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和离,世子的掌心娇甜又飒》 第1章 归京 “公子,少夫人她回来了!” “现在已经进了城……” 信阳公主府上,一个青衣小厮冲进顾景廷的书房激动地禀报。 “当真?” 顾景廷面上浮起浓浓惊喜,快步就要往外走,却只跨出两步,又猛然定住身子。 脸上笑意逐渐收敛,顾景廷板起脸说:“她还知道回来?” 青衣小厮瞧他变脸,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公主让您去迎一迎少夫人。” “不去。”顾景廷冷冷道:“她难道没有腿?不知道自己家门在何处,要我去迎!” “可是——” “退下!” 青衣小厮只能退到廊下。 顾景廷坐回椅上,瞧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用阴冷没表情的脸,掩盖住了心底的点点激动和欢喜。 沈星若,他的妻子。 一走三年如今终于回来了。 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妻子的样貌。 一别三年,她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变化,是胖了还是瘦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的雨都停了下来,外面却仍然一片安静。 顾景廷有棱有角的唇瓣轻轻抿住,眉心闪过一抹疑惑。 从北城门到公主府并不算远,这一阵子怎么也该回来了。 为何…… “公子,小的去外面瞧瞧。” 青衣小厮小声说着,快步退走,不久后跑回来,脸色复杂地说道:“公子,少夫人她、她回沈家去了。” “什么?” 顾景廷陡然站起身来,脸色难看,“已经回去了?” “正往沈家那条街去……公子您干什么去?” 顾景廷大步往外走,丢下冰冷的命令:“备车,去堵她!” 庆都四月多雨,如今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半月。 街上不过三三两两几个百姓,也是行色匆匆。 顾景廷到沈府门前,一眼就瞧见沈星若正在下马车。 那雪白的脸,灿若星子的眼睛,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只是今日穿着的不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月白浅蓝色系,而是一袭简单利落的红裙。 红裙似火,明艳而热烈,把雨后的潮气都给冲散了许多。 “沈星若——” 顾景廷愣了一下,快速下车走过去,“你想干什么?” “什么我想干什么?” “你离京三年,回京却不回家,反而跑回沈府来——”顾景廷沉着脸说道:“你是嫌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太少,非要制造些话题是不是!” “跟我回去!” 顾景廷一把抓向沈星若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沈星若后退了三步,“你自己回去,公主府我就不去了。” “你闹什么?”顾景廷拧起眉头,“都三年了,难道你还没消气吗?当初的事情景瑶她也是误会了你,她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小气?” 沈星若淡笑道:“是,我是小气,我就是这世上最小气的人,所以我记仇啊,她冤枉我,你怀疑我,这坎儿过不去。” “……” 顾景廷眉心紧拧,万万没想到都三年过去了,她竟还是这般态度。 可当初,到底也是妹妹景瑶太任性,自己又太着急了,伤了沈星若的心。 看着唇角擒着一抹淡笑,神色却冰冷淡漠的沈星若,顾景廷按下心中点点不悦,耐着性子说道:“你先跟我回去,我给你赔礼,让景瑶也给你道歉。” 后面的马车上忽然响起咳嗽之声。 “姐姐。” 伴着一声浅浅低柔的呼唤,有个白衣少年从车上下来。 少年单薄而病弱,脸如白璧,精致俊美,乌黑的发丝只用一根白色发带束起,走了两步却咳了三声,走到沈星若身旁的时候,已然是摇摇欲坠站不稳当。 “小心——” 沈星若把他扶住,蹙眉说道:“你下车做什么?” “抱歉,我听到姐姐和旁人说话,忍不住就想下来瞧瞧。”少年低眉敛目,随意地看了顾景廷一眼,而后又看向沈星若,唇角含着浅笑。 “姐姐,这是已经到你家了吗?你家看起来好大,我们不进去吗?咳咳——” 沈星若赶紧拍他后背。 他却更是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无力地倚靠在了沈星若身上。 顾景廷脸色铁青:“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与你无关。”沈星若叫来随行护卫,把少年交给他们扶持,转向顾景廷时神色冷漠:“你不必赔礼,顾景瑶也不必道歉。” “三年前你说你受够了我,我又何尝不是受够了你?我以为公主府我没有回去的必要,我们并不适合继续在一个屋檐下待着,免得相互折磨。” “沈星若!” 顾景廷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陛下赐婚,拜过天地祖宗的夫妻——” “是,不错。”沈星若点头,“所以我们的事情怎么解决,还需有个章程,但今日没空,迟一些我会寻个时间再找你的,慢走。” 话落,沈星若转头便进了沈府角门。 顾景廷震惊地看着沈星若的背影,脑中嗡嗡作响,犹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解决? 她这解决是个什么意思? …… 将那病弱少年安顿好,又请府上大夫帮忙看过,沈星若询问大夫:“他的病情如何?” “从脉象上看,心肺受损严重。”府医叹了口气,“这是大病啊,而且很难根治,只能慢慢调理了。” 沈星若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劳烦大夫开方子,我让人出去抓药。” 府医欠身退下后,头发花白的周管事迟疑地询问:“二小姐,这位公子是何人?” “他叫燕离。” 沈星若看了床榻上睡着的少年一眼,“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这身上的伤病,就是为救我造成的。” “既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整个威北大将军府的恩人,老奴一定让人好生照看。” 沈星若点点头,沉默了些许,才问:“父亲和母亲呢?” “将军出门会友了,夫人在关雎馆歇息,夫人身子不适……所以嘱咐老奴迎接和安顿小姐。” “那我去瞧瞧母亲。” 沈星若的母亲住的地方叫做关雎馆。 前去的路上,她脚步极稳,心中却凝着少许的紧张和一些些期待。 可到了关雎馆,沈星若却吃了闭门羹。 丁嬷嬷是沈星若母亲梅氏的贴身婢女。 她面带慈和的微笑,只一句“夫人刚服了药睡下,不好打扰”就让沈星若心中的紧张和期待全数消失无踪。 三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一些事情。 母亲依然不喜欢她。 她这个久别归来的女儿,还是如同多年来一样不受待见。 第2章 乖巧 “好,我知道了。” 沈星若微笑,明艳漂亮的脸上不见伤怀和失落,柔声说道:“那我晚些再过来看望母亲。” “二小姐慢走。” 沈星若颔首,转身离去。 丁嬷嬷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后弥漫着些许雾气的沈府游廊上,转身进到房内禀报梅氏。 “她还要来?” 暖橘色的纱幔后面,女子身影绰约,声音却冷漠:“我不想见她,来了你替我打发便是。” “老奴知道了。” 帐内女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又说:“对了,她回来京城不去婆家,到沈家来做什么?” “这……”丁嬷嬷迟疑片刻,将门口发生的事情,以及沈星若带了人回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梅氏,“看起来二小姐和那位小公子姿态很是亲昵……” 啪的一声,似是里间妇人拍了桌,怒声道:“一个成了婚的女子,却带着旁的男子在身边不清不楚,简直不成体统!” “她这样任性妄为不知道自爱——” “你去把她叫来……算了!你先派人去请将军回府。” 沈星若在沈府住的院子叫做揽星斋。 她出嫁之后就一直空置。 抬眸望着那牌匾上“揽星斋”三个大字,沈星若眸中浮起暖意。 那是大哥的字呢。 “小姐快进去。”周伯站在一旁说:“里面已经备了浴汤和饭菜,小姐舟车劳顿,洗漱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好,谢谢周伯伯。” 沈星若认真道谢,进到了揽星斋内。 周伯已经让人将里面打扫过,窗明几净,陈设整洁。 只是也过度整洁,透着一股死板的冷气。 沈星若觉得,眼前的揽星斋,除了门口牌匾外,其余和这一路上住的驿站和客栈也差不多。 摇摇头,沈星若把自己沉入浴汤之中,洗去一身的疲惫,后胡乱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便倒在了榻上。 因为燕离的病情,回来这一路上她基本是日夜兼程,累的够呛。 脑袋一贴上枕头,她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中做了梦,沈星若好像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梦里有严肃刻板、总是皱着眉头看自己的父亲。 有冷漠且讨厌自己,不愿多看她一眼的母亲。 还有粉妆玉琢的,柔柔弱弱,被父母当做掌上明珠宠爱的姐姐沈南雪。 沈星若蹙眉翻了个身。 梦境一转,朝气蓬勃的少年从远处跑过来,蹲在她面前笑着说:“小星星,哥哥给你买了凤梨,只给你买的呦,走,哥哥切来给你吃!” 眉间褶皱逐渐平缓,慢慢消失,睡梦中的沈星若弯起了唇角,“哥哥……” 这一觉沈星若睡的极沉,醒来时昏天黑地,都不知是什么时辰。 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来,沈星若下床套鞋子,“琼姐,燕离那边怎么样了?” 屋中烛火亮起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绿衣女子走到沈星若跟前,给她拿了外衣,朝着沈星若比划了几下。 “还没醒?”沈星若蹙眉,把衣裳穿好,“那我去瞧瞧他。” 琼月把她手腕拉住,一边摇头一边继续比划。 沈星若看完后,沉默了片刻:“我爹回来了,要我醒了就过去见他啊……那我就去,你帮我去看看燕离,麻烦你了琼姐。” 琼月摇头比划:不麻烦,你快些去。 沈星若离开揽星斋后步入夜色之中,没走两步,迎面遇上了父亲贴身的随从初一。 “见过小姐。”初一给沈星若见了礼:“将军不在书房,在夫人的观梅苑,小姐这就随初一过去。” “好。” 沈星若点点头,沿路思忖着父亲忽然要见自己,应当不是找她去闲话家常,关心她三年在外的情况。 八成是为了哥哥,以及顾景廷的事情。 “到了。”初一停在廊下,“小姐进去。” “嗯。” 沈星若回了神,提起裙摆走到屋内。 四月天,府上已经不烧地龙了,但这观梅苑的房间里却自内而外透着一股暖意。 一进门便热气扑面,和沈星若自己的揽星斋那冰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沈星若视线不露痕迹地,从暖橘色的轻纱帐曼转到博古架上的昂贵瓷器,再转到花几上盛开的一品兰花……这里的一切和三年多前,母亲要求她嫁给顾景廷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母亲柔声细语,她以为自己熬到了头,以后都可以得母亲那样的柔声细语。 一切却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沈星若的视线逐渐收回,落到了那坐在桌边的魁伟男子身上。 威北大将军沈靖今年还不到五十,五官深邃硬朗,身材英挺而伟岸,蓄着短须。 沈星若给沈靖行了礼:“见过父亲。” “起。” 沈靖随意抬了抬手,“陇原春城那边情况怎么样?可还稳妥?” “战事已经结束了。”沈星若回:“现在蛮人退走,哥哥在处理善后,应该一个月之后会回到京城来,他让我给父亲和母亲带了家书。” 沈星若把贴身收着的信送到沈靖手上去。 沈靖展开信的时候,梅氏也从里间出来。 夫妻二人一起看了信,神色都十分愉悦,充满了对亲生儿子的喜欢和骄傲之情。 梅氏念叨:“他去陇原春城都三年多了,还以为战事结束就能立即回来,没想到竟还得等一个月,这三年家书也不多……这孩子,真是不知道父母多担心他呢。” “战事吃紧,自然是顾不得家里了。”沈靖把信合起来,“不过好在一切结束,就要回来了,耐心点儿。” 梅氏点了点头,把信从沈靖手上接过来,仔细而认真地收起,从头至尾都没看沈星若一眼。 沈星若很安静,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也不曾不识相地打扰父母思念儿子。 片刻后,沈靖说道:“你为什么不回公主府?” “我不想回去。”沈星若垂眸说:“难道沈府不是我家吗?我不可以回自己的家?” “沈府以前是你的家,可你嫁给景廷为妻,就是顾家的人了,公主府如今才是你的家。你回到京城之后理应先回自己家去,拜见公婆,而后再和景廷一起到沈家来拜访。” “哦。”沈星若点点头,“所以这里不是我的家了。” 沈靖眉毛一拧,“你对为父说的话不满?” “没有。”沈星若摇头,“我只是顺着父亲的意思把实话说出来,父亲放心,既然这里不是我的家,那我明早就搬出去住。” 沈靖一时眉毛拧的更紧。 她还是很乖巧。 沈靖想起以前,她也一直这样乖巧。 父母说什么,她便点头应下,所有训斥也只会回一句“父亲所言甚是,女儿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犯”。 可沈靖却觉得她如今的乖巧和以前不太一样。 第3章 家人 “将军。”梅氏低声提醒。 沈靖回神,接下去声音也更加的沉,“听说你带回来的少年是你的救命恩人,伤势极重,那你搬回公主府上,那个少年如何安顿?” “他自是和我一起,况且——” “胡闹!” 沈靖呵斥道:“你是有夫之妇,把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带进公主府去,你觉得合适吗?就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不该这样不顾体统!” “父亲多虑了。”沈星若浅笑道:“我不会带他到公主府上去的,我会和他一起住到外面去。” “什么?”沈靖脸色陡变:“你们一起住到外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吃错了药!”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沈星若面不改色,温和却坚定:“父亲,母亲,我和顾景廷这场婚姻到头了,我要和离!” 一话落,宛如惊雷一样在屋中炸响。 屋内伺候的丁嬷嬷和梅氏两个贴身婢女都震惊地看着沈星若。 沈靖也呆住了。 从进屋到现在,正眼都没扫过沈星若一下的梅氏,也豁然把视线扫过来。 那目光惊诧的仿佛瞧见了什么妖怪。 下一瞬,梅氏厉声说道:“你要和离?你还要和一个男子不明不白一起住到外面去?你自己不要名声也就罢了,难道不怕带累你姐姐的名声吗?” “她是庆都最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你做出这种事情岂不是要旁人把污水也泼到她的身上?” “她才刚成婚两年,在婆家还没站稳脚跟,你叫她以后怎么在婆家立足,你简直疯了。” “母亲终于又和我说话了。”沈星若笑容温婉乖巧,“上一次母亲一下和我说这样多的话,还是三年多前呢。” “母亲说,反正信阳公主府上只说和沈家做亲,也没明说娶谁过门。” “姐姐体弱多病,不宜出嫁,我做妹妹的身康体健,应当为姐姐分忧才是,所以我就嫁了。” “嫁到信阳公主府上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梅氏面色极冷,瞪着沈星若:“你阴阳怪气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你学了点花拳绣腿,你就腰杆子硬了?还是你跑去陇上春城三年得了什么失心疯?” “夫人——”沈靖一把拉住梅氏衣袖,“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 梅氏咬牙说道:“你听听她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她在埋怨我们,你没听出来吗?她现在还要铁了心做下这等辱没名声的事情!” “非要把南雪和整个沈家的名声都拖累才甘心——” 梅氏气的连连发晕,那指着沈星若的手指也开始颤抖,“我为什么、为什么生了她这么个讨债鬼出来!”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讨债鬼,哥哥和姐姐,就是佳儿佳女呢?” 沈星若轻飘飘地说:“这么多年了,父亲母亲一直不喜欢我,你们主动找我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呢,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孽女!你这个孽障!”梅氏被气的连连咳嗽,“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不该——” “夫人!” 沈靖连忙把梅氏扶抱住,送到了里间去,并喝道:“快请大夫来。” 梅氏的婢女快步跑出去时撞到了沈星若的肩膀。 沈星若被撞的退了两步,又淡定地稳稳站好。 原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毫不遮掩地说出来,竟然这么舒服。 疯狂,却也畅快。 屋中仆人和大夫穿梭了一阵子,梅氏咳嗽止住后,似是昏睡了过去。 大家又各归各位,退到了外面。 沈靖从里间大踏步出来,脸色铁青地盯着沈星若:“你跟我出来。” “好的。” 沈星若点点头,跟上沈靖的脚步。 一路到了书房内,沈星若懂事地把门关上,刚转过身,沈靖一巴掌挥来。 沈星若两手一抬就把沈靖的巴掌挡住。 那一巴掌没挥下来。 但巴掌呼来时带起的劲风却吹的沈星若颊边发丝起落。 沈靖怔了一瞬,没想到她敢挡。 更没想到她能挡住。 沈星若后退两步,容色平平,“请父亲好好说话。” 沈靖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冷静了三分。 “你是因为三年前的事情要和离?你这样是不是太任性了,当初虽说你受了些委屈,但景廷也是一时情急才误会了你。” “事后他还曾登门致歉——” “哦?”沈星若眨了眨眼睛,意外道:“我居然不知道这事儿,是了,我那个时候已经离开了京城,那他登门来给谁致歉?” “给父亲和母亲吗?他对不起的人是我,怎么不见给我致歉?” “或者,他当初也不是来致歉的,他只是借着致歉的机会到沈家来瞧姐姐一眼。” 沈靖脸色又是一变,“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父亲心中很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 沈星若一字字认真说道:“我当初嫁的、现在准备要和离的丈夫顾景廷,原本心心念念要娶的,一直就是姐姐——” “那个名满京城,端庄贤淑,号称庆都第一贵女的沈南雪。” 沈靖怒道:“你姐姐现在已经成了婚,你岂能乱说话玷污她的名声!” “呵……”沈星若轻笑:“父亲和母亲对姐姐的喜爱和维护,真是多年如一日,我只说了一点陈年旧事,父亲便这样疾言厉色——” 她毫无顾忌地对上沈靖冒火的双眼,缓缓问:“可为什么对我就这样的厌恶?”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在家中我要受你们冷眼,按着你们的意思嫁给顾景廷,被顾景廷厌恶的时候你们没有任何人为我说过哪怕一句话。” “我受他妹妹顾景瑶挑衅针对的时候,父亲母亲和姐姐在享受天伦之乐?” “三年前,顾景瑶恶毒地给我下了药,想算计我失了清白。” “要不是我意志坚定,琼月又及时找来救我离开,如今我已不知落到什么下场。” “可这些事情,父亲母亲却仍然丝毫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倒觉得他道个歉我就得原谅,我不接受就是我任性,父亲难道也不怕我这么轻易原谅,回到公主府上再受人算计,被人欺辱吗?” 第4章 威胁 “哦,差点忘了。”沈星若微微摇头,“父亲自然是不怕的,父亲和母亲都只在乎姐姐,在乎我做的事情会不会给姐姐带去麻烦。” “至于我会怎么样,是不是被人折磨算计,是死是活,从来不在你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沈靖满面怒容,却说不出话来。 沈星若浅笑低语,“公主府我是不会去了,我必定会与顾景廷和离。” 她的语气温柔,态度却十分坚决。 沈靖惊觉,这不是商量或者任性的试探,是她已经做好的决定。 此时不过告知他而已。 这……还是那个乖巧柔顺的沈星若吗? “父亲安在,女儿告退。” 沈星若礼数周全地朝着沈靖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站住!”沈靖回过神来,阴沉着脸说:“你和顾景廷是女皇赐婚,镇国长公主主婚,你想和离就和离,当真以为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不过既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父亲操心了,等和离成功,父亲自会知道。” “你——”沈靖气血上涌:“好啊,真当为父不能奈何你是不是?来人!” 唰唰数声,站在院内暗处的府兵拔剑出鞘,朝着沈星若围了过来。 沈星若说:“父亲看来真的很生气,竟要在家中对我这个女儿动刀剑。” “是你逼我的!把二小姐捆起来——”沈靖话音落下,转向沈星若时眼中寒芒迸射,“明日为父亲自押着你到信阳公主府上去赔礼道歉!” “父亲恐怕不能这样蛮横。” 沈星若眸中波澜不惊,淡淡笑道:“我手上有哥哥呈递朝廷的加急奏本,事关重大,明日务必得送到长公主的手上。” “父亲应该也不想这奏本送不过去,耽误朝廷大事,让哥哥被人问罪?” 沈靖惊怒交加,完全没想到沈星若竟敢如此威胁。 “很晚了。”沈星若面容平缓带笑,温柔乖巧,“父亲早点休息,女儿告退。” 她转身,从那一群拔剑相对的府兵中间走过。 而面色铁青的沈靖最终没有下令把她拿下。 回到揽星斋时,一身碧绿衣裙的琼月迎上前来,面含担忧地朝着沈星若比划:怎么样? “吵了一架……”沈星若微笑,深深吸了口气,“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啊。” 琼月抓住沈星若的手,眼底浮起浓浓怜惜。 “没事的。”沈星若反过来安慰她,“都十八年了,多少大风大浪过来,这点小场面真的不算什么,只是我们现在得离开这儿,换个地方住了。” “对了,你帮我看了燕离,他醒了吗?” 琼月手指翻动:醒了。 “那就好。我们这就走,带上他……还好也只在这里停留了个把时辰,东西都还在箱笼里呢,连整理都不必。” 琼月点点头,带着两个劲装的婢女去收拾东西。 沈星若抬眸望月,悄悄在心中与哥哥说了声“抱歉”。 抱歉……利用了哥哥的前程来对抗父母。 也抱歉,她这一次还是没法完全听他的话—— 哥哥让她回府,她回了。 可这里当真不是她的家,回来也无非是闹的更难看而已。 沈星若连夜离开了沈府。 马车上,燕离靠着车壁轻轻咳嗽,似是很好奇:“姐姐,我们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换个舒服些的地方住。”沈星若帮他拢了拢披风,“等安排好了,我找人帮你看病。” “好啊。”燕离点头笑,“姐姐找的人医术肯定会特别好,没准我这病能治好。” 沈星若“嗯”了一声,车内安静下来。 片刻后,燕离连续轻咳起来。 沈星若连忙起身上前,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待他情况稍好一些之后,沈星若忍不住问道:“你当初为何要救我?” 她离开陇上春城后没多久遇到了一群水匪,被围攻的要紧关头,燕离出现帮她挡了暗箭,后来落了水。 那时天寒地冻,他在水中太久,救上来时心肺已经受损。 而她和燕离只不过是在搭船的时候照了一次面而已,沈星若着实诧异他会救自己。 “因为啊……”燕离想了想说:“姐姐长的好看,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不忍看你受伤。” 少年的眼底水波盈盈泛着光华,语气无比认真。 沈星若抿唇看他,虽未说什么,但明显是不信的。 “好。”燕离轻叹一声,“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得罪了越州码头的地头蛇,瞧着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相救姐姐,希望姐姐能帮我。” “哦。” 沈星若点点头。 这个理由她倒是信了一点点。 因为她派七弦查过这燕离的来路。 燕离是越州码头上的一个小头目。 但沈星若总归觉得,这少年着实不像是个在那龙蛇混杂的码头上讨生活的人,长相气度实在太出挑了。 他救自己,也不知是图什么? 不过这一路上燕离也没什么异常举动。 所以她把人放在身边,一面照看病情报相救之恩,一面也一直仔细留心。 沈星若安静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假寐,思绪又逐渐回到和离以及沈家这桩事情上。 沈星若在丹桂巷有个二进的宅子,还是当初哥哥沈南潇给她准备的嫁妆,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宅子里只有四个下人,负责守护宅院和平日洒扫,都是忠诚踏实的人。 沈星若回京那时就猜到沈家是待不下去的,所以早早派人通知了这边。 因而此时过来,这里已经基本收拾好了。 沈星若在这里住的院子依然叫做揽星斋,是哥哥亲笔写的匾额。 燕离被安顿到了揽星斋边上的立雪堂。 他身体不适,明明下午已经睡了一阵子,但坐着马车摇晃一路,到立雪堂后神色便又疲惫了起来。 沈星若照看他睡下之后才回到揽星斋,“七弦,你去办件事。” “小姐吩咐。”七弦一身青衣宽袖劲装,容颜冷肃刻板不苟言笑。 “我要明日京城传遍威北大将军夫妇将我夜半驱赶出府,冷漠无情的消息。”沈星若说道:“记着,将我说的越凄惨越好。” “是!” 七弦领了命令退下后,琼月走上前来,眼含疑问。 “你疑惑我为什么这么做?” 沈星若轻悠悠地说:“我想尽快和离,不得不出此下策。” 今日如此放肆,不过牛刀小试,的确畅快解气。 但重头戏还在后头。 她得快刀斩乱麻,在哥哥回京之前把一切都解决了才行。 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哥哥再为了自己和父母对抗。 第5章 流言 沈星若一走了之,让威北大将军府的沈靖和梅薇夫妇难以成眠。 谁也没想到当初乖巧温顺到近乎讨好卑微的沈星若,离京三年回来会变化这么大! “她当真直接走了,没回公主府上?”梅薇倚在榻上,犹然不相信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带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少年人一起住在外面,那顾景廷今日在咱们府门前也是看到了那个少年的——” “她是一点也不在乎顾景廷怎么想,这事情传出去别人怎么看。” “疯了,真是疯了!” “你怎能就那么放她走了?你不该放走她,该把她留下才是!” “留了。” 沈靖面色凝重,“甚至叫了府兵要动手,可她手上有潇儿给朝廷的奏折,我若不放人,奏折递不上去,可能耽误大事,影响潇儿仕途。” “什么?” 梅薇面上青白交错,“这个逆女——当初潇儿便是为她嫁给顾景廷的事情和我们翻了脸,一气之下跑去了陇上春城。” “那边关风沙肆虐啊……潇儿那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如今三年过去,她竟还有胆子用潇儿的仕途威胁——” 梅薇越说越气,满面怒容。 沈靖也心情糟糕。 沈南潇是他和梅薇的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 三年前虽然是为了沈星若出嫁的事情负气一走了之,但身为武将,本来就要有军功傍身才能在朝中立足。 他倒并不觉得边关艰苦有什么,多磨砺磨砺才好。 只是沈靖本身军功卓着,在朝中武将之中德高望重,多少年来从未有人敢威逼胁迫过他。 沈星若这个女儿成了第一人,心情怎么能好? 夫妻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子,都逐渐冷静下来。 梅薇问:“现在可怎么办好?” “三年前她没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京城,已经闹出了很大的笑话。” 沈靖沉吟着说,“今天她既已经走了,我们也不好强硬地把人再弄回来,免得闹出更大的笑话来,让别人看了热闹。” “这样,明日我派人去请景廷过来一趟。” “她今日说来说去就是为三年前的事情不平,那件事情也的确是景廷做错了,让景廷好好道个歉,你我再……劝一劝,她应该会回公主府去。” 事到如今梅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 梅氏想起今日沈星若那一反常态的模样,忽然忍不住问,“她那么癫狂,会不会故意不把潇儿的奏折递上去?” “应该不会。” 沈靖说道:“她素来和潇儿关系极好……好了,时辰不早了,夫人也早些休息。” 庆都四月多雨,接连半月淅淅沥沥不见停歇。 城中茶馆内,因为天气缘故聚集了不少百姓喝茶听曲,顺便议论着都城内的新鲜事。 要说庆都如今最让人感兴趣的,便是信阳公主府大公子的夫人沈星若回京一事。 沈星若是威北大将军沈靖的幼女,三年前嫁给信阳公主府大公子顾景廷为妻,婚后感情不睦,沈星若一气之下远走陇上,陪兄长戍边去了。 如今三年过去,边患已除。 沈星若回到了京城,却没回婆家回了娘家,但又在娘家待了不到十二个时辰就离家而去,住到丹桂巷的小宅子去了。 “据说那沈二姑娘是被父母赶出府邸去的,沈府还动了刀兵呢。” “为何啊?沈二姑娘刚从边关归来,三年未见,不得和父母抱头痛哭一番吗?” “听说是沈二姑娘要和顾大公子和离,大将军夫妇觉得她胡闹不听劝,一气之下就把人赶走了。” “当初明明是那顾大公子欺辱沈二姑娘在先,威北大将军这么厉害的人物,从未见去为女儿出头,现在女儿好容易回来了,不帮着和离竟然还把女儿赶出家门?” “威北大将军以前可不是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啊,现在怎么对沈二姑娘这样!” “悄悄跟你说啊,是因为沈二姑娘从小就不受父母疼爱,她那些年在沈家过的一直就不怎么样,连公主府这门婚事都是捡了姐姐看不上的……” 流言猛如虎。 一开始只是传沈星若自小不受家人疼宠。 后来就变成沈靖和梅氏夫妇虐待打骂小女儿,甚至不让她吃饱穿暖简直是人间最丑恶的父母。 再后面竟有人影影绰绰地说沈星若恐怕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或是沈夫人与人偷情所生。 这细雨绵绵的清晨,不过个把时辰,流言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传的绘声绘色。 茶楼对面的食肆三楼雅座之中,沈星若趴在半开的窗口听着对面传来的议论声。 “应该很快就能传回沈府。”沈星若单手托着腮,唇角擒着几缕淡笑,“不过说起来……” “要不是我这张脸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为我接生的稳婆也是府中老人,亲眼看着我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我自己都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琼月无声地陪伴在侧,知道此时沈星若并不需要她回应什么。 沈星若又说:“不会真的是那些人说的那样?” 偷情所生。 但这种猜测实在站不住脚。 梅氏和沈靖多年来夫妻感情极好。 梅氏没理由偷情。 而且她深居简出,不可能有偷情对象。 退一步说,如果真是偷情所生,沈靖恐怕也不能容她活到现在了,不会容梅氏还做着将军夫人。 沈星若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断落下绵绵细雨,探手去接那些雨丝。 雨丝落入掌心,泛点潮意。 沈星若那玉白的脸上浮起几缕复杂之色。 流言牵扯到了梅氏的名节,沈星若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和愧疚。 可是想到这些年来,梅氏看着她时候那冷漠厌烦的眼神,多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只有为了沈南雪才会偶尔对她轻声细语的姿态…… 沈星若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又渐渐消失了。 这样的母亲啊。 愧疚什么,又不安什么? 她这些年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总给梅氏对自己的不友好找理由。 她觉得梅氏对她不好是因为生产的时候血崩受罪,所以厌烦她。 她以为,是因为生了她之后梅氏不能再生育所以憎恨她。 然而事到如今,这些缘由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和离,求个自由。 第6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沈靖早起之后就派人去给顾景廷传话。 绵绵细雨之中,传话的侍卫离开不过两刻钟就行色匆匆地跑回来,“不好了大将军,外面现在流言四起!” 沈靖脸色微沉,“是说二小姐带少年回来的事情?” “不是。”侍卫僵声说道:“是传、传将军和夫人苛待二小姐……而且传的十分难听……” “……” 半晌,沈靖问:“都说了什么难听话?” “说将军和夫人对二小姐责骂殴打,二小姐在府上过的比下人还不如,将军与夫人不为二小姐出头,还说二小姐可能不是亲生——” 看着沈靖骤然色变的脸,侍卫连忙住了口。 沈靖面色阴沉。 短短一夜时间传出这样多的流言,要说没有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又怎么可能? 沈靖想起昨日沈星若那疯狂姿态,甚至没有派人去查,就知道这事情必定是沈星若干的。 这一刻沈靖也不得不咬牙切齿。 她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信阳公主府那边还过去吗?” “不去了。”沈靖思忖片刻,冷声说道:“告诉府上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谁若让流言的事情传到夫人耳中惹她心烦,本将军定不轻饶!” …… 细雨绵绵下了一整个早上,快到晌午的时候总算雨过天晴。 沈星若丹桂巷的小宅子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靖立在厅堂之中,正等着沈星若过来。 在府上思谋良久,沈靖还是认为这件事情不好闹大,根源就在沈星若的身上,所以他纡尊降贵的过来了。 流言本就惹沈靖恼怒,如今等待良久沈星若还不出现,更让沈靖心烦气躁,怒火上涌。 他怀疑沈星若是故意拖拉不来的。 这女儿怕不是中了邪,现在如此嚣张跋扈! 此番思绪刚刚落下,厅外便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来。 沈靖拧眉回头,只见沈星若一身百蝶穿花纹绯色落雁裙,正跨步迈入厅中来。 那脸比上等的美玉还要莹润透白,眉如远山微黛,眸似清潭深幽,唇不点而朱,高高挽起的凌霄仙子髻上别了金线流苏步摇。 那流苏随着她迈步而入的动作轻晃些许,垂在鬓侧。 沈靖有瞬间恍惚,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梅薇朝自己走来。 但视线掠过沈星若唇角那抹笑意的时候,瞬间就回了神。 梅薇不会笑的如此浅淡凉薄。 “见过父亲。”沈星若礼数周全地给沈靖行了礼:“昨晚才到此处安顿,还没有整理的太周到,怠慢之处请父亲海涵。” 沈靖沉了脸:“无需说这些客套话,流言的事情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啊。我昨日就说了,我只想和离,没别的想法。” 沈靖旧话重提,“这婚事是镇国公主亲自主婚的,不是那么容易和离。” “我自有办法让公主松口。只要父亲和母亲莫要强求就是。” “你既然有办法叫公主都松口了,为何还要弄出那么多的流言来中伤将军府?我与你母亲这些年当真打骂苛待过你吗?” “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沈靖愤怒道:“你还污你母亲清白——”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污蔑清白之事不是我做的。至于你们有没有苛待打骂过我——你们当然没有。” “你们只是漠视,不理会,冷眼旁观,你们对府上角门守门的大黄狗都能笑一笑,但对我却从未有过半点温和笑意,如此而已。” 沈靖花白的剑眉紧拧,盯着沈星若半晌无话。 “父亲到此处来,想来也不是为了听我说这些话的。”沈星若犀利道:“您是为了流言之事,想要我出面澄清?” “然后呢?再等我把哥哥的奏本递交给公主之后,好言好语让我回信阳公主府上去。” “那我只能告诉您,您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沈靖额角青筋噌噌抽动。 沈星若如此锋芒毕露,像是浑身带了刺,每一句话都轻描淡写,却让沈靖心中怒火翻涌。 甚至让他生出了动手的冲动,但却又生生压了下去。 沈靖发现,现在他根本无法对沈星若好言好语。 “父亲。”沈星若走近两步,“其实流言也有更好的平息办法。” “当初我在顾景廷那里受了欺辱,如今你们若帮我出头,支持我和离,你们自然就是最好的父母,您和母亲的态度,就能堵住悠悠众口。” “流言不攻自破,您说是不是?” 沈靖最终没有表态,直接拂袖而去了。 沈星若坐到了厅堂内的太师椅中,琼月递了她一杯茶。 “琼姐。” 沈星若双手捧着茶杯,幽幽说道:“我刚才的样子肯定很欠揍,我感觉到他拳头捏的很紧,骨节都发出了咔嚓响声。” 沈星若又笑了,“难得能看到父亲如此愤怒,不容易呀,我还挺高兴呢。” 琼月的手抚上沈星若肩膀,在沈星若抬头后朝她比划:别这样,大公子不会喜欢你这样。 “唔……” 沈星若点头,眨眨眼睛说:“是呀,哥哥肯定不喜欢我这样,所以我才得趁他不在的时候这么干。” 琼月还想比划些什么,却又无力地叹了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沈星若自幼在将军府小心谨慎,无非也只是想要父母一点怜爱和温暖,可她却从未得到过丁点。 琼月陪伴沈星若十年,见沈星若为了得母亲的笑脸做了许多许多。 看话本戏文,有母女、父女亲情内容的,沈星若总要翻看再三,甚至去学那些本子上的内容做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她曾在夜雨连绵的时候缩在梅氏厢房门前,天真地想母亲看到她会扑过来抱着她疼她哄她,问她冷不冷,然后带她一起入睡。 但现实却是,梅氏赴宴回来看见她,只冷冷一眼就叫人把她带走。 她也曾像姐姐沈南雪一样认真研读文史经略,学习琴棋书画。 她以为她足够优秀就能和姐姐一样受父母喜欢。 可到梅氏面前展露学习成果的时候,梅氏只用一句“东施效颦,你就是努力千万年,也比不上你姐姐一星半点”,就把十岁的女孩打入了冰窖之中。 沈星若做什么都得不到父母的肯定和关爱,到后来她甚至害怕去父母面前。 那样冰冷漠视的眼光,那样犀利的毫不留情的话语,对一个懵懂稚嫩的孩童而言,比真刀真枪带去的伤害都沉重。 第7章 镇国公主 琼月静静地陪伴在沈星若身边。 良久后,沈星若把杯中茶水喝尽,“准备一下,咱们该去公主府了。” 是镇国公主府上,而非是信阳公主府。 庆国女皇当政,更有镇国公主,是皇储的热门人选。 镇国公主参与国事,平素日理万机十分繁忙。 沈星若即便身为威北大将军的女儿,信阳公主的儿媳,这样的身份想要见到镇国公主也需提前请示,等候安排。 或许公主都不会有空见她。 但这一次,沈星若带着陇上春城的军报。 到了镇国公主府,在偏厅等了半个时辰后,便有一个身穿淡青官服,头戴垂双耳纱帽的女官前来,引着沈星若前去拜见公主。 沈星若穿梭在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上,兜兜转转走了良久,进入一座叫凤仪阁的宫院。 青衣女官与守在廊下的婢女说:“沈二姑娘到了。” 婢女福身后进了殿内,片刻后出来,“公主殿下请沈二姑娘进去。” 沈星若朝着那女官颔首之后,随婢女进到殿内。 大殿空旷,五步站一个绿衣的婢女,都是低眉顺目恭顺非常。 走到内殿时,有个紫衣的女官迎上前来。 那带着沈星若进来的婢女才行礼退下。 紫衣女官含笑:“沈二姑娘。” “兰大人。”沈星若认得这个女官。 她是镇国公主身边掌管朝务之人,被公主赐名锦兰,是镇国公主的左膀右臂,人称内宰相。 帘幕之后,有个挽着宫髻,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在翻看各地奏报公文。 女子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贵气天成,举手投足间慵懒却自带上位者的威仪。 沈星若双膝落地跪好,从袖中取出军报举过头顶,“定远将军沈南潇呈上军报,请公主查阅。” 锦兰从沈星若手上把军报接过,递到了镇国公主面前去。 公主将手中公文随手放在一旁,接过那封军报时面含笑意,“怎么是你送来,你大哥没回京吗?” “边关还有些琐事没有处理完,大哥要留下善后几日。所以让我先带军报回京交给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 镇国公主快速看完那封军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你大哥果然是个将才,突厥人退走他功劳重大,等回京之后本宫要好好封赏他。” “臣女替哥哥谢公主殿下!” “起来。” 镇国公主将军报放在一旁,待沈星若起身之后,瞧了她两眼后轻笑:“你这孩子还是那样白皙似玉,边关三年寒风大雪,也没让你变得粗糙半分。” “本宫着实是羡慕……对了,军报之上,你哥哥说你曾为退突厥献计,为粮草奔走,功劳不小,想要什么赏赐,可与本宫说。” “为国为民,臣女本不该讨赏。”沈星若声音温和地说道:“只是臣女现在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自己实在无法解决,所以想在公主这里求个恩典。” 镇国公主笑意微微一敛,“和离?” 京城不小,但也不大。 沈星若昨日回京到现在闹的动静已经传到了镇国公主的耳中。 “是。”沈星若平平说道:“臣女与顾景廷感情不睦,无法继续做夫妻,根据《庆律疏议户政律》的规定,臣女可主动与顾景廷提和离之事。” “无需受父母公婆同意,只要顾景廷答应,写下文书签字画押便可解除婚姻关系。” “但臣女和顾景廷的婚事却是公主亲自主婚的,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臣女不敢冒然动作,所以厚颜请求公主恩准臣女和离。” “你明知道是本宫主婚,也敢来求和离?”镇国公主淡淡笑道:“你还先搬出律法来压一头,再与本宫求恩典,就不怕惹恼了本宫,将你打出去?” “公主临朝主理国事,素来礼贤下士宽厚待人。” 沈星若不卑不亢地说:“臣女所言在情在理,公主又怎会被惹恼?” “况且,当初成婚之前,公主曾说过,若我嫁与顾景廷后受他欺负,可与公主诉说,公主会为我做主!” 镇国公主眼眸微动。 当时的确戏言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如今沈星若把戏言搬出来如此正经做说法。 沈星若跪在殿中沉默不语,把她想和离的态度表达的不要更清楚。 沉吟片刻,镇国公主叹道:“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这倒是让本宫为难了。” 沈星若说:“只是公主殿下一句话的事情。” “到底是个小丫头,说的轻巧。”镇国公主笑道:“此事不仅仅涉及皇家颜面。” “你婆母乃是信阳公主,本宫的堂妹,本宫又与你母亲是闺中密友,若直接下诏叫你和顾景廷和离,那怕是要伤了大家的和气。” “最近各地进贡,本宫也着实忙碌。这样,此事且先放放,等本宫抽个时间将两方的人都找来好好说一说,尽量圆满地解决。” “那臣女先谢过公主殿下为臣女做主。” 镇国公主失笑了一声,“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步步紧逼放软钉子的,你还是第一个。” 她说这话自然有推脱之嫌,毕竟那是自己主婚,现在自己帮沈星若和离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没想到沈星若见缝插针,倒是听不懂她推脱之意。 镇国公主打量着跪在眼前的少女。 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大致都知道了一些,沈星若这个姑娘变了很多,如今瞧着倒是顺眼了些。 “可愿做官?”镇国公主忽然说道:“你也算是文武双全,不为朝廷出力有些可惜了。” 沈星若一顿。 镇国公主对和离之事推辞在她意料之中,但这做官却在她意料之外。 沈星若飞快思忖。 若做官,以后说不准还能帮助哥哥在朝中站稳脚跟。 做了官就成了父亲的同僚,顾景廷到现在还是个白身。 想到那两人得知自己做官之后会出现的表情,沈星若就觉得畅快。 况且做官还有俸禄,怎么想都是极好的选择。 沈星若叩首,“臣女愿意,多谢公主殿下赏识!” 第8章 姐姐 沈星若退下后,镇国公主吩咐锦兰:“她的职务你去安排。” “是。”锦兰先应下,后迟疑询问:“不知殿下打算给沈星若哪一类职务?” 庆国自从女皇掌权之后,女子地位快速提升。 朝廷设立女学馆、女试、女武举等选拔一些有才能的女子为官。 也有才学武功出类拔萃,破格提拔为女官的。 比如镇国公主身边就有三名女官,锦兰为内宰相,协助镇国公主统管朝务公事,锦云掌财权,锦贞掌礼制祭祀等。 三人为镇国公主心腹,左膀右臂,在朝中也受人敬重,无人敢小觑。 其中锦兰是因为才名冠盖京华而破格提拔,其他两人是女试拔得头筹被选到公主殿下身边的。 沈星若现在的情况是属于破格提拔了。 但女官也有很多种。 分文武,分有实权的与散官,还有品级。 锦兰在镇国公主身边多年,说是最了解公主的人也不为过,但这个沈星若……身份毕竟不同。 因此锦兰不得不多问一句,免得冒失出错。 “她可是威北大将军的女儿。”镇国公主淡淡道:“若是品级太低,岂不是打威北大将军的脸?况且沈南潇军报之中写的清清楚楚。” “沈星若这三年在陇上春城协助击退突厥,在军中统管粮草调度,功劳也不小。” “如果招她入朝只给个散官做,怕是要寒了不少人的心,也无法服众。” “殿下所言甚是。”锦兰垂眸说道:“不如就封她军器监丞,正七品上官……听说她箭术极好,百步穿杨,可再加致果校尉,协管神弩营。” 镇国公主笑道:“锦兰甚懂我意。” 另一边,婢女带着沈星若从凤仪阁出来,走上抄手游廊,正要转往外院去,忽见游廊转角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女子沉鱼落雁之貌,乌黑青丝挽成典雅端庄的花冠,发髻之上簪着栩栩如生的牡丹纱花,肤白如玉,眉眼之间和沈星若有三分相似。 婢女连忙行礼:“郡王妃金安。” “免礼。”那女子朝婢女浅笑:“我家小妹就不劳烦姑娘送出去了,你回去殿下那里伺候。” “是。” 婢女福身退下后,那郡王妃的视线也落到了沈星若的脸上。 却没了方才面对婢女时候的浅笑温和,只余平静淡漠。 她抬了抬手。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都退远了一些,留下贴身婢女燕语扶着她。 “姐姐。” 沈星若微笑,朝着郡王妃行了礼,“三年不见,姐姐还是如当年一般美貌,分毫未变。你是听说我来的公主府上,特意来找我叙旧的吗?” “……” 沈南雪蹙眉。 她们姐妹多年来说过的话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有什么旧可续? 她很快整理了思绪,淡漠地说:“看起来,你这三年在陇上春城过的还不错,大哥亲自教你武功多年,在边关战场总算也是派上用场了。” “是。” 沈星若笑着点头,“我不像姐姐,有父母安排无数老师教授姐姐各种功课,培养姐姐成为京都最端庄娴雅的贵女,便只能随着大哥学些拳脚功夫了。” “好在也不是毫无用处。” 沈南雪眉心又是一蹙。 她本是随意寒暄,谁知沈星若如此阴阳怪气,让她极度不适。 昨晚将军府派人传了话过来,说沈星若言辞行事都十足癫狂,她还不信,现在却是信了三分。 沈星若又说:“姐姐,不请我去你院中坐下说话吗?” “……” 沈南雪没了和她寒暄废话的心思,“只两句话,就不必去院中说了,就在此处,说完我还有事。” “好。”沈星若点点头,“姐姐请说。” “听说你要和离?世家贵女怎能轻易和离?”沈南雪徐徐说道:“你若为三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大可摊开来和妹婿分说清楚。” “妹婿也曾为那件事情登门道歉过,足以见得他心怀歉疚,知道对你不起,你们之间不是无法挽回,还有景瑶。” “她与我们一起长大,平素是任性了些,当初又年纪小,被人哄骗才做下那件事情。” “姐姐说错了。”沈星若微笑道:“与顾景瑶一起长大的是姐姐,我自小都没见过她,至于年纪小,我可比她还要小几个月呢。” “怎么姐姐老是向着外人说话,倒从不为我这个亲妹妹说一句话?因为她当初算计我没有成功?” 沈南雪眉心紧拧:“你以前乖巧懂事,如今这是怎么了?每一句话都是刺,我今日找你也是为了你好,你执意和离现在倒是畅快了,以后呢?” “你以后怎么嫁人,外人怎么看待你,怎么看待我们沈家,我又如何在这镇国公主府上立足——” “最后这半句话应该才是姐姐真正担心的。”沈星若逐渐收敛笑意,轻嘲道:“当初我为何嫁入信阳公主府上,姐姐心中没数吗?我替你嫁的!” “如今我在那里受了委屈,不想继续委屈下去,你却还要我忍着屈辱保全家里的名声,好让你在国公府立足。” “凭什么我得乖乖做你的踏脚石。” “你原是和父母一样,只惦记你自己的,就不必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 “你胡说什么!” 沈南雪争辩道:“什么替我嫁?” “现在只有咱们自己人,何必掩耳盗铃?”沈星若轻声问道:“当初顾景廷看上,去向女皇求娶的沈家女难道不是姐姐吗?” 然而沈南雪不喜欢顾景廷。 镇国公主也看上了沈南雪想要她做自己儿媳。 于是,沈星若在父母难得的温言细语之中嫁给了顾景廷。 那时候,镇国公主或许也觉得抢人儿媳,还让沈星若替嫁不太好意思。 她亲自为沈星若和顾景廷主婚,给足所有人体面。 还在婚礼上戏言了那么一句—— 如果景廷欺负你,你可寻本宫为你做主。 所以,今日沈星若就来找她为自己做主了。 看着沈南雪难看至极的脸色,沈星若觉得心情舒畅。 她笑盈盈地说道:“姐姐受公主殿下喜欢,想必婚后生活幸福美满,对了,三年未见,不知姐姐可否为郡王殿下诞下麟儿,是男还是女——还是男女都有?取了什么名字?” 沈南雪的脸色陡变,“你住口!” 第9章 兄长 “姐姐怎么这般生气?” 沈星若当然不会住口,反而故作疑惑地说道:“莫非这三年姐姐都未——” 话至此处,沈星若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立即抿住了唇告罪:“抱歉,姐姐恕罪,这三年未与父母通信,姐姐的事情我也知道的不多……” “我不是故意的。” 沈南雪已经脸色惨白,手也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三年未曾生养是她的心病,沈星若分明是故意说这些事情出来奚落她! 她怎么敢! “沈星若!”沈南雪咬牙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有大哥撑腰你就能如此嚣张,和离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父母和我都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沈星若浅笑:“不同意就不同意,没指望你们同意,也不需要你们同意。” 话落,沈星若朝着沈南雪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转身离开了。 四月天,镇国公主府上丁香花开的正好。 雨后初晴微风吹来,抚干花瓣上的小小露珠,淡紫的小花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而这香味却冲的沈南雪心头滞闷,阵阵发晕。 …… 离开公主府后,沈星若带着琼月去了太医院一趟。 她退出凤仪阁前与镇国公主请了恩旨,拿到了公主府的玉牌。 镇国公主在朝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公主府玉牌一出,太医院立即派了一名院判,随着沈星若前去为燕离诊病。 不过看了之后还是一番叹气摇头,和当初将军府的府医说的差不多,只能慢慢疗养。 太医开了方子之后便离开了。 沈星若让七弦去抓药,煎好后亲自送到了燕离面前。 燕离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伸手去接那药碗,却似是手臂无力,药碗滑落。 要不是沈星若反应迅速地将碗抓住,药汁全洒了。 “定然是这路上累着了。”沈星若蹙眉道:“你这两天就卧床休息,好好养着。” 她这方话落,琼月上前把碗接过去喂药。 燕离弱弱地说了声“好”。 夜晚不期而至。 沈星若回房不久后琼月也回来了。 沈星若便问起燕离情况。 琼月比划:喝了药,吃了一点粥,吃的不多,现在已经睡下了,瞧着睡得还算安稳。 沈星若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让七弦时刻盯着,有什么不适再请大夫来看。” 琼月点点头。 她上前帮沈星若拆了发髻,才迟疑地询问公主府上的事情。 “放心。” 沈星若笑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而且公主还说要我入朝为官,看起来不是玩笑话。” 琼月睁大眼睛:小姐真的要去做官? 庆国的确有不少女官。 但正经高门大户的女子有家族供养,都是不会入朝为官的。 那些做女官的女子,要么是出身不高但家中有些钱财,想要得权势,儿子又不成器,那便可让女儿走仕途。 女子为官者人数不多,不像男子那样竞争太过强烈,倒是稍微要容易一些。 还有一些是罪臣之后,或者家族衰败的寒门之流,不得已走上这条路。 以沈星若这威北大将军之女,信阳公主儿媳的身份,若去入朝为官只怕有些人要笑话沈家和公主府。 沈星若却点头:“我自是要去的,信阳公主府怕我丢脸,只会更快放我和离。” “至于沈家,反正他们也不曾将我当做女儿过,是不是丢他们的脸我有什么所谓?” 琼月暗暗叹了口气,又比划道:那公主答应为小姐做主和离了吗? “她当然不会那么利索的答应了,这毕竟是她主婚的。”沈星若扯了扯唇角,“但也没拒绝,我猜她在等,若有契机她会帮我。” 琼月问:什么契机? “一个最恰当的契机。”沈星若说道:“现在流言四起,沈家那边再逼我回公主府,就坐实了他们苛待女儿,所以他们暂时不会做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我那婆母信阳公主又不愿意要我这个儿媳……事情就容易多了。” 琼月想起回京之前他们收到的关于信阳公主府上的一些消息,顿时眼眸微亮。 夜色寂寥。 一片绿意密布的山林之间有个小木屋亮着昏黄微弱的烛火。 朴素到甚至称得上简陋的木桌边,左右坐了两名男子。 一名身着宽袖劲装配软甲战袍,容颜英挺俊朗,腰间还配着宝剑,一副武将打扮。 另一名却是一身青灰色道袍,乌黑青丝半束,只用一根木簪子斜斜固定,男子丰神雅逸,眉目舒朗,瞧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隐隐流露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入京?”那将军问道。 “三日后。”道袍男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翻起桌上竹杯,给将军沏茶,“这次还要多谢你,将身份借给我。” “你我之间说谢就见外了。”将军一摆手,语气转冷,“况且还是为了锄奸,朝中这些奸贼着实是罪该万死,竟然敢私通突厥!” “这次只要能肃清朝纲,别说是把我身份让出来,就是把命借给你都行。” “庆国有南潇兄这样的忠臣,实在是大幸。”道袍男子笑道:“放心,只用你身份几日便足够。” “那就好……” 沈南潇端起竹杯中茶水抿了一口,神色忽然有些复杂,“你我相识多年,本就十分熟识,你若扮我旁人必定分辨不出来,但我那小妹却是……” “如何?” “那丫头极为敏锐。”沈南潇叹道:“只怕她会一眼看破啊……可是锄奸之事太过隐秘,其中不知夹杂多少危险和变数,又不能直接告诉她,把她牵扯进来。” 道袍男子沉吟片刻,“这样好了,你给我个信物,我见机行事。” “也好。” 沈南潇把怀中珍藏的一枚白玉平安扣拿出来交给他,又说:“这三年,我照着你信中说的方法开导她,她那性子倒的确是变了些,只是好像又有些钻牛角尖。” “这次她坚持独自回京,恐怕要闹出点事情来,我又回不去,你须得帮我照看她一些。” “这个自然。”道袍男子轻笑:“你就放心。” 沈南潇与此人是过命交情,极为信任他,当即也不多说,站起身来拱手告辞:“希望此行一切顺利,早日解决朝中奸贼,我这就去了,等你消息。” “好。” 道袍男子也站起身,“后会有期!” 第10章 他不会和离 眨眼又是数日,庆都阴雨绵绵的天气总算过去。 春末夏初,艳阳高照,京都处处花团锦簇,风景怡人。 信阳公主府花厅之中,此时却气氛冷凝。 年过四十的信阳公主穿一身绣蔷薇拖摆大袖宫装,风韵犹存的脸上浮起浓浓意外:“她都主动提和离了,你却不答应?” “此事母亲不用管。” 窗口的一排绿植边上,站着一身锦衣的顾景廷。 他背对着信阳公主负手而立,语气冰冷而坚决:“我既娶了她,拜过了天地祖宗,就不可能和她和离。” “瞧你这话说的。”坐在信阳公主身旁的绯衣女子忽然嗤笑一声,“大哥,你之前不是很讨厌她吗?说她根本比不上南雪姐姐知书达理,通晓琴棋书画……” “当初她替嫁过来,大哥你可是连洞房都未入,后来更是没碰过她,不曾多看她一眼。” “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你们这有名无实的婚姻解除了,你又在不愿意什么?” “对了,听说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个男人?说是什么救命恩人,我才不信,八成是姘夫——” “闭嘴!” 顾景廷忽然转过身来,“顾景瑶,你堂堂郡主说话怎的如此下流,什么是姘夫?沈星若她还是你嫂嫂!” 他语气冰冷而严厉。 绯衣女子——顾景瑶吓了一跳,回神后站起身来,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凶什么凶!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你好?” “她以前就整天的和她那哥哥混在一起舞枪弄棒,如今更在边关一待三年。” “军营可全是男人,谁知道她在边关有没有不检点,要我说不该和离,该直接给她一封休书!” “我说闭嘴。” 顾景廷缓缓朝着顾景瑶走过来,在她面前三步站定,“你是不是听不懂?” 顾景瑶呆住,被顾景廷身上窜出来的怒火惊的咽了口唾沫。 顾景廷素来温雅,是庆都有名的谦谦君子。 平日里对待顾景瑶这个妹妹也一向和气,即便偶尔顾景瑶做些任性的事情,顾景廷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地教训几句就是了。 这是第一次,顾景廷发这么大的火。 还是为了那个沈星若。 顾景瑶心底瞬间愤懑不平,但也不敢顶着顾景廷的怒火再说些什么。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回了原位,嘀咕道:“闭嘴就闭嘴,以为谁爱说她似的。” 顾景廷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准备,明日随我去找你嫂嫂。” “找她做什么?” “道歉。”顾景廷冷声说:“为你当年对她做的事情道歉!” “你疯了?”顾景瑶怪叫一声,看顾景廷的目光像看什么妖怪,“你叫我去给她道歉?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去的!” “我已经通知过你了,明日你如果不去,我就捆了你去!” 话音落下,顾景廷朝着坐在主位的信阳公主拱手行了礼,后甩袖而去。 顾景瑶直到顾景廷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说:“母亲,你听听他在说什么?他要我去道歉,我不去还要捆我,他怕不是疯了!” 信阳公主神色凝重,“景廷这孩子不愿意和离的确让人意外,当初他自己明明很不乐意。” 其实说不乐意都委婉了许多。 当初顾景廷痴恋沈南雪,得知要嫁过来的人变成沈星若后愤怒不能自抑。 但他们的婚事毕竟是镇国公主主婚。 镇国公主云锦瑟是女皇长女,更是女皇最疼爱的女儿。 而信阳公主却只是庐江王之女,当年因为某些缘故被破格封为公主,其实她是镇国公主的堂妹。 同样是公主,镇国公主是公主中的公主。 信阳公主却只是公主中的末流,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顾景廷当初就是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沈星若进门之后,毫不意外被冷落。 从新婚之夜,夫妻两人就开始分院别居,除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不一起出席,平素甚至都不照面。 信阳公主看的连连叹气,却又没有办法。 后来就出了那下药之事,沈星若留书一走了之。 眨眼三年过去,信阳公主也算看明白了,儿子这桩婚事很难延续下去。 她年岁渐渐大了,想抱孙子。 本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解决这桩婚事,再娶一个进门,没想到沈星若忽然回来要和离。 更没想到的是顾景廷坚决不应。 这可怎么是好? 顾景廷回到汀兰水榭时脸色依旧阴沉。 实则他这几日,自从在沈府门前和沈星若照过面之后,脸色就没好过。 神色阴沉地站了良久,顾景廷慢慢拿起桌上一只白瓷铃铛杯,指尖轻轻摩挲过杯沿。 杯子烧的并不好,上色也差,实在是粗糙简陋。 这还是当初随父亲巡视官窑的时候,沈星若被几个官夫人拉去学着烧制的。 后来回了京,那窑厂的官员倒是有心,将杯子送了过来。 送来时顾景廷觉得碍眼,甚至差点让人拿出去丢了。 可在沈星若离开的三年时间里,这杯子却又成了他最常用的。 顾景廷在桌边圆凳上坐下,把玩着手中铃铛杯。 他的心中闪过顾景瑶方才说起的那个少年,又想起当日沈星若扶着那少年的模样。 是有了新欢,所以一定要和离? 他将铃铛杯缓缓捏紧。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来,贴身长随气喘吁吁跑来说:“大公子,小人打听到了,那天少夫人带回来的少年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人帮少夫人挡过箭,然后身子就落了下疾病,少夫人才带人回来的。” “当真?” 在看到长随连连点头时,顾景廷捏着杯子的手顺势松了力道,阴沉的神色也逐渐缓和,“知道那人什么病吗?” “还不清楚,太医院院判去看过,或许从院判大人那里能打听到。” “那就去打听一下,看看用什么药,府上有的准备一些。” “是……”长随应下,才迟疑地开口:“公子这是打算去看少夫人了吗?” “嗯。” 顾景廷点点头,“让人把墨韵堂整理好了,摆上少夫人喜欢的东西,我明日会接她回来住。” 他不会和离。 第11章 公主诏令 第二日一早,顾景廷整理好自己,便让人去叫顾景瑶出门,且真让人准备了绳索。 他做好了决定,如果顾景瑶不去,五花大绑也要把她带过去。 当年如果不是顾景瑶下药,还造出个捉奸场面,把事情闹大,沈星若就不会一走了之。 这个歉她必须去道。 但没想到的是,顾景瑶竟然乖乖过来了。 她不情不愿地说:“道歉就道歉,但我提前说好了,要是沈星若不接受你可别怪我。” “她不接受你就摆出诚意,继续道歉。” 顾景廷冷言说道:“直到她接受为止。” 顾景瑶瞪了顾景廷一眼,低声嘀咕:“你为了那个女人失心疯了?真不知道你吃错了什么药。” “不用你管,你最好别耍花样。” 顾景廷警告了一声,率先出门上了马车。 顾景瑶带着婢女上了另外一辆。 马车摇晃着前行,顾景廷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百姓来去川流不息,也暗自整理思绪和措辞。 在当年那场捉奸之事发生之前,他其实已经不那么讨厌沈星若。 在府中见了面也会说几句话。 她偶尔会给他做些糕点和小零食,他也会帮她搜罗一些杂书回来给她看。 他们还相约一起去郊外踏青。 只可惜那件事情把一切都搞砸了。 当他看到沈星若和那个马奴衣衫不整拉扯在一起的时候,气血冲到了脑门上,愤怒之下自己都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后来知道一切都是景瑶搞的鬼,却是为时已晚。 沈星若已经走了。 那天在沈府门前他太激动,说话语气有些不当,定然伤了沈星若的心,这一次他须得好好交流才是。 …… 沈星若这几日没有出门,盯着燕离喝药养身。 今日燕离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沈星若刚计划出去稍微走动一下,府上就来了不速之客。 听着七弦禀报顾景廷到来,沈星若只淡淡说:“我不见他,请他回去。” 坐在一旁的燕离眼神悠悠:“姐姐,那个顾景廷是你的丈夫?” “现在是,马上就不是了。” “哦……姐姐这样好的人,定然是他做了害姐姐伤心的事情,姐姐才不想要这个丈夫的。” 沈星若端起茶杯轻抿,没有应声。 燕离又说:“我父亲说,看一个不能看他对你好时是什么样,而是要看他对你不好时候的样子,才能确定他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他以前做过很恶劣的事情,现在来求原谅,那一定不能原谅他。” “因为他不好的那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原谅了他,他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哦?” 沈星若挑了挑眉,“你父亲说的?你不是父母双亡了吗?” “是啊。”燕离哀伤道:“我七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了,那时候已经记事,父母说过的一些话我都还记得。” 沈星若打量着他。 燕离表情温顺,配上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怎么看都是乖巧易碎,惹人心怜。 “小姐。” 七弦这时候从外面走来,脸色难看道:“顾景廷不走,非要进来,还说不让他进来就守在门前,等到小姐让他进来为止。” 沈星若蹙了蹙眉,“那就叫他守着。” …… 当七弦冰冷刻板地把沈星若的话传过来的时候,顾景廷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但他却并没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立在门前拧眉沉思。 顾景瑶冷哼道:“真会拿乔……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给她脸,她越是不把你放在眼中,大哥,你今日不该来的。” 顾景廷一眼扫去。 顾景瑶别开脸不说话。 要她道歉,本就是不可能,如今还得在这里站着被大太阳晒? 顾景瑶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顾景廷冷声开口,“不许走,给我等着!” “腿长在我身上,我就是要走你能怎么样?你还能把我的腿打断不成?”顾景瑶下颌一抬,挑衅道:“你敢吗?” 顾景廷面无表情地抬了手,他身后两个人从马车上拿了绳索出来。 顾景瑶咬牙道:“你真是我的好哥哥,行——不走就不走,我陪你等着。” 她转身到了阴凉处去站着,紧紧抿着唇,眼底厌烦和愤恨更甚。 这丹桂巷住的都是小户人家。 顾景廷兄妹穿戴贵气不俗,马车更是又大又豪华,就这样站在沈星若宅院门前,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邻里探头探脑的观望。 顾景瑶被看的更加心烦,转身爬上马车去了。 顾景廷身为公主之子,平时进出的都是高雅场合,接触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人,那些仆从下人各个低眉顺眼,他极少被人这样围观打量过。 不过片刻功夫,耐性就快消磨干净了。 或许景瑶说的不错,沈星若是看他现在这般放低姿态,所以故意拿乔? 正当顾景廷在走和不走之间踌躇的时候,远处来了一队人,看穿戴是镇国公主府上的。 顾景廷眯了眯眼,镇国公主府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队人到沈星若这宅院门前停下,车上下来的人是镇国公主府传诏女官金玲。 顾景廷认得她,忍不住诧异地问道:“金女官是来找沈……我夫人的吗?” “顾公子也在此处。”金玲颔首道:“本官是来给沈姑娘传公主诏令的。” 话落,金玲摆了摆手,身后随从上前叩门。 沈星若收到消息后,不得不赶紧出来,将金玲迎进院内。 而顾景廷在些许思量后,也直接不请自来走了进去。 传诏女官在前,沈星若自然不能和他拉扯什么。 在金玲捧出公主诏令后,沈星若在院内跪好。 “公主有诏,沈星若在陇上春城协助定远将军抗击突厥人有功,特封军器监丞,加致果校尉,协管神弩营——恭喜沈姑娘。” “谢公主殿下。”沈星若将诏令接过起了身,“也多谢金大人专程来跑一趟。” “不客气。”金玲笑道:“公主殿下念着沈姑娘刚从陇上回来,舟车劳顿,所以特准沈姑娘休息一月再上任。” 传达完镇国公主的意思,又放下一些赏赐,金玲便带着一行人原路返回。 沈星若到门前送那一行人离开后,一转身,便和顾景廷目光对上。 顾景廷站在宅院门前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星若,“你竟要做女官!” 第12章 粪土都比你的嘴巴干净 那语气里,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顾景廷盯着沈星若,在等她回应他些什么。 沈星若却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之后收回视线,提起裙摆迈上台阶进院子。 “站住!” 顾景廷侧身跨了一步将她挡住,长眉紧拧:“你真的要做女官?” “你亲眼所见,公主诏令,如何作假?” “你——”顾景廷咬牙说道:“大家贵女哪有入官场的?你这样的自降身份,不但让你父母蒙羞,也让信阳公主府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们是要和离的。”沈星若轻笑道,“等和离了,我便和信阳公主府,和你都没有关系了。” “到时候你们府上自不会被我牵累让人指点。” “至于我父母是不是要蒙羞,是沈家的事情,也不劳烦你来操心。” “沈星若!”顾景廷脸色瞬间阴沉,“你现在怎么如此——” 然而看着沈星若含着淡笑,实则冷漠凉薄的脸,顾景廷那些责怪质问的话忽而就说不出来了。 沈星若问:“如此什么?” 顾景廷抿唇良久,深吸了口气后放柔的声调:“星若……我知道你是为三年前的那件事情恼火,才这样的剑走偏锋和所有人过不去。” “那件事情的确是景瑶做错了,我也有错……” “我道歉。”顾景廷诚恳地说道:“我为当年我说过的那些伤害你的话道歉,我们不要闹了。” “墨韵堂我一直让人在打理,如今都摆上了你喜欢的东西,你随我回公主府,我们以后好好的。” “真是轻描淡写呢……说两句道歉的话就想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沈星若眸光愈冷,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娇美。 她抬眸看着顾景廷那张俊美温雅的脸:“你还记得你自己说了什么吗?” 顾景廷僵了僵。 “我记得。”沈星若平静地一字字说道:“肮脏,下贱,不要脸,不配你对我好,不配做你的妻子,比不上我那好姐姐冰清玉洁,你更是早就受够了我。” “我记得一清二楚。” 顾景廷彻底僵住。 他当时看到沈星若和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在院内拉扯,本就愤怒到了极致,顾景瑶又在一边煽风点火点添油加醋,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 他还真的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愤怒之下各种恶言相向。 如今这些词汇一个个地砸到了他的脸上来,把他那张脸砸的青白交错。 “道歉不是无所不能的。” 沈星若冰冷地说道:“我们之间到头了,和离之事我已经请镇国公主殿下为我做主,相信过不了几日你会收到和离书,就这样。” 顾景廷呆愣愣地看着沈星若迈步进了宅子。 那纤秀的背脊,和三年前她挡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击退山匪时候一样的秀挺如竹。 但如今却透着数不尽的冷漠。 顾景廷的心中,一瞬间酸涩、苦闷、懊恼、后悔交织缠绕。 坐在马车上纳凉的顾景瑶忽然之间冷笑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在外三年喜欢上了别人,才非要和我哥哥和离的。” “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错处全部怪到别人身上,你自己倒是成了个高高在上占尽道理的受害者。” 沈星若回过头,“顾景瑶。” “我在。”顾景瑶趴在马车车窗上,下颌扬起,姿态高傲:“沈星若,三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一些,知道装腔作势拿捏人了。” “但我告诉你,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就凭你女子之身混迹军营三年,回来还带个男人在外面住,如此的不检点就别想再进公主府的门。” “至于和离,更是休想,你就等着公主府的休!” “顾景瑶——” 顾景廷面色一变,“你住口!” “好啊。”顾景瑶哼了一声,啪嗒一下关上马车车窗,果然住了口。 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已然比刚才更加紧绷。 “星若。”顾景廷转向沈星若,沉着脸郑重道:“我不会和离,更不会休你——” 沈星若沉默地进了院子。 马车里响起顾景瑶得意的笑声,顾景廷脸色铁青,大步到了车边刚要发作,却听身后脚步声起,回头一看,沈星若拎着个小木桶又出来了。 木桶里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气味并不好闻。 “顾景瑶。” 沈星若走到马车边上,叩了叩马车车窗。 “做什么?”顾景瑶有恃无恐地推开车窗,“想求求我,让我帮你与母亲说说好话,把你在接回公主府去吗?我告诉你别做梦——啊!” 沈星若忽然一把捏住顾景瑶的脖子,将她半边身子都扯出那马车窗户。 顾景瑶尖叫道:“你干什么?” 沈星若用力捏开她的下颌。 下一瞬那小木桶之中黑漆漆的东西就被一把塞进了顾景瑶的口中。 恶臭冲喉而入。 顾景瑶双手乱挥企图挣脱沈星若的控制。 但她娇弱贵女哪里是沈星若的对手。 沈星若毫不犹豫地将那黑漆漆的东西一把把往顾景瑶嘴里塞。 嘴巴里塞不下便往她的脸上糊。 眨眼功夫,那些黑漆漆的东西塞了顾景瑶满嘴,糊了顾景瑶满头满脸。 沈星若撒手把人丢开。 顾景瑶钗环歪斜,发髻散落,整个人挂在马车车窗上,半边身子吊在外面扭动呕吐,再不见方才光鲜亮丽,跋扈嚣张模样。 沈星若淡笑:“粪土都比你的嘴巴干净。” 话落,她甩了甩手,转身回了宅院。 一切发生的太快。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只听到那宅院大门“砰”一下拍合声。 顾景廷呆滞半晌,才让人上前去解救半挂着的顾景瑶。 等仆从们把顾景瑶七手八脚弄下来驾着马车离去后,顾景廷神色复杂地望了那紧闭的门板一眼。 以前的沈星若也会生气,但顾景廷觉得她那时候是色厉内荏的。 她生了气只会冷眼相待。 她说她是习武之人,不可欺凌弱小。 因此当初顾景瑶在公主府上对沈星若言语挑衅针对多次,沈星若也不过是板着脸沉默了几日罢了。 今日竟是动了手! 她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当真铁了心要和离? 第13章 准备好休书 顾景廷带着顾景瑶回到公主府后,信阳公主看到顾景瑶的样子差点栽过去。 当时沈星若动手,不但随着顾景廷他们去的公主府下人看到了,连在巷子里张望的百姓都看到了。 因此这事根本瞒不住。 当信阳公主知道是沈星若动了手后,一张脸黑青如锅底,“好个沈星若,竟敢对瑶儿下此重手!” 顾景廷皱紧了眉头。 现在顾景瑶那院子里几乎都是臭气熏天。 大夫医女进进出出,顾景瑶声嘶力竭呕吐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顾景廷沉默了一阵子,才说:“此事沈星若她忽然动手的确不太对,但是景瑶原本就对她不起,今日又先言语挑衅在前,所以才——” “你亲妹妹被人欺辱到这种境地,你还维护那恶人?” 信阳公主不可置信道:“你看看景瑶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当时站在旁边就冷眼看着吗?你是死的吗?不知道让下面的人拦着沈星若,护着妹妹?” “就算当年的事情景瑶太任性,沈星若也不能下这样的重手!” “这样的恶妇,她还自甘下贱去做什么女官——我公主府绝容不得她再登堂入室,她还想和离,门都没有,景廷,你立即给她写一封休书,马上!” 顾景廷僵住,“母亲——” “你不要喊我。”信阳公主脸色铁青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早就不愿再要沈星若这个有名无实的儿媳了。” “两个月前便请了京中最得力的官媒为你物色新人。” “只是碍于你们婚事是镇国公主亲自做主,沈星若又一直不在京城,我才没有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如今她既回来了,还把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索性就一拍两散。” “我会亲自去见镇国公主说明情况,你只管准备好休书就是!” 厢房内又传来顾景瑶的惨叫哀嚎。 信阳公主立即提着裙摆奔了进去。 顾景廷面上青白交错,广袖之下的手死死捏紧。 怎么就到了这个份上? 庆都正街上车马川流。 茶馆食肆之中正热议着今日最劲爆的事情。 威北大将军幼女领了公主诏令,马上要去做女官了。 而且就在不久前,那沈星若在自己独居的宅院门前巷子里,用养花草的粪土糊了自己的小姑景瑶郡主满嘴满脸。 茶寮不远处就停着一辆朴素的乌蓬马车。 车上坐着个戴斗笠刀疤脸的魁伟汉子。 听着那些议论声,汉子一脸的凝重。 不多时,有个白面斯文的青年回来,跳坐在车辕另外一侧,声音极低地说道:“都是真的。” “当街动的手,好多人亲眼所见……而且现在城中已经是流言四起,大街小巷都在说沈将军夫妇苛待女儿,还有传沈二姑娘不是将军夫妇亲生的。” “嗯。” 马车内传出一道疏淡男音,“她回京多久?” “不到十天。”斯文青年计算了一下,“今日是第七天。” 车内男子静默片刻,轻笑:“也难为她了,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能搞出这样的满城风雨,看来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 “世子的意思是,咱们去见沈二姑娘?” “不,回沈府。” 话落,车内男子又道:“叫我将军,我现在是威北大将军的长子,退突厥的定远将军沈南潇,谨记,不可再叫错。” 白面撇撇嘴说:“记住了。” 马车往前行的时候,车内隐约传来一道小而懒散的哈欠声,“唔,这是到京城了吗?姑奶奶我困死啦,这就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去。” 马车摇晃,到了威北大将军府角门边停下。 守门侍卫瞧了两眼,忽然惊喜地唤道:“聂大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那这车上的人——” “少将军。” 身材魁伟的刀疤脸汉子聂雄从车辕上跳下来,“进去通报。” 侍卫顿时喜色满溢地冲进了将军府去。 白面青年也从车辕跳下,掀起车帘,便有一个身穿青灰色宽袖劲装,带着护腕箭袖,身配软甲和长剑的英俊男子跨下马车来。 男子瞧了那角门上的匾额一眼,迈步进府。 梅氏本来时常卧床养病。 如今突然听沈南潇回来,竟立即就提起了精神,从床上爬了起来奔出厢房。 当看到立在小花厅内的长子时,梅氏眼底瞬间浮起热意:“潇儿,娘的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快让娘看看——” “母亲。” 沈南潇容色平静地拱手唤了一声。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梅氏一边抹泪一边说,“在边关有没有受伤……你都晒黑了。” “我一切都好。” 沈南潇淡淡一句,并不与梅氏过多闲聊,只说:“父亲何时回府?” “娘马上派人去请你爹回府,然后再让人给雪儿递个话去,看她什么时候能回娘家一趟,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 梅氏高兴地说着,忽而又欲言又止:“潇儿,你执掌三军,怎么回来的这么悄无声息?” 莫不是知道了沈星若在京城闹出乱子,所以提前赶回来? 梅氏想到此处,心中愤恨不已。 这个逆女! 沈南潇身负重任啊。 要是当真为了沈星若擅离职守私自回京,朝廷问罪下来他哪里担待的住! 沈南潇说:“此行回来是有要紧公事,家宴恐怕是没时间参与。” 梅氏一怔,“要紧公事?” “是。”沈南潇又说:“另外还请母亲下令府上奴仆,我回府之事尽量不要外传,以免横生枝节。” 他语气平静,眼眸深邃冷静,平添严肃之感。 梅氏抿了抿唇,当即点头说道:“娘明白了,这就吩咐下去。” “好。” 不待梅氏再说话,沈南潇行礼告辞:“母亲好好休息,我先行告退。” 望着沈南潇的背影消失在梅园门前,梅氏迟疑地说道:“虽然他嘴上说是为了公事,但瞧他对我这冷漠疏离的模样,必定已经知道了沈星若的事情,对我和将军很是不满?” “大致是。”丁嬷嬷扶着梅氏的手叹了口气,“大公子素来心疼二小姐,这些年来,为二小姐的事情和将军与夫人红脸也不止一次。” 当年沈星若被嫁入信阳公主府。 沈南潇曾极力阻拦,但却阻拦不住,最后在沈星若婚后请旨前往陇上。 走的时候甚至没和将军与夫人说一句话。 如今他回来,沈星若却又和家中快要闹翻了。 沈南潇心疼妹妹,哪能和和气气喜笑颜开。 梅氏也随之叹了口气,柳眉紧拧,“快去派人找将军回来。” 第14章 护卫 沈南潇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住的地方叫做抱月,和沈星若的揽星斋距离很近,院门上的牌匾字迹娟秀而利落,一看便是女子笔迹。 沈南潇看了一眼,迈步而入。 等到了房内坐定,白面青年打量了一圈:“虽说少将军三年没回来,但这院内却打扫的很干净,像是一直有人住着似的。” 聂雄说:“将军和夫人都十分疼爱少将军的。” “看出来了。”白面青年方若瑾点点头,“沈夫人瞧着面色,是常年缠绵病榻的模样,但听说少将军回来,却能立即爬起来相迎,足以见得她对少将军的看重。” “听说大小姐也很得将军和夫人的喜爱,怎么就那二小姐……” 得了将军夫妇所有厌烦? 屋中静默片刻,聂雄说:“自小就那样,不知道为什么。” “哎。”方若瑾轻叹一声,转向沈南潇:“少将军,看沈夫人的反应,似乎并未怀疑您。” “是。”沈南潇淡淡说道:“想来是因为二姑娘的事情,我态度便是冷些他们也会自己给自己解释,这样正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此处不比外面——”沈南潇顿了顿,语气凝重地叮嘱:“少说闲话,免得节外生枝。” 方若瑾连忙应是。 沈南潇缓了片刻,吩咐方若瑾,“你去查一查二姑娘的事情,细致些,快些来报。” 方若瑾离开后不久,沈靖便回来了。 沈南潇前去书房拜见父亲,言辞间依然是平静的语气。 沈靖很明显因为儿子归来十分欢喜,却也对他平静而疏离的语气暗暗叹息。 显然已经自我解释,沈南潇这番平静疏离都是为沈星若的事情不悦。 要说沈南潇纯粹为了公事回来,半点不为沈星若,沈靖是不信的。 沈靖犹豫片刻,终究是问出来:“星若她要和离,这事情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她既然决定了,那我自会全力支持。”沈南潇淡道:“我沈某人的妹妹,没有道理一再受人欺辱,委曲求全。” 沈靖拧眉抿唇,“那南雪怎么办?” “南雪嫁入镇国公主府上为郡王妃,这三年都未曾生养,虽说镇国公主不曾说过什么,郡王也一直待她极好,但她身上扛着无形的压力,如今本就是举步维艰了。” “星若这时候闹着和离,还把事情搞的那么大,让庆都所有人都来看沈家的笑话,你又考虑过南雪的处境吗?” 沈南潇说:“南雪不曾生养,是小妹害她吗?小妹在夫家受尽欺辱有苦无处诉时,父亲和母亲又在何处?父亲和母亲也从未考虑过星若的处境。” “……” 沈靖沉默片刻,“你可知她在外面散播我与你母亲对她不好的流言,还污你母亲清白,说她不是亲生?” “我进城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一些。” 沈南潇平静地说:“父亲和母亲对小妹不好是事实,至于污母亲清白,我相信不是小妹说的。父亲母亲对小妹那般冷淡,不管不顾,旁人有此猜测也实属正常。” “你——”沈靖脸色微变,怒火上涌。 可看着面前这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长子,沈靖却只能压着火气。 他犹然记得当初沈南潇离京时候说过的话。 “父亲母亲随意就能把妹妹嫁出去,考虑过那顾景廷会不会好好对待妹妹吗?” “你们明知道顾景廷喜欢的是南雪,就算不愿把南雪嫁去,也该想办法解决婚事,而不是让小妹替她去。” “既然你们不愿护她,那我就自己挣一份功勋来护她!” “待我归来之日必不会再让小妹受一点气!” 然而没等到沈南潇回来,沈星若在信阳公主府那边就出了事,离京而去了。 如今沈南潇回来,沈星若又闹出了更大的事情来—— 他果然是要把沈星若护着不让受一点气的姿态啊。 此时此刻,沈靖心情复杂。 沈南潇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十分优秀,无疑很让沈靖满意,如果为了沈星若,父子撕破脸,实在是不值得。 况且现在沈星若把事情搅的一团糟——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沈星若做女官,以及和顾景瑶动手的事情。 这个女儿是彻底癫狂。 如果和离能让一切都平静,能让沈星若消停下来,也是不得不为了。 沈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你母亲身体很不好,星若和离的事情……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只不要惹她心烦。” “是。” 沈南潇拱手,礼数周全地告退了。 沈靖坐回圈椅上,瞧着长子的背影,忽觉沈南潇身形似乎瘦了几分,更加的修长匀称了。 许是边关寒苦。 …… 沈南潇一路回到抱月馆,刀疤脸汉子聂雄随了一路。 进到厢房后沈南潇问:“我学的像么?” “像。” 聂雄为人刻板冷酷,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此时也不由多说了两句:“简直一模一样。” “真啰嗦。” 这时,厢房角落却传来一道轻讽声来:“你先前还三令五申交代旁人不要随意说话免得节外生枝,自己又在这儿问来问去的。” 聂雄回眸,见一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女子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里打哈欠。 女子头发糟乱,衣裳也有些脏污,嘴角还粘着些糕点碎屑,看着实在邋遢。 而那原本整洁的桌子上现在堪称狼藉,原本盛放糕点的碟子里只剩下半块糕点和一些残渣。 聂雄拧起眉头别开眼,不懂这么一位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怎么有这样邋遢糟糕的朋友。 据说还是师妹。 “玄玉。”沈南潇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似是习以为常,“你不是已经离开,说在外面找地方休息吗?怎么又自己摸了进来?” “我也很想啊。”玄玉一摊手:“可我没钱,被人打出来了,只好到你这儿来凑合紧凑。” “我给你钱。” “现在我不要了,你这里高床软枕的,我喜欢这里,就在这里。” “……” 沈南潇眉心微拧,“你在这里也可以,但你要安分些,我此行来办正事的。” “了解……放心,不会坏你事的!” “少将军——”就在这时,方若瑾从外面进来,“已经查探清楚了。” 第15章 宁愿是孤儿 “进来说。” 沈南潇走向内室之前朝聂雄点点头。 聂雄领命后看也没看玄玉一眼,便出去寻了管事周伯,请他帮忙安排。 周伯连忙应下,顺势有些好奇地问:“那位方公子和这位玄玉……姑娘,都是大公子在边关结识的吗?” “是。”聂雄说,“很要紧的人,安顿好些。” “明白了。” …… 方若瑾随着沈南潇进到里间之后,便将自己查探到的事情一一禀报。 待全部禀报完毕,方若瑾忍不住说道:“这沈二姑娘是个狠人,敢当面和父母撕破脸又放父母流言的,她绝对是第一人。” “而且这入朝做女官,还有对景瑶郡主动手之事,分明就是故意打沈家和信阳公主府的脸。” “她是毫不顾忌自己的名声,也要把事情搅的一团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哥哥可是出了名的儒将,怎得他妹妹这么……这么疯啊!” 沈南潇修长的手指点在紫檀木桌面上,“她恐怕做了不止这些。” “啊?” 方若瑾诧异:“她还做了什么?我查到的就这些。” “公主殿下不会随意下诏封女官的,尤其封的还是世家贵女,信阳公主的儿媳。” 沈南潇淡道:“我记得分开的时候南潇兄说过,二姑娘手上有一封军报是要面呈公主的,或许她呈递军报的时候说了什么,才让公主下诏封她女官。” 那封军报,本来是沈南潇给沈星若傍身的。 在军报上写明沈星若与退突厥有功,镇国公主是赏罚分明的人,必定有赏赐。 这样一来沈家和信阳公主府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为难沈星若。 可以有一点时间给沈南潇。 等他回来再为妹妹解决问题。 谁知沈南潇却错看了他自己这个妹妹—— 沈星若回来不过数日,已经搅弄的满城风雨,根本不打算等沈南潇回来。 她要自己解决问题。 “先让沈家苛待她的流言漫天,这样沈家便不能强制送她回公主府,沈家若想扳回一点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她撑腰,让流言不攻自破。” “对顾景瑶大打出手等于和信阳公主府彻底撕破脸,信阳公主不可能再容忍她继续做儿媳。” “沈顾两家无论情不情愿,其实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时候若有镇国公主开口,那和离的事情便非常容易了。” “这样的三管齐下,既快且准又狠。” 沈南潇手指点上额头,“你说的不错,她所作所为的确不像是南潇兄的妹妹。” 太激进了。 他这数年和沈南潇通信,沈南潇总将小妹的情况告知他,询问如何开导。 他也认真分析回复,教授开导之法。 怎么开导了三年,就给开导成了这样? 这哪儿是沈南潇说的“有点儿钻牛角尖”,分明是压抑的过了,从未好好释放过情绪,如今一下子喷发了出来。 “那按照少将军的意思,和离是迟早的事情了?”方若瑾说道,“既然二姑娘自己能解决,那咱们不如先办正事!” “你让人盯着点她。”沈南潇沉吟了一下,“我们先联络一下自己人。” …… 沈星若的手抓过了养花的粪土。 尽管琼月仔仔细细清理了好一阵子,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但总觉得还是有点味道。 为此,琼月找了香露来调在水里给沈星若把手泡着,又找了润肤养颜的香膏来仔细给沈星若护手,一弄就弄到了晚上。 期间沈星若懒懒散散的,不因那异味恼恨,反倒笑着说:“我只是抓了几把,手上便留下这样的味道,那个顾景瑶可被塞了满嘴呢。” “估计都咽下去不少,想必她能恶心的大半个月都不想吃一口东西了,想想就畅快。” 琼月抬眸看了沈星若一眼,眸中满是不赞同:要整治她也不在这一时半会,把自己都给弄脏了。 “不妨事。” 沈星若打着小哈欠歪在琼月肩头,“我今日闹得这样大,恐怕我那一向事不关己的婆婆要气炸了。” “顾景瑶可是她的心肝肉,沈南雪也是我母亲的心头肉啊……” “琼月,你见过你母亲吗?” 琼月摇了摇头,她是孤儿,没见过母亲。 沈星若轻悠悠地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宁愿我也是孤儿。” “……” 琼月顿了顿,温柔地拍着沈星若的肩膀无声安抚。 “琼月,我好困……你什么时候弄完啊,我感觉手都在疼了呢。”沈星若懒懒说着,瞅着自己有些皱的手撇了撇嘴,“真困了。” 琼月比划:马上就好。 她把沈星若的双手上的水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又捧起来闻了闻,确定只剩下香露和香膏的气息,再无异味,这才起身牵着沈星若到房内,把她安顿到床榻上歇息。 “琼月,记得帮我看看燕离。” 琼月点头:放心,看过他我再去休息。 沈星若安心地笑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而她面对琼月的时候乖巧温顺,笑的还没有心肺,一个人的时候,却睁着眼睛茫茫然盯着帐顶发呆。 整治了顾景瑶之后她的确很畅快很高兴,但那些畅快和高兴并没有持续很久。 她的心里现在空唠唠的,思绪乱飞,有些心烦。 哥哥说过,过去的那些事情不必在意,都已经过去了,要往前看,每一天都要开心。 可那些真切发生过的事情,真的能够不在意吗? 她时不时就会想起来,别人偶尔无心的一句话,也能让她回忆起曾经的那些糟糕。 她忘不掉,更无法释怀。 或许等她成功和离,能释怀一些? 沈星若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她接了诏令要做女官的事情,想必沈府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明日或者后日就会有人来找她? 还有硬仗要打,她须得好好休息。 迷糊之间,沈星若意识逐渐昏沉下去,恍惚间身体飘飞而出,竟悠悠荡荡地到了一处院落之前。 那院子匾额之上写着三个大字——墨韵阁。 这地方是她嫁给顾景廷后,在信阳公主府的居所,很偏僻荒凉的地方,距离顾景廷的汀兰水榭远的厉害。 足以见得顾景廷当初是有多不待见她这个妻子啊。 第16章 几分可笑 沈星若当初在沈府住的揽星斋是大哥吩咐人整理出的。 虽说她不受父母喜爱,但拦不住沈南潇宠妹妹,揽星斋当初也曾被布置的温馨细致。 而墨韵堂,真的简单冰冷到简陋。 沈星若漂浮在虚空之中,仿佛看到自己当初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她曾在白日于院中练剑、养花,躺在院内树下的摇椅内小憩。 曾在夜间趴在窗前看星星、看月亮。 在夜雨连绵的晚上抱着双臂靠着琼月诉说哀伤而落寞的心事。 顾景廷要娶的不是她,冷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其实也没有期待过什么婚后生活,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安分的独自过活。 顾景瑶不喜欢她,素来又任性跋扈,挑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不想因为自己在公主府上闹出事端,再给家中带去麻烦,给大哥带去麻烦,所以能忍则忍,能让则让。 大哥说过,武功是用来保护弱小,不是欺凌弱小。 所以她随大哥学的剑术、擒拿和拳脚从来没有用到嚣张跋扈的顾景瑶身上过。 而她不善言辞,那时候连反唇相讥都很难做到。 被激到愤怒处的时候,好像脑子里也就一片空白,最后也只能挂一张冷脸转身便走。 今日却是直接动手,把前面压抑的愤怒都发泄了出来。 又翻了个身,沈星若平躺着张开眼睛看向床顶,语气轻柔:“哥哥……” 对不起。 她学来的武功,第一次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身上,而她毫不后悔。 下一次如果顾景瑶再来,她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沈星若默默地看了屋顶一会儿,难以成眠,只好翻身而起,披衣到窗前坐着,双手撑着下颌仰头望月。 守在廊下的七弦瞥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去。 片刻后,琼月推门进来,走到沈星若身侧手指翻动:是睡不着吗? “嗯。” 沈星若点点头,“琼姐,你说顾景廷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又不想和离了?竟还能带着顾景瑶找上门来道歉。” “不过顾景瑶看起来可没半分歉疚的意思……或许他们兄妹俩啊,本也不是来说不和离的事,而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跑到我门前来唱大戏的。” “最终目的其实是告诉我,和离休想,我只能被休?” 琼月轻叹了一声,安静地陪着沈星若坐着。 沈星若又说:“今儿十五了,月亮真圆……对了,顾景廷今天没有连着姓叫我,他喊我星若?” 唇角轻轻一扯,沈星若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可笑来。 印象中他以前好像也这样喊过她。 什么时候? 大约是三年多前,他们随着顾驸马一起到郓州巡视官窑的时候。 那一趟顾景廷本是不愿意她跟着去的。 但信阳公主坚持要他带她去,美其名曰散散心,顺便培养感情,想抱孙。 顾景廷架不住母亲软硬兼施,最后只能妥协。 一路上,两人毫不意外如同陌生人一样。 到了郓州之后,为了保持几分体面,顾景廷在人前不得不做做样子,偶尔也会冷冰冰地喊几声“星若”。 有一次,两人意外遇到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山匪。 那时候下着暴雨,沈星若把山匪击退之后,山道坍塌,不得已和顾景廷在山中过了三日三夜。 顾景廷受了凉,回到郓州别馆之后就病了好几日。 再见的时候他冷着脸说:“果然是学过拳脚的,皮糙肉厚,我卧床几日不起,你倒是云淡风轻一点事情都没有。” 沈星若当时没说什么,很快就被那些官夫人拉着去学烧制瓷器当个乐子。 但她心里却厌烦后悔。 救条狗还会朝着自己汪汪两声。 救顾景廷却是白救了,不得好还要被冷嘲热讽。 倒不如当初不管他。 寒凉淡薄的月光罩在沈星若的身上,她眼皮有些沉,逐渐困倦起来。 琼月这一回没唤她去床上睡,而是安静地陪着,等到沈星若彻底睡过去,才拉了一条薄毯把她盖住。 …… 这一夜,汀兰水榭里的顾景廷也难以成眠。 他被信阳公主震怒之下说出的话惊住了。 原来家中早有解决他和沈星若这场婚姻的意思,甚至已经确定了他再娶的人选,只等时机成熟。 而沈星若对顾景瑶动手这件事情,点燃了信阳公主的怒火,她再也不想等了。 连续几日难眠,心情糟糕让顾景廷眼角布满红血丝。 他僵着脸,看着桌面上那粗糙的铃铛杯,看似平静沉默,实在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他真的不想和离,不想。 第二日一早,顾景廷天没亮便起身出门,拿着信阳公主府的玉牌前去太医院请院判前来,为顾景瑶诊断。 顾景瑶咽下去了不少粪土。 如今只要清醒就失控的呕吐不止。 昨日府医开了药也喝不下去,可叫信阳公主愁坏了。 本就打算今早请太医,但顾景廷动作的这样快,总算叫信阳公主稍微心情舒缓了些。 太医看过之后朝着信阳公主摇头说:“郡主身子没有伤到,至于呕吐不止,属于是心病作祟,开药也没有什么用处的。” “那怎么办?”信阳公主急忙说:“她这一直呕吐,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未进,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这样啊……”太医沉吟片刻,“准备一些好下咽的茶汤清粥之类,或者是郡主平素最喜欢吃的口味试一试,或许有用。” “或者就是等郡主吐干净了,吐疲惫了,无力再吐也就好了。” “那、那好。” 信阳公主吩咐人把太医送出去时,身后厢房内还不断传来顾景瑶声嘶力竭的呕吐声。 信阳公主柳眉紧拧,“快去准备些公主喜欢吃的。” “这个沈星若,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疯子——景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和她善罢甘休!” “……” 顾景廷原本到嘴边的话,因为母亲这一声咒骂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朝着厢房里头瞧了一眼。 也罢,且等景瑶的情况好一些,母亲消消气,他再好好和母亲说他和沈星若的事情。 第17章 红枣糖糕 沈星若趴在琼月肩头睡了会儿迷迷糊糊自己醒来了,又拽着琼月一起去床上睡。 这一夜抱着琼月,一夜好眠。 第二日太阳露头后沈星若便起身梳妆换衣,打算用最精神的面貌迎接沈家人的质问。 但等到中午,沈家竟然没人过来。 沈星若拧眉狐疑:“他们是还没听说吗?竟不来找我麻烦说我不顾忌家门体面……还是他们知道了,但是直接当做不知道?” 琼月摇头,指了指抱着宝剑背靠在院门前的七弦。 “好。” 沈星若点点头,“七弦,你出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是。” 七弦应声后提着剑就离开了。 沈星若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徐徐说道:“他们不理会说不定是他们知道我现在不受他们管,他们便是找来也是碰钉子。” “这样很好。”沈星若勾唇浅笑,“和离,他们不认也得认。” 轻缓破碎的咳嗽声在这时响起来。 沈星若回头,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要好好卧床休养——” “我有听大夫的话啊。”燕离慢悠悠地说:“我都睡了这许多天了,再不走动一下,浑身骨头怕是都要生了锈。” “……”沈星若默默片刻,“怪我,本来昨日是要带你出去的。” “不怪姐姐的。” 燕离摇头说:“昨日来了不速之客,惹了姐姐心情不快,便是姐姐要带我出去,我也不会出去。” 沈星若蹙眉:“你还是叫我沈姑娘的好。” “我小时候是有个姐姐的,可是家里遭难,和姐姐分开了,我一直很想能再见她,可惜不可能了。” 燕离叹道:“越州码头上见你后,我便觉得亲切,就想着,我姐姐若是在,肯定也是你这般漂亮又仗义。” 话落,燕离直勾勾地看着沈星若。 沈星若抿唇片刻,“那随便你。” “好。” 燕离笑起来,那模样温顺又乖巧,“那我还是唤姐姐了,你不要嫌我烦。” 沈星若别开眼,“你高兴就好……索性今日是没什么事情,不如我陪你在院中走走,院判大人说你还是要稍微走动一下的,不然对身子不好。” 燕离点头应了。 沈星若便陪着他到后头的小花园去散步。 期间沈星若很安静,似在想事情,燕离也温温顺顺的,很少说话打岔。 不过燕离身子弱,逛了这么一会儿,也的确有些疲乏,沈星若便又送他回去歇着了。 沈星若不知为何有点不安。 沈家的人不该无动于衷的,真的不该。 这中间难道发生了什么预计之外的事情吗?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弦回来后。 七弦神色复杂地说:“小姐,大公子回京了。” 沈星若猛然站起身来,把桌上的茶杯都带的歪倒,滚到地上“哗啦”一声碎裂成几瓣。 “他——”沈星若惊诧地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七弦回道:“便装入京的,进京之后直接回了将军府,京中知道他回来的人不多,属下还是意外看到聂雄在将军府进出,借机跟其他下人打探才知道的。” “……” 沈星若紧紧地抿住唇瓣,“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公事……可是他既然回来,怎么没提前传信给我,回来了也不派个人来说一声……” 片刻后,沈星若叹了口气。 她回京之前曾答应过沈南潇,先用那军报上的功劳得到赏赐和短暂的庇护,然后等他到了帮自己解决那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可三年前哥哥已经为了她和沈靖与梅薇翻了脸。 原本当时哥哥正在议亲,因为忽然请旨远走边疆,那门亲事自然就不成了。 如今三年过去,沈星若如何能再让哥哥为了自己的事情和父母以及信阳公主府对抗? 她的事情,她打算自己解决。 所以她当时乖乖巧巧地答应了沈南潇。 却在回京之后立即动手,就想要在哥哥回来之前把一切搞定。 但是—— 沈南潇竟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二十日回来! “哥哥他是生我的气了?” 沈星若微抿着唇瓣,细长的柳叶眉轻轻蹙起,“他气我胡闹,说不准还气我坏母亲清誉,这才没有派人给我传消息的。” 琼月想了想,比划道:小姐不要多想,大公子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私下办,所以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他回京。 大公子很疼爱小姐,就算他真的生了小姐的气,小姐只要等他安静几日,去找他的时候好好认个错一定会没事的。 “是吗?”沈星若垂头说:“那我就再等两天,等他找我……若他不找我,我再找他。” 沈星若嘴上说的轻巧,然而心中却一直七上八下不安宁。 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起来后,沈家那边又没来人。 沈星若便索性叫了琼月去厨房,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做了份红枣糖糕,让七弦送到了将军府去。 七弦原先就护卫沈星若安全,在将军府常有走动,也认得几个能办事的人,很快就让那只食盒摆在了沈南潇抱月馆内厢房的黄花梨木圆桌上。 “这是什么?” 沈南潇自外面办事回来,眸光轻轻一扫,落于桌面食盒上。 聂雄说:“小姐送来的。” “小姐?”方若瑾挑眉:“你是说二姑娘吗?” “是。” “她亲自送来的?” “不是。” “那你怎么就确定是二姑娘送的,不是旁人?” “周管事拿来的。”聂雄淡漠道:“是红枣糖糕的气味,大公子最喜欢的糕点,这个只有二姑娘知道,旁人不会送这个。” 方若瑾“啊”了一声,“红枣糖糕不是很甜很甜吗?少将军竟然喜欢这口味?” 沈南潇单手负后,走到桌边将那食盒打开。 一股清甜的味道从里面散出来。 “我瞧瞧——”方若瑾把脖子伸过去,只一瞧里面东西就忍不住“啧”了一声,“做的这么漂亮,二姑娘定是个蕙质兰心的人啊。” 食盒只有一层,里面放着枫叶形状白瓷碟,边缘彩绘牡丹纹。 糕点做成花瓣形状,中间红色边缘奶白,还用芝麻点缀过。 沈南潇乍一看,脑海之中忽然就勾勒出个小脸红红,弯眉带笑撒娇扮乖的小姑娘。 方若瑾伸出手:“不行不行,这么好看,气味还好实在招人,我得尝一块!” 第18章 试探 聂雄皱起眉头:“不行!” “若瑾。” 沈南潇也说:“这是二姑娘专门做的,咱们不能乱动。” 方若瑾说:“都已经做好送来了,不吃岂不是浪费?” 聂雄冷声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表情很是凶狠,大有方若瑾不识相就要动手的意思。 方若瑾撇撇嘴,“算了,不动就不动,我还不爱吃甜的呢!” 这不是瞧样子好看,才一时动了点念头么。 方若瑾懒懒说:“那按照你们的意思,这糕点怎么办?是快马加鞭给少将军送过去吗?还是等少将军回来再吃?那怕是要放臭了。” 沈南潇把食盒盖上,“什么时候送来的?” “两刻钟前。” “哦……”沈南潇点点头,思忖一瞬说道:“送回去?” 聂雄一怔:“为何?” 方若瑾也诧异:“干嘛送回去?” 沈南潇淡道:“他们兄妹感情深厚,如今她搅得京城满城风雨,兄长回京又没告诉她……我猜她以为兄长生了气,所以送这个来试探的。” “我若让人送回去,就坐实了‘兄长生气’这回事。” 方若瑾“哦”了一声,“我明白了,少将军说过,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面的人,都很难看破你的伪装,但这个二姑娘可能一眼就会认出您不是她哥哥。” “如今我们把糕点还回去,她以为她哥气她气的厉害,想来起码能有几天不会主动找您。” “是。” 沈南潇点头道:“我们现在搜集证据正是紧要关头,出不得岔子,且让这位二姑娘稍稍委屈几日。” 他把食盒递给聂雄,“你亲自送去,告诉她安分些,旁的不需要多说。” …… 安分些? 这三个字让沈星若原本彷徨的心情瞬间转为低落。 回来不告诉她,送去的糕点一块都没动还还了回来,又告诫了这么三个字。 哥哥是真的生气。 沈星若看着被退回来的糕点,心底酸涩懊恼交织难言。 拧着眉头消沉了一阵子后,沈星若猛然站起身,就想要到将军府去找他。 却又在快走两步之后猛然止住脚步。 就算现在找去,已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也改变不了,局面已经这样了。 还是琼月说的对。 暂且就不要见面了,等过几日她的事情彻底解决,再去寻哥哥好好道歉,撒娇耍赖扮可怜,总能哄他不气。 如此一想,沈星若稍微冷静些许,“七弦,信阳公主府那边情况怎么样?” “顾景瑶回去之后就呕吐不止,请了太医,但听说情况并不太好,这两日她基本没吃下什么东西,公主府上也为了这件事情多方想办法。” 沈星若淡笑:“没想到粪土影响如此之大,这样很好。” 顾景瑶越是凄惨,信阳公主便越是不能容她。 再加上,信阳公主本就已经在帮顾景廷物色新人,她等的和离契机马上就要到了。 …… 镇国公主下过封女官的诏令第二日,沈星若本就该前去谢恩。 但因沈南潇忽然回京的事情耽搁了一日,到了第三日沈星若才前往公主府。 镇国公主日理万机,平素甚是忙碌。 谢恩这种小事,公主殿下当然没空专门接见她。 沈星若在女官引领下,到凤仪阁外跪下叩了三个头便算了谢过。 之后由女官送她出了凤仪阁,再由婢女带着送出公主府去。 “沈二姑娘这边走。”婢女轻声说道。 “好。” 沈星若朝她微笑。 跟着婢女迈步出院子的时候,她眼尾余光瞧见远处假山侧的石径上走出两人。 一个是聂雄,而另一个…… 看着那英挺俊朗的侧脸,沈星若脚步微顿,唇角也微微弯起。 是哥哥! 假山之外不远处是水色澄澈的人工湖,湖上一座三角攒尖亭,沈南雪一身月华裙,薄施粉黛领着婢女立在亭内。 沈南潇迈步上了亭子台阶,和她相互见礼。 沈南雪喜笑颜开,唇瓣开开合合在说着什么。 沈星若习武,因此目力极好,又与琼月相伴多年,一开始并不懂得琼月比划的手势,便是读唇语来了解她的意思。 因而这么远随意扫了一眼,也分辨出沈南雪在唤“哥哥”。 一声声的哥哥。 沈星若唇瓣抿紧,笑意尽失。 所以他不告诉自己他回来了,把自己做的糕点送回去,还叫她安分,却来这里看望沈南雪。 沈南雪笑的真开心啊。 沈星若真的很好奇哥哥与她说了什么,才能叫她笑的那么开心。 可惜沈南潇背对着他。 那背影…… 沈星若脚步又是一顿,缓缓回头,盯着那背对着自己立在亭子里的男子打量。 “沈姑娘、沈姑娘?”婢女轻唤道:“您怎么不走了?” 沈星若收回视线,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复杂,垂眸说:“我瞧见了郡王妃,就在那里——” 她一指亭子,“我想去和郡王妃行个礼,可以吗?” “当然了!”婢女笑着福了福身,“那奴婢送您过去。” 沈星若摇头:“只几步路而已,我自己走过去就是,姐姐去忙自己的事情。” 那婢女也知道这位沈二姑娘和郡王妃姐妹关系并不和睦。 据说上次在游廊“偶遇”,这俩姐妹就闹的很不愉快,后来郡王妃好几日都沉着脸呢。 想来等会儿“行礼”的场面也必定不会好看,哪能让外人看到? 婢女当即聪明地福身行礼退下了。 …… 亭子里,沈南雪已与沈南潇聊了一会儿。 她询问了边关生活,可否受伤,十足关心沈南潇的一切。 而沈南潇却应的平静。 待她问候的话说的差不多了,沈南潇正要说点正事,忽觉身后不远处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眉心微动,侧了侧脸,眸光扫过去。 “哥哥……”这时候,沈南雪又唤了一声,语气变得欲言又止起来,“哥哥,你回来京城也有几日了,对不对?那你应该知道二妹妹闹和离的事情?” “哥哥,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沈南雪的声音遮住了那轻微的脚步声。 等她不说话时沈南潇再要分辨,却发现那脚步声已经消失。 沈南潇只好回眸,“你想说什么?” 第19章 初见 “我、我——” 沈南雪咬了咬唇瓣,不好开口。 这些年沈南潇护着沈星若。 他对沈星若无微不至,细致关怀,带沈星若出门踏青,教她骑马射箭,练字下棋。 同样是他的妹妹,沈南雪若说曾经没有嫉妒过,怎么可能? 她也曾主动请求哥哥教她骑马,拉弓,但却被沈南潇拒绝了。 沈南潇那时亲口告诉她,沈南雪得到了父母所有的关爱,就不该再强求哥哥全心的疼爱。而沈星若没有父母疼爱,便得哥哥疼爱。 这是公平。 他会在出外的时候,随手给沈南雪带来什么新奇的小玩意,或者好吃的糕点,却会花大量时间陪沈星若练武下棋。 他还会在沈星若想做菜的时候陪在旁边,帮忙洗菜,为灶里添柴,甚至笨拙的亲手为沈星若制作糕点模具。 他记得沈星若的喜好,却永远不会关注沈南雪的喜好。 那些细致的陪伴是沈南雪不可能得到的。 这次见面,沈南雪觉得沈南潇对她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漠和怪异了。 定然还是为了沈星若。 从小到大,大哥哪一次和家里闹翻不是为了沈星若呢? 沈南雪垂眸,流云广袖之下交握的手轻轻捏紧,“大哥,二妹想和离其实也没什么,可她当真不该诋毁母亲的清誉。” “外面现在都在传是母亲与人、与人偷情生下的二妹,所以二妹才不得父母喜爱。”沈南雪咬了咬牙,因为说出这样的话面色有些难堪。 “流言漫天飞,母亲现在还不知道,等她知道了,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她的身子本就不好……” 沈南潇淡道:“说重点。” 沈南雪:“……” “我还有些要事要和你商量。”沈南潇直白道:“不过既然你先开了口,那就你先说完你的,我再说我的。” 沈南雪唇抿的死紧,在沈南潇这有些公事公办的语气之下,也无法再拐弯抹角。 她沉吟着说:“二妹最听大哥的话了,所以我想,可否请大哥去劝劝二妹,出面澄清流言的事情。” “她若实在想和离,都可以从长计议,没必要这样诋毁父亲母亲。” “不行。” 沈南潇干脆地拒绝,“流言已经传了很久,她出面也澄清不了,只会让流言越传越不好听。” “可是——”沈南雪急忙说:“可是这样下去母亲的名声,将军府的脸面都怎么办?”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和复杂,也不是只有出面澄清一个办法的。”沈南潇淡淡一句后转了换题,“我要见端郡王,越快越好。” 端郡王云灏,镇国公主的长子,也是沈南雪的夫婿。 沈南雪闻言只好把没说完的话都收回去,“大哥要见郡王,为何不直接递帖子给郡王,还要通过我?” “不便递帖子,是点私事。” 沈南潇说:“最近郡王实在太忙,邀约起来有些困难,所以来找你。” “好,我尽量帮大哥安排。” “多谢。” 沈南潇客气了一声,又说:“你二妹的事情你就不要过问了,我心中有数。” 沈南雪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看着沈南潇转身离去。 她暗暗咬碎了银牙。 心中有数? 以沈南潇对沈星若的护卫程度,定然一切依着沈星若的心思去办。 到时必定是沈星若和离收场,还要入朝做女官。 她在这镇国公主府上,因三年不曾生养本就处境艰难,如今沈星若还这样的拖后腿,大哥还向着她…… 怎么大哥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次呢? 沈南雪长吸一口气,只觉得心烦意乱,恼恨又疲惫。 沈南潇离开三角亭后走了片刻,沈星若从假山之中走出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沈星若处在阴凉处,头顶的太阳被假山山石遮挡,愈发显得那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如冷玉一般,近乎透明,一双眼眸也漆黑深幽似是不见底的清潭。 而沈南潇站在阳光下。 过午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那张俊脸棱角分明。 沈南潇单手负后,英姿颀长。 他看过沈家要紧之人的画像,当然知道,眼前这亭亭而立的紫衣少女,就是好友放在心尖上疼宠的那位小妹。 “哥哥。”沈星若笑着喊他,“你也到公主府来。” “是。”沈南潇点点头:“你来做什么?” “谢恩……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知错了?”沈南潇微微挑眉,反问:“你知什么错?” 沈星若娇娇软软地说:“我不该……不该骗你说会乖乖等你回来帮我解决,不该散了那些流言出去……” 沈南潇居高临下看着她。 面前的少女低眉顺眼,偶尔飞快地看他一下,很是乖巧,唇角也挂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便是个娇软温顺的邻家妹妹模样。 但沈南潇却没有忽略,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打量。 这个小丫头,果然如南潇兄说的那样,敏感而锐利。 “哥哥?”沈星若轻声试探,“你刚才和姐姐说什么,她那么开心?” “没什么。”沈南潇神色平静,无波无澜,“早点回去休息,最近好好待在家中不要胡乱走动。” 沈星若眸光闪了闪,不露痕迹地“哦”了一声,又低声说:“那我待在家中不胡乱走动,哥哥会来看我吗?你送我的那把弓坏了,想请哥哥帮我修一修。” “过几日。” “好,那我听哥哥的话等着你,最近也不会出门。” 沈星若乖乖巧巧地说完,笑看了沈南潇一眼转身离开了。 而在转身那一瞬,她脸上笑容尽数消失,眼眸之中浮起浓浓的疑惑。 看着她走远的沈南潇也带着聂雄离开公主府。 到角门外上马车后,沈南潇忍不住问:“如何?” “这……”聂雄迟疑,“小小姐很聪明,属下也不好说。” 沈南潇沉默片刻,失笑了一声,“算了,见机行事。” 要是瞒不住,只好拿出信物稳住她了。 沈星若回到府上之后便沉默地坐在窗边想事情,琼月陪在一侧,思忖是不是在镇国公主府上又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但看沈星若没有倾诉的意思,琼月也没有主动发问,只是静静相陪。 不知觉日落西山,夕阳余晖照在沈星若的脸上,她轻悠悠地说:“琼姐,你帮我准备一下,我晚上要回趟将军府。” 第20章 夜探 琼月迟疑:小姐是要去看大公子?可是晚上的话,将军也会回府。 现在沈星若和沈靖等于是撕破脸。 且这几日沈星若又是对顾景瑶大打出手,又是接公主诏令要做女官—— 被沈靖知道她回去将军府,大概率是要被为难的,到时候场面必定是不好看的。 自从因为和顾景廷的婚事,间接导致沈南潇一气之下远走陇上戍边之后,沈星若做事便老成了许多。 尽量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她从不会闹到沈南潇面前去。 因此这晚上回府,怎么不叫琼月诧异。 就算是想见沈南潇一面,好好道歉认错也是太急了些。 “我知道……”沈星若手扶着窗棱,“我今日去公主府谢恩的时候,瞧见了哥哥,他去看沈南雪了,然后……” 沈星若想起那亭子里看到的背影,沈南潇今日看她的眼神,眉心禁不住轻轻蹙起,“感觉怪怪的。” 琼月听后暗暗则叹了口气。 她照看沈星若十年有余了,自然很清楚沈星若的心思。 从小到大,整个沈家就沈南潇对她好。 沈南潇一个大男人照看妹妹,却是做到了嘘寒问暖细致入微。 他在沈星若的生活里,是兄长,也亦父亦母。 时日久了,沈星若对他眷恋极深,也生出了些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父母的疼爱她已经不稀罕了,但她希望自己的兄长只对自己一个妹妹好。 她会下意识地和沈南雪比较。 可她又是懂事的,知道自己无法独占。 所以每每看到沈南潇对沈南雪好上一分,沈星若便要心情低落的闷上几日。 这一回,沈南潇生了她的气,却又去看望沈南雪,怎么能不叫这小姑娘心里难受。 如此一想,她这般急切想去找沈南潇,不顾可能会被为难,也就可以理解了。 琼月手指翻动:那就早点去。 “晚点。”沈星若却说道:“过了子时再去。” 琼月意外:那样中门都落锁了? “对啊,我是夜探,不是拜访。” 琼月更是诧异:为何? 沈星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今晚一定要去一趟才行。” 夜色浓郁。 威北大将军府上,沈南潇打发了前来找他唠闲话的玄玉之后,整理最近这几日搜集到的东西。 “看起来还不太够。”方若瑾靠在桌边眯着眼说:“也不知南潇兄那边如何了?要是能追到亲笔密信,便能坐实这奸贼通敌。” “有了消息他会第一时间传来的。” 沈南潇把账册、信件等收到一只小木盒中。 方若瑾笑着问:“喂,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二姑娘啊!听说今日二姑娘也正好去公主府谢恩,你们遇上没有?说话了?她发现什么端倪了吗?是不是当真和她哥说的那样敏锐?” 沈南潇的手微微顿了下,“不知道。” “啊?” 方若瑾高挑起眉毛:“真的遇上了?你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南潇淡淡道:“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方若瑾瞧他是不打算再多说,当即也只好撇撇嘴:“那行,我走了啊。” 啪嗒一声,门板合上,方若瑾离开了。 沈南潇修长好看的手指从小木盒边缘缓缓滑过,脑海中也将今日在公主府上和沈星若见面的场景过了一遍。 只三言两语而已。 但也不知是不是当初沈南潇强调了太多沈星若的敏锐,他底气有所不足,现在感觉不是很妙。 一对几乎朝夕相处的兄妹。 对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细微的小动作都已经熟到不能再熟。 若被发觉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太意外的事情。 沈南潇顺着半开的窗户,瞧着外面如水般微凉的夜色,暗暗思忖,今晚会不会有意外的娇客到来。 他静默了片刻,和往常一般洗漱,上榻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风声起,半开的窗发出弱弱的一声吱呀响。 沈南潇自榻上坐起身,眼角余光敏锐地扫过屏风后。 呼吸之间隐隐清透的幽香浮动,和白日里沈星若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沈南潇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就在他掀被下床,站起身来的一瞬,屏风后黑影一闪,香气扑面而来,脖颈之上一片冰凉,却是一把寒光迸射的短剑架在了动脉之上。 “别动。” 黑衣蒙面的女子冰冷开口,“你是谁?”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沈南潇容色淡淡,不见惊慌,“毕竟,这是我的房间,你才是闯入者。” “这是你的房间?” 黑衣女子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嘲弄:“住了几日便成了你自己的地方吗?你可知道这院子有多少房间,房内又有几处暗阁?” “你连我手上的短剑都不认识——你根本不是我的哥哥!” 黑衣女子一把扯下蒙面黑巾,露出沈星若那张雪白漂亮的脸,只是一双眸子却冷沉戒备,盯着这个和自己兄长长了同一张脸的男人。 沈星若沉声问:“我哥哥去哪儿了,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沈南潇知道瞒不下去,只好直白说:“你哥哥现在不在京中。” “那他在哪?” “不能说。” 沈南潇回了三个字,只觉那架在脖子上的短剑有逼近了一分,似是划破了皮肤。 沈星若声音更冷,“说不说?” “……” 沈南潇默了一瞬,知道这姑娘现在是没什么耐心的,当即快速开口:“你哥哥的去处我不能说,但我有信物……” 说着,沈南潇便要抬手。 沈星若低喝:“不许动。” 沈南潇的手抬了一半只能停住。 沈星若说:“在哪?我自己拿。” “……在我怀中。” 沈星若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小心我剑下无情!” 话落,她的手探向了男人的襟口。 沈南潇欲言又止,知道这小丫头现在是不信任自己,最后只能闭嘴。 沈星若双眸紧紧盯住他,手在男人怀中摸索半晌,总算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手指勾着那东西拉出来看过,再看向“沈南潇”时神色复杂了两分。 第21章 识破 那个白玉平安扣是沈星若第一次送给沈南潇的礼物。 因为那时候沈星若年纪很小,并不会挑选玉石,所以选到的这个平安扣上有微小的天然瑕疵,是绝对做不得假的。 “你真的是哥哥的朋友?” 沈星若半信半疑:“我自小和哥哥亲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你这号朋友?” 说着,沈星若的手探向“沈南潇”颊边,显然是猜到他戴了人皮面具,现在想揭下面具看他的脸。 沈南潇暗叹道:这如果是换做别人家的妹妹,能不能认出哥哥是假的都是问题,更不会如此难缠了。 但这脸上的面具可不能给她摘了去。 沈星若的手还没探到他的脸上,只觉自己握剑的手腕一麻,短剑差点掉落。 下一瞬,眼前人影一闪,沈南潇已经侧身退了数步,站在屏风边上,“这张面具做的很精巧,所以才可以以假乱真,但也因此十分的柔软,一旦撕扯下来便不能再用了,还请沈二姑娘见谅。” 沈星若震惊地看着他:“你身手如此之好,那你方才——” 怎么能被自己挟持? “有点好奇你会怎么做。”沈南潇淡笑,“所以便没有动。” “你戏耍我!”沈星若咬牙,恼羞成怒,却又猛然间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 “气息。”沈南潇好脾气地说:“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恰逢在下天赋异禀,对气息十分敏感,我白日才见过姑娘,所以通过姑娘的气息知道是你。” “……” 沈星若抿唇沉默了良久,慢慢把短剑收回剑鞘之中。 沈南潇问:“信了?” “怎么——”沈星若反问,“你希望我不信?” 沈南潇笑了笑,“当然不是。” 沈星若没再说话,把短剑别回腰间之后,又拿起那白玉平安扣,放在自己的袖子上仔细擦拭。 其实她到沈南潇这里来之前,先去试探过聂雄了。 聂雄跟随沈南潇二十年,多少次出生入死,是绝不会背叛之人。 而聂雄是真的。 沈星若就琢磨,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对,所以还是来了一趟。 并且,以前哥哥曾和她提过,他有个密友,据说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是个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 而且天赋异禀,对气息生来就十分敏感。 想当初哥哥每月都收到那密友的信件,而且每次收到信都十分高兴,要躲在军帐之中看上大半日,再认真回信。 这事情还叫沈星若不高兴了几天呢。 什么人都跑来跟她抢哥哥! 如今诸多讯息垒在一起,沈星若不甘愿却又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 眨眼时间,那白玉平安扣被她翻来覆去擦拭了好几圈,而后她仔细地把平安扣揣进怀里。 沈南潇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挑。 沈星若瞄到了,纤细的手就是一顿。 她忽而想起方才这平安扣是揣在“沈南潇”怀中的,此时她又揣回自己怀中…… 即便是擦拭良久,但那玉上的温度却是擦不掉的。 一点浅浅的热意似从那平安扣上散出来,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给沈星若。 沈星若无端端觉得揣玉那处有些烫。 又莫名想起方才自己伸手进他怀中胡乱摸索,那衣料之下结实有弹性的肌理……那抹烫意逐渐就烧到了脸上,颊边浮起可疑的暗红。 “你——小心!” 沈南潇轻笑,刚想说点别的缓解她的尴尬,却觉窗外人影闪动。 只听嗖嗖数声。 沈星若情绪浮动,反应慢了半拍,连忙要拔剑格挡,手臂却被人一拉,沈南潇已经把她护在身后。 叮叮叮又是几声,几枚细如牛毛的针扎在了床柱之上。 “若瑾。”沈南潇拧眉:“你做什么?” “啊?” 方若瑾诧异道:“我听到你这里有动静,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宵小行刺或者偷盗证据呢,怎么不是吗?” “不是,你快去休息。” “哦。” 方若瑾点了点头,在窗口探头探脑打量着。 但沈南潇身形修长高大,完全把身后的姑娘挡住,只露出半边白皙的饱满额头来,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方若瑾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突如起来的小插曲冲散了方才的尴尬。 沈星若把手臂抽回来,“多谢……会有人行刺你,或者偷盗证据?你和哥哥是在做什么要紧事吗?” “是。” “那哥哥会有危险吗?” “我不能保证说百分百安全。”沈南潇到桌边去点了灯,“危险肯定是有的。” 沈星若蹙眉跟过去,“那你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帮他。” “不必。” 沈南潇摇头:“他身边有人可以用,而且你如今已经在京城了,如果贸然离京前去,有可能让人盯上,反倒对他做的事情不利。” “……” 沈星若无法反驳,只好又问,“那你们……这件事情什么时候结束?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沈南潇本是要正经回答,但忽然想起她白日在公主府上幽深打量的眼神,也不知为何就起了几分逗弄心思。 他说:“除了担心他的安全,还怕他回来,看到你不听话胡闹生你的气?” 沈星若眉心紧蹙,想起自己做糕点给“哥哥”道歉。 但哥哥是个假货,还装模作样把糕点让人送回去,说什么叫她“安分些”,害她心情失落了好久。 沈星若的面上就浮起几分不悦。 沈南潇眸中浮起笑意:“生气了?” “你和哥哥做的事情你不方便说就算了。”沈星若别开脸,不想和他废话:“但如果哥哥有任何安危上的事情,请你不要瞒我。” “好说。” 沈南潇点点头,又说:“你和离的事情——” 沈星若立即皱眉说:“不关你事!” “原本是不关我事的,但我入京之前,你哥哥托我看顾你,我答应了,你的事情我自然不能当做不知道。”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沈星若冷声提醒:“我自己会解决,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 话落,沈星若不想和他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沈南潇叫住她,“我有点好奇,你是从哪儿察觉我不是你哥哥的?” 第22章 呛声 沈星若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如果告诉我的话,我或许会考虑对你的事情作壁上观,甚至是当做没看到,由你自己去解决。” 沈星若瞥了他两眼,才说:“哥哥比你健壮,比你高大,说话声音比你好听,走路步伐比你稳健,笑的时候也不像你这么难看!” “……”沈南潇无言片刻,失笑道:“原来如此,南潇兄的确极好,在你心中想来更是世间第一好,其他人都比不上。” “那想来,南潇兄也没送过你弓箭,你说那个话是试探我?” “不错。” 沈星若下颌一抬,“你知道就好。还有,你既扮我哥哥,便认真些免得别人发现端倪。” “哦?如何认真?” “少笑几次,我哥哥很少笑,笑起来也绝不是你这样的。” 沈南潇好脾气地点点头,“懂了……夜深了,你独自夜行回去恐怕不妥,我让聂雄送你。” 沈星若本不是个刁钻刻薄的人。 只因先被他戏耍,后又因平安扣,以及他提到自己和离的事情才炸了毛。 此时见他被自己这样呛声,都姿态优雅,风度极好,半点不动气…… 沈星若抿了抿唇,这回开口就没了刚才的火药味:“不用了,我身边的人在外面等我,一起回去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要来管我。” 沈南潇不置可否地笑笑。 沈星若离开后片刻,聂雄就快步进来,神色凝重:“世子,您真的不插手小姐的事情吗?” 他已经在外面守了一小会儿了,自然听到两人对话。 沈星若关于和离这件事情实在是做的冒进了些,她和沈家撕破脸,又和信阳公主府直接闹翻,还直接住到了外面去。 以后和离了,她还要住在外面吗? 那岂不是等于和沈家没了关系。 沈星若年纪还小,过一两年很以后可能再嫁人。 即便沈靖夫妇对她冷漠以待,但只要她是沈家的女儿,那在无形之中也是一种庇护,对她再婚之事也是助益。 这种庇护和助益可能沈星若自己根本不屑一顾。 然而京城这种地方,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沈家这个无形的保护伞还是很有用处的。 而且闹到现在这个份上,就算是能够成功和离,沈星若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名声这东西,每个人都说是身外之事,管不得旁人的嘴会去说什么。 但人言可畏,流言猛于虎。 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以后沈星若在京中如何生活? 只做那些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就能把人逼疯了。 到时候再没沈家庇护,万一被信阳公主府报复……聂雄几乎不敢想象。 “少将军就是知道二姑娘的性子,才请求世子照看一二的。”聂雄忍不住说道,“世子您不能由着她任意胡闹——” “放心。”沈南潇说道:“我只是说或许会考虑,从未答应她真的不会插手。” “不过你们这位二姑娘的性子……明着是不能插手的,暗中周旋一下。” “那就好。”聂雄连忙拱手,“多谢世子。” “我既答应了南潇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些客气的话不必再说——”沈南潇习惯性笑着开口,忽而又顿了顿问:“我笑起来和南潇兄很是不像?” “这……”聂雄怔了下,迟疑道:“也不是,还是挺像的。” 他反正没觉得哪里不像。 沈南潇挑了挑眉,“去休息……路过若瑾那里唤他一声,我有些事情找他。” “是。” 聂雄退下后没一会儿,方若瑾打着哈欠走进来,“怎么了?这大半夜的不让人好好休息。” “你的针。” 沈南潇把细如牛毛的三枚银针递过去。 “唔,多谢多谢。”方若瑾在屋内打量一圈,“二姑娘回去了?说的怎么样?” 沈南潇自动跳过他的问题,吩咐说:“你去办点小事……让信阳公主府那边的态度更坚决一些,也好尽快帮她和离。” 方若瑾愣了下,“怎么办?” “景瑶郡主身上就可以做一些文章。”沈南潇看着跳跃的烛火淡淡道:“她既不舒服,无妨让她更不舒服些。” 沈星若回去之后,琼月询问她夜探的情况。 沈星若摇了摇头不说话,把平安扣取出来。 琼月也认得那平安扣,心中狐疑怎么把这东西带回来了。 难道兄妹俩闹翻了? 但看沈星若的姿态,似乎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沈星若把平安扣清洗擦拭了一番后,仔细地收了起来,温言软语地让琼月快去休息。 琼月迟疑片刻,确定她一切都好,这才离开。 这一晚上,沈星若思忖着哥哥会为什么事情在外忙碌,还要一个人扮做他到京城来,是边关的事情吗? 她在陇上春城的时候,曾隐约听到哥哥和身边心腹说起奸细私通之类的事情。 当时她询问哥哥,哥哥笑着说没什么大事。 但如今看来,哥哥和这个人应该就是为了那件事情了。 沈星若忍不住轻声呢喃:“可要一切顺利才好。” …… 四月下旬,庆都的雨期终于过去,连着几日都是晴空万里。 信阳公主府上,景瑶郡主的呕吐症状在连续了几日之后终于有所缓解。 这几日内,信阳公主府上上下下想了无数办法,把她最喜欢的食物都做了一遍,虽说吃的不多,总算是能吃一些了。 只是接连折腾,人却是已经虚脱,只能躺在床榻上将养。 信阳公主心疼女儿,这几日大半时间都在顾景瑶的院中度过,今日依然如此。 她捧着玉盏,亲力亲为,将镶金的汤匙送到顾景瑶唇边,“乖瑶儿,再喝一点点,你吃的太少了,身子怎么受得住?” 顾景瑶脸色苍白地摇头:“娘,我真的吃不下了,我好想吐……” 话音刚落,她“呕”的一声,把刚吃下去的一点点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信阳公主顾不得脏污,急忙上去抱住顾景瑶连声喊:“瑶儿、瑶儿……” 顾景廷就站在院内廊下,隔窗看着屋内的人手忙脚乱,心情又沉了几分。 明明这两天已经不吐了,怎么今天又吐了起来? 顾景瑶情况不好,信阳公主就气愤难消,对沈星若的憎恶也就越多。 这让他如何开口说自己和沈星若的事情? 第23章 喜欢 屋内一番折腾后,顾景瑶虚脱地躺回了床上去。 信阳公主给她掖好被子之后大步出来停在顾景廷面前,“休书写了吗?我要你立即把那个贱婢休掉!” “娘——”顾景廷长眉紧拧,“这婚事是长公主主婚的,写了休书长公主那里不好交代。” “你姨母那里自然有为娘去交代,你担心什么?还是你根本不想休?” 信阳公主阴沉沉地说:“廷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当初你分明不愿娶她,娶了她也不正眼看她,厌恶她,如今你倒是舍不得了?” 顾景廷沉着脸,“我只是觉得事情闹得太大了不好。” 信阳公主沉默下来,细细地看着儿子那张斯文俊美的脸,忽而说道:“你喜欢她?” 顾景廷僵住,立即反驳道:“我没有!” 然而如此激烈的反应,却让信阳公主更加确信,顾景廷就是喜欢上了沈星若。 当初迎娶沈家女进门,信阳公主儿媳被换,心里憋着一股火,自然迁怒沈星若不喜欢她。 只是她是长辈又身份尊贵,没那个心思去磋磨沈星若。 这桩婚事到底也是镇国公主主婚的。 信阳公主心里明白,无论她喜不喜欢,乐不乐意,顾景廷的正妻都只能是沈星若。 威北大将军沈靖功在社稷,在朝中极有影响力。 即便没娶到他最疼爱的女儿沈南雪,娶个小女儿,其实对公主府以及顾景廷将来的仕途也都是好事。 再加上沈星若进门之后晨昏定省礼数到位……而且她厨艺不错,偶尔会做些吃的送来,倒是很合信阳公主的胃口。 时日一久,信阳公主也就认了。 她上了年岁,看旁人弄孙为乐心有所动,便提点顾景廷早早圆房。 结果顾景廷冷笑一声,说要他和沈星若圆房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话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然而现在顾景廷喜欢上了沈星若? 信阳公主惊疑不定:“你是什么时候——” 喜欢上的沈星若? “我没有——”顾景廷沉着脸说了三个字,甩袖而走:“母亲好好照看妹妹,我晚些再来。” 那僵硬的步伐,过快的速度,像是被人戳破心事之后的落荒而逃。 信阳公主瞧着儿子的背影,眼底浮起浓浓不可思议。 继而神色又立即转冷。 无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都不重要。 她心底已经拿定了主意。 …… 顾景廷一路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汀兰水榭,僵硬着一张脸,让贴身跟了他十多年的长随都不敢吭声。 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想将母亲方才说的话赶出脑海。 可那几个字却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根本抹不掉。 你喜欢她。 你喜欢她。 你喜欢她…… 像是有无数人用各种各样的语气在他耳边说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之中逐渐变得清晰无比,不可忽视。 顾景廷僵住脚步,瞪着桌面上的那只粗糙的铃铛杯,唇瓣紧抿,呼吸紧绷。 他想起母亲惊疑的表情,也不禁自问,是什么时候呢? 是在那雨夜,美丽纤秀的紫衣少女站在雾气朦胧的廊下吹着玉笛,婉转幽咽的笛音乱了心扉? 是那秋风簌簌时,少女劲装舞剑,鹅黄的衣裳和金黄的落叶连成一片而拨动心弦? 还是那时不时出现在自己桌上的,别致香甜的玫瑰糕冲入心田? 亦或是,在那暴雨荒山的野地之中,她赶走山匪,在火光朦胧之间散开头发包扎伤口,那抹玲珑曼妙的倩影叩开了心门…… 顾景廷越想,心底里一股酸涩之气越是直冲喉头。 他慢慢地拿起那只铃铛杯,眼底的神情在无数复杂凝了半晌之后,逐渐归于清明,冷静。 喜欢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娶了她,便不会和她分开。 他把铃铛杯仔细放好,转身出了汀兰水榭。 但还没走过中庭,信阳公主身边的人就把他拦住了。 顾景廷冷声说道:“怎么,我在这府上没有进出自由了吗?” 拦他的府兵语气恭敬道:“公主要见大公子。” “我回来再去见母亲。” “很抱歉,公主现在就要见大公子,请大公子立刻过去。” “……” 顾景廷深吸了口气,只得转身回去。 信阳公主此时还在顾景瑶那院子里。 当看到顾景廷此时的眼神已经坦荡冷静许多,不像方才那般闪躲纠结,信阳公主的心沉了一瞬,“你要出门?打算去找沈星若?” “是。” 顾景廷点头道:“她是我的妻子,没道理回了京城却不回家,我会好好劝她回来的。” “你休想!” 信阳公主厉声道:“沈星若自甘堕落不要脸皮,还敢对景瑶下这样的狠手,再休想踏进公主府一步。” 顾景廷冷静地说道:“是景瑶先欺负她的,如今星若对景瑶动手,也是景瑶自作自受。” “你——”信阳公主气的脸色青白交错,“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妹妹受了欺辱,你说她活该?景瑶可是你的亲妹妹,沈星若只是个外人!” “我说的是事实,那些年在府上,景瑶做了多少欺负她的事情?还算计她的清白,差点毁了她。” 顾景廷一字字说道,“即便景瑶现在这样,等星若回来之后,她还是需给星若当面道歉。” “……” 信阳公主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床榻上虚弱的顾景瑶眼底闪过浓浓的憎恨。 三年前她就是看出顾景廷对沈星若动了心思,才下药算计,成功把沈星若给逼走了。 如今三年过去,顾景廷不但要把她接回来,还如此护卫,想让自己给沈星若伏低做小,怎么可能? 顾景瑶拉住信阳公主的衣袖,弱弱地哭道:“娘,我好怕她,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她那张凶狠的脸,晚上都会做噩梦,我不想看到她。” “瑶儿乖。”信阳公主压着火气,把顾景瑶抱在怀中柔声轻哄,“放心,娘不会让她回来的,你哥哥也不会。” “真的吗?可是哥哥刚才说——” “放心。” 信阳公主拍了拍顾景瑶的后背,安抚了顾景瑶好一会儿,才转向僵在原地的顾景廷。 第24章 厨艺 “真是个义正言辞保护妻子的好丈夫……可是廷儿你是不是忘了,景瑶当初针对沈星若的时候,你自己又在干什么?” “容母亲提醒你一下,你对她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你指天立誓这辈子都不可能多看她一眼!” “我的好儿子,你想劝人家回来,人家愿意跟你回来吗?”信阳公主缓缓问道:“你喜欢她,你确定她喜欢你吗?” 顾景廷僵住,面上一片青白。 信阳公主一字字道:“她若喜欢你,就不会一走三年没有丁点消息。” “她若喜欢你,不会回京的时候还带个少年在身边,也不怕你想多了误会她的清白。” “更不会开口便说和离,半分情面不留。” “外面那些沈将军夫妇苛待女儿的流言,我看八成就是她散的,只为了不让沈家人把她送回公主府来……景廷,你不要犯傻了,她是铁了心要和你一拍两散了。” “你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大可以自己去问一问她,看看她是不是对你根本毫无感情。” 年过四十的信阳公主到底是吃的米盐多。 尽管被顾景廷气到了极致,却依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句直击要害。 她甚至柔声劝道:“你去,只有你问清楚了,你才会明白该怎么选。” “并非母亲刻意针对她,实在是她并非你的良缘。” 顾景廷咬牙沉默,半晌之后快步转身离去,这一回甚至顾不上和信阳公主行礼。 顾景瑶犹豫地说:“娘,你让哥哥自己去问,万一那个沈星若起了坏心,哄骗哥哥,然后回到公主府来,仗着哥哥喜欢她兴风作浪呢?” “你还是太年轻了。” 信阳公主用手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沈星若已经把事情做绝了,她铁了心要一拍两散,是不会回头的。” “而且,我猜你哥哥可能都不敢去问。” 顾景瑶说:“为何不敢?” “因为他没有底气啊。”信阳公主叹了口气,“也许以前他一直都没搞清楚自己对沈星若的心思。” “现在清楚却是晚了。” 顾景瑶弱弱地“哦”了一声,“晚了就晚了,反正沈星若也没什么好的,娘不是帮大哥看好了吏部左仆射柴大人家的嫡女吗?” “听说柴姑娘蕙质兰心,端庄娴雅,肯定和哥哥很配。” “慢慢来。”信阳公主说:“先把沈星若这边解决彻底了,再做其他。” 没过一会儿,外面有个婢女来报,顾景廷果然是直接回了汀兰水榭,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了。 并且之后的两日,他都待在府上半步不出。 也没到顾景瑶那院中去过一次。 …… 这几日沈星若也没有外出走动。 她让七弦随时留意信阳公主府以及沈家的动向,也关注外面的流言风向。 如果镇国公主不主动为她做主,她打算就这么耗下去。 信阳公主已经给顾景廷物色了新人,必定想快些解决他们这桩婚姻,等信阳公主去找镇国公主开口,事情就顺其自然了。 至于哥哥那边……看那个人的意思,他们还要忙一段时间,也不必担心哥哥忽然回来没法收拾。 况且,沈星若猜测,那人或者聂雄有可能已经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哥哥。 哥哥必定很生气了。 如此一来担心都显得多余,只好等哥哥回来之后再好好认错了。 距离去军器监上任的时间还差半个多月。 沈星若窝在府上也没什么事情做,便会在厨房消磨时光。 她喜欢做菜,并且厨艺极佳。 沈南潇那时知道她有这份心思,也很是支持,专门在揽星斋给她辟出个小厨房,还让人搜罗过一些食谱。 在外如果吃到不错的东西,都会带回去给沈星若看一看,尝一尝。 沈星若极有天分,一般尝一尝后,都能做出口味差不离的来。 如今这小宅子的厨房东西没有以前揽星斋的齐全,只能做点常见的饭菜,或是普通糕点。 做出来后大家一起吃。 燕离忍不住夸赞道:“姐姐厨艺真好,你每日做的饭菜都极好吃,我都不愿意吃其他的东西了。” “那就多吃点。” 沈星若把一整碟绿豆糕朝他面前推了推,“明日可能有点事,不会做东西了。” 燕离“啊”了一声,很是遗憾,又赶紧把一整碟糕点都护在自己面前。 七弦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默默收回来。 琼月把自己面前的那块递过去。 “你吃。”七弦说了一声,起身到外面去了。 琼月轻笑着摇了摇头,默默把那块糕点吃下,后牵着沈星若到了廊下,朝她比划:明日有事,是要去看望少将军吗? “嗯。” 沈星若点点头,“有点事情要问。” 都几天过去了,她实在是担心大哥,但又不好随意调查他们做的事情,以免坏事。 所以就只能去找那个人,问一问大哥的消息了。 琼月笑了:终于要去找少将军了,这回好好跟他撒撒娇,他肯定就不生气了,兄妹俩可不能再闹矛盾了。 沈星若抿了抿唇,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琼月又拉她袖子:做点少将军爱吃的带去,他最喜欢小姐的手艺了。 沈星若心道:哥哥的喜好她确实了解,但那个人么……谁知道他喜欢什么? 一想到那人和哥哥关系十分亲近,哥哥的脸和身份都能借给他用,而自己却还要靠平安扣那个信物才能知道哥哥有要事办…… 更要紧的是,自己还不知道那人是个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 有关哥哥的消息还得问他。 这就像是自己和哥哥中间一下子插进一个人,着实碍眼讨厌。 沈星若心里很不舒坦。 琼月已经在计划明天做什么带过去,还打算等会儿就出去买食材。 沈星若只好压下心底愤懑不悦。 纵然他不是“哥哥”,但样子还是得做一做,免得被有心人察觉出不对,影响他们的事情。 让七弦去买了食材回来之后,沈星若便进厨房处理准备。 第二日做了一份红枣糖糕,一份玫瑰糕,一份五香糕装进食盒里,便带着前往将军府。 却不料刚出了门,就遇到了个不速之客。 第25章 言语如刀 宅子门前的小巷里停了一辆朴素的乌蓬马车,车辕上坐着个长脸的车夫。 这人沈星若的认得的。 而马车车窗青灰色的帘子半掀起,车内的人在沈星若目光扫过来的一瞬想放下帘子挡住自己的脸,动作却是慢了。 两人视线一对,顾景廷避无可避。 僵硬了片刻之后,眼见沈星若淡漠地收回视线要离开,顾景廷顾不得多想,快速下了马车,“星若。” 他拦在沈星若面前,瞧着她手上拎着的三层食盒,“你这是做了什么吃的吗?打算送去哪里?” 他隐约嗅到了玫瑰糕的气息。 以前她总做这个让人送去自己那儿,如今也是送给他的吗? “给我。”他伸手去接那食盒,“我——” 沈星若却后退半步,眉心轻蹙,“我送去何处不关你事。” 顾景廷的手僵在那儿。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星若,企图从她脸上看到伪装,看到她不是真的这么冷漠,而是故意装着高冷对他欲擒故纵。 他想看到她眼睛里会有隐匿的温度。 可是…… 沈星若那双漂亮如星子的眼睛里除了寒凉便是被人打扰的不悦,再无其他。 顾景廷唇瓣蠕动,根本无法去问她喜不喜欢自己这样的话。 可他脚下却如钉了钉子一样,更无法转身离开。 这几日他日思夜想,已经彻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想放她。 他们本就是夫妻,只要留住她一直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好好对她,一切都会好。 “星若。”顾景廷勉强笑了一声,“我们的婚事是姑母赐婚,闹大了对沈家和顾家的颜面也不好……” “你随我回公主府,我让景瑶亲自给你赔罪道歉,并且保证她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还有我……我以前待你冷漠,是我不对,我会改的,我们好好的。” 沈星若先是有些诧异,后静静看他片刻,缓缓摇头说:“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顾景廷急声问道:“为什么不会回去?为什么不能原谅景瑶,再给我一次机会?” “因为你们不值得我原谅,不值得我再给一次机会。” “这样绝情的吗?” 顾景廷死死地盯着沈星若,眼尾余光看到她手上拎着的那个食盒,里面还隐隐透出玫瑰糕的香气,只觉意乱心烦,情绪失控。 他忍不住质问出声:“既然如今能这么绝情,当初为何又要做糕点时时送去!” “什么?” 沈星若神色古怪,“我什么时候为你送过?” 顾景廷冷笑道:“那些玫瑰糕——如今闹到这个份上,你是不想承认了!” 沈星若沉默了片刻,说道:“除了你母亲,我从未专门给公主府的任何人做过糕点。” “偶尔我的确会去厨房做几份糕点来打发时间,但厨房会不会把糕点送到什么地方去,是什么人吃,我从来不知道,也从来不关注。” 顾景廷只觉浑身僵冷,像是冬日里一盆凉水浇透了周身,大受打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星若。 原以为沈星若至少对他有过些懵懂的情分。 可是好像…… 一切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而他还在这初夏的清晨,天不亮就等在她的门前,用从未有过的低姿态陪着笑脸,好声好气请求这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妻子随自己回去。 难堪、羞恼等情绪交织在心间,压得顾景廷喘不过气起来。 他口不择言道:“你分明就是有了新欢——为了你那新欢,你连父母都忤逆,到处放流言诋毁父母清誉,如今你不想要我们的婚事,不想要我这个丈夫,非要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沈星若,你不知廉耻!” 沈星若眸中划过一抹冷光,本不欲和他多纠缠,却不想顾景廷把话又说到了这般难听的境地。 “丈夫?”她轻声反问,“一丈之内是我夫,你呢?你在我何处?你何时曾近我身边一丈内?你从未正眼看我,又怎么好意思拿丈夫的身份质问我?” 顾景廷僵住。 “你从来不会好好和我说话。”沈星若扯了扯唇,眸中透出几分自嘲。 哥哥曾与她说过,只要她真心待人,旁人也必定会回以真心。 所以她也曾想好好做顾景廷的妻子,信阳公主的儿媳。 她企图和顾景廷和睦相处,举案齐眉,而顾景廷拒人于千里之外,绝不给她半分机会。 并且顾景廷的那张嘴,永远能说出比刀剑更锋利的话语来。 他说她吹笛东施效颦,不及姐姐沈南雪琴声绕梁动人心脾。 他说她秋日舞剑打下满地的落叶污了公主府的院子,不将扫院仆人的辛苦放在眼中,惹人讨厌。 他说她整日进出厨房,浑身的油腻子味道,是多久没好好梳洗,半点不修边幅与军营中的臭男人没两样。 他总能用犀利恶毒的言语去讥讽她,把她贬低的一无是处。 她安守本分,对信阳公主晨昏定省照看饮食,为了不惹信阳公主不开心,顾景瑶如何挑衅欺负,她都当做没发生。 可信阳公主永远高高在上。 在顾景瑶设计害她清白的时候,信阳公主第一时间回护的还是女儿。 没有人相信沈星若说的话。 他们把她关进柴房还要通知沈家人,等他们来了,打算进行一场三堂会审一起羞辱她。 所以沈星若打倒了侍卫跑了。 人总是要犯蠢的。 许多事情明知道没有结果不该期望,但还是想试试看。 沈星若也曾想着换个环境会不会好点,会不会有人疼惜自己。 可是亲生父母都不疼惜,又怎么指望别人的父母会疼惜你? 犯蠢之后犀利的现实让人骤然清醒,也让沈星若更加明白自己到底该干些什么,该期盼些什么。 她看着顾景廷那张苍白的脸,隐约之间似乎感觉到顾景廷的情殇。 他居然喜欢自己吗? 沈星若心底讽笑一声,只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呢。 沈星若思谋了一会儿,淡笑着说:“当初嫁过去只是因为父母,因为哥哥,我从未喜欢过你。” 毫不留情地话语直接给顾景廷心里扎了一刀。 沈星若看着他那痛苦苍白的神色,心底无比畅快。 有些言语锋利如刀,你如今也感受到了。 第26章 厚此薄彼 威北大将军府 清晨的阳光照进抱月馆内,把沈南潇的手指照出剪影,落在窗边书案的几封信件之上,更显修长雅致。 “这是白鹤镇那边新送来的。” 方若瑾快步走进来,神色兴奋,“用的是最快的暗桩渠道,想必是要紧证据。” “哦?” 沈南潇快速接过来,等看完那封信后眸中流露赞许光芒,“南潇兄办事果然利落,的确就是我们要的东西,如今证据齐备,可以动手了。” “嗯。”方若瑾点点头,忽而又拧眉:“可是沈大姑娘一直没帮你约端郡王啊。” “那个暗鬼是端郡王的下属,无论怎么动作,都得和端郡王知会一声,不然面子上不太好看。” 沈南潇把信件整理好,淡淡道:“不妨事的,不是打听到他今早休沐在家吗?那便直接过去拜访。” “也只能这样了……”方若瑾一边陪着沈南潇出去,一边嘀咕道:“这沈大姑娘也是的,明明都答应了,又一直没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帮忙。” 沈南潇并没多说,出去之后就上了马车坐好。 没一会儿到了镇国公主府上。 沈南潇只说前来看望郡王妃。 守角门的小厮暗忖他这几日来的好是勤快,而且大早上的过来拜访郡王妃,属实是有点不寻常。 但到底他只是下人,只敢心里嘀咕不敢明面质疑,很快进去通报。 沈南雪住的地方叫做沉香榭。 是整个镇国公主府上除了公主的凤仪阁和端郡王云灏的落英庭之外最大最豪华位置最好也最舒适的地方。 此时天色尚早,沈南雪不过刚刚起身。 婢女燕语贴身服侍她梳洗上妆。 沈南雪坐在镜台之前,手指轻轻抚上脸庞,看着铜镜之中自己那张美丽的脸庞,眉心却轻轻地蹙起,“燕语,郡王昨晚忙到什么时辰?” “大致是三更天。”燕语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日理万机,郡王为帮公主分忧,免不得忧心操劳。” “我知道。” 沈南雪垂眸,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手也逐渐落到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在沈星若嫁给顾景廷后没多久便嫁入镇国公主府。 如今三年过去了,腹中毫无消息。 镇国公主虽然待她依然温厚和善还请太医帮她调理身子,云灏也温柔无限地说他们还年轻,子嗣之事不着急。 一个没有子嗣的郡王妃……外面暗戳戳的传言,去参加宴会时旁人若有似无的打量,甚至是府上下人看她时那莫名的眼神都叫人压抑。 无形之中的压力迫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可是郡王很忙,每月里通房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怀得上? “郡王妃——” 一个青衣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快步走进来停在廊下,“沈少将军来探望您了。” 沈南雪神色微变,“已经到了?” “是。”小婢女说道:“本来是要到沉香榭来的,但走到半路遇到了郡王殿下,暂时到落英庭和郡王去说话了。” “……” 沈南雪咬住下唇,神色复杂之间含着几分阴沉。 燕语挥手让小婢女退下,压低声音说:“小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沈南雪冰冷地说道:“他们已经见着了,我还能冲过去把他们拉开不成?早该知道他为了沈星若能做到什么份上,我又能拦他多久?” 落英庭 方若瑾立在廊下,等候里面两人说话。 约莫过了两刻钟,书房打开,一个靛青色锦衣的修长男子从内而出。 男子玉颜锦容,修眉俊目,身上隐隐散出尊贵之气,正是镇国公主长子,沈南雪的夫君,端郡王云灏。 “我们去见母亲。”云灏对跟在他身后的沈南潇说:“此时想必母亲已经起身,在处理公务了。” “好。” 沈南潇点头,随着云灏前往镇国公主的凤仪阁。 两人进去之后,在凤仪阁中待了大半个时辰。 出来时日头高升,再有一会儿就午时了。 