬷嬷的手,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垂在门上的帘子。 里面的人随即又是一声惊呼。 陆夭心底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跟她想象的差不多,媛姐儿衣冠不整站在那里,双手掩胸。 不远处有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只着中衣,背对着她们,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有事的样子。旁边八仙椅上还搭着件极其眼熟的衣服,这件紫色缎袍明明是自己前阵子给谢知蕴新做的衣服啊! 饶是一眼就看出那背影并不是谢知蕴,但她还是冷了脸。 谢文茵鲜少见陆夭这样,明艳的桃花眼再无往日温和。 “说说,怎么回事?”陆夭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冷意,“二小姐逛园子,怎么把衣服都逛丢了?” 听见陆夭开口,那背对着她们的身影才转过头来。 魏明轩已经摘掉了人皮面具,面色惨白,眼见陆夭,整个人像是看到了救星。 “小舅母救我!我进来换衣裳,谁知道突然她就闯进来,还脱衣服!我什么都没干!” 纵横风月场所多年,他怎么不知道这是中了人家的仙人跳?只是没料到,小舅母请的客人里,竟然还有人敢玩这种手段。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得亏自己没相中这姑娘,否则这要是娶回家,后半辈子怕是要绿云罩顶了。 媛姐儿衣衫不整,下唇死死咬住,眼里全是泪水,抬头望向陆夭。 “我不小心弄脏了裙子,想找个地方换一下,怪我没关门,又躲到帘子后面换。别人自然看不到,结果……”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明摆着在说责任都在魏明轩,是他闯进来的。 魏明轩目瞪口呆,这姑娘简直睁眼说瞎话啊!明明是他先进来的,怎么还有人倒打一耙贼喊捉贼呢?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么颠倒黑白,不怕天打雷劈吗?” 魏明轩闻言激动得差点跪下,这是老天看他蒙冤,给他送了个仙女来救命吗? 第627章 被对头小姑娘救了 话音未落,就见谢浣儿像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她眼神在媛姐儿身上打量一番,最后停留在尚且半遮半掩的肩头上,那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鄙视让媛姐儿顿时萌生几分难堪,她在这种眼神里只想躲闪。 “你说裙子沾脏了,怎么先迫不及待把上衣脱了?”说毕冷哼一声,“谁家姑娘换裙子是从上面开始的?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 魏明轩眼睛一亮,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几乎要击掌叫好了,这个反问简直太漂亮了,贴切的就好像是他胸口里掏出来的话。自己是男人,自然不好这么直接质问姑娘家,这时谢浣儿的存在就显得十分必要了。他心下亢奋,暗暗盼着谢浣儿赶紧多说几句。 陆夭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浣儿,其实就算她不仗义执言,自己也有办法掌控局面,可不得不说,这件事真的太巧了。 她之前曾经有过一闪而逝的念头,想把魏明轩和谢浣儿凑一对,但碍于名义上的亲戚关系,只得把这个念头生生压制住。 可谢浣儿恰到好处的出现,让她又萌生了一点类似的希冀,陆夭忽然很想听听她准备怎么替魏明轩洗刷冤屈。 “我不是!”面对谢浣儿的质问,媛姐儿急切回应,泪水滑落,她不住用双手抹着,可眼泪越掉越多,“我刚刚才把裙子穿上,你们就进来了,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这都是巧合。” “好一个巧合!”谢浣儿面露讥讽,“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裙子脏了却要脱上衣?最有意思的是,你要替换的衣服呢?若如你所言,你是来换裙子的,那么请问,那换下来的裙子呢?不是该有两件才对吗?那一件哪儿去了?” 媛姐儿被问的愣住,她本来就是见魏明轩进来才临时起意跟着进来,裙子脏了也只是从花园溜出来特意找的说辞而已,她带的替换衣服还在母亲身边的丫鬟手里呢。 眼下被人质问,她脑子飞速转动着。 “我……我想看看脏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可以垫些草纸先凑合一下,解上衣是想看看有没有蹭到背面。” 这话相当勉强了。 谢浣儿素来泼辣惯了,说话口无遮拦,当下也不客气。 “这么说你是来了葵水呗?那简单,让嬷嬷验身!” 媛姐儿那张哭花了的脸登时僵住,她根本没来葵水啊,一旦验身,势必无法自圆其说。 陆夭内心也想继续看戏,但魏明轩一个大男人还在场,再下去有点过了。作为主人家,她这会儿应该出来一锤定音了。 “二小姐说因为裙子脏了才出来,那么这里离你们赏花的地方差不多有一刻钟的路。而且那旁边就有给女眷换衣服的地方,为什么要跑这么远?这是其一。其二,就如郡主所言,你衣服脏了却没有拿换洗衣服,下身脏了却脱上身,这又是何道理?” 谢浣儿忍不住再次冷笑。 “在人家府上做客,乱走乱闯,这就是节度使府上的教女之道吗?” “我不是,我没有。”媛姐儿情知今日不好收场,但好在她们没有把柄,于是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向魏明轩,“公子,这事是个误会。” 公子?这么说她并不知道魏明轩的身份?陆夭心下了然。 “误会?”谢浣儿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她往前迈了两步,盯着对方,一字一顿,“我从林子里看着你过来,想钻小门去前院。结果见那傻子拿着衣服进了净房,所以才尾随进来的,对吗?” 媛姐儿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都落了旁人的眼。 魏明轩这会儿恨不得给谢浣儿摆个长生牌位,压根没计较对方说自己“傻子”,甚至连上次施粥谢浣儿没认出他那件事,也打算一笔勾销。 “空口无凭,郡主也不能肆意给人扣屎盆子。”媛姐儿强迫自己挺直背脊,“明明被人看了身子的是我,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错?” 她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也已经到了这一步,没什么输不起的,就是闹开来也不怕。自己名义上到底还是节度使家的嫡次女,被宁王麾下的将官不小心占了便宜,最多各打五十大板,双方各退一步,结个亲,皆大欢喜。 就因为笃定这一点,所以她才敢理直气壮。 陆夭显然猜透了她的想法,于是抿了抿唇,故意扬声道。 “二小姐一口咬定自己被占了便宜,本王妃也不好随意评判,毕竟涉及魏府,若真是我这傻外甥做了错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她沉了沉,这才又开口,“叫人把你母亲和姐姐叫来处置。” 魏府?外甥? 媛姐儿脸上血色悉数褪去,这人竟是魏明轩?今日相看的主角? 她本以为这是个宁王麾下的将官,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竟然是魏明轩,谁家相看,男方本人会亲自到场啊! 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那嫡母处心积虑要把嫡姐嫁给眼前这位魏少爷,若是知道自己搅了她的好事,那回府之后的日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摆在眼前就两条路,要么让她们认下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要么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魏明轩这等出身的,吃了这么个哑巴亏,难道还会老老实实娶自己进府吗?退一步讲,即便娶进府,最多也就是个贵妾,那么如果主母是自家长姐的话,兜兜转转,还要在那对母女手上讨生活啊。 思及至此,她登时跪在陆夭面前。 “王妃高抬贵手,不过是个意外,还请帮忙遮掩一下。王家家教森严,出了这种事,母亲会活活打死我的。” 陆夭好笑地挑眉。 “二小姐的意思是,要本王妃替你撒谎吗?” 谢浣儿忍不住,当即开口。 “你哪来的脸呢?自己脱衣服栽赃嫁祸好人家公子,被发现了又跪地装可怜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替你撒谎。”谢浣儿徐徐吐出一口气,满脸都是鄙夷,“都城贵女里竟然还有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真是叹为观止啊!” 魏明轩眼神热烈地看着谢浣儿,恨不得当场跟她拜把子,这世上怎么会有姑娘这么会说话呢! 陆夭轻咳了一声,再不制止,魏明轩怕是要把人姑娘盯出个洞来了。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媛姐儿,又想想一旦今日魏明轩被栽赃之后,继而能预见的悲惨后半生,低声开口。 “有些事情既然敢做,就要有胆子承担,这件事情,我说了又不算。”说着,随即看向孙嬷嬷,“别惊动旁人,把节度使夫人悄悄叫来。” 第628章 赏你巴掌是轻的 王夫人被孙嬷嬷单独叫出来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不安,尤其在对方缄口不言,只说让她去一趟时,心底那点不安迅速扩大。 通常去人家里做客,尤其是这种相亲局,等闲不会被另眼相待,除非是对方相中了,想私下聊聊? 她仔细观察孙嬷嬷脸上的神色,见没有什么不虞,心头倒有几分松下来了。 她陪着笑,开口试探道。 “是不是两个丫头惹出什么麻烦了?” “这个老奴不好说。”孙嬷嬷温言,脸上露出种诡秘的神色,“等下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王夫人愈发觉得是跟亲事有关,见这条路是往前院走的。暗自忖度,难不成是撞见了前院的男丁?还是跟哪个公子少爷看对眼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横竖能在宁王府邸出入的,非富即贵,即便是少年将官,也是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自家那两个丫头误打误撞攀扯上了,倒也不算坏事。 及至到了净室,就见一名男子坐在桌旁,见她进来,支在八仙椅扶手上的手缓缓用力,连青筋都崩了出来。 宁王妃和七公主坐在上首,旁边坐着个五官娇俏,但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的姑娘。媛姐儿则瘫坐在地上,衣服凌乱,表情愁苦, 王夫人心道不妙,难不成这死丫头勾引人家未遂,被抓个正着? 但这种情况不能直接问,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媛姐儿不懂规矩,冲撞了王妃,惹您生气了?” 陆夭似笑非笑,乜了一眼王夫人。 “她冲撞的可不是我。” 王夫人直直望向媛姐儿,这丫头果然是勾搭男人了?但是不小心冲撞到了贵人? 难不成是宁王? 想到这里,她踟蹰着看了眼那陌生男子,穿的确实是代表皇室的紫色,登时腿弯子发软,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王妃恕罪,臣妇教女无方,小丫头不懂事,冒犯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臣妇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她想算计的本来又不是我,”陆夭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跪着的母女俩,“我没什么好计较的。” 王夫人微怔,宁王妃用的是“算计”二字,那就说明必然是抓到了把柄。心下把媛姐儿生生撕了的心都有,你勾搭男人便算了,怎么还能将把柄落人手里呢!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作为名义上的嫡母,孩子出门出了事,势必得承担责任。 思及至此,她微微侧头,对地上跪着的媛姐儿不住使眼色。 那厢媛姐儿接收到眼神,登时捂着脸恸哭起来,王夫人像所有儿女闯了祸,急欲打圆场平息事件的母亲一样,明里训斥暗里开脱。 “平日在家怎么教你的,你就是性子太大大咧咧,在自家府邸无所谓,出门做客冲撞了贵人,还不快给人道歉。” 这话明显避重就轻。 陆夭没有说话,谢浣儿听不下去,直接出言打断。 “我说她怎么如此厚颜无耻呢,原来有个喜欢推卸责任的娘。你调教的好女儿,瞅准男人换衣服的时候闯进去,还把自己衣服扒掉,明里暗里愣要诬陷人家,这跟窑姐儿有什么区别?” 王夫人被她骂得脸上挂不住,料想对方也不过就是来做客的,而且如此眼生,必然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登时出言反驳。 “你这小姑娘年轻轻的说话注意些,开口窑姐儿闭口扒衣服,你娘是这么教你的吗?” 自幼失怙的孩子都敏感,谢浣儿平生最恨人家提及她娘,登时火了,还没等她开口,谢文茵已经抢在了前头。 “王夫人这话是在影射城阳王妃吗?”她沉着脸的时候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威慑感,“本公主倒是不知道,去世的人要怎么教孩子?” 王夫人心下大震,眼前那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是城阳王的郡主? 今日岂止是倒霉,简直是倒霉透顶。 原本想挑个软柿子,孰料也是个硬点子。 她轻轻环视四周,在场个个都是皇室中人,料想今日却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这样一想,反倒冷静下来。 “王妃想怎么样呢?” 陆夭轻笑了下。 “贵府小姐做下这样的事,夫人不去问她,反倒问我怎样,天底下哪有这样奇怪的事?” 王夫人知道今日绝不能让她们把媛姐儿这个罪名做实,她一个妾出之女,坏了名声不打紧,可馨姐儿还待字闺中没有说人家,一旦被人得知有这样一个妹妹,这辈子都别想嫁入高门。 但她此时又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跟宁王妃谈判的筹码。 媛姐儿见嫡母沉默不语,知道今日多半讨不到好处。不管外人态度如何,至少此时她得笼络住王夫人,她若是肯手下超生,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便是郡主,也不能无缘无故污蔑朝廷命官的女儿?”媛姐儿瞥一眼王夫人,“我娘不知郡主丧母,只是寻常长辈教训晚辈,何必咄咄逼人……” 话音未落,谢浣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扬起手,重重给了媛姐儿一巴掌。 啪――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娘?” 媛姐儿震惊地捂住脸,下意识看向这屋子里唯一可以主事的宁王妃,却见她视若无睹,仿佛默许了一般。 媛姐儿回过神来,捂着发痛的脸颊,尖声叫道。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谢文茵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就凭本公主说可以。” 第629章 姨妈外甥凑一对 宁王府偏厅里,陆夭和王夫人正在安安静静地对坐。 谢文茵替谢浣儿出头,是陆夭始料未及的,但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要护着自家人的,所以这一巴掌,媛姐儿只有生生受了的份儿。 至于这位节度使夫人,别说只是个妾生转正的便宜庶女,就算是嫡女,这口气也只能咽下,而且还得看陆夭愿不愿意高抬贵手。 今日相看,陆夭对于这位节度使夫人本身就存了旁的心思。信王能给她这份名单已经是仁至义尽,但如何利用还要看她自己。王家这位节度使在地方上有自己的人脉,若能为宁王所用,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不过陆夭没料到的是,把柄竟然这么容易就送上门了。 王夫人冷眼打量着这位坊间传言中神乎其神的王妃,第一印象是这姑娘确实生得好看。 姑娘的美可以分为很多种,陆夭这种美是流动的,鲜活的,可远观也可亲近的那一种。 王夫人自恃这辈子阅人无数,幼时那些姐妹里,美貌比肩她的不是没有,但那股子灵动却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 她是那种美而自知,但却不招摇的类型,这样的女人很可怕,她知道自己优势在什么地方,却又能舍弃光芒藏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来说,太过难得。 王夫人迟疑了下,明知先开口会落了下风,但还是主动轻声询问道。 “王妃单独留我下来,有什么吩咐?” 陆夭像是才回过神来,脸上重又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听说王夫人膝下还有个儿子?” 这种闲话家常的随意,并没有让王夫人产生放松的感觉,她绷直了脊背,谨慎开口道。 “王妃还是有话直说。” 陆夭那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透出几分狡黠来。 “节度使之女脱衣栽赃魏府少爷惨遭拒绝,今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恐怕连累的可不仅仅是王节度使?”陆夭轻抚自己的肚子,“都是为人母亲的,难道还能不给孩子多留条退路吗?” 王夫人的手指在宽大袖口底下狠狠掐住自己的虎口,陆夭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她。 “恕臣妇不明白,王妃如今已是如日中天,还有什么是臣妇能搭上手的呢?”王夫人的话有几分认命的味道在里面。 “管家,理账,媚术,不但要当解语花,还要通晓治家法。”陆夭不紧不慢地开口,“当初信王费心调教这些的时候,是让你们安心后宅只做主妇的吗?” 王夫人大震,她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场闹剧尚未落幕,但主角却已经悉数散去了。 谢浣儿鼓了好几次勇气,也没好意思对着谢文茵把那个谢字说出口,她有些沮丧。 对于这个姐姐,她其实感情很复杂,虽然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与她和她无关,但骨子里难免有排斥之感。再加上她一见钟情的表哥最后娶了谢文茵,这种无形中较劲的挫败感让她很难拉下脸主动亲近对方。 但不得不说,今日谢文茵挺身而出维护的举动,让她在那一瞬间登时生出满满的亲切感。可直到最后,那句谢谢也没能说出来。 谢浣儿有点生自己的气。 她漫无目的从角门晃到二门,也没过脑子就拐向平日里客人出入的东角门去,才走到拐弯处,就感觉有人挡在前面,尽管她立刻停下脚步,还是未能幸免撞在人家身上,还好对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身形稳住。 “又没人追,你慌什么?” 谢浣儿下意识抬眼望去,就见眼前是件熟悉的紫色袍子,魏明轩礼貌地将扶着她的手放开。他依然穿着宁王的衣服,那件袍子在他身上略略有些紧,反倒衬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这会儿谢浣儿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在都城如此吃得开。 魏明轩是来道谢的,却见谢浣儿盯着他身上看,随即低头,瞧见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立刻开口解释。 “这衣服显胖,我平日的衣袍都没这么显肚子。” 谢浣儿被逗笑了,这人虽然算是武将之后,却极少在人前显露争强好胜的一面,永远都是温和无害的感觉。如果说司寇是极致的冷,那么魏明轩应该是张扬的暖? 想到这里,自己不免失笑,怎么将他和表哥拿来相提并论了? 魏明轩见谢浣儿带点嘲讽地笑了,以为她不信,信誓旦旦道。 “你若不信,下次我穿给你瞧瞧。”一边说,一边暗暗发誓,这几日得少吃些,免得丢人。 “叫表姨。”谢浣儿神来一笔打断了他的话,“刚刚帮你那么大忙,也不知道客气些。” 魏明轩被噎得一愣,在他心里,不管是小舅母还是七姨妈,都只是个称呼,所以他从来都是把谢浣儿当平辈看待。 “你年纪还没我大?” “辈分比你大就行了。”谢浣儿不耐烦地皱眉,“快叫。” 说也奇怪,对着陆夭开口就能叫小舅母的人,此时此刻突然张不开口了,他清清嗓子,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刚刚多谢帮忙解围,我做东,请你吃顿好的,城西有家能边吃边听戏的馆子,包你没去过,如何?” 谢浣儿沉吟片刻,料想今日这赏花宴也赏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倒不如跟魏明轩出去逛逛。 魏明轩也没给她迟疑太久的功夫,伸手拉住她袖子。 “走,别犹豫了,那家最近来了江南的戏班子,唱得相当不错,一票难求。” “那你能订上座儿?” “那当然,也不看看小爷是谁?” “吹!” 两人说着,渐行渐远,待到身影几乎完全看不见的时候,陆夭和谢文茵才从后面隐匿的树丛里出来。 “瞧瞧,我没说错。”陆夭伸手从头上拍打下两片叶子,“就说他俩有点苗头。” 谢文茵深深叹口气,她倒是不很在乎所谓的伦理,但关键有人在乎啊。 “皇兄铁定不会允许的,这差着辈儿呢,但凡他在一天,这婚事成不了。” “那也未必。”陆夭弯起唇角,眼神带了点冷意,“得看是你哪个皇兄在位。” 第630章 你俩有断袖之癖? 晚风吹得窗口树叶刷刷作响,朝阳斜斜地照进院子,带点生嫩的绿色在古朴院落里倒显出几分盎然生机,中和了过于严肃的气氛,显得温暖安逸。 然而书房内的氛围却有些格格不入。 宁王在前厅接待了一个幕僚回来,刚踏入小书房,就见哈伦蜷缩在某个角落早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偏生他睡的那个位置还是自己平日休息的地方,正想把人揪起来。 余光瞥见司寇还坐在窗口看书,顿时就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把人轰走,可他还是忍住了。 陆小夭嘱咐过,不能随意跟他起冲突,什么要顾及琳琅的颜面,什么娘家人不能随便给出嫁女拖后腿,林林总总一大堆原因,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孕妇生气。 于是缓步上前,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磨出几个字。 “你怎么还不……走?想赖在府里吃晚饭?” 好险,生生把那个“滚”字咽了回去。 司寇头也没抬,三分敷衍四分不屑地吐出俩字。 “等人。” 宁王当然知道他在等谢文茵,瞅这天色这光景,陆小夭必然是聊到兴起,十有八九打算留人用膳。司云麓这个拖油瓶没地方去,只能在这儿等。 但他很不满对方这个态度,占了他的地盘,不是应该毕恭毕敬吗?这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的德行,想比谁更倨傲? “明人不说暗话,你日日摆那副死人脸给谁看,不嫌晦气么?” 司寇捧起旁边的茶,压根也未看他。 “这茶芽尖细腻,汤色如碧,两道才出色,有些人就是太过着急,好好的雨前龙井都给糟蹋了。”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宁王正要还口,哈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恰好听到这句。 “谁?谁被糟蹋了?被糟蹋那得报官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也有坏人?送大理寺去!”哈伦充分表现出良好百姓的一面。 司寇对于宁王之外的人,向来还算温和有礼,闻言又耐心解释一句。 “在说雨前龙井。” 哈伦闻言,面色顿时一喜,恨不得拍大腿。 “这我熟啊,草药我老本行,这龙井也可以入药,也可以入菜。你看它清淡适口,最适合中和麻辣味,比如蜀中豌杂面,麻香浓郁一碗下肚,再佐以一盏龙井,那简直绝了。” 这二人鸡同鸭讲地说着话,仿佛屋里压根就没有宁王这号人,谢知蕴倒是不介意被冷落,但这俩人属实太嚣张了,让人不爽。 宁王偏着头,开始认真考虑把他俩都轰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此时就听哈伦又问道。 “你能吃辣吗?要是能的话,师父小厨房有个厨子做川菜做的不错,咱俩试试呗,难得有好茶搭配。”说完也不给司寇反应的机会,“吃不了辣也没关系,我有种药粉,沾到舌头上能让人片刻失去味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宁王听不下去了。 “都没有味觉了,那还吃个屁!” “这你就不懂了。”哈伦振振有词,“吃的是氛围,味道不重要,我岳父府上没有会做川菜的厨子……” 言外之意只能在你这儿尝试? 合着把本王府上当馆子了,宁王气极反笑,吩咐道。 “去,给小厨房给他上正儿八经的蜀地牛肉面,所有佐料加倍!叫他们千万不惜工本,别心疼那点子佐料。来都来了,必须吃够本再走,省的说我宁王府招待不周!” 哈伦压根没听出宁王语气中的嘲讽,他立马坐起来。 “我自己去传话,加倍可能不够,得四倍,我这药粉还没尝试过呢,刚好试试药。”话没说完,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宁王和司寇。 司寇啜着茶,唇角似有若无地挑起,由始至终面上没曾出现过半点表情,更别说拿正眼瞧宁王。 宁王懒得留下受气,刚要尾随哈伦出去,就听司寇在背后状似不经意开口。 “兵部出了点岔子,大理寺接了密令,王节度使名为升迁,实为就近看管,所以让他拖家带口一起回来的。”