云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真没想到他竟是突厥内奸,还好有你搜集证据把他揪出来,否则不知还要被他泄露多少朝廷机密。” 沈南潇说:“是南潇兄敏锐,发觉了异常。” “嗯。”云灏点点头,“沈南潇有领兵退敌的本事,也能够明察秋毫,洞悉敌人暗处的勾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交情还如此之好。” 沈南潇笑道:“几年前偶然相识的。” “正好这次我为八月中秋宴会要入京,他又要在白鹤镇逗留几日搜查证据,不能及时赶回京城来,所以请我先入京城,为他跑跑腿。” “还有就是……”沈南潇笑容无奈,“他那小妹,你知道的。” 云灏又点了点头,“沈星若这个丫头这次的确胡闹,南潇作为大哥,这些年真是为那丫头操碎了心,希望这次的事情过了之后,她能成长一些。” 沈南潇垂着眼眸淡淡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在公主府花园小径上,话题又回到了内奸之事上。 没走一会儿,远远瞧见沈南雪带着婢女走过来。 沈南潇和云灏不约而同住了嘴。 沈南雪看在眼中,暗暗思忖他们是在说沈南雪的事情? 她上前给云灏行了礼,又温柔地轻唤了一声“哥哥”。 “郡王,哥哥,你们聊完了吗?”沈南雪微笑道:“我让人在沉香榭准备了午膳。” 云灏看向沈南潇,“你要不要留下用午膳?” 沈南潇说:“现在还不到午膳的时辰,况且我这里还有些细节,需与郡王再议一议。” “嗯。” 云灏点头后,和沈南潇相挟前行,走了几步又回头与沈南雪说:“雪儿先回去,午膳的事情等我们说完了正事再说。” 沈南雪温柔地点头应“是”,然而心中却是恨恨不平。 云灏和沈南潇三两句话虽然有所保留,但其实是拒绝去沉香榭用午膳了。 大哥因为她不帮他约见郡王,就这样摆脸子给自己看? 而且就沈星若那点事情能有什么细节可议!大哥竟然还拉着郡王亲自去见了公主一趟—— 沈南潇也是自己的大哥,怎么能这样的厚此薄彼! 第27章 气昏 “你不是搬出去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威北大将军府观梅苑中,梅氏那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声音从屏风内侧传出来。 沈星若来时沈南潇已经出门,她本是要原路回去的,谁知梅氏得知了消息,派人把她叫了过来。 此时沈星若站在屏风外面,隔着山水屏风,隐约可以看到里头靠着床榻的母亲剪影。 她暗暗想,或许梅氏不想看到她这张脸,所以让她站在外头说话。 “怎么不说话?”梅氏声音又冷了两分,“你先前不是很能言善辩吗,今日是哑巴了不成?” “……” 沈星若垂眸,平淡地说道:“我来看大哥的。” “你都不敬父母,不认家人了,还来看潇儿做什么?哄着潇儿让他为了你失心疯要和离的事情,去得罪公主府吗?”梅氏厉声道:“你真是没有心!” 这几日沈南潇去了两次镇国公主府上看望沈南雪,却根本没理会沈星若。 梅氏思忖着,南潇和南雪这对兄妹关系总算要好起来了。 或许是沈星若在边关做了什么事情,惹的南潇也受不了她了。 而且沈星若这次回京冲撞父母实在忤逆,南潇那孩子虽然以前很护卫沈星若,却也是个孝顺的。 如今定然对沈星若很是厌恶。 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相信沈南潇不会再去管沈星若,只会和她与将军一起好好疼惜沈南雪。 谁知现在沈星若又跑来纠缠南潇,这怎么可以? 梅氏不等沈星若开口便说:“你既然出去了,就不要回来,这府上无人欢迎你,你来了没得惹旁人烦恼。” 沈星若轻垂着眼眸,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声音低柔娇软,“母亲,我还是想问您一句,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 “我是何处惹您不喜欢了,让您这样恨不得我永远消失,恨不得这个家里没有我这个人呢?” 梅氏漠然道:“想一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 沈星若反问:“我都做了什么不讨人喜欢的事情?” 屏风内侧,梅氏剪影动了一下,似是坐了起来。 下一瞬无情的话语便如暴雪冰块一样砸过来。 “你自小便喜与你姐姐争锋,抢夺破坏她的东西,毫无友爱之心。” “你做事鲁莽冒进永远不考虑后果,仗着在南潇那里学了几手功夫,便欺凌弱小,推你姐姐下水,害她病了大半个月。” “你永远也不懂得为家人考虑,性情乖戾,如今说话更是阴阳怪气惹人厌烦。” “你做过一件讨人喜欢的事情吗?” “……” 沈星若屏住了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大哥说过的,旁人说什么只当是过耳风,不要在意,不值得在意。 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不甘和愤怒而逐渐加速的心跳。 上涌的怒火让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也逐渐握紧,一句讽刺破口而出。 “我想外面的流言可能是真的,我是你偷情生的,然后被父亲发现了,所以父亲就不喜欢我,当然也更厌恶你,于是你把愤怒发泄我的身上,你恨不得我去死。” “放肆、你住口!” 屏风内的梅氏怒喝一声,下一瞬脚步踉跄地从里面冲出来,甚至都没顾上套鞋子,一把推向沈星若,嘶喊咒骂:“滚出去,你滚出去——” 沈星若看她如此愤怒,竟是笑了起来,不闪不躲被她推的踉跄后退几步,“看来你还没听到外面的流言——外面的人都在说这个,怎么你不知道吗?” 就在这时,院内有脚步声响起,只是屋内气氛紧绷,无人察觉。 “你——你——”梅氏脸色死白,跌在桑嬷嬷怀中,出气多入气少,眼白上翻。 “又要被气昏了,怎么你总能被气昏呢,你对我说那么多恶毒的话我都能站着听,我说一句你就要昏倒,你怎么总这么柔弱?” 这一声话音未落,梅氏便跌了过去。 观梅苑中瞬间乱作一团。 有人扯住了沈星若的手臂。 啪! 还不待沈星若动作,一记巴掌挥在了她的脸上。 她整个人都被那股大力掀了出去,撞倒了不远处的绿色盆栽。 哗啦啦。 花盆裂成碎片合着泥土满地都是。 沈星若跌在那片狼藉之中。 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在嗡嗡作响。 她按在粗糙碎裂的瓦片上的手一片鲜血淋漓。 十指连心,疼入心肺。 她却似是麻木,只怔怔地看着,无声无息没有反应。 耳边传来沈靖阴沉愤怒的暴喝,“事有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一次又一次忤逆,气昏你母亲,在外面散播流言中伤你母亲清白,诋毁家人,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你是不是以为你在陇上做了那三两件事情,禀报了长公主你就有了靠山?” “还是以为你大哥回来了,你把天捅破他也能护着你,你就有恃无恐?” “为什么……” 沈星若声音缥缈,抬眸看向沈靖,那张雪白漂亮的脸上一片木然,“你们做父母,为什么能这么偏心,为什么从小到大就不喜欢我?” “为什么多么恶毒难听的话都能朝着我说?” “到底为什么?” “你还要问为什么?” 沈靖脸色铁青地说道:“你母亲自怀了你便受尽苦楚,生你时更是去了半条命——” “你却自小到大都不知道感恩,处处和你姐姐争抢惹你母亲心烦,还缠着南潇只疼惜护卫你一人,让南雪从小到大没有兄长疼惜,你可曾有一日将南雪当成你的亲姐姐?” “你量小狭隘,嫉妒成瘾——” 沈星若忽然大笑起来,笑中带泪悲怆浓浓,厉声喊道:“南雪南雪,你们永远只知道沈南雪是你们的女儿,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生我?” “她怀我时受尽苦楚……是我非要跑到她肚子里去吗?” “生我时去了大半条命真的是我造成的吗?是谁让她怀的我?你们要怀我生我,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们生下来吗?” “你们生了我却不管不顾,从小就用最冰冷无情的态度,最尖酸恶毒的言语来对待我。” “感恩父母是娘胎里就该带出来的吗?是你们没有教过我,我现在这样量小狭隘,嫉妒成瘾都是跟你们学的,是你们一点一点把我变成现在这样讨人嫌的模样。” “是你们!” 第28章 家法 沈靖怒喝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真是反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错全是儿女的。”沈星若嘲讽道:“你们永远没有错,是我,做了你们的女儿竟然没有求神拜佛日夜感恩。” “我没有感激你们去了半条命把我生下来,让我从小受尽你们冰冷无情的态度,让你们用最尖酸恶毒的语言来对待我!” “是我不识好歹!” 沈靖被这一番话砸的面色铁青,脑中嗡嗡作响,“来人、来人,把她拿下!” 此时府医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进去为梅氏诊脉查看。 屋中其余下人全部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周管事站在廊下欲言又止,又终究没敢多言,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开了。 沈靖的贴身长随初一冷着脸带人进来,两个府兵一左一右上前抓向沈星若的手臂。 沈星若怎会束手就擒! 她快速起身,三两下将那两个靠近自己的府兵打翻在地。 “学了几招花拳绣腿,便敢在为父面前一再动手,是不是觉得为父真的不能把你怎么样?”沈靖冷笑:“你们不必客气,把她抓住!” 随着府兵应下一声“是”,更多带刀配甲的府兵冲进来。 沈星若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下被逼的节节败退,只能从窗口窜出去。 到了院内之后,她没了顾忌,也更能放开手脚。 那些府兵竟然近不了她的身,好几拨靠近的人都被打翻在地。 观梅苑院内的花草植物以及摆设眨眼功夫就便砸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沈靖眉毛拧起,脸色发青。 这么多的府兵竟拿不下一个小姑娘? “二小姐住手!” 就在这时,初一喝了一声。 沈星若回头看去,只见初一的宝剑架在琼月的脖子上。 琼月脸色惨白,手中的食盒已经掉下去,那些沈星若做好带来的糕点洒的到处都是,被府兵们踩成了泥饼,碎屑满地。 “别伤她!”沈星若朝初一喊了一声,丢开了那把从府兵手上夺来的刀,“我停手便是。” 两个府兵奔上前去把沈星若按跪在地上。 “你如此跋扈嚣张,不服管束,日后不知还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牵累我沈家。”沈靖冷声说道:“今日为父便请惩治与你,叫你好好记住教训!” 沈星若冷笑挑衅:“也不是第一次惩罚教训我了,直接来就是,何必说这么些冠冕堂皇的话?” “是不是不说点场面话找够了理由你们心里不会舒坦?” “你这个——” 沈靖额角青筋失控抽动,“如此嘴硬,好好好!初一,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知错为止!” “是!” 初一冷声领命,拿过领一府兵递上来的马鞭。 “呃——” 观梅苑的门口忽而探出一只脑袋来,一个身穿宽松请回袍子,头发用木簪子别成歪斜圆髻的女道士朝着院内所有人嬉笑出声,“这里挺热闹的哈。” 沈靖皱眉,“你是何人?” “大将军!”周管事赶忙出来介绍,“这位是玄玉姑娘,是少将军的好友,如今就住在府上。” 沈靖冷声说:“既是贵客,就赶紧带贵客回去休息。” 周管事飞快地看了玄玉一眼。 玄玉则直接脚底抹油,跑了。 周管事看着院内情况,唯恐越求情状况越糟,只好快步跟着玄玉离开。 等到了花园僻静处,玄玉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想帮忙,是我插不上手,你们那个大将军浑身上下都是杀气啊,还有那个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 “明知道人家生气了,不伏低做小认输求饶,竟然上赶着冷嘲热讽,这不是找死吗?” “不行不行,我管不了!” 方才周管家看情况不妙,立即就想找人去请沈南潇回来。 正巧路上遇到了玄玉。 玄玉就自告奋勇说来瞧瞧,没准儿能帮上点忙呢。 结果毫不意外,这种事情除了沈南潇没人能插得上手,也没人敢插手。 玄玉隐约听到观梅苑那方向,已经传来马鞭抽打皮肉的声音。 她忍不住哆嗦了下身子,还快速缩着肩膀抱起自己搓手臂,“下手够重的啊,老伯,听说那个镇国公主府离得很远呢,你派的人走的又慢。” “等他一来一回把救兵搬来,那嘴硬的二小姐得半死……” “唔,我跑的能比那人快些……这几日你把我照顾的不错,我就做点好事,你告诉我方向,我去找他回来!” 周管事连声道谢,并指了方向,“东南方最大的那座就是镇国公主府,姑娘你——”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那邋遢的女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管事惊诧地揉了揉眼睛,似觉檐角处有人一窜而过。 风中传来女子轻飘飘的声音:“马上回来!” …… 观梅苑内,沈星若被押跪在一片狼藉之中。 沈靖已经进了厢房询问梅氏的情况。 琼月被另外两个府兵制住手臂,挣脱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初一手上的马鞭甩在沈星若的后背上。 如今已经入夏。 夏衫轻薄,几鞭过去沈星若后背已经血痕遍布,触目惊心。 琼月眸中泛泪,满眼愧疚。 沈星若却朝她虚弱地笑笑,眸中尽是温柔安抚。 啪! 又一鞭重重打下,沈星若身子失控地往前扑了些许,后又稳稳跪好。 她闭上眼睛,尽量把意识抽离自己的身体。 自小到大,祠堂罚跪,罚抄书,不许吃饭,雨中罚站…… 在这家中,什么样的惩处她都受过,这点鞭子当真不算什么。 无非就是受些皮肉苦…… 他们顾忌名声,总不会打死女儿,让外面的百姓议论他们心狠手辣罔顾人伦。 不过…… 沈星若心底竟冒出个诡异的念头。 其实直接被打死了也好。 做沈家的女儿真的太累,太累了…… 她做不好,也不想做了。 恍惚中似乎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 感觉到押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忽然就消失了,沈星若费力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神色担忧的眼。 “你怎么样?”那人焦急地问了一声。 沈星若眼睫忽闪,唇瓣开合:“哥哥……” 话音未落人便失去了意识。 第29章 管好她 匆忙赶来的沈南潇连忙把人扶住,神色凝重地看了站在一旁提着鞭子的初一一眼,“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是二小姐她——” 初一刚开口,沈靖从厢房内大步而出,“是为父下的命令。” “她口无遮拦,接二连三冲撞你母亲,将她气的昏过去——” 沈南潇微顿,“那母亲现在怎么样?” “府医说她气急攻心,情况很是不好……”沈靖脸色就是一沉,“你母亲的身子本就孱弱,这次不知要昏迷多久才能醒。” “你带她在边关三年,就将她教导成这样吗?!” 因为梅氏的身体情况糟糕,沈靖此时连最看重的长子,也忍不住斥责,“你自小到大都回护她,不管她做什么事情你都向着,宠着,惯着,看看你都将她惯成什么无法无天的德性!” “……” 沈南潇沉默片刻,冷静道:“我的朋友方公子医术极高,不输宫中太医,可请他先帮母亲看看,或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沈靖微怔:“当真?” “若瑾。”沈南潇侧脸转向方若瑾,“你去瞧瞧。” 方若瑾点了点头,往厢房走去。 沈靖半信半疑之间也快步随方若瑾走进去。 沈南潇取出一粒金色药丸,捏开沈星若的下颌塞进她嘴里,看着她咽下去,手掌又贴于她心脉之处注入内力,催化药效护住心脉。 做完这一切,他抱起沈星若,与初一说道:“人我先带走了,等会儿会来拜见父亲。” 他那语气浅淡平静,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定。 初一抿了抿唇,只能朝沈南潇拱手相送。 …… 沈南潇一路快走,将沈星若带回抱月馆中安顿。 琼月也跟着过来,此时扑到床边满脸焦急。 她看着沈星若后背上的血肉模糊,抬了抬手却不敢碰,连忙捏起袖子擦拭沈星若额头细汗,求救似地看着沈南潇。 “莫急。” 沈南潇捏上沈星若脉搏,另外一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柜子,“去那里取伤药,红白两个瓶子,再去外面找聂雄让人送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来。” 琼月连连点头,脚步踉跄地跑过去把伤药拿来,又奔出去找聂雄。 沈南潇诊脉结束,把沈星若的手放回床榻上,眼神锁住她后背上那片血迹斑斑的衣服。 府医和方若瑾都在梅氏那里。 这伤势严重,是等不及他们过来或者再找其他大夫来处理了。 沈南潇声音极低地说了声“冒犯了”,而后速度极快地将她背上整片衣服掀下来。 沈星若猛然抽了口气,竟在昏沉中也痛呼出声。 沈南潇挽了袖子,先以金针入穴,让沈星若陷入深度昏睡,后用干净的帕子蘸取药酒清洗沈星若后背伤口。 等琼月找了聂雄带来热水和衣服的时候,就看到原本细致滑嫩的少女后背,此时伤处纵横交错,血肉斑驳的触目惊心。 琼月照看沈星若多年,也曾见她受过伤,帮忙处理过伤势。 但如今日这般可怕的伤势,却是第一次。 竟呆立当场半晌手足无措。 “把帐子放下来。”沈南潇吩咐,“室内还有些冷,小心她受了凉。” 琼月回过神来,连忙把将里外两层帐子都放下来,室内无可避免有些暗沉,她又立即去点了灯拿到床边。 沈南潇仔细又小心地将沈星若那些伤口清理了一遍,拿起白玉瓶子,一一上药。 期间琼月守在一旁握着沈星若的手,怕她会受不住痛醒。 但沈星若始终没有醒过。 一切结束,沈南潇站起身放下袖子,“暂时不要包扎了,也不要盖被子免得捂到了伤口影响药效,你守着她就是,我出去一下。” 琼月连连点头。 …… 沈南潇再到观梅苑的时候,方若瑾正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沈南潇走过去,“可有大碍?” “不太好。”方若瑾拧着眉头,“她身子本来就孱弱,这些年一直在喝汤药卧床修养,是受不得气的,最近这几日看起来情绪拨动较大。” “我扎了针,估摸着起码要昏睡一日才能醒。” 沈南潇眉间微蹙,片刻后说:“你去我院中一趟看看她,要紧伤势已经处理了,还有一些小伤口——” “那小丫头啊?知道了。”方若瑾指了指厢房,“那个……你爹在里面呢。心情不是很好,你有点心理准备。” “好。” 沈南潇点头应下。 方若瑾走时忍不住“啧啧”叹了两声。 沈家的事情,做外人的是既不好插手也不好插嘴。 但是现在这位顶着沈南潇的脸,却是避无可避,身不由己被搅合在里头了。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这还是顶着旁人的身份帮旁人家处理家事,轻了重了都不合适,倒是个为难的事情。 也不知世子打算怎么办。 方若瑾走后,沈南潇请初一帮忙通传。 初一进了厢房片刻,等再有人出来时却是沈靖。 沈靖面容冷酷毫无温度,大步往外走:“随我到书房来。” 沈南潇沉默的跟上去。 等到了书房,沈靖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沈南潇在内,“说说怎么办。” “不知父亲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沈靖豁然回头看着沈南潇,“为父只想家庭和睦,儿女安乐,可是现在这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只一个沈星若就能将这沈家搅扰的鸡飞狗跳——” 沈靖拧眉闭上眼睛,“你娘的身体再受不得半点折腾,沈星若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她只听你的话,你把她管好。” 沈南潇眼眸动了动,点点头:“可以。” “听说信阳公主府那边打算写休书,她是沈家女儿,嫁入公主府从未有过错处,当年出走也是不堪受辱。” “如今公主府暗中为顾景廷物色新人在前,还想随意休弃她,高门大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我们不过问,那沈家以后在这京城恐难抬起头来,南雪在镇国公主府和贵族圈内也会不好受。” 且还有外面沈靖夫妇苛待女儿的流言。 如今这和离之事,其实也是解决流言的最好时机。 只要沈家全力支持沈星若,一切流言不攻自破。 这些话沈南潇不曾直言,沈靖却是心知肚明。 沈靖眉毛紧拧,烦躁又无力,“你既然已经了解分析地这么清楚,那你就去做。” “你是沈家长子,完全可以替沈家出面,她的事情以后不需要再与我说什么!事情处理的周全体面便是。” 第30章 好男儿志在家国 沈南潇离开沈靖处后,又不得不例行公事去观梅苑看了梅薇一眼。 此时府医已经退下煎药。 梅氏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唇也毫无血色。 沈南潇趁着桑嬷嬷转身吩咐婢女的功夫,捏了捏梅氏脉搏,而后在桑嬷嬷回来之时收回了修长手指,眉心却禁不住轻拧起来。 从脉象上来看,梅氏的身子底子并不好。 这些年又是长期忧思燥郁,以至于内火旺盛,身体越来越差。 今日这么一遭之后,情况更为严重,须得长久的卧床休息,平心静气地调理才是。 但这家中情形…… 沈南潇暗暗轻叹了口气,怪不得方才沈靖那般疲惫神色。 继而沈南潇又想起遍体鳞伤的沈星若,原就轻拧的眉心褶皱更深。 坐了片刻,他交代桑嬷嬷好好照看梅氏,起身离开了。 等他回到抱月馆内厢房时,方若瑾正在铜盆之中洗手,听见脚步声抬眸瞧了他一眼,“处理好了。” 沈南潇迈步进到内室之中。 纱帐微垂让室内黯淡不少。 床帐内亮着灯,跳跃的烛火隔着纱帐显出几分朦胧斑驳的光影。 纤弱的少女趴在床榻之上,空气中有浓浓的药香味扑鼻。 “下手挺重的。” 方若瑾一边拿着毛巾擦手一边说:“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双手也被碎瓦片弄的全是口子……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再挨几下不死也得残。” 方若瑾一边说一边摇头,还想说点什么,察觉琼月进来,又撇嘴不提了,“我去外面给她买点药。” “嗯。” 沈南潇点点头,待方若瑾离开之后上前。 他立在床帐外面,只探手进去捏了捏沈星若的腕脉,确定只是虚弱些,没有伤到本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琼月此时已走到近前。 “她的情况不易搬动折腾,就先在这里养伤,你好好照看,可能过会儿会发热……都属于正常情况,不必惊慌。” 沈南潇交代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琼月急忙快步走到他身边比划了一番。 沈南潇脚步一顿,“她不是故意的?” 琼月猛点头,又焦急翻动手指:小姐是来看望少将军的,还做了少将军喜欢吃的糕点。但来了之后少将军不在府上,夫人就把小姐叫去。 夫人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小姐这才忍无可忍回了一句。 小姐不是故意冲撞夫人的。 沈南潇眸光微微移动,忍不住又看了床榻上昏迷的少女一眼。 床帐因为他方才探手诊脉散开一道缝隙,少女后背上凌乱可怖的伤口有些许落入眼底。 沈南潇默了片刻,回眸时语气温和,“知道了……我现在有些事情必须去处理,你先照看,等会儿我再来看她。” 琼月只好福身行了礼,眸中却划过几许复杂。 以前沈南潇若看到沈星若伤成这般,绝对无法如此平静淡然。 这让琼月不得不多想,猜测沈南潇是因为梅氏身体状况糟糕而生了沈星若的气,怪罪上了,心底也忍不住浮起浓浓不安。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南潇这个大哥在沈星若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如果沈南潇因为今天的事情生了沈星若的气,也如其他家人一般对她横眉冷目,言语伤害,拒之于千里之外,沈星若如何受得了? …… 离开抱月馆后沈南潇叫来聂雄,“走。” 等沈南潇这边出去忙完正事回来已经亥时。 他先去了观梅苑一趟。 梅氏还没醒过来,下午的时候沈靖派人去请了御医来看过,诊断之后和方若瑾是一个说法,只能等着她自己清醒。 此时沈靖也在观梅苑内,瞧见沈南潇神色不冷不热。 沈南潇暗忖,或许是迁怒到他身上来了。 沈南潇神色如常,拜见父亲之后,不等沈靖发作些什么,便提起朝中突厥奸细之事。 沈靖心怀社稷,一听这事,当即没有提旁的,询问沈南潇奸细情况。 当听到沈南潇和端郡王把那通突厥的奸细抓了之后,沈靖拧眉说:“这么容易就抓出来了?” “这个只是小鱼小虾,背后应该还有人。”沈南潇说道:“用这个细作顺藤摸瓜,再盯紧朝中可疑人等看他们反应,会有进一步的收获。” “嗯。” 沈靖捋着胡须点点头,虎目之中精光迸射,“军中将领和士兵在前线拼杀,保家卫国,朝中却有小人奸佞私通贼寇,抓出来必定要把这些贼子们碎尸万段,以祭奠那些将士的英灵!” “当然。” 沈南潇应了一声,又提起端郡王锄奸的态度。 端郡王是镇国公主的长子,又是沈南雪的夫君,沈靖的女婿。 本来身份能耐就都是极其耀眼的存在,以后也是前途无量。 如今他做事稳妥,沈靖心中自然也是高兴。 被这样打岔了一番之后,沈靖也没了一开始想兴师问罪的心思,冷着声音说道:“朝廷的事情要紧,细作不除社稷不稳,你多上点心。” “至于沈星若和离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沈南潇自然听得懂沈靖的意思——别为了沈星若耽搁了朝事。 沈南潇不禁想,按照沈靖和梅氏的思路,如果抓细作的事情稍微有点枝节和问题,恐怕他们就会觉得,沈南潇是被沈星若分心,所以出了岔子。 最后估计大概率还是把所有过错都怪到沈星若身上去。 沈南潇默默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沈星若如果不是有个哥哥疼宠护卫,怕是不被逼疯也差不多了。 些许思虑一闪而过,沈南潇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是”,便恭敬地行礼告退了。 沈靖拧着眉看他离开,忽觉儿子如今倒是稳重不少。 想当初一提起沈星若,他便立即竖起浑身的刺,下意识显出一种防备姿态来,像是谁要害了沈星若性命一般。 让沈靖看着都恼火。 如今他变了些,或许是三年时间在边关风吹日晒,明白了好男儿志在家国。 沈南潇这番改变,沈靖看在心中也算是欣慰,倒对他护卫沈星若不再那么烦躁。 如果沈星若不在府上挑出事端,安分一些…… 想到此处,沈靖眉目一转,视线落到床榻上脸色苍白犹然昏迷不醒的梅氏身上,脸色也骤然阴沉。 她一辈子估计都不懂得什么是安分。 第31章 疼惜之心 沈南潇踏着夜色回到了抱月馆时,方若瑾和玄玉正在院中摆饭。 “先来吃点东西。”方若瑾起身招呼,“我们也是才把买来的药弄好,刚拿起筷子,都没动。” 玄玉懒懒说:“来呀来呀,一起。” 沈南潇今日只早上用了早饭,之后就去镇国公主府找云灏说正事,刚说完被玄玉拉来解救沈星若,忙完后又马不停蹄前去处理奸细的事情。 忙到现在脚不沾地,水米未进。 忙碌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饭菜,才觉腹中空空,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他净了手到园中石桌边坐下,拿来方若瑾递过的碗筷,动筷之前先问:“弄好的药材是给二——” 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南潇眼尾余光看到琼月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改了口:“是给小妹治伤的?” “是啊。” 方若瑾说道:“那些伤口不用点好药好的很慢的,而且好了还留疤,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自然是不能留下疤痕,放心,这两日就能制成生肌膏。” “把生肌膏用起来,保准好得快还不留痕。” 沈南潇“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低头吃饭,也示意方若瑾闭嘴。 方若瑾淡淡看琼月一眼后表示明白。 那女道士玄玉却是只一开始说了几个字,之后就低头扒饭,风卷残云的样子像是饿坏了。 沈南潇和方若瑾习以为常,无甚反应。 站在不远处的聂雄粗眉紧拧不愿多看一眼,默默行了个礼走人了。 琼月纵然有些心事,都被玄玉那模样震的张了张嘴。 这是饿了多久? 少将军怎么认识如此……不修边幅的人? 在边关的时候好像从未见过。 然而到底是心中揣着事情,多看了玄玉两眼之后也收回视线,默默等在了廊下门边。 她真的怕沈南潇因为梅氏重病昏迷不醒生了沈星若的气。 不过刚才他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沈星若治伤用的药……生气的事情,应当只是自己想的太多? 沈南潇沉默地用完饭后起身便往房间走去。 “发热了吗?” 沈南潇走到床边,依然是在床帐之外坐下,“醒过没有?” 琼月连忙上前比划:下午就有点烫了,一直并不厉害,中间也没有醒过。 沈南潇点点头。 他那会儿金针入穴让她六脉闭塞,睡的时间久一点倒也正常。 他坐了片刻,手指轻掀起纱幔床帐,目光落在沈星若的后背上,现在已经看不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处。 琼月给她盖了一条薄薄的绣花毯子。 琼月见他目光所动,连忙上前将帐子掀开了几分,又拿起烛台来照明。 沈南潇的视线避无可避落到沈星若苍白且沁着细汗的半边脸颊。 琼月就递了个帕子过去。 沈南潇本就有颗玲珑心,一下子就明白了琼月的心思。 他心中暗暗无奈叹息,将那帕子接过来,拭了拭沈星若额头汗珠,动作缓慢且温柔。 琼月的心就这么放回了肚子里。 她把烛台放到近一些的小几上,手指翻动: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醒,这一日都没吃东西,醒了怕是要饿,我去准备点吃的。 “去。” 沈南潇语气清淡,等琼月退下之后,他把手中帕子放在一侧,顺手揭开绣花毯子,查看了一下伤口。 他给沈星若用的是最上等的伤药,止血凝血效果都极好。 如今只是过了几个时辰,伤口大部分都已经结了血痂,只有肩膀那儿有两处痕迹太深的还泛着殷红血渍。 沈南潇拿出白瓷药瓶,给那两处又抹了一些药膏,心中思忖等方若瑾把生肌膏做好了用起来,应该能好的快些。 昏睡中的沈星若不适的动了动身子,而后慢慢睁开眼睛。 那一双漂亮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轻纱一般,雾气朦胧,神光缥缈。 沈南潇停下手:“疼吗?” “嗯……” 沈星若虚弱地点头,眼皮沉重,睫毛轻颤,干裂的唇瓣开合,弱弱唤道:“哥哥。” “……” 沈南潇眸中闪过一抹诧异,而后手背贴了贴沈星若的额头,心中便有了数。 这丫头发热烧糊涂了。 怕是忘了自己不是正主,只是顶着沈南潇的这张脸呢。 他“嗯”了一声,“宽心些,好好养伤。” 沈星若却哽咽起来,挣扎着抬起手臂抓住沈南潇的衣袖,一声声喊着“哥哥”。 那声音浅而弱,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在枕上,没一会儿压在脸颊下的几缕发丝都浸湿了。 沈南潇眉心一紧,犹豫地轻哄:“没事了、没事了……” “为什么他们不想要我?”沈星若泪眼朦胧,声音哽咽破碎,“不要我为什么要生我……” “我知道他们恨死我了,不想看到我,自小到大不知多少次想把我送走,要不是哥哥护着,我早不知被他们赶到什么地方去了。” “哥哥你说过母亲身体不好,让我不要冲撞她的,可是她说的那么难听——” “她说我推沈南雪下水,我根本没有推过她……她还说我霸占着哥哥,不让哥哥去关心沈南雪……” “哥哥、哥哥……”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沈南潇,唇角勾起的笑容透着几分小得意:“我心里就是不愿意哥哥去关心她,就是想要霸着哥哥只关心我一个人。” “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打雷下雨,我都是假装害怕的,那样每次下雨你都会来看我陪我了……沈南雪好像是真的怕,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南潇神色复杂。 这样酸涩苦闷的过往和少女心底深处的微妙心思,他本是不该听的。 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叫她立即昏睡过去,再不能出声。 只是瞧着她这样苍白又伤情,又听着这般幽幽低柔的哽咽哭诉,心中竟生出些许怜惜,也并未出手点昏了她。 他拿起方才拭汗的帕子,为神智迷乱的少女拭泪。 沈星若却艰难地抬了抬脸,避开那帕子,将脸颊贴在沈南潇那宽厚雅致的掌心之中。 沈星若闭上眼睛,泪意更失控。 珍珠一样的泪水润湿了沈南潇冰凉的手掌。 沈星若轻飘飘地说:“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也会厌烦我不喜欢我,不想要我了?没人要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快死了。” 第32章 稍稍插手 “不会的,这点伤势很快就会好。” 沈南潇看着几乎整张脸埋在自己掌心的沈星若,眉心轻轻拧起。 身后又传来浅淡的脚步声。 沈南潇透过脚步轻重频率分辨出是琼月回来了,不过她似乎听到了沈星若哭诉所以没有进来。 沈南潇暗暗吸了口气。 他宽慰的这句话沈星若却是完全没听到,低低泣诉,东拉西扯说了许多许多。 知道此时也不需要自己说什么,沈南潇便耐下心来陪伴。 低低弱弱的哭诉声持续了接近两刻钟,烧的浑浑噩噩的沈星若又昏睡了过去。 眼角泪痕犹然在。 沈南潇不厌其烦地用已经半湿的衣袖把那些泪痕抹去,动作极轻地抽回自己被她压在脸颊下的手掌,深深看了沈星若一眼,起身离开了。 到了门口,琼月连忙行礼。 沈南潇说:“她今晚大致是不会醒,也不会吃东西了,好好守着便是。” 琼月点头比划:我会看好小姐的。 沈南潇回了自己房间,没一会儿方若瑾窜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您这哥哥当的挺入戏,好声好气地哄着还拿袖子给小姑娘抹泪。” “你偷看?”沈南潇瞥了方若瑾一眼,“是不是太无聊了?” “这不是听到里头嘤嘤的哭声有些好奇么……”方若瑾给沈南潇沏了杯茶递过去,“沈少将这府上情况可是够复杂的,这些年真是难为他了。” 待沈南潇接过茶去抿,方若瑾又说:“沈将军夫妇对这小女儿态度也很是奇怪。” “一个看起来冷漠无情不想管不想理,另外一个就差把厌恶写到脸上。” “不是有俗话说,靠老大,疼老三,最不待见是老二,沈二姑娘是沈家最小的孩子,却是那个最不受待见的。” “俗话骗我啊。” 沈南潇把茶杯放回桌上,“不行的。” “什么?”方若瑾纳闷,“你说什么不行?她的伤?” “不是。” 沈南潇眸中浮起凝重,“现在的情况对她而言,只和离是不够的,没有过硬的靠山和后盾,她只怕很难在京城站住脚。” “……” 方若瑾顿了顿,“不至于,她再怎么说也是沈家女儿——” 沈南潇说:“你方才也说了,沈将军冷漠无情不理不睬,沈夫人只差把厌恶写在脸上。这一次她闹这么大逼着沈家为她出头和离。” “等维持着面子把事情办完后,沈家人恐怕会对她怨念越深,她还领了公主诏令要做女官。” “这女官之事说起来好听,实则对沈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方若瑾点点头,“这倒是,虽说朝中有设女试,也选了些有才能的女子为官,但有权势地位的人都是不会让女儿去做官的,做女官等同自轻自贱,自降身价。” “这沈星若就是个小炮仗嘛,她这么闹,沈将军肯定不可能庇护她,官场之上要是没点后盾,可是不好吃得开的。” “而且她是做什么官来着?军器监的官是,还领了半个武职,啧啧——” “说句不好听的,军器监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她又惹了沈将军不高兴,万一沈将军让人给她下点绊子,那她可就惨了。” “没准儿三两日就能犯了错被问罪弄回家,或者被送到什么别处去。” “按照这小炮仗的性子,又得和家里人大干一场,到时候肯定硝烟四起。” 方若瑾虽然说的有点远了,但也是有三分道理的,不是胡言乱语。 沈星若以后将要面对的实在是不容乐观。 方若瑾琢磨了片刻,问:“你打算管这个闲事?” “虽说你答应了沈少将照看他妹妹,但沈星若的事情到底也是人家的家事,管得太多怕是不太好。” “我知道。” 沈南潇将外袍脱下丢在屏风上,又到盆边倒水洗手:“所以稍稍插手一二便是。” “怎么插手?”方若瑾挑眉说:“你给她做靠山啊?可你现在还顶着别人的脸呢,怕是多有不便。” “想多了。” 沈南潇一边洗手一边笑道:“我就算不是顶着别人的脸,在这个京城里,也做不了她的靠山。” 方若瑾揶揄道:“你可真谦虚。” 他与这人相交多年,深知他的能耐,只有他想不想做,没有做不做的了这说法。 方若瑾很是好奇地凑过去,“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说来听听!” 沈南潇只给方若瑾三个字:“不可说。” “……” 方若瑾无语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瞧出他是真的不打算透露,嘀咕了一声“小气”,甩手走了。 沈南潇宽衣躺回床榻上去,单手枕在脑后屈膝看帐顶。 片刻后,他抬起右手放在面前,五指微张。 明明已经洗了手,掌心却似还有些浅浅的黏腻湿润之感,像是那些咸湿的泪水并没有被洗干净。 …… 次日一早,沈南潇看过沈星若后出府办事。 等奸细的事情办的告一段落,恰逢云灏相邀,便一起在外用饭,后又一并到了镇国公主府上。 进府的时候,云灏笑道:“你说为私事要见母亲,我还挺好奇为什么私事。” “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沈南潇淡道:“你如果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那说来听听。” “是为了南潇的小妹。” 云灏“哦”了一声,眸中划过些许了悟,“沈二姑娘的事情我听到了一些,闹到如此场面,实在是个火辣性子……你是想帮她说和离之事?” “一半一半。” 云灏大致猜到,最多无外乎是要些赏赐和体面而已。 他对沈星若没多大印象,也就不关心这点小事,叫贴身亲随把沈南潇送去凤仪阁。 此时正是傍晚,凤仪阁内的镇国公主忙碌一日,这会儿起身走动,正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金丝雀儿。 瞧沈南潇进去拜见,她打量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还是你呢,进来说话。” 到内殿之后,镇国公主遣退所有伺候的人,雍容华贵的脸上浮起几分无奈笑意:“你说你,顶个旁人的脸,着实让姑母看不习惯。” 第33章 讨赏 “这样方便些。” 沈南潇温声说道:“等再过一段时间,就不用顶着别人的脸了。” “嗯。”镇国公主点点头,“上次你过来只顾着说朝中事了,都没来得及问候你父亲母亲,他们身体如何?” “他们都很好,还替姑母准备了礼物,过几日就能送到京中了。” “哦?那感情好。”镇国公主笑着说:“四哥的礼物总是别出心裁的,这一回不知又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我还挺好奇的。” “姑母看到应该会喜欢。” 两人闲聊了一点家常,沈南潇才转入正题:“今日前来叨扰姑母,是有点小事,想来姑母这里讨个便利。” “什么小事,只管说便是,姑母都允了你。” “我想为沈星若讨个封赏。” 镇国公主眸光微微一动,放下手中的茶盏轻笑,“怎么给她讨赏?你只是带着她哥哥的脸,可不是她亲哥呢,倒关心她的赏赐?” “她的事情我的确不该插手插嘴,只是入京之前答应南潇兄帮他照看妹妹,便不好食言,本是想来了看护她一二就是,谁知她已经领了姑母的诏令。” 沈南潇轻叹道:“她要做女官是好事,只是外面如今对朝中女官多有些质疑的声音,认为女官……尤其是贵族和大臣家中女子接诏令做女官的,更被认为是……” 沈南潇话到此处略微沉默,不好开口。 镇国公主问道:“认为是什么?” “是……自轻自贱,自贬身份。”沈南潇犹豫地说出后,又接着开口。 “她也因为这诏令的事情惹来了一些闲言碎语……信阳姑母那边因为沈星若领诏令的事情大怒,说她不成体统,甚至想要给一封休书将她休了了事。” “威北将军府那也闹得非常不愉快,还动了家法。” “哦?”镇国公主眼帘微垂,慢慢道:“看来大家都很看不上女子做官,你呢,你也觉得做女官是自轻自贱,自贬身份,女人不能主事?” “当然不是。”沈南潇摇头道:“我以为做不做官,主不主事该由一个人的能力和意愿说了算,不能主观地用性别去评判和决定。” “有能者即便是女子也可担当大任,受到重用和提拔!” “你倒是会说话。”镇国公主缓缓地笑起来。 “都是实话……沈星若是姑母破格提拔,信阳姑母说他不成体统,言辞稍有欠妥,而且我琢磨着,觉得不成体统的人应当不止信阳姑母一人而已。” 沈南潇沉吟片刻又说:“沈星若本来极有能力。” “陇上春城粮草大事以及军备皆由她负责,如果没有她,突厥人不会退的这么快。” “所以我觉得,或许可以再给一些封赏,压一压那些质疑的声音,让她更好的为朝廷效力,也可以让其他想要入仕却一直观望的官家女子有可效仿的实例。” 他言语之间半点不为沈星若,却字字句句戳入镇国公主心坎之中。 这话与她而言更很是中听。 沈星若被提拔为女官,受到了诸多的质疑和贬踩,被认为是自轻自贱,自降身份。 真真切切地隐射了大部分人尤其是朝中权贵,对女子根深蒂固的歧视。 那些人觉得女子就该在家习女德女戒女训女则,相夫教子困于内宅,把为男人们流干血泪一生无悔当做是毕生功德。 真是可笑。 庆国女皇当政三十载,镇国公主更是少年入朝,主理朝事十余年之久,是皇储最热人选。 他日有可能问鼎皇位,凌驾天下男子之上。 到如今却有人这样理所当然的歧视女官,还是信阳公主和沈靖这般权贵之人。 镇国公主几乎可以想见,其余朝中大臣要员和王侯权贵,对女官定然也是这个态度。 那是不是对她这个从一干皇子之中杀出来掌朝纲的镇国公主也多有不满? 就算表面恭顺,怕是暗地心中也十分不敬、不屑。 如此,贬踩沈星若这件事情就不是一件小事。 而是权贵对女子上位的不满,对公主权威的挑衅和质疑。 镇国公主眸中精光浮动,淡淡问道:“那澈儿觉得,本宫该给沈星若什么封赏好呢?” “这……”沈南潇沉吟片刻,说:“我也不好妄言,还看姑母心意。” “你这小子。” 镇国公主笑了笑,“不是你来帮她求封赏么?又说看本宫心意?要是本宫给这沈星若随意封个什么,你这次就算白白开口了。” 沈南潇平平道:“不会的。” 公主不会随意封赏,他也不会白白开口。 镇国公主瞧他坐在下位,低眉垂目却身如松柏,眉间英华收敛,慧光闪烁。 明明顶着一张别人的脸,还穿着不符合他周身气度的武将软甲劲装衣袍,但他本身那种潇洒豁达气度却隐隐外露。 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镇国公主眼底闪过一抹赞许,笑着说道:“想与你逗闹打趣几句,你倒是不给面子……行。你这些年难得同本宫开口,这个沈星若倒是运气不错,能叫你专程来跑一趟。” “本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给她些抬举和体面,就……封她三品锦澜郡主。” 沈南潇说:“信阳姑母家的景瑶郡主也是三品。” “……” 镇国公主挑眉说:“你不是说全随我心意,我给了封赏你又来讨价还价?” 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竟也不用“本宫”自称了。 沈南潇垂眸说:“不敢讨价还价,只是觉得那景瑶郡主不曾为朝廷出过力建过功,只凭着信阳姑母的公主身份就可以被封三品——” “好像还享五百户食邑……沈星若好歹也是对朝廷社稷有功劳的,家中也不错,这——” 话到此处,沈南潇欲言又止住了口。 镇国公主点头说:“你这么一说倒也很有些道理,这个沈星若的确值得更好一些的封赏,这样,收为本宫义女,你觉得可妥当。” “姑母英明。”沈南潇又说:“既是姑母的义女,若有宅邸赐下——” 镇国公主失笑着说:“你不要得寸进尺,本宫哪有那空闲宅子随手赐人?” 沈南潇面不改色含着淡笑:“我有。” 第34章 不配 镇国公主沉默片刻,颇为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南潇,“好澈儿,与姑母说说,这沈星若是怎么得了你的青眼,叫你这样为她用心?” 沈家是镇国公主府亲家。 镇国公主平素就算日理万机,对沈家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她自然知道沈星若在沈家的处境。 如今闹到和离份上,沈家被搅的鸡飞狗跳不在话下,沈靖夫妇对沈星若只会更憎恶厌烦。 她就算和离回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个时候沈南潇求的封赏是抬起沈星若的身份。 主动拿出宅子,以她的名义赐给沈星若,则是能让沈星若他日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到外面去,不受沈家苛责。 “你为她想的这样周全……”镇国公主笑眯眯地问:“澈儿,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小丫头了?不如姑母帮你赐婚!” “姑母别说笑了。”沈南潇摇头失笑:“我只是帮朋友照看妹妹而已。” “哦?” 镇国公主惋惜地说道:“还以为你动了凡心……你与灏儿一般年纪,他可都成婚三载了,你却还半点音讯也无,四哥四嫂不催你么?” “催的。”说到此时,沈南潇明显有些无奈,“今年年节之时催的最是厉害,母亲说我若再不成亲,她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镇国公主轻声笑起,“四嫂那么温婉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想来真是忍无可忍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么……男大当婚,我的确是该成婚了……我已经看好了议亲的人选。” “是谁?让姑母先听听,给你把把关。” 沈南潇沉默片刻,说:“阮家三姑娘。” “阮家?”镇国公主眸光微闪,“阮大人为大行台尚书令,阮家三位姑娘在京城贵女之中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与澈儿倒很是相配,好,等你正式入京之后,姑母为你做主。” “多谢姑母。” 沈南潇又与镇国公主聊了些许家常,才告退离去。 镇国公主轻笑道:“还以为他看上了沈星若……吓本宫一跳。沈星若那炮仗性子,不得父母宠爱,德行又是一般,可当真配不上澈儿。” 锦兰到跟前为她换茶水,低声说道:“世子的确优秀,一般贵女都配不起。” “嗯。”镇国公主点点头,“那个阮三姑娘……勉强相配,他眼光倒也还行……拟招。” “是。” 锦兰跪在一侧示意旁边婢女研墨,自己提笔,“可是波澜的澜?” “锦兰、锦澜……”镇国公主忽而打了个且慢的手势,想了片刻后说:“容婷,用这个封号。” “是。” 锦兰认真草拟诏书,待拟定好了,拿给镇国公主过目。 镇国公主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随意瞥了两眼后说:“你办事一向稳妥,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沈星若受到这般抬举,只怕有人要寝食难安。” 锦兰垂眸不语,心中如明镜一般。 这“有人”说的自然是信阳公主府和沈家。 尤其是信阳公主府上,那景瑶郡主和景廷公子当街贬低女官言辞嚣张,公主早有耳闻。 如今公主这诏令一下,等于一巴掌打在信阳公主的脸上。 也是他们活该。 谁要他们看不清楚风向。 沈星若就算再怎么糟糕,也是公主下诏提拔的。 其实沈星若如果论功行赏,封个郡主本就受得起。 只是沈星若一入京城便闹和离,还在公主面前请和离。 她的婚事毕竟是公主主婚的,公主难免对沈星若这样放肆心生不悦,因而才给了她一个半大不小的职位便算了事。 哪知今日世子前来,字字句句戳在关键处,倒是让沈星若得了不少好处。 “顾景瑶有五百食邑么?”镇国公主忽然说道:“她既无功劳也无才德,怎么得的五百食邑?” “回公主——这个食邑……是当初沈星若嫁入信阳公主府的时候,公主您……” 锦兰低声回话,到此处闭上了嘴。 镇国公主想起来了。 当初她看中沈南雪,沈家也愿意把沈南雪留给云灏,那只能委屈沈星若嫁去信阳公主府。 为了安抚,她不但亲自主婚,还给了沈星若和信阳公主府一些赏赐。 “收回来。”镇国公主淡淡道:“那五百食邑便记在本宫新收的干女儿名下,顺便通知和离之事。” …… 信阳公主府 信阳公主正和顾景瑶在屋内说话。 经过这段时间调养,顾景瑶呕吐的症状总算是有所缓解,偶尔才干呕两声,大部分时候都算是稳妥的。 只是吃的不多。 短短半个月不到,人瘦了一大圈儿。 她本是个满月似的圆脸,如今倒是瘦出了尖下巴。 母女俩闲聊了会儿,顾景瑶拉着信阳公主的衣袖说:“阿娘,我今儿听说沈星若回到沈家去后,被她爹打了个半死。” “是吗?” 信阳公主有些诧异,“下手这么重吗?” “肯定会下手很重啊,您想想沈星若干的那些事情!带个男人堂而皇之的回来,还要和离要做什么女官,谁家父母受得了这种逆女。” 顾景瑶哼了一声,“沈将军夫妇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还不知道收敛非要闹腾,活该!” 信阳公主倒没多说沈星若如何,只是蹙眉:“都到了这个份上,为娘只想快些解决她和你哥哥的事情,只是沈家那边一直不吭声……” “那咱们找他们啊!”顾景瑶说道:“反正是沈星若先闹腾起来的,还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又对我动手,我们怎么都占理。” “话是这样说,可是……” “娘!”顾景瑶抱住信阳公主手臂,“您瞧哥哥最近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赶紧解决了沈星若的事情,把柴姐姐娶进门来,哥哥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听她提起顾景廷,信阳公主神色转为阴沉。 顾景廷已经把自己关在院中好几日了,那如丧考妣的丧气模样,真是叫信阳公主气的心肝肺都疼。 也不知他是怎么失心疯地对沈星若有了感情? 真是莫名其妙。 “公主——”就在这时,贴身嬷嬷快步进来,神色凝重道:“镇国公主府上的锦兰大人到了,还带了公主的诏令。” 第35章 清醒 信阳公主母女二人都有些愣神。 顾景瑶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沈星若的事情?” 顾景廷的婚事毕竟是镇国公主主婚,如今沈星若闹得这样大,沈家和信阳公主府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没准儿镇国公主现在也觉得怎么给主了这样的婚事,心中有愧,觉得抱歉,专程让那锦兰来送赏赐安抚的? “不好说。”信阳公主沉思片刻,“过去看看再说。” “那好!” 顾景瑶原本赖在床上扮柔弱,现在却是挣扎着爬起来。 若真有赏赐下来,那她去的早就可以先挑了。 母女二人匆匆到了正厅来,锦兰已经等候多时,顾景廷本该也到场,但底下的人请不动他。 信阳公主为顾景廷这颓废而恼火。 又瞧锦兰面色温和平静,只是厅中气氛却有些古怪。 信阳公主迟疑地问:“是什么事情,还让大人专程过来一趟?” “为沈星若和离之事。”锦兰温和地说道:“殿下已经允准和离,希望公主府这边和顾家及早商议和离的具体事宜,签下和离书。” 信阳公主虽前面气头上曾说过一定要休了沈星若。 但也知道碍于多方面的因素,沈星若是休不掉的。 如今能够商议和离她也十分满足,只是面子当然是要做一做的。 信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也是这两个孩子有缘无分。” 顾景瑶心里乐开了花,强忍着笑容装模作样地也叹了口气,“她没那个命做我嫂嫂。” 锦兰视线淡淡扫过母女二人的面容,“还有件事情——” “何事?”顾景瑶连忙问。 莫不是赏赐? 镇国公主府赏下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摆在屋中又漂亮又体面,那些头面出去参加宴会时候戴着也是身份和恩宠的象征。 只不知这次有什么赏赐…… 而锦兰清幽淡漠的一句话,直接把顾景瑶的所有幻想全部打破。 “殿下吩咐我,收回郡主五百户食邑。” “什么?”顾景瑶尖叫一声,“为什么收回我的食邑?” 她能比其余的郡主县主高一半的姿态,就是因为她有食邑,虽是五百户却是富庶之地,抵得上旁人那些贫瘠之地两千户的食邑。 如今竟要收回,她怎能不失态? 信阳公主也面色微变,“这……是为何?” “为何?”锦兰轻笑反问,“公主不知郡主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当街羞辱殿下诏令提拔的女官,说她自轻自贱,自贬身份,不知本官可否说错?” 顾景瑶辩驳道:“我没有!” 锦兰说:“郡主没有羞辱沈星若?没有骂她?” “……” 顾景瑶噎住。 锦兰淡道:“郡主不必狡辩,你有没有说过,都说了些什么,殿下都一清二楚。” “殿下也让本官转告信阳公主,希望公主能好好管教景瑶郡主,若再不谨言慎行,下次就不是收回食邑这么小的惩处了。” 顾景瑶脸色铁青,“你胡扯,你不过一个小小女官,得姨母几分赏识你竟敢然这样跟我母亲说话——” “小小女官?”锦兰挑眉又说:“看样子郡主很是不服气,那不如亲自到殿下面前去争辩一番?” “瑶儿!”信阳公主一把将顾景瑶拉住,拧眉说道:“你放肆,锦兰大人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内宰相,她一言一行皆代表公主殿下,你怎么可以这么冲撞她?还不给锦兰大人赔礼道歉?” 顾景瑶咬碎了银牙,极度不甘愿。 锦兰笑了笑:“料想郡主就算赔礼也不是真心,倒也不必勉强,公主安在,锦兰告辞了。” 锦兰走后,顾景瑶气的大骂道:“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过是姨母身边一个传话婢女罢了,还本官?真是把自己当盘子菜!” “瑶儿!” 信阳公主低喝一声,“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镇国公主明摆着是要给沈星若撑腰了,而这锦兰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只是个传话婢女,也是不好开罪的。 顾景瑶脸上青白交错,怒火无处发现便一把扫落花几上摆着的盆栽。 哗啦。 花盆碎瓦和盆内黑漆漆的泥土摔的满地都是。 顾景瑶瞪着地上漆黑的泥土,忽然想起那日被沈星若塞的粪土便是这样颜色,顿时一股呕意泛上喉头,哇一声趴在一旁干呕。 信阳公主连忙跑过去,“瑶儿你怎么了?快来人,叫府医来!” …… 沈星若昏昏沉沉了好几日。 彻底清醒是在一个凌晨。 屋中黑漆漆一片,她动了动酸涩发麻的脖子,刚要起身,就因拉扯到后背伤口痛呼一声,被迫又趴了回去。 守着她的琼月被惊醒,连忙过来查看。 当看到沈星若那双清明的眸子时,琼月的双眸也瞬间泛起激动的泪花。 沈星若朝她笑:“这几天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伤势很快就会好。” 琼月含泪点头,手指比划:小姐以前还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呢,这次昏睡了五天,可吓坏我了。 “五天呢……” 沈星若喃喃,眼帘微垂,掩去眸中那抹轻嘲。 她在春城三年,和突厥人动手都没怎么受伤,反倒是在自己的家中被打的半死,何其可笑啊。 琼月给沈星若倒了杯水来,等喂她喝下后又翻动手指:还好少将军身边的人医术非常好,用的药效果也好,小姐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全部结痂了。 那大夫说,再过几日小姐就可以下床走动,那药好好用着,后背上也不会落下疤痕。 沈星若微微一顿,想起昏过去前后一些破碎记忆,缓缓抬眸,借着床头微弱的烛火稍稍打量了下自己所在的房间。 琼月温温柔柔地笑:咱们还在沈府,这是少将军院子的房间呢,小姐肯定认得的。 小姐也不要多想,少将军这几天每日都过来看你的,等会儿天亮他又会过来,到时候你们好好说说话。 “嗯。”沈星若低声应着,心中很是狐疑。 她竟然还在沈府养伤,沈靖夫妇竟然没把她赶出去? 实在是太叫人意外了。 第36章 七日和离 沈星若趴在床榻上琢磨了会儿,拉着琼月问沈府现在情况。 琼月茫然地摇头:我这几日照看小姐寸步不离,没出过这院子,大将军也没派人过来过,府上好像很是风平浪静,或许是少将军做了什么。 沈星若“哦”了一声,又问燕离如何。 琼月说:小姐放心,燕离那里有七弦照看,一切都好。 “那就好。” 沈星若软软趴在床上。 她睡了好几日,如今醒来很是精神,琼月便陪着说话,又猜到她会饿,拿了桌上的糕点过来:这是白日里少将军出门办事,专门给小姐买回来的,都是小姐喜欢的口味。 沈星若的确饿的厉害,就着琼月的手咬了两口,心中暗忖那人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哦,是了。 他来扮哥哥,没准儿是哥哥提前告诉他的,免得他扮的不像。 她哪里知道,沈南潇可没告诉的这般细致,是她自己大半夜扯着旁人的衣袖和手哭诉,早不知把多少隐秘心思全给倒出去了。 沈星若垫了肚子后倒是又有些困倦了,便在琼月的轻拍下不知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琼月不在身边。 沈星若躺了太久,肢体酸涩不适,实在躺不下去,便挣扎着想起来活动一下。 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外面有开门声传来。 沈星若招呼:“琼姐,你快来帮我……” 那脚步声似是顿了一下,而后节奏加快,眨眼时间有人到了近前,双手稳稳托住了沈星若的双臂。 沈星若瞪着眼前的兽皮软甲,视线一点点上移,看着自家哥哥那张脸张了张嘴,又慢慢咬住唇瓣。 “你伤的重,如今还不能下床走动,就在床榻上坐会儿。” 沈南潇说着,拉了两床被子垫好,稳稳扶着沈星若把她靠过去,这才坐在床边的圆凳上。 沈星若默默片刻,“是你救的我。” “算是。回来正好赶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虽顶着沈南潇的脸,但对沈星若而言,他说话的语气,举手投足的动作,乃至是身上自带的那些气息,都和哥哥完全是两个人。 对这样一个陌生人,还是救了自己,知道沈家的情况,知道她在沈家尴尬处境的陌生人,沈星若就有些拘谨。 她说:“我没事,多谢你了。” “不客气。”沈南潇瞧出她的不自然,不由放柔了声音:“我可以把把脉吗?” 在沈星若朝他诧异看过去的时候,沈南潇微笑起来:“我会点儿医术。” 或许是他带着沈南潇的脸,也或许是他的笑容温暖,让人如沐春风,沈星若在不知觉间放松了两分,把手腕抬起。 沈南潇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上去,片刻后神色温和地说:“你身体不错,虽说受伤,恢复的却够快。” “琼月与我说了,是你给我用的药比较好。”沈星若下意识想道谢,又想起自己方才说过“多谢”,于是抿住了唇瓣。 她是不擅长交流的,尤其是和不熟悉的人,几句话下来便沉默了。 沈南潇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说:“这几日发生了一些事情,府上的,和府外的,你想要知道吗?” “是什么?”沈星若犹豫片刻说:“我想知道府外的。” “府外的事情便是你和离之事有了进展。” “什么进展?” “镇国公主已经下了诏令,让两家商议和离。” 沈星若唇角下意识微勾:“这是好消息……他们有没有说过要什么时候商议?” “顾家让人递了话来询问过时间,只是你一直昏睡,这时间便没定好。” 沈星若意外:“时间是我说了算?” 转而沈星若就想到,沈靖定然觉得这是极其丢人的事,定时间商议和离他根本懒得理会。 至于梅氏,就更不可能过问了。 可不就是她自己管自己,自己说了算么? 但能和离就是好的。 “自然。” 沈南潇问:“你想什么时候解决这件事情?” “越快越好,就这两三天。” 沈南潇提醒道:“你受伤了。” “无妨的。”沈星若神色郑重地说道:“对比和离来说,我的伤势只是小事,我恨不得立即和他们断的干干净净,再无半点关系!” “……” 沈南潇忍不住说道:“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沈星若摇头:“不和离我寝食难安。”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是顾景廷的妻子,想到顾景瑶那让人作呕的嘴脸,自己和他们还有关系,她就全身不适。 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如何还能等? “他们急着给顾景廷娶新人进门,巴不得越早商议越好……他们急不可耐,我也是等不了,大家殊途同归,磨蹭什么呢?我等会儿便让琼月给信阳公主府那边递信过去——” 沈南潇沉默片刻,心下无奈只好说道:“你不必派人去,我出面帮你约。” “你帮我?” 沈星若意外地看过去。 沈南潇说:“此事沈将军已经让我替沈家出面处理,虽然我并非是真的……但如今顶着身份,自然也要把事情做周全了。” 见沈星若要拒绝,沈南潇快速开口:“我现在是你哥哥,若不出面,旁人定然觉得你哥哥不爱护妹妹,有损名声,你也不希望别人说你哥哥不好?” “……” 沈星若这下无话可说。 哥哥就是她的死穴,任何与哥哥不好的事情,她都不允许发生。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南潇淡淡说:“两三日解决肯定不行,你还不能下床,且约在七日之后,到时候你情况能好些。” 沈星若不太甘愿地点了头,“……好。” “对了,还有一件府外的事情,也是与你有关的,镇国公主收你为义女,赐了信物和一座宅子,并封了你三品容婷郡主。” “什么?” 沈星若瞪大眼睛,呆住了。 这怎么莫名其妙就封赏? 沈星若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如何不知道自己当初在镇国公主面前提和离惹了她不悦。 但为了和离她根本管不了谁不悦。 那公主既然不悦,这如今的封赏又是什么意思? 第37章 衣裙 “信物和诏令都在那边放着,等会儿你可以看看。”沈南潇温声说:“这几天可要好好养伤,到了七日后才能不耽误事情。” “……” 沈星若回过神来点头,“我知道了。” 一个谢字在舌尖滚了半晌,沈星若终究咽了下去。 沈南潇说完这些便起身离开了。 片刻后,琼月捧着饭菜进来,朝沈星若笑:我瞧见少将军过来看你了,就没进来打扰,你们聊的好吗? “还行。” 沈星若指了指窗口处:“你把那个拿给我。” 琼月面露懊恼,赶紧把饭菜放下跑过去,将沈星若说的东西拿来:前天送到府上来的,昨晚我太高兴竟然忘了告诉小姐…… 少将军替您接了诏令,如今小姐是郡主了,还是镇国公主的义女。 身份贵重还有官职,而且还赏了宅子,赐下许多的东西呢,少将军让人把那些好东西都送到那边宅子了。 等小姐身子好些,咱们可以直接到那新宅子里去住。 那可是公主殿下赏给您的,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沈星若看着诏令上的一字一句,心中无限狐疑。 这突如其来的封赏,究竟是为何? 镇国公主可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样大的恩赐忽然就砸下来…… 沈星若不知为何想起沈南潇那双澄澈又温和的眼眸。 会不会是他…… 可他为什么帮自己?他们以前都不认识,就因为顶着她哥哥的脸就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没有道理。 况且叫镇国公主给这么大的面子,他能吗? 沈星若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既来之则安之,她如今马上就要和离,还能离开这让人窒息的沈家,光明正大的住到外面去,不必受人闲言碎语。 一切都在照着她期盼的方向发展。 且超出预期之外的更合她心意。 是不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转了运? …… 之后两日,沈星若让琼月去稍稍打探了一下梅氏和沈靖的态度。 才知道梅氏昏睡了三日之后清醒过来,身体状况很是不好,据说抱着沈靖哭闹了一番之后被沈靖安抚下去了。 沈星若大致猜到那哭闹的内容无外乎咒骂自己。 沈星若只是笑笑,骂她又听不到。 听到了她也无所谓,反正是梅氏自己气的更厉害。 至于沈靖没主动赶她走,沈星若猜测一来是为一点沈家的脸面,不好赶她出去再激化外面的传言,二来应该是为镇国公主忽然的赏赐。 沈靖在朝中再怎么有威望,也不敢打公主的脸。 恐怕自己被公主抬的这么高,沈靖肯定很是郁闷。 如此一想,沈星若倒是心情愉悦。 沈南潇那边也很快给了她消息——与顾景廷商议和离的时间已经定下,果然就是七日后。 这让沈星若更高兴了,连着几天都好吃好睡好好换药。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伤势也比预计的好的快了许多。 就这样平静安宁地在抱月馆内度过了七日。 到了商议和离那日,沈星若已经可以起身,只要动作不大,稍微走两步绝对不成问题。 琼月别提多高兴了,扶着沈星若在屋内走动,眸中尽是激动,比划着让沈星若走慢些,小心些。 沈星若也十分惊喜,“我原以为我要休养起码一个月以上才好动弹。” 因而她也做好了拖着伤势去和顾景廷和离的准备。 谁知好的这般快。 琼月比划:是少将军那位朋友的药好,有奇效,等回头奴婢好好去谢谢他。 沈星若点头“嗯”了一声。 “二小姐。” 聂雄这时候从外面走过来,手上捧着个木制长盒,“给您送样东西来。” 琼月问:是什么? 聂雄把长盒放到桌面上,说了声“小姐自己看”便退下了。 沈星若蹙眉片刻,慢慢走上前去,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件银红色花间裙,还有颜色相配的绦子、流苏玉坠平安扣,与一套珠钗首饰。 衣裳不知是何料子,在京中不曾见过,但质地清凉柔软,摸起来十分舒适,裙摆的褶压的极好。 衣裙随着琼月上提的动作,裙摆簌簌散开,上头的小花随着窗口微风浮动,被暖阳照着折射出点点光彩,活了一般美轮美奂。 那珠钗首饰别致精巧,材质瞧着也属上乘。 琼月十分欢喜:定然是少将军专程给小姐准备的,少将军如今好是细心。 沈星若却微抿着唇瞧着那衣裳首饰,只因她知道哥哥不是哥哥。 但琼月已经仔细地把里头东西拿出来摆好,前来要帮沈星若更衣。 见沈星若面露犹豫,琼月露出疑惑表情,忍不住轻轻推她催促着:是不喜欢这颜色吗? 沈星若默默片刻。 一个陌生男人给自己准备了衣裳,想想就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只是又想起自己在这府上的确没有比较体面的衣裳,今日商议和离,自然是要穿戴体面些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再者……沈星若不由地想起沈南潇那双眼睛。 他笑起来像是万物复苏一般,叫人如沐春风,真的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 如此一想,那一点点些微的别扭便逐渐散了去。 她配合着琼月将那花间裙穿好,又由着琼月梳起发髻,戴上珠钗。 等穿戴妥当,琼月眸中全是赞许:漂亮,很衬小姐! “是吗?” 沈星若低头瞧了瞧裙摆。 其实摆似乎有些长了,不过衣服好看,这点小瑕疵倒也不算什么了。 院内响起脚步声,沈星若和琼月一起抬头,便见沈南潇一身青衣宽袖劲装,带着一身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一起进来。 沈南潇是属于英俊型男子,五官有型且硬朗。 月白衣裳的男子却是面部线条更为柔和,较沈南潇更为俊美倜傥。 且衣裳颜色也比沈南潇穿的亮,本该是更为亮眼的存在,但与沈南潇站在一起,却被沈南潇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温和淡雅的气质模糊了存在。 沈星若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沈南潇的身上。 方若瑾夸张地“啧”了一声,满眼惊艳,“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沈星若眼睫微动。 与他不熟,便没因为他的惊艳而不好意思,反倒有些局促,不适地轻蹙起眉头。 “若瑾。”沈南潇淡淡出声。 第38章 敷衍 方若瑾连忙正经起来,有模有样地与沈星若客气道:“抱歉,平素懒散惯了,与人说话也一直是这个口气,是真心觉得你漂亮,没有旁的意思。”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方若瑾。” 人家这般客气,沈星若这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眸说道:“我知道,你医术很好,我的伤是你帮我看的。” “嗯,是!”方若瑾含糊了一声,笑眯眯地摇扇子,也不再多言。 沈南潇说:“车马备好了,这就走。” “好。” 沈星若点点头,由琼月扶着慢慢从屋内往外走。 沈南潇则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方若瑾随在他身边,偶尔回头看两眼。 不小心和沈星若视线对上,方若瑾连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善。 沈星若只好回以僵硬微笑,保持礼貌。 “过了。” 沈南潇的声音轻飘飘的,随着初夏的微风很快飘散。 要不是方若瑾就在他身边,怕是捕捉不到这两个字呢。 方若瑾以扇掩面,低声说道:“你在说我过了?我哪里过了?” “你不必这样刻意。”沈南潇淡淡说:“她不是脆弱的娇花,不需要你这样小心翼翼。” “那是你说她性子敏感的啊?我态度不得小心一点!” “她只对在乎的人敏感,对旁人都无所谓的。” “……” 方若瑾默了默,撇嘴道:“我既然是个旁人,我说什么她都无所谓,那你刚才又干什么提醒我?” “你方才的语气太轻佻了。”沈南潇看他一眼,淡道:“对于一个才见面的女孩子来说很不应该,我提醒的是这个,并不是别的。” 方若瑾唇角微抽。 他轻佻?! 那明明是热情活泼! 他忍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 不过经沈南潇这么一说,他倒也老老实实,不再不断回头朝着沈星若挤眉弄眼。 沈星若暗暗松了口气,思忖着等会儿去商议和离会是什么场景。 先前沈南潇说他去约顾家,后来就告诉她搞定了,等七日后便是。 她倒也没细问是去什么地方。 这会儿到门口上车的时候,沈星若才有机会问出来。 沈南潇说:“镇国公主府上。” 沈星若愣了一下。 沈南潇温言道:“今日公主殿下有些忙碌,商议事情时她不会到场,不过我请了端郡王前去做见证,放心,一切都会很顺利。” 沈星若又是一愣。 端郡王可是她姐夫,沈南雪的丈夫。 虽说沈星若曾用言语刺过沈南雪,说她成婚三年无所出,但端郡王和沈南雪夫妻感情深厚,琴瑟和鸣之事整个庆国人尽皆知。 即便沈南雪三年无所出,端郡王也待她深情不悔,从不沾花惹草。 只要沈南雪不愿意,就有办法让端郡王不能到场。 不过,沈星若很快又勾了勾唇。 事关沈家脸面,沈南雪不愿意也得愿意。 脸面、体面这类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叫人委曲求全,低三下四,有的时候更能要人性命,甚至有些人看待的比性命更加重要。 可笑又可悲。 沈星若小心地坐到了马车内。 琼月已经把车内垫的十分舒适,即便稍微磕碰,也不会撞到沈星若的伤处叫她疼痛。 驾车的人是聂雄。 沈南潇和方若瑾一起骑马,就这样缓缓到了镇国公主府。 沈星若下马车的时候沈南潇到车前来,朝她伸手。 沈星若回过神摇摇头:“不劳烦……哥哥,我自己可以的。” “嗯。” 沈南潇后退了一步站在台阶边,看沈星若稳当的下来,才转身跨步往内走去。 几人前后一起进入镇国公主府,便由早早候在一边身穿淡青直缀的年轻男子引着往里走。 前行路上,沈南潇和那年轻男子闲聊了两句。 那年轻男子甚至客气地询问沈星若伤势,走路过去可否撑得住。 沈南潇回头看沈星若。 沈星若乖巧地说:“我可以的。” “若是撑不住便说话,可用软轿抬你过去。” “好。” 得到回应后沈南潇这才回头,继续前行。 不过前行的速度明显很慢。 这是照顾她有伤在身。 沈星若心中微微一暖,低垂着眼,正好瞧见走在前面的沈南潇以及那年轻男子的袍摆。 她认得那年轻男子。 他叫做凌元朗,是端郡王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沈星若不由暗忖,这个“哥哥”倒是很得端郡王的信任,竟派这么有分量的人来迎他们。 也不知这“哥哥”是个什么身份? …… 商议的地方定在三槐堂。 沈星若他们到的早,信阳公主府那边的人还没有来。 “你有伤在身,不便久站,先进去歇息片刻。”沈南潇示意琼月去扶沈星若。 沈星若这一路来的确已经有些不适,当即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随琼月进去的时候,沈星若听到凌元朗与沈南潇说:“端郡王会在信阳公主府的人到了之后过来,郡王妃马上就到。”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沈南雪便带着贴身婢女到了三槐堂前。 凌元朗行了个礼退走了。 沈南雪走到沈南潇面前也行了礼,起身之时随意朝堂内坐着的沈星若看了一眼。 沈南潇说:“你来了。” “……嗯。” 沈南雪点了点头,视线回到沈南潇身上,微微有些诧异。 总觉得如今的沈南潇气度不俗沉稳内敛,不像个常年厉兵秣马的武将。 她默默收敛情绪,低柔说:“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南潇想了想,点头。 二人便到了三槐堂院内洗砚池边上的树荫下站定。 沈南潇问:“何事?” “何事?”沈南雪轻声重复,徐徐说道:“我是你的亲妹妹啊,大哥语气却好是冷漠,怎么如今是只认星若那个妹妹,旁的家人都与你无关了么?” “……” 沈南潇沉默一瞬,“并不是。” 他本不是真的沈南潇,而且沈家情况复杂,波折周转,他自然是无法完全带入沈南潇的角色,便避重就轻说了这么三个字。 哪知这三个字却让沈南雪感受到了浓厚的敷衍和漠视。 这次她本是不出面的,只因沈靖和梅薇退避三舍,她才不得不出现,实则心中不悦郁闷。 此时沈南潇还这种语气,她如何能忍? 沈南雪说:“还不是?我且问一问大哥,为何妹妹会被封为郡主,收为公主义女,还得了那么多的赏赐,连府邸都赐下了?” “可大哥退突厥功劳巨大,回京到现在都没有受到封赏?大哥,你是拿自己的功劳换了星若的赏赐?” 第39章 自私自利,是个蠢货 沈南潇眉心轻拧,“此事我应无需向你交代才是。” 他不想面对沈南雪咄咄逼人的质问,再做纠缠,便要转身离去,哪知沈南雪却是面色一变,言语激烈失控。 “你果然用了你在沙场征战的功勋来护卫沈星若!”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在边关三年辛辛苦苦,父母等你建功立业回来也好成家,你却一回京就把一切都给了沈星若!” “她那样的阴阳怪气,量小善妒……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样为她着想!” 沈南潇眉心皱的更紧。 沈南雪冰冷地说道:“从小到大你就偏心,到现在你还是这样偏心,母亲被沈星若气到半死,你有苛责过她一句吗?” “定然没有,你只会哄着她宠着她!你把她供在你自己的院子里养病,亲自照看陪伴——” “她就是知道有大哥宠惯,如今才会这么无法无天,忤逆父母!你是只管沈星若一个人,从不管旁的家人死活,我如今算是彻底看清楚了!” 沈南潇漠然无表情地看着她,只觉沈南雪那语气充满了对“大哥”的控诉,对沈星若的厌弃排斥,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不甘。 这个人是沈星若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沈星若伤成那般,接近半月时间不曾见她派人去问候,送过伤药和补品。 她其实和她口中那“不顾家人死活”的人一样,也从未关心过沈星若这个家人是死是活。 她还嫉妒沈星若得了“哥哥”的疼爱,觉得不甘。 沈南潇记得他和真正的沈南潇通信时,信中曾提过对待这位大妹的态度。 疏离,但也是关照的。 沈南雪得了父母全心的喜爱,栽培,以牺牲妹妹的幸福得到了最好的婚姻和夫婿,如今却还嫉妒不甘,从未有哪怕一分为沈星若忧虑发愁。 她可能都忘了,沈星若是替她嫁到信阳公主府去受了那么多的苦。 她得到了那么多,却只想要更多,恨不能把旁人手里的也抢过来变成自己的,永远也不会满足。 沈南潇不由想起那日沈星若被打得半死,夜半痛哭,声声哭诉和伤怀,心里忽然有凉意浮动,面上温和也逐渐褪去。 他漠然说道:“你可知道你今日来三槐堂是做什么的?” “大哥这是明知故问了,我是来给她和离做见证的。” “原来如此,看你的意思,是将自己摆在了和端郡王一个立场上,半分忘了你自己是沈星若的姐姐。” 沈南潇慢条斯理地说:“那也就意味着,等会儿议和离之时,若信阳公主府贬损她,你只会作壁上观,不会多言一句。” “是又如何?”沈南雪冷冷道:“她婚姻不顺是她自己经营不当,拴不住夫君的心,无法和婆母小姑和睦相处。” “闹到今日份上,受到任何磋磨也是她自己找的,我凭什么为她多言!” 沈南潇笑了,“凭你们都姓沈,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得向着她说话。” “你若作壁上观,任由别人贬损你妹妹,便是任由别人贬损你自己,你自己贬损她更是自打耳光。” “别人不会因为你贬损妹妹就觉得你高尚优秀,只会觉得你可笑。” “你冷眼看她被人贬损,更会让人觉得你冷血无情,毫无姐妹友爱之心,自私自利,是个蠢货,郡王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子的。” 沈南雪脸色铁青。 这些年沈南潇对她虽是些点到为止的兄妹之情,却是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她竟被他语气,以及那些话的内容震住,瞪着沈南潇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南潇淡淡道:“一家人是要抱在一起的,即便不想抱在一起,总也是要顾及一些体面的,你素来知道体面的要紧,也很会维护家中体面,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话落,沈南潇转身离去。 沈南雪看着他的背影气的咬紧了牙关。 而后在到沈南潇出去时,方若瑾迎上前一面用折扇挡住半边脸,一面笑的很是古怪地瞥着自己和沈南潇说话,更是叫沈南雪气到浑身发抖。 她听不到方若瑾说了什么,但只凭那玩味的一眼,沈南雪便猜到方若瑾在和沈南潇调侃自己,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她猜的不错。 方若瑾的确在调侃,的确不是什么好话。 他凑近沈南潇小声嘀咕:“这个沈大姑娘看起来端庄典雅,在外面名声又响亮,却不想骨子里也是个自私凉薄的。” “从头到尾没见她问妹妹伤势恢复的如何,也不曾问过她母亲这两日可好。” 梅氏昏迷了几日,沈南雪倒是去了一次。 但看梅氏只有一刻钟,却花了半个时辰找沈靖和沈南潇探问镇国公主封赏沈星若的事情。 归根到底还是只考虑她自己的。 方若瑾摇头“啧啧”了两声。 沈南潇冷道:“收敛些。” “哦。”方若瑾点头,很是懂事地闭上嘴巴,跟着沈南潇到廊下去了。 三槐堂内,沈星若坐的笔直,低着头瞧着衣袖上的碎花,不知在想什么。 琼月看看外面,又看看沈星若,心中早已是担忧无数。 她怕沈星若是看到了沈南潇和沈南雪过去说话,心情不好。 然而沈星若早知沈南潇不是沈南潇,怎么可能心情不好。 察觉琼月比自己还紧张,她倒是笑着朝琼月眨眼,捏着她的虎口无声安抚她,告诉琼月自己无事。 这时沈南潇和方若瑾走了进来。 沈南潇坐在了沈星若旁边的圈椅上,方若瑾纯熟是硬要跟着来凑热闹的,今日本是个尴尬的场合,他也很是懂事,坐到了沈家兄妹二人后面的椅子上。 “坐得住么?”沈南潇问。 “还好。”沈星若点了点头,“咱们约的时辰快到了么?” “嗯……大约再过一盏茶,信阳公主府那边就该来人了。”沈南潇这方话音刚落下,三槐堂院前有脚步声响起。 沈星若和沈南潇同时抬头,就见信阳公主面无表情地大步进来。 顾景廷跟在她身边,进到三槐堂内目光便下意识搜寻,落到沈星若身上后,只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将眼神收回。 沈南雪此时也刚从树荫下走出来,几人照了面,都端着客气见了礼。 而后信阳公主和顾景廷进到三槐堂内来。 “公主金安。”沈南潇起身问候,礼数周到,后又说:“小妹身子不爽利,怕是无法向公主行礼问安了。” 第40章 和离(一) 信阳公主冰冷地看了沈星若一眼。 沈星若无所畏惧,下颌轻抬回视她。 两人目光交汇,无形中厮杀了好几轮,并且互不相让。 沈南潇皱了皱眉:“星若。” 沈星若抬眸,对上沈南潇温和的眼神,微微顿了顿后,把视线收回去,继续安静地坐着。 信阳公主冰冷说道:“如此跋扈,本宫若叫她行礼,万一她忽然发作与本宫动起手来,本宫可招架不住,不问安就不问安。” 沈南潇淡道:“多谢公主通情达理。” 信阳公主一噎。 她语气本嘲讽尖酸,话也说的很是不好听,而沈南潇却这般有风度,倒显得她像个泼妇。 她感觉到厅堂内的下人,似乎都在若有似无打量自己,很是不好受。 待要挽回一些脸面,又噎了半晌没说话。 最后沉着脸带着顾景廷一起坐到了沈家对面的圈椅上去。 今日本来顾景瑶也想来的,但信阳公主没带她来。 如今镇国公主不知为何护着沈星若,而顾景瑶性子急躁,来了万一口不择言说错话,再被拿住把柄,便又给了镇国公主发作的理由。 再者当初沈星若出走京城,是顾景瑶设计的。 万一今天被秋后算账,顾景瑶肯定要吃些苦头,因此索性不带她来。 信阳公主心中也早已打定主意,等会儿速战速决,把和离书签了便是。 这时沈南雪也走进来。 她冰冷地看了沈星若一眼,最后走到沈南潇旁边坐下。 这是以沈家人的身份来参加,而并非是端郡王妃了。 琼月目露诧异,显然没想到沈南雪会这样。 沈星若却是毫无所谓,只安静地等着端郡王快些到来。 她其实和信阳公主一般想法,只要速战速决,快快断绝关系。 几人就这般安静地坐着,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今天的场合,也实在让人没有心情寒暄。 顾景廷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沈星若的身上,看出她今日穿的裙子衣料非凡,好似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 又见她身后不远处坐着方若瑾,看方若瑾和沈南潇眼神交流很是熟稔。 他其实最近打听过一些沈家的事情,知道沈南潇这次回来带了个新交的好友是个姓方的公子,身份神秘且医术高超。 又听说沈星若受了伤。 但看现在情况,沈星若坐得笔直哪里像受伤,这不好的很? 而且今日这种场合竟然带这个什么方公子过来……顾景廷脑中不由自主想起妹妹顾景瑶的话。 沈星若莫不是有了新的选择所以才闹得这么不可开交要和离。 沈南潇还全力维护支持……或许那新的选择就是他自己的好友方公子! 想到此处顾景廷不由冷哼一声,目光很是嘲讽地从沈星若身上扫过。 沈星若不想理会那些人因此低着头没看到。 沈南潇却是看到了,面无表情淡漠地看向顾景廷,未有只言片语,却叫顾景廷下意识地坐正了些,后背僵直。 他对沈南潇是心存畏惧的。 三年前和沈星若成婚之前,沈南潇找过他,叫他好好对待沈星若。 当时顾景廷因为替嫁的事情心情十分糟糕,又反抗不得正在借酒消愁。 酒气上头的他恶向胆边生,就对沈南潇嗤笑着说:“你想让我对你妹妹好?别做梦了,她嫁过来就等着守活寡。” 而后被沈南潇暴揍了一顿。 碍于沈南潇的拳头,顾景廷屈服答应,会好好对待沈星若。 然而却也因为这一顿暴揍,他到成婚那日,脸上的伤势都没好,青一块紫一块的。 因而迁怒沈星若,对她更为厌恶。 当时沈南潇已经远走边关,顾景廷见沈家也没有为沈星若撑腰的意思,自然就把沈南潇的威胁抛诸脑后,果然让沈星若守了活寡,并且不闻不问那么许久。 如今再见沈南潇,他心有余悸,正襟危坐并且很快收回视线,再不敢胡乱看。 就这般维持着紧绷的安静一阵子后,云灏到了。 所有人起身给云灏见礼。 云灏走到沈南雪面前虚扶起她,才对其余人说:“都免礼入座。” 而后,云灏到主位去坐下,“今日……想来到此处的各位心中都清楚,是为景廷和星若的事情商议个解决之法,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信阳公主冷冷道:“既然感情不睦过不下去了,那就一拍两散各自安好,我们已经拟定了和离书,可以拿给她看看,她签了,再将和离书送去户政,这桩婚事也就算是散了。” 话落,她看向顾景廷。 顾景廷从袖中抽出一只信封交给身旁长随,长随又拿去送到沈星若面前。 沈星若看着那信封想要去接,沈南潇却先她一步接过,缓缓展开看过后,淡笑道:“这和离书也不知是何人执笔,写的如此偏颇?” 沈南潇随手把书信交给沈南雪。 沈南雪不得已接过去,随意扫了两眼。 那和离书言辞看似稳妥,实则字句犀利,细数沈星若成婚之后各种错处。 不敬公婆,不睦小姑,拴不住丈夫的心,对府上事务也毫不关心过问,并私自离府远走边塞且三年未归没有任何书信,不成体统。 沈南雪虽不甘愿,却也不得不为沈星若说话:“这封说是和离书,倒不如说是一封休书更妥当,可是顾大公子亲笔?” 顾景廷怔了下。 他少年时曾倾慕过沈南雪,如痴如醉。 这两年虽然明白她已是他人妇,认清了现实,但沈南雪与他而言,到底是不同的,就如一尊天仙神女般高洁尊贵。 自己婚姻生活一团糟,还摊在她的面前被她过问,着实叫他羞愧难当。 再加上那和离书并非他所写,一时间心底竟生出些许怪异的心虚气短来:“这、并非是我亲笔。” 沈南潇淡道:“顾公子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怎么自己的和离书要旁人代笔,还写的如此尖酸?” “你与我小妹之间的事情,我们在座诸人都心知肚明,何苦还要在言语上压人一头。” “不错。” 沈南雪把那和离说折起来交给燕语,“顾公子自己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把错全怪在沈家女身上,你就没有半分错处?你如果不冷落妻子,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而且三年前她离京而去,信阳公主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更是清楚。” 第41章 和离(二) 婢女燕语把和离书送到顾景廷的手中。 顾景廷接过来,一边看一边面色转为青白交错。 琼月早已惊诧连连:不得了了,大小姐今天吃错了药! 沈星若却再清楚不过,沈南雪是为了沈家的面子,可不是为她沈星若说话。 沈星若原本有些好奇那和离书的内容,如今倒是被沈南雪这姿态给惹的有些失笑,好奇也没了。 果然是精致优秀的沈家嫡女,面子活永远滴水不漏。 信阳公主冷冷说:“三年前的确有些误会,可她自己不辩驳还离家出走,一走之后杳无音讯,试问哪个公侯贵族家的儿媳是她这个样子?” “你们给过我辩驳机会?”沈星若冷声开口:“你们只相信你们自己看到的和顾景瑶说的,或许你们也知道我是被设计的,但你们无所谓。” “你们巴不得我犯错让你们处置我,到时候便是镇国公主殿下也不会说什么,你们就可以选你们满意的人进府了不是吗?” 沈星若言辞犀利,直接戳中信阳公主心底最深处。 顾景廷当时或许被冲昏了头脑没有别的想法。 但信阳公主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也看得清沈星若的为人,当时那副场景,她便知道是被做了局,而她当时的确有这份心思。 信阳公主面色陡变,“当时那种情况,是谁都会产生联想——” “巧言狡辩!你们产生了联想,难道就可以直接定案,你们甚至连在场的人都没有审问过,也不听我辩解,污我清白——” 沈星若声音更冷,就要站起身来:“你不要一直揪着我一走三年的事情不放,我当初为何一走三年,你们又是怎么冤枉我,欺辱我的,你们心知肚明!” 信阳公主瞧她那激动模样,气愤之余,心底忽而冷笑一声。 三年前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丑事一桩。 如果今天拿出来在这里一条条细节分说清楚,就算沈星若和离了,还被镇国公主护卫着,但那名声也绝对是臭不可闻了。 没有人会信她还是清白的。 那些污浊的言语和有颜色的目光,对一个女人能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太过清楚。 “既然你非要说三年前,好,那我们就说说三年前。”信阳公主将双手交握在膝头,“三年前的那桩事情——” “且慢。” 一直沉默的沈南潇忽而开口,也已经抬手捉住了沈星若的手腕。 “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是说和离的事情,并不是翻以前的旧案。”沈南潇漠然说道:“为何会闹到和离的地步,如今再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信阳公主哼道:“是她揪着不放。” “是么?”沈南潇徐徐道:“我倒觉得,是公主故意说那些事情激她发火,非要纠缠当年之事。” “你想要她便是和离了,也染上一身脏水,被人指点。公主,你们既婆媳一场,她对你往日也没有不恭敬的,你们又都是女子,何苦如此毒辣?” 如此犀利的言辞让信阳公主脸色微白,“我可没那个想法。” 沈星若怔了一下,瞬间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平复呼吸。 “没有就好。”沈南潇容色看似温和,转向云灏:“这和离书不妥,恐怕需要另写一封。” “嗯。” 云灏点点头,“你说不妥那肯定就是不妥了,这样好了,元朗来执笔写上一封。” 他又转向信阳公主,“姑母觉得怎么样?” 信阳公主当然不愿。 但云灏开口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冷冷说了声“可以”。 沈南潇再次开口,“在下笔之前,有些事情还要说清楚。” 云灏不等信阳公主接话就道:“你说,都是哪些事情。” 信阳公主憋着一股气,却没法发作。 沈南潇说:“小妹嫁去顾家,曾带了些嫁妆,不多,但都是她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需还回来,一件都不能少,其次,他们是和离。” “和离之后一拍两散,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希望公主府和顾大公子能保持风度,莫要恶意中伤小妹名节。” “当然,我们也不会伤顾大公子和公主府的名声。” 信阳公主脸色铁青,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如果他们说点沈星若的不好,那顾景廷和公主府的名声也别想好。 沈南潇又说:“这样大家面子都过得去,至于那些嫁妆,相信公主府家大业大,也是看不上我小妹那些东西的,是?” 别说是不是家大业大,看得上看不得上的,权贵之家贪图儿媳嫁妆本就是丑闻。 沈南潇说的话字字句句在理,且他态度温和风度极好。 和方才信阳公主明嘲暗讽的语气形成了天壤之别,无端端叫信阳公主更加恼怒。 但现在她依然无法发作。 “话都让你说完了。”信阳公主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写!” 当即云灏便叫来凌元朗,让人抬了桌案放在三槐堂正中位置,摆上文房四宝。 凌元朗执笔,很快就写下和离书。 信阳公主想看,凌元朗却先送到了沈南潇面前去。 沈南潇看着没什么问题,递给沈星若看过,才让人送到信阳公主和顾景廷面前去。 顾景廷已经烦不胜烦。 他根本不想看那和离书,瞥了一眼直接起身到堂中桌上签字。 沈星若也站起身来,琼月扶着她走过去。 她毫不犹豫地在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顾景廷看着那和离书上并排着两人的名字以及殷红的手指印,忽而心中一阵酸涩。 当初婚书之上,也是这般排列,只是他根本不屑一顾。 他心情糟糕地说:“沈星若,我们从此就没有关系了。” 他看着她,寄望着能从她那双漂亮却清冷的眼眸之中看到什么别的温度。 却只等来沈星若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沈星若说:“是啊,没关系了,真是天大的好事。” 顾景廷僵硬地看她良久,酸涩苦闷翻腾到了极致后变成了另一种尖锐,他也冷笑:“是很好。好歹夫妻一场,我给你几句忠告!” “你本就不得爹娘疼爱,只有哥哥护你,但你哥哥迟早是要娶妻成家的,到时有了嫂嫂便不会再管你。” “好好收一收你身上的芒刺,改一改你的性子,学着做一个温柔解意的女子,或许也能嫁个如意郎君,后半辈子才不至于孤苦伶仃,凄惨可怜。” 第42章 她之幸运,你之遗憾 沈星若面色微青。 明知顾景廷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他说的话也只是几句话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那些话还是如刀子一样扎进了沈星若的心里。 顾景廷看她浑身僵直隐隐发抖,竟生出报复的快感。 她不喜欢自己又如何,自己也不是非要喜欢她! 他自认潇洒的转身,独留沈星若站在原地。 沈星若想要用更恶毒的言辞回击,却觉得喉头梗塞没有回击的话语,只因顾景廷字字句句全是事实,刀刀致命。 信阳公主面含冷笑,似乎也在附和顾景廷的话。 而身后……沈星若感受到沈南雪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几分怜悯几分冷漠,更是后背僵直。 周围的下人头垂的更低,就连端郡王云灏和凌元朗眸中都忍不住划过同情。 沈星若的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转了起来,模糊之间又变成无数嘲笑的嘴脸,说她糟糕透顶不会有人喜欢她。 连亲生父母都不爱她,这辈子也必定孤苦伶仃凄惨收场。 琼月快步走到沈星若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臂摇晃,沈星若却脸色发白,愣愣地没有反应。 就在琼月焦急之时,一道颀长身影来到沈星若一旁,低柔轻唤:“星若、星若?” 沈星若茫然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彷徨、无助和痛苦。 明明眸中空荡荡的,却俨然比蓄满了泪水更叫人心疼。 沈南潇只觉心头被扎了一根刺,有些微痛意袭来。 他轻轻拍了拍沈星若的手臂,给予她温和而无声的安抚,之后转向顾景廷:“你定然没见过她在春城猎场百步穿杨惊艳无数人。” “更不知她精熟军械器材,能改良老旧的军中设备,制出对抗突厥铁骑的镰刀长矛。” “她的马术好到突厥王子都甘拜下风,为她心折……你从不知道她的好。” “而你也不过区区富贵公子,仗着家世和有几分才学在京城有些体面,若非公主主婚,你未必娶得到她,大可不必自视太高。” “今日你们和离,是她之幸运,你之遗憾。” “你记住,她沈星若离了你,只会成为更好更耀眼的姑娘,她会穿最漂亮的衣裙,骑最高骏的白马,舞最利的剑,配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沈南潇字字句句,都显出三个字来——你不配! 顾景廷脸色惨白。 信阳公主咬牙冷笑:“好啊,那我们等着看。” 话落便甩袖而去。 顾景廷也快步起身离去,那脚步姿态,更像是落荒而逃。 三槐堂内其余人神色各异。 沈南雪深深地看了沈南潇一眼,心中更不高兴了。 她知道,沈南潇绝对不会这般维护自己。 可她却又忘了,维护她的人很多,而敢欺辱她的人绝对没有,她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维护。 云灏和方若瑾神色则有些古怪。 因为他们知道沈南潇是谁,而且了解甚深。 这个人素来温润如风,风度极好,从不会说任何尖酸刻薄的话,但今日对顾景廷说的那几句,却是极尽贬低嘲讽之能事。 尤其是方若瑾,眼睛和嘴巴全部张的很大,怀疑沈南潇不是那个自己认识的人,而是真的沈南潇回来了。 他和这人相交多年,深知世子这人看似温润和气,实际上就是个淡漠无心的。 这世上能叫他维护的人一巴掌就数的出来。 维护到这个份上,言语讥讽别人的,沈星若绝对是唯一一个。 方若瑾展开扇子半掩着脸,目光微妙地落在沈星若的身上。 姑娘,你厉害啊! “呃……”云灏轻咳了一声,“此处事情既然已经了了,沈二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你们先回去。” “好。” 沈南潇朝云灏拱了拱手,“今日有劳见证,改日谢你。” “无妨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云灏摆手:“你去。” 沈南雪起身相送,心下有些狐疑。 沈南潇和端郡王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那语气熟稔的厉害。 印象中沈南潇和云灏虽是大舅子和妹婿的关系,但实则并不亲近? 等沈南潇离开三槐堂后,沈南雪便与云灏说了几句信阳公主府的过分,又叹息着说了些沈星若的艰难和她自己的无奈。 最后才若无其事地说:“这次大哥回来,和郡王亲近了一些,我瞧着也高兴。” “这个……” 云灏轻轻握住沈南雪的手,欲言又止,“其实我与他一直是亲近的。” 沈南潇的身份关系到锄奸之事。 再者沈南雪自己认不出亲哥,这他倒是也不好多言。 …… 沈星若不知自己如何从三槐堂出来。 只知等冷静下来时,她已经坐在马车上,琼月陪着她坐在一旁。 她看着手中的和离书,心中空荡且茫然。 原来和离是这样子的感觉,其实也没有多高兴,但却有一种卸下重担,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琼月比划:小姐不要把顾景廷那混账说的话放在心上,你只记着少将军说的话便是。 他说的真的很好,我相信小姐以后一定会遇到最好的郎君,一辈子疼惜爱护小姐! 沈星若唇微弯,点头说:“当然。” 沈南潇的话的确说的很漂亮,而且字字铿锵有力,竟让沈星若觉得,他说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他的话抚平了顾景廷那刀剑一样的言语给她带来的愤怒和痛苦。 那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要做更好的自己,和顾景廷这桩婚姻原就是错,如今纠正错误,以后会越来越好。 沈星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眸微抬,正好视线落到马车窗口。 因是夏日,车窗挂着布帘以便清凉透风。 微风吹动布帘起落不停。 沈星若透过布帘起落的间隙看到马车侧前方骑马前行的沈南潇。 其实她自己考虑过和离的时候肯定是孤军奋战,因为沈南雪不会帮腔,而沈南潇不是沈南潇,没有立场帮腔。 她做好了和信阳公主等人撕破脸甚至是恶言相向的准备。 但一切和她预计的完全相反。 沈南雪为了家里的面子帮了两句嘴,而沈南潇几乎完全主导了今日商议和离之事。 他似乎也没怎么努力,轻描淡写就把她和离这件事情处理清楚了。 而且沈星若觉得,自己被公主封赏,极有可能也是他促成的。 这个人真的很厉害。 那瘦削而挺拔的背影此时竟让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可靠和安全之感。 仿佛只要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此时,感受到她目光的沈南潇回过头来。 两人神色一对,沈星若有种偷窥被人发觉的尴尬。 第43章 破碎记忆 沈南潇倒是神色温和,浅浅一笑,提了提马缰靠到车边来,“你饿不饿?要在外面吃点东西吗?” “我……”沈星若不太好意思,“那你饿吗?” “有一点,聂雄要把和离书送到户政去存档,要半个多时辰,我们正好找地方用午膳,你许久没出过门了,算是透透气。” “那也好。” 沈星若应下,沈南潇又问她想吃什么,不过不等沈星若回答,沈南潇就笑起来,“是了,你喜欢吃李记的酱肘子和排骨,都好久没吃到过了,想的厉害。” 沈星若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你告诉我的。” 沈星若呆愣住。 她这喜好只有自己和琼月知道。 真的沈南潇都不知道。 那时候她很是馋肉,每次都要吃好些,沈南潇就总说,吃肉太多肚子会痛,要她克制一些,所以她也就没告诉哥哥这个。 只是在沈南潇不注意的时候,会和琼月偷溜出去吃一顿。 此时秘密被人发现,还说什么,那天说过? 她可没和他说过! 沈星若立即看向琼月,怀疑是她告诉了沈南潇。 毕竟琼月可不知道沈南潇是假的,为了帮兄妹联络感情说点小秘密很有可能。 琼月连忙摇头,还比划:小姐你自己和少将军说的,就那天晚上,你受伤很重,发了热说胡话,拉着少将军说了好多好多。 “……” 沈星若紧抿唇瓣,飞快地看了沈南潇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 “就去那里。” 沈南潇说了一声后,很是有风度的骑马回到原来位置。 沈星若放下布帘赶紧问:“我那晚都说什么了?” 琼月想了一会儿:说了许多,说将军夫妇对您不好,说您想让少将军一直对您好,还有您和大小姐的事情,您喜欢的,不喜欢的。 翻来覆去念叨了一个时辰是有的,少将军走时衣袖都被您的眼泪浸的湿透了。 沈星若面上青白交错,“那你、那你怎么没拦我一下?” 琼月古怪地看着她:小姐昏昏沉沉的,也拦不住啊,况且您是和少将军说这些,你们兄妹感情很好,你的事情他都知道,这又没什么? 沈星若唇角抽动些许。 要真是与沈南潇说也就罢了,问题那人不是啊! 沈星若无力地闭上眼睛,一头扎在琼月肩窝不想再说话。 琼月有些狐疑。 不过终究把沈星若这番行为解释为,隐藏的小秘密被沈南潇知道了,所以就有些小小尴尬。 她却不知那尴尬对沈星若而言很大很大,甚至尴尬到郁闷。 方若瑾暗暗“啧啧”两声。 沈南潇分明是故意提起这些事情,不露痕迹地转移了沈星若的关注点。 她尴尬到郁闷,不好意思了,自然就没空去想顾景廷说的那些话。 如此也算是纾解了情绪,够用心了。 马车摇晃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沈南潇下马后和方若瑾一起进了食肆,又察觉沈星若没下马车,沈南潇折回来:“怎么了?” 温和清淡的声音隔着马车的车帘传进来。 沈星若唇瓣动了动,“我不是很饿,你们吃,我先回去。” “那买回去吃,我们也不在外面了,一起回去。”沈南潇说完便招呼方若瑾。 沈星若说:“我回我那儿。” 而沈南潇他们是回将军府,并非同路,也是没法“一起”。 方若瑾凑过来,“可你伤势还没好呢,你回去了我如何帮你照料伤势,也随你回去?”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琼月就可以照看,不敢再劳烦方公子——” “我的建议是——”沈南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你先回将军府去,等过几日你若不愿在将军府,再搬出去也不迟。” 沈星若迟疑。 她知道沈南潇或许是在顾及将军府的名声。 毕竟现在外面都在传沈家苛待女儿。 如今她前脚和离后脚家都不回直接住在外面,更坐实了这件事情。 她当然无所谓沈靖夫妇如何被流言中伤,但哥哥也是沈家人,沈家名声不好,哥哥也会受影响。 沈星若轻舒了口气:“好。” 方若瑾那边找伙计外带了招牌菜,之后一行人就回到了将军府。 沈星若下马车的时候,沈南潇扶了她一把,并低声说道:“好好养伤就是,旁的事情不必多想。” 话落,沈南潇示意琼月扶她进去。 方若瑾拎着食盒站在一旁朝沈南潇摆手,“你去忙,我照看着。” 沈南潇点点头后又骑马离开了。 沈星若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而对他和哥哥忙碌的事情又好奇起来。 …… 之后几日沈南潇没有再出现过。 沈星若还是住在抱月馆那个房间内,沈府也并未有人为难,那院子里除了洒扫的下人,以及周伯偶尔送东西来,便是作为医者的方若瑾出出进进。 沈星若还是第一次在沈府感受到了这样的宁静。 而宁静之余,就会忍不住思忖起那件事情。 她努力地回想那天晚上,自己到底是和那人说了什么,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离谱的话语。 但是那晚真是烧糊涂了。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只是断断续续想到一点点。 大致就是一直喊“哥哥”,或是说“疼”,还有止不住的啜泣,流不尽的眼泪,抱着人家的手臂不撒开,好像还问他怎么不喊自己“小星星”,是不是不要她了。 这些记忆碎片叫沈星若很是郁闷。 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幼稚而糟糕。 她都多少年没有那般哭哭啼啼闹过人了。 沈星若闭上眼睛揉着抽疼的额角,神色恹恹。 …… 傍晚,夕阳的余辉给整个将军府堵上了一层橘色霞光。 沈南潇回府之后,先前往观梅苑看望梅氏,之后又去拜见沈靖。 如今梅氏虽是每日卧床不起服用汤药,但好歹身子状况是稳定了下来,这还要多亏了方若瑾那双回春妙手。 且因和离的事情处理的还算是体面妥当,沈靖对沈南潇勉强算是满意。 沈星若住在府上的事情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一家之主,他很清楚沈星若这个节骨眼上住在外面会引起怎样的风言风语。 更别提沈星若那院子里还有个从外面带来的陌生男人。 别人诋毁她的清白,沈南雪必受牵连。 第44章 心虚 沈南潇进来拜见的时候,沈靖坐在书房内正翻看着一本兵书。 沈南潇给沈靖见了礼。 沈靖照例先问奸细的事情追查的如何。 先前只是抓到了一个小虾米,现在捏着那小虾米顺藤摸瓜也有一段时间了,沈靖希望能有进展。 沈南潇说:“已经有了一个追查方向,父亲放心。” “方向在何处?” 沈南潇却抿唇不言,分明是不想多说。 沈靖皱了皱眉:“连为父也不能说?” “牵扯甚广,兹事体大。在没有具体的进展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还望父亲海涵。” “……” 沈靖盯着沈南潇看了一会儿,其实朝中情况他心知肚明,到底背后会是什么人勾结突厥,他心里多少也是有数的。 沉默片刻,沈靖把手中兵书合上,“打算怎么办?” 沈南潇知道这是在问另外一件事情了:“再过几日,我就送她到镇国公主赐的宅子去住。” “对外也无需多说什么,那宅子是镇国公主亲赐,小妹现如今很受公主抬爱,料想外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沈靖皱眉片刻,没有吭声。 他知道这已经是目前最稳妥的处理办法。 至于做女官的事情,镇国公主现在这么一插手,他就算是想管也不好管。 镇国公主是南雪的婆母。 沈靖若硬要阻拦,肯定闹得不太好看,到时候为难的就成了沈南雪。 且沈星若那炮仗性子,如若自己阻拦,或许会不依不饶闹起来,又是家宅不宁。 沈靖只想一想就觉得疲惫和烦躁。 现在只求沈星若不要再闹事就是。 而且沈南潇好像比三年前稳重不少,办事十分周到。 沈星若很听他的。 沈靖觉得沈南潇可以管好沈星若。 于是沈靖便敲打了两句。 沈南潇自然是恭敬地应下。 等他离开后,沈靖盯着手中兵书眸中闪过几缕怀疑。 为什么沈南潇没得封赏,反倒是沈星若有了这般恩宠? 还是因为军中奸细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所以暂且没有做封赏? 沈靖希望是后者。 不过沈靖心底又有隐忧,沈星若这样的脾气性格……稍微刺激挑衅她一下,她就能爆炸,会不会给儿子未来的仕途造成影响? 想想这些事情,沈靖心中便疲惫起来,无力低喃:“且走一步看一步。” …… 将军府并不欢迎沈星若久住,而沈星若也不打算久住。 因而沈南潇说可以找个日子搬出去后,沈星若欣然点头,“好,总算可以离开了……明天。” “可以……只不过不是搬回你那里,是搬到朱雀大街。” “……”沈星若微怔,“你是说,公主赐的那座郡主府么?” “是。” 沈南潇点头说:“那座郡主府是公主殿下的赏赐,还一并赐下了奴仆和护院,只等你入住,你若不去,怕是公主殿下会多想。” 沈星若神色微妙地看向沈南潇:“公主殿下以前也没见过我几次,谈不上喜爱。我回京拜见她的时候,还为和离之事曾冲撞过她,惹她不悦。” “若说是因为我在春城抵抗突厥人的功劳,那她同意和离,封我女官,也便算是论功行赏过了的。” “她为什么还要给我这样厚重的赏赐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理由?” 沈南潇眸光微动,“这……” “是你对不对?”沈星若笃定地说道:“你不是寻常人,公主认得你,你在她面前还很能说得上话,你和端郡王交情也极好。” 沈南潇轻叹了口气,垂眸淡笑:“你很敏锐,我的确是为你说过几句话。” “不过,你在春城的所作所为要是正经的论功行赏,得如今的这些恩赐也是绰绰有余。” 沈星若抿唇片刻,真诚地说:“谢谢你,不管是赏赐、和离、我的伤还有这些天在将军府的宁静,我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些都不可能这样顺利。” “不客气。”沈南潇温声笑道:“明日便搬过去,你住在那处更稳妥些,至于你带回来的那位公子,还是住在外面。” “好。” 沈星若点点头。 不过想到他专门还提了燕离一句,沈星若忍不住多看了沈南潇一眼。 当视线对上沈南潇温和深邃的眼,竟不知为何,有一种被看透的怪异之感,莫名心虚地收回了眼神。 沈南潇温和地说了一声“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琼月走到沈星若身边比划:怎么和少将军这样见外了? 沈星若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还在想刚才沈南潇的那个眼神。 他是洞察了她的心思吗?可他怎么可能洞察的了……自己这份心思,与琼月和七弦都没有提过! “你们刚才那一眼火花四射哦!” 沈南潇出了抱月馆院子的时候,方若瑾就凑过去打趣,“动心了?” “别胡说。” 沈南潇淡漠道:“没有。” 方若瑾“啧”了一声,“那你干吗那样看人家,看的人姑娘都害羞低头了。” “你这人真妖孽,顶着人家哥哥的脸,还能让姑娘脸红心跳。” “……” 沈南潇皱眉道:“住口。” 他素来待人温和,难得这般严肃,方若瑾当即惊的眉毛高挑,果然是用扇子盖在嘴巴上,住口了。 “此处毕竟是庆都,不是齐云山上,这些话被人听到了,有碍女孩子名声。”沈南潇沉声警告:“你不要再随意打趣了。” 方若瑾捂着嘴点头。 那姿态夸张又滑稽。 沈南潇摇了摇头继续往前。 自从沈星若住他的抱月馆,他便带着方若瑾住在隔壁揽星斋,兄妹二人住的地方倒是互换了一遭。 待进到揽星斋厢房内,方若瑾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嘀咕:“那你刚才在看什么?” 沈南潇徐徐说道:“就是随意一眼,没什么。” “怎么可能?” 方若瑾夸张的叫道:“你管那叫随意一眼?随意一眼能叫那个小炮仗眼神躲躲闪闪的?我才不信!” 沈南潇却只笑笑并不多说。 方若瑾知晓这人不说就是不说,可是郁闷了好半晌。 但他绝对不信刚才真没什么。 世子这人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高深莫测的。 第45章 新宅 嘟囔了半晌依旧没被解惑的方若瑾“切”了一声出门去了。 沈南潇给自己沏了杯茶送至唇边,瞧着杯中清凌凌的茶水,想起方才沈星若那心虚躲闪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聪慧敏锐如沈星若,不该不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 就算燕离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完全可以做其他安顿,比如暂时留在京郊,等她进了城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再接来。 或是直接安顿在城中那个小宅子里。 而她没有。 她带着燕离这样一个陌生少年大摇大摆地回到京城,让顾景廷看到,让沈靖和梅薇也知道。 她是故意的。 她明白想和离没有那么容易。 先以春城功劳让镇国公主松口,再以流言让沈靖夫妇不能把她打包送回信阳公主府上。 而这个带回的少年,随她一起进出将军府,同住城中小宅,信阳公主和顾景廷必会疑她清白—— 就算是当场不疑心,有顾景瑶那样的人在,也迟早要疑心。 那么,顾家不可能要一个不清白的儿媳,并且顾家本身就想另选新人,只会想尽快解决,镇国公主又松口,沈家也进退不得。 到最后她依然可以成功和离。 以她独自回京,父母不支持,孤立无援的处境来说,此举虽然剑走偏锋,但也似乎的确是快速解决她那桩婚姻的绝佳办法。 只是若以她的办法和离,那她必定名声污损。 女孩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沈南潇略略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法子倒不知叫他说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了。 幸而,并未照着她的计划发展,一切也暂时圆满解决了。 沈南潇将杯中茶水饮下,想起明日她入住新宅,也算是乔迁之喜了。 “若瑾,你去铭钰轩——”沈南潇下意识地开口,继而反应过来方若瑾出去了,又默默住口,放下杯子起身出了门。 …… 镇国公主赐下的容婷郡主府在朱雀大街尾巴上。 府邸右边是热闹的街市,左边是一座别院,说是江陵王府家的。 如今江陵王一家都在封地,那别院也是空的。 沈星若一听觉得很是满意。 如此就不必考虑邻居的问题了,而另外一边又是闹市,自己想出去逛逛也方便。 不过当听到府上护院、小厮、粗使婢女、厨房杂役等等加起来竟然有五十六人的时候,沈星若下意识地蹙起柳眉。 五十六个人,每个月的月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沈南潇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有食邑五百户,养这些人没有问题。” 沈星若默默片刻,“你是不是会读心术?” 沈南潇微笑道:“世上若真有这种术法,或许我会有兴致学一学。” 沈星若想这人就算不会,也是个极为敏锐,通过察言观色就能洞悉旁人心思的人。 但沈南潇那种洞悉不会让她产生抵触和厌恶。 或许因为他是哥哥很信任的朋友。 或许是他帮过自己好多。 也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温柔,笑起来便像是三月的春风,清爽和煦,让人舒服。 因是沈星若的“哥哥”,还是很疼爱维护妹妹的哥哥,沈星若来新宅自然是沈南潇送过来。 到府宅之前,沈星若先见了府上一众护院下人。 护院三十人,头领洪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行走步伐武功应该十分不错,府上安全归他负责。 内院一切有掌家娘子负责,是洪管事的妻子李氏。 李氏身材丰腴,生的脸若银盘,很是面善,尤其是笑着唤“郡主”的样子更是亲切。 所有人的卖身契都存在小盒子里,由李氏亲手交给了沈星若。 李氏道:“郡主先进去,外头太阳大,听说您还受着伤,可别站的太久累着身子,这个等晚些再看也不迟。” “好……” 沈星若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把卖身契都交回了李氏手上。 李氏笑眯眯地引着大家都进去,一边介绍府上情况,看起来很是熟稔。 宅邸相比将军府来说是小了些,但比起沈星若在外面那个小宅子却是宽敞了许多许多。 后院有个小花园,养了一池子的莲花和锦鲤。 沈星若站在游廊上远远瞧去,碧绿荷叶铺满水面,荷花一株株挺立,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粉似朝霞,锦鲤在花间翻腾跳跃,景致美好,叫人看了便心情愉悦。 她住的地方是一座二层小楼,是府上最中心也是最宽敞明亮的地方,还是叫做揽星斋。 里头院落宽大,还放置了箭靶和箭架。 一切的一切都挑不出错来,实在叫人满意。 “你慢慢熟悉。”就在这时候,沈南潇出声道:“我有些琐事先去处理一下,这两日也会有些忙,不会过来,你自己注意伤势。” “对了,给你准备了份乔迁礼物,希望你喜欢。” 沈星若一愣,压根没想到还能有什么乔迁礼。 瞧他要离开了,沈星若忍不住说:“谢谢……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那你与我说。” “好。” 沈南潇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风带起他的袍角,那颀长潇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揽星斋门前。 到了外院,洪管事上前来低声唤:“世子。” 沈南潇说:“朝中之事越来越紧迫,她从春城回来还是南潇的妹妹,最近或许会有人盯上她,务必将人保护好。” “是。” …… 沈南潇送的乔迁礼物是一套茶具。 并不是那一类非常正宗的煮茶套件,而是一只玉兰花六瓣壶和六个玉兰花形茶杯,瞧着很是别致好看。 沈星若曾和顾景廷前去巡过窑厂,对瓷器略微了解一些,细看之下发现这茶具怕是价格不菲。 一时间心中喜悦,却也泛起几分踌躇。 他帮她良多,又送礼物,自己从未回报过什么,虽说想帮他做些事,但看他的意思,或许也用不到她。 她是该准备一份礼物,好好感谢这人一下的。 “郡主。” 李娘子走进来,手上还捧着那卖身契的匣子,这是要与沈星若说府上人事了。 沈星若只好先把茶具放回铺着描金桌布的圆桌上去。 第46章 嫁妆 如今郡主府上五十六人,都是清白人户。 李娘子说的简明扼要,沈星若又是聪慧,一会儿就大致了解清楚了。 这一晚上,沈星若住在新宅子里,因为陌生的环境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琼月知她心思,陪在一侧,时而手指翻飞,说少将军好是周到,又时而说些燕离养病的事情,或者说起以前在春城那三年的趣事。 不知不觉沈星若犯了困,迷糊睡过去。 恍惚中又回到了被沈靖动家法的那夜,她痛的神智不清,抱着一人衣袖痛哭流涕。 那人不言不语,任她哭闹,指掌拂过她的发,温柔又怜惜。 猛然间,沈星若睁开眼睛看着帐顶,良久良久才深吸了口气。 是做梦了。 沈星若平复了呼吸,看了一眼还在睡的琼月,起身下床到外间推开窗。 天已经大亮,院内墙边藤蔓的叶片上露珠滚动,绿叶间点缀淡紫色花串,还有隐隐芳香扑鼻。 这陌生的地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眼,是新生活的开始。 沈星若唇角微微一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早起之后没一会儿,镇国公主派人递了话来,因她后背伤势严重,现在还没完全痊愈,她不必去谢恩了。 军器监那边也暂时不必去,要她好好养伤。 沈星若倒也不急着去上任,如此正中下怀,便多休息些时日。 她厨艺不错且喜欢做菜,原本揽星斋设有小厨房,这里也想安排起来。 因而休息了两日,熟悉府上情况之后,便带琼月和李娘子出门,采买一些东西。 外面关于沈家苛待女儿的流言,如今已经变成沈将军为女儿做稳靠山,助女儿和离带她脱离苦海,还求得镇国公主庇佑。 把沈靖夫妇夸的一塌糊涂。 沈星若知道这大概是将军府在背后引导的。 她一笑置之。 琼月却听的沉了沉脸色,等到买好东西坐上马车回去时,琼月便拧眉比划道:他们什么都没做,明明一切是少将军和小姐自己的努力。 “好了。” 沈星若把她的手抓住,“反正都和离了,又住在了外面,一切随我愿,管他们做什么?” 琼月不甘心地抿住了唇。 她真是为自家小姐不平,然而又知道,小姐其实无法真的对沈家做什么,也不是非要坏沈家名声。 因为少将军也是沈家人,总是有所顾忌。 不过想到如今境况,琼月也不得不承认,一切都还不错。 马车一路回到容婷郡主府上,沈星若下车往里走时,洪管事迎上前来,“郡主,信阳公主府那边送了东西来。” 沈星若一顿:“在哪儿?” “在前院摆着。” “嗯。” 沈星若便转到了前院里。 前院此时摆了六口樟木大箱子,箱子上还有沈府标记,是她当时嫁进信阳公主府所带的嫁妆。 她虽不得父母喜爱又是替嫁,但好歹姓沈,又是镇国公主主婚。 沈家也不能太寒酸,所以当时的嫁妆就算比不上沈南雪后来那样十里红妆,也总是有一些的。 更何况哥哥还给她存了一份。 当时因她离开信阳公主府匆忙,除了一点细软其他全落在那里了,还有许多贴身的物件。 她琢磨着,自己那些东西恐怕不止能装六只箱子。 更何况还有一些大的摆件,譬如屏风、画缸类瓷器等。 沈星若说:“打开。” 李娘子示意两个粗使婢女上前去。 啪嗒几声,六只箱子全部打开,只见里面凌乱地丢着些衣服鞋袜和书本。 六只里面有三只基本是空的。 而且那些装着的衣物也被破坏过,有的扯破袖子,有的用剪刀划拉过,书本被泡了水发了霉,字迹都糊了。 还有几样贴身衣服也大刺刺的随意丢在箱子里。 琼月赶紧上前把那些小衣收起来,气的脸色铁青。 李娘子也愣住了,“这……不是说还回来的是郡主的私物和嫁妆吗?怎得会这样?装错了吗?” 沈星若拎起一条被扯坏的月华裙淡淡笑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搞错。” 李娘子也反应了过来,咬牙说道:“他们分明是想贪墨郡主嫁妆,简直是太过分了!” “正常。” 沈星若手指松开那裙摆布料,任由裙子簌簌滑下,落在箱子里。 她淡笑着说道:“他们若要囫囵地还回来,才会叫我意外……无妨,既然他们这样不想要脸面,那我就给他们个机会,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个什么嘴脸。” 沈星若说着就往外走:“劳烦李娘子准备几辆板车,命人把箱子抬上去……琼月,你去七弦那里一趟,让他带上人到街口等我。” 琼月快速退走后,李娘子问:“郡主你打算亲自过去?” “自然。那可是信阳公主府上,若非是我自己去,随意派个人他们又怎么可能理会。” “那您说让琼月姑娘去找人……是要、要打过去吗?” “不然呢?” 李娘子惊呆,愣了片刻赶紧追上沈星若的脚步:“那让洪管事带上护院一起!” 沈星若一怔,回眸看向李娘子。 李娘子气愤地说:“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哪有公侯人家贪墨儿媳嫁妆的,还送这么一堆东西过来羞辱人,就该闹的越大越好,最好是人尽皆知,让他们知道郡主不是好欺负的!” “洪管事手下的三十个人虽然不及郡主从边关带回来的护卫,但冲个人数也行啊!” 沈星若神色复杂:“李娘子你……” “我和他如今既是郡主的家仆了,自然和郡主荣辱与共!”李娘子字字有力,抓住沈星若的手,“郡主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通知洪管事!” 沈星若瞧着她吩咐婢女,还催促婢女一路快跑,忽而忍不住轻笑出声,“那行,就一起去。” 片刻后,洪管事就集合了护院,留下五名守门看家,其他人全在门前列好了队。 洪管事站在最前面,那队列看起来很是整齐。 六只箱子已经装在了板车上,沈星若弯身坐上马车,淡声吩咐:“走。” 第47章 闹事的阵仗 一队人浩浩荡荡离开容婷郡主府上。 京城富贵云集,出门带些许家丁护卫的王公贵族也不少。 但京中治安素来极好,大家带人也便是随从,如他们这一队人,人数实在太多,沿路上便有百姓指指点点,猜测是什么贵人出行,竟然这般浩浩荡荡。 等到了长乐街头,一队二十人的青衣佩武器的骑士也靠拢了这队人之后,百姓们更是好奇。 竟然有闲来无聊之人跟在队伍后头看热闹。 当这队人停到信阳公主府门口,马车上走下一个美貌女子的时候,人群中忽而有人低呼:“啊,那不是沈二姑娘吗?” 众人顿时唏嘘。 原来是那个几日前才和信阳公主家的顾大公子和离的沈二姑娘! 庆国立朝百年,虽有律法支持和离,但正经会选择和离的女子几乎没有,更何况是沈星若这样的高门贵女,竟能和离成功,并且和离后身份地位还水涨船高。 如此奇闻,让沈星若短短数日已经成了京中百姓热议的人物。 如今她又闹到了信阳公主府上来,这是来干什么? “沈星若!” 公主府前院内,一身锦衣华服的信阳公主怒瞪着沈星若,“你带着人闯到公主府,又想来做什么?你现在和公主府已经没有关系了!” “公主稍安勿躁,我只是来和公主核对一点事情。”沈星若面带微笑,看起来很是和善,“等核对好了,我就会离开了。” “核对事情,需要带这么多的人?”信阳公主铁青着脸说:“我奉劝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便让人去京兆尹,告你个私闯公主府之罪!” 沈星若带来的那一个个汉子高大魁梧,面无表情地双手负后跨步,站在信阳公主府门前大街上,还有骑着马的武士停在后头,并且都配着武器…… 而且沈星若一来就打倒了守门侍卫,这是找茬闹事的阵仗,哪里是什么核对事情? 沈星若说:“他们都在外面,怎么叫私闯?不过公主应该也不会理会这个,你只管叫京兆尹来就是,正好叫他为今天的事情见证一番。” “……” 信阳公主沉着脸看了沈星若一会儿,眸光又扫到外面板车上的箱子,“你是来核对什么的!” 沈星若抬了抬手。 七弦当即让人把车上六只樟木箱子卸下来,抬到信阳公主面前,并且全部打开。 “据说这里是归还我的嫁妆?”沈星若接过七弦手上的马鞭,随手一甩,两件破烂衣衫被马鞭卷起一送,就这般轻飘飘地落到了信阳公主面前的青石地板上。 “这是我的嫁妆吗?公主殿下是不是把哪个下人不要的破衣服弄错了给塞进去了?” 信阳公主阴沉着脸。 沈星若淡声又说:“还是……公主想贪墨我的嫁妆,所以胡乱塞了一点东西想蒙混过关,也以此羞辱我,表达对和离的不满?” “我和顾景廷和离是长公主下令,端郡王见证,当场商议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如今这番做派,可属实是在冒犯长公主。” 信阳公主面无表情道:“此事应是底下人搞错了。” “哦?” 沈星若如何不知道,信阳公主虽然不喜欢她,却也是聪明人,不可能在嫁妆的事情上动手脚惹长公主不悦。 这事情十成十是顾景瑶做的。 而她和顾景瑶积怨已久,任何时候,只要能讨回一点她都不可能放过。 沈星若说:“点算嫁妆送到我那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竟然也搞错,公主府办事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吗?” “顾驸马掌管官窑,素来谨慎从不出错,却不想家中这般稀里糊涂。” “如果长公主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迁怒顾驸马,影响到他的差事……” “本宫不是三岁小儿,你也不必动辄搬出长公主来危言损听吓唬本宫,不过就是出了点岔子而已。” “公主府家大业大,断不会贪图你那点嫁妆,你的东西我今日就会让人重新送去,绝不缺你分毫!” “好!既然公主如此爽快,那我就回去静候佳音了……”沈星若转身要走,忽而又回头:“对了公主,顾驸马有多久没回京了?” 信阳公主被人踩到了痛脚,勃然大怒:“滚出去!” 沈星若好心情地笑了:“告辞。” …… 此事闹得动静极大,没一会儿便街头巷尾传的都是。 镇国公主也从锦兰口中听到了此事,不由眯了眯眼,“这个丫头嚣张的很,敢借本宫的势踩旁人!” “是有些不妥,不过信阳公主那边,也的确不该在嫁妆这件事情上再生枝节,毕竟先前和离时说的一清二楚,嫁妆还送还的,还是端郡王亲自做的见证。” 镇国公主哼了一声,“信阳算是聪明的,可惜养了个女儿是个蠢货,骄纵善妒一无是处。” 锦兰叹道:“当初景瑶郡主正要受教养时,顾驸马那里闹出外室之事,惹得信阳公主大怒,为那外室之事纠缠波折了许久,后来信阳公主又气馁许久……” 如此眨眼数年就过去了,也错过了女儿最佳教养的时间段。 等信阳公主回过神后,又觉得亏欠女儿,便宠溺无下限,结果养成顾景瑶如今这般骄纵任性。 “是啊。” 长公主逗弄着笼中鸟雀,懒懒道:“教不好孩子,那是要被磋磨一辈子的。” …… 沈星若一走,信阳公主便立即让管事去重新整理沈星若的嫁妆,并且强调道:“只要是她的,哪怕是一根筷子一个碗也全部收起来送回去!” 之后信阳公主直奔顾景瑶的月瑶轩。 还未走到门前,就见顾景瑶带着婢女正出来,目光对上信阳公主阴沉的眼神,顾景瑶心虚地咬了咬唇,“阿娘……您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那个沈星若她——” 啪! 信阳公主一巴掌挥过,把顾景瑶打的趴在地上,她自己那只手也不住颤抖,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 “娘?” 顾景瑶捂着脸震惊地看着信阳公主。 第48章 问心无愧 “蠢物!” 信阳公主大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了自己一点私欲扣下沈星若的嫁妆,这样是会得罪长公主的!” “收你五百食邑你还不甘心,要惹的长公主厌烦我们,再来问罪你才甘心是不是?!” “我没有——我只是看不惯她那般嚣张,想帮娘出口气,我只是——” “住口!”信阳公主喝道:“你在她手上吃的亏少么?还不知道收敛!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月瑶轩禁足,不要出去走动惹是生非了!” …… 沈星若回到郡主府不过一个时辰,信阳公主府那边就送回了嫁妆。 还包括她曾经穿戴用过的所有衣物,甚至是以前在小厨房内用过的厨具刀具等等,连她闲暇时候练的字都有。 沈星若让琼月对照当初的嫁妆单子一一检查过,果然分毫不少。 这一笔嫁妆里,沈靖和梅薇准备的都是些大摆件,譬如屏风、家具和瓷器等,看起来极有面子,但其实真的若兑换银子却是不怎么好换的。 沈南潇准备的则是铺子和良田。 当时沈南潇就说了,嫁去婆家肯定不如家中,有银钱傍身才能好过些。 也因哥哥是男子,不懂得首饰头面那些东西,当时准备的没几样。 现如今这些都回到自己手中,沈星若顿时感觉底气都足了很多很多。 她当即和李娘子与琼月一起把该整理点算的都整理点算了一番。 那些旧衣服除了两件是哥哥当初送的布裁出来的,便留下来。 其余全部丢了出去。 那些厨具刀具她也不要。 而后又把白日里从外面采买回来的新厨具餐具等归置到了小厨房。 做完这一切,天都黑了。 沈星若用了晚膳正打算休息,见琼月沉着脸捧着个木匣子走过来。 “怎么了?”沈星若走上前去一看,手抚着匣子里面的东陵水晶玉树摆件,眉毛微微蹙起,“这还是出嫁的时候哥哥送我的,要我摆在床头说能养心性。” 东陵水晶本是稀罕物,这摆件虽小却十分精致,京中玉器铺子里也少见。 后面顾景瑶看到就非要抢过去。 沈星若自是不给,谁料顾景瑶抢不到便破坏,随手把摆件挥下去。 虽说沈星若当时及时上前接着,但这摆件还是砸到了柱子一角,上面有些水晶片掉了,还有一些有了裂痕。 沈星若小心地把摆件拿出来,接过琼月手上帕子仔细擦拭:“今日咱们出去时,好像瞧见有个新开的玉器铺子叫铭钰轩的,里头东西种类很多。” “明日我们拿去看看能不能修。” ……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便带上摆件前去那铭钰轩。 昨日之所以能注意到这家铺子,是因为这条街上玉器铺子很多,但只有这家进出的客人最多,而且门脸招牌看起来都很是贵气。 时辰还早,她是铺子里的第一个客人。 伙计热情地上前招呼,小心接过摆件,说去问一问楼上的师父。 沈星若便在二楼贵宾席里坐下等候。 三楼静室里,一身宽袖劲装的沈南潇轻拧着眉毛:“这么说,事情查到袁鸿飞头上了?” “是,证据——”一旁管事刚要开口,听得外面脚步声,连忙对沈南潇说了声“世子稍侯”便欠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管事捧着那个有些破损的东陵水晶玉树摆件走进来,“有人来修这个。” 沈南潇一怔。 一旁打哈欠的方若瑾说:“咦,这不是世子的东西么?” “以前是。”沈南潇想了想,摆手说:“给她修。” “可是,这摆件用的东陵水晶都是极上乘的,咱们京城分号如今只有一块和这个成色相符,世子前些时日说要做一对手镯……” 沈南潇说:“手镯不做了。” “呃……”管事不敢多话,出去交代伙计将这桩生意接下。 方若瑾摇着扇子打趣,“我猜那修玉树的客人是沈家小炮仗?” “世子啊,这铭钰轩的东陵水晶打出一对手镯,可是要拿到阮家去跟阮三姑娘提亲的……你当初让人给沈星若做衣裙的江陵贡缎也是准备好的聘礼。” “你这样大方,用起提亲的聘礼来眼也不眨哦,帮人照顾妹妹好大手笔。” 沈南潇看了他一眼。 方若瑾用折扇掩嘴:“我知道,不要乱说污人家姑娘清誉,我明白,嘘——” 沈南潇皱了皱眉,有些头疼,“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我没有任何过界的想法,只是因为和她哥哥相交多年,知她处境不好,所以帮衬一二。” “是是是,我阴阳怪气,我神经兮兮。” “……” 沈南潇抿了抿唇,待要再解释,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 至于聘礼……本身他和阮家议亲的事情都八字没一撇,还要等要事处理了才好去思忖。 贵宾席里,沈星若听到伙计说这玉树可以修,当即一喜:“多少银子?”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怕要等修好了才能出具体的价格,姑娘可以先交五十两定钱。” 沈星若爽快地让琼月拿银子。 那伙计微笑着又说:“可能需要半个月,还请姑娘不要着急。” “好。” 沈星若点了点头,等那伙计写下单据之后,便带着琼月离开了。 回去后,沈星若总算是能好好思忖一下,该准备什么礼物去送给“哥哥”。 虽不知他的具体身份,但沈星若猜测必定十分尊贵,自己拿回来的那些嫁妆里有几样不错的,但送给他或许都显得寒酸了,也显不出什么心意来。 如此一来,倒似只有自己亲手做的能显出真诚来。 她能亲手做的…… 沈星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她厨艺不错,或许能做点吃的,只是不知他的口味。 她当初和顾景廷一起巡官窑的时候学了烧制瓷器,手艺勉强过得去,但“哥哥”那样的人,什么精美的东西没见过,恐怕真的烧一套送过去会贻笑大方。 她也会女红,琼月总说她针线极好,比外面的绣娘好得多。 但是一个女子刺绣送给男子,这…… 沈星若想了半晌,竟都觉得不妥。 最后,沈星若放弃自己动手这念头。 她今日瞧那铭钰轩就有几样稀罕的,琢磨还是买一件什么—— 只是想到此处,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从春城那里就带回一样东西来。 那还是突厥王族逃跑时掉落的,沈南潇说叫血珀,极为罕见,有钱也买不到。 这样的物件做礼物实在再合适不过! 第49章 礼物 沈星若让琼月将那从春城带回来的小匣子找出来,把鸡蛋那般大小的一块鱼型血珀仔仔细细擦拭清理了一番。 琼月好奇地比划:小姐清理这个做什么? “送人。” 琼月眉眼微弯,很快就想起下个月是沈南潇的生辰了,早些准备了送去也应当。 她拉了拉沈星若的衣袖建议:这个匣子边角裂了,换个匣子装,我去寻。 琼月刚走了两步,却被沈星若叫住了,“别去寻了,明日我重新弄一个。” 琼月笑着点头。 第二日琼月便找七弦帮沈星若寻了块上好的紫檀木,沈星若琢磨了图样,拿着小刻刀动起手来。 李娘子进来时,瞧她在窗下认真雕木,就想询问一下那是做什么。 只是沈星若很是专注,她不好打扰。 若问琼月……李娘子又不懂得琼月比划的是什么意思,便只好作罢,好奇地打量着。 沈星若穿着轻软的素色碎花云罗长裙,漂亮的眸子紧盯着手中木块,许久睫毛才稍稍忽闪一下。 微风从窗外拂来,她发髻上簪尾的金线流苏随之晃动,发出很轻的唰唰响声。 她双腿盘起坐在美人榻上,动作随性,没有大家闺秀的那份端庄拘束,但十足的专注却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发起光来。 李娘子暗暗感慨,果然认真做事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看的嘛! 她张望良久,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匣子沈星若雕的异常用心,接下来三日里除了吃喝睡便是做这个。 李娘子原还觉得专注的郡主十分漂亮,后来就纳闷这好好的姑娘怎么沉迷雕木不可自拔。 好在匣子终究是雕好了。 茶壶那般大小的匣子,并不是方方正正那种规则的外形,而是仿树干之外形,保留了木头的纹路,匣子面上是鱼戏莲叶间的纹样。 活灵活现,着实叫李娘子惊艳:“郡主好是厉害,竟会这样的手艺。” 沈星若说:“以前无聊学了几日。” 在春城的时候,她曾帮忙安顿过一波流民,其中就有懂得雕木的手艺人。 春城苦寒荒僻,比不得京都繁华热闹,没有战事时多数时间都是枯燥的,闲暇时她便跟着那手艺人学了学,权当打发时间。 她虽学的时间不久,但学的时候十分用心,因而刻出来的东西倒也是像模像样。 沈星若把匣子仔仔细细整理了一遍,又在里头垫了墨色绒布,才把血珀放进匣子里去。 黑红相间的颜色冲击之下,显得那血珀更是朱红如血,光彩摄人。 李娘子惊的瞪大眼睛,“这东西——是要送人吗?” “嗯。” “谁有这般大的面子,竟能让郡主送这样贵重的东西——” 李娘子虽是下人,却也见多识广。 这样大的血珀不说是稀世珍宝,那也绝对是世间少有。 就在这京城之中除了皇宫大内,其余地方应该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琼月笑着朝李嬷嬷比划。 李嬷嬷没看懂,就望向沈星若。 沈星若心里念着李嬷嬷那日一起去讨要嫁妆那份同气连枝的情谊,顿了顿说:“是送给我兄长的。” 李嬷嬷张了张嘴,神色有些微妙地笑起来:“原来是给、给少将军啊,那这东西真是极好。” 沈星若也这么觉得。 她把东西仔细收起来。 沈府她是不想过去的,她打算约他到外面相见,再把礼物送给他。 至于哥哥生辰,她早计划了别的礼物,相信哥哥也一定会喜欢! 只要他到时回京就好。 …… 沈星若派去寻沈南潇的人下午回来并带了话,说明早约在她府外对街的清轩茶楼见面。 沈星若闻言用了晚膳便早早睡下。 这几日她为了这个匣子都有点废寝忘食的意思了,这一觉竟然睡了六个时辰。 第二日起来时一看约的时辰都快到了,心中不由庆幸还好约的地方就在对街,几步路便到,否则那要迟了。 沈星若带着琼月到的时候,沈南潇的马已经绑在茶楼门前的拴马石上,却是早到了。 此时时辰尚早,街上的百姓极少,茶馆里面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沈南潇和聂雄二人。 两人相对而坐唇瓣开合正在说话。 因离的有一段距离且他们声音极低,听不到在说什么,但沈星若却眸光微微一闪,脚下也顿了顿。 这时沈南潇瞧见了她,便自然而然朝她露出微笑。 沈星若走过去,坐在沈南潇对面,瞥了桌上没有热气的茶杯一眼,“你到了有一会儿了?” “嗯。” 沈南潇点头,“昨日你派人说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 沈星若说:“你来的这般早,用早膳了吗?” 沈南潇微不可查地看了她身后的琼月一眼,从善如流道:“还没。” “正好我也来得着急,没吃什么东西……琼姐,我们方才过来的时候不是看到前面些有个糕饼铺子吗?” 琼月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聂雄也退了出去。 沈星若这才把木匣子放在桌上,推到沈南潇面前去,“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希望你不会嫌弃。” 沈南潇一怔。 他还以为,沈星若找他是有要紧事,或是打探她哥哥的消息,却不想是送礼物。 沈南潇将那匣子打开,当瞧见里头物件时又愣了一下,而后神色有些微妙:“这是突厥人的东西。” “不错。”沈星若点点头,“我在春城所得,你是……不喜欢吗?” “并不是。”沈南潇将匣子里的朱红色的血珀拿起放置掌心,“这东西很是珍贵。” “所以才想送你。”沈星若温声说:“你帮我的那些忙,是这东西换不来的。” 沈南潇目光掠过那鱼型的血珀。 这是比目鱼。 比目鱼代表忠贞的爱情,寓意成双成对形影不离,是定情或表白之物。 但沈星若显然是不知道的。 沈南潇沉默些许。 若拒绝,恐叫她多想,若直言告知,她怕是要尴尬。 犹豫一瞬,沈南潇将东西收下,温声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他心里也做下了决定,等她哥哥回来之后,他还是要把这东西交给她哥哥还给她的好。 沈星若忽而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看懂了。” 第50章 暗箭 沈南潇又是一怔,朝沈星若看去,“你……会读唇语?” “嗯。”沈星若点点头,“一开始和琼月无法交流,时日久了学会了读唇语,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们的,是不小心。” 沈南潇说:“无妨,你是自己人,知道一点也没什么,只是兹事体大,你不能与旁人提,便当做没有听到。” 沈星若却说:“你们需要一个人去引开敌人的视线,还是要和我哥哥关系十分紧密的人而且是从春城回来的人,我就很合适。” 沈南潇皱眉:“不行,很危险。” “我在春城时也曾遭遇过许多危险,还曾孤身深入过突厥人后方,我还是有一些随机应变的能力的,若准备充分,应当无事。” “你都不问我们在做什么,就这样帮忙?” “有何不可?”沈星若说道:“哥哥既然能把脸和身份都借给你,就证明你值得他以命相交,那也便值得我信任。” 沈南潇沉默地看着对面少女清亮漆黑的眼眸片刻后,他忽而笑了:“可以。” 这一日,沈星若都跟在沈南潇的身边。 两人去了一趟军器监,又走了一趟兵部。 沈靖今日正好在兵部有些琐事,瞧见沈南潇带着沈星若进出,眉毛拧的死紧,脸色极为不好看。 但同僚在场,他也只能沉着脸甩袖走了。 到了傍晚,沈南潇和沈星若又回到了清轩茶楼内。 瞧着沈南潇吩咐茶馆内伙计的姿态,沈星若问:“这是你的地方?” “嗯。” 沈星若心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早上和聂雄在此处可以坐在大堂就堂而皇之议事了。 当时街上和殿内都无人,沈星若会读唇语,应当也是在沈南潇预料之外。 沈南潇说:“等会儿就出发。若被跟踪不要和他们动手,只管引开他们就好。” “那我就去了。” 沈南潇又忍不住叮嘱:“一定要小心!” “放心。”沈星若朝他微笑:“这点小事我办得好的。” 她很快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间。 沈南潇望着灯火阑珊处模糊了的少女背影,逐渐拧起了剑眉,忽而想到她前些天受的伤似乎还没好利索,今夜却要她做饵,万一出点岔子…… “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方若瑾外面走进来,“沈南潇的妹妹,还和沈南潇一起在春城多年,回京又得了镇国公主的赏识。” “她本身就在风口浪尖上,有些事情避不开的。” “你越让人护着她,越是显得她知道点儿什么似的,那些人越是紧盯她,而且你这次如果让聂雄去,恐怕那些人根本也不会相信的。” 沈南潇说:“我知道……闲话莫说,走。” 沈星若出城的时候天色刚刚暗沉下来。 没走出三里路,她便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 能辨别到的脚步声就有十来人,真实情况恐怕人数更多。 沈星若不露痕迹地加快速度,按照沈南潇说的话,引着那一拨人往西南方向走。 等两刻钟后,沈星若进入城郊山中,并且越走越快,专挑崎岖难行的地方,以树木和杂草为遮蔽掩护自己前行。 后面跟着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喝道:“站住!” 沈星若冷笑,这种喝止谁若听了那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她脚下顿时更快更急。 身后的人大喊道:“放箭!” 铮铮数声,便有无数箭矢朝着沈星若的方向射去。 她本箭术高超,听风辩位的能耐也极为厉害,身形灵活的避开了第一波乱箭,轻身纵跃到一颗巨树之上,依靠树荫遮蔽躲藏。 那些人还在放乱箭,毫无收获后戾气极重,沿路向前竟然拔出刀剑在杂草和树荫之中乱挥乱砍。 沈星若靠在三叉树干之间屏住呼吸,默默等他们找不到人之后走远一些。 出发之前沈南潇就说过,需要引开这些人半个时辰,而后她可以到西南方山谷石亭,那里有自己人接应。 就在她以为一切稳妥的时候,她忽觉有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弓弦紧绷的嗡嗡声隐约也顺风传来。 在她身后! 随着“嗖”一下破风声响,沈星若侧身后仰躲开一箭。 暗中那人似是“咦”了一下,瞬间另一箭又射来。 来势太快,她来不及稳住身形,只能跳下树。 落到地上时,沈星若小腿上有一抹凉意,竟是那箭头擦着腿肚划出了一道伤痕。 “在那儿!” 原本走远的黑衣人回过头便朝着沈星若冲来。 沈星若立即拔腿奔向相反方向,沿路依然按照先前方法一边奔跑一边躲藏。 跑着跑着,她逐渐觉得头晕目眩,周围的景物转了起来,四肢也开始乏力。 难道是方才的箭用了什么毒药…… 沈星若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西南,哪边是西南? 她望着眼前一大片葱郁的树木和杂草,无法辨别方向。 身后的人还在追,吆喝着“别伤了抓活的”。 沈星若扶着树干喘气,头脑昏沉,眩晕再次袭来之前,沈星若当机立断拔出腰间匕首刺破掌心。 痛意顿时刺激的她清醒了一些。 她撕下一截衣摆上的布条裹住手,用力攥紧拳头,朝前奔去。 此时已是不知方位,但远处隐约有水声响起。 她一路往高处奔跑,等到了山崖边上无路处,沈星若飞快地观察了周围一圈,而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捡了暗处几块大石头和粗树枝卷在衣服里。 “前面没路了,看她往哪里跑!” 身后传来黑衣人恶狠狠的声音。 沈星若半跪在地上略缓了缓神,判断着他们到此处的距离,在那些人的声音更近一些之时,她用力将卷了石头和粗树枝的衣服踢下山崖。 她自己则以腰带捆住手腕,倒挂在崖下石缝中长出的一棵粗树干上。 等那些黑衣人到山崖边时,只听到“噗通”一下落水声响。 “他娘的!让她跳进江里去了!” “快,绕到下面去追——” 沈星若半吊在崖下,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的神智也越来越昏沉,一直攥紧拳头压迫伤口的疼痛都无法叫她保持清醒。 但沈星若知道自己必须清醒。 她用力咬破舌尖,攀着那粗树枝,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去。 而在不远处,有一把弓拉满了弦。 第51章 云澈 “怎么总想放暗箭。” 一道轻悠悠的男音响了起来,带着淡淡的讽刺:“你就不能光明正大一些些?” 站在树后拉弓的人骤然回头,箭矢瞄准的方向也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人坐在不远处的树上,两条长腿交叠荡来荡去,脸上戴着十分宽大的花猫面具,猫的胡须还能随风晃动,逼真又夸张。 拉弓的人眼底闪过杀气,只是瞬间却往后方侧了侧脸,戒备地盯着那花猫面具之人,快速退走了。 花猫并没有追,懒懒地倚靠在树上,隔着树叶缝隙,眯眼瞧着不远处崖边,有一颀长人影弯身把沈星若抱起。 “唔,有人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哦。”花猫轻声啧啧:“姐姐进了京城,就不用我救啦!” …… 有人靠近那一瞬,沈星若下意识地将匕首刺过去,手腕却被人稳稳握住。 那人声音温和:“是我。” 沈星若瞬间卸下了防备,原本勉强维持的一点点清醒也彻底消失,昏了过去。 “星若?” 沈南潇皱了皱眉,手指搭上沈星若脉搏,同时双眸快速扫过她周身。 尽管沈星若穿着黑色夜行衣,但沈南潇还是通过血气的位置很快发现了伤口的位置。 只是血气之中含着些许曼陀罗的气味。 沈南潇眉心更是紧拧。 他脱下外衣把沈星若包裹住,把人抱起:“你去处理其他的事情,她交给我。” 此时聂雄正在暗处盯梢,闻言便知不必担心,拱手之后很快飞身离去了。 沈南潇也带着沈星若在夜晚的林间起落纵跃,完全没有因为带个人而稍有影响,身姿依旧潇洒飘逸。 半刻钟后,他听到山腰一处小木屋外。 里头有个猎户装扮的汉子出来,见他抱着个姑娘愣了下,又反应过来,怪道他没接应到人,想来是出了岔子,最后还是让世子出马了。 沈南潇问:“有烈酒吗?” 猎户连忙说:“有的。” “给我便是,你在外面守着。” “是。” 沈南潇将沈星若放到简陋的木床上,借着烛火检查伤口。 方才嗅到她血气之中有曼陀罗的气味,又觉脉搏有异,便知她是中毒了。 但毒性不深,在他把握之中。 现下看了才知,是因为伤口极浅,才使得毒素侵入身体并不严重。 沈南潇随身带的药胶就可解百毒,对沈星若现在的状况也对症,只是需要割开中毒之处,将化了烈酒的药胶敷上去。 他取出一只粗瓷小罐,把药胶倒入碗中,又倒进烈酒,放在一旁等它化开。 而后又去取沈星若手中匕首。 沈星若却攥的死紧,沈南潇试了两次都取不下来。 沈南潇无奈,只好取下发下玉簪,握着沈星若小腿,以簪子割开伤处,并将化开的药胶敷在了伤口处。 沈星若痛的蹙眉。 昏沉之中只觉有人拉扯自己裤管,摸她小腿,惊怒交加之下反手便将自己攥在手中的匕首丢了出去。 沈南潇倒是察觉她方才不适,只以为是痛,哪料到她昏死了还能丢匕首。 而且还丢的如此快准狠。 尽管他反应迅速侧身躲闪,那锋利的匕首还是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嗤—— 沈南潇似乎听到了人皮面具裂开的声音。 沈南潇却没空查看,衣袖拂过沈星若穴位,让她彻底睡过去,继续解毒动作。 等处理了腿上的,沈南潇又将她手上的割痕也上了药,扯了两条布条把伤口全部包扎好了,拉过自己的外袍把她盖的严严实实,这才起身到外面。 “世子,你的脸——” “无妨。”沈南潇说:“你去查一下,南边山崖那里打斗过的地方可有什么蛛丝马迹,查的细一点。” “是。” 沈南潇走到不远处的水缸边上。 缸中是满满的水。 夜风浮动,水面上也荡点波纹,让那落在水中的月亮也轻晃摇摆。 沈南潇瞧着水中那张脸。 左颊裂开了一道缝,缝隙之中的皮肤颜色比外面的要浅些,乍一看像是脸上受了伤之后长出了新肉。 但仔细瞧,却能瞧出端倪。 沈南潇无奈轻叹,“这张脸是用不了了。” 他抬手到耳后摸索片刻,撕扯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夜风拂上脸颊,他觉得脸上面皮似吸了一口清新的气息一般舒适。 就算这张人皮面具做的极为精巧,可以以假乱真,但到底是在自己脸上盖了一层东西,平素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更何况一盖盖了一个月。 如今总算是不需要了。 他捧了缸中清水拍在脸上,后转身进了房间,从简陋的木柜之中取出一套淡青色大袖衣袍,刚要宽衣,他却又定住动作。 略有些迟疑地看了沈星若一眼,他手一抬,一道绵软的风拂过。 盖在沈星若身上的外袍袖子被吹起,堪堪落到沈星若面上,遮住了整张脸。 他这才回过头,极快地将沈南潇那身劲装褪去,换上宽松舒适的长袍,而后走到床边,把盖在沈星若面上的衣袖拉下来。 沈星若呼吸绵长和均匀,睡的很沉很沉。 他看过之后,在一旁盘膝闭目,入定养神。 …… 不知过了多久,沈星若掀起沉重的眼皮,呆滞地望着房顶,有一会儿愣愣出神,反应不过来。 这枯败的木板房顶……是哪儿? “醒了。” 一旁有温顺熟悉的男音响起来。 沈星若望过去,眸中混沌迷雾散去,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你……” 窄小的漏窗外天边晨雾漫漫,如似水墨画境。 眼前的男子便如画中仙人,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长眉疏朗,青丝拂逸。 有温润微观从他眸中划过,他浅笑道:“还认得我么?” “你是……”沈星若张了张嘴。 她自是认得,他的眼睛绝不会让人错认。 但她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更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便抿住了唇,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他上前扶她起身。 待她坐好了,他才温声说:“看来你认得。” “嗯。”沈星若点点头,“你是……什么人?” “我叫云澈。”男人含笑开口,“城门马上就要开了,此处也不宜久留,我们这便走。” 第52章 南潇归来 沈星若应了声“好”,想起身下床却是浑身无力。 云澈将人抱起,大步往外:“你昨日中了毒,如今虽用了解药,但体内毒素彻底散去还需个把时辰,因而手脚无力。” 沈星若呆愣一瞬,低低“哦”了一声。 如此动作叫她心底逐渐生出局促紧张之感,一时间,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 可她又知道现在不是扭捏之时。 没准昨日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束,必定是不好耽搁时间的。 沈星若只好压下不适,低眉垂目,双臂放在小腹之前,双手也紧紧交握。 然而—— 这种身体悬空的感觉让人没什么安全感。 而且自己这般动作,抱她之人便需用更多的力气,也不知他们还要走多久,这又是山中,怕是要走一段。 沈星若思忖片刻,头垂的更低,伸出双手抓住他手臂上的衣服,略略靠近了些。 云澈眼眸微动,以为她是因姿势不舒适所以这般,便尽量抱的更稳了些,脚步稳健一路下山。 到了较为平坦的山道口处,有一辆马车在等候。 他将沈星若送上车,“里头有你的衣裳。” “嗯。” 沈星若瞧见车内有个包袱,里面是一身淡蓝色衣裙,款式十分简便利落。 她把衣服拎出来时,隔着车帘的缝隙瞧见云澈和车夫走到了远处说话。 她深吸了口气,勉力把身上的夜行衣脱了。 待她换好了淡蓝衣裙,把自己整理妥当后,她掀开车帘朝外看。 云澈瞧见了,便从远处走来:“他会送你回去,你回府之后好好歇息。” “好……那昨日的事情可妥当了?” “一切顺利。” “那就好。”沈星若舒了口气,又说:“你说他会送我回去,那你是不进城了吗?” “我过两日再入京,京中如今情况稳妥,你不会有危险,安心便是。” 沈星若摇头说:“我不是担心我有什么危险,我只是有些好奇,怎么忽然就不用我哥哥的身份了,是不是我哥哥要回来了?” “不错,你大约今晚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 “真的吗?!” 沈星若喜色满溢,顿时那双眼睛如沁了无数碎星,星映朝霞,灿灿生辉。 云澈这一个月来与她见面多次,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样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倒是难得有点十七八岁女孩子的鲜活气了。 这份喜色全因沈南潇而生。 足见沈南潇在他这小妹心中的地位啊。 沈星若也意识到自己太喜形于色,连忙收敛了笑意低声说:“那我这就走了。” 云澈笑说:“去。” 待到马车前行之际,沈星若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你小心些。” 云澈还站在山道之上,闻言笑着点头,山风吹动他的衣摆和长发。 他虽笑着,但眉目疏淡平和,并不算大的年纪竟然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沈星若忽然想,云乃皇族姓氏,他姓云又在镇国公主面前那般有面子,是否也是皇族中人? …… 回到郡主府时太阳已经升起来。 昨日沈星若出门时虽告知琼月有要事去办,也交代她安心,但这一晚上琼月还是担心的没睡着。 如今见沈星若脚下虚浮的回来,担心地比划询问。 在沈星若再三安抚之下,琼月依然不放心,坚持去外面找了个大夫来。 沈星若很是无奈的配合让大夫诊脉检查伤口,确定一切无碍,琼月这才罢休。 沈星若撇嘴道:“你当我是个什么骗子,这样不依不饶呢。” 琼月比划:我担心,确定了才能彻底放心。 沈星若笑嘻嘻地抱住她的手臂:“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关心我了。” 琼月是她七岁那年和哥哥去京郊小镇逛庙会的时候遇到的,当时琼月家人死绝,卖身葬亲。 沈星若瞧她实在凄惨可怜,便花银子买了她。 琼月比她大两岁,这名字也是沈星若给取的,那时候痴傻,觉得自己给自己捡了个姐妹回府,自己叫星,那姐妹便叫月,也并未将人当做下人对待。 真心换真心,琼月也几乎把沈星若当成自己全部。 年深日久到如今,虽是主仆名分,感情却比亲姐妹还要好。 沈南潇做哥哥的,自然也很高兴看到妹妹身边有人真心对待,教沈星若习武时,也顺带教了琼月一些,希望她能自保,也能保护沈星若。 不过琼月当时年岁不小了,再加上根骨不好,不是习武的材料,只勉强学了些防身的拳脚。 但应对一些普通的宵小还是足够的。 琼月感觉今日沈星若心情很好,好奇地问:是有什么好事吗?和昨日去办的事情有关? 沈星若满面笑容:“是有件好事……哥哥晚上回来。” 琼月纳闷:回来?少将军从哪儿回来?他是到这里来看小姐吗? 沈星若这才反应过来,京城除了云澈他们自己人以外,就只有自己知道“哥哥”不是哥哥,琼月是不知道这个的。 沈星若笑道:“是来看我……我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给哥哥做点好吃的!” 琼月点了点头,扶着沈星若到床边,问她要做什么菜,她好去买点食材。 沈星若便说了许多沈南潇喜欢吃的菜色,荤的素的,糕点茶水,都交代要准备齐全,这才躺回床榻上去。 琼月出门的时候觉得沈星若有点热情过度。 小姐和少将军不是隔两日就见么?至于这般高兴么? …… 京郊,一身劲装的沈南潇风尘仆仆,只带着一个随身亲兵到一座僻静别院面前翻身下马。 “沈将军到了!” 门前有人上前把他迎进去,“世子在里面了。” “好!” 沈南潇随着引路之人一路快步到了正厅,瞧见那坐在厅中饮茶的清逸男子时,英俊的脸上顿时浮起笑意:“世子别来无恙!” “南潇兄。” 云澈站起身来,“一路辛苦了。” “只是追缉几个毛贼,谈不上辛苦,倒是世子顶着我的脸在京中,要和奸细暗中周旋,又得为我处理家事,着实叫我感激不尽,请受南潇一礼。” 第53章 吓唬吓唬就是了 云澈把他扶住,“锄奸是为朝廷,理所应当,至于你的家事也只是举手之劳,你我的交情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相对而坐,将正事议了议,确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听云澈说起沈星若帮忙引开贼人受了算计,沈南潇立即面露担忧,又听是小伤,已经没有大碍,沈南潇又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我见过聂雄了。”沈南潇的脸色逐渐转为阴沉,“这个臭丫头!分开的时候明明答应我会安安分分,然后等我回京帮她解决婚事。” “她可倒好,自己跑回京城恨不得把天都捅破,也不管那些是什么人就硬碰硬——” 沈南潇气的不轻,啪一掌拍在茶几上,“简直是无法无天!要不是世子帮她兜着,如今不知闹到什么境地,还敢带个小子回京城住在一起,半点自己的名声都不顾。” 说起这个沈南潇火气就更大了。 那救命恩人是个什么? 哪来的野小子! 越州那三两水匪,沈星若的身手还用得着旁人救? 怕不是个什么居心叵测的盯上他妹妹—— “南潇兄。”云澈温声说:“她只是想自己解决了,让你少为她操点心。” “我知道。可是和离这种事情,女孩子本就容易吃亏,再加上我父母对她……”沈南潇顿了顿,沉着脸又说:“她没人撑腰单枪匹马的,想想都后怕。”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云澈劝道:“知晓你气的不轻,但她这一个月也受了不少委屈,又受了次家法,疤痕到现在都没长好,昨晚又受伤……” 沈南潇闭上嘴,眸中浮起担忧和心疼。 云澈又说:“她很想念你,听说你要回来笑的很是欢喜,你若实在生气,就稍稍吓唬一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我知道了。”沈南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再次道谢,“要不是世子帮衬,她这件事情真的不知道闹到什么份上,世子大恩,我真是无以为报。” “那等回了府,我定备厚礼奉上,世子一定要笑纳才是。” 云澈笑道:“好。” 沈南潇在别院之内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神清气爽的回了京中将军府。 一走三年,这里的草木明明都没什么变化,却已然多了些许陌生之感。 沈南潇前往观梅苑拜见梅氏。 梅氏这几日精神稍好了些,见到沈南潇心情更好,笑着叫他过去说话。 看着病弱苍白的母亲,沈南潇垂着眼坐在一侧,无法指责她对沈星若的冰冷和漠视。 等梅氏睡下,沈南潇又去见了沈靖。 他一进去,沈靖便说起今日早朝之上御史弹劾袁家通敌之事。 他是武将,平时不上朝,但因心系社稷,所以对朝堂事也比较关注,对奸细之事他更是时刻留心。 退朝不过个把时辰,他已经知晓了。 袁家通敌本是意料之中事,但此事说起来沈靖依然觉得愤怒,“袁家食君之禄便该忠君报国,通敌叛国害别关将士死伤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实属罪在不赦。” “父亲所言甚是。”沈南潇也脸色难看,“这次证据确凿,必让袁家付出代价。” 沈靖点点头,忽而觉得,今日沈南潇说话语气似乎急了些许,嗓音沉了些许。 前几日好像语气更缓,嗓音更淡。 且今日的沈南潇眉目更为凌厉,浑身上下都是行伍之人的冷肃刻板之感。 前几日沈南潇也很严肃,只是严肃之中又多几分内敛,到没有今日这样外露明显。 错觉吗? 沈南潇说:“晚些想去看看妹妹。” 沈靖回神,知道他说的是沈星若,沈南潇素来在父母面前叫沈南雪是名字,说沈星若则是妹妹。 沈靖随意摆了摆手,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话。 沈南潇却似欲言又止。 他心中对父母为沈星若和离不管不顾的事情多少是不悦的,然而却终究也说不出什么来,行了个礼便退走了。 离开书房他便马不停蹄地出了府。 却不是去沈星若现在住的容婷郡主府,而是去了燕离住的那座小宅。 今日天清气爽。 小宅里,燕离坐在树下乘凉打哈欠,恹恹的样子像是晚上没睡好。 不远处廊下,七弦抱剑屈膝,坐在栏杆上靠着柱子也假寐养神,不知为何昨晚他明明睡的很沉今天却也很困,见鬼了。 哒哒哒—— 七弦猛然睁开眼。 有马匹停在了小宅门外? 他立即站起身去将门打开,面露疑惑:“少将军?” “嗯。” 沈南潇面无表情地点头,而后错开七弦往里走,“人呢?” “谁?” “救命恩人。” “……燕离小公子在立雪堂。” 沈南潇当即转往立雪堂去。 打瞌睡的燕离睁开眼的时候,沈南潇正好进来。 二人视线一对,一个冷峻严肃,锐利之间隐含打量,一个茫然懵懂,像是刚睡醒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样子。 七弦与燕离说:“这是少将军,我家小姐的兄长。” “哦……” 燕离点点头,困倦似乎散去些许,很是温顺地说:“原来是少将军,我是燕离,您有什么事吗?” “你救了我家小妹,一直也没机会来看望你,今日得空,顺道过来。” 燕离笑着说:“哦,也是我和姐……我和沈二姑娘有缘分。” 沈南潇与他闲话几句,后交代七弦好好照看,转身离开了。 燕离抿着唇,心绪有些不宁。 被发现了? 可是昨晚距离那么远…… 郡主府内揽星斋 沈星若午后便开始准备晚膳,琼月在一旁帮忙。 李娘子也很想帮忙,但根本插不上手。 她站在小厨房门口,瞧沈星若挽着袖子,每一道菜每一道工序都亲力亲为,做到尽善尽美,细致入微,也着实是瞧的眼花缭乱。 这样细致的手艺,不比有些知名的厨娘子差。 就这般忙碌了两个多时辰,临近黄昏,沈星若做出了两素两荤一份糕点一个汤。 沈星若用的盘子造型独特好看,摆在桌子上,且不说吃起来怎样,看着就很是养眼。 沈星若活动了下脖子,摘下围裙去换衣裳,吩咐琼月让人瞧着外面,等哥哥到了快些请过来。 她这边刚换好衣服,沈南潇便到了。 第54章 知错 一身青色宽袖劲装的沈南潇步伐沉稳,那张英俊而硬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中含着冷光,进来之后目光便落到沈星若身上。 沈星若被看的后背也是一凉,轻轻抿住了嘴唇,小声唤:“哥。” “嗯。” 沈南潇看向琼月,“你去休息,我们兄妹说说话。” 琼月福了福身退出去后,沈南潇才打量了这揽星斋一圈,“这里瞧着还不错,你住得惯吗?” “还好,住得惯。” “伤势呢?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沈南潇视线落到桌上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一看就全是沈星若亲手做的。 他在坐下吃饭和先发作一番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心想还是先吃,好久没吃到妹妹亲手做的饭菜了,而且等发作完了,没准饭菜都凉了,沈星若还不知能不能吃得下去。 这丫头还伤着。 沈南潇不发一语坐到桌边动筷子。 沈星若瞧了两眼,也过去坐下,自己捧着小碗夹菜,偶尔给沈南潇夹点什么。 沈南潇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赶紧就露出个笑容来。 沈南潇没什么反应地收回视线,“吃你自己的。” 沈星若就知道哥哥是在生气,等会儿约莫要挨训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当即决定赶紧填饱肚子,便是等会儿挨训,那也不能饿着挨。 兄妹二人就这般几乎无声的吃完了一顿饭。 沈南潇放下碗筷时,沈星若也上道地放下筷子,低着头说:“你骂,罚,直接来,不要客气。” 沈南潇当即脸色黑沉,“你还知道你要挨骂挨罚?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回到京城又是怎么做的?你是真不把自己当个女孩子,不把名声当回事?” “你想背着我速战速决,不想叫我操心你就胡搞吗?” “你要照着先前你那办法,就算真的和离了你以后怎么办?名声坏了出门走两步都有人戳你脊梁骨,你怎么在京城待着?” “你还不到十八,你以后日子还长着,还是要嫁人的,你把名声搞臭怎么嫁?!” 沈星若小声说:“那就不嫁啊……嫁人又没什么好,而且你说过不必在乎旁人说什么的。” “你还敢顶嘴!” 沈南潇的脸直接黑了,“你不要拿我说过的话来堵我,你明知道那是两回事,是,若嫁错了人倒不如不嫁,我也不是那死板的,非要把你嫁掉。” “只是你还年轻,以后谁知会不会遇到你喜欢的,他也喜欢你的,能有缘分做夫妻。到时再因为你坏了名声,让好好的姻缘不成,岂不是遗憾?” 沈星若心说没准遇不到呢。 但她知晓此时哥哥在气头上,又是真心为她好。 而且和离这件事情结束后,其实沈星若自己也在夜深人静时暗暗回忆反思过。 如果当真用她想好的办法和离了,自己名声受损,而自己是沈南潇宠爱护卫的妹妹,沈南潇的名声也必定因为自己受损。 他还没娶妻,有个声名狼藉不得消停的妹妹,以后婚事怕是要受影响。 因而心里也懊恼后悔过。 不过还好有那个人出手……一切都没变得那么糟糕。 此时沈星若当然也不回嘴,低头认真地说:“我知错了。” 沈南潇瞧她乖巧听训,又见她短短两月不见消瘦了许多,抿唇半晌,心里再气也没法怪责她。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她这样剑走偏锋有一半都是因为家里的缘故。 沈南潇暗叹了口气:“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有任何事情不疾不徐的慢慢解决,一起商量办法,再不能用那么剑走偏锋的法子。” “知道了!”沈星若点头如捣蒜,见沈南潇脸色和缓了,才问:“哥,你在白鹤镇那里可遇到危险?” “白鹤镇那边只是追缉围堵几个人,倒不难,其实京城这里情况要更复杂危险一些,我在京中官场人脉不多,因而与世子换了身份。” 兄妹两人便聊了聊这一月发生的事情。 沈星若有些好奇他和云澈的相识,并问起来。 沈南潇也没有藏着掖着,与她说了说。 原来他们少年时就相识了,春城三年,和沈南潇一直通信的友人便是云澈,还互赠礼物,是信得过的生死之交。 说起云澈,沈南潇简直是满满的佩服和欣赏。 沈星若酸溜溜地说:“哥哥以前交的朋友我都知道还认识,如今这位云公子,哥哥竟也没与我提过。” 而且关系要好,叫人心里不太是滋味。 “他远在江陵,极少入京,又与你我生活无相干,提他做什么?” 沈星若“哦”了一声。 “对了,那个燕离——他当真救了你?” “嗯。”沈星若点点头,把当时越州码头的情况告诉了沈南潇。 沈南潇听完皱眉片刻,“既然真的是救命恩人,那自然是要好好照看……你是女孩子,又刚和离处境敏感,他那边你不要去了,我来照看就是。” 方才他和燕离照面之后虽只几句话而已。 但沈南潇却觉察出那燕离有点不对。 他见到生人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好奇和腼腆,反倒是戒备和打量,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简单温顺,一张白纸的模样。 如此矛盾足以说明这个小子不是省油的灯。 他得让人盯着点。 兄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暗沉,沈南潇站起身来打算离去,“既然这里住的不错,那你就好好住着,若有需求与我说,我帮你置办。” “顾家那边既然已经一拍两散,就翻过去不要多想,要多往前看。” …… 沈南潇回京之后,一切回归正轨,沈星若的心情也明显好了很多。 她连着几日没出门,给沈南潇准备生辰礼物。 初九那日,隔壁那江陵别院忽然人声多杂起来,说是有人住了进去。 沈星若想起云澈。 沈南潇说过,云澈是江陵人士,且长久住在那里,那云澈很有可能便是江陵王府的人了。 思绪方落,李娘子满脸堆笑的从外面进来,身后还带了个戴着纱帽的中年管事:“郡主,隔壁的江陵别馆派了这位管事来。” 第55章 上任 管事将一只食盒送到沈星若面前桌上,“小人替世子前来问候郡主。” 沈星若挑眉:“世子?” “是,江陵王世子。” 管事恭顺地说道:“昨日才入京的,如今暂住隔壁江陵别院,世子说,希望邻里敦睦,所以要小人备了几份江陵风味的点心送来以做问候,还望郡主喜欢。” “好。”沈星若点点头说:“替我谢过你家主人。” 待那管事离开后,沈星若把食盒打开一瞧,糕点形状倒是常见,不过气味清透好闻。 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禁不住挑了挑眉。 这味道倒是挺特别,有点薄荷味,入口冰凉还挺好吃的。 其余两份也各有特色。 沈星若笑着擦擦手指,与李娘子说:“人家这般客气,我们也该有回礼才是……正好这两日坐的累了,就起身做些京城的糕点,权当活动筋骨。” 沈星若的回礼送过去的时候,沈南潇正在云澈那里说话。 她依然是回了三份,外形别致漂亮,看着就让人很想尝一尝。 方若瑾摩拳擦掌地走过来:“上次就瞧她做的糕点那么可爱,想尝一块来着没尝到,这回总能光明正大的吃了!” “上次?”沈南潇问道:“她先前也送过?” “是啊,那不是把世子当成了你,送了份甜死人的糖糕,样子做的好看,勾的人想吃,但是世子不让,又给送回去了。” 方若瑾捏起一块花瓣形状糕点,瞥了沈南潇一眼,“不过沈兄,你竟然喜欢那么甜的糕点吗?” “呃……” 沈南潇讪讪地别开脸,“不可以吗?” “可以,就是觉得沈兄这样的大男人,爱好甜食让人有点意外。”方若瑾笑笑,嘴里含着糕点感叹:“味道真的不错啊,比江陵府那边的好吃多了!世子你也尝尝。” 云澈却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院内进来个青衣汉子,行色匆匆,神色也不太好。 沈南潇知道袁家的事有定案了,当即也快步出去,“如何?” 青衣汉子先给二人行了礼,才说:“说是证据不足,但有渎职之嫌,所以判了抄家流放。” “什么?” 沈南潇脸色一沉,“那么多的证据还证据不足?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庆律》对于谋反和通敌罪的处罚都是极刑,不说是满门抄斩,起码也是夷三族,而且主犯要么凌迟,要么腰斩,要了绞刑。 现在袁鸿飞通敌证据确凿,害边关将士死伤惨重,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竟然只是抄家流放? 云澈也皱起眉头,但神色比沈南潇要冷静一些,“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毕竟先前查的时候就多有掣肘,他背后还有人。” “袁鸿飞是兵部的侍郎,四品京官手握实权,能做他背后之人支使他做事的——” 沈南潇想到了什么,脸色更为难看。 “所以袁鸿飞在劫难逃。”云澈淡淡说道:“他背后之人不会让他活着的。” 如今判抄家流放,也只是那背后之人给他的一点点好处,让他不至于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等出了京,袁家也便是踏上了黄泉路。 云澈又说:“我们派人跟着袁家流放的队伍,或许能查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嗯。” 沈南潇点头,而后又叹了口气:“就怕查到证据也做不了什么……” 那人受女皇百分百信任,几乎权倾朝野,连镇国长公主都受他掣肘,想动他谈何容易? 云澈也沉默下去。 片刻后他才说,“虽是杯水车薪,但总好过碌碌无为,积少成多未雨绸缪,他朝必有机会。” 沈南潇顿时心里有了底气,重重点头:“不错。” “你们吃不吃?”方若瑾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不来我要全吃光了。” 云澈和沈南潇二人都没回头。 于是乎,糕点全祭了方若瑾的五脏庙。 …… 沈星若在自己府上又歇了半月,伤势完全恢复,便往军器监走马上任。 军器监负责军械的制造、改良、发放、监管等事,是个专门为战事服务的所在。 如今四境不稳,边关随时都在用兵,因而军器监这地方,也是朝中十分要紧的所在。 沈星若的职务是七品军器监丞,专司各类军械制造和改良。 她本身就比较喜欢这个,在春城的时候就曾帮沈南潇改良过方阵步兵所用长矛,使其可以对抗突厥骑兵,为击退突厥人出了大力。 如今这个职务与她而言,倒是正对胃口。 和她在一个官所院内任职的丞还有三名,两名年过五十,须发花白,一名四十岁左右。 三人一间房,各坐一个位置。 沈星若进去时,三人不知在谈论什么,都不约而同闭上嘴,朝沈星若看过来。 带沈星若过来的王大人满面笑容地给大家做了介绍,说:“沈大人实属我朝后起之秀啊,各位大人可要好好关照。” 年纪大的两名是杜大人和房大人,四十岁左右那个是刘大人。 大家都十分客套的见了礼。 “沈大人。”王大人又与沈星若说:“这三位大人办公的房间已经很满,你若再坐进来怕是拥挤,所以本官想,你可以坐隔壁的房间。” “好。”沈星若点了点头,那王大人又与她介绍军器监内其他日常事宜,两人一边说一边出去了。 京中官场不比春城军营,机构内外关系复杂,沈星若进来的时候多少有点拘谨。 但瞧大家对她都算是客气……她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朝堂中人,讲究能力,更讲究后台和家世。 她的能力是否配得上这个职务且先不说,光是镇国长公主亲自提拔,威北大将军沈靖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和后台,在这军器监内,应该也不至于太难过。 不过想起方才进来时,不小心看到那三位中丞低声谈论的内容,沈星若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们在说长乐坊歌姬的腰和腿。 而且三人都很是兴起,看的出来平时是臭味相投。 沈星若忽而有些懊恼,自己总下意识读人家唇语做什么……这让她以后看到他们三人就能想到什么水蛇腰勾魂腿,实在是太…… 第56章 翻墙 王大人给沈星若安排的那个房间还需要收拾,因而沈星若领了官服之后便离开了军器监。 七品军器监丞官袍为浅绿色,腰束银带九銙。 沈星若接了诏令之后便送去了自己的尺寸,但如今这衣服瞧着还是有点宽大。 沈星若带回去,打算让琼月稍稍改一改。 她除了军器监丞这个职务,当初还加封了致果校尉。 致果校尉本是个散官闲差,只是镇国公主诏令上有命,因她箭术不错,所以要她协管神弩营。 她便也须得前往神弩营一趟。 管不管的且先不提,面是要露的。 神弩营在京郊二十里外,营中有八千弓弩手。 沈星若在营前下马,向守卫说明身份和来意,便被守卫引着向营内走:“秋统领现在在校场上。” 沈星若点点头,走过宽敞的前营,还未到达校场便听到前方传来士兵作训的声音。 不管是喝喊之声还是步伐都整齐划一,可见训练有素。 沈星若在春城时曾见过沈南潇训练步兵方阵,因而对这军营士兵训练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视线。 神弩营的统领叫做秋今歌,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冷酷男子。 沈星若被带过去之后,他只冷冰冰地瞧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一直盯着神弩营士兵训练。 沈星若默默片刻,很是懂事地说:“既然统领忙着正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秋今歌很冷淡地“嗯”了一声。 离开神弩营后,琼月忍不住比划:他有点目中无人。 “无妨的。”沈星若笑道:“反正也不和他共事……这个秋今歌大哥以前与我说过,武举出身很有些本事,一路靠着自己挣功劳做到神弩营统领。” “他有能耐,自然看不上我这样受公主破格提拔的。” “况且协管神弩营是官话,挂名的,神弩营有统领一名,千户副统领八名,还有其余那么多大小武将,哪里需要我插手协管。” 琼月点了点头,又比划道:小姐也有真本事。 沈星若一笑:“这些都不重要,跑了一天我累爆了,我们赶紧回去吃饭休息!” …… 沈星若回到容婷郡主府上时,瞧见角门那里停了两匹坐骑,顿时就眉开眼笑。 那是沈南潇和聂雄的坐骑。 哥哥来了。 她进府的时候脚步都轻盈快速了许多,要琼月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到了揽星斋前,李娘子走出来:“少将军——” “我知道了,劳烦李娘子帮忙准备晚膳。” 李娘子笑着说:“早都准备好了,只等郡主回府。” “那就送来。” 沈星若笑盈盈地进到院内,却见沈南潇正立在窗口,瞧着廊下一株绿色植物出神,面色不是很好看。 沈星若笑容微敛,哥哥心情不好? “你回来了。” 沈南潇朝她看过去,眨眼时间脸上阴郁之色已经收敛,甚至唇角还勾动些许,露出个笑容来。 只是眉间依旧深锁,那笑容也有些勉强。 “嗯。” 沈星若猜测着沈南潇心情不好的理由,提着裙摆进到屋内,“哥,你几时来的?” “刚到一会儿。”沈南潇过去桌边坐下,抬手招呼沈星若也坐,“你今日去军器监感觉如何?” “挺好的,同僚们都很客气,给我单独一间房,正在整理,应该需要两三日才能收拾好。” “那兵部和神弩营去过了吗?” “去了,致果校尉虽然是个散官但也是武职,我知道武职就任都是要报备的,离开军器监后顺路就过去了一趟。神弩营是下午去的,见了他们的统领秋今歌。” “那就好……京中官场关系网错综复杂,在这里做官相比于在边关掌管粮草军械要难的多。能力都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懂事,知进退。” 说这后面半句话的时候,沈南潇明显眉心拧的更紧,语气之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烦躁。 只一点点,却让沈星若感觉到了他的言不由衷。 这话也的确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沈星若想起,哥哥以前曾与自己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有能者事竟成,就如秋今歌那般,年纪轻轻就靠着自己的能力做到统领,德才配位。 而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如今哥哥倒也圆滑起来了,教她要懂事,要知进退。 她知哥哥是为了自己好,乖顺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心中却大致猜到了沈南潇心情不好的缘由。 怕是为朝中处置奸细之事。 她虽然没有主动过问,也没让人追查,但心里却是有数的。 袁鸿飞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最后却说证据不足只判了流放,就这么放纵过去了,而边关因他通敌死去的将士亡魂如何安息? 那些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家庭又去找何人诉说苦难? 沈星若微咬唇瓣,只觉心中愤懑不平。 既替将士寒心,又恼朝廷不公,更为哥哥忧虑奔走这么久,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而不甘。 只是沈南潇素来不与她多说朝堂事,即便是在春城时,她也是负责粮草和军械,多在后方,如何作战如何部署,沈南潇都自有主意。 这让沈星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宽慰他。 这时李娘子和琼月送了饭菜进来。 沈星若暂时压下所有心思,与沈南潇一起用晚膳。 期间沈南潇又叮嘱了她一些去军器监之后应当留心的事情,沈星若都认真听着,乖巧应下。 等晚膳用罢,沈南潇站起身来:“我要去隔壁一趟。” 沈星若点点头,想他应该是去找江陵世子商议什么。 沈南潇却又说:“未免旁人瞧见,我会直接从你这里过去。” 沈星若呆愣一瞬,“从我这里直接过去,是翻墙过去吗?” “嗯……往后几日都得这样,你下午忙完了早点回府,替我掩护一二。” “……” 沈星若张了张嘴,点点头说“好”,而后便送沈南潇到了两府相连的青瓦白墙边上,沈星若指了指墙,自己坐到亭子里去,“哥哥去,我等你。” 沈南潇颔首,身形一跃,已经落到了白墙另外一边。 沈星若看着那道青瓦白墙,忽然蹙起好看的眉毛,低喃道:“奇怪……两府之间竟然是一道墙隔着,难道不该是中间一条窄巷,各府有各府的围墙吗?” 第57章 给她信任,给她肯定 江陵别院 沈南潇脸色极度阴沉:“派出去的人跟了袁鸿飞那一家子半个月,谁料这个袁鸿飞油盐不进,觉得自己已经脱罪了,什么都不说。” 结果就在一个暴雨之夜,杀手出没,袁鸿飞一家几十口全数死于非命。 云澈盘膝坐在四方榻上,面前摆着一盘棋,正自己与自己下:“那袁鸿飞临死之前,不是说了名册二字么?” 沈南潇拧眉说:“可是只这两个字,是什么名册,何处去寻这个名册,又成了大问题。” “莫急。” 云澈将黑子落到棋盘上,淡淡说:“若瑾这几日又查到一些东西,那袁鸿飞所说名册,应是靠近西北陇原附近所有为京中那人办事的官员名册。” “什么?那如果能找到这名册的话,至少也能揪出一部分奸贼!说不准还能查到别的证据。” “嗯。” 云澈点点头,“袁鸿飞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能那般笃定自己脱了罪,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大量证据,有恃无恐,却没想到那背后之人毫无顾忌,还是要了他满门的命。” 沈南潇又皱起眉头,“那这样说的话,背后之人这么毫无顾忌,胆大包天,我们就算找到名册,也只能清理小鱼漏虾,没法真的对那人怎么样。” “他在朝堂盘桓多年,想一下子扳倒他哪里那么容易?” 云澈抬眸看向沈南潇,“镇国长公主这么些年,都没能将他怎样,反而一直受他掣肘,你便知道那人的能耐了。” 沈南潇脸色阴郁:“那就这样一直小打小闹么?” “虽抓的是些小鱼漏虾,但未见得是小打小闹。”云澈淡笑道:“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小鱼漏虾便是那蚁穴。” “蚁穴多了,再坚固的堤坝也是撑不住的,锄奸之事不能急在一时,需循序渐进。” 沈南潇不得不说他的话很有道理,只能点头:“那就慢慢来。” 两人又说了一阵名册之事,沈南潇气愤躁动的心,逐渐在云澈平缓的语气之下也平复了下来。 待到正事说完,沈南潇才说:“今日星若去军器监上任……” “哦?” 云澈放下棋子,“怎么样?” “看她的样子今日是没受到什么为难,我将你告诉我的那些与她说了说,她也答应说知道了,不过她越是这么乖,我越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南潇抿唇说道:“她有的时候表面说知道了,背地里自作主张。” 云澈眼眸微微一动,一针见血道:“所以……你是怕她跟你装乖扮巧,但其实没把那些事情听进去,然后随性而为,在官场上吃亏?” “世子懂我!” 沈南潇叹了口气,“我怎么能不怕!在春城的时候,她一个人混到突厥人的部落里面去打探消息,可将我吓个半死。” “这件事情你与我说过。”云澈说道:“最后她不但打探到了消息,还找了一个人为你们带路,让你们埋伏了突厥人数次。” 沈南潇又说:“虽是有惊无险,但实在叫人想想就后怕……还有这次她回京处理和离的事情,那般不管不顾硬来——” 云澈听到这话笑了。 沈南潇看过去,“世子你笑什么?” “你觉得她硬来,我倒看她很有章法。”云澈站起身来,给沈南潇沏了杯茶,“你下意识地总想护卫她,却也别忘了她不是三岁小孩子,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了。” “她远比你想的更加敏锐,聪慧,心有成算。” 沈南潇张了张嘴,“她再大,再聪慧也是妹妹啊……” “可她也是她自己,是个独立的姑娘。”云澈说道:“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也期望得到肯定,尤其是家人,或者说尤其是你的肯定。” “你不要总是以为她好的名义,却盯着她的不好,觉得她冒失,冲动,随性而为,自作主张,不断叮嘱她注意这个留心那个。” “她每次乖乖巧巧应下,是因为知道你都是为了她好才答应,所以不顶嘴也不争辩。” “只是你如果长久这样,恐怕也会将她的信心都打击透了,她以后做任何事情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自己都怀疑自己行不行。” 沈南潇沉默了半晌,“我这些年对她严格,时刻叮嘱也是怕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吃亏。” “我懂。不过你现在不是在她身边吗?更何况她很聪明很懂事,也未必那么容易就会吃亏。” 沈南潇不说话了。 又过了半晌他才说:“那我怎么办?” 云澈说道:“给她信任,相信她可以做好事情,给她肯定,让她知道她本身就很好,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不要耳提命面地叮嘱她,告诫她,提醒她。” “你只要告诉她,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有你在就可以了。” 沈南潇深吸了口气,“或许你说的不错,我试试,尽量按你说的做……” “哎,还是面对面地谈更有用,这几年你我通书信,你信中教我教导妹妹的法子,还没你这几句话让我受益匪浅。” 云澈说:“那是因为那时候不够了解。” 沈星若成婚后出了事,私自离京跑到了春城去投奔沈南潇。 之后,兄妹二人因为几件事情闹了几次矛盾,沈南潇逐渐发现自己好像不懂得妹妹在想什么,也无法交流。 又与云澈相交甚密,知道云澈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世上没什么能难倒他的事情,于是沈南潇就试着和云澈说了说困扰。 这几年云澈通过书信,通过沈南潇的描述来了解沈星若,又根据沈南潇的描述再来给一些建议。 而了解是片面的,给到的建议也就鸡肋。 这就像是通过书信隔空给人看病,病情不明药不对症。 沈南潇很以为然地点点头:“不错,早知就该带她去找你,或者请你到陇原一趟的。” 话一说完,沈南潇又失笑一声。 这话说的不太恰当。 不管是带沈星若前去寻云澈,还是请云澈前去陇原,都是挺莫名其妙的。 “这臭丫头啊。”沈南潇叹了口气:“那就按世子教我的,我再不与她婆婆妈妈,时辰不早了,我便回去了,世子也早点休息。” “稍等。” 云澈叫住沈南潇,一边往里走去:“我这里——” 但在走进内室之时,云澈忽然停住脚步也住了口。 沈南潇问:“怎么了?” 云澈盯着屏风后某处,沉吟片刻才说:“无事,你回。” 第58章 士为知己者死 沈南潇很快离开了。 云澈袍袖一挥,外面门板轻轻拍合,烛火也熄灭。 他点起内室书案上的一盏灯,语气温和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屏风阴暗处,有个人影缓缓走出来。 烛火跳跃,少女红裙之上金线绣出的玉簪花随着裙摆摇曳,“有一会儿了。” “偷听别人说话可是件没有礼貌的事情。” 云澈转过身来,容颜俊美,长眉疏朗。 宽松的天青色大袖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没有半点纹绣,通身上下不带任何装饰,墨发半束,只随意地用只木簪子固定,却更显得气度出尘,随性潇洒。 若非知晓他的身份,沈星若绝对联想不到,这样的人是富贵王孙。 或者说,是富贵王孙这个身份红尘气息太重,倒不是很配他的气度。 沈星若低垂了眼眸,“我……本该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这其实是假话。” 云澈问:“那你想说真话吗?” 沈星若抿唇良久才说:“我若不说,你会怎么样?” “都这个时辰了,我自然是要休息了。” “那我呢?我私自进到你房间,做了偷听你和我哥哥说话这么不礼貌的事情,你难道不问罪吗?” 云澈摇头:“只是小事。” “怎么是小事,你们在说朝堂的事情……若是被旁人听到恐怕会出乱子的。” “可你不是旁人。”云澈温声说:“你是自己人,值得信任的,被你听到了也没什么。” “你不会告诉别人,并且不会贸然行动坏我们计划,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更会全力以赴。” 沈星若忽觉心头被什么一撞,心湖之中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并久久不散。 哥哥不会把要紧事情告诉她,因为觉得兹事体大,觉得她冒失,知道了可能冲动行事,于是直接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哥哥若知道她偷听,恐怕也会大发雷霆,说她不该,不对,需要好好反省。 并且要求她之后不得再犯,还不能过问他们在做的事情,要她安分守己。 她知道哥哥在为自己好,纵然心里有些不乐意,也会很快抹掉那些不乐意,乖乖巧巧地听哥哥说,答应他叮嘱的一切。 可这个人却说自己值得信任。 他说偷听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但并不打算追究。 说她不会告诉旁人,不会贸然行动,如果需要帮忙她更会全力以赴。 沈星若的确就是这样想,也一直尽力这样做,只是哥哥小心过度,总是不信,总是喜欢把她挡在身后。 她又想起云澈方才和哥哥说的那些话。 他说她很好,很有能力,很聪明。 他说她是她自己,是个独立的姑娘…… 原本她听到他和沈南潇谈论自己,心底便生出几许被冒犯的抵触,毕竟云澈这个人对她而言还很陌生。 可是那些许的抵触还没有升腾发酵起来,沈星若便因为他后面说的那些话,心中产生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浓烈激动。 那是一种被人读懂的激动。 这份激动瞬间冲散了先前那些微抵触,让她的心跳也有些失速。 沈星若清潭一般的眸子盯住云澈,“其实我是觉得有点蹊跷,所以跟过来瞧瞧的……我是指你这别院和我的郡主府那道墙,有点蹊跷。” “如果是两个府邸,那应该是两道围墙,中间有窄巷才是,可我们两个宅邸只有一道墙,这道墙两边的花草植物都差不多。” 云澈眸光微动,抿唇不语。 沈星若看在眼中,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住的那个郡主府,原就是你的宅子?” “哥哥隔三差五教我一些道理,还有教我官场之上如何做个懂事的人,怕也是找你询问的。” “怪不得呢……春城那三年,哥哥每次看完远方友人的信,都要叫我过去说教一番。” 云澈讪讪。 毕竟沈南潇说的有些事情,其实涉及到了沈星若的私隐,他虽然是好心帮朋友提点一二,但如今被当事人戳破,这就有点尴尬。 而且“每次看完信,都要说教一番”这话,倒是显得云澈遥控沈南潇说教她。 总之听起来并不是很好听就是了。 云澈轻咳了一声,“抱歉。”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并不是故意窥探你私隐,更没有说教的意思……” “你这抱歉是真话吗?” “当然。”云澈郑重道:“我以后不与南潇兄聊你的事情。” 沈星若直勾勾地看他半晌,忽而唇角微勾笑了起来:“你很有风度,也很有礼貌,而且很敏锐很厉害,怪道我哥哥总说你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还有,我偷听是我不对,该我道歉——” “至于你说私隐以及说教,也并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相反的你在帮哥哥的忙,帮他教我成长,我不是黑白不分胡乱发作的人。” 云澈笑着点头,“我知道。” 他态度温和,风度极好,又是少有的能懂她心思且释放了善意的人,沈星若便想和他说点什么。 只是唇瓣蠕动片刻,终究又因为相互之间还有点陌生,不知该说什么。 云澈始终安静等待,没有催促,没有不耐,更没有下逐客令。 沈星若看到外面天色黑沉,心知自己此时也不该在此久留。 她沉吟片刻,说道:“宅子……我现在需要这个宅子,可能要住一段时间才行。” “我若说抵算银钱给你,我想你大致也不缺钱,况且这个宅子地段位置,价值也不是银子能衡量的,且当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可找我。” “好。”云澈爽快地应了。 沈星若又补充道:“士为知己者死,你有任何差遣我都绝无二话。” 云澈微怔,他绝对相信沈星若现在的真诚。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对他释放过这样的真诚,只是这个小丫头的真诚,比那些人更纯粹也更炙热。 而他其实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这样的真诚。 云澈不知为何有些心酸,“怎么随便就许这么重的诺?” “我并不是随便许诺的人,只与你一个人许过这样的承诺。” 话音刚落,沈星若反应过来,这话有点不太合适。 她连忙补充解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朋友之义。” “我明白。”云澈微笑着说:“肝胆相照的那种朋友义气,很高兴交到你这个朋友。” 沈星若稍稍松了口气,本来还想问他喜欢吃什么,又觉得不太妥当,便朝他笑了一下,告辞离开。 第59章 女皇 云澈瞧着她纤秀的背影,忽而叫住她:“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轻易对任何人抱有希望,这样才能活的舒心一些。” “好,我知道了。”沈星若回他一个微笑,提着裙摆很快隐入一片黑沉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云澈慢慢收回视线,身后忽而传来“啧啧”打趣之声。 云澈说:“住口!” 方若瑾失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见云澈眉心微拧,方若瑾轻咳了一声,很是懂事地不去提沈星若,“南潇兄最近恐怕过来的会很勤,日日翻墙不太好?不如在两府之间开道门。” “不必。” 云澈做了个请的手势,“南潇兄自己不觉得麻烦就是,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好好。” 方若瑾摸着鼻子转身出去,在云澈要关门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眼神微妙地说道:“世子,你可知道,对一个人太好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好事,尤其——” 啪! 门板在方若瑾面前被拍上。 云澈转身进了内室,不想听他胡乱攀扯。 待要宽衣上榻时,云澈的目光忽而落到枕边的小木匣子上去,眉间浮起几分无奈。 这比目鱼的血珀本是要沈南潇还回去的。 一番耽搁下来倒忘了。 …… 袁鸿飞的死讯很快传入京城之中,朝中暗处有人唏嘘,有人称快。 但明处气氛却依然是平静无波。 云澈于午后前去公主府觐见长公主。 镇国公主依然雍容华贵,只是面上隐含些微疲惫,遣退凤仪阁内下人之后,那份疲惫便完全显露,不再压抑,眉目之间都是愁绪。 “袁家的事情是姚钟海干的……”镇国公主冷声道:“这个老狐狸,这些年越发猖狂了,私通突厥,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真是一大奸贼!” “可偏偏母皇喜欢他,信任他……如今本宫有时都没他在母皇跟前有面子。” “姚相是极为有城府人。”云澈淡道:“他懂得拿捏人心,更懂得投其所好,女皇陛下才会如此信任他。” 镇国公主闻言神色更冷,“投其所好……” 不就是送男宠,狐媚惑君? 但偏偏这样的话,她作为一国公主,作为母皇的女儿,在云澈这个后辈面前却说不出来。 女皇年轻时候也是文韬武略之人,才德凌驾圣祖皇帝一众儿子之上,在夺嫡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前无古人的皇太女,继承皇位。 人到中年,随着皇夫病逝,女皇深宫寂寥,便有些艰险小人以各种名目送些俊美男子到宫中去陪伴,以此来获得女皇的欢心。 一开始,女皇还有所收敛,且对朝中之事尽在掌握,杀伐果决有雷霆手段。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精力不足,那些艰险小人送进宫的俊美男子又越发的花样百出,哄的女皇心花怒放。 也因此对朝中政务有所荒废,朝事基本落于镇国公主和宰相姚钟海的肩上。 这姚钟海又是个口蜜腹剑之辈,给女皇送男宠数他最能别出心裁,有时是风流才子,有时是江湖剑客,有时又是乖巧懵懂的少年。 前几日才又送了一个梨园旦角儿进去,身段长相唱功都是一等一的佳品,最关键的是他还很有性格,让女皇独宠他一人。 因为姚钟海如此懂事,女皇对他信任有加。 而镇国公主这个亲生女儿,却因为给女皇进言,请她保重身体,莫要过度纵宠那些男宠,反倒受到了女皇的不喜和冷待。 镇国公主也曾好奇,这个姚钟海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各色各样的男宠,魅惑君王。 后来派人潜入姚府一查才知道,那些什么风流才子、江湖剑客,身份只是虚有其表。 他们都是姚钟海挑选了一大批俊美的男子,然后找人专门教养训练出来的。 想起这些事情镇国公主心情就十分糟糕。 只是她现在也莫可奈何。 长长地吸了口气后,镇国公主闭上眼睛:“私通突厥的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接下去要查也是暗中查……慢慢找机会。” “是。” 云澈应下,“姑母若有差遣,可吩咐。” “好。” 镇国公主看着云澈气度不俗,还愿为锄奸出力,心中稍感安慰,微笑着说道:“上次你说想和阮家做亲?那阮三姑娘的祖父乃是大行台尚书令,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或许我们可以更好的应对姚钟海。” “当然了,关键还是要看你喜欢……其实那个阮瑶华,配你也只是勉勉强强。” 云澈的父亲四皇子江陵王当初是被贬去那里的。 云澈自小便随父母在江陵生活,很少回京,因而镇国公主见他的次数也很少。 但每次见云澈,都觉得这孩子长的极好,是个让人十分喜欢的后辈。 她甚至觉得,这孩子如今这般出色,京中的女子倒是没有能配得上的。 云澈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 镇国公主又说:“最近京中气氛有些紧绷了,不如在京郊马场办一场聚会放松一下,让京都的贵子贵女都过来,你也顺便参详参详。” 云澈看镇国公主意思,已然是定下了,当然并非询问他的意思,他便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离开凤仪阁后,凌元朗迎了上来,“世子,郡王请您过去说话。” “好。” 云澈转往云灏的落英庭,进去时沈南雪在里面,看样子是送了下午茶过来,对云灏可谓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你来了。”云灏朝云澈招呼了一声,“进来说话。” 沈南雪还是第一次见云澈,只觉眼前男子气度淡雅,不像是寻常的王孙世子,自有风华,隐而不露。 而且,这人的眼睛有点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 云灏给二人做了介绍。 沈南雪礼数周全地与云澈问了好,云澈也回了礼。 云灏说:“雪儿,我和伯荣有些事情要说。” “好。”沈南雪温柔地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弟二人,告退。” 沈南雪出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云灏笑着与云澈说:“马场的聚会母亲和你说了吗……” 沈南雪脚下微微顿了顿,美丽温柔的脸上还有笑意,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却冷若寒霜。 那个聚会她也知道。 镇国公主亲自发起的邀约,到时到场的王侯将相,大臣家眷,贵子贵女也必定多如牛毛。 而这不是普通的聚会,是为了帮云灏相看贵妾的。 她嫁给云灏三年无所出,镇国公主便是再怎么通情达理,作为婆母,也开始担心子嗣,要为云灏选新人了。 第60章 糕点 落英庭内,云澈点了点头,“说了,就在几日之后。” “到时阮三姑娘也会到。”云灏笑道:“你应该还没见过她?” 云澈无奈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了?” “这怎么是杂七杂八?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云灏正色说:“你只比我小几日而已,如今年过二五,却还没成婚,四叔时常写信过来,说他们拿你没办法,希望母亲直接替你做主。” “但母亲不愿给你胡乱配一个,才一直等到今日。” “如今你好不容易决定了要成婚,又看好了人选,我自然是要关注一二的。” 云澈顿了顿,说道:“倒也不必太过关注,并不是什么大事。” 云灏还想与他好好说道一下,这终身之事,怎么不是大事?但云澈不给他机会,提起袁家的事情。 云灏立即皱眉,神色就凝重起来。 如此,等云澈离开的时候,云灏都没机会再提阮三姑娘和成婚之事。 待他走后片刻,镇国公主派人来请云灏过去。 “五日后马场聚会,你也去。”镇国公主淡淡说道:“看一看。” 云灏心中咯噔一下,明白了什么,迟疑地说道:“我……我便不看了?” “你为何不看?怕惹她伤心吗?”镇国公主挑眉,“你成婚三年了,可雪儿到现在却一无所出……本宫给你们的时间够多了,你也体谅一下本宫的心情可好?” 镇国公主直白道:“不是本宫不通情理,非要你娶多少女子进来,而是她无力绵延子嗣。本宫想要孙儿。” 云灏面容微僵。 …… 沈星若在军器监那办公的房间在三日后整理好。 过去时,三位老前辈已经早到了,又聚在一起闲谈。 不过今天说的不是腰和腿,而是戏园子里的角儿如何风情万种。 沈星若很是懂事地过去和三位前辈问了好,然后又很懂事地回到自己那里去坐着。 她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 她办公的那个房间靠窗一张桌,靠墙三面高柜,外面办公,里面有个小坐榻,偶尔可以稍稍歇息一二,也能做用饭喝茶之处。 简单朴素,正合沈星若的心意。 她来时自己带了两盆绿植放在窗边,几抹绿意点缀,也让这过度简单的地方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墙边的高柜有一大半都空着,只有一小半摆了些册子。 沈星若把绿植放好之后走过去,拿起一本翻开来看,原来是历来军中所用军械的一些介绍书册。 沈星若以前在沈南潇那儿就看过这一类的书籍。 沈南潇的那些书册有一部分是沈靖给的,一部分是沈南潇自己搜罗来的,不但有兵器类还有铠甲类、战车类、攻防军械以及战舰,可谓十分全面细致。 沈星若看的仔细,也很有心得,因而才能在春城改良出镰刀长矛来。 此处的这些书籍看似有些浅薄,分类也很少。 但沈星若以前没读过,便还是认真地翻看起来。 接连两日便都在看书之中度过,上头也没分派什么事情要她做。 至于那三位老前辈,看起来也很清闲。 而且大致是习以为常了,每日闲谈,话题很多,何处的茶好吃,何处的酒好喝,何处的唱曲娘子嗓音婉转,绕梁三日。 一开始他们还要顾忌一下沈星若,谈的很小声。 后来发现沈星若乖乖巧巧,客客气气的,见到他们三个老的便笑着打招呼,也不问些有的没的,很是懂得分寸,倒叫他们三人也没那么顾忌她了。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了,聊到什么腰和腿与风情,他们还是会收敛一下子。 下午散衙之后,沈星若与三位老前辈道了别才骑马回府,到角门前时,不意外地看到沈南潇的马又停在了那儿。 这回沈星若已经没有第一次见沈南潇坐骑时的那份愉悦劲儿了。 因为知道不是来看她的。 而且沈南潇现在约莫已经翻墙去隔壁了。 这几日他都是这样,在隔壁待好久才过来,给她打声招呼就走人,有时候甚至连招呼都没有。 下了马,沈星若进到府内,李娘子迎上前来,“郡主回来了,少将军去隔壁了。” 沈星若心道“果然”。 她摆摆手说:“我知道了,想必晚膳也在隔壁用?” “这个……应当是。” “好的,了解了,那我不等他,我自己吃。” 沈星若自从那晚偷听云澈和沈南潇说话,知道这宅子其实是云澈的,便明白李娘子和洪管事这一波人也是云澈的人。 因而沈南潇高来高去翻墙的事情,都不必避着他们,简直是光明正大。 李娘子微笑着给沈星若送来了晚膳。 今日多了一份糕点,是先前云澈那边的管事送过来的那种清凉薄荷味的。 李娘子说:“最近天热了,这个糕点可以解暑生津,上次我瞧郡主爱吃,便做了一份。” “李娘子有心了。”沈星若尝了一块,忽而问:“这解暑生津的糕点,隔壁那位贵人可喜欢吃吗?” “这……”李娘子想了想说:“应该还行。” 沈星若“唔”了一声点点头,快速用完了晚膳,便叫上琼月进了小厨房。 没一会儿做出两份糕点,一份红枣糖糕,一份闻着气息是那薄荷凉糕,只是做了别致的花瓣形状,和李娘子做的长条形不同。 李娘子眼睛发亮:“郡主只是吃了两次,竟然做出气息一模一样的?” “味道还是有些不同的。”沈星若说道:“毕竟配料的比例没法完全一样……娘子派人送到隔壁。” “好!” …… 江陵别馆内,沈南潇和方若瑾、云澈说完了正事,正围桌用膳。 有青衣家仆拎着食盒走进来:“隔壁送了这个过来。” 方若瑾立即放下筷子:“来来来,我看看是什么?那小炮仗的手艺可好的离谱,我上次差点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呢!” 当看到里面的糕点时,方若瑾却大失所望,“这糖糕是给南潇兄做的,这薄荷凉糕……我们在江陵都吃腻了啊,哎……” 沈南潇把两碟糕点都拿过来,招呼云澈:“星若的手艺很不错的,上次做了那么几份,世子都没有尝到,着实有些可惜了,这回可要尝尝看。” 他完全是作为兄长,很为妹妹厨艺骄傲的姿态,给云澈面前的空碟放了一块糖糕,一块凉糕。 第61章 识货 沈南潇凑近说:“并非我一个大男人有怪癖去嗜好甜食,而是星若做的糖糕别有味道,甜而不腻很是勾食欲,你可以试试。” 云澈对吃的东西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忌口。 看沈南潇这般热情,很给面子地点点头:“那就试试。” 云澈笑着拿起那块月牙形状的红枣糖糕。 在沈南潇期待的眼神下,云澈咬了一口糕点,神色却忽而有些古怪。 沈南潇问道:“怎么了?不和你的胃口吗?” “这糕点……”云澈勉强把口中那糕点咽下去,迟疑说道:“许是放错了材料。” “什么?” 沈南潇诧异,拿了一块来尝,“很好吃啊,还是以前的味道。” 云澈眸中有微光一闪,他确认自己的味觉没有问题,沈南潇也应该没有味觉怪癖,那就是这碟子里的糕点,味道不一样了? 沈南潇从云澈那半块上捏了一个小角下来,“我尝尝看。” 他把糕点放进口中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立时拧起眉头。 本想直接就吐出来的,但此举失礼,他到底也是忍着难吃咽了下去。 而后连灌了好几口茶水。 等口中那苦的让人掉泪的味道消散了几许之后,沈南潇沉了脸,“这个丫头——” 以前沈星若也不是没有耍过这样的把戏。 沈南潇有一段日子隔三差五被妹妹的怪味糕点招待,一开始觉得小妹怎的如此刁蛮不懂事。 后来发觉,沈星若每次送怪味糕点过来的时候,都是自己连着好几日不去看她的时候。 沈南潇反应过来这点后哭笑不得,之后便是再忙也会抽空去瞧瞧她。 这怪味糕点倒也增进了兄妹之间的情分。 但今日的糕点是送到江陵别馆,竟还搞这个,这就让沈南潇有点恼火。 方若瑾此时也已经尝了尝那块糕点的碎屑,脸色扭曲地说道:“她约莫也不会想到,我们其他人会吃糖糕,那糖糕是专程给你准备的。” “世子有点倒霉,吃了你该吃的苦。” 云澈点头:“大约是。” 顿了顿他又说道:“其实这糕点苦的别有一番滋味,清凉爽口,我倒觉得比那薄荷凉糕败火一些,适合夏天吃。” 话落,云澈将剩下的半块边角送入了口中,面色平缓,与方若瑾扭曲的脸色和沈南潇不断灌茶冲淡口中苦味的模样完全相反。 方若瑾和沈南潇失语片刻,不约而同对云澈投去复杂的目光。 方若瑾说:“没想到世子口味这般独特。” 沈南潇也面露抱歉,“此事是我之过,世子其实不必勉强自己的舌头。” 云澈摇了摇头。 他是说实话,不过看来这两人并不相信。 …… 沈南潇说完正事之后没有在云澈那里逗留,立即回了沈星若那儿。 此时时辰不早不晚,沈星若还不到歇息的时候,见沈南潇走进来,眼珠子转了一圈,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哥。” “嗯。”沈南潇坐在桌边,“这几日军器监怎么样?” “一切都好,哥哥放心。” “那就好——明日京郊马场长公主组织的聚会你也是要参加的,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我不是问你衣裳和配饰,我问的是你的心。”沈南潇看着沈星若,“明日信阳公主府上的人必定会去,父亲和南雪也会到场。” “而且这是你和离之后第一次去那种场合,免不得旁人要对你侧目。” 沈星若温声说:“哥哥放心,我从决定和离的那日便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至于旁人说点什么,看我两眼我就当场爆炸,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 沈南潇点点头,还想叮嘱点什么,忽而又想起那晚云澈说过的话。 给她信任,给她肯定,不要总是提点她,告诫她,叮嘱她。 沈南潇轻吸了口气,把叮嘱咽下去,徐徐说道:“我知道你聪慧懂事,你心中有数就好,但是若遇到不愉快的,或是受了欺负不要自己憋着,告诉哥哥,哥哥为你撑腰。” 沈星若眸中浮起愉悦的笑意:“好。” “那我这就走了,你早点休息。” 见沈南潇起身要离开,沈星若愣了一下,微咬着下唇问:“哥,那个糕点……” “糕点怎么了?”沈南潇回过头看着她,一双眼睛没什么温度,瞧的沈星若心虚不已。 沈星若低声说道:“谁要你只把我当障眼法,日日到我这府里来,直接便翻到隔壁去了,完事后直接走人,与我半句话都不说。” “你倒不如每天都从后巷直接翻进他家,别从我这里走。” 沈南潇失语片刻,“我的错……你那个糕点,今日也便是被世子误食,他风度好不怪罪,如果是旁人吃到了,不知道怎么见怪。” 沈星若张了张嘴,“他吃到了?他怎么会误食?他喜欢吃甜的啊?” “并不是,我随意拿了一块给他的,谁知那么巧就是那个苦到能让人掉泪的——”沈南潇无力地皱了皱眉,“你以后有不愉快直接告诉大哥,别做那些怪味糕点。” 沈星若“哦”了一声,讪讪道:“我以为除了哥哥,没有男人会喜欢吃甜的,他不会去动那甜糕。” 沈南潇盯着她:“什么意思?除了我没有男人喜欢吃甜的?你是觉得我不该喜欢吃甜的?我这个喜好有问题吗?” “没!” 沈星若连忙赔笑脸,“哥哥喜欢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做来给你吃。” 沈南潇没好气地收回视线:“就知道贫嘴,走了——” 沈星若追问:“那他吃了那个糕……是不是很不适?” “那倒没有……”沈南潇沉吟道:“世子说清凉爽口,很是败火,适合夏天吃……一开始我以为他说点好话为你开脱。” “后来我琢磨了一下,世子也没理由给你开脱什么,我是你哥哥,还能为这点小事吃了你不成?” “他大约是说实话,口味很是独特。” 沈星若愣了一下,她在那个糖糕中间裹了凉瓜的汁水。 凉瓜这东西的确清爽败火,就是太苦了些,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吃。 他倒是很识货。 第62章 武将家风 第二日便是镇国公主组织的马场聚会。 沈星若如今是“公主义女”,受镇国公主“抬举”,不好去的太迟。 因而天刚亮她便出发了。 马车起行的时候,琼月朝沈星若比划:隔壁别院的贵人也出门了。 沈星若点了点头。 今日这么大的盛会,隔壁可是位王孙,自然是要去的。 皇家马场位于京都南郊十里之外,占地面积极为广袤。 沈星若到的时候,只见马场前面一大片的空地上此时已经停了许多各府的马车,乌压压一片看不到头。 沈星若暗忖果然是镇国公主组织的聚会,这京中有头有脸的人怕是都来了,还来的这般早。 马场周围的栅栏上围了彩绸,迎风招展,呼吸之间是清浅好闻的花香和青草气息。 沈星若隐约瞧见里头花团锦簇,五彩斑斓。 “这是搬了多少花过来啊。” 身后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男音。 沈星若回过头去,见云澈和方若瑾也下了车。 云澈今日一身天青色锦袍,头戴白玉顶冠,玉带束腰,左右还垂挂了玉佩以及宫绦。 沈星若心想,应该是为了符合今日场合,所以穿的这般贵气十足。 她心底忍不住把他今日的穿戴和那晚自己所见对比了一下,觉得这两种装扮都很好看。 那晚随性温和些,今天的就稍稍有一点距离感。 至于方若瑾……她随意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朝云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世子好。” “郡主日安。” 云澈面带浅笑也问候了一声。 方若瑾小小翻了个白眼,都老相识了,却还扮做初见,如此客套。 一旁这时候又有马车停下,车上挂着信阳公主府的牌子,还是两辆。 沈星若猜测他们一家三口约莫都到了。 果然,车帘掀起后,信阳公主和顾景廷顾景瑶母女三人先后下车。 大家照面后神色各异。 信阳公主面无表情,顾景廷则先是僵了一下,后又沉着脸别开视线当做没看到。 顾景瑶则脸色发白地躲到信阳公主身后,小心地看着沈星若,手还按在胸口,觉得腹中有酸水往上涌,又想吐了。 而后,信阳公主未有只言片语,直接带着儿女进了马场。 待到离开沈星若一段距离,顾景瑶想吐的感觉也逐渐消失,她小声说道:“娘,沈星若身边那两个是什么人?长相俊美,穿戴又那般不俗,以前京中没有见过。” “是谁也与你无关。”信阳公主冷冷说:“今日你本该继续禁足的,是念着你最近乖巧才带你出来,不要再惹事。” 顾景瑶“哦”了一声,垂着眼帘,掩去眸中不忿。 “还有你。”信阳公主又看了顾景廷一眼,“你和沈星若已经和离了,马上要和柴家小姐议亲,今日她也来,你莫要板着一张脸,显得你多不愿意。” 顾景廷抿了抿唇,勉强缓和神色:“知道了。” 他方才也看到了沈星若身边的两个男子,一个就是当初陪着沈星若和沈南潇去议和离之人,似乎是姓方的公子,沈南潇的好友。 另外那个……他却是没见过。 不过能和沈星若与方公子站在一起,料想也是与沈南潇认识的某个富贵公子。 沈南潇这个人……顾景廷暗自嗤笑一声。 他还真是迫不及待,才和离几日,便给妹妹身边推了这么多人么? 虽说如今女皇当政,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之说法也淡了些许,但他这般做派实在叫人不齿,果然是武将家风。 直接又粗陋。 马场门前,方若瑾打着扇子笑:“看来这波人很上道,那就挺好。” 都已经一拍两散,如果再来言语贬踩什么的,可就太上不得台面了。 沈星若和云澈都没搭腔。 云澈往前走:“进去。” 沈星若点了点头,几人一起往马场走去。 路上,方若瑾小小声地与沈星若说:“小姑娘,我能不能厚颜跟你讨两份糕点吃?” 沈星若朝他看过去。 方若瑾笑道:“你做糕点的手艺很好,吃过一次便让人难忘犯馋……当然了,我不白吃你的,我拿上等伤药和你换,或者——” “我听说你那个小救命恩人生了病,我可以帮你瞧瞧。” 沈星若心中一动,“可以,你喜欢什么口味告诉我就是。” “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你随便做。” “好。” 沈星若点点头,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喧嚷之声。 沈星若抬眸去看,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用扇柄在一个少女身上戳来戳去,还伸手去碰少女的脸,笑声放肆而浪荡。 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把那少女围住,有个青衣婢女被踢倒在地,抓着家仆的裤脚喊着“放了小姐”。 沈星若面色微变,这种地方,竟有人调戏女子? 看那公子动作放肆,少女吓得脸色惨白,哭着求他放过自己,可那锦衣公子却逗弄调戏的更起劲了。 沈星若心头火起,手摸向腰后的鞭子,往前迈了半步。 云澈却手臂一抬拦住了她,“郡王到了。” 沈星若回头瞧去,见果然是云灏和沈南雪一起前来,而且到此处只几步距离。 那锦衣公子的家仆也看到了云灏,连忙提醒。 锦衣公子悻悻地收回手,带着家仆走人了。 被调戏的少女立即和婢女相互扶持着落荒而逃。 云灏几步走到了近前,沈星若也收敛了怒火,朝着云灏与沈南雪见了礼。 “怎么,是和沈二姑娘一起过来的?”云灏笑着说道:“是了,你们是邻居。” 两人谈笑着一起往前走去。 方若瑾和沈星若落到了后面,他小声说道:“那个人是姚相的儿子叫姚廷,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恶霸,一般人惹不起的。” “没看刚才那么些人都看到了,不是避开就是站的远远的瞧着么?你以后见着他也躲着点儿。” 沈星若紧抿唇瓣。 这个人她以前听说过,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因为他父亲丞相姚钟海在朝中权倾朝野,受女皇陛下信任有加,因而官府基本对他作恶也是毫无办法。 沈星若那时候还觉得是不是夸大其词,今日见了才是大开眼界。 这可是镇国公主的聚会,他就敢如此放肆,可想而知平日如何嚣张。 方若瑾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自己去女宾那边,还是我送你?” 第63章 马术炫技 “我自己。”沈星若说:“糕点的事情我记下了,回去给你做。” 话落,她带着琼月转身离开。 方若瑾笑呵呵地打扇子。 有口福啦! 沈南雪也往女宾那边走去,瞧见沈星若与方若瑾谈笑,眉心轻轻蹙起。 这个方公子不是大哥的好朋友么?怎么瞧着倒是和沈星若交情很好的样子……而且沈星若竟和江陵世子是邻居,一起到这马场来。 她是交了什么好运,认识这般优秀又身份贵重的王孙—— 不远处忽而传来女子笑谈之声。 沈南雪神思收回,盯着那些花枝招展,满头珠翠的贵族女子们,脸色逐渐阴沉,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三日前,镇国公主叫她过去说话,为她三年无子感慨万千,后直接说明,要她为云灏纳贵妾绵延子嗣。 昨晚云灏又前来安抚她,说无论如何,他心中只喜爱她一个人。 可是这样深情的话语,却无法安抚她愤怒的心。 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女人,驸马也只有镇国公主一个妻子,为什么她要和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她没有孩子! 可是不管她有多么愤怒,她都不能发作。 因为她是沈南雪,是威北大将军的女儿,是庆都最端庄娴雅的大家贵女,是淑女典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需要为了夫君的子嗣,容忍其他女人来做自己丈夫的妾,还得主动张罗,宽容大度。 一袭利落红裙的身影从旁而过。 是沈星若。 沈南雪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一瞬间羡慕沈星若。 沈星若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和离就和离,可以骑马射箭,可以靠着一股莽劲和父母对着干,父母都对她束手无策。 她可以穿自己喜欢的利落衣裙,走路迈开大步,随性的很,想哭想笑都可以大声地来。 而她沈南雪,却要端着一副贤淑姿态,起居坐卧,饮食安寝都要按照嬷嬷教导过的规矩来做,便连走路迈出的步伐,那每一步的距离,都练习到了如丈量过的一般精准。 如今更得为了世家贵女的体统,亲自给自己的丈夫纳妾。 苦涩之感瞬间冲上沈南雪的喉头。 这时,沈星若感受到了她莫测的目光,回过头来。 姐妹二人视线一对,沈南雪有些狼狈地收起眸中所有情绪,转瞬就恢复成了那个端庄典雅的沈南雪。 沈星若挑了挑眉,也没问安,带着琼月就这么转身走了。 到了女宾席位上,沈星若找了个边角空位坐下。 她虽是在京中长大,但因为梅氏不待见她,往来宴会从不带她出去,后来又去春城三年,因而她也不认识几个京中贵女,更没有所谓的闺中密友。 所以选了角落位置,不想与人交流,也不妨碍别人交流。 宴会上的糕点不错,沈星若尝着糕点,一边和琼月讨论这些糕点的配料,一边留意着前面。 没一会儿,沈星若便看到沈南潇和沈靖前往男宾席。 昨日沈南潇走的时候说过,今天有点公务,可能就顾不上过来了。 不想却是到了,还和沈靖一起。 沈星若思忖,若是梅氏的身子好些,这种场合她肯定来,只可惜……她大概有几年都不参加这种聚会了。 沈星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接过琼月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柴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旁边传来一道赞美之声,继而又有几个少女甜甜地夸赞“柴姐姐”的美貌。 沈星若随意瞥了一眼,见一个身穿水蓝蔷薇裙的少女面颊微红,似娇似羞以扇掩面,柔柔说了声“大家都好看”。 沈星若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继续研究面前糕点。 信阳公主因是皇家身份,又是长辈,所以坐在另外一个亭子里面,和其余贵妇人说话。 不知是不是怕顾景瑶又不安分,她将顾景瑶带在了身边。 顾景瑶看似乖乖巧巧坐在她身侧,实则不露痕迹地四处打量张望,看到亭子里一众贵女说说笑笑,很是羡慕,也想过去参与一二,却知道自己是没机会的。 她暗暗咬牙,视线又再次飞转,飘到不远处的男宾席上,盯住了沈南潇俊朗的侧脸,眼底划过不甘与怨愤,只是不知又想到什么,怨愤和不敢散去,变成浅淡的得意。 不多时,镇国公主和丞相姚钟海姗姗来迟。 因为方才姚廷实在太嚣张放肆,沈星若忍不住多看了姚钟海两眼。 姚钟海瞧着四十多岁,远远看去面容儒雅,蓄着短须气度很是不俗,完全让人不能想象教养出了姚廷那般恶霸儿子。 如此算是正主都到了。 镇国公主挥挥手,女官锦兰吩咐下去,盛会便正式开始。 今日既是来马场,自然少不得与马有关的各类消遣,第一项便是马术表演。 因是镇国公主的宴会,这参与马术表演的都是马场之中一等一的好手,红白黑三匹骏马并列前奔。 那马上骑士时而倒挂鞍侧,时而站立马背之上,时而在马鞍上飞旋转圈,并能仰倒在马鞍上,一脚踩弓,另一脚背拉弦放箭。 他们射出的箭尾端都有红色细丝绦。 箭矢飞射而出,敲响马场周边挂着的铜锣,也带着丝绦飞舞,煞是好看。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轮番炫技,叫人目不暇接,其英姿引起阵阵惊呼。 不少贵女都从亭子里跑出去,到近一些的地方看马术表演。 沈星若也被这番表演惊艳到了,心想如此娴熟,也不知背后练习了多少次? 她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儿,因为前头人实在太多看不清楚,索性也放下研究糕点,带着琼月到前头去看。 沈南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女宾席上,心情糟糕的她对马术表演没有分毫兴趣。 “郡王妃。”一袭深青色官袍的女官金玲走过来,朝着沈南雪行了个礼,“公主殿下说,郡王妃此处视野不好,想来看不清楚表演,所以请郡王妃到她那里去。” “好。”沈南雪暗暗吸了口气,只能提着裙摆站起身来,姿态端庄,面带微笑的与金玲一起前往。 过去后坐到镇国公主身边不过片刻,几句客套而已,镇国公主便直言道:“你端庄娴雅十足稳重,有你做昊儿的贤内助足以,若非子嗣之事……” “罢了,也是没有缘分,今日你且看着选两人,不要太安静柔弱的,选那乖巧但是活泼的,给府上添点欢声笑语。” 第64章 相看 沈南雪温柔地笑着应了一声好,然而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说什么她端庄贤淑,还要选乖巧活泼的给府上添一点欢声笑语,不就是说她让府上死气沉沉。 与子嗣无缘,不就是说她福气太浅…… 然而她再多的不满不甘,却都得维持这大度从容的笑脸,还得贴心懂事地和镇国公主说自己钟意哪家姑娘。 镇国公主听她说了几个,淡淡笑道:“都不错,你果然做事最能叫本宫放心……你就从这几日里看着选两个。” “好。” 沈南雪把视线落到了那观看马术表演的一众少女身上。 她其实这几日心里早就有了打算,方才与镇国公主说的几个女子都是恰恰好,既不出挑也不出错,因而才叫镇国公主无话可说。 至于最后定下的两个人,不能身份太高,也不能太聪明,否则就是给自己找了个敌手,但也不能身份太低,不然配不上郡王。 当然,若选的太蠢,做的明显了,镇国公主看在眼中自然不乐意。 到时候她亲自插手为云灏选人,一切可就脱离沈南雪掌控了。 她的目光定在两名少女身上片刻,默默垂眸。 …… 沈星若觉着今日前来参加盛会的女子们都打扮的十分漂亮。 她围在栅栏边上看马术,除了马蹄的声音,就是女子环佩叮当的声音最是响亮,且空气之中的脂粉香气也十分浓重,感觉比置身于百花丛中还要香。 沈星若心想女孩子多的地方,这么香喷喷这么好看。 琼月看的很是兴奋,一个劲儿地给沈星若指着场内比划。 沈星若马术是当初沈南潇教的,更趋向实用,这类过度炫技的她也是第一次看,很是感兴趣,主仆二人议论个不停。 不远处,吏部左仆射柴大人家的千金柴雨薇站在亭子边,轻抿着唇瓣朝马术表演场张望着,心中跃跃欲试,但却把手交握在袖间,到底没有拥过去观看。 府上家教严格,如果嬷嬷看到她不守规矩地冲过去,回家免不得要耳提面命地教导了。 柴雨薇暗暗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垂下眼帘。 一把油纸伞挡住了她头顶艳阳,接着一道男音响起来:“柴姑娘也不喜欢看马术表演吗?” 柴雨薇抬眸,便见一个蓝衣公子立在自己身边。 公子年轻俊美,面带笑容。 柴雨薇平素不多出门,不认得他。 一旁的嬷嬷低声介绍:“小姐,这位是信阳公主府上的顾大公子。” 柴雨薇一愣,继而脸色微红。 她与顾景廷要议亲这事,母亲已经悄悄告知她了,今日前来便是要她趁着这个机会瞧一瞧的。 端看面容气度,这位顾大公子的确很不错。 果然是母亲亲自选的。 顾景廷立在柴雨薇身侧,随意聊天,内容都在今日马场盛会,很有分寸,不热情也不冷漠,而且语调匀速,谈吐不俗。 柴雨薇心中对这人好感噌噌上涨。 顾景廷这边和柴雨薇说着话,实则眼角余光不露痕迹地扫视不远处,和琼月聊的热火朝天的沈星若。 沈星若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被人盯着自然感触明显,唰一下回过头来,就和顾景廷微微斜着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顾景廷这一刻竟屏住了呼吸,心跳失速,后背绷直有些紧张,期待沈星若的反应。 然而,沈星若不过淡淡一眼,就收回视线,又去看马场之中的马术展示,半点多余目光都没留给他。 顾景廷脸色微变,这边柴雨薇在说什么他都没听到,冰冷而客套地说了一声“我还有事”,便转身离开了。 柴雨薇愣住,低声迟疑地说:“他……这是心情忽然不好了?我说错话了吗?” 她身边嬷嬷安抚道:“小姐别多想,顾公子或许是真的有事。” 沈星若看了一会儿马术表演,一开始的新鲜劲儿没了,就有些兴致缺缺,打算回去了。 恰逢此时身旁有两个家仆打扮的青年,把一个穿戴锦绣的小公子架在二人肩膀上,好让那小公子能看清楚场中景象。 小公子被这场中表演震的惊讶连连,竟一声喝彩,在家仆肩头蹦了起来。 此处观看马术表演的人很多,小公子在家仆肩头又是不安分,家仆脚下本就不稳。 这大力的一蹦,让两个支撑他的家仆一下子左右摇摆,又因边上其余人拥堵,一个没扶稳,就将那肩膀上驾着的小公子栽了下去。 沈星若离得近,反应迅速地一抬手,堪堪把那小公子双肩托住,朝上一撑,小公子又稳当地坐回家仆肩头去。 两个家仆站稳后连连道谢。 那小公子也是惊魂未定,拍着胸口看向沈星若,“谢谢……你若不撑我一下,我这便要掉下去摔着了。” 他拍了拍家仆的肩膀。 那两个家仆把他放到地上去。 小公子打量着沈星若的装扮,好奇地问:“你身手很好啊,是哪个军营的女将军?” 他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唇红齿白,鲜嫩俊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比女孩子的都要长且卷翘。 沈星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小公子,又见他态度友善真诚,便笑着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哪个军营的将军?” “你这装扮……”小公子笑眯眯地说:“我大姐就常做这样利落的装扮,她是神策营的将军。” 沈星若微怔。 庆国神策营只有一个女将军,那就是莱国公府大小姐纪英楠。 这位小公子竟是莱国公世子? “哎呀,我家人派人来找我了,我先走了!” 小公子低呼了一声,赶紧带着仆人转身跑,待走出几步远,他忽而想起,人家救了自己,自己倒是连那小姐是谁都没问一句呢。 他便赶紧转身要回去问一声,却被身旁家仆拦住:“小公子,快些过去,迟了大小姐要是生了气……” 小公子咬了咬牙,只能惋惜地看了沈星若的背影一眼,快步跑开。 不远处的帐篷边上,立着个黑衣劲装的英气女子。 女子宝剑拄地,两手轻轻交叠,指尖搭在剑柄之上,安静淡然,任由微风浮动颊边碎发,眉目冰冷无温度。 “大、大姐……”小公子走到近前,小小声地唤道:“你来了。” “嗯。” 纪英楠淡淡开口:“今日人多,你莫要乱跑,免得冲撞了贵人。” 第65章 今非昔比 沈星若回到宾客亭子里的时候,那边的马术比赛也结束了。 又开始了其余的消遣娱乐项目。 她也由一开始的感点兴趣,到现在兴致缺缺,糕点吃了不少肚子也饱了,懒懒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吹风,等着一切结束再回府。 坐了一会儿,她瞧镇国公主那边请安问候的官员少了一些,便往镇国公主那边去了一趟行礼。 公主日理万机,即便是在这样放松的场合,也是与官员闲谈各地风土人情,税收情况,或者与宗妇说一些各府之事。 沈星若这个“公主的干女儿”全靠云澈牵线,并非是真的得了公主的赏识,她自己心知肚明,因而乖乖巧巧地行礼问候,不多话不冒进,很是懂事。 这倒让镇国公主多看了她两眼,“那宅子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沈星若低垂着眉目回话,“多亏公主殿下赏赐,臣女才有那样环境清幽,安逸舒适的地方居住,臣女心中十分感激。” “嗯,喜欢就好。” 镇国公主笑着说道:“府上的下人如果不称心,就与本宫说,本宫给你换些人,吃穿用度缺什么少什么,你也直言。” “你是本宫的义女,又是身有军功之人,不必委屈自己。” 沈星若乖巧地说:“臣女记住了。” 坐在一旁的沈南雪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冷意。 镇国公主可不是个随便就会对什么人青睐有加的,如今竟然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这么抬举沈星若? 边上有贵族夫人说道:“这位就是沈将军的幺女,公主新封的容婷郡主?听说在陇原春城立了军功,被殿下破格提拔做女官——” “原以为是个如莱国公府大小姐一般英气冷静的女中豪杰,却不想装扮虽然利落,但这性子倒是乖顺的紧,声音娇软低眉顺目的,让人瞧着就喜欢。” “也是,沈将军英姿不凡,沈夫人柔弱风致,他们的女儿理当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文武双全才是啊。” 沈南雪听这话只觉刺耳,笑着说道:“我家小妹哪里比得上莱国公府大小姐的英姿?春城军功之事也是大哥帮衬,她才能挣的来。” 顿了顿,沈南雪又说:“大哥素来宠她,那份宠爱可叫南雪羡慕至极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静。 那个说话温软,礼数周全,很规矩的沈星若看着的确并不像是个能立军功的人。 如果说沈南潇帮衬,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好像沈南潇现在还没受封赏? 或许是把功劳全堆到了妹子身上,给她在镇国公主面前争荣宠。 沈府之事外人知道的并不多,只听说沈星若性格孤僻,极少出门走动,而且对大哥沈南潇极为痴缠,缠的将军长子只疼宠她一人。 想想还真是挺霸道的性子。 兄长迟早是要说亲的,她这样以后谁愿意嫁到沈家去? 再加上最近这一个多月来,京中关于沈家和沈星若的流言,以及沈星若和离之事…… 如此再一回想方才沈星若娇软乖顺的模样,一些夫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这个沈星若不止是霸道,恐怕小小年纪心计还十分深沉,擅长伪装且极度自私,搭上父母的名声和哥哥的前程,只想要满足自己和离的愿望。 沈南雪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抬眸瞧了沈星若一眼,一抹冷笑飞快划过。 沈星若却唇角微勾。 她的好姐姐啊,还是这么不怀好意,轻描淡写两句话就叫所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现在这些人心里,定然不知是用如何鄙夷的心态看她,觉得她多么多么糟糕,混账,自私,恶毒,装模作样且有心计。 然而今非昔比。 她不会乖乖任沈南雪磋磨,不会像以前那样焦急解释,却把事情弄的更糟。 沈星若低柔说道:“军功之事,是公主殿下亲自过问过的,何时、何地、如何立功,前因后果殿下都很清楚。” “姐姐你方才那么说,是真觉得我毫无真本事,还是觉得长公主殿下昏聩愚蠢,竟不问因果,就提拔了个没有能力却冒认军功的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怔,继而场面气氛一度降到冰点。 沈南雪脸色惨白:“你——” 她立即转向镇国公主,“母亲,雪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雪儿只是自谦之语!” “自谦么?”沈星若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自谦是自抱谦逊态度之意,方才几位夫人说的是我,我未开口,姐姐却替我自谦?” “姐姐素来与我的话并不太多,如今竟会替我自谦,真叫妹妹好生感动。” 沈南雪脸上青白交错,没想到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沈星若也是这么阴阳怪气。 她已经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了。 尤其是镇国公主,明明脸上温和淡笑,但眸中却已然浮起冷意。 “母亲!”沈南雪白着脸,艰难说道:“雪儿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镇国公主淡淡开口:“本宫知道你最近身体疲乏,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想来你也的确是为沈家自谦,没有那个意思。” 沈南雪连连点头,“的确。” 镇国公主又说:“你这就回去休息,琐事不必管,照看好你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 “可是母亲,雪儿想——” “回府。” 沈南雪:“……” 她心中极度不甘愿,极度愤怒,却只能压下所有情绪,起身朝镇国公主行了个礼告退而去。 走过沈星若身边的时候,沈南雪冷冷看了沈星若一眼。 沈星若面露迟疑:“姐姐,你瞪我做什么?你是生我气了吗?” 沈南雪僵住,瞬间就感觉无数到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她强笑道:“我只是有些累而已,没有瞪你,你看错了。” “哦。”沈星若点点头,面含关怀笑容:“那姐姐慢走,路上要小心。” 沈南雪气的身子隐隐颤抖。 她还从来没有在人前被镇国公主这样下过脸面,都是沈星若,都是她! 镇国公主瞧她快步离开后,招来锦兰吩咐了一声。 而后,镇国公主颇有些微妙地看了沈星若一眼,淡笑道:“今日来的年轻人很多,也准备了不少乐子,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这些长辈了,去玩儿。” “好。”沈星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也退下了。 沈南雪到马场之外上马车的时候,锦兰也跟了过来,传达镇国公主的意思:“殿下说,郡王妃身子不好,那就好好休息,为郡王遴选侧妃之事,郡王妃就不必过问了。” 第66章 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皇家马场里,沈星若从镇国公主所在那高台离开不过片刻,就见沈靖大步走来。 沈靖面无表情拧眉看着她,“刚才怎么了?南雪为什么忽然离开?” 沈南潇这时也快步走来,挡在沈星若面前,唤了一声“父亲”。 沈星若轻抿唇瓣,并不开口。 她知道,信任自己的人你不必说什么,他也会毫不犹豫站在你的身前,就像哥哥。 不信任自己的人,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大错特错,就比如沈靖。 沈靖看沈南潇如此维护沈星若的姿态,脸色黑沉,只是碍于场合他当然无法发作。 在外人面前,沈家总是一团和气。 他在这样的地方大发雷霆,丢丑的还是自己。 他深深地看了沈星若一眼,带着初一大步离开了。 待他走远,沈南潇才回过头来。 这回不等沈南潇询问,沈星若便低头说:“她故意说些话误导别人,我回了两句,而后公主生了她的气——” “你不必解释的。” 沈南潇叹了口气:“我心里都清楚。” 他清楚沈星若的性子,若非沈南雪主动挑衅,沈星若不会做什么。 他也清楚沈南雪的心思……沈南雪因这些年他回护沈星若一直心存芥蒂,这次因为和离的事情……沈南雪好像对沈星若的意见越发的大了。 家中的这些矛盾,他实在想不到办法解决。 便连他认为是无所不能的云澈,听沈南潇提起家事,也是缄默不语。 果然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 沈南潇心中无力。 他温声对沈星若说:“不管怎么样,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对待南雪也一样,记住了吗?” “嗯。” 沈星若乖巧地点点头,唇角弯起,眼眸之中全是愉悦。 初一从远处走过了过来,“少将军,将军找您。” “好,马上就去。” 沈南潇拍了拍沈星若的肩膀,“好好玩,别想太多。” 而后,他转身离开了。 没一会儿,他随着初一到了马场僻静处,果然沈靖立在那里,面色冰寒:“问清楚了吗?怎么回事?” “是南雪自己说话失当,惹了公主不开心。” “胡说!”沈靖怒道:“南雪素来是最懂得分寸的,端庄娴雅进退有度,整个庆都人尽皆知,她会说话不当惹公主生气?” 沈靖根本不信:“你是在为沈星若开脱?” “父亲。”沈南潇皱起眉毛:“孩儿自小受您教导,要严于律己,对待下属要公平公正。” “您在军中也素来提倡赏罚分明,您手下的士兵,有能有功者便可得到提拔,心思不正阳奉阴违者便要受到处罚。” “因为您治军严明,公平公正,才在三军之中威望极高,受士兵敬重,怎么您对家中两个妹妹却这般偏颇,完全一边倒的偏向南雪?” “您有去了解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吗?就这样斩钉截铁认为就是星若的错!” “她也是您的女儿——寻常人家的女儿还能得父亲母亲些许关照询问,可她从来没有过,您和母亲这些年有正眼看过她吗?” “我看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生到沈家来。” 最近这段时间,父子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避开沈星若这件事情,谁知今日因为沈南雪又挑了起来。 沈南潇忍无可忍,将这些年心里压着的话都倒了出来。 沈靖面容微僵,眸中一抹复杂一闪而过。 转瞬他便闭上眼睛:“算了,别说这些了,兵部还有些琐事没处理清楚,你随为父前去。” 话落沈靖便转身离去。 沈南潇沉着脸色看着沈靖翻身上马,心中无力感更甚。 …… 专为贵宾所设的高台处,镇国公主和一众宗族夫人还在闲谈。 锦兰双手交握小腹之前,走到镇国公主身侧跪坐,低声耳语:“告诉郡王妃了,她面色看起来不太好。” “嗯。”镇国公主点点头,淡声说道:“她最近的面色都不太好,想来是太操劳、太忧虑了,就让她好好休息,郡王遴选侧妃的事情你替本宫去办。” 锦兰垂眸:“是。” 镇国公主看着不远处围在一起说笑的贵族少女,其实她看好的人选,和沈南雪说的那几人差不多。 不过她大致猜到,沈南雪去选的话,最后选出的人一定不会是她中意的那两人。 如今也好。 锦兰过问,必随她的心意。 镇国公主又想起方才沈星若明明乖乖巧巧,却三言两语叫沈南雪吃了大亏的模样。 这个沈星若很是聪明,就是有点锋芒太露了。 若她不是沈家女,不曾和离,不是这么浑身带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了。 沈星若目送沈南潇离开之后,瞧着他和沈靖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起骑马走了。 距离实在太远,读唇语也是看不清楚,倒不知是说什么。 但沈星若猜测,大致就是沈靖怪罪自己,哥哥维护她,不然还能有什么呢? 沈星若垂了眼眸,忽觉兴致缺缺,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嘿!发什么呆呢!” 一旁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男音,方若瑾摇着扇子把脑袋伸过来:“挨骂了吗?” 他指了指沈南潇和沈靖离开的方向。 沈星若板起脸来:“不关你事。” “好好好,不关我事!”方若瑾好脾气地笑:“那边有蹴鞠,我让人占了位置,你要去看看吗?” “不去。” “世子也在。” 沈星若将要离开的脚步就顿住了。 方若瑾笑道:“据说还有彩头可以赢,都是好东西呢,去看看热闹开开心也无妨啊。” 沈星若有些犹豫。 方若瑾已经转身往前走,“来,等看完了一起回城,反正我们是一条路。” 沈星若迟疑了一会儿,想着反正回去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便跟上了方若瑾。 蹴鞠比赛并非是在先前的马术场,而是另外一个场地,依然十分宽敞,四周搭起了高高的看台,以供贵宾们观看。 看台上之上搭了顶,遮住夏日艳阳,柱子与柱子之间挂着蓝色彩绸,如今正迎风飞扬。 此时场中已经有人在踢蹴鞠。 看台上的人也不少。 方若瑾占的位置视野极好,将场中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他在云澈身旁坐下,懒懒说:“过来时遇到这小炮……这小姑娘,看她呆呆傻傻地发愣呢,就叫她一起过来看个热闹。” 沈星若瞥了方若瑾一眼,心想我才没在发愣。 第67章 蹴鞠(一) 云澈淡笑着点了点头:“坐。” “好。” 沈星若温声应了,坐在了一旁空位上。 云澈随手将面前的糕点、水果往她那边推了推,沈星若道了声谢,而后看着桌上的那些糕点,就想起了昨晚的糕点。 沈星若抿了抿唇,迟疑道:“那个糕,我不知道你……” “无妨。”云澈笑道:“很败火,很不错。” 沈星若听他语气真诚,不似客套,稍稍舒了口气,后又认真说道:“等我回去重新做给你尝尝。” 见云澈朝她看去,眉梢微挑,她赶忙补充:“其实可以做的凉爽可口,但不会如那天那般苦,会比较好吃一些。” 云澈说:“那就先谢谢你了。” 一旁的方若瑾连忙说道:“别忘了我的,咱们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见云澈目露询问,方若瑾解释:“我帮她那个救命恩人瞧瞧病,换点好吃的糕点。” “原来如此。”云澈轻笑:“那的确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了。” 而后他的目光便落到了蹴鞠场上去。 方若瑾看过去,与云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蹴鞠情形。 沈星若也瞧着,只是她并不会蹴鞠,也是第一次看,看了一会儿倒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瞧着额上系红带的两人比系紫带的反应敏锐些,踢进了两球。 铜锣响起,这一场便结束了,彩头是一册前朝大师的水墨真迹。 被那额头上系着红带的两人赢了去。 铜锣又是一响,新的一场开始,彩头是一把寒月水晶弓。 弓身为极北之地的寒铁玄晶石,其上镶嵌名贵且罕见的彩色水晶,因为弓身打造成月牙形状而得名,一眼看去着实漂亮。 主持蹴鞠比赛的官员找侍卫前去试了那把弓。 它可不是徒有耀眼漂亮的外表,毫无实战能力。 因为弓身、弓弦材质特别,拉开这把弓需要一定的臂力,且比寻常的弓箭射出之后更具威力,侍卫随手发箭,竟一箭射穿靶心。 沈星若看的眼睛发亮:“好弓!” 其余也有不少识货之人,纷纷下场。 双人蹴鞠比赛的规则是只要有人挑战,那么赢者就需要应战,直到无人挑战,留在场上的胜者就可带走彩头。 眨眼时间比过五场,又有第六组人下场比试。 竟然是那莱国公府的小少年,领着一个利落劲装的美貌女子。 沈星若看那少年口型,唤那女子二姐。 二姐容色颇为无奈,拧着眉毛给少年头上系了一根红带,少年满脸讨好:“就这一次,等这把弓赢了回去我认打认罚,绝没有二话!” 方若瑾懒懒道:“这弓的确是难得的宝物啊,识货的人不少嘛,连纪家姐弟都下场了……世子,咱们都好久没踢过了,不如也去玩玩?” 云澈摇头:“你想玩自己去。” “可这是二人场——”方若瑾皱着眉头还想劝他,忽然又住了口,看向一旁的沈星若:“听说你箭术不错,你不想要这弓吗?” “我——”沈星若抿了抿唇,摇头说道:“我不会蹴鞠。” “我会啊!” “可是要两个人。” “这还不容易吗?”方若瑾热心地说道:“我可以教你,然后我们一起!” 沈星若愣了愣:“现在教,赶得及吗?” “赶得及。蹴鞠这东西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懂得规则就是,你习过武,踢这个就更容易了,我们配合若是默契,也未必不能抢一抢。” 沈星若闻言立即道:“那你教我。” 云澈待要开口,但见沈星若眼眸发亮,跃跃欲试,便知她是真的想试一试。 其实玩玩倒也没什么。 云澈如是一想,最终没有出声。 “好嘞!”方若瑾把扇子合起来别在自己腰间,招呼一旁的仆人去拿个球来,然后叫沈星若随他到一处空地上去,将蹴鞠的规则讲给她。 蹴鞠其实就是踢球过门。 在三丈多高的球门柱上设置一个小门洞,踢球过门者赢。 一场一炷香,若双方都踢球过门,一般是加时再比,但今日因为是宴会玩闹,所以不加时,除去踢球过门这一点外便看击球打门柱的次数。 如果双方都踢进了,打门柱次数多的赢。 如果双方都没有踢进,依然是看打门柱次数。 可用头、肩、背、胸、膝、臀、腹等身体部位去支配球,但不可以用手。 沈星若听完规则点了点头。 方若瑾把球丢过来让她试了试。 其余部位支配球沈星若十足生疏,但用脚和用膝她却完全可以。 也的确如同方若瑾所说,她习过武,下盘稳定腿部有力,找到了着力点后,便可以准确地把球垫的很高。 方若瑾把袍摆收在腰间笑道:“你很可以了,走走走,这场正好结束,咱们两个去。” 此时的确一场结束,那莱国公府的小世子与二姐赢了。 纪硕原是欢欢喜喜去拿弓,结果瞧见沈星若和方若瑾过去,取了紫色绸带要系在额头上,顿时愣了愣:“咦,你不是刚才救我那个姑娘吗?你也要踢?” “是啊。” 沈星若瞧了那寒月水晶弓一眼,“玩一玩。” “好。”纪硕叹了口气:“本来你救过我,如果是旁的东西我肯定让你当报答了,可是这弓我今日一定要拿回家的,我等会儿要尽全力,可不会让你哦。” 方若瑾笑道:“你可一定得尽全力,不然会输的很难看。” “你等着!”纪硕鼓起腮帮子说了一声,一路小跑到了自己二姐纪英婕跟前,“二姐,咱们别跟他们客气,多踢进几个,看这个人还嚣张不嚣张。” 纪英婕深深地看了方若瑾一眼,“好。” 沈星若忽觉纪英婕和方若瑾好像认识? 这时铜锣响起,比赛开始。 沈星若立即收敛了思绪,全身心投入到了蹴鞠之中去。 方若瑾蹴鞠的技艺极为娴熟,而且身法漂亮,三两下就从纪硕脚下抢了球,踢给了沈星若。 沈星若翻身一瞬,一脚将球踢向门柱上的球洞。 然而出脚太快太急,球没有过门,打在了球洞边上。 但这样的速度和准头依然引得看台上的人惊呼起来,这才刚开始,点香的人还没离开香炉跟前三步远呢,这么快就打门柱上了? 纪硕也惊呆:“你这么厉害?” 第68章 蹴鞠(二)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了纪英婕。 这可怎么好赢? 纪英婕递给弟弟一个安心的眼神,温声说道:“认真些就是,不怕。” “……好。” 纪硕稍稍安了点儿心,重新发球,依然是带了几步,就被方若瑾抢走,传给沈星若。 纪英婕本是要拦沈星若的,只可惜她身法不够快,沈星若虚晃她一下后越过了她。 这一回沈星若有了上次的经验,打球洞的速度更快,准头更好,球过了门。 看台之上先是安静一瞬,继而爆发出一大片的喝彩之声来。 纪硕脸色难看,“二姐——” “我来带球。” 纪英婕和纪硕换了分工。 她带球时的确要比纪硕更灵活一些,但方若瑾实在是反应太快,好像每一次都能猜到纪英婕下一瞬的方位,连连堵截,而后抢来传给沈星若。 沈星若再打球洞。 纪硕哪里拦得住她! 眨眼功夫连进三个。 看台之上一片喝彩之声。 纪硕黑了脸,这个年轻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厉害? 方若瑾淡笑:“看来你们赢不了,不然认输好了?” 他脚一勾,将球挑起,垫在膝盖之上。 那球仿佛是活了一般,从肩膀绕过后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沈星若看到他走过纪英婕身边时唇瓣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一句:你这蹴鞠还是我教的,两年来瞧着也没什么长进嘛,赢不了我哦。 纪英婕的脸上一片寒霜,死死地盯着方若瑾。 沈星若暗忖果然是认识的。 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这么好心帮自己赢那把弓,也不是无聊想玩玩。 现在那柱香只燃了一半,但其实这一场已经没有可比性了,实力悬殊,纪家姐弟是赢不了的。 参与蹴鞠的四人现在也不发球了,场上气氛不太好。 主持蹴鞠的官员迟疑地上前询问:“那现在……怎么办?是继续还是……” 纪硕跑到纪英婕身边去,“二姐,我们还踢吗?” “不了。” 纪英婕冷声说道:“我们认输。” 方若瑾怔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竟会认输。 纪英婕却是看了沈星若一眼,就扯着纪硕的袖子离开了。 那一眼十足莫测。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黑衣的劲装女子走过来拦住了纪英婕和纪硕:“怎么就认输了?还有一半的时间不是么?” “大姐!” 纪硕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吭声。 纪英婕唇瓣开合片刻,说道:“我们不是对手,继续下去也没有用。” “你连踢数场,难免体力不济,发挥失常。”黑衣劲装的女子淡声说:“不如我替你——” 她转向那主持蹴鞠的官员问:“可以中场换人吗?他们踢进的依然算,过去的时间也算。” 官员被她的气场震慑的头皮发麻。 莱国公府嫡长女纪英楠,是女皇亲封一品郡主,享有食邑两千户,更是神策营中武将,从三品归德将军。 她都说要替了,他芝麻绿豆小官,哪里敢说不好。 官员小小声地说:“这个……当然是可以的,只要那位公子和容婷郡主答应的话,就没问题……” 纪英楠朝着沈星若和方若瑾看过去,尤其落在沈星若身上的视线颇多,含着打量,以及某种挑剔的比较,唇角轻扬,无端端叫人感觉到了敌意,以及淡淡的嘲讽。 沈星若本来对这位女将军十分敬仰,此时却因她流露的不善,不由的冷了面孔。 纪英楠说道:“你们占尽上风,应该不至于不答应?开始。” 她这是根本不给沈星若和方若瑾拒绝的机会,话音落下,便一脚踢向方若瑾手中的球,力道之大,让距离几步远处外的沈星若都感受到了劲风。 沈星若心中一凛,连忙应对。 纪硕跟在纪英楠的身后,却几乎没有发挥余地。 这成了纪英楠一个人的主场。 她武功高强,脚下有力,眨眼功夫连进三球。 而且沈星若发现,如若她和方若瑾去抢球,纪英楠是毫不留情,腿脚有力。 这是宴会上找乐子的游戏,她竟这般认真,分明不是踢球是踢人的架势。 思绪飞转的一瞬,只见纪英楠飞起一脚,却不是将球打向球门,而是直接踢向了方若瑾胸口。 那球去势汹涌,方若瑾虽然立即躲避,但依然被球砸中了肩膀。 沈星若隐约听到咔嚓一声脆响,似是手臂脱臼,当即脸色大变:“方公子!” 这一声呼唤,引来纪英楠的目光,下一瞬那球便朝着沈星若身上砸来。 沈星若连忙侧身躲闪。 而后纪英楠又飞身将球踢来,直接砸向沈星若面门。 来势太快,还裹夹着怒火。 沈星若连连后退,勉力一个后弯腰,那球顺着沈星若的腰带擦过去。 沈星若直起身来的时候,极度冰冷地看了纪英楠一眼,快步走到方若瑾身前去,微皱着眉毛把他脱臼的手臂推回去。 纪英楠淡淡说道:“我久未玩这游戏,生疏了一些,并不是故意的,不过这二人场蹴鞠的规则,我记得没有说不准踢球打人。” “我应当是没有违反规则才是。” 沈星若心头火起,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很生气?”纪英楠淡笑地看着沈星若说道:“这柱香还有一点点,你也可以乘着这点时间在这蹴鞠场上与我以回击,我必会奉陪。” 沈星若眸光冰冷,心底不忿。 只是现在方若瑾受了伤,缺了一个人。 她身边目前只有琼月,而这纪英楠又是要下狠手的—— 且不说琼月不会蹴鞠,就单武功来说,琼月拳脚较弱,如果硬要和纪英楠相争必定受伤。 纪英楠似乎看出她的窘境,微微一笑,语带轻嘲。 “看来除了你哥哥或是你哥哥的朋友,你便没人可叫了,你们兄妹关系当真是亲密的不分彼此,好到你连多余的朋友都不愿意去交。” 看台上的人们小声议论了起来。 沈家这两个月来可给京城百姓贡献了不少谈资,对于这位容婷郡主沈星若,大家如今也是耳熟能详。 据说她很受兄长疼爱,疼爱到兄长都不关照另外一个沈家女儿。 用功劳换了她的郡主封号和府邸,平素也痴缠兄长极为厉害。 三年前沈南潇本来要议亲,就是因为沈星若忽然成婚,一气之下远走陇上戍边。 高门大户之中腌臜东西多了。 贵族们听到这样的流言,心底难免对这对兄妹之间亲近程度展开了某些恶意的猜想。 此时被纪英楠这样的言辞一激,有些人的眼神便更加露骨。 第69章 蹴鞠(三) 沈星若敏锐地感受到了那些恶意的目光。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纪将军与自家弟妹关系不也是一样好,亲密到不分彼此么?” “蹴鞠比赛早有规则,纪将军却强硬地中场换人,进场之后踢球伤人,还说什么规则没有不准踢球打人……你如此嚣张跋扈,不知在神策营中,是否也这般飞扬跋扈?” 纪英楠脸色微变。 沈星若平静地又说:“我曾听哥哥讲过将军英姿,想着纪将军必定是德才兼备的女中豪杰。” “今日一见才知道,纪将军也只是个仗着武力欺压旁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恶意言语中伤他人之人。” “与街巷上那些无所事事,整天捕风捉影,胡乱猜度,再污言秽语贬踩旁人的庸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尔尔。” 蹴鞠场上霎时间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蓝色帐子的唰唰之声。 所有人都瞪着沈星若,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言语讥讽,回敬纪英楠。 这纪英楠可不是个好惹的。 纪英楠此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她的视线从方若瑾的身上打量到沈星若的身上,片刻后竟忽而笑了:“好,好一个容婷郡主,你很好。” “我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不用将军告诉我。”沈星若面无表情地说:“今日蹴鞠虽是游戏,但既已开场,时间未到,将军能奉陪到底,我亦能。” 纪英楠问:“你如何奉陪?我与幼弟两人,你朋友却是受伤了,看起来不能再下场,你便只有一人。” “我便一人奉陪。” 沈星若徐徐说道:“将军请!” 纪英楠挑了挑眉,又看了不远处的香炉一眼,淡淡说道:“这柱香快要烧完了……况且我与幼弟二人对你一人难免有失公道。” “这样,再来一局……你去找个人来和你一起。” 顿了下,纪英楠淡声说道:“这次本将军遵守规则,看你如何奉陪!” 围观的人愣住了。 以她如今的地位和官职,今日这种聚会下场踢蹴鞠本来就是有失身份了,恶意踢球伤人之后,反倒又要求再来一场? 这纪英楠到底在干什么! 是欲扬先抑,打算换个方法折辱人,还是真心想再来一场? 沈星若也是暗暗一怔,揣摩她是什么意思。 站在不远处的顾景廷瞧沈星若被纪英楠奚落,一边恼怒纪英楠态度,一边又冷眼旁观。 沈星若就是浑身的刺太多了,要别人打压磋磨,她才能知道好歹。 而此时纪英楠提出的建议,于他来说却是机会。 他与沈星若夫妻三年,就算冷眼相待也是了解她一些的。 沈星若平素很少出门交集,不认识什么朋友,更别说是能陪她蹴鞠,对抗纪英楠的朋友了。 自己且等上片刻,等她实在叫不到人自己再出现,她必会心存感激。 他蹴鞠的技术不错,只要—— “我来。” 就在这时,看台之上,一堆家仆拥着一身锦衣的姚廷缓缓走到蹴鞠场上来。 沉迷酒色过度,姚廷那张脸虽然俊美,却眼下暗青,眸中昏黄无光,脚步也虚浮无力。 姚廷笑眯眯地走到沈星若身边,“本公子陪郡主踢一场。” 沈星若眸光微冷,眉心也是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她心里厌恶姚廷这样的纨绔恶霸,而且姚廷看她的眼神十足放肆过火,让人不适。 这场蹴鞠就是不踢,她也绝不会和姚廷一组。 “还是算了。” 沈星若后退半步:“我蹴鞠技艺不好,恐怕会连累姚公子输掉游戏。” “别走啊!”姚廷侧身一步将沈星若拦住,“玩玩嘛,无所谓输赢的。” 他身边的那几个家仆也悄无声息拦在沈星若离去的路上。 沈星若眉心蹙起,站在一旁的面色发白的方若瑾也皱起眉头来,任谁都看得出来姚廷是不怀好意。 看台上的人更是一阵唏嘘。 这下有好戏看了。 顾景廷拧起眉头,待要上前给沈星若解围,一只手却扯住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 顾景瑶低声冷哼,“你想干什么?盯上她的人是姚廷,你出头,你出得起吗?柴姐姐和母亲现在就在看台上说话,你这会儿冲上去出头,叫她们看到了怎么想?” “再说了,人家沈星若自强自立,需要你出这个头吗?” 顾景廷脸色阴沉地抬眸看去,果然见信阳公主和柴雨薇坐在一起,都朝着这边看来。 信阳公主紧盯着他,目露警告。 而柴雨薇却是面露担忧地看着场中的剑拔弩张。 顾景廷抿紧了唇瓣,一把甩开顾景瑶拉扯的衣袖,立在原地继续冷眼旁观。 场中气氛紧绷,姚廷已经让人去取了一根紫色绸带来,叉着腰让仆人帮他系在额头之上,“郡主,我已经准备好了。” 纪硕凑到纪英楠身边小声说:“大姐,要不然算了。” 他刚才被吓呆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沈星若到底是方才救过他的,而且大姐下手不轻,还伤了人家的朋友…… 虽不知大姐为何今日这样反常,但纪硕也知道姚廷不是好人,说什么一起踢蹴鞠根本是不怀好意。 他这才鼓起勇气过来,小小声地说情。 纪英楠一摆手,只说了“安静”二字。 沈星若被姚廷带人围住,面无表情地思忖着。 这个姚廷是个卑鄙小人,非要拒绝他必定惹他记恨,姚相又是权倾朝野,万一因为这件事情拖累大哥,可就得不偿失了。 片刻功夫,沈星若便做好了决定,“行,只盼着姚公子等会儿不会嫌我蠢笨。” 方若瑾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会答应。 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白着脸回头朝看台上瞥了一眼,瞧见云澈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云灏在说话,他竟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万一这小丫头等会儿闹出乱子,那总是有人善后的,这就好。 视线回转的时候,他的眼光和站在不远处的纪英婕对了个正着。 两人都怔了一下,而后各自别开脸。 蹴鞠场上,纪英楠淡淡一笑:“既然你找到了人,那就开始。” 话音落下,主持蹴鞠游戏的官员示意敲响铜锣,新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第70章 戏耍 这一场纪英楠让沈星若先发球。 沈星若把球递给姚廷,“我不太会,姚公子发球。” 顿了顿沈星若又说,“等会儿还要多靠姚公子带着我。” 沈星若本就容颜靓丽,一身红裙利落飒爽。 因为方才踢球活动,让那白皙似雪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的红晕,颊边发丝随风飞扬,眼神瞧着却是乖巧温顺,怎么看怎么顺眼。 姚廷心花怒放地笑道:“放心,本公子带你赢!” 蹴鞠本就是庆国十分普遍的一项宴会活动,皇室以及公侯贵族家中都养了专门蹴鞠的艺人以陪伴公侯贵子们消遣。 姚家亦养了不少。 姚廷是真正的纨绔子弟,读书习武,君子六艺样样不成,但于蹴鞠斗兽,听曲看戏,花街柳巷他却是都玩的很好。 蹴鞠的技艺也不算是差,起码比那莱国公府的世子纪硕要好上许多。 如今又想博得美人青睐,因而使出浑身解数,一边踢球还一边保持潇洒利落的身姿。 沈星若看在眼底,心中一片冷笑。 狗东西穿了衣服那叫衣冠禽兽,再怎么潇洒利落都丑的碍眼。 她也从来不是真心要和他一起踢蹴鞠。 就在姚廷越过纪硕,准备打球洞的一瞬,沈星若忽而侧了身子。 原本她是拦着纪英楠的。 虽然拦的勉强,但还是能拦住,这一侧身,纪英楠越过她去,一脚便将姚廷脚下的球挑飞。 姚廷本来还摆着潇洒的姿势要打门洞,结果因为纪英楠这一脚来势汹汹,不但抢走了球,还将姚廷带的摔了个五体投地。 纪英楠把球打进了门洞,蹙眉回眸时,只见沈星若已经小跑到姚廷身边扶他,满脸担忧地问:“姚公子你没事?” 姚廷吃了满嘴的土,呸了好几声又喝了一口家仆递上来的水漱口,才算是把嘴巴里的土味弄干净。 家仆们围在姚廷身边,拍灰尘的拍灰尘,揉膝的揉膝,捶腿的捶腿,还有整理衣裳和头发的,直接把沈星若给挤的远了些。 姚廷眼露凶光地看着纪英楠,“再来!” 纪英楠冷笑了一声让纪硕去发球。 回头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看了沈星若一眼,眸中光华很是微妙。 沈星若回以微笑,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面则写满了疏离的客气。 纪英楠扯了扯唇角,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接下去,姚廷又“意外”摔了好几次,最后还跑的太猛直接撞上了球洞之下的门柱,撞的眼白乱飞,昏死过去。 姚家家仆一个个面色剧变,看纪英楠的眼神凶神恶煞。 那跟在姚廷身边的管事冷厉道:“纪将军真是好大的胆子,踢个蹴鞠而已,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人当球踢,我家公子金尊玉贵,要是出点事情,你担待得起吗?” 纪英楠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是撞了一下而已,能出点什么事情?你家公子如果实在娇弱,那就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养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管事气的面色铁青,连声呼喊着大夫。 沈星若很没有存在感地站在门柱边上,不出声也不走动,唇角挂着几分幸灾乐祸。 看台上其余人也默默看着热闹。 撞这么一下,应该不至于出问题才是。 姚廷这人虽说是京中大部分人惹不起的恶霸,但纪英楠却不是那大部分人。 身为庆都铁娘子,她当面给姚相下不来台都有过。 姚相这脓包儿子,得罪一二又怎么了? 在场的有些人没少被姚廷欺负过,还有些人的亲眷女儿受过姚廷迫害和调戏,看他如此狼狈,倒多数人都是幸灾乐祸的。 方若瑾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 他看的清清楚楚,沈星若和纪英楠分明是相互配合叫姚廷这般栽跟头。 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个人刚才不是还言语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很有默契地成了同一阵营? 就在这时,姚廷醒了过来, 他大喘着粗气指着纪英楠骂道:“你个蛮妇,你敢对本公子动手!还有你——” 他的视线转向沈星若,切齿喝道:“你竟敢戏耍本公子!来人、来人!” “姚公子要叫人做什么?” 就在这时,看台之上的云灏和云澈一起走了下来。 两人都是锦衣玉容,气质不俗。 云灏更为贵气一些,眉目之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之气。 云澈的气度就更随和温润一些,如清风朗月般让人舒适。 他这些年进京的次数不多,场上倒是没几个认识他的人,只是瞧他和云灏一起走来,猜测他必定身份不俗。 众人都朝云灏行了礼。 姚廷脸色极为难看,阴阳怪气地说道:“郡王真是无处不在,今日这么清闲的吗?” “还好。” 云灏说:“平素的确不如姚公子清闲,不过今日既是来参加马场聚会,免不得稍稍多了点时间可以随意走动一二。” “怎么,我走动的无处不在,让姚公子不高兴了?” 姚廷就知道自己现在是讨不到任何好处了。 他冷笑了一声,“行,郡王最好能一直这么清闲。” 话音落下,他阴沉沉地看了沈星若和纪英楠两眼,带着家仆很快就离开了蹴鞠场。 方若瑾走到云澈跟前去,低声嘀咕道:“世子真沉得住气,现在才来,就不怕出点什么事吗?” 云澈淡声说道:“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能出什么事情?” 方若瑾噎住。 沈星若也走到云澈跟前去,乖顺地唤了声“世子”,又给云灏行了个礼,“多谢郡王帮忙解围。” “小事……不过这个姚廷不是个善茬,你日后要谨慎点,避着他些。” 沈星若点头说:“我懂的。” 这时,纪硕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办?” 大家回头去看,只见那蹴鞠球在纪硕脚边滚动,他问的当然是这一场没完成的蹴鞠游戏。 一炷香的时辰现在才过了一半,还剩一半。 而沈星若又是一个人了。 因为方才只顾着踢人没怎么踢球,现在纪家姐弟进了一球。 “你可以再找一个人的。”纪硕看了纪英楠一眼,见她没有异议,才说:“倒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不了——”沈星若摇头。 话没说完,方若瑾就微笑着提议:“郡主,你可以找世子和你一起。” 第71章 欢喜 沈星若微微抿了抿唇,还要摇头,方若瑾直接走到云澈身边去,“世子,你就踢一局,我好久没见你踢过了,今日正好你也放松放松筋骨。” “那彩头不错,赢了来给小丫头玩,也算是帮南潇兄一点小忙。” 纪英楠微眯着眼睛看向云澈,她是认得云澈的,颇为意外地说道:“世子和这位沈姑娘相熟?” “不是。” 方若瑾立即说道:“世子与她的兄长沈南潇是好友,月前世子还曾请我入京,为沈夫人诊病……我也便是在那时,见了沈姑娘一两面。” 他这后面半句话说的很是画蛇添足,像是要和沈星若撇清关系似的。 纪英楠眸中有微光闪过。 站在不远处的纪英婕一直紧抿的唇瓣稍微放松了几分,而后发觉方若瑾朝着她看,立即别开脸面无表情。 云灏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你会蹴鞠……你不然踢一局,来都来了。” “也行。” 云澈点点头,叫人去取一根紫色绸带过来系在额上,转眸与沈星若说:“那就玩一下。” 此言一出,纪英楠意外地看向云澈。 她本来是不怎么想踢下去了,却不想云澈这样身份的人,也来凑这个热闹,倒叫她又起了几分兴致。 看台上其余人也纷纷讶异。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根据“世子”这个称呼,以及和云灏的亲近关系猜到了云澈的身份,这几年才在京城露一次面的江陵世子,竟要陪沈星若蹴鞠? 沈星若自己也愣住了。 方才下场蹴鞠之前,方若瑾曾和云澈说过“好久没踢了”,因而沈星若猜到云澈大致是会蹴鞠的。 云澈这样的人,既是会蹴鞠,那必定踢的极好。 但沈星若从未想过,找云澈来和她一起。 云澈身份贵重,曾帮过沈星若好几次大忙,且是少有的能读懂沈星若心思的人,他与她说的话每每都叫她觉得暖心舒适。 他在沈星若的心中形象十分高大。 高大到喊他玩蹴鞠这种无聊的游戏都像是亵渎他。 云澈把腰间的玉佩和发髻上的玉冠都摘下来交给方若瑾,一边束起大袖一边温声说:“时间可不多了,别发愣,去发球。” 沈星若愣愣地看着他温和的脸,心忽而就静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拿过那主持比赛的官员手中的球,一脚踢出。 刚才与方若瑾一起踢球时,方若瑾都是自己带球炫球技,然后到门柱之前再传给沈星若,只需要沈星若踢球打门洞就好。 而云澈就完全不同。 只要有空隙,他会随时传球给沈星若,而后在沈星若手忙脚乱应接不暇,被纪英楠或者纪硕抢走之时,他再从旁协助,将那球又抢回来。 再传给沈星若。 他不执着于一定要自己带球,一定要沈星若去打门洞,而是看谁的位置更好谁便去打门洞。 沈星若在手忙脚乱了一阵之后逐渐跟上了云澈的节奏,沈星若守不住球时便踢出去,无论何时云澈总在她身边策应。 两人竟配合十分默契,半柱香的时间进了两球。 云澈一球,沈星若一球。 这两球进的并不如方才和方若瑾踢的时候那么容易。 她本就不会蹴鞠,方才和方若瑾能连进三球其实全靠方若瑾带球躲闪,以及她打球进门洞的准头极好。 沈星若那时很轻松,却觉得自己是这场蹴鞠的局外之人。 云澈让她完全参与到这场双人蹴鞠之中来,让她感受到了蹴鞠的乐趣,而不是只站在那里,做个踢球进门洞的工具,真的让沈星若心中欢喜。 一柱香烧完时,沈星若抱着装弓的长盒到了云澈面前去,笑容甜美亮眼,“赢到了!” “嗯。”云澈笑着点头,“这弓是个好东西,今日来的值了……抱着重么?让平安帮你抱。” “好!” 沈星若便将那盒子交给了云澈的随从骆平安。 云灏讶异无比地与云澈说道:“真没想到你蹴鞠竟如此厉害,你待在江陵很闲的吗?我在京中都没空玩这个。” 云澈笑道:“江陵毕竟是乡野之地,不像京城这般事务繁琐,闲来无事踢一踢做个消遣的时间还是有的。” 兄弟二人说笑着往前走去。 沈星若带着琼月也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 她的眸光落在云澈颀长的后背上,眸中光华闪烁,弯起的唇角就没放下来过。 不远处,纪硕很是惋惜。 那弓本来是想赢来给大姐做生辰礼物的,谁想到半路出岔子,倒叫旁人赢了去,还叫大姐亲自下场……大姐素来不喜欢这些玩物丧志的游戏,恐怕气得不轻。 飞快地偷看了纪英楠一眼,纪硕小小声地说:“阿姐,回家能不能不罚抄书啊。” 纪英楠却是没理会他,直接转身走了。 走到不远处纪英婕身边,纪英楠说了句“回”,姐弟三人便离开了蹴鞠场。 方若瑾瞧在眼中,赶紧把手上的玉冠和玉佩一股脑儿塞在沈星若的怀中,说了声“我去去就来”,人就跑的没影了。 沈星若愣了下,仔细地把玉冠和玉佩都拿好。 此时时辰也已经不早,这寒月水晶弓本就是最后一个彩头,如此这里也没什么看头了,看台上和周围的人便纷纷离去。 顾景廷站在原地良久没动,等边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顾景瑶忍无可忍扯了他一把,“你不走干什么啊,站在这里现眼?早说了人家沈星若有的是本事根本不用你帮?” “瞧瞧,姚廷都被她迷得欲罢不能,端郡王亲自出面给她解围,江陵世子放下身段陪她踢蹴鞠——” 她语气酸涩妒恨,恶意地说道:“她还真是有本事啊,能叫这么多男人巴着她。” 顾景廷脸色阴郁地甩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台上此时还有一个碧绿衣裙,发髻上挽着丝绦的少女,身边还伴着两个俏丽的丫鬟。 一丫鬟低声说道:“那个江陵世子,原以为都二十五岁还没成亲,定然是个不怎么样的大胖子呢,没想到是如此风姿,小姐若要和他议亲,那他也算勉强配得上小姐了。” “住口。”碧衣少女阮瑶华皱眉道:“江陵世子身份尊贵,哪容得你说长道短?” 第72章 不羁清风 方若瑾追了片刻,终于在纪家姐弟离开马场之前把人追上。 纪英楠面无表情地说:“有何贵干?” “我受了伤——”方若瑾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虽说纪将军不是故意的,但总是纪将军伤了我,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 “拿点伤药给我……什么的。” 方若瑾说着,飞快地看了纪英婕一眼,“或者准备点礼物赔礼道歉也可。” 纪英楠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方公子这般厚脸皮的人。” 方若瑾不以为耻:“我没有说错话,纪将军伤了我是事实,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要求点赔偿合情合理。” “好。” 纪英楠点点头:“那你回家等着莱国公府的赔偿!” 而后姐妹二人上了莱国公府的马车,纪硕则被纪英楠一个眼神就吓得跑去骑马,不敢有二话。 “误会她了。” 马车里,纪英楠淡淡说道:“那丫头和这个姓方的根本是不熟。” “嗯。”纪英婕点点头,顿了顿才说:“其实我和他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 “就算今日他真的带着喜欢的姑娘在我面前晃,也与我没什么关系了,大姐本不必替我出头的。” “他分明是挑衅,怎么与你无关?” 纪英楠冷冷一哼:“我纪家女儿,绝容不得人丁点欺辱。” 纪英婕眸光一暖。 她在家中素来冷静内敛,但此时也对着纪英楠露出了少见的女儿之态,眉目之间浮现几分娇柔,轻声说:“有姐姐在真好。” “别以为说这个我就不会追究你和纪硕蹴鞠的事情。” 纪英楠冷言道:“你们能踢成那样,私底下没少玩?蹴鞠玩物丧志,早说了不准碰,你们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 纪英婕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帮纪硕说话:“他平日读书习武,功课实在繁重,偶尔也是需要放松一下的。” “今天下场蹴鞠,也是因为二十是大姐生辰,他瞧那寒月水晶弓极好,便想赢来送给大姐做生辰礼物的。” “看在他这么有孝心,而且蹴鞠也是我教他踢带他玩的份上,大姐就别怪他了好不好?” “你啊。”纪英楠轻叹一声,“就纵着他,惯着他,到时候长歪了有你后悔的。” 纪英婕柔声说:“有大姐这般严厉教导,阿硕不会长歪。” 纪英楠被戴了顶高帽,终究是无法怪罪。 姐妹二人闲聊了会儿今日马场之事,纪英婕忽而说:“那个沈家小姑娘和大姐那时候很像。” “有吗?” 纪英楠挑了挑眉,食指轻轻点在额角,唇角挂着一抹淡笑:“她可比我莽多了,胆大包天,敢借着我的手整治姚廷!” “那不是大姐默许的吗?”纪英婕笑说:“以大姐的能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是故意的。” “大姐本就憎恶姚廷张扬跋扈,无恶不作的行径,于是便纵容了沈星若,你与她一起整治的姚廷。” 纪英楠哼了一声:“这点整治便宜他了。” 纪英婕皱眉点头。 姚廷所作所为如果是按照律法审判,其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只可惜他是姚相儿子,律法也不能奈何他。 想起今日姚廷离去时候放的狠话,纪英婕眉心更是紧拧,“最近这段时间,怕是要小心些了,可别让那姚廷找着机会寻晦气。” “嗯,没事就不要出门了,纪硕也是。” “知道。”纪英婕点点头,又说:“那个沈姑娘被姚廷给盯上了, 也不知——” “你不必操心她。她后台够硬,姚廷也惹不起她。” “大姐是说……江陵世子?” “是啊,他那样的人……我还以为这一辈子他都云淡风轻,什么人都不入眼,不在乎,却不想……” 竟也会跟一个小丫头下场蹴鞠。 而且一场蹴鞠,云澈对那沈星若可谓是面面俱到的照顾。 不止是想让那小姑娘赢,还要让她赢的开心,赢的欢喜。 纪英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眸光有些冷,“不羁清风也会有凡心,会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吗?” …… 沈星若他们一行人到了马场门口时,凌元朗上前来与云灏耳语两句。 云灏面色微变,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骆平安把长条盒送到了沈星若面前,琼月却在这时候跑过来比划:马车坏了。 沈星若皱眉:“怎么忽然坏了?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琼月气愤地摆动手指:姚家人给拆了。 沈星若眉心轻皱。 “那就一起回去。”云澈说道:“我们顺路。” 沈星若只好点头。 上云澈的马车之前,她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已然是被拆成了一堆废木头,连拉车的马儿都被抽了好多鞭,马背上血痕满布。 沈星若深吸口气,拿了块银子让琼月找马场的人帮忙将这两匹马送回府上。 只是心中气愤,坐进车中后沈星若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那马车旧了。”云澈温声开口:“如今既坏了,正好重新置办一辆更舒适一些的。” “嗯。” 沈星若点了点头,看向云澈感激地说道:“这个姚廷实在是跋扈……今日要不是世子护着我,蹴鞠场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方若瑾这时候正好爬上了马车,闻言笑嘻嘻地说道:“小丫头,难道不是郡王替你出面吓退姚廷的吗?” “怎么就成世子护着你了。” 沈星若垂眸说:“我知道如果不是世子的面子,郡王不会到蹴鞠场去的。” 方若瑾怪声“啧啧”,“好聪明哦。” 沈星若极度不喜欢这人怪声怪气的模样,皱眉瞪了他一眼。 “你看你这姑娘不识好人心了。”方若瑾懒洋洋说道:“好歹我也教会你蹴鞠,你赢了今日这个彩头,至少有一半功劳是我的。” 沈星若不客气地冷哼道:“明明是世子带我赢的,哪有你什么功劳?” “没有吗?”方若瑾厚脸皮地说道:“如果我不带你蹴鞠,世子就不可能下场,不可能帮你赢来彩头,这难道不算功劳?” 沈星若一怔。 虽是歪理,好像也有点道理。 第73章 意动 方若瑾笑道:“你看,你也觉得我说的不错。” 沈星若回过神说:“可你又不是真心带我蹴鞠的,你是为了那纪家姑娘,还差点连累我在蹴鞠场上挨打,这又怎么说?” 方若瑾讪讪地打了个哈哈,装模作样地按着自己的肩膀喊疼,还喊云澈评理:“世子你最是公道了,你说说,今日我有没有功劳?” “没点功劳难道还没苦劳吗?” 云澈无奈笑道:“有些苦劳,不过不太多……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云澈和方若瑾相交甚密。 关于方若瑾和纪家二姑娘的事情,他自然是了解一些的。 今日方若瑾说起纪家姐弟,又说要下场蹴鞠,云澈便知道方若瑾心思,但方若瑾拉上沈星若下场后,还引得纪英楠出手…… 云澈也属实没想到。 总算是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云澈说的“别做这种事情”,也是提点方若瑾,他自己的事情别拖别人下水。 “知道了,以后不拉这小姑娘玩闹了。”方若瑾撇了撇嘴嘀咕道:“谁叫她是世子护着的人呢。 而后,在云澈眉心微蹙的时候,方若瑾哈哈笑着丢下句“我去骑马”,便从车内钻出去了。 车内只剩下沈星若和云澈二人。 沈星若微抿着唇。 她觉得方若瑾最后那句话,让她和云澈之间的关系平添暧昧,稍稍有些不自在。 她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骑马。 也不知有没有多余马匹…… “若瑾素来是这样的性子。”云澈淡淡开口,为方若瑾解释,“喜欢开玩笑,而且也只有相熟了才会这样,他没有恶意的,你别多想。” 待沈星若点点头,云澈又笑道:“今日与郡王在一起,真真是狐假虎威了。” 他语气温和,态度又是随性,沈星若心中那点滴的不自在,就在云澈这般温和的语境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沈星若心想,他才不是狐假虎威,自己大约是狐假虎威。 两人说起蹴鞠,沈星若稍有些兴奋:“蹴鞠很好玩,世子你也踢的很好……不过我哥哥不喜欢蹴鞠,说这东西是玩物丧志,他自己也不踢。” “南潇兄是沈家长子,平素严正一些也无可厚非。” “嗯,我知道。”沈星若点了点头,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他的玉佩和冠,便把两样东西递过去,“差点忘了。” 云澈笑着接过去,把冠戴好,又将玉佩垂在腰间。 那玉佩上的络子绳结有些松脱,云澈不甚熟练地摆弄了两下却理不好,眉心禁不住轻轻蹙起。 “我会。” 沈星若指着那个络子,“我帮你整理。” “也好。”云澈点头,正要把络子拿下来递给她,沈星若却已经往前挪了挪,倾身前来整理。 云澈的手微顿,只好收回去。 沈星若手指翻动,很是灵巧。 三两下而已,那些丝线在她手中已经变得服帖整齐。 沈星若笑盈盈地说道:“哥哥用的这些东西都是我做的,不过他很少戴在身上,都收了起来。” “他是武将,总穿些利落的衣服,这些配饰就和他的衣裳不搭,戴着若是动起手来也会显得累赘……好了!” 话音刚落,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 沈星若本是朝前倾着身子,重心不稳,直接扑过去脑袋撞到云澈身前,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星若隐约听到云澈咳了一声,连忙便要起身,可是刚一抬头,头皮一阵生疼。 好像是头发挂在了何处,真是祸不单行。 云澈又咳了一声,这一声比较真切。 沈星若道了声“抱歉”,手忙脚乱就去摸索到头发被挂住的地方,胡乱拉扯想要马上起身。 她的手腕却被人捉住。 云澈的掌心清凉,按着她的手说:“你这样扯头发可要全扯断了,别乱动,我来弄。” 沈星若只好不再乱来。 重心不稳,让她只得把双手撑在云澈两侧,抓住他身后的坐榻边沿来保持平衡。 然而这样的动作就让她的身体停在了云澈身前半寸处,脸颊只要往前一点点就要贴在他的衣襟上。 云澈双臂从她面颊两侧伸过,手指在她发间摆弄。 沈星若逐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企图平复一下心跳。 却不想这一口气吸入的全是一股很清淡好闻的檀香气息。 这是云澈身上的气息。 沈星若紊乱的心跳没有恢复正常,反而更是失了速,小鹿乱撞一般砰砰砰跳个不停。 那声音大到她甚至怀疑云澈是不是都听到她这样凌乱的心跳声。 短短片刻功夫而已,沈星若竟觉得无比煎熬。 待到云澈那声“好了”一出口,沈星若立即往后退,坐到了最远的地方去别开脸,面上一片热意,唇瓣紧抿,口干舌燥。 “是绕在了扣子上。” 云澈淡笑,指了指沈星若的发髻:“绕的太紧解不下来,所以将扣子拽下来了。” 沈星若摸了摸头发,果然摸到一个很小的玉扣子,她试了两下取不下来,便声音很低地说:“我回去让琼月帮我弄。” 而后别开脸不再多言。 云澈瞧她双颊升起红霞艳丽绝俗,眸光躲闪似含羞带怯。 他觉得自己平静的心湖如同落了一片轻薄的树叶,荡出细微的涟漪。 并且一层一层朝外荡开,久久没有消失。 云澈亦抿了唇没有说话。 车厢里维持着微妙的安静。 直到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沈星若才起了身,干涩地与云澈说了声“告辞”,下车去了。 云澈顺着车帘瞧着沈星若快步进府的背影。 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上的清凉,云澈垂在膝头的手便忍不住轻轻蜷了蜷。 沈星若回到揽星斋后许久,失速的心跳才逐渐恢复平静。 琼月比划着问她“怎么了”,沈星若只是摇头,然后坐到了镜台前摸上自己的发髻:“里面缠了东西,琼姐,你帮我取一下。” 琼月点点头,仔细在发间拨弄一番,将那东西放在沈星若掌心。 那是个如意形状的白玉扣,指甲盖那般大小,很是精巧别致。 沈星若看了许久,慢慢蜷起手掌,把那白玉扣捏在掌心。 第74章 心灵手巧 云灏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上沉香榭。 院内静的厉害,这让他脚下步伐更快更急,待进到里间瞧见沈南雪苍白的脸上红着一双眼,云灏心中大痛,连忙上前去:“雪儿——你哪里不舒服?” “可算回来了。” 沈南雪沙哑着声音冷笑道:“聚会好玩吗?帮别人解围是不是特别畅快?” 云灏顿了顿,“你都知道了?那姚廷不怀好意,沈星若又是你妹妹,再则——” “你可知道她今日做了什么?”沈南雪反问一声,唰地站起身来,“她言语挑拨我和母亲的关系。” “她让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下不来台!谁家妹妹如她这般见缝插针!” 云灏迟疑:“她应当不至于这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怎知是误会?你当时不在场,你甚至都不问一下她说了什么你就觉得是误会?你不信我!” “好了好了。”云灏心中暗叹一声,体谅她最近的心情,把她拥在怀中安抚,“我知道因为遴选侧妃的事情你受了委屈……” 然而这句话却叫沈南雪更加愤怒。 她一把推开云灏,质问道:“所以我受了委屈然后呢?你能不选侧妃吗?你能吗?” “你每日都那么忙……你怎么永远那么忙,我让人为难的时候不见你露面解围,旁人受难的时候你就那么巧能在场!” “你到底是我的丈夫还是旁人的——” 她越说越是激动,越是泪流满面。 云灏把她紧紧拥住,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去与人说点事情,我没有想到你会被为难……我自然是你的丈夫,我这辈子都只是你的丈夫。” “不管有多少女子进到这府上来,都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沈南雪伏在云灏身前痛哭失声,“为什么我没有孩子……为什么啊……” 她如果有孩子,就不必承受无形的压力,更不必眼睁睁看着云灏遴选侧妃进府,不必像如今这般心力交瘁。 “我们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 云灏轻轻拍着沈南雪的肩膀温柔安抚,眸中满是怜惜。 他在沉香榭待了许久,等沈南雪情绪稳定下来,陪着用了晚膳,看她睡沉了才起身离开。 此时刚过亥时,星辰漫天。 云灏拧着眉往落英庭去,凌元朗亦步亦趋安静地跟着。 待回到自己书房内,云灏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没有头绪。” 凌元朗低声回:“给郡王妃看诊的太医是没什么问题的,方子也没有问题,一直都是调理养身的。” “既然如此,为何三年不曾传出喜讯?”云灏眯了眯眼睛:“难道是……” 他有问题? 云灏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即便凌元朗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有些话他也无法开口。 凌元朗更明白这于一个男人而言绝对是致命打击,他亦不敢多言。 许久后,云灏艰涩地说:“你……到外面找个医术好些的大夫来……” 凌元朗先应了声“是”,后迟疑地说:“江陵世子医术高超,不如——” 云灏一顿,面露复杂之色。 若他没有问题也就罢了,若他真的有问题,请云澈帮他看出来,那岂不是颜面无存? 以后见了如何自处? 凌元朗又道:“世子的品性俱佳,无论看过之后如何,他必定会保守秘密,若是外头的医者,反倒容易节外生枝。” 云灏拧着眉毛闭上了眼睛:“算了,人你也不必找了,我再想想。” …… 寒月水晶弓的确是个好东西,沈星若拿回去之后试了两次,很是喜欢便找了个木架子,将它摆放在自己的房中。 又寻了一点边角木料,雕了一个竹叶形状的小匣子,抛光之后,把云澈那颗扣子放了进去。 琼月从外面进来:小姐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行!” 沈星若和琼月一起进了院内小厨房。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华灯初上的时候,她做了份特别的凉瓜糕,连着那个扣子一并交给李娘子送去了隔壁。 那时云澈刚沐浴结束,穿着宽松舒适又朴素的青色大袖长袍,半湿的发随意挽起,别了支木簪子。 “小炮仗让人送的。” 方若瑾懒洋洋地说道:“这小丫头很有心哦,听说给你装个扣子还得自己弄个小木匣呢。” 云澈走到桌边,拿起那只有拇指大小的竹叶形状小匣子,细细看了片刻。 别看东西小,却很是别致精巧。 他又想起了先前盛血珀的匣子。 李娘子说,那也是沈星若自己亲手做的。 血珀…… 比目鱼。 云澈暗叹了一声,先前说要还的,怎么耽搁到现在都没顾得上交给沈南潇。 “还有这个,我尝过了!”方若瑾很是嫌弃地吐舌头:“很苦很苦,不过我想很符合世子的口味!” 云澈回过神,把竹叶小匣子和那盛着血珀的匣子放在一起,“你手臂脱臼虽然被推了回去,但也不是闹着玩的,早点回去休息。” “好好养一养,不是还答应人家帮忙看病。” 方若瑾呵呵笑了两声走了。 云澈转到桌边去,这一次盛着糕点的是个鱼形的盘子,糕点也是鱼形的,不大不小应是五块,方若瑾吃了一块,下面还有四块。 云澈拿起一块送入口中,虽有些苦味,但苦中带着甘甜,凉爽之感随着咽下糕点,从口中清凉到了腹中,缓解了夏夜的闷热。 云澈吃了两块,由衷感慨道:“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 隔日,沈星若就按时按点的去了军器监。 因为蹴鞠场上得罪姚廷,沈星若让人守好门户,自己进出也十分小心。 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至于昨日马车上的些许意乱,沈星若下意识地藏到了心底某处,不去主动触碰。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想的太多就容易贪心,人一贪心,忧虑和烦恼就接踵而来。 她知道那种烦恼无力的感觉,所以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种状况。 就这般过了几日,一切风平浪静。 六月十七,天上虽然乌云密布,但瞧着却没有下雨的意思,还闷热的叫人有点懒怠。 沈星若熬到了退衙的时辰,带着琼月骑马回府,刚到街头那儿,正遇上云澈和方若瑾步行出去。 第75章 凤凰双栖鱼比目 方若瑾笑眯眯地说:“小丫头这是退班回来?做女官感觉怎么样?” 沈星若从马上翻身而下,“还行……你们做什么去?” 出行不骑马不乘车,是要就近走动一下吗? 云澈笑道:“去前面吃点东西,你要一起吗?” 天气燥热,沈星若晌午便胡乱凑合了一点,现在的确是饿了,便点点头说:“那我把马送回去。” 云澈和方若瑾等了她片刻,而后几人一起到了先前沈星若与云澈见过面的那间茶楼之中。 这一回三人上了雅座。 茶楼本是只卖茶水点心,不供应膳食的。 不过谁叫这是云澈自己的地盘,很快便有伙计送了饭菜进来,有荤有素,有汤也有时令的水果。 沈星若问:“你的伤好点了吗?什么时候去帮我给燕离看病?” 最近这几天,沈星若很懂事地给方若瑾做了糕点派人送去,每日一份,接连几日不重样,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做点解暑的汤水。 不过她也记得方若瑾受伤,一直没催他。 但今日见到了,自然是要问一问。 “就明日。” 方若瑾说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亏你的糕点美味,我吃了精神百倍,伤病全消!” 沈星若忍不住笑道:“你真会说话。” 方若瑾哈哈大笑,半是打趣半认真,“还不是为了以后的口福?有空做东西记得我这一份啊,你如果有事相求,只要是看病炼药的我绝对没有二话!” “行。” 沈星若点了点头,感觉这个人好像也挺顺眼的。 云澈安静进食,偶尔才与方若瑾闲聊两句。 方若瑾盯着窗外看,忽然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不用等我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沈星若顺着方才方若瑾看的方位瞧了一眼,撇撇嘴:“是纪二姑娘呢,怪不得他跑的这么快。” “嗯……他们以前有些交情。” 云澈淡笑着替方若瑾解释一句,眸光扫到沈星若一直夹肘花吃,想起什么,便朝沈星若伸了手,“左手给我,我瞧瞧。” 沈星若愣了一下,配合地将手伸过去。 云澈捏她腕脉片刻,松开她左腕的时候干净修长的手指勾了勾。 沈星若便把右手也递过去。 片刻后,云澈收回了手温声说道:“你脾胃有些虚寒……自己平素调理么?” “我只是偶尔会肚子疼,然后疼一阵儿就会自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需要调理?” “的确不算是大问题,只是吃的荤食和鱼虾类多了便容易不舒服。”云澈把她面前的肘花盘子端远了些,“调理一下的好。” 沈星若错愕一瞬。 因她吃多了肉食便会不适,沈南潇不让她吃的太多,琼月也盯着她,平素饮食荤菜很少。 如此一来倒有点矫枉过正。 沈星若对荤食更加想念,每次看到总会欲罢不能。 此时她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那碟肘花。 她便是想着在外面和云澈他们吃可以自由一点,好好解解馋。 结果现在才刚吃了几块,还没吃够,这便不能吃了吗? 云澈瞧她唇角下垮,眼底露出惋惜懊恼之色,但显然又无法反驳自己,打算乖乖听话…… 相较平日竟多出几分可爱之感。 云澈忍不住笑意微深,“今日吃的够多了。” “若实在想吃,明日可以继续,只是要控制量,不能一下子吃很多荤食。” “好。” 沈星若只好轻叹一声,把不舍的目光从肘花上收回,去夹别的菜吃。 云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腹痛的?” “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沈星若想了想,“那时候哥哥习武很忙,没什么时间来看我,照看我的仆人不太尽心。” “我那时候时常会饿肚子……” 这些事情与旁人她不会开口,但与云澈说时根本没想太多,简简单单便出口了。 只是说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不再继续多言。 云澈却是已经猜到了。 她自小受母亲厌弃,父亲冷漠相待,那些家仆也捧高踩低,不把她当回事。 小小年纪饥一餐饱一餐,时日久了便落下了毛病。 她自己觉得疼一会儿就好了,不当回事。 沈南潇又是个大男人,并非心思细腻的人,不曾琢磨妹妹是否身体不适,只知吃肉多了会不舒服。 所以就简单粗暴的禁止她吃太多肉。 云澈心中一叹,怜惜之意再次泛滥:“我回去让人送个方子过去,你让李娘子去抓药,照着方子煎服。” 他挽了袖子给沈星若盛了碗汤,递过去时又说:“调一调身子会舒服些,偶尔一两次多吃点喜欢的也不会很难受。” “好……” 之后用饭过程中云澈又问了问她在军器监的情况。 听她简单说完她那三位同僚的状况,云澈笑道:“听起来还是挺和谐的,那就好……” “融洽的环境能让你少许多的烦恼……偶尔你也可以释放一点点善意给他们。” “但也千万不要期望对方会回报太多东西,你释放的善意最终是为了你自己过的舒适。” “我明白的!”沈星若知他是为自己好,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她却忽而觉得,云澈帮自己良多,这“谢谢”二字实在是单薄的让她脸红。 离开茶楼回去的路上,沈星若便琢磨了一路如何回报的事情。 云澈带着骆平安回到江陵别馆的时候,沈南潇已经到了。 两人一照面,沈南潇就问:“什么要事,要我立即过来一趟,还得避着星若?” “有样东西。” 云澈示意骆平安退下,而后到里头把木雕盒子拿出来。 沈南潇只看了一眼便道:“星若做的?” “是。” 云澈点点头,把匣子递到沈南潇手中:“这东西你去还她。” “哦,这是从突厥人手上得来的宝物,说是叫血珀,很是珍贵。” 沈南潇把盒子打开,面露疑惑:“这东西……她既送了你,怎么你又要还回去?” 云澈说:“这叫比目鱼。” 沈南潇莫名问道:“比目鱼,所以呢?” “……”云澈顿了顿,轻吸了口气:“凤凰双栖鱼比目,比目鱼是爱侣之间的赠物。” “什么?!” 沈南潇面色大变,“你说——星若她喜欢你?” 第76章 我说你做 沈南潇因为这个消息惊呆了一瞬后,忽而笑道:“眼光不错,不错!” 不过,转瞬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那你这……你不要,你要我还回去,你对她无意?” 那还回去沈星若岂不是伤心难过? 云澈说:“她对我无意,她送给我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是比目鱼。” “那你是知道的,你还收?” “……” 云澈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心,“当时她刚和离……心情本就不好,我怕直接说破惹她尴尬,拒绝不收她又要多想,定然心情更加糟糕,所以暂时收下。” “本来就是要等你回来交给你还回去的,只是最近事多,耽搁到了现在。” 沈南潇眉毛打了结:“不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已,你为什么能想那么多?” “习惯了。”云澈无奈地叹气,“你还给她。” 沈南潇看着手里的东西,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你都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心情,我这个做哥哥的更要照顾了——” “那这么个棘手的玩意,我还回去怎么说?” “就告诉她这是比目鱼,是送给爱侣的,她不该送给你,所以你给了我,让我还给她?” “那她不还是要尴尬?” 云澈说道:“你当然不能这样说。” “那你说,我怎么说?” 云澈默了默,“好我教你——你便说,你在我这里看到了这个东西,你知道这是比目鱼,是送给爱侣的定情之物,你便要了回去,还给她。” “你就说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她便不会很尴尬了。” “……” 沈南潇剑眉紧拧,“好像这个说法也勉强算是恰当……好,我知道了。” 云澈忍不住又说:“她很聪明,你随意一点地说,不要太刻意了,不然她会知道。” 沈南潇没好气,“知道了!” 看他把东西收入怀中,此事总算是解决,云澈略略松了口气,而后两人便说了点追查名册的正事。 名册之事简直是如同大海捞针,现在毫无线索。 沈南潇想起此事就面色不好,连连叹气,“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查到头绪——” 云澈说:“我那日在马场见到了姚廷,我想,或许可以派人接近姚廷,从他这里入手找找机会。” 沈南潇皱眉说:“但是这个姚廷好色成性,欺男霸女,简直是五毒俱全,派人去他身边实在是危险,而且也没有那么合适的人选。” “嗯。”云澈点点头,“的确是……所以我请了一位朋友来帮忙,要过些时间才到,最近我们就暂且按兵不动。” 沈南潇一听他这么说便安心了许多。 云澈找的人必定是妥当的。 不过说起姚廷和马场,沈南潇自然而然想到了蹴鞠的事情,脸色又是一沉,“这个姚廷盯上了星若,恐怕最近都得小心一些了。” 云澈说:“放心,她很有分寸,自己会照顾自己,我又与她是邻居,也会注意的。” “那就好……”沈南潇舒了口气,神色莫名道:“蹴鞠这东西玩物丧志,我从不让她碰,倒不想她第一次踢竟然就踢的那么好。” “她很聪明,有悟性,学东西自然就快。” 云澈笑道:“而且蹴鞠也并不算是玩物丧志的东西,闲来无事活动筋骨很不错的,你也可以试试。” 沈南潇摇头,敬谢不敏。 待到和云澈又闲聊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 沈南潇瞧沈星若那揽星斋都黑了,便直接离去,打算改日再把血珀还给她。 谁知回到家中,梅氏身边的嬷嬷请他立即前往观梅苑一趟。 梅氏不知从何处听说,沈星若在马场聚会时给沈南雪下了绊子,叫沈南雪受了镇国公主斥责。 此时沈靖也在观梅苑中坐着,沉着一张硬朗的脸,面无表情。 梅氏脸色苍白地坐在榻上,“潇儿,沈星若那里……她听你的话,你叫她安分守己一些,不要再给南雪下绊子了!” “南雪她在公主府的处境本身就不好,我这样的身体,本就帮衬不了她什么。” “你和你爹爹又都是男人,在内宅的事情上也使不上力……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如果这时候沈星若还要背地里使坏,那她可怎么办?” 沈南潇看着梅氏苍白的脸,终究无法像面对沈靖一样,直言对她的不满,默默点头说“知道了”。 梅氏又说:“还有沈星若她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你也不必隔三差五往她那里跑去照看,你年纪不小了,本来三年前就该议亲也因为她耽搁——” “咳咳——”梅氏咳了两声,又说:“最近我让人官媒过来,你这样的年岁,再耽搁下去可就不好成亲了。” 沈南潇依然应“好”。 待到沈南潇退走之后,梅氏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丁嬷嬷怀中,“时辰不早了,将军也回去歇息。” 沈靖瞧她出气多入气少,叹息道:“大夫说让你莫要忧思,于身体不好,你却总是不好好听大夫的话……” “南雪虽然处境有些不好,但好歹郡王钟爱她一人,在镇国公主府上怎么都不至于太难过,就算选了侧妃,她们也终究是侧妃。” “等以后生了孩子一切都会好。” “将军是不懂。”梅氏喘息着摇头道:“你心系社稷,又只我一个妻子,不曾纳妾,后宅十分宁静,你自然无法理解公侯之家后宅尚且不平静,更何况是公主府那里……” “后宅女子如果没有子嗣傍身,再深的情爱,再好的家世都没有用,不会有好日子过……” “公主虽然看似温和,但南雪三年不曾生养,她已经对南雪很不满了。” “公主只是碍于我们的情面不发作而已,这次选侧妃恐怕她会选家世和德性都极好的女子进府。” “一旦那些女子有了孩子,南雪处境堪忧……” 沈靖凝眉不语。 这些事情他的确很少接触,但也知道梅氏的话不是危言损听。 “而且……”梅氏缓了缓又说:“南雪三年不孕,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她的身子一直好着,不应该没有怀孕啊……” 第77章 生辰 沈靖眸光一动:“你是说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嗯……”梅氏虚弱地点点头,“下个帖子,过两日是潇儿生辰,让南雪回来一趟,我与她说说。” “好,我这就让人去下。” “还有……劳烦将军这两日让潇儿忙一点。” 沈靖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他方才虽然那么顺从,一切都说好,不过也是念着我的身体,才会那样孝顺听话……他自幼护卫沈星若,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不管。” “没准儿护的更贴心呢……”梅氏叹道:“可如今南雪不好过……” “马场的事情一定是沈星若嫉妒南雪,所以故意给南雪下了绊子。” “我怕潇儿这几日跑去找沈星若,被沈星若撺掇,不会对南雪的事情上心,也不会对议亲的事情上心,还会和咱们府上离心,这怎么行啊。” 沈靖沉默片刻,“我瞧她本性也不算太坏……你对那个孩子的事情是不是成见深了些,想的多了?” “搞得自己这般难受,何苦呢?宽心一些,对你的身子好。” “我如何宽心啊……” 梅氏露出苍凉怨恨,却又无可奈何的笑容:“沈星若啊沈星若,这个女儿定然是我前世造孽太深,所以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孽债。” 沈靖无言回应,终究深深叹了口气。 起身离开的时候,沈靖眉头紧锁,那双从来冷厉锐气的眼中也划过淡淡的疲惫。 第二日,沈靖派了初一跟着沈南潇办差,几乎寸步不离。 沈南潇每日忙完公务便只能直接回家,再无半点自由,这让沈南潇心烦气躁,去找了沈靖理论。 沈靖只说了一句话,便叫沈南潇哑口无言。 “你想让你娘忧虑到死吗?不想的话,就稍稍收敛一些,哪怕是做样子呢。” 离开沈靖书房的时候,沈南潇剑眉紧拧。 待到了回廊之上,他瞧了那院中葱郁的绿树一阵,闭眼无力地说:“聂雄,你去跟小妹说一声,就说我最近有些忙,叫她乖乖的。” “还有,你去见世子一面,请他帮我代为照看。” …… 沈星若退衙回府的时候,聂雄前去郡主府拜见,并且传了沈南潇的话来。 “哦。”沈星若面含微笑,瞧着聂雄刻板没有表情的脸柔声问:“哥哥最近很忙吗?那他生辰的时候会不会也很忙?” “这……”聂雄犹豫了一下,“不好说。” 沈星若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劳烦聂大哥专门跑一趟。” 聂雄说了声“不敢”,行了个礼离开了。 他一走,沈星若面上笑容逐渐消失,白皙靓丽的脸上没了表情,低声喃喃:“哥哥是有难处了……” 琼月拉了拉她的衣袖:可能是真的忙呢? “忙吗?”沈星若轻声说道:“将军府到我这郡主府距离不算远,一个来回骑马连两刻钟都不到。” “哥哥行走于兵部,我在军器监任职,两处离得更近,再忙也是能见面的,不至于专门叫聂雄来传个话说太忙不来看我。” “那日马场上的事情,以沈南雪的性子定然会派人和梅氏告状。” “梅氏便会给哥哥施压,叫他管教我,或者离我远一些,会说我害他们一家离心呢。” “这些年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 沈星若唇角扯出一抹嘲讽弧度,“在沈南雪和梅氏的眼中,我真的就不是沈家人啊……我多年来早习惯了,到如今已是无所谓。” “只是苦了哥哥……” “如今梅氏身体不好,那半死不活的状态,想来哥哥也不能什么都硬着来,夹在中间便只剩为难了。” 琼月顿了顿,目露愤恨。 这天下间竟然有人做母亲做到如此份上—— “好了!” 沈星若转瞬间脸上已经挂起甜美的笑容:“明日就是二十,哥哥的生辰,给哥哥做的大氅还差一点,我赶紧去把它完成。” 她猜测,沈南潇生辰那日也不会过来。 而她从上次离开沈府那时,就发誓自己不会再踏进沈家一步。 如此一来,今年自己大概率是无法为沈南潇庆生了。 不过可以把礼物做好叫聂雄带过去。 那件大氅沈星若已经做了很久,上面绣了苍鹰振翅,鹰眼处还用了自己专门编织挑染过的绣线。 那只鹰威猛霸气,整件大氅更是针脚细密,满满的心意。 沈星若十九那天熬了大半个晚上,早上天灰蒙蒙亮的时候,总算把最后一点细节全部完成,然后放在早早准备的黄花梨木匣子里。 待到她从军器监退衙回来之后,沈星若让琼月把那匣子送去将军府角门,交到了聂雄手上。 …… 沈府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今日借着沈南潇的生辰,梅氏便吩咐摆个小家宴。 又因为梅氏身体的缘故,这小家宴便摆在了她住的观梅苑内。 沈南雪也回了府。 梅氏卧床大半个月,到今日也难得起了身,让丁嬷嬷帮她整理梳妆一番。 她年轻时便是京中闻名的闺中美人,这两日休息的不错,今日气色瞧着也很好,微笑着牵着沈南雪说话的模样温柔慈爱。 而后梅氏便吩咐人摆膳。 尽管她温柔无限地活络气氛,但整个用饭过程的气氛并不怎么好。 沈南潇坐在一侧,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心轻轻拧着。 沈靖坐在另外另一侧,本就是冷酷硬朗的性子,如今家中情况复杂,他又如何高兴的起来。 只是瞧着女儿回家,勉强露出三分笑罢了。 沈南雪更是因为遴选侧妃之事强颜欢笑,一顿饭下来大家却是各怀心思,无一人真正开心。 梅氏看在眼中,叹在心中,将如今家中这般莫名复杂的状况,大部分的错处都怪去了沈星若身上。 家宴结束,沈靖说了两句应景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沈南潇也起身想要离开。 梅氏叫住他:“雪儿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嗯。” 沈南潇勉强道:“很喜欢,谢谢南雪。” “喜欢就好。”梅氏温声说道:“昨日你不是说,你从陇原春城带了个好东西来,一直没机会交给雪儿吗?今日她正好回来,便拿过来。” “……” 沈南潇深吸了口气:“好。” 第78章 侧妃人选 沈南潇其实并没有从春城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那里战事繁琐,突厥人、流寇、马贼、难民问题堆积,十分棘手。 而且后来还发现细作之事。 沈南潇全副心思扑在正事上,哪有空搜罗什么礼物? 可梅氏昨日叫他过来说,他离京三年归来,理当给妹妹准备个礼物,以联络感情。 于是他随意备了一个。 此时梅氏说起,他便顺势应了,说去拿礼物过来,借此离开了观梅苑。 沈南潇走过将军府游廊,初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让沈南潇心中烦躁无比。 经过揽星斋的时候,沈南潇忽然停住脚步,抬眸望进去。 里头一切如故,他回来之后还是照常让人整理打扫,可是此时一眼看去,只觉僻静冷清,心底也似刮过一股冷风,浑身冰凉。 他轻启唇瓣,无声低唤:“星若。” 往年不管是他的生辰,还是沈星若的生辰,兄妹二 人都要一起庆祝的。 今年这般情况,也不知星若在郡主府那边是何心情。 “少将军,您——”身后传来初一的声音。 沈南潇声音冰冷地打断他:“聂雄,你让人把礼物送到观梅苑去,我就不去了。” 初一欲言又止,看着沈南潇走进抱月馆内,拿起一件墨色绣苍鹰的大氅细细打量,初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多言,立在外面保持沉默。 …… 礼物是聂雄送过去的,交给丁嬷嬷便离开了。 沈南潇没有回来,在梅氏和沈南雪的预料之中。 沈南雪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随意瞥了丁嬷嬷拿进来的木头盒子一眼,淡漠说道:“是母亲要求大哥准备的礼物?” “他根本不关心我,不当我是妹妹,母亲又何必这样做。” “你们是兄妹,互赠礼物联络感情本就是常理。”梅氏说:“他越是不主动,越是要有人提点,他才能记挂在心上。” “否则年深日久,相互之间也没个维系,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 沈南雪扯了扯唇角。 其实沈南潇不过是碍于母亲的身子所以不得不为,毫无真心,这样的维系又有什么必要? 如此掩耳盗铃,她便连那礼物多一眼都不想看,更不稀罕。 梅氏却拿了过来,“别这样,他始终是你哥哥。” “你舅舅前几年受到贪腐案牵连被外放出京,你姨母家中情境也不好。” “你二叔远在边塞,你姑母也远嫁别处,如今在这京中你能依靠的除了父母便只剩下你哥哥了。” “娘知道,你不愿意主动去和他维系关系,可要想站得稳,你光靠自己是不够的。” “你有时候不能太坚强了,女孩子要学会示弱撒娇,才会得到更多的怜惜,懂么?不管是对郡王还是对你哥哥。” “南潇他没有那么狠心,你和他血脉相连,如果你有事他会帮你的。” 沈南雪沉默良久,“嗯”了一声点点头,“我记住了。” “这才好。”梅氏微笑,拿过丁嬷嬷手上的木盒子,“瞧瞧是个什么——咦?这是血珀吗?” 梅氏惊讶的语气叫沈南雪也忍不住看过去。 只见那黄花梨木的小盒子里,一块血红色的玉石嵌在红色绒布中间,烛火跳跃之下,玉石周围笼上了一层红雾一般的光晕,煞是好看。 沈南雪将血珀拿出来。 只觉那血珀放在掌心,清凉莹润,无比舒适。 这么大的一块,一看就是世所罕见的稀奇宝物。 “还是比目鱼。”沈南雪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比翼飞。这该是送给爱人的,大哥怎么——” “娘猜是他未议亲,也没有心上人,便将此物给你,让你来借花献佛的。”梅氏柔声说道:“你看,我就说。” “南潇是你亲大哥,小时候也曾抱你逛过庙会,骑过大马,若不是后来沈星若……” 梅氏忽而顿住,眸中闪过厌恶之色,又道:“这东西很好,是表情之物,你可送给郡王,郡王一定喜欢。” “嗯。”沈南雪仔细地把血珀收起来。 梅氏问起她和云灏之间的事情,沈南雪面露羞耻之色:“我们每月也有几次,事前我都有按照嬷嬷的交代做准备。” “然后事后……我也有按照嬷嬷教的去做。” “给我调理身子的太医说我体寒,本就不易受孕,开的药我也有一直认真服用,可是、可是就是没用,我这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样啊。”梅氏冲丁嬷嬷抬了抬手。 丁嬷嬷点头退下,片刻后带着一个须发灰白背着药箱的老者进来。 沈南雪问:“这位是——” “他是京中惠仁堂的洪大夫,有名的千金圣手,娘暗中请了来帮你瞧瞧。” 沈南雪迟疑地把手伸过去。 那大夫弓着身子诊脉片刻,捋着胡须说道:“郡王妃体弱微寒,本就不易怀孕,瞧着脉象最近又有些忧思,身子状况也更不好了。” 梅氏问:“可是受了什么迫害?” 那大夫摇头说:“单看脉象并不是受了迫害。” 梅氏又问:“那如何调理?你可有办法?” “有,只是需静心调养,不可再忧思过虑。” “好。”梅氏点点头,示意丁嬷嬷把人带下去后,对沈南雪说道:“这样,娘如今身子不爽利,你借着这个做理由,暂时回家住一段时间。” “离了公主府上,或许能放松一些,在这里好好把身子养好,到时再回去。” “郡王钟爱你,只要你养好了身子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 “可是——”沈南雪秀眉皱起,“长公主那边侧妃人选已经定下了,一个是大理寺卿冯家的小女儿,另外一个是楼太傅的孙女楼千月。” “那冯家女儿便也罢了,虽活泼灵动却德行身世都普通,并不是个什么角色。” “可楼千月——她的祖父楼老太傅是长公主少年时期的启蒙恩师,楼千月本人又受楼太傅亲自点播教导。” “她还曾化名参加过女试而且拔得头筹,只是因为家世显赫所以没有入朝为女官。” “她不管是才华、样貌、品性和家境样样不比女儿差,还比女儿年轻两岁,这样的时候如何叫女儿离开郡王身边呢?” 第79章 数星星 梅氏也蹙起眉毛,这个楼千月的确对沈南雪很有威胁。 沈南雪又说:“这个节骨眼上,女儿绝对不能离开郡王身边,我是郡王正妃,他纳侧妃没有道理我避到别处去。” “这样的话,那些人更要说我无缘子嗣所以羞愧退避了。” 梅氏说道:“可是你身子养不好,便是留在郡王身边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纳侧妃进来,再为了子嗣之事去亲近别的女人。” 这样岂不是眼见心烦,更难受? 沈南雪脸色微白,咬唇说道:“我知道,可我没办法避到娘家来。” “郡王身份尊贵,纳侧妃必定是大办,到时候宾客云集,我身为正妃定要盛装出席,受她们大礼参拜,这个体面我不能丢!” 梅氏欲言又止,终究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与我一样要强。” 可是活到如今,梅氏已经活透了。 她明白了过刚易折,有的时候是要避让,是要服软,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安静地躲起来舔舐一下伤口,然后婉转地去解决问题。 而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她也年轻过,刚强过,便知道沈南雪绝不会由她三言两语就能听了她的劝。 沉默良久,梅氏说道:“你不愿意回来那就算了,不过调理身子的方子,那太医给你用的你莫要再用了,以后就用洪大夫的。” 她总觉得,沈南雪三年不孕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药方和太医有问题,那就是沈南雪自己的饮食起居,屋中摆设,脂粉钗环什么的……或许出了点问题。 她实在是无法放心。 于是在沈南雪离开的时候,梅氏将自己身边的丁嬷嬷派给了沈南雪,随她到镇国公主府去照看沈南雪的一切。 …… 沈星若昨晚为哥哥缝披风大半夜没睡,今日又在军器监当职一天。 回到府上把礼物的事情和聂雄安顿好之后,便因为睡眠不足头疼的要裂开一样。 她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死了。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做了好几场半真半假的梦,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黑着。 沈星若趴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下床套了短靴,走过去将窗户推开。 黑漆漆的夜空之中只有几颗星辰,不见月光。 如今已是下旬,天上这副景象,此时怕是已经到了后半夜。 院中静的厉害,偶有树叶沙沙声响起,夜莺也回了自己的窝? 