他轻轻啜饮一口清茶,复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宫里那位,怕是要逐一将地方兵权收回,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两广的魏家。” 宁王微微有些愣怔,他没有询问这消息的真假,司寇自然有他的渠道。 他讶异的是,原本觉得这种相对平衡的局面可以维持到启献帝寿终正寝,没想到,对方还是不甘心这种局面。 亲兄弟到底是比不过真父子。 这一步是控制节度使,下一步就可能攒集兵力跟他兵戎相见了。 就在这瞬间,宁王耳尖忽然捕捉到外面一闪而逝的响动,正要飞身出去查看,下一刻,袖子被人生生扯住。 司云麓那张冰山死人脸近在咫尺,他以眼色示意,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 “是王家姑娘。” 门外无意听到二人谈话的王家大小姐呆住了,一瞬之间竟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司寇后半句声音太小,她不得而知内容,但前两句却是清清楚楚落了耳。 原来父亲突然拖家带口来都城竟然是因为获罪,那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成了犯官家眷?是不是还要被暗中监管? 那别说相看人家,就是能不能平安度过下半生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又不敢过多停留,生怕被屋内的人发现,只好心事重重地沿着墙根儿走了。 宁王耳力极佳,听到脚步窸窣声渐行渐远,回头看向司寇。 “你故意的?” 司寇也在凝神听窗外的动静。 “她既然想听,就让她知道些该知道的。” 宁王闻言立刻意会,司云麓十有八九是故意说那些话的,真实性根本有待商榷,正没好气想骂他几句,就听门口传来抽气声。 宁王这才发现司寇还抓着他袖口,两人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贴在一起,他急忙甩开,然而下一刻却见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哈伦,小心翼翼却又难掩兴奋地发问。 “你俩是有断袖之癖吗?” 第631章 想法子甩掉王爷 赏花宴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陆夭为人向来妥帖,因为来客都是女眷,所以她令王管家安排护卫,逐个将夫人姑娘们送回去。 至于那位王夫人,她亲自送到角花门。 “刚刚说过的话,夫人再仔细琢磨琢磨便是。”随即温和地冲王夫人笑笑,并且嘱咐王家两位小姐,“今日诸多变故,夫人大抵有些心烦意乱,你们姐妹多照看些。” 王家姐妹俩对视一眼,各怀心事随着王夫人上了马车。 陆夭转头,就见宁王在不远处的角花门瞧着她,夕阳最后那点余光给他脸上镀上一抹柔色。 陆夭轻轻捧着肚子,快步上前,看见翩跹而来的小姑娘,宁王眉间眼梢不觉浮出愈发深切的温柔来,他三步两步迎上去。 “我又不会走,你急什么?” 陆夭说话间已经到了眼前,轻微的喘息声与淡淡的玉兰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今日还顺利吗?” 陆夭点点头,随即也问道。 “你那边如何?” 宁王脑海中立刻浮现刚刚书房里的诡异一幕,他强迫自己压下那股子别扭感,勉强点点头。 “很顺利。”说毕顿了顿,“王节度使这次回来,竟是要被收权,看来宫里是打算有所行动了。” 这点陆夭并不意外,自从谢知蕴逼宫之后,启献帝心里那点不安因素大概日益发酵,城里的兵马大半都被宁王府支配,他也只有从外埠几个大的节度使下手。 “那魏府是不是……” 陆夭话音未落,就从宁王的眼神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魏明轩眼下在都城,就相当于是质子,魏家只有这一根独苗,到时候势必会被辖制。”陆夭意味深长地看向宁王,“看来王夫人这步棋,我们是走对了,从她这里撕开口子,西部那支军队我们就可以拿下。” 宁王见她眼睛闪闪发亮,不想泼冷水,于是笑着鼓励。 “那我就全仰仗宁王妃了。” 陆夭轻笑一声,眼神势在必得。 “你等着瞧,剩下几个手握兵权的,我自然也有法子解决。” 剩下几个手握兵权的,除了两广魏家都是硬骨头,尤其以宋尧他爹为首,但陆小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让人很难不信。 晚霞已经铺了满天,映照得人脸上都泛起红光来。 宁王点点头。 “那我等着。” 夫妇二人慢慢往内院走。 前几日去探望谢清儿的路上,陆夭就曾经想过要去趟大觉寺,因为这几日连番有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如今好容易空闲下来,她跟宁王商量。 “这几天邓元那边要收网了,户部的那份账单呈上去,你那位皇兄势必会有反应。最近几日你在多盯着些,免得传你对质的时候不在,我自己去一趟大觉寺,让孙嬷嬷陪着。” 宁王还不放心,陆夭的肚子已经四个多月了,行动虽然还很利索,但到底能看出是个孕妇,出入自然不及未孕的时候安全。 “我送你去,横竖不过半日光景,不差这半天。” 陆夭有自己的打算,重生到现在,她也不是所有事都事无巨细和盘托出的,此次去大觉寺,其实是有些私人的想法想询问方丈。 前世她和谢知蕴之间没有孩子,今生却来了双胎,这点出入总让陆夭觉得忐忑不安。尽管天意自然有它的安排,但她还是想去问问方丈应对之道。 这想法算不得私密,却没打算让谢知蕴知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让王管家跟着护送一趟。”陆夭顿了顿,“启献帝忌惮你和方丈的关系,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还是别露面为妙。我一个妇道人家,去上香还愿,他纵使想追究,也不好开口的。” 好说歹说,总算劝服了宁王。 而私下里,她让王管家打点了几个身手好的影卫暗中跟着。 “王妃这是预感到有危险?那为何不让王爷护送。”孙嬷嬷疑惑不解,“眼下您身子重,真有个闪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夭不好直说,其实她一直在等这样一个落单的机会。 既然启献帝迈出了收复兵权的第一步,那么谢朗势必不会坐以待毙。此时此刻,双方比拼的是谨慎,谁先露了破绽,谁就落了下风。 宁王府固若金汤,他们很难直接下手,所以陆夭思前想后,决定制造一个机会给谢朗和启献帝。她自然不会傻到以为当初那点恩惠还能制约被皇权蒙蔽双眼的皇长子,所以才让安排王管家安排了后手。 “嬷嬷这两日可以去趟宫里,把我要去大觉寺的消息在后宫散一散,务必要传到皇长子妃耳朵里。” 孙嬷嬷素来是个一点即通的,当即反应过来,连忙拒绝。 “不行!这绝对不行!王妃是想用自己当诱饵?这太冒险了,王爷知道是不会同意的。” “不让他知道就行啦。”陆夭语气笃定,“嬷嬷放心,我也是要当娘的人了,绝不会拿腹中的孩子冒险。” 孙嬷嬷看向陆夭,此前每一次她将自己置入险境,最后确实能化险为夷,但眼下怀着双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是告诉王爷,让他暗中尾随,也是一样的?” 陆夭耸耸肩,溢出的笑容带着两分不容忽视的甜。 “让他知道,我就别想去了。”她收敛了一点笑意,“我确实要到大觉寺还愿,至于以身作饵,不过是顺便而已,嬷嬷按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孙嬷嬷思忖片刻,咬牙应下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就听闻钱落葵悄悄传召了娘家人入宫。 “她娘家有女眷吗?” 男丁不得随意入后宫,亲爹也不行,而且钱落葵也不像是会叫她亲爹入宫的人,至于那位兄长,怕是很难跨过后宫的门。陆夭思前想后,几乎是要怀疑自己的记性了。 “她传召的是嫡母。”孙嬷嬷中规中矩回答。 嫡母?薛玉茹? 陆夭颇感惊讶,花了点时间才消化掉这句话包含的意义。 是病急乱投医吗?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632章 新仇旧恨一起算 薛玉茹并未料到,这个便宜嫡女竟然会传她进宫,尤其这日也并不是椒房贵眷进宫请安的日子。 钱森对此事颇为重视,他正处在争夺尚书位的关键时期,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自从女儿嫁入宫之后,宁王那边基本就断了希望,他几次登门都被拒之门外。静王更是被得罪了个通透,眼下他就是不想投靠谢朗,也会被外界自动归到这一阵营去。 结果那死丫头八字不好,大婚当日就赶上皇后横死,被迫去守皇陵,本以为彻底完了,谁知道因为怀孕又回来了! 他钱森的下半生就全靠她肚里这个外孙了,如今听到钱落葵传召薛玉茹,登时燃起希望。 “娘娘必然是有事,咱们作为娘家,可不能推诿。”钱森催促着薛玉茹赶紧换衣服,“看得出来她信任你,连我们都没提,就只叫了你一个人。” 薛玉茹自然没有钱森那么单纯,后宅之事环环相扣,钱落葵跟她平素关系并不算好,此次贸然宣她入宫,十有八九没好事。 但钱森有句话说得对,她们钱府眼下跟钱落葵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不管多不情愿,对于钱落葵的事,她也得尽力。 女人一旦下定决心,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此时此刻的东宫,薛玉茹恭恭敬敬行过礼,柔声劝慰道。 “娘娘且放宽心,孕期最忌多思,外面的事情,你父亲也在筹划,这个工部尚书的位置他颇为努力,就是希望等娘娘腹中的孩儿落地,能有个靠得住的外家。”说着带了点试探的口气,“必要的时候,还得娘娘伸把手才是。” 钱落葵漫不经心地眨眨眼,温婉笑笑。 “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这话,母亲下次还是少提为妙。毕竟隔墙有耳,若是惹了什么麻烦,就不大妙了。” 薛玉茹一口气被噎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但她带着丈夫嘱咐来,只能咬紧后槽牙,讷讷称是。 “娘娘今日传召臣妇,是有何事需要家里帮忙?” 这话不动声色暗示钱落葵,她眼下哪怕贵为皇长子妃,很多事情也需要仰仗家里的。 钱落葵揉了揉侧额,声音低下来。 “母亲知道徐阁老吗?” 薛玉茹一怔,当朝阁老谁还能不认识吗?就听钱落葵又道。 “当初皇后还在,曾摆过百花宴,当时徐阁老家的孙小姐也去了。” 薛玉茹自然记得这事,百花宴还是她陪钱落葵一起的。 “徐采薇一直云英未嫁,前几日皇长子回来的意思,可能要抬进宫。” 薛玉茹一时没反应过来,轻轻皱眉。 “难不成想要送进宫给圣上?”应该不至于,徐采薇的年纪足够做启献帝的女儿了,再说后宫最近也没听说要进人啊。 “是娶进东宫。”钱落葵已经懒得掩饰,“徐阁老看管这个孙女儿极为精心,府里千娇万宠养着长大,规矩都是请宫里的老嬷嬷们教的。试想她若是进了东宫,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薛玉茹闻言也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也说得通。 坊间但凡家里有主母怀孕,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通房侍妾,但堂堂阁老家的孙女,难不成愿意委屈做侧妃? “你的意思,是让家里想办法送个通房丫头进来?” 钱落葵冷笑了下,心里暗暗叹息继母竟然如此不通透。 “母亲觉得什么丫头能比阁老这个靠山更好用呢?收了徐采薇,就等于靠上阁老这座大山了啊!”她顿了顿,“况且徐阁老这样教养孙女,怕是原本就打算进宫的。” 这下薛玉茹真有些慌了起来。 “她难不成真愿意委屈做侧妃?” 钱落葵懒得兜圈子,一语点破。 “母亲怎么还不明白呢?徐阁老这明明就是教养未来皇后的架势,她入东宫,怎么可能甘为侧妃,怕是冲着我这个的位置来的!” 薛玉茹眉头蹙得死紧,若当真如此,钱森和徐阁老,选择哪个做岳家自然不言而喻。就算当初皇室看中的是钱落葵的凤命,大可以等这一胎生下来之后,去母留子,把孩子放到徐采薇名下抚养,若果真如此,作为钱家,处境就极为不妙了。 “那怎么办?娘娘需要家里做什么,便直说。” 钱落葵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压低声音。 “眼下皇长子最大的对头是宁王府。”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下,观察薛玉茹脸色,见没有太多异样才开口,“其实主要也不是宁王,而是宁王妃腹中的孩子。若是此时她落了胎,对于皇长子,对于东宫,都是大功一件。” 薛玉茹立刻听懂了她的未竟之音,她是想通过让陆夭流产的方式在谢朗面前固宠,继而巩固自己在东宫的地位。 想起陆夭此前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种种耻辱,包括今时今日嫁给老男人的际遇,都要拜这位宁王妃所赐。凭什么自己在苦熬,她却能为表哥生儿育女。 但她不是傻子,这件事显然不好办,而且风险极大,否则钱落葵不会巴巴儿把她叫进宫。 思及至此,她沉了声音道。 “娘娘应该清楚,宁王府戒备森严,在宫里时我们又鞭长莫及……” “这点母亲不必担心。”钱落葵斩钉截铁打断薛玉茹的话,“她这两日要去大觉寺还愿,我查过了,宁王并不会陪同,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薛玉茹心下一动。 陆夭将绣着坐莲的云缎鞋找出来,又准备了素缎衣袍,打算去寺庙那日穿。自从重生之后,她对鬼神之事十分敬畏,所以既然去了,就干脆恭谨些。 一切打点停当,这才抬头看向孙嬷嬷。 “薛玉茹必然不会傻到找薛家人,这两日钱府让人盯紧一点,她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要回报。” 想起前一次薛玉茹买凶射伤她的那一次,陆夭心底冷笑。 她最好是真的如约而来,别让自己失望,这次刚好新仇旧恨,一起算笔总账。 第633章 双胎或只活一个 陆夭次日动身的时候极早,天蒙蒙亮便已经让马车在角门外备着了。 春日渐暖,她穿了件平日很少穿的葱绿色镶嫩黄滚边的菖蒲纹马面裙,月白色净面团花通袖衫,只简简单单地挽了发,插了两只珍珠簪子,素净又大方。若不说的话,压根看不出是显贵人家的主母。 孙嬷嬷将路上要吃的干果零嘴一并放上车,特地把空间留给王爷王妃,独自先上去了前面车里。 “确定不要我送?”宁王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袍子,就等她点头。 “不是说好了嘛。”陆夭轻描淡写,像哄小孩子一样,“我回来给你带炒栗子,乖。” 宁王也不多争辩,一路将人送到车上,然后看着马车从王府外的夹道里驶了出去。 他收敛了刚刚的温和表情,眼神落在已经出巷子口的车尾。陆小夭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否则短短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不会费这么大劲再三拒绝他。 大觉寺方丈虽然不问世事,但一直被启献帝提防,况且以陆小夭的脑子,必然知道她就代表宁王府,宫里那边并不会因为她只身前往,就不把方丈和宁王府联想到一起。 他充分尊重陆小夭,但不代表他会将她的安危置之度外,如果说她有想和方丈单独聊的事情,那他就暗中保护好了。 清晨空气清冽,车棚一角挂着风灯,随着马车前行,风灯和车框摩擦,发出规律的声响,这声音多少带了几分安抚作用。 孙嬷嬷显然比平时要紧张许多,时不时掀开帘子瞧瞧窗外,陆夭在一旁看了好笑。 “嬷嬷真的不必如此紧张,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影卫吗?” 孙嬷嬷片刻不敢松懈,像是随时要替陆夭挡箭一样。 “我倒是信得过王妃,可刀剑无眼,小心没大错。” 陆夭劝说不动,只得作罢,好在路程不算长,太阳刚出山她们已经到了大觉寺门前,有个小沙弥在门口等着,见到陆夭双手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王妃赶早,方丈在里面已经恭候多时了。” 在此之前,方丈曾经去云游了一段时日,也因为这个原因,大觉寺近来的人稍微少了些。 陆夭颔首,跟着进了山门,随手摘了帷帽。 正殿供奉着地藏王菩萨,上头摆着空盘香案,陆夭亲手将带的香烛贡品一件件摆满,拈香点蜡,恭恭敬敬磕了头。 孙嬷嬷识趣退到殿外守候,只留陆夭独自一人,她心底默默祝祷。 “信女得上天垂怜,非但有机会重生再世为人,更有幸生儿育女。”她面带虔诚,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还望菩萨庇佑,可以顺顺利利诞下孩子。” 从佛堂出去的时候,小沙弥又将人引到后院,但见方丈独自一人在松柏树下端坐,又在同自己对弈。 陆夭示意孙嬷嬷在院外等候,只身上前落坐,伸手拈了颗白子落下。 “数月不见,方丈的棋艺还是没甚长进。”她见方丈眉头一挑,立刻改口,“当然,我等红尘中人,终日无所事事,有时间去琢磨棋艺。方丈立于红尘之外,心系众生,自然不会专注于这一桩事。” 方丈听了她的话,笑道。 “数月不见,老衲的棋艺有没有长进不得而知,王妃的口才确实精进不少。” 这厢正说着,就听远处传来细而悠远的长鸣,游丝一般,慢悠悠荡出去,在天边弥散。 陆夭皱紧眉头,这声音似曾相识,但听见方丈在一旁悠然道。 “这是凯旋归程的号角,因为行军距离都城尚远,所以听来不甚真切。”方丈顿了顿,意味深长又道,“王妃应该不陌生才对?” 她确实不陌生,前世谢知蕴出外征战的那几次,她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这个声音即便身在宁王府,也是能听见一二。 “谢知蕴又要打仗了?”她心下一动,急急抬头,“还是城内这一战避无可避?” 方丈面色无波无澜。 “王妃多虑了。”他垂着眼,语气轻描淡写,“王爷这一世命途平顺,无需挂怀。” 陆夭这才松了口气,若是能不动刀兵,不见血腥,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她此行的目的也是想问问方丈,能否平安顺遂生下孩子。 方丈像是猜透了她的来意一样。 “王妃因何而来,老衲已经了然于心。但恕我不能给出让王妃满意的答案。”他将目光放远,似是在专心致志聆听那号角声,“缘深缘浅都是命中注定,非人力可以更改,依老衲愚见,倒不如顺势为之,不要学那庸人自扰。” 陆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方丈这话大有玄机。 缘深缘浅那句似乎影射她腹中这两个孩子并非都与她有缘,后面所谓“顺势为之”又仿佛在指引她顺其自然,不要为得失介怀,可她怎么能不介怀? “方丈的意思是,这两个孩子并非都能留住,对吗?”陆夭眼神灼灼直视方丈,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怯懦,“方丈大可据实以告,我没什么承受不住的。” 方丈不答反问。 “王妃重活一世,难道不是应该更看透些才对吗?缘聚缘散,有时候哪怕已经到了绝路,却可能又峰回路转了呢?” 陆夭勉强笑了笑,知道方丈是在出言安抚,只是没有明白点破罢了,可她却不能装作不知。 这孩子在她腹中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四个月,但却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以她目前的医术来看,孩子并没有任何异样,所以她根本不想接受方丈话里话外要表达的意思。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为人母亲,总是不愿相信跟孩子有关的噩耗。 方丈见她低头不语,也不再多劝。 “王妃刚刚在正殿还了愿,菩萨受了香火,自然会明白你这番心意。” 陆夭避重就轻点点头。 方丈留陆夭用了素斋,又在斋堂做了功课,二人下了几盘棋,直到金乌西坠,陆夭才起身告辞。 出门时是要黑不黑的当口,可从山门上下来已经是暮色四起,远处树木影影绰绰,陆夭无心顾及外面天色,满脑子都是方丈刚刚的谶语。 孙嬷嬷心里着急,催促车夫打马扬鞭,赶紧往城内赶。从山脚到都城大门要经过一处荒地,这个时节,正是野草丛生的时候,很容易埋伏人。若有变故,十有八九就出这一段。 孙嬷嬷紧紧捏住手中帕子,留神听着外面细枝末节的响动,车棚一角那盏风灯晃晃悠悠,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马匹发出长长的嘶鸣。 陆夭猛地抬头,唇角弯起,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终于来了! 第634章 传言王妃失踪 马车倏忽停下,孙嬷嬷眼疾手快挡在陆夭前头,一边分神问道。 “王妃可曾伤着哪里?” 陆夭摇了摇头,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她探手掀开半幅车帘,但见外面月色下人影徘徊,脚步声纷至沓来,随即远处有寒光闪过,未及近前,就已经被砍倒在地。 耳边炸起闷哼和拳脚到肉的声音,陆夭夜视不佳,判断不出敌我战况。虽然知道自己一切安排妥当,那黑暗中那种压抑的恐惧狠狠碾压着她的心脏,把刚刚方丈那番话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定了定心神,为以防万一,冷静地拉着孙嬷嬷下了车。 “咱们绕到车后面躲着。”一旦局面失控,至少不要在车上当活靶子。 天黑路暗,陆夭深一脚浅一脚,后面兵器碰撞声不断,她咬紧下唇,猜想薛玉茹为了这次应该是孤注一掷了。 就是这样才好,人越疯狂,越容易露出把柄,她唇角逸出一抹冷笑,小心翼翼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敌情。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火光大盛,随即有马蹄声纷至沓来,借着那点光,她看见一队人马迅速赶来,将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几乎没几个回合,便把人统统制服。 陆夭回神,正思忖着究竟是哪方人马时,就见有人破开重重包围朝她纵马而来,逆着光,看不真切,待到近前才发现他有张精致且熟悉的脸。 这刻陆夭只觉对方恍如神兵天降,就听那人开口道。 “我来接你回家。” 乍暖还寒,入夜之后野外的风是凉的,火把照过的地方依稀可见血迹斑斑,陆夭忽然觉得有些后悔,这桩计划,其实应该提前告诉谢知蕴的。 可那人看上去并未生气,他跳下马,径直走到她跟前。 “你不想让我跟,自然有你的理由。”宁王伸手帮陆夭把帷帽拉得更紧一些,“无妨,我会替你兜底。” 那厢东宫,钱落葵得知宁王妃失踪的额消息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当真?” 一顶门就进宫的薛玉茹点点头。 “听说陆夭彻夜未归,王府上下乱成一锅粥,对外封锁了消息,但我有我的法子。” 钱落葵能想象宁王府的那份慌乱和焦急,高门大户主母最注重的就是清白,她位居一品,还怀着孕,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坏了名节,宁王府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钱落葵越想越兴奋,唤过个宫女,低声嘱咐道。 “去请皇长子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宫女领命刚要走,又被她唤住。 “你先去太后的长乐宫瞧瞧,看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待人走后,钱落葵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问薛玉茹。 “你派出去的人,有没有消息传进来?” 薛玉茹一怔。 “倒是派了个小叫花子送信来,说城门戒备森严,就不进来了,如今在城外更安全。” 钱落葵沉默下来,要说担心不是没有,但又觉得陆夭能脱身的希望渺茫,而且那伙人不回来复命更安全。宁王未必想到去城外找,就算去,外面地方那么大,也是大海捞针。 她想了想又问。 “你找的人靠得住的?” “自然是靠得住。”薛玉茹牵唇,露出个冷淡的笑来,“我怕他们查出来,露了马脚,没有惊动薛家,特地找了外面的人。” 钱落葵懒得拆穿,薛家根本不可能支持薛玉茹对宁王府下手,她也支使不动薛家的死士。不过自己眼下能指望的人也不多,薛玉茹到底是高门大户后宅出来的,这点分寸应该有。 正琢磨着,刚刚派出去的宫女匆匆回来。 “长乐宫那边突然宫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奴婢打探不到什么。但是听说,宁王府的孙嬷嬷今日一大早进了趟宫。” 钱落葵猛地站起来,薛玉茹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 “娘娘小心,您还怀着孕呢!” 钱落葵当然知道自己有孕在身,但她太激动了。 长乐宫素来都是开门迎人,因为保不齐哪个嫔妃去请安,像今日这样闭门谢客必然有蹊跷。 钱落葵猜想,孙嬷嬷定然是来通风报信的,希望太后可以暂时稳住宫里,别让陆夭失踪的事情传出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太后着急上火的模样,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都是太后和陆夭狼狈为奸做下局,这回就让她们尝尝反噬的滋味。 薛玉茹见她兴奋得满面红光,在一旁轻轻替她打扇。 “娘娘且定定神,眼下咱们优势尽握,一定要想法子一击即中,不能让她再有翻身的机会。” 钱落葵笑了笑,忽然换了一副体谅的神情。 “这都城看着太平,可咱们瞧不见的地方,怎么可能少了歹人呢?可怜宁王妃怀着孩子,又落进那些人手里,啧啧,真是可怜啊……”说毕缓缓起身,“作为侄媳,咱们能做的有限,只能打发人去禀报给父皇,勒令全城搜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只凭宁王府,找起来多慢啊。” 薛玉茹意会。 陆夭失踪,既然宁王府那边想极力遮掩,那就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吵嚷得人尽皆知才好,这样即便陆夭被寻回来,后半生也要面对世人的指指点点。 表哥不是爱她吗?那就看看他会怎么做抉择。 正想着,就听钱落葵悠悠开口。 “有日子没给太后请安了,走,咱们去长乐宫。” 第635章 就等你跳坑呢 钱落葵得了这样的机会,自然喜不自胜。 她嘴上嚷嚷要去长乐宫,一出门转头就去了启献帝所在的御书房,结果听周总管说,启献帝在德妃娘娘那里,钱落葵二话没说又直奔披香殿。 德妃对于钱落葵有种天然的反感,就因为她的关系,自己腹中的龙种险些被冲撞了,而且夜不能寐那么久,简直是煎熬,就因为这个,她自然对钱落葵没什么好脸色。 启献帝也下意识皱眉。 虽然钱落葵腹中是他第一个孙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愿意自己的儿子被冲撞。 “你不在东宫养着,跑这儿来干嘛?”这语气着实算不上多好。 钱落葵丝毫不以为意,径直跪下,满脸担忧神色。 “启禀父皇,儿媳得到消息,说宁王妃失踪了。”她故意做出忧虑之态,“此时王府上下忧心忡忡,主母彻夜未归,仆妇乱成一锅粥了。” 启献帝大惊失色,陆夭失踪,怎么可能? 老三严防死守,为了她甚至都能逼宫,这么金尊玉贵的媳妇儿,他怎么会让人从眼皮子底下丢了? “你打哪儿得到的消息?” “儿媳家里有人听说的。”钱落葵故意避重就轻,“而且孙嬷嬷一早就到太后宫里求助,眼下太后正在闭门琢磨对策呢,儿媳想去请安,都吃了闭门羹。” 启献帝有些窃喜,这倒是个大好机会啊,有孕在身的王妃连夜失踪,便是找回来,于名声上也是极大的污点。对于朗儿上位也是很大的助力,毕竟朝堂之上,对于储君正妻的评判也是很严格的。 德妃在一旁听了,蹙紧眉头,适时开口,质疑道。 “王妃出门应该有护卫才对,况且皇上治下的都城路不拾遗,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说着意味深长看一眼钱落葵,“皇长子妃说话还是慎重些,别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这话提醒了启献帝,钱落葵之前没少惹麻烦,现在还算半禁足呢,他半信半疑看过去。 “你说听家里人说的,哪个家里人?” 这时候不能再模棱两可下去了,钱落葵挺直腰板。 “是儿媳的母亲,她跟王府一些人是旧相识。” 薛玉茹跟宁王府的关系错综复杂,这点启献帝心里是有数的。自幼一起长大,在对方府里有个把眼线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当钱落葵说出传递消息的人是薛玉茹时,他心里就信了七分。 钱落葵又补充道。 “薛家送了几个奴婢去宁王府,母亲刚好都比较熟。” 这话几乎已经等于承认,薛玉茹在宁王府有眼线了。听到这里,启献帝徐徐站起。 “我们去太后宫里请安,瞧瞧能帮什么忙。” 此时的长乐宫里,掌事嬷嬷在门口悄悄冲内殿递眼色,示意外面来人了。 太后会意,立刻表现出一副捶胸顿足的着急模样。 “怎么可能没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让她一个人溜达就算了,遇到这么大事儿,还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居然拖了一整晚!” 掌事嬷嬷被训斥得大气不敢出。 “这不是怕您着急吗?您平日那么疼她。” 启献帝在殿外悄悄听着,太后对于宁王妃未必有什么真感情,但她的急肯定不是装出来的,毕竟陆夭肚子里有宁王的第一胎,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女。 就见太后语气愈发慌乱。 “咱们宫里的人都去找了没有?人手不够拿我的腰牌,去调人!” 掌事嬷嬷跪在地上。 “太后别急,都已经去找了,连王爷都已经通知了。”她试图劝着,“或许此时此刻已经找到了也未可知。” 太后哪里能听进这样的宽慰,愠声道。 “简直是胡说八道,老三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找到了还不回来?被你说的,他又不是个没脑子的!” 掌事嬷嬷忍住笑,一脸正色道。 “可能赶上宫门落锁了啊,万一守宫门的不知变通,在外面过夜了也未可知!” 启献帝越听越觉得跟钱落葵所说并无出入,瞧瞧,连老三亲自去找也没找到,否则就算宫门落锁,他也有御赐的腰牌可以出入无阻,送个信还是可以的,断不会让太后跟着担惊受怕。 想到这里,启献帝再也顾不上其他,登时连通传都不用,三步两步进去。 太后猝不及防,来不及掩饰,启献帝这一眼看去,太后脸色发白,连手都在打战。 “皇帝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此情此景,他愈发信了十分,立刻露出关切神色。 “母后稍安勿躁,儿臣已经听说老三媳妇丢了的事,朕这就派人去找。巡城护卫人多,而且也有经验,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否则只凭老三府上那点子家丁,怕是到明儿也找不见人。” 而刚刚还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的太后,此时却换了个神情,她皱着眉。 “你刚刚说,谁丢了?”她回头看了眼掌事嬷嬷,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重复了一句,“皇上刚刚说的,是老三媳妇?” “母后这时候就别瞒着朕了。”启献帝面色殷勤,继而劝说道,“儿臣能理解,这件事要是宣扬起来,于咱们皇室名声有百害无一利。可您细想想,是名声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啊,那老三媳妇可还怀着身孕呢。” 这话听上去入情入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启献帝有多关心宁王妃这个弟妹呢。 可太后却并不买账,她蹙紧眉头,盯着启献帝,脸色也沉了下来。 “老三媳妇丢了?这是谁造的谣?”说着意味深长看一眼默默跟在启献帝身后的钱落葵,“要让哀家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头,非把她关到冷宫上刑不可。” 启献帝心里咯噔一声,太后守寡这么多年,向来不以哀家自居,都是自称“本宫”,在礼法上,后宫能自居一宫的主子其实都有资格称“本宫”,所以他也没有在称呼上较过真儿。 最重要的是,个中缘由他多少知道些。 可今日太后却自称起了“哀家”,摆明了是要提及先帝来压他,提醒自己,对方名义上是自己的嫡母。这一瞬间,他有些许动摇,可回想起刚刚自己在殿外听到的那些话,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于是语气也随之强硬。 “母后不必再隐瞒了,人命关天,朕这就下令去找。”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喜不自禁的声音。 “太后,找到了!” 启献帝大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找到了,老三未免也太能耐了。 他循着声音看去,并没看见陆夭,却见孙嬷嬷抱着虎将军,兴冲冲地跑进来。 “找到了!找到了!” 第636章 这脸我得亲手打 孙嬷嬷兴冲冲进门,瞧见启献帝也在,先是一愣,随即跪下行礼。 启献帝还在纳闷为何进来的不是陆夭,见孙嬷嬷后面并没有旁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嬷嬷怎么在宫里?” 孙嬷嬷眨眨眼,毕恭毕敬回答。 “虎将军丢了,太后娘娘遍寻不着,想着老奴从小亲手喂它,应该了解它习性,这才一大早把老奴传进宫来找猫。” 找猫?原来刚刚太后所谓的“她”其实都是“它”? “太后丢的,是猫?”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不然皇帝以为呢?可不就是猫么?”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启献帝,有些胜券在握的笃定,“现在是不是该说说,老三媳妇是怎么回事了?皇帝是从哪儿听说,她失踪的?” 太后并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随即又继续道。 “老三现下是储君,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本就容易找人诟病。若是再传出什么王妃丢了的丑闻,是生怕那些言官手里没有把柄吗?” 启献帝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登时愣在当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陷入某种设定好的圈套,而且还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来。 此时天光大亮,外面丝丝缕缕的阳光从银红细纱窗棱倾泻进来,恰到好处洒到启献帝脸上,愈发显得他脸色变幻莫测。 “母后大动干戈,只为了一只猫?”启献帝似乎还不愿相信自己被骗了,他有些咄咄逼人,“刚刚明明说让老三也去找,就为了找猫?” 钱落葵在后面捏了把汗,暗道皇上怎么如此大意,留了这么大的破绽。 果不其然,太后闻言,面色阴沉如水,冷冷道。 “哀家倒是不知,皇帝都这把年纪,居然还学会听墙角的新本事了。” 启献帝被说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 “朕是刚刚进来时,听母后和嬷嬷声音有些大,并非故意听壁角。”既然已经挑明,启献帝索性坚持追问,“老三不是怕猫吗?而且母后还说什么宫门落锁……” 孙嬷嬷恰到好处地接口。 “启禀皇上,王爷跟虎将军有些合不来,所以每每他出现,虎将军就会故意跳到他身上。太后也是没有办法,想着若是还找不到,就让王爷做引子,把那猫引出来。” 合着是准备当诱饵用。 启献帝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件事有多可笑,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可能被骗了。 然而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能去质问钱落葵和薛玉茹,可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替他问出了口。 “皇帝还没说,老三媳妇失踪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呢?” 钱落葵浑身一激灵,这会儿自然是不能让启献帝来背锅,但她始终觉得太后是在虚张声势,眼下只是稳住宫里众人的手段。 什么找猫,都是借口。思及至此,她不慌不忙地开口。 “太后明鉴,是臣妾听说的这件事,也是关心情切,所以才直接去禀告了父皇。”她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兹事体大,还是派人去宁王府瞧瞧。若没有最好,万一是真的……” 太后正要发作,便听外面甬道上传来脚步声,不算匆促,却激起人一身细栗。这个时候能来的,能有谁呢? 短短一瞬,启献帝几乎把要发生的场景在脑子里预先演练了一遍,愈发觉得骑虎难下。 一双蜀绣鞋面的鞋子踏进门槛,所有人都径直看过去,但见宁王那张清冷俊秀的脸露出来,视线在接触到孙嬷嬷怀里那只虎将军时,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这不是找着了吗?”宁王语气平静无波,“还特地要本王跑一趟,依我说,丢了也就丢了。” 太后刚刚还阴沉的脸,忽而绽出嗔怪的笑,那种笑落到启献帝眼里却显得格外诡异和讽刺。 “净胡说八道,虎将军它娘还是你母后当年亲自养大的,算起来,它跟你同辈。”说着,似有若无看一眼启献帝,视线又落回到宁王身上,“你俩都是很早就没娘的,何苦相互挤兑?”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分明是在说启献帝相煎何太急。 钱落葵兀自压制住内心的惶恐,宁王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若是以他对陆夭的用心,人丢了一整晚,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啊。 一定是故作镇定,对,一定是这样! “既然猫都找着了,那我走了。”宁王敷衍地冲启献帝行了个礼,转头就准备走。 钱落葵几乎已经肯定宁王是在装模作样,陆夭势必还是丢了的,所以他才不得不跟太后做这出戏,用来蒙蔽宫里诸位,好争取更多时间找人。 “王爷留步。”钱落葵的声音比脑子更快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但见这位皇长子妃快步走过去,“有些药材上的事情想请教王妃,不知可否登门拜访?” 这话实在太过逾矩,后宫女眷等闲不能出宫就算了,理由也找的格外清奇。 原本众人已经预备听到宁王的拒绝了,然而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清朗的声音。 “想请教我什么?” 钱落葵额角禁不住一阵狂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望去,就见殿门口,一双同样穿着蜀绣绣鞋的脚迈了进来,那鞋上绣的是对鸳鸯,一只一只交替前行,似乎在讽刺钱落葵。 很快,鞋的主人在她面前站定。 “皇长子妃不是有事要请教我吗?不必纡尊降贵登门拜访了,我人自己来了。” 第637章 谁惹的祸谁兜着 早晨还尚好的天气突然下了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被钱落葵留在东宫等消息的薛玉茹此时坐立不安,她起身到廊下站了站,看雨打蕉叶簌簌作响,心中愈发烦躁,于是又调转回去坐着。 对于陆夭被掳走这件事,要说担心真不是没有,毕竟之前几次失手,让她已经本能地有了阴影。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次下了血本的,找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绝不是一般护卫可以抵挡的。 而且据说陆夭去大觉寺根本没带几个护卫,身边孙嬷嬷是个没功夫底子的人,最难得的是表哥也不在,这愈发给了她底气。 虽然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只是带了个口信,让她难免有些忐忑不安。但怎么想又都觉得陆夭能脱身的机会实在渺茫,于是默默自我安慰,那些人不过是保险起见才不进城,人在他们手上,这次管保万无一失。 钱落葵是个狠性子,从她还在府里的时候就可见一斑,平时伺机而动,专等关键时刻给人致命一击。眼下让她抓到这样的把柄,在启献帝和太后面前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有她添油加醋从中作梗,陆夭这回想翻身实在太难了。退一步讲,即便后面表哥找到她把人救回来,也是于事无补。 一个毁掉名声的女人,哪怕怀着孕,也难逃下堂妇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牵唇露出个冷淡的笑来。 这几年陆夭着实享受了不少身为宁王妃的好处,只是普通姑娘嘛,命小福薄,消受不了这样天大的福气。所以这福气太过就伤了阴鸷,不留神丢了性命也无可厚非。 说起来她也不算冤枉,至少得到过表哥一心一意的爱。思及至此,薛玉茹顿时有些后悔,应该让那些人做的更绝一些。 譬如把人扒光了,趁夜悄无声息挂在城墙上,再譬如把她的脸划花,倒要看看表哥还会不会接纳她。 不过想想算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懊丧,就当是替自己后半辈子积阴德。反正陆夭后面是死是活,都牵扯不到自己身上来。十几个时辰音讯全无,必然凶多吉少。 薛玉茹如是安慰着自己,感觉舒坦了一些。 她起身再度走到窗边,下过雨的青砖浸了水,弥漫出一种阴沉沉的色泽来,让她没来由觉得有些不舒服。看看时辰,钱落葵未免去得太久,就算是跟着启献帝去长乐宫,也该有动静了。 难不成被发现有什么不妥?这个想法让她有些不踏实起来,正纠结着要不要去长乐宫探探消息,就听外面匆匆传来脚步声,薛玉茹下意识转身,就见一个宫女跑进来,薛玉茹认出那是太后宫里的宫女,心下不免一紧。 那宫女端端正正地给薛玉茹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开口。 “太后请钱夫人过去一趟。”她旧日都是唤自己薛大姑娘的,乍然换了称呼,薛玉茹觉得有些陌生,她愈发紧张,手心都沁出汗来,小心翼翼发问。 “知道是有什么事吗?” “太后丢的虎将军找回来了,宁王妃也在,说是请钱夫人过去一叙!” 薛玉茹霍地上前两步,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额角也禁不住狂跳起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急急又追问了一遍。 “宁王妃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其实她没问出口的是,人是横着回来的,还是竖着回来的。 宫女缄默不语,只做了个“请”的姿势,薛玉茹这才意识到逾矩了,她沉了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去往长乐宫的路上,太阳已经升到快正中,着实有些暖和。薛玉茹走到一半,就感觉自己后背湿了,随着距离长乐宫越来越近,她心底也越来越惶惶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十拿九稳的事还会陡生变故。 可这话却不敢问出口。 踏入长乐宫的大门,这地方她前十几年来过无数次,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忐忑。 屋子里黑压压满是人,可薛玉茹却一眼看见了陆夭,她穿了件海棠红山茶栀子花暗纹短袄,搭配白色忍冬纹挑线湘裙,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站在那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薛玉茹不合时宜地想,若陆夭前一晚穿着这件红衣横死,想必是要变成厉鬼的。 她面上的迟疑和不解只停留了一瞬,立刻堆出客套的笑,刚要给皇帝见礼,就听陆夭先开了口。 “听钱夫人说,我失踪了,是吗?钱夫人是如何得知的呢?” 薛玉茹顿时察觉到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老天保佑。”凭借前十多年闺阁内斗的本事,薛玉茹第一时间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我也是听说,万幸王妃没有大碍,想必是虚惊一场。” 启献帝的脸已经黑得不能看了,钱落葵之前口口声声说薛玉茹在宁王府安插了眼线,可眼下听她这话的意思,明摆着是想置身事外,自己岂不是枉做小人了。 但陆夭显然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她。 “谢夫人只是道听途说,就敢大放厥词,阖宫宣扬,非但惊动了太后,连皇上都成了你长舌谎言中的一环。”说到这里她特地顿了顿,似乎在给启献帝消化的空间,“本王妃想问一问,你这样诋毁我,是何道理?” 薛玉茹有点不知所措,主要是一切来得太突然,就在她以为陆夭必定凶多吉少时,她却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宫,而且毫不掩饰地将矛头对准她。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细想,陆夭到底是怎么从那些人手中逃脱的。 但以往交锋的种种,让她学会留个心眼。眼下就算陆夭毫发无损回来了,可她没有把柄,所以不能把屎盆子贸然扣到自己头上。而且早前她也不是没有准备,从买凶那一刻就设想过,万一陆夭死里逃生,她也还有后手,譬如可以让那群人去坊间散布消息。 储君正妻,一品王妃,走失一整晚,带着这样的污点,根本不配成为一国之母。 想到这里,她暗自冷笑:就算自己得不到表哥,但她陆夭同样也别想坐享渔人之利。 就鱼死网破。 第638章 一诈就诈出实话了 有时候女人之间的交锋,成败只在一念之间。 “谈不上诋毁,只是关心而已啊。”薛玉茹做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而且空穴不来风,既然有这样的传言流出来,那么敢问表嫂,前一日到底去了何处呢?” 这句“表嫂”叫得陆夭一阵恶寒,不过她提出的问题倒是正中下怀。 “昨日我一整日都在王府,压根没出门。”陆夭抬眼看宁王,语气带了点撒娇,“王爷陪我一起在府上的。” 偏生宁王非但没有反驳,还宠溺地点点头。 “你撒谎!”薛玉茹愤懑不已,脱口而出,“你昨日分明去了大觉寺!” 陆夭敛了眉眼,直直看向薛玉茹。 “钱夫人何以得知我昨日的行踪?”她视线环视过殿内每一个人,最后又落到薛玉茹身上,“难不成有人指使钱夫人盯我的梢不成?” 这话意有所指,能指使薛玉茹的,在场无非就是启献帝和钱落葵。 启献帝此时恨不得长出一百张嘴来分辨,但偏生开口不得,否则便有不打自招的嫌疑。他怒目而视,眼神在薛玉茹和钱落葵身上分别扫了一圈,指望这两人能自愿承认,别平白无故让他背锅。 薛玉茹强迫自己镇定,这时候她必须找到一个借口,证明自己没有盯梢陆夭。否则连累钱落葵,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前几日无意中听说王妃要去大觉寺烧香,恰逢昨日是初一,就猜想是不是这一日去了。”这显然不具说服力,薛玉茹说着,自己也觉得太过牵强,于是又添了句,“刚好昨日我路过官道,瞧见了王妃的车马经过。” “是吗?那敢问钱夫人,是几时瞧见我的?我坐的什么车?穿戴如何?旁边跟了多少随从?” 这她怎么可能知道,昨日她在府中忐忑难安,根本就没踏出大门半步,薛玉茹稳了稳心神。 “惊鸿一瞥,没太仔细瞧,记不清楚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大觉寺呢?”陆夭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官道能去的地方可太多了,或许我是去西街买蜜饯,亦或是去东街挑香粉,怎么就一口咬定我出城呢?” 薛玉茹一时被问住了。 启献帝暗恨薛玉茹不争气,三句两句就被人捏住了小辫子,现在只能指望她意志够坚定,不要被陆夭套出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陆夭此时调转过身,语出惊人。 “不过昨日我确实是如钱夫人所言,从大觉寺回来,半道上遇见了劫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就在薛玉茹纳闷陆夭怎么会自掀老底的时候,就听她又道,“幸好遇见了归程的宋家军。” 薛玉茹顿时感到由衷惊恐,宋尧妻儿都曾受陆夭救命之恩,而且他带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护国军,根本不是那些江湖客能比拟的。 两厢遇上,那自己买通的那些人岂不是全军覆没? “钱夫人想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吗?” 陆夭接踵而至的话如同鬼魅,如影随形缠上了薛玉茹,她冷汗涔涔而下,却说不出什么。 启献帝是天下第一审时度势之人,能在这个位置坐了十数年,自然是能屈能伸。 此时听闻陆夭是被宋家军顺手救了,再联系钱落葵和薛玉茹前后的说辞,几乎立刻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内心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如此简单的布局,竟然以为可以囚禁陆夭,真不知道这母女两人是怎么想的。 姑且不说老三自打她怀孕之后事无巨细到就差把人拴在裤腰带上十二个时辰带着了,就说陆夭本人也不是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的人啊。 至于宋家军,多半是不好把影卫拿到明面上来说,刚好这几日宋尧得胜回朝,拿来做幌子的。不管动手的幕后主使是薛玉茹还是钱落葵,这一次把柄落在陆夭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底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此落空了。 太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她后宫之主的演技,但见她疾走几步伸出手握住陆夭。 “你可是要吓死我了!早上皇帝说你被人掳走失踪,我还差点训斥了他,红口白牙好好的就咒人,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说着意有所指看一眼启献帝,“真是错怪好人了,不过你别委屈,这回主事儿的都在,一定帮你好好出这口气。” 太后一口一个皇帝是好人,还要帮陆夭出气,等于将启献帝架在那里。换句话说,这事儿他若是不拿出个态度来,今日怕是很难收场。 而且启献帝敏锐捕捉到,太后对着陆夭用的是“你我”,亲疏立现。 陆夭也很懂得配合之道,闻言应景地叹了口气,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母后不知,我从大觉寺回来,半路突然遇见一伙人拦路,我见事不好偷偷从车上下来,多亏王爷及时赶到,又遇见宋家军路过,否则我这会儿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薛玉茹嘴角都在抽动,合着不光是宋家军,连表哥都去救她了。 太后惊诧之余也在暗暗消化,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说没安排好,连她都不信。不过太后到底是久经沙场,立刻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你瞧瞧,平日做好事,这福报不就来了吗?就因为你平日行善积德,跟宋家结了善缘,今日这不就应验了吗?”太后双手合十,朝着空中拜了拜,“也是祖宗保佑,你母后也在天上瞧着呢,这不,儿媳妇没事,连猫都回来了。” 