沈星若打了个哈欠,却并没什么困意。 瞧了院内的箭靶一会儿,沈星若穿着玉白色的软缎中衣推门而出,足尖轻点翻上了屋顶。 她坐在了翘起的檐角之上,双腿交叠轻轻晃荡。 片刻后身子往后仰,左手托着后脑枕在屋檐上,望着漆黑的夜空,细数上头点点星辰。 江陵别馆内,骆平安瞥见了隔壁揽星斋屋顶上的人影,眉心拧了拧。 犹豫片刻,他扶着腰间宝剑上前,敲了敲云澈的房门,“世子,隔壁院……郡主披头散发地上了屋顶。” “嗯?” 屋内传来云澈疑惑的声音:“披头散发?” “是的。”骆平安又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看错,“还衣衫不整。” 屋内静默片刻后,门从内打开。 云澈一身天青色直缀深服,眉心微拧,不等骆平安指点,目光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不远处的揽星斋屋顶上。 揽星斋有三层,本就有些高,沈星若一身玉白中衣躺在青瓦上,即便是在这无月的夜里也依然让人不能无视。 更何况骆平安和云澈都是习武之人,目力本就比一般人敏锐。 “刚上去的。”骆平安顿了顿说,“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知道了。” 云澈挥挥手让骆平安退下,瞧了那屋顶的人影片刻,回头进了房间,等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件浅色披风。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沈星若细长的手指点着天上的星辰,数了一遍又一遍,数乱了便从头再来,“一、二——” 身后有轻微响动。 沈星若微微一顿,去摸靴内藏着的匕首。 “是我。” 云澈的声音传来,清朗好听还带着浅笑:“别动手。” 沈星若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是什么宵小之辈。 云澈踩着青瓦走到了沈星若五步远处,沈星若坐起身子来刚要说话,瞧见云澈衣衫整齐,发髻也整齐,忽而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状态—— 她睡醒便直接爬上屋顶,只着中衣披头散发,可谓是半点不修边幅,糟糕透顶。 原本松下去的那口气在这时又被沈星若下意识地提了起来。 她面露尴尬,脸色微红:“你、你这么晚都不休息吗?” “今夜有事,所以还没睡。”云澈走上前来,把披风递给她,“披着,虽说是夏夜,但若不小心受凉也是不好受的。” 沈星若犹豫片刻,把那浅色披风接过来笼在自己身上,“这么晚……你还在忙事情?” 云澈说:“嗯,给家母制一些养容的香膏。” 沈星若愣了一下。 她本是觉得有些尴尬,所以随意说点什么缓解一下,问出来时也觉得不妥,并且不期待云澈会回答,猜想约莫是被含糊过去。 哪知云澈回的认真清楚。 而且——他给母亲做养容的香膏? 还是第一次听到做儿子的关心母亲养容的。 不过想到这个人是云澈,沈星若又觉得稀松平常了。 云澈这样温润完美,他也该是这般孝顺的人。 沈星若问:“那你现在做好了吗?” “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云澈撩袍屈膝,随意地坐下,“你在数星星吗?” “是啊……” 沈星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我睡得太早,然后醒的也就有些早……昨日是我哥哥生辰,以前每次他过生日,或者我过生日,我们都在一起。” “一起吃东西,一起逛街,晚上也会一起数星星。” “今年……与往年不同,他不便来寻我,我也不便去找他,我便只能自己数啦!” 她语气轻快,唇角带笑,云澈却听出了浓浓的孤独寂寥,落寞之音。 第80章 做个自私的人 云澈柔声开口:“要说说你和你哥哥吗?” “我们……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去说的。”沈星若歪头枕在自己的双臂间,想了想说:“我记事的时候,哥哥就对我很照顾。” “那时候小,也很傻,不懂得身边的下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我的东西、食物、衣服,有时都会被那些下人骗走,偷走,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后来哥哥把那些下人都换了……他对我很好,教我读书认字,还教我骑马射箭。” “我的功夫都是哥哥教的,他可严厉了,说既然学了就一定得学好,练下盘的时候让我扎马步,刚开始便是一次一个时辰。” “我哪里扎的了那么久?扎了两日之后我便打死也不去了,腿酸疼的站着都在发抖,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 “可是他不答应,威胁我,告诉我必须去,否则他就不理我。” “他好凶的,我不敢反抗,哭着勉强坚持了一日。”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是被婢女背着的,当时我可恨死他了,觉得他和旁人一样只是换了个法子欺负我。” “可是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跟我说话,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哥哥坐在我床边,帮我按压酸疼的小腿肚。” “他说学功夫就是这么辛苦。” “他那时候也吃了好多的苦,可是只要打好了基础,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下去,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遇上恶人至少拳头够硬。” “后来我才知道,我每晚睡着他都过来看我,给我疏松筋骨。” “他说我年纪太小了,那疏松筋骨的手法我自己还学不会,教下人的话又太麻烦,所以他自己来。”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无聊,这么费尽心思地欺负我?他说的话让我心里也鼓了劲儿,拳头够硬有时候也是底气啊。” “后来我便认真学功夫,学骑马,学射箭……我逐渐明白,整个沈府只有他是真心疼我的。” “只是……他是我哥哥,也是沈南雪的哥哥,是父母的儿子。” 沈星若垂眸,下颌点在膝间,“这些年来,父母对我不好,可是他们对哥哥很好,用心栽培,认真对待。” “母亲每个季度都会给哥哥亲手做衣服,多少年不曾改变,父亲也会为他搜罗骏马,宝剑,兵书……还会亲自点拨他练武。” “二十多年啊,哥哥又不是铁心石肠,怎会不知道父母待他不薄?他和我不一样,无法和父母撕破了脸。” “我其实曾想过直接和他们断亲,但断亲和现在的情景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若非要那样,他们怕是会更觉得我癫狂,要让哥哥离我远些,给他施加压力,到时候为难的还是哥哥。” “因为我,他这些年也受了父母不少责备,这一次甚至都不方便见面了,他们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样的话语去为难他,去绑架他呢?” “不过如今母亲身子不好,只这一点应该就能叫哥哥不得不顺他们的意。” 沈星若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要离京,离开这里,去远一些的地方,才能叫哥哥不这么为难?” 云澈心中也暗叹了口气。 沈家的情况的确复杂,只是若因此离开……倒未必到了那个份上。 若此时自己面前的是旁人,云澈会说,“你若走了,你又怎知他不会担心你的安全,不会和父母再起争端”。 然而这话于现在的沈星若而言,无疑是一种压力。 云澈沉吟片刻,温声说道:“星若,你要学会先考虑自己的快乐,再考虑旁人的。” 沈星若下意识地说:“可他是我哥哥,不是旁人,我不想叫他被为难——” “那你自己呢?”云澈打断她,“你先是你自己,才是南潇兄的妹妹,你不能因为不想让他为难,你就不顾你自己。” 见沈星若目露复杂沉默不语,云澈又说:“所谓顾全大局,为别人着想,背负他人的喜怒哀乐,本就是这世上最最痛苦之事。” “越是敏感通透的人,想的越多,也越会为难自己,越会让自己受委屈。” 反而是那些自私自利,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会活的快乐一点。 他们还会反过来嘲笑那些通透的人,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为什么想那么多,真是愚蠢。 沈星若慢慢说:“我……是敏感通透的人,会自己委屈自己,是不是不太好?” “并不是。敏感很好,证明你聪慧机敏,比寻常人反应的更快,你学东西也会比寻常人快。” “通透也很好,证明你心思细腻,你能感受别人的喜怒哀乐,也能明白旁人的苦楚,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沈星若愣了下:“可以这样理解的吗?” “当然。”云澈语气认真,“你很好,而且好的有些过了……所以你得学会自私一点,先顾自己再顾其他,无论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 沈星若沉默良久,抬眸时唇角弯弯,漆黑清亮的眸子里也带着笑意,“你说的很好,我大致是懂了。” “只不过我觉得不太好做到,比如对哥哥……我自私不起来的。” “嗯,做不到就不去做,只是要过的开心点。”云澈声音温柔地说:“我想南潇兄希望你快乐,不希望你因为他点滴的为难就去委屈自己。” 沈星若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心中先前的酸楚似乎消失不见了。 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他总是能三言两语就点醒她。 沈星若忍不住打量着云澈,他一身天青色直缀深服,纤尘不染,坐在屋顶上的姿势算不上优雅,但偏偏看起来顺眼好看到了极致。 墨发如乌云挽在头顶,只斜斜地别了一支木簪子固定。 简单的装扮却气质脱俗。 眉眼之间隐含智慧柔和,那双眸子如冬日暖阳照在身上一般,让人舒适。 沈星若清亮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温柔,唇角弯起,笑容甜美好看:“你……你为什么这么厉害,懂得这么多?” “应该不是生来便会?你去过很多地方吗?读过很多的书,还是有名师指点?” 第81章 小星星 云澈温声笑道:“我去过一些地方,读过一些书,的确也有师父指点。” “什么?” 沈星若诧异:“你是王孙世子,你有师父?” 师父这种称谓,感觉像是江湖人才常用的。 云澈说道:“我师承齐云山,那里号称白岳仙关,是个人杰地灵的所在,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应该不会失望。” “好!” 沈星若点点头,心中已经对他说的这个地方很是感兴趣。 此时朝霞破云而出,天亮了。 云澈站起身来,“下去,这么高总之是有些危险的,别想的太多,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来找我聊聊。” 沈星若笑咪咪道:“那我若去找你,我能学哥哥一样翻墙过去吗?” 她手指比划了一下两府角门的距离:“我若走门的话感觉还挺远的。” 云澈指了指两府中间的院墙,“就在那里开道门。” 在两府之间开道门,与俗世来说恐牵涉名节,很是不妥。 但云澈说来,沈星若却毫无抵触之意,她知道他非孟浪龌龊之辈,只是真心想让她心情不舒爽的时候可以去寻他。 君子如玉,雅正端方。 应当便是说如他这般的人。 沈星若又说了声“好”,“那就开——耽误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定然都累坏了,你快些回去休息!” 云澈颔首。 沈星若拥着浅色的披风,一头乌黑秀发压在披风下,等着他离去。 她虽是唇边浅笑,却比天边破云而出的朝霞都明媚动人。 云澈想,她这般模样,可比那会儿白着一张脸数星星的模样好看多了。 他忽而打趣道:“是不是因为喜欢数星星,所以你叫小星星。” “什——” 沈星若呆了一瞬,惊诧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是小时候沈南潇呼唤过她的,只是后来大了,自然不会用这种昵称。 云澈淡笑一声,也不多言,转身几个起落便回到了江陵别馆之内。 沈星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稳稳当当落到青石板路上,袍摆规规矩矩簌簌落下,单手负后向前行。 那潇洒自如的背影,当真不像王孙世子。 而那声小星星—— 沈星若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大约……可能是自己那晚朝他哭诉的时候,他知道了。 沈星若耳珠微红,轻轻咬了咬下唇。 “郡主!你怎么跑到屋顶去了!”李娘子惊声喊道:“你怎么上去的,这么危险——” 沈星若朝她笑道:“我马上下来!” 话落,她在屋檐之上借力,轻飘飘落到了院内。 李娘子拍着胸口跑过去扶住她,“吓坏我了,还以为郡主起得早自己出门了呢,咦……这披风……” “时辰不早了。”沈星若把披风拿下来,放到自己床边衣柜之中,“我要去军器监当职了,我的东西……李娘子不要动。” 李娘子张了张嘴,朝江陵别馆的方向看了一眼,非常懂事地点头:“我明白!” 这一日在军器监内,沈星若的心情极好。 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月之后,柜子里的那些书她已经都看完了。 因为沈星若偶尔会做点小零嘴带给三位前辈,三位前辈吃人嘴软,平素沈星若又乖巧懂事,这三位官员也把自己那里的一些书简借给沈星若看。 其中包括历朝历代军械典籍还有改进过程等,让沈星若受益匪浅。 不过,她上任这么久以来,基本没接到什么正式的公务。 沈星若觉得这个地方像是个混日子的地方。 如今她看完了所有书简,又没什么正经事情去做,便有一点点无聊。 但不到时辰还不能走。 隔壁三位老前辈又在闲聊了,杜大人家添了金孙,很是开怀,过几日就满月了,邀请其余两位前去吃满月酒。 沈星若想着或许该准备个小礼物,好歹是同僚,她又恰好听到了。 窗边的绿植最近抽了很多新芽。 原先沈星若在盆儿里插了一根细竹竿叫那绿植绕着竹竿长的,如今竹竿也有些短了。 沈星若起身到外头去,打算寻个长一点的来换上。 等她找到了东西回来时,却见自己那三位同僚战战兢兢地站成了一排,低眉顺目不敢说话,纪英楠带着两个劲装配武器的女护卫坐在里头。 纪英楠瞧见了她,直言道:“我是来找你的。” “……”沈星若怔了一下,“那移步隔壁说话,那里是我的房间。” “好。” 纪英楠站起身来到了隔壁。 沈星若请她桌边入座,把手中竹竿靠在墙边,而后抱拳拱手:“下官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前来寻我,有何事?” “路过。” 纪英楠淡淡说着,随意打量了一圈,只觉这屋子干净整洁,眸光又扫过她靠在墙边那根竹竿,“我此来不为公事,你也不必太拘束。” 沈星若又是一怔,蹙眉片刻后,先将花盆里的竹竿换好了,又洗了手给纪英楠沏了杯茶:“天策营很闲吗?这个时辰将军能路过闲逛到这里来。” “还行。” 纪英楠说着抬了抬手,外面的带刀女护卫走进来,把后背上的箭囊卸下,递到沈星若面前。 沈星若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的小礼物。”纪英楠站起身,把那箭囊拿在手上,“那日马场蹴鞠……我太冲动了些,言语有失出手也有些重——” “今日是特地过来致歉的。” 沈星若有些意外:“将军这样身份的人,竞也会向人致歉。” “我不分青红皂白就言语中伤他人,与街头巷尾的庸人无二,你骂的很对——我错了便是错了,理当致歉,与我是什么身份无甚相关。” 纪英楠又说道:“何况你还帮过阿硕一把,这礼物既为致歉,也是谢礼,还望收下。” 沈星若一顿,抬眸看去,只见纪英楠眉目冷静,眸光坦然,便知她是真心致歉与致谢,并非心怀试探或者其他意思。 沈星若不得不感慨,怪道纪英楠能有今日身份地位,只这份坦荡和磊落就让寻常男子望尘莫及。 沈星若原本听哥哥说她事迹,就很是敬慕她。 如今见她这般真诚,心中关于那马场蹴鞠之事的芥蒂也一扫而空。 沈星若把箭囊接过来,“那我就收下了……我那日言语也有些过激,将军不要见怪。” 第82章 赏识 “那是自然。”纪英楠淡笑道:“你这个小姑娘嘴巴着实是厉害,胆子也够大,我还挺喜欢你的。” 沈星若讪笑道:“那真是我的荣幸。” 纪英楠端起茶来轻抿一口,目光扫过桌面上的一张长弩图纸,“你画的?” “这两日闲来无事,所以随手画了这个。”沈星若瞥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个雏形,还缺一些细节,也不知能不能用于实战,让将军见笑了。” “怎会见笑?”纪英楠眼露赞许,“你画的很好,比军中已有的长弩改良了不少,相信等全部完成之后一定很不错。” “至于能不能用于实战,造出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沈星若闻言有些雀跃:“真的吗?” “当然……军器监你待着觉得如何?” 纪英楠感觉这个地方并不太适合沈星若。 沈星若和那三个老官员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 “我觉得还行。”沈星若想了想说:“看了许多书简,学了许多东西,就是目前没接到什么正经的公事,或许要过些时日才会有公干了。” “嗯。” 纪英楠点了点头,“你觉得不错就继续待着,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想换个地方,比如天策营,你可以找我。” 沈星若愣住。 纪英楠站起身来,“好了,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告辞。” 沈星若送纪英楠出去的时候,瞧见纪硕坐在马背上朝她笑的好不欢快。 纪英楠翻身上马,姿态矫捷英气,带着纪硕很快离去。 琼月走上前来:她看起来很讲道理,还想邀小姐去天策营,小姐要去吗? 沈星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天策营我不了解,先不管了,退衙的时辰到了,我们赶紧收拾回。” 最近这段时间沈星若一直在郡主府待着,燕离住在她那个小宅子里,一切由七弦照看,不时传消息过来。 据说病情还是不好不坏。 无论燕离缠上沈星若是何居心,当初救她也是事实,沈星若知恩图报,自然一直惦记着他的病情。 前几日和方若瑾约好隔日就去给燕离看病的。 谁知方若瑾那之后的好几日都没回江陵别馆去,看病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昨日他总算回去,又递了话来,今天也终于能去给燕离看病了。 沈星若当然迫不及待。 换了衣服退衙之后,沈星若便直接到燕离住的小宅子去,她和方若瑾约好了,方若瑾也知道地方,晚些会直接过来。 …… 一身白衣的燕离躺在立雪堂院内摇椅上,半阖着眼养神。 隐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燕离撇了撇嘴咕哝:“可算记起还有我这号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星若到了立雪堂前,瞧燕离脸色和唇色都有些白,脚步禁不住顿了下。 他看着倒是比上次见又瘦了一些? 病情折腾的? “你最近怎么样……”沈星若走进去问。 燕离慢慢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含着几分错愕,似乎没想到沈星若会来,而后湿气氤氲,语气可怜地说道:“姐姐终于来看我了。” “你很忙?” “一定很忙,否则不会一个月不露一次面。” 沈星若:“……” 她也不是特别忙,只不过杂事太多。 再加上觉得燕离可疑,哥哥又叮嘱过要留心分寸免得名节有损,而且她又不是大夫,来看了也不能治病…… 如此诸多缘故,她便没有过来。 此时见他这副神情,沈星若想着他年纪到底小,京城这地方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不来看两眼好像有点不对。 她心底浮起一抹浅淡愧疚,刚要道声抱歉,但又见他眸中有狡黠一闪而过——这厮……是在装模作样扮可怜? 沈星若心中那抹愧疚瞬间就消失了。 “等会儿有大夫来帮你看病。你准备一下。” “什么大夫?还是那个太医院的太医?他不是说治不了我的病么……”燕离叹了口气,“我这病恐怕是很难好,可能要让姐姐照顾我一阵子了。” “不过姐姐放心,我不会一直白吃白喝白住的,我——” “另外的大夫。”沈星若打断他装模作样的自怜自艾:“医术也极好,等他到了看过,治不治得了便清楚了。” 燕离眸光微闪,笑着说:“好啊。” 这边话音刚落,七弦就进来禀报:“门前来了位公子,说是姓方,和小姐约好的。” “是,快请他进来。” 七弦离开片刻后,方若瑾一身白衣,手握折扇而来。 他走路的姿态看起来不大有精神,到了近前沈星若发现他神色也有些疲惫,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 方若瑾摆摆手,视线扫了院子一圈,最后落定在燕离身上,“他看病啊?” “对。”沈星若说道:“他先前为了救我落水了,落水时胸腹中了短箭,那时候天寒水冷的,寒气入体落下了病根。” “来京的一路上我带他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没办法。” “前段时间还找了太医,太医说是肺疾,开了方子到如今调养一个月了,一直没有好转,人还瘦了很多……” “嗯。” 方若瑾颔首,“我先把脉看看。” 沈星若于是缄默不语。 方若瑾两指压在燕离腕脉之上,一边把脉一边打量了燕离两眼。 这少年容貌漂亮精致,一双眸子微微低垂,卷曲的睫毛时不时轻颤两下,颇有点我见犹怜的姿态。 方若瑾心里“啧”了一声,小小年纪就这样妖孽,长大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女孩子的心啊。 就在这时,方若瑾指尖微抬,挑了挑眉:“换只手。” “好。” 燕离乖乖巧巧地把另外一只手伸过去。 方若瑾捏了他脉搏半晌后,迟疑说道:“他这病情……” 沈星若问:“如何?” 燕离也抬眸朝着方若瑾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点点疑问和期盼,似乎很希望方若瑾有法子治他的病。 “嗯……”方若瑾抿唇半晌才说:“他的肺疾很严重,用一般的方子调理自然是没什么起色的。” 沈星若皱眉说:“那要用点特殊的方子吗?我让人给你备笔墨!” 第83章 癞蛤蟆 “不用不用。”方若瑾摆摆手说:“他用什么方子我还得琢磨一下,先把前面太医开的方子给我瞧瞧。” “行!” 当即沈星若便让七弦将太医的方子拿来交给方若瑾。 方若瑾收好:“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别馆,你呢,要不要一路回去?” “我……”沈星若视线落到燕离的身上。 燕离脸色苍白,强颜欢笑道:“姐姐一个月才来看我一次……哎,如果你忙的话,就回去,七弦哥哥会照顾我的。” 沈星若就稍稍有些犹豫。 方若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句“你又不是她亲弟弟,怎么这么黏糊,你是不是还没断奶”硬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句“那我先走了”。 待他走后,沈星若扶着燕离站起身来,“你以后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装模作样地扮可怜,不太好看。” 燕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眉眼都弯了:“那我就直说了——姐姐方才说我瘦了,我的确有些瘦了,最近的饭菜都不合口味,我不爱吃。” “你今天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能不能给我做份晚饭?” “行。” 沈星若不抵触做吃的,扶着燕离坐好之后,便喊琼月进了厨房。 七弦抱着剑靠在门柱上,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以前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安全,小姐又喜欢做吃的,隔三差五就能有口福。 如今守着燕离,他那口福也没了。 今日总算又能吃到……可是他下午多吃了两块蜜瓜垫了肚子。 真该死,早知道就不吃了,把肚子空出来吃小姐做的饭菜啊! …… 小宅子外面,方若瑾合起折扇,扇柄轻轻敲击掌心,眸光微妙:“这小子有点古怪哦。” 一路回到江陵别馆的时候,方若瑾正好听到云澈吩咐人在两府之间开门,顿时不客气地揶揄出声:“不是说不开吗?怎么又要开了?” “这回我瞧也不是为了方便南潇兄,世子,你变得很快哦。” 云澈面不改色,只当没听到:“你看过那个病人了?情况如何?” “这个么……”方若瑾眉心轻蹙,正经起来:“小炮仗说他是肺疾,太医也束手无策。” “但我诊脉却发觉,他的肺疾只是表象并不严重,不过他以前中过毒,并且余毒未清,脉搏也时强时弱,总之是不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云澈眸光一动:“你是说他习过武?” “内功肯定是练过的,普通人不可能是那个脉搏。” 方若瑾抹着下巴道:“他一个中过毒又会武功的人,装着弱不禁风无依无靠地,跟这个小炮仗到京城来,居心叵测啊。” 方若瑾又说:“我医术不及世子精深……世子若能找个机会给他看看,没准能知道他以前中的什么毒呢?” “我明白了。” 云澈点了点头,“你早点去休息。” 方若瑾嬉笑地凑过来:“世子,你还没说开门的事情呢……给两府中间开道门,这可不像是你以前会做的事情。” 云澈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你连着几日没回来,想必是去找纪二姑娘了?” “去问她为什么送只癞蛤蟆给你赔礼?但我看你神色疲惫,大约也没得到什么回复,估摸还碰了一鼻子灰?要不要谈谈,或许我能帮你支支招。” “……” 方若瑾立时臭了脸,“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的时候,方若瑾低声咕哝道:“什么人呐,专挑人痛处踩,以前你可不会做这种事情,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云澈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而后收回视线说道:“平安,你去查查这个燕离,小心一点……别叫他发现了。” “是。”骆平安应下,又说道:“上次沈姑娘帮忙引开袁家鹰犬的时候,所中的曼陀罗毒药今日底下的人来回复,有些眉目了。” “毒药淬在箭头上,那箭矢是兵部为神弩营督造的。” 云澈道:“那晚追击沈姑娘的人和神弩营有关系,也就是说,神弩营中也有姚相的人了。” 姚相毕竟权倾朝野,朝中有他不少兵卒,这云澈一点不意外。 只是燕离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却是叫云澈有些忧虑。 毕竟沈星若与燕离来往也算密切,如果他有问题,那沈星若的安全就让人忧心了。 “你去查燕离,箭矢和神弩营也一并秘密追查。”云澈顿了顿,起身到桌边去写了张字条:“你准备一份糕点,把这字条一并放进去送到隔壁交给李娘子。” “属下明白!” …… 沈星若和燕离七弦他们一起用了晚膳,又说了会儿话,才离开那小宅子回自己的容婷郡主府。 此时时辰已经很晚。 李娘子还没休息,把沈星若迎进去,一边吩咐婢女准备洗漱的水,一边说起两府之间开门之事,而后才把盛放糕点的食盒交给沈星若。 “这是世子派人送来的。” 沈星若“嗯”了一声,把食盒盖子推出个缝隙瞧了一眼。 还是一份薄荷凉糕。 她才吃过晚膳一会儿,并不太饿,便随手把盖子盖好,打算拎到里头放着,明日再吃。 李娘子却提醒道:“郡主,您仔细看看。” 沈星若微顿,把食盒完全打开,拿起那糕点碟子,看到了压在碟子下面那折成方形的纸。 她把纸张打开,只见里头写了一排字——有事相商,不知可有空闲。 沈星若慢慢把纸条又合上。 有事? 什么事? 沈星若一时半刻想不到他会找自己为何事,但云澈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必定是要事了。 思谋片刻,沈星若打算过去寻他。 只是走了两步后,她停住脚步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隐隐闻到些饭菜肉香气息。 这时候粗使的婢女抬了水进来。 沈星若果断回了头,快速宽衣沐浴了一番后,换上了一身淡紫色如意裙。 琼月站在她身后帮她整理长发。 沈星若望着外面的夜色:“都快子时了……不弄了,我得赶紧过去。” 她胡乱把头发拢起来,用一根发带卷了随意固定便出了门。 第84章 夜访 如今两府之间的墙已经被砸开了一道口子,是为开道门做准备的。 沈星若提着裙摆从废弃的砖瓦之间跨过去。 有一队巡逻的侍卫从不远处走过,那领队之人瞧见沈星若,只是颔首示意,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便带着人走远了。 沈星若诧异。 她却不知道,从云澈开门命令下来的那一瞬,骆平安也交代了别馆内所有人,如若隔壁院有人过来,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拦截。 客气一些便是。 沈星若默了片刻,提着灯笼踏上了青石板路。 这江陵别院她上次摸进来过,还知道云澈住的方位,因而这次过来倒是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栖霞馆。 骆平安抱剑立在院内,瞧见她时并不意外。 毕竟傍晚那会儿世子吩咐了送糕点食盒,有事相商。 骆平安说道:“世子还没休息,郡主自己进去。” “好……” 沈星若点点头,把手上的灯笼灭了,上前叩门。 里头很快传来云澈的声音:“进。” 沈星若推门而入。 外间没有点灯,有些暗沉。 沈星若顺着有光亮的方向朝前走,待到了里间,沈星若瞳孔微缩。 只见云澈靠在一张桌边,一手握书卷,另外一手轻握成拳撑着额角,双腿微曲,姿态随意而懒散。 衣袍因他曲起长腿往上拉起些许,露出半截脚踝。 他竟没有穿鞋袜! 那领口也微微敞开,露出莹润起伏的肌理。 周围充斥着云澈身上那种好闻的檀香气息,他这番姿态落在沈星若的眼中更平添几分惑人之色。 沈星若觉得喉间有些干,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而后飞快地收回视线:“世子……” 云澈微怔,缓缓坐起身子放下了书,“稍等我片刻。” 而后他便起身往里去了。 沈星若低着头静静等待。 片刻后云澈走了出来,语带抱歉:“我还以为方才是平安,没有想到你这么晚会过来。” 沈星若抬眸。 此时云澈站在她面前五步远处,已经穿好鞋袜,领口也整理的一丝不苟,姿态很是端庄雅正。 沈星若抿了抿唇,竟觉更愿意他是方才那般随意姿态和自己说话。 “坐下说。” 云澈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茶桌,上前去掌了灯,便撩袍坐下,烧水煮茶。 沈星若“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好。 “我与你传信——”云澈刚一开口,忽而顿了一下,又说道:“怎么湿着头发就乱跑?” 他将茶盏放下,起身拿了一条素色的长帕过来递给她:“擦一擦再说。” 沈星若一边默默放下头发擦拭,一边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做事做一半。 既知衣服有味,过来之前要沐浴换衣,倒是不知道弄好了头发……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头发上的水珠有些滴到了肩头,都将衣服给弄湿了,可是够狼狈的。 怎么总在他面前这么不修边幅…… 她抬眸看了云澈一眼。 对方正在低头拨茶,修长的手指在烛火照映间落下十分优美雅致的光影。 沈星若的视线慢慢从那光影上收回,心想他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因为自己这点粗糙就有什么想法才是。 如此一想便松了口气,仔仔细细绞起头发上的水来。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片刻,小炭炉上的水开了,云澈一边拎起壶一边说道:“湿着发不要出门,尤其是夜间,邪风入体以后要头疼的。” “哦。”沈星若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那个,你说有事相商?是何事?” 云澈将茶叶煎了煎,而后注水浸泡,温声开口:“两件事,一件是你帮忙出城引开那些黑衣人的那天晚上,有人朝你放暗箭,你还记得吗?” “记得。” 沈星若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箭术很好,隐身在暗处,他一共朝我射了两箭,第一箭我躲了过去,第二箭划伤了腿。” “其实那些黑衣人不能奈我何,我中的是那个放暗箭之人的算计,那人和黑衣人好像也不是一伙的。” 云澈问:“可看清楚是何人?” “没有。”沈星若摇头,“当时很黑,那个人躲在树上,我什么也看不见,是通过拉紧弓弦的那种嗡嗡之声辨别到他藏身之处的。” 后来跑到崖边,沈星若神志不清,自然更不知道那放暗箭的人是何模样,去了何处。 沈星若轻蹙柳眉问道:“这个人追查到了吗?” “没有。但查到他所用的箭出自神弩营,想来此人也是神弩营中的箭手。” “他箭术的确极好。”沈星若颔首片刻,迟疑道:“公主曾封我致果校尉,协管神弩营,要不要我去神弩营探查一下?” 云澈说:“你平素几乎不去神弩营,如果这时候常去,恐怕会打草惊蛇,而且神弩营有八千箭手,不太好探查。” 沈星若点头,“这倒是。” 云澈又说:“箭手的事情交给平安去查,他有些渠道可用,应该很快会有些消息的,我传信与你还有第二讲事情。” “是何事?” “你身边那个救命恩人,燕离小公子之事。” “他的事?”沈星若诧异了一瞬,“是不是他的病情另有玄机?” “你如何猜到的?” “方公子帮忙看过之后,神色有些异样……虽然他当时没有明说,但我琢磨着是有点什么的。” 云澈眸中含笑:“你很敏锐,猜的不错。” 当下云澈便将方若瑾之言告知沈星若。 沈星若听完拧眉:“是中毒并非肺疾?可是为何先前的给他看诊的大夫都说是肺疾?” “连太医诊脉也说是肺疾……从燕离跟在我身边开始,我便让七弦盯着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他除了我的人以外从未和外人接触过,应当没有机会买通那些医者为他撒谎,那他会用什么办法改变脉搏,让医者误诊?” 云澈沉吟些许,说道:“这世上的确有法子可以短暂地改变脉搏,让脉象呈现他想要的状态。” “比如服用一些药物,或者以内功转变经脉,或是金针入体……” “你以往带他看病之前,他是否提前知道要看大夫?” 沈星若点头,“每一次都提前知道,那一次太医前去也提前知道,唯有这一次,方公子前去看诊之事,我并未事先告知。” 而是方若瑾突然前去。 所以燕离仓促之间无法改变脉搏,就这般被方若瑾给诊出来了。 第85章 良师益友 沈星若眉目之间浮起沉沉冷光,“可他为何要改变脉搏随我入京?这一路上他似乎也不曾有过什么小动作……” 或是自己没有发现他那些小动作吗? “此人此事都需细查。”云澈说道:“或许我可以找机会再为他诊一诊脉搏,知道中什么毒,也能多一条追查的线索。” 沈星若却摇头说道:“你不了解燕离,这小子看似年龄小,见了人就娇娇弱弱地跟朵花似的,但他机灵的很呢。” “今日诊脉之事,或许他也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 “只是方公子走后他一直如常,没有任何异样……”沈星若思忖了会儿,说道:“我猜,他有恃无恐,觉得暴露了也不会怎样。” 沈星若抬眸看向云澈,“我想这两日先找机会试试他。” “也好。” 云澈点点头,“那你先试,看之后是何情况再说。” 沈星若“嗯”了一声,忍不住抬眸看去,瞧云澈眸光平静如常,不见任何怀疑和不确定,那漆黑的眼眸之中划过的,是关怀和信任。 沈星若心中竟涌上几分激动。 若她对面现在坐的是沈南潇,那沈南潇必定愁眉不展。 他不会放心让她自己去处理,而是要连番追问,且必须要插手。 就算勉强让她自己去处理,也要多番叮嘱,不断交代。 她虽知道哥哥是为她安全着想,但实则每每那种时候都心中疲惫不堪。 还有股子烦躁,和压不住的冲劲上冒。 之后便更想证明自己可以做的很好。 她想要平等的对话,想要信任和肯定。 想着自己能帮到哥哥的忙,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而不是做被哥哥挡在身后护着的弱质小姑娘,永远做不好一件事情的无能女子。 那会让她无比挫败。 也会因为哥哥不断护着自己而在心中产生某种压力。 继而还会想起自小到大被母亲贬踩,否定,犀利地嘲讽无数次的场面,心情糟糕。 她会觉得,自己好像离了哥哥什么也做不好,还得让哥哥花心思为她遮风挡雨,她就像个拖累。 只是沈南潇不懂。 他无法理解沈星若的想法,反而还觉得,这个妹妹怎么这么莽撞,不听他好言相劝。 他得继续好好教导。 他从来无法完全放手让沈星若自己去办一件事。 可是这些,在云澈身上完全不可能存在。 沈星若忍不住把他和沈南潇放在一个位置上对比——因为他们都是关心自己的人。 但又敏锐地分辨到,这两个人与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 沈南潇是哥哥,是血亲。 云澈像个良师益友。 也或许现在的云澈对她而言比良师益友还要稍稍亲近一点点。 忽然间,云澈方才赤脚看书,领口微开的模样浮现在沈星若脑海之中。 沈星若捏住了膝上裙摆,慢慢屏住呼吸低头,将那画面从脑海之中赶走,低声说道:“好,我先试探,之后再来找你商量。” 云澈“嗯”了一声,一手轻轻捏着广袖的一角,另外一手给沈星若分了杯茶,“尝尝。” 见沈星若低头盯着茶杯不吭声,云澈轻声说:“这茶不会让你晚上睡不着的……喝一杯,等头发干了再回去。” 沈星若点头捧起茶杯,心道:今晚若她睡不着也肯定不是因为茶水。 …… 之后的几日,沈星若退衙之后并未去看望燕离。 至于方若瑾那边,沈星若也请他暂时不必开方子。 就这样一直到了七月初,沈星若休沐那日,天刚亮就到了小宅子去。 那时燕离也才刚起身,一双丹凤眼雾气蒙蒙的,像是一只没有睡醒的猫一样怠惰懒散地打着哈欠。 “今日带你去看个神医。” 沈星若来时还给燕离带了早饭,随手便把食盒塞到他手上,“医术极好,相信一定可以治好你的肺疾。” “……是么?” 燕离唇瓣轻抿,双眸之中的雾气逐渐散去,转而浮上一股有些勉强的兴奋:“太好了……什么时候去?” “神医贵人事忙,只说了是今日,但具体何时还要看他通知时辰。” 沈星若温声说道:“他忙完了便会派人来的,我们且等着就好。” “明白了。” 燕离点点头,一边笑说着感激的话一边小心地打量着沈星若:“姐姐对我真好,自己那么忙还一直惦记我的病情呢。” “谁要你救过我。”沈星若微笑道:“我这个人最是恩怨分明,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我相信。” 燕离也露出微笑,只是唇角些微下垮,笑容看起来不如平日那般纯粹喜悦。 沈星若又说:“你午饭想吃什么?我今日空闲,帮你做。” “姐姐厨艺极佳,无论做什么我都喜欢吃,姐姐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行。” 沈星若点点头,招呼琼月出门买菜去了。 燕离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前,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而后便转进了房间到床榻枕边的包袱里翻找。 片刻后,他拿出里面一件破旧的粗布衣裳,找到衣襟内侧暗袋,取出里头如牛毛一样细的银白细针,捏于指尖。 正要轻拍入肩头穴位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燕离指尖一缩,细针捏在掌心。 “我回来是想问你喜不喜欢凉瓜?”沈星若出现在门口,面容温和带笑瞅着燕离:“虽有些苦却最是泻火,还解暑呢。” 燕离后背僵直,强笑道:“喜欢。” “那我买点,中午吃。”沈星若笑着说罢,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幽光,“这么大热的天,你额头怎么有些冒汗了?是不舒服吗?” “没有。” 燕离摇头,“我看到姐姐来看我,还要为我做午饭太高兴了,一时兴奋所以有些冒汗,姐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 沈星若点点头离开了,还贴心地给燕离关上了房门。 屋内的燕离看着那闭合的门板面露苦笑,喃喃说道:“好像被发现了哦。”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银白细针,片刻后扯了扯唇,默默把针收了起来。 第86章 细作当诛 沈星若和琼月买菜回来的时候,燕离躺在揽星斋院内那摇椅上纳凉。 瞧见沈星若,他笑容灿烂又乖巧:“我在这里等姐姐做好午饭。” 七弦朝着沈星若摇了摇头。 两人主仆多年,沈星若只看了一眼便知,他是说燕离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状况。 所以当真是暴露也有恃无恐么? 沈星若蹙眉片刻,对燕离说了声“那你等着”便和琼月入了厨房。 今日这顿饭沈星若做的格外精细,也花去了更多的时间。 买菜回来的时候太阳刚出来,午饭做好却正是午时。 琼月和七弦一起把饭菜拿出来摆在院内石桌上,荤素搭配,颜色也鲜亮,瞧着便让人很有食欲。 沈星若进到房中换了身干爽的轻纱罗裙出来后,坐在了燕离对面为他夹菜,“我出去买菜时,在府门前遇到了神医派人来传话。” “说傍晚有空帮你看病,只是他没空来此,须得我们去寻他。” 燕离笑眯眯地说:“好啊,那我们吃了饭午休一阵儿,便去寻他。” “嗯。”沈星若点头,清幽幽瞧了燕离一眼,低头用饭。 饭后,燕离打着哈欠回了立雪堂。 沈星若也回到了自己的小楼内,便靠在床边的贵妃榻上养神。 她回忆着从认识燕离到今日期间的所有细节,思忖着燕离缠上自己非要跟自己到京城来的目的。 一个男子处心积虑缠上一个女子,最简单直白的目的就是为财为色。 但和燕离接触数月,沈星若很清楚他并非为了财色。 那么是为了她背后将军府的权势,想得到权力? 可是她爹不疼娘不爱,将军府小姐这个身份基本聊胜于无。 而且燕离也从未表现出对权力感兴趣的姿态。 准确地说他自从跟在沈星若身边之后就一直温顺乖巧,谨守本分从不多言。 沈星若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时间分神来看他,他也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小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姿态比闺阁女子都安分。 沈星若忽而蹙眉。 像燕离这样的年纪,几个月都不出一次门如同坐牢一般,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还是……他其实也是出门的,只是七弦不知道。 七弦的武功和警戒心都不错。 如果燕离出去过而七弦不知道,只能说明他武功和手段都极为厉害,在七弦之上。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潜伏在自己的身边,却对沈星若本人毫无所图—— 那么就是对和沈星若有关的其他人和事有所图谋了。 或者只是需要借个方便的身份留在京城。 沈星若想起云澈和沈南潇追查细作之事。 燕离在越州出现在自己身边,和这细作之事的时间正好吻合。 难道他是细作? 而他被发现了依然有恃无恐,是因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随时离去,亦或者背后还有人接应维护与他。 沈星若又想起七弦提过,他明明前一晚睡的很好,但第二天白日里却困倦的极为厉害。 那日似乎就是自己为云澈引开那些黑衣人的第二日。 燕离那晚或许使了什么手段让七弦困倦沉睡,而后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那么,那个朝着自己放暗箭的人,会不会并非是什么神弩营的箭手,而是燕离? 沈星若眸光逐渐转为冰冷,还有杀气隐隐浮动。 边关将士因细作通突厥人而伤亡惨重。 数万百姓家园被突厥铁骑践踏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何其凄惨。 细作当诛! 沈星若坐正身子,看着窗外树叶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片刻后,她起身配好了长剑、暗器等,到隔壁的立雪堂院内去。 七弦走到沈星若跟前,依然是摇了摇头,无声说道:进去便睡下了,没有别的异动。 沈星若颔首,缓步上前。 这时,燕离哈欠连连地从屋内出来,瞧见沈星若有些意外:“姐姐没去午休?” “我不困。” 沈星若淡漠道:“你醒了正好,那位神医又派了人来通知,要我们现在就赶过去,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们耽搁不得,这就走。” “哦,好的。”燕离点点头:“远吗?我要准备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准备,跟我走便是。” 沈星若话落便转身往外。 燕离说了声“好呀”便跟在了沈星若后面。 角门外已经备了马车。 沈星若示意燕离上车,自己也随后坐进去。 七弦坐在车辕上充当车夫,并带了一队护卫左右随行。 燕离顺着风动吹起车帘,瞧着那队青衣劲装的护卫,好奇地问道:“姐姐,我们为什么带这么多人啊?” “我前几日马场蹴鞠得罪了人,出门须得多带点人手,免得出事。” “哦。”燕离点点头又说:“我们好像是往城外走,神医在城外吗?” “嗯。” 沈星若随意地应,“城郊西南。” 燕离又“哦”了一声,“姐姐,你最近认识了好多神医啊,是不是惦记着我的病情,所以专门寻了许多神医来?” “对。” 沈星若和燕离闲话,你来我往很有耐心,目光扫过车帘之外,那些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 她不会在城中和燕离动手,因为可能伤及无辜百姓。 也因为考虑到,燕离如此有恃无恐,或许能帮衬他接应他的人就在附近。 所以她要出城去解决这件事情。 马车就这般摇摇晃晃慢慢出了南城门。 燕离还在询问神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沈星若是如何认识的。 他和寻常少年一般模样,好奇的很,半点异常都没有。 沈星若随口应对着,心中泛滴狐疑。 “小姐,到了。” 此时车外传来七弦的声音。 沈星若“嗯”了一声,率先弯身下车后招呼燕离:“你也下来。” “好呀。” 燕离说着,提起白色袍摆跳下马车,瞧了周围一圈儿后挑了挑眉:“这……不是荒郊野外么?神医在荒郊野外?” 沈星若微笑:“神医当然不会在这种地方了,我带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和你聊一聊。” 话音落下,沈星若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燕离喉间,“你有一盏茶的时间诉说,分辨。” 第87章 辩解 七弦以及其余随行护卫也全部把刀剑出鞘。 这些护卫是沈星若从春城带回来的,一直跟随七弦,守护小宅和燕离安全。 一共二十人,这一次全部出动。 便是燕离再有本事,想要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逃离也绝非易事。 燕离却瞧着周围的刀剑不见畏惧,反倒笑起来:“姐姐原来给我准备了这样的大礼啊……有点惊喜。” “不过姐姐竟然能给我一盏茶的时间诉说和分辨,倒叫我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要我小命呢。” 沈星若面上笑意收敛,冰冷道:“一盏茶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我知道。”燕离点点头,语气依然乖巧温和:“那我就不耽误时间了……这个地方啊,我确实来过,还在这里救了姐姐一命呢。” 沈星若眯起眼睛:“你救我?” 这里,正是当初沈星若被追击昏迷的地方,她带他来此当然是心怀试探,但没想到燕离竟会说出这种话。 燕离笑眯眯地说:“是呀,当时有个箭手追着姐姐到了这里,虽然姐姐挂在崖下,骗过了那些黑衣人,可是那个箭手却一直在。” “他在姐姐爬上了崖之后拉满了弓呢,若非我出现,那箭便射到姐姐身上去了。” 沈星若冷笑:“难道那箭手不是你?因为看到旁人赶到营救与我,所以你及时抽身离去?” “当然不是。”燕离摇头说道:“我的确瞒了姐姐一些事情,但我绝无伤你之心。” 沈星若直言道:“我不信!” “我也知道你不信……”燕离轻叹了口气,“让我想想,怎么证明我是清白的呢……那天晚上我在那个位置堵到了那个箭手。” 燕离手往后一指,是一棵大树。 他说道:“我在那树干上画了张猫脸。” 沈星若说:“那也不能证明你不是那个箭手!” “好好。” 燕离点点头思忖片刻又说:“那看来是要我把那个箭手找出来,才能证明我不是那个人了。” “可是他当时黑衣蒙面的……京城这么多会射箭的人,我一时半刻也找不出来啊。” 沈星若冷冷道:“一盏茶马上就要到了。” 话音落下时,她手中宝剑也往前逼近半寸,直接顶在燕离喉结之上。 燕离顿时噤声,这一回不敢嬉皮笑脸。 他知道沈星若是来真的,再不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来,那小命不玩完也得被沈星若抓起来送去严刑拷打。 “姐姐、姐姐你小心些——”燕离弱弱开口,无奈叹气道:“好我交代,我其实当初帮你挡箭是故意的,是为了缠上你。” “我也没有肺疾,相信你那位朋友方公子已经诊出来了……”燕离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突然带个大夫来,我都没有准备,所以就暴露了呀。” 沈星若秀眉轻蹙,分辨着他话中真假:“你交代的不够!” “我知道。”燕离点点头又说:“这点交代还不足以让姐姐安心,那我再说一点……我中毒了,不知你那朋友方公子可告诉姐姐了?” 沈星若沉默不语。 燕离低声说道:“我这毒不是一般的毒,解法极难,需一味药引,在皇宫大内。” “当时我在越州听到旁人说起姐姐是将军府小姐,便想可以借姐姐身份入京再筹谋,只是进了京城之后才知想要得到那药引难如登天。” “如果你朋友可以诊出是何毒,想必你就会信我了,只是这京中医者应该无人识得此毒。” 沈星若看了他半晌,收剑回鞘:“把他绑了。” 七弦应了声“是”后立即上前,用了一大捆绳索,把燕离捆成了个粽子。 燕离笑眯眯地说:“七弦大哥,你是不是觉得这段时间被我戏弄,现在在泄愤啊,捆的这么牢。” 七弦面无表情地把他套进麻袋,而后拎着他直接丢进马车内。 沈星若已经走到了燕离说的那处大树边上,果然树干上有个猫脸。 但其余痕迹半点都无。 沈星若细看片刻后,转身到了马车边上,有一护卫让出一匹马,她翻身而上,“回城!” 进城之后,沈星若让那队春城护卫回了小宅,七弦则驾着车一路到了容婷郡主府,把车里的麻袋拎下来随着沈星若进了府。 “你看好人,我去去就来。” 沈星若丢下一句话便往江陵别馆方向去了。 如今两府之间的那道门已经开好,只是门边墙壁未干,所以门是轻轻合上,并未落锁。 沈星若将门推开,轻车熟路到了栖霞馆。 骆平安守在院内瞧见她便点了点头。 院内门窗都开着,沈星若隔窗看到云澈在和方若瑾说话,脚步一顿后跨步走近。 “呀,你来了。”方若瑾打着扇子笑眯眯地说道:“如今你进出这江陵别院倒是如自己家一般随意哦。” 沈星若没理会他打趣,而是转向云澈说道:“世子,你可不可以帮我诊一下燕离的脉?他说自己身中奇毒,这京中医者没有人能诊的出。” “什么?” 方若瑾调笑的神色收敛,“他承认自己是中毒了?” 云澈没有开口,却已然从沈星若的神色和话语之中猜到,她必定是试探过了燕离,所以才会这么说。 他放下茶盏:“人呢?” “在隔壁府上。” “嗯。”云澈点点头,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方若瑾也很好奇那小子的毒,便赶紧拎着扇子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花园时,看到一个装了物件儿的麻袋静静地躺在亭中地板上。 方若瑾眉毛高挑:“捆起来了啊。” 沈星若递给七弦一个眼色。 七弦点头将麻袋解开,把里头的燕离提溜出来。 燕离容色苍白,发髻也有些散乱,但是并不见躲闪畏惧之意。 他视线懒洋洋地从沈星若等人身上过去,而后在云澈身上多做停留:“咦……你这身形倒是和那晚救姐姐离去的人一样,但脸不对。” 话落他便顿悟地“哦”了一声,“那晚是易容成了姐姐的大哥。” 云澈长眉微微一挑:“你看到了?” “是啊。我当时拦了那个放暗箭的箭手呢。”他往后靠在亭柱上,无奈笑道:“不过姐姐不信。” 第88章 我家姐姐 “七弦。” 沈星若又唤了一声,七弦便将燕离的手解开,将手腕露出。 云澈上前撩袍蹲下,修长的手指捏上燕离的腕脉。 燕离轻笑:“你帮我诊脉啊。” 云澈没有应声,将燕离两只手腕的脉搏都捏了一遍。 起身的时候,云澈眸中神色有些复杂:“你中的是离鸢之毒。” 燕离本是懒懒散散的模样,闻言忽而一顿,诧异地看向云澈:“你竟然能诊的出离鸢?那你赶紧跟姐姐说,离鸢是怎么回事!” 沈星若朝云澈望过去,“是什么毒?” “我知道!”方若瑾啪的一声把扇柄敲到手心,惊讶道:“这小子中的竟然是离鸢啊……离鸢这种毒是从离鸢花的花蕊之中提炼出来的。” “不会立即要命,但是极度折磨人,每月发作一次,发作之时生不如死。” “而且这种毒炼制和使用之时都非常刁钻,要在摘下离鸢花后三个时辰内提炼,制成毒丸后也要立即服下才是剧毒之物。” “过了时辰就是个无效的糖丸了,解药所需的药材也十分刁钻,一旦中了这种毒,怕是终身无解。” “你小小年纪,做了什么缺德事,叫旁人这般算计你?” 燕离闭上眼睛不欲与他多言。 沈星若听着都觉得离奇,忍不住看向云澈:“这离鸢之毒,当真如此?” “是。”云澈点头道:“而且离鸢花生长在陈国境内芸台山后山之中,他中毒的时间在三年以上……” “没想到你看着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俗……”燕离瞥了云澈两眼,“那你应当知道,要解离鸢之毒,需要潮音紫竹的慈悲叶?” “这庆国皇宫大内便有潮音紫竹。”燕离看向沈星若说道:“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一查,我真的没有说谎。” 沈星若蹙眉看向云澈。 云澈朝她点头:“他说的不错。” 沈星若沉默了片刻,问燕离道:“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到城郊西南崖边去?你如何知道我在那里?又如何那么巧挡了箭手?” “这件事情是碰巧。”燕离哀叹一声,“我那晚本来要摸进宫中去瞧瞧的。” “谁知刚出府,看到你出城去了,我便跟上去瞧了瞧。” 燕离又道:“好姐姐,我若真想害你,从越州到京城我有很多机会的……我并无伤你之心,只想借你身份之便入京寻慈悲叶。” “谁知进了京城才知道,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哪是想去就能去,你虽是将军之女,却也处境尴尬的很,我倒是白算计了啊。” 亭中一时静默良久。 方若瑾撇嘴打量着燕离,感觉这小子说话也是半真半假,叫人半信半疑。 云澈不曾多言,朝沈星若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沈星若跟上去。 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之下,云澈与她说道:“离鸢是陈国特有的毒,而且炼制刁钻,一般人不配中这种毒,他的身份或许与陈国皇室有关。” 沈星若迟疑:“陈国皇室?那你的意思是,他真的并非那个箭手,和你与哥哥查的事情也无关系。” “暂时看是没有的。” 云澈顿了顿,又说:“你中箭的地方平安早就去过了,根据你所站的位置和箭矢飞来的方向判断,那拉弓之人身形比他高。” 沈星若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她转身回到亭子下,弯身把燕离身上的绳索一一解开。 燕离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沈星若的半边侧脸,待到绳索全部落下后,他把双手伸到沈星若面前去,“姐姐你看,都给我勒红了,你让人这么捆我,是真想杀我啊……” “我虽然是蓄谋的,但救你也是事实啊,你也太狠心了。” 沈星若看过去,就见燕离手腕上几道青红痕迹,还有两处擦破了油皮。 燕离嬉笑着又说:“不过谁叫你长的这般漂亮,性子又讨我喜欢呢,我就不和你计较啦。” 他朝着沈星若晃了晃双手,坐在地上不动。 沈星若瞥他良久,抓着他小臂把他扶了起来。 燕离露出灿烂笑容:“谢谢姐姐。” “不行了不行了……”一旁的方若瑾抖了抖看不见的鸡皮疙瘩,“你这个小子能不能不把‘姐姐’叫的这么恶心人?” “我喜欢,我乐意。”燕离面上笑容不减,“况且我唤我家姐姐,这也是我家姐姐的宅院,与你有什么相干?” 方若瑾:“……” 沈星若头皮有些麻:“好了好了,别乱喊了。” 他满身秘密,自己都不能说熟悉他。 什么“我家姐姐”。 燕离笑得乖巧懂事,点点头说:“好啊……不过今日姐姐可是真的冤枉了我,也吓坏我了,你得给我做点好吃的赔礼道歉。” 燕离这边缠着沈星若说话,方若瑾那边受不了地摇头大步走了。 沈星若本想送送云澈和方若瑾的,但一回头瞧见云澈已经离去,只好回眸与燕离正色道:“不要乱喊,尤其是在有旁人在的时候更不能乱喊。” “哦,那没人的时候可以喊吗?” 燕离才十五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量勉强比沈星若高出半个头。 但这副嬉皮笑脸,眨着眼讨巧扮乖的模样跟个大孩子似的,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沈星若有些无奈,正要开口,燕离忽而笑嘻嘻地调侃道:“姐姐是不是怕我在那个人面前乱喊你,让他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沈星若唇瓣微抿:“在哪个人面前你也不能乱喊。” 燕离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乖乖点头:“好啊……你这地方真大,还和那人是邻居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闭嘴!” 沈星若忍无可忍地低喝一声后说道:“等会儿让七弦送你回去,你既自己有本事,那府上的护卫我也不放那么多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注意安全就好。” “如果你有事,让七弦传话找我就是了,慈悲叶的事情你且莫要轻举妄动。”沈星若正色道:“潮音紫竹是女皇陛下最喜爱的东西。” “藏在深宫大内,寻常人看一眼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你想随意潜入拿到慈悲叶绝无可能,还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好!”燕离点点头:“我知道姐姐是关心我,我不会胡来的。” 第89章 改做女装 沈星若又想提醒他不要开口闭口唤自己“姐姐”,只是张了张嘴,还是无力地闭上了。 她觉得提醒了这小子也不当回事。 沈星若抬眸,瞧着燕离苍白带笑的脸孔,想起方才云澈和方若瑾的话。 他中毒三年,每月发作一次生不如死。 这么小的年纪,是什么人丧心病狂给他下毒,他又是怎么熬过那每一次毒发之时的? 沈星若忍不住问道:“你在我身边也有三个月了,你何时毒发我怎么不知道呢?” 燕离眼睫忽闪:“姐姐在心疼我吗?” “我只是好奇……”沈星若别开脸,“你不想说算了。” “别恼嘛,我告诉你就是了。”燕离笑嘻嘻地说道:“我虽然中了离鸢之毒,但是这三年也有医者帮忙祛毒。” “到目前还没有完全祛干净,要用慈悲叶等药材配齐了才能解毒,不过也不会一月发作一次。” “如今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个月,有时候半年一次。” 沈星若蹙眉片刻,问:“那都需要什么药材?” 燕离立即追问:“姐姐要帮我找吗?” “也得看机缘。”沈星若很有保留地说道:“无论如何,你救过我,如果有机会能寻到那些药材帮你解毒,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但按照云澈和方若瑾的意思,离鸢之毒的解药十分难寻。 并非是沈星若拍着胸脯答应就能有用的。 燕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就喜欢姐姐这样实在的性子,放心啦,其他的药都已经找好了,只差慈悲叶这一味。” “原来如此。” 沈星若点点头,沉吟着说:“那稍安勿躁,我们想想办法,看有没有机会。” …… 如此确定燕离并非和细作之事有关联,沈星若稍微松了口气。 因为他那晚又救了自己一次,再加上他那个离奇的毒,沈星若心中忍不住惦记他,之后几日便会抽空去看他。 只是他嘴甜又缠人,见面便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叫沈星若很是无力。 有一日傍晚到那小宅子时,燕离忽而说,来庆都良久,还没出去逛过,想出去走走,但又怕和沈星若一起出去走动,被旁人看到传出难听的话来。 沈星若这么久以来也算是了解燕离的,当即便道:“你直说,你想怎么出去?” “我改装。”燕离笑意盈盈,“到时候出去就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了。” 沈星若狐疑道:“改装?和我出去被人看到还不会被说三道四,难不成你打算扮女子啊?” “是这个意思。” 沈星若忍不住睁大眼睛。 燕离幽幽解释:“我小时候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也曾坑蒙拐骗过,扮做女孩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下作的坏人?” 沈星若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好人和坏人也从来不是靠谁的一句话来界定的。 她只说:“那就去改装,带你出去散散心,你要什么东西可以找琼月,她帮你准备。” “好啊。” 燕离点了点头。 琼月在诧异了一瞬之后,带着燕离离开了。 一炷香后,沈星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瞧,只见琼月扶着一个高瘦的少女走过来。 少女脸色白如纸,细眉大眼,眼尾低垂,唇瓣也白的毫无血色。 一眼看去,就是个弱质纤纤的病美人。 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沈星若站起身来,“扮的真像。” “许久没扮过了……”燕离开口说话,忍不住摸了摸喉咙,“如今长大了,声音学不像了,出去我少说话便是。” “行。” 沈星若点点头,“这就走。” 琼月让手下的人备了马车,沈星若便带着燕离和琼月一起出门。 今日天气难得晴朗,街上百姓也多了起来。 沈星若几人还没用晚饭,便寻了个食肆坐下,要了些饭菜。 燕离果然除非必要很少开口,一直温温吞吞地跟在沈星若身边,看起来就像个乖巧的小妹妹。 琼月又是不能说话,一时之间,三人倒只有沈星若隔一会儿说两句。 沈星若觉得无趣,饭菜上了后便也沉默下去。 沈星若并不是个爱好热闹的人,吃完饭后带燕离和琼月到天桥那边的夜市走动了一下,就兴致缺缺起来。 不过看燕离左看右看很欢喜,沈星若也没说回去的话,一直陪着。 “沈星若?没想到你还有脸出来晃呢?”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嘲讽的女音,沈星若抬眸看去,见顾景瑶和一个粉衣的少女相伴而立,两人身后跟着仆妇婢女。 那粉衣少女不露痕迹地打量着沈星若,眸中光华微妙。 沈星若淡淡一笑:“怎么,这条街姓顾,只能你走,旁人走不得?” “这条街不姓顾也不姓沈。”顾景瑶冷哼一声,“但是想到和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走在一条街上,我便觉得恶心不已。” 她身边的粉衣女子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景瑶,别这样说别人——” “柴姐姐心地善良,又久居深闺端庄娴雅,自然是听不得这些粗鄙的话,但我说的是事实。” 顾景瑶下颌微抬,挑衅地看着沈星若:“她的事情,街头巷尾现在都传遍了,要不是长公主做主,她只配我哥哥一封休书!” 那粉衣女子正是和顾景廷议亲的柴雨薇。 此时顾景瑶话音落下,左右的百姓便指指点点起来。 柴雨薇低声劝道:“景瑶,我们还是回去。” “柴姐姐你怕什么?” 顾景瑶哼道:“你与我哥哥都已经合了八字,便是我未来嫂嫂了,这个沈星若只是顾家下堂妇而已,你何必躲她?” 柴雨薇面露讪色。 无论沈星若是下堂被休还是公主做主和离,那都是旁人的事情。 她家教严苛,母亲和嬷嬷自来便教导她,大海不讥水滴,高山不嘲小石。 做女子要自重、自爱、自尊,亦要尊重旁人,不可随意轻贱他人。 她与沈星若都是女子,深知顾景瑶这番话语会对女子造成何种伤害,因而才劝解一二。 谁知顾景瑶竟拿她和顾景廷议亲之事高声叫嚷。 眼见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柴雨薇对沈星若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而后拉住了顾景瑶,“不是说要去铭钰轩吗?再晚那里要打烊了。” 第90章 扫兴 顾景瑶禁足了太久,如今刚被信阳公主解除禁足。 她又瞧着沈星若最近安分的很,如此骨子里那嚣张的气焰就按捺不住了。 顾景瑶轻轻拍了拍柴雨薇的手笑道:“柴姐姐怕什么,铭钰轩今日打烊明日还是可以去的,况且我们遇上了沈星若这丧气的,现在就去了铭钰轩也未必开怀。” 柴雨薇见顾景瑶非要找麻烦,眉心紧蹙十分为难。 不远处的沈星若语气温和地说道:“劳烦柴姑娘站远一些。” 柴雨薇愣了下:“为、为何?” “因为我给顾小姐准备了一份厚礼,只能她自己领受,你靠顾小姐这么近的话,恐怕会伤及无辜。” 柴雨薇身旁嬷嬷在方才顾景瑶开口挑衅沈星若的时候就连连皱眉。 她也早知顾景瑶和沈星若的过节,此时一看沈星若表情,当即拉住柴雨薇的手臂:“小姐,随老奴躲开些。” 柴雨薇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嬷嬷拉到了远处。 顾景瑶瞪着沈星若,心中浮起不安,“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沈星若,你不要以为你会几手拳脚功夫便能随意欺辱旁人,我——啊!” 顾景瑶话音未落,一坨潮湿腐臭的污泥直接拍上了她的面门。 琼月不知从何处提了一篮子河中淤泥过来,沈星若手里拿着鞭子,啪啪数下,将那篮子里的淤泥全部卷起,甩了顾景瑶满身满脸。 腐臭的气息冲入口鼻之中,顾景瑶当初被塞粪土的噩梦再次袭来,喉间酸气上涌,竟“哇”一声呕吐起来。 沈星若冷笑道:“顾小姐上次也是这般呕吐的,可是吐完了之后似乎没有记住教训。” “啊,她上次也这么吐过吗?” 跟在沈星若身边的燕离捏着嗓子说:“多久前?哦我记起来了,是两个月前,我听大夫说过,女子一直呕吐就是怀孕了呀!” 四周一静,下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顾景瑶身上。 顾景瑶吐的昏天暗地,勉力站起身来指着沈星若骂道:“你敢污我清白,我——呕、呕——我和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不一样——” 沈星若没有应声。 对付顾景瑶这种满嘴粪土的人,你若与她打嘴架,只会污了自己的嘴巴和耳朵。 直接动手叫她闭嘴永远是最有用的办法。 沈星若握紧了鞭子,接连抽过河岸边两大块污泥。 其中一块砸到了顾景瑶身前,把那一身锦绣衣裙砸的一片脏污,第二块直接兜头砸下。 砰! 顾景瑶被砸倒在地,头脸已经被污泥糊的完全看不清楚。 还有两只癞蛤蟆在那污泥之上跳来跳去,呱呱呱叫个不停。 四周空气静默鸦雀无声。 直到顾景瑶的婢女惊叫一声冲上前去,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百姓们窃窃私语,被沈星若这番行为震的胆怯,也不敢久留,眨眼功夫作鸟兽散。 柴雨薇白着脸,既无法上前帮衬顾景瑶,也无法和沈星若说什么,紧捏着自己手中帕子,最后被嬷嬷半强迫地拉走了。 沈星若默默地把鞭子盘好别在腰后,“真是够扫兴的,回去了。” 琼月朝着沈星若梳了个大拇指。 一旁的燕离也低声笑道:“姐姐好厉害,和姐姐在一起真的是太有安全感了。” 话音方落,燕离眸光定在天桥对面一间酒楼半开的窗口处。 里头有个年轻的锦衣公子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沈星若几人,“这臭丫头蛮厉害的嘛!” 公子身旁管事说:“听说她从小跟着她哥哥习武,会点花拳绣腿也正常。” 锦衣公子抹着下巴说道:“虽说是嫁过人……不过长的的确漂亮,性子也火爆够味,这样的丫头要能弄到身边来玩耍几日定然别有味道。” 此人正是姚廷。 管事眼中精光一闪:“那属下找个机会……” “嗯。”姚廷点点头,“马场上本公子就瞧上她了,可惜云灏护她,那个什么江陵世子也护着,还冒出个纪英楠与本公子过不去——” 姚廷话到此处脸色阴沉,“本公子碍着这些人最近没动手,可不代表本公子把当初的事情给忘了。” 等把这个贱丫头抓了来恣意玩弄一番,才能叫他出了那日那口恶气。 不过……这丫头身边那个高瘦的婢女看起来也很不错。 就在这时,那婢女竟朝着姚廷面露微笑,浅浅的笑容却分外勾人,惹得姚廷愣了一下,竟呆呆看着那婢女转身离去的背影好久。 待回过神来后,有些心痒难耐。 …… 长街之上,沈星若问燕离:“你方才在看什么,笑成那副模样?” “瞧见个好玩的。” 燕离因为声音不粗不细,不像女孩子,因而说话声音很低,远远看去,倒是和沈星若靠的很近,像是在耳语。 沈星若“哦”了一声,“我让七弦送你回去,我有点事情要去办。” 方才顾景瑶说起铭钰轩,沈星若忽而想起,自己那东陵水晶玉树送去铭钰轩修补已经有些时日了,倒是忘了去取回来。 在长街上分开之后,沈星若便带着琼月过去。 此时华灯初上,铭钰轩内客人不少。 伙计瞧见沈星若便迎上前来,“东西已经给姑娘修好了,小的去拿。” “好。” 沈星若点头等了片刻,伙计取来一个很大很朴素的黄花梨木盒子。 沈星若打开看了一眼,碎掉的玉片已经重新镶嵌过,和原本的玉片颜色一模一样。 沈星若欣喜不已,“还要付多少银子?” “掌柜的说,这东陵水晶玉树本是稀罕物,恰逢我们铺子里竟有同样成色的玉料,能为姑娘修缮也实属缘分,所以姑娘先前付的五十两便够了,不需要补银子。” 沈星若怔住:“不需要?” 东陵水晶价值千金,为自己修缮这玉树所用的玉片,不说千金,也起码得几百两银子才够。 因为有缘所以不收钱? 现在的铺子都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那伙计点头说道:“掌柜是这么说的,姑娘若是不信,小人请他过来一趟。” 沈星若看着那水晶玉树想了想,让琼月收起来,“不必了,多谢!” 第91章 魔怔 回去的路上,沈星若问琼月,“琼姐,你还记得这东西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吗?” 琼月点头比划道:自然记得。 这物件是小姐成婚那年生辰的时候,少将军送给小姐的。 少将军说这水晶养人,放在床头可安神静心,之后小姐便一直放在自己床边。 “是啊。” 沈星若的手轻轻拍上那黄花梨木的盒子,“可是大哥是武人,他又怎么懂得水晶养人,就算懂得,也没那么巧就能找到这般稀奇珍贵的玉树摆件。” 琼月愣了一下:小姐什么意思? 沈星若垂眸,“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或许也是她想的太多了。 琼月很是狐疑,但见沈星若的确不愿多言,只当沈星若是被顾景瑶惹的心烦,便安静地陪伴在一侧也不开口。 …… 沈星若整个七月过的异常平淡随心。 偶尔去看看燕离,和他一起出去走动一下,偶尔给云澈做些糕点送过去。 两府之间的那道门已经开了起来,没有派人守护,而是在沈星若这边给挂了一把锁。 钥匙自然在沈星若手中。 沈星若如果有事便可开锁过去。 不过自从燕离的事情结束之后,沈星若并未开过那道锁。 因为上次夜访,见云澈那般随性的模样之后,沈星若接连好几晚都做梦梦到了他。 梦里的云澈总是笑的无限温柔地唤她“小星星”,为她煮茶,送她礼物,说她要好好养胃,不可以湿着头发出门。 这让沈星若梦醒之后周身不适,既羞耻又心慌。 她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之后便压着自己的心不要胡思乱想。 她想云澈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她不该隔三差五有事无事去打扰。 如此一来,除了送糕点,倒是真的一个月都不曾打扰过。 七月是鬼月,素来都有很多忌讳。 云灏纳侧妃之事自然要避开这个月份,定了日子是八月初八,算是后半年里较为不错的黄道吉日。 他身份尊贵,纳侧妃进府自然是广发喜帖,要礼部主持,好好操办一番。 其实云灏本有一座郡王府,只是念着母亲镇国公主,所以一直不曾分府别居。 这一次纳侧妃之礼也是在公主府操办。 沈星若作为公主“义女”,云灏的“义妹”,当然免不得收到了一份帖子。 瞧着那烫金的红色喜帖,沈星若微微扯唇,“也不知我那好姐姐现在是何心情啊。” 沈南雪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 这下子云灏连纳两个侧妃,好像还选了一个什么妾室,一起迎三个女人进府去。 想想沈南雪要端着郡王妃架子,端庄贤淑地关照那三个女人,而且还得关心夫君和她们的情事以及子嗣,沈星若实在没办法不幸灾乐祸。 或许人的好运是有限的。 像沈南雪,享受了父母全心的教导和宠爱,得了镇国公主的青眼有加,以及端郡王云灏的一心一意的钟情,甚至还得了别人暗暗的倾慕。 她前面那二十年几乎顺风顺水,享尽一切。 如今运气用尽,便开始走下坡路了。 “郡主!” 李娘子和琼月从外面走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琼月的脸色,黑沉的几乎能滴出墨来。 “又为流言之事啊?” 沈星若走上前去,捏了捏琼月的脸颊,“琼姐你这样黑着脸可不好看了,那些流言也不是第一日听到,何必把自己气成那样。” 琼月比划:他们实在太过分了,说的那般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是啊。” 李娘子这段时间下来也稍稍能看懂琼月的比划,拧眉说道:“竟把郡主当年的事情都拿出来说,还说的、说的绘声绘色的……” 那日沈星若对顾景瑶动手之后没两日,外面便传出些影影绰绰的流言了,对沈星若恶意中伤。 还有人议论她三年前离京,是因为和马奴丑事暴露,害怕被顾家追责所以连夜逃跑的。 流言猛于虎,一经传开便愈演愈烈。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她和马奴二三事,甚至有人影影绰绰说她独具风情,连姚廷和新入京的江陵世子都难逃她的勾搭。 只是后面这两人身份到底尊贵,那些贩夫走卒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 这次流言之事十分严重,但沈星若却一反常态异常平静,除了让七弦找一样东西之外,什么都没做。 可这却把琼月给急坏了。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 更何况沈星若三年之前是受人算计,现在却被人说成是不检点,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她便寻了七弦让他找些人引导流言,谁知收效甚微。 “让他们说,不过无知愚民,旁人随意煽风点火,他们便能当做板上钉钉的真相,在茶余饭后闲来议论……若都和他们去计较、生气,岂不是要把自己气死?” 沈星若淡淡说道:“要断流言,最好的办法不是出面澄清,而是造一个更厉害的,所有人都能亲眼目睹的铁证出来,才会有效。” 李娘子一怔:“郡主是有想法了吗?” “有了点儿。”沈星若微笑道:“等,等郡王纳侧妃那日……七弦的东西应该也会找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李娘子点了点头,忽然有一种有人要倒大霉的感觉。 琼月喘了好几口气,愤愤比划:一定不能轻饶那个人! 那流言之事,绝对是顾景瑶做的。 真是不知死活,一次一次又一次,小姐先前就是对她用的手段太温柔了些。 “好啦!”沈星若站起身来,“有几日没做吃的了,今日想自己动手,琼姐气的厉害,今日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做好了叫你。” 琼月摇头,还是上前去帮沈星若的忙。 沈星若挽着袖子处理食材,脑中想着沈家应该听到了这流言,对于流言传成这样,他们肯定很恼火。 毕竟都是沈家女,自己被人这样流言中伤,沈南雪的名声也会被牵连。 如今还是在给郡王纳侧妃的节骨眼上呢。 不过,想来他们一定会把所有错处都怪在自己身上,觉得是她沈星若没处理好事情,招来这样的流言攻击,自己不但是咎由自取,还祸及家人实在可恶。 沈星若冷笑一声,一刀朝着案板上的大骨斩下。 第92章 记恨 沈星若本就无所谓名声。 她没有二嫁的打算,名声臭了又如何? 那些人也只敢在背后指指点点,谁能当面把污水泼到自己脸上来。 这些流言,反而对沈家那两位和沈南雪的攻击性要更强一些。 她用斩骨刀三下便把大骨斩好,放进锅中去煮。 瞧着翻腾的滚水,沈星若忽而想起哥哥…… 从他生辰之前派聂雄来传了句话到现在,她有一个来月没见过哥哥了,也不知哥哥如何。 这流言之事,恐怕梅氏也得找哥哥问罪,数落自己的不是? 沈星若猜的不错,梅氏的确叫了沈南潇过去,然而也知道如今沈南潇一个月都没见过沈星若了。 且流言是外人在散播,又关沈南潇什么事? 她自然只会怪沈星若沈星若怎么又惹出这么多的事情,而后疲惫地问:“为什么这些流言会传的这么快,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些流言?” “传的到处都是,我也不知如何解决。” 沈南潇回应着,神色和语气却比梅氏更加疲惫,“母亲且先休息,流言之事您还是不要过度思虑,身正不怕影子斜。” “小妹……星若她没做过那种事情,此事是那顾家小姐恶意中伤,有心之人都该知道。” “公主和郡王也不会因此就对南雪有什么想法。” 梅氏听出沈南潇话中敷衍,下意识便皱眉道:“可是南雪在公主府的状况今非昔比,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南潇也有些躁意,冷声问道:“如果母亲有办法解决,还请母亲直言告知,我依母亲的意思照办。” 梅氏顿住:“你对为娘不满?南雪现在处境这般艰难,我为她忧虑多问你两句而已,你就这般不耐顶撞,潇儿,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 沈南潇深吸了口气,“抱歉母亲,我今日心情不好,容孩儿先行告退,晚些再来看望母亲。” 话落,也不等梅氏回应沈南潇便转身大步离去。 梅氏脸色铁青,气的胸口起伏:“他终是为了沈星若端不住了,我养了个好儿子!” “夫人消消气。” 丁嬷嬷赶紧上前来给梅氏顺气,叹息着说道:“大公子并非是故意冲撞夫人的,只是最近一直被拘着,他心中难免有怨气。” “我不拘着他,他便要日日跑去看望沈星若,都不记得自己还有南雪那个妹妹!” 梅氏气恼道:“南雪已经是孤立无援,腹背受敌了,若亲生兄长都不帮忙,她可怎么办?” 丁嬷嬷又叹了一声,欲言又止地说道:“夫人您这……又是何必呢?” “这些年来老奴一直就劝您,小小姐那个性子好拿捏的很,给她些好处她便乖巧温顺听您的话。” “您把她嫁去个对大小姐有助力的家族,好好教着她帮衬大小姐,不比如今好吗?” “大公子疼惜小小姐,您也便顺着他的意让他疼惜,帮他疼惜,即便您厌恶小小姐,至少这个家面子上是拧成一股绳的。” “可您非要把厌恶摆在明面上,您看看现在,虽说小小姐离了家让您看不到了,可她隔三差五还要惹您烦心。” “扰的将军不胜其烦,如今大公子也要跟家里离心了,您图什么啊?” 梅氏闭着眼靠在丁嬷嬷身上,陷入长久沉默。 此话也便是丁嬷嬷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来说,她才能这般平静。 若是任何旁人来说,她必定在那人开口第一个字的时候便呵斥那人闭嘴了。 “夫人啊,您虽生在闺中是娇柔千金,但素来聪慧又要强,这些年来不曾行差踏错过,唯有小小姐这件事情……” 丁嬷嬷语重心长道:“恕老奴说句不敬的话,您真的办的不太聪明。” “谁说不是呢。” 梅氏扯唇,面上露出几分自嘲笑意:“可是已经这样了,覆水难收啊,我真的恨……当初我为何要心怀一丝善意。” “我若不过去,便不会出那件事情,更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 离开观梅苑的沈南潇回了抱月馆。 一进去,他便看到放在桌案上的雕木匣子,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更为阴沉。 生辰后没多久,沈南潇便发现原本放在这匣子的血珀不见了。 后查问进出的奴仆和聂雄才知道,打扫的人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匣子,之后捡起便慌慌张张地把血珀和他给沈南雪准备的玉佩放错了盒子。 血珀被他误送给了沈南雪! 而他发现这件事情已经是几日之后,递帖子去郡王府见沈南雪也被沈南雪婉拒了。 如今外面流言满天飞。 每一条都在伤害沈星若,而父母视若无睹,只叫他想办法如何去维护沈南雪。 沈南潇若不是因着梅氏身体状况,早不知暴发了多少次。 聂雄随在一侧,脸色也很是不好看。 当初礼物是他拿出去的,谁能想到盒子里的东西会被放错? 此时见沈南潇心烦气躁,他也自知理亏。 若那时候打开看看,也不至于出这种乱子。 琢磨了一阵子,聂雄说道:“马上便是郡王大礼之日,到时候少将军必定能见到大小姐了,那时再找她拿回来便是。” “只能这样了。” 沈南潇又问聂雄:“星若这几日怎么样?你去看过了吗?” “隔两日便去看一次,小姐很好,流言的事情她似乎没什么感觉。” 聂雄忍不住安慰道:“少将军也不必太担心,小姐素来就不太在乎名声……” “是,她不那么在乎,那是因为对那些恶意中伤没办法。” 沈南潇冷声说道:“谁愿意旁人将自己说的那般难听,尽管那是在背后,不会戳到她面前来,你能吗?” 聂雄无言相对。 沈南潇深吸了口气,“这个顾景瑶……唯恐天下不乱。” “她……”聂雄迟疑地说道:“应当是记恨小姐叫她丢丑,也记恨您……当年的事情。” 沈南潇的脸色瞬间更加黑沉难看,一拳敲到了桌面上。 几年前,顾景瑶私下赠他玉佩以作表白,但他对顾景瑶毫无想法,便当场婉拒。 结果后来沈星若嫁入顾府便受尽顾景瑶挑衅欺凌。 这中间若说没有顾景瑶迁怒报复,又怎么可能? 第93章 夜遇 他本无心,却叫妹妹受了牵连。 而且就算他请云澈帮忙照看沈星若,云澈到底是外人。 沈星若一人独居在外,她的心情可好,吃住的都好吗? 沈南潇忧心妹妹,更因为顾景瑶之事产生负罪感而心情糟糕,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妹妹的血珀还意外丢失,梅氏又要逼迫…… 任谁再好的耐心,也要暴躁了。 沈南潇心烦地闭上眼,“你等会儿去看着初一,我晚上要出去一趟。” 聂雄一怔:“少将军是去看小姐吗?” “不是,我去看别人。” 沈南潇声音冷如冰锥,聂雄听的心头一缩,觉得那被看之人怕是要不好了。 …… 夜色零落,信阳公主府上有条人影闪入汀兰水榭之中。 顾景廷刚宽了衣,正要上榻,忽觉一道冷风袭面门而来,来不及躲闪便被一拳打飞出去,摔到榻上久久起不来身。 “来——”顾景廷下意识地要喊人。 那袭击他的冷酷男子背光而来,眸中的凌厉叫顾景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顾景廷才艰难道:“你堂堂将军,夜入公主府上袭击我,你--” “打的就是你!” 沈南潇冷声说道:“你妹妹做的事情你知是不知道?” 顾景廷抹了一把流下来的鼻血,“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别装傻!”沈南潇一脚跨上床榻,倾身而下,威慑力十足。 顾景廷背脊僵硬脸色发白,竟然不敢呼吸,“你、你要说什么大可好好说……你这样仗着拳头,简直有辱斯文!” 沈南潇冷笑道:“我本就是武夫,要什么斯文?” 顾景廷失语。 “听着。”沈南潇冷冷说道:“你去叫你妹妹解决流言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不管,让流言继续传下去。” “但我保证,你若不管,明日传出的流言可能会对你和你妹妹,以及你们整个信阳公主府都很不利——” “记着,我可是个武夫,我让人放的话,恐怕会比你妹妹让人传的那些个话更加粗蛮难以入耳。” 顾景廷心中不忿,只是碍于对方拳头太硬,不得不屈服地点点头。 沈南潇后撤半步站的稳稳当当的,“这几年来能吃到我拳头的人已经不多了,你却是三年吃了两次,小子,你最好期望不会有第三次。” “否则断手断脚是轻的。” 沈南潇撂完狠话,转身便走了。 到了外面巷子里,前来接应他的聂雄忍不住低声问道:“那顾景廷残了吗?” “一拳。”沈南潇淡道:“他若是都残了,那也太废物了。” 聂雄“哦”了一声有些感慨。 怎么才打了一拳。 少年时期的沈南潇也曾热血飞扬,但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沉稳下来。 如今夜这般夜入府邸动手打人的事情,当真是好些年都不曾发生过了。 一拳也好,有用就是。 要是打厉害了出事还得帮忙收拾烂摊子。 主仆二人从暗黑的巷子里出来,刚要转往将军府方向,远处忽而一串马蹄之声响起。 沈南潇正要退回巷子中,策马奔在最前面的纪英楠却已经看到了他。 沈南潇只好顿住脚。 纪英楠到了近前提了提马缰,诧异地问:“你怎么这副打扮?” 一身藏青色箭袖的劲装,虽不是夜行服但也相去无几,还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 纪英楠抬眸瞥了一眼信阳公主府:“从里头出来的?” 沈南潇道:“闲逛。” “德行。” 纪英楠扯了扯唇,不与他多话,直接带着那群人走了,独留沈南潇沉着一张脸吃了满嘴的灰尘。 聂雄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少将军,咱们回。” “嗯。”沈南潇这才忍不住咳了一下,“你盯着公主府这边,看他们明日有何动作,然后找出那些背后帮他们煽风点火散播流言的人,都好好地问候一下。” …… 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八,云灏迎侧妃进门的日子。 沈星若早早起身梳洗穿戴。 今日李娘子拿了一身花间裙来,笑盈盈地说道:“这裙子很衬郡主呢,就穿这身。” 沈星若有些迟疑。 这衣裳的确是好,只是是云澈先前做沈南潇的时候送她的,想到云澈,她便有些古怪的不自然,因而抿着唇没表态。 李娘子直接上前帮忙更衣。 沈星若深吸了口气,暗忖道自己或许是想法太多了,一件衣服而已,什么也不是嘛。 她配合着换上了那件衣服,站在镜子前看着。 其实先前穿这件衣服,她还有些干瘦,穿起来有些宽松并没有很好看。 最近稍稍圆润了一些,衣裳穿上身便十分合体。 绣花腰带束在腰间,更显得身材修长玲珑曼妙。 轻薄的纱织云肩修饰颈部线条,再配上李娘子亲手挽的双环望仙髻…… 她平素前去军器监便穿官服,回到府上就是随意利落的胡装衣裙,不曾正经地梳妆打扮过。 如今这一番装扮,瞬间便是眼前一亮的感觉。 “郡主这样的好颜色,就该这般好好妆点才是。” 李娘子把沈星若拉到妆奁之前,用珠花首饰点缀发髻,并在双环上系上了漂亮的丝绦。 沈星若转动脑袋的时候,那丝绦随着轻晃,很是别致灵巧。 琼月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这番装扮可比沈星若平时随意的姿态漂亮多了。 今日人多,自是要打扮的好看才是。 李娘子把沈星若摆弄了一番,项圈手镯,耳铛玉佩等等配饰齐上阵,沈星若出门的时候感觉自己差不多是变了个人呢。 不过出门之前她照了镜子,这番装扮的确漂亮,她瞧着也欢喜。 坐在马车上,沈星若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呼气收腹,端正而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模样,比京中任何一家的闺秀都不差。 马车起行的时候,沈星若顺着车帘看到隔壁院内云澈也出了门。 时隔一月不见,云澈倒是比先前更俊雅清逸了许多。 沈星若思忖,难道是因为他今日穿了更清爽的颜色的缘故吗? 似是察觉到了沈星若打量的视线,云澈回眸浅笑,朝她眨眼算是打了招呼。 沈星若也下意识地朝他露出微笑。 此时,琼月拉了拉沈星若的手。 沈星若低头便看到她掌心有个白瓷瓶子。 这是七弦昨晚送来的。 琼月面露犹豫:真的要这么做吗? “自然。”沈星若把瓶子收到自己手上来,淡淡说道:“我啊,一向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仇拖了三年,如今非报不可。” 第94章 流言对垒 琼月抿抿唇后点头比划:她活该! 不过最近这几日,外面关于小姐的流言都淡了很多,不像前面那几日那般激烈了。 而且流言风向也变了,都在说公主府的奴仆胡乱攀扯,马奴之事子虚乌有,还、还流散出许多公主府隐晦之事,以及顾驸马和那外室的隐晦情事…… 琼月手指快速翻飞: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帮小姐的忙? “或许是哥哥……”沈星若思忖了下,微微笑道:“这世上会在背后帮我的人,除了哥哥不会有旁人了。” 话音方落,沈星若忽而想,其实云澈也帮过她许多。 若是旁的事情,或许沈星若都觉得会是云澈出手,但流言这种事情……云澈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实在不可能去散播人家的隐晦。 琼月也笑着点头,不过笑容很快就有些复杂:只可惜少将军现在身不由己,不能常来看望小姐。 “没事的。”沈星若顺着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我知道哥哥是难处,也体谅他,只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受到那对夫妇的责难。” 琼月暗暗叹了口气。 将军夫妇怎么会责难少将军? 沈南潇可是他们悉心教养的儿子。 就算责难,他们也只会责难沈星若,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小姐的不对。 还好现在不住在将军府,不用看他们的脸色。 马车摇晃前行,到镇国公主府门前沈星若下车时,正好信阳公主和顾景瑶也一起下车。 几人目光相对霎时间便是刀光剑影。 顾景瑶跟在信阳公主身边可谓是咬碎了银牙。 就在前几日早上,顾景廷带着一张挂彩的脸冲进她的院子里将她一番责骂,说她不知分寸为府上招惹是非。 信阳公主听闻消息赶到后,看到顾景廷的脸顿时大惊。 一问之下得知是因流言之事被沈南潇夜入府中动手,更是气的脸色铁青,怒火自然也发泄到了顾景瑶身上。 信阳公主说她没有脑子。 就算沈星若不受沈将军夫妇待见,但也是姓沈的,污沈星若的名节便是污沈南雪的名节,如此一来便得罪了将军府。 再加上顾景廷正和柴雨薇议亲,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也于他们自己不好。 而后顾景瑶便在劈头盖脸地责骂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那些自己买通散播流言的人闭上嘴巴。 可谁知就在这些人闭嘴的第二日,外面流言风向竟然就变了。 流言开始针对公主府。 那些流言内容并不像先前顾景瑶派人散布沈星若时候的那般污秽,而是大肆渲染顾驸马和那外室以及外室子女的幸福和睦。 流言说那外室如何端庄典雅,如何温柔大度,如何帮着顾驸马一起操持官窑。 说外室的儿子如何饱读诗书,胸有经纬,年纪轻轻便被当世名士大儒收为学生,悉心教导,前途无量。 以及那外室的女儿又是如何的钟灵毓秀,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才不过十五岁,求亲的人已经快踏破门槛。 流言传的恰如其分,没有说信阳公主府一句不好,却已然是把信阳公主母女三人贬踩的一无是处。 这叫信阳公主更加的怒发冲冠,无处发作。 因为流言之事,和柴家议亲的事情竟然也出了问题——那柴夫人回话含糊其词起来。 柴雨薇是信阳公主看了许久才选中的儿媳,如今都议了一半了,自然不能随意放过。 因而今日才带顾景瑶一起来,让顾景瑶去和柴雨薇联络一下,她则与柴夫人再沟通沟通。 顾景瑶这几日没好日子过,憋屈的不得了,如今看到沈星若这个罪魁祸首顿时就火气上头,甚至恨不得冲上来咬沈星若几口。 尤其是沈星若今日竟这般别致漂亮,一露脸就引起镇国公主府门前多人侧目。 那些人眼中的惊艳神色更叫顾景瑶恼恨非常。 “瑶儿。”信阳公主冷声提醒。 顾景瑶勉强笑了一下,扶着信阳公主一起进了镇国公主府。 沈星若没什么所谓地扯了扯唇,正要进府,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男子浅笑之声:“郡主,可还记得本公子啊?” 沈星若只闻其声不必回头便蹙了蹙眉。 是姚廷。 他三两步已经到了沈星若面前来,靛蓝色衣袍上以暗金色纹绣点缀,让沈星若觉得他像是个明明讨人嫌却随处开屏的花孔雀。 但她也知此人不好明着得罪,便浅笑道:“原来是姚公子,公子日安。” “安,郡主也安!” 姚廷用玉骨折扇敲着掌心,眼神放肆地打量着沈星若。 夏末秋初,大家穿的都轻薄,沈星若这身花间裙完美勾勒出她所有优点,便是姚廷这般阅女无数的人也觉得惊艳。 沈星若心头火气,生出想挖出他眼睛的冲动来。 她按捺着火气温声说道:“我便先进去了,告辞。” “等等——”姚廷侧身拦了她一下,见沈星若蹙眉抬眸时,眼底怒火一闪而过,姚廷更是起了三分兴味,“郡主莫恼,本公子没有恶意。” “上次马场蹴鞠尚未尽兴,所以想再邀郡主踢一场,郡主可要给面子。” 沈星若说:“有机会的话。” 之后也不等姚廷说什么,错开他快步走了。 姚廷用玉骨扇支在下巴上,“有脾气,有性格,我喜欢!” 不远处,云澈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中,眸光平静无波。 方若瑾小声说:“看来这个姚廷真的对小炮仗很感兴趣啊。” “嗯。”云澈点点头,“他不但对美貌的女子感兴趣,对俊逸的男子也很感兴趣,你小心一点。” 方若瑾一愣,“说的什么话……他对俊逸男子感兴趣也不关我事……唉对了!” “信阳公主府家顾驸马外室流言之事,我可替世子办的很妥当了,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要帮我出面劝劝那纪大小姐。” 云澈一顿,“就怕纪大小姐好劝,纪二小姐不好哄,还是要靠你自己的,你自求多福。” 方若瑾张了张嘴,神色瞬间有些恹恹。 不过他素来就是个自得其乐的人,也不在自己的事情上深思纠结,反而过来调侃云澈:“世子你帮人家小姑娘,干嘛不让小姑娘知道,是怕她一激动要对你以身相许?” 第95章 云灏佩了比目鱼 此时镇国公主府上已然是宾客盈门。 沈星若停在廊下,双目四顾寻找着沈南潇的踪影。 一个多月未见,她自然也是想念哥哥的。 今天这种日子哥哥必定会前来,就算是场合不对无法好好叙旧,但说说话总是好的。 不过她还没看到沈南潇,倒是云灏先从厅内出来。 云灏今日一身暗红色锦袍,头戴金冠尽显贵气。 他和沈南雪当初大婚是在宫中举行的大礼,祭天祭地祭列祖列宗,女皇亲授郡王妃冠服昭告天下,彰显皇家礼制风范。 也彰显了沈南雪的高贵地位。 之后才回公主府拜天地举行了常礼。 纳侧妃之礼虽然也算隆重,但到底比不得娶正妃。 不必去宫中举行,侧妃也不配与郡王一起祭祀天地祖宗,甚至不会有拜天地的常礼,只是侧妃给郡王和郡王妃行礼。 沈星若记得前朝太子殿下曾娶侧妃,规格就超过了迎娶正妃。 想来这用什么样的规格来娶,其实也是分人的。 云灏爱重沈南雪,要给沈南雪体面,自然纳进来的侧妃便不能越过沈南雪去。 今日想来是中规中矩了。 云灏正与人谈笑寒暄着,沈星若懒懒地收回视线,正要往别处再搜寻沈南潇的身影,却忽而又慢慢地回过头,视线再次落到云灏的身上。 他的腰间,系着一枚鱼型血珀。 阳光照下,那血珀散出殷红光晕。 云灏一身暗红锦袍,倒显得那血珀光芒越发的清亮灼目。 沈星若眸中闪过一抹狐疑,盯着那血珀良久都移不开目光,片刻后,她轻吸了口气,缓步朝云灏面前走去。 “郡王殿下。” 沈星若停在云灏身前五步远处,福身行礼的瞬间,目光从那血珀之上掠过。 那纹路和形状,便连边上垂挂的红玉髓编丝绦,都和她当初送给云澈的一模一样。 世上真的有这样巧的事情吗? 沈星若按捺住心中重重疑窦,抬眸时微笑着说道:“殿下这坠子真漂亮,不知从何处而来?” “这个吗?”云灏低头瞧了那血珀一眼,眸光温柔无限,“凤凰双栖鱼比目……这个啊,是你姐姐赠给我的礼物。” 沈星若眼神微闪,好奇地又问:“凤凰双栖……鱼比目?” “是。”云澈点点头,好脾气地说道:“此为比目鱼,是爱侣互赠之物,寓意情比金坚,忠贞不二。” 沈星若微僵,面上笑容也有瞬间龟裂。 这是该送给爱侣的? 但也不过片刻,沈星若眸中便浮起更多的疑惑。 她不会认不得自己的东西,这就是她的那块血珀。 可这东西怎么到沈南雪的手上,又让她送给云灏? 就在这时,云澈也走了过来。 他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云灏腰侧垂着的血珀,眼眸之中瞬间闪烁错愕。 云灏招呼道:“伯荣来了。” 沈星若顺着云灏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到云澈脸上的时候,十分复杂且勉强地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云澈神色微微紧绷,与云灏寒暄了两句,待要去寻沈南潇询问一二,谁知镇国公主女官前来寻他,说公主叫他前去说话。 云澈只好随之前往。 今日镇国公主并未处理政事,此时已在凤仪阁中盛装坐好,只待时辰到了到前厅去。 云澈进来后给镇国公主行了礼问了安。 镇国公主笑道:“快起,只我们姑侄二人时不必这般客套……你啊,今日可得好好看看那阮家三姑娘。” “那日马场你肯定都没仔细看,只顾着蹴鞠,还有帮朋友照看妹妹了。” “要多关注自己的事情才是,你真的不小了,再不成亲四哥四嫂要愁白了头发。” “是。” 云澈惦记着血珀的事情,随口便应下,之后又陪着镇国公主闲聊了两句。 待到从凤仪阁出来去往前厅,有不少官员上来向镇国公主见礼,这时候云澈才有机会抽身离去。 云澈招来骆平安:“可见过沈少将军和郡主?” “方才属下好像看到沈少将和郡主去前面羞花亭了。” “哪边?” 骆平安指了一个方向,云澈立即转身前往。 …… 八角羞花石亭之中,沈星若和沈南潇相对而立。 今日沈南潇其实来的很早,来了之后便找人给沈南雪身边的燕语传信要见她。 但今日沈南雪忙碌不堪,实在是无暇分神来见他这个兄长,倒是叫沈南潇在花园一番好等。 见等不到转往前面之后,就遇到沈星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说有事情要和他说。 兄妹二人这才到了这里来。 沈星若面含微笑,温声说道:“哥哥这一个月可还好?” “好……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独身住在外面,叫人不太安心。” “哥哥总把我当小孩子。” 沈星若勾着唇角,“我长大了啊,也不是独身住在外面,护院、婢女都不少,周围全是保护我安全的人,我很好。” “……那就好。”沈南潇顿了顿,才说道:“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不必放在心上,过些日子就消停了。” “嗯。”沈星若点点头,“我知道哥哥已经帮我处理过那些流言了,谢谢哥哥。” “你我兄妹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沈南潇话到此处,忽而变得欲言又止起来,血珀之事却是无法开口。 沈星若把哥哥的为难之色看在眼中,柔柔说道:“哥哥,我方才看到我送给……送给世子的东西,戴在郡王身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沈南潇神色瞬间错愕,“什、什么?戴在郡王身上去了?” “血珀。”沈星若幽幽说:“一个鱼形状的红色玉石,很大的一块,就是我在春城那里从突厥人手上剿来的,哥哥应该知道。” 沈南潇张口结舌,神色极为糟糕,“那玉石、那玉石——” “星若……那东西是表情之物,我在世子那处瞧见,觉得不妥便要了回来……” “正好南雪去了府上,我、我三年不曾归家,便与她准备了个玉佩做礼物。” “谁承想打扫的下人弄翻了盒子,东西放错了,这才错送到南雪手上去。” 沈星若幽幽说道:“原来如此,那哥哥知道血珀是送给爱侣的,世子却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沈南潇唇瓣开合良久,对着妹妹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清亮眼睛,无法张口瞎说。 第96章 不要了 沈星若看在眼中,心里便对血珀之事的来龙去脉大致有了数。 约莫是因为血珀寓意之事,所以云澈让哥哥还给自己,而后又因为哥哥说的缘故,意外落到沈南雪手上,再到云灏那里去了。 沈星若垂下眼眸,心情忽而有些复杂。 她既为自己送了那么一个寓意的东西给云澈而觉得十分尴尬,心底深处,却又因云澈让沈南潇还回来酸涩莫名。 更因自己的东西,居然不知觉就做了沈南雪送给旁人的表情之物而窝火。 那是她的东西啊。 凭什么沈南雪拿去当做和丈夫情比金坚的信物。 可她—— 她又知道,哥哥必定不是故意的,云澈也不是故意的。 甚至于他们想婉转的把东西送回来,不让她多想和尴尬。 她没办法责怪哥哥,更没办法怨怪云澈。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沈南潇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周身却散发出浅浅的低落之感,顿时心中一痛,“星若……是大哥的错,我会把你的东西拿回来的。” “没事。”沈星若抬眸时面上已经挂上微笑:“一块玉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哥不要去拿了,我不要了。” 玉石到了沈南雪的手上还好要,到了云灏的手上却麻烦。 沈南潇若一定要拿回来,只恐怕自己那要强的姐姐绝对不会乐意,如此一来,小事成了大事。 沈星若自然无所谓这小事变成大事。 她和沈家的人早就撕破脸了。 但哥哥夹在中间却势必不好过。 她往前面看了看,“吉时快要到了,我们也过去。” 说完她便率先出了亭子。 只走了几步,沈星若便在假山一侧遇上了云澈。 云澈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沈星若笑着唤了声“世子”。 云澈迟疑开口:“那玉石……” “哦,哥哥与我解释过了。”沈星若微笑道:“原来那玉石竟是比目鱼,倒是我无知莽撞,竟然胡来拿来送给世子,让世子见笑啦!” “如今阴差阳错到了郡王手上,想来也是缘分。” “嗯……我去前面观礼。” 说罢,她朝云澈福了福身便离开了。 云澈立在原地,锦衣广袖之下的手轻轻蜷起,脸色也有些僵硬。 明明方才的沈星若笑容灿烂娇美,语气更是轻描淡写,可云澈却知道她在强颜欢笑,一点也不开心。 云澈的心中也没来由的滞闷不畅。 沈南潇这时从亭子里走出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了口气。 沈南潇说:“下人拿错了,我也没想到。” 云澈点点头没有多言,便也往前面去了。 …… 大婚吉时已到,两个侧妃也已经随着喜轿到了镇国公主府来。 侧妃由喜娘扶持着进府,一起跨过马鞍、火盆到了前厅。 沈星若坐在很远的角落里,意兴阑珊地看着侧妃给沈南雪和云灏行礼,看着沈南雪赐给侧妃见面礼。 不是在沈南潇和云澈的面前,她懒得摆出笑容,低垂着眼眸不言不语,周身散发出冰冷气息。 若非今日还要做点别的事情,她恐怕早就走人了。 “嗨!” 一旁忽而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是这喜宴上的糕点不和胃口吗?” 沈星若回头瞧去,见纪硕凑到自己身边露出稚气又真诚的笑颜。 “我也觉得不好吃。”纪硕撇撇嘴,“等喜宴结束我请你去外面吃!” 沈星若没理他,起身走了。 纪硕讨了个没趣,纳闷道:“看来不是因为糕点不好吃,那她干嘛这么不高兴?” 云澈因为身份缘故,观礼和喜宴坐的都距离主厅极近。 待到侧妃行礼结束,被人送入洞房,云灏也起身前往落英庭更衣之时,云澈便寻了个借口离席。 在进到落英庭的时候,云澈追上了云灏,“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要事让你这个时候追了一路?”云灏虽有些诧异,却是摆摆手叫凌元朗等人退下,“怎么了?说。” “这个。”云澈目光落到云灏腰侧系着的血珀之上,“此物应是郡王妃所赠。”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东西是别人的,因为一点小差错才到了郡王妃手上,又转赠给了郡王……”云澈说道:“我知郡王和郡王妃情比金坚,不会因一物件有所改变。” “但此物与旁人十分要紧,所以想厚颜请你归还。” 云灏怔住:“所以……这是谁的东西?” “不能说。” 云澈目光又落回那血珀之上,“是我大意遗失的,我须得拿回去才行。” 云灏目露明了。 能够出小差错落到沈南雪手上,而后云澈又说是自己遗失的。 和这两人勉强能牵连在一起的就只有沈南潇或是沈星若。 而这又是表情之物…… 所以东西是沈星若的,送给了云澈而后又怎么辗转到了沈南雪手上? 云灏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虽说这东西寓意极好,成色也极好,的确是世所罕见的稀奇物。 但云灏对云澈信任有加当然不会怀疑他说的话,本也并非是霸占他人物件之人。 如此沉吟片刻,云灏便将腰间血珀摘下来递过去,“还你了。” “多谢。”云澈把血珀收起,感激地说道:“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必定报答。” “你我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云灏轻拍云澈肩膀,“只是既然东西很要紧,可莫要再丢失,若是落到旁人手上,便不如我这般好说话,能抬手便还给你了。” 云澈点点头,“当然。” 云灏瞧着他,不由心中叹息。 他不是要和阮家小姐议亲么,倒是这么宝贝那沈星若送的东西,那议亲之事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云澈离开落英庭后,理了理血珀边上配的丝绦,眸光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这东西本是沈南潇送还之后便什么事都了了。 事实上云澈也以为沈南潇还回去了。 七月一整个月,沈星若都不曾寻他,虽送了几次糕点,却并不频繁。 云澈便想着,是沈南潇找机会还了血珀,所以沈星若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自然是少了联络。 谁知血珀出这种岔子。 如今他虽从云灏手上要了回来,但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个烫手山芋。 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云澈深吸了口气,只好先把血珀收入了袖袋之中。 第97章 议亲搁浅 沈星若寻了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坐着纳凉。 琼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轻轻拉着沈星若的衣袖比划道:少将军也是好心,觉得这东西放在世子那里不妥当才要回去的。 是下人拿错了。 “你当真以为是哥哥自己看到比目鱼,知晓寓意不合适,所以主动替我要回去的吗?”沈星若轻悠悠地说道:“那你可错了。” “哥哥若知道这东西是比目鱼,在春城的时候就会告诉我的。” “没道理他以前不知道,回了京就忽然知道了……真正知道那是比目鱼的,是世子呢。” 琼月一愣,觉得沈星若言之有理。 一时之间琼月竟对隔壁那个,自己一直觉得完美无缺的世子也生出几分怨念来。 小姐认认真真做盒子装起来送他礼物以作谢礼。 他既知道那是比目鱼,是送给爱侣的,又知晓小姐不懂,就该说清楚不要拿。 拿了却又想兜转着送回来,结果搞出这种岔子,叫小姐如此伤心。 “一个物件而已,不妨事的。”沈星若瞧她脸色难看,反过来安慰她,又低声说:“等会儿不是还要做点别的吗?我们可得好好出点气。” 琼月重重点头,手指翻飞:我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 沈星若这边点点头,刚要打趣琼月两句缓和下气氛,不远处有个身穿淡紫纱织望仙裙的少女带着婢女走了过来。 竟是那晚和顾景瑶一起夜游的柴姑娘。 柴雨薇走到近前,朝着沈星若露出友好的笑容:“沈姑娘。” 沈星若便也抿了唇瓣站起身来,“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 柴雨薇瞧沈星若神色淡漠疏离,有些微的局促,“前面有些吵,我便到此处来图个清静,没想到姑娘也在这里。” “哦。”沈星若淡淡点头,“你喜欢这里的话你便在这里,我去别处。” “不是……” 柴雨薇连忙说道:“我没有驱赶姑娘的意思。” 沈星若“嗯”了一声,不与她多说,直接站起身带着琼月走了。 她还有事要办。 柴雨薇望着她的背影诧异道:“这位沈姑娘好冷,先前在马场蹴鞠时看着还挺开心呢。” 身边嬷嬷低声提醒:“小姐,您忘了您的身份啊,她和离的夫君是您正在议亲的对象——她若满面笑脸才怪呢。” “……” 柴雨薇蹙眉说:“母亲已经决定不议了。” 那晚顾景瑶言辞实在难以入耳,挑衅沈星若被沈星若动手整治之后,关于沈星若的流言就满城都是。 柴夫人派人查探了一下,就是顾景瑶暗中散播的。 柴夫人说,先言辞低俗挑衅,挑衅不成就胡乱败坏人家名节,这种人简直毫无廉耻和底线可言。 而且因为流言之事,柴夫人也暗中派人查了下沈星若和顾景廷之间和离的因果。 先前都是信阳公主单方面说的。 只说沈星若不服管束又莽撞无礼,公主府尽量包容,但沈星若还是屡教不改,后来还离家出走闹的很不好看。 当时柴夫人还对沈星若颇有微词,觉得这样好的姻缘不知道珍惜。 可一查才知,沈星若是完全被顾景瑶撒泼挑衅挤兑走的。 家里有这么一个不省事的小姑子,柴夫人断然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 柴雨薇也是那晚被顾景瑶的姿态惊到了,所有对顾景廷的好印象都被顾景瑶败坏了个干净。 她反倒觉得这位沈姑娘行事直接磊落,很是喜欢,想着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不过看沈星若的模样,大致是不喜欢和她交朋友的。 沈星若起身没走两步便远到了顾景瑶带着婢女过来。 沈星若放慢了脚步,眸光幽冷深沉地看了顾景瑶两眼。 顾景瑶竟下意识地往后退缩,脸色发白咬唇瞪着她,且喉间酸气上涌,呕意浮动有些控制不住。 沈星若冷笑了一人,转身走了。 待她走远之后,顾景瑶才舒了口大气,喘息着快走两步,调整了神色,往柴雨薇面前去,“柴姐姐……” 柴雨薇眉心紧蹙,教养良好地站起身来:“顾小姐。” 顾景瑶满面笑容地寒暄着,一会儿说柴雨薇发髻样式好看,一会儿说她钗环搭配的巧。 只是柴雨薇无心和她多言,客气地笑了一声之后说有事,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独留顾景瑶站在原地咬牙切齿。 不远处的树荫下,沈星若屈膝而坐:“琼姐,现在只她一个人,是个好时机。” 琼月点了点头,侧身退下。 不一会儿,有个青衣的婢女捧着茶水从顾景瑶身旁经过。。 顾景瑶气的脸色铁青,兀自咒骂道:“什么东西,给三分颜色便要开染坊是不是?” “不过是个左仆射家的二小姐,我哥哥身为公主长子,给你脸你还不要!” 她走的又急又快,把那婢女给撞倒,茶水洒在了顾景瑶的裙摆之上。 顾景瑶大怒,一脚将那婢女踹倒在地:“贱婢!” 顾景瑶身边婢女连忙拉住她:“小姐别这样,好多人在看呢……” 顾景瑶环视四周,果然发现不少人在往这边观望,当即只能压下怒火。 婢女说:“奴婢去寻个人问问,看能不能帮小姐把这裙摆理一理。” 顾景瑶咬牙说:“那还不快去!” 片刻后,婢女寻了管事的婆子前来,而后那婆子便带着顾景瑶去就近的一座客院整理。 沈星若站在远处,瞧顾景瑶的婢女关上客院房间门窗,满意地笑了:“成了!” 琼月这时候走了回来。 沈星若拉着她问:“踹疼了吗?” 琼月摇头,一边指着那客院一边比划:我把药粉洒到她裙子上了,等会儿就该发作,咱们去前面。 沈星若点点头,“好啊,去前面看热闹。” 她带着琼月回到前院席间的时候,远远看到信阳公主正和一位锦衣的夫人说话。 信阳公主陪着三分笑脸,很是热情。 但那位夫人却是勉强赔笑,维持表面的客气罢了。 琼月比划:那是吏部左仆射大人的夫人。 沈星若“哦”了一声,那不就是方才那位柴姑娘的母亲,信阳公主看好的新亲家了? 现在这未来两亲家看起来不太好。 或许等会儿出点旁的事情,他们会更加不好。 第98章 丑态毕露 沈星若回到席位之上坐好,对桌上的饭菜她毫无兴致,只是低头静坐,用手指绕着自己腰间玉佩上的丝绦玩耍。 片刻后,左侧前方忽然传来喧嚷之声。 沈星若慢吞吞地抬眸看去,只见顾景瑶的婢女扶着她想把她往后拖,但顾景瑶用力地挣扎着,一边挣扎还一边拉扯衣服。 眨眼功夫腰带掉落,外裳散开。 夏衫本就轻薄,如此可谓是春光外泄,这席间只要是抬了眼的人全部看到了。 男的一个个目瞪口呆惊诧莫名。 女宾则面红耳赤地别开脸去,暗自思忖这是谁家女子作风如此大胆放荡。 信阳公主还在和柴夫人说话,察觉周围静的离奇皱眉扫视一周。 她坐的席位前方正好有一棵大树,树枝下压,倒叫她看不清楚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只隐约听到一个女子低喊“小姐别这样”。 声音还有点耳熟。 镇国公主坐在主席位置,一眼便看到了顾景瑶的脸,阴沉地说道:“岂有此理!来人,把她拖下去!” 在公主身后的女官示意之下,几个婢女快步上前把顾景瑶拉住,带离了现场。 镇国公主转向信阳公主方向,意味不明地笑道:“信阳妹妹养了个好女儿。” 信阳公主怔了一瞬,望着那树枝下压挡住视线的方向,忽而十分不安,也顾不得和柴夫人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坐在镇国公主身边不远处的沈南雪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容也几乎寸寸龟裂。 这个顾景瑶、这个顾景瑶! 得了什么失心疯不成—— 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宽衣解带,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她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公主府的颜面,郡王的颜面也被损害,连带着自己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真是蠢货! 沈南潇与云灏是分开坐的,瞧见顾景瑶那番姿态也是立即别开脸,只是心中都犯了狐疑。 莫名其妙就宽衣解带,实在是很奇怪。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朝着沈星若看过去。 沈星若坐的远,单手撑着额头兀自把玩腰间丝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无人看到她眼底神采,也无人窥探的到她的心思。 沈南潇和云澈又不约而同将视线收回。 只是沈南潇神色有些沉,云澈依然平静无波。 …… 信阳公主离席之后追了两步。 当看到前方被婢女抓住手脚却还要喊热,还要拉扯衣服的那女子的脸,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景瑶!” 信阳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你……她这是怎么了?” 顾景瑶的婢女哭道:“奴婢也不知道,郡主正要到前面席间来的,走的好好的忽然说有些头晕有些热,然后就拉扯起、拉扯起衣裳来。” “奴婢想把她拉回后面客院去,可是小姐一直往前走,奴婢一个人拉不住、拉不住她……” 信阳公主瞬间一股气冲上了脑门,阵阵眩晕几欲昏倒。 她喘着粗气说道:“快、快点把她按住——” 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和一个嬷嬷连忙上前,从镇国公主府的下人手上把顾景瑶接过来。 顾景瑶面色潮红,只是喃喃地喊着热,被信阳公主身边的几个下人按住手脚,而后用宽大的头蓬把裸露的身子包裹住。 信阳公主强自镇定道:“你们退下,人本宫带回府上去了。” “是。” 那几个镇国公主身边的婢女弓着身子退下去后,信阳公主铁青着脸说:“快点弄到外面的马车上去。” 婆子和婢女们把顾景瑶按住,连拉带拖往外弄。 顾景瑶口中吟哦出声。 信阳公主忍无可忍地拿起帕子直接堵上了她的嘴。 却就在这时,原本拖着顾景瑶的嬷嬷和婢女都不约而同“哎呦”两声,竟不知为何跌的东倒西歪,摔了一地。 没了人压着的顾景瑶跌跌撞撞地朝前扑了两步,隐约看到有个身材高挑的人走过来。 她已然是失了理智,便朝那人扑上去,“我热、好热……救我……” 来人是姚廷,猝不及防被人撞了满怀本该是心花怒放,只是低头一瞧顾景瑶那张脸顿时倒胃口地一把将人推走,“哪里来的疯婆子,快把她弄走!” 姚廷身边的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且姚廷本身嚣张跋扈惯了,底下的人也是谁都不看在眼中,更不可能在乎什么男女之防。 那左右两三个狗腿竟然上手直接就拉扯住顾景瑶白花花的膀子,把顾景瑶从姚廷身上扯下来甩在一旁地上。 信阳公主看的又心疼又惊怒,竟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公主、郡主!” 先前跌倒的嬷嬷和婢女连忙上前扶持顾景瑶和信阳公主母女,在一阵慌乱之中落荒而逃了。 姚廷皱眉弹着身前不存在的灰尘,抬眸四顾,发现方才的小美人不见了,顿时气恼不已:“刚才那个是哪家的郡主?!” 他身后狗腿回:“似乎是信阳公主府的景瑶郡主!” “原来是那个丑八怪,竟坏本公子的好事——” 方才姚廷跟在沈星若身后不远处寻找机会搭讪美人,谁知一直没等到机会反倒瞧见个高挑娇羞的小美人。 小美人对他频送秋波,惹得他也是心痒难耐便一路跟过来想一亲芳泽。 结果遇上顾景瑶这个扫兴的,小美人不见了还惹了一身晦气。 姚廷派人四处寻找那小美人,却不见芳踪。 这里到底也是镇国公主府上,他不好做的太过,只能悻悻而归。 沈星若托腮低头,实则一门心思看热闹。 她这个位置虽然足够边缘,但正巧视野极好。 当看到顾景瑶丑态百出还拉扯姚廷的时候,沈星若不禁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冲撞谁不好,冲撞到姚廷。 只怕今日过后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是—— 沈星若忍不住看着游廊尽头的一片绿荫。 方才有个女子从那里一闪而过,看那背影身形,倒是眼熟的很。 会是他吗? 可是他怎么跑到镇国公主府上来,还那副打扮! 沈星若不由自主蹙起眉毛来。 第99章 三分疲惫 端郡王纳侧妃的大礼,倒是信阳公主府的景瑶郡主出了大丑,宴席结束不过半个时辰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原先京中就流传那顾驸马外室和儿女如何优秀。 今日顾景瑶出丑更是雪上加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信阳公主为妻不贤为母不端。 不然怎么教出那种不知羞耻的女儿来! 柴家原本还和信阳公主保持一点面子上的客气,没有直接说死不议亲。 这一回因为顾景瑶的出色“表演”也是马不停蹄地派人通知公主府议亲作罢。 信阳公主昏昏沉沉被送到府上,好不容易被府医救醒,又听说议亲作罢以及流言之事,差点又昏过去。 她气的手指和唇瓣全在颤抖,与站在一侧的顾景廷说:“去、去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安心,我已经派人出去了!” 顾景廷脸上的伤势还没好,鼻梁处一片黑青,此时再加上黑青的脸色,看着实在不像平时那般俊秀出众。 他今日是因为脸上有伤所以不便出席,谁知就出了这种大事。 顾景瑶是他妹妹,他十分的了解。 虽说偶尔跋扈泼辣些,但绝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做那种宽衣解带的事情! 可是……偏偏回府之后他寻了府医查看过顾景瑶的脉搏,府医说像是喝醉了,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怎么可能? 她一定是中了什么算计才是! 在镇国公主府上,敢出手算计顾景瑶,而且有必定这么做的动机的人。 似乎只有那么一个…… 宴席结束之后,沈星若率先离开公主府,却并不是回容婷郡主府,而是让七弦驾着车左绕右绕了一番之后,最终绕到了燕离住的那小宅去。 沈星若进立雪堂的时候,燕离躺在院内树下的摇椅上纳凉,懒洋洋的模样像只倦怠懒散的猫咪。 就如同她以往每次来时燕离的反应一样,燕离这一次也是眯着眼看着她,而后笑嘻嘻地坐起身来:“姐姐来了。” “咦……姐姐今日怎么这身打扮?真漂亮!” 沈星若不买账,摆摆手让琼月和七弦退走,而后自己坐到燕离面前桌边,“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 沈星若不说话了,眸光幽沉地看着燕离,那黑白分明地眸子里写满了平静,似乎洞悉了一切。 “姐姐……” 燕离咬了咬唇,叹息着弱弱说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的背影出卖了你。”沈星若眉心微蹙:“你跑到那里干嘛去了?为慈悲叶的事情去想办法吗?你可知公主府戒备森严,出点岔子你小命就没了。” “我知道。”燕离温声说道:“所以我很小心的,这不,除了姐姐大致没人发现我才是。” “当真?”沈星若不客气地拆台:“那姚廷怎么到那里的,难道不是跟着你。” 燕离失语片刻:“姐姐,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何能如此敏锐,眨眼的功夫你就能洞察所有?” “是你自己不小心。” 沈星若皱眉叮嘱:“你在那里随意晃荡不是闹着玩的,慈悲叶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你——” 话到此处,沈星若忽而觉得自己这姿态和哥哥说自己的时候没啥两样,顿了顿之后不想说话了。 燕离乖乖巧巧地说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下次不这么莽撞了。” “嗯。” 沈星若沉默片刻后又问:“你……你是故意把姚廷引到那儿去的?” “是啊,听到那边很是喧闹,想着把他带过去,我好乘乱借机走人。” 沈星若点了点头,“你还蛮机灵的。” 燕离笑嘻嘻地说了声“没姐姐机敏”,又见沈星若眉心轻蹙,似有愁意,和她平素很不一样,便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心情不好吗?” “我……”沈星若唇瓣微抿,“没呢,只是有些累。” “哦,那不然你去隔壁的揽星斋休息一会儿,歇一歇再回去?” 沈星若想了想,点点头起身往隔壁去了。 她忽然不太想回去那里,那个云澈就住在自己隔壁,府上其他人还都是他的人的容婷郡主府。 也说不上是因为尴尬还是什么。 沈星若进到揽星斋,浑浑噩噩睡了个把时辰。 在公主府的席上她便没吃多少,这回醒来竟是被饿醒的。 此时早已经过了晚膳时辰,燕离却还没用饭,一直等着她呢。 沈星若和燕离一起用了晚饭之后,小宅子外来了个郡主府上的护卫,说沈南潇到了,等郡主回去。 沈星若一顿,“何时到的?” “刚到。” 沈星若点点头,“那我马上就回去。” 她起身之时看了燕离一眼,“你好好养着,别胡乱出去惹事。” 而后便出门上了马车。 回去的一路上,沈星若思忖哥哥这么晚来找她所为何事。 是为血珀之事吗? 还是……顾景瑶出丑的事情? 这件事情虽然她做的干净,但有心人都能猜得到。 哥哥怕是也猜到了。 如此一来,等会儿怕是要少不得一番责骂,怪她莽撞行事,太过大胆。 沈星若垂眸,暗暗吸了口气,心中浮起三分疲惫。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回到郡主府上。 沈星若进到揽星斋时,只见沈南潇双手负后站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她低下头,乖顺地站在远处,不待沈南潇吭声便低语:“我知错了。” 这一下,直接将沈南潇酝酿了良久的话全部堵回了肚子里去。 沈南潇张了张嘴,“你、我还什么都没说,你知错什么呢?” “哥哥难道不是来教导我要低调一点,内敛一点,稳重一点的吗?”沈星若轻声说罢,默默看着他,“如果不是,那哥哥来寻我是为了什么?” 沈南潇面色复杂,无言相对。 他的确是为今日顾景瑶出丑之事前来,也有些叮嘱告诫的话要说。 还因为云澈曾提醒过他,注意说话的技巧,所以他在沈星若到来之前,心中默默整理了许久。 今日之事沈星若的确有些莽撞,若出岔子,单是镇国公主的怒火就不是她能承受的。 他也更关心她是怎么做的,有没有可能被抓住把柄。 若有把柄落在人手上,日后东窗事发她会被追责。 可是面对这样安静乖巧的妹妹,他就像是碰了个软钉子一样,没法开口,心中只余无力。 他想,沈星若大约因为血珀的事情,多少有点恼了他。 以前她从来不会对自己这样说话。 第100章 兄妹之情 沈南潇暗暗叹了口气说:“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你让人传话。” “嗯。” 沈星若点了点头,瞧沈南潇大步往外走去。 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剑眉微锁,眸中波光透着几分无力疲惫。 想起这些年哥哥对自己的照顾和维护,沈星若心中忽然一酸,自己不该把不愉快发作到哥哥身上的。 在他将要出门的时候,沈星若低声开口:“哥哥,我用的是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药,发作的时间很短,发作之后便毫无痕迹。” “就算他们猜到是我,也绝对拿不出证据的。” “你放心。” “那就好……”沈南潇步子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是七弦帮你找的?他门路很多。” 沈星若“嗯”了一声,轻声说道:“虽然好用却是不便宜呢。” “是么?”沈南潇问:“多少银子?” “五百两一份。” “那是不便宜……”沈南潇皱眉说道:“你这府里府外的开销不小,虽说有食邑供养,但食邑是食邑,现银没多少?” “我明日让聂雄送些银票过来。” 沈星若没有拒绝。 这些年沈南潇这个做哥哥的在银子方面对沈星若素来大方。 他是沈家长子,沈家本就产业不俗,梅氏当初的嫁妆也丰厚,给了沈南雪一部分,给了沈南潇一部分,沈南潇说是个财主也不为过了。 不过沈星若用银子比较细致。 沈南潇给的银钱,除去必要花费以外,其余的倒是存下了一部分。 沈星若想以后哥哥若有急用,这些银钱应当能帮得上一点小忙。 如此说了两句话,沈南潇便又站在门前不走了,他迟疑着说:“那个血珀——” “血珀之事就算过去了。” 沈星若摇头道:“哥哥不要再提了,便当那东西不是我的就是了,你也不要去讨要,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很复杂,让哥哥在那家中气恼难过。” 沈南潇为她这般懂事心酸不已,“哥哥改日寻个更好的给你。” “好,我可记下了,哥哥别食言。” “我素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决不食言。”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沈星若忽而又问:“哥哥,我有件事情很好奇,你能不能给我解解惑?” “好,你说!” “那个东西——”沈星若指了指自己摆放在窗口桌上的东陵水晶玉树摆件。 还没问出问题,沈南潇的面色便有些古怪。 沈星若说:“哥哥知道我想问什么?” “这个……”沈南潇默了片刻,“这个东西是当初我用棋谱和世子换的,那时时常与他通信,他说此物甚好,我又有他想要的棋谱。” “便一拍即合,交换了来送你。” “原来如此。”沈星若点了点头,“那哥哥送我的其他东西,可有跟世子换来的?” “没了。” 沈南潇很是诚实,“只有这一样,你……你也莫生世子的气,他只是不想你太尴尬,才寻我还你,谁知我——” 沈南潇闭了闭眼睛,面露懊恼。 他平素虽不能说是个机敏多智的人,但也是稳重的,谁知如今在这件事情上大意了。 搞得场面很不好看。 “我明白的。”沈星若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不是那种胡乱就生气的人呢。” 兄妹二人说了会儿话,沈南潇瞧她的确不生气,自己也松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 江陵别馆内,云澈坐在桌边,微皱着眉看着桌面上的血珀,神色复杂且无奈。 方若瑾方才来了一趟,询问他给自己说情的事情。 但见云澈这般神色,也很是懂事地摸摸鼻子走了。 就这般坐了片刻后,云澈把血珀上面的红色丝绦拆下来清洗了一下,挂在窗口通风处,又转身回去拿起那血珀放在掌心:“郡主回来了吗?” 骆平安回:“回来有一会儿了。” 云澈淡淡“嗯”了一声,就这般在桌边立了一会儿,仔细将血珀收好没有多说。 …… 夜色浓郁,镇国公主府今日迎了三位新人进府,两位侧妃,一位侍妾。 本该是个喜气洋溢的日子。 但此时的沉香榭内,却气氛十足冷沉紧绷。 云灏满面无奈之色,再次解释:“既是因为出了差错,那东西到了我的手上,自然是该物归原主的,你何必这般气恼?” “所以郡王觉得我霸占旁人的东西吗?那是哥哥送给我的见面礼!” 云灏说:“或许在你大哥那里就出了岔子——你和你大哥确认过吗?他没有拿错礼物?” 沈南雪想起最近几次沈南潇递帖子要见面的事情,神色微微一变。 云灏又说:“一块血珀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明日便让人重新给你寻个好的,打成比目鱼的形状,你我一人一只。” “就算是出了差错,那也是我送给你的。” 沈南雪双眼泛红地质问道:“为什么不能拿给我让我还回去,或者先告诉我一声再还回去?郡王真的在乎我的心情吗?” 沈南雪今日本就心情不好,结果现在被告知,象征自己和云灏感情忠贞不二的比目鱼竟是出了差错才到自己手上,现在还被讨要了回去! 她心底的烦躁和怒火如何压得住? 一句轻嘲便失控地出口。 “是了,郡王现在有了侧妃,又怎会在意我的心情,你说打一对比目鱼……只一对比目鱼,那其他的妹妹们怎么办呢?” “我在说我们自己,你扯别人做什么?” “她们是别人吗?她们是郡王的侧妃,你的女人。” 云灏眉心紧皱:“你现在变得不讲道理了。” “我一直就是这个模样我没变过!” 沈南雪咄咄逼人道:“是郡王变了,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变了!” 云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莫说是身为皇族,便是普通人家,为绵延后嗣纳妾都是常有之事,他一再表态自己对沈南雪的心意不会变,纳侧妃只是为了子嗣,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所有的深情和安抚都安不了沈南雪的心。 最近这段时间,两人看似恩爱实则沈南雪敏感易怒,动辄便要查问他的去向,追随在他身边。 这样的状态让云灏窒息也无力。 他长长吸了口气,“早点休息。” 话落,云灏转身出了沉香榭。 第101章 我与世子不熟 沈南雪僵住。 今夜是他的新婚夜,所以他会去哪个侧妃的院子? 沈南雪快步走到门边,待要唤他回来,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无声痛哭起来。 丁嬷嬷上前把沈南雪扶住,欲言又止道:“小姐这是何必呢?” 那血珀根本无关紧要。 郡王来时好言好语分明是有些愧意,就该好好利用,趁势示弱也好得到郡王更多怜爱。 可沈南雪偏偏反其道而行,倒是大吵一架让郡王就这么走了。 这世上的东西大多如沙子,你越是握的紧便越是握不住,还会失去的更快。 沈南雪这么聪明的人,却在感情之事上犯了傻。 丁嬷嬷暗叹了一声。 大小姐和夫人还真有些像,这般刚直实是自苦。 …… 这一夜,沈星若也彻夜未眠。 血珀的事情看似是一件阴差阳错的小问题,却不知为何像是警钟一样敲在自己的头上 她回到京城原本是要好好做自己,好好过日子的。 和离、和家中断绝,都是最开始的计划。 她甚至决定好了不必哥哥插手自己来解决一切。 可是云澈忽然横空出世。 他太周到,太细致。 他为她挡去了原本该她自己承受的暴风雨,给了她一个安逸舒适的环境。 然后她便领着食邑,当着文婷郡主,又在军器监里混着日子,一眨眼竟然过了两个多月。 可是他不是她的谁。 只是因着哥哥的面子,所以才对她照顾一二。 没有了哥哥这层关系,他们甚至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他不是她的避风港。 任何人也护卫不了谁一辈子。 她始终是要靠自己的,而不是仗着他暂时的庇护,住在他赠的院子里安安稳稳地继续过下去。 所以第二日一早,沈星若便向军器监告了假,之后前往城郊天策营。 她知道自己在军器监那个地方待下去,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出路的,她得给自己谋个能有出路的去处。 …… 天策营在京郊三十里外的玉泉山中,营帐绵延便有数十里之长,营中军士十五万人。 是驻扎在庆都周围最强战力。 天策营有上将军一位,统管十五万大军,左右都护四名,分别统领各类兵种。 纪英楠为诸卫羽林右军都护,掌管五万步兵。 在天策营中除了天策上将军之外,纪英楠目前武职最高,统领兵力最多,更是最年轻的人,还是女子。 她的英姿让无数庆都儿郎自愧不如。 沈星若到了营前下马,请守卫通传拜见。 恰逢今日纪英楠带兵巡营,并不在中军大营之中,守卫便要沈星若等候。 而此时时辰还早。 沈星若一等便等了一个多时辰,待到日头高升,才远远看到纪英楠带了一队轻骑回营。 瞧见沈星若,纪英楠有些意外,但并不算太意外:“几时来的?” “一早。” 纪英楠挑眉道:“那等了许久了……这点倒是不太机灵,就不知道先去莱国公府问一下我何时当值何时回家?万一你来了,我休沐岂不是扑空?” 沈星若默了默。 她一心想快些过来,哪里多想这个。 “进来。” 纪英楠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缰交给身后女兵,边走边说:“中军大营我并不常来,今日正好有些琐碎军务才过来。” “我的营帐在西北方位,辕门之前三颗大石,你下次往那边寻我。” 沈星若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了一座干净的小账内,纪英楠随手解下披风,给自己和沈星若各沏了一杯茶:“想到天策营来?” “嗯。”沈星若又点了点头,这一回十分郑重。 纪英楠端起茶杯轻抿,“怎么忽然想到这里来了?” “我想给自己挣个前程。” 纪英楠微顿,“你这样的家世背景说这样的话倒是稀奇,为何想要自己有个前程?” “我想自己做自己的靠山。”沈星若坦言道:“不要做别人的拖累,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争取过来,不用别人帮衬才能得到。” “我——想靠自己站住脚,希望可以成为哥哥的助力。” 纪英楠轻笑道:“话说的很漂亮,很好听……但你知不知道,在这军营之中,一个女子要靠自己立得住脚有多难?” “我莱国公府满门忠烈,我父母双双战死沙场,他们以鲜血为我铺就了从军之路。” “我走到今日,我自己付出了万般辛苦,但也有父亲旧部的支撑和提携,恰当的时运。” “小姑娘,不是我要打击你,你须得明白,有时候一腔热血未必有用,千万般的努力也或许会付诸东流。” “我明白。”沈星若重重点头,“努力不一定就会有收获,但不去做连机会都不会有。” 纪英楠打量了沈星若两眼,眸中划过赞许光芒,但语气却依然轻飘飘地:“你何必来吃这份苦,我瞧那江陵世子对你很是不同——” 沈星若打断她,“世子只是因为和我兄长关系好,所以偶尔帮衬一二而已,我和他并不熟悉。” “哦?” 纪英楠挑眉道:“不熟?” “是不熟,只是比萍水相逢的关系稍微近一些,甚至算不上朋友。” 纪英楠看了沈星若良久,收回视线时转身到圈椅上坐下,“你也坐。” 沈星若坐在了一旁。 纪英楠说道:“天策营不收无用之人,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需要自己拿出投名状来,你若能证明你够格,那我便为你奔走一二,将你从军器监调到此处。” “好!”沈星若应下:“烦请纪将军先予我方便,将我从军器监借调到此处,再借营中军器所一用。” 纪英楠问:“你要制军械?” “是!” 沈星若点头说道:“军中一向以军功论英雄以得封赏,只是如今是太平盛世,战事极少便很难积攒军功。” “但即便是四境太平,军中作训却绝不会停,反而会比战时更加严苛,以随时准备突发战事能够应对。” “同样的,为增强军队战力,关于各类军械、战车的改良和创新也一直不中断,我虽年轻,却也懂得一些军械之事,我想或许可做投名状。” 纪英楠淡淡一笑:“好!” 第102章 月饼 纪英楠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下答应沈星若,便立即亲笔文书让贴身副将送去军器监,借调沈星若到天策营来。 而后更将她营中军器所借给沈星若。 只是做这一切有言在先——以七日为限。 沈星若心中早有成算,自然是欣然答应,之后便回府上收拾东西,带着琼月和七弦住到了天策营来。 李娘子知晓此事已经晚了,无法阻拦沈星若,只好把消息禀报云澈。 云澈那时正在看手下传来的密信,闻言有些微的意外,但很快却又恢复常态,温言道:“她有想法是好事,随她去就是了。” 李娘子只好行礼退走。 云澈却忽而问:“走的时候带药了吗?” “没……” 云澈微微拧眉,“调理身子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里会有什么效果……你去照着方子将药配好送去——” “算了,还是抓好了拿过来。” 李娘子办事利落,半个时辰就照着先前沈星若调理脾胃的方子把药抓好拿来。 云澈忙完之后起身走到桌岸边,挽了袖子摆弄那些药材。 半个时辰后,方若瑾从外面走进来,一瞧他在忙便好奇地问道:“你在制药丸啊,给谁?” 他拿起一粒半成品嗅了嗅,皱眉说道:“好像是养胃的。” 云澈不理他,将药丸制好之后封入小青瓷瓶子里递给骆平安:“你送去。” 沈南潇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 他也顾不得初一狗皮膏药一样跟随,火急火燎到了云澈这里来,“天策营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 云澈给他沏了杯茶:“天策营其实是个好去处,我认为比军器监好,况且还是纪将军插手招揽,我想不会出问题的。” 沈南潇皱眉:“可是纪英楠严苛——” “她严苛也是讲道理的。”云澈淡淡道:“她的人品无需怀疑,至于星若的能力,我觉得你更不该怀疑,她是你亲手调教的。” “她有什么本事,难道你不清楚?” 沈南潇没话可接。 顿了半晌,沈南潇才叹道:“我纵然知道她有些本事,但总忍不住担忧……你啊,你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话,是因为她不是你妹妹。” 有道是关心则乱。 云澈和沈星若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云澈顿了顿,想起昨日让骆平安送去的药丸。 他好像也下意识地关怀,只是并不如沈南潇这样担忧过度。 云澈收敛了思绪,将一封信递给沈南潇:“名册的事情有着落了。” 沈南潇立时神色一正。 …… 纪英楠给沈星若分派了两个帐篷。 沈星若与琼月一间,七弦一间。 为方便沈星若在军器所造她的“投名状”,纪英楠也给了她一块腰牌。 不过这军器所里的人各有忙碌,都没空理她。 沈星若来时就大致猜到了,若这些人都热情洋溢地帮忙她才要奇怪。 想当初她在春城第一次去军器所时,还被里头的军械师傅驱赶了好多次,后来便锲而不舍且厚脸皮地一次次前去。 直到打出弯刀长矛,众人才对她彻底改观。 她那时便明白,有些地方用嘴说话是不行的,要靠实力。 所以她这次带了七弦来。 七弦可以帮得上忙。 七天时间不算很长,要造什么大型的军械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算短,做一样太小的有点哗众取宠。 沈星若便决定做前些时日自己改良过的长弩。 那图纸她反复修改过,如今已经彻底完成,只差造出来试验威力。 如此,沈星若带着七弦和琼月忙碌。 军器所其他人忙起来的时候,她便很自觉地让开地方不打扰旁人,等到旁人忙完了再去做事。 她这样懂事,倒是引起了两个军械师父的好奇和刮目相看,竟然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沈星若却是微笑着婉拒了。 如此接连几日用尽心思,在第六日晚上,沈星若图纸上的那一架长弩总算造好。 沈星若检查了所有细节之后,深深呼了口气,“成了。” 琼月快步走上前来,帮沈星若捏肩捶背。 他们主仆三人可是好几日废寝忘食,到今晚才终于弄好,不至于耽误七日之约。 “辛苦了!” 沈星若朝七弦和琼月笑起来,一手压着肩膀一边活动筋骨,“今日是不是中秋?” 琼月连连点头。 沈星若叹道:“时辰很晚了啊,现在回城肯定回不去了,看来今年中秋只能在这营中过了。” 琼月比划道:和小姐在一起哪里都可以过中秋的。 七弦也说:“是啊。” 沈星若笑意更是灿烂,想了想说:“也不知道营中能不能做月饼,怕是没想要的食材呢……我们先去寻一寻看。” “好。” 七弦点点头说:“小姐和琼月去便是,属下在这里守着,免得出岔子。” 沈星若“嗯”了一声。 她带着琼月离开军器所后便往火头军帐方向去。 今日虽是中秋,但军营是严肃之地,这里半点过节气氛都没有,只有风吹旌旗的猎猎之声,以及士兵巡逻的时候铠甲碰撞的咔嚓声。 大如银盘的月亮挂在天边,把沈星若和琼月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沈星若忽而起了玩心,一边往前小跑一边还摆了几个滑稽的姿势,被月光照出更滑稽的影子。 琼月无声笑起来。 她知道小姐今日很高兴,就要一直这样高兴才好呢。 “你摆的是个兔子么?”不远处忽而传来纪英楠淡淡的声音。 沈星若连忙站好,拘谨地说:“纪将军。” “嗯。” 纪英楠点了点头,“摆的挺好看的,很灵动,很活泼。” “……” 沈星若讪讪道:“让将军见笑了……对了,您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营中?” “今日我当值,我自然是要在营中的……你这蹦蹦跳跳地干什么去?” “我去火头军那儿,今夜不是中秋么?我想着能不能做几个月饼来吃。” “都这个时辰了,那里想必也没人了。”纪英楠说道:“至于做月饼……军营里大致没那些东西,你想吃我送你几个。” 纪英楠说着摆摆手,身后的女兵便拎了个食盒上前来。 沈星若把食盒接住:“这是——” “我家小弟让人送来的,送的多,还有些甜腻,我也吃不惯,便分你一些,一起过个节。” 第103章 中秋宫宴 沈星若打开食盒一瞧,竟是玫瑰坊的月饼。 以前沈南潇给她买过,吃起来只能说还行,但是价格就贵的离谱,后来沈星若就自己做月饼了,再没买过。 此时瞧着这金贵的月饼,沈星若赶紧朝纪英楠道了谢。 其实她是有些累了,再亲力亲为去做月饼的话,恐怕做好也没什么力气吃。 “东西做好了吗?”纪英楠问。 “好了。”沈星若说道:“明日就可以试,我还做了一把连发的短手弩。” “倒是挺有效率的,就不知道东西如何了。”纪英楠想了想说:“你做的是弩,还有连发短手弩……这样,我派人请神弩营的统领明日也过来一趟。” “一起看看你这两把弩的情况。” 沈星若应了声好。 纪英楠离开之后,沈星若带着琼月又回到军器所去。 主仆三人把那食盒里面的月饼给分了,正好一人两块。 琼月摘下沈星若腰间葫芦型白玉小罐,倒了一粒药丸递到沈星若面前。 沈星若眼眸微动。 这是她入住天策营当天,郡主府上便派人送来的,说是养胃的药丸。 是世子吩咐人做了送来的。 也不知道中秋他会怎么过? 还有哥哥……哥哥在家中,必定可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赏月。 沈星若垂眸片刻,把药丸塞进嘴里咽下去,而后便把脑海之中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部赶走,和琼月回帐篷休息去了。 进到帐篷里的时候,她发现桌上有个八角食盒。 沈星若上前把那盒子打开,里头放了几枚月饼,形状便是平常月饼的形状,但闻着清香扑鼻,和京中的月饼气味不太像。 而且还是酥皮的。 她拿了一块掰开来尝了尝,抿着唇说:“咸的。” 琼月比划:听说江陵那边吃咸月饼,这个是世子送的。 沈星若没吭声,看了那月饼半晌,只把手上掰开的这块吃了,便将食盒合起来,拉着琼月休息去了。 …… 云澈往年中秋都在江陵与父母一起过。 今年因女皇陛下相招,所以参加中秋宫宴。 宴会上吃用的全是各地贡品,可谓奢靡至极。 大殿中央歌舞升平,据说为了这场中秋宴会,礼部从过了年便准备到了现在,为的就是让女皇看到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乐。 年迈的女皇身边簇拥着四名绝色少年。 镇国公主坐在女皇下首位置上,对面便是权相姚钟海。 两人谈笑间便是针锋相对,刀光剑影。 倒是高座上的女皇淡笑无言,一直与身边陪伴的绝色少年低声说话,时不时传出两声轻笑来。 云灏坐在云澈身边,眉心轻拧,整个宴会都没有笑一下。 今日陪他出席宴会的是侧妃楼千月,沈南雪没来。 云澈猜测,或许因为血珀的事情那夫妻两人闹了矛盾。 血珀之事大家虽都不是故意的,但到底闹的不太好看,云澈便随口问了两句。 云灏说道:“她身子不适。” 云澈看出云灏不愿多说,便也点点头没再多问。 高座上的女皇忽然发问:“今日英楠怎么没来?” 旁边太监回:“纪将军今日营中当职,所以不曾来参加宴会。” “这丫头。”女皇无奈叹道:“这么热闹的时候她倒是避着去当职了……对了小五,听说你收了个义女,也是个将门英才,今日可来了?” 镇国公主回:“没有。” “为何没有啊?” “她……”镇国公主收沈星若为义女完全是看云澈面子,她哪里知道沈星若在做什么,倒是愣了一下,默默看向云澈。 云澈懂事地回:“她在纪将军营中,也有些要事在忙,所以不便前来。” “原来如此。”女皇点点头,目光落在云澈身上,“几年不见,澈儿越长越好了……” 接下去便是一些家常的寒暄。 女皇虽是云澈祖母,但到底是曾经用了铁血手腕登上皇位的当世霸主,云澈不敢托大,应对得宜。 女皇又问起云灏侧妃。 楼千月上前回了话。 女皇满意地点点头,“可要好好努力,为郡王早日开枝散叶才是。” 楼千月羞红了一张脸。 女皇的视线最后落回镇国公主身上,“今年中秋,驸马不曾回京?” “不曾。”镇国公主淡淡道:“他忙着,儿臣也知他辛苦,故而十分体谅他,多谢母亲关怀。” 那冷静的姿态,仿佛他们说的不是镇国公主的夫婿,而是一个随便的路人甲。 云澈不得不感慨,女皇和公主这对母女,不怪能走到如今位置。 都是冷静且胸有丘壑之人,断不会因为情情爱爱绊住脚步。 姚钟海淡淡一笑,“公主和驸马还真是鹣鲽情深啊。” 之后他便与女皇闲谈起来,还能问及女皇觉得那些绝色少年琴棋书画如何,能不能得她喜欢。 若是不喜欢,那便再好好调教一番。 下面的官员把一切看在眼中,一部分双目平视当看不到,一部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还有一部分板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 沈靖和沈南潇父子坐在云澈的斜对面。 沈靖眼神扫过女皇和那些绝色少年时,眉心忍不住紧蹙,是属于一眼也不想看那一类型。 沈南潇则在想其他的事情。 关于血珀之事,丁嬷嬷已经传话给了府上,梅氏自然又是一番担忧愤怒。 沈南潇也没想到,血珀被人要走了。 不是他,那就是云澈了! 但梅氏误会是他做的,还叫他过去恨铁不成钢地一番敲打,说他怎么能这样让沈南雪下不来台。 沈南潇用沉默应对所有,最后梅氏也没了办法,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此时看着场中舞乐,沈南潇意兴阑珊,更不多看那御龙台上被绝色少年簇拥的女皇一眼,只思忖何时才能回府去。 ……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天没亮就起了身。 七弦昨晚在军器所守了长弩一晚上,今早沈星若和琼月便赶紧去换了他。 军营士兵都是卯时起床作训。 又因军营设在山势高峻的玉泉山山谷之中,太阳出来的晚些,天色还灰蒙蒙的,营中作训的声音已经响彻天际。 沈星若把长弩最后又检查了两边,确定一切无误。 辰时过,纪英楠派了身边的副将来传她前去演武场,说是神弩营统领秋今歌已经到了。 第104章 秋今歌 纪英楠同时还派了士兵来,帮忙搬运那长弩过去,并带话让沈星若先行前往拜见。 沈星若点点头,交代七弦和琼月看着长弩搬运,自己先到演武场去了。 此时正是旭日东升。 演武场周围五步一个岗哨,士兵站的如松如柏,纹丝不动到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姿态,可见纪英楠御下之严格。 试验长弩要在靶场,靶场之上已经设置了试验长弩所用的稻草人。 因为长弩本是改良自床弩,是进行远程攻击的军械,并且针对的目标也是比较大的。 所以那作靶子的稻草人也扎的是寻常的两倍大。 且长弩发射之后的威力远高于单人拉弓射弩,因而在稻草人之前垫了两层木板,之后垫了两层石板,以充分试验长弩的威力。 沈星若到时,远远看到纪英楠和一个英挺高大的青衣武官在说话。 武官背对着沈星若看不见神色,纪英楠的面色却是少见的轻松,可以想见她和秋今歌是熟稔的。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纪英楠笑着说了声“好”,之后便吩咐身旁女兵:“拿我的弓来!” 女兵拱手退走。 这时纪英楠看到沈星若到来,便招呼沈星若上前去,“沈姑娘,秋统领应当认识的。” 秋今歌淡淡点头,“见过。” 沈星若客气地给秋今歌行了礼,心中暗忖果然我是不配让你开口说话吗? 当初她被长公主提拔致果校尉,协管神弩营,曾去神弩营一趟,而后秋今歌从头到尾就冷冷看了她一眼。 她可是记忆犹新。 就在这时,纪英楠身边女兵拿了把大弓来。 纪英楠的身材在女子之中属于高挑的,这弓却是大的有些离谱了。 但纪英楠手指一动,那弓在她手中轻轻翻转,而后稳稳握住,下一瞬便有箭矢搭在弓箭之上。 纪英楠拉动弓弦,瞄向远处箭靶。 沈星若觉得她开弓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 可见她虽看似纤瘦,臂力却很是强劲。 嗖的一声,箭矢破风而去,正中靶心。 纪英楠淡笑一声,把弓递给秋今歌,“你来。” 秋今歌应了声“好”,却没接纪英楠的弓,而是招手取了自己的弓来:“你的弓我用不惯。” 纪英楠失笑道:“好……你是神弩营的统领,箭术、弩术都是军中翘楚,也从来弓不离手,我倒是忘了,那便用你自己的。” 沈星若在一旁观看,心中默默重复了“弓不离手”这四个字。 就不知神弩营所有人是不是都弓不离手? 不过片刻,秋今歌身边亲兵送了他的弓来,是一把通体漆黑油亮的弓,只看着便觉得比纪英楠的那把弓要重一些。 沈星若的弓马都是沈南潇教的,箭术也出色,算个内行人。 只一见秋今歌开弓的姿势便知这人的能耐,无怪乎能做神弩营八千箭手统领。 而随着弓弦拉满,隐隐的嗡嗡声传入耳中。 这个声音…… 沈星若忽而眸光一动,视线落到了秋今歌的身上。 但只一瞬,她便看向远处的靶心。 秋今歌百步穿杨,自然也是正中靶心。 纪英楠赞了秋今歌一声,回头时见沈星若低着头,便招呼道:“你要试试吗?听说你箭术也极好?” “也行。” 沈星若微笑,“只是我没有带弓。” “你可以用我的。”纪英楠把弓递过来,“虽然有些大,不过并不重,女子拉来也不会吃力。” “好。” 沈星若点点头,双手把纪英楠的弓接过来,开弓搭箭飞射而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练习了千万遍,准头当然更不用说。 纪英楠看向秋今歌说:“这箭术比你营中箭手如何?” 秋今歌说:“不差。” “知道就好。”纪英楠淡笑道:“等会儿你看了长弩,说不定会后悔。” 沈星若本是可以往神弩营去的,只可惜秋今歌不识货,如今倒被她招到天策营来了。 不知为何,纪英楠觉得沈星若那长弩绝无问题,这是个好苗子。 想到此等苗子竟然在旁人没留心到之前就被自己捷足先登,纪英楠竟有些小得意。 远处,一队士兵抬着沈星若改良过的长弩往靶场上来。 秋今歌微眯着眼睛打量片刻,“这弩应该还有床车。” 否则战场上如何移动? “有的。”沈星若解释说:“时间太紧,床车造不出,所以先将弩做好,等试过了弩的威力之后再造床车。” 秋今歌点了点头。 等那队士兵到了近前,沈星若亲自上前,叫上七弦和琼月帮忙调整长弩方位,而后与纪英楠说:“我要四名士兵,左右帮我绞动轮盘。” “好!”纪英楠抬手示意:“你们去。” 当下便有四人上前。 这长弩和以往床弩的发射方式一样,营中士兵都了解方法。 只是寻常床弩起码要八人才能发射出去,沈星若却只要四人。 上前的士兵都心有戚戚。 这哪里绞的动? 但当他们按照沈星若的指示将手落到轮盘上发力的时候,竟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吃力。 沈星若将准备好的巨大弩箭装在弩身之上,示意左右士兵绞动轮盘,她亲自协助开弩。 待到整张弓拉满,沈星若瞄准远处的稻草人松手。 只听“嗡”一下刺耳的破风声响起,弩箭飞出,将做靶子的稻草人连着前方木板射成了好几瓣,且将那稻草人身后的石板也射的倒塌。 如此威力叫纪英楠和秋今歌同时眯起眼来。 守在稻草人边上的士兵呆愣了片刻,赶紧跑过去看了一眼,后飞奔过来禀报:“弩箭的箭头有些损毁,但是青石板上也留了一个不浅的坑。” 沈星若说道:“这弩箭造的有些急了,箭头所用的材质不够坚硬,所以才会损毁。” 秋今歌和纪英楠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而后便一起到稻草人散落的地方过去查看,之后两人对视一眼。 秋今歌刚要开口,纪英楠立即说道:“没门!” 秋今歌剑眉紧拧。 纪英楠站起身来笑道:“我就说你会后悔,这可是你自己错过良才!” 话落,纪英楠直接转身到了沈星若面前来,“你的投名状极好,去休息,好好歇歇,晚些我带你去见上将军。” 第105章 天策上将 沈星若轻呼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得到了纪英楠的肯定。 只是想起方才秋今歌拉弓时候的嗡嗡声……沈星若忍不住看了秋今歌一眼,而后垂下眼眸,暂且告退了。 她已经接连六日不曾好好休息,如今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一回到自己的帐篷立即栽倒在榻上,却没什么强烈的困意。 她在思忖秋今歌和他拉弓的情形,也考虑纪英楠带她见天策上将军之后会有什么情形。 按照纪英楠的意思,是会提拔她到天策营来。 她如今只是七品致果校尉,还是个散官,到天策营的话,应该能升官? 要是能有实职就好了。 不过纪英楠的确是个伯乐,沈星若想自己会的东西还很多,就算这一次不会提拔到实职,以后也定会有机会。 如此想着,沈星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推自己。 沈星若茫然地睁开眼,看到琼月笑眯眯的脸。 琼月手指翻动:纪将军传了话来,要小姐过去。 沈星若眼皮眨了两下,才反应过来琼月说了什么,猛然就坐起身来,“她在自己帐中吗?什么时候传的话?” 琼月说:是,就现在传的,不过她说要小姐一炷香过去,还有时间。 “好——” 沈星若立即起身。 琼月贴心的很,早准备了一点吃的,还有洗漱的水和干净舒爽的衣服。 沈星若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吃东西,对琼月投去满满的愉悦目光,“我要是没了琼姐,我肯定日子都不会过了!” 琼月笑的温柔,站在沈星若身后帮她整理头发。 待到发髻整理的一丝不苟,沈星若站起身来往纪英楠那帐中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日暮西斜。 沈星若到的时候,纪英楠正在处理营中日常军务,示意沈星若稍等片刻。 沈星若便站在一旁,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将所有事情处理周全,心中不由对纪英楠更多了一分敬慕。 她虽是女子,却比大哥处理军务时候的冷静周到也是不遑多让了。 “走。” 纪英楠站起身来,率先出账:“林将军在中军大营,你上次去寻我的那个地方。” “好。” 沈星若点点头跟了上去。 天策营的上将军叫做林同辉,沈南潇以前和沈星若说过,他和沈靖曾是同一年入伍的。 只不过沈靖为人过分刚直,踏实做事不钻研权术,因而官拜正二品威北大将军便基本止步了。 往后没有战事大概率不会有升迁机会。 但这个林同辉,骁勇善战的同时还十分精明,既会做人也会做事,因此做到如今天策上将军,正一品武官。 属于满朝武将中一等一的人物,也深受女皇陛下的信任。 沈星若不曾见过他,只听过哥哥描述,思忖这人约莫是个精明强干,不怒自威的模样。 但见了他之后,沈星若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林同辉身形瘦削而颀长,面貌儒雅俊秀,若非是一身铠甲还处于军营之中,沈星若根本联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是个武将。 “林伯伯。”纪英楠给林同辉行了礼,为他引荐沈星若:“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沈姑娘,今日她制的长弩也做了试验,威力的确不俗。” “哦?” 林同辉捋着短须,询问试验情况。 纪英楠当即便把前后过程条理分明地说了一遍,“我觉得,沈姑娘可堪大用。” “嗯……”林同辉点了点头,“沈姑娘先前能得公主提拔,本身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英楠又举荐,想来本事的确不俗。” “这样,本将便与兵部协调,调你到天策营中来,做英楠的副手。” 沈星若刚要应声,纪英楠却开口道:“林伯伯,我已经有好几个副手了,况且她擅长军械,并不适合做我副手。” “军械。” 林同辉慢慢重复了一遍,而后说道:“那就去武库。” 这一回纪英楠没说话。 沈星若才上前:“多谢将军提携。” 林同辉笑道:“你有能耐才提携你,这天策营是靠本事说话的,不是什么人都能来……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沈兄的女儿能有这份毅力。” …… 离开中军大营之后,纪英楠便说道:“调令需要天策营先上表,兵部协调之后才会下来,可能需要两三日,这两三日你可回城歇息一二。” “好。” 沈星若点了点头。 纪英楠看她兴致不高,思忖片刻说道:“你可知我的副手是几品?” “正七品而已,且我的副手便是副手,多数时候只为传递消息,组织作训而已,是我的影子。” “即便我有心提拔,但如今没有战事,升迁的速度和机会也很慢很少,至多五品便止步了。” “你去武库却不一样,林将军爱才,以你那长弩之威,你入武库起码是六品起,你在这天策营中是不会屈才的。” “多谢纪将军解惑。”