她不提这猫还好,一提起来,登时让启献帝想起自己被耍的一幕,连带着再看薛玉茹和钱落葵,就有了几分迁怒的感觉。 偏生陆夭还在添油加词,她余光瞄了众人一眼,又轻描淡写再加一笔。 “不过还好,那帮人都被抓回来了,是谁指使的,审一下便知。” 薛玉茹听闻派去的人被抓,如同一盆雪水兜头而下,登时双腿发软。 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彻底完了。。 第639章 皇帝亲自扣锅 启献帝眉头蹙得死紧,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今日太后先提先皇,又提母后,摆明了是要用亲情裹胁,虽然心里厌恶得要死,但表面还得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宁王妃受惊了,这件事朕会让大理寺仔细审问,悉心查办,务必给宁王府一个交代。”说着做出动情的模样,看了眼宁王,宁王登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母后去世之前曾经嘱咐朕照看好老三,是朕失职,忽略了这件事,险些酿成大错。” 言辞声情并茂,只差当众掉眼泪了。外头不知道的人看了,十有八九以为他是个仁慈的长兄。 陆夭余光瞥见谢知蕴像吃了脏东西一样的脸色,内心喟叹一声,主动接过话茬儿。 “皇上放心,我和腹中孩子都好端端的,昨晚那么折腾,连块油皮都不曾磕破。” 他愿意唱大戏,陆夭自然也愿意陪着演。 毕竟,谁不喜欢看耍猴呢。 说着,又看一眼面露懊悔,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的薛玉茹。 “也不知是先皇和先皇后暗中护佑,还是那些劫匪太不经事。区区几个小贼,也不必皇上亲自费心,更无需麻烦大理寺。我连夜已经审问过了,都没有严刑拷打,就已经说了实话。” 薛玉茹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抬头求助地看向钱落葵,钱落葵立刻避开她的目光,摆出一副明显的撇清架势。 开玩笑,这个时候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啊。 薛玉茹此时此刻着实有些慌了,她是有前科的。 上一次还在薛府的时候,奶娘拼了条命,再加上母亲失去了掌家权才换得她苟且偷生的机会。就因为那一次买凶伤了陆夭,她非但因此失去了嫁入宁王府的资格,甚至被迫嫁给钱森这样的老鳏夫。 而这次,再也没有一个薛家肯替她撑腰了。 “敢问钱夫人,尊夫知道你动辄拿出千两银子给外男吗?” 在场诸位一时间疑惑不解,好端端说着劫匪的事,怎么突然又说起薛玉茹的操守问题了? 只有薛玉茹心知肚明,她正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的那些江湖人士。 陆夭轻笑,笑容温婉娴静,可落在她眼中却像是催命的厉鬼。 “钱夫人好不好奇,这些人是被谁买通,受了谁的指使?”她嘴里说着,大眼睛一瞬不瞬望向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还是钱夫人早就已经知道了?” 钱落葵情知今日躲不过,闻言立刻抢在薛玉茹之前开口。 “原来母亲所谓知道内情,竟然是这样的方法?”她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女儿真是错信了您!还惊扰了太后和皇上,简直罪该万死。” 陆夭何尝听不出她话里甩锅的意思,大家都不是蠢人,她这招不过是断尾求生罢了。 启献帝立刻也听懂了未竟之意,钱落葵此举也没毛病,这时候必须得找个人顶罪。 “真没想到钱氏竟然如此狠毒,此事原来是她一手策划,连朕都险些被她利用了。来人,即刻传大理寺少卿进宫,这件事定要审个水落石出。” 薛玉茹瘫坐在地上。 启献帝这招釜底抽薪太狠了,根本没给她辩驳的机会。 此时此刻,陆夭露出一脸无辜的神情。 “我好像没有说过,幕后指使者是钱夫人?” 因着启献帝已经开了口,君无戏言,薛玉茹的罪名算是定下了。 陆夭最后那句反转仿佛赤裸裸的嘲讽,让启献帝面子里子都有些挂不住,可再改口已经迟了,只得硬生生吃了个哑巴亏。 两日后的宁王府 “什么叫把人让你带回来处置?”谢文茵语气里满满的不可置信,“那不就是让你设私狱吗?” 不是她大惊小怪,着实是启献帝的做法太过出人意表。大楚素来律法森严,他此举不就是知法犯法的意思吗? “先喝点茶。”陆夭亲手捧出个甜白瓷茶壶,给谢文茵倒了杯茶,““今年热得早,喝点明前狮峰,败败火。” 谢文茵见她不紧不慢洗杯烹茶,迟迟没有进入正题,倒有几分着急。 “你一个孕妇,喝什么茶败什么火?” “所以给你喝啊。”陆夭理所当然地把杯子递过去,放进谢文茵手里,“你三哥只喝白茶,没得白瞎了我的好东西。” 话里话外透着亲昵,谢文茵简直急死了,匆匆把那口茶灌下去,也顾不得品尝回甘,只又问道。 “那你把人带回来了?” “我又不是疯了!”陆夭狡黠地眨眨眼,“我把人送到大理寺去了。好歹大理寺现在的少卿是你家司大人带出来的人,这点小事,势必能处理好的。” 谢文茵脸蛋微微红了红。 大理寺自司寇辞官之后,一直是由少卿暂代。至于司云麓,确实是查办官员出身,他调教过的手下,别说薛玉茹这样的闺阁妇人,就是高官都有法子拉下马,让她吐露实话并不难。 说到私房话,陆夭又来了精神。 “你跟司大人好得如胶似漆,有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谢文茵面色频繁变幻,显见的对这个话题还是有些想法的,虽然表面平静,可心底里却不见得多淡然。不过她素来大方,提及这件事也没有避讳。 “横竖我年纪还小,司云麓的意思,让我再调养两年。”说着压低声音,“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多自由两年,一旦有了娃儿,再想像现在这么肆意,就不能了。” 陆夭心头暗暗称许。 司云麓确实是懂得心疼人,谢文茵刚刚及笄,这会儿要孩子,对身体确实没多大裨益,他能顶住压力替谢文茵争取时间,着实是难得。 姑嫂俩正说着私房话,就见孙嬷嬷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道。 “薛夫人来了,眼下正在王爷书房。” 陆夭并不意外,薛玉茹是她从小宠到大的女儿,眼下身陷囹圄,做母亲的,自然要豁出去脸皮低三下四求人。 陆夭理了理衣裙,缓缓起身。 谢文茵登时有些不妙的预感,薛夫人情绪失控的前提下,很容易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三嫂这会儿去怕是不大明智啊。 思及至此,她眼疾手快扯住陆夭的袖子。 “你干嘛去?” 陆夭回了她一个安抚性十足的眼神。 “有些事你三哥不好办,我去做恶人。” 第640章 表妹死在监狱 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永远是女人,陆夭料想的半点不差。 薛夫人得了消息直接登堂入室去了宁王的书房,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哀告。 “茹儿年轻不懂事,是我把她惯坏了。求你念在往日那一点情分上,好歹留她条命!”薛夫人哭的妆都花了,“哪怕是钱家不要她,我接回来,养她一辈子。” 这就是活成了精的高门主妇,知道什么时候施恩什么时候服软。 而对于一个儿时对自己有恩的长辈,想狠下心来处置并不容易,尤其有很长一段时间,薛夫人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是弥补了生母的缺憾。 宁王曾经很珍视这份恩情,可人心不足是常态,一旦试探到你的底线,就会永无休止地索取。她不会记得你做了多少让步,这是他后来才学会的。 宁王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薛夫人,并没有让她起身。 “早在上一次她对陆小夭动手的时候,我就说过,那是最后一次。”谢知蕴在她面前向来是没有王爷架子的,可现在却好像不一样,他一字一顿,没有转圜的余地,“薛夫人的面子,我卖过,但仅那一次。” 薛夫人来之前就做了最坏的准备,听说女儿是从宫里被径直送到大理寺的,她做了这么多年诰命夫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宁王的这一句“薛夫人”,等于生生断了这些年的情谊,她心下有些悲怆,但更多是难堪。 然而此时此刻,茹儿的命在他手上,薛夫人压根顾不得长辈的威严了,她挣扎着膝行到宁王脚跟,泪如雨下。 “我这把年纪,就养了两个孩子,儿子是长子嫡孙,向来由你舅舅培养,常年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茹儿。我知道你心疼宁王妃,可她是你嫡亲的表妹啊,从小到大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只是因为仰慕你,所以才犯下了后面这些错误,这也不全是她的问题,茹儿太喜欢你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啊!” 这话隐隐竟然有几分责备宁王的意思。 陆夭步入书房,刚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感觉一阵反胃,她冷笑道。 “这可真是奇了,按照薛夫人的意思,这还是王爷的错?怨他生的太好,文武双全,所以让姑娘们纷纷芳心暗许。及至这些人杀人放火犯了罪,转过头来还要说一句,都怪宁王。若不是因为心仪他,我也不至于犯罪,是这个意思吗?”陆夭施施然走到宁王身边,居高临下看着薛夫人,“亏你这么大岁数,居然说得出这种胡搅蛮缠的话。” 薛夫人一见陆夭进来,心凉了大半,若是宁王本人,她拿出小时候那点情分或许还有几分生机,可陆夭跟她却没有半点情分。 宁王看向快步进来的陆夭,眼神登时暖了暖,上前几步扶住她。 “慢点走,小心摔了。” 陆夭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薛夫人。 “国有国法,钱夫人触犯的是大楚律例,王爷不过是储君,有什么资格替皇上决定如何处置?薛夫人此举,不就是要把王爷逼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绝境吗?” 宁王忍住笑,陆小夭在他面前向来很好说话,哪怕天大的事都能一笑置之。而转过去对着外人,她又是伶牙俐齿,铮铮铁骨,甚至动辄就给人扣顶大帽子。 他很喜欢这样内分外明的陆小夭。 薛夫人被质问得说不出话,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欲辩解几句,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到眼下还在大理寺牢狱里的女儿,她既觉心疼,又觉可恨,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连终身大事都赔上了,竟然还敢贸然动手。结果被人家反将一军,就这样糊里糊涂搭进去了。 明明年纪差不多,但是比起这位宁王妃,茹儿的段数明显差了一层,难怪人家能牢牢锁住宁王的心,反观自家女儿,却只能嫁给个老鳏夫…… 思及至此,她憋了口气。 “宁王妃六亲不认,连继母继姐尚且不肯放过,更遑论夫君的表妹了。可你别忘了,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还是给腹中的孩子积点德才好。” 陆夭闻言还没说话,宁王先沉了脸,冷冷横了她一眼。 “本王的孩子,自然有父母庇护,用不着不相干的人在这儿闲操心。” 薛夫人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反应过来之后,知道触了他逆鳞,唇角牵扯着,急急想解释。 “王爷误会了,我断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作为过来人,想好心提点王妃一句。都是亲戚,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不为自己,也替孩子积些福报才好。” 这话才说完,那道原本还在陆夭身边的颀长身影瞬间移动到薛夫人跟前。 “是我让人请你出去,还是你自己走?”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顾不上要脸不要脸了,她挣扎着抱住宁王大腿,哭道。 “茹儿跟王爷是至亲啊,她犯错是她的不是,可我敢打包票,她绝不是想伤害王妃的性命。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她一条命……” “那薛夫人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让我犯个错。”陆夭眼神倏忽变得冰冷,“我找人把她掳走,扒光了五花大绑挂在城墙上,然后再登门道个歉,看钱侍郎还会不会把她领回去。您觉得这主意如何?” 薛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觉没脸的时候,就见王管家急匆匆从门上进来,见薛夫人在,也不避讳,径直开口。 “王爷王妃,大理寺牢狱那边送来消息。” 薛夫人顿时伸直了耳朵,也不哭喊了,生怕漏掉跟女儿有关的半个字,就听王管家一字一句道。 “说是钱侍郎夫人死在牢里了!” 薛夫人大惊失色,登时踉跄着站起来,扑向王管家,死命摇晃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谁死了?” 王管家不疾不徐又重复了一次。 “夫人节哀,大小姐她死在大理寺监牢里了。” 第641章 宁王妃成嫌犯 才过惊蛰时节,这两日雨水淅淅沥沥,云层里裹着闷雷,总有些下不痛快的感觉。 此时宁王府就被笼罩在诡异的气氛当中,薛玉茹的死讯让本就沉闷的氛围愈发沉郁。 陆夭也有些惊诧,倒不是害怕薛玉茹的死,实在是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冲宁王府来的。 启献帝前脚刚把人交给自己处置,后脚她就死在了大理寺监狱里,这个过程当中能接触到她的只有狱卒,狱卒与她无冤无仇,没有杀人动机。 那么剩下的嫌疑方,毫无疑问就只剩下了宁王府。 就算退一万步说,仵作查出来薛玉茹是急病暴毙,外界都不可能相信此事跟宁王府无关。这也就坐实了之前启献帝想达到的目的:宁王妃私设刑狱,逼死朝廷命官家眷。 可大理寺此前一直是司寇治下,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也是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人得手呢? 杀人并非小事,尤其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保不齐就会被发现,这样轻易会被人拿住把柄的勾当,要么是功夫出众,要么就是内鬼作祟。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宁王,宁王冲她点点头,示意稍安勿躁。 “人怎么死的?” 王管家摇摇头。 “大理寺那边的仵作没敢验尸,还在等王妃的示下。”确实,当时启献帝把人可是给了陆夭,是陆夭怕惹上麻烦,才把人送到了大理寺监狱。 万万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眼下外界都认为人在宁王妃手上,算是内宅出的事,对外没有交代来龙去脉,所以一旦处理不好,陆夭绝对会被卷进去。 听闻仵作还没有验尸,陆夭当机立断。 “验!我亲自去一趟。” 薛夫人闻言像疯了一样扑过来,被王管家死死拦住。 “你有没有人心啊!生生逼死我女儿不算,现在还要剖开她的尸体!你若是敢,我跟你拼命!” 大楚讲究入土为安时要全须全影,通常仵作验尸只是检查表面,但若想查明真相,薛玉茹的尸体十有八九是要剖开细细查验的。 作为生母,薛夫人自然接受不了,她目眦欲裂,狠狠咒骂着陆夭。 “你敢,你不得好死!” 宁王蹙眉,王管家立刻意会,堵住薛夫人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陆夭懒得理会莫须有的诅咒,抬眼冲宁王道。 “距离把人送到大理寺甚至不足十二个时辰,你猜究竟是谁,下手这么快?” 从长乐宫出来到现在,宫里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王表现得倒是没有陆夭那么惊讶。 “利用她给宁王府泼脏水的人着实有限,而且能自由出入大理寺的,根本不做第二人想。咱们也不必费心去猜,兵来将挡就是。” 陆夭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谢知蕴的意思认定是启献帝派人做的。毕竟他让把人带回来交由自己处置,本身就不合乎常理。 所以趁这个空隙,杀人嫁祸,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想借此嫁祸宁王府的,却不止启献帝一个人。 从头到尾所有人都觉得,是薛玉茹爱而不得,才出此下策,毕竟之前也有先例。可通知启献帝去长乐宫抓把柄的明明是钱落葵,陆夭直觉,这件事东宫出手的可能性其实更大。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开口道。 “我还是亲自去瞧瞧。” 宁王眼疾手快把人拦住。 “死了人的地方脏,不吉利。你怀着孕,别冲撞了孩子,我去一趟就是了。”宁王单手扶着陆夭的肩膀,“不管背后那人是谁,目的都是想把王府拖下水,这点小伎俩,我还应付得来。” 不过归根究底,陆夭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大理寺。 出了这样的事,她就是在府里也不会踏实。薛玉茹虽然可恶,但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也并非陆夭的初衷,她原本还想利用这点牵扯引出幕后之人,但线索眼睁睁断了,任谁心情也不会太好。 大理寺监牢阴暗潮湿,几个时辰之前还咬牙切齿痛骂陆夭的薛玉茹,转眼如同个摆设一样仰倒在那里。陆夭不是没见过死人,倒也没什么可害怕的情绪,只是有些唏嘘。 按照惯例,亲人要来认尸,一同前来的薛夫人见状,登时恸哭起来,儿一声肉一声地叫着,口口声声都是自己害了她。 陆夭并不理会她的哭喊,眼神落在薛玉茹颈间的一抹淡红上。 “这是勒痕?” 仵作已经简单检验过一轮外伤,闻言急忙回报。 “回禀王妃,据尸斑推断,人应当死在正午前后,那时恰逢狱卒换班,看守懈怠了。下官仔细检查了伤痕,致命伤应该是脑后钝器击打所致,这颈间淡红,可能只是被什么蚊虫叮咬了?” 不对,这痕迹呈长条,没有抓挠痕迹,任何蚊虫也不可能叮咬出那种均匀的痕迹,倒像是什么中了什么毒,通过皮肤溢出来的。 陆夭上前,抽出自己荷包里浸泡过的银针,轻轻在薛玉茹唇角沾了沾,银针没有变色。 陆夭眉头蹙起,不应该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仵作吩咐道。 “拿陈醋来。” 仵作依言而去,很快将陈醋拿了进来,陆夭用针在醋里泡了泡,再度放到薛玉茹唇边,针登时变了颜色。 薛夫人一见,登时嚎哭的更加大声,口口声声她女儿是被有心人害死的,字字句句都在影射陆夭。 这就很明白了,分明是有人刻意引了把火,要将众人视线转移到陆夭身上。这局做得不可谓不巧妙,先是下毒,再用重物袭击薛玉茹头部,造成假象。如果只是仵作草草验尸,或许死亡真相就真的被掩盖掉了,毕竟是官员家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解剖尸体。 可对方连陆夭这个性子都算计到了,猜到她一定会去查验,故意将中毒症状伪装起来。果不其然,被她发现了中毒的真相。 而这样一来,所有矛头都会指向陆夭。 毕竟,她偏偏擅长此道。 薛夫人死死盯住陆夭的脸,眼神中淬出一抹阴毒。 第642章 局面峰回路转 此时城郊,谢朗敲开了一座小院门,那地方有些偏僻,进门算不上宽绰的两进三间,门庭却整洁,白墙青瓦的建筑尽显雅致婉约,就连影壁四周的小野花都带着几分意趣。 整个小院无处不充斥着雅致和精巧,至少主人品味是相当不错的。 谢朗心底冷哼一声,压根无心欣赏,信步往里走。 平日都会跑出来迎他的小姑娘今日却不见,他心中疑窦渐深,手心都沁出了汗,脚下步子也不由自主加快了。 东跨院有个男子正倚在窗前侍弄一盆兰草,日光透过糊了薄纱的窗子,恰到好处形成剪影,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爽。 “你这次找的人靠得住吗?” 听闻门外传来这道微显急促的声音,那男子抬头,露出半边脸上的疤痕。半晌,才微微笑道。 “你变了,往日来,你都会先问你妹妹的。” 谢朗抿紧嘴唇,沉默不语,他知道,他越表现出对妹妹的关注,只会将把柄递到对方手里更多。 “放心。”那人放下手中的花剪,用旁边的方巾细细擦干净手指,“我给她找了个读书先生,这几日跟着去私塾了。” 谢朗装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这是软禁的意思?但他不能表露出什么,随即又问道。 “你这次派的人确定万无一失吗?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那人唇角逸出一抹讽刺。 “你信不过我?若是真信不过我,这事你一早就会找卢彦去办。”那人说着,微微侧身,在逆光处幽幽望着谢朗,“便是靠不住,你此时此刻,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谢朗勉强压制着内心喷涌而出的烦躁,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在大理寺监牢暗杀薛玉茹是他能想出来最好的补救法子,但此举势必会将祸水东引至宁王府身上。依照卢叔的性子,断然不会同意,他素来是在启献帝和宁王之间维持平衡,而且据自己这些年的观察,卢叔似乎更偏袒宁王。 “眼下红莲教分两派,我为什么帮你,你应该心知肚明。”那疤脸男子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我也不想搞砸这件事,所以下次这话不必问,我既然应了,自然是会竭尽所能的。” 谢朗不再多言,他知道此行是白来了。 疤脸男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从都城挪出来,就证明了自己暂时还不能完全脱离他的掌控。除了妹妹在他手上之外,自己至少还需要依靠他一阵子。 走出小院,他负手对着天空吐出长长一声叹息,眉间矛盾在这一刻尽显出来。 然而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朗希望看见的结果,很快就显现了,亦或是该说,在他的暗中操纵下显现了。 薛夫人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回了趟娘家,她娘家兄长是御史,家族里人也不少。短短半日,就召集了群人赶到大理寺监狱门口,一时哭声震天。 由她带头厉声唾骂,外加众人哭天抢地,登时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她这是打算跟薛家和离吗?”陆夭在府中听闻这件事,颇觉疑惑,“明知道薛府跟宁王府是拴在一条船上的,还敢公然如此?是不把薛家放在眼里?” “长姐还是少担心些没用的。”陆上元沉着张清俊却稍显稚嫩的脸,不知道在跟谁赌气,脸色并不好看。 陆夭之前在大理寺牢狱验尸,就见陆上元匆匆赶来,不由分说就要把她送回去。 “这种晦气的地方,长姐怎么能带着孩子来呢?”素来温和好说话的男孩子板着脸,“我这送长姐回府。” 说着还有意无意乜一眼宁王,似乎是在嗔怪他带姐姐来这种地方。 宁王觉得自己冤死了,他明明再三劝说。问题是那小崽子难道不知道,自家姐姐压根不是个听劝的人么? 不过在两股势力的共同努力下,陆夭毫无悬念地被押回了王府。 “薛夫人的兄长姓周,时任御史台大夫,是彻头彻尾的亲皇派,所以自然会支持她的种种举动。”陆上元还是沉着一张脸,却回答了陆夭刚刚的提问,“薛夫人的长子自幼跟她不甚亲厚,所以她能求助的也只有长兄。” 陆夭点点头,看来薛玉茹的死,对于薛夫人冲击极大,所以她十有八九没考虑后果。 大理寺留下监视的暗卫来回禀,说薛夫人的那位长兄周御史也到了大理寺。 “周御史见到钱夫人的尸体,天旋地转,几乎昏死过去,好容易缓过来,咬着槽牙呼天抢地。口口声声说王妃暗自下毒,草菅人命,害死外甥女,也害他妹妹家破人亡。他就是拼着这官不做了,也要进宫告御状。” 陆上元显然有些愤懑,他咬住下唇。 “这位御史平日跟薛府根本不算亲厚,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外甥女丢官,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得到某些人的授意。” 这话不可谓不大胆,御史台独立于任何部门,唯一能授意他做事的,唯有当今圣上。 宁王眼中流露出两分不自觉的赞赏,陆夭反倒蹙紧了眉头。 “你这些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陆上元终于缓和了神色,低声解释。 “我自去大理寺就职之后,就把朝中所有位居要职的官员履历都摘抄了一份,然后细细梳理,将隐藏的亲皇派都挑了出来。”他见陆夭不语,又补充道,“这些我都是背着同僚做的,绝不会被发现,连累长姐。” 陆夭眼中流露出几分暖意,她哪里是怕被连累,她是欣慰弟弟有所成长。 “出了事尽管推给我,长姐给你兜着。”说毕,她吩咐人将陆上元送回去,“这几日告病在家,闭门谢客,尽量不要跟人接触。” 陆上元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其事点点头,但心底却有自己的打算。 人送走了,陆夭对王管家道。 “去给薛府送个信。”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厌弃,“事情闹这么大,问问老太君,是她来收场,还是我亲自来。” 第643章 媳妇死了碰瓷儿 钱森得知薛玉茹死在大理寺牢狱之后,几乎吓破了胆。 这件事矛头直指宁王府,可是把她下狱的始作俑者却是启献帝,不管哪头都得罪不起啊。 可尸体还在大理寺,总不能置之不理,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听仆妇回禀说有人求见。 “不见!” 却见仆妇一脸为难,随即看见个清俊男子从外面直接进门。 “如今想见岳父大人也这么难了吗?”谢朗面色淡漠踏入正堂。 钱森悚然一惊,立刻行礼,并挥手让仆妇下去。 “钱夫人的遗体还在大理寺,岳父大人不去认领吗?这于情理不合?” 钱森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谁不知道薛玉茹的死跟宁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作为正儿八经的苦主,一旦露面就要表态,问题是他不想表态啊。 死老婆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可得罪权贵他却没什么经验。 谢朗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岳父久居朝堂,又怎会不知,若没有皇上的授意,宁王妃又怎可能把尊夫人带离皇宫?”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那么皇上又为何要这么做,您还想不明白吗?” 钱森猛地一震,他不是傻子,启献帝此举显然就是为了甩锅给宁王府,眼下薛玉茹人死了,应该正中他下怀。 想到这里,他试探地看一眼谢朗。 “皇长子的意思是?” 谢朗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开口道。 “妻子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作为丈夫,好歹应该去讨个公道。”他意味深长看了眼钱森,“钱侍郎应该清楚,眼下您可只有落葵这一个女儿可以指望了。” 是啊,扳倒宁王府,最大的受益者是谢朗,谢朗若是称帝,那自家女儿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自己岂不是要一步登天了。 思及至此,他会意地点点头。 “我这就去大理寺认尸,再去宫里讨个说法。” 谢朗微微露出两分笑意。 “岳父大可以挺直腰板,您可是名正言顺的苦主。”他眼神带了点说不出的讽刺,“毕竟这把年纪,娶个媳妇也不容易。” 钱森咬了咬牙,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点了点头。 宁王妃草菅人命的消息不胫而走,薛夫人那位御史兄长更是言出必行,在启献帝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宁王府滥用私刑,逼死他外甥女。 启献帝多少也有些尴尬。 薛玉茹是他让陆夭带回去的,虽然也有事后嫁祸的意思,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死在了监牢里,论关系,那也是自己的表妹,舅舅如此悲痛欲绝,显得自己格外凉薄一样。 对于周御史的话,他一方面觉得措辞有些不合时宜,另一方面又觉得是个打压宁王府的好时机。 权衡再三,启献帝才开口道。 “事情总要讲究证据,好端端的你说宁王妃毒死钱夫人,这不合常理?两人无冤无仇,宁王妃为何要下毒呢?” 周御史既然敢告到启献帝面前,自然是已经准备好说辞。 “臣的外甥女跟宁王自幼青梅竹马,本应是神仙眷属,可后来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各自嫁娶,原本相忘于江湖,也无可厚非。可偏生那宁王妃心胸狭隘,对此耿耿于怀。这一次虽然是臣的外甥女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他小心翼翼瞥一眼启献帝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异样才敢继续说,“皇上既然将其交由大理寺处置,就该正常审判,宁王妃挟私报复,暗自下毒,还望陛下圣裁,还外甥女一个公道。” 就在此时,就听内监通禀,说钱侍郎去大理寺认尸,当场昏死过去,起来之后就说要告御状。 启献帝暗暗击节叫好。 闹得越凶,民间呼声越高,他就越有理由向宁王府发难。 这厢周御史在宫里使劲儿,当事者却在宁王府安然吃饭。 陆夭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宁,晚间吃饭举着筷子三心二意,连吃了一筷子平时从不入口的香菜都没察觉。 宁王见她神游的样子有趣,于是替她布菜,接连布了好几种,陆夭都照单全收,最后还是始作俑者看不下去,拿手在她眼前晃晃。 “这点小事,不至于,连饭都吃不好了?” 陆夭拈着筷子,这才回过神,索性把手里的碗放下,正襟危坐,问道。 “你觉得动手之人会是谁呢?” 宁王闻言冷了神色。 “甭管是谁,敢把火往你身上引的,本王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他侧头看向陆夭,温声宽慰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这事交给我,就算需要承担什么,也跟你没关系,你踏踏实实在府里养胎。若是觉得烦闷,去陆家住两天也使得。” 陆夭讶然,日日恨不得将她拴在腰带上随身携带的人,竟然主动提出让她回娘家,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计划?” 宁王垂下眼,气定神闲夹了块炒蛋到陆夭碗里,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庄子上走地鸡下的蛋,吃虫子杂草长大,味道特别鲜美,比家养的鸡蛋好,我让厨子素炒了,你尝尝。” 陆夭没接他的话茬儿。 “薛玉茹买凶是受了钱落葵指使,为了灭口,动手的也应该是钱落葵。鉴于她应该没有得用的人,所以十有八九,是谢朗找了红莲教的人。” 宁王闻言笑笑,并不意外陆夭能猜中十之八九。 “既然你知道,就更无需过问了。这事谢朗没有通过卢彦,找的谁,不言而喻。眼下也无需做什么,静待他露出马脚就是了。” 陆夭踟蹰片刻,没有再继续多问,谢知蕴既然说等,就自然有等的理由。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朝?” 那厢苦主一个劲儿地叫屈,总是避而不见倒像是显得宁王府怕事一样。陆夭不怕旁人非议,但却有些担心,这样一味不反击,是不是容易落下风。 宁王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陆夭晚上,似笑非笑。 “不急,再等等,等所有跳梁小丑都出场的。” 第644章 王妃面子真大 对于宁王府这次栽跟头,朝中自然有人称意。 尤其是以徐阁老为首的亲皇派,纷纷联名上书,大意就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宁王妃恃宠而骄,仗着自己略通岐黄之术,竟然敢对朝廷命官的家眷下毒,还望皇上秉公处理,千万不要徇私,云云。 而朝中很多宁王一派官员也不是吃素的,见状立刻反驳,说无凭无据,信口雌黄,简直是市井小人所为。 两方各执一词,吵得热火朝天。 钱森作为苦主,既然得到了谢朗的授意,索性大喇喇跪在庙堂上痛哭,字字句句都是对宁王府的指控。说他中年娶妻不易,又说薛玉茹对这个家贡献很大,忍辱负重帮继女操持婚事,不争不抢不妒不骄,哭诉到最后,几乎成了薛玉茹的歌功颂德大会。 钱森在那边声泪俱下,启献帝却不甚高兴,薛玉茹是他下令让陆夭带走的,钱森在这边一味抬高薛玉茹,是在质疑自己做错了决定吗? 他脸色不佳,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钱森就有些心虚,难道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吗? 这一犹豫,声势就弱了许多。 宁王麾下将官不少,练武之人本就是底气足,见状登时乘胜追击,七嘴八舌围攻钱森这一派。 “钱大人可别颠倒黑白,你家遭遇这样不幸,确实值得同情,但大可不必将逝者说成忍辱负重的榜样。试想正常官宦夫人,谁会被投入大理寺监牢啊,那可都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说话那官员故意顿了顿,“况且仵作验尸也说脑后被重击那一下才是死因,焉知这毒不是后来喂进去嫁祸宁王妃的?” 钱森尚未回应,立刻又有人跟上。 “宁王妃在坊间素有贤名,向来都是治病救人,何苦对你夫人痛下杀手?说句不好听的,尊夫人都已经下大狱了,动不动手,还有必要吗?” 这话就差指着鼻子骂薛玉茹恶有恶报了,钱森气得够呛,登时也顾不得之前痛哭流涕的窘相,站起来就反驳。 “人是宁王妃带走的,我夫人也是中毒后身亡,哪一句不是实情?坊间谁不知道她会医术,下个毒简直易如反掌的事情!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焉知她平日做善事不是装的呢?” 若放在平日,钱森断不敢这么说。但谢朗亲自登门给了他勇气,眼下局面已经相当明显,薛玉茹死了,他跟薛家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就算有朝一日宁王上位,薛家从龙之功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反观谢朗就不一样了,钱落葵是他嫡亲的女儿,国丈的位置咫尺之遥,这谁能不动心呢? 就在满朝文武视线都移到钱森身上时,却听殿外传来气若洪钟的声音。 “钱侍郎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须发皆白的宋老将军手持笏板从殿外大踏步走进来。 这下不止钱森,就连启献帝都惊了。 自从十年前北疆一役,宋老将军就辞官荣养,整个宋家军都交到了宋尧身上。这些年他深居简出,等闲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先皇曾经赐他玉笏,随时随地可以上打昏君,下打百官,但这么多年,启献帝本人也没见过这笏几次,权当自我安慰,至少他不是个昏君。 可今日这情况却有些诡异。 只见老将军已经大步流星走到钱森身边,用玉笏指着他道。 “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能信口雌黄?宁王妃自从嫁到王府,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好事?你说她做好事都是装的,一个人若能为了假装而常年做好事,未尝不是一种善举!”见钱森心虚后退半步,他又继续道,“你夫人死于非命,你不去帮着大理寺调查凶手,却跑到朝堂之上混淆是非,试问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究竟是谁指使的?” 那一瞬间,钱森以为宋老将军已经洞悉一切。好在他下一句话又打破了这种猜测。 “为人臣子,还是别因私心作祟,否则就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启献帝未免惴惴起来。父皇时期的老臣,眼下还能对他起到一点威慑作用的,基本就只有眼前这位了,可他不问世事许久,有什么理由为陆夭强出头呢? 难不成,他要支持老三登基? 想到这里,他正襟危坐起来,就见宋老将军对他深深施了一礼,这才又道。 “皇上容禀,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是不忍见某些有心之人诋毁无辜。钱夫人死于大理寺一案,按律应该由大理寺着人审理,可眼下本末倒置,一干人等在朝堂之上哭哭啼啼,像那市井泼妇一样,难不成还要皇上纡尊降贵去断案吗?” 这话说得非常有技巧,一方面抨击了那些趁机拉踩陆夭的朝臣,另一方面也在暗暗提醒启献帝要自矜身份。 启献帝怎能听不出弦外之音,闻言只觉脸上热辣,又不好直接承认,只得含糊其辞。 就在这时,就见薛爵爷也从殿外匆匆赶来。 “小女死于大理寺牢狱一事,御史大人越俎代庖告御状本就逾矩,现下小婿悲恸过度,一时失了心智跑到皇上面前胡闹,臣在这里替他们二位赔礼请罪。”说毕跪倒在地,端端正正冲启献帝磕头行礼,“老将军所言极是,这等事不宜劳烦皇上,还是交由大理寺处置。” 启献帝登时无语,苦主亲爹都这么说了,他若是强行主持公道倒显得越俎代庖了。 偏生老天像是觉得启献帝受的打击还不够一样,但见一直告病在家陪夫人的宁王一袭朝服,手执玉笏,出现在宽大的甬道上。 启献帝后背登时绷紧,以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赶这个节骨眼儿,绝对是胸有成竹。 但见宁王走上前,长揖到底,刚刚还如菜市场一般热闹的朝堂登时安静下来。 “大理寺一案死者确实死于非命,不过臣弟已知凶手下落。不出十日,必然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谢朗闻言脸色一变,笼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捏紧了。 第645章 休妻给王妃出气 朝堂上的事告一段落,薛爵爷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召集众人,并亲自下帖子将陆夭请了过来。 陆夭收到帖子,就知这是薛家有求和之意。因为那日给薛老太君送信以后,对方立刻回复,说她会处理,不劳宁王妃费半点心。 宁王去上朝之前事事安排妥当,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求助薛家,所以今日薛爵爷临时出现在朝堂之上,应该是得到了老太君的授意。 不知道他私下用了什么法子,非但请到了宋老将军出马为她说好话,而且在信里也是郑重其事表示,会给她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陆夭对于薛家家事没有半点兴趣,但她比较好奇这个所谓“说得过去的交代”究竟是什么。 宁王碍于身份,不便在这种场合出面,虽说不是旁的人,可到底是长辈,又是后宅之事,这当口还是能避则避,免得落人口实。 于是陆夭略一思忖,带上孙嬷嬷,让王管家亲自护送着便过去了。 薛家这一次难得将家里人都集齐了,薛老太君端坐在最上方,薛爵爷恭顺地站在一旁,薛夫人神色憔悴,也跟着站在一旁,就连二房也都到了。 见陆夭进来,众人起身行礼,陆夭也没客气,心安理得受了大礼,随即坐在上位。 “爵爷亲自下帖相邀,不知有何指教?” 听陆夭的口吻,就知道她这次对薛家意见颇深,好容易缓和的关系又闹僵了。薛老太君在心底深深叹口气,再看向薛夫人这个始作俑者的时候就带了几分不满。 薛爵爷恭恭敬敬行礼,待直起腰杆之后,也没回话,回手便给了薛夫人一个巴掌。 这一举动四座皆惊,所有人都懵了,二夫人甚至下意识站了起来,随即被薛二老爷按坐在椅子上。 唯独陆夭面色不变,知道这是做给她看的。 薛夫人被打懵了,这一巴掌俨然是晴天霹雳,让她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她自幼出自诗礼之家,嫁到薛府之后便接管中馈,一直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别说挨打,就连重话都没挨过一句。 可今日自己的枕边人不但动了手,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甚至还有二房的妯娌。这样给她没脸,日后还怎么能在薛家立足呢? 薛夫人眼神下意识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薛老太君身上,这是她教导出来的好儿子,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跟媳妇动手? 薛老太君眉头皱得紧紧,看薛夫人的目光闪过一丝厌恶之意后,又很快地恢复了温煦慈爱,但她却没有对薛爵爷的逾矩行为多说半个字。 薛夫人捂住脸,颤颤巍巍开口。 “老爷,你疯了吗?” “你才是疯了!”薛爵爷满目悲怆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开口,“成婚这么多年,我把一个家放心交给你,可你是怎么经营的?玉茹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愣是被你娇纵成心胸狭隘的妒妇,头一次出嫁守了望门寡,就该听我的,在府中孤老一生,亦或是养到寺庙里去!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给她希望,最后竟然沦落到买凶杀人的地步。” 薛夫人听他句句泣血的数落,茫然不知所措,这难道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错吗? 就听薛爵爷语气带了几分沉痛,继续质问到。 “既然她都已经嫁给钱森,为什么不安分守己!看看,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个身死大牢的下场,这都是你当初心慈手软、过于放纵的错!是你害死她的!” 薛夫人嘴唇蠕动几下,满腹委屈想要辩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女儿死了你不想法子安顿后事,反而大张旗鼓去闹,险些连累我薛氏一族,你还有什么脸留在这个家?” “她是我们的女儿啊!”薛夫人声音尖锐,突然打断薛爵爷的话,“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她横死牢中,不闻不问?我做不到,她是我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 “那是她罪有应得!”薛爵爷痛心疾首,“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皇上关入大理寺,那是因为她买凶去截杀宁王妃!” 薛夫人被吼得愣住,反应过来后,随即喃喃自语。 “不可能,茹儿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况且她眼下根本不可能调动薛家的人。” 薛爵爷冷哼一声,眼里带了点蔑视,又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确实调动不了薛家的人,但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想法子高价从江湖上找了杀手,险些酿成大祸。被拆穿之后,这才被下令关到大理寺监牢里!” “那又怎么样,她不是毫发无伤吗?可我女儿呢?我女儿死了!”薛夫人抬头瞥一眼陆夭,咬紧后槽牙,歇斯底里道,“你这个毒妇,会遭报应的!” 陆夭耸耸肩,并没有理会薛夫人,而是转向薛爵爷道。 “爵爷就是让我来听辱骂的?受教了。” 刚刚还面沉似水的薛爵爷登时有些慌,立刻拱手一礼。 “王妃见谅,都是家下治家不严,才让您见笑了。”说毕转向薛夫人,“原本念着夫妻之情,还想着和离,现在看来是不必了。你教女无法、纵子行凶,大是大非面前更是没有把薛家利益摆在第一位,我们家已经容不下你了。即刻休书一封,既然舅哥跟你沆瀣一气,也罢,你就回娘家。” 说完这番话,薛爵爷反倒踏实了。 其实他原本打算和离,毕竟作为薛家掌家人,还是要保留一点名声。和离至少是两边都好听些,可薛氏今日之举,根本是在自绝生路。若是明智些,这会儿就该竭尽所能让陆夭顺气,她痛快了,高抬贵手,两府才有一线生机。 可她非但不肯,反倒变本加厉,薛爵爷料想日后薛夫人娘家也不会好过,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世间无人不利己,始作俑者是薛氏,休了她,才能让陆夭减轻点对薛家的厌恶。 思及至此,他心思愈发坚定。 “取纸笔来!我这就写,今日你就走,我薛家容不下你这样的女人。” 第646章 偏让你求死不能 屋里人都惊呆了,哪怕是跟薛夫人向来不大对盘的二房也大气不敢出。 薛夫人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好像有什么事困惑着她似的。 对女人来说,被休弃是比死更难堪的事情,尤其是娘家那样的诗礼之家,根本不会容忍这样一个有辱门风的女儿。 公然去大理寺闹之前,她想过回府之后可能会面临的诘难。但万万没想到,薛爵爷竟然提出了休妻,她是长子长媳啊,又生下了嫡长孙,薛家怎么可能自断臂膀。 正经大户人家,谁会休妻呢? 陆夭跟孙嬷嬷对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意外。她来之前确实设想过薛家会给她什么答复,甚至猜想有可能会故作姿态,把人交给她处理。 但没想到的是,薛爵爷选择了破釜沉舟,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可细想下来,却是他此时此刻能做的最好选择。 “还愣着干嘛?去拿纸笔啊!”一旁管家被催促,不敢怠慢,登时去取。 薛夫人深谙他说一不二的个性,闻言请知不妙。她惊恐之余,转而朝向薛老太君,忽然跪下。 “母亲,我到薛家一十七年,操持家务,养育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老爷说写休书就写休书,不念半点旧情。”她眼泪簇簇落下,“茹儿已经走了,可您的嫡长孙尚未婚娶啊!” 言外之意,有这样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哪家好姑娘愿意嫁进来呢? 陆夭在一旁听着,几乎要笑出来了,她现在知道替儿子的婚事着急,为何当初去大理寺监狱抛头露面的时候没有想想呢? 薛老太君精于世故,自然看出陆夭眼里那点嘲讽,她轻轻叹口气。 “你若真为了儿子着想,当初就不会叫上娘家人去大理寺闹。一个女人,遇事先想到的不是婆家而是娘家,你自己想想是什么道理。再者说,你就是笃定薛家不会放弃这个嫡长孙,连带着也不会放弃嫡长孙的生母,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对?”薛老太君脸上流露出两分了然,十几年婆媳,谁还不了解谁呢,“你家有兄长,总会给你个容身之处的。薛家也不要你一分一毫嫁妆,全部带走,咱们好聚好散!” 薛夫人这下真的慌了起来。 老太君才是整个家最后排版定音的人,其实早在召集娘家人去大理寺闹的时候,她想过退路。就是回府之后先找老太君请罪,当时觉得最多不过是禁足或者去家庙青灯古佛。但万万没想到,薛爵爷比她要狠上数倍,竟然选择断臂求生,给了她一封休书,这就等于当众断绝了彼此关系。 薛夫人情知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再无转圜余地。老太君说的没错,她以为事情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只要薛家还要脸面,就不可能有人能动她,她毕竟是嫡长孙的生母。可这一切摆在家族利益面前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要不大嫂就先回娘家呆几日。”二夫人这时候忍不住站起来假意劝慰道,“等大哥气消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薛夫人想到满屋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能把最后的尊严也丢了,便强迫自己挺直背脊。 她也想尽量维持体面,也想装作若无其事,可女儿已经死了,儿子为了前途也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茫然抬头,就见薛爵爷一笔一划正在写休书。 二人这些年也算举案齐眉,就算再生气,也会念及些旧情。可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将自己置于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始作俑者就站在不远处。 薛夫人那一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死死盯着陆夭微微隆起的腹部,如同着魔一般,一头碰过去。 与其被休,不如鱼死网破。 不过薛夫人动作虽快,但陆夭早有防备,前世她在宫里,有个被皇后残害流产的嫔妃,最后就是出其不意来了这么一招。 皇后当时腰部受创,整整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陆夭眼下的身子,可禁不起这一撞。 电光火石间,陆夭急速侧身,让过这一下。薛夫人用了十成十的力,眼看已经来不及停下,狠狠撞在一旁的桦木椅子上,登时头破血流,瘫软下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孙嬷嬷急忙上前扶住陆夭。 “王妃,没事?” 陆夭摇摇头,有事的显然不是她。 薛夫人软软地瘫在地下,薛老太君蹙紧眉头,让人把府医喊来,细细把脉查看伤势。 “人怎么样?”不得不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薛老太君心里一闪而过这样的想法,若是人真的死了反而好,一了百了,否则难免背上个谋害王妃的罪名。 思及至此,她不动声色抬眼看陆夭,但见这位宁王妃气定神闲,面上看不出半点波动。越是这样越不好揣测,薛老太君跟薛爵爷对了个眼神,内心深深叹了口气,这梁子十有八九是结下了,只是希望她都迁怒到周氏身上,不要波及无辜。 只可惜事与愿违,这一撞并没有要了薛夫人的命。 “暂时晕厥了,问题不大,只要安心静养两日就会有好转。”府医中规中矩地回禀完,就听陆夭接口。 “既然薛夫人还清醒,那么咱们就说道说道,我怜你丧女之痛一时失了心智,也看在你曾经养育过谢知蕴的份上。今日离开薛府,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若是再犯到我手里,可就不会像今日这样,容你全身而退了。” 从薛府出来,孙嬷嬷难得有些嗔怪。 “王妃也太好性儿了些,今日她摆明了是冲着腹中小主子去的,无论如何也不该就这么放她走。” 孰料陆夭却气定神闲笑笑。 “嬷嬷跟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向来是不肯吃亏的?”她上了马车,却不吩咐离开,果然没过多久,就瞧见周御史府上的马车驶入巷子口。 “一个女人,活了半辈子被休弃。回到娘家,掌家的是长嫂,周遭半个亲人都没有。嬷嬷想想,这种日子是不是生不如死?”见孙嬷嬷会意,她才又轻笑道,“咱们且走着瞧。” 第647章 也算净身出户 陆夭对于整件事情的判断没错。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周御史就到了。他父母已逝,作为长兄,自然要担起父亲的责任,妹妹去当街闹这件事,他非但事先知情,而且是默许的,但万万没料到的是,向来温和好说话的妹夫竟然来了这么一招。 