沈星若连忙说道:“我并没有什么多的想法,我是在想,这两日我是要回京还是留在营中了解一些情况。” “原来如此。”纪英楠笑道:“回京,这两日过后你拿到调令,以后便要常驻于此了。到时候只怕你要枯燥乏味,每日无聊呢。” 沈星若笑应了一声“好”。 回到她自己账中后,沈星若带琼月收拾东西。 不过此时天色已经很晚。 天策大营距离京城三十多里,乘夜回去倒也不必。 沈星若想了想,便决定和琼月再住一晚,到第二日一早再回京。 夏末秋初,夜晚还是有些闷热的。 沈星若这几日不眠不休,身上黏腻的厉害,便与琼月商议沐浴。 纪英楠手下有一队三千人的娘子军,是专门为礼乐祭祀之事训练的女兵,营房就在西南五里之外。 纪英楠本人是女子,也是个十分开通的将军。 知道女兵大多爱洁,也不能像男兵那样去河边露天席地的清洁自己,因而特地为她们准备了浴桶。 不过军资紧张,做不到一人一个,而是一帐二十人一个。 沈星若如今也算这营中之人,便和琼月去领了一个过来。 军营之中一切都要亲力亲为。 两人把浴桶搬回来之后去烧了热水抬来,正要注进浴桶之中,沈星若忽而朝着琼月打了个手势。 琼月一怔,顺着沈星若的视线,目光落到行军榻下。 那里朝外冒着一缕细细青烟。 第106章 无耻 沈星若打了手势,掩住口鼻上前,蹲在那里查看。 琼月也赶紧捂住口鼻。 过去时,沈星若已经把那冒烟的东西拿出来,却是个小香炉。 沈星若蹙眉。 这不是她们两人的东西,怕是不怀好意。 她站起身,用水浇灭了里头的香,将小香炉收起,又给琼月打了个手势,之后便闪身出了帐篷,隐于暗处等着。 她倒要看看,敢在这军营之中搞这种小动作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静静地立在阴暗处等着,过了片刻,有两个身穿营中军服的人拥着一个略有些富态的士兵窜过来躲在了帐篷角落里。 虽然他们都是身穿军服,但明显可以看出,先前两个是手下,那个稍富态的才是正主。 帐中隐约有水声响起。 两个手下拿出早准备好的锋利匕首,在帐篷上面割出一道口子。 那富态的士兵立即迫不及待地低喝:“让开让开,让本公子看!” 这声音极为耳熟。 是姚廷? 沈星若柳眉紧拧,几乎打了结。 这可是军营,还是天策营! 姚廷他是怎么进来的?! 而且——他竟如此无耻,意图偷窥自己—— 沈星若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抽出腰后鞭子,啪一鞭挥舞过去。 下一瞬,姚廷杀猪一样的喊叫声便响了起来。 沈星若毫不留情,啪啪啪抽了七八鞭,高声喝道:“哪里来的狗贼,竟然敢夜闯军营,快来人、快来人啊!” 姚廷被抽的惨叫连连,要不是那两个手下把他护着,早都皮开肉绽了。 此时沈星若一声喊叫,不远处巡逻的人也立时便带队冲过来。 姚廷惊怒之下大骂了一声“蠢货废物”,但已然是逃跑不及,被人团团围住。 姚廷勉强掩住自己的脸,捏着嗓子喊道:“告诉你们别对我动手,我可是你们惹不起的人,小心你们的狗命!” 那带队巡逻的头领冷笑道:“哪里来的狗贼竟敢如此嚣张,来人,把他拖出去好好拷打!” 当即便有士兵上前,把姚廷拖走。 那巡逻头领朝沈星若颔首说道:“多亏沈姑娘机敏,否则今夜不知出什么事情,说来我们天策营从未进来过贼人,这些狗贼真是胆大包天!” 沈星若“嗯”了一声,忍不住提醒道:“他如此嚣张,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不然先问问话,若不好好交代再拷打。” 这姚廷可是个惹不起的主。 他到底是怎么进的营还未可知,如果直接严刑拷打,他日秋后算账,恐怕动手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所以沈星若提醒了一句。 那巡逻的统领应了一声便离开。 沈星若在账外站了会儿。 远处隐约传来姚廷嚣张的叫骂声。 却说这姚廷是自从端郡王侧妃大礼那日之后,便对沈星若心心念念,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本想掳劫来一亲芳泽,结果沈星若跑军营来了。 他便又使出浑身解数进来。 哪知沈星若如此敏锐,他没讨到半分好处还吃了大亏,气恼之下也是没一句好话。 巡逻之人见他不会好好说话,便要叫人上前乱棍一顿打。 却在这时,远处跑来一个配软甲的武官,呵斥周围人退下之后,亲自上前把姚廷扶起,并冷着脸说:“今晚的事情是个误会,你们不必管了,都各自回去。” 巡逻那队士兵面面相觑,沈星若也眯了眯眼。 所以姚廷是有人放进来的? 这天策营中,难道也有姚相的人吗? 被如此一折腾,沈星若没了沐浴的心思。 回到账中时,琼月面露疑问。 沈星若说:“我们先睡,明日回城之后好好合计一下。” 她虽是这般说,然而这一两日天策营中发生的事情实在蹊跷,沈星若毫无睡意。 翻来覆去躺了片刻,到了后半夜她还是翻身而起,坐到桌边去随手描画。 一炷香后,一个年轻英气的男子拉弓射箭的模样跃然纸上。 沈星若看着那人,眸光悠悠,低声喃喃说:“秋今歌。” ……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天没亮便准备回京。 离开之前让七弦去打听了一下昨晚姚廷的事情。 毫无意外什么都没打听到。 沈星若淡淡点头,后带着琼月和七弦踏着晨雾回了京城。 进到京中时天边才露鱼肚白。 沈星若没有回那容婷郡主府,而是先到燕离住的那座小宅去。 此时时辰尚早,燕离也不过是刚起,懒懒散散的模样像是没睡醒的猫儿。 但见到沈星若出现,燕离那眼睛便瞬间亮了起来,“姐姐!你从天策营回来了!” “嗯。” 沈星若从七弦手上接了牛肉馅饼递给燕离,“给你带了早饭。” “姐姐待我真好,谢谢!”燕离笑眯眯地把早饭接过去,洗漱之后招呼沈星若一起坐,“天策营中可有什么趣事?” 沈星若说:“军营是很严肃的地方,哪有什么趣事。” “哦,说的是。”燕离嚼着馅饼点头,又问:“那姐姐的事情办好了吗?以后就要去天策营当差了?” “算是好了,具体的还要看兵部给什么调令……”两人闲聊了两句,沈星若说:“你这几日如何?毒有没有发作?” “没呢。” “那就好……”沈星若温声说道:“潮音竹是女皇心爱之物,那养着潮音竹的宫院也是重兵把守,除非请女皇赐予,否则绝对拿不到。” “你可别想用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去取,容我些时间,我来想想办法。” “好啊。”燕离眼眸晶亮,“姐姐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想到办法的,我不做那些小动作,免得给姐姐添乱。” 沈星若唇角微弯,眸中浮起笑意,“你还挺懂事……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话落,她将一张画像展开在燕离面前,“瞧瞧,有什么感想。” “这个……”燕离盯着那纸张上拉弓射箭的男子片刻,打趣道:“不会是姐姐的心上人,拿来叫我帮忙参详的?” “别贫嘴。”沈星若皱眉说:“这个人是神弩营的,你不是说,你那天晚上和对我放暗箭的人照过面吗?你看这人可像?” “啊?” 燕离无奈道:“人家那晚蒙了面啊,这我怎么对比的出来?” 沈星若无语。 燕离却在这时很快开口:“不过就算他蒙了面,我也记得那个人的眼睛,姐姐不妨告诉我他的身份,我去瞧瞧便知道是不是了。” 沈星若有些犹豫:“他武功极好,也十分机敏,如果去看,被他发现了恐怕……” “姐姐,我也不差的。”燕离笑着说:“我若不想被他发现,他便发现不了我,你信我。” 第107章 无地自容 沈星若沉吟片刻道:“那好,他是神弩营统领秋今歌。” “哦。”燕离点点头,“我这两日找个时间去探一探,探出什么结果我再传信给姐姐。” “要七弦帮你吗?” “不用。”燕离笑着说道:“只是看他一眼确定是不是那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杀人放火,我一个人足够啦,姐姐放心,不会坏你的事。” 沈星若看他轻描淡写,自信满满,便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声“小心”便罢。 她离开小宅的时候,琢磨着燕离估计要好几日才能探出个结果传话过来,或者还探不出来呢。 谁知到了傍晚,燕离便让郡主府角门的人递了字条过来,上面写了几个字——七八成。 所以这是说,那晚对沈星若放暗箭的人,有七八成可能是秋今歌? 可是秋今歌…… 那个靠着自身能力,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做到神弩营统领,可算是三军励志典型的人,竟然也是姚相的爪牙? 那日试验长弩,秋今歌和纪英楠看起来交情极好。 纪英楠知不知道秋今歌是姚相的人? 还是说,纪英楠和秋今歌都是姚相的人……不然姚廷怎么能进到纪英楠的军营里面。 出了事被人带走,第二日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天色逐渐暗沉了下来。 沈星若蹙起柳眉望着窗外的星云,心中的疑惑便如同那外面的暗夜一般灰蒙蒙,且又沉又重。 琼月轻拍沈星若的肩膀,等她回头后比划:不如去和世子说说。 沈星若轻抿住唇瓣。 因为血珀的事情,她想起云澈心里便总是有些古怪的不自在。 下意识地便想避着。 只是朝中明处暗处的事情云澈的确知道许多,而且他对纪英楠和秋今歌也比自己更熟悉,并且还是很值得信赖的人。 找他说一说,问一问,好像也很恰当。 她迟疑间低下头,视线正好落在腰间一个葫芦形状的白玉小瓶子上。 这是她入天策营之后李娘子派人送去的,说是养脾胃的药丸,要她每日吃一颗。 还说怕她忘了,所以找了这么一个小瓶子给她装起来,可以挂在身上,既能做装饰,也可以提醒她按时用药。 沈星若想,不知是李娘子自己心细如发做到这个份上,还是……他吩咐的? 她又想起中秋那夜送到天策营中的月饼,一时间更是意乱心烦。 琼月打量她半晌,又快速比划:不然写信。 “算了。”沈星若站起身来,“我先想想,晚些再说。” 琼月点点头,安静地陪着她坐在桌边看书。 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星若手上那本书却几乎没有翻页。 她轻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桌上蜡烛噼啪一声响,沈星若眼睫一颤,回了神,“什么时辰了?” 琼月说:再过两刻钟亥时就过了。 “都这么晚了……”沈星若蜷了蜷手指,把书丢到桌上,“我还是过去一趟。” 琼月面露疑惑:以为小姐不去了。 “秋今歌可能关系到哥哥和世子锄奸之事,我既有线索,就该告诉他们,不然就可能耽误大事。”沈星若往外走去,“我自己过去,你不用跟着了。” 沈星若到了两府相通的那道门前,才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 盯着那锁看了两眼,沈星若果断放弃回去取钥匙,直接足尖轻点,翻到了对面去。 巡逻的侍卫喝了一声“什么人”,见是她又恭敬地退了下去。 沈星若一路到了栖霞馆外,却望着里头一片漆黑十分诧异。 她下揽星斋的时候还瞧了一眼,这边是亮着的,这么快就睡了吗? 骆平安从暗处走出来,“郡主有事?” “嗯。”沈星若点点头,迟疑地说:“世子这是已经休息了吗?” “世子这两日偶感风寒,有些不适……” 骆平安话刚说到此处,屋内亮起了灯火,云澈略有些暗哑的声音也传出来,“平安,请郡主进来说话。” “是!” 骆平安应下,便带沈星若到了门前,双掌一推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星若一走进去便嗅到房中有股药草香气,很是浅淡。 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 沈星若抬眸看去。 云澈身着一件雾色宽松深衣长袍,长发半束,只别了一支玉簪子,装扮和姿态都很是随意。 只是俊逸的脸上流露几分憔悴的暗影,唇色也有些苍白。 “过来坐。”云澈到窗前坐定,顺势点起桌上的灯,“在天策营一切可还好?” 见沈星若站在那里盯着他不动,云澈迟疑地问:“可是遇到了困难?” “没有。”沈星若垂眸,走过去坐到云澈对面,“只是有些意外……世子竟会生病。” 云澈轻笑:“人吃五谷杂粮,总免不了会生病。” 他给沈星若沏了杯茶,便静静等待沈星若表明来意。 沈星若还没从云澈会生病这件事情上缓过神来。 毕竟在她心中,云澈武功高强医术精湛还懂得调养身体,这样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人,染风寒这种事情好像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忽而一股凉风吹来,云澈轻咳了两声。 沈星若蹙眉,将窗户关上之后起身往里去,片刻后,她拿了件外袍出来轻轻罩在云澈身上。 云澈眸中浮起一抹错愕。 沈星若忽然反应过来,尴尬的无地自容, 她、她这是在干什么? 沈星若飞速地收回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去,僵硬且语无伦次地解释:“以前哥哥生病我也会为他披衣……我、我心里惦记事情、然后有些神思恍惚了……” “无妨的。”云澈语气温和地笑道:“谢谢。” 沈星若见他没有怪罪,稍稍松了口气,不敢多看他也不敢乱想,立即就说起正事来,“昨晚姚廷出现在了天策营中……” 云澈眸光微动,“姚廷?” “是。” 沈星若便将姚廷之事前后如何告知云澈。 说完之时情绪已经稳定不少,顿了顿,她又将秋今歌极有可能是那夜朝着自己放暗箭的人这件事情也告诉了他。 第108章 世子也会撒谎呢 待到沈星若把事情都说完后,云澈徐徐说道:“秋今歌会和姚相有关系我也没想到。” “至于姚廷出现在天策营……怕是天策营中有姚相的人,而且品级只高不低。” 云澈顿了顿才说:“但不会是纪英楠。” “纪英楠性子刚直,嫉恶如仇,军中十年从未与任何权臣奸臣低过头。” “更何况莱国公府一门忠烈,是绝对的纯臣,纪英楠身为莱国公府大小姐,秉承家族遗志亦不会与权奸为伍。” “天策营本来就是女皇面前之盾,亦是手中利剑,如果纪英楠有何不妥,她也走不到如今地位。” “世子所言句句在理,言辞之中似对纪将军也有一种下意识的信任。”沈星若微微抿唇,低声问道:“世子和纪将军是旧相识吗?” “嗯。”云澈点头道:“以前就认识。” 沈星若“哦”了一声,微垂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捏在茶杯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云澈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忽而说道:“长辈相熟,我与她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沈星若飞快抬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没想到他会多解释这么一句。 云澈说:“喝,茶凉了。” “哦。”沈星若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含糊地说了声“知道了”,又把话转到正题上:“那就是秋今歌隐藏太深,纪将军毫不知情了?” “应该是。” “那天策营里姚相的人会是谁?”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云澈沉吟片刻,“天策营的武官很多,不过能把手伸到纪英楠营中的人并不多,一一排查起来也并不难。” “天策营是早年女皇做皇太女的时候亲自组建,并且协助女皇登基为女帝,是女皇杀器。” “卧榻之侧绝不容他人酣睡,女皇可以容忍姚相其他弄权之事,却不会放任他把手伸到天策营,只要我们准备好证据,这一次或许可以撼动姚相这棵大树。” 沈星若点点头,又问道:“那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也想帮点忙。” “你既在天策营中,行事方便,可以稍稍留心一下武官的情况,若能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来告诉我。”云澈徐徐说道:“我会派人去查秋今歌。” “查到任何消息我也会告诉你,到时我们一起参详参详,只是需小心。” “好!” 沈星若笑着说道:“我做事很谨慎的,你放心。” “我知道。”云澈笑容清浅,话音方落又咳了两声。 沈星若关心地看着他,想起先前拿衣服的时候在里头看到的药碗,“世子的药好像没喝。” “药?”云澈愣了一下,说道:“刚才正要喝的,你来了。” 沈星若蹙眉,心中狐疑。 她来的时候他都灭了灯火,明明是要休息的意思。 而且那药碗是放在书案上的,距离里间床榻很有一段距离,他难道是摸黑在屋里走来走去,摸黑喝药? 不太应该。 沈星若柔柔说道:“所以是我打断世子喝药了?那我真的太不应该了。” 云澈一怔,解释道:“并不是,我……” 沈星若直勾勾地盯着他:“世子也会撒谎呢。” “……” 云澈讪讪道:“好,我想事情忘记喝了。” 他站起身来:“现在喝。” “都凉了。”沈星若起身到了里间将药碗端出来,打开门交给外面的骆平安,“劳烦洛护卫将药再温一温。” 骆平安瞪着药碗愣了一瞬,深吸了口气,默默接过走了。 沈星若就站在门口等着。 片刻后,骆平安把冒着热气的药碗送回来,沈星若拿来递到云澈面前。 云澈默默无言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沈星若把空碗接过来时说:“怪道有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便如世子这般医术精湛的人,隔三差五忘记喝药也的确是无法自医。” 云澈问:“你怎知我隔三差五忘记喝药?” “洛护卫的眼神告诉我的。”沈星若朝外指了指,“世子是没瞧见,他方才看到这碗药的时候表情很精彩的。” 云澈失语片刻,讪笑道:“因不是什么大病,偶尔是会忘记……被你给发现了。” “哦,偶尔会忘记。”沈星若温温软软地说道:“世子既是医者,就当明白对症下药遵照医嘱、按时服药才能好的快。” “好,我记住了。” 云澈有种做错事还被一个懂事的小孩子发现的窘迫和尴尬。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示意沈星若坐下,朝她伸手,“手腕给我。” 沈星若知他想做什么,顺从地把手腕递过去。 云澈捏过她两手腕脉之后笑道:“在遵医嘱这件事情上,你比我做的好。” 沈星若低声说:“那是自然。” 别人的医嘱她也未必遵守的这么认真,但云澈的医嘱她都记在心里,每一件都下意识地认真照办。 她来的时候其实很踌躇,血珀那件事情让她心里很有些疙瘩。 可是到了这里,真正见了云澈与他相处了一会儿之后,她心底那点滴踌躇又消失的一干二净,半点不剩。 她觉着,云澈这个人约莫是有什么魔力,和他在一起就像暖风环绕周身,舒适又愉悦。 她想和他说说话。 或者不说话,安静地多待一会儿也很好。 可是正事已经说完了,时辰也已经很晚了。 沈星若暗叹了口气,压下心中不舍站起身来:“世子好好休息,我这便回去了。” “等一下。” 云澈叫住她,将身边的小抽屉拉开,取出两个好看小巧的八角盒子,“江陵送来的腌梅,酸的厉害,不过听说女孩子喜欢吃……送你尝尝。” 沈星若把盒子接过来,唇角微勾显出几分惊喜雀跃:“谢谢。” 等回到自己的揽星斋,她打开盒子捻了一块腌梅来尝。 牙齿咬上腌梅的一瞬间,一股浓且呛人的酸味充斥口腔之中,让她差点咬不下第二口去。 但念着是他送的,沈星若忍着多咬了两下,逐渐尝出几分甘甜来,而且越嚼越甜。 这般酸酸甜甜的滋味好像一下子沁入心脾,让那不安踌躇的心情也变得酸酸甜甜起来。 第109章 燕离的实话 栖霞馆里,沈星若刚走,云澈便叫骆平安进来,吩咐了秋今歌以及暗中查探天策营武官的事情,并交代道:“查探天策营要小心再小心。” “查不到消息都无所谓,万不可露出马脚让人觉察。” “这个地方是女皇不容人窥探之处,我们若被发现了,恐怕会弄巧成拙。” “属下明白!” 骆平安领了命令,上前将药碗收走。 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今日若非郡主提醒,世子又要忘记喝药……世子可记得自己忘记喝药的次数?” “虽说世子素日来身体不错,但世子也不能总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好了好了!” 云澈连忙说道:“小事而已,不必再提,明日我不会忘记。” 骆平安说:“但愿世子不会忘记。” 顿了顿他又说:“若忘了,属下就去隔壁请郡主过来——” 云澈失笑一声,佯怒道:“这样没大没小,简直放肆,退下!” 骆平安没有多言,欠身退了出去。 关门那一瞬,他想起沈星若方才抱着出去的两只八角盒子。 那是王妃亲手做的零食,原本是要世子送给打算议亲的阮三姑娘的。 可是从进京到现在,世子连阮三姑娘长什么样都没留意到。 却与这位容婷郡主相交甚密,宅子分她一半不说,原本准备用作聘礼的布料为沈星若裁了衣裙,玉石也帮沈星若修了摆件。 王妃亲手做的零食到沈星若的手上真是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云澈回到里间便盘膝坐回床榻上,随手朝枕侧一捞,殷红的比目鱼落到了他的掌心。 上面挂着的穗子已经清洗干净。 他的拇指从那玉石上滑过,脑海之中闪过方才沈星若直勾勾看着他,说“世子也会撒谎”的模样。 他那细长雅致的手指拎着那比目鱼,任由红色的流苏穗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片刻后,云澈起身下榻到桌边,拿出一只朴素简单的荷包,将那血珀装了进去。 …… 沈星若这一晚上做梦都在吃腌梅。 第二日难得睡了懒觉,起来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 嘴巴里鼓鼓囊囊的。 沈星若动了动腮帮子才回过神,原来是昨晚含了颗腌梅睡着了,怪不得能做梦吃一晚上梅子。 琼月从外面走进来:小姐昨晚与世子说的如何? 沈星若说:“还行,要紧事都说过了……世子会去查的,等会儿我们出去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帮点小忙。” 琼月点点头,指着桌上的八角盒子笑:世子送的? “嗯。” 沈星若此时口中还有梅子的酸甜味道,她的手指落到那八角盒子上面,软软低语:“很好吃。” 琼月笑意加深。 她日日随在沈星若身边,自然知道沈星若最近这段时间心中有些疙瘩。 但如今看,那疙瘩大致是没了。 她笑着比划:我去给小姐拿早膳来。 主仆二人一起用早膳的时候,李娘子求见,给沈星若带了新制的药丸来,将她那白玉小葫芦瓶子重新装满。 李娘子笑眯眯地说:“郡主可要记得,每日一粒不能忘。” 沈星若把白玉小葫芦重新挂回自己腰间,“放心,忘不了的!” “那就好……郡主今日有什么安排?” “等会儿要出去一趟。”沈星若犹豫着,想问云澈病情。 不过想着是风寒,不算什么大毛病,好像也不必专门过问,便把话咽了下去。 早膳结束后沈星若便带着琼月和七弦出了门。 她并没有在街上胡乱游荡,而是直接便往燕离那小宅子去了。 到立雪堂的时候,燕离还是和以往一样,懒懒地躺在摇椅里,困倦地打着哈欠。 沈星若坐到他对面去,“怎么每次见你都困成这个样子?” “睡不够啊。”燕离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坐好,“姐姐是不是来问秋今歌的事情。” “……”沈星若一顿,“对,你怎么那么快就确定了?我还以为要些时间。” “因为我也很好奇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谁,所以一直有在暗中追查,锁定了几个人,但是无法确定,正好姐姐说起他,我便立即过去看了一眼。” 沈星若眼眸微眯,“暗中追查?你一个人应当追查不了,也锁定不了可疑人选?你在京中有帮手?” “姐姐真聪明!”燕离夸赞一声,笑眯眯地说道:“是有几个能使唤的。” 沈星若眸光幽沉,“你还真是深藏不漏。” “一般般。” 燕离语气认真地说道:“不过姐姐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沈星若看了他半晌,忽而问:“你既有人手帮你办事,总要传递消息?” “你好像从不出门,这宅子里里外外也都是我的人,你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不等燕离说话,沈星若又说:“而且我每次过来,你似乎都很困倦,像是没睡好,是晚上偷偷出去了?” “偶尔会出去。”燕离轻叹了口气,“就像昨晚便出去了,快天亮才回来呢。” 沈星若一怔,没想到他竟然直白承认。 而且沈星若进来的时候问过管家。 管家说最近一切如常,那便是管家和护院都不知道燕离晚上会出去? 燕离笑着说道:“我住在这儿开始隔几日晚上就会出去一趟的……不过我走的轻手轻脚,没有人发现。” 七弦忽然冰冷地说:“你是不是以前给我下过药?” “这个……”燕离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声“抱歉”,“七弦哥哥武功高强,又很机警,我当时若不用些手段,定然会被你察觉,所以用了点儿迷香。” 顿了顿,燕离又快速开口:“就那一次而已。” 七弦脸色极为难看。 他本是个惯偷,多年前在庙会上偷沈星若东西的时候被她给抓住了。 念着他身手不错,沈星若当时便给了他两条路,一条是送他见官,另外一条是给她做手下。 那时候的七弦年轻气盛,怎么甘愿做个小丫头的手下? 他便骗沈星若说,如果她放了他还能抓到他,才会考虑拜她做主子。 结果沈星若放他三次抓他三次,而且次次把七弦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七弦气急败坏,但也心服口服,这才跟在了沈星若身边。 因为长时间混迹于市井,对于那些下九流的迷药、媚药、算计之事都很是精通娴熟。 结果如今被这么个小子算计了,竟还得他告诉自己,我算计过你。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糟糕。 第110章 到此为止 沈星若静默的没说话。 随在她身边的琼月则用一种复杂戒备的视线看着燕离。 就算这个人再三表示不会有恶意,但他这样深藏不露,一再隐瞒,实在是叫人不得不竖起防备。 燕离叹道:“你们别不说话啊。” “我如果一开始就老实地把一切都说了,你们没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我胡言乱语呢。” “至于秋今歌的事情完全是意外——” “好了。” 沈星若站起身来,“你不用说了,人都会有秘密,我很理解。既然你在京中有人手,想必也有地方住,去你自己的地方。” 燕离怔了下,面上懒散和困倦瞬间消失,快速起身:“你这是赶我走?” “你不需要这个住处。”沈星若直言道:“你随我入京本就是为了拿到慈悲叶解毒,但我的身份给你提供不了什么便利。” “住在这里还要你避着护院大半夜跑出去,属实是委屈你了,你其实不必这样委屈。” “慈悲叶的事情我既然答应过会想办法,也会说话算数,你留个联系你的方法,那到我会找你。” 沈星若不等燕离再说什么,转身便往院外走去。 “你等等——” 燕离追了两步,“我真不是故意瞒你的,姐姐你听我说——” “别这样喊我。” 沈星若侧了侧身子,“我不是你姐姐,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什么……你对我来说有点复杂了,我不喜欢和太复杂的人交往,我们就到此为止。” 话落,沈星若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之上。 燕离怔怔地站在立雪堂院门之前,良久之后长吸了口气,低声喃喃说:“我这都有问必答了,怎么还是说翻脸就翻脸啊。” 一缕微风过,有个灰衣人影立在燕离身后:“既然如此,公子不如直接到咱们自己的地盘去,总比这里行事方便的多。” “你让我琢磨一下。”燕离左右踱步,问道:“当年伺候在沈夫人身边的人还没找到吗?” “稳婆虽然找到了,但是已经年迈重病,话都说不清楚了,她身边有个一直跟随的丁嬷嬷,倒是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那重华宫里的人呢?” “宫中咱们的人手太少,到现在还没查到有用的。” 燕离“啧”了一声,轻飘飘地说:“废物啊。” 灰衣人微僵,半晌后讪讪道:“那咱们是搬走吗?” “人家都赶我了。”燕离瞥了灰衣人一眼,“我难道要厚脸皮地继续赖在这儿吗?更何况我这毒随时会要命,还是先保命要紧。” 灰衣人赶紧说:“主子英明!要不要属下把那个丁嬷嬷抓来审问一下,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还是别了。” 燕离双手环胸,右手握着下巴:“动她沈家人会知道的,先进宫查查看,查不到再说。” “是……那属下再安排两个人到宫中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燕离扯了扯唇,“谁要你们这么废物?那就只能我这做主子的多担当一些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 沈星若回到了马车上。 七弦问:“小姐,咱们回府吗?” “还早……”沈星若顺着车帘瞧着外面的街道:“你随意驾车转转,散散心。” 七弦应了声“是”,再无声响,将车驾的稳稳当当。 车内,琼月握了握沈星若的手臂:小姐因为燕离公子隐瞒的事情不高兴? “也不是。” 沈星若想了想说:“就是觉得他秘密太多了……我不想和秘密太多的人交往,猜来猜去会很累的……我在想秋今歌和姚廷的事情。” “世子追查这些事情自有渠道,我若贸然插手,可能还会坏事。” “可惜天策营的调令还没下来……不然我可以回到营中去,多少能帮点忙。” 琼月点点头,比划道:等过两日调令下来便好了。 沈星若也点头“嗯”了一声。 就这样在街上转了一会儿,沈星若也没了兴致,买了些乳酪和时令的水果便吩咐七弦回府。 一到揽星斋,沈星若便带着买来的东西和琼月一起进了小厨房。 回来的路上,她想起以前在春城曾听人说起过一种水果冷粥,很适合病人食用,便想着或许可以做一份送去隔壁,让云澈尝一尝。 她虽是第一次做这种水果冷粥,但平素做的饭菜和糕点种类多了,多少也积攒了些许经验,琢磨了一会儿便有些章法。 先煮好了白粥放冷,再煮化乳酪掺在白粥里,而后切了水果加进去。 想了想,沈星若又把昨日云澈送的腌梅拿来,拆了些果脯配上杏仁碎一起放进去,一碗看起来至少不错的冷粥便这样做好了。 “也不知好不好喝。” 沈星若放在鼻尖嗅了嗅,拿了个勺子来尝。 琼月瞪着沈星若的身后朝她比划。 不过沈星若正舀着粥喂进口中,因而没留意到。 “偷吃什么呢?” 沈南潇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沈星若吓了一跳,手里的碗掉了下去。 好在琼月方才就看到沈南潇到了,连忙伸手过去,碗才没有打到地上去。 沈星若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大哥你进来之前不能先出点声音吗?” “许久没来看你了,想给你个惊喜的。”沈南潇讪笑道:“谁知吓到你了……这做的是什么……” “冷粥,水果味的。”沈星若微笑着说:“酸酸甜甜很好喝,我给哥哥盛一碗。” “行!” 沈南潇与寻常男子不一样。 他嗜甜,一听酸酸甜甜,便觉得口舌生津,也不在乎看起来古古怪怪了。 沈星若便给沈南潇盛了一大碗,兄妹二人到院内石桌边坐下。 沈南潇尝了一口,眉毛挑动些微,又接连喝了两口。 沈星若问:“哥哥觉得好喝吗?” “挺好的。”沈南潇笑道:“第一次喝到这样口味的粥,但很可口。” 沈星若瞧他喝的认真,便笑着起身到厨房去,拿了一只造型漂亮的碗,重新盛了一份儿,然后找来食盒。 这时候沈南潇又走进来,手上拎着空碗:“还有吗?” 当看到粥盆见底之时,沈南潇有些惋惜,“做的有点少——咦,你这是专门盛了一份,送人的吗?” 他的目光落到了沈星若面前食盒上,“送谁?” 沈星若把盖子盖好:“世子生病了,这粥正好很适合病人食用。” “……” 沈南潇张了张嘴,“所以你这是专程给他做的?不是,他什么时候生病的?” 第111章 不速之客 “哥哥不知道?”沈星若诧异道:“昨晚我去见他时,他咳的有些厉害。” “是么?” 沈南潇挑眉,眸光微妙地说:“所以,小妹昨日回到府上,也没派人给我递个话,倒是很有空闲,去世子那里瞧了瞧?” 沈星若愣了一下,“我……我昨日过去是有要紧事。” 话音一落,不等沈南潇说什么沈星若便又说:“哥哥来看我难道不也是顺便?我就不信你等会儿不会去隔壁找他商议要事。” 沈南潇无言以对。 云澈一早就派人递了话来,他等会儿当然要去。 不过有件事情沈南潇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不是顺便看你。”沈南潇郑重说道:“我今日本来就要来看你,只是恰巧世子也约我。” 沈星若“哦”了一声,“那真的很巧啊。” “……”沈南潇无奈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最近都在为军饷的事情奔走,也是今日才得闲,来时还给你带了玫瑰坊的月饼。” 沈星若回头看他:“中秋已经过了。” 沈南潇说道:“我知道,本来是要中秋那晚让人给你送去的,只是怕你在忙,耽误你的事情。” 琼月在一旁比划:中秋那晚纪将军送了小姐玫瑰坊的月饼,世子送了江陵风味的咸月饼,都没有耽误小姐的事情。 沈南潇:“……” 事实上,当晚他想着自己没法过去,送个月饼去,怕沈星若一个人触景伤情,所以便今日亲自带过来。 这是云澈以前提点过他的,要多考虑妹妹的心情,照顾她的情绪。 若是逢年过节无法聚在一起,后面真心实意地补上也是可以的。 结果云澈自己那么勤快地送月饼? 中秋宫宴他和云澈在宫里是照过面的,云澈可没说送月饼。 这就……显得他这个做哥哥的十分马后炮。 但是现在好像他说什么都不太能解释清楚的样子? 片刻后,沈南潇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次是哥哥的不是,下次不会了。” 沈星若哪想到沈南潇琢磨那么多? 她猜测沈南潇中秋的时候大概率受到家里为难,分不开身。 两人自幼情分深厚,沈星若只怕他被为难不好过,怎么可能因为几块月饼的事情就真的恼火。 她笑容温软地说:“我逗哥哥的,哥哥的月饼什么时候都不迟,给我啊。” “我请李嬷嬷放在你屋中桌上了。”沈南潇朝着揽星斋指了指。 沈星若便往屋中去了。 沈南潇站在院内,瞧她这般懂事乖巧的样子,心底却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很好,可家人不爱。 他想护卫她,却似乎做的不够好。 尤其是这次回京之后,更填力不从心—— 梅氏有意无意用自己的病情作为压力,让他甚至不能经常和沈星若见面, 他不能气死自己的母亲,便只能夹在中间两相为难,到现在他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是五仁馅儿的。” 沈星若忽然抬眸,面上笑容灿烂娇美:“纪将军给的是豆沙馅儿的,甜的厉害,不太适合我的口味,倒比较适合哥哥的。” 沈南潇在她抬头的一瞬已经整理好神情,轻笑着说道:“又拿口味来调侃哥哥……若是旁人知道我喜欢吃甜的,那肯定是你说出去的。” 沈星若眨眼说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啊,旁人知道便知道了,有什么?对了,你快些到隔壁,世子找你的事情很要紧。” “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粥带过去,谢谢哥哥。” 沈南潇笑着说了声“好”,便提着食盒往隔壁去了。 到栖霞馆的时候,沈南潇正好看到云澈喝了一碗乌黑的汤药,禁不住挑眉说道:“你还真病了?怎么回事?中秋宫宴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风寒。” 云澈声音浅淡道:“宫宴前便有些不适了,原想一两日就好,谁知倒是越来越严重,不喝药不行了。” 沈南潇“哦”了一声,把食盒放在云澈面前桌上,“难得,你也会生病……这个是星若专程给你这个病人做的,味道很不错,赶紧尝尝。” 云澈说:“专程?” “是啊。我只喝了一小碗便不给我了。”沈南潇叹道:“我今日只用了早膳便到现在了,快些让人准备点饭菜,我们边吃边说。” “好!” 云澈朝骆平安看了一眼,后者点头退下。 此时沈南潇也把食盒内的粥拿出来,推到了云澈面前。 盛粥的碗是专门找人烧制的,天青色八瓣莲花形状,十分的精巧别致。 碗中粥看上去极是香浓,乳味、果味、米香交织扑鼻而来。 云澈有些迟疑:“这是粥?” “她是这么说的……你管这叫什么呢,总之味道极好。”沈南潇直接说道:“你不吃?不吃我吃,我还饿着。” 云澈将碗挪到自己面前来,“我没吃过,尝尝味道也好……你喝这个也难填饱肚子,等平安送饭菜来。” 沈南潇盯着那粥。 要不是因为这是沈星若专门请他帮忙带的,他可能会不顾兄弟道义抢来吃。 实在是好吃。 沈南潇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等着自己的饭菜。 云澈尝了一口那粥,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粥还可以这样做?” 沈南潇酸溜溜地问:“好喝吗?” “嗯。”云澈点头夸赞道:“她做的东西就像她自己一样,可能很特别,另类独行,却不妨碍美味。” “是吗?” 沈南潇琢磨着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看着云澈:“说来,既能欣赏得了她做的美食,又欣赏她的为人,世子还是第一个。” 云澈微怔。 就在这时,骆平安出现在了廊下。 云澈便说:“你的饭菜应该到了。” 谁知骆平安道:“世子吩咐的饭菜还要一会儿,属下来是因有一位贵客到了府上拜见。” 云澈问:“哪位贵客?” “纪将军。”骆平安说道:“她……不请自来,已经到栖霞馆外了。” 云澈和沈南潇对视一眼。 沈南潇皱起眉头:“她怎么来了?” 还是不请自来,翻墙进来的? 堂堂将军真是不走寻常路。 云澈想了想说:“约莫是为姚廷之事……请她进来。” 第112章 求助 骆平安退了出去,眨眼功夫一身墨衣劲装的纪英楠便迈步走了进来。 觉察到屋内有隐隐甜腻气息扑鼻而来,纪英楠脚下微顿,轻轻蹙眉后又继续往前。 瞧见沈南潇也在,纪英楠半点不意外,淡淡看了一眼之后转向云澈:“世子安好,不请自来有些唐突,但实在是事情太过紧急,不得不这么失礼。” “无妨。”云澈已经把粥盖了起来,起身引着纪英楠到桌边坐:“纪将军有何要事,但请直说。” “姚廷私入天策营之事。” 云澈淡淡道:“这件事啊……” 纪英楠眼眸微眯:“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你已经知道了?你从何处知道的?” 她的眼神从云澈面上转到沈南潇那里,又朝着窗外的某处建筑物瞧了一眼,眸光微妙道:“她告诉你的?想她那日去天策营寻我,还说与世子不熟。” “看来未见得不熟。” 云澈没想到她如此敏锐,微微一顿后也并不躲躲闪闪,直言道:“的确不太熟悉,只是因为南潇兄的缘故,多见了两面而已。” “纪将军此时前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纪英楠见他关注正事,便也不多打岔,正色道:“姚廷是有人放进去的,我也是今早才知道,营中武官的底细我大抵都清楚,半日时间已经做了排除。” 沈南潇走过来问:“所以是谁放他进去的?” “我的一名副将,但他背后还有人,我顺着他口风排查下去,发现、发现——” 纪英楠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语气也艰涩起来,似乎难以启齿。 沈南潇追问:“到底是谁?” 云澈却是眸光微微一动,淡淡开口:“天策营中,能使唤得了纪将军的副将,还叫纪将军如此神色的,只有上将军一人。” 纪英楠没有接话,但那表情却昭示云澈所言非虚。 沈南潇张了张嘴,无法置信:“天策上将军林同辉?他可是女皇最信任之人,竟也和姚相勾连在一起?” “事实就是如此。” 纪英楠说道:“天策营不同于一般的军营,每一营都有女皇陛下心腹武官监军,每半旬向女皇秘密禀报一次营中情况。” “姚廷的事情瞒不过女皇,他混入的是我的军营,而且还是我的副将带进来,此事如要追查,我必定首当其冲要被问罪。” “但那副将背后之人是林将军之事,我却没有丝毫证据。” 话到此处,纪英楠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我猜测就这两日便会问罪到我身上来,当真是百口莫辩。” 沈南潇脸色铁青。 女皇是绝对不能容忍天策营中武官与朝中权臣有所勾连的。 纪英楠一旦被问罪,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流放。 且当晚姚廷私入军营是冲着沈星若去的,要不是沈星若机警躲过一劫,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人当真是好下作阴毒的心思。 “稍安勿躁。” 云澈长眉微拧,“事情听起来是有点棘手,但还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纪英楠和沈南潇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有办法?” 云澈淡淡问:“我隐约听到过,纪将军和营中几名武官有些不愉快,不置可否属实?” 纪英楠点头道:“不错。” “那便是了,我猜除了林将军与纪将军的副将,天策营中还有别的武官与他们是一路人。” “他们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大概率是因为纪将军太过刚正不阿,在天策营中挡了他们的路。” “但纪将军那副将一面之词也不能证明什么,女皇陛下对纪将军素来信任,只要纪将军咬死不认,相信陛下也不会立即处置将军。” “有极大的概率会派人深入追查,我们便可趁这个时间寻找证据。” “姚相和林将军再怎么周密,但他们之间却有个天大的漏洞。” 纪英楠脱口道:“姚廷!” 这个酒囊饭袋之辈,就是姚相最大的漏洞和软肋。 “不错。” 云澈点头道:“所以纪将军不必惊慌,如果实在找不到证据,那只好无中生有。” 沈南潇皱眉说:“你的意思是捏造?” “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云澈淡淡说道:“当然了,若真要无中生有,还需好好计划。” 沈南潇和纪英楠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三人又将此事商议一番。 纪英楠不便久留,结束之后很快告辞离去。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 骆平安的饭菜也准备好了,但是沈南潇却没了用饭的心思。 他瞧云澈回到原来的位置,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粥,忍不住说道:“你还喝的下去?” “不然呢?”云澈淡淡说:“事情不会因为我不喝这一碗粥立即就变好,况且这是凉粥,放一会儿也不影响口感的。” 沈南潇无言相对。 他喘了口粗气,也回到云澈对面坐好,招呼骆平安送饭菜来,“那我也吃,吃饱了再说!” …… 沈星若离开天策营的时候,纪英楠说过大致两三日就会收到兵部调令。 但这调令一等五日,竟然还是毫无音讯。 沈星若思忖是不是因为姚廷之事,调令也出了问题? 隔壁院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沈星若吩咐七弦留意一下外面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天策营的,结果这一打探,才知道纪英楠盘桓兵部办事,好几日都不曾回莱国公府,也不曾到天策营去。 沈星若皱眉说道:“感觉不像是公务繁忙,倒像是被关起来了。” 琼月飞快地比划:是不是因为那天姚廷私入军营? “八九成可能。” 沈星若沉吟片刻,说道:“我想去隔壁一趟。” 琼月赶紧去帮沈星若找两府之间那道门的钥匙。 结果等她找好了出来,沈星若早已经没影了。 翻墙就是脚尖点一点的功夫,开锁反倒累赘麻烦。 沈星若这一回仍然是直接越墙而过。 几次之后江陵别馆内的侍卫似乎已经习惯,对着沈星若问候了句“郡主”,便继续巡逻去了。 沈星若一路到了栖霞馆外,还没进去,便听到方若瑾的怪叫:“呀,这不正主来了么?快进来快进来,正说你呢。” 沈星若愣了一下。 她走进去时,云澈正皱着眉说:“闭嘴。” 方若瑾哈哈笑着,不怕死的很:“姚廷现在不出门,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迷她迷的紧,或许听到她的消息会出来呢?” 第113章 纨绔 不等云澈开口,方若瑾便说:“时间紧迫,以咱们现如今的状况,想要造出能让女皇信赖,且又不牵连我们自己的证据来对付那些人几乎不可能。” “姚廷本是最好的突破口,但他最近这几日待在府上半步不出,我们也想了不少办法,都没能引他出来。” “如果这时候沈姑娘真的能引他入套,事情就容易多了。” 沈星若虽对事情了解的不全面,但因为先前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再加上人本就聪慧,此时方若瑾一说,沈星若便明白了个大概。 沈星若到桌边坐下,“我如果可以帮忙的话,我很乐意。” 云澈说:“不行。” 沈星若看着他:“为什么?” “自然是担心你了。”方若瑾说道:“毕竟有些凶险,但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出这种馊主意,不过世子……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最快最有用的办法吗?” “况且姚廷会不会上套还未可知,世子便这般冷言反对。” “这小丫头不得了呢,让世子现在也开始关心则乱,没了往日冷静筹谋的姿态了。” 沈星若愕然,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面颊有些发热。 云澈抿唇无言,皱眉看着方若瑾。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办法,只是想到要沈星若以身饲狼,云澈便下意识地抵触。 且方若瑾平素调侃云澈都是私底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说笑一二。 云澈懒得理他,过耳不入。 但这会儿沈星若就在一旁,方若瑾这般不知收敛胡言乱语,就叫云澈心中生出不悦。 “好好。”方若瑾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叹气往外走,“当我没说,再想别的办法。” 屋中只剩云澈和沈星若二人,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异常。 沈星若微低着头,双手交握垂在膝上。 云澈想说让她别把方若瑾的话放在心上,但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下去。 “此事我会另想——” “我可以!” 两人不约而同地地开口,云澈那“办法”二字被沈星若的话堵住。 沈星若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可以的。” 她的眼睛漆黑清亮,像是不见底的清潭,眸中波纹荡漾成一圈圈的涟漪,其间含着点滴急切,以及浓浓的期待,她的背脊也下意识挺直。 这认真的模样像是个等待将军派给她重要任务的士兵。 眼底的急切和期待,又让她像是一个等着大人相信她可以做好一件事情的孩子。 沈星若又说:“我真的可以。” 云澈心中暗叹了一声,知道自己不得不答应,而且这的确也是现下能见效最快的办法了。 “好。”云澈温声开口,面上带着浅浅笑容:“那就商议一下看怎么办。” …… 姚廷已经七八日没出过府了。 因为那晚算计沈星若不成反被抽了几鞭子,身上有伤需要修养。 也因为外面风声太紧,父亲姚钟海下了严令,警告他不得随意出去折腾。 姚府占地面积极大,府上玩乐的地方也不少。 只是姚廷从小到大玩了多少年,早都腻了。 跟在姚廷身边的狗腿们挖空了心思想讨他欢心。 若得赏赐银钱,便是寻常人家一两年的收入,要是公子心情好赏个芝麻小官,那真是要鸡犬升天了。 这不,出不了门那便每日找乐子到府上来,让姚廷消遣。 但这些乐子也属实是没什么新鲜的,姚廷也瞧的是意兴阑珊。 极近奢靡的雅居内,姚廷打着哈欠躺在一薄纱美人怀中,看着厅中歌舞打哈欠。 美人们玉骨香腮,轻纱漫舞,乐师手指翻飞,琴音袅袅。 这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场面对姚廷来说是家常便饭,早已经看不出趣味,越看越是无趣,越是困倦,哈欠连连。 抱着姚廷的美人给他喂了颗剥了皮的葡萄。 姚廷忽然翻起身,呸一口吐了出来,“这是哪家送来的?这么难吃?” 原本抱着他那美人面色微白,立即跪倒不敢吭声,一旁的小胡子管事连忙上前谄媚:“公子莫气,小的马上叫人去查看!” “敢送这样难吃的水果到公子这儿来,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小的保准儿叫他们在京中混不下去,再不敢叫公子不痛快。” 姚廷哼笑道:“狗东西,就知道借着本公子的势横行霸道,狗仗人势说的就是你。” 那管事笑的更是谄媚:“小人就喜欢做公子的狗,可比有些人有面儿多了。” 姚廷哈哈大笑,一摆手说道:“叫这些庸脂俗粉都赶紧滚下去,吵得本公子头疼。” 管事连忙应“是”,把那一群舞姬和乐师全部赶了出去,又凑到姚廷跟前儿说:“不如小人找几个人陪公子玩点别的?” “什么都不想玩。” 姚廷恹恹说道:“就府上这些,有什么可玩的,你赶紧给本公子找点新鲜的乐子!” “那不然叫丹桂巷那个小寡妇来——” “不要!”姚廷皱眉说道:“一副苦瓜脸,本公子看着都觉得碍眼。” “那娇娇姑娘——” “她爱耍脾气,本公子烦腻应付她了。” 管事陪着笑脸,心下明镜儿似的,姚廷风流浪荡,看上某个女子,那没上手之前还能有些耐心,一旦上了手便是三日半的热度。 什么小寡妇,娇娇、柔柔的这些姑娘,如今他都没兴致了。 他现在只对那一个得不到的心痒难耐。 就是沈星若。 可是沈星若不是寻常小官家的闺秀,能随意掳来玩弄,不是娇娇、柔柔那类花钱就能买的,更不是街边柔弱可欺的小寡妇。 她是威北将军的女儿,还会武功,想把她弄来讨姚廷欢心,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不过这个管事日日跟在姚廷身边,本就是每日里挖空了心思地哄姚廷开心,当然也是有些花花肠子的。 他谄媚地靠近姚廷低声说道:“公子,咱们弄不来正主儿,若是有个相像的,您要不要试试?” 姚廷问:“什么?你说仔细点儿?” “天娇坊来了个舞娘,眉眼和那沈姑娘极为相像,而且也很有性格。” 第114章 天娇舞娘 姚廷手指从下巴上抹过去:“是吗?” “当然是了。”管事低声说道:“公子,您看咱们是把人请到府上来,还是……” “先去瞧瞧。”姚廷哼笑着瞥了那管事一眼,“谁知道你这狗东西会不会为了讨本公子欢心,胡言乱语,我看过她若真的像,那你有赏。” “要是不像仔细我打烂你的嘴。” 管事连声保证道:“绝对像!” 他还亲眼去看过,若不像他不会与姚廷说这个。 只是—— 管事面露难色:“公子,相爷不让您出门。” “是啊是啊,不让我出门。”姚廷无所谓地扯唇道:“他隔三差五就不让我出门,新鲜吗?反正他忙的很,又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我,出去转转怎么了?” “还是你怕?” 管事连忙赔笑道:“这不有公子在吗?小的当然不怕了!” “那你废话什么?” 姚廷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本公子都好久没出门了,再不出去溜达溜达,要被闷死在这破地方了,去安排!” …… “成了!” 茗月茶楼三楼雅座之内,骆平安快步入内禀报道:“今晚姚廷会到天娇坊去。” 雅座内,云澈和沈南潇相对而坐,沈星若坐在二人之间。 桌上茶已煮好,却没有人端起饮用。 方若瑾坐在距离这桌很远的小方桌边,闻言啪一下合上折扇,“那咱们也该准备了。” 沈南潇阴沉地瞪了方若瑾一眼。 关于用沈星若做饵,引诱姚廷出来这件事情,沈南潇知道的时候计划已经展开,他说什么都晚了,因而火气全落到了出这馊主意的方若瑾身上。 方若瑾摸摸鼻子转过脸,左看看右看看不和他对视。 从进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沈南潇身上杀气,所以聪明地坐了这么远呢。 云澈说道:“的确是要准备了……等会儿星若就到天娇坊去。” “好。”沈星若点了点头,朝沈南潇安慰地笑道:“哥哥放心,我这里不会出纰漏的。” 沈南潇深吸了口气,担忧和不悦全都化为一个点头。 今日之事,沈南潇负责暗中堵截丞相府的人寻找姚廷,需要保证姚廷在天娇坊内待够时间让计划顺利进行,因而现在就得立即去部署。 他交代沈星若一声“小心”便离开了。 方若瑾等他走后一会儿才下楼离开。 在这个计划中他也有需要做的,须得好好准备才是。 云澈转向沈星若说:“花家姐妹你这两天是见过的,可信任,她们会扮做你的婢女协助你,里面也安插了别的自己人,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其余有我们。” “如果你觉得有危险,立即离开不要逗留,我们会想别的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我知道了。”沈星若微笑道:“世子现在和哥哥一样唠叨。” 云澈暗忖道:没法不这样唠叨,总怕说的少了漏掉什么,出了万一可就后悔莫及了。 现在他倒是有些理解沈南潇的心态。 关心则乱便是如此。 “去,一切小心。”云澈最后交代一声,送沈星若下了楼。 看她上马车远去,云澈才收回视线,“郡王那边我得亲自去一趟。” 今夜最关键的人,须得端郡王云灏出面才能请得动。 …… 夜幕很快降临。 华灯初上,天娇坊内红烛绿影,丝竹管弦之声交相起落,尽显富贵风流之感。 这天娇坊是京中有名的舞坊,坊间表演的也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舞乐节目,有些甚至是从内廷传出来的。 来此处的客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姚廷的人因是早做了安排,所以一进来便被请到了位置最好的特等席去,左右四扇门打开,他往下一瞧便能看到那八角莲花形状的舞台上的一切。 此时已经有暖场的歌舞。 狗腿管事侯在姚廷身边笑着说:“那位天娇姑娘的表演就在一柱香之后,公子等会儿可仔细看看,真的极像。” “最好是像。”姚廷摇着扇子冷哼了一声,“要是不像,本公子就把你这对招子挖出来踩烂了!” 管事佯装害怕地抖了抖。 那谄媚做作的模样却哄的姚廷哈哈大笑。 八角莲花舞台后方廊下,一群衣着清凉,带着面纱的舞姬们排排站。 等会儿便到她们表演今晚的压轴节目。 舞姬们都是水绿色的舞衣,只有最中间的一名舞衣是水蓝色,面纱都是与舞衣同色系,腰间和手腕上都戴着极小的铜铃铛,稍稍一动便叮铃作响。 那身穿水蓝舞衣的人正是沈星若。 当舞台上的乐曲变换,沈星若随着那群舞姬一起上台。 舞姬围成圈,将她围在中央,她只需随意踩着点转动一二,待到乐声忽然高亢,沈星若轻轻跃起。 她并不曾学过跳舞,但在春城的时候为了打探消息曾和一些能歌善舞的小群体异族打过一些交道,了解一些胡风舞步。 所以今晚这曲目便为方便她选了胡风舞乐。 且这舞不是一人炫技,而是一群舞姬,这样就很有文章可做,她只需要跳一二看起来难度极大,极让人惊叹喝彩的动作便是。 沈星若自小习武,身体的柔韧性当然很好,这场精心设计过,让她在关键时刻表现自己,引起姚廷注意的舞对她来说并不算难。 她知晓姚廷所在特等席的位置,在跃起时,挂在臂钏上的绸带轻轻挥出,回眸间正与姚廷对了一眼。 那漆黑清冷的眼眸,让姚廷朝前倾身,瞪大了眼睛,“像,真像……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管事在他身后邀功:“小的就说公子肯定不会失望?” “你这事办的不错!”姚廷一拍桌子:“别愣着,赶紧去把这位天娇姑娘给本公子请来,记得给我客气点儿!” 管事连连应“是”,退了出去,在沈星若这一群舞姬表演结束,台下传来高声喝彩之时,找到天娇坊的主事之人,点名要沈星若前去说话。 舞坊的舞姬都是贱籍,没有什么卖艺不卖身的说法。 和青楼相比只是叫法不一样,但本质没区别。 因而那主事从善如流,吩咐沈星若随着那管事上了特等席。 第115章 套话 啪啪两声,特等席前四扇门被关上。 姚廷摇着扇子,眼神放肆地从沈星若身上寸寸扫过,尤其是落在那不盈一握的腰以及若隐若现的腿上的时间最久。 垂在舞衣上的小铃铛无风自动,叮铃作响。 那只露出半张脸的貌美舞姬,下意识蹙眉的样子,叫姚廷更是心花怒放,“要不是知晓她的身份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小辣椒。” 姚廷站起身来走到沈星若面前,轻佻地用扇柄搭起她的下巴,“你叫天娇?是本名还是到了这里之后取的名字?” 不等她回应,姚廷便一把扯向她脸上面纱。 沈星若往后一躲,轻飘飘地转到了姚廷身后,叮铃声响起,发辫和臂钏上的轻纱也拂过姚廷肩膀,“公子唤奴娇娇便是。” 沈星若的嗓音本就有些温软,此时刻意放低放缓了声音,更显得娇娇袅袅,撩人的紧。 姚廷听在耳中,感觉骨头都酥了大半,懒洋洋地说道:“娇娇……娇娇……” “怎么女孩子都喜欢叫这个。”姚廷笑笑,回到桌前坐好,示意舞姬上前倒酒。 沈星若垂眸上前,斟酒递来。 屋内珠光宝气辉映之下,女子额间碎玉花钿灿灿生辉,那露在面纱之外的半张脸实在明媚亮眼。 一身水蓝轻纱也更显得她肤色晶莹雪白。 那扑面而来的香风,甚至比酒香还要醉人心脾。 姚廷接住酒杯,忍不住摸向那柔弱无骨的玉手,“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地方本公子是常客,以前没见过你呢?” “才来的。” 她手腕一抬避开了姚廷抓过去的手,将酒杯直接送到姚廷唇边:“公子喝酒。” 姚廷便就着美人的手将美酒一饮而尽,伸出手臂想揽美人入怀。 但被沈星若拎住袖子,将姚廷的手臂轻轻抓回来,又斟了杯美酒。 姚廷笑道:“娇娇,本公子不缺人斟酒。” 沈星若视线扫过屋中三步一个的精壮护卫,含羞带怯,低低柔柔地说:“奴自然晓得,只是……” “原来如此。”姚廷挥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让本公子好好和娇娇亲近亲近。” 一旁管事连忙说道:“公子这可不行,万一有个好歹……” 姚廷一顿,先前外出游玩的时候就发生过被刺的事情,虽然没有受伤,却也是受惊不小,此时被这管事一提醒,姚廷稍稍冷静了三分。 这种地方也实在不适宜享用美人。 他笑眯眯地与沈星若说:“娇娇,你随本公子走,本公子保你享尽荣华富贵!” “此处舞姬的卖身契都在坊主那里,不是谁想走就能走的。” “这有何难?本公子替你赎身便是!” 沈星若却摇头说道:“先前不是没有公子想替我赎身,但坊主不愿放我。” “那是旁人,我可不一样!”姚廷得意道:“你那坊主若知道我的身份,说不准连银子都不敢要,会立即把你的卖身契双手送上。” 沈星若佯做惊讶,“真的吗?公子是何处的贵人?” “我么……”姚廷懒散地笑笑,却是不说,看了那管事一眼吩咐道:“你去办。” 管事便欠身退了出去。 沈星若呆呆看着姚廷片刻,轻声说道:“公子若真能替奴赎身,小女子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本公子可不缺牛马,只缺暖心懂事的俏佳人。” 姚廷故作风流地笑着,这一回握上沈星若手的时候,她没有躲,任他亲近一二,才满眼激动地给姚廷倒酒:“我敬公子!” 姚廷心情不错,多饮了两杯,一面等着管事办好了事情直接把这美人带回去为所欲为,一面也劝了美人几杯酒。 只是平素酒量很不错的姚廷,今日才几杯酒而已,却是有些头晕。 面前的美人也变成了一个两个三个。 美人的声音娇娇袅袅,让人身麻骨酥,“公子,您到底是什么人啊?难道是王孙贵胄?” “本公子啊……”姚廷打了个酒嗝,抓着美人的手说:“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美人低笑道:“这里都是公子的人,还需要说悄悄话吗?” “哈,是啊,本公子一高兴忘了……我啊,我父亲是当今姚丞相,我便是他唯一的儿子!” “王孙贵胄算个什么东西?我爹权倾朝野,这京城里的王孙贵胄见了本公子那也得绕着走——” 沈星若赔笑着恭维了几句,继续斟酒劝酒,柔柔说道:“公子刚才说我是什么小辣椒?公子以前可没见过我,难道是我长的像什么人吗?” “你啊——”姚廷凑近沈星若,浑浊酒气扑面而来,沈星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露在面纱之外的双眼却越眼波流转,温顺乖巧,还带着几分好奇求知。 姚廷冷哼道:“那是个蛮妇,要是她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所以公子看中我,果真是因为我长的像什么人了?” 沈星若佯装意外,转瞬就有些伤怀地离姚廷远了三分,自嘲笑道:“原来是这样,那长得像那位姑娘,还是我的荣幸了。” 姚廷半醉半醒,一顿宝贝心肝肉儿的花言巧语信口就来。 沈星若顺着他的话头稍稍引导,他竟说起当晚夜入天策营的事情。 沈星若柔声诱导:“那个地方不是不能进去吗?公子不是当兵的,也能随便进?” “我不是当兵的不要紧,我爹有权有势就行啊。”姚廷嚣张地说道:“别说是那个地方了,就是皇宫我也随便进……” “哦……”沈星若恍然大悟似地说:“那个地方有人听你爹爹的!” “娇娇真聪明。”姚廷得意地笑道:“那天策上将军可是我爹的老相识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进到那里去,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只可惜那个蛮妇没落到我手上……” 沈星若眸中划过一抹冷笑。 至此时,自己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姚廷兀自说着醉话。 沈星若唤了两声“公子”叫不醒他,便说道:“公子有些醉了,奴扶您去里头歇息片刻。” 她扶起富态的姚廷,进到里间放上床榻。 外面三步一岗的精壮护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给姚廷盖了被子之后推开了后窗,似是为屋中通风。 但就在窗扇打开的一瞬,那舞姬轻轻一跃,消失在窗口的夜色之中不见了。 第116章 世子哪里都好,我全都喜欢 特等席左边的雅座内极为安静。 此雅座与特等席之间的墙壁上做了手脚,两人把隔壁屋内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云灏一身素淡常服,眉毛轻拧,坐在他对面的楼言平脸色则极为难看,“这姚钟海与林同辉竟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简直是胆大包天!” “本王亦十分意外……天策营为女皇陛下亲掌,上将军林同辉也是女皇心腹,若非是姚廷亲口所言,谁能想到他竟和姚相结党。” 云灏慎重道:“此事还需大人亲自禀报女皇陛下,及早定夺才是。” “殿下放心,老臣得陛下信任监察百官,既知道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楼言平朝云灏拱手后起身:“告辞!” 云灏也起身相送:“慢走。” 楼言平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姚廷带来的护卫在四处搜寻那个舞姬天娇姑娘,不过今日之事计划周密,也是有人善后的。 片刻功夫,便有刑部官员带差役前来搜查匪宼。 与此同时沈南潇也放了丞相府寻找姚廷的人前来。 姚廷那些护卫只能悻悻带着姚廷离开。 …… 后巷里,琼月和七弦接应沈星若。 沈星若一跳下来便披上琼月递过来的披风,与他们二人快速隐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七弦说:“马车停在左边巷子转角,还派了人穿了和小姐一样的衣服引那些人去别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沈星若脚下无力,靠在琼月的身上喘气,“那酒我喝了一杯……” 七弦面色微变:“那酒是动过手脚的——” “我知道。”沈星若靠着琼月养神,“我偷偷倒掉了好几杯,有一杯实在没机会倒只能喝了……应该没事。” “酒劲会比一般的酒大的多,还加了……” 七弦欲言又止,脸色难看道:“小姐要快些回去休息。” 沈星若已无力询问他加了什么,只觉得头重脚轻,勉强走了两步后一点力气都没有,直接跌在了琼月身上。 琼月手忙脚乱,担心的不得了,偏又不会讲话,只好扶住沈星若焦急地瞪着七弦。 “先把小姐送回府。”七弦冷静地说罢,刚要伸手去帮琼月扶人,一旁却有另外一人稳稳握住沈星若的肩膀,将下滑的她托住。 “我来。” 沈星若感觉迷糊之中听到这么一声,而后绵软无力的身子便被人扶了过去。 沈星若神智昏沉,喃喃唤道:“哥哥。” “等了你们一会儿不见出来,所以前来接应一下。”云澈解释,稳稳地将沈星若抱起,“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琼月一见他到了,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连忙点头和七弦一起跟上去。 云澈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口,骆平安坐在车辕上,瞧见他来立即为他打开车门。 云澈带着沈星若上了车后吩咐:“走。” 马车缓缓起行。 沈星若身软无力,云澈拿了个垫子垫在车壁上,扶着沈星若将她靠了过去。 云澈起身之时,沈星若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哥哥……” 她茫茫然掀了掀沉重的眼皮,雾气蒙蒙的眼睛盯了云澈片刻,软软地说:“原来不是哥哥,是世子啊……” 她拽着云澈的衣袖,借势想起身,奈何浑身无力,倒是朝着一旁跌过去。 云澈连忙扶住她。 沈星若攀着他的手臂问:“世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计划好了七弦和琼月接应我?” 她低声说道:“你这样不好,我不喜欢。” 云澈知晓她现在神志不清,其实不必在意她说什么。 但看她这般温言软语说“不喜欢”,云澈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何不好?你不喜欢我接应你?” “我其实喜欢的,可是你这样显得很关心我,你会害我胡思乱想,我不喜欢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些什么?” “想你……想见你,想和你多说些话,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云澈心头一跳,心湖之中涟漪起伏。 沈星若闭上眼慢慢摇头:“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不能因为你性子好,又关照了我一两次我就得寸进尺。” 云澈薄唇微微抿起,片刻后问道:“你不是说我们不熟?” “什么?” “纪将军。”云澈提醒道:“你没有与她说过这个?” “我说了。” 沈星若忽而声音变得哀伤,“那个纪将军好像和你有点什么,一直探问我和你的关系,可是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不熟啊!” “你还把我送的东西弄丢了,我讨厌你把我的东西弄丢。” 她眼神控诉地看着云澈,眸子里一片雾蒙蒙,欲哭未哭的模样,让云澈心中如同有只猫在抓挠一般难受。 愧疚萦绕心间,云澈脱口道:“对不起。” “没关系。”沈星若歪头笑道:“我原谅你啦,我还是好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 她抬了手往云澈面前伸去,身体没了那点勉强的支撑,反倒跌到了他身前。 云澈的手扶在她的肩头,便要扶她起身靠回垫子去。 “世子哥哥……”沈星若却轻唤一声,伸出双臂环抱住云澈劲瘦的腰。 嗅到了云澈身上那种淡淡的紫檀香气,沈星若把脸埋向云澈怀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音浅浅:“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好喜欢,你的声音好好听,我也喜欢……” “你哪里都好,我全都喜欢……” 沈星若脸上妆容厚重,唇也红艳似火,就这般贴靠在云澈胸怀之中,随着马车的颠簸脸颊轻轻摇晃,唇上口脂擦到了云澈淡色的衣襟。 额头也一下下碰触着云澈的下颌。 云澈心跳逐渐紊乱,喉结滚动。 那埋在他胸怀之中浓妆艳抹的脸并不是他熟悉她的样子。 但她雾蒙蒙的眼底,那些懵懂单纯,直接又炙热的情意他却无法假装看不到。 她那红唇诉说的种种喜欢,像是小锤子一样叩在了心头。 云澈恍惚间听到哗的一声,不知是什么门扉轻开的声音,辨不真切,心口有些热,呼吸好像也不像往日那般节奏平稳。 云澈唇瓣开合数次,心情复杂地说道:“也不知是谁当初说我样样不好,半点都比不上你兄长。” 沈星若软软说:“世子哥哥就是最好的。” 云澈失笑一声。 那扶在沈星若肩头的手,指尖蜷缩,终于往下滑落到了她后背之上,揽她入怀:“你哥哥听到这话肯定不会高兴。” …… 第117章 疑心病重 天娇坊闹了这一整晚,客人都早早散了。 坊主吩咐底下人收拾场子,一面提着袍摆快速上楼,进到特等席边角上的一处雅致小房间内,恭敬地朝着里头坐着的少年行礼。 “主子,人都走了。” “我看见了。”燕离把玩着一只白玉小兔子,“还以为那个世子什么本事呢,居然叫姐姐做饵诱惑姚廷。” 坊主知道燕离不需要自己答话,安静地候在一旁。 啪嗒一声,燕离把白玉小兔子丢在桌上,“最近不管是哪边的人来找,你都小心点应对,别叫人盯上了,实在不行就关门。” 坊主这回眉毛微拧,“关门?可是咱们在这里好不容易才立住脚,要是关了门前面就白辛苦了。” “你带耳朵了吗?”燕离看过去,“我说让你马上关门?” 坊主连忙说:“属下愚蠢。” 燕离最近这两日在宫中不是很愉快,没心思和坊主废话什么,直接起身离开了。 出门之前他丢下一句话:“万一不行,关门跑路总比暴露的好。” …… 月牙弯弯挂在柳梢头。 镇国公主府落英庭内,沈南雪一身浅碧色如意裙坐在窗前,美丽的脸上笼着轻愁。 侧妃进府那日,她和云灏闹翻到今日为止,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除了偶尔去给镇国公主请安时候偶遇一两次,其余时间竟都不曾见过。 她的心由一开始的愤怒、失落,到打听到云灏不曾留宿任何一个侧妃处时暗暗得意,再到如今逐渐平静下来。 丁嬷嬷说的很对,她非要冷着脸不主动,就等于是自己把云灏往外推。 她与云灏少年定情,夫妻情重,就算没有孩子云灏都对她百般呵护。 她若冷脸太过让云灏失望寒心,到时候让人钻了空子,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她到他院中来等他。 只是从下午等到现在,云灏都没回来,也不知今日是有什么繁忙的公务,耽搁到这个时候。 他平素这个时辰早该回来了。 沈南雪心中浮起几分不安,“丁嬷嬷,你说郡王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不想见我,所以知晓我在此处便不回来?” “小姐别多想,郡王不是那种人。”丁嬷嬷温声劝道:“定然是有要紧的公务,咱们多等等便是。” “好。” 沈南雪点了点头,眼神不自主地定在落英庭院门之处,由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才传来脚步声。 沈南雪立即抬头看去,当瞧见云灏出现在门前的时候,她所有的困倦也尽数消失,缓缓站起身来。 云灏愣了一下,眸中浮起笑意:“雪儿。” 他快步进到房中来,眉眼之间的喜色毫不掩饰,轻握住沈南雪的手说:“你来找我?怎么也没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今日正好有事出去了。” “我——”沈南雪正要开口,忽而嗅到一股陌生的脂粉气息。 那是从云灏身上传来的。 沈南雪视线莫测地看着云灏,缓缓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来。 云灏诧异:“怎么了?” “你说呢?”沈南雪问道:“你从何处来?” “天娇坊。”云灏坦然道:“今日在那里有点要紧事办。” “如果我记得不错,天娇坊是个舞坊?”沈南雪冷笑道:“那里能有什么样的要紧事,让堂堂郡王殿下亲自前去?” 云灏皱了皱眉,刚进来看到沈南雪的喜色如被泼了一盆凉水,冲淡了许多。 只是他和沈南雪已经冷了多日。 他心知沈南雪的性子骄傲,能前来寻他也算了服了软,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事情关系天策营,要请楼大人前去见证,因而我作陪。” 谁知这番解释叫沈南雪面上浮起嘲弄之意:“哪个楼大人?” “侧妃楼妹妹的父亲还是叔父?”沈南雪犀利道:“怎么就这么巧是楼大人不是别的大人呢?见证什么需要到舞坊去?” “还是郡王从别处过来,不愿让我知道便随口说是去了舞坊?” 云灏剑眉紧拧,“我没有骗你。” 沈南雪又是一声冷笑,这一回什么都没说,甩袖便走了。 云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心中除了疲惫再无其他感触。 不过片刻,这里的事情便回报到了凤仪宫中。 镇国公主此时已经歇下,听闻消息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锦兰说道:“郡王妃着急了,遇事不由分说就往最坏的方面想。” “她和她娘一样,看着端庄大方,其实是个急躁固执的性子呢。”镇国公主徐徐说道:“这种性子容易自己为难自己,没事便好,有事就难受了。” “公主说的是,只是郡王一直不曾与两位侧妃圆房,这事——” “这种事情本宫也不能逼着他去,急不得的。”镇国公主说:“不过瞧着沈南雪这番做派,与侧妃圆房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锦兰点了点头,“对了公主,天策营的事情——” “无需多说,本宫心中清楚,明日本宫会入宫面见母皇,姚钟海这个老狐狸,这一回可要栽大跟头了。” …… 沈星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起来时头痛欲裂。 她抱着脑袋坐在床上,缓了好久的神儿,才渐渐想什么来。 昨晚从天娇坊出来,好像遇到了云澈,然后他送她回来的,然后—— 随着脑海之中许多碎片画面一一闪过,沈星若的神情逐渐变得错愕僵硬,难以置信。 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沈星若缓缓回头,看到琼月满脸笑意地走到床边。 琼月手指翻飞:小姐睡了八个时辰,可吓坏我了,现在总算是醒过来……小姐想吃什么,我帮你准备。 “你先等等。” 沈星若不太确定地问:“昨晚、是世子送我回来的?” 琼月点头。 “我好像吐了?” 琼月又点头,手指快速翻动:世子刚抱您进来,您就吐他身上了,好在世子性情温和,不曾怪罪,还是将您送回了床榻上。 沈星若脸色微黑,咬唇片刻又说:“我嫌自己手脏,闹着要他帮我洗?” 琼月再次点头:是啊,小姐说我们洗不干净,坚持一定要世子帮你洗才可以,世子也由着你,可真是好脾气。 沈星若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说:“我还说要听琴,没有琴音我不睡觉?” 琼月眸中闪过笑意,唇角也弯起来:没想到小姐都记得呢? 的确有这回事,世子让李娘子去隔壁取了琴来,小姐本来要闹着吹笛相和的,不过手脚没力气只能趴在床上听琴。 后来听着便睡着了,还好有世子的琴音,不然小姐说不准还要闹很久呢。 沈星若双眸无光地看着虚空处,半晌后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裹住,哀嚎道:“老天爷啊——” 这时,门外响起云澈的轻笑声,“怎么才醒就叫天爷?” 第118章 你喝醉酒还是挺可爱的 沈星若霎时僵成一座石雕,竟呆呆地捂着被子,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空气之中似有淡淡紫檀香气浮动。 沈星若察觉有人坐在自己床边圆凳上,轻轻拽了拽她的被子。 沈星若呼吸紧绷。 那人又拽了拽她的被子。 沈星若犹豫片刻,将脑袋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点,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外看。 云澈一身青圭色圆领长袍,正朝着沈星若微笑。 沈星若想起那些糟糕的记忆,窘迫的整张脸都红了,只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便赶紧垂下眼眸,“世子、世子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 云澈温声说:“昨晚的酒里放了东西,你睡的时间也有点长了,所以来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沈星若赶紧说:“我挺好的,没什么不对。” “还是看看。” 云澈朝沈星若伸出手。 “真的不用——”沈星若摇头说:“世子你肯定很忙,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不用管我。” 云澈没说话,细长如竹的手指在虚空处点了两下。 沈星若微咬下唇,磨磨蹭蹭地把被子放开,手腕朝着云澈面前递过去。 云澈的手指落在沈星若的腕脉上,诊脉片刻后示意她换另外一只手:“可有什么不适?” “没……” 沈星若小声说:“头有点疼,其他都好。” 云澈点点头,片刻后将手收回去,“还行,没什么大问题。” “哦……”沈星若也把手缩回了被子里面,实在尴尬,就没话找话说:“那个,酒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感觉劲头、劲头有点厉害。” 云澈说:“五石散。” 本来那酒是专门为姚廷准备的,姚廷素来吃喝嫖赌样样擅长,为了玩闹吃些丹药用些熏香都是常有,属于是五毒俱全的。 因而他多喝几杯才有反应,并且反应不算强烈。 但沈星若以前连酒都不碰,这回这加料的酒自然后劲强烈。 沈星若又“哦”了一声,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干的丢人事,都没空思考五石散是什么玩意。 她琢磨着云澈是不是该要走了。 但云澈坐在那儿纹丝不动,笑容温和地看着她,叫沈星若头皮发麻,脸颊发烫。 半晌,沈星若讪讪开口:“我、我昨晚冒犯世子,真的很抱歉,我平时都不那么胡闹、不那么折腾的,真的,不信你可以问我哥哥。” “昨天那是意外……对的,是意外,对不起啊世子,你别放在心上。” 云澈笑问:“哪件不要放在心上?” “就……就那些混账事……” “哪件?” 沈星若不懂他怎么还要追问,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后,尴尬无比地说道:“就吐你身上……闹着要洗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云澈微微挑眉。 她是刻意回避马车上的事情不提,还是不记得马车上发生的事情了? 云澈琢磨了一下,觉得她大致是不记得。 或许那是她藏在心底深处的,因为当时喝下去的五石散发作才说出来,后来回到府上五石散效力过了,酒劲儿上头,才又撒了点儿酒疯。 “没关系。”云澈温声笑道:“不算糟糕……你喝醉酒还是挺可爱的。” 沈星若呆住,傻傻地看着云澈。 “昨晚的事情非常顺利,一切都在照着计划进行,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云澈话落便起身离开。 一直到他离开后良久,沈星若才后知后觉地紧咬下唇,原就染了红霞的脸逐渐红成了个熟透的大苹果。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窘迫。 …… 沈星若只喝了一杯酒,这一觉睡醒,吃饱喝足之后也便恢复正常了。 七弦一直关注外面的动向。 待到沈星若整理好自己后便叫七弦来询问。 七弦说:“纪将军已经回了莱国公府,天策将军下午进宫了。” 至于宫中具体如何,他自然是探听不到。 沈星若点点头:“世子说一切顺利,应当就没有问题,如今我们也插不上手,就等,看这事情最后怎么解决。” 如此就这般过了七八日。 兵部对于沈星若的调令一直没下来,军器监那边也没来催她。 沈星若知道自己去军器监也是混时间,便没有再去。 她本就不是朝中人,对于朝中风向,就算是让七弦刻意留心也看不分明,七八日时间倒是觉得一切都风平浪静的。 但她知道,所有的风平浪静都是表象。 云澈和沈南潇最近这段时间都很忙,等他们不忙了,事情就该有定论,到时候自己的调令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最好是不要有变故。 不过她还没等到云澈和沈南潇不忙、自己那调令有消息,府上却来了两位客人。 纪英楠一身淡紫色交领的胡风劲装,带着一身金白锦袍的纪硕登门拜访。 沈星若住进这容婷郡主府后,除了沈南潇,便是云澈前几日来过这里,其余从未接待过客人。 纪家姐弟竟是她这府上第一波正经客人。 沈星若把他们二人引到前厅,请李娘子奉茶,一边琢磨着纪英楠的来意。 纪硕笑眯眯地朝沈星若眨眼:“你这地方真漂亮!” 纪英楠淡淡看了他一眼。 纪硕连忙收敛笑意,端端正正地坐好。 纪英楠转向沈星若:“我今日前来,是来道谢的。” “道谢?”沈星若眼眸微动,迟疑道:“我做了何事,劳烦将军来道谢?” “我已问过人了,这次我被拘禁兵部,如果不是你帮忙引出姚廷,诱导他说出林将军和姚相之事,我绝不会这么快就出来。” “你于我和莱国公府都有大恩。”纪英楠站起身来,郑重道:“谢谢……我准备了一份谢礼,还望笑纳。” 纪硕赶忙站起身,从身后家仆手上捧了个长条盒过来递给沈星若,“看看。” 沈星若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极细的九节鞭,通体银色,鞭身为鱼鳞状,鞭柄上有蛇头雕纹装饰,看起来漂亮却也有几分凌厉之感。 沈星若眼眸微微一眯:“银鳞玄蛇鞭。” 纪英楠诧异:“你认得?” 第119章 面圣 “嗯。”沈星若点点头说:“听我哥哥说起过,也是第一次见。” 沈南潇教授沈星若武艺时曾说过,女孩子身形娇小,舞鞭舞剑体型上更适合,也会更漂亮一点。 当时便曾提过这条鞭子。 但这条鞭子早就被收入大内,除非女皇赏赐,否则不可能得到。 谁知如今竟被纪英楠送给她。 纪英楠说道:“这是去年年节时陛下赏赐……我兵器很多且并不常用鞭,记得蹴鞠时见你腰后盘着软鞭,便琢磨着送你是合适的。” “阿姐。”纪硕小声说道:“你这样讲显得是你用不到才来送人家,不是很有诚意的样子。” 纪英楠皱眉看向纪硕。 纪硕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大姐是真心来道谢的,这东西也是极好的,大姐一直保管的很仔细,很宝贝的,别人碰都不能碰!” 纪硕转向沈星若,语气认真地说道:“大姐选这礼物选的很用心的,郡主可一定要收下才是。” 纪英楠默了默没说话。 沈星若笑着说:“那我就收下了。” “你喜欢就好。”纪英楠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调令应该不会下来了。” 沈星若面色微变。 但很快纪英楠又说:“但我已向女皇陛下举荐你,为你求了别的职务,这个职务应该比兵部原本给你的调令更有前途。” 沈星若问:“什么职务?” “天策军中有鹤翼营,也是弓弩营,营中三千弓弩手,如今正缺一个统领,我为你求的便是这统领之职,女皇已经允准了。” 沈星若惊喜道:“当真?” “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纪英楠淡笑道:“自然是真的。” 这则消息对沈星若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她虽未深入朝廷,但也知道入朝为官除了能力还需有人提拔点拨。 沈靖不会提拔她。 沈南潇护卫她心疼她,却未必能理解她想谋前程的心思。 她早就做好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准备。 或许会走的艰难,但只要去做,总会有所获得。 她没想到会遇到纪英楠,先提她入天策军,如今还将她引荐到了女皇面前,更进一步。 沈星若有些激动地看着纪英楠:“多谢纪将军。” “不客气。”纪英楠说道:“女皇想见见你,你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入宫谢恩。” “好!” 纪英楠和纪硕离开之后,琼月快步走到沈星若身边,和沈星若一样激动:听说女皇现在都不上朝了,也很少召见什么人,如今竟然召见小姐。 小姐可太有面子了! 沈星若笑着说:“那是纪将军的面子……咱们晚上好好休息,明日到御前才能不失礼。” 第二日天还没亮,沈星若便起身准备。 辰时刚过,纪英楠派了个人来接沈星若。 沈星若随那人到宫门前等了一阵,纪英楠才策马到了宫门前。 “纪将军。”沈星若招呼了一声,“你从城外来?” “对。” 纪英楠翻身下马:“我从营中来,入宫。” 沈星若点点头跟在纪英楠身后。 沈星若活了这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入宫,沿路难免好奇。 不过因知这是宫禁大内,不是寻常地方,所以跟在纪英楠身后十分规矩,只偶尔用眼角余光扫一扫沿路情况便罢。 纪英楠走在沈星若侧前方,一边前行一边低声提醒:“女皇喜欢聪明有主见的女子,不喜欢太畏畏缩缩的。” “等会面圣你可以放轻松一点,但不要松弛的太过了,她毕竟是女皇。” 沈星若知她是为自己好,点点头说“知道了”。 两人一路前行,穿过宫道,兜兜转转总算到了一座宏伟的大殿之前。 殿门此时紧闭,廊下立着的太监瞧见纪英楠便快步上前笑着寒暄了两句后说:“陛下还没起,将军恐怕要稍等片刻。” “好。” 接下去便是静默的等待。 一直到日上三竿,那大殿的门从内而开,服侍洗漱的宫娥太监鱼贯进出。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先前的太监才来传话:“纪将军可以进去了。” 纪英楠颔首后,便带着沈星若进了殿内。 殿内雕梁画栋,十分宽大,两侧五步一个内侍,弓着身子低眉顺眼。 沈星若进去之后便随着纪英楠的脚步,不曾随意胡乱打量。 纪英楠跪地行礼她也便随之跪下。 只听得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一声苍老慈和的淡笑,“英楠这么早就来了?快平身,到朕身边来。” “是。” 纪英楠站起身来,走到女皇身边。 女皇懒懒问:“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沈星若?抬起头来。” 沈星若下颌微抬,眼帘却轻垂,很有分寸地没有与女皇对视。 她的长相本就属于娇柔软甜那一类型,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是个安静柔弱的美姑娘,因而这么一瞧,倒叫女皇面露疑惑。 “英楠,你说这个姑娘和你一样有本事?朕怎么瞧着是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 “人不可貌相。” 纪英楠说道:“当初陛下第一次见我也笑我是个小丫头。” 女皇笑着点头:“这倒是……沈星若,英楠说你在春城献计退了突厥人。” 沈星若回:“只是一点小聪明,算不上什么计策。” 女皇眸光微动,又说:“朕听说,你和信阳公主家的小郡主动过手,且不止一次?你瞧着挺乖巧的,不像是个会与人随意动手的性子。” 沈星若温声回:“人不犯我,我不烦人。” “倒是个不受欺负的性子,挺好的。” 女皇笑意深了三分,慢慢说道:“英楠已经为你求了鹤翼营统领,另外,朕听闻你懂得军械之事,且十分娴熟,能够改良军中现有的老旧军械。” “这本事可不俗,朕就擢升你五品武库长史,协管军械之事。” “多谢陛下信任。”沈星若叩首谢恩,“臣女一定兢兢业业,不负陛下信任。” “起。” “谢陛下。” 沈星若起身一瞬,眼尾余光扫过殿内某处边角一人影,忽然脸色微变。 此时女皇已回头去和纪英楠说话,目光没落在沈星若身上。 沈星若不敢多看,收回视线恭敬跪好。 有内侍上前来,引着沈星若到了殿外后说道:“陛下要和纪将军说会儿话,沈姑娘可以到御花园稍稍走动一二,等她一起离开。” 沈星若应了声“是”。 随着内侍前往御花园的路上,沈星若眉心轻蹙,心中疑窦存生。 他怎么跑宫里来了? 第120章 宫中遇燕离 大殿之中,女皇待沈星若退下后淡淡说道:“看着乖巧,性子却野着呢。” “是有点。”纪英楠顿了顿说道:“她在家中处境不好,如果没点刚强的性子,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 “哦?” 女皇好奇道:“怎么个不好法?” 纪英楠避重就轻地将沈家的事情与女皇说了说。 女皇听罢淡淡挑眉,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恨不得亲生儿女去死的父母也有,不算什么新鲜的。” “劳心费力,委曲求全地讨旁人喜欢,本就是最最愚蠢之事。” “这丫头还是挺有悟性的,早早醒悟过自己的日子,不错。” “她瞧着是个好苗子,沈靖也是有眼无珠……放在天策营你好好调教,以后可堪大用。” “是。” 纪英楠应下,又与女皇禀报了一些如今营中武官情况。 天策营由女皇亲掌,这一次出了事,林同辉已经付出惨痛代价,其余武官只要是和林同辉相交过密之人全部免职贬黜。 如此下来多出许多武职空缺。 还要选得力的人补上。 女皇忽而问:“英楠,你觉得朕该选朝中哪位大将来做这天策上将军?” 纪英楠在官场之中已经混迹多年,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她得女皇信任,对自己职权之外的事情,绝对没有插嘴的资格。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因而女皇问罢,纪英楠便说:“臣不知。” 女皇笑道:“兵部就那些将军,你都是熟识的,随意说说。” “这……”纪英楠迟疑片刻,说道:“臣以为,兵部的武将的确不少,但这天策营是陛下手中利剑,面前盾牌。” “天策上将军除了本身的能力之外,必须绝对忠于陛下,忠于朝廷。” “不错。”女皇点头后又问:“所以你觉得是谁?” 纪英楠面露难色:“这……臣真的不知,臣军务繁忙且家中有弟妹需要照看,平素对各位将军的了解其实不多。” “好。”女皇淡淡笑道:“不为难你了,退下,朕乏了。” “是。” 纪英楠行礼后欠身退了出去。 女皇身边中年女官上前扶她起身。 女皇淡淡道:“她圆滑了。” “是。”女官温和地说:“在朝中行走,若是不圆滑一些要吃些亏的,纪将军便是吃了不少的闷亏暗亏,如今便学聪明了。” “嗯……”女皇慢慢点头,“阿蓉,你觉得朕叫她做这天策上将军如何?” “陛下这么问,那就是觉得她不太行了。” “你是朕腹中蛔虫吗?”女皇挑眉道:“你倒是说说,朕为何觉得她不太行?” 阿蓉微笑:“天策营干系重大,军中又是讲战功、讲资历的地方,她虽然得陛下提拔,如今任三品归德将军,但并未正经打过仗立过大功劳。” “只这一点,她若任天策上将军,那怕是镇不住下头的武官。” “而且天策上将军这个职位实在是荣耀,许多兵部将官如今都是虎视眈眈,连镇国公主殿下都送了奏本来举荐武将。” “若陛下让她来坐,恐怕会引起众人不满,不利于朝廷官员和谐。” 女皇失笑道:“你果然是朕腹中蛔虫,什么都看透了。” …… 内侍把沈星若送到御花园便退下了。 沈星若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走动赏景,她被方才看到的那个人影扰了心神。 他到宫里做什么? 为了慈悲叶? 可他哪来的本事进宫,还就在女皇殿内走动! 远处传来两声猫叫。 沈星若被绕了思绪很是烦躁,便起身走了两步,想寻个僻静处好好想想。 那猫却又“喵喵”叫了两声。 沈星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棵树,树荫下假山山石嶙峋,在沈星若看过去的时候,猫叫声再次响起。 沈星若眉心轻蹙,迟疑地朝前走了两步。 她靠近一些,猫便叫一声,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当沈星若进到假山石缝中的时候,猫叫声也彻底停下。 沈星若瞪着那蹲在山石缝隙中的人失语片刻,才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回事?!” 那姿态很不雅观地蹲在地上的人正是燕离。 瞧沈星若神色这般阴沉,他半点不怕,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你都赶我走了,不管我了,如今又这副语气问我做什么?” 沈星若柳眉紧拧:“正经点说话,你到底怎么回事?非要以身涉险跑到宫里来溜达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啊。”燕离一本正经道:“可我要的东西在这里,我就只能来这里了,姐姐,你不是说我们到此为止了吗?你不用管我的。” 沈星若冷脸说:“我是怕你牵连我!” “哦。”燕离叹了口气,面露伤心,“原来如此……还以为姐姐是关心我呢,我想多啦。” 沈星若脸色更难看了两分。 原本她对燕离是有几分感恩之情的,不管如何人家救了她。 为此事她带着他沿路求医,进京之后也一直惦记。 但随后的诸多事情让沈星若明白,当初燕离救她根本是做戏,他真实目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且这个人满身秘密,说话时嬉皮笑脸很是欠揍。 因此那日沈星若便忍无可忍把话说死了,叫他自己走人。 结果他现在竟然跑到宫里来! 她怕被他牵连是真的,但心底隐隐两分担忧她也无法自欺欺人。 此时她正经和他说话,偏偏燕离又是这种欠扁语气,叫沈星若心中火气升腾,但她面上却毫无表情,“好,随你。” 她丢下这么三个字,立即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沈星若知他惯爱耍把戏故弄玄虚,又被他方才那番姿态惹火了,因而头也懒得回,脚下更快。 “姐……姐姐……”身后却传来燕离断断续续的声音。 沈星若脚步微顿,敏锐的耳力让她分辨到燕离喘息困难,她迟疑地回头。 只一眼便面色陡变。 第121章 比哥哥像哥哥 燕离两个眼角、鼻孔、唇角都在往外渗出血珠。 那痛苦抽搐的样子绝对做不得假。 沈星若快步上前扶他,“是毒发了吗?” “是、是啊……” 燕离咳了两声,推开沈星若的手自己靠在后面的山壁上,“你不要、不要扶我……血弄到你身上……你等会出去说不清楚的……” 沈星若抬起的手停顿了一下,还是将他扶坐的稳了些。 瞧他连耳朵里都开始往外渗血,沈星若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你有药吗?” 燕离摇头:“药吃完了……姐姐不要担心,我只要熬一会儿就好……” “那你就在这里熬?你在宫里什么地方,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笨蛋姐姐……”燕离笑着说道:“你才说这里危险,自己都忘了?还要送我回去,这可不是你能随意走动的地方,到处都是禁军。” 沈星若眉心紧拧:“那——我能帮你什么?” “你当没看到我就好。”燕离额上已经冒出细汗,但却还保持着苦中作乐的微笑:“还不能告诉别人哦。” 沈星若:“……” 就在这时,沈星若听到内侍带着纪英楠过来的声音。 她若不出去,纪英楠便找过来了。 犹豫片刻沈星若低声说了一句“你自己小心”,而后快速转身离去。 她出去后,燕离勉强盘膝坐好,运气疗毒。 隐约间他听到沈星若和纪英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燕离不禁唇角微勾。 她是怕自己被纪英楠发现,虽然一张脸冷的没半点温度,但心却软呐。 …… “你在那儿做什么?” 宫道上,纪英楠好奇地问:“叫你两声才出来。” “有只猫在那里,不知怎么受伤了,我本来想帮他看看的,只是随身也没伤药帮不了忙。”沈星若短短时间已经调整心情,轻叹道:“希望他没什么事。” 纪英楠“哦”了一声,淡声提点道:“宫中禁卫森严,哪怕是猫或许都不是寻常的猫。” “贸然插手虽的好心,有时候可能会办坏事,以后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便是。” 沈星若点头。 “这些都要认真记着。”纪英楠停下脚步看向她,“我不是危言耸听——朝中不比家中,尤其我们女子入朝为官本就破世俗常规。” “看不惯你,想要拉踩你的人多的是,就需要更加的谨言慎行。” “而且你是在天策营,这个地方是女皇亲掌,可能会比寻常官员更好升迁,得到更多的恩宠。” “可伴君如伴虎,一旦做不好事情受女皇责难,便是灭顶的大罪。” “你可知林同辉如何下场?” 沈星若摇头:“不知。” “毒酒赐死。”纪英楠深吸了口气:“召入宫中当日便赐死,林家百余口全部锁拿下狱,男子充军流放,女子发卖为奴。” 沈星若面色陡变。 纪英楠淡道:“天策营是女皇手中利剑,她又怎会允许这把剑的剑柄握在别人的手上?还有许多事情,你以后慢慢就懂了。” “我知道。”沈星若又点了点头,这一回语气认真地说:“纪将军的提点我会时刻记在心中的。” “那就好。” 纪英楠瞧她认真懂事的模样,忽而感慨道:“我家阿硕要如你一般懂事就好了,可惜是个浑小子。” 沈星若说:“怎么会?小世子看起来很是聪明伶俐。” “他聪明什么?只会耍些小聪明。”纪英楠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沉了沉。 沈星若也没再说什么,跟在纪英楠身后出宫。 她想起那日,纪英楠带自己前去拜见林同辉。 这样一个大活人,一个满身荣耀的天策上将军,眨眼的功夫便落马丢命,家族也一夕之间覆灭。 沈星若觉得有些沉重。 果然是吃人的朝廷。 而且,燕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离宫之后,沈星若就和纪英楠分道,各自回府。 一回到自己府上,沈星若便交代七弦留意各个宫门处的消息。 后来连着几日也不曾听到宫中有什么变故,沈星若渐渐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日,沈星若就任鹤翼营统领的调令下来,她前去兵部报备,回到容婷郡主府上时,李娘子笑着迎上前来,“郡主可算回来了,世子在前厅等您。” 沈星若问:“哪个世子?” “还能有哪个?”李娘子笑着指了指隔壁:“世子啊!” 沈星若怔了怔。 以往都是自己有事去寻云澈,云澈除了那晚到揽星斋屋顶安慰她,其余时间从不过墙半步,今日怎么到这边来了? 哦,不对,前面她撒酒疯那次云澈也来过。 久违的尴尬袭上沈星若心间,不过很淡。 沈星若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云澈了,心中多少有些想念,往前厅去脚下步伐也快了三分。 待到了前厅廊下,沈星若错愕出声:“哥哥?你怎么也在?” 沈南潇原本在和云澈说笑,听她这话一出口顿时挑眉:“什么叫我怎么也在?我是不应该在的人吗?” “没啊!” 沈星若连忙说道:“我、就是,刚才李娘子只说世子,我没想到哥哥也来了。” 沈南潇没好气道:“得了你不用解释了,我现在不如世子受你欢迎了。” “哥——”沈星若咬唇瞪完沈南潇,又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 云澈面含淡笑,他们兄妹之间打趣的这两句并未让他有什么特别反应。 他原本坐在檀木圈椅上打扇子,此时起了身,“忙了这么一段时间,总算是能稍稍空闲几日,便想着去外面走动一下,你要一起去吗?” “好!”沈星若立即应了,才问:“去哪里?” “定了艘江面上的楼船……你去准备一下,接了你一起走。” 沈星若又应了声好,便回揽星斋换衣服去了。 沈南潇盯着云澈说道:“怎么感觉你比我这个做哥哥的还像哥哥,她在你面前也更懂事乖巧?” “哦?”云澈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或许感觉错了。” “我错了?你知不知道我跟她聊天交谈是什么样子的?她总要笑嘻嘻地顶我两句才能好好说话,就比方说刚才你与她说的事情——” “我若说出去走动,她必定回我出去有什么意思,和我出去无趣极了!” “要么就说才不要出去,然后要我陪她干什么什么,总之我的计划在她那里全是变化,基本上不可能有一件正常实施。” 沈南潇不是滋味地说:“你就不一样了,你说出去走动,她都不问去哪做什么,立即就答应了,你说让她准备她也麻溜的去了……” “她在我面前上次这么听话还是……上次……” 沈南潇悲哀地发现,好像就没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表面听话背后胡搞。 嘴上答应心里也没答应。 第122章 那我是你的什么人 沈南潇喃喃道:“我这哥哥做的好像有点失败。” “怎会?”云澈笑道:“你做哥哥做的很好,她在你面前才露真性情,会和你顶嘴逗趣。” “至于你说她更听我的话——我倒觉得,是因为我是旁人,不是家人,所以要多守些分寸,不会胡闹,如此而已。” 沈南潇一顿,“你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我就说嘛,照看自家妹妹十来年,怎么能不如你这个认识个把月的有分量。” “这下我心里好受多了——星若?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云澈抬眸看去,沈星若站在门边。 她已经换了身轻便的绯色衣裙,发髻也换了单螺髻,髻根点缀几朵珠花,额贴鸟型花钿,还戴了一对很小巧的耳铛。 或许是跑的太急,额上冒了点点细汗。 “好了。”沈星若点点头,又忍不住解释:“我想,不能叫你们久等。” “我和世子都是自己人。”沈南潇笑着说道:“便是多等你一会儿也没什么,没想到你倒是麻利,那就走。” 李娘子已经准备好马车,云澈和沈南潇一辆,沈星若自己一辆。 一路到了河边,三人一起上了早定好的楼船。 楼船不大却干净雅致。 上船之后沈南潇便和云澈天南海北的聊起来。 沈星若和琼月坐在窗口位置,一边看湖面上的景色,也一边闲聊。 没一会儿便天色暗沉,有仆从送了晚饭来。 云澈说:“鱼虾都是江陵那边水运过来的,很新鲜,尝尝。” “好!”沈星若笑着说道:“总听人说江陵水产丰盛,也不曾去过不曾尝过,今日正好尝尝鲜。” 她转向沈南潇:“哥,你也尝尝。” “我就不吃了。”沈南潇摇头说道:“我不喜欢这些带壳带刺的,很麻烦,你吃。” “好。”沈星若小声揶揄道:“大男人嘛,吃东西却挑挑拣拣的,也不知道以后谁做我嫂子,受不受得了你挑拣。” 沈南潇对云澈说:“你听听她这张嘴在说什么。” “她说什么了吗?”云澈微笑道:“我没有听到。” 沈南潇一噎。 沈星若笑容灿烂,她把桌上的糖糕夹到了沈南潇的碗里:“我知道哥哥喜欢甜的,吃吃。” 沈南潇没好气地说道:“瞧瞧,她平素就是这么对我的。” “总是记得哥哥的喜好,还认真给你夹菜,这样挺好的。”云澈温言道:“我若有妹妹这么懂事,我肯定十分安慰。” 沈南潇被堵的没话了,失笑一声懒得理他俩,低头用饭。 沈南潇并不是个风雅之人,即便是在这看起来算是风雅的楼船上用饭,也不改平素习性,简单快速就能概括他整个用饭过程。 云澈用餐不紧不慢,动作随意却透着一股优雅。 沈南潇很快就吃好了,“星若,你不是要尝尝鲜,面前那河虾你怎么没动?” “我等会儿吃。” 沈南潇点了点头,“舱内有些热,我去船头透透气,你们慢慢吃。” 话落,沈南潇便起身离开了。 待舱房的门轻轻关上,云澈指着河虾问:“想吃吗?” “我……”沈星若迟疑地说:“这与我以前吃过的虾外形不同。” “这是江陵特有的河虾,京中极少见,虽然壳多肉少,但味道比一般的河虾好。” 云澈拿了个干净的白瓷盘子,夹了一只河虾过去,用摆在一旁的竹镊子和银钩拆掉虾壳,把虾肉放到了沈星若的盘子里。 “吃。”云澈说着,很快拆了好几只。 沈星若有些受宠若惊,唇瓣开合数次,道了声谢,又忍不住说道:“你看起来好熟练。” “我自小长在江陵,常拆这虾自然熟练。” “尝尝看。”云澈把竹镊子和银钩放回去,“鱼虾寒凉,你脾胃虚损,吃的多了要不舒服,吃这几个尝尝鲜就好,不能多吃。” “……好。” 沈星若点了点头。 虾肉入口,她只觉得异常滑嫩,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香嫩可口的虾了。 她的视线轻抬,正好看到云澈拿帕子净手,修长如玉竹一样的手指,指甲饱满且修剪的十分整齐,干干净净的。 沈星若想,这双手可是够好看的。 煮茶时好看,拆虾时也好看。 那几块虾肉吃完的时候,沈星若想起什么,忽然说道:“你虽然不是我的家人,但也不是旁人。” 云澈玩味地看着她问:“那我是你的什么人?” “你是我的——”沈星若脱口而出,却又在关键时刻停住。 她说不好。 云澈静静等待着。 沈星若感觉那漆黑的眼眸之中似有微光划过,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她的唇瓣开合了两次,最后还是轻轻抿住,默默低头。 “这个给你。”片刻后,云澈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星若看过去,瞧见他手指上勾着一个很小巧,绣着星云的荷包。 她把荷包接下来:“这是什么?” “里面放了一个护身符,保平安的,贺你升官。” 沈星若一愕:“你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情除了琼月之外没人知道,沈星若也还没告诉沈南潇。 “嗯。”云澈点头说道:“纪将军前几日来找过我,将此事告诉我了,鹤翼营比军器监更适合你……纪将军会是个很好的同僚。” “我也觉得。”沈星若想起那日入宫面圣纪英楠提点自己,就想起毒发时候七窍流血的燕离来。 她迟疑开口:“我有件事……” “何事?” 沈星若顺着微开的门缝,瞧了立在甲板上的沈南潇一眼,起身挪到云澈身边,“是和燕离有关。” 又见云澈折扇放在桌上,沈星若拿起来展开挡着自己的脸,压低声音说:“我那日谢恩,在宫中看到他了,而且是在女皇那大殿之中。” “这事我知道。” “什么?”沈星若诧异,愣了愣又问:“你知道他进了宫?那你知道他怎么进去的吗?” “嗯。”云澈点头说道:“他是被礼部选进宫。” 女皇喜爱俊美少年,这在朝中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每隔一段时间,礼部便会以各类明目遴选优秀的年轻男子入宫伴驾。 因为云澈知道燕离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一直暗中留意,自然就知道他的动向。 第123章 养眼又似碍眼 沈星若琢磨了一下,也反应过来礼部选入是什么意思,“他还挺有本事。” “的确有些能耐。”云澈问道:“你看到了他,然后呢?” “他毒发了。感觉他毒发的时候很痛苦,随时会丢了性命……” “我知道他很复杂,很神秘,或许救我也不是真心实意,是含着目的的,但他总归是救了我,进京之后又救了我一次。” “也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不能视若无睹,我想帮帮他。” 她低垂着眼说话,眼睫隔一会儿颤动一下。 说到最后一句才抬眸朝云澈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神情告诉云澈,她非常担心那个燕离。 云澈眸中波光微动,脑海之中浮现燕离笑嘻嘻喊沈星若“姐姐”的模样,心中划过一抹不舒服,淡声说道:“他救了你,所以你很担心他,想帮他,那我呢?” 沈星若怔了下,“什么?” 片刻功夫,沈星若就反应过来。 云澈帮过她很多忙,她除了胡闹似的送了个血珀,又为他准备过一些食物,好像还没有正经报答过。 如果燕离的事情还要请他帮忙,那就越欠越多了。 这以后如何清算如何偿还? 沈星若抿唇片刻,身子往后退去。 云澈手一动,正好按在了沈星若落在他膝头的衣袖上。 沈星若往后退的动作便卡住了。 她眼含疑问地看过去。 云澈倾身而来,取过她捏在手上的平安符,手指灵活地翻动,把平安符往沈星若腰间玉环上戴。 沈星若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她本是蹲着的,这一躲重心不稳便要往后栽倒。 云澈左手一抬,握住沈星若的胳膊将她抓稳,右手食指和中指将护身符戴好,顺势捋顺了荷包上的浅色流苏。 他抬眸看着沈星若:“你方才说我不是你的家人,却也不是旁人,那我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他们平素相处时的距离太多,实在是太近了。 沈星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云澈低头,淡淡的紫檀香气扑面而来。 他那温柔的声音听在沈星若耳中平添魅惑:“小星星,我是你的什么人呢?” “你……”沈星若张了张嘴,结巴道:“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云澈静静地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脸,听着她那如同打雷一样失速的心跳声,心中那些微的不舒服莫名消失不见了。 “荣幸之至。” 他微笑着说罢,往后退去,确定沈星若不会再朝后跌倒,才慢慢松开她的手臂。 沈星若心跳如擂鼓,感觉刚才好像发生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云澈温声说:“这件事情你不想让你哥哥知道?” “对。”沈星若不想让自己陷在乱七八糟的情绪当中,赶忙顺着他的话回。 “我哥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如果知道燕离和陈国有关还混进皇宫,肯定不由分说把他当奸细抓起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让他知道。” …… 甲板上,沈南潇吹了会儿风,随意回头,便顺着微开的门扉瞧见沈星若凑在云澈身边。 沈星若打着折扇挡住了脸,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云澈,云澈面含淡笑,好像与平素那随风一般温和的模样有些些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沈南潇有点说不出来,但这么一看过去,烛影摇曳之间男俊女美,实在是养眼的很。 “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沈南潇皱眉低语,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 这画面……怎么看着看着就变碍眼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砰”一下碰撞之声。 沈南潇回头看去,却是方若瑾站在一艘画舫船头,身旁站着纪英婕和纪硕。 他们所在的画舫正面有艘小舟,纪英楠双手负后立在舟上,即便是在这暗夜之中,也看得出来她脸色十足阴沉。 那方才的声响,便是小舟撞上了画舫发出的。 沈南潇皱眉:“怎么又是她。” 画舫之上,方若瑾顿了一瞬便面含笑容地拱手道:“纪将军少见,有话上船来说。” “好啊。” 纪英楠一跃,稳稳地落到了那画舫之上,眸光转向纪英婕和纪硕,什么也没说,只这一个眼神就叫那姐弟俩甚至僵硬,瑟瑟发抖。 尤其是纪硕,脸都白了。 “阿硕。”纪英楠冰冷地说道:“你不是与同窗去参加诗会了吗?你的同窗在哪里?” “大、大姐……”纪硕畏畏缩缩地说道:“我、我同窗、他们、他们……” “你说不出来,让我替你说。” 纪英楠冷冷笑道:“你这几日约见的所谓同窗,都是这个姓方的,读书做功课你便偷懒耍滑,联合别人撒谎骗我你一出又一出。” “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纪硕脸色更是惨白:“大姐、我不是故意——” “闭嘴!” 纪英楠低喝一声,纪硕瞬间大气也不敢喘,连忙求救似地看向纪英婕。 纪英婕脸色也不太好,不过比纪硕要冷静许多,“大姐,我们回家说。” 纪英楠没有说什么。 纪英婕赶紧拉着纪硕往她身边去。 方若瑾犹豫片刻,说道:“此事是我的错,我可以和将军解释。” 但纪英楠不欲理他,转身便走。 方若瑾追了两步:“将军,我——” “你是什么东西。” 纪英楠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冷笑道:“你想与我解释我便要听你解释?” “你这样的偷鸡摸狗之辈,你的解释我不屑听,我今日也将话说的清楚明白告诉你知道,你想娶我妹妹,这辈子绝无可能。” 方若瑾脸色一变,“我与英婕是两情相悦的,你不能棒打鸳鸯——” 纪英楠被纪硕和纪英婕骗了多日,也等他们主动交代等了多日,但都没等到,反而等到他们变本加厉。 早已是怒到了极致。 此时方若瑾这个罪魁祸首还跑出来大言不惭,叫纪英楠顿时怒发冲冠。 “我棒打鸳鸯?到底是谁朝三暮四?” 话音落下,纪英楠抓住纪英婕的手便要带她走。 方若瑾却抓住纪英婕另外一只手不放。 纪英楠冰冷道:“松手。” 方若瑾抓的越紧,“去年的事情有误会,我可以解释——” 纪英楠耐性全无,一掌拍过去。 第124章 泼妇 方若瑾连忙躲避。 纪英楠踢向他抓住纪英婕的手,但方若瑾不松。 纪英婕怕方若瑾受伤,反射性挡向纪英楠的那一脚。 纪英楠大惊,关键时刻转了方向,一脚踢空踉跄了一下,才转身稳住身形。 她回眸时看了纪英婕一眼,下一瞬落到方若瑾身上的视线便越发冷沉,“来人!” 唰唰数声,那小船上跟着的纪英楠亲卫全部落到了画舫甲板上。 纪英楠下令道:“请二小姐回府。” “是!” 随着亲卫领命,几人全朝着方若瑾招呼过去。 瞬间甲板上打成一团。 纪硕跑到纪英婕身边说道:“大姐,我知道错了我跟大姐回去,二姐也肯定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咱们别动手,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纪英楠什么都没说,提起纪硕的衣领直接把他丢到了小船上。 不远处的楼船之上,沈南潇看的剑眉紧拧。 方若瑾习武不勤,平素行走在外用毒多些,但这些人都是纪家的亲卫,他约莫是不好用毒。 若是就靠拳脚,纪英楠的这些亲卫可都不是吃素的。 才这么想着,沈南潇就见方若瑾吃了一拳一脚,跌在一旁,但他死命抓着纪英婕还是不松手,纪英婕哭喊着“别打了”。 这么看着还真是一副棒打鸳鸯的场景。 沈南潇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这么看下去是要出点事的。 他便纵身一跃落到了那画舫船头,将拍向方若瑾面门的一掌隔开,转向纪英楠皱眉说,“别打了。” 纪英楠冷语道:“我管教自己的弟妹关你何事?” “是,你当然可以管教自己的弟妹,也不关我的事,但这里不是管教的地方,你瞧瞧,周围的人都在看,传出去不太好听。” 纪英楠冷眼扫了一圈,果然看到不少楼船和画舫上有人探头探脑朝此处看。 纪英楠皱眉喝道:“住手!” 那些亲卫立即停手退到了纪英楠身后。 方若瑾脸上有几处挂彩,看起来十分狼狈,只是抓着纪英婕的手却还是不松,“当初有误会……” 纪英楠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只盯着纪英婕说:“回家!” 纪英婕心中清楚,定然是自己方才为方若瑾挡那一脚才叫姐姐忍无可忍让人动了手,自己现在若再磨蹭,只会把事情弄的更糟。 她勉强笑看方若瑾一眼,“你好好养伤,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话落她便起身朝纪英楠走过去。 方若瑾不愿松手,却不得不松手。 待纪英婕走到了纪英楠的身边后,纪英楠极其冰冷地说道:“姓方的,你听清楚——” “长姐如母,你和英婕的事情她自己说了不算,自有我来做主,我会马上为她定下亲事,你如果当真为她好,那就滚的远一点!” 纪英婕霎时脸色惨白。 方若瑾挣扎着站起身还要说什么。 但纪英婕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硬着来。 今日纪英楠明显是在气头上,硬碰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走!”纪英楠抓住纪英婕的手腕,便跳到了小舟上去。 沈南潇扶着方若瑾叹了口气:“你跟她硬来什么?这人不吃你那套,不过她也真是的,还长姐如母?倚老卖——” 话音未落,只见方才已经跳上小舟的纪英楠不知为何又跃回了甲板上来,眸光极度阴冷地看着沈南潇:“倚老卖老?说我老吗?” 沈南潇心中有些尴尬,面上却一本正经:“你听错了。” 纪英楠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上前,捡起掉落在甲板上的一块玉佩,起身之时一脚踹向沈南潇胸前。 沈南潇赶紧把方若瑾丢开侧身躲闪,但他本是站在甲板边上,纪英楠这一脚又是来势汹汹,躲闪之际竟然是翻出甲板往河中掉去。 沈南潇心中火起,抬手一抓,正好扯住纪英楠衣袖。 哗啦! 沈星若和云澈从船舱到楼船的甲板上时,就正好听到这个声音。 沈南潇和纪英楠一起落水了。 楼船、画舫和小舟上知晓两人身份的人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哗啦。 两人冒水而出。 隐约中,沈星若似乎听到“啪”的一声。 小舟上纪英楠的亲卫连忙把船划过去将纪英楠拉上了船。 纪英楠浑身湿透,发髻歪斜,冷喝道:“回府!” 方若瑾那画舫上也放下了绳索,沈南潇爬上船来,瞪着纪家那艘远去的小船,额角青筋连连抖动,切齿说道:“泼妇。” 此时沈星若也因为担心沈南潇的情况跳上了甲板,正好听到这两个字,她迟疑地说道:“哥哥,你、没事?” “……” 沈南潇暗暗吸了口气,回头时神色已经整理好,“没事。” 沈星若发现他脸颊上有一道很细的血痕,“哥哥你受伤了。” “不小心划到了,小问题。”沈南潇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有点败兴,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我送你回去。” 云澈温和的声音响起来,“你浑身都湿透了,快些回府换了,如今秋凉,会受寒的,她我帮你送回去。” “那也行。” 沈南潇拧着眉看了方若瑾一眼,“你看上什么人的妹妹不好,看上她的,有你受得了。” …… 和云澈与沈星若分开后,沈南潇自己回了将军府。 一身湿衣又是冷风阵阵,实在是叫他心情糟糕,沐浴更衣之后一张英俊的脸还是阴云密布。 “这是伤药。”聂雄把一个药罐放在沈南潇面前,“少将军脸上的抓痕看起来细,却有点深,不上药恐怕要留疤。” “知道了。” 沈南潇看着镜中,自己脸颊上的那道痕迹,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掉进河里之后,沈南潇才发现纪英楠不会水。 两人虽然素来相互不怎么看得惯,但好歹也是同僚,沈南潇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便将她从水里捞了上来。 只是这捞人的时候,手不小心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然后纪英楠就疯狂挣扎又踢又打起来。 等沈南潇费了吃奶的力气把她弄出水面,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然后纪英楠的指甲还给他脸上划出了这么一道伤。 第125章 方纪二人渊源 方若瑾自然是和沈星若与云澈一起回去。 云澈让骆平安把方若瑾带到里头去,为他检查伤势,方若瑾一阵唉唉大叫,痛的不得了的样子。 沈星若在外面有些愕然。 片刻后,云澈从里面出来。 沈星若给他递了个帕子:“伤得很重?”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云澈接了帕子净手,温声说道:“只是纪家那些亲卫拳脚重,虽是皮肉伤,对若瑾这样养尊处优的来说也是不好受。” 沈星若松了口气,估摸他更受伤的还是心,“不严重就好……那他现在好好休养便是,我回去休息了。” “等会儿。”云澈往外走:“你先随我过来,我给你拿点东西。” “好。” 沈星若点点头跟上去,本来那会儿在楼船舱房之中,她与云澈正说到帮燕离的事情,但是方若瑾这一出事就给打断了。 现在云澈说要给自己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 “坐那儿等我片刻。”两人回到了栖霞阁里,云澈指了指他们常坐的位置,便进里头去了。 沈星若提着裙摆坐下。 一室清淡的紫檀香气萦绕周身,沈星若忍不住多嗅了两下。 这时脚步声响起,云澈从里头出来,手上拿了个白瓷小罐子递给沈星若:“这个你拿着,找个机会给他。” “这是什么?”沈星若打开看了下,发现里面是几粒朱红色的药丸。 “此药虽然不能解离鸢之毒,但是可以让他在毒发的时候不那么难熬。” 沈星若诧异道:“你怎么制的这个?” “前段时间……本是要给你的,但事情多杂,便耽误到了今日。” 沈星若“哦”了一声,把瓶子仔细收好。 他竟早就做好了这药,那便是早就想到自己可能会有这个需求了。 沈星若心中感激不已,其间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心田之中徜徉来去。 “腌梅好吃吗?”云澈轻笑着从手边柜子里又拿出两只和上次一样的八角盒子,“前两日江陵那里又送了些果脯来,尝尝。” “好……” 沈星若本来也不太想走,他的提议当然是正中下怀。 她的目光落到了盒子里。 两只盒子里装着的果脯是不一样的,沈星若都尝了尝。 左边的果脯软软甜甜的,但不会太甜太粘牙。 右边的稍微有点酸,没有先前的腌梅那么酸,到底吃起来还是很甜的。 云澈挽了袖子拎起小茶壶放在炭炉上烧水,一边介绍那些果脯都是什么果子做成的,一边挑茶、煎茶。 沈星若认真听着,眼神跟随着他的手来去,“都是江陵的果子吗?我以前倒是听过,哥哥也给我买过,不过感觉没有很好吃。” “江陵那里四季如春,水果的种类比较多,也有一些水果会通过水路运往其他州府分销。” “只是运去的过程中难免不尽如人意,分销到州府的江陵水果味道也失了原味。” 云澈将煎好的茶叶放入茶壶洗茶,微笑着说道:“有机会可以去江陵,尝尝原汁原味。” “好……”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沈星若好奇起方若瑾和纪英婕的事情,云澈便浅浅与她提了两句。 莱国公府大小姐纪英楠主外,二小姐纪英婕主内。 姐妹二人一起护卫、抚育小弟纪硕长大。 正好公府在江陵有一些产业,纪二小姐两年前去巡视产业的时候认识了方若瑾。 之后二人生出了感情,约定好一起回京面见纪英楠。 谁知当时玄玉受了重伤,方若瑾帮忙治伤,爽了纪英婕的约。 “啊?”沈星若诧异道:“那方公子爽约,没有派人去告诉纪二小姐自己有要紧事才耽搁的吗?” “派了。纪二小姐听到他为同门治伤耽搁也很是理解,便决定等他几日再一起入京,还亲自去方家庄园看望,结果误会了若瑾和玄玉的关系。” “玄玉是个女的?” “嗯。”云澈点点头,“她是我师父的女儿,我的同门师妹,从小长在山中,若瑾是自小体弱多病,被他父母送上齐云山修养。” “若瑾和玄玉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又外向,两人平素嬉笑玩闹惯了,但那笑闹的样子看在旁人的眼中,便容易误会。” “她还是你师妹……” 沈星若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我想起来了,你一开始入京的时候,好像的确有个女道士和你一起住在将军府,是那个吗?” “就是她,这次是若瑾带她到京城来,想着要她帮忙解释当初误会,不过入京之后事情多杂,玄玉性子又是懒怠随意,在京中待了两日便说无趣,跑的没影了。” 沈星若“哦”了一声。 云澈瞧她低着头,握着茶杯的手指又在轻轻摩挲杯沿了。 云澈知道她这是心里有疑问,但是不确定要不要问出来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他大约也猜到了她心里的疑问。 “我每年只有两三个月在齐云山上。” 云澈温声说:“上山习艺多与师父和师弟们在一起。” 沈星若愕然抬头,视线一对上云澈清淡温和的眼神,又赶紧低下头去喝茶,“哦,这样啊。” 她将杯中茶喝完,“那看今晚的样子,方公子和纪二小姐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除了,却又惹了纪将军的怒火。” “看起来是的。”云澈轻叹道:“他们二人的事情,原是误会解除便皆大欢喜,但入京之后纪二小姐一直不给若瑾机会。” “若瑾也是没办法了,只能剑走偏锋,私底下去寻,也说动莱国公府小世子帮忙和纪英婕联络。” “这番私下会面之事,却是触及了纪英楠的逆鳞,今晚还闹得大打出手……” 只怕要成好事还需费些波折了。 沈星若想了想说:“纪将军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果方公子诚意足够,她应该不至于真的棒打鸳鸯。” 云澈淡淡“嗯”了一声将此事掠过,又聊了聊鹤翼营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时辰就很晚了。 沈星若也有些困倦,眼神倦怠,接连打了好几个秀气的小哈欠。 “困了?我——”云澈刚开口,骆平安走了进来朝他拱手。 云澈便与沈星若说了声“稍等”,起身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沈星若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126章 阳奉阴违 云澈蹲下身子想将她叫醒。 但当眸光触及沈星若莹润如白玉的脸颊时,又没有出声。 趴在桌上的少女呼吸清浅,两缕碎发搭在眼角。 跳跃的烛火打在她的脸蛋上,暖橘色的光晕有点像她今夜在楼船上惊慌失措时面上浮起的红霞。 睡着的沈星若没有防备,没有犹豫不前,简简单单,安安静静。 甜美可人。 云澈将搭在她眼角的那缕碎发轻轻拨过,跳跃的烛火把他的动作照出剪影,落在地面上,像是男子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子的脸颊。 他看了她一会儿,拿了软枕放在她身后,动作极轻地扶起沈星若放她躺下,以外袍盖在沈星若的身上,关门离去。 到了廊下,云澈说:“你去请郡主的婢女来照看她。” …… 三日后,沈星若前往天策营中就任。 鹤翼营是天策军中的弓弩营,营中三千弓弩手,有两个副统领,一个姓贾,一个姓王。 两人都是四十多岁年纪,贾统领笑口常开。 王统领就显得有些木讷,话不多。 两人表面上都很是恭敬客气。 但实际上却并不让沈星若接触鹤翼营的正经事务,给她报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 要么就见了面东拉西扯不说军务。 沈星若在鹤翼营一两日的功夫便看出来,这两人是看不上她,但又碍于她是女皇亲自提拔的,所以不得不俯首弯腰。 他们是打算把她架起来呢。 回到自己营中后,琼月皱眉比划:小姐,这两个人根本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小姐虽是统领,却根本管不了这鹤翼营的事情,这可怎么办? “不妨事。” 沈星若浅浅笑道:“我有办法的……等会儿我先入宫,明日和他们好好谈谈。” 早上宫中传下话来,说女皇对她改良的长弩很感兴趣,所以让人将长弩运送入宫了,也要沈星若入宫一趟,再试验一次长弩威力。 因这长弩极大,运入宫中之事便拨了一队二百人的天策步兵。 沈星若入宫的路上不禁暗忖,女皇只是好奇想看一眼,就得这般劳师动众。 但进了宫之后,等在皇宫小演武场上,一群人顶着大太阳两个时辰,女皇陛下没来,女皇身边的女官阿荣嬷嬷来了。 阿荣嬷嬷表示,女皇身子欠佳不便前来,她替女皇看。 沈星若只好让士兵将长弩演示了一番。 长弩如今已经做好了床车搭配,弩上用的长箭也是重新铸好的,威力比当初给纪英楠演示的时候强的多。 直接将充当靶子的一层青石板都撞裂了。 阿荣看过后微笑着对沈星若说道:“很不错,我会禀报女皇陛下,沈统领可以回去了。” “是。” 沈星若应了一声,待到阿荣嬷嬷带着一群宫娥离开之后,她暗暗吸了口气,示意士兵们整理好长弩再运回去。 沈星若出宫路上遇到了一队小太监行色匆匆。 她和那队小太监擦肩而过,读了那带头太监的唇语。 原来他们是往玉致馆去的。 那个地方,是礼部为女皇陛下选入的那些年轻男子们谈诗论画的地方,女皇现在就在那个地方听琴。 所以,女皇不是身子欠佳,是去忙别的,忽然没心情来看长弩了。 沈星若默默抿唇,心中也是一阵无力。 此时到了御花园。 沈星若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左右。 燕离这小子有些诡异莫测的手段,或许知道她今日入宫,会来寻她呢? 云澈给的药她一直随身带着,如果燕离寻来,她正好将药交给他。 就这般想着,不远处的假山之中忽而传来一声猫叫。 沈星若心头一动,叫住了带他出宫的小太监,微笑着说道:“公公,后面的路我认得,我自己出宫便是,公公去忙自己的事。” 午后天气闷热,小太监也是有些乏困想躲懒,便笑眯眯地说了声“那沈统领自便”,就离开了。 沈星若继续往前走,待到巡逻的禁军过去,她见左右无人,才转身进到假山之中。 果然就在上次的石洞缝隙里看到燕离蹲在那儿。 还是如上次一般的姿势,只不过这次脸色看着不错。 燕离嬉笑道:“姐姐,你专程来找我的吗?” “我入宫是有事。” 这里不是闲聊的地方,沈星若也不想和他废话,便拿出白瓷瓶递过去:“这个你拿着,如果毒发可缓解痛苦。” 燕离打开嗅了嗅,扬眉说道:“闻着气息和我以前吃过的有点像,可能有点用哦,姐姐哪里来的?那个世子帮你做的?” “是。”沈星若说:“你如果怕这药不对,你也可以不吃,我走了。” “等一下——” 燕离站起身来拉住沈星若的衣袖,“我不信他,但我信你,我要是毒发了就吃这个,但是我要被这个毒死了,姐姐可要替我报仇。” “……” 沈星若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就要走。 燕离撇嘴嘟囔:“真无情,也不问问我在宫里好不好,有没有吃亏,有没有危险的,我这么小的年纪在这么可怕的地方,身边都是虎狼——” “你会吃亏吗?”沈星若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么大的本事哪会有危险?我看需要担心的是别人。” 燕离轻笑:“我当姐姐夸我了。” 沈星若懒得与他多说,转身便走了。 出宫之后,沈星若上了马。 琼月一直是在宫门口等着沈星若的,想问沈星若怎么在宫中一待就是这么久,试验长弩情况如何。 沈星若低声说:“回去再讲。” 琼月便点头握紧了马缰。 如今沈星若任职鹤翼营,便也要住在营中,现在当然要出城回天策大营去。 她带着琼月七弦以及一队卫兵骑马从长街上慢行而过,在出城的时候,和一队人狭路相逢。 看着马车上挂着信阳公主府的灯笼,沈星若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琼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心想真是够晦气的。 此时信阳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在进城。 沈星若带着琼月骑马让在一旁。 马车经过沈星若身边的时候,坐在车内的顾景廷顺着车帘被风吹起的缝隙,看了那身骑白马的少女一眼,眸光晦暗深沉。 第127章 再遇顾景廷 因为他父亲顾驸马外室流言,信阳公主府本就被人指指点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顾景瑶在云灏侧妃入府那日出大丑,不但搞的京中到处风言风语,也惹怒了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在事后就派女官锦兰前往信阳公主府上,言辞温和但态度坚决,说镇国公主不想在京城看到顾景瑶这个人。 信阳公主迫于无奈只好将顾景瑶送走。 公主府和柴家议亲的事情,也彻底搁浅,再没了后话。 顾景廷本就对那个柴雨薇无意,婚事告吹他并没什么感想。 只是因为这些事情,信阳公主一病不起。 还有诸多恶意流言袭身而来。 那些流言……竟影射他无法人道,还有断袖之癖。 三年前沈星若就是发现了这件事情,才在惊怒交加之下逃离公主府的,也因为这个回到京城第一时间坚决和离。 此事涉及隐私,本就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更加没法辩驳。 顾景廷只能眼看着流言愈演愈烈,污水泼身,而他自己受尽嘲笑,连原先经常走动的好友同窗,也开始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这些年公主府的事情一向是信阳公主操持,顾景廷是个完完全全的富贵公子。 如今府上骤然出事,他既要安顿顾景瑶离京之后的事情,又要照看生病的信阳公主,还得联络雍州官窑那边的父亲…… 竟是手忙脚乱。 此时看着云淡风轻,多一眼都不会瞧他的沈星若,以及跟在她身边的七弦和琼月,顾景廷眸光更冷。 那些流言就算不是沈星若散的,也定然是沈星若身边的七弦搞的。 七弦的来路,他可是清清楚楚。 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他使不出来? 他恨的咬牙切齿,然后心底却也涌起浓浓的无力和茫然。 不过短短数月便物是人非。 他焦头烂额满身包。 当初这个被自己弃如敝履的沈星若,却一身红衣跨着高头大马立在夕阳下清冷独艳。 往来百姓有视线落到她的身上,也多是艳羡欣赏。 那些眼神仿佛在说,这是谁家姑娘,如此英姿绮丽,漂亮非凡。 她本该是畏畏缩缩,臭名昭着,过的凄凉惨淡。 自己本该过的更潇洒肆意,娶妻生子,仕途顺遂,如今却是倒过来了。 顾景廷忽而觉得浑身冰冷,一把抓住了乱飞的车帘按下去,压抑地吩咐:“走快些。” 沈星若在信阳公主府的车马进城之后,提起马缰带人出城。 出了城,此时又是傍晚,路上行人也少,不像是在城中那般需要避让百姓。 沈星若这一队人便驱动坐骑跑了起来。 不过营地距离实在太远,回营时果然天都黑透了。 贾统领和王统领又来找沈星若禀报鹤翼营中军务,依然是避重就轻,不像是来回复长官的,倒像是来闲聊的。 对于沈星若入宫演示长弩的事情,那贾统领也是对沈星若连连吹嘘,很是浮夸地赞美了一番。 沈星若笑笑,只说了声“多谢”,便请他们回去休息了。 那两人走后,琼月嫌恶地比划:装模作样。 “明天收拾他们。” 沈星若起身卸身上的软甲,琼月便快步上前帮忙,又端了水来,照看沈星若梳洗之后,琼月比划着让沈星若快点睡,便退下了。 沈星若躺在低矮的行军榻上一会儿,没什么睡意,便将揣在怀中的小荷包拿出来。 那是盛放护身符的荷包,云澈送的,平素在京中可以佩戴在腰间,但是进到军营若佩在腰间就有些累赘,所以沈星若贴身收入怀中了。 她用小指勾住荷包的挂绳,将那小荷包吊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任由小荷包边上的浅色流苏在自己鼻尖扫来扫去。 脑海中浮现云澈为她戴好这个护身符,两指捋顺流苏的模样。 沈星若唇角微弯,露出甜甜的笑容来。 转瞬她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趴在桌上睡着,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是睡在榻上,琼月在身边守着她。 琼月说云澈让人叫她过来照看的。 云澈自己去别处歇息了。 沈星若最亲近的人便是沈南潇,自然而然就会拿来比较。 若是沈南潇瞧见她那样睡着,绝对直接推醒了她然后催促她回房休息。 虽然也很关怀,但感觉不那么温柔。 沈星若觉得云澈这个人,好像毫无瑕疵,自己了解到的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他,完美的……让人生出了独占的心思。 沈星若心头一跳,将护身符捏在掌心。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把护身符揣入怀中翻身躺好,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 第二日,沈星若卯时起身到了鹤翼营训练场上。 她从来到鹤翼营开始,便都是这个时间点前来的。 每一日这个点,鹤翼营的士兵都没集结完毕,今日也一样。 场上三三两两停着几人,交头接耳地说话,对沈星若这个统领都是不痛不痒地看一眼之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沈星若站在高台上,朝七弦递了个眼神。 七弦点头,而后带着他们从春城带回来的那队人一人拎起一面铜锣,奔走营中各个帐篷之间猛敲。 霎时间整个鹤翼营都响起刺耳的嗡嗡声。 训练场上的士兵傻了眼,惊愕地四顾乱看。 七弦那些人边敲边大喊:“所有人马上去训练场,半盏茶不到军法处置。” 起床起一半的士兵以为发生了大事,连忙提着裤腰奔出来。 已经起来但磨蹭着还没到训练场的士兵也是不明所以,但军法这两个字的确够吓人,他们深怕被处置便飞奔过去。 半盏茶时间还不到,该到的鹤翼营士兵便全到了训练场来。 因为大多数人飞奔乱跑,场上溅起无数尘土,飞扬喧嚣。 沈星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士兵,问七弦道:“贾统领和王统领怎么没来?” “来、来了——” 沈星若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人仓皇赶到。 尤其是贾统领,头盔都还没戴好,因为跑的太快被吸入飞扬的尘土呛咳了好几声。 贾统领素来笑容满面,现在也笑不出来,盯着沈星若问:“你这是干什么?” 第128章 立威 那些士兵也站的懒懒散散的,一个个神色都不太好,还有的交头接耳。 “大早上的敲锣也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 “就是,小丫头片子,拿着鸡毛当令箭——” “嘘,小声点,人家好歹也是女皇亲派,威北大将军的女儿,又有纪将军给她撑腰,小心被她听到了朝你们敲锣。” 训练场上瞬间响起低低的嬉笑声。 那看似窃窃私语的话,其实说的声音不算小。 沈星若自然是听到了。 她在营中数日,早看的清清楚楚,这些士兵如此散漫,不将她放在眼里,必是受了贾王二人的教唆。 否则小小兵丁哪里来的胆子。 蛇打七寸,治病拿根。 她今日就对症下药,好好治一治这些人的嚣张气焰。 沈星若面无表情地冷声问道:“贾统领为何卯时未到?” “这不来了吗?” 贾统领扶着腰刀刀柄,散漫地说道:“如今没什么战事,营中作训也不像以往那么紧,一直都是卯时三刻集结的!” “前几日早都禀报过统领,统领今日又来询问,莫非是末将禀报的时候,统领心不在焉没有听清楚?” “那现在末将再说一遍——” 沈星若打断他,“卯时集结作训是天策军军规,什么时候改成卯时三刻,还请贾统领告知。” 贾统领一怔,辩驳道:“鹤翼营一向是卯时三刻——” “所以鹤翼营身为天策军中弓弩营却另立独行,不遵天策军军规?”沈星若犀利反问:“是这个意思吗?” 贾统领接不上话。 沈星若又问:“军规是三军铁律,就是三军主帅都需以身作则,小小鹤翼营不过三千弓弩手,竟然如此嚣张,难道就不怕被问罪?!” 训练场上霎时间一片寂静。 那些散漫站立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贾统领和王统领,之后很快站好,队列也迅速整齐划一。 贾统领脸色微青,“统领何必拿军规吓唬人?如今四境安稳,作训本来就——” “住口!” 沈星若冷喝一声,“军规就是军规,四境安稳与否军规都是铁律,需严格遵守,况且你方才说因为没有战事作训不像以往那么紧……” “军中作训,素来是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什么时候成了没有战事就能懒散训练了?这规矩是谁定的?莫非是贾统领自己定的?” “贾统领只是六品将官,应该无权定军规,请问,你可禀报过营中左右将军?可否请示过兵部,有没有批文允许贾统领可以这样?” 连番诘问,叫贾统领哑口无言,连狡辩都很难狡辩。 他只能强笑一声说:“统领这是做什么,有点小题大做了。” 沈星若冷笑道:“到此时贾统领竟还是这般嬉笑……你是完全不把军规军纪当回事,来人,把贾统领拖下去军杖伺候。” 七弦立即带人上前左右把贾统领架住。 贾统领面色一变,“你干什么?耍耍微风就罢了你还来真的?” “难道军规军纪可以来假的不成?” 沈星若一字字说道:“卯时集结,你来迟不说,还大言不惭说营中素来如此,我与你论军规,你亦巧言狡辩东拉西扯。” “你身为营中副统领,知军纪不遵军纪本就是罪大恶极,不能以身作则,让营中士兵跟着你有样学样已至军纪散漫更是罪加一等。” “今日便军杖五十,以儆效尤!” 条凳一伸,贾统领被按在凳子上,军杖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贾统领惊怒交加,痛呼了一声后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过来帮我!” “我乃女皇钦点鹤翼营统领。” 沈星若缓缓开口,温软的声音里带着冰冷肃杀之气:“我依军法处置本营不守军规之人,谁敢造次!” 一话落,那原本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竟也无人敢动。 军杖打在皮肉之上的声音沉闷却刺耳。 一开始贾统领还能骂几句,说沈星若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沈星若等着。 到后来就转成了哀叫,抖着声音说自己知错了。 沈星若毫无反应,淡定地立在高台上。 等七弦打完五十仗,便让人把贾统领拖回了他自己的营帐。 沈星若才说:“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王统领,开始今日的训练。” “……是。” 因这五十军杖之威,一整个早上,鹤翼营内的弓弩手都无比安分。 沈星若也骑着马看了一个早上的训练,到用午膳的时候,她给七弦打了个手势。 七弦点头后走到王统领身边去,先拱了拱手后说:“我家统领请王统领一起吃饭,聊聊天。” 王统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和七弦去了。 王统领是个木讷话少的性子。 到营帐中后有些迟疑地给沈星若见了礼,之后坐在了沈星若对面。 吃饭的时候沈星若安静进食,什么也没说,这样倒是叫王统领吃的有点不安。 明明眼前的少女比自家的闺女还要小一两岁,但这不言不语的姿态,却让人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星若吃好后放了碗筷。 王统领也将碗筷放下。 沈星若笑着说:“王统领吃的有点少。” “我……末将吃好了。”王统领犹豫地问道:“统领的下属说,统领要和我聊聊天,也不知要聊什么?” “也没什么。”沈星若垂眸,淡淡说道:“随便聊聊。” 王统领拿不准沈星若的心思,迟疑地不知道说什么。 沈星若便道:“不如聊聊王统领对今早那五十军杖的看法。” “这……” 王统领本就是个木讷的性子,今早沈星若突然发作,他也是措手不及。 此时更怕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便中规中矩地说:“军规的确是铁律,统领责罚的没问题。” 沈星若点了点头,默默打量着王统领。 这鹤翼营中的情况,几日时间里她已经让七弦去打听清楚了。 原来的鹤翼营统领因为林同辉的事情被牵连落马。 贾王二人都有升任统领的可能,所以原本是竞争对手。 但谁知沈星若天降而来,直接把位置占了,这两人没了统领可做,倒是同仇敌忾起来,一起给沈星若穿小鞋。 第129章 掌控鹤翼营 这两人里,贾统领是个笑面狐狸,平素就主意很多,在营中拉帮结派。 而王统领为人算是憨厚的。 在沈星若没来之前,王统领本身也很看不惯贾统领的做派,但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沈星若,再加上沈星若是个女子又这么年轻…… 王统领兢兢业业在军中多年,忽然冒出个毛丫头成了自己的上司,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如此一来二去就被贾统领鼓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顺着贾统领的意把沈星若架了起来。 这两人性格不同,自然需要用不同的方法处理。 此时见王统领的迟疑姿态,沈星若就知道早上的五十杀威棒让王统领变得小心起来,也不敢像前几天那么胡乱应付她了。 沈星若淡道:“王统领知不知道,天策军中每个营都有监军武官,直接由女皇统管,每半个月会把营中情况和女皇汇报一次?” “知道。”王统领点点头,顿了片刻又说:“咱们鹤翼营人少,没有监军的武官。” “所以就任性妄为么?难道别的营没有监军的武官,不会看到鹤翼营这里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这……” “王统领,鹤翼营再小也是天策军中的弓弩营。天策军为女皇手中利剑,军中各营情况她都心知肚明,没过问是因为事小,但不代表你们可以任性妄为。” 沈星若徐徐说道:“前天策上将军才落马不久,营中武官牵连一大片,如今更是人人自危。” “你们不做好自己的本职,还有心思打压我,就不怕激怒了女皇,一怒之下发落了你们?” “你这也不知道是为了争口气还是争点什么,不管不顾就提着脑袋争,挺有胆。” 王统领额上逐渐冒出冷汗来:“是、是末将愚蠢。” 沈星若沉默片刻,淡笑着说道:“我看王统领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被人蒙蔽了耳目,受了蛊惑而已。” 王统领面色青白交错。 沈星若端起杯盏抿了口水,又说道:“我知道自己年纪小,又是个姑娘,王统领在鹤翼营数年,极有资历。” “我来做王统领的上官,你难免心中有疙瘩,但这统领之职是女皇所封,我就须得尽职尽责。” “我初来乍到,也不知深浅,以后要仰仗王统领的地方很多很多。” “如果我们能合力,把这小小的鹤翼营带出一点成绩来,那是大家的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 王统领点头道:“末将明白了。” 离开沈星若那帐篷之后,王统领被大太阳一照,才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经完全汗湿。 他喃喃说:“真是疯了。” 他竟因为对沈星若这个天降统领不满,就傻兮兮地和姓贾的一起在营中搞打压对立。 竟忘了这里是天策营,忘了沈星若再怎样也是女皇亲派。 一旦此事有监军武官上报女皇,又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他必定会被追责。 那个姓贾的十分狡诈。 到时候巧舌如簧再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他身上,他岂不是成了罪魁? 王统领又回头看了营帐一眼,沈星若正弯身从里头出来,视线一对,沈星若朝他淡淡点头笑了笑,便往靶场去了。 这小丫头可不是个好惹的啊,怪不得女皇会派她下来。 王统领深吸了口气,自这日起老实本分地坐好本职。 贾统领被打了军杖,虽然气的骂爹骂娘,但王统领配合沈星若,贾统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如此一来二去,沈星若暂时控制住了鹤翼营。 她日日看营中弓弩手作训,发现他们训练方法很有些老旧,春城那里上过战场的弓箭手,早都不用这些训练方法了。 先前她去过秋今歌在京郊的神弩营,神弩营也不用这种方法。 而且,沈星若改良好的长弩,军器所造了五辆之后,竟然全都送到了神弩营去…… 鹤翼营也是弓弩营啊,难道不配有个长弩吗? 沈星若不由暗忖,怪不得这鹤翼营里女皇连个监军的武官都没派。 这个弓弩营根本不受重视,像是硬来凑兵种的而已。 而后沈星若又想到,就为了这么个凑数的弓弩营的统领,贾王二人竟然费尽心思抢老大坐,也不知道先把营中的训练搞一搞。 沈星若也是有些无言以对。 她把沈南潇教过的那些和春城了解到的弓弩手训练都整理了一番,描绘成图纸,之后派七弦叫了王统领和营中教头来。 “以后训练按照这些项目进行。” 大家拿着图纸相互对视了几眼,王统领看向沈星若:“可是训练的项目是早就定下的,一直——” “那些训练太过老旧,正经打仗的部队早就淘汰了,鹤翼营三千弓弩手,每年军资也是一笔开支,军中可是不养闲人的,如果鹤翼营没什么用处,或许会被裁撤。” 一群人面面相觑。 有人迟疑道:“不能够,天策营内还没听过被裁撤的兵种。” 沈星若看向那人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没有用处朝廷凭什么花钱养你?” 那人噎住了。 “现在不裁撤或许是上头没反应过来,不代表你们可以一直混日子,等上头反应过来裁撤的时候哭都来不及。” 沈星若一锤定音:“明日开始按照这些项目训练。” “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谁要拒绝把图纸放下,在这里签名。”沈星若手指点在桌上一张名册上,“我会禀报纪将军,协调你们去其他营。” 教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捏紧了图纸没人吭声。 他们都是弓弩手,而天策营只有这一个弓弩营。 一旦被协调去其他营肯定是要直接滚蛋,被赶出天策大营的。 到时还不知会被发配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况且天策军是庆国所有兵马之中待遇最好的,粮饷和四季贴补都是按时发放从不短缺。 谁脑子进水了才会想从这里被踢出去。 一群教头和王统领都拱手领了命令。 从第二日开始,训练的项目就变成了沈星若图纸上的那些。 那些项目是实战军队用的,当然比先前的项目更加艰苦。 一时之间也引起了士兵不小的怨念。 不过王统领和教头们都很是上道,严格执行。 毕竟沈星若说的“被裁撤”还真有可能。 朝廷不会花钱养闲人。 想要享受更好的待遇,拿到更多的军饷,那势必就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和汗水。 第130章 武库一行 纪英楠带着两个亲兵站在不远处看着弓弩手们训练。 每个士兵的脚腕两侧、腰间都捆了方形青砖,这是练下盘。 开弓之后不搭箭,拉弓的大臂上也吊了两块青砖,这是练上肢的稳定性。 纪英楠身后亲卫说:“瞧着有两把刷子。” “她毕竟是去过战场,和京中这些富贵兵丁总是有些差别的。”纪英楠淡淡说道:“没看错人……走。” 她转过身去刚要离开,却忽然止住脚步。 沈南潇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鹤翼营来,就站在纪英楠身后不远处。 沈南潇脸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但是没完全长好,伤痕还能看得到。 两人目光一对,有些隐约的刀光剑影闪烁。 纪英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以前还客气地打个招呼,这一回半个字没有甩袖走了。 聂雄拧起眉头:“她还气上了,少将军的脸都没好呢。” 沈南潇没吭声,朝着不远处巡视训练的沈星若看了片刻,眸中流露几分欣慰:“有模有样的。” 聂雄说:“小姐毕竟是少将军调教的,自然比军中一般的武官有本事的多。” 只是以前沈南潇过于护卫,什么都不叫她插手,倒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像模像样。 沈星若这时正好回头瞧见了他,便快步走到沈南潇身边来,笑盈盈地唤了声“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天策营办点事,顺道看看你。” 沈南潇瞥了那些训练的士兵一眼,“用的是春城弓箭手的训练方法啊,你当时就是远远瞧着,倒是都记下了?” “嗯。” 沈星若点点头说,“在那里不做事也是无聊,看见了就记一记,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 “在这里累吗?” “不累。这个地方每天就是训练一下而已,可比春城那里舒坦多了。”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难处或是受了欺负——” “我会和哥哥说的!” 沈星若抢着说完又道:“我不能走开太久,哥哥你回去,等我休沐咱们再聊。” 沈南潇“嗯”了一声,望着沈星若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任鹤翼营统领这件事情,一开始沈南潇是不知道的。 等沈南潇知道时,她已经入营就任了。 沈南潇也有自己的事务要忙,因而这半个来月兄妹两人没见过面。 以前沈星若如果瞒了沈南潇什么事情被发现,见了面就乖乖巧巧低着头不吭声,一副等你教训的模样。 但这一回她却满面笑意,虽然眼神有些些躲闪,却是比那副低着头等教训的模样顺眼多了。 沈南潇觉得妹妹变了一些。 这样的变化还挺好的,看着都漂亮了许多。 等办完了事情到云澈那儿后,沈南潇就把这事和云澈提了提,感慨地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她比我想的更聪明。” “进到鹤翼营不过半个来月,就把营中的事情梳理清楚,人也拿捏住,还改了训练的项目。” 云澈微笑道:“她本来就聪明,是你小心过度了。” 沈南潇瞥了他一眼,“有件事情我一直没问你,那天在楼船上,你和星若在说什么悄悄话?” 云澈喝茶的手一顿,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楼船上?不就是吃饭。” “不说算了,改明我自己去问星若。”沈南潇没好气地说罢,顿了顿,大约意识到自己问沈星若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这叫什么事,我家妹妹和你竟然有了秘密?” 云澈笑了笑没说话。 …… 天策营的武官一旬休息一日,可自由支配。 沈星若这一忙便是整整十日。 到了休沐的日子,她回京之后没有直接回郡主府,而是前往武库一趟。 武库是独立的官衙,专门负责三军军械的研究、制造、发放、更换等事。 军器监又是武库之下的衙门,主要是负责军械研究的。 这一回沈星若直接从军器监七品监丞跳到了五品武库长史,说来还是升官了。 因她身兼两职,鹤翼营统领的职位要更重要一些,所以平素常驻鹤翼营中,武库这里,她前来衙门报备之后,便送了几幅图纸过来。 是对于营中一些老旧军械改良和新型兵器设计的图纸。 图纸要武库这里的官员看过,确定是否可行,然后拿去军器所造出样品来试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大量制造用于军队之中。 图纸送来已经有几日了。 沈星若今日便是来看看大家对这图纸是个什么态度,可否拿去军器所制造样品。 但沈星若到了之后,却坐了冷板凳。 这里没有人理会她。 就连门口带她进来的那个守卫,也是带她进来没多说一个字便退走了。 琼月手指翻动:看来这里和鹤翼营差不多。 沈星若笑笑,“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只好去就山了。” 话落,她便带着琼月进了武库官员忙碌的大厅。 大厅里的官员们各司其职,偶尔有人抬眼看沈星若一下,之后皱眉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事情,好像忙碌的不得了。 沈星若绕了一圈,未曾主动开口询问自己的图纸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在最角落的篓子里发现了它们。 图纸边角有沈星若签名,十分显眼。 而那篓子明显是个丢弃废弃物的篓子。 图纸被揉成了团,扔掉了。 琼月气的不轻,快步上前把图纸捡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可是小姐晚上利用休息的时间画出来的,这些人怎么能这样糟蹋小姐的心血! 沈星若瞧了一眼,可是半点不意外。 鹤翼营里穿了一趟小鞋,她也能猜到武库这种地方未必买她的帐。 只是没想到这么直接。 她瞧着那皱巴巴的图纸安静思忖着。 旁边走来一个年轻官员,瞧瞧图纸又瞧瞧沈星若,明白了什么,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可能是谁弄错了。” 沈星若笑着点头说:“应该是。” 话落,她也不与那年轻官员多话,示意琼月与她离开。 年轻的官员望着沈星若的背影慢慢摇头。 武库这地方讲资历,新来的官员只配整理卷宗,打杂熬资历,是不配绘这一类图纸的。 用上头官员的话说那就是,生瓜蛋子懂什么军械? 沈星若就算是女皇提拔的也不配。 第131章 随沈靖混入皇宫 离开武库之后,沈星若翻身上马。 琼月劝她:小姐别气恼,这些人不懂得好赖,以后迟早要后悔。 沈星若“嗯”了一声,提缰驱马往前行。 琼月跟上去问:小姐咱们现在回府吗? “不回。” 琼月诧异:那去哪里? “我想想——” 沈星若望着街角有个十分熟悉的人骑马而过,只顿了片刻,便提缰跟了上去,“进宫,反正回府也没什么事情做。” 琼月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上去。 等走过闹市到了通往宫门的那条长道上,琼月才发现沈靖带着初一和两个随从骑马在前面。 琼月迟疑地看了沈星若一眼,拉了拉她的袖子无声询问:咱们跟将军一起? 沈星若淡淡道:“嗯。” 很快沈靖就到了宫门前下马。 沈星若一夹马腹快跑几步,在沈靖进宫门之前赶到,并且轻唤了一声“父亲”。 沈靖回头。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沈星若了,如今再见依然是平常那种冷漠态度。 但沈星若却面带笑意,“父亲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话音落下,不等沈靖开口,沈星若越过宫门走到他身边来问候他的身体,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 沈靖剑眉紧拧,不懂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沈靖有那么几分爱面子,不会把家丑抖在外人面前,因此便冷淡地回道:“我很好。” 之后沈靖又很快说道:“皇宫大内不是说笑的地方。” 言下之意,你不管因为什么故作亲近都赶紧收敛闭嘴站远些。 沈星若笑着点头,乖巧地说:“父亲教训的是,女儿明白。” 而后沈星若跟在沈靖身后一起入了宫。 宫门禁军自动认为沈星若是和沈靖一起入宫的,当然不会拦人了。 琼月在宫门口看的是目瞪口呆。 皇宫还能这么混进去的吗? 沈靖也知道沈星若如今胡搞八搞,军营武库两处跑,被女皇接见过,还曾入宫为女皇演示长弩…… 为这事有两个同僚还调侃过他。 他便自动以为沈星若今日和他一样,是奉诏入宫。 沈靖哪能想到沈星若是跟他混进宫。 父女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陌生人一样无声无息地一起到了女皇起居的凤凰台外。 凤凰台原来叫做勤政殿。 女皇上位之后不喜欢那个名字,所以重新扩建修缮,改名叫凤凰台。 精致奢华自然不在话下。 父女二人到了宫廊下,凤凰台内小太监与他们说:“陛下去玉致馆了,可能要晚些回来,请沈将军和沈统领稍待。” 父女二人一起应是。 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等待。 沈靖和沈星若进宫的时候还不到午时,这一等,从白天等到天黑,女皇才姗姗来迟。 回来的时候还有个绝色少年在龙辇上伴驾,为女皇吟唱诗词,惹得女皇轻笑阵阵,可见女皇心情极好。 沈靖却脸色黑沉,显然是很受不了女皇这般做派。 但他当然没法发作,只能绷着一张脸。 沈星若第一次瞧见女皇这副姿态,也着实是有点傻眼。 毕竟听说多少次,都抵不上亲眼见一次,女皇这样的……为所欲为,果然是女人中的女人啊。 沈靖给女皇见礼:“微臣参见陛下。” 沈星若也规规矩矩给女皇见礼。 女皇淡笑着说:“让沈卿久等了。” 她的目光落到沈星若身上时有一点点诧异,而后便免了父女两人的礼。 女皇扶着绝色少年的手臂,由他一路搀着到了大殿之中坐下后说:“沈卿还没用饭,先赐膳。” 长时间的等待叫沈靖本就心情糟糕。 女皇此时虽然回来了,但却还和那绝色少年低头说话,轻谈浅笑实在是不成体统,叫沈靖看了额角青筋乱跳。 他唇瓣蠕动便要婉拒。 但还没开口,沈星若先开口谢恩了。 沈靖瞪了沈星若一眼,只能深吸口气把话咽下去。 宫娥送上膳食的这个时间段,女皇便和那少年在说话,时不时发出两声低笑。 少年长的极为俊美,而且有个好嗓子,偶尔低吟浅唱悦耳好听。 沈星若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暗暗欣赏。 沈靖却是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等膳食送上,沈靖胡乱吃了两口之后便放了碗筷要说正事,“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有何事?” “嗯,是有些事情。”女皇拍了拍那绝色少年的头,少年起身乖乖退下。 沈靖感觉呼吸顺畅了两分。 女皇却又转向沈星若说:“小丫头,你先说说你的事。” “是。” 沈星若将袖中收着的图纸双手举过头顶:“我画了几幅改良军械的图纸,特意呈上请陛下过目。” “哦?军械图纸?” “是。”沈星若脆声说道:“先前陛下就对我改造的长弩很感兴趣,所以这次画出来,便也送到陛下面前来。” 女皇眸中微光拨动,手指抬了抬。 阿蓉嬷嬷上前来接了那些图纸送到了女皇面前。 女皇翻看一二淡笑道:“这图纸之上,为何有这么多的褶皱?” 沈星若说:“大致是武库的同僚们搞错,将这些图纸丢到了废弃的篓子里。” “哦?” 女皇挑了挑花白的眉毛,眸光有些微妙。 沈靖听明白了。 沈星若是跑到女皇面前来告武库那些官员的状! 朝廷各个衙门之间上下级职权分明,还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沈星若既然入朝为官,便要融入其中,适应规矩,她搞不定长官便跑到女皇面前来告状,实在是单纯的愚蠢。 他忽而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听闻她入朝做官为何不阻拦一二。 这样的冒失冲动,如果惹出事端到时候还是牵连沈家。 女皇看了沈星若两眼,眸光转向沈靖,“沈卿你看看。” 而后便有小太监从女皇手中把图纸接过去,递给了沈靖。 沈靖沉着脸色接下来,思谋着现在断了她的官路还有没有机会。 但当他视线扫过那图纸之后,目光却骤然定住,之后缓慢且仔细地把几张图纸全部翻了一遍。 女皇问:“如何?” 沈靖抿唇半晌,刻板道:“不错。” 第132章 自负自傲 沈靖出身将门,祖辈、父辈代代传承,到沈靖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 但沈家人中,沈靖却是最会打仗的一个。 他自幼就喜欢钻研兵书、铠甲、兵阵等等。 他关于军中各方面的藏书也极多,对于军中战车、器械等也极有研究,深谙用兵之道,兵种制衡之道。 并不是一般只会带兵砍杀的莽夫。 只是他性格板正,不会做人,因而才止步二品威北大将军。 沈靖只一眼便看出沈星若这改良的军械比原来的要好上太多。 还有那张连发弩的图纸,细节到位,用什么材料、如何打造、成型之后大致的威力也写的十分清楚。 这种连发弩他以前也曾与沈南潇提过一两句。 不过琐事太多之后就丢在一边了。 谁知如今有人画出这样细节到位的图纸,这个人还是他素来不曾正眼瞧过一下的沈星若。 沈靖眸光复杂地看着沈星若,心底有些怀疑。 是她自己画的吗? 还是别人帮的忙,比如沈南潇或者是……那个如今住在沈星若隔壁,极为内慧的江陵世子云澈。 “朕也觉得十分不错。” 女皇淡淡说道:“武库的这群老东西啊,一个个的倚老卖老,怕是连图纸都没仔细看就丢弃了,真是混账……还好这丫头送到朕的面前来。” 女皇年轻的时候也是文韬武略,当然看得出图纸好赖。 改进军械增强军队战力这种事情,女皇向来是十分重视的。 即便如今沉迷享乐,这方面的事情也从不含糊,因而当初听到沈星若改良长弩,才要看一看威力。 女皇看向沈星若道:“你这差事办的很不错,朕有赏,你带朕口谕到军器所去,将这图纸上改良过的军械都造出来瞧瞧 。” “是。” 沈星若起身行礼,重新接过小太监手上图纸。 女皇摆摆手:“你去。” 沈星若便退了出去。 到了凤凰台外,沈星若迎着月光轻轻一笑,把图纸收好,离宫去了。 大殿之中,女皇轻描淡写笑着说:“沈卿啊,你有这么有本事的女儿,怎么也不帮忙撑腰,还叫她跑到朕的面前来找朕给她撑腰?” 沈靖表情复杂,“臣、臣……以前只当她是个孩童,也并不知晓她有这个本事。” 女皇笑道:“现在你知道了。” “你这个女儿是个好苗子,朕很看好她,以后或许大有作为。” 沈靖勉强笑了一下,只说“多谢女皇夸赞”。 沈靖在凤凰台内待了一刻钟,女皇只与他闲聊一二便让他离宫了。 他走后片刻,镇国公主入宫见驾。 女皇今日心情不错,与镇国公主闲聊了一些儿女之事,还派人传来夜宵来,母女二人坐在一处闲谈了一阵,女皇淡淡说道:“这次天策营中武官大换血,你倒也没闲着。” 镇国公主面容微僵,“母皇——” 天策军是女皇亲掌,绝对不容许别人把手伸进去,就算是镇国公主也不行。 但这次的机会实在难得,镇国公主怎么能忍的住不插手? 她便在暗中活动了一二,谁知却在今晚被女皇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她们既是母女,亦是君臣,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手。 镇国公主深知母皇的手段,对于有不臣之心的人,她绝不会姑息,因而此时有些惶恐。 “儿臣并没有——” “行了。”女皇淡淡说道:“你不用反驳,你那点心思啊,朕清楚的很。” 镇国公主僵硬地笑了一下不敢说话。 女皇又说:“你这孩子很聪明,手段也有,只是还没能从那些世俗又可笑的爱恨情仇里面跳出来,这样可成不了什么大事。” “儿臣……” 镇国公主沉默了片刻说:“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嗯,时辰不早了,朕也乏困了,你去。” 镇国公主行礼后退了出去。 阿蓉嬷嬷上前来服侍女皇歇息。 女皇靠到龙榻上之后懒懒说道:“小时候小心眼,现在还是老样子,掌了权柄也没有变,怪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公主相比一般女子而言,已经是极有能力、有格局了。” 阿蓉嬷嬷温声说道:“这世上的女子,如陛下这般的本就是凤毛麟角,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 “阿蓉说话就是好听。” 女皇轻笑一声,“女人掌权本就是破世俗之事,想要成大事,需要比男人狠,要比男人看得远,还要懂得把柔弱当成一种武器。” “毕竟百炼钢,绕指柔嘛,女人如果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非要把自己变成男人,那就愚蠢了些。” “她啊,大事不含糊,小事就犯蠢,她那个驸马本来是她最强的助力,偏偏她能将人丢到犄角旮旯去,这个沈靖也是可用之才。” “以她和沈靖少时情分,未必不能为她所用,偏偏她自负自傲。” 女皇话到此处缓缓摇头,有些无奈。 阿蓉嬷嬷柔声说:“公主身份尊贵,免不得会自负骄傲。” 试问有哪个女人处在镇国公主那样的位置上,还不会自负骄傲? 她即便是看上了一个男人,但只要那个男人不喜欢她,她就绝不会自轻自贱,纡尊降贵地去和那个男人要爱情。 她会转身和另外一个同样优秀出众的男子喜结连理。 …… 沈星若回到郡主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原本还想去见沈南潇一面,此时计划当然只能搁浅。 女皇赐膳时她惦记着图纸的事情,只吃了几口而已,如今回来可是饿惨了。 还好李娘子早知道她今日休沐回家,准备了饭菜一直在灶上温着。 沈星若饿坏了,没什么形象的大快朵颐,吃饱喝足顺着揽星斋半开的窗朝着隔壁宅院望了一眼。 云澈那栖霞馆好像已经灭了灯火。 这么早就休息了吗? 李娘子贴心地说:“世子今日出门了,还没回来。” “……哦。”沈星若犹豫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世子……去何处了?” “郡王相邀,世子前去赴约了。” 李娘子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世子等了郡主整个白日,郡主有事未归,世子傍晚才出去的。” 第133章 独占的心思 沈星若又“哦”了一声,简单的一声包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有听到他等了她一个白天的喜悦,也有自己忙碌杂事反倒错过和他见一面的惋惜和懊恼。 她一旬才休沐一日,下次休沐得十日后。 那见面也得是十日后了啊。 她便想多等一会儿,说不准他马上就回来了呢? 可转瞬又想到,云澈和和云灏虽是堂兄弟,交情却极为深厚,去赴约这个时辰都没回来,想必今晚很晚才会回来。 也不知是说什么事,回来会不会很累。 那如果她再去叨扰又要耽误他休息了,这就不太应该。 沈星若想了一会儿,依依不舍睡觉去了。 …… 云澈和云灏二人此时便在郡主府隔壁那条街上的清轩茶楼。 原本约见的地方不在此处,但云灏等了半个多时辰云澈没到,云灏便索性找到这里来了。 两人说了会儿正事。 这次姚廷将姚相和林同辉结党的事情说漏了嘴,以至于整个天策营被大清洗了一番。 所有和林同辉有过首尾的武官,要么革职查办要么外放偏远州府。 姚钟海虽然没有受到女皇直接问罪,但也因此事受到不小的牵连,如今在朝堂上收敛了许多。 这也给了镇国公主和云灏一点喘息之机。 此事是云灏和云澈一起筹划的,如今兄弟相见,当然免不得真心实意道谢一番。 云澈笑道:“你这便客气了,姚相之事,我帮你亦是帮我自己。” 姚相掌管各州府向朝中进贡之事,这两年为了哄女皇开心,对各州府的要求也越来越多。 江陵分东陵和西陵两处,原本是个十分苦寒的地方。 因而云澈的父王才被贬去那处。 云澈十五岁掌事之后,发掘了东陵玉石矿脉,又奖励农桑,修渠引水,努力了数年之后江陵完全大变样。 因为逐渐富庶起来,朝中对于江陵向朝廷进贡的要求变高。 而且一年一年变本加厉。 江陵这几年就是发展的再好,也招架不住这样填不满的无底洞,所以云澈今年才奉诏入京,便是为解决进贡之事。 说起此事云灏脸色难看,“陛下本不是奢靡的性子,都是这个姚钟海弄权谄媚!” 现如今各州府每年的进贡,银子、珍宝样样不能少,有的州府甚至硬性规定要选送“有才学的年轻俊杰”,这是直接要求送美男了。 这番要求直接压榨各州府财政。 有的州府凑不齐进贡,便只能往下想办法——去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百姓苦不堪言。 而选送“有才学的年轻俊杰”,更不知道引起多少人的嘲讽和不满。 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兄弟两人都沉默下去。 片刻后云灏说道:“还好如今有你来相助,总算是打开了缺口,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彻底拔掉姚钟海这个毒瘤。” 两人又说了会儿朝事。 直到外面天色极为暗沉,星斗满天,两人才停了下来。 云灏抿了口茶水,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伯荣,我还有件事情……” “何事?” 云灏欲言又止了半晌,难以启齿道:“你给我把把脉。” 云澈本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只看他表情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也并不多言,点点头说:“好。” 云灏将手伸过去。 云澈手指落于他腕脉之上,待到两只手都诊脉结束,云澈看着紧张僵硬的云灏说:“你很好。” 云灏重重地松了口气。 而后却又重新提起一口气。 “我很好,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那是她……不好吗?” 云澈说:“这种事情有时候是缘分,也有可能是身体的问题,我说不好。” “明白。” 云灏点点头,顿了顿说:“过几日找个机会,请你过府一叙,你帮忙看看。” 他和沈南雪又是数日冷战,云灏想起当初亲口答应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最后却碍于子嗣的压力,还是纳了旁人进府。 心中也逐渐生出愧疚来。 这份愧疚让云灏鼓足勇气和云澈开了口。 他现在只希望,沈南雪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如果有问题也是可调理的。 他们之间的矛盾始于孩子,有了孩子会好一些。 …… 云澈回到别馆时子时都已过了两刻钟。 隔壁院内的揽星斋早已经一片黑沉。 云澈隔窗相望片刻,将随身携带的白瓷小瓶子交给骆平安,“去交给李娘子,还有这个——” 云澈又从柜中拿出两个八角盒子。 这依然是江陵王妃差人送来的小零嘴,专门做给云澈议亲的那位姑娘的。 骆平安心想,王妃娘娘为了世子成婚的事情可真是操碎了心。 殊不知这些零嘴全都进了邻家小妹的肚子。 王妃要是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起身洗漱穿戴好,要出门的时候李娘子过来,拿了她平素戴在腰间的白玉小葫芦,把小葫芦用药丸塞满。 还拎过个小包袱来交给琼月。 沈星若接过小葫芦收好,又瞥了那包袱一眼,“这是……” “世子让人送过来的。” 沈星若“啊”了一声,“昨晚吗?什么时候啊?” “快一更天的时候。”李娘子温声说道:“世子回来的晚。” 沈星若摸着小包袱,好想立即打开来看看,不过想着要去营中时间不能耽搁,又忍下来出门了。 之后她便是到了晚上,才有机会去翻开那个小包袱。 当瞧见里头那眼熟的八角盒子时,沈星若下意识地弯起唇角,“又是零食啊……” 这次的零嘴不是酸甜的果脯,而是腌制的小鱼干。 上面一盒微微辣,下面一盒是蒜香的。 两盒的口味沈星若都好喜欢,一时也不由暗自琢磨,这江陵王府也有厨艺极佳的人呢,做零食做的这样好! 琼月在一旁比划:好香哦。 沈星若捧着盒子问她:“你要尝尝吗?” 琼月笑着摇头。 沈星若和她从来不分彼此。 吃的玩的都是一起,自小到大也常睡在一起。 但她方才说“你要尝尝吗”的时候,分明是把盒子往她自己怀中下意识地抱了抱。 琼月便看出了沈星若的小心思。 她很想分给自己尝,但她下意识地却又不舍得分过来。 小姐以前从不这个样子,少将军送的东西她也是很大方的呢。 琼月笑眯眯地比划:世子对小姐可真好。 “是啊。”沈星若咬着小鱼干,眉眼俱笑,只觉心中甜滋滋的。 第134章 兄妹出游 往后十日,沈星若便在鹤翼营中认真督促训练。 士兵们一开始苦不堪言,后来习惯了训练强度之后都逐渐安静了下去。 至于沈星若送到女皇面前得到肯定的那几张图纸,后期她亲自去了武库一趟。 有女皇口谕在前,武库的官员十分上道,将那皱巴巴的图纸熨平整了,之后将图纸拿去了军器所制造。 如此,沈星若隔两日去军器所看一眼军械制造的进度,其余时间便在鹤翼营中盯着训练,每一日过的都非常充实,十日很快就过去了。 休沐的日子一到,沈星若直接连夜回了京。 回到容婷郡主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李娘子让人准备了浴汤,和琼月服侍沈星若好好沐浴了一番。 等换上轻软的裙子,弄好了头发,子时都快过去了。 沈星若一面走到窗前,朝着隔壁院落那栖霞馆方向看去,一面随意问道:“最近府上怎么样?” “都很好。” 李娘子温声说道:“世子白日递了话来,郡主劳累了大半个月,晚上要早点休息。” “……”沈星若回眸,诧异地问:“递了话?” “是啊,世子算着郡主明日休沐,今晚怕是要回来的,所以让老奴准备好一切,郡主果然就回来了。” “哦。” 沈星若轻轻点头,心想他竟然记得自己休沐的时间,还能猜到自己会连夜回来。 她都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方才在窗口探头探脑,其实是在思忖着过去瞧瞧。 不过栖霞馆那边灯火已灭,想必他已经歇息了。 时辰也的确已经很晚。 沈星若抿了抿唇,关上窗转身往内走,“琼姐,你和李娘子都快些去休息,我也睡了。” 明日她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可以去找他。 沈星若这段时间的确是累坏了,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栖霞馆的灯火在她的梦中亮了起来。 云澈温柔的笑脸也在她的梦里盘桓不去。 梦里的云澈为她戴上了装着护身符的荷包,而后低柔发问:“小星星,我是你的什么人呢?” …… 接连忙碌劳累了大半个月,沈星若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长。 第二日还赖床赖的不那么想起。 琼月轻轻推着她。 沈星若睁开眼睛时瞧见琼月在比划:巳时了,小姐还要继续睡吗? “巳时……”沈星若懒懒地说着,忽然翻身坐起,“怎么巳时了啊?不睡了不睡了!” 上次休沐日她有事,回府都到晚上了。 世子等了自己一个白天,晚上偏又有事。 二人便没见着。 这一次虽说自己今日没安排什么事情,但世子那里有没有事她也不知道。 她还是早早过去一趟。 有一个白天的时间那么多,就算他有事,等着也总能瞧一眼。 沈星若麻溜起床,洗漱换衣。 坐在镜台前琼月帮她挽头发的时候,李娘子走了进来:“郡主,少将军来了,在前厅等您。” “好啊!” 沈星若催着琼月快些,心想哥哥或许是来找世子说事情,等会儿正好可以一起过去。 琼月手指翻飞,很快便给沈星若挽了个小花冠。 这个发式漂亮不繁复,发髻前面戴个稍微大一点的珠花做点缀,映衬着沈星若那张脸更显灵动靓丽。 沈星若到了前厅,便笑着唤道:“哥哥来了。” “嗯。”沈南潇随手把茶盏放下,“你都忙碌快一个月了,难得今日休沐,便想带你出去转转。” “……” 沈星若诧异道:“哥哥今天不忙吗?” “不忙。” 沈南潇站起身来,“算着你休沐的时间呢,专门空出了今日来。” 沈星若轻轻抿住了唇瓣,面露犹豫。 沈南潇问:“你不想出去?” “不是。”沈星若当然也想和沈南潇一起出去,但是—— “那就好,我们去城郊檀香山上转转,这就走。” 话落,沈南潇迈步出去了。 沈星若默了一瞬,只好也跟上去。 沈南潇出行素来都是骑马,今日和沈星若一起出城却是备了车。 沈星若上车之后坐好,也没有多问,只以为他是躲着将军府的人。 毕竟自己那对父母不让他太关照自己呢。 以前想起这些,沈星若还要冷笑一二,现在她却没有半点情绪起伏,连冷笑的念头都没了。 数月过去,他们对她而言,好像已经很陌生,和街道上来去的那些路人百姓没两样。 沈南潇问起她鹤翼营和武库的事情。 沈星若乖巧回应,但微低着头,瞧得出来兴致不高。 沈南潇知道她没心思和自己闲聊,便也闭嘴不说了。 沈星若看着街上来去的百姓,心中却想今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时候世子也不知有没有空闲,不会今天还要见不到吗? 那她下次回来又得十天了。 此时马车出了城。 沈星若终于忍不住问:“哥哥,最近你们忙吗?” “我们?” “是啊,就你……还有方公子、世子,你们。” “挺忙的。” “都在忙什么?” “我兵部行走,还是以前那些事情。” “那他们呢?” “方若瑾整日不见人影,约莫是在为纪二小姐的事情奔走。” 说到此处沈南潇便顺着秋风掀起的车帘望着外面沿路的风景,没声音了。 沈星若只好主动开口发问:“那世子呢?世子在忙什么?” “世子么……” 沈南潇回过头来,轻轻挑着眉梢,眸光幽幽地看着沈星若。 沈星若被看的莫名心虚,飞快地垂下眼眸,衣袖之中的手也蜷了起来。 沈南潇看在眼中,叹在心里。 上次在楼船上他便觉得沈星若看云澈的眼神不太对,当时被纪英楠那件事情打岔了没多想。 后来越想越不对。 这小丫头怕不是喜欢上云澈了。 沈南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笑着打趣:“世子很忙的,怎么,哥哥陪你出来游玩赏景不行吗?” “当然行!” 沈星若飞快地回了一句,也立即别开脸去,东拉西扯地说了两句风景很好的话,就怕沈南潇还要打趣她。 沈南潇若有所思地看了沈星若两眼,倒是没有再逗她。 第135章 女大不中留 过了会儿,马车停下,是檀香山到了。 檀香山上因为有两棵百年的紫檀而命名,但实则山中多是银杏树,每年到了秋日,银杏叶落满山野,一片金黄极为壮观。 入秋之后,来这檀香山上赏景的游客也极多。 山腰处有间法幢寺,平素都香客稀少,到了秋天却是香火鼎盛。 沈星若跳下马车。 沈南潇探身出马车的时候,看到沈星若已经拾阶而上,他便也跨下车来。 他人高腿长,一步跨两个台阶,就在快要追上沈星若的时候,前头的沈星若忽然定住了步子。 沈南潇抬头看去。 只见那法幢寺门前石亭之中站着两人,一人苍衣负手,一人白衣执扇。 正是云澈和方若瑾。 “世子!”沈星若原本神色淡淡的眼睛,在看到云澈的时候瞬间就亮了起来,提着裙摆快走两步,到了云澈面前去,“你也在这里?” “嗯。”云澈点头微笑,“怎么来的这么慢?” 沈星若诧异道:“什么慢?” “你哥哥没告诉你吗?” 方若瑾从亭子走出来,“咱们是约好了的,我和世子出门还比你们迟一些,却比你们早到,你们可不就是慢么?” 话落,方若瑾打趣地说道:“我说南潇兄啊,你是不是在路上骂这小丫头了,现在见到世子才能笑出来!” 沈南潇呵呵笑了两声,“我哪舍得骂她?或许她并不喜欢和我出来。” “我没有!” 沈星若立即反驳,而后盯着沈南潇,眼睛里面含着几分懊恼,“哥哥,你不要胡说。” 沈南潇笑了笑,果然也是不多说,招呼方若瑾进了寺中。 “走。” 云澈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咱们也进去。” 沈星若“嗯”了一声,跟在他的身边也进了法幢寺内。 前行路上,云澈问起沈星若在鹤翼营中的情况。 走在前面的沈南潇听到了,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们二人。 云澈走在沈星若身边,微微低着头倾听,而沈星若声音低柔地回话,说的十分仔细,作训、休息,营中的武官都提了提。 沈南潇刚才在马车上也问过沈星若这个,但当时沈星若心不在焉,回了两句就罢了。 现在倒是对云澈回的这般认真仔细。 沈南潇叹息连连,心说一句“女大不中留”,只是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也不知世子是个什么心思…… 他记得世子说过入京还为议亲之事,沈星若知道吗? “沈姑娘——”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少年声音。 沈星若抬眸看去,却是纪硕。 纪硕快步上前朝着云澈和沈南潇问候了一声。 看到方若瑾的时候就谨慎了许多,招呼也没打,转向沈星若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天策营中了——啊,我知道了,你今日休沐?” “是。”沈星若点点头问:“小世子也来此处游玩?” “是啊是啊,我这次功课做的不错,姐姐放我一日假,我便和同窗到这里来啦。”纪硕朝后指了指,不远处有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公子。 他们身后站着几人的仆人。 看起来莱国公府派来跟着他的仆人有点多。 纪硕小小声地说:“上次船上的事情惹了我阿姐不高兴,后面就给我身边加派了人手,我要出门带的就更多了。” 那次在船上大打出手之事,起因便是纪硕帮着方若瑾和纪英婕联络,瞒着纪英楠造成的。 今天偶遇方若瑾,纪硕也本来是要躲着走的。 谁知又看到了沈星若,就忍不住过来打了个招呼。 但对方若瑾那自然是当做没看到,不能理会的,不然被仆人传回家中,他又得受责难。 沈星若点点头说:“原来如此……那你玩。” 纪硕便与那群同窗往别处看风景去了。 等他们走远,沈南潇问道:“最近只顾忙着,也没问你和纪二小姐的事情解决的如何了?” “还能如何啊……”方若瑾大叹了口气,“现在只能按部就班地来了。” “怎么个按部就班法?” 方若瑾白了沈南潇一眼,“果然也是没成婚的老光棍,这都不懂。” 沈南潇挑眉:“我老?” “你不老?纪大小姐和你一样的生辰,你上次不还说人家倚老卖老被踹进河里。” “……” 沈南潇脸色一黑:“闭嘴。” 话落沈南潇就甩袖而去,对方若瑾和纪二小姐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了。 方若瑾“哎”了两声追上去,“别走啊!” 沈星若和云澈跟在后头,看沈南潇和方若瑾走远了,沈星若才好奇地问:“什么是按部就班的办法,提亲吗?” “是的,纪将军对若瑾不满,一是因为两年前的误会,二是他这次找上纪二小姐的方法欠妥。” “他既是真心求娶,自然要郑重对待,请家中长辈出面求亲才是正途。” “他家在东陵,原本也是望族,只是如今不在权贵中央,但家中还是极有底蕴的……各方面与纪二姑娘也很是匹配,只希望长辈出面,事情能顺利些。” 沈星若点点头表示明白,后又忽然笑起来,“纪将军竟然和我大哥一样生辰啊,好巧。” “嗯。”云澈点头道:“纪将军与你大哥同年同月同日生,缘分匪浅啊。” 沈星若忽而一怔,微微垂眸。 他说和纪将军以前见过,但只是长辈相熟,并没什么,可他说起纪将军和大哥生辰是同一日却又毫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 不熟吗? 她低着头跟在云澈身边,云澈与她闲聊时,她兴致也淡了许多。 云澈眸光微动,正要说什么,前面传来方若瑾的招呼声,“快些过来,我定了素斋,前面便到了。” 云澈顿了顿,说:“先过去吃东西。” 等大家入座之后,方若瑾笑嘻嘻地说:“这法幢寺的斋菜可是一绝,香火最鼎盛的时候一饭难求,要不是我提前定下院子,来了只能看别人吃了。” 方若瑾和沈星若相对而坐,沈南潇和云澈相对而坐,如此沈星若坐到了沈南潇和云澈之间。 方若瑾还在和沈南潇斗嘴。 他话多,沈南潇被他刚才提纪英楠气到了,莫名有些火气,隔一会儿顶他一句。 云澈却一直没言语,只把桌上装核桃的碟子朝沈星若面前送了送。 第136章 世子是要议亲的 沈星若低声说了句“谢谢”,但是没动。 云澈挽了挽袖子,修长的指捏起一颗核桃来,用桌上的夹子去了外壳,又剥掉上面褐色的软皮,才把白嫩的果仁放到了沈星若面前。 而后又去拿第二颗。 只是云澈还没剥,骆平安站在了廊下,云澈便起身到外面去了。 方若瑾笑着把手探过来:“我喜欢吃核桃,世子剥的肯定比较香了,你不吃给我!” 沈星若一把将他的手打掉,皱眉看着他。 方若瑾夸张地甩了甩手,朝站在外面的云澈喊:“痛死我了,世子你也不管管她——” 沈星若就有些恼火。 方若瑾这厮根本就是故意逗她呢。 沈南潇是她哥哥,打趣她也就罢了,现在方若瑾还来打趣这怎么能忍? 沈星若当即冷冰冰地说道:“你这人说话真不好听,怪不得会被纪将军刁难。” 方若瑾愣住。 沈星若又说:“最好让纪将军多折腾你几次,折腾的你脱层皮,以后你见了谁都会客客气气,规规矩矩说话了。” 方若瑾失笑:“跟你开开玩笑你这么认真?咱们现在可不能乱说话,如果纪将军真的折腾我让我求亲不成,到时候我可要找你的。” “求亲不成是你自己不行,你找我做什么?” “你这——” 方若瑾噎了片刻,无语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样伶牙俐齿……” 他被沈星若顶的尴尬,就想扳回一城,眼珠儿一转想到了什么。 “说起纪将军,世子以前和纪将军可是差点议亲,要不是纪家出事,他们现在应该孩子都有了。” 沈星若怔住,“他、他们——” 方若瑾又笑盈盈地说道:“不过现在纪将军没机会啦,世子这次入京,是要和阮三姑娘议亲的,就不知到时候议了亲,世子还会不会给你剥核桃吆!” 那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沈星若脸色煞白僵坐当场。 那漂亮的眸子也瞬间张大,浓浓的震惊划过眼眸,之后那双清亮的眼底便写满了呆滞。 沈南潇脸色极为阴沉地看向方若瑾,“你与她说这个做什么?” “……” 方若瑾觉得有些不妙,“她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沈星若茫然地摇着头,片刻后,她艰难地微笑起来:“阮三姑娘……是大行台尚书令阮家吗?听说他们家的姑娘都很好,那肯定很配世子的。” “很配的。” 沈星若笑容加大,“外面的银杏叶很漂亮,我去转转——” 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出门的时候与廊下的云澈目光一对,牵强的笑了一下飞快离去。 云澈长眉紧拧,回头看向方若瑾。 “我以为她知道啊……”方若瑾有些冤枉,“你当初和纪家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知道,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哪能想到她不知道。” 至于云澈和阮家议亲这事,他说的时候的确有点坏心眼。 谁知道沈星若反应这样大。 云澈示意骆平安退下,什么也没说便出了禅院。 沈南潇瞪了方若瑾一眼之后起身跟了出去。 在禅院外不远处,沈南潇叫住了云澈,“世子去做什么?” “她心情不好——” “世子。” 沈南潇语气郑重地打断他:“你以什么立场去看她?” 沈南潇与云澈相交多年,深知云澈这个人做朋友绝对可以是良师益友,生死之交。 但他本性温润潇洒,是个像和风一样的人,他绝不是个会流连儿女情长的男人。 沈星若喜欢上他叫沈南潇始料未及,深怕妹妹以后要自苦。 其实那会儿在马车里,沈南潇也很想告诉沈星若云澈议亲之事,但怕她伤心不知怎么开口。 却不想叫方若瑾给说出来了。 沈南潇说道:“星若是个敏感重情的丫头,小时候她养只小动物病死了,都能伤怀好久。” “世子了解她的性子,也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她对世子不是普通朋友的心思,世子如果对她的心思无法回应,无法负责,那又何必步步靠近,惹她弥足深陷?” 云澈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应,无法负责?” 沈南潇怔住:“你的意思是——” “我不会让她伤心。” …… 沈星若呆滞地看着满山的金黄,心却早已经哗啦啦碎了一地。 议亲? 是了,他还没成亲,而且早都到成婚的年纪了,他的确是要议亲的。 她只满脑子惦记着自己想见他,想和他多说话,想与他待在一起……她却忘记了他是要成亲的。 他以后会是旁人的丈夫,到时别说是为她剥核桃,便是他们见面显得有些不该。 沈星若告诉自己,谁都是要成亲的。 而且他那么好,当然值得好姑娘匹配。 可心底却浮起一股浓浓的酸涩之气,眼眶也逐渐变红。 “沈姑娘,你怎么了?”风中传来纪硕疑惑的声音。 沈星若微僵,飞快地整理了情绪回过头来,“我在此处看风景。” “哦,这里的视野的确极好,看风景是最好不过了……”纪硕点点头,打量着沈星若的神色迟疑道:“你、你真的没事吗?” 沈星若现在的样子和他方才见时天差地别。 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你怎么一个人?”纪硕忍不住问道:“沈少将军和世子他们呢?” “他们在闲聊……”沈星若想起云澈,以及方才方若瑾说的那些事情,忽然站起身来,“我要下山了。” “……” 纪硕愣了一下,赶紧追上沈星若,“正好我也玩累了,我们不然一起下山,你怎么来的?骑马还是坐车?” 沈星若一顿。 她是和沈南潇坐马车一起来的,此处距离京中十几里,想回去又要如何回去? 沈星若转向纪硕:“小世子可不可以借我一匹马?” “当然可以!” 两人到了山下,纪硕让家仆让了匹马出来,亲自牵着送到沈星若面前,瞧她没什么表情的翻身而上,又忍不住说道:“你要是心情不好的话,我请你去玫瑰坊吃糕点!” “那里的糕点可美味了,保准你吃了就忘掉所有烦恼!” “多谢。” 沈星若客气地说:“糕点就不必了,告辞。” 话音落下,她一扯马缰往京城方向而去。 纪硕站在原地目光惊艳,低声喃喃:“和大姐一样英气漂亮。” 第137章 备厚礼,赴阮家 云澈到山下的时候,只看到沈星若一骑绝尘,背影早已十分模糊。 纪硕与云澈打了声招呼,“沈姑娘也不知怎么心情不好,借了一匹马回京去了。” 又见云澈眉心微皱,纪硕迟疑地问:“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吗?” “多谢纪世子。” 云澈收回视线,转向纪硕说道:“我也回去了,告辞。” 而后便示意骆平安整理车马,上车离去。 纪硕傻傻地望着云澈那绝尘而去的马车,有些狐疑地说道:“奇怪,这都怎么了啊?” 而且,云澈与他说什么多谢? 多谢他告知沈姑娘已经离开吗? 还是多谢他给沈姑娘借了匹马…… 感觉他和沈姑娘说话的语气都好像啊。 …… 沈星若一路快马回京,到容婷郡主府上。 今日她和沈南潇出去,琼月和七弦都没跟着,原计划是要稍稍放松休息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出门,沈星若倒是回来了。 琼月瞧她神色不对,比划着问道:怎么了小姐,这才出去一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少将军呢? “我想回营了。” 沈星若进了揽星斋:“忽然想起营中还有一些琐事必须要处理。” 琼月一愣。 营里的事情琼月都知道,好像也没有哪件需要牺牲休沐马上去处理的。 沈星若说:“还要去武库看看那几样军械造的如何……我先走,你和七弦明日回营便是。” 琼月眸中流露担心。 沈星若出去这一个时辰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不会这样。 她怎么可能放心沈星若一个人回营,一个人去武库。 琼月走到沈星若身边手指翻飞:一起。 沈星若说了声“好”,将那套出游的衣裳换下,穿上了配软甲的劲装束袖衣裙。 李娘子听闻她回来的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遇上沈星若出揽星斋。 “小姐……这是又要回营去吗?怎么走的这么急?” 沈星若点头,“营中有事。” “那等一下!” 李娘子连忙说道:“郡主的药吃完了,还没补上——” 可沈星若却没听她说完,便快步离去了。 琼月发觉,沈星若听到李娘子说要把药补上的时候,眸中似乎飞快地划过一抹哀伤。 那药都是隔壁院世子准备的。 所以,小姐这是和世子闹了矛盾? …… 云澈赶到别馆,便派人去隔壁询问沈星若可回来。 没一会儿,李娘子亲自过来回话:“郡主回来换了衣裳就回天策营去了,她走的急,药也没来得及补上。” “……” 云澈眸光落到面前的茶桌上,那里放了两个八角盒子。 母妃每隔十日就派人快马送一次零食,往常都被云澈借花献佛给了沈星若,而如今这两盒,这次没机会送出去。 云澈看了片刻,闭上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李娘子迟疑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云澈淡道:“你回去。” “……” 李娘子也不敢多问,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李娘子离开没一会儿,方若瑾风风火火地回来,因为跑得太快进来时还喘着粗气。 云澈朝他看过去,眸光无波无澜。 方若瑾被看的十分不自在:“你别这么瞧我啊,我那不是闹着玩么……” “而且这事说起来你也有错处,你与她来往频繁,早都不是替南潇兄顺便关照妹妹的程度了——” “你可别说你君子坦荡荡,对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啊。” “那议亲的事情你自己都没和她说过,女孩子啊,对这些都很在意的。” 云澈眸光微顿,划过一抹懊恼。 “哎……”方若瑾上前坐下,“看你的样子是没哄好了,不然我去帮你解释——” “她走了。” “啊?” “回了天策营。” “……那你追出去,是见没见着人?” 云澈摇头。 方若瑾顿了半晌,“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澈支着额头,看着桌上的八角盒子没有应声。 “这小丫头啊,脾气还挺大……”方若瑾“啧”了一声,嘟嘟囔囔地说:“不过这也说明世子魅力大呀,小丫头心里太在意你,才会这么大的反应。” 方若瑾絮叨了一会儿,看云澈心情不好,大致是没什么兴趣听他废话。 而且他又是罪归祸首,实在心虚,便摸了摸鼻子,丢下一句“如果需要我帮你解释,那你找我”,就脚底抹油离开了。 云澈一人坐了良久,叫来骆平安吩咐道:“去备一份厚礼。” “这……”骆平安迟疑地问道:“是要送去何处的厚礼,还请世子明示。” “送去大行台尚书令阮府的厚礼,致歉所用。”云澈抬眸看向骆平安,“可懂我的意思?” 骆平安愣了一下,点头道:“属下明白。” …… 三日后,云澈登了阮家的门。 听闻消息的时候,阮家三小姐阮瑶华琴音走了调,浅淡的惊喜从眼底闪过,但又很矜持地掩盖住了那些喜色:“世子来了?” “是啊是啊!” 婢女绿鸽满脸喜气:“今日老太爷正好在,现在已经请了世子前厅奉茶。” “前几日还说呢,这江陵世子明明是要和小姐议亲的,却是入京都个把月了还没登过门,这不人就来了吗?” 年初的时候,江陵王对阮家表达了友善之意,想为江陵世子与阮三姑娘议亲。 那时候府上的人便曾暗中议论过,江陵本就是地处苦寒乡野之处,江陵世子更是年过二五都不曾成亲,怕不是个无才无貌无德无势的大胖子。 绿鸽还很为小姐惋惜。 小姐这样好的人物,怎么配那样的人。 可那日镇国公主组织马场聚会,江陵世子的庐山真面目却叫绿鸽看直了眼睛。 那哪里是个无才无貌无德无势的大胖子,明明就是谦谦君子,谪仙下凡。 和自家小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绿鸽喜滋滋地说道:“他还带了厚礼,小姐啊小姐,您和世子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能定下了!” 阮瑶华脸色微红,嗔了一声:“你这个臭丫头,胡说什么?” “嘻嘻,小姐这是害羞了吗?”绿鸽逗趣道:“别呀,这才刚开始议小姐就脸红,以后大事定下,要嫁做江陵世子妃的时候小姐可怎么办?” 阮瑶华恼道:“小蹄子,再胡说撕了你的嘴!” 第138章 议亲之事,就此作罢 阮府前厅,云澈已经与尚书令寒暄了片刻。 尚书令今日休沐在家,一身松鹤常服坐于主位之上,眸光不露痕迹扫过云澈周身,眼底浮起淡淡赞许。 现如今如云澈这般德才兼备的后进之人几乎是凤毛麟角。 而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孙婿,自然是越看越满意。 “阮大人。”云澈淡声开口,“我今日是来登门致歉的。” “哦?” 尚书令淡淡笑道:“世子为何事致歉啊?” “是为……我父王递信阮府议亲之事,特来致歉。” 尚书令花白的眉毛轻轻一拢,听出几分不对来。 他以为云澈备厚礼前来,是正式的登门拜访,以后议亲之事就提上日程,正式开始了。 至于云澈提出“致歉”二字,尚书令也以为,云澈是因登门的时间迟了些所以客气一二,谁知他却说“为议亲的事情”致歉。 不过是三两字的差异,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尚书令慢慢地放下茶盏,“还请世子直言。” “是。”云澈温声说道:“不知阮大人可听闻白岳仙关齐云山。” “听过,听说那齐云山上的白云道长道法高超,能知过去断未来,还是世子的师父?” 云澈点头道:“不错,家师曾为我卜过一卦,说我姻缘艰难,此生难有伴侣……如果非要成婚,恐怕要招致祸患。” “父王母妃只有我一个孩子,此事我怕父母受不住,不曾告诉他们……” “他们这些年来便为我的终身大事十足操心,先后也曾筹划过几次议亲之事,相信阮大人应该有所耳闻——” “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且要与我议亲的人家,都会莫名其妙出些事端。” 尚书令花白的眉毛又是一拧,默默地捋了捋胡须。 云澈继续说道:“父母以为我年过二五尚未成亲是机缘未到,那些事端都是巧合而已,年初的时候还请托友人帮忙联络阮府议亲。” “此事我知道之时已经给有些晚了,阻拦不及……”云澈顿了顿,又说道:“我命定无妻,若强要议亲违背命数,恐怕要给阮家也带来些不顺。” “是以我入京之后一直不曾登门拜访,便是多番思量,如何不伤及阮府和江陵的交情,能将此事解决。” 话至此处,云澈苦笑道:“但思来想去,还是实话直言的好,阮府三姑娘钟灵毓秀,娴淑温良,值得匹配德才兼备,前程似锦的好儿郎。” “实不该被我命数牵绊,受苦受难。” 尚书令眉毛紧拧。 云澈既要与孙女议亲,尚书令当然对云澈之事派人打听的十分清楚明白。 这江陵世子当初曾与莱国公府大小姐纪英楠有点议亲的苗头,后来莱国公夫妇就战死了。 之后江陵王也曾在封地中遴选望族大家的小姐,的确是如云澈所说。 刚有点议亲苗头,那女方家便要出点事端——忽然家道中落的,姑娘莫名要出家的,还有要死要活与人私奔了的…… 总之是有些离奇的。 尚书令先前听闻这些,只觉得云澈是倒霉了些,说不准多番议亲都不成,就是等自家孙女这样一个天造地设的伴侣。 但如今云澈这么一说就叫老尚书令心里有点凉飕飕的。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他真的命这么硬,搞的阮家大厦倾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尚书令垂眸片刻,叹息着说道:“真没想到世子如此人才,竟然也命运多舛……世子一番诚心,不愿牵累阮家老夫十分感激。” “议亲之事……本来也只是两家书信闲谈而已,未曾正经地提说过,既然无缘,那便就此作罢。” 离开阮府坐上马车后,云澈问道:“今日鹤翼营在做什么?” 骆平安回:“就是正经日训……郡主早晚都在营中,中午会到军器所去一趟,连日来都一样。” “嗯。” 云澈点了点头,“她还有六日才休沐。” “是的,算上今日要七日之后郡主才会回京。” “七日……” 云澈低头,望着身边小几上叠起来的两个雕花的八角木盒子,喃喃说道:“这肉脯放上七日,味道怕是会变?” “应该不会,王妃做的肉脯平素都能存到第二年春天。” 云澈一眼看过去。 骆平安忽觉自己多嘴,默默地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云澈望着外面的天空:“明日是霜降。” 骆平安这回懂事地没吭声。 他想,世子是不需要他回复什么的。 云澈沉默了好一阵子,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明日往天策营拜见纪将军。” …… 天策营处在山谷腹地之中,每到秋冬早晚便冷的厉害。 如今鹤翼营按照沈星若的要求训练,本就叫这些平素散漫惯了的富贵兵们叫苦不迭,如今因天气缘故,更是难熬。 沈星若体谅士兵辛苦,晚上的训练便取消了。 她与琼月回了营之后,便准备好文房四宝,描画军械图纸。 早晚训练,中午去军器所看军械制造的进度,晚上画图……沈星若在鹤翼营的生活已经形成了规律,简单直白……且枯燥。 而且自从她提前回营之后,接连几日都很沉默。 以往的鲜活气儿全消失了,变得冷沉安静,就如同当初刚从春城回京,对抗沈家夫妇,决定要和离的时候一模一样。 琼月知道她心情不好,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 沈星若是个心思很深很敏感的姑娘,有时候她的安慰对沈星若根本没用,说不准还会适得其反呢。 琼月叹了口气,磨好了墨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今日是霜降,是沈星若的生辰。 以前在沈府时,沈南雪每一年的生辰都受到了万分的重视,礼物、夸赞、宴会……只要是能想到的,沈南雪都能得到。 而沈星若的生辰只有冰冷和孤独。 梅氏不准人提那个日子,府上也没人敢为沈星若庆生,除了沈南潇。 但沈南潇其实也是偷偷为沈星若庆生的。 今年又是这么个情况…… 沈南潇迫于压力,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都少了许多许多。 今年他还能来吗? 琼月望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即便少将军不来,她也记得小姐的生辰,希望自己和七弦的陪伴,能让小姐的心暖一暖。 她比划着,叫七弦守在小姐账外,自己去给小姐做长寿面。 第139章 霜降,沈星若生辰 琼月手脚麻利,食材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很快就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当她端着那碗美味的长寿面到沈星若帐前的时候,忽而眼睛瞪大,盯着那出现在帐外的人惊喜满满,无声地开口:少将军! “给我。” 沈南潇声音很低,双手接过琼月手中托盘。 琼月激动的连连点头,指着帐篷里头比划:小姐下午吃的不多……还以为少将军不来了…… 还没比划完,琼月的眼眶倒是先红了:小姐最近不太开心,少将军你多与她说说话。 沈南潇点了点头,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陈设简单,有个木制的朴素屏风,沈星若就坐在屏风后面的桌边,还在细心描画。 沈南潇迈步向前,把托盘轻轻放下。 他那高大的影子也落到了沈星若的身上。 沈星若手微顿,缓缓抬头,当看到来人是沈南潇时,清冷淡漠的眼底顿时染上几分喜色:“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你生辰,我自然要来。” 沈星若愣了一下。 “怎么,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沈南潇轻笑一声,“你啊,埋头做事的时候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沈星若不好意思地笑道:“生辰啊……过一年就感觉老了一点,我记得这个干什么。” “老什么老?”沈南潇失笑:“你才多大年岁,把老挂在嘴上。” 沈星若已经把笔放到了砚台上搭着,嗅了嗅那长寿面欢喜地说道:“这是琼月的手艺啊,好香……” “正好我晚饭没吃什么东西,有口福啦!”她拿了筷子,忽而又直勾勾地看着沈南潇说:“哥哥,这是琼月做的,你就这样借花献佛了?” “你来看我不带礼物的吗?” “当然——”沈南潇卖了个关子:“带了……你先吃,吃完礼物也该到了。” 沈星若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可等着。” 琼月做的长寿面色香味俱全,沈星若在沈南潇的陪伴下吃完了一碗面。 瞧着沈南潇心情不错,而且……似乎这几次沈南潇过来都大大方方的,并不像先前那样还要躲着藏着了。 沈星若忍不住问道:“哥,你现在来找我……他们不会说什么了吗?” “嗯。”沈南潇点头,“他们不理会了。” 沈南潇这几个月来见沈星若的次数本来就是少之又少。 沈星若现在又入了天策营,经常不在京中,兄妹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沈靖招回了初一,不再过问沈南潇私下做什么。 梅氏则是自从上次流言之事,沈南潇不冷不热地给了她一个软钉子碰之后,好像也接受了现实,对沈南潇和沈星若见不见面不再过问。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沈南潇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便一笑而过,问起沈星若鹤翼营中诸事来。 兄妹二人闲聊了一会儿。 关于那天檀香山上沈星若的不告而别,她没有提,沈南潇也没有问。 云澈说不会让沈星若伤心。 沈南潇心中却并没有真的宽松下来。 这几日想起那件事情,不知道暗暗叹息了多少次。 不是他信不过自己有过命交情的兄弟,而是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说的清楚。 这时,外面传来聂雄的声音,“少将军,东西拿来了。” 沈南潇起身出去,拎了个长条盒子过来。 在沈星若好奇的目光下,他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弓:“鹤翼营是弓弩营,你作为鹤翼营的统领,怎么能没有一把趁手的弓?” “这是我照着你那把寒月水晶弓的尺寸命人打造的,适合你的身形,你试试。” 沈星若眉开眼笑:“好啊!” 她蹴鞠场上赢去的那把弓好是好,但弓身镶嵌了许多水晶宝石,摆着赏玩不错,若是拿来实用就属实有些花哨了。 因而沈星若没有将水晶弓带到营中来。 此时沈星若手指一动,弓身转了个圈,弓柄稳稳地被她握紧,而后拉动弓弦。 那动作利落熟练,一气呵成。 弓弦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足以见得是十足上乘的材质。 沈南潇问道:“喜欢吗?” “哥哥对兵器的眼光素来独到,这弓也做的很是精巧。” 沈星若手指拂过那弓,抬眸看着沈南潇弯唇笑起来:“谢谢哥哥,我很喜欢这个生辰礼。” “喜欢就好……” 沈南潇温和地叮嘱:“快入冬了,这大营也冷的厉害,你要注意照顾自己,别生病,带弓弩手训练的时候也要小心,别受伤了。” “好!” 鹤翼营不是久留之地,沈南潇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沈星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把弓,好一会儿之后才把弓挂在了兵器架上。 琼月走进来收拾了碗筷和桌上的文房四宝,笑眯眯地比划:少将军真有心,小姐缺什么他便能送来什么,可真是最懂得小姐的人了。 沈星若轻轻 “嗯”了一声,微垂的眼眸之中,却闪过一抹淡淡的落寞。 琼月铺好了床,朝沈星若看过去:该歇息了。 “我还不想睡……”沈星若顿了顿说:“我出去走走,你早点休息,不必跟着了。” 话落,她掀起帐帘出去了。 鹤翼营外不远处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溪边立着两颗极高大的银杏树。 秋末冬初,银杏树上的叶子早已经落的差不多,那枝干上只挂着三三两两几片而已。 沈星若坐在树下一块满是落叶的大石头上,望着清凌凌的溪水发呆。 哥哥的礼物很好,她很喜欢。 但说到那最懂自己的人……其实哥哥并不是。 世子比哥哥懂她。 去檀香山之前,她有时候也会琢磨,世子很了解她,说不定还知道她的生辰,会在生辰之时给自己准备礼物呢? 她是暗暗期待过的。 可是如今她想起这些只觉得好笑。 人家凭什么给你准备礼物呢? 他入京为议亲之事,以后还会成亲,会做旁人的丈夫…… 她把一切想的很透彻,知道世子对自己一切的照顾,只是因为她沈星若是沈南潇的妹妹。 可越是想的这样清楚明白,心里竟然就越难受。 为什么他得和别人议亲,她不愿意啊。 可是她又以什么身份不愿意…… 她没有资格。 夜晚的风真的很冷,沈星若轻轻抱住自己,想着能暖和一些,可她将自己抱的越紧,却越是觉得浑身发冷。 那发髻上的丝绦随着微风摆动。 月光下,那纤瘦柔弱的背脊,流露出浓浓的落寞和伤怀。 云澈心头微微一涩,低声唤道:“星若。” 第140章 宁愿从未认识你 沈星若僵住,不可置信地慢慢回头。 云澈就立在她身后不远处,那墨色的大氅和漆黑的夜似乎融在了一起。 沈星若张了张嘴,迟疑地说道:“世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找你。” 云澈往前迈了半步,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披在了沈星若的身上。 他将斗篷整理了一番,把沈星若包裹的严严实实,半蹲在沈星若面前为她系斗篷的系带。 沈星若呆呆地看着云澈那双修长的手,想起他用这双手为自己煮过茶、剥过零食、戴过护身符……心里一酸,水汽瞬间浮上眼底。 “找我做什么呢?” 她强忍着难受低声说道:“世子,你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很好?” 云澈的手一顿,还未出声,沈星若便又低低柔柔地说:“可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一个人那么好?” “你老是送她零食,照看她的身体,惦记她的心情。” “你在她被人欺辱围攻的时候维护她,在她迷茫的时候给她指路,在她彷徨的时候给她信任……” “她把你当成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她习惯了,贪心了,想要更多了,却忽然有人把她叫醒,说她只是做了一场梦,你不是她一个人的,迟早是要走的。” 有晶莹的泪珠从沈星若眼角溢出,滴滴掉落。 “星若!” 云澈心头一痛,“我不曾随便对什么人好,你是不一样的——” 沈星若笑了,“那又怎么样呢?你要议亲,会成亲的,你会做别人的丈夫……” “这样的用心对待,这样的不一样,以后都是别人的了……或许你对你妻子会比对我更好呢。” 她就那样看着云澈笑得很灿烂,但泪水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掉。 云澈心中大痛,急切地说道:“议亲的事情入京之前的确是有这个计划的,但这个计划根本就没开始过。” “我甚至连那位姑娘长相如何都不知道——” 沈星若怔了一下。 她那湿气弥漫地眸子呆呆地望着云澈的眼睛,“你是不是在骗我,哄我高兴啊?世子最好心了,最懂得照顾别人的心情。” “你不会让人尴尬的,就像血珀那件事一样。” “可是你这样照顾我的心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子,你知不知道被人捧在手里捂热了……再丢弃,真的很残忍。” “我如果注定是要被丢掉的,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对我那么好过,我……宁愿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就那么平平静静地说着,明明笑着,双眸却空洞无神,一片荒凉。 那字字句句,都如同小刀划在云澈的心头,让他浑身都好像痛了起来。 “好狠心的丫头,竟说宁愿从来不认识我。” 云澈苦笑一声,用衣袖和自己的手掌帮沈星若擦拭满脸泪水,郑重地说道:“我既对你好,便会一直对你好。” “我不会和她议亲。” “以后我也不会和旁人议亲。” 沈星若怔怔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 云澈那素来温柔和气,带着淡笑的眼中,此时写满了心疼,也写满了认真,“我从没有送过其他姑娘零食,照看过其他姑娘的身体,惦记过其他姑娘的心情……” “让我这样用心过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沈星若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可置信一样傻住了。 云澈看她这样呆傻的模样心疼的更加厉害。 他把她头上上的几片银杏叶摘掉,手掌落到沈星若的脑后拥她入怀,“星若……我不会把你丢掉的。” 沈星若的脸颊贴上了云澈的胸怀,她看着云澈干净的衣领,双手迟疑地探出去。 在轻轻抱住云澈的那一瞬,沈星若的泪水忽然奔涌而出,哽咽地大哭起来。 那流不尽的泪水沾湿了云澈的衣领,淌入了他的心房。 云澈心疼的呼吸都沉闷难受起来:“真是个傻瓜。” 那晚她缠着他说“你哪里都好,我全都喜欢”。 云澈只以为是小女儿家一点浅淡的闺中心思,却不想她的眷恋和喜欢已经这么深了。 云澈心中酸涩难受,十分自责。 自己是个成年男子,懂得交往的分寸。 明知他惹她眷恋,他自己也动了心思,却没将那些事情提前告诉她知道,反倒是叫方若瑾戳破了…… 他那么了解她,怎么能忘了,她看着冷静坚强,但骨子里还是个脆弱敏感的小姑娘啊。 听到他与旁人有些亲近的关系,她都要低着头琢磨好半晌,闷在自己心里。 这一回关于议亲的消息,她又想了多少? 又在无人的时候伤心了多少回,才能在这时候哭成这般孩子模样? 云澈的手臂揽上沈星若瘦弱的肩膀,将她拥的紧了许多,“星若,你从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 “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你是第一个靠我这么近的女孩子。” …… 不远处的大树之后,沈南潇远远望着那相拥的两人,眼底划过几分笑意,心中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想到他也会动凡心。” 沈南潇低声喃喃,而后理所当然地说道:“小妹这么漂亮,懂事,又有本事,谁能不动心呢!” 他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去。 …… 小溪边上,沈星若和云澈相拥良久后,从他怀中退开。 因为方才哭的太厉害了,如今隔一会儿还会下意识地抽噎一声。 沈星若盯着云澈领口处的一片水痕,不好意思地说:“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小事。”云澈温声问她,“想回去吗?” 沈星若却摇了摇头,“我还不想回去……我还有一点疑问……” “是想知道我和纪将军之间的渊源?” 沈星若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还有些红肿:“你会告诉我吗?” 云澈把她被眼泪沾湿,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到而后,才坐在了沈星若身旁,“纪将军的母亲与我母妃是闺中密友。” “若瑾那日说我们以前议亲——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还没开始议,莱国公府就出了事。” “我与她在她父母丧礼之上见过一次,后来她去江陵办差又见过一次,只这两次面而已。” “不过京中贵族圈因为我们二人都不曾成亲,似乎传出些流言,说我在等她,她亦在等我,都是些闲人的揣测罢了。” “至于这一次入京,定下和阮家议亲的计划……” 第141章 依依难舍 云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也是因为我年岁渐大,一直不曾成亲,父母担忧,便择了阮家。” 沈星若“哦”了一声,小小声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成亲啊?” “没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云澈笑着说道:“江陵那个地方地处乡野,杂事很多,我父王母妃又都是闲散的性子……因而大小事我便操心的多些。” “而且我师父曾为我算过一卦,我姻缘艰难,可能此生无妻无子。” 沈星若怔住:“无妻无子?” “师父是这么说的。”云澈淡笑一声,“我师父……是齐云山百余年来少有的得道之人,道法高超,能知过去断未来,他的话应该是不会有错。” 沈星若暗暗咬唇,心想其实这也没什么的。 无妻无子那就是不会成亲了。 他不成亲……反正自己也不会嫁人了,那、那岂不是可以一直在一起。 “只是我怕父母担心,这个卦我一直不曾告诉过他们。”云澈接着又说:“他们便很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总要为我筹备议亲之事,不过每次与我议亲的人,总是要出点岔子。” 沈星若好奇地问:“都是什么岔子?你筹备议亲有过很多次吗?” “父母正经提出来的,算上你知道的纪将军和阮小姐,五次是有的。” “至于岔子,也是各式各样……比方说纪将军家忽然出事没有议,又比方说,有一位姑娘与旁人两情相悦死活不嫁,有一个忽然家道中落自觉配不上王府,主动放弃。” “还有一个一心向佛,出家了。” 沈星若瞪大眼睛,“这么离奇?” 云澈笑说,“是啊,我也觉得离奇。” 他语气温和轻快,把那议亲和岔子的事情都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寻常吃喝小事,沈星若也并没有感到沉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说:“听起来你有点倒霉。” “不算倒霉,只是命数如此。” 沈星若轻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命。” 云澈低头,瞧她眼睛还红肿着,笑容却明媚,也觉得心里那些酸苦都被这样真心的笑容冲散了。 云澈的指尖落在沈星若眉眼处,“这样的笑容才好看……以后不开心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笑,至少在我面前不要这样。” “在我这儿,你可以任性、哭闹、耍脾气、甚至不理我,就是不要强颜欢笑。” 沈星若抿了抿唇,点头说:“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云澈笑起来,“对了……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个东西,套进了沈星若的手腕。 夜晚光线暗沉,沈星若只看到是个有些乌黑的镯子,戴在手上清清凉凉的。 “这是师父收我入门时送我的。”云澈牵着沈星若的手说:“我一直带着从不离身,有二十多年了,今天送给你做生辰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沈星若听出他话外之意是这镯子十分要紧,心中别提多高兴。 看着面前云澈的那张俊逸非凡,温柔的让她心醉的脸,沈星若很想做点什么,但又有些迟疑。 夜风吹来,云澈肩头发丝被吹的轻轻起落,有两缕扫到了沈星若的颊边。 沈星若咬了咬唇,抱住云澈的手臂,头歪到了云澈的肩头。 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对这个生辰礼物的喜爱。 云澈抚了抚她的鬓发:“冷吗?” 沈星若摇头,忽然又想起云澈把大氅给了自己,连忙坐正了身子:“我们还是回去,晚上的风很冷,着凉就不好了。” “也不算特别冷,我还是能陪你坐一会儿的。” “我怕世子生病……”沈星若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摘下来,披回了云澈身上去,“上次你就生病了。” 沈星若直勾勾地看着云澈,低低软软地说:“而且世子生了病都不会好好吃药的,还是小心些。” 云澈哭笑不得。 没想到那件事情被她记在了心里,如此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说。 云澈看着一本正经给自己系斗篷的小姑娘,心中徜徉着一缕暖泉般舒服。 垂放在膝头的手蜷了蜷,云澈重新将沈星若拥入怀中,用大氅把两个人裹的严严实实。 沈星若猝不及防跌在他身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嗅着那让人安心、熟悉的淡紫檀香气,脸上有些发烫。 “送你回去我便要走了。” 云澈叹息道:“可我已经许久没好好和你说话,今夜……不想这么快就走。” 沈星若何尝想分开。 他们算起来都有接近一个月没好好相处过。 她放任自己贪恋他的温度,软软糯糯地说:“那世子哥哥……我们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云澈轻应了一声。 两人就这般静静相拥,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的声音此起披伏,伴着夜间呜咽的冷风,和叮咚的泉水…… 沈星若闭上眼睛,无意识地用自己的额头蹭着云澈的下巴。 她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个时候,那也很好。 云澈被她发丝摩挲的发痒,轻笑了两声打破安静,“我送你回去,你明日一早营中应该还有要事。” “哦……” 沈星若从他怀中退开。 云澈拉她站起身来,顺手帮她拍了拍裙摆上的银杏叶,而后还是将大氅披回沈星若的身上,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等到了鹤翼营门前,云澈停下脚步温声说道:“等你休沐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看沈星若要拉大氅下来,云澈按住她的手:“不用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吹点风就能生病,你披着,快回去。” “好。” 沈星若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望着云澈半晌,最后还是上前轻轻抱了抱他,而后快速转身,回营去了。 云澈等她进了帐篷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骆平安牵着马过来,主仆二人翻身而上,乘夜离去。 等走了一小段,前方停了两个人。 云澈眉梢微微一挑,走近了些许,“你还没回去?” “等你啊!” 沈南潇笑意盎然,“星若这丫头啊,也是苦尽甘来了。” 第142章 我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沈星若回到营帐时,琼月焦急地捧了两个八角盒子给她。 沈星若愣了下,“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琼月比划:刚才。 沈星若把盒子捧过来打开,里面是腌制好的肉脯,上面的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信上工工整整写了一句话——我在营前等你。 沈星若心中一动,原来他先派人送了这个过来,而后专程在外面等着自己。 却不想今晚她心情不好,自己跑到了外面去发呆。 琼月焦急地比划道:小姐你快些去,世子要等急了! 沈星若轻抿着唇瓣默默将信折了起来:“不用去。” 琼月愣了下,手指飞速比划:为什么不去? 世子对小姐的事情一向上心,没准儿知道今日是小姐生辰所以专程过来,小姐怎么能不去? “你瞧瞧这个。” 沈星若举起手腕晃了晃,一只银灰色十分古朴的手镯显露在琼月眼前。 琼月张了张嘴,无声地问:哪里来的? “世子送我的生辰礼物。” 沈星若指尖轻轻抚过手镯上的八卦印记,笑容灿烂又甜美:“我已经见过他了。” 琼月愣了一下,顿时笑了起来,心想怪不得小姐听到世子的消息还这么慢吞吞地,原来都已经见了人。 这时候顺着跳跃的烛光,她才发现沈星若的眼睛有些红肿。 琼月暗叹一声,轻轻把沈星若抱住,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琼姐。” 沈星若回抱住了琼月,忍不住低低软软地说道:“他说不会和旁人议亲了,他还说我是不一样的,只对我这么好过。” “他说我是唯一靠他那么近的女孩子……” “琼姐,我好喜欢他,我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你说我今年这个生辰愿望会不会实现?” 琼月轻轻拍着她,心中暗暗说:一定可以实现。 …… 沈星若做了一晚上的美梦。 第二日醒来后虽然眼睛有些涩,但精神却是极好。 之后的时间,营中的训练和军器所的军械制造也都十分顺利。 沈星若更是眉眼柔和,接连几日神清气爽。 连粗线条的王统领都察觉出沈星若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有一日早上训练结束,还忍不住问了起来。 沈星若笑着说:“等这一次军器所造出来长弩,咱们营中可以分两台,这算不算好消息?” “太好了!” 王统领大喜道:“我们也能配长弩了——这都多亏了沈统领!” 两人笑谈几句,聊了聊营中事务。 王统领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他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和几个教头们都分享一下才是。 沈星若与琼月一起回了自己的帐篷后,琼月比划:总算明日要休沐了,咱们还是今天傍晚连夜回城吗? “对啊,上次基本是没休沐,这一次早点回去,大家也都好好休息一下。” 琼月点点头:那我现在就收拾准备。 沈星若“嗯”了一声,把弓放在兵器架上的时候,衣袖上卷,露出了手腕上那带着八卦的银灰色古朴手镯。 沈星若顿了顿,而后指尖忍不住抚上手镯轻轻摩挲,眼底也浮起浓浓的思恋。 琼月回头要询问点什么,正好看见那些藏不住的思恋。 她勾起唇角,心如明镜——小姐想念世子了。 她一直陪伴在沈星若的身边,把沈星若这段时间的转变看在眼中。 如今当然也明白了沈星若对世子的心思。 世子啊……光风霁月,温柔有礼,还对小姐那般关照爱护,哪有女孩子会不喜欢他? 终于又有人疼惜小姐了,真好。 “沈统领。” 帐外有人出声:“纪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纪将军?”沈星若回过神来:“现在过去吗?” “是。” “好我知道了。” 沈星若示意琼月先准备离营的事情,自己便与那传话的士兵一起前往纪英楠营中。 纪英楠的大营在鹤翼营东南八里之外,骑马小跑一刻钟才到。 沈星若随着传话之人进到纪英楠军帐中时,纪英楠正和手下在说事。 见到她来,纪英楠将其余人遣退,拿了桌上一个匣子给沈星若:“知你今日休沐回城,劳烦你帮我带个东西到莱国公府去。” 沈星若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给阿硕准备的功课,很要紧,所以专程叫你过来一趟……最近鹤翼营的训练很有成效,都是你的功劳。” 纪英楠拍了拍沈星若的肩膀说:“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会儿鹤翼营中应该也没什么事务了,你可以早一点离营。” “回京之后也可多休沐两日,算是给你的奖赏。” 沈星若问:“多休沐两日,就是字面意思吗?多两天的休沐时间?” “不错,明日一天,再加两天,一共三天的休沐时间,好好放松一下。” 沈星若眼眸微亮,“好……多谢将军!” 沈星若告退之后,纪英楠面上浮起几分无奈笑意:“果然是小丫头,听到能多休息两日,就差把‘太好了’写在脸面上。” 武婢风兰说:“她前几日还像是一朵蔫了的花,那晚澈世子来过之后,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像是蔫花被浇了水,晒了太阳一样。” “大小姐,这个沈星若是不是和澈世子……” “是又如何?”纪英楠淡漠地说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可是澈世子他和大小姐——” “风兰。” 纪英楠平静地看过去,“他和我什么都没有。” 风兰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纪英楠吩咐道:“你退下。” “是。” 风兰拱手行礼退走,账中只剩下纪英楠一人。 纪英楠批复了一会儿军报,下笔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批复,眸中浮起几分复杂。 她还是豆蔻少女时,母亲便总是提起江陵世子云澈。 母亲说云澈如何优秀懂事,样貌出众,德才俱佳,要等她及笄了便为两人议亲。 懵懂少女,闺中羞涩,纪英楠也曾对母亲描述的那少年揣过几分期许。 然而天降横祸,父亲母亲战死沙场,只剩下纪英楠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父母丧礼之上,她哭的悲痛欲绝,对那人的印象只有一句温柔清淡的“节哀顺变”。 泪雾朦胧,她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第143章 喜欢和世子在一起 后来,纪英楠在父亲旧部和同僚的支持之下从军入伍,受到女皇青睐提拔。 纪英楠所有的心思都在抚育弟妹、家族前程之上,自己的婚事根本顾不上考虑,一来二去耽搁到了二十岁。 那时候云澈也不曾和旁人议亲,不知怎么就传出一些影影绰绰的闲话来,说云澈是在等她。 而且传的极为绘声绘色,连纪英楠自己都信了,还有些感动。 只是纪英楠知道自己背负的太多,起码要等纪硕长大才有机会卸下担子,而纪硕还年幼…… 纪英楠深恐耽误旁人的青春,便在那一年南下江陵的时候,去见了云澈一面,想要将自己的情况和决定清楚地告知他。 可是当她见到了云澈之后,却发觉云澈根本不认识她。 后来还是在其余随行的同僚介绍下,云澈知晓了她的身份,也只不过是平静温和地问候了一二罢了。 那样的温和姿态,与他看街上百姓、桌上碗盘、水中池鱼、路边花草的温和没有什么两样。 纪英楠忽然明白—— 什么等待?根本全是误会。 她无暇思索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可笑的误会,心中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被一个优秀俊美,温雅有礼的男子等待,原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纪英楠再怎么坚强,也是个女子,心中亦有柔软之处。 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因被人默默等待而暗暗欣喜过。 可惜一切真的就只是误会而已。 纪英楠眼睫扇动一瞬,垂眸。 给兵部的公文上面掉下了一滴墨迹。 纪英楠深吸了口气,目光归于平静,在那滴墨迹之上继续书写。 …… 沈星若回到自己营中便招呼琼月一起离营。 时辰还早,沈星若回到京中的时候日头刚刚西斜。 她秉持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姿态,亲自去了莱国公府一趟。 莱国公是开国的功臣,功勋卓着,历年来受朝廷封赏无数,这座百年帅府却十分的朴素温馨。 亭台楼阁,鸟语花香,干净整齐至极。 不见半点奢靡之气。 往来的家仆低眉顺眼,极为规矩有礼。 巡逻的府兵却姿态挺拔,动作整齐划一威慑十足。 可见这纪家姐妹,一人主外一人主内,将府上操持的极好。 纪英婕亲自来见沈星若,面含笑意无比客气:“劳烦沈姑娘专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不如留下用个晚膳,让我好好谢一谢沈姑娘。” “不了。” 沈星若摇头说:“我还有些别的事情,就先告辞了。” “那……也好,等下次有机会再谢沈姑娘。” 纪英婕亲自送沈星若出去,路上正好遇到纪硕下学回来。 瞧见沈星若,纪硕满眼惊喜,嘴巴也张的好大:“沈姑娘到家中来做客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纪英婕笑着说:“沈姑娘是来帮你送功课的。” “啊?” 纪硕顿时垮下脸去,“又是功课啊。” “对,又是功课,人家可是为了你的功课绕了半个城呢,还不快谢谢人家。” 纪硕“哦”了一声,幽怨地说:“多谢沈姑娘。” 纪英婕叹道:“瞧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倒不如你不道这个谢呢。” “我很感激沈姑娘来帮我送东西。” 纪硕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不喜欢功课而已,沈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多想。” “不会。” 沈星若笑着点了点头,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纪硕望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什么嘛,大姐怎么叫沈姑娘来送功课……沈姑娘可是帮过我,这她亲手送的功课,我怎么好意思不去仔细做!” 纪英婕摇头轻笑:“那还不赶紧去看是什么功课?” 李娘子知道沈星若今日休沐必定晚上回府,今日里一个白日都在带着婢女为郡主回府做准备。 没想到还没准备好,沈星若倒是提前回来了。 李娘子欣喜地迎上前去,招呼粗使的婢女抬水进来。 沈星若宽了衣裳泡在热气腾腾地浴桶之中,任由李娘子贴心地帮她捏着肩膀。 她脸枕在双臂间趴在桶上:“李娘子,世子他最近忙吗?今日可在府上……” 李娘子柔声说:“世子还是老样子,忙几日闲几日,今日知晓郡主回来,自然是在府上的,郡主进府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世子了。” 沈星若小小声地“哦”了一下,“府上不必准备晚膳了,我想出去。” 李娘子笑着点头:“我明白。” 沈星若沐浴结束,坐在镜台之前,由着李嬷嬷和琼月帮自己整理一头乌黑长发。 而后李嬷嬷拿了一身裙摆上绣着玉簪花的烟色襦裙来为沈星若换上。 沈星若在镜子前照了照,确定自己干净漂亮,十分稳妥,轻提裙摆往外走,“我自己出去,不必跟着,琼姐也去好好休息。” 走到两府之间那道门前,沈星若拿出了钥匙。 这一次她穿的这样漂亮,自然是不能和以前一样翻墙过去的。 那可太不好看了。 咔嚓。 开了锁,沈星若将门拉开,刚跨进别馆内,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云澈坐在不远处的石亭之中,此时正眸光温柔地朝她看来,好像是在这里等着她一般。 “世子——” 沈星若快步上前,走到亭子前上台阶的时候,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 云澈连忙起身上前握住沈星若的手臂,堪堪把她扶稳。 站在一侧的骆平安很懂事地别开眼,拱手退了下去。 沈星若站好时窘迫的红了脸,声音低低弱弱,“我、我走的太急——让世子见笑了。” “不会。” 云澈等她站稳之后松了手,瞧她低着头,脸颊红晕人比花娇,心念一动又说道:“我就在这里不会跑也不会消失,你下次可以走慢一些。” “我会等你过来……或者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也会过去寻你。” 沈星若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整张脸瞬间都红透了,又羞窘又高兴:“好,我知道了。” “你饿吗?” 云澈温声说道:“我没让府上准备晚膳,打算带你出去用饭,要不要去?” “好啊。”沈星若点了点头,“我都好久没在外面吃过了……” 顿了顿,沈星若又说:“我……是喜欢和世子一起去外面用饭,不是外面的饭菜有多吸引我。” 云澈眸中微光滑动,笑意温柔:“我知道,我们走。” 转身往外之时,云澈朝着站在远处的骆平安吩咐了一声:“去跟李娘子拿一件郡主的披风。” 第144章 痛一痛也不要命 沈星若随着云澈一起坐了马车出去。 路上,云澈问起她在营中如何。 沈星若便随意说了起来,一开始只是闲谈营中起居和训练,后来就说起贾统领受了重伤还不消停,挑拨是非不成就只能无能狂怒。 王统领木讷老实,却是扎扎实实办事,有的时候傻的可爱。 还说起了营中许多弓弩教头,训练时的一些事情。 本身弓弩手训练在沈星若心中,是些枯燥寡淡之事,但此时却被她说出了几分趣味来。 云澈也是个极好的听众,听的认真,偶尔还能打趣两句。 马车车厢里时不时传出云澈低沉的轻笑和沈星若银铃般的笑音。 骆平安骑马随在马车一侧,因为贴身跟着云澈,所以对云澈和沈星若之间的微妙十分清楚,见怪不怪。 驾车的车夫却是听着里头的笑声惊愕连连。 跟在世子身边数年,实在是没见过世子和一个姑娘如此笑谈过。 世子这棵铁树是要开花了吗? …… 车厢里,云澈拎过沈星若的手腕,修长如玉竹的手指压上了腕脉。 沈星若低声说:“我最近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 云澈轻轻“嗯”了一声。 在他指尖轻抬之时,沈星若非常懂事地把另外一只手腕也递过去。 云澈笑看她一眼,指尖落于她脉搏之上。 这只手腕正好是戴八卦镯的那只。 银灰色的手镯透着几分古朴气息,越发映衬的沈星若手腕雪白清透,冷玉一样的好看。 云澈视线在她手腕和八卦镯间游走了片刻,收回视线的时候也收回了自己诊脉的手,“没有彻底调养好,药不能断。” 话落,他从袖袋之中拿出个紫玉小葫芦递给沈星若,“每日一粒,这是半个月的量……你随身带着,最好是早上就吃。” 沈星若把小葫芦接过来,低着头“哦”了一声。 那玉葫芦上还有云澈的体温,沈星若把它捏在掌心,感觉掌心发热,心头也暖暖。 “上次在檀香山,你回去连药也不带直接就回营去了。”云澈轻叹了口气,又说:“以后就算是生了气,也要先顾忌着自己的身体。” “你若身体不舒服,受苦受难都是你自己,旁人再心疼你也没办法替你的,知道吗?” “知道了。” 沈星若抿了抿唇,半晌后忍不住低头说道:“我当时觉得,世子以后会做别人的夫君,很快就没有心思对我那么好了。” “我要是沉溺在里面,以后肯定更难受。” “所以就想,索性直接割断,长痛不如短痛。” “反正我的身体以前就不舒服,没有人帮我调理也一样长到这么大,偶尔痛一痛又不是不能忍。” “痛一痛而已,也不要命——” 云澈的手握住了沈星若的。 沈星若抬眸看去,瞧见他眼中一片温柔,其间夹杂着点点怜惜。 沈星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傻姑娘。”云澈叹息着说道:“议亲那件事情,如果我不去找你,你会来问我吗?” “应该不会,我……也不知道怎么问。” 沈星若眉心轻轻蹙着。 云澈耐心地等了片刻,才听沈星若说道:“我好像没有立场和身份问你这件事情?我更不确定你会不会回答我。” “如果我问了,你不回答,那我如何收场?” “如果你回答了,说你就是要议亲的,以后要成亲,我难道还能恭喜你?” 沈星若越说声音越小,“我肯定做不到的……” “是我的错。” 云澈自责道:“不管是议亲之事还是纪将军之事,与我而言都是微末小事,我没有太放在心上过,便也忘了与你说这个了。” 沈星若闻言笑起来:“原来如此。” 因为世子觉得根本不算事,所以不值一提。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 云澈说:“下车,先吃东西。” “好啊。” 沈星若点点头。 云澈先行下车,后扶着沈星若也跳下车辕。 云澈今天带沈星若来的是一间酒楼,并不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地方,但门庭热闹,客似云来。 两人直接上了最顶层的特等席雅座。 沈星若在雅座内坐好之后好奇地问道:“上来的时候看到大堂那些客人的桌上,摆的菜色和上次我们在楼船上吃的江陵风味一模一样。” “这地方是世子的产业吗?” “嗯。”云澈点头,“江陵盛产鱼虾,江陵本地人并不能完全消化,所以借用水陆航运输送到其他州府来赚取利润。” 沈星若又问:“铭钰轩也是世子的产业?” 云澈有些诧异,不过转而就明白,以沈星若的敏感聪慧,察觉这个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他便点头:“不错。” 沈星若双眸发亮,一脸崇拜地说道:“世子好厉害啊,产业这么多。” “一般。” 云澈浅笑盈盈,也不知为何她这副神情,自己似是很受用,心中很是欢喜。 他招呼沈星若用饭。 沈星若笑眯眯地点头动起筷子,偶尔还给云澈也夹菜。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这顿饭吃的很慢。 等放筷子的时候,外面已经星斗满天。 云澈拿了骆平安手上披风给沈星若披好,送她回去。 沈星若下车的时候,云澈说道:“上次在檀香山,你走的太急都没看到什么风景,明日要不要再去一次?” 沈星若高兴地应下:“我明天、还有之后的两天都休沐在家,明早……我醒了便去找你。” “休沐这么多天?” “是纪将军给我放了假。” “好。”云澈温声说:“快回去,夜间风凉,别受寒生病了。” 沈星若点点头,走的有点依依不舍。 不过想到明日还能再见,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果然是起了身便到隔壁去。 骆平安竟然早早在两府中间那道门那里等着沈星若,见沈星若过去,便引着她往栖霞馆走,“世子和方公子在说事情,让属下等候姑娘。” 沈星若“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刚进了栖霞馆院门之内,沈星若便听到方若瑾的声音:“小丫头来了,快进来。” 沈星若脚下微顿,提起裙摆迈步进到屋内。 云澈在桌边写信,抬眸递给她一个“等我片刻”的眼神,而后继续书写。 第145章 眷恋 沈星若便坐到了平常喝茶的位置上去。 方若瑾原本是在云澈身边看他写信的,这会儿也挪到了沈星若对面去坐下,笑嘻嘻地说道:“世子把你哄好了,已经不生气了吗?” 沈星若瞅了他一眼没吭声。 “我给你道个歉。”方若瑾有模有样地拱手低头:“那天我也是心情不太好,就有些小心眼儿了,所以胡乱说那些事情惹你生气。” “唉,我一个大男人和你个小丫头置气实在是不该,不过我知道你心胸宽广,从不会计较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 “况且啊,我也算帮了你一点忙的对不对?起码让你知道了一些事情,还让你和世子的关系更进一步……” “你……”沈星若面色讪讪:“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说?” 云澈皱眉:“若瑾!” “知道了!” 方若瑾朝着云澈遥遥招手,唰一声打开折扇,神神秘秘地和沈星若说道:“我再告诉你点别的……世子送过你一件衣裙,你还记得吗?” 沈星若点头。 方若瑾压低了声音说:“那是东陵贡缎,王妃婶婶专门准备了给未来儿媳裁衣裙的。” 沈星若一怔,微微张了张嘴。 方若瑾又说道:“还有你那个玉树摆件,修起来也很麻烦,世子就把给未来妻子打手镯的东陵玉给用上了,还有还有——” “世子是不是经常送你零食吃?用八角盒子装的那种?那是江陵王妃亲手做的,做给未来儿媳——” “信我写好了。” 就在此时,云澈走了过来,把信递在方若瑾面前。 “多谢!” 方若瑾嬉笑着站起身来,“世子这信差点直接甩我脸上,好了,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马上就走,不打扰你们二人时光。” 话落,他拎着自己的扇子和信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沈星若面色古怪地坐在那儿,身子微僵,双手交叠在膝头轻轻握住,心也砰砰砰跳个不停。 一开始进来时候的随意完全消失不见了。 云澈立在一旁,沉默了些许轻声笑道:“今日天色似乎不太好,还要去檀香山吗?” “我不想去了。” 沈星若摇了摇头,抿唇片刻迟疑地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花间裙,东陵玉树摆件,还有……零食的事情。” 云澈笑了笑没说话,抬手放在沈星若头顶轻拍了两下,“不想出去的话,我煮茶给你喝。” 云澈撩袍坐下,挽了袖子开始挑茶。 沈星若本来想要追问,却似是被云澈那轻轻两下给拍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再看云澈温润俊雅的脸庞,沈星若忽然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云澈给她煮了茶,与她一起进膳,聊天,下午又一起下了棋…… 平素敏锐聪慧的沈星若,今天呆呆傻傻的,像是飘在了云雾里面一样迷糊。 幸福来的好突然,突然的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知如何反应。 到了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沈星若竟然生出一种不愿意离开的冲动,用饭就慢慢吞吞的。 她嚼着一块青瓜,心中一面不舍,一面又懊恼自己怎么如此没出息,怎么可以这样痴缠眷恋。 可她真的是不舍…… 沈星若抬起眼眸看着云澈的脸,那直勾勾的眼神,眼底的眷恋不舍写的清楚明白。 云澈被看的心中一动,觉得像是有一波甜蜜的浪潮拍击心岸。 手指轻轻蜷缩片刻,云澈的手落到了沈星若的脸颊上,拇指指尖扫过沈星若的眼尾:“不想回去?” 他掌心的温热让沈星若眷恋,无法抗拒地沉沦。 沈星若心底矜持忽然溃散无踪,“世子,我可不可以抱你?” 话音落下,她不等云澈回应便起身抱住了他。 云澈怔了一下,有些无奈。 因为这个被抱着的姿势实在不怎么样—— 他是坐着的,沈星若起身便急切地抱住他,因为两人身高缘故,导致他下颌贴在沈星若身前起伏处。 “星若。”云澈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也顺势挣开了那拥抱。 沈星若以为自己这是被拒绝了,呆呆地瞪大眼睛看着云澈,脸上青红交错,窘迫的无地自容,“我、我回去了——” 只是转身一瞬,她的袖子却是一沉,整个人便被拉的转了个圈,扑在了云澈怀中。 云澈一手落在她后脑,一手环在她肩背,声音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这样抱。” 沈星若愣了一下回神,欢喜地用双臂抱紧云澈的腰。 “世子哥哥。” 沈星若埋头在云澈怀中,轻悠悠地说道:“待在你身边好像特别暖和,我每次见了你都舍不得和你分开。” “总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哪怕没话找话也要说点什么……我这样会不会很烦?” “傻姑娘。” 云澈抚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青丝,“不会,我喜欢被你烦。” “那就好。” 沈星若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就是这样缠人的性子,你烦也晚了。” 云澈轻笑着“嗯”了一声,“你如果实在不想回去,就在我这里歇下,我去别处休息。” 沈星若却摇摇头:“我还是回去,一墙之隔而已,我如果想、找你有事……我可以再过来!” 那个拥抱给足了她安定。 沈星若走的利索,不再像先前那般踌躇不舍。 栖霞馆内很快恢复一室静谧。 云澈坐在桌边翻出一本书来,却是不怎么能看得下去。 他忽然觉得这房间里安静、空荡的让人有些不习惯。 云澈想起那小姑娘直白炙热的喜欢和不舍、笨拙冲动的拥抱,红扑扑的脸颊,和闪亮如碎星的眼睛,心底忽然一片酥软。 初时,他只是帮着沈南潇照看她一二。 后来知她在沈家处境艰难,忍不住疼惜,插手了她的事情,从此似乎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不觉,就用心到了如今程度,竟也觉得这酸酸甜甜的滋味甚是美妙。 云澈将那比目鱼形的血珀放在掌心。 烛火跳跃,殷红的血珀似倒影出沈星若红扑扑的脸颊。 云澈慢慢将那血珀握紧,低声轻唤:“小星星。” 第146章 守一方净土 沈星若美美地睡了一觉,起身之后没有立即去找云澈。 昨晚的甜蜜和不舍还在心湖之间徜徉,但沈星若却明白,没完没了的眷恋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她往军器所去了一趟,查看那批军械的制造进度。 等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沈星若询问了李娘子,得知今日云澈没有出府,晚上也没有出门的计划,便让李娘子帮忙准备食材,亲手做了晚膳。 沈星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过吃的了,这次动手还是给云澈做,自然做的十分用心。 晚膳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快做好的时候,沈南潇忽然来了。 沈南潇嗅着满院的饭香,神色幽幽地看着沈星若:“小妹,休沐了也不找大哥叙旧?我要是不过来,这顿饭怕是也没我的份儿。” “有的!” 沈星若拎了拎食盒:“我想大哥会不会比较忙,没空过来,所以给大哥盛了一份,打算让七弦给你送过去的!” “哦?算你还有点良心。” 沈南潇摆手道:“我今日空闲,正好找世子说点事情,别装食盒了,把饭菜让人送过去,一边吃一边说。” 沈星若点点头:“也行。” 本来她是打算请云澈过来的,如此一来,倒是不必了。 李娘子带婢女把饭菜送到了栖霞馆去。 沈星若换了身衣服过去的时候,云澈和沈南潇正在说姚相的事情,都还没动筷子。 “先吃饭。” 云澈瞧见了她,拿了筷子摆在玉盏之上,招呼沈星若过去坐。 三人无声进食。 沈南潇很快就吃好了,如同上次楼船上那般,起身到外面去透风。 沈星若捧着玉盏低声说:“姚相又出了幺蛾子,让朝中官员不好受了?” “是。”云澈淡道:“马上过年了,姚相给女皇陛下进了言,建议年节大肆操办,以彰显盛世气象,女皇陛下答应了。” “那不是要花好多银子?” “嗯……户部银子不够,便只能把压力放到各个州府去,而且连原定的一批军饷都被挪用,你哥哥便是为军饷被挪的事情来的。” 沈星若眉心轻蹙:“将士们在边关受苦受累,保家卫国,如果军饷都无法落实,那该多寒心。” “朝中其他人没有与女皇陛下进言,阻止这件事情吗?” “有,很多,连皇姑母都进言过。” 云澈神色微沉,叹息了一声,“只是女皇陛下听不进去,还发落了几个一直进言的大臣,现在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了。” 沈星若沉默片刻,眸中利光一闪:“这个姚相……如果杀了他的话——” “没这么简单。” 云澈说道:“姚相的所有建议都是女皇陛下允准的,如今的症结其实在女皇陛下身上,就算杀了一个姚相,也还会有第二个。” “更何况姚钟海的身边高手如云,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这件事情需要循序渐进一步步地来,急不得的。”云澈给沈星若添了汤,“先吃饭。” “……好。” 沈星若埋头用膳。 骆平安忽然从外面进来,与沈南潇说了什么。 沈南潇沉了沉脸色,转向云澈和沈星若说道:“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骆平安方才声音很小,沈星若如今也改了那种下意识读人唇语的行为,因而也没回头,便想他是为军饷的事情急匆匆地回府。 她却哪里知道,沈南潇的急事是梅氏。 沈南潇回到府上之后便去观梅苑见梅氏,只一进门,梅氏冰冷地问道:“上次我与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了?东西要回来了吗?” 沈南潇刻板地说道:“那是星若的东西。” “可是你自己送给了南雪,南雪又转赠给了郡王,你从郡王手上要回去算怎么回事?雪儿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可以如此伤她的心?” 沈南潇反问道:“星若也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母亲又为何将她当做仇敌,这般薄待?” “住口!” “是。”沈南潇果然住了口:“儿子惹母亲生气了,这就回去思过,母亲好好休息。” “你站住——”梅氏闭了闭眼睛,咬牙说道:“你何时请江陵世子为雪儿诊脉?” “南雪不舒服可以找太医。” “你——” 梅氏脸色铁青地说道:“潇儿,你如今怎么成了这样?雪儿是你的亲妹妹,江陵世子又是你的好友!你亲妹妹身子不爽利,请你的好友看一看不可以吗?” 沈南潇说:“母亲既知道江陵世子是儿子的至交好友,便该清楚他身份尊贵,并非太医,由得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沈南潇就这般冰冷地说完,恭敬地给梅氏行了礼告退离开了。 梅氏气的脸色青白交错,却完全拿沈南潇没办法。 沈南潇回到抱月馆内,坐在桌前眉心紧拧,唇角勾出几分苦涩笑意。 他也不想这样忤逆不孝。 只是他的孝心,在梅氏一次次用病体胁迫他不许关心沈星若的时候,好像不知不觉就消磨掉了。 原先他对沈南雪其实还是有一点兄妹之义的。 血珀那件事情是自己出了错,才搞得一团糟糕。 沈南潇有些愧疚,便寻了个同样珍贵的礼物,打算在沈南雪回家看望梅氏的时候送给她,好好道歉。 可谁知他到了观梅苑廊下,却听到梅氏以言语讨伐沈星若。 那字字句句充满憎恶,还说一定会想办法让沈南潇把血珀拿回去。 沈星若不配那么珍贵的东西。 沈南潇不能理解,怎么会从自己温柔的母亲口中听到那样的话。 沈南潇的心忽然就冷了。 旁的事情他都可以孝顺,哪怕父母要他去死他也绝无二话。 但如果以孝顺为由,叫他再去伤害沈星若,他却绝对办不到。 他做哥哥的十分了解妹妹。 沈星若是有些占有欲的,如今的云澈对沈星若来说,怕是被她划为了“私有物”。 她愿意让云澈帮沈南雪看诊吗? 沈南潇只要想到这个,就根本不想开口。 这世间医术高超者不止世子一人。 沈南雪的身子有父母寻民间神医诊断,有端郡王云灏请太医帮忙调理,不是非世子不可。 可沈星若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世子。 他沈南潇就是这么偏颇自私,想要为妹妹守一方净土,不让旁人沾染。 第147章 绣朵星云 原本三人一起用晚膳,用到最后只剩下沈星若和云澈二人。 因为姚相那件事情,两人吃的都不多。 沈星若又问起秋今歌来。 “秋今歌他——”云澈刚要开口,骆平安又到了廊下站定,“世子,端郡王府的凌公子来了。” “大约也是为了军饷之事……” 云澈沉吟片刻,转向沈星若温声说:“星若,你若无事不着急走,那就去里面等我一会儿。” “好。”沈星若点了点头,起身推开了里间的门走进去,又动作很轻的将门合上。 里间便是云澈的寝居。 寝居可是一个人非常私密的地方。 沈星若想到自己就这样直接地进来,心情有些雀跃。 其实那次因为两府之间的那一堵墙产生怀疑的时候,沈星若曾摸进来过。 不过那次进来时云澈和哥哥在说话,她怕被发现,所以非常谨慎,屏住呼吸且不敢胡乱打量。 如今……随意看看应该是可以的? 她抿着唇,打量着里面的摆设,很有分寸地没有动任何东西。 靠近床榻边有个条案,上面有一些信件书籍,沈星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走了视线。 这寝居简单朴素,干净整洁,就和云澈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屋中还有淡淡的紫檀香气。 沈星若停在床前的香炉边上,轻轻挥手,嗅着这好闻的香气,琢磨着等会儿跟世子讨一些这个香料回去。 忽然,她的视线定在床榻上软枕边。 那里有个锦袋,袋口微开,里面散出一抹殷红光晕,很有些眼熟。 沈星若犹豫了一下,将那锦袋拿过来打开,倒出里头的东西。 殷红色的比目鱼玉石落在了掌心,清凉的触感,和当初沈星若捧在掌心,放入木匣子送给云澈的时候一模一样。 …… 凌元朗的确是为了大肆操办年节的事情。 云灏不便过来,所以让他前来。 云澈与他议了会儿,凌元朗又说了一些旁的琐碎事情,等离开的时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 云澈叫骆平安送他出去,自己起身拉开了内室的门。 刚跨进去半步,云澈忽然脚下一顿,之后脚步声更轻,缓缓走到床榻之前。 跳跃的烛光打在了床榻上那姑娘的脸上,白璧无瑕的肌肤吹弹可破。 沈星若侧躺着睡着了,捏着血珀的手还放在颊边。 云澈屈膝半蹲在床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是她第二次在自己眼前睡着。 上一次是聊天聊的累到极致,顶不住才睡过去的,他不忍叫醒她,这次也依然不忍。 她睡着的样子很安静也很乖巧,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竟唇角微勾笑了一声。 她本就长相娇软,低垂着眼不说话的时候瞧着乖巧软糯。 如今睡着了毫无防备,这笑颜也更显单纯稚气,水润饱满的唇微微张着,呼吸浅浅,透出几分少女甜香。 云澈看着看着,似被什么魔力吸引,一点一点倾身向下。 当近到呼吸交融……近到那姑娘的甜香充满鼻息之间,他还想继续往下的时候,睡的迷迷糊糊的沈星若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困倦未褪,雾气迷蒙,软软唤道:“世子哥哥。” “嗯。” 云澈轻应了一声,心中魔障被这一声呼唤打破。 他冷静了两分,手拍上沈星若的肩膀,柔声轻哄:“睡。” “哦……” 沈星若喟叹了一声,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云澈瞧她睡熟了,将她手中的血珀小心取走,装入锦袋之中,起身离开,吩咐骆平安去隔壁院落叫了琼月过来守着。 …… 次日清晨,沈星若打着哈欠起身后,慢半拍地发现这里好像不是自己的揽星斋。 琼月表情无奈地比划:小姐不会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沈星若:“……” 她刚醒的时候有点懵,现在想起来了。 “我……”沈星若低头一看,手上空空,立即左右看了看。 琼月把锦袋送到了沈星若面前去:小姐在找这个? “对!”沈星若把锦袋接过,“世子人呢?” 琼月比划:世子说早上有事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着小姐醒来。 “哦,出去了啊。”沈星若想了想,把锦袋和血珀收起来,“我们先回去。” 她带着琼月离开栖霞馆,回到自己的揽星斋后才去梳洗。 整理好了自己,换了身衣裳,沈星若让琼月送了针线过来,而后把血珀倒出来,有模有样地穿针引线,就要在那锦袋上下针。 但关键时刻,沈星若又住了手:“琼姐,你帮我找一块不用的布料来。” 琼月点头,很快送了小块用不了的绸缎。 李娘子微笑着凑过去问:“郡主打算绣什么,不如与我说说,我教郡主一二?” “那……也好。” 沈星若很有自知之明,她女红真的不怎么样,搞坏了可就不好了。 反正李娘子也是自己人,什么不知道呢? 这么一想,沈星若也不扭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想绣朵星云,和这个一样的。” 她从脖子里拿出护身符,把那装着护身符的小荷包上的图样指给李娘子看。 李娘子微笑:“这个很简单的。” 当下李娘子就将怎么走针告诉了沈星若,又在不用的布料上演示了一二,沈星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几遍,后来又在别的布料上试了两次。 稍稍熟练了一些之后,沈星若才在那锦袋上下针。 这一回绣的也比在其余布料上更加认真。 等她把那朵星云绣好,竟然天都要黑了。 沈星若活动着酸疼的脖子,一面把血珀装进去一面问:“世子回来了吗?” 李娘子回:“还没。” 沈星若好奇地问道:“世子去做什么了,李娘子知道吗?” “似乎是为郡王的事情出去了。” 沈星若“哦”了一声,猜测云澈可能因为昨天见凌元朗的事情出去。 也不知何时回来…… 沈星若低头瞧了瞧手上的锦袋,心想最好是自己回营之前再把这个……送回他手中去。 这一回,她知道这是什么了,更明白了自己的心。 第148章 亲吻 沈星若绣了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把锦袋收好之后才让李娘子送了饭菜来。 不过刚吃了两口而已,隔壁院那边有了动静,云澈回来了。 沈星若胡乱吃了两口便开门过去。 到栖霞馆时,云澈也才刚进门,正要褪下披风。 骆平安瞧见沈星若,默默躬身退走。 沈星若上前去接下云澈披风,“我还以为你要很晚才回来。” “我与凌元朗出城去了。” 云澈微笑道:“原也以为午后便回来,没想到耽误到现在……你今日都做什么了?” “我也没做什么……”沈星若咬了咬唇,“我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 “这个——” 沈星若把锦袋拿出来。 云澈自然认得,这个锦袋就是装血珀的锦袋,只是如今锦袋上面多了两朵星云,针脚并不是那么紧凑精巧,但也看的出来用了心。 沈星若手指捻了捻那锦袋,把里面的比目鱼拎出来递到云澈面前,“送你。” 云澈眸光深沉,勾唇看着沈星若:“这个东西好像原就是我的。” “胡说……”沈星若瞅着他小声道:“明明是我的东西,你原来是不要的,还给搞丢了呢。” 云澈沉默片刻:“一开始也曾十分欣赏这美玉,只是除了欣赏不曾有过其他想法,后来遗失又找了回来,才知道自己也是钟意她的。” “对不起。” 云澈把血珀收下,捏在掌中,也牵住了沈星若的手:“我会好好保管,不会把她丢了。” 沈星若咬了咬唇。 她觉得云澈是在说玉又好像不是,但没法发问,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说:“你可得说话算数。” “当然。” 云澈牵着她到桌边坐下,“你用晚膳了吗?” “我吃了一点点,吃的不多!” “那我让人摆饭。”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了说秋今歌的事情。 虽然知道秋今歌和姚相、袁家都有关联,但并没有其他证据,这个人暂时是没有任何进展,也动不了了。 沈星若人逢喜事,食欲也不错。 等吃好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了好多,云澈几乎没怎么吃,沈星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在外面用了晚膳吗?” “吃了一些。”云澈笑着朝她招招手,“把手给我。” 沈星若犹豫了一下,挪到云澈身边坐好,两只手都伸出去。 云澈拎了个湿巾给她净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细擦过,“你这年纪还要长身体,就该多吃一些,吃的慢些就是,少食多餐。” 沈星若“哦”了一声,盯着云澈给自己净手的动作,心里甜滋滋的。 她咬了咬唇瓣,悄咪咪地往云澈身边挪了一点、一点、再一点。 等云澈帮她擦完了手放湿巾的时候,沈星若抓住云澈的衣袖,白玉一样精致好看的脸朝着云澈面前凑了凑,“世子,我昨晚做梦了。” 云澈笑问:“哦?什么梦?” 沈星若盯着云澈的唇。 她梦到他亲了自己。 但是……这梦她不好意思说。 现在云澈对她这样细致入微,沈星若忽然就很想亲回去。 沈星若就这般盯了云澈的嘴唇好一会儿,跃跃欲试,最终却是有贼心没贼胆,懊恼地朝后退了退。 她心中暗忖,这事情也不知能不能商量…… 如果自己问他,他会答应吗? 殊不知她目光实在太过直白,眼睛忽闪忽闪地,早把心里的想法给暴露了个干净。 云澈难得有些迟疑。 他以前也不曾和姑娘有过这样的关系,没有经验,倒不知怎么办的好。 迟疑片刻,云澈决定还是说点正事:“郡王前段时间请我帮郡王妃诊一诊脉。” “啊?沈南雪啊?是为她没有生育之事?” “嗯。”云澈点了点头,“他说过之后我们一直有旁的事情忙,也没顾得上去,今日下午凌元朗又提起来了,问我何时有空。” 话落,云澈看着沈星若。 “你看我做什么?”沈星若和他目光一对,好像读懂了他的某些眼神,便迟疑道:“难不成是要问我……答不答应让你去吗?” “是。” 沈星若愣了一下,试探道:“那,我如果说不让你去,你真的不会去吗?” “你如果真的不乐意,我就让若瑾帮我跑一趟,我与他师出同门,他医术也不差,郡王妃只是不孕之症,也难不倒他。” 顿了顿,云澈又补充了一句:“郡王妃与我而言只是郡王妃,是郡王的家眷,是病人。” 沈星若瞬间满面笑意:“世子你真好……但不用这样的,你就去一趟也没什么,我知道你和郡王兄弟情深,出面也只是看着郡王的面子罢了。” “和沈南雪可没半点关系……我不是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人。” “而且呀,沈南雪三年都没怀孕,好像说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感觉古古怪怪的,说不准不是普通的不孕之症呢。” “方若瑾那家伙医术可没世子好,没准儿去了也是白跑,倒叫郡王多想,影响你和郡王的情分。” “那好。” 云澈瞧她笑容甜美,眼中如沁了碎星一般,忽而就想起她方才眼巴巴的模样。 他的手忍不住抚上沈星若的鬓发,唇瓣微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却都化为行动,俯身而下,在沈星若额角亲了一下。 沈星若瞬间呆住,瞪大眼睛看着云澈。 云澈心中一软,又低头亲在了她的眼睛上。 沈星若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让那吻落在眼睫,又感觉云澈的吻继续落在她的鼻尖,而后云澈便将她圈在怀中抱好。 沈星若的心砰砰砰砰一阵乱跳,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人在疯狂尖叫。 云澈抱了她半晌才轻笑一声说:“你要睡在我这里吗?” 沈星若连连点头又飞快摇头,“我明日要早起回营……我回去自己那里睡。”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听的云澈心头发麻,一缕甜意在心湖之中徜徉。 云澈心底生出几分眷恋不舍来。 他忽然想,以往每次沈星若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想离去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 “要辰时到营?” 云澈将她揽紧了两分,“三更过就得起身了……这就回去,回去之后就休息,不然睡不够了。” “好呀。”沈星若脸埋在他怀中瓮声瓮气地应了,又赖了一会儿,才从云澈怀中起身。 退开的时候,沈星若飞快地在他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 第149章 天策上将沈靖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天不亮就起身出城。 到天策营的时候距离辰时还有两刻钟。 营中早训已经开始。 沈星若去校场上查看的时候,王统领上前来见了礼:“统领,今日上将军到任,巳时需前往主营拜见。” “什么?” 沈星若一怔,“上将军到任?” 林同辉落马之后,天策营主将就一直空悬,军中都是各营将领负责自己营中的事情。 大家在暗中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天策营主将最后花落谁家。 但是女皇陛下的心思实在猜不透,朝中武官也不少。 大家倒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却忽然到任了? “各营都是刚才收到的消息——” 王统领话到此处竟然难得笑了起来,“恭喜啊统领,听说令尊大人素来公正,他升任天策上将军,咱们鹤翼营的军需就再也不怕被别的营明里暗里地抢占了。” “……” 沈星若抿紧唇瓣。 王统领已经开始细数沈靖的功绩,赞扬沈靖的人品。 王统领平素也是个话很少的人,说起沈靖却是滔滔不绝,足以见得十分敬佩沈靖。 沈星若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示意训练继续,自己带琼月和七弦回军帐去了。 一进帐篷沈星若就说:“真败兴!” 琼月面露惊诧。 七弦也拧着眉,属实是谁也没想到。 琼月冷静了片刻后手指飞快地翻动:小姐鹤翼营统领以及武库的职位都是女皇陛下钦点的,而且小姐的能力也受到了女皇陛下的肯定。 就算大将军做了天策上将,也得有所顾忌,不至于把家里那套拿到军中来,故意为难小姐才是。 沈星若皱着眉。 沈靖对沈星若而言的确不是个好父亲,但他作为三军主帅又是个绝对可以让人心服口服之人。 沈星若自然知道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刁难谁。 只是着实不想看到沈靖那张脸。 在帐中来回踱步片刻,沈星若深吸了口气,“算了,准备一下去主营。” 琼月意外地比划:此时才刚过辰时。 距离王统领所说拜见新任上将军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你不懂。”沈星若拧着眉毛说:“以前哥哥和我提过一些——父亲极为自律,在军中御下也很严格,尤其是在时间上,他厌恶下属踩点赶场。” “在他麾下的将领,议事、作训都习惯提前一刻钟到场。” “今日是他升任天策上将,和营中武将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是各营收到消息却是不久前的事情——” 沈星若沉吟片刻,“我猜他是故意按住消息,想要搞突击,更有可能会提前到场,甚至会给某些懒散之辈准备好杀威棒。” “大义灭亲,拿女儿开刀这种事情最能证明他的严苛了……”沈星若扯唇笑笑:“可不是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我去的迟了,不小心撞枪尖上,那肯定是要倒大霉的。” 琼月脸色微白,赶紧拿了披风来帮沈星若戴,催促她现在就出发。 沈星若却又摇头:“今日场合十分正式,我穿的这样随便就过去不行的,我得换衣服……拿那件银白色的软甲长袍来。” 鹤翼营统领是五品武职,朝中按例分发了官服。 一般大型文武官员集会的正式场合便要穿浅绯色官袍,腰束金带十銙,配银鱼袋。 在营中作训则有武服,是为日常穿戴。 本来还该给沈星若配一套明光铠甲,在军中正式场合穿戴。 但因为她是女子,武库之中已经打造出的明光铠甲尺寸不合适。 所以便分发了一套以兽皮为材质的银白色软甲战袍,暂时作为她在军中行走时较为正式的服侍。 明光铠甲则按照她的尺寸另行打造。 那套软甲战袍沈星若从入营到现在还没穿过。 今日却是得正正经经地穿起来,免得沈靖鸡蛋里面挑骨头找事。 毕竟,沈靖那几乎是吹毛求疵的严苛,沈星若自小到大不知道听哥哥说了多少次。 沈南潇也因为做的不够好,从小到大没少受惩罚,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自己这回定然得做好方方面面,不能叫他挑出错处来对自己发作。 沈星若穿好了银白色的软甲战袍,把头发重新束起来捆了个圆髻,带上银白发冠。 眉心轻蹙的样子,瞬间一扫平素娇柔稚气,变得英气迫人起来。 琼月眼神发亮:小姐真好看! “快走,不然就要迟了!” 沈星若可没空好好领受赞美,快步出营翻身上马,一路往主营奔去。 如今秋末冬初,又是在山中,天亮的便有些晚。 沈星若到达主营的时候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也不知是不是沈星若的错觉。 她瞧那营中来去巡逻的士兵,步伐姿势都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标准规范,更有几分气势。 沈星若到中军帐前,账外守着两个沈靖的亲兵。 沈星若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但以前在将军府上照过面,相互都是认识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莫名。 家中关系几乎冷如冰的父女,如今成了军中上下级。 真是世事难料。 沈星若问:“请问今日拜会上将军,是在中军帐还是校场?” 她语气平缓,态度很客气。 有一个亲兵便说:“校场,将军已经过去了。” 沈星若说了声“好”,心中暗道果然。 沈靖只怕现在已经等在了那里,看今天都有哪些人不长眼。 还好自己机敏。 沈星若快步往校场走去。 到的时候沈靖立在高台之上,一身暗金色铠甲,宝剑拄地,双手搭在剑柄之上,墨色披风随风猎猎。 沈靖正直壮年,如此一眼看去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瞧见踏着晨雾而来的沈星若,沈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拜见上将军!” 沈星若朝沈靖拱手行了礼。 沈靖冷淡地“嗯”了一声,之后沈星若就站在了一旁。 除了沈星若,此时校场之上还有其他三名武将,看来也有人是了解沈靖在军中的处事习惯的。 沈星若随他们静静等待。 从辰时三刻一直等到了巳时整,各营统领终于全部到场。 第150章 再掌仪仗营 来的时间恰当,穿戴恰当的将领都已经站在左侧。 姗姗来迟或是穿着营中日常武服和劲装的将领则被沈靖的亲兵指引到右侧站定。 如此明显的分成两列,叫那站在右侧的武将们一时间心慌气短。 沈星若眼神扫了一圈之后暗暗蹙眉。 纪英楠今天怎么不在? 分到右侧的有个将领迟疑着出列拱手:“沈将军,我等收到消息已经有些晚了,赶来便到了此时,还望沈将军海涵——” “哦?” 沈靖淡淡笑道:“这是怪本将军派人通知的晚了?” 那将领忙说“不敢”。 沈靖说:“本将卯时通知,你们还能来得这么晚,还能如此丢盔弃甲?你们平素在天策营中就是这样懒散度日的?” 那站在右侧的几名将领立即单膝跪地,连声告罪。 沈靖声音冰冷道:“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军中如何,但既然我来做这天策上将军,那必定会从严治军!” “三军之中军规为铁律,谁若违反军规,军法处置绝不容情……还请各位以身作则,为各营士兵做好表率!” 所有武将齐声应“是”。 沈靖罚了那些来迟且穿戴不当的将领半年俸禄,才叫他们起身。 之后便是各营统领依次拜见,算是相互认识。 沈星若这鹤翼营是天策军中人数最少最边缘的兵种,最后才上前拜见。 营中的武将们都知道沈星若和沈靖的父女关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琢磨沈靖会是什么反应。 但沈靖毫无特别反应,就和面对其他武将的时候一模一样,一视同仁。 等拜见完了,沈靖又询问过各营作训情况才算结束。 武将们各自告退离开。 沈星若也转身要走,却被初一给叫住了,“沈统领,将军有事找你。” 沈星若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好。” 她随着初一到了中军帐去。 沈靖已经在帅椅上坐好。 这中军帐,沈星若上次随着纪英楠来过一次,里面摆放了书架、兵器、沙盘、舆图等。 有点满,给人一种这军帐主人平素定然日理万机,很忙的感觉。 现在这军帐却给沈星若另外一个感觉——空。 沈星若给沈靖行了礼,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多打量了两眼。 书架较林同辉在时,往后放了许多,架子上的书册大部分都收走,只余下几本竹简书。 舆图平铺在沙盘一侧的长桌上。 原本摆放的两个很大的兵器架不见了。 上次沈星若就觉得,议事的大帐摆那么两个兵器架有点多余…… “你可知天策军中有个女兵营?”沈靖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星若垂眸:“我知道,专司仪仗之事,营中有三千女兵,军营在西北方位十五里外。” 沈靖说:“知道就好……你半个时辰后去接手。” 沈星若错愕抬头:“我接手?那个女兵营不是纪将军掌管吗?怎么要我接手?” “听命行事就是。” 沈靖把令牌递给沈星若:“旁的与你无关。” “……” 沈星若只好把令牌接下应了声“是”,告退离开。 一出主营,沈星若就吩咐一直等候自己的七弦:“你去打听一下,为什么纪将军今天没有出现,还有那个女兵营,为何要我来接手。” 七弦离开后,沈星若便带琼月策马前往女兵营。 这个女兵营不是战斗营,而是为女皇祭祀、出行等事专门组建的仪仗营。 平素训练自然也不会和战斗营一样严苛。 现在还不到午时,营中日训已经结束。 沈星若进营之后表明身份,便有劲装女兵带她去见了暂管女兵营的武官。 那个女武官沈星若认得,叫做风兰,是纪英楠的副手。 两人见面之后寒暄了两句,沈星若把令牌递给风兰看。 风兰冰冷道:“早就知道沈统领会来接手,我都明白……等会儿便给统领引荐营中其他女武官,帮统领交接营中事务。” 沈星若听出她语气中隐有不善,眼眸微微一动,“纪将军怎么了?” “怎么了?”风兰重复了一声后冷冷说:“将军被免职了!” 沈星若怔住:“为什么会被免职?” “你竟然还不知道?” 风兰冷笑一声,“要不是为了你哥哥那批军饷,将军怎么会惹怒陛下被免职?你如今掌管了将军的仪仗营,得意的很呢,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沈星若眉心紧拧,片刻后冷静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调来接手,你说的军饷之事和纪将军免职之事,我也是才知道。” “这仪仗营先前既然是纪将军掌管,纪将军如今又受女皇责难,如果现在传出营中不合、分裂的消息,怕是对纪将军不利,你说呢?” 风兰僵硬地说道:“你不必专门来提醒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是最好。” 沈星若丢下一句便不和她废话。 后半日沈星若便在这仪仗营中度过,大致了解了营中的情况,才回了鹤翼营。 一回去她便让琼月去找七弦过来。 七弦却是还没回营。 沈星若只好揣着满肚子的疑问等。 一直到接近子时,七弦才姗姗来迟,“纪将军被免职,禁足在家了。” 沈星若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已经知道免职的事情了,为何免职你可查探到了?” “不知道具体情况。”七弦摇头说道:“只听说纪将军面见女皇的时候言语冲撞了陛下,之后便被免职了,这是昨日下午的事情。” 沈星若拧眉。 所以按照七弦打听的,以及那个风兰所说,纪英楠是为了哥哥的军饷冲撞陛下? 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古怪呢…… 纪英楠在朝中多年,先前还曾提点过沈星若为官之道,如何谨小慎微。 她自己素来更是谨慎,又与哥哥不熟悉,会为“哥哥那批军饷”去冲撞女皇陛下? 这中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可是事情是发生在宫中的,现在沈星若他们处在军营里,那当真是消息闭塞。 沈靖或许是知道的。 但沈靖……沈星若用膝盖琢磨都知道沈靖不可能告诉她。 “这样,你明日去问问哥哥——”沈星若刚吩咐出声,忽而又闭了嘴:“算了,别问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问来问去也问不出花来。 纪英楠和沈南潇都稳重老练,更何况还有世子……她还是先管好手上这两个营,以免出了岔子叫沈靖发作。 第151章 父女之间,相似之处 接下去的几日,沈星若基本是鹤翼营和仪仗营两处留行。 鹤翼营的训练已经进入正轨,不需要寸步不离盯着。 仪仗营的女兵,先前的营中事务都是纪英楠亲自过问。 如今虽然纪英楠免职,沈星若接手,但仪仗营中的几个女武官都很本分,想来也是怕闹出事端,给本就免职的纪英楠带去祸事。 如此一来,沈星若虽然每日游走两营之间,倒也并不需要太过殚精竭虑。 两个营距离不算太远,来去也不会用掉太多时间。 只是去军器所就不能如往常一样一日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次。 这一日,沈星若早起之后看着弓弩手们训练。 七弦突然快步前来,低声说道:“小姐,等会儿上将军会来。” 沈星若“哦”了一声,“知道了。” 作为天策上将军,沈靖绝对是个认真负责的三军主帅,上任之后每日巡营,查看各营训练的情况。 鹤翼营这个弓弩营原本就是凑数的,人少地方也小。 因而沈靖巡了好几日,才巡到此处来。 为免大家出纰漏,沈星若让七弦告知教头们打起精神来。 半刻钟后,沈靖就到了。 沈星若上前给他见礼,他摆摆手示意沈星若继续,之后沈靖便骑马立在训练场外不远处,一双虎目半眯,缓缓扫视而过。 沈星若被纪英楠举荐到鹤翼营来任职,实在是在沈靖意料之外。 当初同袍打趣,说他沈靖虎父无犬女,沈靖当面笑,暗处却只觉沈星若不知消停胡闹,心烦气躁。 再加上沈南潇北抗突厥三年,立下军功。 但回京之后,到现在都一直没有给封赏,沈靖确定是糊涂儿子拿自己的军功换了沈星若的赏赐。 因而沈靖对沈星若越发不满。 如今朝局不稳,奸臣当道。 梅氏病情、沈南雪不孕、还有侧妃进府分宠…… 桩桩件件,叫沈靖心力交瘁。 前段时间好像因为沈星若又闹出个什么玉的事情来,梅氏和沈南潇母子之间也似关系紧张,更是叫沈靖疲惫不堪。 但好歹沈星若不在府上住了,眼不见心不烦也便是了。 可如今—— 沈靖缓缓吸了口气,落在训练场的视线收回,慢慢落到沈星若身上。 沈星若此时已经回到训练场去。 跟在沈靖身边的初一低声说:“这鹤翼营训练的内容是正经打仗的部队才会用的项目,小姐竟然懂得这个,莫不是少将军教的?” 沈靖沉着脸没言语。 初一眯了眯眼又说:“在腰侧坠铁锤是为训练腰力,这个训练方法,将军以前提过,但还没机会用于实际训练……” 弓弩手训练下盘和腰力,会在腰间和小腿上捆绑青砖。 这是最常见的训练方法。 但沈靖认为青砖捆在腰间没有坠铁锤在腰间可以达到的效果好。 不过沈靖毕竟是大将,日理万机,这点训练之事的小小想法,也不过是当时一闪而过,而且沈靖这两年在军中没有实职,因而想想便抛在脑后了。 如今却被沈星若用上了,而且看起来练的有板有眼。 沈靖眸光幽沉,又想起那日宫中军械图纸。 他自那日看过之后,便暗中留意沈星若递到武库去的其余图纸。 大到攻城战车、云梯、床弩,小到弓箭、匕首、暗器。 虽不能说每一样都尽善尽美,能派上大用场,但也看得出来沈星若对军械十分娴熟,还很有想法。 其中那个连发弩的图纸,沈靖让武库官员送到军器所制造之前誊抄了一份送到自己手上,仔细研究了两日,不得不佩服那巧思。 原本营中现在的连发弩,是一次能发射三箭。 沈星若改良之后可以一次发射五箭,还在箭槽装了机关卡扣,只要把短箭并排放入就会自动卡好位置。 原本的连发弩,可是需要人一只箭一只箭装进去,还要手动调整好位置的。 而且……看那图纸细节描述,她这个连发弩还能继续改进。 沈靖不甘愿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这个在将军府唯唯诺诺,装乖扮巧了十多年的自己的女儿,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此时沈星若骑马立在训练场中央,接过七弦递过去的弓,拉弓射箭。 沈靖发现她食指内扣卡在弓柄上。 这个拉弓的小技巧,是为了将弓捏的更稳。 沈靖自己拉弓就是如此,他也便是这样教导沈南潇的。 可是沈南潇觉得麻烦,小时候只有沈靖盯住的时候他会照做,盯不住时他总会忘记。 如今沈南潇二十五岁了,沈靖自然不可能盯着他拉弓。 好像……沈南潇也已经彻底忽略了这个小技巧。 可是从来没被沈靖看在眼中的沈星若,却保持了这个小技巧。 嗖的一声,沈星若放箭,正中靶心。 沈星若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手指一动,弓在她手上转了个圈,又稳稳地被她握住。 而后她便骑马前行,巡视士兵训练去了。 沈靖察觉她握缰的动作、骑马时身子微弓的程度、握弓、转弓的手法……不知是不是错觉,瞧着总是有些沈南潇的影子在里面。 有些姿势比沈南潇更标准,至少更能达到沈靖的要求。 沈靖眸光暗沉,一时之间心情极为复杂。 初一跟在沈靖身边二十多年,了解沈靖的为人、习惯,也了解沈靖的心思。 他迟疑了一瞬,说道:“小姐看起来……有些小习惯和将军很是相似。” “少将军是将军亲自教导过的,他转过头去又教导小姐,小姐倒是学得很好。” “而且属下听聂雄说,将军拿给少将军的那些书,小姐也全都看过。” “将军那些藏书都与行军作战、兵阵军械等有关,怪不得小姐对军械那样娴熟。” “可能。” 沈靖眸光更是复杂,喃喃说道:“她如果是我的女儿……” 至此,沈靖陡然住口,眸光一沉,再不多言,一提马缰离开了。 训练场上,王统领有些不安地说:“统领,为何上将军看了两眼之后脸色好像不太好?” 第152章 赐婚之事 “我怎么知道?” 沈星若漫不经心地说:“可能他今天心情不好,你不用放在心上的,上将军这个人公私分明,如果我们营中有不妥他当场就会发作。” “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事后再来找茬的!” “统领说的也对。” 王统领点了点头,又憨厚地笑着说:“统领御下的手段和上将军很是相像,是上将军教统领的吗?” 沈星若直接在心里翻了个很大的白眼。 天知道从小到大沈靖和她说话的次数一巴掌都数的出来。 她这些都是哥哥教的。 她也不和王统领寒暄这个,笑了笑便回帐去了。 今日休沐,她回城之后想去莱国公府一趟。 …… 沈靖上任天策上将之后,对各营都十分严格,尤其是在时间上。 他自己自律,也不允许旁人不自律。 迟到、早退、浪费时间蒙混度日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休沐离营的时间是下午戌时三刻。 沈星若整理好自己,又等了一刻钟才出营,而后一路策马出山回京。 但在山口那儿,很不巧地和沈靖碰上了。 沈靖带着初一和一队亲兵,走的很慢,隐约间沈星若听到他们说“聘礼”还是什么。 沈星若不由暗忖,她这刻板无趣冷漠的老父亲难道要找第二春? 察觉沈星若到了近前,沈靖沉着脸毫无表情。 沈星若也懒得理他,随意拱了拱手当是问候过了,直接策马冲到了前头去,给沈靖那队人留下无数飞扬的尘土。 沈靖脸色更加难看,一言不发地给亲兵打了个前进的手势。 回到京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沈星若马不停蹄赶到莱国公府去,一见着纪英楠就问:“为什么会被免职?到底怎么了?” “运气不好。” 纪英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做了个“请”的动作,又示意婢女上茶,才慢慢说:“多说了两句话,却正碰上女皇陛下心情不好。” “为春城的军饷吗?” “照理说这事只有当时在凤凰台的人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纪英楠忽然沉默了一瞬,拧眉说道:“风兰这个嘴上没有把门的!” “她只是为纪将军鸣不平,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沈星若解释道:“而且仪仗营那边她也掌管的很好,没有出任何乱子,果然是将军带在身边的人。” 纪英楠扯唇笑笑:“行了,你不必夸她,也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时辰不早了,你在营中忙碌多日,必然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沈星若却没有起身:“我很好奇将军是怎么知道军饷出了问题的?将军既不管春城兵马,也从不过问军饷,照理说不该知道这事才是。” 如果说是因为和沈南潇的私人交情,那就更离谱。 纪英楠和沈南潇至多就是认识而已,哪有什么私人交情? 就算有也不至于叫纪英楠这样谨慎的人为沈南潇去冲撞女皇。 所以这情求的十分古怪。 纪英楠沉默了片刻:“秋今歌……春城军饷拖欠之事是他告诉我的,说那里的军饷已经拖了一年多。” “我既为军中将领,当然清楚军饷一拖再拖对士兵和军心的影响,于是就在面圣的时候提了一二。” “谁知我话都没说完,女皇忽然发难,罢免了我的职务……我也是回到家才知道,最近因为大肆操办年节的事情,不少官员上表进言被发落了。” 沈星若皱眉说:“原来是秋今歌……这个人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没有确凿证据,也说不出具体的问题来,但他肯定不简单,纪将军以后与他相交可要小心一些。” 沈星若站起身来,“如今既然免职在家,便当是休沐,女皇陛下对将军很是信任,过段时间肯定还会重新启用将军的,我就先告辞了。” “但愿。” 纪英楠扯了扯唇,将沈星若送走,又回到院中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英婕,你来了。” “大姐。” 纪英婕朝着纪英楠屈了屈膝,“大姐的嫁妆单子我整理好了,拿过来给你看看,你瞧瞧有没有什么错漏的,我再补上。” “不用了。” 纪英楠拧着眉毛说道:“这事情你做主就是,不用问我。” “怎么能不问……这可是大姐的嫁妆,一辈子只成婚一次,总要准备的周全一些的。” 纪英楠阴沉道:“你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想成婚。” “我知道的,可是女皇陛下非要赐婚,咱们毫无办法,如果不嫁就是抗旨拒婚。” 纪英楠闭上眼睛,脸色逐渐转为铁青。 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为军饷之事说了几句话而已,女皇忽然发难免去她天策营军职。 还说什么,“你年岁也不小了,又如此为沈少将军着想,不如就赐婚你们二人,择日完婚”。 她甚至来不及说拒绝的话,女皇便淡淡一笑,问她“是否不满”。 纪英楠当然不满,全身都在诉说不满,可她不能不满。 女皇的那一眼告诉她,如果她抗旨拒婚,必定祸连全家,她怎么能不满? 于是她强颜欢笑接了旨。 她堂堂将军,志在家国,现在却回家待嫁! 纪英楠心底愤怒之极,也悲凉之极。 怪道前人总说伴君如伴虎。 天子恩宠,就在一念之间,无论你曾经做过多少努力,他的一句话就能全部抹掉! 纪英婕心中也是酸苦难当。 她安慰道:“大姐也别想的太多,现在事已至此,我们就顺其自然。” “那沈少将军……好歹我们也都是知道的,人品家世样样出挑,与大姐十分匹配,他——” 纪英楠忽然睁开眼。 纪英婕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纪英楠瞧着妹妹脸色微白,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毕竟妹妹一心为自己着想。 她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神色说:“嫁妆单子我不看了,你知道我对这些都不懂,你帮我盯着就是了,辛苦了。” “为大姐筹备这些哪会辛苦?” 纪英婕把嫁妆单子收了起来,又说:“方才沈姑娘前来,大姐可曾与她说赐婚的事情?” 第153章 世子有时也坏坏的 “没……”纪英楠神色复杂:“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就不提,到时候她自然会知道的。” “也是。” 纪英婕点点头说:“大姐素来喜欢沈二姑娘,如今嫁作她的嫂嫂,以后关系更进一步,也是好事。” 纪英楠知道妹妹在给自己宽心。 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勉强勾了勾唇。 转而脑海之中忽然闪过沈南潇那张脸,一时间更为心烦气躁。 纪英婕扯唇冷笑:“要娶我这泼妇,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感想。” 夜如浓墨月如钩。 沈星若回到容婷郡主府上时天色已经很晚。 李娘子上前来说:“世子还未归,交代过如果郡主回府就早点休息,他明日会来。” “好。” 沈星若望了隔壁院的栖霞馆一眼,沐浴了一番之后便睡下了。 一夜无梦到天明。 沈星若刚起身琼月便过来服侍,一边比划着:世子方才递了话来,等会儿过来陪小姐用早膳。 沈星若“啊”了一声。 “快快!” 沈星若飞快地套上鞋子到镜台前坐下,“琼姐你快帮我梳妆。” 琼月低低笑着,朝着镜子无声开口:小姐别着急,世子才是递了话,过来要一会儿的,而且就算世子来了,也会耐心等着小姐。 “我知道……”沈星若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叫他等我。” 她一面催促琼月快些,一面从妆奁里面挑选珠钗首饰。 以前她对这些首饰并不感兴趣,一般都是琼月帮她选什么她就戴什么,这会儿自己一看,忽觉有些眼花缭乱,拨拉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不会选,琼姐你帮我挑个好看的。” 琼月笑着点头,手指灵活地给沈星若挽了个凌霄仙子髻,挑了几个和她衣服能配的起来的珠花点缀,又选了珍珠耳铛给沈星若戴好。 沈星若起身的时候热情地抱了琼月一下,娇娇软软地说道:“琼姐你真好,要是没了你我自己都不会打扮自己。” 琼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时候李娘子到了门前,笑眯眯地说:“郡主,世子到广阳厅了。” 广阳厅是这郡主府上会客的饭厅,因为平素都是自己一人吃饭,沈星若直接是在揽星斋解决,自己也从不去那儿。 这会儿一听云澈在那里,立即下楼往那边走去,一路上不忘走的慢些稳些。 上次踩裙摆扑他面前实在是尴尬,这次可不能再丢脸了。 没一会儿,沈星若便到了广阳厅前。 云澈一身雪白深服,外罩靛青色长袍,单手负后立在廊下,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与沈星若视线正好相对。 沈星若停下脚步,看着云澈俊美的脸庞,猛然间想起自己上次分开的时候抢着亲了他一下,现在倒是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了。 沈星若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蜷了蜷,眼神有些躲闪,“世子。” “嗯。”云澈轻应一声,垂眸看她。 晚秋的早上风有些冷,她穿的不算单薄,脸颊却是有些红了。 是被晨风吹的,还是……不好意思? 云澈唇角轻勾,温和雅淡的眉眼似乎一瞬间染上了几分暖色。 他朝李娘子轻轻抬手,李娘子等人退下后,云澈迈步到了沈星若面前朝她伸手:“来的倒是挺快的,饿吗?” “还行。” 沈星若盯着他的手,这是牵她的意思? 云澈等了片刻她还磨磨蹭蹭的,眸中划过些许无奈,有心逗她,便作势要把自己的手收回去。 沈星若连忙探手出去把他收了一半的手捏住。 抬眸看过去时,却瞧出云澈眸中有些戏谑笑意。 沈星若一时羞恼,赶紧就要把手撒开。 云澈却反手一握将她牵牢了两分,说了句“吃早饭”便牵着她往厅内走。 沈星若“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忍不住视线幽怨地偷瞪了云澈的背影两眼。 以前觉得他好温柔知礼有风度,怎么现在感觉这人有的时候也坏坏的,竟然逗弄她。 两人到桌边坐下。 云澈给自己和沈星若各沏了一杯茶。 厅内安静,没人说话。 就这般安静了会儿,沈星若情绪也缓和了一些。 亲都亲过了嘛。 而且……当时还是云澈先动的手,她最多就是礼尚往来而已。 云澈都没不好意思,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如是一想,沈星若顿时自在了很多,“世子,你知不知道纪将军免职的事情?” “先吃东西。” 早饭已经摆好,云澈给沈星若拿了碗筷,“吃完再说。” “好。”沈星若点点头。 早饭是鸡汤粥,还准备了点心和水果,两个开胃小菜。 沈星若一尝就知道是李娘子的手艺,但却觉得今日的早饭异常美味。 等吃好了,下人们来收拾碗筷时,云澈牵着沈星若的衣袖拉了她一下。 沈星若顺势站起身来,这回没了磨蹭,而是手往下一滑直接把云澈的手扣住。 “你肯定知道了是不是?我昨日回城后就去了一趟莱国公府,见到了纪将军……她冲撞女皇陛下这件事情,听起来是被秋今歌算计了。” 云澈诧异:“怎么回事?” 沈星若便将纪英楠的话告诉了云澈,“如果是别人和纪将军提起来的,那么有可能是无心的,但这个秋今歌不干净,怕是故意告诉纪将军让她去女皇面前进言。” “纪将军虽一向谨慎,但又担心将士和军心,便提了一二,谁知女皇正在气头上,迁怒到了她。” 云澈眉微拧,“原来如此。” 他也曾对纪英楠免职之事存过几分疑惑,只是当时凤凰台没有旁人,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大概猜测与近日大半年节耗费巨资,朝中官员频繁进言的事情有关系。 却不想虽有关系,却也存了旁人的算计。 “这个秋今歌还真是狡诈。”沈星若沉着脸说:“这下纪将军免职在家,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复职。” “恐怕……” 云澈沉吟片刻,说道:“短时间内很难复职了。” “我猜到了。”沈星若叹了口气,“她要复职得女皇陛下开口才行,可她惹怒女皇陛下,女皇陛下哪那么容易叫她复职?” 沈星若低声喃喃:“也不知能不能想个办法……” 云澈说:“她要成亲了。” “什么?”沈星若瞪向云澈:“成什么亲,和谁成亲?!” 第154章 缘分匪浅 “小姐,少将军来了。” 就在这时,七弦的声音响起来。 沈星若分神给他摆了摆手:“快请哥哥过来……” 七弦一转身,沈星若就向云澈追问:“纪将军和谁成亲?怎么忽然成亲……是她自己想成亲还是被赐了婚?我昨日到莱国公府,她也不曾提过……” “让南潇兄来告诉你。” 云测捏了捏沈星若的手掌心,刚撒开手,沈南潇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回廊转角处。 沈星若看看云澈又看看大步而来,拧着眉头的沈南潇,脑子里飞速转动着。 待到沈南潇走到近前,沈星若脱口道:“纪将军要和哥哥成亲?” “……” 沈南潇脚下一停,眉心更是紧拧,片刻后才继续前行,到沈星若面前站定,“世子与你说的?” 话落还看了云澈一眼,颇有些“你怎么这么多嘴,抢在我前面告诉她”的意思。 云澈眉梢微挑,回他一个眼神——莫要冤枉我,是你妹妹太聪明。 沈星若摇头说:“没……哥哥,是真的吗?” “是真的。” 沈南潇淡淡“嗯”了一声,“婚期定了,十一月二十。” 沈星若有些傻眼,“怎么这么快?是赐婚吗?” “不错——这婚事是女皇陛下亲赐的,并且当场便让人选定了婚期,要我们二人奉旨完婚。” 沈星若张了张嘴,想起昨晚回城之前遇到沈靖,好像听到提什么聘礼。 她当时还暗暗调侃是不是沈靖第二春,原来是哥哥要成亲了…… 而且还是和纪将军! “我今日过来是看你,也是顺带跟你说这件事情……”沈南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星若连着“哦”了两声,才说:“那、那现在是十月,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哥哥要筹备婚礼,肯定很忙?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 “应该会有些忙,毕竟是御赐的婚事,马虎不得,至于帮忙就不必了,你身兼数职,一月才休沐三日,本身已经够忙了。” “婚礼的事情……你还小,也不太懂。” 沈南潇顿了顿,才问:“父亲上任天策上将,你在营中如何?” “我挺好的,哥哥放心,你跟我讲过他很多严苛要求,还有怪癖,我都记着呢,我不会犯错叫他拿我把柄的。”沈星若笑着说:“你就放心去准备婚事!” “那就好。” 沈南潇又与沈星若交代了两句,朝云澈看了一眼,递过去一个“你帮我照看”的眼神,而后离开了。 沈星若送他到角门,瞧着哥哥策马而去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收回视线。 云澈瞧她眸光有些复杂,心念一动牵住她的手:“不开心?” “不是。” 沈星若摇了摇头,“我没想到哥哥成亲成的这么突然。” “哥哥是我心中的伟丈夫,很好很好。” “纪将军也是英姿飒飒的女巾帼,更对我有提拔之恩,我也觉得很好很好。” “如今这两个我自己觉得非常好的人忽然要成亲了……” “我也不知为何觉得古古怪怪的,还记得上次在船上,两人大打出手,闹的很不愉快,哥哥的脸都被划烂了。” “世子——” 沈星若回眸看他,担忧地问道:“他们二人要是成了婚,会不会日日打架?” 云澈轻笑一声:“不会。” 沈星若想了想说:“也是……哥哥和纪将军都是讲理的人呢,上次是因为方若瑾的事情才闹成那副场面——啊!” 沈星若忽然轻呼一声说:“哥哥如果和纪将军成了婚,那纪二姑娘岂不是短时间不会出嫁了?” “或许。”云澈温言说道:“这里风大,我们进去说话。” 沈星若应了声“好”,便由云澈牵着回了府。 路上沈星若忍不住感慨哥哥忽然要成亲这件事情。 “哥哥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就算是奉旨成婚,相信以后也一定会好好对纪将军的。”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还做夫妻,缘分倒是不浅。” “只是感觉纪将军好像不高兴。” “她是不是因为上次动手的事情和哥哥有了龃龉?” “我知道了,或许她没那么愿意成婚,毕竟她在天策军中原本有大好前途,哎……希望他们成婚以后可以过的好。” “要是能快快添两个小宝宝,我就做姑姑啦——” 不管她说什么,云澈都认真温柔地回应一二。 他方才在角门那里瞧见沈星若神色复杂,还以为她是眷恋哥哥,怕哥哥成了婚,对她的关心变少,免不得会心中失落。 如今瞧来却是自己想多了。 她好像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的敏感。 当然,她的想法还是挺多的,却都是些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想法。 娇娇软软的声调,尾音轻轻上扬着,不用看她的脸,只听着便能感受到她心情不错。 不像以前一样总是压抑和低落。 瞧着小姑娘俏丽的脸庞,灵动的眼神,云澈心底一片温软。 “星若。” 沈星若抬头看他:“怎么了?我、我是不是叽叽喳喳太吵了?” 云澈手指滑过她上翘的眼尾,指尖点着她的额角说:“旁人成亲,你倒是这么高兴,连人家孩子的名字都快要取好了。” 沈星若避着他戳上脑门的手指:“那不是旁人啊,那是我哥哥,我哪能不高兴啊。” “况且我明明没给小孩取名字……不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有空我多想想,万一真有了孩子可以派上用场,唔……我不能决定族谱上的名字,可以取小名嘛!” 云澈笑容无奈:“你喜欢就好。” “对了对了——”沈星若拉着云澈往前走,“你帮我选礼物,贺大哥新婚的,我自己存了一些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忽然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了。” “行——” 云澈被她拖着走了好几步,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将她拖了回来,“你慢点儿,那些东西又不会跑,今日有一整日的时间让你慢慢选。” 沈星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好后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这样是不是规矩了一些?” 第155章 一笔巨款 云澈温声说:“不是说你方才那样不规矩,是怕你摔倒……忘了上次踩裙摆的事情了?” “那是意外。” 沈星若讪讪道:“当时有点着急,所以就……好了好了,我们过去,选完了礼物我还想去武库一趟。” 云澈随着沈星若到了她的小库房。 沈星若指着左边的箱子说:“这些大多都是哥哥以前帮我准备的、准备的——” 她忽然有些结巴,含糊地说了声“嫁妆”,又很快开口:“里面的东西原本就是哥哥的,拿出来送他好像不太好……这右边的三只箱子是我从春城带回来的。” “对了,血珀就是那时候得的。” “你帮我挑一挑,选上几样,然后我再买几样……哥哥成婚是天大的喜事,这礼物可不能轻了。”沈星若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 “好。” 云澈淡笑着上前一看,不由得笑容微敛。 那箱子的上层摆放着几块玉石,是如送给云澈的那个血珀一般大的。 有紫色的、蓝色的、粉色的、金黄色的…… 这些大块的玉石下面,则是个头略小不曾雕琢过的玉石、珠贝等。 他不由地视线往下,打量这个箱子的大小,“这一箱都是这种玉石吗?” “都是……怎么了?这东西是不太好吗?” 沈星若问了一声,蹙起眉毛说:“这些玉石瞧着样子也普通,拿去做新婚礼物,好像是一般了点。” “那看看这个——” 她又打开了另外一箱,“这箱是皮子,红的是火鼠的,白的是银熊的,还有这一条、这个,据说是雪狐的,这箱好像可以当做礼物。” “还有那箱——” 沈星若说着又开了最后一个箱子,里面是些大大小小的盒子。 沈星若一边打开小盒子一边说:“据说是药材,奇形怪状的我都不认识,世子你医术高超,定然认得?这药材外面买得到吗?贵不贵?” 说着,沈星若把盒子往自己鼻前凑了凑,顿时被那气味呛的咳嗽了一下,赶紧嫌弃地拿远了些。 “世子你怎么不说话?这些东西……不会都不太好?”沈星若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云澈,迟疑地说:“那如果不太好的话,就外面买。” “我自己有些私房钱的,只是我不会选……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云澈的视线从那三口箱子上绕了一圈,轻轻地吸了口气才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些玉石、和皮子值多少银子?” “不知道。”沈星若摇了摇头,“我平素很少留心这些,以前在府上的时候,吃的用的都是哥哥帮我打点的。” 云澈又问:“那你这三箱东西别人看过吗?” “没有。” 沈星若又摇了摇头,“这三箱东西是我深入突厥人后方打探消息的时候,剿了一群戈壁上的马贼得来的。” “拿到营中之后哥哥看了一眼,就说要我自己收起来了。” 沈星若打量着云澈的神色,迟疑地问:“是很值钱,还是不值钱?” 云澈说:“很值钱。” “当真?” “自然。”云澈说道:“上面的这几块彩色的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宝,随便一块就价值连城。” “下面这些被你说成是一般、普通的玉石,成色也极好,如果拿去抵算银子,可是一笔巨款。” 沈星若试着问:“大致……是什么数量的巨款?” 云澈估算了一下:“这一箱小的起码也值三十万两白银,至于上面的大的,每一颗保守估计在五万两到十万两之间,如果遇到财大气粗的买主,或许可以卖的更贵。” 沈星若惊道:“这么多?” “嗯。” 云澈点点头又说:“皮子相比玉石价格没那么贵,但一张千两也是值的,至于这箱药材——你刚才拿的那个是赤练蛇衣。” “这是西域独有的,咱们很难买得到,就算是买到了,也没有这个成色好。” 云澈说着又打开其他的盒子,一一看了下,缓缓地呼了口气:“其他的这些也都不是寻常药材,价值不能用银子去衡量。” “这样——”云澈转向沈星若,“我建议你今日先别急着给你哥哥挑礼物了,把这些东西都点算一下。” “好、怎么点算?” “找懂行的人来,挨个记录成册子。” 沈星若“哦”了一声说:“世子做玉器产业,手底下应该有懂行又信得过的人?那就找一个来点算玉石,然后这些药材……” “你正好认得这些奇奇怪怪的药材,数量也不多……你帮我。” 云澈柔声说道:“一点都不犹豫就要请我帮你?前面才教过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这才过了多久全给忘了。” “我没忘。”沈星若捏着云澈的手掌心轻声说道:“你又不是‘任何人’。” “是么?” 云澈的心里似也被她那小手捏的有点发软:“那我现在是什么人?” “自己人——值得毫无保留信任的自己人。” 云澈轻轻笑着,回握住沈星若的手说:“很荣幸,成了你的‘自己人’。” 沈星若在心里补上一句:还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自己人呢。 沈南潇离开容婷郡主府后,往莱国公府去了一趟。 从接旨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登门,但并非为了三书六礼之事。 这婚赐的莫名其妙,他也是如同被雷劈了似的,好几日才渐渐回过味来。 他觉得有必要见纪英楠一面,说点儿……什么。 下人将沈南潇带到了花园石亭之中,奉了茶便安静地退到了远处去。 沈南潇双手负后立在石亭之中,整理着心情,以及等会儿要说的内容。 没一会儿,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沈南潇回过头。 纪英楠正缓步走来,眉心轻蹙眼神冰冷,可见对他的到来并不是很欢迎。 今日的纪英楠依然是一身的交领劲装,不过发髻不像平日那么简单,额前盘了两缕小辫,发髻上戴着胡狄金冠,金冠边上点缀了镶嵌宝石的方胜。 沈南潇从认识她开始,她便是一副劲装打扮,头发也永远是利落的圆髻,从不梳什么别致的发髻,更不会束一半垂一半。 至于什么钗环首饰,罗裙脂粉,那也是和纪英楠这个名字毫无关系。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南潇根本没把她当做女人看待。 直到上次在水下失手…… 第156章 口无遮拦 思绪到此处,沈南潇负在身后,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蜷了蜷。 “你来干什么?”纪英楠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话快说。” “……” 沈南潇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过几日会送聘礼来。” “然后呢?” “你对聘礼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这些不用和我谈,你让人找我妹妹说便是。” “……” 沈南潇剑眉微拧,“是你成婚,不是你妹妹成婚。” “那又如何?”纪英楠冰冷道:“我一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二来不懂这些东西,三来我也不想懂。” 沈南潇无言以对,一时间心情也是有些烦躁。 两人是被硬凑在一起的。 纪英楠不乐意。 难道他就高兴了吗? 本来过来一趟,也是觉得奉旨成婚不得不为,怎么说……她也要做自己的妻子了,该有的体面、客气,他自然该给到位。 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办了这件事情。 谁知纪英楠这个态度。 没人愿意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沈南潇也不愿。 他沉默了片刻,公事公办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让人找纪二姑娘商议,你有任何要求沈府会尽量满足,有事派人告诉我就是。” “另外,军饷之事,我替春城将士多谢你了。” 纪英楠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到了那仆人面前时,才朝那人丢下一句“你送他出去”。 沈南潇被丢在亭子里,顿了片刻,沉着脸甩袖转身。 纪英楠刚进到自己院落内,纪英婕便迎上前来:“姐姐,沈少将是有何事?” “聘礼的事情。” 纪英楠淡漠道:“他会派人找你沟通的,辛苦你了。” “……” 纪英婕默默片刻,点头说道:“我记下了,大姐……你都在自己院中待了好几日了,要不要在府上走动一下散散心?” 纪英楠吐出两个字:“不了。” 纪英婕应了声“好”,心里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大姐入朝多年,也曾与她表露心思,不会考虑嫁人之事,只想一门心思走仕途,护弟妹安稳。 纪英婕那时候感动无比,心中却也对大姐心疼不已。 一辈子不嫁人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让大姐一人承担家族重任她于心何忍,只恨自己无能,弟弟又年幼。 可如今突降恩旨,要大姐嫁为人妇。 纪英婕既为大姐的婚事有了着落稍稍安了安心,但心底深处却又浮起浓浓的心酸。 大姐嫁的是沈南潇—— 沈靖已经是天策上将军,他的小女儿沈星若也在天策营中,如果纪英楠再回到天策营,岂不是说这天策营都要姓沈了? 女皇陛下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就意味着,大姐的仕途或许就此断绝。 就算现在还没完全断,只怕以后也很难再有大的前程。 大姐入天策营已经八年有余,本来可以继续往上,如今却—— 大姐……这些年等于是白辛苦了。 她心中如何甘愿? 这世道如此不公啊,多年辛苦,只凭女皇一句话就付诸东流。 “二姐……” 纪硕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地说:“大姐她心情好点了吗?” 纪英婕摇头,“你别扰她了,让她休息一下,安静一段时间……你好好做功课,知道了吗?” “我知道。” 纪硕望着纪英楠阁楼上那半开的窗,咬着唇很郑重地说道:“我会很快长大,把家里的担子扛起来的,一定不让大姐失望。” …… 云澈让人去找了铭钰轩一名管事来,负责清点那一箱玉石。 皮子则由琼月清点记录。 药材云澈亲自查看。 他让人准备了文房四宝送来,打开一个盒子看过之后,便写下名称标签。 沈星若将标签拿去贴在对应的盒子上。 那些药材虽说看似是一箱子,但里头大大小小都是盒子占地方,其实数量并不多。 一共十三种,云澈很快就查看过,也贴完标签。 “给我个空白册子。”云澈朝沈星若伸手。 “好的!” 沈星若赶紧拿了一个递给他,“都是治什么病的?” “治什么病的都有。” 云澈提笔,一边写一边说道:“我会帮你记录好药材的名称、属性、对什么症,这样你虽然不会医术,心里也会有个大概。” “以后如果要用的话也就有数了。” 沈星若“哦”了一声,低头时就看到云澈已经写完了赤练蛇衣。 他写的很快,但字迹却是工整清晰,内容通俗易懂,沈星若瞧着也不觉得生僻。 写完了属性和对什么症之后,云澈空了一页又去写另外一种。 沈星若好奇道:“为什么要空一页?” “这些药材在庆国境内极为少见,普通医者也未必都能认得全。如果不小心遗失了标签的话,很容易辨不清楚,我会在这空白的页面上绘个简单的图,这样就不怕了。” 沈星若连连点头,眼睛发亮地看着他:“世子想的好周到啊。” 云澈笑了笑没说话。 沈星若帮他磨墨,眼睛先是盯着那册子。 而后视线就忍不住落到云澈的手上,再然后视线慢慢上移,瞅着他那精致俊美的侧脸,目光不愿移开半寸。 “星若……”片刻后,云澈朝沈星若看过去。 沈星若喃喃:“怎么了啊?” “没墨了。”云澈笔尖在砚台内点了点,低叹一声:“认真点儿。” “呀!” 沈星若低呼一声,赶紧挽了袖子认真磨墨,小小声地嘀咕道:“我也很想认真啊,可你那么好看……我哪能不走神。” “……” 云澈笔尖微顿,眼底划过更多无奈,还感觉面颊有些隐隐的热意,心说这小丫头,怎么现在口无遮拦的,什么都说。 不远处,李娘子帮着琼月点皮子,两人眼神交流半晌,都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感慨颇深。 琼月没想到自家小姐除了在沈南潇面前,还能在旁人跟前露出这等小女儿姿态。 而且瞧着比在沈南潇面前时更加灵动,天性流露。 李娘子也没想到世子这样的人,会和一个姑娘有今日这般状态。 偶尔眼神交汇便如同丝线缠绕在一起。 言谈之间也如沁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李娘子是江陵府的老人,一向知道世子的性子。 世子看似对所有人都态度温和,实则温和只是他的习惯。 他对所有人好像都不错,其实不过是顺手为之,从未真正对谁上过心。 第157章 给世子的好处 可是世子对沈星若却不一样。 方方面面都是用了心的。 比如,江陵王妃做的那些零食世子是不爱吃的,但是王妃执着的很,非要一月送三次来。 以前送来的零食,不是被嘴馋的方公子拿了去,就是让世子身边的骆护卫或者旁人分了。 可是自从上次世子将零食拿给沈星若之后,其他人就都没份儿了。 沈星若忙于天策营的事务,世子见不着的时候就把零食交给李娘子转送给沈星若。 上次两人闹了矛盾,世子也把那零食留着,后来带去营中给了郡主。 再比方说那些养胃的药丸,世子以前哪帮别人做过药丸。 就是王妃身子不适了,世子也只是开方子而已。 还有今早广阳厅用早膳,世子早早就吩咐人把广阳厅弄暖了,生怕冻着郡主。 再看现在帮沈星若点算库房,不但亲力亲为还如此细致周到…… 李娘子不由地想,江陵王和王妃为了世子的终身大事,真真儿是操碎了心。 如果王妃要是瞧见云澈和沈星若今日这般姿态,怕是能高兴的晕过去。 只是……沈星若是和离过的,就不知道王妃介不介意这个? 李娘子迟疑了一瞬,忽而又轻轻笑起来,王妃的性子活泼到称得上顽皮,一向是天不管地不管的,或许也未见得会介意这些。 没准儿知道世子有了上心的姑娘,她能冲到京城来直接把世子和沈星若打包捆床上。 骆平安抱剑站在外面。 作为云澈的贴身护卫,自小就跟在云澈身边,也算是十分了解云澈的人,现在却是频频侧目。 不是他不够冷静。 实在是世子现在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难道真的是那日车夫说的老铁树开花? 可是世子那师父不是说世子无妻无子姻缘艰难吗! 这么多年来游走在世子身边的姑娘也不少,但没一个能近他的身、进他的心。 为什么会出现沈星若这个意外? 那齐云山上的老神棍先前说世子无妻无子怕不是骗人! 这时候沈星若的声音响起来:“不如回揽星斋去写,顺便绘图。” “也好。” 云澈点点头把笔放下,“你不是要去武库,现在时间来得及吗?” “差点忘了!” 沈星若面露尴尬,“来得及,我这就去武库一趟,你——” “我在你那揽星斋等你。” 云澈温声笑道:“快去,别耽误正事。” 沈星若应了声“好”,赶紧离开了。 武库的事情的确比较要紧,还好现在时间刚好。 沈星若骑马出门的时候忽然想,云澈是不是留意着时间呢,所以能恰恰好地提醒她? 如是一想,沈星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这世上怎么能有世子这样的男人? 周到细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 等沈星若武库那边的事情忙完,再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进府的时候沈星若琢磨着,时辰这么晚了,可能世子都忙完回去了。 谁知李娘子小声说:“世子还在等郡主。” 沈星若有些惊喜:“世子今日不忙吗?” “不忙的。” 李娘子笑眯眯地说:“世子知晓郡主一旬才休沐一次,所以会专门空出时间来,偶尔有些不得不去办的事情才会出门。” 李娘子又说道:“世子素来是最重诺的,说等着郡主便会等着郡主呢。” 