这种场面,双方自然是要理论一下的,而且这是周御史的强项,大半辈子都在从事弹劾这件事,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服软呢? 姑奶奶一没忤逆二没妒忌,给你薛家生儿育女,半辈子都过了,凭什么说休就休? 来之前的路上,周御史就想好了一肚子说辞,及至进门看见薛夫人躺在地上,为人兄长的自然更是火冒三丈。 可薛爵爷斩钉截铁,一口咬定今日事情绝无转圜余地。 周御史自知这件事导火索是之前针对宁王妃,站在薛家的立场,自然是要跟宁王同一阵线的,但薛玉茹是他嫡亲的女儿啊,难不成就没有半点父女亲情吗? 他这个做舅舅的帮忙出头,非但不感激,还要把他妹妹休了,周御史越想越气,就要开口陈词。 孰料…… “周御史还是免开尊口,话不投机半句多,日后在朝堂还要碰面。”薛爵爷一反平日温和有礼,事事给人留三分余地的形象,难得态度强硬,“不想闹得太难看,还是速速带了人走。” “我妹妹在家金尊玉贵养到十八岁,是你薛家登门求娶的,又不是我们倒贴。现在人老珠黄,爵爷想另觅新欢了吗?这样把人一脚踢开,着实太不地道了!” 周御史多年打嘴皮子官司,最是知道怎么避重就轻,他只字不提薛夫人的错处,先把锅都推到薛爵爷身上。 这厢薛二夫人见大伯态度强硬,得了底气,她知道这种场面男人不好正面开火,于是站起来施施然道。 “凡事讲证据,大人是不是在御史台空口无凭说话惯了?”她唇边溢出一抹冷笑,“这样无故污蔑皇亲,闹到皇上那里,怕是不好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周御史没料到薛家竟然让女流之辈跟他对峙,一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薛夫人脑子里糊糊的,一会儿是薛玉茹笑着跑过来把绢花帮她簪在头上,一会儿是薛爵爷拿着本账单笑容温和赞她持家有道,一会儿又是薛老太君替她引见诸多诰命……这半辈子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她脑中打着转。甚至有些分不清什么是曾经发生过的,什么是她臆想出来的,她能听见兄长和薛爵爷说话的声音,但就是清醒不过来。 “依我说,周御史还是见好就收。不过是休妻,若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二夫人见对方不语,愈发来了精神,“您心知肚明,大哥为什么休妻,跑到这里来牵三扯四也不能挽回局面,难不成是想讹钱?” 薛爵爷闻言立刻接口。 “她的嫁妆我分文不动,让她带回去。但我薛家一丝一毫都别想拿走。” 这话说得很重了,好像周家是专门为了钱一样,周御史被气了个仰倒,他转头看向薛老太君,知道这才是薛家能一锤定音的人。 “老太君就这么纵容儿子无故休妻?” 薛老太君久经战阵,根本不会因为这只言片语动摇,她眉眼低垂,叹息道。 “做亲做亲,是亲上加亲,可这亲事要是反目成仇,也就没有再维持的必要了。玉茹她娘来我们薛家这些年,家里上上下下待她不薄,甚至连掌家权我都直接给了她。可是这么些年,她回报给我们薛家什么呢?好端端的玉茹被她毁了,王爷因为这个也不跟我们走动了,刚刚她甚至还想狗急跳墙谋害宁王妃腹中的孩子。”老太君深深叹口气,“今日休你,其实是保全了你,倘或王妃要追究,今日怕是不好脱身了?所以什么都别说了,你作为长兄,也不会不给她这口饭吃。我如今上了年纪,也管不得儿女之事了,你们自己解决!” 说毕拄着拐杖,转头走了。 周御史眼见妹妹昏昏沉沉,薛家又个个决绝,一怒之下只得将人带走,临了还放狠话要去参薛爵爷一个无故休妻的罪名。 陆夭在宁王府得知此事,冲孙嬷嬷笑笑道。 “放心,周家绝对不敢告。” 薛夫人虽然撞到了头,但是毕竟不傻,一旦真的闹到鱼死网破的境地,对她后半生没有半点好处。更何况夫妻俩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彼此都应该知道对方不少把柄,就算薛夫人打算两败俱伤,也得掂量掂量薛家整个家族的力量。 她死了无妨,可连累整个娘家的罪名确实万万担不起的。 果然这件事闹了没几天,就悄无声息结束了。 孙嬷嬷还有些不平。 “她是带着嫁妆回去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差,或许自己赁间房子,后半生衣食无忧,那岂不是便宜她了?” 陆夭却说不会的。 “她有体己是不假,可她还有哥哥嫂子。周御史夫人掌管中馈多年,绝不是省油的灯,况且一个书香世家,有个被休弃的小姑,自然是处处不顺眼。”陆夭吃了口果子,心满意足叹了口气,“她在娘家的日子不会好过,用不着咱们动手,自有人收拾她。” 周家这种爱面子世家,断不会允许嫡女孤身一人出外自立门户,甚至不能把她送到庄子上,落人口实。周御史怕人戳脊梁骨,唯一的选择只能把她圈在府里。 多一双筷子吃饭不打紧,偏生薛夫人在薛家位居上位惯了。两个都强势的姑嫂,同一屋檐下,牙齿磕舌头的时候不会少。看人眼色过日子,其中委屈可想而知。 “很快她就会知道,有时候死了反而是解脱,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才是煎熬。”陆夭摸摸肚子,“本来没打算把她怎么样,可她想动我的孩子,那就说不得了!本王妃如今没有什么不足,就等着看周家的好戏。” 第648章 男人都擅使诈 那日宁王在朝堂之上放出话去,说杀害薛玉茹之人已经有了眉目,不出十日即可缉拿归案,谢朗便有些惴惴。 尽管知道红莲教狡兔三窟,藏的都十分隐秘,但宁王敢在朝堂之上公然开口,势必是成竹在胸。 他心下有些没底,但又不能贸然去探访,生怕反而暴露了目标,因而难得彷徨起来。 眼下红莲教分了两派,卢叔为人正派,不会支持自己坑害宁王,所以他全部的希望就只有疤脸,而且他手里有自己的妹妹,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落在谢知蕴手里。 思前想后,还是拿不准主意,这点子犹豫就在面上带出来了。 自从薛玉茹横死之后,钱落葵便有几分心虚。自己娘家没有倚仗,又接连惹出不大不小的祸事,因而愈发小心地察言观色。 虽然不确定薛玉茹的死是不是谢朗所为,但十有八九跟他脱不了干系,眼下见他一筹莫展,猜想是因为宁王在朝堂上放话的缘故。 能在那么短时间找人潜入戒备森严的大理寺监牢,必然是谢朗的心腹,且这人十有八九不在宫中而在坊间。一旦宁王真的获悉此人下落,说不定会连带查出东宫许多秘密,这自然也不是钱落葵所乐见的。 她想出手帮忙,但谢朗此人平日不吭不哈,自己也摸不准他心里盘算什么。因而斟酌再三,才忐忑不安开了口。 “可是为大理寺真凶的事犯难?” 见谢朗缄默不语,知道自己猜中了七八分,于是又道。 “依我说这事儿也犯不上发愁,眼下就有现成的替罪羊。”她见谢朗抬首看她,心底愈发笃定,“薛家休妻最近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女人痛失爱女,又被赶回娘家,心中愤懑可想而知,正是为我们所用的时候。” “你想怎么做?”谢朗终于开口说了今日头一句话。 钱落葵一喜,急忙邀功似的补充道。 “眼下宁王只说他那边有了眉目,并未找到真正的凶手,所以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祸水东引,将屎盆子扣在那薛夫人头上。”她顿了顿,像是怕谢朗觉得她太过阴毒,又缓和了语气道,“她眼下应该恨透了宁王妃,我们也不必自己动手,只要稍加引导,自然会让她露出马脚。” 谢朗定定看了钱落葵半晌,久到连她都开始有些心虚的时候,他才吐出几个字。 “按你说的办。” 钱落葵狠狠松了口气。 这几日春日尚好,宁王怕陆夭在家憋闷,特意带她出城踏青。 城外草木葱翠,有座红色亭阁格外显眼,高翘檐角精致玲珑,正是赏景的好去处。 夫妇二人拾级而上,身穿紫色直裰的男子长身玉立,一旁夫人娇艳动人,二人凭栏远眺,被山顶微风吹得袍角翻飞,仿佛要乘风而去,说不出地飘逸。 而两人的谈话却跟这幅美景格格不入。 二人在山顶落坐,早有仆妇准备好了瓜果点心。 “所以你在朝堂之上撒了个谎,其实压根也不知道那伙人的下落?”陆夭尾音微微上扬,语气充满了匪夷所思。 宁王伸手接过她准备拿瓜子骨碟的手,极其自然地换上一碟子水果,这才耸耸肩,故作玩笑。 “我这几日压根都没出门,一直陪着你,上哪儿去打听那些人的下落?”见陆夭眯眼,这才正经起来,“放心,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红莲教做的,卢彦没消息,那肯定不是他,只能说明谢朗在教内还有可用之人。我放出假消息,他势必慌张,影卫已经在宫外盯死了,但凡他有所动静去给外面传递消息,就必然会落到我手里。” 陆夭缓缓眨眨大眼睛,似是不满对方将到手的干果拿走。 宁王为了转移注意力,顺手抽出旁边的棋盘。 “下盘棋吗?” 陆夭微微一怔,谢知蕴的棋艺是出名地好,所以大觉寺方丈才对他另眼相待。自己的棋艺是自小练的,前世又得到过宁王亲手指点,自然也不算差。 只是这一世,夫妻俩还从来没有下过棋。 “好啊。”她狡黠地接口,“但是你得让我几颗子。” 陆小夭这样跟他撒娇的时候不多,宁王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她。 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她今天穿了件嫩黄色褙子,镶了鹅黄色缠枝纹的滚边,长发利落地绾成一个高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秀丽的五官,看上去清爽干净。此时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眼神显而易见写着赖皮。 宁王失笑。 “那你想让几颗?” 陆夭想了想。 “五颗。” 陆小夭的棋艺他心里大概有数,当初跟大觉寺方丈下棋的时候,赢棋的速度能推断出来水平不差,若是让五颗子的话,就意味着他得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应对了。 宁王从棋盘拿走五颗白子,示意陆夭执黑先行,就见她边落子边开口。 “你觉得谢朗自乱阵脚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为人谨慎,应该不会轻易出手。” 宁王棋下得不太用心,陆夭颇为不满,落子速度立刻加快了,但宁王还是不疾不徐地陪她磨。 “那按照你的说法,就算你虚张声势诈他,他也未必会上当,那你这招意义何在?”陆夭又落下一颗子,“而且我不觉得这件事会影响到他。” “越是谨慎的人,就越容易疑神疑鬼,这一次不信,多说几次,必然就会信了。” 陆夭见他如此笃定,也没有多说。 “以我之见,倒是盯紧了周御史家比较重要。” 宁王微微蹙眉,直觉陆小夭不仅仅是看热闹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她面带狡黠地冲自己眨眨眼。 “打个赌吗?盯着薛夫人,会有意外收获。” 谢知蕴只顾听她说话,有个活眼他没发现,等到自己再落子的时候,就能把对方那七八颗子都提了。 宁王见她眼神隐隐露出期待,立刻心中生警,扫一眼棋盘,轻描淡写在那活眼处落下一颗子。 陆夭心中哀嚎,男人果然都擅长使诈! 第649章 逼岳母做填房 王管家起初得到授意去盯着周家的时候,还有些纳闷,但他对宁王妃以往的判断深信不疑,所以二话没说就派了人过去。 几日之后,发现王妃的预判果然精准。 薛夫人被接走的时候,薛家将当初所有的嫁妆悉数归还了,但是没有允许她带走薛府的一分一毫。 周家虽然世代为官,但书香门第没有多少家底,当初给女儿的陪嫁大多是古籍珍本,没多少正儿八经的银子,田庄铺子更是没有。 周御史不通庶务,也不会想那么多,但周夫人却不能不琢磨。 小姑子被休是她们全家意料之外的事情,在朝为官者,休妻绝非小事,尤其薛家那样的百年望族,又是皇亲国戚,就更会谨言慎行。但这件事涉及朝堂之争,薛爵爷或许只是暂时摆出姿态,毕竟薛家的嫡长孙和长孙女都出自小姑子,老太君年事已高,家宅无人料理,可能过些时日,风头过了,就又把人接回去了。 所以她耐下性子,决定先辨辨风向。 头几日,周夫人表现出足够的大度和宽容,非但衣食供给丰厚,而且嘘寒问暖开解,周御史颇觉欣慰,于是放心去上朝了。可十来日之后,薛家非但没有半点接回去的迹象,连差人问问都没有,甚至连薛夫人嫡亲的长子,也没有露面过一次。 周夫人心里有些没底,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眼看两个儿子就要说亲,这逐出婆家的姑奶奶赖在府上,算怎么回事呢? 虽说她住的是自己原来出嫁前的院子,吃饭也是小厨房,但那院子她本打算收拾收拾,给新媳妇住的,可现在被鸠占鹊巢,怎能让人不着急呢? 眼瞅着这亲事的日子已经定下,双方要过礼了,薛夫人若是要长久住下,自己就得另觅房子给新媳妇。别说人家亲家不愿意,就是她也舍不得儿子搬出去啊。 思来想去不得法,周夫人的奶母是个心机重的,几个陪房嬷嬷里头数她最得重用,常年跟在主子身边,自然心思灵敏。她窥出了周夫人的犹豫,于是进言道。 “夫人不妨去试探着问问,都是有儿女的人,探探口风。看看姑奶奶家那位大少爷能不能把她接走,就是赁房子单过也行啊。” 周夫人蹙紧眉头。 “她到底姓周,老爷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单独出去过呢?” “那不一样。”奶母轻笑了下,“那是人家儿子提出来的,跟咱们把人赶出去,是两码事。” 周夫人有些被说动,就听奶母又道。 “她若是没这打算,咱们还可以给她出出主意,总之越早把这尊大佛请走,咱们就越早能收拾房子。” 周夫人想想自家两个儿子,一狠心,去了薛夫人所在的小院。 薛夫人这几日心情不畅,加上那日撞到头的伤势未愈,所以人有些昏昏沉沉。周夫人进来的时候,她还在檐下发呆,见长嫂从门上进来,颇有些惊讶,迎出来叫了声嫂子。 周夫人亲亲热热挽着人到屋里坐定,让婢女上了茶和糕点,又嘘寒问暖寒暄了好几句,这才开口,状极无意道。 “依我说,外甥也到了成婚的年龄,应该趁机从薛家分府出来,自立门户才好把妹妹接过去一起过日子啊。”说着亲热地握了薛夫人的手,“不过咱们姑嫂向来关系好,多住些日子也无妨。只是这儿子,该说就得说,怎么能任凭母亲在娘家凑合,也不说来瞧瞧的,真是小白眼狼。” 薛夫人有口难辩,心疼儿子,却也没办法,只得忍气吞声。 “薛家到底是皇亲,在祖宅里肯定是比分出来单过要强多了。我一个人怎么都好办,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耽误他的前程。” 周夫人也不是傻子,见状就猜到,这位小姑子被接出去单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就如她所言,毕竟薛家是皇亲,谁舍得为了一个差点沦为阶下囚的母亲分家出来呢? 有了这个认知,周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起来。 “你到底是他母亲啊,总不能儿子在府里享福,留母亲受罪,这也太不孝了。” 薛夫人何等精明,听到这里大概猜到了嫂子的来意,她此前没料想过自己会有寄人篱下的一天,自认为落了点钱,房子也是父母留下的,自己在这小院里自吃自做,碍不着谁。 可转念一想,眼下是嫂子当家,得罪了她,没什么好处。于是搭讪着转移话题。 “大侄子今年是不是要娶亲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激起周夫人的烦心事。 “确实要娶亲了,就是房子还没粉刷,也是着急的事情。” 薛夫人自以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随即从妆匣里取出张银票。 “这是喜事,我做姑母的也没什么表示,拿五百两银子给他置办些东西。” 周夫人的脸登时沉下来,五百两银子,打发要饭的呢?她也没接那银票,转身就走了。 几日之后,送到小院的供给就怠慢下来。最离谱的是,下人也开始隔墙甩闲话,说什么隔壁四十多岁的寡妇还去给人当填房了。言外之意,薛夫人也可以效仿,至少不用吃娘家饭。 薛夫人大怒,可她不能自降身份跟佣人对骂,只得将一口恶气咽下去,想着再忍忍。 不知道是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没过几天,府里就传出这样的说法。说横竖那工部侍郎钱森也死了老婆,薛夫人刚好又在这个节骨眼被休回家,也算是天赐良缘,刚好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一个前岳母一个前女婿,亲上做亲,凑一对未尝不可以。 这话传到薛夫人耳朵里,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倒下了。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众星捧月,如今沦为丧家犬不说,还被这么踩到脚底下侮辱。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陆夭! 薛夫人咬紧后槽牙,先害死她女儿,现在又让她沦落至此,就算拼了这条命,她也要报复! 第650章 找仰慕者帮忙 薛夫人在周家受辱,消息很快传到东宫,钱落葵暗自盘算,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一个女人蕴含的潜力无限,而仇恨是激发这些潜力的最佳钥匙,眼下她恨极了陆夭,只要给点导火索,就能迸发巨大能量。她想了想,跟谢朗商量,悄无声息地让人给周府递了个信儿。 “不用我们动手,她自然会想法子的。” 果不其然,薛夫人在周府很快得了消息,说是宁王自称获悉了杀害女儿凶手的下落,但却迟迟交不出人来。 薛夫人心下冷笑,他自然交不出凶手,因为毒杀茹儿的,不正是他嫡亲的王妃吗?他在宫里的说辞无非是想找个替罪羊,好把陆夭摘出去,天底下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到自己的处境,再想到含冤身死的女儿,薛夫人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扳倒陆夭的最后机会。她思前想后,想了个自认为绝妙的嫁祸主意。 她那第二个侄子也在大理寺供职,这样近水楼台的绝佳机会,没有平白错过的道理。 跟周夫人不一样,这侄子跟她最为亲厚,儿时也有些时日几乎是长在薛家。若不是茹儿眼中只有宁王,或许还能做门亲事。那孩子对茹儿倒是一往情深,直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未曾婚娶。这份感情,未尝不能利用一下。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眼见得午后没什么人,她拿了些银票,悄悄去了大理寺。 周家二公子周绍在大理寺任主簿,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但因为在任年头不短,所以各衙各部都相当熟稔,就连那些狱卒,基本也是混了多年的关系,想要动些手脚,真是再容易不过。 周绍那日正在吃饭,见姑母从门上进来,颇有些惊讶,连忙放下饭碗迎出来,恭恭敬敬唤了声姑母。周家兄弟只有两个,父母偏疼哥哥,唯独这个姑姑自幼对他极好,他仰慕玉茹表姐,却自知身份不够。苦苦守了这么多年,本以为她守了望门寡,自己就有机会,没想到最后她宁可嫁给鳏夫,也没有看自己一眼。 对于这位表姐的死,他是从心里感到悲痛的,如今看到因为想替表姐讨公道却惨遭休弃的姑母,心底更是百感交集。 “姑母这阵子在府上过得如何?住得还习惯吗?一直想去探望姑母,又怕扰了您静养,母亲说您身体不大好。” 薛夫人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个中缘由,周氏自然是不愿儿子跟自己亲近。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唏嘘的神情。 “姑母哪里有什么好不好,不过是苟延残喘活着罢了。世态炎凉,怨不得人,前几日府上甚至有下人影射我该给鳏夫做填房,这种糟践人的话,我但凡有点气性,早就一头碰死了。”薛夫人叹口气,“不过是心疼你玉茹表姐还没有沉冤得雪,做娘的没脸去地下见她罢了。” 周绍闻言大惊,立刻接口。 “哪个下人敢这么无礼,说出来,侄子今日就把他开发了。” 薛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深深叹了口气。 “人心冷暖本就如此,姑母已经看开了,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这等小事,是想替你表姐报仇雪恨。”说着,眼神殷切地看向周绍,“绍儿,姑母这些年待你不薄,你表姐死得冤啊!你也不希望她含恨而去?” “有什么侄儿可以做的,姑母尽管吩咐。”周绍登时感同身受,玉茹表姐死后,他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做点什么,只是苦于势单力孤。 如今姑母提出来了,他心下一动…… “眼下有个法子。”薛夫人又挤出两滴眼泪,“那杀害你表姐的,就是宁王妃,可宁王护短,眼看你玉茹表姐就要枉死。你想想,我因为在大理寺讨公道,被薛家休弃,可见宁王府忌惮我入骨。我如今回到娘家,你又在大理寺办事,宁王焉有不为难你的道理?所以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周绍迟疑地望着她。 “怎么个一不做二不休?” 他虽然一心也想替表姐报仇,却分得清轻重,宁王眼下这个位置,可不是一两件小事可以撼动的。 “宁王此前已经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说十日内即可将犯人缉拿归案,但眼下时限将至,还没有半点动静。”薛夫人眉眼间隐现肃杀之气,“如果这时候我们找到了真凶,这一个欺君之罪的帽子压下来,就算不伤及性命,这储君位怕是也悬了。” “可这跟给表姐报仇有什么关系呢?王爷又不是元凶。”周绍顿下来觑薛夫人的表情,“姑母的意思是……” “姑母的意思是,想法子把屎盆子扣到宁王妃头上。茹儿丧命的那间牢房还在封存,如果从里面找到宁王妃不慎留下的首饰呢?”薛夫人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就算她贵为王妃,杀人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周绍被她的大胆吓着了,支支吾吾道。 “姑母,这是做伪证啊,也是触犯刑律的!” “她杀我女儿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触犯刑律呢!”薛夫人有些歇斯底里,复又努力平复情绪,“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不太对,可咱们也是没办法,陆夭等闲不可能被扳动,咱们只能自己动点手脚。” 周绍还在犹豫,不知道这样铤而走险,究竟值不值得。 他想替薛玉茹报仇,却又觉得这样做于道德礼法不容。宁王妃已经坐拥一切,真的会下手毒杀表姐吗? 他六神无主,在原地茫然踱步,看看面色愁苦的姑母,再想想惨死狱中的表姐,一时间心慌意乱。 薛夫人见他犹豫,掏出一枚南珠发簪。 “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把这个,悄悄放到你表姐中毒的那个牢房就行。”她顿了顿,“就趁吃饭换岗的时候,狱卒必定松懈,这点事对你来说不会太难。” 周绍还在犹豫,薛夫人冷笑一声。 “当然,你若是怕担责任,就当姑母今日没来过,你表姐的仇,我另想法子,大不了就是让她枉死罢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周绍一把拉住她,咬了咬牙。 “姑母,我去。” 第651章 这弟弟没白养活 薛夫人从大理寺回来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特地跑了一趟东城去买蜜饯。 那家蜜饯总是排长队,薛夫人有心事,也没有注意那么多,结账时才发现身后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十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买了不少酸味的杏干果脯,看样子家里应该是有孕妇。她心下一阵抽痛,若是茹儿仍在世,她也会有这么一日,亲自出来替怀孕的女儿买零嘴。 可怜她的茹儿,死后连个打幡儿的人都没有,黄泉路上,怕是要做孤魂野鬼了! 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有过多停留,匆匆没入人潮当中。 殊不知,那少年在背后深深凝视她,眼中泛出深深的厌憎。 偏厅里卷起竹帘,挂了绡纱,春风吹面不寒,将这纱卷起层层涟漪,倒别有几分情调,只是这情调跟屋内气氛似乎格格不入。 “给舅爷再添些茶。”陆夭冲孙嬷嬷吩咐着,“我自打怀孕也不能沾茶水,那点子龙井放着也是浪费。” 孙嬷嬷依言而去,将空间留给姐弟俩。 陆夭拈起一颗杏脯放进嘴里,酸得直眯眼。 “长姐怎么还有心思喝茶呢?”陆上元难得有些着急,人家已经算计到她头上了。 陆夭灵巧地吐出果核,不答反问。 “你怎么会那么巧,撞破周绍和薛夫人密谋?”她眯起眼睛,“不是让你休沐吗?该不会你一直在偷偷监视周绍?” 陆上元一怔,不懂姐姐为什么这个节骨眼还在问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确实一直都在暗中注意周绍,尤其是得知薛家将薛夫人休回娘家之后。之前在收集当朝官员资料的时候,他知道周绍自幼跟薛夫人关系颇佳。虽然不知道二人会不会有什么计划,但这几日私下一直都有留意周绍的动向。 果不其然,让他发现了破绽,一路尾随薛夫人本想获得更多线索,结果发现她买了果脯就回周家了。 而周绍却还在大理寺当值,显而易见是要伺机下手。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陆上元不欲解释太多,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话说长姐的簪子,怎么会落到周氏手里?” 陆夭略一思忖,就猜到个大概,她出入薛家太多次,掉落个把饰品着实不算稀奇,薛夫人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当时收起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也是有的。 等下让孙嬷嬷查查记录便知道,那是哪一日带出去的了。 陆上元见她不语,面露担心。 “若是光凭簪子,能证明那是长姐所有吗?是不是那些首饰,坊间也能买到?” 陆夭微微摇头,她的衣着首饰,都是自家铺子定做的,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件,尤其是首饰,哪怕谢知蕴送她的,也都是世间无双的珍品,所以只要拿着簪子去查,很快就能查到东西是她的。 陆上元见她如此神情,也有些着急起来。 “那怎么办?不如我趁夜去牢里,把簪子再拿出来。”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对于周家姑侄来说,有一就有二,此计不成,难保不会有下次,自然还是一劳永逸解决为妙。 陆夭伸手将黄花梨嵌螺钿圆桌上的糕点盒子推过去。 “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把这个带回去给陆夫人吃,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陆上元又是一怔,几乎要被陆夭的气定神闲搞疯了,都火烧眉毛了,她还有心思家长里短扯些有的没的。 陆夭见弟弟急得脸都红了,也觉有些好笑。 “你当姐姐是吃干饭的吗?那日我既然能放她从薛府回周家,就做好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准备,既然周御史已经明明白白站在王府的对立面了,就干脆趁这次连锅端了。” 陆上元何等聪慧,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 “长姐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陆夭此时却卖起了关子。 “晚点你就知道了。” 第652章 恶人自有恶报 话说那日应承了薛夫人之后,周绍回到大理寺,自掏腰包请当值的狱卒吃了顿酒。他是大家公子出身,出手大方,平日没少请人喝酒吃饭,所以众人谁也没多想。 “今日二公子兴致不错,是家里说亲了吗?”有相熟的狱卒调侃着,“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咱们兄弟过去作陪吃酒。” 周绍勉强附和着笑,心里却七上八下,那枚南珠簪子在他袖口里像是烫手山芋一样,想赶快处理,却苦无机会。 酒过三巡,他正想借口去净房,就听说大理寺少卿徐楠来了。周绍心下一惊,这位顶头上司是前任司寇留下的心腹,察言观色极有一手。 他眼下心里有鬼,其实很怕碰见这位上司。徐楠向来喜欢跟弟兄们打成一片,上来二话不说就抄起一碗酒喝了,然后才想起来问是谁做东。 周绍故作镇定起来笑笑,徐楠大力拍拍他肩膀,甚至还好哥们似的搂了他一把。 “到底是大家公子,就是豪爽,隔三岔五给兄弟们打牙祭。不像有些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绍心下一紧,总感觉他意有所指,但见徐楠面色无常,只说完这句就又去跟兄弟们推杯换盏了,这才心下稍定。 他陪着喝了两杯,借口要去净房,悄悄避开所有人视线,不动声色将那枚南珠簪子丢到牢房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回去吃酒。 那一晚,众人皆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席地而睡。 次日一早换岗的时候,就听说有人在监狱里发现新的物证。 周绍心下又紧张又兴奋,借口宿醉身体不适,匆匆回了趟府里,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薛夫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到了这一步,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姑侄二人等着盼着,然而等来的却是大理寺的衙役。 徐楠亲自出马,一群人不由分说将周绍押解起来。 周家上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见二公子被人押起来,都慌了手脚。周夫人惊慌失措,急忙上前拦住。 “抓人也得有个理由,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徐楠再没了前一日的嘻嘻哈哈,冲着周夫人寒声道。 “周文书假借宴请狱卒,调虎离山,实则伪造证据,意图曲解钱氏被杀的真相。现在人赃并获,大理寺卿下令将人抓捕归案。”说毕轻描淡写看一眼薛夫人,故意道,“夫人好狠的心,唆使亲侄子作奸犯科,良心过得去吗?” 薛夫人大惊失色,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周绍前一日醉酒说走嘴了? 但徐楠并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押着周绍径直走了。 周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扑过去,死死卡住小姑的脖子。 “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亲生女儿不够,又来害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众人拉的拉,劝的劝,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薛夫人被歇斯底里的周夫人厮打,狼狈得不成样子,不知是理亏,但是陷入疯狂的周夫人武力值倍增,总是她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周御史下朝之后闻讯赶来,见胞妹和发妻打成一团,急上眉梢,好容易将二人分开,待听清原委之后,心中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感受。 原以为借外甥女横死这件事替启献帝做爪牙,可眼下呢,非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反倒把自家儿子赔进去了。 朝廷命官涉案要加倍处罚,即便事后洗脱罪名,周绍的仕途也完了!非但如此,就连整个周家都会被连累。 “都是你干的好事!把这贱人接回来!”周夫人歇斯底里地痛骂着,“让她滚!立刻从我周家滚出去!” 看着满地狼藉的府邸和眼神怨毒的妹妹,周御史头一次感到后悔。 这一夜春雨簌簌下了半宿,大理寺灯火通明。 消息直到次日才送到宁王府,王管家进去的时候,陆夭正在看娘家刚给她送的新摘枸杞芽儿。 “倒是正想吃这口儿呢。”陆夭侧身瞧着,笸箩里的嫩芽儿嫩绿饱满,她伸手拈起一片尝尝,笑道,“竟然有甜味儿。” 吓得孙嬷嬷赶紧阻止。 “我的王妃,这东西可不兴生吃,要闹肚子的。” 陆夭眯了眼,不知道是因为孙嬷嬷的话,亦或是因为那点子鲜味。 “无妨,这东西就是生吃也没问题。” 孙嬷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妃本身就能分辨各种草药,她既说没事,应该问题不大。 东西是陆上元亲自送来的,清晨微雨,他鬓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这是庄子刚送上来的,头一批冒尖,雨后最嫩,母亲起了个早把东西收了,叫我顶门送来。过两日再摘,成色就不如这个了。” 姐弟两个说着体己话儿,王管家拿着邸报进来回禀。 “王妃所料不错,那周氏撺掇侄子伪造证据,已经被大理寺逮个正着,现在人已经关押,听候发落呢。” 陆上元露出几分诧异神情,怪不得长姐前日胸有成竹,原来早有安排? 陆夭不愿跟自家弟弟卖关子,于是简单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把枸杞芽装进网袋,让挂到檐下风干。 这才又嘱咐王管家。 “大理寺那边务必打个招呼,想法子让周绍承认是谁指使的。”她抬头看一眼陆上元,“你今日可以回去当值了,记得,危险的事别做了。” 陆上元点头应下,准备去审讯现场盯着,周绍在大理寺多年,亲信肯定有不少,免得那些人徇私。 见她走了,孙嬷嬷才压低声音问道。 “听说周家闹成一团,周夫人把人打了一顿出气,周御史也没拦着。” “他怎么有脸拦着呢?”陆夭冷笑一声,“人是他带回家的,强出头也是他强出头的,现在把嫡亲的儿子搭进去,哭都没地方去哭。” “那眼下怎么办呢?让她在周家终老?”孙嬷嬷愈发佩服陆夭的机敏,一个女人到了这份上,或许死已经不是最可怕的了,活着钝刀子割肉受磋磨,才是最煎熬的。 陆夭轻轻叹口气,不答反问。 “王爷回来了没?” 孙嬷嬷一怔,随即摇摇头,就见陆夭扶着小腹起身,慢条斯理往外走。 “今日上朝,这件事势必会有定论,他心情可能不会太好,咱们去迎迎他。” 第653章 这哑巴亏你吃定了 陆夭带着孙嬷嬷,开了家里的小库房。自从她前世嫁到宁王府,就知道府里有专门保存先皇后遗物的地方。 孙嬷嬷见她挺着肚子翻箱倒柜,忍不住开口问道。 “王妃到底要找什么,老奴替你找。” 陆夭回首问道。 “先皇后是不是有一张小儿食单?” 孙嬷嬷微微诧异,确实是有这么件东西,但王妃按理说不应该知道,毕竟以王爷的性子,不太会提到这种微末小事。 “是有一张,但都是四五岁小儿吃的,王妃给小主子预备,未免早了些。” “我不是给孩子准备。”陆夭稍显困难直起腰,吓得孙嬷嬷赶紧上前去扶,“我想做给谢知蕴吃。” 说起来,前后两世,她好像也不是能特别摸透他的口味。他似乎不喜欢吃甜食,但偶尔也会分一点她的各种酥点。糯叽叽的糕团很少入口,可鲜肉汤圆却一口气能吃好几个,若真是要总结,好像也不大容易。 “我记得他似乎说过,先皇后擅厨,做过不少精致下饭的菜色,还有面点,我们来找找看。” 孙嬷嬷阻止的话哽在喉头,您一个连饺子都包不好的新手,怎么好意思说做面点的? 但这到底是王妃的一片心意,于是话到嘴边又委婉地改了口。 “老奴知道一些简单的菜色,是先皇后曾经教我的,做起来会快一些,咱们来试试。” 陆夭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就在主仆俩在府里研究菜色的时候,朝堂之上已经炸开了锅。 原本站在周御史一派的官员纷纷偃旗息鼓,就连准备弹劾宁王的徐阁老也告病在家,装起缩头乌龟来。 周御史原本以苦主自居,这下子儿子入狱,顿时失去立场,而原本大肆叫嚣的钱森也显得不尴不尬起来。 宁王捧着笏板,风清月朗站在前列,恍若无事人一般,既不乘胜追击,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反倒显得那两人愈发如跳梁小丑一般。 朝中自有宁王一派对着周御史和钱森发难。 “周御史这算不算监守自盗,一方面朝堂喊冤,一方面又纵妹行凶。早前硬说宁王妃下毒毒害了钱夫人,结果拿不出证据,这下可好,派自己儿子去伪造证据,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知道周御史作何解释?” 周御史面上挂不住,启献帝也愤懑不已,原本以为趁这个机会可以重创老三,没想到竟然被他拿住把柄,反将一军。 “犬子尚未被定罪,况且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这厢周御史兀自嘴硬,立刻又有人出言质问。 “听说指使周二公子行凶的,竟是薛夫人,那薛夫人原是周二公子姑母,血浓于水,况且据说以前这二公子一直心仪死者,这不就是顺理成章的理由吗?” 周御史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儿子如今深陷大牢,说话确实不够硬气。 钱森此时深知自己和他是同一条船上拴着的蚂蚱,自然要开口帮腔,更何况后面还有个皇长子,若在此时被宁王一派扳倒,后续他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 “周御史又不是始作俑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不是应该去问薛夫人的夫家?” 这话明显有些逾矩了,薛夫人是嫁到了薛府,出嫁从夫,意思就该是薛爵爷负责。可薛爵爷明明还是他名义上的岳父,这种祸水东引的方式显然不符合大楚孝行天下的宗旨,连启献帝都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 登时有人出来质疑。 “钱侍郎这样不厚道?尊夫人刚刚仙逝,你就公然站在岳丈的对立面,落井下石是小人行径,你不能因为翁婿关系不好就借机构陷,天子在上,私心作祟可是要遭报应的。” 于是满朝文武的视线都移到了钱森身上,不过众人还是低估了他的厚颜程度,这话他既然敢说,就必然已经考虑过后果了。 “就因为是天子面前,钱某才不敢徇私,薛爵爷是我岳父不错,但他首先是陛下的臣子。” 这话过于冠冕堂皇,任谁也不能反驳。 就在这时,被点名的薛爵爷举着笏板出列,众人本以为他会慷慨陈词,却没想到他心平气和地开口。 “钱侍郎所言不错,周氏确实是臣的发妻,也是逝者生母,她爱女心切犯下大错,臣难辞其咎。” 这个风口浪尖,他没有推卸责任,反倒是把责任自揽上身,就是有心刁难的启献帝都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 薛玉茹大理寺被杀一案闹得满城风雨,薛夫人先是大闹公堂,接着又教唆亲侄子伪造证据,于公于私,都不愿有人在这个时候跟她扯上关系。 启献帝对以退为进的薛爵爷也没什么法子,那是他嫡亲的舅舅,哪怕他支持的是老三,自己也不能不做做姿态。 “爱卿此言差矣,整件事与你无关,又不是你教唆她犯下这弥天大错的。” 薛爵爷一揖到底。 “未免一错再错,臣前阵子忍痛休妻,想必在座诸位也有人听说。本以为她能痛定思痛,孰料她竟然做出教唆子侄的事,臣疏于管教,实在是难以启齿。”说着冲周御史深深作揖,“家门不幸,薛某有愧。” 作为皇帝母族,薛爵爷敢当着满朝文武抖落家丑,这份坦荡已经叫人无可指摘。周御史怎会不知他这套姿态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 可对方已经先声夺人,他再多说也是无益。 启献帝情知这件事几乎已无转圜余地,于是转头朝向宁王。 “上次你说十日之内必能将凶手缉拿归案,眼下这周绍只是伪造证据,但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真凶。” 宁王算准了启献帝会发难,也不隐瞒。 “回禀皇上,真凶就是周绍,他在大理寺已经招供画押,而且从他府上,搜出了跟死者所中之毒一样的药。” 周御史如遭雷击。 一旁的谢朗不动声色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第654章 复仇成果得亲验 宁王散朝回来,府里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平心而论,他今日心情算不得太好,薛夫人再恶贯满盈,小时候毕竟真心实意待他好过。他不是滥好人,但对于曾给予他温暖的人,总抱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感情。 如今周绍若是定罪,她一个教唆犯罪是跑不了的。虽然指证周绍只是障眼法,但周绍做伪证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按照大楚律法,薛夫人也难逃牢狱之灾,虽然量刑不会太重。但对她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蹲一年和蹲一天同样生不如死。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脑中想着,人已经从大门进来,廊下灯笼闪着柔和的光,倒有几分平定了他的心绪。 转过长廊,就见九龙壁下站着个人,见他来了,顿时扬起几分笑意,小碎步跑过来。 宁王吓了一跳,刚刚那点伤春悲秋的莫名情绪登时烟消云散,赶紧快步上前,伸手将人稳住。 “你走那么快干嘛?” “你想吃药膳吗?” 两个声音一同出来,彼此都愣了愣。陆夭笑着伸手挽住宁王手臂,顺势往里走。 许是常年摆弄药草的缘故,她身上有种很好闻的香,有些像紫苏,又有些兰草的清冽,在这样略沉郁的黄昏,反倒激起一种暖意融融的安定。 “你今日有口福了,上元送了些时新菜蔬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几道药膳小菜。”陆夭像是邀功一样扬起脸蛋,“还有咸甜点心。” 宁王颇感惊讶,陆小夭的手艺他只尝过两次,一回是在宋府那碗牛肉面,另一回是连续两年包饺子,二者天差地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着实不好判定她厨艺究竟如何。 主要是成婚这两年,她基本就没有下过厨了,眼下突然亲自烧菜,宁王一时也吃不准这菜能不能吃,但余光瞥见陆夭起伏的小腹,登时决定,哪怕吃完拉肚子,也不能伤了孕妇的心。 毕竟这种对气味敏感的时节,还能顶着油烟味进小厨房,光是心意就难能可贵,宁王心里泛点感动,跟着她往里走。 陆夭做菜的小厨房在园子那侧,要绕过后花园的小湖,经过湖畔才发现湖里菱角倒是隐约开始抽叶,她笑笑,指着湖里道。 “待到七八月份菱角熟的时候,倒是正赶上孩子出生前后,他俩倒是有口福。” 不过一句家常,倒让人生出无限期盼,宁王心有所感,侧头望向陆夭,就见她也笑吟吟回望,心下了然。 陆小夭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后半生有妻女陪他一起。 想到这里,宁王心头泛起酸软,他难得笑了笑,承了这份情,顺势换了个话题。 “你今日烧了什么菜色?” 说到这个,陆夭登时来了兴致,脚底下的步子也快了些,但嘴上还不忘卖关子。 “等下你就知道了。” 身侧的姑娘这一刻神采飞扬,灯笼那点淡淡的光在眉眼晕开,眼角眉梢都跟着灵动起来。 进了小厨房,宁王确实有些惊讶,他没料到陆夭做了一桌子甜口儿的菜,看着卖相倒是不错。 陆夭净了手,亲自替他布菜。 “尝尝我的手艺,这几道还是现学的,拿不准的地方问了孙嬷嬷。”她将一筷子淮山烧酱肉放在宁王面前的小碟子上,“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南菜,总觉得太甜腻,不过你试试今天这个,味儿正好。” 小姑娘巧笑倩兮,满脸真诚,这时候别说让他吃酱肉,就算让他吃泔水,他都没怨言。 不过那口酱肉到了嘴里,确实所言非虚,不甜不腻,带点含蓄的肉味,在嘴里化开也是慢慢化开。 剩下依次是胭脂鹅脯、鹿脯丝,最后是油盐炒枸杞芽儿,都是中药膳食,宁王挨个尝了一圈之后,撂下筷子。 “孙嬷嬷给的菜谱?” 陆夭但笑不语,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做出来的。 谢知蕴自幼在薛家长了一阵子,之所以对薛夫人有感情,大抵还是先皇后的移情作用。她根据孙嬷嬷的指点,按照先皇后小时候的做法,试着烧了这么一桌子菜,希望能填补一下他这两日情绪上的空白。 最后上桌的是一碗牛肉面。 “用的是老卤,咱们府上熬的,肯定比宋府要强多了。”陆夭亲自盛了一碗递过去,“尝尝我的手艺。” 宁王接过去,又放在桌上,抬眼看着陆夭。 “不问我今日朝堂结果如何吗?”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陆夭从善如流接口,“你皇兄那关,应对过去了吗?” 宁王讶异于她的配合,转念一想,陆小夭今日安排的这一切,应该都是为了安慰他。 他心下熨帖,眼中笑意也愈发深了些。 “他自然是不满意,加上之前户部那份假账目,顺水推舟勒令我在家反省,算是软禁了。” 陆夭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转念又觉像是启献帝干出来的事情,她伸手拍拍谢知蕴的肩。 “放心,你安心在家里休息几日,剩下的事情,有我呢。” 宁王疑惑地看着她。 “我都禁足了,你还能怎么样?” 陆夭笑了笑。 “小瞧我了不是?”她伸手拈了根筷子在手指间转动着,“上次王节度使那边,他夫人已经松了口。还有两广那边,我假借魏明轩的婚事,也跟郡主通了气。宋老将军那边虽然暂时还没有准信儿,但这两日已经约了素娘去看逸儿,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见你赋闲在家,没准儿就动了恻隐之心,公然倒戈也说不定。” 宁王原本是想逗逗她的,结果见陆夭头头是道,把大楚几路兵马的归属走向都已经捋顺,并且打通相关关节,自己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接口了。 陆夭见宁王怔住,以为他不放心,于是安抚道。 “无妨,若是还不解气,明日我再去趟城阳王府,他那边问题也不大,你皇兄只要再敢发难,管保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宁王心下弥漫起一股子寒意,看着陆夭认真的脸,觉得这下可能不大好收场。 他要怎么跟陆小夭说,自己刚刚只是信口开河开玩笑的呢? 第655章 姨母变心仪姑娘? 谢浣儿这些日子心情不错。 自从上一次魏明轩带她去看戏之后,两人又私下约着悄悄溜出去好几次。除了吃饭看戏逛园子,还去城郊和夜市溜达了几次。 后来胆子越来越大,魏明轩甚至还领着她去了一次鬼市。 在鬼市上,谢浣儿简直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一路买了不少闪闪发亮的小饰品,红珊瑚串珠珠花、琉璃簪钗,镂空银簪,加起来未必值几个钱,但胜在新颖可爱,有了这次经历,她往外跑的愈发勤快。 有一次玩得乐不思蜀,回来晚了,被城阳王逮个正着。幸好她灵机一动,搬出陆夭做挡箭牌,说是去了宁王府找宁王妃闲话家常。 城阳王对陆夭印象颇佳,她不仅引领着都城各种时尚,而且在高门贵妇之间很是吃得开。女儿跟着她,非但可以跟这些太太小姐搞好关系,对日后择婿大有裨益。所以听了这个,他非但不反对,反而鼓励谢浣儿多去几次。 得了这个特赦令,谢浣儿正中下怀,几乎日日出门。她现在总算能体会纨绔为什么快乐了,因为日日都在吃喝玩乐。 说起来,魏明轩这人着实是够意思,每次有好吃好玩的,都第一时间来找她,而且同样的地方,短期之内绝不会去第二次,让她次次都有新鲜感。 只不过城阳王对他印象平平,提起来就一脸不屑,所以谢浣儿不太敢明目张胆,后来宁王妃这个借口用多了,她又开始换成谢文茵和五小姐。 城阳王不疑有他,反倒高兴女儿有了正常社交,因而一连几次都没被发现。 那日谢浣儿在府中收拾春装,就听老管家说魏府有东西转交王爷,刚好王爷不在,请郡主派人出去接收一下。 门房不疑有它,照话来禀报了。 谢浣儿听说魏府送东西,立时听明白怎么回事,暗道魏明轩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以往都是提前约好时间在外头见面,这次竟然敢寻到她家里来,还好她爹不在家。 但人都来了,也不能晾在门口,瞧瞧自己这身衣服可以直接出门,于是将手里正在整理的衣服放下,跟小丫鬟嘱咐了两句。 “我出去一趟,父王若是回来寻我,就说我去趟公主府上。” 小丫鬟心里纳闷,不是人家上门送礼吗?怎么还要出去?难不成是拿着礼去公主府借花献佛? 但她不敢问,只得讷讷点头。 谢浣儿顺手拿了鞭子别在腰上出门,她怕城阳王突然回来,于是一路从人少的庑廊到了角门下,透过虚掩着的门,就见魏明轩双手环胸,正在等她。 平心而论,魏明轩这人其实有张不错的皮囊,也许是世代习武的缘故,他身量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壮实一些,再加上五官清爽利落,在都城一干纨绔子弟当中,显得格外挺拔显眼。 谢浣儿自幼随父亲在边境,对这种男子气概颇有几分好感,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跟他玩在一起的原因。 魏明轩瞧见她时两眼一亮,紧接着像是生怕人看不到一样,使劲儿挥手。 谢浣儿怕府上下人发现,三步两步冲过去,把人拉到胡同背阴处,环顾四周无人,这才开口。 “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过来了?”说着皱眉,“若是被我父王瞧见,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魏明轩爱嘚瑟的毛病又冒头了,拍拍胸口道。 “小爷我光明正大,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我又不是干什么作奸犯科的坏事,不过就是找哥们儿去玩,你也太小瞧我的胆子了。” 谢浣儿闻言冷笑。 “你若是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怎么不直接进府去?巴巴儿地叫人把我喊出来,还说什么送礼,礼呢?” 孰料魏明轩下巴朝着一旁的马车努努。 “在车上啊,我都备着的,万一撞见城阳王,我就说是替我母亲送礼的。”说毕又眨眨眼,“当然,来之前我早就打听到你父亲今日去了大学士府,确定他不在,我才登门的。” 谢浣儿登时无语,本以为就是个托词,谁知道他还真准备了,倒是不得不说一声心思缜密。 “你来找我到底要干嘛?”这么大费周章,自然得有个理由,若说吃喝玩乐,大可不必冒这个险。 魏明轩闻言,神秘兮兮递了个东西给她,漂亮的水曲柳首饰盒,打开一开是香。那香制得密实紧致,香味馥郁,造型精美,让人看了就爱不释手。而且细闻之下,心旷神怡,很是清爽,以她的阅历不难看出,这块香绝对不是凡品。 “这香你哪弄来的?” 魏明轩耸耸肩,一脸邀功的神情。 “我让哈伦帮我做的,送了他家小五一只玳瑁猫,怎么样,味道不错?他说这个主调是木樨,加了香樟和薄荷在里面,是小舅母给他的古书上面记载的。”说着冲她抬抬下巴,“你用了带出去,绝对不会跟人撞香。就算我借花献佛。” 可谢浣儿不上当,这些日子带她吃喝玩虽然都是魏明轩掏腰包,但送礼物还是头一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少来这套,有什么话直说。” “确实是有点事儿求你。”像是怕谢浣儿拒绝一样,魏明轩立刻拍胸脯保证,“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会让你为难,只要你露个面就成。” 谢浣儿直觉有诈,睨着他道。 “先说来听听。”若真不是什么大事,他才不会铤而走险上门拜访,而且又送礼又说好话。 向来豪爽的魏明轩难得踟蹰了一下,他想了想措辞,半晌才斟酌着开口。 “我想请你吃饭。” 谢浣儿疑心自己听错了,吃个饭何至于这么大费周折。 “鸿门宴啊?” “差不多。”魏明轩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是上次相看没成功,我娘特地派了个亲信来,我怕她继续给我找人,就说已经有相中的姑娘了。” 谢浣儿听明白了,顿时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是你姨母啊!” 