沈星若“嗯”了一声,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揽星斋有三层,一层会客,二层沈星若住,三层存放书本衣物等。 云澈此时正在一层会客小花厅内看书。 因是女儿家住的阁楼,沈星若这揽星斋会客厅的摆设也很有些闺阁气息。 但云澈坐在那里却也并不让沈星若觉得突兀。 听到脚步声,云澈抬眸看来,“外面冷么?” 他放下手中书本,站起身走过来,取了李娘子拿着的手炉朝着沈星若递过去,“天凉了,要小心保暖。” 沈星若没有接那手炉,倒是捏住了云澈的指尖,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清凉的温度也传递给了云澈。 云澈面上浮起淡笑,手掌包裹住沈星若的:“武库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还行……就是去看一下递上去的图纸批复情况,自从女皇陛下给过一次口谕之后,武库的那些官员都对我很是客气。” “上次递上去的几样军械的图纸也已经审过了,马上会送到军器所去制造。” “等造出来进行实验,如果威力不俗可用于实战,就会大量制造然后分发各营。” 两人说了会儿武库的事情后,云澈拿了两个册子给她:“上面的是药材,下面的是玉石。” “我不看了。”沈星若收过了,却没有翻开:“来去的路上我想了想,我留那么多玉石也没什么用,不如银子来的实在。” “世子,你那铭钰轩正好就是做玉器生意的,不如我这些玉石也放到铭钰轩。” “若是卖出去了,我自己留三成,给哥哥四成,然后给世子三成做好处。” 云澈轻笑:“这么大方?” “这是应该的。” 沈星若认真说道:“我想哥哥大致知晓这些东西的价值,他当时本来可以直接充公的,却存了私心留给我,应当是心疼我敌后跑一遭。” “他又自小对我极好,理当分得多。至于世子……如果不是世子今日告诉我这些东西的价值,他们与我而言和石头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会悄无声息地放在我那库房里,要是哥哥也不提,我还不知要放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我也不懂行,要是去找别人抵算成银子,恐怕要被人坑蒙拐骗。” “倒不如直接交给世子帮我打理稳妥些。” 云澈想了想,“那就先放在铭钰轩……几块大的还是你收着,我找人绘图纸放在铭钰轩内,如果有人看到了想买,再来拿过去给他看货。” “小的……你也留一点,万一以后想送人或者订做首饰也用得着。” 沈星若点了点头:“还是世子想的周到,都听世子的。” “可不能都听我的。” 云澈收敛了面上笑容,徐徐说道:“还有这个分配的方式也不太妥当。” 沈星若就要开口说什么。 云澈的指尖抵在沈星若唇上,“听我说。” 第158章 只是想对你好 “我只是帮你将玉石售出,换成银两,玉石是你自己的,而且得来的极为不容易,不必分我三成那样多,若真心道谢,帮我做点好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你哥哥那里,沈家家大业大,梅氏一族在京中产业也不少。” “以后基本都要落在你哥哥手上,他不缺这个。我想他存私心留这些给你,也是想要你傍身用的,他并不需要你贴四成回去。” “我都知道,可是……” 沈星若抿了抿唇,眉心也轻蹙:“哥哥和世子都对我极好,我总是受着你们的好,也没怎么回馈过,心里就怪怪的。” “我很想帮你和哥哥一些,但是好像我能帮上的地方并不多。” 云澈温声说道:“对你好只是想要对你好,不需要回馈。” “况且你已经帮过我们很多,引开袁家鹰犬以及天娇坊姚廷之事,你都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没有你,那两桩事情都办不成的。” 云澈帮沈星若顺了顺鬓发,笑着又说:“做你喜欢做、又能做的事情,如果可以,尽量做好它,你过的开心顺意,你哥哥就安心,我亦如此。” “好。”沈星若乖乖点头,认真说道:“世子的话我听懂了,我要做好自己,如果可以,能养出本事来最好。” “做喜欢的事情日子会充实,不会无聊,自然就会开心了。” “养出本事来,自己不必受人欺负,便能顺意,以后若有事还需我帮忙,我也能帮得到了。” 云澈笑意微深,不得不说沈星若悟性极好,一点就通。 不过想起方才她“回馈”旁人对她好的姿态,云澈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星若,要记得不可以因为别人对你有一点恩惠,你就不管不顾把自己的全部都摊在别人面前,跟人家挖心掏肺。” “人都是自私的,人心更是可怕,你对别人用真心,别人可能觉得你是个傻瓜,还会变得贪心不足,得寸进尺。” “要藏着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别人对你的恩惠,你要恰当的报答。” 沈星若问:“怎么样算是恰当的报答?” “所谓恰当——”云澈沉吟片刻,说道:“圣人虽说,大义无价、大德无价、忠诚无价、尊严无价,但其实……” “这世上的所有东西,大多都是有价的。” “只是在不同的人心中,价格高低有区别而已。” “恰当的报答就需要你心中有一把尺,来衡量他对你的恩德到何等价值,然后回报。” “你的回报可以稍微多一点或者稍微少一点,但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太多了会引旁人贪心,招来祸患,太少了或许也会让施恩者心生怨恨,得不偿失。” 沈星若静静地听着,竟从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几缕凉薄。 她忽觉自己似乎并不是那么了解他。 这让沈星若浑身一冷。 沈星若忍不住抓紧了云澈的衣袖,“世子哥哥。” 云澈低头,眼神猝不及防撞入沈星若迷茫又不安的眼眸之中。 那微白的小脸,轻颤的睫毛,开开合合却不知说什么的唇瓣让云澈不由地放柔了声音。 “星若,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教你去做一个冷血无情、精于算计的人,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受到伤害。” “我知道,我都明白……可是——” 沈星若唇瓣开合数次,才弱弱地问:“如果你的心里有一把尺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那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价值?” 云澈微微一怔,继而明白自己方才的说法让这小丫头多想了:“那把尺是对一部分人用的,你在我这里不需要那把尺,你是特别的。” “真的吗?” 云澈没有说话,只把她拥入怀中,那沉稳的心跳和熟悉的体温包裹在沈星若周身,让沈星若慌乱不安的心逐渐宁静了下来。 沈星若双臂环上云澈腰间,瓮声瓮气地说:“世子哥哥在我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尺。” “我不是傻瓜,对旁人我很谨慎的,只是因为是世子哥哥……我便什么都可以摊在你面前,才会想掏心掏肺,只因为是你而已。” 云澈有些感动,也有些心酸。 她得到的温情太少,以至于自己对她好一些,她便如此全心全意。 云澈抚着她的发温柔地叹道:“傻姑娘。” 最终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分几成的问题。 那箱玉石沈星若还是交给云澈帮自己处置,云澈便让铭钰轩来帮忙点算的管事直接带走了。 册子留在了沈星若手上。 沈星若暗暗思忖,这些玉石换了银子,她也没什么大的花销,便先存起来,看以后再说。 如果哥哥或者世子有要用钱的地方,到时候她拿出来也是一样的。 这里事情处理完,时辰已经不早。 沈星若送云澈到两府之间那道门处,语调温软:“世子回去早些休息。” “好。” 云澈淡笑道:“你回去也早点休息,不然早上要起不来。” 两人道了别,却是谁都没动。 云澈温声开口:“快去。” 沈星若小小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之后,她回过头。 云澈还站在原地,朝她摆手示意快走。 沈星若灿然一笑,再往前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云澈立在门前,一直等沈星若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看不到,脚步声也听不到,转身往回走。 刚前行两步,骆平安上前禀道:“纪将军来了。” 云澈微怔,“在何处?” “栖霞馆会客厅。” 云澈没说什么,迈步往栖霞馆走。 到了院内,果然便见一身利落衣裙的纪英楠双手负后站在小花厅里。 听到脚步声,纪英楠回过头来,拱手见礼:“世子。” 云澈颔首回礼,迈步进厅,“纪将军不是在禁足么?” “圣命的确要我禁足,不过也不曾派人监看,我有些疑惑不解,便到世子这里来走一遭。”纪英楠淡漠道:“世子应当不至于告发我?” 第159章 沈靖总是要死的 “的确。” 云澈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坐下说。” “好。” 纪英楠入了座,随意打量了云澈两眼,“去哄小姑娘了?” 云澈抬眸看去:“纪将军就疑惑这个?” “那倒不是。” 纪英楠笑笑,也不再打趣,很快正经起来:“沈姑娘见我时提醒我秋今歌有问题,但不明说是何问题。” “我想她是对我不太信任因而没有直言,沈姑娘又与世子相交甚密,想来世子应该知道秋今歌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专程来一趟。” “原来如此。”云澈点了点头,“纪将军和秋统领的交情似乎一直不错。” “是,交情很好,所以更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没了性命都不知缘由,岂不是可笑?” 云澈听出她话中冷意。 任谁遇到这种背刺之事,恐怕都会寝食难安,定要知道个一清二楚。 纪英楠本身性子正直,如今又和沈南潇赐婚,说来倒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如此一想,云澈便将秋今歌之事简单和纪英楠说了。 纪英楠问:“你们有证据?” “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当初在城郊朝沈姑娘放暗箭……这次又怂恿你为军饷之事冲撞女皇陛下,足以见得此人居心不良。” “他不曾怂恿我,只是对我提了一二——”纪英楠皱眉,“所以放暗箭的事情,只是沈姑娘一面之词?世子就这么信她?” “只凭弓弦嗡嗡之声,甚至没有看到脸,就怀疑到秋今歌的身上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信她。” 云澈淡道:“况且我还查到了别的,秋今歌确实有问题。” 燕离是看过秋今歌半张脸的。 但燕离身份特殊,云澈自然是只字未提。 见纪英楠面色凝重,似心存疑虑,云澈又说:“军饷一再拖延不放之事,任何军中将领听了都不会坐视不理。” “他本身也是军中将领,极受女皇器重,他自己没有去说,却在你面前提起,只此一点就十分可疑。” 纪英楠说:“或许他只是感慨一二。” 云澈淡笑道:“好,纪将军觉得怎样就怎样。” 他这样平静淡漠,倒是让纪英楠皱了皱眉,仔细地思忖起秋今歌说军饷之事时的神色。 的确是……有几分刻意。 “时辰也不早了。”云澈站起身来,“将军本该禁足在家……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如果让旁人察觉你私自离去,恐怕会再出事端。” 纪英楠紧皱着眉心站起身来,“多谢,告辞!” 她离开后,骆平安淡道:“纪将军也喜欢越墙而来。” 怎么大家都喜欢翻墙。 …… 纪英楠很快就回到了莱国公府上,正要从角门入府之时,暗处忽然有人唤她:“英楠。” 纪英楠眼眸一动,缓缓回眸。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月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正是秋今歌。 纪英楠掩去眸中冷厉,语气温和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有些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营中事务忙完就到了这个时辰,有些晚了,也不知你休息没有,所以还没有派人通传,你……” 秋今歌打量了纪英楠两眼,“这是出去了?” “嗯,心中烦闷,出去透了透气。” 秋今歌叹了口气,“我若是你,也必定心烦气闷……你且安心地待在府上。” “这些年你都很少休沐,逢年过节也在任上,这一次就权当放假了,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女皇陛下对你一直信任有加,这次你只是正好碰到了女皇陛下心情不好,等过段时间女皇陛下气过了,一定会重新启用你。” 纪英楠说:“你素来话少,今日第一次听你说这样多,却是宽慰我……” “谁让我们是同袍战友?” 纪英楠点头笑了笑,“我心里舒坦了些,希望借你吉言。”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纪英楠以时辰太晚,怕人看到自己出府为由,进了莱国公府角门。 啪嗒。 角门门栓落下瞬间,纪英楠也满面寒霜。 她隔着那道门盯着秋今歌所在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容。 同袍战友? 她倒是将他当做是同袍战友,生死之交,可他却未必! 自己竟然如此大意,被他稍稍怂恿,就落到现在这地步—— 这么多年官场真真是白混了! 可是秋今歌——为何针对自己? 他们虽然同是武将,但发展的前景并不一致,不存在竞争关系。 还是他是帮姚相对付自己? 姚相又为什么要对付她……她知姚相权倾朝野,得女皇恩宠,素来也是避其锋芒,多年来从未有过龃龉。 不对。 还是有过些的——她在马场蹴鞠收拾了姚廷。 所以是因为这个,自己被姚相针对了? 纪英楠闭上了眼睛,心底浮起浓浓的愤怒和几分后悔。 她十年辛苦,谨慎入微,竟是毁在了一时冲动上么? 秋今歌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烛火打在他的脸上,却不见方才宽慰纪英楠时候的平静,而是剑眉紧拧,神色阴翳。 跟在他身旁的手下说:“本来一切都在计划内,谁能想到女皇陛下忽然赐婚——” 咔嚓。 秋今歌手中杯子裂成碎片。 手下立即闭嘴。 秋今歌冷笑道:“赐了婚也未必就一定能成。” “这……主子的意思是……” “沈靖总之是要死的,不妨就死的早一点。沈南潇死了父亲,他和英楠的婚事自然就不成了。” 手下点头道:“的确如此……可是天策营那边咱们还没准备好,就怕一击不中打草惊蛇。” “这世上的事情,若真要准备到万无一失才出手,那就不必做了。”秋今歌冷冷道:“永远会有各类因素搅扰,你永远也准备不好。” “倒不如心随意动,直接发作!” 手下沉吟:“那这件事情咱们自己做?不告诉姚相?” “我是主子,我说了算。”秋今歌一挥手:“去安排。” 手下深吸口气,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有人送了伤药进来。 秋今歌将手掌心的碎瓷片一块块摘下来,涂抹伤药,又拿了一条白色纱带将伤口裹了起来。 整个过程除了眉心紧拧,几乎是面无表情。 似乎不知疼痛。 第160章 军中物资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依旧辰时到了天策营中,主持营内训练。 天亮之后又往仪仗营去,一边看她们在校场跑圈,一边猜测自己掌管仪仗营的缘故。 这天策营中武官很多,但正经的女统领只有她和纪英楠。 仪仗营又是女兵,让男统领掌管自然不能够。 所以才让她过来的。 仪仗营原本是纪英楠掌管,沈星若如今只是暂管,谁知过段时间女皇会不会又做什么调度? 因而沈星若对仪仗营的态度是,稳妥不出错就是。 她也很少插手营中日常事务和训练。 本身仪仗营就不是战斗营,训练简单,时辰也少。 沈星若来的时候她们刚开始,看了一个时辰,训练结束之后,沈星若问了下两个副统领,没什么大事便回自己的鹤翼营去了。 如此每日几乎都是这样。 天气逐渐变冷。 沈星若在春城待过三年,那里因为地处北部,军营设在城中,本身保暖的措施多,军服、军备准备的也够扎实,寒冬并不难熬。 而天策营处在山中,本就比城中过冬要冷一些,又加之大营基本处在山阴一面,平素日照时间不长,今年雨水多,到如今秋末冬初,营中便阴冷的厉害。 尤其到了后半夜,即便盖了很厚的被子依然冻的人发抖,当真是冷的透骨。 不过好在过冬的物资到了。 王统领带人去领了物资回来,向沈星若禀道:“领回来了,是按照规格一毫都不差,全拿回来了,上将军不愧是三军之中最公平的主帅!” 沈星若诧异:“听你的意思,以前过冬的物资被克扣过?” “是啊。”王统领皱眉叹息:“往年下发的过冬物资,总是有的营多到在浪费,有的营根本不够用。” “咱们鹤翼营因为人少,又很少派上大用场而不受重视,一年四季的物资总是被克扣到别的营去,尤其是过冬的军服和炭火每年都只能拿到规定的一半。” “这几年来都是不到开春炭火就用光,剩下的日子只能硬撑着。” “军服不够就拿往年的来缝补一番勉强凑合过去。” “现在总算不必熬着了。” 话落,王统领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相信以后咱们营中物资也再不会被克扣。” 他又说了些夸赞沈靖的话,连着把沈星若都恭维了一番,说什么“虎父无犬女”。 沈星若扯唇笑了笑,过耳不入。 如今贾统领伤势已经养好了,隔三差五就到沈星若面前来露脸,满脸堆笑一副恭敬模样。 那姿态实在谄媚,看的沈星若眼疼。 沈星若琢磨,这厮估计是觉得沈靖现在是天策上将,自己有靠山了,所以这么卑躬屈膝。 贾统领虽然圆滑世故,是个笑面狐狸。 但沈星若让七弦仔细打听过,这个人也是有些本事的,于是沈星若偶尔也给他一点好脸色,上下级之间倒是相处的还算和睦。 此时听闻过冬物资到了,贾统领就屁颠屁颠过来表示,要负责这物资分发之事。 王统领面露抗拒。 沈星若也听说这贾统领以前曾暗中把不用的军中物资据为己有过。 就算那是不用的,也是公中的东西,据为己有属实也手脚不干净了,沈星若便直接指定王统领负责这件事情,贾统领从旁辅助。 贾统领心中忿忿不平,却也只能领了命令。 他不甘愿地退走后,琼月手指翻飞比划:这个人不老实,小姐不然想个办法把他逐出去。 “哪那么容易?” 沈星若淡淡说道:“他任免之事我说了不算,是要上报天策营主帅决定的。他那些占有军中物资的事情,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根本拿不出确凿证据来。” “大将军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板正的很,没证据怎么可能随意发落一个人?” “我若为了赶他出营做点什么小动作的话,营中又有监军武官,我做的事情被他们监看到了,报告给大将军知道,我反倒惹一身腥。” “这又何苦?” “再者贾统领这个人在鹤翼营多年,了解营中所有武官和事务,把他换了再弄个生手来,与营中教官磨合就需一段时间,划不来。” 琼月点点头:倒也是,只是就怕他再不安分。 沈星若笑道:“那你就多虑了,我那父亲现在可是天策营主帅,严苛到吹毛求疵,贾统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安分?” 话到此处沈星若打趣道:“别说,大将军那张脸面还挺好用,我感觉最近营中武官们见着我都客气了许多,我大致是又狐假虎威了。” 要知道,以前大家看到沈星若都是冷冷一眼,不予理会。 要么看到也当看不到。 现在竟然能问候一二了。 琼月比划:不管怎样,小姐在营中不受人冷眼总是好的。 “嗯。”沈星若点点头,“贾统领这个人圆滑世故,有些小聪明,但也欺软怕硬,不必去刻意的打压他,稍稍给一些甜头,偶尔敲打,他还能用。” “世子说过,那种一门心思做事,对上尊敬对下和蔼,和同僚还能相处愉快,一点不考虑钱权之事的人根本不存在。” “如果存在那肯定是表面功夫做的好,人都是有私心和利欲的,御下不能一刀斩,得圆滑处事,恩威并重才行。” 琼月就笑起来:世子说的话小姐都记着呢。 “那当然了,世子的话都很有道理的。” 沈星若提起“世子”二字时,眼睛总是亮的,“他说一盆水如果不干净,的确就不能喝了,但拿去浇花种菜一样是有用的。” “御下也是这个道理,贾统领就像那盆不太干净的水……” 话到此处,她忽然看到琼月表情微妙,眼底滑动点滴暧昧,沈星若忽而住了口,抿抿唇:“那个……我出去走走,琼姐你也休息一下。” 琼月望着她出帐而去的背影摇头轻笑。 小姐啊,现在是把世子说的话都当成金科玉律了呢。 沈星若出了帐之后,去看了一下王统领他们分发军服和炭火的情况。 贾统领虽然挂着一张脸,但很是安分,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沈星若安了心,便叫人牵了马来。 第161章 相救沈靖 这营帐处在山阴处如此阴湿的环境下,现在的季节又是白日越短,夜晚越长了,马厩平素也晒不到几个时辰的太阳。 如此人冷的难受,马也必定不好受。 她这几日下午没事的时候,便会骑马到向阳的山谷那边去溜达一圈,好让马儿晒晒太阳。 沈星若一边往前一边蹙眉说:“七弦,你说这营地到底是什么人选的位置,向阳那边是有他家祖坟不成,非要把营地建在这湿冷之处!” 跟在沈星若身后的七弦说:“听说原本不在这个位置,是前几年改到此处的,钦天监选的地方,说此处有龙脉需要镇守。” “龙脉?” 沈星若扯了扯唇。 那原本的天策上将军林同辉落马之后,女皇清查天策营,也牵连出了林同辉贪污军饷、物资的事情来。 再加上今日王统领说起克扣物资,沈星若琢磨,营地应该是有人故意选在这种湿冷的地方。 如此每年就需要更多的物资来抵抗严冬,到时候他们克扣下来的物资银两全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龙脉只是他们贪污的借口罢了。 当然这种话沈星若也便是在心中想想,毕竟女皇似乎很相信“天赋君权”,“镇龙脉”这种事情。 自己随口提一提,要是被居心叵测的人听到了,那就引火烧身了。 “小姐,那是不是上将军?”七弦迟疑的声音响起来。 沈星若回头一看,前方一队人朝着向阳的山谷骑行而去,最前头那人还真是沈靖。 沈星若皱眉嘀咕了一声“扫兴”。 七弦问:“那咱们去不去了,还是回?” 沈星若握着马缰想了想,继续向前:“干嘛要回?” “照着天策营中军规,下午这一个时辰是统领自由安排的时间段,我遛马也不违反军规。” “况且他自己都在这里溜达……我们走另外一条道。” 沈星若驱动马儿小跑向前,又狐疑地说:“不过,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七弦说:“是不是来打猎?毕竟军营生活苦闷,上将军没准是想来散散心呢。” “怎么可能?”沈星若失笑道:“哥哥以前就因为打猎散心的事情被他责罚过,他很死板的,自己更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那不然跟上去看看?” “不去。” 沈星若哼了一声,“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话落沈星若便选了一条小路,和沈靖前去的方向分岔而行。 这山谷沈星若最近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来,但这条小路却是第一次走。 此处日照充足,地面上的草还泛着几分绿意,甚至有五颜六色的杂花零星点缀。 太阳晒在身上着实舒爽。 沈星若走了一会儿便翻身下马,让马儿去吃草,自己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晒太阳。 刚坐下来,沈星若忽听远处有些响动,便起身去查看。 七弦见状靠过去:“怎——” 沈星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一个方向。 七弦目光扫去,见那不远处的树丛之中竟有一队灰衣蒙面之人,各个腰佩武器,朝着西南方向疾奔而去。 正巧他和沈星若所处的位置有山石遮挡,他们能看到那些人,那些人却看不到他们。 七弦面色大变:“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沈星若眸光冷沉,“大白天穿成这样,怕是还不安好心。” 沈星若沉吟片刻,果断道:“你去营中报信,我过去看看。” “可是小姐——” “放心,我心里有数。” 沈星若递给七弦一个眼神,七弦便知小姐已经决定。 他只好把自己马鞍上的弩交给沈星若,“那小姐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沈星若“嗯”了一声。 等七弦离开后,沈星若将马儿拴在一棵树上,将七弦留下的弩和自己原本挂在马鞍上那只弩都拿来别在腰后。 又取了剑握在手上,朝着那些人突进的方向远远跟上。 片刻后,前方传来兵器交接之声。 沈星若足尖轻点,落在一棵大树上。 朝前一看,脸色微变。 只见自己先前看到的那群灰衣人已经和沈靖那队人动起了手。 这群灰衣人一半人在前,以兵器进攻。 另外有一半人在后,拿着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袋子放出蛇虫和蝎子。 那些毒物不靠近灰衣人身边,只冲着沈靖等人近逼。 沈靖那队亲兵之中有人被蛇咬到,当场痉挛着身子气绝身亡。 这让其余人神色骇然。 沈靖喝道:“别让这些毒物近身,退——” 所有亲兵立即围过去将沈靖护在中间,边打边退。 没一会儿,沈靖身边又有几名亲兵被毒物攻击身亡,他这一队人也退到了山崖边上 初一死死地护在沈靖身前咬牙怒喝:“你们是什么人?” 但这群灰衣人摆明了取沈靖性命,哪会和他们废话? 灰衣人又发动了新一波的攻击。 沈靖等人奋起抵抗。 因为有毒虫毒蛇毒蝎相助,这些灰衣人占尽上风。 有一名灰衣人纵跃而起,一剑刺向沈靖眉心。 沈靖举剑格挡,偏有毒蛇也朝他腿上飞窜咬去。 此时再要收剑回来斩杀毒蛇已然来不及。 沈靖面色陡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破风声“嗖”的响起,一只短箭将那毒蛇钉在地上,正中七寸位置。 接着又是嗖嗖嗖数声。 数箭并发,同时有数名灰衣人中箭倒地。 沈靖怔了一瞬,来不及多想立即带人反击。 原本占尽上风的灰衣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阵脚就有些乱。 一部分攻击沈靖,另外几人寻找放箭之人。 但沈星若此时早已经换了藏身之处。 她身为鹤翼营统领,随身携带的是自己设计改进的连发弩。 一只弩是配五只短箭。 七弦留下的和她自己随身带的两把弩也只有十只短箭,因而必定要箭无虚发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若让人发现藏身之处,这身在高处、以及弓弩的优势就不在了。 沈星若躲在一颗粗树干之后,换了另外一把弩,乘那些灰衣人搜寻不到自己所在,按动卡扣,数箭并发。 因为先前吃了弩箭的亏,这一回这些灰衣人都谨慎了起来。 有两人及时躲避,只有三人中箭。 不过那中箭的三人虽未伤及要害,却是战斗力大减。 其余两人已经察觉沈星若藏身之处,立即朝她围攻而来。 第162章 畏罪自尽 沈星若从树上一跃而下,拔剑出鞘,与那两人动起了手。 沈星若剑法是沈南潇亲自调教,她平素也十分勤苦。 一人应对两个灰衣人也游刃有余,还将其中一人刺伤。 沈靖所带的亲兵本身各个身手都极好,如果不是这些灰衣人先以毒物让他们束手束脚,他们也不至于被人步步逼退。 此时灰衣人乱了阵脚,还被沈星若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沈靖等人很快便扭转了局势。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之声。 那些还存活的灰衣人相互交换了神色,低喝一声“撤”。 有白色粉末朝着沈星若和沈靖等人洒来。 沈星若立即掩住口鼻,飞快后退。 等白雾散去,眼前哪里还有那些灰衣人的身影? 只有地上爬动的毒物和尸体,提醒众人方才此处经历一场恶战。 “仔细处理这些毒虫毒蛇。”沈靖冷声下令,后走到一名被毒死的亲兵面前蹲下身子,拧着剑眉,眸光沉痛,慢慢合上那人双眸。 沈星若把弩收好的时候,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回头一看,正和沈靖视线对上。 沈靖问:“你怎么在这儿?” “遛马。” 沈星若实话实说,但看沈靖眉心紧拧,挑眉说道:“将军该不会是怀疑我和这些人有关系?” 沈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这时,先前那串马蹄声越来越近。 是七弦带着鹤翼营中弓弩手赶来。 瞧见沈星若一切都好,七弦松了口气。 沈星若问:“请问将军,现场怎么办?” 沈靖剑眉紧拧,沉吟片刻后看向沈星若:“让你的弓弩手暂时守住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本将马上会派人来此处接手。” 话落,沈靖利目扫过沈星若和七弦以及一众弓弩手冰冷下令:“此处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如有泄露消息者军法处置!” 沈星若应了声“是”。 沈靖留下两名亲兵与沈星若他们一起守着现场,翻身上马离开了。 他走后,沈星若到那些尸体边上去,摘掉其中一个灰衣人的面巾。 这灰衣人沈星若竟觉得有点眼熟。 仔细一想,沈星若确认他就是天策军中的人。 沈星若蹙眉问道:“将军是什么时候开始到这里来的?” 沈靖留下的两个亲兵犹豫了一下。 或许是看在沈星若刚才救人的份上,有个亲兵开口说道:“就最近几日,因为营地阴湿冬日难熬,将军来此处考察迁营之事。” 沈星若“哦”了一声:“那知道这事的人多吗?” “不多……将军每日都要外出巡营,是巡营之后顺路过来瞧瞧。” 沈星若点了点头,眉心轻拧。 这些人对沈靖的行踪了如指掌,看他们方才围攻的情况来看也是早有预谋,且非要置沈靖于死地。 什么人这么憎恨沈靖? 是他以前得罪了什么人,还是他做天策上将军这个位置,叫人眼红了? 沈星若揣摩着这些,慢慢站起身来。 …… 沈靖回到主营立即下令初一排查营中所有将领,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人更不放过。 初一刚领命离开不久,就脸色难看地回来:“初三在自己账中自尽了,这几日他一直鬼鬼祟祟的……” 沈靖脸色更为黑沉,一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 他手下有亲兵五百名。 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过的。 以初排号的九人更是骁勇善战的心腹。 初三这个时候自尽,死的如此蹊跷,怕不是今日刺杀之事就和他有关系,知道事败,所以畏罪自尽。 今日……要不是沈星若忽然出现,他只怕是要交代在那里了。 此时想起沈靖也不由冷汗淋漓,继而更加愤怒。 他对初三不薄,初三为何如此? 初一问道:“现在怎么办?” 沈靖冰冷道:“连我身边的心腹都能被人策反利用,可见这天策营中表面平和,暗处尽是刀光剑影……你顺着初三暗中追查,看看能查到什么。” 初一领命:“那小姐那边——” “派人去接管那个地方,现在就去。” 初一的人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山崖边上械斗之处,接手了那里。 沈星若知道这人和沈靖一个脾气,也懒得多问,交接结束直接带着七弦他们回了鹤翼营。 …… 京城 一处隐蔽茶楼之内,秋今歌一把将茶杯打在地上,碎片四散,“废物!” “主子息怒!” 手下抹着冷汗说道:“本来都要成功了,可谁知那个沈星若忽然出现……现在沈靖已经起了戒备之心,恐怕不好再出手了。” 秋今歌沉着脸不说话。 天策营为是非之地,当初怂恿纪英楠,他也是希望纪英楠远离是非,谁知女皇猝不及防忽然赐婚纪英楠和沈南潇…… 这一回,如果沈靖死了,天策营再度没有主帅,他也便有了机会。 更重要的是—— 沈靖一死,沈南潇要守孝无法成婚,纪英楠就暂时不用嫁了。 现在却一击不中,横生枝节。 手下试着建议:“主子,其实也不是非要沈靖死了,沈南潇的婚事才办不成,您忘了,沈南潇还有母亲,她一个病秧子,可比沈靖好对付多了。” 秋今歌眼眸微动。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叩。 手下赶紧去把门打开,将一个一身灰衣,披着头蓬的人迎了进来。 秋今歌站起身来拱手:“姚公。” “殿下。”那披着头蓬的人朝着秋今歌行了礼,“进来时听到他建议对沈夫人下手,我认为不妥。” 秋今歌说:“哦?姚公请讲。” “如今的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处波谲云诡,女皇陛下自有心思,镇国公主也不是易于之辈,还有那江陵世子,虽然深居简出不显山露水,却也不可小觑。” “我们任何行动都要极为小心才是,否则被人抓住线索,顺藤摸瓜查到我们身上,那就前功尽弃了。” 秋今歌神色一沉,想起了林同辉之事。 他们用了十年时间让林同辉做到天策上将,成为女皇陛下最信任的人。 可姚廷一个任性,林同辉被牵出来,天策军大换血,十年辛苦几乎等于付诸东流! 秋今歌眸光冷厉如刀剑一般,落到了姚公身上,“姚公有个好儿子。” 第163章 忘恩负义 姚公叹气告罪:“此事是我疏忽大意,我也没想到……” 话至此处他住了嘴,停顿片刻又说道:“无论如何,对沈家不可再继续动手。” 看秋今歌脸色阴沉,姚公又说:“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了一个纪英楠,毁去我等多年筹谋值得么?如果你实在喜欢她,等成了大事留下她也是一样的。” 秋今歌眸中光芒变幻片刻,忽而一笑:“姚公说的是。” 接下来,秋今歌与姚公又说了些旁的事情。 姚公离开之后,秋今歌神色骤变,“老狐狸!” 他素来谨慎,怎么可能容忍姚廷一次两次三次出纰漏把林同辉暴露? 姚钟海那个老匹夫怕是故意把林同辉给暴露出来……只因为自己更偏宠林同辉一些。 可秋今歌却又不得不靠着姚钟海的支持。 慢慢地闭上眼,秋今歌压抑地吸了口气,心中立誓他日成就大业,必定要先诛这个老狐狸! …… 姚公下楼之后坐上马车,摘掉头上头蓬帽子,露出一张风神儒雅,蓄着胡须的脸,“走。” “是。” 车夫跳上车辕,驾车前行。 马车十分朴素,就如同寻常普通百姓家的马车一般无二,没人能想到,这车内坐着的,只带着一个车夫的人是当朝权相姚钟海。 车夫一边驾车,眼神一边留意四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保护姚钟海安全。 待走了一段之后,车夫忍不住压低声音:“他对相爷不满。” “我知道。” 车内,姚钟海淡淡道:“无非是为了林同辉之事而已,反正林同辉也死了,他只能靠我,他的不满不必太放在心上。” 车夫冷冷说:“忘恩负义!” 姚钟海笑笑。 他能走到如今地位,心性眼界早已非常人能比,当然知道秋今歌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弄权的佞臣,而林同辉手掌兵权,是更值得亲近信任的左膀右臂。 这两年,秋今歌和林同辉私交极多,有些计划甚至不通过他就制定实施。 这是想把他架起来呢。 他姚钟海权倾朝野多年,怎么可能容忍旁人这么不把他放在眼中! 所以他手指一动,林同辉一干人等直接落马,天策营大换血。 十年筹谋前功尽弃。 他更让自己手底下那些绝色少年们,在女皇面前提起纪英楠和沈南潇,诱导女皇陛下赐婚—— 这,就是他给秋今歌的教训。 这个秋今歌啊,大概是忘了他自己原本只是个在街边给人叩头求人赏口饭吃的乞丐。 如果不是他姚钟海找到他,让人教导他,给他引路,他岂能走到今日? 还真是当得上车夫一句“忘恩负义”了。 马车摇晃前行,车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了相爷,公子那边,好像又在闹脾气了。” 姚钟海眸中瞬时划过浓浓无力。 他自认才学、眼界、手段都是这庆国一等一的人物,偏偏生了个废物儿子。 引不上正道也就罢了,反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谓五毒俱全,简直是人生污点。 古籍曾说,家中不能出现太过出类拔萃之人,否则会用光家族气运,而后代代脓包废物。 难道是他太过出彩,应了这话? 沉默片刻,姚钟海问:“他又想干什么?” “说是……得了相思病。” 姚钟海冷哼一声,“他隔三差五得相思病,不必理他!” …… 沈星若在刺杀之后发生的后面几日,都让七弦留意一下追查的情况。 沈靖遇刺的事情虽然一开始封锁了消息,但毕竟是大事,没多久各营都有所耳闻。 但追查的事情一直不温不火,也没查出点什么来。 沈星若后来听说沈靖身边一个叫初三的亲卫死了,是保护沈靖战死的。 关于沈靖身边那几个以初排号的心腹,沈星若大致都见过,当天初三根本不在现场,怎么战死? 她琢磨着,初三不会是内奸,出卖了沈靖的行踪,联络人刺杀沈靖。 那么初三为谁办事? 还真是扑朔迷离。 不过好在沈星若这个人聪明归聪明,好奇心也有,但从来不爱多管闲事。 沈靖的事情与她而言就是闲事。 她琢磨了一下没什么头绪就将事情撒开了。 很快又到了休沐的日子。 沈星若下午离营之后,好巧不巧又在山口遇到了沈靖。 沈星若蹙了蹙眉,朝他一拱手,打算如上次一样直接走人,沈靖却叫住了她,“上次的事情,你有功。” “应该做的。” 沈星若规规矩矩地说:“毕竟我是天策军中人,见主帅遇难上前帮忙是我的本分。” 沈靖淡漠地看着她,想起那日她舞剑身姿。 沈星若用的是凌霄剑法,剑谱被他收藏的书房之中,不用想都知道是沈南潇拿了教给她的。 不得不说沈星若练的极好,她也的确是个好苗子。 见他不说话,沈星若就道:“没事我就走了。” “等一下。” 沈靖冰冷道:“你哥哥成婚的事情你知道了?那日早些来。” 沈星若嘴上说了句“当然”,心里嘀咕道:哥哥成婚我肯定会早早前去观礼,难不成还躲着吗? 那么多的宾客,有本事你们夫妇俩继续给我摆臭脸,看我到时候会不会叫你们下不来台! 沈靖摆手,“去。” “是。” 沈星若规矩地应了一声,提起马缰往前行。 刚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将军,我有件事情挺好奇的。” “说。” “您那日出营为何不配信号箭呢?” 沈靖眯眼看过去,“你说什么?” “信号箭。”沈星若说道:“哥哥与我讲过,但凡离营必须带信号箭,以应对突发状况,他曾因为不带信号箭出营,还被将军罚过军杖。” “将军素来严于治军,更严于律己,这次却不带信号箭,是不是也算明知故犯?” 沈靖黑脸:“你在教训我?” “不敢。”沈星若声音温软:“纯属好奇,告辞!” 话落,她也不等沈靖开口,直接策马离去,照例留下无数飞扬的尘土。 沈靖脸色更黑,片刻后冷冷哼了一声,“回城!” 第164章 等你是件愉快的事 沈星若刚进到容婷郡主府上,李娘子便笑着迎上前说:“郡主回来啦,世子在前厅等你。” 以往沈星若每次休沐回来,云澈也会等她。 但大都是在他的府上等候,这次却在自己这里呢。 沈星若满面笑意,先去前厅见了云澈一面。 她到的时候,云澈正在喝茶。 “世子。” 沈星若跨进前厅内,轻唤了一声。 云澈抬眸。 沈星若穿一身烟色束腰箭袖劲装,配平肩护胸软甲,一头乌云似的长发束了高马尾,用烟色发带捆缚。 她就站在前厅门口,因为策马而归周身有些许风霜之气,却是眉眼带笑,眼神清亮炯炯。 “回来了。” 云澈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沈星若身边,“想不想出去?” “想,但是得等我片刻,我需要收拾一下。” “去。”云澈微笑,见沈星若点头后转身便走,脚下略急,他又说:“你可以慢点收拾,不着急。” 沈星若回头说了声“好”。 虽云澈说她可以慢些,但沈星若并不想让云澈一直等自己,因而整理自己的时候还是很麻利的。 待到沐浴之后换了身紫蒲色落雁裙,挽了简单又好看的单螺髻,沈星若便到前厅去。 云澈有些意外地笑说:“这么快?” “快吗?” 沈星若走到云澈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我觉得用了好些时间了,世子觉得快,是不是以前……等过其他姑娘,她们比较慢?” “等过我娘亲。”云澈目露无奈:“换衣挑首饰就得个把时辰。” 沈星若“啊”了一声,“用这么多时间吗?” “是啊。” 云澈笑道:“差不多每一次有事出门都是如此,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却不想你这般麻利。” 沈星若眨眼,“那是麻利一点好,还是多用些时间好?” “都可以。” 云澈温声说道:“等待有时候也是件愉快的事情。” 他目光扫过沈星若眉眼,其间含着柔和,以及几分赞美,似在说她今日这装扮很漂亮,很值得等待。 沈星若唇角微弯,忍不住牵住了他的衣袖,“我们去哪?” “你不是要给你哥哥挑选新婚的礼物?我们去转转,挑好了在外面用晚饭。” “好!”沈星若连连点头,让琼月帮自己准备了银票才出门。 两人出行是坐马车。 前去的路上,沈星若和云澈说起天策营中沈靖遇刺之事。 云澈听完眉心微拧,“查不到?” “营中没什么风声,我见了父亲两次,看他神色也不算好,只怕是这刺杀的事情要无疾而终了。” 云澈沉吟片刻说道:“或许上次天策营并没有清理干净……有人不喜欢你父亲坐这个位置,于是动了手。” “我也觉得,但是现在他们一击不中,后面应该会收敛?我看最近营中巡防等事都严密起来,就算有人想下手也没机会。” 云澈点头:“不错,只是那些人在暗处……你又是沈将军的女儿,目标比较明显,在营中务必小心。” “知道了!” 沈星若这些年也送过沈南潇生辰礼、年礼。 但生辰、过年与成婚是不一样的。 成婚之事一辈子只有一次,沈星若想送的好一些,但一时没有头绪要送什么。 云澈说:“京中有几个铺子,是世家备礼常去之处,我们也可以去看看,挑一挑。” 沈星若应了声好。 两人便转了云澈说的那几个铺子。 里面的东西的确都极好,当然也极贵。 不过送礼总要讲究些投其所好,不然送了也是摆设。 沈星若最后选了一样榧木棋盘。 她知道哥哥最喜欢下棋了,这样礼物哥哥肯定会喜欢。 棋盘价值万两。 沈星若是有些私房钱的,又是来给沈南潇买礼物,花起来那真是一点不心疼。 问过价格之后便让琼月付了钱。 之后又去挑选比如玉佩玉如意等象征吉祥如意之物。 云澈瞧她自己有主意,便坐在供贵宾休息的席位上品茶等待。 不过坐的位置不算远,偶尔沈星若询问什么,他也能简单回应一二。 骆平安抱剑立在铺子门外,心中暗暗思忖,世子陪人逛街好大的耐心。 在江陵可从没见他陪王妃逛过街。 这要是叫王妃知道了,不知得怎么哭天抢地地数落世子不孝呢。 “沈姑娘。” 一道温柔女音忽然响起。 沈星若抬眸一瞧,想了会儿才认出那蓝衣女子的身份:“柴小姐?” “难为沈姑娘还记得我。” 柴雨薇笑容温婉,“沈姑娘如今在朝中有要紧职务,各府宴会都不到场,我倒是难得能与沈姑娘见上一面。” 沈星若和她不熟,而且柴雨薇又是和顾景廷议亲过的。 她不愿意和与顾家相关的任何人有关系,哪怕是这种九曲八弯关系的人也不想有牵连,便点点头“嗯”了一声当做打了招呼,继续往前看其余东西。 柴雨薇有些尴尬,正要招呼婢女离开,不远处响起一道女子冷哼之声,“旁人与她打招呼,她竟理也不理,当真是不识抬举。” 柴雨薇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个绿衣挽双环髻的婢女,正扶着一个一身青梅色广袖流仙裙的美丽少女。 绿衣婢女面色极为难看,落到沈星若身上的视线也很是不善。 她和小姐方才在楼上看的一清二楚,江陵世子陪着这个沈星若进来的,两人关系十分亲近,偶尔眼神交汇一二简直是眉目传情—— 他原本是要和小姐议亲的,结果送了份厚礼到阮家之后,老太爷莫名就说议亲之事作罢,要给小姐物色新的夫婿人选。 绿鸽将前后情况一结合顿时明白,这江陵世子是看上了那个沈星若,所以就推拒了和小姐议亲之事? 沈星若有什么好? 无才无德无名,还是被人家信阳公主府上和离掉的,名声那般糟糕,空有一张可以看得过去的脸—— 而自家小姐知书达礼温婉贤淑,可谓是才貌双全,京中多少贵族公子恨不得踏破门槛来求娶,他竟然为了那个沈星若放弃? 身穿青梅色广袖流仙裙的美丽少女正是阮瑶华,此时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方才在楼上看到云澈时她还心中喜悦,可是当她看到云澈身边跟着的沈星若时,那喜悦就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震惊。 她和绿鸽的想法一样,云澈推拒和她议亲之事,是因为这个沈星若。 第165章 闲言碎语 阮瑶华素来眼光极高,京中贵子们很少有入眼的,当初祖父挑中云澈,她亦有过疑虑。 江陵乡野之地,那江陵王也是个大胖子,或许云澈也其貌不扬,才德普通,甚至年龄还不小了……她便曾与绿鸽说过心中忧虑。 但当日马场远远看了一眼,云澈实在出挑,她一眼相中,只盼着他派人来议亲。 可等来等去,等到祖父说议亲之事作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看到云澈和沈星若在一起,却是什么都懂了。 可是为什么—— 沈星若虽对外说是和离,但其实和被休弃差不多,既无才德更无名声。 至于那些什么军功、官职对寻常人家的女子来说或许是不得了的泼天本事,但对钟鸣鼎食的百年贵族来说,真是上不得台面。 沈星若唯有样貌还勉强过得去……可若是比这张脸,阮瑶华自信也不比她差。 江陵世子却为她让议亲之事直接搁浅! 阮瑶华抓住绿鸽的手,一张美丽的脸上表情变幻。 站在不远处的柴雨薇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绿鸽那“不识抬举”是在说沈星若,忍不住便为沈星若辩解,“沈姑娘与我打过招呼了。” 是她觉得沈星若这女子特别,所以上前寒暄。 但人家沈星若要不要和她多聊,那也是沈星若自己的意愿。 这怎么能叫不识抬举? 绿鸽冷笑道:“柴小姐何必打这个圆场,她的品性整个京城谁都知道,没规没矩飞扬跋扈,仗着会点粗鄙的拳脚功夫就横行霸道——” “住口。” 阮瑶华沉着声音呵斥,“你退下!” 绿鸽不忿地应了声“是”,却还压低声音冷冷开口:“奴婢又没说错话。” “她对信阳公主府上的景瑶郡主动手数次,整个京城都知道,据说以前在婆家不敬公婆,不睦小姑,在家中也顶撞父母,不敬嫡姐。” “身为贵府嫡女却不知礼数,想跑到边关就跑到边关,这样的人——啊!” 绿鸽话音未落,便惊叫一声。 有个什么东西照着她和阮瑶华面门飞来。 绿鸽下意识地护着阮瑶华连连后退数步,姿态狼狈地跌坐在楼梯上。 “是谁?!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 绿鸽气的大喊,左右扫视片刻,发现方才照着她脸飞来的东西是一面丝巾,只是里头裹了个碎木块。 此时那物件就丢在她们主仆脚边。 一道低软冰冷的女音也在此时响起:“这么精致奢华的地方,怎么叫这种东西混了进来?实在是太煞风景了,掌柜的,还不把那烂木头丢出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落雁裙的女子站在一排陈列整齐的玉器之前。 女子双手交握于小腹,亭亭而立,身姿秀挺。 她面前那一排的玉器在大厅顶部大灯的映照下折射出华光,落在那女子的身上,更衬的那女子脸如珠玉般灿灿生辉。 女子唇角那抹淡笑也如冷玉华光一般炫目迷人。 掌柜的愣了一下,连忙让伙计上前去捡木头。 绿鸽却是气的脸色铁青:“你在指桑骂槐,说我和小姐是烂木头吗?” “嗯?”沈星若微微挑眉:“还没见过你这般上赶着对号入座,觉得自己是烂木头的人,好奇怪啊。” 她语气轻飘飘的,还带着几分诧异的浅笑。 轻描淡写就把绿鸽气的失语,指着沈星若连连“你”了好几声,却偏说不出话来。 阮瑶华的脸色也微微发青,咬唇说道:“沈姑娘何必这样指桑骂槐?你若有不悦大可直接说出来,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什么道理?” 沈星若说:“你认得我?” “沈姑娘大名如雷贯耳,京中应该没几个人不认识。” 那女子语气淡淡,沈星若却听出几分嘲讽之意。 沈星若先前听到那个绿衣的婢女一直说自己坏话,本就不悦,此时被这小姐的几分嘲讽更激出了许久都不曾朝外露的芒刺。 “哦,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沈星若笑笑:“不过你我却是不认识的,大约你不是那么出名。” 阮瑶华脸色又是一青。 一旁因为绿鸽那些言辞皱眉半晌,又被方才沈星若丢木头吓到的柴雨薇这时总算回过神来。 她走到沈星若身边说:“这位是阮三小姐。” 沈星若立时眼眸一眯。 她还以为这小姐怕不是和顾景瑶交好的,或是有些吃饱了就爱说别人闲话的无聊贵女,却不想竟然是阮三小姐,那位差点要和世子议亲的女子! 沈星若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敛去,犀利的眸光盯着阮瑶华上下打量。 片刻时间心中已经有了数。 漂亮、端庄,的确和外界传言一眼,不过品性倒是外界传言夸大了许多。 阮瑶华被看的背脊紧绷,“你看我做什么?” 沈星若轻轻勾唇浅笑:“怎么阮三小姐是见不得人?看一下都不行!或者阮三小姐是金贵的玉瓷神女,看一眼就会亵渎了你?” “既然如此,你把你自己供奉在家里就是了,何必出门来?” 阮瑶华僵住。 沈星若不给她开口的时间便又说道:“还有,你说我一言不合就动手?我和你有过‘言’么?阮三小姐,是你自己的婢女口无遮拦,出言刻薄。” “你却来和我讲什么道理?讲道理之前可否先管束一下自己的婢女?” 阮瑶华沉着脸说:“她并没有说沈姑娘的不是——” “阮三小姐真会掩耳盗铃。”沈星若冷笑道:“信阳公主府都说出来了,却说不是说我?你当别人是傻子,还是你的耳朵有些什么问题?” 阮瑶华又是一僵,咬牙说道:“绿鸽的性子是活泼些,免不得有时候出言有失,她是无心的,况且我亦提醒过——” “你提醒了叫她住口,但她后面还说了那么一堆,倒是没见到阮小姐再提醒她。” 沈星若敛了笑容,冷冷说道:“要么是你这做主子的毫无威严,你的下人根本不听你的。” “或者,你也就是随口提醒一句,根本没有让她真的住嘴的意思,所以便能容她说出后面那么多刻薄话语,阮三小姐——” “你是哪一种?是没有威严,管不住下人,还是故意叫她说我的坏话给旁人听?” 第166章 她一点不配你 沈星若的话语叫阮瑶华摇摇欲坠,待要反唇相讥,却看铺子里的客人们都眼神微妙地看着她,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人察觉。 她……的确有私心。 她想着江陵世子入京晚,是否根本不知道这沈星若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陵世子和沈少将军交情极深,或许沈少将军帮妹妹做了隐瞒。 世子被人蒙蔽才会造成今日局面,她心中不甘不愿,便如此纵容绿鸽戳破沈星若真面目。 但偏偏又想端着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头。 谁知沈星若如此一针见血、字字犀利地点了出来! 沈星若走近两步,又问:“阮三小姐,你是哪一种。” “……” 阮瑶华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脸色雪白,眸中竟逐渐氤氲起湿气来,“不想沈姑娘出身将门却如此伶牙俐齿,步步紧逼——” “我步步紧逼?” 沈星若冷语道:“你是要哭了吗?我只是据理争辩而已,你何必做出这副受了大欺辱的样子?” “是不是觉得你柔弱,旁人就能同情你,就能不顾是非曲直,不分黑白对错?” “你的婢女就算是随便说点闲话,也是背后嚼舌根道人长短,你们大家贵族不是最讲究规矩的吗,妇人还有‘口舌’一类家规。” “还是你们阮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铺子内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沈星若这话和说阮家没有规矩几乎没两样。 但阮瑶华这个阮家小姐今日的做派实在是……叫人连连摇头。 外头都说大行台尚书令阮府的小姐如何德才兼备,却都是传言啊,真是做不得实。 阮瑶华脸上青白交错,无法争辩只得带着绿鸽落荒而逃。 甚至都不敢看坐在不远处的云澈一眼。 沈星若暗暗哼了一声,心说这段数,既比不上顾景瑶不要脸,什么都做得出,也没沈南雪那么会惺惺作态,还来自己面前耍大刀。 “沈姑娘。” 柴雨薇走上前去,“你莫生气,也不必在乎那些恶意的言辞,我觉得你很好。” 沈星若:“……” 她感受到了几分真诚和善意。 从小到大,女子里面她只从琼月和李娘子身上感受到这种真诚的夸赞。 其余人,像是信阳公主、镇国公主或是沈南雪,也曾淡淡地夸过她不错,但那种夸就是很浅薄地在话语里面,一听就知道只是客套。 不似柴雨薇此时这般真心真意。 沈星若有些局促:“是吗……多谢。” “不客气。”柴雨薇微笑道:“你来给什么人选礼物吗?” “我哥哥,成婚的礼物。” “哦。”柴雨薇点了点头,“那你继续,我已经选好东西了,告辞。” “……好。” 沈星若也朝她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后,眸光才缓缓收回,低声喃喃:“这个柴姑娘看起来不错。” “是不错。”云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有机会,可以交个朋友试试。” 沈星若错愕地抬眸,云澈竟然已经从那休息的席位上走到了自己身边来。 云澈问:“怎么样,都选好了吗?” “好了……” 沈星若应着,想起自己方才言辞犀利咬着那阮三小姐不放,也不知那样子会不会很泼辣难看? 她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却见云澈眼眸温柔如风,和往常一样,便又暗暗松了口气。 沈星若又说:“选的差不多了,我还想选两把剑……我们去神兵阁,选完就去吃东西。” 送两把剑这个念头是沈星若知道哥哥赐婚的事情之后便有的想法。 听说神兵阁有一对黑白情侣剑。 沈南潇和纪英楠都会武,这样的礼物应当是合适的。 坐上马车前往神兵阁的路上,沈星若一直瞅着云澈,很是马后炮地问道:“世子,你刚才都看到了?” “嗯。” “那个阮姑娘一点不配你。” 云澈眸光淡淡看向她,瞧她唇瓣紧抿,一张小脸挂满嫌弃,那灵动又可爱的模样,叫云澈忍不住用指尖抚过她的唇角:“那谁配我?” 沈星若盯着他只眨眼不说话。 “你呀。”云澈浅笑一声,“怪不得若瑾老叫你小炮仗,你可凶着呢,还凶的有板有眼有道理,把那阮姑娘说的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小……炮仗?”沈星若张了张嘴,立时辩驳:“我才不是!” 云澈眸光流露几分宠溺:“行,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 沈星若抱住云澈手臂,“我应该是刺猬,但是竖不竖起刺看心情的那种。” “倒也很像。”云澈笑着拿了个花瓣形状糕点给她。 沈星若接过来一边咬一边说:“她可能是看到我和世子在一起,所以就针对我,我们这样同进同出会不会妨碍世子的名声?” 云澈目露无奈:“你的名声才比较要紧好不好?” “我啊……我本来就没名声啊,有什么要紧的。” 云澈无言片刻,失笑了一声没多言。 沈星若逛了一阵子已经有些饿了,自己去拿糕点吃。 云澈手指点在额角,瞧着她一块接着一块把糕点喂进嘴里,怕她噎着,顺手沏了杯茶给沈星若。 心中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情。 名声。 方才沈星若和阮瑶华争辩之时,他便想到了名声之事。 那阮小姐针对沈星若……他猜测会不会是议亲搁浅。 当初定下阮家议亲是父母先斩后奏,他知道时已经晚了。 这件事情虽非他本意,但多少是因他而起,他出面维护沈星若,只恐怕那位阮小姐对沈星若的敌意越深,以后给沈星若带来麻烦。 与沈星若的名声也是不好。 不过,当时沈星若实在是伶牙俐齿,他倒是看了一场热闹。 他自幼拜师齐云山,随师父修习道法心经已经多年。 虽是尘世中人,但心却超脱红尘之外。 他看透尘世中的人和事,心境已经达到一种境界。 外物如何他都泰然自若,悲喜也极少。 因此他做事随心,想要如何便去如何,至于结果,则顺其自然。 就像是和沈星若的这件事情。 他忍不住想疼惜她,那就疼惜她。 后来想靠近她、爱护她、拥抱她,便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如今“名声”二字跃上心头,他也开始仔细考虑这件事。 不过—— 云澈目光落到沈星若身上。 她愿意和自己定下名分吗? 第169章 靠我近一点 “看我做什么呀?”沈星若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有些拘谨地说:“我、我是吃相不好吗?” 云澈声线温柔:“是怕你吃的糕点多了,等会儿吃不下晚饭。” 沈星若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感觉他的眼神还是那种温柔的能滴出水的姿态,没什么别的颜色,才慢慢松了口气。 “那不会,你说今日要带我去李记的,我都好久没吃那边的饭菜了,肯定得多吃点。” “这个只是垫肚子——”沈星若又捏了块糕点来,笑眯眯地看着云澈,“我还在长身体啊,本来就会吃的有点多,这还是你说的。” “你喜欢吃就好。” 云澈笑说一声,将只剩下一块糕点的白瓷碟往沈星若面前送了送。 抬手时指尖轻轻捻在一起,又顺势将手叩在小方桌上,食指指尖轻点几下,斟酌着如何开口问她。 只是沉吟良久,云澈却觉得不好开口。 他想起沈星若听闻自己可能“无妻无子”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的。 她没有反应—— 或许是因为这个小丫头只是觉得自己带给了她舒适和温暖,想拥抱和占有这份温暖,还不曾想过以后。 更不曾想过要和自己有深一层的牵连。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现在问她“名分”,倒是给小丫头身上施加压力了。 可是自己,却已经在想以后,想名分之事了。 一时之间,云澈的心情有些复杂,落在沈星若身上的视线也微微莫测。 沈星若捏起了最后一块糕点时,也感受到了云澈眸光莫测,要吃糕点的动作就有点迟疑,“世子,你心情不好吗?” 云澈唇瓣微开:“没有。” 沈星若“哦”了一声,捏着那块糕点却是难送到自己口中去。 她觉得云澈的眼神怪怪的,里面含着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似是有些彷徨。 这种神色,沈星若还是第一次在云澈眼中看到。 平素的云澈眸光永远沉浸温柔,慧光内敛,看一眼便觉得安心,不会出现这样不确定的时候。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以往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云澈三言两语拨云见日,或者无声的温柔陪伴,很容易就让她走出阴霾,开怀起来。 现在云澈有了点滴心事,沈星若很想如他开解自己那样开解他。 只是云澈能猜透她的心思,她却看不透云澈的神情,主动询问云澈,他又不说。 她很想帮忙,但却又真的无计可施。 这让沈星若心中有些焦急,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世子哥哥”。 云澈微笑着应了一声:“怎么了?” 沈星若将糕点递给云澈,“糕点……这个糕点很好吃,你尝一尝。” 常年握兵器给她指掌之间留下几处细茧,但并不妨碍她的手指依然白如水葱,饱满的指甲粉粉嫩嫩,小月半莹白剔透。 云澈的眸光缓缓从那糕点上移,落到沈星若的脸上。 沈星若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以及点滴细微,几乎不可查觉的讨好。 她在讨好他。 只因察觉到了自己心情有变,所以便用直接却笨拙的方法来安慰他。 可她那忽闪的眼睫和略微紊乱的心跳告诉云澈,她不如表面表现的这么温顺淡定。 她是不安的。 因为自己的心情变幻而不安。 一时间,云澈心中有些酸软,却也更填彷徨。 他知道她有些喜欢自己。 是哪一种喜欢呢? 因为帮过她,又懂她,给过她温暖,所以成了她眷恋依赖之人,喜欢便顺其自然的产生了。 那么如果帮她懂她的是旁人,这份眷恋和依赖也会落在旁人身上。 这份喜欢好像不是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的。 只是他恰巧在这个时间段出现,成了这个人。 云澈琢磨着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忽然意识到,这种细腻却纠结的想法,与他所修道法心经要义是背道而驰的。 他素来秉持随心而为,顺其自然。 他将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当做是修行。 可自己眼前这个姑娘,竟让他不自觉就生出了红尘心,开始计算得失,还去假设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云澈的眸光更为幽深。 他的沉默也叫沈星若更加不安,唇瓣蠕动良久,艰难地说:“世子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云澈没有追问她“后悔”何事,她的眼睛会说话。 而云澈总能读懂那些未尽之意。 他知道她是问他,是否后悔取消与阮瑶华议亲之事。 云澈心底有些无奈。 这小姑娘平素都十分敏锐,但偏偏有些事情上又喜欢胡思乱想,呆傻的叫人哭笑不得。 沈星若心底不安堆积,红润的唇轻抿几许,递糕点的手也僵硬了起来。 那微白的脸看的云澈心疼不已。 “星若。”云澈温柔地说:“近一点好吗?” “好……” 那温柔的声音让沈星若定了定心,她把糕点递近了些。 云澈说:“你靠我近一点。” 沈星若便朝云澈身边挪了挪。 “再近一点。” 沈星若不明所以。 已经很近了。 还近? 但她还是听话地往前挪了挪。 如此糕点几乎是送到了云澈唇边,他只要张嘴就能咬到。 沈星若脸颊上浮起薄薄红晕。 虽不知他今日为何会有这般举动,不过沈星若很愿意就是了。 云澈将那糕点咬了一角,冰冷柔软的唇避无可避地触碰到了沈星若的指尖。 沈星若心跳失速,屏住了呼吸。 云澈在此时倾身几许,俊美如玉的脸停在沈星若面前三寸处,声音低柔:“小星星,我有话告诉你。” 沈星若结巴道:“什、什么——” 云澈身子再降些许。 他靠在沈星若耳边,鼻尖几乎抵着沈星若的脸颊轻声说道:“我没后悔,以后也不会。” 沈星若手上的糕点掉了下去,心跳如同擂鼓一样轰隆作响。 她根本没听到云澈在说什么。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的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身子发软,双手也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无意识地抓住了云澈手臂上的衣服。 檀香气息充斥鼻息,他温热的呼吸也喷薄在沈星若的脸上。 周身似乎被一股软绵而温暖的丝绸包裹住了似的。 沈星若心底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袭上头顶。 有个声音催促她:亲他、亲他,不要客气! 这样的催促打破了她心底深处的矜持和浮动的不安。 沈星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盯着云澈俊美如玉的精致侧脸片刻,红润好看的唇直接贴了上去。 第170章 谁轻薄谁 只蜻蜓点水地碰了那么一下,沈星若就退开些许,紧张地不敢眨眼看着云澈。 云澈也垂眸瞧着她,如青山疏朗的长眉微微一挑,眸中滑过浅淡无奈。 沈星若竟从其中看出几分失望来。 他仿佛在说:就这样完了? 沈星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中了蛊,疯了,竟会看出这种意思来。 然而此时此刻根本是无法思考。 她想亲近他,比以前再亲近一点。 这个念头在心中疯狂生长,心中炙热的情意和冲动占据了所有,根本毫无理智可言。 沈星若双手往上,抱在云澈颈间,这一回大胆至极地亲到了云澈冰凉柔软的唇。 这样的碰触和刚才指尖碰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沈星若笨拙的吻着他,一下又一下,却似乎永远不会够。 云澈唇角微勾,深邃的眸中划过几分得逞的笑意。 他手臂一探,将攀着自己的小姑娘轻轻一捞,给予她回应,也把无限的温柔和安定都回馈给了她。 沈星若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了云朵里面,周身软绵绵轻飘飘的。 等她意识彻底回笼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云澈腿上,被他抱在怀中。 迟来的羞意袭上心头,沈星若涨红了一张脸,低低弱弱地唤了声“世子哥哥”。 她想推开他坐回自己的地方去,可无奈手脚无力,心中好像也并不是那样想离开他的怀抱。 最后,她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云澈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沈星若在云澈怀中咕哝:“是你靠我太近,我才、我才忍不住的……我跟你讲,我对你是没什么定力的。” 云澈轻笑,那声音如同甘冽醇香的茶一般让人回味无穷。 胸腔也随着这声笑微微震动起来。 沈星若的脸颊贴在他心房处,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那些震动,又哼了一声:“你下次要是还靠我这样近,被我轻薄了便是你自己找的,不要来怪我。” “你轻薄我?” 云澈浅笑一声,瞧怀中姑娘脸颊红红却一本正经说“轻薄”,当真是无奈又好笑。 他的手指轻轻捏着沈星若白嫩小巧的耳垂,“小星星,我打算传信给我父母。” “好。” 沈星若晕晕乎乎,满脑子空白,压根就没有深思传信为何意。 云澈却已经在琢磨,自己和沈星若以后的事情。 他父母对他的妻子家世素来要求并不严苛。 江陵本土望族都可以。 沈星若的家世自然是够得上的。 她和离之事,他亦从未放在心上,以他对父母的了解,只要说清楚,相信父母也不会介怀。 唯一棘手的便是她姐姐沈南雪是云灏的郡王妃。 一家姐妹都嫁入皇族,可能女皇那里会有些不悦。 不过要是母亲出面,这点棘手的问题也不算什么。 毕竟,女皇陛下对母妃有些愧疚。 至于师父那个“无妻无子”的卦,云澈素来并不觉得算什么要紧的。 他相信随心而为,缘分天定。 以往二十五年他都不曾遇到过这样让自己心动的女子,如今遇到了,两情相悦,这就是最好的缘分。 “世子哥哥……” 沈星若软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没话找话地说:“糕点脏了。” “无妨的。” 云澈低头,又在她唇上浅浅吻了吻,“我已经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沈星若脸色大红。 云澈忍不住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心中感慨:这个小姑娘啊,旁的时候敏锐机灵。 但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好像傻的可爱。 竟以为是她轻薄的他? 这样好勾…… 以后可得看牢一点儿,别被旁人钻空子再勾了去。 …… 临近婚期,宫中派了教导嬷嬷到莱国公府上来。 此为女皇恩德。 纪英楠只希望这种恩德赶紧去见鬼! 但她却偏偏不能表露一丝不满,还得勉强自己听那嬷嬷教导房中事。 美其名曰:莱国公夫人早逝,纪英楠不曾有过女性长辈教导,恐怕婚后不顺。 然而那些春宫以及嬷嬷说的事情,真是叫纪英楠听一个字都像是污了耳朵一样恨不得去死。 这样的教导让人煎熬痛苦,却拒绝不得。 还好,房中事的教导一日就结束了,之后便是大婚礼仪。 纪英楠做了十年将军,早都忘记怎么做一个姑娘,但现在为了成婚,为了“女皇的恩德”,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新学做一个姑娘。 这样的日子,真真是度日如年。 好在熬了几日之后,一切都结束,大婚的日子到了。 出嫁之事都由宫中派来的礼仪嬷嬷代为操持,连纪英婕都插不上手。 纪英楠被那些嬷嬷和宫女们折腾了一整日,此时坐在镜台前面,看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红衣凤冠的女子,只觉得异常陌生。 完全不认识那是谁了。 嬷嬷笑眯眯地说道:“大小姐天生丽质,装扮之后简直是国色天香,惊为天人。” 纪英楠抿唇不语。 大小姐这个称呼,这几年来除了府上待了多年的家仆会喊一声,其余人都不会这么叫她。 外面的人喊她纪将军。 宫中人也不例外。 如今她在女皇的“恩赐”下,又成了大小姐了。 纪英楠唇角勾出一抹嘲弄弧度,只听得前面呼喊“吉时到”,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让他们将红盖头盖在自己头顶。 纪英楠和沈南潇的婚事是女皇亲赐,女皇还对纪家赏赐无数。 因而沈家那边也不敢托大,是沈南潇亲自来迎亲。 沈南潇是行伍之人,催妆诗肯定是没有的,门口那里怕误了吉时,也只是做样子的堵一堵门便将他放了进来。 纪英楠由宫娥左右扶着到了祠堂内,拜别列祖列宗,而后前往正厅。 整个莱国公府今日红绸遍布,喜气满满。 沈南潇看着那红衣的新娘朝自己稳稳走来,心情一时间彷徨复杂。 “小世子。” 穿着喜气的嬷嬷微笑着唤了一声。 纪硕连忙上前,在纪英婕身前半蹲下身子。 庆国风俗,家中有姐妹出嫁,是要有兄弟背她上轿。 他是大姐唯一的弟弟,这件事情自然是他来。 纪英楠沉默地趴在纪硕背上,红绸盖住的那张艳丽的脸上,半点喜色都没有。 从正厅到前门距离极远。 纪硕少时不足,身体孱弱因而也不曾习武,背着纪英楠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走不稳当。 第171章 争辩让人愚蠢 纪英楠的声音从喜帕下传出来,“我自己走出去。” “不可以——” 宫中的嬷嬷连连拒绝:“这怎么行?讨的就是这个吉利,新娘子脚不能沾地的,大小姐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纪硕也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大姐,我可以的。” 纪英楠皱紧眉毛,她明显感觉纪硕力不从心,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如何能“坚持一下”。 就在纪英楠沉着脸想挣下来的时候,手臂被人一拉。 纪英楠下意识地反手叩回去。 那人似乎早知道她会反击,手腕一翻,借由纪英楠盖了红盖头视线不明的优势,轻而易举扣住纪英楠脉门。 纪硕只觉背上陡然一轻,周围的仆人们也低呼出声。 他错愕地回头去看,结巴道:“姐、姐夫——” 沈南潇已经把新娘子横抱在怀中,语气沉沉不容拒绝:“我带她出去。” 宫中那嬷嬷愣了一下,连忙笑道:“少将军是新郎官,抱着新娘子出去再吉利不过了!” 沈南潇“嗯”了一声,便抱着人脚步稳健往外走去。 纪英楠抓住男人的喜服衣袖,感受着贴在自己身上结实有力的肌理,喜帕下的脸色有几分不好。 只是碍于今日场合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为让自己舒适几分,双手向上攀住男人肩膀。 沈南潇将人抱到门前送上花轿,而后翻身上马,迎亲的队伍原路返回。 …… 沈星若今日也如同当初沈靖说的一样,早早就到了将军府来。 本来她是沈南潇的亲妹妹,今日沈南潇成婚,府上有好多事情都需要忙碌,她也免不得要亲力亲为地帮些忙。 可因为与家中关系,如今她即便是来得早,也跟个客人似的,什么都插不上手。 管家周伯在府上多年,沈家情况他心知肚明,也很是知道沈星若的辛酸,因而便将请沈星若去揽星斋内歇息,只等大礼的时候到前院去观礼便是。 沈星若进到揽星斋后,心中却有些空荡。 这个地方她从记事起住到了十四岁出嫁,可如今回来,却觉得又冰冷又陌生。 静静地在屋中站了片刻,沈星若皱眉:“琼姐,我们还是去花园。” 琼月点头,跟上了沈星若的脚步。 将军府的花园给沈星若的感觉,与那揽星斋给她的感觉差不多,但至少这里空旷一些,不会像揽星斋那样让人觉得压抑不舒服。 这花园之中,也曾有过沈星若不少儿时记忆。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诸如梅氏厌烦憎恶的眼神,沈南雪高高在上的俯视,沈靖冰冷漠然的背影…… 这些记忆似乎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不在这里的时候她不会想起,一到了这里,那些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沈星若闭上了眼,心情糟糕地想,或许她不该来的这么早。 她该和世子一起来的。 世子身上有她想要的温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站在世子身边,一切的寒冷都会自动消散。 “世子哥哥……” 沈星若望着不远处青绿色的松针喃喃低唤,眼神逐渐柔和。 因着哥哥成亲的缘故,沈星若今日穿了件喜气的珊瑚色滚白毛边交领如意裙,难得梳了个稍微繁复一些的小花冠,发髻间戴了个雕工精致的莲花玉冠。 原本是念着冬日里,怕冷,所以出门的时候,琼月帮她披了件银红色厚披风,还带了白狐裘围脖。 不过最近这一个月都不曾下过雪,倒似是比往年要稍微暖和一些。 一进将军府,沈星若就将披风拆下来递给了琼月拿着。 这会儿,琼月抱着披风站在沈星若身侧,瞧着自家小姐托腮坐在亭子里,眉眼弯弯,笑容清浅,便知她是又想到世子了。 如今啊,也只有世子能叫小姐在这种地方还能露出这种神色来。 琼月的目光落在沈星若精致白皙的侧脸上,久久都移不开目光。 小姐长的真好看! 自己是个女子都看得移不开眼,更遑论是男子。 这么漂亮的小姐,还和夫人长的这么像,又那么聪慧有本事,夫人却偏偏厌恶她…… 琼月出身贫寒,身世凄惨,那时候觉得世上没有比自己过的更苦的人了。 可是跟了沈星若之后,却发觉沈星若这样长在高门富贵窝里的姑娘,竟也未见得比自己这寒苦出生的女孩子过的好。 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注定是过不好的。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打断了沈星若和琼月主仆各自的沉思。 “大小姐到了。” “听说还是和郡王一起来的,郡王殿下一路随在大小姐身边,那眼神动作都很是宠溺。” “外面都说郡王有了新欢会忘了旧爱,咱们家大小姐还是没生养的,很快会失宠,这不就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脸吗?” “就是,咱们家大小姐和郡王殿下是少年夫妻,感情深着呢,公主又那般喜欢她……哪像那位二小姐,既不讨夫君喜欢,又不得婆婆喜欢。” “你说都是将军府的女儿,也都嫁的是公主的儿子,差别就是这么大——一个幸福美满,一个和离连家都没得回。” 虽然外面都看着沈星若是因为被赐了一座郡主府,所以才住过去的。 但府上明眼人谁不知道,沈星若等于是被逐出了家门。 “嘘!快别说了!” 有人看到了沈星若和琼月,惊声提醒之后,那几个仆妇丫鬟一溜烟跑远了。 琼月沉着脸用力跺了下脚,无声斥骂:碎嘴的东西! “你哦。” 沈星若站起身来笑道:“和她们有什么好生气的?” 琼月回头看向沈星若,眼中怒火还未散去:这些人喜欢捧大小姐那去捧就是了,却又要踩小姐一脚…… 真是的,明明自己是卑躬屈膝朝不保夕的奴婢,不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点,每日尽是碎嘴,议论些宅门是非惹人讨厌! 沈星若失笑道:“那你也知道她们愚蠢了?明知人家愚蠢,你还非要和她们生气,那岂不是比她们还愚蠢?” 琼月错愕地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沈星若笑眯眯地说道:“世子哥哥说,要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在自己的身上,少和人争辩,争辩会让人变得愚蠢、焦躁,不是件好事。” 第172章 不满不喜 琼月觉得沈星若说的对,但是心里还是不顺畅:那就让她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这些碎嘴的一次不管,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我知道。” 沈星若朝那些婢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今天我不想闹的不好看。” 比起哥哥新婚之喜,这几个婢女三两闲话就变得不重要。 沈星若望着远处的假山,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豁达了一些。 以前听到自己被人编排比较,就算是为了哥哥的面子不愿闹得难看,但心里也是很烦躁愤怒的。 现在好像……并没有一点愤怒的感觉。 只是觉得那些人可笑。 就如同琼月说的,她们自己都朝不保夕,却议论别人当乐子。 或许是经常和世子哥哥在一起,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世子几分! 沈星若如是想着,唇角微勾笑了起来:“琼姐,我们去前面看看。” 观梅苑里,卧床休养许久的梅氏在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自然也撑着起了身。 婢女已经服侍梅氏梳妆打扮过。 此时她正坐在镜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柳眉轻蹙,感慨道:“年华催人老,到底是人老珠黄了。” “娘一点也不老。” 沈南雪带笑的声音传来。 梅氏立即回头,当瞧见一身烟霞色宫装的沈南雪进来的时候,梅氏面上顿时满是喜色:“雪儿!这院内的仆人竟也没通传!” “是我让他们不要通传的。”沈南雪上前扶住梅氏的手臂,“母亲今日这一身好漂亮……看起来最近精神也极好。” “精神一直就是老样子,不怎么样,只是今日用了些胭脂水粉提气色罢了……今日是你大哥新婚之喜,总不能还是病恹恹的。” 沈南雪轻声说:“母亲还是要静心凝神,少些忧思,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梅氏笑着说了声“好”,心中却叹息,少些忧思这话说的容易,哪里那么好办到? 母女两人说了会儿体己话,梅氏就问起云灏来:“郡王陪你来的?” “是啊……” 沈南雪垂了眼眸,掩去眼底复杂神色。 云灏身上脂粉香气之事,后来她辗转得知的确是去天娇坊办事染上的,并非是在某个侧妃那里沾染。 知晓真相后,想起当日自己不由分说翻脸冷笑,沈南雪只觉得尴尬懊恼。 后来在丁嬷嬷的劝解下,沈南雪拉下脸面去见云灏,夫妻二人便重归于好了。 但是,这种好只是表面的好,沈南雪想到府上多了几个女人分宠,几乎是忧愁到日夜难眠。 她知道自己得有个孩子傍身,才能安心几许。 可是汤药已经喝了不少,根本毫无用处。 现在她每次看到那些汤药都觉得反胃。 只是今天是将军府大喜的日子,她亦不说这些让母亲再烦忧。 梅氏柔声劝:“娘知道你好强爱面子,但有的时候这要强的性子会吃大亏的,懂吗?” “学会示弱,学会用自己的眼泪和柔弱作为武器,这样的温柔刀没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的,越是没有孩子的时候,你越是不能任性,要软一些。” “我知道了。” 沈南雪并不太想说这个,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真没想到,纪将军成了我的嫂嫂……我给她和哥哥准备了礼物,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你用了心的,她定然会喜欢。” 梅氏说着,面上笑容却是淡了几分。 她出身世家,世代书香,祖上还曾出过影响深远的名流大儒,自小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对女儿、甚至是儿媳也是这般要求。 不论是三年前沈南潇议了一半那门亲事,还是三年后回京,梅氏给沈南潇挑选的议亲人选,都是家族底蕴十分厚重的闺门娇女。 年纪、性情、样貌、才德,每一样梅氏都是精挑细选。 可是人选还没确定好,天降恩旨,赐了个纪英楠来。 纪英楠的年龄对梅氏来说实在太大了,又是行伍出身太过刚强,还听说只懂得些军中事,内宅中馈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一点都不符合梅氏对于未来儿媳的期许。 但这是女皇亲自赐的婚,梅氏不满也只能在心里不满,未曾表露过半分。 沈南雪笑着说了声“希望”,实则心中也对这个未来嫂嫂有些不喜。 撇开年龄、身份、性情等不说,只纪英楠和沈星若交情不错这件事情,就让沈南雪无法喜欢她。 沈南潇本来就对沈星若偏心至极。 如今找了个喜欢沈星若的嫂子,夫妻俩一起去偏心沈星若…… 沈南雪不露痕迹地扯唇冷笑了一下,这沈星若如今是时来运转了么,老天爷开始偏爱她了呢。 …… 吉时快要到了,前厅已经宾客云集。 沈靖先是升了官,如今长子大婚娶的还是莱国公府大小姐,从朝局上来说简直是强强联手,同僚们自是眼红,恭贺声不断。 旁人若是遇到这种喜事,那肯定是红光满面。 但沈靖面上喜色却是淡淡,与同僚寒暄也称不上太热情。 不少官员都暗自嘀咕,这个沈靖也太冷漠了些,这番做派属实是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了。 但也有人知晓沈靖这个人就是刻板刚直,身在官场脾气性情却实在不适合官场。 人群中忽然让出一条道来。 权相姚钟海行至沈靖面前,拱手笑道:“沈兄大喜,本相前来道贺。” 沈靖也拱手回了礼:“姚相客气了。” 他看着姚钟海满面笑意,想到的却是那日被刺杀,因保护自己而死的无名亲兵,本就没什么喜色的脸更加面无表情。 刺杀之事,就算不是姚相主导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周围的官员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冷气,无形之间气氛就紧张起来。 姚钟海却还是神色如常,微笑着与沈靖寒暄,“听说沈将军幼女武功高强,巾帼不让须眉,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犬子曾和令爱踢过一次蹴鞠,之后便时常夸赞令爱英姿飒爽,心心念念还想切磋一二。” “若什么时候有了空闲,咱们办一场蹴鞠会,也让两个孩子再玩一玩。” 沈靖冷冷道:“沈星若在朝中身负要职,没什么空闲时间,我看就不必了!姚相还是寻几个蹴鞠艺人陪公子玩闹。” 第173章 无视之 沈星若和琼月在回廊下看宾客来往,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些女客。 梅氏身子不好,今日会撑着起来观礼,但招待女客这种劳筋骨的事情她自然是做不了。 这些年来,周伯伯管着外院,周伯伯的娘子柳氏协助梅氏掌管内院。 今日女客自然也是柳氏招待。 女客们知晓梅氏的身子不好,且柳氏安排的十分妥当,倒不会让人觉得被怠慢。 “沈姑娘。” 一道柔柔的低唤传来,沈星若回过头,这一回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柴小姐。” 柴雨薇一身水蓝色滚白毛边衣裙,脖颈上围了白狐裘围脖,手上还捧着个汤婆子,但脸颊却还是红扑扑的。 可见平素多在府上娇养,外头这点冷气她是有些消受不起的。 “今日人有点多。”柴雨薇不好意思地说:“沈姑娘穿的真利落,不像我这般裹得严严实实。” 沈星若并不擅长交朋友,但也没有随意敷衍应对,想了想真心实意地说:“天气冷,多穿点儿是应该的,如果受了风寒可要自己受罪。” 柴雨薇笑道:“出来时候我娘便是这样说的……我可以坐沈姑娘边上吗?” “可以。” 得到肯定回复的柴雨薇上前坐下,柔声问道:“姑娘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好像京中不曾见过?” …… 不远处的暖阁内,阮瑶华随着祖母和母亲拜见过各家夫人之后,乖巧的退到一边。 暖阁在各位夫人到来之前已经命人烧炭烘的很暖和。 如今阁内人多,倒似是有些闷热了。 阮瑶华靠在窗边想透透气,却不想刚打开窗,就看到回廊下的沈星若和柴雨薇。 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起来挺愉快的。 阮瑶华抓紧了窗棱,微抿唇瓣,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里波光滑动,一抹憎恶很小心地收敛在那些眼波深处。 上次玉器铺子里她在沈星若手上吃了大亏,后来街头巷尾还闹出些流言,编排阮家家教。 阮府钟鸣鼎食之家,能传几代都屹立不倒,除了靠家中族人本身不断进取,也靠平素处事足够谨慎。 祖父祖母更是从严治家。 这些流言传到祖母耳中之后,她便命人将阮瑶华叫去,也不问话,先罚在廊下站了足足三个时辰。 之后便吩咐人送阮瑶华回去,要求抄写家规百遍。 阮瑶华弱质闺秀,身子娇柔,三个时辰站规矩叫她整个人头晕眼花,冷汗淋淋,腿脚都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了。 更别提那百遍家规。 以祖母的严苛,如果抄写的不公整必定还要受罚,而阮家家规条陈千余字,工工整整抄写一遍就需要两个时辰…… 之后的大半个月,阮瑶华几乎都是在自己闺房之中寸步不出,抄写家规。 家规抄好了送到祖母面前时,祖母冷淡地扫了一眼,只说要她安分一点,行事谨慎些,不要给家中抹黑,竟是从头至尾没问过她事情原委。 阮瑶华越想,心中越是不甘,越是愤怒。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受这等责罚,叫整个府上的人都看笑话! 母亲去为她求情,还被祖母冷嘲热讽了一番,说母亲教不好女儿,祖母便替她管教。 这个老虔婆怎么这么讨人厌,怎么就不去死呢! 还有那个沈星若—— 自己受这半个月苦,沈星若就是罪魁祸首,现在她倒是还笑的如此灿烂! 就在这时,沈星若忽然回眸看来,幽冷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 无所畏惧坦然直视。 阮瑶华僵了一下,在这一瞬间,心头竟然浮起一股偷窥被发觉的狼狈之感,下意识地别开脸。 仿佛二人视线不过是凑巧碰在了一起。 游廊栏杆上,沈星若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沈姑娘?” 柴雨薇好奇地说道:“你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吗?” 两人方才在说珠玉首饰。 柴雨薇明显感觉到沈星若并不怎么感兴趣,正要琢磨着换个话题,结果就瞧见沈星若那抹笑。 沈星若说:“没什么好玩的,只是觉得柴姑娘很漂亮,很可爱,和你说话很舒服。” “啊?” 柴雨薇愣了一下,俏脸飞红,“那、那咱们算是朋友了啊。” “是的。” 沈星若站起身来,“外面有点冷,柴姑娘还是到暖阁去待一会儿,我去瞧瞧迎亲的队伍来了没有。” “……好。” 柴雨薇站起身回了暖阁,到柴夫人身边时小声附耳:“娘,我还是想交沈姑娘这个朋友,她人很好的。” 柴夫人微笑着说:“你觉得值得一交就去。” 关于沈星若的人品,柴夫人最近也仔细打听了一下,不说是凤毛麟角,那也是出类拔萃的。 只要人品过关,柴夫人素来不会妨碍女儿交朋友。 …… 沈星若在回廊转角遇到了沈南雪扶着梅氏要往暖阁去。 自从那次沈星若言辞放肆气的梅氏昏厥,母女两人就没见过。 今日见了更如同陌生人一般,沈星若连给她行礼的念头都没有,至于沈南雪—— 沈星若和沈南雪本就没感情。 前段时间还发生了血珀事件。 那件事沈星若没有问过云澈和沈南潇,但七弦小道消息灵通,曾与沈星若说过一些。 沈南雪为血珀之事曾来家中发作了一番。 梅氏也要求沈南潇将血珀拿回去,只是被沈南潇无视了。 沈星若想,以沈南雪的性子,郡王“弄丢”血珀必定也免不得被沈南雪发作,也亏得是郡王对她有情,当真是什么都能退让。 沈星若现在也没心思和她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她看也没看梅氏和沈南雪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冷脸,转身就走了。 梅氏气的发抖:“孽女,竟也不知行礼问候,简直放肆!” 沈星若听到了,依然脚下未停半分扬长而去。 她以前倒是每次都行礼问候,但那又如何?因为不喜欢,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她也不必委曲自己去贴那些人的臭脸。 沈南雪眉心也是一拧。 现在的沈星若好像越发嚣张了,连表面的礼数都不管不顾了。 真是入了军营有了底气? 她心情糟糕地看了沈星若背影一眼,一边拍着梅氏发抖的手:“娘别恼,今日是哥哥的好日子,不要因为她不高兴,咱们还得去见夫人们呢。” 梅氏连连吸了好几口气,神色才逐渐缓和下来,咬牙说道:“真不知道你爹叫她来做什么。” 第174章 沈南潇大婚 沈星若往前面走了走,没一会儿就找到云澈。 他正与云灏和几个官员在说话。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星若的视线,云澈竟然回头朝沈星若这里看了一眼。 沈星若立时面露微笑,朝着云澈眨了眨眼。 云澈眸光微暖,手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云灏和其他人方向。 沈星若点头表示明白。 她来的早,是亲眼见沈南潇一身喜服跨着骏马出去的,现在也想亲眼看着哥哥迎了嫂嫂来的模样。 这种景象一辈子可只有一次。 虽说是大家世族成婚,礼仪程序等复杂繁多,宾客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但还是架不住有些年轻活泼的宾客们冲到前头看热闹。 人头攒动,几乎将整个大门都快堵上。 左右视野好的地方也全被人占了去。 显然沈南潇和纪英楠这场婚礼,大家都很是好奇。 沈星若暗忖早知这样就不到后头去了,一直守在这里定然有视野好的地方可站。 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她懊恼地抿着唇,琢磨着怎么办。 “郡主,请随我来。”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沈星若回头一瞧,是骆平安,下意识地瞧了云澈那边一眼。 云澈身边的人红光满面还在热情地说着什么,云澈也含笑认真倾听。 但沈星若看过去的一瞬间,他便朝她也回望了一眼,手指点在骆平安身上。 那是要她和骆平安去呢。 沈星若眉眼微弯,凑近骆平安说:“你让人占了视野好的地方吗?” “没有。” “那我们去哪?” “那里。” 骆平安朝着站在门口的礼官身边一指:“等会儿可以看的清楚,也不会拥挤。” 沈星若了然点头。 司礼官的位置是固定的,而且因为一直要唱礼,必须保证视野,所以前后左右都算空荡。 至少比起其余地方人头攒动来说,是空荡的。 “郡主请。” 骆平安做了个“请”的动作,微弓着身子护着沈星若过去。 不远处,和云澈说话的那官员此时刚巧告退。 云灏淡笑着说:“你倒是一心好几用。” “什么?” “那小姑娘——”云灏朝沈星若那里看了一眼,“你的眼神往那边飘了两次,我都发现了。” “是吗?” 云澈下意识地也朝沈星若那里看过去。 此时沈星若已经站到司礼官侧后方位置,骆平安和琼月左右护着她。 沈星若那一身银红色衣裙在一群人之中异常亮眼,黑白分明的眼眸紧紧盯着门口,深怕错过兄长迎亲归来的场面。 云灏察觉他眼中柔光滑动,心头一跳:“你真的动了凡心?” 云澈浅笑,并未回应什么,只说:“郡王妃的脉,到底什么时候看?还是不用看了?” 先前的问题瞬间被云灏抛之脑后。 云灏脸上笑意收敛:“就今日。” 先前他一直想请云澈帮沈南雪看一看不孕之事,可是前段时间他和沈南雪关系有些紧张,都没机会开口说这件事情。 两人冷战的时间里,云灏仔仔细细想了想,逐渐觉得沈南雪不孕之事十分蹊跷,怀疑是不是公主府内有人对她的身体动了什么手脚…… 他便派凌元朗私下里密查。 虽然什么都没查出来,但他心中反倒更加不安,也更加谨慎。 他怕云澈过府为沈南雪诊脉有不妥,原本也是打算今日借着在沈府的机会将此事给办了的。 云澈闻言点头,“那就观礼之后。” …… 喜乐由远及近传来。 沈星若翘首张望,只见沈南潇一身大红吉服,头戴双翼纱帽,胸前系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沈南潇本就是个英俊非凡的男子,如此装扮端坐马上更显得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只是他的脸部线条本就刚毅,此时眼神还有些严肃,瞧着无端生出几分冷酷迫人来。 有人小声说道:“这新郎官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高兴也正常,纪将军是个好将军,但未必是个好娘子。” 有几人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纪将军那么凶,踢个蹴鞠就能把人踢的手臂脱臼,要是日常打起来,不得断手断脚?” “那就算沈少将军武功高强,不惧打架,也受不了每日拳打脚踢过日子。” “就是,谁不想娶个温柔贤淑的解语花呢。” “况且纪将军年纪也不小了——” “嘘,花轿来了,别说了!” 所有人立时都住了嘴,窃窃私语的声音也瞬间消失,只剩下喜乐起伏。 沈星若站的不远不近且耳力又好,将那些议论一字不差听了进去,神色有些复杂地落到了沈南潇严肃的脸上。 这等硬凑的婚事,哥哥恐怕是不太乐意的。 但纪将军也受这桩婚事所苦。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反抗不得。 以前哥哥曾教过她许多道理,比如胸怀坦荡直面困难,比如理智处事不迁怒无辜…… 沈星若相信哥哥和纪将军婚后可以相互扶持,一起往前。 花轿里,纪英楠也听到了那些议论声,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自嘲地想:听他们的意思,沈南潇还挺委屈,挺倒霉的。 自己这个母老虎真是吓人啊。 难道她想嫁人? 她心中的苦闷烦躁又有谁知道。 嗒、嗒、嗒—— 沉闷而有节奏的三声在面前响起。 纪英楠知道这是新郎朝着花轿射了三箭。 很快沈南潇便踢了轿门。 纪英楠顺着垂在自己面前的喜帕流苏缝隙瞪着轿门,这一瞬间真想摔了凤冠扯了霞帔一走了之。 可她又深知自己不能这样做。 那一抹冲动甚至没有来得及发酵,就又被纪英楠苦笑着压了下去。 身为纪家大小姐,她身后有还有弟妹要护着,就注定身不由己。 沈南潇等的不耐,忍不住皱起凌厉的剑眉,“纪将军?” 这声称呼,叫纪英楠眸中波光一动。 她垂眸,浅踢了轿门一下以作回应。 外面的喜娘欢欢喜喜将轿门打开,沈南潇接过红绸一端,牵着自己的新娘进了将军府。 新娘跨过马鞍、火盆,一路进到了正厅内。 沈靖和梅氏以及今日的主要贵宾都已经在正厅内就坐。 沈南潇牵着新娘,在司礼官的唱喝之下三拜天地,送入洞房。 第175章 喜宴 沈星若眼神扫过梅氏没有太多喜色的脸,暗忖她是不是不喜欢纪英楠? 要是不喜欢也能理解,毕竟她只喜欢自己那样的人。 沈星若扯扯唇懒得再看她。 很快喜宴正式开始。 沈星若是沈家人,原本是要和沈南雪坐一桌的,只是沈星若不喜欢和她一起,也知晓沈南雪必定也不愿意和她一起。 索性过都没过去。 正好柴雨薇朝她眨眼间,沈星若便顺势去坐到了柴雨薇身边。 柴雨薇瞧着腼腆内向,但实际上是个很热情健谈的姑娘。 沈星若和她聊天不愁没话题,她总能说些有意思的事情。 柴夫人坐在一旁,和身旁其他夫人低声笑谈,也没干预两个年轻姑娘。 这张桌上其他人因为沈星若的加入一开始都有些拘谨。 毕竟沈星若教训顾景瑶的手段直接暴力,可谓是“恶名远播”,再加上和离之事也让大家对她多有想法,觉得这姑娘癫狂野蛮。 偏偏她还入了天策营且身兼数职,也勉强算得上是女皇新宠了。 众人琢磨这怕不是第二个纪英楠,似乎是不太惹得起的。 不免就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 但看了一阵子她和柴雨薇聊天,又觉得她们是不是有点先入为主了。 沈星若听柴雨薇说话的时候十分安静,回应之时也礼数周到。 而且她五官精致小巧,偏有一双亮灿灿且黑白分明的大眼,不说话静静坐着的时候,很是乖巧无害,温温软软的样子和传言里的癫狂野蛮完全不搭边。 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柴雨薇咬了一小口糕点,眉心轻蹙又很快舒展,默默把剩下半块放回了玉盏里。 沈星若问:“不好吃?” 柴雨薇微笑着说:“还行。” 沈星若想,果然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即便不好吃也要给主人家留面子。 她给琼月递去个眼色,没一会儿,琼月便拿了个八角盒子来递到沈星若手上。 沈星若把盒子打开,推到柴雨薇面前,“这是昨晚给哥哥做喜饼的时候做的小点,想着今日可以做零食吃,你尝一尝。” “你还会做吃的?” 柴雨薇很惊讶,眼眸往那八角盒子里一扫,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好漂亮。” 那盒子里的糕点小巧且形状各异。 有花瓣形的、有鱼型、树叶形、月牙形……每个形状只有一粒,而且颜色也都不一样,清香气息扑鼻而来,很容易就勾起了柴雨薇腹中馋虫。 月牙形状的糕点是奶黄色的,柴雨薇拿起来尝了一小块,眼睛更亮了。 坐在沈星若身边的夫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伸长了脖子瞧见糕点,就忍不住软糯糯地出声,“我也想吃。” 沈星若不擅和陌生人交往。 平素遇到生人都会竖起防备,用客气和冷淡去应对。 今日也是下意识地就要如往常一样,可是看到那娇嫩嫩眼巴巴的小丫头时,沈星若心里又是一软,把盒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你挑。” 小丫头瞬间笑弯了眼,脆生生地说了声谢谢,又说:“姐姐,我可以拿两个吗?” “可以。” 小丫头笑嘻嘻地左手右手各拿了一块。 小丫头的母亲不知是哪府的夫人,连忙与沈星若道了谢。 沈星若把八角盒子放在自己和柴雨薇面前,一边闲聊一边吃,相互之间也逐渐熟络起来。 沈南雪坐在主桌边上,和几位夫人谈笑。 今日算是端郡王纳侧妃之后,她首次在比较正式的场合出现。 她素来要面子,今日当然要表现的大方得体,进退有度,绝不会露出丝毫憔悴苦闷之色。 因为她很清楚,这世上大多数人,有人比她们惨的时候,她们就装模作样可怜一二。 若有人比她们过的好了,那心里定然要嫉妒憎恨,更有甚者还会咒那些比自己好的人赶紧倒霉。 这些笑脸相迎的人,都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稳得住。 眼角余光一扫之间,沈南雪不经意瞧见沈星若和柴雨薇相谈甚欢,禁不住微微皱眉。 闺门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倒是隔三差五下厨,弄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还用那些东西收买人心。 真是有失身份。 不过沈星若这些年做的失身份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沈南雪冷漠地收回视线。 梅氏那做女主人的身子实在不争气,沈南潇拜完堂没一会儿,梅氏便回房歇息去了。 沈南潇在两刻钟之后回到了宴席之上。 今日贵宾云集,他这新郎官自然是要向那些贵宾挨个敬酒的。 宾客人数众多。 沈南潇平素受沈靖管教极严,几乎不饮酒,因而酒量也不算好。 敬了两桌之后便有些微醺。 这种场面,手下自然是不能来挡酒替他喝。 不过沈南潇似乎早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敬到云灏和云澈身边时,便给云澈直接行了个大礼,请云澈相助。 云澈笑着站起身来。 云灏皱眉抓住他的衣袖:“有正事——” “我知道。”云澈淡笑道:“不耽误。” 云灏只好放开他。 此时身份最贵重,不得不喝的那些宾客已经敬过了,剩下的便都是同级同僚或者比沈南潇职级要低的,以及一些公侯贵府。 大家看沈靖脸色并不太好,倒也都知道收敛,不曾有过纠缠劝酒的,都是一杯过了便算。 就是这样,沈星若都数着云澈大致喝了二十杯是有的。 他随在沈南潇身侧,并不喧宾夺主,有酒递来的时候才接过饮下。 如风一样穿梭在喜宴之中,明明话很少,只是安静喝酒,却存在感实在强烈。 沈星若感觉那些敬酒的官员落到云澈身上的视线,有打量的,有敬服的……总之是没有小视的。 女宾这边,年长的多是目光欣赏,有些家世够得上的,免不得还有些考量女婿的神色流转眼眸之间。 至于年纪小的则小声议论世子的风姿。 有些大胆的,那目光还一直追着云澈来去,还窃窃私语世子尚未成婚,也不知喜欢什么样的世子妃。 沈星若瞅着她们的眼光心中不悦,竟生出一种想将世子赶紧拉走藏起来的念头。 只不过这念头也只能是念头。 第176章 被亲姐姐言语讨伐 回眸的时候,沈星若看到阮瑶华也一直盯着云澈,心里更有些恼火了。 柴雨薇小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 沈星若收回视线,索性眼不见为净。 坐在柴雨薇身旁的柴夫人看了看云澈,又看了看沈星若,淡淡挑了挑眉。 女宾不必像男宾那般逐一敬酒,一般都是一桌举杯意思到了便是。 沈南雪一派端庄大方,代替梅氏招待一众女宾。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个夫人模棱两可地说:“沈二姑娘怎的也不帮帮令姐,倒叫她一个人辛苦。” 顿时就有不少人的视线落到了沈星若身上来。 以前只知道沈家大小姐沈南雪得全家宠爱,名声响亮。 二小姐沈星若则从小到大默默无闻。 要不是当初忽然嫁了信阳公主家的公子,京中人都快忘了沈家还有个沈星若。 后来沈星若从夫家逃离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 三年后归来一番折腾,又是和离又是做官,可是出了大名。 而且上次在马场,沈星若和沈南雪两姐妹三言两语就剑拔弩张,可见姐妹俩关系并不好。 现在还有挑事的,一时间大家神色就玩味了起来。 沈南雪看了沈星若一眼,“她年纪尚幼,免不得不懂事。” 先前那夫人便接了话茬说:“沈二姑娘也有十八岁了,怎么能算是年幼呢?” 其余又有几个夫人点头附和,“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寻常府上十二三岁学习掌家理事的女子大有人在。” “及笄成婚之后就掌管公府中馈更是多数。” “沈夫人身体不适,郡王妃又已经出嫁,照理说沈二姑娘该帮沈夫人打理家中,不该凡事让姐姐操劳才是,可是沈二姑娘这……” “就是啊,沈二姑娘挺幸福的,什么都有长姐和哥哥顶着,想怎么任性就能怎么任性呢。” 阮瑶华站在一群人中间,瞧着这副场景浅浅冷笑了一声。 这沈星若,不必她想办法整治一番报仇,竟然就被亲姐姐带人言语讨伐了,可真是一场好戏。 沈星若瞧着那些帮沈南雪说话的夫人,不得不感慨沈南雪这郡王妃的身份的确好使,随便说句“不懂事”,就立即有人出来帮她抬轿子。 她本来也是不喜欢和沈南雪做口舌之争的。 但现在心情不好—— 沈星若唇角微勾,笑着说道:“我没有姐姐懂事,更没有姐姐能干。” “姐姐能者多劳,又很懂得心疼妹妹,招待宾客这种大事要事,当然是不需要我来插手了。” “姐姐一个人就可以做的很好,是不是啊姐姐。” 她这一声声的“姐姐”叫的甜美娇腻,模样和语气都很是真心。 但沈南雪却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今日人多,她好面子不愿和沈星若当场撕破脸,便端起得体笑容,和善道:“嘴倒是甜,什么时候能长大,多分担一些家里的事情,父母和我也能松口气。” “姐姐是真心话吗?我还以为上次马场的事情姐姐生了气,不会理我了,我都不敢坐到姐姐身边去呢。” 沈南雪盯着她:“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那就好。” 沈星若笑得更加灿烂,“我想着姐姐数月都不曾来看我一眼,就是生了我的气呢,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上个月还帮姐姐去求了送子娘娘,希望她保佑姐姐早生贵子。只是我怕姐姐不喜欢我,也会不喜欢我求来的符,所以今日就没带着。” “如今既然知道是误会,那等我回到郡主府上,就把那符亲自给姐姐送过去。” 她言语轻快,仿佛当真一心为了姐姐着想,却让沈南雪的脸色失控地发了青,瞪着沈星若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那先前帮着沈南雪言语诛心的夫人们,原本是猜到沈南雪和沈星若姐妹关系不好,借着这个机会踩沈星若一脚巴结沈南雪。 谁知道沈星若是真不怕死。 专往沈南雪痛处踩。 那些夫人们也各个脸色大变。 这话题十分敏感。 她们既安慰不得沈南雪,也不敢继续数落沈星若,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引火烧身。 沈星若笑容无辜又真诚,“到时候姐姐日夜佩戴,肯定可以三年抱俩!” 沈南雪咬牙切齿一字字说道:“承妹妹吉言!” 话落,她眼神如刀一般从沈星若身上刮过去,甩袖走了。 沈星若无所谓地笑笑,坐回自己的位置吃糕点。 柴雨薇也坐了回去,心有余悸地说道:“你、你故意的啊?” “没啊。” 沈星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想说,就说了。” 柴雨薇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星若,觉得方才的沈星若看似满面笑意,实则是夹枪带棒,很有攻击力。 一时之间,她倒是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沈星若察觉到柴雨薇态度开始迟疑,不像先前那么热络,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只是个不甚重要的陌生人。 她把八角盒子拿来盖好,客气地朝柴雨薇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女宾这边只是一点小插曲,距离男宾席又有些远,那边推杯换盏的声音还大,因而也没人留意到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沈星若招呼琼月到花园僻静处去吹风,“敬完了酒,哥哥入了洞房,我们也便可以走了?我等会儿世子,他喝的有点多,万一有些什么不适,路上也能照看一二。” 琼月点点头,安静地陪伴在沈星若身侧。 没一会儿沈星若便听着有人吆喝闹洞房的声音,不过语气玩闹,还被沈南潇给婉拒了。 她站起身,看到聂雄和两个家仆扶着面色微红的沈南潇往抱月馆方向去,心说总算结束了。 沈星若轻舒了口气,正要往前面去寻骆平安,约云澈一起离开,谁知就看到沈南雪带着婢女和嬷嬷大步而来,看着很有些气势汹汹。 沈星若眉梢微微一挑,漫不经心地站住。 沈南雪沉着脸到了近前,咬牙切齿道:“沈星若!” “我听得到,不必这么大声。”沈星若微笑道:“姐姐有什么指示?是要那个求子的符吗?抱歉我刚才胡言乱语的,你可不要当真啊。” 第177章 强烈的占有欲 沈南雪气的脸上青白交错,交握在小腹之前的手也用力捏紧。 这一瞬竟然很想一巴掌挥过去。 陪在沈南雪身旁的丁嬷嬷沉着脸说道:“二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小姐?她是你亲姐姐,你明知道大小姐的心病,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她的心窝子?” “她是我亲姐姐?” 沈星若哼笑了一声,“扮着一副典雅端庄的模样,等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地数落自己亲妹妹的不是,这就是我的亲姐姐?” 沈星若平静的目光落在沈南雪愤怒惨白的脸上,“想要借着别人的嘴踩我几脚,却又受不得我反击你一两句,你的心这么脆弱,就别来惹我啊。” 丁嬷嬷咬牙说道:“明明是那些人在说,大小姐可半个字没说你——” “是,她不必主动开口,随意给个风向自然有人巴结她替她开口。”沈星若冷笑道:“那些人说了多少句,也没见她出言制止。” “没准姐姐听着还挺愉快的。” “自小你就最喜欢冷眼旁观母亲骂我了,偶尔还会煽风点火,姐姐你是忘了那些事吗?” 沈南雪脸色惨白,面对这样伶牙俐齿言辞犀利的沈星若,她竟然脑袋空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星若勾唇浅笑:“咱们之间比陌生人还不如呢,你我心知肚明,以后见了就不要装什么姐妹情深了,我替你感觉到累,我也不想陪你演戏。” 自小到大,沈南雪得到了所有好的东西,包括金银珠宝,锦衣玉食,父母的关爱和悉心教导。 她沈星若除了哥哥的疼惜什么都没有。 可沈南雪得了父母偏宠不够,还想方设法来抢哥哥的关爱。 抢不到注意力就来抢哥哥送的东西。 她曾明抢过哥哥送给自己的衣裙。 沈南雪比沈星若大,那衣裙沈南雪穿不上,便抬着高傲的下巴,把那衣裙丢进雨后的泥泞里面,将那裙子踩得满是泥污。 她还哭着恶人先告状,说沈星若是坏孩子,抢了她哥哥,更不配穿那么好的裙子。 梅氏怎么舍得让她的心肝宝贝哭泣? 不由分说就把沈星若罚去家祠跪着。 那天,哥哥正好和沈靖出府练马术去了。 她一个人跪在昏暗潮湿的家祠里,看着那无数的牌位,心里怕的要死。 那时候她就在想,沈南雪肯定窝在梅氏的怀里,被梅氏用所有的耐心哄着,一定还会给她做许许多多漂亮的衣裙。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眨眼多年过去,沈星若在哥哥的教导下,告诉自己不要老是回忆过去,人是要向前看的。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淡忘。 可是每次沈南雪和梅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沈星若总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起那些事情。 而后,在看到她们某些嘴脸的时候愤怒不能自抑。 释怀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真的很难很难。 云灏此时朝这边走了过来,看到姐妹俩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 沈星若微笑:“就这样,我先走了。” 话落,她朝着云灏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云灏低头问沈南雪,声音温柔了几分:“怎么了?” 沈南雪僵硬地摇头:“没……我们是要回府了吗?” “还不。”云灏牵住沈南雪的手,“我请江陵世子帮你看看。” …… 沈星若下了回廊便遇到了骆平安,正要询问世子所在,骆平安先开了口:“世子可能迟一些回去。” 沈星若关心地问:“怎么了?是喝多了不舒服?” “不是。”骆平安朝着远处的云灏和沈南雪看了一眼,“看诊。” 沈星若蹙眉片刻,点头:“我知道了,在何处看?需要多少时间?” “沽雪堂。至于时间还不好说,世子让我来寻郡主,问问郡主要不要等他?” “等的,沽雪堂外面有个八角亭子,我在那里等着你们。” 话落沈星若便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夜色黑沉。 宾客也逐渐离去。 府上红绸满布,仆役匆忙来去,整理宴客之后的狼藉。 沈星若坐在亭中盯着有些结冰的湖面,纤细的眉毛轻轻蹙着。 沽雪堂是沈南雪未出阁时候的住处。 沈星若小时候曾远远看过许多次,只知道里面非常漂亮奢华,却从未进去过。 后来长大了,心冷了,也就不想看,不好奇了。 可今日……和沈南雪的争执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竟又开始好奇那沽雪堂。 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样子。 世子会在里面喝茶吗?是坐着还是站着……看诊要把脉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起云澈那双如玉竹一样好看修长的手,在自己这腕间搭过好多次,如今会落到沈南雪的手腕上去。 明知那是看诊,沈星若心中仍然一阵不适。 她的手轻轻蜷了起来,目光幽沉无比,心中竟也生出一股强烈的独占欲来,冲动地想做点什么。 肩上微微一沉,厚披风裹了上来,琼月绕到沈星若面前帮她系系带。 沈星若怔怔地看着琼月。 琼月比划:晚上风大,小姐小心别着凉,不然的话小姐自己难受,世子也要心疼。 “……” 沈星若抿了抿唇,眼底的阴郁散去些许。 她又低下头,这一回把手腕上那个朴素的八卦镯转了出来,拇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 喜房里一片宁静。 合卺之礼已经结束。 沈南潇已经挑过了盖头,此时一对新人坐在床榻上。 床上洒了许多的东西,坐着并不舒服。 纪英楠一整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也很饿,如此多重因素导致纪英楠心情十分糟糕,面无表情地说:“我能吃东西了吗?” 嬷嬷连忙说:“当然!” 沈南潇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纪英楠还没吃东西,当下便朝外摆手,示意人送饭菜进来。 纪英楠又说:“我还要沐浴。” 沈南潇眉心又是一皱,心道“真麻烦”,但还是示意聂雄去准备。 没一会儿,浴汤送来。 沈南潇和纪英楠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纪英楠冷语道:“你出去!” 第178章 洞房花烛 沈南潇唇瓣紧抿,剑眉也紧锁。 就这般过了一片刻,他深吸了口气起身要离开。 那跟了整个婚礼流程的王嬷嬷却上前拦住他:“今夜是二位将军新婚之夜,少将军退离新房这怎么能行?二位已经是夫妻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一句话把纪英楠的不悦直接给堵了回去。 她心里很清楚,这位王嬷嬷是女皇派来的,自然是不好顶撞。 而且,她和沈南潇的确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纪英楠心情烦躁地闭上眼睛。 沈南潇也好不到哪儿去,沉吟片刻示意把浴桶抬到里面去,他自己坐在外间。 纪英楠非常的不自在。 但衣裙钗环十分沉重,且脸上脂粉太厚也非常不适,又知今晚是避不过的,索性自暴自弃起来。 在宫中派来的喜娘帮衬下胡乱脱了衣裳卸了钗环,纪英楠就把自己沉入了水中去。 沈南潇虽是坐在外面,但听着里头水声哗啦,心情复杂更是不必提。 一刻钟后饭菜送到,纪英楠也沐浴结束,换了身轻便的寝衣从里面出来。 王嬷嬷微笑着请纪英楠前来用饭,还不忘询问沈南潇:“少将军要再吃一些吗?” 沈南潇先前在席上几乎没吃多少东西,但现在并不饿。 这种让人无语的场面已经足够叫他饱了,而且先前还喝了点儿,现在好像酒气上头不是很舒服。 沈南潇便摇了摇头,起身往里头去了。 王嬷嬷垂首候在纪英楠身旁,等纪英楠吃好了,亲自扶着纪英楠往里走。 纪英楠错开她的手,“时辰很晚了,嬷嬷也早些去休息。” 王嬷嬷微笑着说:“按照规矩,新婚夜老奴是要为二位将军守夜的,将军歇息便是,不必管老奴。” 纪英楠:“……” 这意思是她会在外面守着? 要监督洞房吗? 纪英楠心情恶劣地甩袖进了里间,看到皱眉坐在床榻边的沈南潇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了。 在原地站了片刻后,纪英楠深吸口气到了床边坐下,硬邦邦地问:“你会?” 沈南潇头很晕,莫名说道:“会什么?” 纪英楠咬了咬牙,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宗旨,她转身去解沈南潇腰带。 沈南潇一把按在她的手上,那点点醉意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两人相互看了半晌,沈南潇刻板道,“我自己来!” 纪英楠心里松了口气,手立即缩回去。 她虽年纪不小了,也在行伍多年,同僚都是男子,但与这件事情上,实在还是生手。 刚才手搭在沈南潇腰带上的时候已经后悔了。 还好,沈南潇可以自己来。 两人该脱衣服脱衣服,屋内十分沉默。 纪英楠目不斜视,把寝衣脱下后快速上了床榻躺在里侧,还背过了身。 片刻后只觉身边一沉,沈南潇也躺了上来。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静。 纪英楠皱眉低头。 床榻已经重新铺过,中间还铺了一条白帕。 纪英楠又想到外面守着的王嬷嬷,心情顿时更恶劣了一分。 有点上刑场的感觉,而且很屈辱。 最最最可恶的是,沈南潇居然躺着不动了? 半晌之后,纪英楠翻身平躺闭上眼睛,“你快点,不然明天交不了差。” 实则沈南潇心情也没比纪英楠好多少,这么多年没把这个人当过女人,现在成了婚躺在一张床上,要行夫妻之事,实在是无从下手。 现在她这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听得沈南潇眉头更是紧拧,下意识地便朝她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是有些不太好。 纪英楠长发披散躺在那儿,中衣微开。 离得太近,沈南潇这一侧脸正好看到她微开的领口内峰峦景致,刚沐浴过后的清幽香气也扑鼻而来。 沈南潇忽然就想起那次在水下的事情,瞬间喉头一紧,立即抬了脸。 可视线又正好落到纪英楠的脸上。 纪英楠面部线条十分僵硬,皱着眉抿着唇,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脸颊上却浮现可疑的暗红,也不知是羞愤还是窘迫。 或者是都有。 沈南潇觉得头越发的晕了,而且有些莫名的冲动。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久久不动,偏又眼神火热盯着自己,纪英楠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屠夫举刀在头顶就一直不砍下来,别提多难受。 又等了半晌他还是不动,纪英楠很恼火,闭着眼伸手出去,一顿胡乱摸索。 “别乱动——不太对。”沈南潇捏住她的双手按在身侧,只觉随着吸入她沐浴之后的那种清香,好像先前那些隐隐的冲动越发强烈,不受控制。 纪英楠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忍无可忍咬牙低喝:“你是不会还是不行?还是不想?” 沈南潇又郁闷又恼火,本就自制力濒临崩溃,又被她这样咒骂挑衅,顿时也懒得压抑冲动,一把抓向她的中衣系带。 纪英楠疼的脸色惨白,用力挣扎,两人竟然在床榻上动起手来。 沈南潇体型和力气都胜纪英楠一筹,再加上纪英楠破身疼痛难忍,倒是被他捏住手腕压在鬓侧。 看着纪英楠惨白的脸,沈南潇心底浮起些许愧疚。 纪英楠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很想破口大骂,但偏偏又顾虑王嬷嬷等人还在外面,硬是咬紧了牙关半声不吭,只觉得这洞房果然和上刑差不多。 她只求快快结束,交差了事。 可逐渐身体感触却又变得奇怪起来。 纪英楠咬紧了牙关,脸上忽红忽白,细汗沁在她额头上,那双眼眸之中也似氤氲起两缕暧昧的湿气。 沈南潇看在眼中,心底划过一个念头。 下一瞬,他便俯下身去,将那念头落实到位。 突如其来的吻惊的纪英楠手足无措。 陌生又微妙的感觉叫她茫然慌乱。 被沈南潇松开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推向沈南潇的肩头,却又在沈南潇火热粗粝的掌心拂过她腰间的时候似乎失去了力气。 纪英楠紧紧抓住了沈南潇的肩胛,盯着自己这个夫君的脸,神色时而难堪,时而羞恼,时而窘迫,最后索性闭上眼睛。 第179章 小星星,做我娘子吧 沈星若一直在亭子里等着。 喜宴结束,府上自然需要整理一番,收拾的仆人从一开始的行色匆匆成群结队,到现在的三三两两。 时间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 管家周伯伯过来看过沈星若一次,询问她为何在这里。 沈星若笑着说等人,让他不必担心。 周伯伯还有好多事情要忙,便叮嘱沈星若注意别着凉,就离开了。 骆平安来了两趟。 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要沈星若再等一会儿,之后回了沽雪堂,过了一刻钟又到了亭子里。 这一回什么都没说,直接守在了沈星若身边。 夜凉如水。 沈星若坐在亭子里,安静地看着已经结冰的湖面,指尖一直抚着手腕上的八卦镯子,并且慢慢转动,无聊至极的动作她倒是做了大半个时辰。 琼月不住地朝着沽雪堂方向看。 看个诊而已,要这么多时间吗? 视线收回的时候,琼月又忍不住忧心地看着沈星若的侧脸。 她跟随沈星若多年,要说是最了解沈星若的人也不为过,今天的沈星若太安静了。 以前每次这样安静的时候,总是她心情极为糟糕的时候。 今天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和沈南雪的口角,还是……对世子的等待? 琼月觉得大致是后面的缘故让小姐不高兴了。 琼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星若这性子,只要是她对人用了心,就不喜欢旁人来分那人的关注。 以前是对沈南潇,现在是对世子。 也不知世子能不能如少将军一样,纵容她这样的小小霸道。 一串极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琼月回头一看,顿时欣喜地无声呼唤:世子来了! 云澈锦衣华服迈步而来,瞧见沈星若静坐在亭中。 明明左右还有琼月、七弦以及骆平安伴着,但那背景就是让云澈感受到了一股浅浅的孤独和落寞。 云澈一顿之后,快步到她身边来,随之也带来一股浅淡的酒气,“怎么坐在这里等?” 他牵着沈星若站起身,察觉她手还算暖和,又摸了摸她的脸。 指掌触及到一片冰凉后,云澈皱眉,眼底滑过几分自责,两手都落到了沈星若的脸颊之上,把自己掌心的温暖传递给她。 沈星若弯唇浅笑:“已经结束了吗?那我们可不可以走了?” “结束了,这就回去。” 云澈待她脸上暖了些,才松开手,隔衣牵着她的手腕往外。 此时时辰已经很晚,府上来去的奴仆也变少,一路几乎不曾遇到什么人。 他们一行人走过游廊之后,转角暗处缓缓走出一对主仆,竟是沈靖和初一。 初一盯着沈星若和云澈远去的背影目露惊诧:“小姐和世子——” “住口。” 沈靖沉声低喝,剑眉紧皱,眼神亦是无比震惊。 他因听闻云灏和沈南雪还在沽雪堂内,所以专程过来一趟。 谁知刚到就远远看到云澈与沈星若站在亭子里,姿态十分亲昵,方才甚至直接牵着手出了府? 沈星若她是何时和江陵世子这样亲近的? 沈靖心中波澜起伏,完全无法置信。 …… 云澈和沈星若来时是各自一辆马车,如今离开,云澈并未询问沈星若,直接带她上了自己的车,坐好吩咐骆平安出发后,云澈低头瞧着她:“生气了?” 沈星若忽然鼻头一酸。 他总是能敏锐地发现自己的情绪,哪怕今日喝了很多酒,哪怕她自己觉得自己什么异常都没有。 沈星若抬眸望着他,眼睫一下下地忽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汽浮动,一言不发却似委屈的不得了。 云澈心房里便如同被塞满了棉花一样,闷疼闷疼。 他的手掌落在沈星若的脸上,拇指轻轻拂过她的眼尾,喃喃低语:“要抱抱我吗?” 云澈又靠近几分,轻笑着将额头抵在沈星若额头,鼻尖也抵着她的鼻尖,“那不然我抱抱你。” 话落时他把沈星若揽入怀中,低头顺势吻了吻沈星若的脸颊,“小东西,总知道怎么叫我心疼。” 许是云澈今天喝了不少的酒,他并不像往常那样温柔如和风一样的姿态,反而眼神和语气都带了几分直白的宠溺和暧昧。 竟让沈星若感觉出几分侵略性来。 他嗓音也魅惑的不得了,浅浅几句话,听得沈星若浑身酥软。 沈星若红着脸,咬唇辩驳道:“我才不小,我都十八岁了。” 云澈浅笑一声,“我知道……可是你为这种小事犯傻生气,实在是笨的厉害,倒和小孩子一样。” “世子哥哥……” 沈星若轻轻抱住他,懊恼地皱眉说:“世子哥哥,我明明先前说过你可以帮沈南雪看诊,可我今天却不高兴,我这样是不是很小心眼,很不讨人喜欢?” 云澈说:“不会,我很喜欢。” 沈星若脸上一热,抿唇小声说:“我知道我很贪心,也很不实际,可我还是想说——” 沈星若从云澈怀中起身,盯着云澈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希望世子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她眼中那些直白热烈的情意点燃了云澈心中一簇火苗。 云澈静静看她片刻,倾身低头。 这一回他没有耐心诱她主动靠近自己,吻便落在了沈星若红润的唇上。 酒意让神经麻痹,更让云澈平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溃不成军。 亦或者是怀中的姑娘惹人心醉。 那吻炙热缠绵,寸寸侵略,尝尽她甜美滋味。 沈星若脸颊红似娇艳玫瑰,又欢喜又羞怯。 热情渐散,云澈将沈星若拥紧,“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沈星若脑子迷蒙,茫茫然地“啊”了一声。 云澈说:“小星星,你做我娘子。” …… 沈星若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揽星斋。 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躺在揽星斋的床榻上。 她捏着被子瞪着帐顶良久良久,眼睛时不时眨动一下,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胸腔里早已经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充满。 小星星,你做我娘子! 他是这么说的? 真的吗、真的吗! 沈星若捏紧了被角,也抿紧了唇瓣,在满满的欣喜之后心底却浮起浓浓忐忑。 云澈下马车的时候瞧着是有几分醉意的,脚步都不是很稳妥,那他是醉了所以才会说这个话吗? 醉话…… 人家说酒后吐真言,所以这是他的心里话? 可是也有话说男人喝醉酒之后的一切承诺都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 第180章 我不配你 沈星若辗转反侧,这一晚上竟都没有睡着。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迷糊地睡过去,结果刚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梦到云澈抱着她,笑着唤她“小星星”。 那嗓音低柔缠绵,让人简直无法消受。 自然也把沈星若惊醒。 沈星若呆滞地看了床帐半晌,心情复杂地再也难以入睡。 半个时辰后,沈星若带着一双不太好看的黑眼圈爬了起来。 李娘子进来服侍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小姐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昨日去参加婚宴吹着了风,身子不舒服了?” 沈星若本想摇摇头说没有。 谁知脑袋一动,半边头竟然疼的厉害,眉心立马就皱了起来。 李娘子不敢大意,扶着沈星若回床榻上去,“定然是受凉了,这冬日里受了凉可不得了,小姐先回床榻上歇息,我去请大夫来。” 沈星若身子疲惫,现在头一疼更难受,便靠着引枕拧眉揉着额角。 她小一些的时候,似乎也有过些头疼脑热。 那时候下人们不操心,药都喝一顿落一顿,多数时候倒都是自己熬过去的。 后来沈南潇教她习武,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便很少生病。 如今日这般脑袋疼的像是针扎一样,真是好久都不曾有过的情况了。 没睡好又头疼,倒让她倦怠的不想动。 琼月着急担忧,洗了帕子给她,她勉强擦了擦手便罢了。 还好因为沈南潇成婚的事情,她也多得了两日休沐,不然可要耽误营中事情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沈星若猜测是李娘子请了府医过来,便随意抬眸一瞧,而后就呆愣在当场。 云澈微拧着眉到了床榻边来坐下,执起她的手捏上脉搏:“哪里不舒服?” “我……”沈星若张了张嘴,低声说:“就是有点头疼,没有别的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云澈“嗯”了一声,诊脉结束后把沈星若的手腕放回了被子上,又用手背贴了贴沈星若的额头,皱眉说:“受凉了,有一点发热。” “定然是昨晚在亭子里等我……不过还好不算严重,我让李娘子煮药膳给你就好,不必喝药。” “你吃完了,睡一觉起来应该就能好很多。” “哦,好啊。” 沈星若点点头,朝琼月看了一眼,待她离开之后,才瞅着云澈迟疑地说:“世子,你昨天……好像喝醉了。” 云澈长眉微挑朝她看去。 沈星若也不知为何,忽然不敢和他对视,立即低下头去。 云澈没说话。 但沈星若感觉的到他在看自己。 他的眸光落在自己的头顶,暗沉而莫测,叫她心底生出些古怪的不安,手指一捻,下意识地捏住手底的布料。 沈星若不知自己要不要继续试探。 如果他真的是醉了,把什么都忘记了,或者并非是醉的,但不过是、是因为亲了她所以一时情动随口说的,那自己这番试探是不是挺自讨没趣的。 云澈在这时候出声:“你想说什么?” 沈星若决定不试探了,免得两人都尴尬,于是便笑着说:“就是想问你回去,有没有喝醒酒汤。” “没有,我昨天喝的并不多,我回去的一路上都很清醒。” “……” 沈星若错愕地抬眸看向云澈。 云澈又说:“昨晚的事情我都记得,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是认真的。” 沈星若瞬间眼底写满震惊,竟有些张口结舌,“你”了好几声没说出整句话来。 云澈问:“你不愿意?” 沈星若唇瓣开合良久,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只是有些意外……我先前并没有想过能和你有那样的关系……” 云澈握住沈星若因为紧张不安等诸多情绪而蜷在一起的手,温柔且认真地说道:“星若,嫁给我,做我的娘子。” 沈星若的心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可是眼中却有迟疑:“我是成过亲的,又和离了,我还入了军中,我的名声很不好……” “你那么好,身份也是不一样的,我要是……做你的娘子,肯定好多人会贬低你,还有你的父母。” “他们为你定的是阮家、阮三小姐那样的,那我这样的,他们会喜欢吗?” “世子哥哥,你娶我他们不会高兴?那你会和他们产生矛盾的,他们会生你的气,你会为难——” “星若。”云澈唤她一声,也打断了沈星若的话,“不要考虑别人,想你自己,问你自己的心——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我——” 沈星若紧紧抿着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迟疑和雀跃并存:“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做了夫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还是……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并不想做我的娘子?” 沈星若立即摇起头来,拨浪鼓一样,垂在肩头的头发也随之左右乱摆,散在脸颊上,将那张精致的脸遮挡些许。 如此越发显得她那如白玉似的脸小巧惹人怜爱。 沈星若很紧张,脑袋也似乎无法思考了一样。 平素二人交流,遇到沈星若迟疑不语的时候,云澈一般情况下都能温柔地等她。 至于到最后她说或者不说,云澈也都不勉强,只会耐心照顾她的情绪。 可这一次云澈没有了那样的风度。 云澈循循善诱:“好姑娘,说出来让我听,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不说,我会以为你不喜欢,不愿意,不想,我会觉得我很唐突,很自作多情。” “不是、没有!” 沈星若急切地脱口道:“我愿意的——只是我一直觉得,世子这么好的人,若是成婚,也应该娶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不该是我这样的——” 沈星若苦笑,语气艰涩地说道:“我觉得、我不配你……” 云澈只觉心房内如同塞了一团棉花般闷的不适。 她第一反应竟是意外和震惊不是开心。 她竟是不敢想以后的。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云澈素来淡看一切,喜怒哀乐都极少,如今却对沈家生出一种憎恶之意。 她明明聪明、懂事,本该是个自信又闪亮的姑娘…… 第181章 独一无二的沈星若 云澈揽她入怀轻轻抱着,温柔无比地说道:“没有人比你更配我。” 沈星若心潮澎湃,她抓着云澈的衣袖,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说:“我昨晚便是想你说的那句话,整晚都没睡着……” “我心里甜蜜的冒泡泡,却又总觉得你应该是喝醉了才说那个话,是做不得真的。” “可是我偏偏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会忍不住奢望……正好我不舒服的时候你又来为我诊脉,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试探,想看看你记不记得……”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可是我确定,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娘子……我愿意的不得了,我……真的可以?” 云澈温声说道:“你当然可以。” “那你的父母——” “他们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会因为外界的传言与你和离之事对你有芥蒂,他们都会喜欢你。” “当真?” “当真。” 云澈握着她肩膀扶她起身,指尖刮过沈星若鼻头,敛去面上笑容,认真说道:“我认定了你。” 她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想娶的姑娘。 应该也会是唯一一个。 他那颗红尘之心,不会再为其他人生出来。 沈星若欢喜地扑入他怀中把他抱紧,“那我就当真了……” 云澈手臂揽在她肩头拍了拍,感受着她情绪点滴变幻,又想起她方才踌躇不前,听闻自己想娶她,在震惊之余下意识地将她自己的意愿放在最后。 她只顾着考虑她名声不好、她和离嫁他会害他被人贬低、他会不会与父母为难…… 她对不在乎的人什么都无所谓,处事也果敢干脆,但在在乎的人面前,就会下意识地犹豫怯懦,总在为在乎的人着想却会忽略和压抑自己。 他早知她是“病”了,“病”的还不轻。 而他知道怎么“治”,也愿意“治”,并且一直认真在“医治”这个“病”。 只是目前看起来效果还不太好,仍需努力。 云澈轻声说:“我与你从未开过玩笑,我说的所有的话都是认真的……” “外面的流言只是那些闲人不了解事情原委胡乱编造,和离之事并非你的过错,是顾家的问题。” “星若,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觉得自己不够好……你很独立,也很聪明,你站在那里便熠熠生辉,你是独一无二的沈星若。” 沈星若心中暖流阵阵,眼眶竟有些湿润:“以前从没人跟我说过这样好听的话。” “以后你会经常听到。”云澈低头吻在她的额角:“我已传信给我父母,他们很快就会到京城来,我会解决一切,娶你为妻。” 沈星若问:“我们成亲……会很难吗?” “若说毫无阻碍,定然是不可能的。我不愿骗你,我们若成婚或许有一点点困难,但并不难解决,不要多想,一切有我。” 沈星若大致猜到了一些。 云澈身为皇族,即便是被贬谪到江陵去的王爷世子,婚姻之事也未必能自由做主。 然而云澈说“一切有我”,沈星若心中又安定下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沈星若心中对他似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觉得他只要是开了口的事情,必定是有十足把握,可以办得好。 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全系在云澈一人身上……沈星若又觉得不应当,“我不用做点什么吗?” 云澈说:“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 这时候李娘子送了饭菜过来,停在了屏风外面。 沈星若不好意思地从云澈怀中起身,讪讪道:“我都还没洗脸……” 虽说沈星若平素在府上的时间很少,但府上还有别的仆从护院,免不得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所以也是养了个府医的。 沈星若就以为李娘子会找府医来。 她身子又是倦懒头又疼,根本不想动。 谁知来的是云澈。 闹到现在沈星若才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可是够狼狈的。 云澈温声笑:“那你洗漱,我先走。” 沈星若连忙点头。 “我出门去办点事……你吃完了东西好好休息,今日不要出门了,免得再受凉病情加重。” “好……”沈星若看他站起身,忽然抓住他的衣袖。 云澈回眸,眼带询问。 “那个……”沈星若慢半拍地问道:“世子,我们是不是私定终身了?” 云澈浅笑着把她脸颊上的乱发拨到了耳后,“好好休息,下午带礼物给你。” 沈星若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目送云澈离去后,李娘子走进来笑眯眯地说:“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有什么好恭喜的……” 沈星若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抑制不住心底的愉悦和兴奋,抓着李娘子说:“天是亮的,我是醒的——” 她忍不住双手捏上自己的脸颊,一边呼痛一边笑:“不是做梦啊!” 李娘子和随后进来的琼月也笑得见眉不见眼。 琼月发不出声音,亦知晓沈星若现在高兴地根本顾不上看自己比手势,便轻轻推了推沈星若,朝她无声地说:小姐的好日子来啦! 沈星若一把抱住琼月的手臂,连声喊她,“琼姐、琼姐。” 她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自己愉悦的心情。 李娘子笑着说:“郡主先洗漱吃东西,您身子不舒服还得用点药膳,不然病气过的慢,还可能加重,到时候世子可要担心了。” 沈星若“啊”了一声,立即坐正了身子,规规矩矩洗漱吃东西。 “世子”这两个字,就如同定海神针,只要一提,沈星若便正经了起来。 …… 江陵别馆院内,方若瑾来回踱步,等了好久才见云澈回来:“小姑娘怎么样啊?” 云澈回的言简意赅,“偶感风寒,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那你还磨蹭到现在才来?这么长的时间……我说你啊,是不是开了药方煎了药,又亲自喂你的小姑娘喝下去才来?” 今日两人有事,原本早起就要出门的。 谁知刚从栖霞馆出来,隔壁的李娘子派人递话说沈星若不舒服,云澈立即就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方若瑾原想跟过去瞧瞧,但被云澈婉拒了,叫他等着。 结果一等就是在冷风里被晾了大半个时辰! 第182章 莲花冠 方若瑾原本请了家中长辈前来为自己和纪英婕的事情奔走,谁知长辈还没到京城呢,纪英楠和沈南潇的婚事就定下了。 纪英婕传信给他,要他暂时不要登门。 如此,他和纪英婕的事情暂时搁浅,他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这会儿被晾了一阵子,心情更加不好,臭着一张脸揶揄道:“世子你这么把她捧在手心里,却还分开了住,来回跑的多麻烦,倒不如直接娶回家天天抱着宠。” “有这个想法。” 云澈淡淡说道:“我已传信给我父母,他们马上就会入京了,正好你最近不算忙,今日的事情结束之后,你便帮我去迎一迎他们。” 方若瑾傻住:“你说什么——你要成亲!” 天塌了! …… 沈星若用了李娘子做的药膳之后便睡下了。 睡的半迷糊的时候又被叫醒,喝了一碗味道怪怪的汤。 这一回睡的更沉,醒来时外面天色灰蒙蒙的,不知是什么时辰。 沈星若感觉有些鼻塞,但是头却是不疼了,身体也似清爽了不少,不像早上那么倦怠。 平素自己偶有不适,琼月都会守在自己身边陪伴,这一次却是不见人影。 内室没有点蜡烛,不过外面却亮着一盏灯。 沈星若思忖琼月是不是在外面:“琼姐?” 她一边唤着,一边掀了被子下床,哪知刚走了两步,却见一个颀长人影提灯而来。 沈星若喜笑颜开:“世子!你这是忙完回来了吗?” 云澈点头,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赤足上,只一眼便收了视线,“穿鞋,披衣……我在外面等你。” 沈星若“哦”了一声,赶紧拎了鞋袜来麻利地套好。 吱呀一下开门声响起,琼月带着两个小婢女端了水来。 她到沈星若身边时手指翻飞比划:小姐好点了吗?世子方才过来说要看看小姐呢,没想到小姐却醒了……不过小姐也该醒了,你都睡一整天了。 她比划完便上前帮沈星若整理头发。 沈星若暗忖怪不得神清气爽,这是把昨晚欠的觉补回来了,只是有点饥肠辘辘。 琼月笑着朝外指了指。 旁边捧着水盆的婢女说:“已经给郡主准备好饭菜了,一直在灶上温着。” 沈星若在镜子里朝琼月笑着眨眼。 此时时辰已经很晚,也不必出门,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因而琼月将沈星若的头发也是随意一挽,求个舒适简便便是。 沈星若穿了身轻便的珊瑚色衣裙出了房间。 云澈正立在雕花的窗前朝外望,听到脚步声回头,朝沈星若伸手。 沈星若懂事地把手腕递给他。 云澈探了她脉搏,又用手背贴了贴额头,笑着说道:“你身体不错,已经好了许多,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吃点东西。” 李娘子已经带人把饭菜都摆好。 沈星若坐过去的时候问道:“世子吃饭了吗?” “没来得及……刚回来,正好一起。” 云澈坐下后,随手给沈星若盛了一碗汤放在一旁晾起来,又将距离沈星若有些远的栗子鸡拿到了沈星若面前。 “你还没完全好,饮食要清淡一些,晓得你爱吃荤的,没有肉定然是不乐意,便让做了这个栗子鸡给你解解馋,不过要少吃几块。” “哦,好的!” 沈星若眉眼弯弯,忍不住去拉云澈的手:“世子,你喜欢吃什么啊?” “我都可以,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 沈星若抿唇“哦”了一声。 云澈瞧她兴致似乎一下子弱了一些,便轻笑着说:“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 沈星若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云澈温声说:“好了,先吃,你整日没吃什么,定是饿坏了。” “好!” 沈星若捧起面前玉盏,因为心情愉悦身体舒爽,胃口也好的很,吃了不少。 期间还时不时给云澈夹几样自己觉得不错的菜色。 云澈一直微笑着,席间两人没怎么说话,却自有一股暖流在二人之间来去浮动。 待到吃饱喝足,李娘子带人收拾碗筷,云澈牵着沈星若到了书案边,“给你准备的礼物。” 这书案是沈星若平素绘制兵器和军械图纸的时候用的,桌上也有些同类的书籍和一些杂书,此时上面多了两个木匣子。 沈星若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两卷竹简书,看起来十分古朴。 “这是什么书……”沈星若一边问着一边拆开来看,眼眸逐渐微亮。 这竹简书是讲兵器的,以前不曾看过,但看兵器图样便知道这书定然十分珍稀。 沈星若爱不释手仔细地翻看着。 云澈的声音响起来:“看看另外一个。” “好……”沈星若依依不舍地将书简放回去,又打开另外一只木匣子,里面却是一顶十足别致的金镶玉莲花发冠。 发冠中央镶嵌碧玺琉璃,冠下边缘缀着一排珍珠。 珍珠色泽莹润,黄豆一般大小。 发冠安放在红色的绒布之上,珍珠和碧玺琉璃的光泽在烛火跳跃之下交相闪烁,灿灿生辉。 沈星若眼眸又是一亮,双手将那冠捧起来。 云澈问:“喜欢吗?” 沈星若连连点头:“真漂亮……世子,你哪来这么漂亮的冠?” 云澈笑道:“你忘了我有铭钰轩,这东西是底下人做的,中间镶嵌的那颗碧玺琉璃原是你那一批宝石中挑出来的。” 沈星若将那发冠左右打量,也是爱不释手,有点惋惜自己此时没梳髻,不能戴上去试一试。 “对了。” 云澈忽而指了指书案一角,“你想看这一类的书吗?” “什么书——” 沈星若回眸一看,见有本《太乙救苦护身妙经》放在最上面,她手指一蜷,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我是有点好奇。” 因为云澈说自己拜师齐云山,那里是道门仙山。 沈星若前段时间忽然很想知道,他如果在师门都会学些什么,便让七弦帮忙寻一寻道门书籍。 这是七弦找来的。 很生僻,沈星若基本是看不懂的,不过书籍之中有些图画看起来不错,倒让她多翻了一翻。 第183章 沈靖和公主的交情 沈星若记得有一篇写到“救苦天尊步摄莲花,法身变化无数”,旁边法身女子戴了玉清莲花冠,庄严别致,一时兴起便随手描画了那冠。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妆奁里有个玉莲花冠,昨日还戴着去哥哥婚礼了。 如今—— 沈星若看着手中的莲花冠,忽然想到,云澈应该是上次为她点算东西的时候看到的这本。 他既看到了这本书,应该也看到自己描画之后夹在书中的那张纸,所以这冠不是一时兴起送的,而是专门准备的。 沈星若抬眸望着他,心中早已是软了一大片,娇娇软软地唤了声“世子”。 云澈温声道:“如果你想看这一类书籍,我可以帮你找一点入门的先看看,你选的这本书有点深,不适合你看。” 沈星若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其实我是对你好奇,不是好奇这些书,你便是帮我找来,我怕也没时间去看。” “我每月空闲的时间不多的,闲下来的时候……比起看书,我更愿意和你待会儿。” 云澈轻笑:“原来如此,那这样,你好奇我什么便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书就不必看了。” 沈星若笑着牵住云澈的衣袖:“世子你真好!” 云澈瞧她眼睛亮闪闪地,眼神乖巧又灵动,忽然就很想抱抱她,不过沈星若夸了他“真好”之后就去收那两本竹简书和莲花冠了。 云澈的念想最终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他看着沈星若漂亮的侧脸想,有些亲昵的接触或许是会很容易就上瘾的。 “对了!” 沈星若把东西收好,转头问道:“世子你昨晚帮她看诊,什么情况?我都忘了问。” 云澈牵着沈星若到了外面的四方榻上坐下才说:“她的身体大约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她长期都在服用避孕的汤药,但她自己应该不知道,她身边的人好像也不知道。” 沈星若微怔:“她有太医帮她调理身体,如果喝这种药太医不会不知道,除非太医知情不报——” 话到此处沈星若眼眸微微一眯。 公主府有人不想让她有孕。 而整个公主府里,能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能让太医都缄口不语蒙骗沈南雪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镇国公主本人。 可是镇国公主不是很喜欢沈南雪那个儿媳吗? 为此当初还促成了沈星若和顾景廷的婚事,就为把沈南雪抢过去做儿媳? 沈星若蹙眉道:“为什么啊?” “不知。” 云澈顿了顿说:“此事我并没有直接告诉郡王,只是说沈南雪体寒,所以不易受孕,调理的方子需要换。” “但以郡王的聪慧,他定然是听得懂我话中之意的……不过我觉得郡王好像本身就猜到了些什么。” “他请我为沈南雪诊脉之事,前前后后已经拖了许久,这中间我也曾去过几次公主府,他不曾主动开口过,想来是知道公主府有些什么不妥当。” “所以会选昨日,在沈家,而且当时身边只留了凌元朗一个亲信。” “哦……”沈星若点点头,“那她如果不喝那个药了,还能怀孕吗?” “不容易……她的身体受了损伤,即便已经停药也需要好好调养,恢复到如何状态现在不好说的。” 沈星若“哦”了一声,“真奇怪,公主为什么这么做?” “此事——” 云澈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姑母好像对沈家并不怎么亲热,我的意思是,以她和沈夫人的交情以及和沈家的关系来说,如今她对的沈家的态度是有些冷淡的。” 沈星若皱眉说:“她们以前似乎是闺中密友,我小的时候公主偶尔会到府上来,我那母亲也会去公主府上。” “他们二人交情极好,京中宴会如若一人不去,另外一人便也不会去。” “她们两人一起参加的宴会,主家都习惯要把二人席位设在一处。” “郡王和沈南雪就是那时候随着母亲们来往频繁有了情分,后来也不知怎么,她们来往的就少了,大致是公主掌权之后。” 沈星若仔细想了一会儿,“我不曾听说她们之间闹过矛盾,好像悄无声息就冷起来了。” 前几年梅氏卧床后,镇国公主偶尔还会去看看她,这几年似乎从未看望过。 逢年过节的礼物也少了许多。 云澈又说:“且这一次,你和你哥哥破突厥的功劳不小,但封赏之事却轻描淡写。” 沈星若的封赏是云澈出面讨来的。 而沈南潇只是进了散职,不曾加官进爵赏赐,等于是没给封赏。 镇国公主固然日理万机,但身边多的是左膀右臂,定会提醒她这个,不可能忘记,轻描淡写地不了了之便是故意为之。 云澈顿了顿:“我记得小时候曾偶尔听父亲提起过,姑母与你父亲有些交情,只是那时候年幼,又只听到零散几句,听的不明白。” “昨日诊脉结束之后,我觉得事情蹊跷,今日出门便是去见了一个跟随我父亲多年的老人,问了一些以前的旧事。” “我父亲和公主有交情?什么样的交情?”沈星若诧异出声,“那个老人说了一些什么吗?” “稍安勿躁,听我慢慢告诉你。” 云澈起身到门口去。 原来是李娘子送了银耳百合汤来。 云澈将汤端来送到沈星若面前,盯着沈星若都喝完了才继续说道:“姑母及笄那年出游之时被一群逆贼掳劫,是沈将军带人前去营救。” “沈将军护送姑母回京之后,姑母就命人准备宝马和铠甲,还亲手给宝马做了红缨脖圈,说要赠予一人,但这礼物没有送出去。” “它们被姑母随手赏给了一个统领,她亲手做的红缨脖圈也被丢进了火盆。” “那个时候正好是你父母传出婚讯的时间。” 沈星若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公主年少时可能喜欢我父亲?” “然后却是我母亲嫁到了沈家,公主不悦,对沈家和我母亲都是怀恨在心,就报复到沈南雪的身上去吗?” 沈星若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离奇。 可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这些事情…… 第184章 因为我爱慕郡王 夜色幽沉。 云灏满面寒霜地闯进了凤仪宫内,冷声下令:“全部退下!” 镇国公主还在处理公务,锦兰带着女官和婢女左右服侍,瞧他这般气势汹汹而来,神色都有些诧异。 端郡王云灏素来对镇国公主孝顺有礼,何曾如今日这般横冲直撞过。 锦兰迟疑片刻,上前询问:“不知殿下有何——” “退下!” 云灏凌厉的眸光从锦兰身上划过,冰冷道:“我与母亲有些话要单独说!” 锦兰滞了滞,看向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摆手,“你们先下去。” “是。” 锦兰只好躬身,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出。 啪嗒。 殿门合上,整个凤仪宫内殿之中便只剩下云灏和镇国公主母子二人。 镇国公主坐在凤椅之上面含微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灏儿这般着急上火?” “母亲。” 云灏盯着镇国公主徐徐说道:“我已经审问过给雪儿调养身子的太医了。” 镇国公主蹙眉:“审问?太医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大动干戈?” “母亲难道不知道我为何审问他吗?”云灏阴沉着脸一字字说道:“太医交代的一清二楚,是您身边的锦兰命他将雪儿调养身体的药换成了避孕的!” “锦兰是母亲最信任的人,她难道不是奉了母亲的命令!” 镇国公主怔了一瞬:“她是我儿媳,我怎会命人换她的药!我从未——” 云灏扯唇笑道:“我也很想知道……” 他与沈南雪成婚三载,夫妻感情一直极好。 至于不曾生养之事,他一直觉得是缘分未到,并未太在意。 但沈南雪却逐渐忧思焦虑,两人的情分也因这事逐渐消磨,今年纳了侧妃进府之后情况更是严重。 云灏与沈南雪自幼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感情深重,便愿意纵容她的脾气,也很想改变现状。 他知道关键的问题在于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即便是不能和以前一样,至少不会越来越糟。 所以这大半年里,他为两人子嗣之事用尽心思。 然而无论是请多少太医给沈南雪诊脉,得到的回复只有一个。 那就是沈南雪自己体寒,不易受孕。 请民间的神医来看也是一个说法。 一开始他也觉得是沈南雪身子不好,与子嗣无缘。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实在不行,就过继一个孩子给沈南雪傍身。 可谁知前几日他去吏部办事,偶然间听到两个官员议论内宅之事。 他们窃窃私语,说起某家宠妾灭妻,丈夫连同婆母给正妻下了不孕之药,让那正妻一生无法生养,还以此为理由堂而皇之纳妾进门。 云灏听了忽然心头一惊,莫名就觉得沈南雪不孕之事是不是也有蹊跷。 他生出了怀疑之心,不便打草惊蛇,便找了自己最信任的云澈帮忙给沈南雪诊脉。 昨晚云澈虽没有明着说沈南雪的药有问题,但已经是点到了。 云灏回府之后装作无事发生,暗中却让凌元朗将这两年给沈南雪调理身体的太医秘密抓起来审问。 这一番审问之下,却得到这样的答案—— 是镇国公主、他的母亲下令换的药! 云灏神色痛苦,眼底充斥着红血丝:“为什么?母亲是不想我有孩子么?还是雪儿做了什么让母亲不高兴的事情,您要这么对付她?” “母亲,您给我个理由——” 镇国公主沉着脸说道:“放肆!不过是太医一面之词,你竟然就这么怀疑自己的母亲?” “雪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疼宠她多年,为娶她进门费尽心思,我怎会对她下手……难道我不想要孙儿吗?” “你审的哪个太医?马太医?!”镇国公主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他如今还在你的手上?你让人把他带过来!” “本宫叫来锦兰和他当面对峙!” 云灏神色微怔,打量着镇国公主的面色。 只瞧着镇国公主愤怒不能自抑,脸色铁青似乎真的被这个消息冒犯到了。 难道是那太医胡乱攀诬? 或是一切都是锦兰自己所为,不关母亲的事情? 云灏深吸了口气,命令凌元朗去带人。 等待将那太医带来的时间里,整个凤仪宫内静的鸦雀无声,气氛十足压抑紧绷。 云灏和镇国公主都不曾开口说话。 一刻钟后,凌元朗把个浑身血污、官袍破烂的人丢在了凤仪宫大殿之上。 镇国公主问:“是锦兰大人让你换了郡王妃的药?你是这么说的?” “是、是……” “传锦兰来!” 内侍快步退出,没一会儿一身官服戴垂双耳纱帽的锦兰进到殿内,跪在镇国公主脚边。 镇国公主蹲下身子,缓缓问道:“太医说你命他换了郡王妃调养身子的药?” 锦兰神色错愕,唇瓣开合片刻:“此事……” 镇国公主厉声开口:“到底是不是你?” 锦兰看着面容冰冷无情的镇国公主,又看了看一旁被重刑加身过的太医,闭眼深吸了口气,等再次张开双眸时平平说道:“不错。” 镇国公主怒极:“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何?” 锦兰轻声开口,眼神幽幽地看着云灏:“因为我爱慕郡王,我恨沈南雪能做他的正妻。” “她明明就一无是处,却能得郡王怜爱,凭什么——我若不是家中无权无势,没有依靠,只能做女官,也未尝不能和她一争!” “不过她能做郡王妃又如何?沈南雪蠢货一个,喝了三年避孕汤药她都毫无感觉——她这辈子不可能生出孩子了,哈哈哈哈……” 云灏大怒,一脚将锦兰踹倒:“你这个毒妇!” 锦兰跌过去带倒了一旁的灯架,灯架砸到锦兰身上,砸的她官帽掉落,头破血流。 她笑声却越发猖狂嚣张,“毒妇……呵,这么多年了,郡王殿下总算正眼看我了,真的不容易、不容易,我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我,那我也值了!” 云灏愤怒之极,只觉胸腔内杀气纵横,若是手边有兵器,他怕是会毫不犹豫地一剑刺过去。 镇国公主也脸色铁青,“你在背后做这种事情挑拨我母子关系,还敢说你爱慕灏儿?你这样肮脏的心思,不配说爱慕这两个字,来人——” 第185章 为了儿子 “公主不必叫人来。” 锦兰笑的荒凉:“我知道我做了这种事情,一死难逃,我拿这条命给公主和郡王交代,只求公主念在我多年为公主鞍前马后的份上,饶我家人性命。” “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不知道我做这些事情——” 话落,锦兰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云灏下意识地护在镇国公主身前。 镇国公主脸色微变,一声“住手”没喊出来,锦兰的匕首已经插入自己的腹间。 发紫的唇角溢出一缕殷红色的血渍来,锦兰赤红着双眼看着镇国公主,“饶我……家人……” 话音落下时,锦兰跌倒在地,发髻散乱,头上被灯架砸破的地方还有血珠在往外冒,却是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镇国公主背脊微僵,垂在宫装大袖的手紧紧捏起,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的沉痛和惋惜。 她的语气却冰冷凌厉:“抬下去。” 内侍上前来,将锦兰的尸首很快拖走。 镇国公主静默了片刻后沉声说道:“真的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此事也怪母亲大意,哪能想到她对你……” 云灏的脸色极为难看。 这件事情,就这般始于云灏的质问,终于锦兰的自戕。 云灏知道再无法追究。 他朝镇国公主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回到自己的落英庭,闲杂人等退开之后,云灏一拳砸在桌上。 锦兰死前的那些话无异于把他架在火上烤。 原来沈南雪三年不孕,归根结底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可是自己却以为一切是缘分不到,竟然让雪儿就这样受了三年迫害! 云灏惶然说道:“元朗,你说我这做丈夫的是不是很失职。” 凌元朗暗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锦兰会是这个心思……还好如今咱们已经发觉了,世子说过,郡王妃的身子也不是无法调理。” “只要请信得过的大夫帮忙,相信郡王妃的身子一定可以养好。” 云灏深吸了口气,“希望。” …… 凤仪宫后殿之中,镇国公主换了身寝衣坐在床头,盯着灯座上不断跳跃的烛火喃喃出声:“你说郡王信了吗?” 锦云陪在镇国公主身边,有些迟疑地说:“看起来郡王是信了的,毕竟锦兰姐姐那般样子,连我都觉得她真的爱慕郡王。” “是,本宫也觉得。”镇国公主轻轻叹道:“或许她是真的喜欢呢……可惜了,要是能再过一两年,她也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锦云暗暗叹了口气。 