第656章 被人亲爹逮个正着 一瞬间静无人语,轻微的风声和彼此呼吸声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我知道我知道。”魏明轩急急忙忙摆手,生怕她误会,额头都冒出细细的汗来,“但是我娘派来的嬷嬷不认识你,日后估计也没多少机会认出来。你就委屈委屈,帮我凑个数,糊弄过去这一次就行。” 谢浣儿嗤之以鼻。 男人的想法就这么简单,他以为大宅门的嬷嬷们都是吃干饭的? “你小心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说毕乜他一眼,“若就是这事儿,那我就回府去了,衣服还没收完呢。” “别别!”魏明轩见她要走,一把拉住她,“这样,你帮我一次,你后半辈子的饭,我包了。” 谢浣儿挑眉,语气也上扬了八度。 “我后半辈子自有夫婿,你包得着么?”她眯起眼,“魏明轩,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魏明轩自觉失言,急忙改口。 “我错了我错了,这样,日后若是你夫君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你说打一顿就打一顿,你说打一年就打一年。” 谢浣儿耸耸肩,未置可否。 “我又不是不会功夫,还用得着你帮我教训?”她倨傲地抬起头,“再说谢家还缺可以给我出气的人吗?” 魏明轩仔细一想也是,她爹是城阳王,手握边防军队。她一个堂哥是皇帝,一个堂哥是下任皇帝,确实不缺人给她撑腰。 “那怎么办呢?”叱咤都城的纨绔少爷罕见犯了难,“不然等你日后成了一品诰命,百年之后我去给你驮碑?” 谢浣儿没忍住,径直笑出了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你是王八?” 小姑娘说话百无禁忌,她不懂王八的深层含义,魏明轩却懂,登时被噎住了。 谢浣儿朝他望来,直截了当问道。 “话说你路子那么广,怎么不去外面找个姑娘呢?” 魏明轩闻言见有希望,立刻解释道。 “你不知道,那嬷嬷是当年我娘的陪嫁,正儿八经宫里出来的,眼睛毒的不得了,行走坐卧,她一打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出身。”他见谢浣儿面色有松动,立刻得寸进尺提要求,“你就当做做好事,若是不反对,那我当你答应了?” 谢浣儿其实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认真拒绝,魏明轩这些日子不遗余力带她玩,她不是不懂感谢的人,一直也想找机会投桃报李。 “就只要我过去坐坐,吃顿饭就行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要不要置办两件新衣服?省得给你丢人。” “不用不用。”魏明轩放下心头大石,又恢复了以往的纨绔之姿,“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跟我亲密些。” “呸!你想得美。” 城阳王从大学士府出来,心情十分雀跃,司夫人刚给他说了几个青年才俊,个顶个看着都不错。这个家世不错,那个是嫡次子不用操心,还有愿意入赘的,一时间真是挑花了眼,他惦记着独自在家的谢浣儿,准备拿回去让她自己抉择。于是谢绝了司夫人留饭的好意,挟着一撂画像,急匆匆就往府里赶。 到了后院,见女儿闺房没人,心下颇觉疑惑,叫来小丫鬟询问。小丫鬟不敢隐瞒,据实以告,说郡主去公主府了,让回头告诉王爷一声,晚膳也不必等她。 城阳王心头愈发纳闷。 浣儿什么时候跟琳琅这么要好了?还是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奔着司寇去的?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自己前半生已经对不起大女儿,要是任由小女儿去破坏姐姐的家庭,那真是枉为人父。 越想越急,几乎是飞一般往外走。出门便见老管家,遂问道。 “郡主走多久了?” 老管家见王爷面色不佳,心底迅速权衡一下,决定说实话。 “敏慧郡主家的魏少爷来找咱们郡主,说是给王爷送礼,郡主就出去了。” 城阳王听说是魏明轩,心下已是不喜,再听说谢浣儿亲自出门去见,愈发不高兴起来,沉着脸问道。 “他们现在在哪儿?” 老管家不敢怠慢,指着角门方向。 “刚刚去了角门,这会子不知道还在不在。” 城阳王闻言咬了咬牙,将手上画像捏得更紧了些,大踏步朝着角门走了过去。 角门外,谢浣儿和魏明轩浑然不觉,二人兀自还在研究。 “我已经订了馆子,明日午时,天字第一号包厢,压根没人打扰。你也不用做什么,就像平常一样去吃一顿就行,吃完我找个由头就把你送回来。” “怎么不去你府上?”谢浣儿纳闷, 魏家在都城也有宅子,若说是自家嬷嬷,回府应该是最方便的。 “回府怕落人口实,你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被人看见出入未婚男子府上,传出去对名节不好。”魏明轩轻轻叹口气,“酒楼伙计都是我的人,你戴上帷帽,保准不会有人认出来。” 谢浣儿心下微暖,魏明轩这家伙很多时候还是挺靠谱的。刚想说其实我不在乎这个,就听他又叹气道。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肯定不能麻烦你。其实之前我去青楼楚馆也逛了逛,那些风尘气实在太重,别说嬷嬷,连你都糊弄不过去。”见谢浣儿伸手要揍他,立刻改口,谄媚笑道,“所以还是你最适合,雍容大方,举止娴雅,沉着冷静,有主母之风。” 谢浣儿被他这份谦卑搞得哭笑不得,骨子里那点义气被激起来。 “多大点事儿,别说装成你相看的姑娘,就是装成你媳妇儿,也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就见魏明轩的脸色变得诡异起来,谢浣儿登时有些不悦。 “怎么,我给你当媳妇儿还委屈你了?”她伸手戳向魏明轩肩膀,魏明轩脸色愈发难看,颤抖着想把她的手指从肩膀上拿下来。 这个动作让谢浣儿更生气了。 “是人品配不上?家私配不上?能耐配不上?”眼见得魏明轩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把脸凑过去,“你倒是说说,哪里配不上?” 就在此时,耳畔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辈分配不上。” 第657章 抓奸变私奔 谢浣儿悚然一惊,回身就撞上了一堵肉墙,抬头一看,那紫色袍服格外眼熟,再往上看,赫然是她爹那张铁青的脸。 “您怎么回来了?” 谢浣儿顿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倒不是怕她爹,实在是自己刚才那番话太容易让人误会,都怪平日跟魏明轩闹着玩儿惯了,口无遮拦,这下完蛋了。 一早就看见城阳王的魏明轩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上前两步,冲对方行礼道。 “王爷安好。” 城阳王的目光从谢浣儿脸上转到魏明轩脸上,又从魏明轩脸上转回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瞪着魏明轩的眼神恨不得能把人吃了。 他以为这小子就是纨绔了点,至少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可今日之事真是让他大跌眼镜。趁着自己不在家,居然登堂入室找上门,还要诱拐自家女儿,这是把城阳王府当成茶楼酒肆了吗?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城阳王强忍着一拳挥在对方脸上的冲动,伸手准备去拉女儿。魏明轩见识不好,下意识伸手去挡,城阳王始料未及他居然还敢拦着,一个错愕,魏明轩已经成功将谢浣儿护在身后了。 “王爷息怒,咱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孩子啊。” 城阳王险些因为这句话背过气去,我打什么孩子?我想打你才对! 他沉着脸,死死盯着魏明轩。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上门引诱本王的闺女!” 魏明轩微一愣怔,不过是想请人吃个饭帮个忙,咋就变成引诱了呢? 刚想问王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就被谢浣儿抢了先。 “什么叫引诱我?我又不是个傻子,随随便便就会跟人走。” 城阳王被这句戳了肺管子,这个女儿素来是喜欢跟自己对着干,平日在府上就算了,眼下当着外人,居然也敢顶嘴,尤其对方还是打算把她骗走的臭小子。 “你不傻?”城阳王动了真怒,有些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不傻你要跟人家走?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之命,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说你不是傻子,你是把你老子当成傻子了!” 谢浣儿最开始被抓包的时候还想解释几句的,结果被亲爹这么一激,那股子久违的逆反劲儿又上来了。 “你要非这么觉得,那我今天就跟他走!”谢浣儿不由分说挽上魏明轩的手臂,“你不是说我容易被拐么,那如你所愿好了。” 城阳王面色一顿,脸登时黑下来。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贴上来,魏明轩身子一僵,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城阳王气得三尸暴跳,指着魏明轩的鼻子质问谢浣儿。 “你跟他走?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这句话把两人都说傻了,有了谢文茵的前车之鉴,谢浣儿本能对所谓家族秘辛都多了几分敏感。闻言后背一凉,下意识反应,难不成魏明轩是她哥哥之类的? 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同情母亲还是该怨恨父亲。好在城阳王下一句话打破了她的疑虑。 “他母亲敏慧郡主按辈分是你堂姐,这小子是你不折不扣的外甥!你若是跟他在一起,那是乱伦,乱伦!” 谢浣儿心底悄悄松口气。 “这我早知道了。”她转头看向魏明轩,语气是不容忽视的倔强,“我爹在这儿,你还敢不敢带我走?” 魏明轩闻言赶紧打圆场。 “王爷息怒,您误会了,其实我是来找浣儿……” 城阳王一听他语气亲昵,愈发暴怒,咬牙切齿道。 “浣儿也是你叫的?本以为你魏家世代功勋,敏慧打小儿又稳重,教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差,怎么偏偏出了你这么个纨绔!” 谢浣儿听不下去了,魏明轩今日本就是无妄之灾,不知道她亲爹出门一趟,哪根筋又搭错了,回来就乱迁怒旁人。 “你又不知道事情经过,上来就胡乱给人扣帽子,像什么长辈?” “还敢顶嘴?”城阳王显然是动了真怒,闻言蓦地转过头,“你为了这小子竟敢公然顶撞你爹,还敢说他没勾搭你!而且你当我是瞎吗?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珠子都恨不能嵌在你脸上,试问谁家外甥这么看自己的姨母?” 谢浣儿还真没见他为哪个不相干的外人气成这样过,但除了不解,更多是生气。魏明轩好歹是她朋友,他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数落一通,半点没有顾及自己的面子。 想到这里,她脸色愈发阴沉,转头看向魏明轩。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带不带我走?” 魏明轩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架在火上了,城阳王他是断断惹不起的,冷面阎王不说,而且按辈分,就连自家亲娘都得叫人家一声皇叔。 可谢浣儿是因为他才跟城阳王反目的,这会儿如果置之不理,未免显得他太没有义气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魏大少,平生第一次踟蹰起来。 陆夭站在粉墙黛瓦下,正百无聊赖看天,谢知蕴这几日不许她出门,说朝堂之上正是收网的时候,为免幕后主使狗急跳墙对她下手,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妥当。 毕竟哪里也没有宁王府安全,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着实不是她的作风,这才几天,她感觉自己要闲出毛病了。 本来还打算去趟宋府,逸儿的伤势恢复了大半,眼角留了道疤,她还说去送趟白玉膏,谢知蕴非说不急于这一半日,要么就让王管家送去。 想想也有日子没见到那孩子了,陆夭决定再忍两日。就在这百无聊赖的当口,听说了城阳王府这档子事儿,登时来了精神。 “你是说,魏明轩最后把谢浣儿带走了?”见孙嬷嬷点头,又兴致勃勃继续追问,“带哪儿去了?金屋藏娇?难不成直接带回魏府?” 孙嬷嬷面露几分难色,看一眼陆夭的神色,又想想这几日王妃在家的际遇,油然而生一股子同情。 “王妃听了别气,魏少爷把人送到无忧居去了。” 第658章 你人还怪好嘞 陆夭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想宰了魏明轩。 她好说歹说才说服谢知蕴送她去无忧居,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到了后院,本以为会看到一对愁云惨雾的苦命鸳鸯,然后她再加以劝慰,唤醒二人对彼此的感情,最后皆大欢喜。 谁知道进去才发现,两人竟然在对坐着吃席。 陆夭这一刻几乎要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对,没错,他俩,叫了整整一桌席面,这哪里是被赶出府,俨然是在庆祝。 “这鸭胗简直人间极品啊。”座上的魏明轩一面自己啃着,一边顺手往谢浣儿碗里夹了两块,“麻而不辣,恰到好处。” “你能不能擦擦嘴再说话,瞧这满脸的油。”谢浣儿嘴上嫌弃,手底下却没闲着,非但把那块鸭胗吃了,又夹了一块鳜鱼,顺手也丢了一块去魏明轩盘子里,算是投桃报李。 魏明轩登时来了精神,又指着最远处的红烧肉。 “劳驾,再给我夹块那个!” 谢浣儿伸手拿筷子敲他手背。 “你都胖成这样了,还吃肉?”说着把一整盘青菜推到他跟前,“吃素。” 陆夭看着两人小夫妻一般你来我往,这跟她想象中的愁云惨雾简直大相径庭,瞧瞧这打情骂俏的劲儿,像话吗? 屋里那俩像是故意为了气她一样。 “我胖怕什么?反正我又不怕娶不到媳妇儿?你少吃点,咱都城以瘦为美,你胖了容易嫁不出去。” “我也不怕,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大不了做老姑娘。” 陆夭听两人你来我往,仿佛打情骂俏,登时有种掀桌子的冲动。 “你俩把我这里当酒楼了?”她深吸一口气,从帘栊那头迈步进来,瞧着吃的热火朝天那两人,言语中的嫌弃完全不加掩饰。 魏明轩见她来了,如蒙大赦,登时起身,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猪蹄,语焉不详。 “小舅母,这次你可一定要救我。” 陆夭凝眉望着眼前那张油光水滑的嘴脸,表情愈发嫌弃。 “你能把东西放下再说话吗?那油水都要溅我脸上了!” 谢浣儿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些,闻言有些羞窘,起身冲陆夭打了个招呼。 “三嫂好,贸然登门,叨扰了。” 陆夭撩了二人一眼,嘴上也没留情。 “说说,怎么无缘无故跑我这里来打秋风了?” 闯祸的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陆夭按下心头那点蠢蠢欲动的好奇,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游移,不紧不慢地开口。 “若是都不说的话,那吃完之后,我就让人送你俩回府了。”她气定神闲看看魏明轩,“你留宿这里不打紧,郡主可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还是早点回复,” 魏明轩知道陆夭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为了逼他开口,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只能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像是怕她责怪谢浣儿一样,又急急补了句。 “都是我的错,这事儿是我没搞明白,莽撞了。” 陆夭眼神轻飘飘从谢浣儿身上滑过,见小姑娘低头不语,猜她大概现在也在后悔自己刚刚一时冲动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她的性子,这会儿估计也不可能回去跟亲爹斟茶认错。 “你想让我收留她几日?”陆夭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开口,“你府上空房子不少?再不济不是还有哈伦府上,怎么好好地想到我这里来了?” 魏明轩挠挠头。 “哈伦他们两口子平日收留我这么一个拖油瓶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总不好再带一个过去。况且小五为人耿直,十有八九会偷偷通风报信。”他看了眼谢浣儿,“一个大姑娘,也不好带回我府上。她日后还得嫁人,不能因为这点事,有损名节。” 都跟你私奔了,还怎么嫁别人! 陆夭在心头暗暗骂魏明轩蠢,表面却不动声色,她转头看向谢浣儿。 “郡主真的不打算回城阳王府了?” 谢浣儿下意识想说不回了,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起来。 那厢东宫里,谢朗也正在心烦意乱,送来的晚膳都没吃,就随意摆在炕桌上,自己在地板上来回踱步,眉头蹙得足以夹死苍蝇。 钱落葵见他心情欠佳,也不好独自动筷子,干脆伴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宁王不是在朝堂上已经指认周绍是凶手吗?说他因爱生恨,铤而走险杀人,既然有人认罪,整件事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你烦什么呢?” 谢朗冷哼一声,乜她一眼。 “你信吗?” 钱落葵被问愣了,她信不信有什么打紧,启献帝信就行了啊,但这个节骨眼,谢朗明显心情不佳,这话她不敢直接说出口。 谢朗终于停止走动,颓然坐在了床沿上,钱落葵见状,也跟着坐在椅子上。 “你都不相信,他怎么会信。”他烦躁地扒一把头发,“周绍若真是因爱生恨,为什么不在你那后娘成婚当日下毒,他明明有大把机会。最离谱的是,宁王一党为了证明这件事的合理性,楞说周绍是见你后母入狱,起了歹意,欲强暴不成,才失手杀人。后来又伪装成毒发。” 这并不是不合理,甚至可以说有理有据且符合人性。仰慕已久的人就在咫尺之遥,又是落难,这个可乘之机大部分男人都不会放过。 钱落葵微微蹙眉,启献帝十有八九应该是信了才对。 “不管如何,现在宁王的意思是想要坐实周绍杀人的罪名。”钱落葵有些不解,“那你的人岂不是安全了,你还有什么可烦躁的?” 谢朗抬眼深深看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落葵见他这样,随即耸耸肩。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必要瞒着我。论动机,论条件,你比周绍更有可能出手,所以我猜,你城外肯定有自己得用的人。就因为不想暴露,所以想法子找个替罪羊,眼下这情况不是刚好吗?省了你亲自动手。”她边说边露出真诚的表情,“这会儿你就是再怎么不愿承认也得承认,咱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妨跟我说实话,我还能帮忙出些主意。” 谢朗沉默不语,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钱落葵见状,再添一把火。 “至少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你可以信任我。”她大胆伸手过去,握住谢朗的手腕,对方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甩开她,这个举动给了钱落葵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把事情处理干净,我还有杀手锏没用。” 第659章 收到死人的肚兜 春日多雨,雷雨声轰隆隆地,把屋内的话语声淹没了大半。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刮进来,带了点湿漉漉的味道。 桌上是动也未动的饭菜,东宫这两位主子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屋里静默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分,谢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钱落葵冷笑了下,盯着桌上的琉璃灯,灯罩子里烛火悄无声息燃烧着,她伸手将灯罩子取下,轻吹一口气,那盏烛火登时灭掉了。 “人就像这灯,有罩子保护,哪怕遇风也不怕。可若是没了罩子庇护,吹口气便灭了。”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谢朗,“既然宁王认定周绍是凶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可以帮你动点手脚,让周绍死在狱中,他现在正是无依无靠的时候,下手并不难。” 谢朗有些迟疑,他直觉宁王绝不会这么傻,把周绍当成凶手,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引诱自己出手。而且想也知道,这会儿大理寺严防死守,绝不可能轻易得手。 钱落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低声道。 “我们未必要亲自动手,这会儿最着急的应该是周家,一旦罪名坐实,他家时代书香的名声就毁了。”钱落葵哼笑了声,“所以你猜,周御史会不会也想动手?” 怎么可能?谢朗眉头蹙紧,虎毒不食子,别说周御史饱读圣贤书,未必能做出这种事。退一步说,周绍若是死了,等于坐实这个罪名,周家世代书香,怎么会愿意家里出这么一个败类呢? 钱落葵自幼擅长察言观色,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自然是心思灵敏,她窥出了谢朗的犹豫,于是开口道。 “你想想,周绍若是活着,最紧张的应该是谁?” 谢朗倏忽瞳孔紧锁,她的意思是…… “指使他制造伪证的是薛夫人,眼下周绍被抓,最怕被供出来的应该是她。”钱落葵抿一抿鬓角的碎发,将声音压得愈发低,“她若还想留得青山在,替死去的女儿报仇,就不能任由周绍开口,所以你若觉得周绍不能留了,我就能祸水东引。想个法子让薛夫人把他结果了,一了百了。你放心,绝不会脏了东宫的手。” 谢朗略一沉吟,看向钱落葵。 “你确定不会牵连东宫?” 钱落葵颔首,眼神落在陪嫁箱子上,那里面,有一件不属于她的肚兜。 “交给我来办。” 自从周绍入狱,薛夫人堪称度日如年。 当初她才回来,原本姑嫂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遮羞布,眼下则是彻底撕破脸皮。 周家那些仆妇们惊叹她手段狠辣,不敢明着招惹她,但为了讨好当家的周夫人,日日隔墙指桑骂槐地在院墙外数落。 “真是一样米养百种人,竟是这么蛇蝎心肠,祸害完婆家又祸害娘家!依我说老爷夫人也是太仁慈,这样的毒妇,轰出去自生自灭就是了,还就在府里。” 起初不在意,但很快她就发现,周夫人不让人再往她这个院子送吃食和水了。她只能拿出钱来打点,那些仆妇借口不敢得罪周夫人,谁也不替她跑腿买东西。薛夫人无奈,只得加倍拿钱,花一两买柴米,倒要花五两打点给小厮打赏。 那些仆妇见她手上有钱,态度一下子又转变了,三天两头抱怨物价贵,跑腿不易,还要提心吊胆怕当家主母发现,丢了饭碗,这么轮番要钱哪里吃得消,薛夫人只能收紧荷包。 那些仆妇惯会看人下菜碟儿,见钱给的不满意,登时不肯跑腿了。那些针头线脑还能自己去买,烧水煮饭这些粗活她自小娇生惯养,着实做不来。 于是薛夫人从最开始的愤怒变成惶恐。 她从薛家出来,身上落了点有数的钱,但若是这会儿出去自立门户,以都城的物价来说,着实撑不了多久。儿子已经指望不上了,娘家如今也闹僵了,不过是厚着脸皮苟延残喘留在这儿,多一天十一天罢了。 长兄是个好面子的人,做不出把自己扫地出门的事情,就看他和嫂子的博弈了。若是兄长硬气些,也效仿薛家休妻,那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眼下当务之急,是大理寺那边。周绍被抓,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大理寺的严酷刑法,若是他把自己招了出来…… 薛夫人越想越觉不对,自从被薛家休弃之后,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替女儿报仇。眼下陆夭还逍遥法外,自己绝不能死! 那日她正在屋内盘算,就见有脚步声,一面疑惑,一面惊慌,就怕是官差。下意识起身迎出去,就见门口出来个小厮,是看门房的,随手递上去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门外有人说是给姑奶奶的。” 薛夫人半是吃惊半是纳闷,这个节骨眼,谁会给她送东西? “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厮想了想。 “戴着帷帽,看不清长相。” 薛夫人猜不出,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那小厮却没接,说对方已经赏过了。 薛夫人心里愈发疑惑,什么人送东西还要给赏钱?小厮出去,她小心翼翼打开那个盒子,不由大惊失色! 盒子里赫然是件肚兜,肚兜上压着封信,下面还有一个荷包。 薛夫人一眼就认出,那合欢花是薛玉茹的手笔,她急三火四把衣服翻过来,果不其然,肚兜角落处绣着一个端正的“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