她与锦兰、锦贞同为镇国公主最信任的心腹,平素私交也不错。 这些年来她的确曾留意到,锦兰姐姐看郡王的眼神不一样。 有时候郡王已经离去,她却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直到郡王的背影消失都不曾收回目光。 或如正如公主所说,锦兰姐姐的确是真的喜欢,只是身份所限,这些年无法表达,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喊出了心中所念。 却要赔上性命。 “好好安葬她,她的家中多送些银钱去,叫他们离开京城,走的远远的。” 锦贞领命:“是。” 蜡烛噼啪一声响,镇国公主慢慢地眯起眼眸,似乎从那跳跃的火光之中,看到了云灏冰冷质问的脸孔,和锦兰死不瞑目的眼神。 云灏是她的儿子,却为了一个女人那样的质问自己的母亲。 果然民间俗话说得好,娶了媳妇忘了娘呢。 镇国公主忽然道:“锦兰她跟随本宫多年,她不该是这个结果的……” 当年她是不愿意沈南雪进门的,可是云灏却已经和沈南雪情根深种非她不可。 那时候云灏不过刚及冠,虽说他自幼被镇国公主教导的聪慧懂事,稳重内敛,可到底也是年轻的,沉稳的表面之下也带着热忱和冲动。 镇国公主知道如果她用手段让沈南雪嫁了旁人,云灏定会伤心难过。 自己若是阻拦云灏和沈南雪之事,只怕这个儿子也会怨恨她,到时候母子离心得不偿失。 为了儿子,她让沈南雪进门。 一开始的避孕汤药,她只是随口吩咐,想试着相处看看,若是沈南雪不那么让她厌恶,那这汤药自然就停了。 可谁知,沈南雪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情都惹她心烦。 三年时间没有子嗣,她甚至不必去主动磋磨,甚至还能端着笑脸一直关怀照看她,而沈南雪自己就能磋磨自己,磋磨和灏儿之间的感情。 她为灏儿纳侧妃亦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可她没想到,都到了这个份上,云灏竟对沈南雪还是这样爱护。 “沈南雪啊沈南雪,以前她温柔贤淑也就罢了,如今冷傲跋扈,动辄给灏儿冷脸,还生不出孩子,却也能叫灏儿满心满眼都是她。” “真有本事啊……和她母亲一样有本事。” 镇国公主扯唇,冷冷哼笑一声,“本宫却最是见不得这种有本事拿捏男人的女人!拿捏的还是本宫的儿子!” “你去,让人把今晚的事情放消息给沈南雪知道。” “以她的性子,必定闹的鸡飞狗跳,本宫倒要看看,灏儿能受得了她多久!” …… 沉香榭里,沈南雪靠在美人榻上,皱眉望着窗外的常青树。 沈南潇大婚当晚,云灏说有些疲惫要去沽雪堂暂时坐坐歇息一二,谁知去了却见到云澈。 云灏表明意图,原来是请云澈帮忙为她诊脉。 云澈医术高深,超过太医,或许可以医好她。 沈南雪这三年来为子嗣之事可以说是费尽心思,有那样一个机会她自然欣喜。 可是诊脉之后,云澈却并未当面与她说,只是笑了笑便和云灏到了外间去说话。 这叫沈南雪十分不安。 难道自己这身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回到府上的时间她几乎都沉浸在这种忐忑之中,寝食难安。 镇国公主是女皇陛下如今唯一在京的孩子,而且早就入朝参政了,朝中也有不少势力。 看起来女皇也有扶持之意,不然不会让公主的亲家沈靖做那天策上将。 一旦女皇驾崩,公主便极有可能成为新一任女帝。 而云灏是公主唯一的儿子,他日也可能荣登大宝成为九五之尊。 第186章 恨上了郡王 沈南雪是云灏的正妻,是有可能做皇后的。 寻常世家贵族,正妻没有孩子尚且各种受人冷眼站不住脚跟,更何况是一国之母。 男人的宠爱终究是不够用的。 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自己的身子这么不争气! 寻常世家若是姐姐身子不好,还可以选庶妹、堂妹或是表妹进府为自己固宠,可偏偏她没有庶妹,倒是有两个表妹和堂妹都远在其余州府。 可是那些边缘州府的表妹、堂妹,德行怎么能和京中贵女比? 云灏的侧妃可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楼千月! 连沈南雪自己都没有足够把握赢她,其余女子又怎么比得过。 至于京中这个亲妹妹沈星若——那更是厌恶的不提也罢! 啪! 沈南雪恼火地一把将面前茶盏挥落,哗啦啦碎了一地。 屋内伺候的婢女大气不敢喘,只有燕语赶紧上前询问:“小姐您的手没事?来人,还不把这些碎片收拾了!” 院内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沈南雪抬眸一瞧,是丁嬷嬷快步而来。 一进到屋内,丁嬷嬷便冷声说:“都退下!快些,地上的碎片也不必收拾了,出去!” 奴婢们愣了一下,不敢耽搁快速退走。 燕语错愕地问:“出什么事了,让嬷嬷这样着急?” 丁嬷嬷反手将门关上,又催促燕语去把窗户也全部关严了,才走到沈南雪的面前去,“大小姐,老奴打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 沈南雪坐正了一些。 丁嬷嬷是母亲梅氏的陪嫁丫鬟,素来稳妥,所以母亲才送到自己身边照看,如果没有大事,她不会是这副姿态。 是出了什么事? 府上的侧妃不安分了吗?还是母亲的身子不好了…… 不对,这两件事都不需要这样关门闭户地来说。 沈南雪盯着丁嬷嬷,“公主要郡王和楼千月圆房么?” “不是!” 丁嬷嬷摇头,“锦兰大人死了,在公主和郡王面前自杀的。” “什么!” 沈南雪震惊地站起身来,“她为何自杀? 她嫁入府上三年多,与锦兰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觉得那锦兰是个冷静又能办事的人,这样的人会自杀,还是在公主郡王的面前? 是有什么内情? 丁嬷嬷艰难地说道:“昨晚郡王带着马太医去了凤仪宫,之后锦兰就自杀了,她死前猖狂叫喊,说自己、说她、她喜欢郡王!” 沈南雪惊的目瞪口呆。 丁嬷嬷咬牙又说:“她恨小姐成了郡王妃,所以让给小姐调理身子的马太医换了小姐的药。” 沈南雪脸色惨白,“什、什么……” 燕语也听得吓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嬷嬷这消息确切吗?是不是什么小道消息……别人胡乱说的?” “这种消息谁敢胡乱放出来?” 丁嬷嬷深吸了口气,“这消息是在凤仪宫外伺候的小太监听到的,小太监又和人在假山里嚼舌根,被路过的守卫发现,打了一顿赶出了公主府。” “我跟着那小太监出去,花了大笔银子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事情千真万确!” “小姐三年不孕并非是身子不好,难以怀胎,而是被那个锦兰给算计了——” 沈南雪脚下发软,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榻上,唇瓣开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丁嬷嬷瞧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过去扶住她,“小姐、小姐!” 燕语已经吓傻了。 三年时间,小姐可是喝了那药三年时间。 如果那个药是有问题的,那小姐现在的身子—— 就这般呆滞了良久,沈南雪忽然大喘了一口气扑在美人榻上,眸中恨意凛然,“贱人!” 丁嬷嬷连声劝道:“小姐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既然抓出了她,那药咱们也断了有一段时间了,只要找医术高超之人重新帮小姐调理,小姐的身子会很快好起来的。” “到时有了孩子,郡王和小姐之间也便可以如以前一样琴瑟和鸣。” 沈南雪却似是没听到这些话一样,只问:“你说她自杀的时候郡王也在场?” “是……听说先是郡王带了太医去询问公主,而后太医和锦兰对质……”丁嬷嬷话到此处,忽然心底闪过一缕古怪。 沈南雪心中又恨又气,愤怒之极,“如果不是他的桃花债,那我也不必这样,不必这样!” 丁嬷嬷回过神来,听她这语气竟然是连云灏都恨上了,连忙便说:“小姐万万不能这样想,郡王能带着太医去找公主对质,证明郡王十分维护小姐。” “他也并不知道锦兰之事,这是个意外,他是小姐的丈夫,以后这公主府上,小姐还需靠着郡王才能过的好,小姐你——” “别说了!” 沈南雪一把甩开丁嬷嬷,脚步踉跄地往内室走去,“我要休息,谁也别来打扰我!” 丁嬷嬷看着啪一声拍上的门,眉头拧的死紧。 与沈南雪说这件事情,本身是想要她警醒一点,再小心一点,这府上不知还有什么明枪暗箭,她须得和郡王一条心才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谁知弄巧成拙,沈南雪却是恨上了云灏,将自己关起来还不知要怎样。 丁嬷嬷只觉有些疲惫。 沈南雪和梅氏当真是一样的性子。 但是梅氏当初嫁入沈家的时候,沈家情况没有那么复杂,沈靖又从不会拈花惹草,因而梅氏一切都顺风顺水。 可如今沈南雪的处境却不一样…… 而且方才丁嬷嬷心底的那丝古怪现在越来越清晰。 锦兰算计沈南雪不孕,公主是真的不知,还是本身就是她授意的,只不过被察觉了,所以锦兰来做替罪羔羊…… 若是别人,恐怕不会觉得公主会做这种事情害沈南雪。 可她却不一样。 她知道,公主和夫人曾经可是有些龃龉的。 虽然这些年表面上大家还是和和乐乐,难保背地里不会怀恨在心使绊子。 这也是夫人要她到沈南雪身边的缘故。 三年不孕,如今查出缘由,还是公主身边的女官所为。 就算是给了前因后果,听起来依然叫人疑心。 丁嬷嬷忽然说:“燕语,你好好伺候小姐,我要回沈府一趟。” 燕语已经被方才那消息吓得失措,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见丁嬷嬷转身要走,她才回神问:“嬷嬷回沈府去做什么?” “有点事。” 丁嬷嬷交代道:“你劝劝小姐,好好吃饭休息,身子要紧别拖垮了,还有……若是郡王来了,尽量别让小姐和他再起冲突了。” 再好的感情也是禁不住一再磋磨的。 …… 第187章 燕离夜探 凤仪宫 锦贞快步走到镇国公主身边耳语两句。 镇国公主淡淡一笑,“将这些事情报到沈家又有什么用?” “那就不管了吗?” “不管——” 镇国公主随意开口,话音未落,忽然换了语气:“锦兰不能白死,而且她知道挺多的,杀了。” …… 入了夜,丁嬷嬷从公主府角门离开,带了个丫头,坐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往沈府去。 冬日的夜晚冷的厉害。 即便是有马车挡着,车内依然灌进些许寒风,吹的小丫头打了个哆嗦。 丁嬷嬷脸色凝重,脑海中努力整理着这件事情,想着等会儿见了夫人如何去说。 如果真的是公主在背后指使锦兰,那这公主府就是刀山火海,只怕沈南雪以后日子会非常难过。 丁嬷嬷自认劝不了沈南雪,恐怕到时候还得梅氏出面,沈南雪才会听。 想到此处丁嬷嬷暗暗叹了口气。 大小姐的脾气可是真的够倔。 啪嗒。 马车忽然停住,两侧响起连串的脚步声,之后就归于一片寂静。 小丫头小声询问:“怎么不走了?” 但外面没人回应。 小丫头看了丁嬷嬷一眼,怯懦地说:“嬷嬷,这是怎么了啊?” 丁嬷嬷把车门推开朝外一看,驾车的车夫和两个家丁都不见了人影,此处竟也不是去往沈家的路,而是一条不知名的窄巷。 整条窄巷黑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冷风吹来,马车车门拍打上车壁劈啪作响,风也呼呼,似鬼哭狼嚎一般。 小丫头吓的“哇”一声哭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啊!” 丁嬷嬷心里也是一紧,就要呼喊两声,谁知一柄大刀呼啸而来。 刀锋扎在马车车门之上,嗡嗡晃动,余力震的那小丫头直接晕了过去。 刀柄敲在丁嬷嬷脸上。 丁嬷嬷惨叫一声摔下马车,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铮! 有一人手一探,大刀回到了他的手上,黑衣人缓缓朝着丁嬷嬷靠近。 丁嬷嬷骇然,根本顾不上说什么,踉跄地爬起身来往前跑,却绊到脚下裙摆扑跌在地。 那黑衣人一刀斩下。 刀锋携带的内力震的丁嬷嬷喷出一口血,直接昏死过去。 斜刺里有一颗石子飞来,敲打在黑衣人刀锋之上,竟将那刀震的偏离了原本位置,一刀砍在丁嬷嬷肩膀。 “谁!” 黑衣人瞬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位。 只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戴着夸张的花猫面具的人,姿态不雅地蹲在不远处,捡着地上的石子把玩,“这条命我想要,怎么办,咱们打个商量?” 黑衣人眸光阴沉,二话不说直接提刀朝着他砍去。 戴着花猫面具的人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没得商量了,那好。” 他懒懒散散地站起身,还拍着手上看不见的灰尘,在那大刀逼近自己面前时两指一捏,竟将那把刀稳稳抓住。 刀锋带来的内息震的衣袍猎猎响动,脸颊上那花猫面具上的胡须也被震飞了。 黑衣人大骇。 那戴着花猫面具的人似乎也恼了,“你把我面具弄坏了!真过分!” 下一刻,他手指一动,黑衣人的大刀断成数节,全部扎入黑衣人身体,而且是没根而入。 黑衣人双目瞪圆,缓缓低头看着身前朝外迸出鲜血的口子,犹然不敢相信有人如此厉害,轻描淡写一招就要了他的命。 砰! 黑衣人不甘地倒下,死不瞑目。 戴花猫面具的人嫌恶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丁嬷嬷跟前蹲下检查,“还好还好,活着呢。” 这时巷子口又落下两个人来,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主子。” “才来,你们好快。” 花猫头也没回,只把丁嬷嬷拎起来甩过去。 那两人连忙把人接住。 花猫没好气地揶揄道:“你们怎么不再来地快一点,到时候正好能收尸呢。” 两个手下汗颜,“我们已经来的够快了,实在是主子脚程太快……” “好啦好啦,你们把人看好了,伤治一治,我还有话问她,然后找个尸体替了她,免得节外生枝。” 手下应了声“是”。 花猫看着黑漆漆的夜小小声地说,“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我都好久没见到姐姐了,真想她……我去瞧瞧,你们回去。” 一个手下迟疑着想开口,另外一个连忙拉住他摇头。 最后两人没说啥,赶紧处理了这个现场离去了。 …… 花猫上了屋檐,几个起落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容婷郡主府。 这个地方他以前没来过,但手下能干,早早就绘了地图给他,所以他来的轻车熟路。 他坐在阴暗的墙头,等着郡主府巡夜的守卫过去,轻飘飘落到了揽星斋的院子里,抬头望着灭了灯火的二楼厢房眯眼笑。 他欢欢喜喜地抬步正要往内走,忽觉身后有人影闪动。 花猫连忙侧身躲闪,竟还是慢了几分。 面具被内息划破了系带,直接掉了下去,露出了那张俊美精致的脸颊。 燕离懒懒地伸出手接住掉下去的面具,抬眸望过去。 有个颀长男子一袭素衣立在揽星斋廊下。 男子眼如点漆,长眉疏朗,长发以木簪半束起,目光平静地看着燕离,正是云澈。 云澈淡淡道:“很晚了,她已经睡了。” “哦。” 燕离点点头,“我猜到了,我也不是非要和她说话,只看一眼也行。” “不行。” “为什么?” “没有理由。” 燕离挑眉笑道:“我这个人呢比较执着,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得做到,你不让我看,我今天就偏要看!” 话落,燕离忽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便朝云澈攻去。 云澈眉心微拧。 沈星若昨天白日睡了一天,导致晚上没了困意,便醒了一整晚。 她明日是要去营中的,所以今天调整睡眠时间,一整个白天都撑着没睡觉,现在刚入睡不久。 现在如若动手动静太大,必定将她吵醒。 电石火花之间,云澈指尖捏诀,凝气为剑,削向燕离面门。 在燕离惊讶躲闪之时以隔空气劲打燕离手腕。 燕离明明看清楚他出招方位,但他实在速度太快,根本无法躲闪。 手腕一麻,燕离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剑脱手,只觉眼前似有一扇大袖卷过,剑被卷走。 燕离被逼的后退数步,站稳时发现软剑已经到了云澈手中。 这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燕离瞪着云澈说:“你练的什么妖术?” 第188章 熏香 云澈漠然道:“请你离开。” “……” 燕离撇了撇嘴,上上下下打量着云澈,暗忖道:这人分明就是出手叫自己知道厉害,明白并非他的对手,不过说话倒也算客气,讲道理。 他倒是完全忘了是他自己先动手的。 燕离伸手。 云澈把他的软剑丢过去。 燕离接住后手一抖,剑直接别回腰间,且毫无痕迹。 燕离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哎,谁叫我打不过你呢,那我就走,但是我来过想看看他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她?” 沈星若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入过宫。 他快有两个月没见过她面了。 以前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倒是有些想念。 云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燕离就知道这人并没那么好说话,他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说,后会无期。” 下次,如果有时间出来定然直接去天策营找沈星若,再不要到这里来了。 这个人好难对付。 燕离心中泛着嘀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云澈确定他离开,才轻轻舒了口气。 原本他都是要睡了,但顺着栖霞馆看到此处有些不对,所以及时赶到。 这个燕离身份不明不白,接近沈星若的动机也有些可疑,而且刚才他身上还带着血气……也不知在这暗夜之中又去做了什么事情。 楼上厢房传来轻微声响。 云澈撩袍上楼,推门而入,走到床边时发现沈星若紧蹙着眉毛,额上汗珠密布,手紧抓着被角,饱满好看的水润红唇紧紧抿在一起。 那身子僵硬绷直,似乎是做了噩梦。 云澈一手握住沈星若攥紧的拳头,另外一手捏起袖角给沈星若擦去额头汗珠,而后五指探入沈星若发间,轻轻按揉几处穴位。 片刻后,沈星若呼吸开始变得匀称,紧绷的身子也逐渐放松。 原本捏在被角上的手抓住了云澈的大手,翻身侧躺,把他的手抱在怀中。 云澈无奈。 就这般静静陪了片刻,等她又睡沉了,云澈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抽走。 他起身到了外间翻找了片刻,拿了安神的香来点上,确定一切稳妥,起身离去。 回到栖霞馆后,云澈吩咐骆平安:“今夜京中应该是发生了流血事件,你留意一下看看是何事。” “是。” …… 沈星若第二日四更刚过便起身,整理一番直接出发前往天策营。 时辰尚早,夜色深浓。 整个城中街道上一片寂静。 沈星若几人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样安静的早晨更显清脆悦耳。 一行人到了城门处时,城门已大开。 城门入夜便落锁,除非是要命的公干否则绝不会开启。 沈星若每次休沐后,早起回营卡的时间点正好是早上开城门的时间,否则也是出不去的。 但今日却是开早了。 有人比她早出城。 难道是沈靖? 就在这时,沈星若听身后传来一串错落的马蹄之声。 她回过头。 沈靖带着亲兵策马而来。 沈星若蹙眉,那是谁提前出城了? 就在这疑惑的时候,沈靖出声发问:“城门为何是开的?出了什么事么?” 守城将领连忙拱手行礼回话:“上将军容禀,昨夜城中发生械斗,死了两个人,大理寺接到打更人报案之后连夜办案,这城门是为他们开的。” 沈星若和沈靖都是面色微变。 沈星若立即出声:“知不知道死的是什么人?” 那守城将领看看沈星若又看看沈靖,垂着头没吭声。 沈靖问:“知不知道?” 守城将领这才说:“一男一女,男的好像是江湖人,女的是个中年妇人,具体身份不清楚。” 沈靖拧眉片刻,一扯马缰出了城门。 沈星若知道自己是打问不到什么的,现在马上要到营中作训时间,自然也是不敢耽搁,便策马出了城。 她对沈靖没什么好感,也不追上去,就这般远远跟在后头。 一路上思忖着死的那两个会是什么人。 京城天子脚下,治安一向极好,平素就连抢劫偷盗之事都极少发生,昨夜竟会出人命官司? 林同辉才落马不久,天策营前段时间又出了刺杀主将之事,现如今京中又出命案,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也不知这命案与前两桩事情有没有联系,还是只是巧合? 两拨人一路进到了山口,到天策营前的时候,沈星若发现初一停在营前,沈靖已经入营了。 等沈星若到了近前,初一说:“将军请你午后过来一趟。” “知道了。” 沈星若随口应下便直奔鹤翼营。 如今营中一切稳妥,日训按部就班进行。 沈星若巡视一圈之后往仪仗营去了一趟,确定一切依然稳妥之后,重新回到鹤翼营去。 此时距离午后还有一个多时辰。 琼月为沈星若准备了午膳送过来。 沈星若一边动筷子一边说:“琼姐,你说他找我是为什么事?” 琼月想了想:约莫是营中的事情。 毕竟,沈靖和沈星若的父女情分几乎聊胜于无,如今只剩这天策营上下级的军中职级关系了。 不为营中公务找沈星若,难不成会找沈星若说家常? 沈星若抿了抿唇,“算了,不管说什么,我去了也就知道了。” 她低头继续吃东西,忽而又想起什么来:“对了琼姐,昨晚是你帮我点的熏香吗?” 她早上起身的时候发现床头有多余的香灰,但她昨晚睡前分明没有点过香。 琼月微笑着比划:是世子。 琼月昨晚睡得迷糊时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等披衣出来时,就看到云澈从沈星若房中出来,朝她打了个去休息的手势。 沈星若“啊”了一声,低声喃喃:“他不是很早就回去歇下了吗?怎么还跑来给我点香呢。” 怪不得昨晚自己睡得半梦半醒,好像感觉闻到了紫檀香气,还以为是做梦。 此时听琼月一说,原来他是真的来过一次。 沈星若唇角微弯,放下了碗筷:“劳烦琼姐收拾,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情找我。” 话落,沈星若出了鹤翼营一路策马到主营中军帐。 此时正好刚过午,沈星若进去的时候沈靖也是才用了午膳。 第189章 自己给自己底气 他坐在主位之上,翻看着各营送来的日训军报。 碗盘已经被亲兵收走,但空气之中还浮动着浅浅的饭菜味道,沈星若鼻子够灵,随意一嗅便分辨出他午饭用的是营中大锅饭,并没有另起小灶。 不得不说,沈靖这个人虽然在家中十分让她讨厌,但在军中的确公正严明,严于治军更严于律己。 从不借着职务给自己谋便利。 沈星若瞅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想起那晚和云澈说起沈靖年少时与公主二三事。 这么板着一张脸,又严肃又无趣的人,镇国公主当年喜欢他什么……还搞得嫁不成他现在公主就报复起沈南雪来? 因为被他英雄救美所以就倾了心吗? 女子好像大多都有英雄情怀,沈星若觉得自己就是这样,镇国公主应该也不例外。 更何况,沈靖虽然面冷了一点,但这张脸似乎的确还不错。 哥哥沈南潇几乎遗传了沈靖所有的五官优点,看着沈南潇那张脸也便能想象到沈靖年轻时候的样貌。 沈靖抬眸看来,虎目之中精光四射:“你在看什么?” 沈星若收回了视线给沈靖行了礼:“不知上将军传我来前来有什么吩咐。” “……” 沈靖看她这副恭敬又客气的模样忍不住拧眉片刻,才放下军报问道:“你可考虑过再成亲的事情么?” 沈星若微怔,眉心轻蹙:“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靖冰冷地看着她:“你既已和离,和顾家的事情就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年纪也并不大,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 “看看那纪英楠,便是从三品的归德将军,一样是要嫁人,与其等女皇留意到你,随意将你赐给谁,你不如早做打算,定下终身。” 沈星若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挑眉问道:“请问,您是以我军中上司的身份问我,还是以我父亲的身份问我?” 沈靖沉默片刻,“你想说什么?” “如果您是以天策上将的身份来与我谈这件事情的话,那这是我的私事,您无权过问,此处是军营,您也不该过问属下的私事。” “如果您是以我父亲的身份来问我这件事情的话……” 沈星若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眸中却半点温度都没有,“自小到大您都不曾管过我,如今又何必多花心思来管我的终身大事。” 沈靖微僵。 沈星若徐徐说道:“你们厌烦看到我,我也不愿看到你们,我们各过各的日子,我以为对我们的关系,我们都是有默契的,为何今日您还要管我的私事。” 沈靖面色一沉,一句“我是你父亲自然要管你”就要脱口而出,但却在对上沈星若凉薄无情的双眸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帐中气温似乎骤然冰冷下去。 初一站在沈靖身侧只觉十分压抑,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星若。 这个二小姐,如今是越来越刚硬了,竟然直接把话给说死了,半点面子都不给将军留。 沈靖眉心紧拧,沉声说道:“即便你住在了外面,但只要一日姓沈,你就和沈家有割不断的关系,我今日问你并不是和你商量,我是通知你。” 沈星若眯起眼:“通知?怎么您已经为我选定成婚的人选了么?难道是又想让我帮谁做什么踏脚石?” 这一回,不等沈靖开口沈星若便冷笑着说道:“您让初一对我用家法,五十鞭皮开肉绽,根本就是想打死我。” “那时候我就发了誓,我再也不会做什么听话乖巧的女儿!” “没有彻底地和沈家撕破脸,是不想闹得太难看,是不想哥哥伤心罢了。” “如今你若以父亲的身份再想威逼我嫁给谁,想都不要想!” “你要是已经私下里答应了谁,要么你自己穿着嫁衣去嫁,要么就把我的尸体嫁过去,只要我活着,我就绝不可能听你安排!” 沈靖气的拍桌而起:“放肆!你是为谁这样的抵死不从,江陵世子?你想嫁给他?难道你配得起他?” 沈星若脑中似被重重敲了一锤。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世子之间…… 可是还未及深想,沈星若就被那句“难道你配得起他”激的心中一片刺痛。 沈星若的脸上一片雪白,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但她咬牙强忍,一字字说道:“我配不配得起你管不着!” 话落,沈星若冷硬地说了声“下官告退”,甩袖便走了。 沈靖僵立原地,脸色极为阴沉难看。 他本是那夜看到沈星若和云澈不清不楚,觉得不妥,今日才与沈星若提这个。 也是试探一下沈星若和云澈的关系。 其实他平素只关注朝务和军务,对这婚嫁之事,哪里有什么人选,哪里是私下里答应了谁? 可是不知为何,话说着说着竟就到了这种局面。 沈靖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 初一迟疑半晌,低声说道:“姚相似乎对二小姐有意。” “不行!” 沈靖想都没想冰冷出声:“姚廷是个什么东西。” 更何况以沈家和姚家如今的情况,沈星若也不该嫁到姚家去。 否则女皇要夜不安寝。 相信姚钟海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将姚廷管束的极严,不敢将手伸到沈星若这里来。 只是想到方才沈星若言辞激烈半步不让的样子,沈靖又觉头痛心烦,郁闷不已。 她就跟个炮仗一样,只要说起家中事直接就着了。 怎么如今会这样…… 可是沈靖转而就想起她方才咄咄逼人说的那些话。 自小到大不曾管过她。 五十鞭皮开肉绽是想要她的命。 到最后沈靖心中只余无力,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算了。” 他本也不欲管她。 今日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沈星若被沈靖气得不轻,不是因为他言辞冷厉说“她需要成亲”的事情。 而是那句“配不上”叫沈星若耿耿于怀。 那是她心中的疙瘩,明明云澈已经抚平了,可是却被沈靖轻而易举地又刺了起来。 这疙瘩在沈星若心底越长越大,最后似嘭的一下爆裂。 沈星若心里如同鼓了劲一般,竟生出一种强烈至极的冲劲来。 凭什么她配不上。 她哪里配不上。 她偏要配给他们看! 没有家族可依她可以自己依靠自己。 女皇可以登基,公主可以掌权,纪将军可以立在这男人当道的天策营中八年。 她沈星若为什么不可以自己给自己底气! 第190章 查验现场 京中夜半命案之事可谓是八方关注。 骆平安从前一晚开始盯着,到第二日晌午便打探到了消息,报给云澈知道。 栖霞馆里,云澈正坐在窗边与方若瑾下棋。 听完骆平安的禀报,方若瑾拧眉不解:“所以是江湖仇杀?然后那个姓丁的嬷嬷就很不巧地正好从那里经过,被波及了?” 骆平安垂眸:“现在大理寺查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丁嬷嬷身边跟了个小婢女,被震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一问三不知,只是哭个不停,据说她们是要回沈府去的。” 云澈问:“可说回沈府做什么?” “小婢女并不知道……丁嬷嬷原本就是沈夫人身边的人,若是回去看望沈夫人好像也是说得通的。” “的确。”云澈修长好看的手指捻着棋子,“可是南潇兄前两日成婚,丁嬷嬷才去过沈府一次,是看望过沈夫人的。” “昨日却又要赶回去一趟,是否看望的太勤快了一些。” “这……”骆平安迟疑。 “那世子的意思是,丁嬷嬷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去与沈夫人说?可是偏偏在路上遇到了江湖械斗出了事……”方若瑾皱眉“嘶”了一声:“怎么听起来有点蹊跷。” “不是听起来有点,是本来就很蹊跷。” 啪嗒。 云澈把手中棋子都丢进了棋盒之中,起身望着院内常青树,眸中波光涌动。 沈南潇成婚那日,他才给沈南雪诊了脉,料定公主府内必定因为沈南雪不孕之事扯出了不少事端。 如今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应该是姑母将事情按住了。 偏巧这个时候,丁嬷嬷又乘夜回沈府。 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沈夫人商议么? 说她是运气不好被人误杀,云澈绝对不信。 可她一个仆妇,谁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还有昨夜忽然出现在揽星斋的燕离。 云澈对气息十分敏感,即便昨夜只是交手一二,云澈依然嗅到了燕离身上的血气。 燕离昨夜就算没有动手杀人,也绝对去过凶杀之地。 而昨夜京中只有那一桩人命官司。 这一条条的线索搅绕在了一起,像是一团乱麻。 而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在何处? “对了!”骆平安忽然说道:“听说公主身边的内宰相锦兰忽然得了急病暴毙了,公主命人厚葬了她,还赏赐了锦兰家中不少东西。” 云澈眼眸微微一眯。 沈南雪不孕那件事情,他立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是锦兰。 恐怕也并非锦兰自己出手,因为她实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和胆量。 极有可能是为姑母背了黑锅。 那么丁嬷嬷呢? 或许她忽然回府,是知道了什么,要去与沈夫人说。 她却死了。 是燕离动的手,还是姑母? 云澈眉心逐渐拧起。 “这怎么听着越来越古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暴毙?”方若瑾也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他双手抱胸手捏下颌琢磨了一会儿,大胆推测:“不会是有什么内情?” “或许。” 云澈淡淡出声,沉吟了一会儿转向方若瑾,“你去帮我接父王母妃。” “啊?京中听起来有好戏啊,你这个时候叫我走人?不是!” 云澈淡道:“有什么问题?” “……” 方若瑾张了张嘴,没好气地说道:“行,我走,我帮你接人……不过这边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把戏,你搞清楚了可得告诉我,别吊着我啊。” 云澈点头:“好说。” 方若瑾笑了笑,摇着扇子离开了。 这等费脑的事情他素来懒得理会……他最近因为不能和纪英婕求亲之事郁闷的不得了,出去走动一下当是散散心也好嘛。 他一走,云澈便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我想看看那两具尸体。” 骆平安拱手应下。 大理寺卿冯清泉曾受过云澈一点恩惠,听闻云澈让人传信,当晚便做了安排。 云澈扮做仵作前去。 进到停尸房后,骆平安懂事地将两具尸体上面的白布都掀开。 冯清泉随在一侧,低声说道:“这两具尸体大理寺的仵作已经验看过了,男的是碎刀刃扎进身体致命,刀刃拼起来正好是一把长刀。” “女的是一剑封喉,这里还有那个随着丁嬷嬷的小丫头的供词。” 冯清泉把一张纸递过去。 云澈收回尸体上的视线,接过供词看了一遍后微微挑眉:“婢女看到一把刀吓昏了,丁嬷嬷是被剑杀的,刀刃碎了,还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不错。” 云澈上前去,细细检查了两具尸体后,转头说:“带我去现场看看。” 冯清泉应了声是,去换了身便装,不一会儿就带着云澈和骆平安赶到了昨晚的凶杀现场。 此时已入夜,巷子里十分暗沉。 这地方平素走动的人就很少,如今发生凶杀案,更是无人敢靠近。 云澈下马车之后提着灯笼细细地查看了一圈。 冯清泉在一旁不敢打扰,等云澈回到马车边后,才说道:“附近的百姓都已经走访过了,昨晚没有人听到有什么动静,凶杀案发生的很快。” “原本护送丁嬷嬷的护卫有两个,车夫一个,现在也已经拿到了大理寺来,口径一致,说是看到一个拿着大刀形如鬼魅的人被吓坏,所以弃车而逃。” 顿了顿,冯清泉又说道:“此案……清楚明白,基本已经可以结案。” 云澈淡淡垂眸,没有多言,只说:“辛苦祖大人亲自陪我跑一趟。” 冯清泉连说不敢:“世子对祖某有再造之恩,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如果世子没有旁的事情,那我就告辞了。” “没了。”云澈温声说:“祖大人慢走。” 冯清泉冲云澈行了礼后,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云澈停在暗巷之中,眼神盯着地面上一块裂开的地砖。 那是横刀留下的痕迹。 小婢女看到一把刀吓昏,地上还有刀痕。 那么杀丁嬷嬷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用刀的。 可偏偏丁嬷嬷致命伤是剑伤,而且脸完全是面目全非,只有身形和衣服符合丁嬷嬷的特征。 第191章 心中有愧 还有那两个护卫和一个车夫……这根本不是去沈府的路,他们将马车驾到这里,还那么轻易弃车而逃。 这桩案子漏洞百出,证据和现场根本都串联不起来。 可偏偏冯清泉却说案子清楚明白,可以结案了。 云澈抬眸望着漫天星斗,眸中划过一抹暗沉。 应该是有人交代冯清泉结案,不再追查,这京城能有这个能耐的,除了女皇便只剩下两个人,那就是镇国公主和姚钟海。 女皇在宫中醉生梦死,不会管这等仆妇之事。 姚钟海与沈家和丁嬷嬷都没有丝毫关联,那就只剩下姑母。 可是姑母为何对一个仆妇痛下杀手。 还有丁嬷嬷面目全非的脸,燕离身上的血气。 云澈细思片刻,叫来骆平安乘车回府。 等进到江陵别馆之后,云澈立即吩咐:“查,动用我们在京中所有暗线,查燕离,他是如何从礼部入的宫,有何据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骆平安立即应了声“是”,又迟疑地说道:“此事既是沈家和公主府的事情,那咱们——” 话到此处,他忽然住了口。 是了,沈家。 沈星若也是沈家人,而且这个燕离还是跟着沈星若入京的,一路纠缠,到了京城之后依然纠缠不放。 如果不是世子帮沈星若戳破燕离身份,那他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份上去。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沈星若的安全这事也得追查到底。 …… 镇国公主府凤仪阁 锦贞将丁嬷嬷之事禀报给镇国公主之后,公主蹙眉说:“派出去的人怎么会死?” “不知,据说是被什么高手震断兵器杀了的,大理寺那边说现场和尸体上都没有留下证据,只知出手之人武功极高,可能是不知名的江湖高手。” “这等高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恐怕很难追查,而且丁嬷嬷的脸被划的面目全非了,有些古怪。” “杀一个仆妇,怎么还牵出这么复杂的事情?”镇国公主沉吟片刻,吩咐:“那就让大理寺继续留意,能追查就追查。” “是。” 锦贞点头后,有个淡绿官袍的女官进来小声禀了两句,锦贞示意她退下后,转向镇国公主又说:“沉香榭那位……已经知道丁嬷嬷的事情了。” 镇国公主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似是一点不感兴趣,“锦兰原本身负要职,如今她忽然不在,事情都压在了你和锦云身上,辛苦你们了。” “你从金玲她们几个中挑两个聪明伶俐的带在身边好好调教,为你们分担一些。” “是。” …… 沉香榭里,沈南雪原本就心情极为糟糕,听到丁嬷嬷的死讯之后,更是有一瞬间的呆滞。 她茫然地问:“丁嬷嬷她……为什么会死?她为什么会出府?” “大概是因为锦兰那件事情。” 燕语也没想到丁嬷嬷会出事,此时脸色惶然:“丁嬷嬷说回沈府一趟,让奴婢好好照看小姐,谁知就——” “锦兰的事情、回沈府。” 沈南雪喃喃重复着,“她是想告诉母亲,如果没有锦兰这件事情,她不会出府,就不会出事了。” “如果没有锦兰这件事情,我恐怕到现在还以为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与子嗣无缘呢。” 沈南雪忽然扯唇嘲讽地笑起来。 她以为嫁给了自己年少时候钟意的郎君,便可以夫妻情深,琴瑟和鸣。 可婚后云灏忙碌,陪伴本就不多,还没有子嗣。 她为子嗣之事心焦忧虑,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到如今告诉她没有子嗣是因为丈夫的桃花债直接被断送掉了。 她的身体受损。 连丁嬷嬷,自己身边得力的人也间接因为这件事情丢了性命…… 丁嬷嬷是梅氏陪嫁的婢女,沈南雪从小到大受丁嬷嬷悉心照看,不说如母女一般深情,情分也是厚重的。 沈南雪如何能够不痛心。 如今接二连三的痛心之事压在心底无处发泄,竟都莫名转化成了某种怨怒。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云灏,都在这公主府上! 她交代燕语好生安顿丁嬷嬷的后事,照看丁嬷嬷的家人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也不让靠近。 午后云灏忙完前来沉香榭看望,却被燕语满面为难地挡在了外面:“郡王,郡王妃她、她心情不好,说谁也不见。” 云灏停在沉香榭的廊下,剑眉微拧。 他本是知道了丁嬷嬷的事,怕沈南雪伤心所以专门过来了一趟,结果却是碰了软钉子。 他只以为沈南雪为丁嬷嬷之死伤心难受。 沈南雪看似温柔端庄,但实则面对云灏时性子素来是有些骄纵的。 云灏这些年下来心知肚明,也好似习惯了包容她这样的骄纵。 冷板凳坐的多了,便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他知道等事情过一段落,自己再好好安慰,二人总会好起来。 再加上因为锦兰谋算沈南雪三年不孕之事……即便如今沈南雪还不知道,云灏依然为自己的大意而心中有愧,倒不知见了她如何说。 云灏便在廊下看了沈南雪的房间两眼,吩咐燕语好好照看,之后又派人送了精美的膳食来。 燕语把饭菜送进去的时候,沈南雪长发披散躺在床榻上阖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 燕语犹豫了一下到床前轻唤:“小姐,郡王送了些吃的来,您昨日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日又是水米未进,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得住?” “奴婢服侍您起身,多少吃一些。” 沈南雪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双眸无光地看着燕语放在圆桌上的长条盘片刻,翻身闭眼,半个字都没说。 …… 云灏离开沉香榭后前往落英庭处理公务,路过花园时听到攒尖亭内传出女子笑谈之声。 凌元朗低声说:“好像是楼侧妃和冯侧妃。” 云灏脚下一滞。 自纳了这二人进门之后,他日常用度和节日从未短缺过这两人,府上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让人分派送去。 但除了这个,他给不了她们旁的。 连二人平时去拜见都免了。 如今心烦意乱,亦无心情去面对,云灏于是转了身,从另外一条路回落英庭去。 三角攒尖亭内,眼尖的冯珊“咦”了一声,“那是郡王吗?怎么转身走了?楼姐姐,你说他是不是不愿意看到我们啊?” 楼千月摇了摇头:“不知道。” 第192章 侧妃二人 冯珊和楼千月自从入了郡王府之后,见郡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冯珊是个热情乐观的小姑娘,和楼千月很快就熟稔了起来,每日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冯珊笑嘻嘻地说道:“进府之前我娘还说,这公府内院明争暗斗很是厉害,是个吃人的地方,怕我来了日子不好过呢。” “如今这不挺好的吗?既不用伺候郡王,那郡王妃也懒得管我们,只要偶尔去公主面前请请安就好了。” “以前在家中我父母管我好严,如今到了这里我反倒自由起来了,哈哈哈……” 楼千月微微一笑。 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性子安静温柔,不像冯珊一样热情,喜欢叽叽喳喳。 冯珊又说:“楼姐姐,你说咱们是不是要这么过一辈子啊?” “……” 楼千月微微抿唇,神色有些复杂:“这个不好说。” 端郡王云灏对郡王妃沈南雪的深情京中人尽皆知,当初纳侧妃是为子嗣之事,进府之前楼千月就心知肚明,也做好了不得宠的准备。 因为没有期待,来了之后也没有失望。 如冯珊所言,现在她们的日子就过的不错。 不用伺候人,不看人脸色,自由自在的。 可是楼千月不像冯珊这么大大咧咧没心肺。 她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镇国公主想要她去争郡王的那份宠爱。 她无意去抢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人家本来就情深意长,她插不进去的。 所以她一直含糊其辞当做听不懂。 只是她感觉的出来公主并不喜欢沈南雪。 纳她和冯珊进来,一来分沈南雪的宠,二来为子嗣。 这两点都做不到,岂不是成了弃子。 公主会允许没用的废棋在府上一直白吃白喝现眼吗? 家中送她进来,也不是为了让她这般逍遥度日的。 楼千月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装傻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啊。 “这个沈南雪也真是的,郡王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怎么不识好歹呢?”冯珊皱着鼻子说道:“听说她经常给郡王冷脸,隔三差五闭门不见。” “郡王去看她她也甩脸子,好会拿乔啊!” “嘘——”楼千月连忙捂住冯珊的嘴巴,食指抵在唇边皱眉告诫:“这种事情再不要乱说,小心招祸。” 冯珊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 …… 威北大将军府上,沈南潇疾步到了观梅苑,进入厢房时听到梅氏浅浅的哭泣声。 丁嬷嬷是从六七岁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的人,情分深重,如今忽然暴毙她自是那个最伤心的人。 沈南潇陪在一侧安抚半晌,等梅氏喝了药歇下之后,才从观梅苑出来。 一身青色骑装的纪英楠双手负后立在廊下问道:“如何?” “睡下了。” 沈南潇顿了顿,“母亲的身体是老问题,本来就是一直在调理,这一次是悲伤过度所以才又病倒了,太医说照着方子喝药,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心情好了身子也就好了。” 话落,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面出来。 沈南潇示意聂雄送他出去。 纪英楠和沈南潇便这么站在廊下,相顾无言。 两人成了婚到现在也有几日,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沉默了半晌,纪英楠主动开口:“要是需要什么补身的药材就说,纪家有一些。” 沈南潇“嗯”了一声,然后二人又没话了。 管家周伯的夫人柳氏前来禀报丁嬷嬷的身后事。 沈府一般小事柳氏解决,遇到大事需要拿主意的,就报给梅氏知道。 如今梅氏卧病不起,柳氏这才禀报沈南潇。 毕竟丁嬷嬷不是一般的家仆,身后事怎么办,家人怎么安抚,都不算是小事了。 只是沈南潇以前从不过问这些事情,如此便听的连连皱眉。 纪英楠瞧了会儿,说:“我帮你过问?” “行!” 沈南潇果断地应了。 纪英楠未及笄就父母双亡,一个孤女撑起整个莱国公府,抚育弟妹到如今,她不但在军中极有手段,在家里也是有一套的。 处理这些事情定然游刃有余,沈南潇很信任,让柳氏给纪英楠禀报后,他便离开忙公务去了。 这一忙直到晚上夜深人静才回府。 沈南潇推开抱月馆厢房门的时候,纪英楠刚沐浴结束,正在披衣。 两人都愣了一下。 到现在沈南潇还没习惯自己房中住进了个女人,纪英楠也没习惯更衣更到一半有个男人忽然进来。 两人视线对了片刻,都别开眼。 沈南潇进屋关门,纪英楠继续披衣。 两人异口同声:“怎么样?” 而后又都沉默下去。 过了会儿,纪英楠先开口:“尸体已经由丁嬷嬷的家人领回去了,身后事也办了,从公中拿了银子给她的家人以作安抚。” “还有你妹妹……我是说郡王妃那边封了一笔银子送过来,也一并交给了丁嬷嬷的家人。” 沈南潇点头:“那就好……兵部那里还是老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纪英楠“嗯”了一声,一边往内走一边说:“时辰不早了,你……也准备歇息。” 沈南潇沉默地又点了点头,随手脱下外袍搭在了屏风上。 成婚之后纪英楠为了方便沐浴,让人在这厢房角落改了一间净房。 沈南潇对这些琐碎小事都不关注,自然毫无异议,如今也顺其自然在净房沐浴洗漱。 等沐浴结束,他便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回到了里间躺上床榻。 两人背对着背,各盖一床被子,就这般歇下了。 看起来安静但和谐。 夜半,纪英楠肩头被人搭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滚了一圈躲开,同时一脚踢出去。 沈南潇半睡半醒之间只觉有劲风袭来,也是立即反应。 两人在床榻上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后,沈南潇捏住纪英楠的双手,把她勉强按在床褥之中。 大眼瞪小眼片刻,沈南潇问道:“今晚是谁先动的手?” 纪英楠说:“你的手先搭了我肩膀。” 他们洞房那夜就是拳打脚踢很不愉快。 后来每一天晚上同寝都不和谐。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警觉性极高的人,谁若不小心碰到了对方,半睡半醒就能打起来。 这几日每天晚上几乎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时是沈南潇不小心碰到纪英楠,有时是纪英楠不小心踢到沈南潇。 沈南潇拧着眉头盯了纪英楠片刻,撒手起身,“那我去书房睡。” 这样两人谁都睡不好。 最近他白日有些头痛,以至于做事的时候也心烦气躁的。 纪英楠求之不得,他一走纪英楠便舒了口气,翻了个身一个人享用整张床。 第193章 南潇夫妇 第二日卯时刚过,纪英楠准点醒来,看着尚且还有些陌生的环境,神色有瞬间呆滞。 纪英楠早习惯了军中忙碌且充实的日子,现在一直空闲,本就有些不适,又是嫁到了沈家,环境还是陌生的,那份不适也越发浓郁,心中怅然起来。 那晚洞房之事让纪英楠心情十分糟糕,不过后来纪英楠从王嬷嬷语气之中知道,女皇陛下赏赐下来的沐浴花露本就是暖情用的。 她用了那花露,沈南潇又嗅到了残余的香气,所以才会那么失控。 纪英楠本是个磊落干脆的性子,如此知道事出有因,自然也对沈南潇没太多的怨念。 而且沈南潇这个人还不算那么讨厌。 他对待纪英楠的态度,和以前没差多少。 客气尊重,并不热络。 这种态度或许在一对夫妻之间显得有些疏离冷漠。 但对纪英楠来说,无疑是最能接受,也最舒适的状态。 如果沈南潇忽然亲近,以她的丈夫自居,只怕纪英楠还要别扭起来。 躺了片刻,纪英楠翻身而起,前去净房自行洗漱,而后披了身轻便的大袖长袍出来,却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该做点什么。 已经许多年了,她都习惯了这个时间早起。 在军中时,现在正是集结日训的时辰,她监督日训之后还要巡营,一忙就是一整日。 后来被免职禁足莱国公府,她亦习惯了这个时辰起身。 莱国公府有守家护院的府兵,她可去小校场看府兵训练。 要么去看看纪硕读书,或者自己练枪练剑。 但此处不是军中亦不是莱国公府。 府上护卫训练之事她说了不算,没有小辈需要她监管,且还有个病恹恹的婆母—— 据说梅氏需要十分安静的休养环境,倒叫她束手束脚,无所事事起来。 纪英楠在房中站着发了会儿呆,慢慢走到那面挂满武器的墙边停下。 这些据说都是沈南潇的收藏。 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而且几乎都是精品。 纪英楠在行伍多年,也有收藏兵器、兵书的习惯。 只是收藏的种类没有沈南潇这么多。 她拿起一对钺,随意比划了一下。 以前不曾用过这种兵器,感觉还挺趁手的。 挂置这把兵器的下面摆了个木制匣子,没有上锁。 纪英楠想了想,将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卷轴,封皮上写着七十二路鸳鸯钺。 原来是练功用的图谱。 她便将那卷轴打开。 但眼神刚落到那介绍鸳鸯钺的引言上,外面传来开门之声。 纪英楠回头一看,是沈南潇推门进来。 两人视线一对,沈南潇看了一眼被打开的木匣子。 纪英楠说道:“抱歉,有点好奇就打开了。” 这是沈南潇的私人物品,按理说她是不该不经旁人允许就私自打开的。 话落纪英楠便将卷轴收好放回去。 沈南潇此时回过神,“没事……这面墙上的东西你想看就看,不必太见外。” 纪英楠迟疑:“可以吗?” “当然。”沈南潇走进房间,“放着也是放着,你可以随意翻阅,这些兵器也是一样,你喜欢的话都可以试试手。” 纪英楠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嗯。”沈南潇先是应了一声,后又说:“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气,这里如今……也算是你的家了,你随意一些。” 纪英楠倒不知说什么好,便是一时无话。 沈南潇走到里间,换了劲装深服,配上软甲又拿了披风和佩剑。 纪英楠这才忍不住说:“你出去?” “有些公务。应该晚上会回家,府上……劳烦你照看一二。”大步走到门边,沈南潇停下脚步回头:“你如果无聊,可以去府上演武场。” “让周伯找人带你去,那里离母亲的观梅苑很远,不会打扰她养病,你也可以放得开。” 顿了顿,沈南潇又说:“最近女皇陛下怕是还没消气,你就只能先委屈了一下,等过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让你复职。” 纪英楠微怔,继而心底涌起一股暖意,“多谢。” 这一回只两个字,她却真诚了许多。 她没想到沈南潇看着面冷,倒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知晓她的无聊和郁闷,还能恰到好处地安抚一二。 沈南潇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纪英楠将那鸳鸯钺和图谱拿了,出去也不必找周伯让人带她过去,她自己叫住巡逻的府兵问了方位,便找到了那演武场去。 演武场院内不但有空地可以施展拳脚,左右还有梅花桩和箭靶。 台阶之上还有整间开阔的厅堂,里面几个兵器架上全部摆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这里竟比莱国公府上练功的地方还要大一些。 纪英楠很喜欢这个地方,便将那图谱打开,拿起鸳鸯钺试练了一番。 她来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暗沉。 一直试练了一个时辰,天便才露出鱼肚白,陪嫁的婢女前来递了汗巾,禀报早膳已经备好,又低声说:“观梅苑那边,夫人好似也起身了。” 纪英楠淡淡“嗯”了一声,回抱月馆用早膳后重新洗漱换衣,到观梅苑去看望梅氏。 沈家其他几房都因为各种缘故迁出京城,沈靖只有梅氏一个妻子,后院空空,沈南潇还没成婚,本该府上一切都是梅氏操持。 但偏偏梅氏体弱多病无力掌管中馈。 沈家的中馈这七八年来一直是她当年的陪嫁柳嬷嬷负责。 照理说,如今纪英楠嫁了进来,掌家之权就没有理由再捏在家仆手上,应当是交给纪英楠。 可是梅氏一直没有发话。 纪英楠知道梅氏是不喜欢自己的。 嫁过来之前,二妹纪英婕还打听到了梅氏夫妇对待沈星若的态度,本就对梅氏没什么好感,如今也不期望能和梅氏有什么深厚情谊。 这桩婚事是女皇亲赐,梅氏自然不能给纪英楠脸色看。 纪英楠也对梅氏维持基本的礼数。 面子过得去就是。 至于沈家的中馈,梅氏不愿放手,她纪英楠难道就想接手? 她只让人打理好自己的嫁妆也就是了。 总归她纪英楠也不靠沈家吃饭。 第194章 入宫面圣 栖霞馆里,云澈正坐在桌边煮茶。 方若瑾已经离开京城,前去替他迎接父母。 此事他本该是要亲自去一趟,提前将事情前因后果和自己与沈星若的情况告知,只是如今丁嬷嬷之事叫他脱不开身。 他是非得查到一些什么才能安心的。 挑茶、煎茶、洗茶。 云澈一手拿着竹镊子,一手轻轻捏着玉白色流云广袖的袖角,看着面前白气袅袅,嗅着清淡茶香,视线不经意间落到自己对面空位上。 袅袅白气飘浮之间,他仿佛看到那灵动娇俏的小姑娘双手托着腮,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沁了碎星一样闪闪亮亮,满眼都是欢喜和崇拜。 云澈唇角微微一勾,放下竹镊子,端起一盅茶:“她在天策营如何?” “听说回营那日和上将军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站在不远处的骆平安低声回话:“具体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营中事务一切正常,没什么变故。” “冲突?” 云澈长眉微微一拧。 沈星若的性子他最是清楚。 小丫头办事谨慎认真,又十分了解沈靖的习惯和怪癖,应当不会在公事上出差错。 沈靖又是个公平公正的人,若沈星若不犯错,理应也不会故意找茬。 而且这个冲突的时间正好是沈南潇成婚后的那两日。 难道是为什么私事。 骆平安又说:“冲突之后……郡主似乎往武库去的更勤快了。以往是五日一次,如今两日就要过去一次” 云澈沉吟片刻点头道:“知道了。” 这时有人进了院子停在了廊下。 骆平安看到,便出去了一趟。 那人与骆平安耳语几句后,骆平安快步走进来,“启禀世子,底下的人查到天娇坊和燕离有关系,那天娇坊的后院如今安顿了一个重伤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昏迷不醒,肩胛骨那里被砍了一刀,伤势很重,似乎就是丁嬷嬷。” 云澈眼眸微眯。 他们在天娇坊设计过姚廷。 当时几人各司其职,天娇坊那里是方若瑾联络安排的。 联络的很顺利,方若瑾也是嬉笑着说自己办事稳妥万无一失,还笑闹着讨赏来着。 如今这地方竟是和燕离有关系? 云澈心中思绪浮动,片刻后说道:“安排一下,明日我要见他。” “是……燕离吗?” “不错。” …… 第二日一早,云澈入宫去给女皇陛下请安。 云澈虽常在江陵地界,但到底是皇子龙孙,又将江陵那里治理的不错,每年送上来的贡品礼物也让女皇十分满意。 因此云澈入京之后,女皇陛下就予他随意可以进宫的特权。 只是云澈自己极少入宫。 他并无意在女皇面前露面争恩宠,亦知道女皇陛下看到那些绝色少年原比看到他要高兴的多。 这一次要不是为了天娇坊的事情,他也未必会来。 昨夜笙歌曼舞,女皇直接在玉致馆歇下了。 云澈到的时候女皇陛下还没起身。 他安静地等在玉致馆外,约莫过了两刻钟,有个小太监从里面小跑出来低声说道:“陛下请世子进去说话。” 云澈颔首,跟上那小太监的脚步。 玉致馆是为女皇享乐之所在,里面全是多才多艺的绝色少年。 云澈进去时,有的在庭院内唱曲,一旁有人弹琴相伴,舞剑相和,不远处的亭子里还有下棋画画的。 云澈记得方才他侯在外面的时候,里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想来先前陛下还在休息,所以这些人也只能安安静静。 此时陛下醒了,自然要施展本事以便讨得陛下欢心。 云澈目不斜视,很快随那小太监进到了内殿之中。 明黄色帐曼轻舞,女皇陛下靠坐在龙床之上,银灰色的发髻上戴着象征女帝身份的龙凤金冠,脚边还跪着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 云澈叩首行礼。 女皇微微笑道:“快平身……难得见你入宫来请安,走近一些,让朕看看。” “是。” 云澈起身,迈步上前。 女皇陛下身边的阿荣嬷嬷抬了抬手,便有两个懂事的小太监将锦垫送到了云澈面前。 云澈撩袍跪坐在那垫子上。 女皇瞧他神色平静,眼神如清风浅淡,禁不住笑意加深:“难得。” 他的平静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平静,不是作假。 看到外面那么多的绝色少年,殿内又是这么一副场景,还能平静的一点异色都没有的人,女皇这些年除了姚钟海就只见过云澈这一人。 这倒叫女皇对他很有些好感,便细细多瞧了云澈两眼。 一瞧之下,女皇感慨道:“你这孩子是越长越好了,和你母亲更像些,与你爹像的少……听说你十年前就掌管了江陵的事务。” “江陵那地界就是靠着你这孩子才从原本的乡野之地,到如今变得十分富庶。” “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功劳不小。” 云澈温声说:“都是机缘。” “你们道门也讲机缘?” 女皇微笑道:“前面似乎听你姑母说过,你想与阮家议亲,议的如何了?可要朕为你赐婚?”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孙儿与阮家议亲之事已经取消。” “哦?” 女皇微微挑起眉梢:“怎么就取消了?是阮家不乐意,还是你不乐意?” “都不是。”云澈微笑道:“只是缘分未到。” “小小年纪倒学了那些老道,说话吐一半儿捏一半儿的。”女皇笑着打趣了一声,又说:“不过阮家那个三姑娘没有前面两个姑娘出众。” “你姑母觉得不配你,朕也觉得欠缺些……过几日就是年节,到时候有不少宴会,各府女眷都会参与,你仔细瞧一瞧,若有可心的告诉朕,朕为你赐婚!” 云澈颔首:“多谢陛下。” 云澈陪着女皇闲聊了片刻,女皇要进膳的时候,云澈告退离去。 出了玉致馆,有个小太监上前引路,低声说道:“御花园假山。” 云澈点头。 待进到御花园之中后,小太监欠身离开,并将不远处过来的一队宫娥也劝走。 云澈走到假山边时听到一声猫叫。 他循着那声猫叫穿过假山缝隙,到了一处隐蔽的空地,便见燕离懒懒散散地双手环胸靠着石壁。 燕离勾唇说:“没想到你挺有本事的,宫里都有人呢,还能联络到我……说,你找我什么事?” 第195章 静水流深 “天娇坊。” 云澈开门见山直言道:“你把丁嬷嬷藏在了天娇坊,为何?” 燕离眼眸微微一眯。 从把那个仆妇救回天娇坊到现在也不过才几日而已,竟就被眼前的人查到了! 天娇坊如此不隐蔽吗? 燕离面上懒散神色褪去三分,声音幽冷地问:“你是怎么查到天娇坊的?” “你又是怎么进到这皇宫玉致馆里的?”云澈淡淡反问。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燕离年龄小,身高不足,和云澈目光对视便要忍不住下颌微抬。 他原本对云澈这个人是不喜欢也不厌恶的状态。 但前几日他去容婷郡主府上,被这人拦着没见到沈星若之后,心中便对云澈生出了几分不满。 此时对视片刻,忽然发觉自己竟然隐隐被他居高临下,自己竟然是处在弱小的位置一般,这怎么能行? 燕离下意识地站直了一点,挺腰颔首,保持姿态:“你不是有本事么?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云澈面色平静无波,淡然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从礼部进皇宫,我已知晓,也是顺着你安排在礼部的那个官员,我才查到天娇舞坊。” 燕离一怔,背脊也是隐隐一僵。 礼部的那个暗线是藏了多少年的,他竟然发现了? 云澈淡声开口:“为何?丁嬷嬷只是一个仆妇,你为什么救她,还藏的那般隐蔽?” 燕离谨慎地盯着云澈,冷笑出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或许我能帮你,比如救醒她。” 云澈徐徐说道:“她伤重昏迷不醒,万一一命呜呼了,你岂不是白救?” 燕离又是一怔。 云澈三言两语,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却是字字点在关键处。 那晚那个人一刀下去几乎要掉丁嬷嬷半条命。 燕离的手下虽把人带回去了,但根本救不醒,而且昨日传来的口信说,丁嬷嬷可能活不了几天了。 他拿丁嬷嬷当然是有事问她,自然不能叫他死。 但若让她活着的交换条件是把自己的意图完全告诉云澈,那也不能够。 燕离说:“你先帮我救醒了人,我再告诉你。” 云澈垂眸淡笑,眼底波光流转,明明是隆冬,但那眼眸之中的温度却似夏日清风习习,浅淡温和,“看来我们是谈不拢,那便算了。” 话落,云澈转身要走。 燕离看他不是作伪,思忖片刻快速出声:“等一下。” 云澈停住脚步侧了侧脸:“如何?” “你这个人有几分本事,但你在京城一向又不显山露水,闲事不管,想来你关注我与丁嬷嬷之事,也不是为了什么国计民生之事,只是忧心沈星若?” 燕离懒懒开口:“我可以保证,我对她没有恶意。” 云澈沉默了片刻,淡道:“可以。” 这倒是让燕离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云澈这么果断地答应了,“你就这么自信,一定救的醒她?我手上不是没有医术高超的大夫,他们都束手无策。” “试一试就知道了。” 燕离看他神色淡淡,不倨傲不张扬,甚至无锋无芒,淡然若清风水流。 这样的姿态,本该是个毫不起眼的人,但他站在那里说“试一试”时,竟让燕离产生一种“他既开口便有办法”的感觉来。 静水流深,应是如此。 燕离虽然表象懒懒散散,讨巧扮乖,就像个没怎么长大的孩子似的。 可骨子里却自负倨傲,这世上能让他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 眼前的云澈,此时却成了那“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但是想到云澈方才因为“对沈星若没有恶意”,就松口答应这件事情,那足以证明对云澈而言,沈星若十分重要。 若他日证实沈星若的身份,自己想把沈星若带走,此人必是最大的敌人。 燕离的心底瞬间生出几分敌意来。 但他微眯着眼眸,小心地将那些敌意掩藏。 这个云澈实在是很敏锐,眼神的流露的一点小小的心思,恐怕都逃不过他的眼。 燕离从腰间取下一个月牙形小坠子丢过去。 云澈伸手接住。 燕离说:“拿着这个到天娇坊,他们会听你的。” “好。” 云澈手指一勾,把月牙坠子收好转身离开。 燕离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喂,她给我拿的解毒药丸是不是你做的?” 云澈没有吭声,很快出了假山,消失在宫道之上。 燕离撇了撇嘴嘀咕:“她眼光还挺好……就是这人让我不喜欢。” …… 御花园外,骆平安欲言又止。 但考虑到此处人多眼杂到底是没吭声。 一路到了外面请云澈坐上马车,骆平安跳上车辕将车赶离宫门一段路后,才拧眉低声说:“主子,万一救醒了人他耍赖不告诉我们……” “无妨。” 车内传出云澈淡淡的声音:“我本不期待他会告诉我什么,我们可以自己查。” 燕离先是接近沈星若,后又将主意打到沈星若母亲的陪嫁嬷嬷身上,再想想沈夫人这些年对待三个孩子,尤其是对待沈星若的差别态度。 事情本来就有迹可循。 骆平安点点头,感慨还是世子看的清楚,“对了世子,咱们现在去天娇坊吗?” “那个地方是姚廷受算计的地方,咱们过去还需小心,今日太突然了,还是准备一下,改日。” 云澈淡声说着,拎出方才燕离丢来的月牙玉坠,“对了,明日是腊八,她正好休沐回府,让李娘子早点准备好腊八粥。” “是。” 然而让云澈没想到的是,第二日沈星若没有如往常一样,踩着时辰回到容婷郡主府上。 往常云澈都是专门空出时间等着她,这一回依然不例外。 他从傍晚等到入夜,准备好的饭菜和腊八粥都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等的人还没回来。 云澈坐在揽星斋花厅内,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问:“她离营了吗?” 骆平安回:“应该是离了,属下方才让人去城门那里问过,郡主和往常一样,天还没黑就回了城。” 只是没回家。 骆平安迟疑一瞬,“难道郡主回了沈家?” 他这方话音刚落,院内响起一串轻快熟悉的脚步声。 云澈回眸,只见一人身穿圆领束腰劲装胡服,披星戴月而归,发髻似因整日奔波而微微松脱,让额角垂下两缕碎发搭在眉尾。 那弯弯的眉,黑白分明的大眼,赫然就是自己等了许久的沈星若。 沈星若瞧见云澈坐在花厅圈椅上,先是愣了片刻,后飞快跑进来,“世子在等我吗?” 第196章 钟灵毓秀 “世子哥哥……”沈星若眼睛发亮,喜不自胜,但又很快懊恼起来,“我到武库去有要事,应该先让人来府上说一声的,太忙给忘记了。” “无妨,今日也正好没什么要紧事。”云澈笑着握住沈星若伸过来的手,眉心却几不可查轻轻一拧。 她的手凉的厉害,掌心和指节处都有些僵硬。 应该是长时间待在并不太暖和的地方,再加上握马缰的时间也有点长了才导致这样。 云澈不露痕迹地将她两只手都握住,指腹轻轻按压那些僵硬处,“你用晚膳了吗?” “没呢……” “那就先去换衣服,好了让人摆饭。” “好呀。” 沈星若点点头飞快上楼。 琼月和七弦也随她跑了一整日,进府的时候沈星若就让他们两人各自去休息。 琼月因为知道如今揽星斋内李娘子带着婢女们伺候小姐十分尽心,也实在是累的够呛,所以这会儿自行洗漱去了。 李娘子帮沈星若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和轻便的衣服,亲自带两个乖巧伶俐的小丫头服侍沈星若沐浴更衣。 沈星若宽衣沉入浴桶中时,忍不住问道:“李娘子,世子等我很久了吗?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李娘子微笑着说:“郡主不如等会儿自己问世子。” 沈星若“哦”了一声,认真清洗自己,没有再追问。 秋日时沈星若即便是在军中也还隔两日沐浴一次。 到如今隆冬腊月,天策营那里因为营帐位置处在湿冷地带,即便是有了过冬物资和炭火,晚上依然阴冷。 沐浴之后帐篷内温度不足,冷的人打哆嗦。 头发又太长,很难很快就干起来。 而且要是遇到沐浴之后忽然有事要出去一趟,半湿的头发直接结冰冻住都有发生过。 那种寒气从头皮往脑袋里面侵袭的感觉让人只是想想就发颤。 后来沈星若便不再坚持沐浴的那么勤快了。 三到四日洗一次头发,每日洗脚已经是她能保持的极限。 如此一来,回到府上自然要好好沐浴清理一番。 以前她沐浴都是琼月一个照看。 住到容婷郡主府上来之后,李娘子带婢女服侍她她便有些不自在,尽量是能自己来就自己来。 但今日想着云澈还在楼下等着自己,沈星若也顾不得扭捏,只想尽快整理好自己下楼去,便也由着李娘子带人服侍。 “郡主,好了。” 李娘子温声开口,示意婢女拿了薄薄的软毯过来。 沈星若点点头,哗啦一下出了水。 烛火跳跃光波晃动,落到那她身体之上。 拥雪成峰耸罗衣,细腰不盈一握。 因是练过武的,沈星若的腰身不似寻常女子细若杨柳枝,而是纤细且极有弹性,曲线玲珑。 后背纤薄有度,双腿修长笔直,当真是钟灵毓秀,风姿绰约。 两个小丫头看的脸热,心跳扑棱棱乱了。 李娘子也看的有些移不开眼。 沈星若等不来她们裹毯子,讪讪地抱住自己:“李娘子。” 李娘子回过神,赶紧招呼小丫头们上前。 婢女便用软毯裹了上来,李娘子站在沈星若身后,帮她整理头发。 那及腰的长发乌墨一样又黑又亮。 李娘子用干爽的毛巾绞住头发,将乌发上的水弄干了一些。 等帮沈星若擦干身上的水珠,小婢女拿了身珊瑚色抹胸襦裙来为沈星若换上。 两个小婢女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脸泛红晕还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看,搞得沈星若更加讪讪,还有些隐隐的尴尬姗姗来迟。 她暗忖:下次可不要别人这样服侍,太奇怪了。 还好更衣结束,她们两人便被李娘子遣退了。 李娘子随沈星若到镜台边拿了梳子帮沈星若梳理长发,以便让头发干的更快一些。 沈星若从镜子里看着李娘子,思忖这头发彻底干起来怕是要一阵子。 那便是要云澈一直等了。 她本就忘了通知府上叫他等了那么久,现在怎么好意思叫他再等许久? 云澈等她一整晚,看那意思也是没吃东西。 他必定也饿坏了。 可是如果就这样头发湿淋淋的出去…… 上次自己湿发乱跑,他就说过一次。 这次要是还这样,沈星若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必定是笑容温柔眼神却无奈,还会叹气,或者也有可能不会叹气。 总之就会显得自己多不懂事不会照顾自己一样。 他与她说话时,那语气总让沈星若觉得他在照顾小女孩。 以前沈星若也不觉得有什么,还为他能这样迁就照顾自己心里暖洋洋甜丝丝的。 可是自从两个人关系变得亲近了一些之后,沈星若就很不喜欢他那种看小姑娘的眼神。 她早就及笄,是个大人了。 不是小孩子。 左右也已经让他等了这么许久,也就不在乎多等一刻钟了。 况且她以前也是等过他的。 那次沽雪堂前她还坐在冷风里面等了一个来时辰呢。 如是一想,沈星若淡定下来,耐心地等着李娘子帮自己整理。 等到头发弄的半干,沈星若才说:“好了,我有点饿。” “差不多了。” 李娘子找来一根珊瑚色的绣花发带,帮沈星若将头发捆起垂在身后,“若是下楼恐怕还要吹风,不如请世子上来,将饭菜摆在外面的小偏厅?” “也行。” 沈星若就是这样想的。 有时候她怀疑李娘子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恰恰如她意。 李娘子便吩咐小婢女摆饭,自己亲自下楼去请云澈。 沈星若戴上八卦银手镯,提着裙摆到了外面的四方榻边时,李娘子也请了云澈上来。 沈星若笑着上前牵了云澈过来,“世子,你饿不饿?我都饿惨了,快来坐!” 云澈低头,便看到她手腕间的镯子搭在那里,古朴的色泽与那白玉似的手腕竟然异常相配。 此时沈星若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冰凉僵硬,而是暖暖的,软软的。 云澈下意识地回握住她的手,随她上前一起坐在四方榻上。 云澈把温了一个下午的腊八粥送到沈星若手边,“先吃这个。” “哦。” 沈星若双手把粥捧过来,一边拿勺子一边笑着问:“是不是因为饿的时间长了,所以要先吃点好消化的,然后才不会腹痛?” 第197章 我会努力 云澈眉毛微微一挑,“如今你也懂得医理了。” “我耳濡目染。” 沈星若给云澈也拿了一个勺子递到他面前。 她实在是饿的惨了,也就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反正自己多狼狈的时候云澈都见过,便大快朵颐起来。 云澈瞧她那模样,眸光温柔却是无奈摇头。 沈星若正好看到,瞥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嘀咕道:看看,又是这样。 云澈忽而问:“你在想什么?” “……” 沈星若把一口腊八粥咽下去,“我没想什么啊,粥很好吃,很香甜。” 云澈沉吟片刻,说:“感觉你刚才那一眼,有点嫌弃我。” 沈星若张口结舌:“我——你胡说!我怎么可能!” 云澈眸光深幽。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提,说完了自然也是一笑而过。 谁知道沈星若立即矢口否认,可偏偏眼神又有点躲闪姿态,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这让云澈不由暗暗琢磨,自己这会儿是有什么不适,叫她露出那个神色来。 沈星若做贼心虚,低头扒饭。 又看云澈垂眸不说话了,也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便故作无事地给云澈夹菜,夹了好多块排骨,把云澈面前的玉盏盛满,夸张地堆出一座小山。 云澈喝完了粥,默默地看了那小山似的排骨堆一会儿,还是取了双干净的筷子把骨头给剔了,只将肉放在另外一个干净的空碗里。 厨房做这道菜用的都是骨细肉嫩的小排。 云澈分下来之后自己没吃,而是将碗送到了沈星若面前,自己去夹别的。 一句“只吃这些就好,多了胃难受”在云澈脑海之中起伏一遍,他却没多言。 云澈无疑是敏锐的,又和沈星若相熟已久,沈星若的那两个小动作、小眼神,云澈不过细细思忖,又把出现那小眼神前后发生的事情一琢磨,就明白了。 沈星若约莫是觉得他啰嗦。 他倒不至于生气,还挺高兴的。 因为沈星若以前在他面前很会藏着自己,甚至有点小心翼翼,是不会露出这种情绪来的。 即便心中有什么,她也是默默低头,不言不语。 如今情绪外露证明两人之间又近了几分,这是好事。 可沈星若却在躲闪了一阵子之后,看着那一小碗剔掉骨头的肉心中懊恼。 世子这么关心她照看她,她怎么能用刚才那种眼神看他,还被他觉得那是“嫌弃”。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怎么可能嫌弃他呢。 她只是、只是…… 沈星若琢磨了良久,索性放下碗筷,从榻桌内侧挪到了云澈身边去。 云澈抬眸望她,面露疑问:“怎么了?” 沈星若正好瞧见他唇角沾了一粒芝麻,心念一动,就这般倾身上前轻轻一舔,将那芝麻卷入自己唇齿之间。 而后浅浅吻在那里,笨拙的啃咬舔舐。 清幽香甜的女儿香气扑鼻而来,云澈脑海之中似“叮”的一声响,身子不由微僵,捏着筷子的那只手指尖也慢慢用力,喉结滚动。 沈星若双手抓在他的衣袖,片刻后退开了一些,小声说道:“我不是嫌弃,我只是觉得你把我当小姑娘、当小孩子。” 沈星若黑白分明的眼眸对上云澈深如幽潭的眼睛,“我是比你小一些,可我不是小孩子。” 云澈低头问:“总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总又做些傻傻的事情……我会为你一个眼神就生气吗?值得你放下碗筷跑过来解释,那样安慰我?” 沈星若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云澈抬手把沈星若的碗筷拿过来,放在她面前,“坐在这里吃,多吃些。” 沈星若确定他是真没生气,倒显得自己跑过来又亲又抱挺多余,顿时心中更加懊恼,低头扒饭做乌龟,这回再也不吭声了。 等用完了饭,云澈瞧她精神还不错,便问起军营和武库的事情。 沈星若和沈靖发生冲突的事情,云澈并没有提。 他关注天策营那边的情况,更多是关注她的安全,并没有插手干预她做事的意思。 如果和沈靖之间的冲突她愿意说,那他便是最好的倾听者,如果她不愿说,云澈亦无心过度窥探。 只要她是开心的那就可以了。 军中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晚上湿冷实在厉害,沈星若也不是铜皮铁骨,被冷的受不住,不免就和云澈数落起来,“说什么镇守龙脉,难道龙会盘在那么阴冷的地方下面吗?” “我看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把天策营建在那个地方。” “这么冷,冬天就需要更多的过冬物资,自然也给了他们贪污的机会。” 云澈问:“特别难熬?” “当然了啊!我又不是吃不得苦的人,以前在春城的时候,冬天我也照样过,才不会叫苦不迭。” “可是天策营那地方就像个湿冷冰窖,烧炭和厚厚的军衣棉被都感觉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下午还好一点,有些太阳总算暖和,到了晚上真是难熬。” “因为太冷,我在军中都不愿意沐浴,自己都嫌弃自己脏……” 沈星若这般说着,就像是又回到了天策营中过夜的时候,那冰窖一样又湿又冷的感觉侵袭而来,她抖着身子轻“嘶”了一声。 此时恰逢她坐在云澈身边,索性凑过去抱住云澈手臂,白玉样的手也探进云澈袖子里。 云澈失笑,揽了她肩头将人抱进自己怀中:“这样就不冷了。” “是啊是啊。”沈星若轻笑着说罢,一边把玩着云澈腰间的玉佩一边又说,“要是能将营地迁出,换个暖和些的地方就好了。” “前段时间我父亲带人出去考察过迁营的事情,结果被刺杀,也不知道是迁营动了那些人的利益,还是他做天策上将本身就让许多人不满。” 说到沈靖,沈星若忽然就想起那天他说自己配不起云澈之事。 沈星若轻吸了口气,闲聊的愉悦便淡了三分。 云澈察觉她情绪有变,低头问她:“怎么了?” “没事。” 沈星若摇了摇头,额角抵在云澈下巴上蹭了好几下,她轻声认真说道:“世子哥哥,我会努力的。” 第198章 做好自己 “努力?” 云澈有点不明所以。 沈星若侧脸凑向云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瞬间云澈身上那种浅淡的紫檀幽香便充满鼻息之间。 她的唇停在云澈微开的领口边,无意识地用唇角蹭了蹭那微露的肌肤,才说:“我会努力做事,升官发财。” 然后就不会有人说我配不上你。 这后半句,沈星若藏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只是云澈却听出了几分话外之意。 难道是有人朝她说了什么? 可自己和她的事情,除了他们二人便是自己人了解,是不可能传出去的。 旁人不知道,又如何会朝她说三道四…… 她和沈靖起过冲突。 莫非就是因为他们二人的事情起的冲突? 可沈靖如何知道的? 云澈眸光微动,很快就想起那晚在沈府,他一路牵了她出府。 当时见她情绪不好,一路牵着有安抚之意,再加上也是他喝的有点多了,没有醉,自制力却不如平常时候,便不愿撒手。 应当是被有心人看到了。 云澈紧了紧揽在沈星若肩头的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尽量不要让自己太辛苦。” “嗯。”沈星若小小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云澈手指落在她发间:“秋天的落叶很美,可有人嫌它吹的到处都是,污了刚打扫完的庭院。” “夜晚的笛声幽咽,余音绕梁婉转好听,也会有人觉得吵了睡眠十足厌烦。” “任何事物不同人去看待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无论怎么看,它还是它,不会因为旁人的眼光和评判就变得不是它。” “做人也一样,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说什么、做什么,总会有人说三道四。” “不必太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做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以用心地喜欢一个人,但你先是你自己……不可以为了喜欢别人,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小星星。” 云澈浅笑着低头,“要记得先喜欢自己,任何事情要先想你自己……去睡觉。” 见沈星若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不想睡,云澈干脆手一伸把她抱起下了榻。 她眼睛都红了一大片,也不知最近是怎么熬的,定然都没休息好,可是不能够再彻夜长谈了。 沈星若双手连忙勾住云澈脖颈,想挣下来,又终究是由着自己贪恋他的温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云澈的侧脸舍不得眨眼。 云澈送她到里间放上床榻。 沈星若看他要走,连忙抓住他的手,明知不该,却着实舍不得放他走。 云澈轻笑道:“要我讲故事给你听吗?” “也、也不用。”沈星若有些窘迫地撒开了手,“很晚了,世子也回去休息。” 云澈却坐在床弦上,“睡,等你休息了我再走。” “……”沈星若轻轻抿唇,不太坚决地说:“我自己可以睡的。” “快睡。” 云澈并不多言,将被子拉好,拍了拍沈星若额角,轻轻两下。 指掌带来的温度和某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像是瞬间把沈星若整颗心都包裹住了,甜的能滴出蜜来,暖的想让人腻在其中永远不出去。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宠过她。 她在懵懂无知的童年盼过父亲、母亲给她这样的温暖,陪伴她入眠,哪怕是一次呢,可是都没有得到过。 哥哥对她很好,却也碍于男女有别以及其他各种缘故不会这样陪她。 后来她有了琼月,便总是拉着琼月一起睡。 这样自己便不会那么孤单了。 可是云澈给予的温暖和琼月给的陪伴又是不一样的。 云澈更懂她。 他总能看透她的小心思,甚至根本不需要她多说,而且他也总能回应她的小心思。 他让沈星若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这是她曾经奢望而求不得的。 沈星若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终化成一句小小声的低唤:“云澈哥哥……” “嗯。” 云澈心中一软,轻应一声手覆上沈星若眼睛,“睡。” 沈星若点点头,双手抓下云澈覆在自己面上的手牵着,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是很累了。 即便不是那么舍得睡着,也在片刻后眼皮打架,之后慢慢陷入沉睡。 云澈等她睡熟了,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沈星若握的紧。 云澈的手一动,沈星若便下意识地握紧,不愿撒手,眉心也轻轻蹙起。 云澈便停下不动,等她睡沉一些再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出。 如此反复几次,总算是成功让她撒了手。 可沈星若却不安定地蹙紧了眉头,隐约是要醒。 云澈一边将沈星若两手轻轻捏住按在颊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就这般耐心十足地等了好一会儿,沈星若终于沉睡过去。 屋中的灯火早在沈星若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便被云澈大袖扫出的劲风震灭。 此时屋内光线暗沉。 灰黑的环境里,越发显得沈星若那张脸白皙又安静。 云澈瞧了她片刻,俯身低头,轻如蝴蝶蹁跹一样的吻落在沈星若额角,浅语道:“好梦。” 离开揽星斋后,云澈叫来李娘子吩咐:“明日她若不出门,你派人传话,若出去就算了,回来再传话。” 李娘子低声应:“是。” 云澈迈步下楼,广袖与袍角随着夜风以及他下楼的动作起起落落,那背影修长淡漠,似凡事不过心。 可李娘子亲眼见过他把郡主放在心间的模样。 等王妃娘娘到了定然欢喜。 第二日,沈星若卯时刚过就自动醒来。 她坐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立即翻身下榻。 连通内室和外堂的门也在这时候被拉开,原来琼月已经到了。 琼月手指翻动:咱们还去武库吗? “去,当然要去。” 沈星若打开柜子找衣服,“虽然昨晚忙到很晚,但事情没结束,我若不去他们又要拖拉不当回事了,还是亲自过去一趟,盯着他们办完。” 今日休沐,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倒不如出去做点正事。 第199章 心胸宽广 辰时过,沈星若出了门,李娘子这边也派人去给云澈那里递了话。 云澈倒并不意外,只点点头将那人遣退。 骆平安心说如今郡主怎么这么忙碌? 小小年纪就身兼数职而且看起来还很敬业呢……虽说职位不算是很高,却也是不得了了。 感觉比以前的纪将军还能干,有冲劲儿。 不过郡主这样忙碌,那分给世子的时间就少了啊,等王爷和王妃到京中来,给世子和郡主定下好事成了婚,那世子会不会经常独守空房? 院中快步走进一个黑衣家仆。 骆平安收敛神思,摒去脑海之中胡思乱想,前去接应。 黑衣家仆对他耳语几句后,骆平安立即走到练字的云澈身边,“世子,天娇坊那边安排好了。” “何时?” “今晚。” 云澈点点头,“那就准备一下。” 骆平安应了声“是”退走后,许久都没进来。 云澈一人立在桌边,一手捏起袖角,另外一手执笔写字。 他不喜人贴身照看,平素栖霞馆内的下人本就不多,且他本人武功绝世,这世上能悄无声息近他身的人,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因而院内护卫也极少。 如此骆平安一出去,房中只剩云澈一人。 落笔之后轻微的沙沙声,也成了屋中唯一的声响。 云澈写完手中那幅字,慢慢将笔搭在砚台之上,走到窗前。 外面天色还有些微黑,距离天彻底大亮起码还得半个多时辰。 沈星若却这么早就出门去了。 劲头倒是很足。 云澈唇角轻勾,淡淡道:“要心想事成啊。” 不过转而想到天娇坊内的丁嬷嬷,云澈面上笑容又淡去几分。 这几日,他将燕离、沈星若、丁嬷嬷、梅氏,还有梅氏夫妇对沈星若的怪异态度结合在一起仔细思忖了一番,心中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或许沈星若的身世有点什么蹊跷,这个丁嬷嬷会是个关键人物。 只不知真相到底如何,对沈星若来说,是福还是祸? 云澈垂眸,眼底划过几分复杂。 他修心经已经多年,只有岁数小的时候心境不定,会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从二十岁之后,心境趋于绝对平和,几乎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忧思。 而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出现了两次迟疑忧思,都是为了沈星若。 这小姑娘……怎么不知觉就在他心里闹腾起来了? 云澈不觉得困扰,倒是轻轻勾唇一笑。 或许是她的遭遇太招人疼。 或许是她想进又退的感情反倒撩拨了他。 也或许,是她炙热的不懂得掩藏的眼神,把他冷寂的心给催化了。 那时候她虽然什么都不曾表露,但只看着她那双眼睛,云澈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 一开始他不忍漠视,恐她伤心。 后来不舍得漠视步步靠近。 到如今自得其乐,甘之如饴。 至于如今面前这桩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即便不插手,看燕离的态度也不会放弃。 倒不如早早关注,免得闹出自己不了解的乱子来。 到时再后悔可就糟糕了。 总之,无论如何,他会一直陪伴。 脚步声响起,骆平安从外面进来,“世子,一切都安排好了。” “知道了。” 云澈淡淡应了一声,又回到了桌边继续练字。 平素他这栖霞馆里勉强算是热闹。 沈南潇隔三差五过来,方若瑾要是没事日日混在这里。 云澈与他们闲聊,或是出门办事,日子倒过的还挺丰富充实。 沈星若十日休沐一次,等待在不知觉间就过去,也不觉得有什么。 而如今,方若瑾因为纪英婕的事情本身就不常来鬼混,最近又去接江陵王夫妇,沈南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新婚燕尔,难舍难分,都没到他这里来过。 以至于栖霞馆最近都十分安静。 偏巧等了十日休沐的沈星若今日竟然忙起来。 云澈写了会儿字,竟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自在。 他蹙眉片刻,慢慢放下笔拿了本棋谱到里面摆了棋盘,自己与自己下。 然而平素很有些趣味的事情,如今倒是索然无味起来,连心也有些静不下来。 云澈手执白子,朝不远处的铜壶滴漏看了一眼。 时辰尚早。 距离天黑出门办事更得几个时辰呢。 沉默片刻,云澈问道:“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是问……郡主吗?” 云澈淡淡看去。 骆平安立即回道:“应是去武库了。” “武库。” 云澈重复了一遍,白子在指尖转动两下,嗒一声落到了白玉棋盒之中,“备车,出去一趟。” …… 离府之后云澈去铭钰轩转了一圈,而后便吩咐骆平安把车驾到了武库官衙之外的街角上,轻轻推开车窗,顺着缝隙朝外看。 骆平安说:“郡主和琼月姑娘的马还在门口,应该人还在里面,只是不知道何时出来,要不要属下进去问一下。” “不必。” 云澈淡淡说:“别打扰她做事,等着便是。” 骆平安便沉默下去。 主仆二人就在这门前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沈星若和琼月从官衙大门内出来,还有个年轻官员陪同在侧。 那官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比沈星若高出一个头,面容英俊,谈笑风生。 那官员便和沈星若站在武库门前,就在冷风里面竟也说了好一会儿话。 云澈眉心微蹙,眸光落到沈星若的脸上。 只见她唇角弯弯,眼神清亮,看得出来很能和这个官员聊得来,也不知那官员说了什么,沈星若竟是被逗笑了。 云澈眸中划过一抹黯色,呼吸不畅。 看起来她是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这本是件好事,但这副画面实在有些碍眼。 骆平安迟疑:“要不要属下去叫郡主一声。” “不必。” 云澈淡淡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浅浅冷意,“等她就好。” 骆平安不再吭声,规规矩矩坐在车辕之上等着。 心中却不免暗自腹诽,世子这个语气……大约是有些不高兴了,不高兴还不把郡主找回来,非要端着一副风度极好的模样。 等在这里看郡主和旁人谈笑,世子的心胸真的宽广。 第200章 探寻天娇坊 云澈收回视线静静等待。 他马车停的远,沈星若又是背对着,压根看不到。 这个江泽成和自己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让沈星若忍不住便多聊了一会儿。 待到一股冷风吹来,沈星若见江泽成瑟缩地轻吸了口气,才反应过来,他穿着单薄的官袍,是不好一直吹冷风的。 沈星若便说:“江大人快进去,等下次咱们再聊。” “可惜……”江泽成感慨地说道:“难的遇到沈大人这般投契的,真想秉烛长谈啊,沈大人今日是休沐吗?有没有时间咱们一起坐坐?” “这……” 沈星若有些犹豫。 江泽成是新任的武库中尚署令,以后还有许多职务上的事情要交流,而且这个人的确很投缘。 片刻后沈星若点点头:“也好,等你退衙之后——” “不必不必!现在就可以啊,走,我知道附近有家茶楼茶水糕点都不错,我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聊。” “好。” 于是,沈星若便也没骑马,带着琼月和江泽成一起步行,前往他说的那间不错的茶楼。 琼月跟上去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辆马车,车辕上的车夫似乎有些眼熟。 但只是看到一点影子,那马车就进了正街。 正街人潮穿流,车马也多,倒是一下子看不清楚了。 “琼姐,你在看什么?”沈星若的声音响起来。 琼月摇了摇头,赶紧跟了上去。 沈星若与江泽成到了茶楼之后便聊起了公事。 江泽成很健谈也很风趣,而且对武库之事非常熟悉,说起那些老官员的习惯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时那调侃的表情也叫人忍俊不禁。 沈星若这一坐竟然不知觉就到了下午,肚子都有些饿了。 江泽成问:“要不要换个地方要点吃的?” “不了。” 沈星若看了看天色,“我十日才得一日休沐,都还没在府上好好歇歇,我先回府,吃东西的事情,咱们下次再说。” “也行。” 江泽成笑着站起身来,招呼伙计结了账,还让侍从去将沈星若和琼月的马牵过来。 沈星若朝江泽成拱了拱手,翻身上马离去。 等入了正街,沈星若对琼月说,“这个江大人还挺贴心的。” 琼月点点头:的确。 沈星若回京入朝这么久以来,这个江泽成算是极少数非常顺眼的那一类官员了。 …… 沈星若在外面没有逗留,快马加鞭就回了容婷郡主府上。 她以往休沐基本是和云澈待一整日。 这一次休沐时间都去忙公事了,一想到明日一早又得回营,忽然就很想念云澈,剩下这点时间那是再不能浪费。 回来的路上,沈星若还和琼月买了菜,打算亲手做晚膳一起吃。 可是回到郡主府上之后,却被李娘子告知云澈出去了。 沈星若诧异:“什么时候出去的?” 上次李娘子还说过,每次她休沐世子都会空出时间来……陪她的。 “午时出去的,过午后回来了一次,方才又出去了。” 李娘子回罢,迟疑地说道:“听说世子到武库去了,似乎是没有接到郡主。” 沈星若张了张嘴。 她根本没见到云澈。 是李娘子听错了,还是云澈根本没去? 琼月这时候拉了拉沈星若的衣袖,待沈星若回头之后比划:咱们和江大人在门前说话的时候,好像有辆马车离开了,车夫很眼熟,似乎是骆护卫。 沈星若呆愣住。 他到了为什么不叫自己,还走了? 沈星若思忖片刻后问道:“李娘子……你知不知道,世子去哪儿了?” “这个——” “不能说?”沈星若蹙眉,“什么地方是不可以说的?” 李娘子犹豫片刻,还是实话道:“天娇坊。” 沈星若又是一愣。 那是个舞坊,算是半个风月场所。 她倒不至于觉得云澈去那里找乐子,兴许是有什么事情呢。 但云澈和天娇坊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就叫人听着不是那么舒服。 而且李娘子能直言告知,想必云澈去那里办的事情也不属于隐秘到极致的要事? 沈星若这么一想,便打算去天娇坊一趟看看。 她上楼换了身男装,让琼月留下休息,只带着七弦出了门。 天娇坊她上次是去过的,这一回来的也算是轻车熟路,到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 天娇坊从下午就开始营业,这个时候客人已经很多。 沈星若随迎客的伙计进去后,寻了个空位坐下,只点了一壶茶和一碟瓜子,不露痕迹地四下观望。 上次她几乎是在后堂待着,这前面大厅倒是没机会过来,不过现在她对大厅构造和舞台上的表演都不感兴趣,只是搜寻云澈的踪迹。 七弦已经去找了,现在还没回来。 但大约……云澈的身份若办事是不会在大厅坐着,会上楼上特等席。 “小姐。”就在这时,七弦回来了,“看到世子的马车了,但是没见到人,这里的伙计嘴巴很严,银子都不好使。” “是吗?”沈星若皱了皱眉,“他的马车在这里,那他大概率也是在这里了。” 可是打探不到具体所在,自己总不能到特等席一间间去找?这样,万一云澈在忙什么要事,被自己给打扰了出纰漏岂不是不好。 “你……是沈姑娘吗?” 一旁忽然响起一道疑问的男音。 沈星若回头一看,竟是纪硕。 “还真是啊。”纪硕惊喜地说道:“我看你好一会儿了,原本以为是长得像,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来这里看舞乐吗?” 京都民风算是开放,女子男装出门也属常事。 但沈星若……感觉会是比较喜欢打猎骑马之类的事情,所以在这个地方看到沈星若,纪硕还是蛮诧异的。 他不请自来地坐在沈星若对面,“我今日一人来的,听说这里的舞曲十分独特,想开开眼界,你……沈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大姐?” “我并不是来此处偷懒享乐,而是老师布置了一样功课,与舞有关的,我便来此处参详参详。” 第201章 再遇姚廷 “哦。” 沈星若点点头,“我与纪将军很少见面,见了面也很少说杂事。” 言下之意,你这点杂事我还犯不着专门提。 纪硕喜笑颜开:“那就好啊,沈姑娘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点,今天我请你。” 沈星若没心情和他吃喝,找不到世子便无心在此处待着,便想,或许她可以到马车那里等一等,云澈忙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于是沈星若便与纪硕道了告辞。 纪硕看她起身走了很有些遗憾,怎么感觉自己每次和沈姑娘见面,她都是匆匆而走。 自己这是不太招人待见吗? 沈星若出了大厅便往外走,在天娇坊正门之前,遇到一队人前呼后拥着一个年轻公子下车,正要往天娇坊进去。 沈星若只瞧了那人侧脸一眼,立即蹙眉闪避,但却还是被那公子身边的青衣管事发觉。 青衣管事低呼一声,“呀,这是、这是沈——公子、公子!” 姚廷顺着青衣管事的声音看过去,顿时瞪直了眼睛,下一瞬便惊喜出声:“沈二姑娘,少见少见!” 却说姚廷自从天娇坊与天娇姑娘邂逅,但说漏了嘴导致天策营大清洗,林同辉落马之后,便被姚相禁足在家。 姚相在朝中根深蒂固。 那件事情几乎没有影响到他,但却也让女皇冷落了他好一段时间。 因此姚相这一回禁足姚廷是实打实的。 不但直接把人关了起来,还不给吃的不给水,并且不允许人和姚廷说话。 饿了三日之后又每日给他一块饼,一碗水。 期间有奴仆给姚廷带了美味佳肴进去,但被姚相发现,当场就将那下人连同守卫都直接打死。 以至于其他人再也不敢造次。 这般折腾了大半个月,在姚廷叫苦不迭的求饶之下,姚相总算松口放他出来。 姚廷被折腾的清减了不少,也学乖了,在府上装模作样当了几日好儿子。 最近实在是无聊的紧了,便带人出来溜达,哪想到能碰上沈星若。 他本来恹恹的眼神顿时就发起光来。 姚廷快步上前,拦住要走的沈星若,身后的一群护卫自然也上前将整个门口都给堵住。 百姓一看,立时有多远躲多远,不敢招惹他们。 姚廷唰一下打开折扇,笑嘻嘻地说道:“沈二姑娘,怎么也不和本公子打个招呼,怎么说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是不是?” 沈星若心情极为糟糕,但脸上还勉强维持着几分客气,“我有事,还请公子让开。” “你有什么事啊?” 姚廷贴心地低头,笑眯眯地说道:“我陪你去啊,这京城啊,就没本公子不认识的人,去了何处都有人给本公子面子。” “本公子陪你办事绝对事半功倍。” 一旁的青衣管事连忙拍马屁:“就是,我家公子面子可大着呢,沈姑娘你今天可是走大运了,快说啊,去办什么事。” 沈星若眸光微沉。 姚廷这分明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硬要走就得在这里动手了。 她思忖着动手的可行性。 纪硕却在这时从后面跑出来,立即就挡在沈星若面前,冷冷对姚廷道:“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 “你是……”姚廷眼眸微微一眯,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是莱国公府那个小家伙?我在和沈姑娘说话,你挡在前面做什么啊?” “还不赶紧让开——” 纪硕寸步不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和沈姑娘又不熟悉,有什么可说的?沈姑娘说了有事要走,你赶紧让你的人让开叫她走!” 姚廷笑了,“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识相的赶紧走开,别妨碍本公子的好事。” “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下,那些劲装护卫立即朝前跨了好几步,顿时这天娇坊的门口就有些剑拔弩张。 纪硕背脊微僵,脸色不好看,“你想动手?” 随着纪硕出来的两个小厮两个护卫此时也已经冲到纪硕身边把他护住。 但他们人少力薄,和姚廷那乌压压一群护卫相比,实在是不够看的。 姚廷轻摇慢摆打着折扇,“是又怎么样?一个小小的莱国公世子,别说是你了,就是你大姐那个泼妇来了,我也不怕她。” 纪硕脸色铁青,“你敢骂我大姐!” “我就是骂了又怎么样?泼妇、母老虎,没人要的老女人,也是沈南潇倒霉,竟然被赐婚——” 啪! 姚廷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破风声过,姚廷的惨叫声也响了起来。 那一鞭来的又快又狠,姚廷直接被抽翻。 要不是他那些狗腿护卫们反应快,把人给接住了,只怕现在姚廷要摔个四仰八叉。 “谁、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给我滚出来!”姚廷捂着脸大声嚎叫。 站在纪硕身后的沈星若拍了拍他手臂,“你大姐来了,怕不是跟着你过来的。” 纪硕身子又是一僵,缓缓地看向人群外圈骑马而立的劲装女子,脸上青白交错,陪着笑脸喊了声“大姐”,而后小小声地侧脸和沈星若说:“等会儿记得帮我说好话。” 沈星若还没吭声,纪英楠已经冰冷地看了纪硕一眼,而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劲装的武婢。 显然纪英楠是威名在外的。 姚廷的这些狗腿迫于她的威名竟然步步后退,不敢造次。 纪英楠缓步走到姚廷面前,淡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姚廷上次在马场蹴鞠就吃了纪英楠的亏,现在被打的如此狼狈更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泼妇!我刚才说你是个没人要的老女人,又怎样?” “你不要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归德将军,你被罢职了!” 纪英楠冷笑道:“我就算是被罢了职,也管得了你这个当街调戏民女的恶棍。” “放屁!”姚廷强辩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调戏民女——” “你把人家姑娘围起来不让人家走,我弟弟护卫那姑娘,你也驱赶他,恶言相向,这里这么多的人都看到了,全是人证。” 纪英楠冷冷说道:“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能不能把你送到公堂上去。” 第202章 机关乱箭 姚廷脸色铁青。 以前他当然不怕上公堂,就是当街把人抢回家了也没人敢追究。 可现如今和以前不一样。 找他晦气的是纪英楠,即便她被罢职,也还是莱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更是沈南潇的妻子,天策上将沈靖的儿媳。 沈星若更不是求助无门的那种卖花小姑娘或者娇俏小寡妇。 且他才刚被姚相解除禁足,事情闹大到时候自己又得吃苦头。 姚廷咬牙切齿半晌,丢下一句“给我等着”,便带着一众狗腿走人了。 天娇坊门口的百姓指指点点了片刻慢慢散去。 纪英楠回头看向纪硕,一言不发但眸中冷气十足。 纪硕白着脸上前去,“大姐……我可以解释的,我到这里不是为了玩耍享乐,我有功课要做,是关于舞——” “不必解释了。” 纪英楠冰冷地说道:“我信你。” 自她在家待嫁开始,纪硕在功课上用的心便极多。 她嫁去沈家以后,纪硕更加用功,几乎快要到悬梁刺股的份上。 这些纪英婕都告诉她了。 今日她无聊上街游荡,忽然看到纪硕进了天娇坊,一时有些好奇便跟了过来,谁知遇到姚廷如此嚣张跋扈。 至于先前的冷脸,更多的也是憎恶姚廷,并非对纪硕不满。 纪硕一听她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纪英楠目光落到沈星若身上,“怎么到这里来?” “我……” 沈星若抿了抿唇。 照理说纪英楠帮了自己,又是自己嫂嫂,不该有什么隐瞒才是。 但云澈不知在此处办什么要事,沈星若也不好直言,便说:“路过。” 纪英楠挑眉:“路过?你哥哥知不知道你从这里路过?” “……” 沈星若讪讪道:“不知道,还请纪将军不要和我哥哥说,免得他操心。” 纪硕忍不住帮她解围:“大姐你别这样,我都能为了功课的事情来这里,沈二姑娘也可以来这里啊,就算不是路过,来看看舞曲,也不是什么大事。” 纪英楠朝他看过去。 纪硕立即住了嘴。 “快回家。”纪英楠对纪硕说罢,转向沈星若:“你也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既然明白你哥哥知道了会操心,那就懂事些。” 纪硕“哦”了一声走了。 沈星若也点了点头,但却没走,而是说道:“我等会儿再回去。” 纪英楠多看了她一眼,虽有些好奇她待在这里做什么,但好奇的并不多,只说了句“自己小心”便走了。 待她走后,沈星若深吸了口气。 七弦从暗处走过来停在沈星若身后,声音低沉地说道:“这个姚廷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方才他在暗处准备随时动手,不过纪英楠来的够巧,倒是免去了一场打斗。 但是也等于把姚廷给得罪了个彻底。 姚廷这种人就是疯狗,背后还有姚相靠着,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情。 沈星若也明白这点,下意识地点头:“咱们以后得更加小心才是……还没找到吗?” “特等席我都转了一圈,没看到,但马车却又在这里……” 沈星若蹙了蹙眉。 不远处,两个身穿青衣的天娇坊伙计窃窃私语。 “她好歹是主子的朋友,咱们要不要告诉她江陵世子去了后院?” “后院是自己人才能去的地方,主子可没说把她当自己人。” “说的倒也是,那算了,不管她了。” 两人便转身离开了。 殊不知沈星若方才就感觉他们两人盯着自己的视线有些莫测,因而瞧见两人说话便下意识读了唇语。 主子? 哪个主子? 沈星若有些狐疑,但按照他们的意思,世子是在后院的。 原本她都打算先回去了呢,没想到意外之下知道了世子的去处。 沈星若勾唇一笑,直接迈步出了天娇坊。 七弦跟上去:“小姐,咱们是回去吗?” “不回,从后面进去。” 沈星若解释说:“方才那两个伙计说的。” 七弦一怔。 主仆二人离开正街,到了后巷内,七弦朝沈星若打了个手势一跃而入,片刻后给沈星若传出低低的口哨声,以示里面一切安全。 沈星若便也翻越而入。 沈星若四下打量了两眼,只觉得有些古怪。 照那两个伙计说,这地方很要紧,但却没有守卫? 沈星若迟疑地往前迈步,忽听咔的一声响,前后左右竟然飞出乱箭来。 “小心!” 七弦拉了沈星若一把,主仆二人立即或躲避或踢飞那些射来的乱箭。 只是箭矢太多。 七弦手臂上的衣袖不小心被划破,眼看着下一箭要射在他肩头,沈星若用力一扑带着七弦翻滚一圈,发髻之上的玉冠不小心被飞箭射落。 一头乌黑青丝瞬间披散而下。 有个须发灰白穿着粗布短褂,手握扫帚的老者走进四方院内眯眼看了看,当瞧清楚沈星若那张脸的时候,他眉毛一拧。 手里的扫帚在门边青砖上敲击一下,又是咔的一声,飞射的乱箭便此停住。 老者客气地微笑道:“你们二位是来找江陵世子的?随我来就是。” 沈星若扶着七弦站起身来,面露迟疑。 这地方分明不是个寻常舞坊,这老者也不是个平常老汉,竟然就这么容易带她们去找云澈? 老者似乎看出她的顾虑,说:“姑娘也可以在这院中稍坐片刻,世子应该马上就出来了——啊,来了。” 沈星若随着老者视线朝门内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云澈正从一扇门内出来。 两人视线一对,云澈眼底立即浮起浓浓担忧。 他快步上前,“受伤了吗?” 沈星若摇了摇头,“只是掉了发冠而已,没有受伤,世子忙完了吗?” “完了,回去再说。” 他牵住沈星若的手。 先前那老者恭敬地上前将通往后巷的小门打开,云澈便带沈星若出了门。 走到了马车边,云澈双手轻轻托住她腰间,便把沈星若送到了马车上。 而后云澈也弯身坐进去,给沈星若取了一根桃木簪子,“把头发束起来。” “哦。” 沈星若用五指扒了扒头发,但试了两次簪子却不听自己使唤。 她讪讪地看着云澈,“我平时用发带多一些,你这马车上有发带吗?” “没有。” 云澈朝她招手:“你过来。” 第203章 小星星,你学坏了 沈星若立即懂事地朝前挪了挪,还侧了身子贴近些许。 云澈把她那一头青丝拢过来,等到用手指整理妥当,朝她伸手:“给我。” 沈星若便把簪子递过去。 她只感觉云澈的手转了几个圈,而后自己的头发便被固定在了脑后。 “好了?” 沈星若忍不住稍稍晃动脑袋,头发好像被固定的挺结实的,也不会散落下来。 云澈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找你啊——”沈星若回头看着他,想问他晌午去找自己为什么没出现,但目光对上云澈平静的脸,却又忽然问不出来。 “那个……世子,你到天娇坊来做什么啊?” 云澈说:“看个病人。” “哦……我看到两个伙计说你在里面,才进去的……对了,那两个伙计还说什么主子,而且那个后院都设了机关的,肯定不是寻常地方了,你知道那主子是谁?” 云澈沉吟了片刻,说道:“那是燕离的地方。” 沈星若一惊:“他的?!” 因为最近实在是太忙碌,沈星若几乎没有时间入宫。 要不是此时云澈说起燕离,她差点把这个人都给忘记了。 云澈点点头:“看的病人也是他救回来的人,伤势有点严重,短时间内怕是醒不了。” 沈星若又“哦”了一声:“你们以前都不熟的,什么时候有联系了?” “就最近。” 云澈言简意赅,“前两日我入宫见过他。” 但关于丁嬷嬷的事情,云澈并不多言。 因为丁嬷嬷伤势极为严重,而且拖延的有点严重,虽然云澈重新救治,还用了上等回元药物和疗伤圣药,但清醒还需要时间。 身世之事也只是云澈自己的猜测,没有影子的事情,告诉了沈星若也无非是徒增烦恼。 沈星若点了点头。 云澈问:“渴吗?” 沈星若本来不渴,但很喜欢看他煮茶,便又点了点头。 云澈没有多言,取了茶叶来挑。 沈星若瞅了他一会儿,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云澈似乎兴致不高。 以往他都会询问自己在营中或者武库的见闻,然后二人闲聊打发时间。 今日却不问,为什么不问呢? 而且,虽然云澈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可是笑容却少了一些,话也不多。 她不由猜测,是因为救治的人伤势不好,还是……因为中午的事情。 沈星若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下午和同僚去喝茶了,在武库附近的茶馆。” 云澈挑茶的手微微一顿。 很细微很细微的动作,如果不是沈星若一直盯着,还真的不会注意到。 沈星若唇角轻轻一勾,又很快收敛表情。 云澈淡淡说:“那茶馆怎么样?” “很好啊。”沈星若朝他身边凑了凑,“那同僚也懂茶,点的是云间春豪,我第一次听这种茶,世子你知道那种茶吗?” “了解一些,那是苏南的茶……”云澈垂眸,将小茶壶放在炭炉上煮水。 “哦,原来是苏南的茶……对了,那位同僚他还会煮茶。和世子煮茶的方法不太一样,不过煮出的茶水挺好喝的。” 这一回云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听她这样兴致勃勃地说另外一个男人,真的很难如平常一样微笑以待。 可是他也很清楚,那是同僚。 他不能阻止她和同僚走动,不能剥夺她交朋友的权利。 云澈暗暗吸了口气,安静地煮茶,没有再开口。 沈星若瞧他这般,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好像在吃醋! 他这么淡漠,没什么情绪的人竟然也会吃醋! 她有心想再试探一二,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话挺恶劣挺过分,于是也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等云澈把茶煮好,送到她手边时,沈星若笑眯眯地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把空杯放回云澈面前,“我还要。” 云澈便又给她沏了一杯。 看着小姑娘认认真真喝他煮的茶,云澈心中有一抹不适游移来去,欲言又止道:“你觉得我这茶好喝还是……” “什么?” 云澈闭了闭眼:“没什么,不要喝的太多,不然晚上会睡不着。” “哦。” 沈星若小小声地应了一下。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外面传来骆平安的声音:“世子,到了。” 云澈灭了小炭炉上的火苗,带着沈星若下了车,“回去休息。” 沈星若看着他问:“你不送我进去吗?” “……那走。” 云澈牵着沈星若进了角门,一路往前。 七弦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骆平安则知道两府中间开了道门,世子自然会从那道门过去,便将马车驾往江陵别馆那边的角门。 沈星若和云澈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朝着七弦打了个手势。 七弦停下脚步,懂事地告退离开了。 此时两人正好到人工湖边的假山旁,沈星若的手叩住云澈五指用力一拉,便将云澈带进假山石缝之中。 云澈微怔的瞬间,沈星若已经轻轻抱住他的腰,软软呼唤:“世子哥哥。” “怎么了?” 云澈手臂环抱她的肩背,琢磨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在马车上话少,她心中又有不安了。 他大约知道,她唤“世子哥哥”的时候,大多都是心中不安或是紧张的时候。 云澈便要习惯性地安抚一二。 谁知怀中沈星若忽然踮起脚来,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世子哥哥。” 云澈怔住。 沈星若放开胆子又亲了一下,“你煮的茶是这世上最好喝的茶,你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云澈心中不适被她的话冲了个一干二净,心中亦浮起几分淡淡激动,手臂下意识地捞向沈星若腰间。 “云澈哥哥……”沈星若微红着脸轻轻吻他,娇软甜腻的呼唤一下下冲击着心房。 云澈觉得理智飞出了九霄云外去,看着眼前娇气的姑娘,只想把她揉进怀里再也不放开。 他低头吻上沈星若好看的唇瓣,把她浅浅的啄吻变成了深深的缠绵。 待到两人气息灼热不稳时,云澈艰难抽身,手掌落在沈星若的后脑把她抱紧,低沉的声音像是过了砂砾一般磁性而暗哑,“马车上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小星星,你学坏了。” 沈星若轻声笑起,那声音银铃一般清脆好听。 第204章 丝裘送暖 第二日,沈星若照旧回到天策营去。 营中一切事务照旧。 沈靖那日说过一句“不配”之后,再见沈星若便如同没发生那天的事情一般,严肃刻板,俨然就是个顶头上司的模样。 沈星若也懒得和他多纠缠,认真办差不予理会。 回到天策营第三日晚上,沈星若忙完营中要务回到帐内,犹豫着要不要洗头。 头发已经黏腻的很不舒服了。 可天气实在冷的厉害…… 最近这两日比前半个月还要冷,一想到洗完了头,湿发贴在头皮上半晌不干,冷气从头皮似乎要沁入头顶骨头缝的那种感觉,沈星若就浑身发抖。 其实先前她并没有这么抵触,为了干净舒爽也曾顶着冷意沐浴清洗。 但洗完之后接连几日都会头疼。 次数多了沈星若也不敢胡来。 犹豫半晌,沈星若还是决定再忍一晚。 且看看明日下午时间能不能空出来清洗头发。 下午好歹是有些阳光的,若是没有太要紧的营中事务,花半个时辰洗洗头也无妨。 沈星若脱了鞋子,把脚泡进热水里。 帐帘这时候被掀起,琼月抱着一个布包袱进来。 沈星若好奇道:“这是什么啊……看着包袱布不像是营中常见的。” 琼月微笑着走过来,把包袱放在沈星若身旁打开来,里面却是一条军被,还有一双灰褐色的皮制手套。 琼月手指翻动:世子派人送来的。 沈星若微怔,先拎起那军被摸了摸,“外面的被皮倒是和军中发下来的被子一样,但是没有发的那么厚,薄厚得当,而且摸起来,里面的被胎好像不是鸭绒?” 沈星若想了想,找到被皮缝合的位置。 琼月已经懂事地递了把小剪刀来。 沈星若把缝合之处的线稍稍剪开了些一瞧,轻呼一声,“是丝裘。” 琼月笑眯眯地翻动手指:丝裘可比军中发放的被子暖和多了,小姐这下不用再那么怕冷了。 沈星若把被子放下,又拿起那手套来看。 手套外表看来颜色普通款式也简单,但内衬却是上等兽皮,关键还做的极为轻薄柔软,戴在手上既舒服还不会太扎眼。 沈星若将两只手套戴起来,正面看看,反面看看,禁不住眉眼弯弯。 琼月也笑。 “世子对小姐真好”这种话,琼月不知说了多少次,现在开口都觉得没意思了。 这世上怎么有世子这样贴心的人呐! “琼姐——”沈星若把手套摘下来,仔细地放在床头:“这丝裘好暖和的,你晚上和我一起睡。” 琼月笑着摇头:我没有小姐这么怕冷,晚上过得去的。 “可是——” 琼月坚决地摇头:真的,如果我冷我会来找小姐。 “那、好!”沈星若擦干脚上的水,又穿上干净的罗袜。 琼月帮她把被子换了,笑眯眯无声地说了句小姐快休息,之后带着水盆离开了。 丝裘很大,比原本的军被要大一圈。 沈星若躺下的时候把丝裘裹在身上,无论怎么翻腾都被温暖完全包裹,别提多暖和了。 沈星若望着床边小桌上的蜡烛,仿佛从那跳跃的火苗之中看到了云澈温柔带笑的的脸庞,红唇轻启,似叹息似呢喃:“半师半友半知己,且慕且尊且倾心。” …… 第二日营中一切照旧。 沈星若下午的时候也总算稍稍空出一点时间可以洗头。 琼月陪在一侧,等她清洗完了头发后,便拿了桃木梳子来帮着沈星若梳理那一头乌发,希望能快些干起来。 有了丝裘做被,昨晚上沈星若别提睡得多舒服了。 “小姐。”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七弦的声音:“上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沈星若蹙眉道:“知不知道什么事情?” “没说。” “……” 沈星若抿唇片刻说:“知道了,你告诉那个人,我等一下过去。” 七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沈星若加快了梳理头发的速度,“琼月,咱们稍微快点,弄干了我赶紧去,免得他借机找我麻烦。” 琼月点头。 此时沈星若的长发本也干了大半,两人又梳了片刻便彻底干爽。 琼月手指灵活翻动,把沈星若的头发给挽了起来。 因为刚洗了头发额角和鬓角稍稍有点碎发乱飞,琼月便取了一绺头发辫了条小辫盘在额前,辫尾缠在了发髻之上,又取冠来。 沈星若如今最常戴的就是云澈送的莲花琉璃碧玺冠。 这冠别致好看,而且是各类发髻皆宜。 沈星若束圆髻的时候将这冠戴在发髻之间竟也相得益彰,缀在冠下的珍珠垂在发髻边上,会随着行走轻微晃动,给沈星若那一身刻板无趣的行头添了诸多俏皮之色。 “好了!” 沈星若站起身来,随手抓来佩剑,“我这就走了,琼姐你先休息一会儿。” 琼月点头。 沈星若出帐后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到沈靖那帅帐前的时候,初一把她拦住了,“小姐不必进去拜见,将军出去了。” “……” 沈星若默了默,“那我等?” “也不必。” 初一从袖中掏处只卷轴递给沈星若:“将军想让小姐去武库跑一趟。” 沈星若把东西接下,蹙眉道:“这是什么?” “小姐可以打开看看。” 沈星若顿了顿,狐疑地将卷轴拉开,却发现里头竟然是她绘制过的一些小型器械,包括梅花镖、菱形镖、臂刀,最后面是连发弩。 但此时这张连发弩图纸上,已经从连发五箭改到了七箭,而且各处细节改良的比原本沈星若绘制过的更加完善妥当。 最后面还有沈靖的帅印。 沈星若眉心不由蹙的更紧。 她也懒得多想,把卷轴收起后转身便走了。 初一望着她翻身上马很快离营奔往京城方向,微微吸了口气。 这些东西沈星若老早就送去过武库,只可惜武库官员表面和善赔笑,背后却一直拖拉不做事。 官场之中素来如此,没有靠山和支撑,再有能力也能难冒出头来。 但这一回,沈靖的帅印就是最强的支撑。 初一琢磨着上将军帮衬沈星若的理由,应当是惜才。 沈靖为人刻板严肃,但在惜才这件事情上,素来是不分里外亲疏。 第205章 纪将军不见了 沈星若只带着七弦便回了京城,进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赶去武库官衙,毫无意外大人们都退衙回了家。 沈星若深吸了口气,转头问七弦:“你知不知道江大人家在哪?” “知道。” 七弦就是个包打听,只要是和沈星若有关的人和事,能打听到的,他就没有不知道的,“佛手巷内第二家。” “那我们去一趟。” 沈星若调转马头往回走,花了两刻钟才转到佛手巷去。 第二家院落内灯火闪烁,是有人在家的。 沈星若翻身下马,刚上前去要叩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江泽成带着一个老仆正要出去,瞧见沈星若愣了片刻,“沈大人这么晚了怎么找到我府上来了?” “有公务。” 沈星若抬了抬手,把那卷轴送到江泽成面前,“上将军吩咐送到武库来的,江大人收下。” 沈靖手掌天策营十五万兵马,深受女皇信任。 现在的身份地位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不得了的存在。 江泽成连忙双手接过那卷轴。 沈星若拱了拱手:“告辞。” “等一下!” 江泽成把卷轴交给身后老仆,叫住了沈星若,“这么晚了,沈大人还没有用饭?上次咱们不是约了一起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 “不了。” 沈星若客气地拒绝:“我还得回营,吃饭的话可能城门关闭就回不去了。” “夜不归营是犯军法的。” 沈靖绝对不会容情。 江泽成尴尬道:“那还是下次,沈大人慢走。” 沈星若颔首后便转身上马,缓缓驱动坐骑离开了佛手巷。 江泽成借着门前灯笼的微光瞧着那女子秀挺英姿,眸中闪烁几分浅淡光华。 …… 沈星若和七弦很快就到了主街上。 因为天气太冷,这个时辰街面上的百姓已经很少,但长街跑马也是不被允许的。 沈星若骑的很慢。 她双手上戴着云澈送来的手套,轻薄柔软贴合皮肤,却十分暖和,让这冬日骑马也成了件不那么让人讨厌的事情。 七弦说:“小姐,前面是玫瑰坊,要不要买点糕点带回去吃?” 沈星若朝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算了算时辰后点点头:“也行,记得要买份栗子糕,琼姐喜欢吃。” 七弦应下。 主仆二人便到玫瑰坊门前下马。 七弦刚进去,忽然长街尽头传来一串急促踢踏的马蹄之声。 沈星若想,什么人如此嚣张,长街跑马可是要被治罪的,便抬眸一瞧。 谁知这一瞧,那人竟是沈南潇。 沈南潇带着聂雄还有两个亲兵飞奔而来,街上百姓都急忙争相避让,还好此时天色已晚百姓不多,急奔而过无甚事端。 沈星若错愕一瞬,见沈南潇神色阴沉间带几分焦急,忍不住快步上前唤:“哥——” 沈南潇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她,一勒马缰,坐骑在原地打了个圈儿,“星若?你不在天策营中怎么在这里?” “我进城办事,你这急匆匆地是做什么去?” “是纪将军——”沈南潇拧眉:“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但现在情况很不好。” 沈星若想了想翻身而上,“那我跟你一起。” 沈南潇“嗯”了一声也不多言,直往前奔去。 等七弦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几人策马远去,转入下个街道不见了踪影。 七弦沉吟片刻,也没追上去,立即回了容婷郡主府上。 李娘子见他回来十分诧异:“怎么今日回来了?是郡主有事吩咐你吗?” “我要见世子。” 李娘子还要问,七弦快速道:“有急事!” 李娘子一怔,也不敢耽搁,便带七弦过了两府中间那道门去栖霞馆外。 云澈素来无事便不喜出门,今日正巧也是在府上。 七弦进去拜见的时候,他有一瞬意外,很快便问:“她有事?” “不确定……” 七弦当下便把下午到方才沈星若随沈南潇离开的事情与云澈说了一遍,“沈少将军素来稳重,长街跑马定然不是小事,我怕小姐有危险,所以——” “我知道了。” 云澈点了点头,招来骆平安,“立即派人出去找。” 七弦说:“我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我来的时候已经放出消息,希望能快些找到小姐。” 而前来禀报云澈,是怕事情严重。 所以即便是找到了,总是要有人能兜得住事的。 …… 沈星若随着沈南潇策马奔出正街,进入一条人迹稀少但十分狭窄的的箱子之后后,沈南潇才放缓了速度。 沈星若也跟着慢了下来,打量着前方拧眉说道:“前面好像是皇家乐坊……哥哥,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纪将军不见了。” 沈南潇皱着眉头四下查看,“下午出门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是收到一封信之后出去的,没有带武婢,一个人。” 话落,沈南潇递给沈星若一张纸。 沈星若接过一看,拧起眉头来,“他们抓了纪硕威逼纪将军独自前去?这京中有什么人这么大的胆——” 话音未落,沈星若忽然想起那日天娇坊门前遇到的姚廷来。 如果说京城有谁敢如此嚣张跋扈,绑架胁迫还约在皇家乐坊这里,那么必定非姚廷莫属。 皇家乐坊归属礼部所管,礼部又一直掌握在姚相的手中…… “现在怎么办?”沈星若把信收起,四下观看,“乐坊这么大,这个时辰,乐坊里面的官员、乐人、教习应该都各自回家去了。” 聂雄想了想说:“不如放把火制造点骚乱,引来皇城守卫军,没准也能将里面的姚廷吓出来。” 沈星若摇头:“不行的,万一这信上内容是假的,纪将军不在里面,那我们放火引不出姚廷只会引来巡逻的皇城守卫军!” “而且最近这大半个月都没下过雪,天气干燥,放火的话,如果火势控制不住后果很严重。” 沈南潇点点头,“不错……我们无人可问,只能自己一处处的找,各自行动,若发现情况哨音为好,小心一些,周围有巡逻的皇城守卫军,尽量不要打扰到。” “如果人真的在里面,这么安静的夜晚想找出来并不难,到时候救人不便再放火也不迟。” 第206章 折辱 沈星若和聂雄等人点了头,有亲兵把他们的马匹牵走藏匿在隐蔽的阴暗处,大家便分配方向。 沈星若和沈南潇、聂雄在春城待过三年,相互之间十分有默契。 沈南潇虽只是几个手势比划,但沈星若已经明白自己分配的方向,点头之后几人各自行动。 沈星若分到的是西北方向。 她隐身在暗处,等一队巡逻士兵走远之后,利落地越墙而入,躲在一棵大树后细细观察。 这里不同于一般官衙的朴素简单,而是亭台楼阁,景致极美,不远处还有一座大而广的圆形平台,周围放着条桌和鼓架。 沈星若思忖,这里应该是编舞的地方。 她顺着光线阴暗处一路向前查看。 但这个院子空空如也,除了墙外走过的守卫压根就没人。 沈星若想了想,翻身而上落到屋顶,视线快速扫过四周,忽然发现西北角方向有几分灯火。 眉心微微一动,沈星若立即便顺着那灯火方向奔去。 那是一处半大不小的院落,院外守着四个身穿青灰色宽袖劲装护卫服的男人,分明就是姚廷平素出门带在身边的狗腿打扮! 沈星若沉了沉眼眸,未免打草惊蛇自然不能正面冲过去。 她猫着腰借着身处暗处的便利在院子周围远远地绕了一圈。 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此处早已无人,也或许是姚廷嚣张跋扈惯了,根本不会把谁放在眼里。 这院子周围除了院门前的四个守卫之外,其他位置竟再无其他人巡守。 沈星若想了想,轻飘飘越墙而入,落在墙边暗角。 院内有桌椅板凳堆积在墙边,杂草丛生,灰尘满布,看起来是个被废弃的地方,正中一间大屋内亮着灯,屋外依然站着四个带刀的护卫。 沈星若隐约听到正屋内传出姚廷嚣张的笑声。 她屏住呼吸,细细观察片刻,攀墙而上,脚下极轻踩在了屋顶瓦片之上,循着姚廷嚣张的笑声找准了位置,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片青瓦。 屋内昏黄的光从这一片寸瓦空隙散出。 沈星若隐在暗处已有些久,不适地眯了眯眼,等下一瞬适应了光,看清楚正屋内一切的时候,顿时脸色铁青。 脚下这间屋有她揽星斋寝居内外室连起来那么大,周围站了一圈的青衣带刀护卫。 姚廷一身锦衣华服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摇着折扇,眸光嚣张得意,还带着一股子狠劲儿。 纪英楠被捆缚在乐人练功的柱子上面,四肢被摆出了极为羞耻的姿势。 身上的衣服四处血痕。 有两个拿鞭的青衣护卫立在一旁。 沈星若在的这个位置,正好是在正中,既能看到姚廷也能看清楚纪英楠的脸色。 此时的纪英楠满脸青白颜色,颊边有血污,发髻散乱,但一双眸子却依然利如刀剑。 “还在瞪我。” 姚廷漫不经心地笑道:“从进来到现在你就一直在瞪我……想求本公子怜惜,也得看看你是个什么姿色,这么大的年纪,一口硬肉,本公子闭着眼也吃不下去。” 纪英楠声音破碎道:“阿硕呢?” “还在问你的好弟弟。”姚廷笑容愈发得意了,“实话告诉你,我没抓到纪硕,吓唬你而已,你可真好哄。” 纪英楠顿时怒声骂道:“姚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可别吓我。” 姚廷压根是不怕,散散慢慢地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我能把你弄到这儿来,我就不怕你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缓缓走过去,停在纪英楠的面前,笑眯眯地说道:“这京城没有我不敢干的事情,你这只母老虎我也不是惹不起。” 他的折扇打在纪英楠脸颊上,用了力道啪啪作响,“你不是要把我送官吗?你送啊,你现在赶紧喊来官差,让他们都看看你这副模样。” “你这模样可真好看,哈哈哈哈……” 姚廷拿过了一旁护卫手中的鞭子,去拨拉纪英楠身上破碎的衣料,“我真想看看,你能冷着脸瞪我到什么时候呢?” 有些羞辱比身体上的皮肉痛更折磨人,姚廷平素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可谓深谙此道。 他盯着纪英楠的仓皇色变,却又强做镇定的脸,笑的越来越得意,越来越嚣张。 旁边的护卫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忽听一道急促的哨声响起。 下一瞬,噼啪巨响。 屋顶破出一个大洞,碎瓦哗啦啦掉落一地。 姚廷只听护卫呵了一句“什么人”,下一瞬便被人护着扑倒在一丈远处。 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有一具身体砸了过来。 姚廷本要翻身坐起看看是出了什么变故,结果就被这人一砸,砰一声摔回地上,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公子、公子你的头——” 边上的护卫惊叫一声,大喝道:“保护公子!” 一身珊瑚红软甲劲装的沈星若戒备地盯着那些护卫,同时快步靠到纪英楠的面前,以随身匕首把她手脚上捆缚的绳索全部解开。 纪英楠浑身无力朝前扑靠在沈星若肩头。 晕头转向的姚廷已经被两个护卫左右扶起,他摸着脑袋一手的血,眯眼瞪着沈星若:“是你?我不去找你,你还来寻我的晦气!” “好好好……好胆,把她给我抓起来,别伤了脸……本公子正好日思夜想,这就把你带回府上咱们好好玩!” 沈星若看着那些慢慢靠近自己的青衣护卫。 原本尚且算比较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逼仄起来。 他们算上门外和院外的那八个,粗略估计有接近三十人,都带了兵器。 而自己手中不但没有武器,还要护着纪英楠。 在这样的地方动手真的是处于完全的劣势……不过方才她下来之前吹了哨音,想必哥哥他们马上就会循声赶来。 那自己只需要支撑片刻功夫即可。 沈星若想通此处,轻轻一送让纪英楠靠着身后木柱坐下。 她对姚廷说:“你是真的不怕死!” 这时,身后的纪英楠虚弱提醒,“他们有暗器,是带了迷药的细针,只要被射中就会四肢无力。” 第207章 废物 沈星若一凛。 怪不得纪英楠这样任人鱼肉,原来是被算计了。 姚廷显然也不是蠢人,看到沈星若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碰巧出现在这。 以她的身份,现在这个时辰,不该出现在乐人、官员全部退衙,空空如也的皇家乐坊之内。 很有可能是沈家人来找纪英楠,想必……那些人就在附近。 须得抢着时间,才能将这个被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娘子,还有纪英楠那个泼妇一并带走才是! 当下姚廷也不再废话,喝道:“把人拿了!” 立即便有青衣护卫朝着沈星若和纪英楠围攻而去。 纪英楠浑身无力,帮不上半点忙,只能靠在柱子上十足担忧地看着沈星若穿梭在那些青衣护卫之间。 为了防止那些护卫抓住纪英楠做威胁的筹码,沈星若攻击和防御的范围都在纪英楠身边半丈距离,以做保护之姿。 那些护卫一拥而上,本就有些展不开手脚。 有许多护卫一直站在外缘。 沈星若抢了其中一名护卫手中大刀,逼退了两波围攻,忽见有站在外缘的护卫手握竹筒放在唇边。 她想起纪英楠说过的带迷药的细针,当下更加谨慎。 隐约听身后“嗖”一下破风声响,沈星若反手挥刀,细针被挡飞。 接连又是嗖嗖数声响起。 沈星若听声辩位,能挡的便挡,挡不了的尽力躲闪。 姚廷见这么多人一起动手都不能把她拿下,高声咒骂道:“一群废物,一个小丫头都抓不住,赶紧把她拿下啊——” 就在此时,又有一根针飞射而来。 沈星若纵身跃起以长刀刀柄去接那细针。 只听“叮”的一声,细针方向折返回去,正好扎入姚廷肩膀。 姚廷哀叫着跌倒在身旁护卫身上,其他护卫也乱了手脚。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破开,沈南潇和聂雄几个人赶到了。 “哥!” 沈星若喊了一声:“小心他们的暗器!” 沈南潇见沈星若一切安好,稍松口气,又见她身后的纪英楠狼狈姿态神色一沉。 院外的八个护卫已经被沈南潇他们打倒。 沈南潇看向姚廷,眼神阴沉冷厉:“姚公子既在这里,就不要着急走了!” 姚廷脸色发白,咬牙虚弱道:“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话音刚落,两方便动起手来。 沈南潇身边的聂雄和带来的亲兵,都是曾经在战场上与突厥人生死搏杀过的,姚廷带着的这些酒肉护卫平素虚张声势还行。 真刀真枪哪里是他们是对手? 至于那竹筒细针暗器,原是对攻击范围十分刁钻,要在三丈之内才最好使。 但现在所有人挤在这个房间内,又是激斗正酣,沈南潇那几人和护卫自己人身形来回晃动,根本无法瞄准。 沈星若趁势踹翻两个青衣护卫,扶着纪英楠到一边空地上坐下,抬眼便见姚廷抱着脑袋,被两个护卫搀着从角落里窜逃。 沈星若立即把手中长刀丢出去。 刀尖准确无误地扎进柱子里,刀身晃动嗡嗡作响,正好横在姚廷和那两个护卫的面前。 姚廷惊的瞪大了眼睛,额头上冷汗淋淋。 下一瞬沈星若已经飞奔而至。 护着姚廷的两个护卫只能丢开姚廷攻击沈星若。 但不过两招便被沈星若踢飞。 沈星若手一探,只见那叮在柱子上的长刀仿佛能听得懂她的话一般,轻飘飘便回到了沈星若掌中,刀锋一横,架在了姚廷的脖子上。 “叫你的人住手,快点!” 姚廷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抖着声音说道:“住、住手……” 沈星若刀锋逼近,喝道:“大点儿声!” 姚廷吓得一抖,脖子竟然碰到了刀刃,顿时流出血来,他嘶声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没看到本公子被抓住了吗?饭桶!” 一个护卫停了手,接着是两个、三个。 很快所有人都停下了攻击。 沈星若提住姚廷的衣领,“站起来!” 姚廷颤颤巍巍,因为先前中了针本就四肢无力,现在被吓得连站了两下根本站不稳。 聂雄沉着脸上前把他拎起来。 其余两个亲兵一个护在沈星若和聂雄身边,另一人挡着那些护卫,让沈南潇将外袍披在纪英楠身上。 姚廷强笑道:“你们、你们就算是把我抓住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是能把我投到大牢里面去,还是能现在就杀了我?你们敢吗?” 他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串铠甲碰撞之声。 沈南潇抱起纪英楠走过来,瞧见一队巡逻的皇城护卫军围了上来。 姚廷喊道:“柳将军,快把这群私闯皇家乐坊的人拿下!” 那带头的将军年约四十,眉心紧皱,“姚公子?沈少将、纪将军,你们这是……” 沈南潇阴冷道:“这里的闲事柳将军最好不要管。” 那中年将领怔了一瞬,神色游移片刻,果断拱手退走了。 姚廷虽是姚钟海独子,素来在京中横行霸道,但如今沈靖上任天策上将,受女皇陛下恩宠。 这两家他谁也得罪不起,不如当做没看到,叫他们自己去撕扯! 姚廷看到那人走的头也不回,目瞪口呆片刻,气的大骂“废物”。 此时他带的那些护卫已经倒的四仰八叉,能爬起来只有七八个,还是东倒西歪站不稳。 沈星若把姚廷丢给聂雄,快步走到沈南潇身边去,“哥,先带纪将军回家疗伤?” “嗯。” 沈南潇说:“这些护卫不必理会,只把姚廷带走即可!” 沈星若点头,“好。” 姚廷连声大喊:“你敢、你们敢!你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去——唔唔唔——” 聂雄极为不耐地捡了块破布塞进了姚廷口中。 沈星若快步上前,把先前捆缚纪英楠的绳索拿来,和聂雄快速把姚廷反绑,就这么拖着姚廷离开了皇家乐坊。 到了外面宽阔的街道上,沈星若问:“这人是交官吗?恐怕交了很快会被放出来。” “所以不交。” 沈南潇看了姚廷一眼,“把他带回将军府关进地牢去!” 上次姚廷在天策营中算计沈星若时就该好好教训一番,但因为林同辉之事姚廷深居简出被他给躲过了。 这一次还敢如此嚣张,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第208章 临危不乱 纪英楠浑身是伤,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说话。 沈南潇带她上马之后,她便半阖着眼靠着沈南潇气息微弱。 姚廷由聂雄驮在马前跟上沈南潇。 沈星若翻身而上端坐马背。 纪英楠虚弱的声音响起来:“阿硕……” 沈星若听到了,便说:“哥哥,你先带纪将军回去看伤,我去莱国公府瞧一瞧小世子可安全。” “也行,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沈星若点点头,一提马缰便转往莱国公府方向去。 等他们这波人离开了,原先巡逻的那一队皇城守卫军才从暗处出来,看着大开的皇家乐坊侧边门脸色凝重。 有下属小声说:“咱们要不要去给丞相府报个信?” “丞相府那么多打手是在里面瘫着,不是死了,需要我们去多嘴?”柳将军拧眉片刻,挥手道:“快些走,此处是非之地。” 方才他听到声音还以为闹了匪贼便带着人闯进去检查,哪知道会是那副场面? 早知道绝对不会进去! 人家神仙打架,他们不过一群小鬼,保着小命就不错了。 …… 沈星若快马到莱国公府角门前来。 因沈南潇和纪英楠成了婚,沈星若自然也算是莱国公府上亲戚,再加上个纪英楠和沈星若先前有些私交。 她一下马,角门守卫便赶紧上前来迎,“沈二姑娘。” “世子在府上吗?” “好像不在,出门去了。” “那纪二小姐可在府上吗?” “小姐在的,姑娘这边请——” 沈星若点头之后便随着那守卫进了莱国公府,一路到达会客厅,等了有一会儿,纪英婕提起裙摆迈进厅门。 两人相互问了好,沈星若直言道:“不知小世子去了何处?” “阿硕说和同窗出去,不曾明说去何处。” “那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晌午过后就出去了。”纪英婕看沈星若眉心轻蹙,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 沈星若沉吟着说:“姚廷以小世子为饵,诓骗了纪将军到皇家乐坊去,现在纪将军受伤了。” “什么!” 纪英婕脸色大变,“那、那大姐伤的如何?” “救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下,应该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沈星若顿了顿又说:“姚廷说他是没抓到小世子的,只是虚晃一招骗了纪将军,现在咱们得想办法把小世子找出来,确保安全。” “因为我哥哥把姚廷抓了,等相府那边知道,恐怕大小是要闹出点事端的。” 万一纪硕在外面晃荡,真的被相府那边的人抓到,那问题就大了。 纪英婕显然听懂了事情的严重性,连连点头说:“我明白。” 话落纪英楠叫来管家,一面派人去将纪硕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叫过来一面让人集结府兵。 片刻后,伺候纪硕的下人被提来,婢女小厮婆子,贴身的粗使的站了一群,大概有十来人。 纪英婕问道:“谁知道小世子和什么人出了门?” 下人们愣愣了片刻,都说不知。 只有个小厮说:“小世子和忠义伯家的二公子约了去檀香山。” “你确定?” “出门之前世子是这么说的,还说那里的素斋好吃,要提前订座。” “好!” 纪英婕抬抬手。 身材高大的府兵总管快步上前:“二小姐!” “你亲自带人去檀香山一趟,另外再派几个人去忠义伯府,以及世子经常走动的其余几个同窗府上打听一下,世子常去的地方也挨个寻一遍。” “态度轻松些,不要让人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 站在廊下的管事们应“是”,之后各自快速转身去办事。 沈星若全程看在眼中,不由思忖,这纪二姑娘不愧是纪家掌内主事之人,如此临危不乱,有条不紊。 “沈二姑娘。”纪英婕此时转向沈星若,“我这里走不开,需要等着他们回报,我大姐姐那里的伤情——” “我等会儿是要过去的,到时候我看了具体如何再派人来告诉二姑娘,对了还有件事情,纪将军不是那么冲动莽撞的人,单枪匹马前去会姚廷,我猜可能送信的人有点什么蹊跷。” “只是方才纪将军受伤也不好问,纪二姑娘或许可以查一查小世子身边的人。” 纪英婕眸光一沉:“我明白,有劳了!” 沈星若从莱国公府出来的时候,七弦快步迎了上来。 沈星若并不意外七弦能寻到这里来,毕竟七弦原本就是个有三分手段的,不是寻常护卫。 沈星若从七弦手上接过马缰。 七弦说:“小姐要去沈府吗?” 沈星若想了想,“还是去看一眼。” …… 沈府 抱月馆 沈南潇回来时,意外发现云澈竟然就在门前等候。 纪英楠现在受了伤,沈南潇本是要派人去请太医过来的。 结果云澈在此,自然是不必专门让人跑一趟。 沈南潇将纪英楠一路带回抱月馆去,立即让开床边位置请云澈帮忙看伤。 云澈面不改色地检查了脉搏以及四肢骨骼后平平说道:“还行……看起来是有点触目惊心,但没有伤到筋骨,都是皮肉伤。” “那她浑身没有力气……” “是迷药。” 云澈敛了袖子站起身来,“应该是下九流中最常用的七步倒,不需要解药,时辰到了就自然解了。” 沈南潇松了口气,“那就好!” 云澈从袖中拿出一白一清两个瓷罐,“找人清理一下伤口,然后一个内服一个外敷,外敷的药应该只够今晚换一次的,但也不必省着用,我那里还有,明日会让人给你送来。” 沈南潇连声说:“多谢世子!” 云澈淡淡地点了点头,退到外间去。 沈南潇叫来纪英楠的婢女帮她处理伤势后,从里间走出来停在云澈面前,“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你这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就来了。”云澈问道:“星若呢,回营了?” “没……她去莱国公府上了,可能一会儿会过来。” 云澈颔首,朝着骆平安打了个手势。 骆平安悄无声息地离开后,云澈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第209章 送她 这问的自然是姚廷了。 云澈与沈南潇一起进的沈府,当然看到聂雄把姚廷提在手中。 云澈如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前因后果,但看众人姿态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姚廷这个人可恶该死,却也是个烫手山芋。 沈南潇眉目阴沉:“这世上不是只有杀人一种处置败类的办法,这次绝不能轻易放过他!聂雄?” 外面的聂雄回:“已经把人按照少将军的吩咐丢到了地牢里面去。” “很好,不要给他食物也不要给他水,去抓点无毒的蛇虫鼠蚁放进去。”顿了顿沈南潇补充:“盯着点,别吓死了。” 聂雄无声退走。 云澈长眉微微一扬,没有发表意见。 陇原春城之外异族极多,除了凶悍的突厥人还有许多手段各异的其他种族。 沈南潇在春城三年,不但将那些小族压得服服帖帖,还能击溃突厥铁骑叫他们远走戈壁……这还是在朝中有奸细通突厥的情况下办到的。 足以见得,沈南潇的心性和本事。 姚廷若非是仗着姚相,在沈南潇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里头忽然传出婢女的抽气声来,而后便是叮叮当当,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沈南潇皱了皱眉,进了内室。 却原来是婢女被纪英楠身上的伤势给吓到了。 她自幼伺候纪英楠,纪英楠也从军多年,免不得是有些磕磕碰碰的,也是她帮忙给小姐处置。 但现在这伤势实在是太过厉害,全身上下都是鞭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婢女硬着头皮处置了几处之后,就被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势下的手软脚滑跌在一旁。 沈南潇只一看那伤势,脸色又沉了沉,想起外面有个现成大夫便要唤他进来,但一想,好像不是很妥当…… 府上倒是有府医。 不过这事沈南潇暂时不想惊动梅氏,怕她忧思多想。 再去请太医一个来回又要许多时间。 如此琢磨一瞬,沈南潇直接拧着眉头到床边坐下。 他在军中多年,受过大伤小伤无数,要命的伤也是有过,这点伤势他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 云澈坐在外面看了看天色,琢磨沈星若到这里来还需多少时间。 莱国公府离这里稍微有点远,从皇家乐坊那里过去再过来,起码得三刻钟以上。 此处其实已经给没他什么事情,要不是等沈星若来他只怕已经告辞离开了。 云澈缓缓抽出袖中折扇,没有展开,以扇柄敲击掌心,垂眸细思着什么。 片刻后,云澈忽然抬眸朝外望了一眼。 他收起折扇起身上前开窗,便见骆平安带着沈星若进了抱月馆来。 沈星若听到开窗的声音,也是下意识地一抬眼。 夜凉似水,云澈背光而立,烛火照下的影子宽厚高大,正好落到了沈星若的身上,把她完全笼罩,像是高大的巨树守护幼嫩的小苗。 沈星若眼睫忽闪一瞬,加快脚步进到了抱月馆内,“纪将军的伤怎么样?” “你哥哥在处理伤口帮忙上药,不曾伤筋动骨,不过恐怕也是要卧床休息好久了。” 沈星若先是松了口气,后听到要卧床良久,又想起姚廷当时的嘴脸来,眼底便逐渐怒意翻腾,“这个姚廷——” “此处的事情你哥哥心中有数,这个时辰,你怕是该回营了?” “……”沈星若默默片刻,点头道:“是该回去了,不然关了城门出不去。” 云澈说:“我送你。” 沈星若又点了点头,“那我去和哥哥说一声。” 她到连接内外室的那道门前轻轻叩了叩,听到里面传来沈南潇的声音,她将门拉开走了进去。 床榻上的纪英楠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沈星若十分担忧地看着她身上的那些鞭痕,又见纪英楠眉心紧拧脸色惨白,额角也沁着一层层绵密细汗,忍不住说道:“哥哥,你轻一点,别弄疼了她。” “……” 沈南潇的手一顿,果然下一次擦药的时候动作便小心了很多。 沈星若看了会儿知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说:“哥哥你派个妥当的人去纪家一趟,跟纪二姑娘说一下纪将军伤势的事情,免得她忧心,我得回营了。” “知道了,你是自己回去?我让人——” “世子会送我。” “那就好,快去,别耽误了你的事情。” 夜不归营触犯军法,沈南潇曾犯过这个错,被沈靖下令打了二十杖,记忆犹新。 沈靖是个不会徇私枉法,严格到苛刻的人。 沈星若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曾在观梅苑被沈靖下令鞭笞,也是血肉模糊,神志不清。 那时候她心里的伤痛其实比身体的伤痛重得多,甚至恨不得死了干净。 那时候世子便是带她到这抱月馆来医伤的。 伤势恢复了一些醒了之后,她却仿佛打开了另外一扇门一样。 和离、分府别居、做官、入军营。 一步一步扎实向前。 到现在来到这冰冷的沈家,似乎也不像一开始回京时候那么压抑愤恨地想发疯。 沈星若垂眸,转身拉上了门。 出府之后,云澈带沈星若坐上马车:“街上不能跑马,骑马和坐车一样速度,坐车还暖和些。” “是啊。” 沈星若把手上的褐色手套摘下来,纤秀白皙的手覆在云澈的手背上,她的手竟然比云澈的还要暖一些,“世子送的这个礼物我好喜欢。” “我也……帮你捂捂手!” 云澈轻笑道:“行。” 马车缓缓前行,沈星若捏着云澈的修长好看的大手玩了片刻,忽而说:“世子,这次的事情哥哥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姚廷的。” “到时候必定是要得罪姚相了。” 云澈点头,淡淡说道:“沈家和姚家关系紧张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剑拔弩张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回还牵涉莱国公府,莱国公府在朝中旧部不少,想来明日朝上必定十分热闹……你也不必忧心,姚相纵然得女皇宠幸,也不敢与沈纪二家直接硬碰硬。” 更何况还有云灏。 再怎么说,云灏也是沈家女婿,定不会袖手旁观。 姚相未必能讨得好处去。 第210章 可惜 云澈直接送了沈星若回到天策营前。 当时已经子时,沈星若跳下马车之后朝着云澈挥手告别,而后才进了主营。 城内发生的事情天策营现在还不知道。 方才沈星若和云澈两人一路坐车过来,云澈建议她回到营中与沈靖禀报一声,让他多少心里有个准备,以免姚相忽然发作措手不及。 沈靖这个时辰还没休息。 听初一禀报沈星若求见,摆摆手示意把人带进来。 沈星若进帐后刚行了礼,沈靖冷淡地说:“回城送一趟卷宗,照理说一个来回三个时辰怎么也够了,你多用了一个时辰。” “是的。” 沈星若早知他会是这个德行,很淡定地说道:“因为纪将军出了点事情,我和哥哥前去营救耽搁了一点时间。” 沈靖一怔,眯眼看来:“什么事?” 沈星若就把姚廷绑架殴打纪英楠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和沈靖说了一遍,“现在纪将军受伤很重,我来的时候哥哥在照看伤势。” “姚廷也在将军府上地牢关着。” “知道了。” 沈靖果然不再说回来迟了之事,摆手道:“你回去休息。” 沈星若便退了出去。 立在沈靖一侧的初一拧眉说道:“少将军不是莽撞的人,能把姚廷拿住,必定是姚廷这次做的太过了,姚相只有姚廷一个儿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南潇若不能处理,不会轻易把人抓回自己府上。” 沈靖缓缓地站起身来,“这件事情没什么好‘恐怕’的,上次我被行刺的事情,十有八九和姚钟海有关,迟早是要和他撕破脸的。” 现在只是早了些。 但那个姚廷实在是京中毒瘤,如今更欺负到自家头上,断然没有忍气吞声的说法。 …… 沈星若回去之后就吩咐七弦注意京中动向,尤其是关于纪英楠重伤这件事情的。 这一晚,沈星若裹着丝裘暖暖地睡了一整夜。 第二日训练照常。 到下午的时候,七弦带来了消息。 昨晚沈星若出城之后,相府便找沈家要人。 一开始是派相府总管出面,当然被拒绝了,后来再派姚钟海的一名门生,现如今在吏部任职的官员前去。 沈南潇依然不给面子,连门都没有让人进去。 之后姚钟海竟然再没有派人,更没有亲自登门。 沈星若听得唇角微勾:“他这是想玩以退为进,等着哥哥主动把人给他送回去呢?这手段在春城的时候,银月族和突厥人都和哥哥玩过,哥哥可太懂得这其中玩法了。” 七弦迟疑:“小姐的意思是,少将军不会主动把姚廷送回去?” “不错,现在比的就是耐心和定力,看谁更能稳得住……哥哥既然敢把姚廷带回将军府,就自然做好了和姚相博弈的准备。” 沈星若轻笑道:“毕竟姚廷是姚相的儿子,他如果自己不担心,那旁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说在朝中找人攻击中伤,恐怕也不能够。 沈家虽然和同僚们往来不算多,但如今沈靖位高权重手掌兵权,朝臣们望风而动也不好随意得罪。 莱国公府经营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沈星若吩咐道:“你这两日就辛苦点,京城营中两头跑,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带回来告诉我。” 七弦是沈星若的亲卫,并不在天策营兵丁名册之中,因而夜不归营这军法也是管不到他的。 如此一来偶尔离营办事倒是方便了很多。 …… 相府广源阁 素来运筹帷幄春风得意的姚钟海微拧着眉头,端着一盏茶好半晌都不曾抿过一口。 一旁的管家欲言又止,“相爷,公子那边,真的不再派人过去一趟吗?” 姚钟海冰冷说道:“派人去做什么?这个逆子!上次的教训才过去多久,便又膨胀了起来,什么人都去招惹,被人家抓去也好。” “好好吃点苦头,他日才能懂得收敛!” 他可不信沈南潇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要了他儿子的命。 他猜测沈南潇不会伤到姚廷一根汗毛。 但这件事情的确是姚廷放肆在前。 以前他招惹一些末流贵族或是平民百姓,那些人碍于姚家的名头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而沈家不同。 连女皇都莫名提拔沈靖那个老匹夫,朝臣们更是望风而动。 这两日没在朝堂上参他教子无方就不错了。 等过两日,风声淡一些,他再与沈家协商把姚廷接回来便是。 有家仆快步进来禀报:“相爷,那位来了。” 姚钟海眉心一拧,摆摆手站起了身。 片刻后先前的家仆带着一身劲装的秋今歌走了进来。 “秋统领来了,请入座。” 姚钟海和秋今歌一起坐定。 病退左右后,秋今歌询问道:“为何不去接姚廷?” “暂时不接了。”姚钟海淡淡道:“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知道厉害,以后便不会如此跋扈放肆。” “倒也是。” 秋今歌点了点头,端起桌上茶水来,“沈靖上位天策上将之后,沈家也跋扈了,以前他们可安分的很,绝不会冒这种头。” “如果当初林将军没出事就好了!” 姚钟海依然淡淡,“嗯”了一声之后闲聊了两句朝事。 送走秋今歌后,姚钟海才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他半辈子费尽心机位极人臣,一心都在社稷之上,也是达到了寻常人难以达到的高度,可偏偏有个姚廷这样的儿子。 真是老天不公。 继而姚钟海又想到方才的秋今歌,那话里话外,尤其是提到林同辉的时候语气之中的埋怨之意,姚钟海听的一清二楚。 他在埋怨自己放倒了林同辉,叫他失去对天策营的掌控呢。 可若不是秋今歌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他也本不会如此。 黄口小儿,不过是仗着自己的扶持勉强做了个神弩营的统领,又仗着身世,得自己几分尊敬,便真的以为主子了不成? “可惜了……” 姚钟海惶然叹息。 可惜这是殿下留下的唯一根苗,可惜是这么个天赋,实不是个能担大任的人选。 但他走到今天,也已经不愿回头。 第211章 背主 秋今歌离开相府之后,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到了沈府不远处的一间酒馆内。 原本沈靖官拜二品威北大将军,府邸也挂着威北大将军府的匾额。 如今升至天策上将,女皇陛下亲自赐匾——天策将军府。 秋今歌坐在酒馆二楼靠窗的雅座内,可以把整个天策将军府门前尽收眼底。 十二名穿着盔甲的侍卫手握长戟立在左右,面容冰冷十足威武。 有往来百姓路过,都禁不住挺胸收腹,收敛笑闹神情,可见对这位天策上将的敬服。 秋今歌的目光游移一圈,最后落到匾额那几个金漆大字上,眸光幽冷而暗沉。 如果林同辉不出事,天策将军也轮不到沈靖! 天策营对他们来说,从不仅仅只是一队守护京城门户安全的兵马。 营中每年巨额军费油水多的很,尤其是秋冬那一批军资,几乎有一大笔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但现在林同辉落马什么都捞不到了。 兵权也旁落。 都是姚钟海那个蠢货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主子,咱们准备的药还、送吗?”一旁的手下低声询问。 秋今歌神色更加冷凝。 如果不是为了图谋天策营的便利,纪英楠也不会那么运气不好嫁入沈家成了沈南潇的妻子。 她前两日还被姚廷打的重伤半死—— 姚钟海这个老匹夫,自己人模人样,倒是生了个狗一般的儿子! 也不知纪英楠伤势如何……只是现在纪英楠嫁了人,到底是男女有别,他自然不方便拜见探望。 手下声音更低了三分:“主子,不如礼到就行了,免得做的多了,引起旁人怀疑。” “嗯。” 秋今歌冷冷应下,吩咐道:“带句话让她好好养伤,另外稍微打听过一下,看看沈南潇怎么招待姚廷。” “这……主子打听姚公子,莫非是想救他出来,给姚相卖个好?咱们恐怕不好插手,免得有人怀疑咱们和姚相有牵连。” 秋今歌冷笑一声。 他是想看看沈南潇招待的够不够狠,如果招待的不够狠,他要不要添把柴。 可是手下的话也不错。 他和姚相的关系,如今几乎没有人知道。 他和姚家现在沾上关系并非好事啊。 沈南潇关了姚廷三日,每日蛇虫鼠蚁招待,不给水也不给食物。 姚相除了一开始派了人来要过两次人,被拒绝之后竟然接连三日按兵不动。 这让沈南潇都有些意外了。 毕竟姚廷是姚相的亲生儿子,对亲生儿子竟然也这般冷漠,能忍得了? 聂雄问沈南潇:“现在怎么办?那家伙在地牢里面关了三日,已经……浑身脏污,非常糟糕,再不能关了。” 三天时间,地牢之中漆黑阴暗半个人都没有。 他们只丢蛇虫鼠蚁下去。 就算这些东西没有毒,在黑暗的空间里窜来窜去也足够吓人。 现在不把人弄出来,姚廷不饿死精神也得出问题。 毕竟姚相还在,对姚廷自然只能小惩大诫不能真的要命。 沈南潇想了想,吩咐道:“找人把他洗干净,换身衣服,再给准备一点吃的,等过了今晚如果姚相不来要人,那咱们把人送回去。” “行……” 聂雄应下,走的时候步伐有点沉重,原本就冷酷的脸因为眉毛拧起看起来更加严肃吓人。 因为姚廷被丢进地牢的当天晚上就吓的大小便失禁了。 后面两日更不用说了,现如今,人和地牢都是臭不可闻。 把他洗干净……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嗒。 房门打开,婢女端着水盆从屋内出来,给沈南潇福身行礼:“姑爷……奴婢已经帮小姐换好了衣服。” “知道了。” 沈南潇一摆手,示意她退走,自己推门而入。 纪英楠穿着轻软的中衣靠着引枕,看到沈南潇朝着自己走来,脸色有些怪异不适,呼吸也下意识紧绷。 她的伤需要日日换药。 从被救回来到现在,每一次换药都是沈南潇。 虽说两人是夫妻,洞房也洞房过了,但那样坦诚相见着实叫人窘迫,而且还是在浑身都是丑陋伤疤的情况下。 但沈南潇似乎并没什么异常。 看着停在桌边倒茶润喉的沈南潇,纪英楠琢磨,他这是经常帮人处理伤口所以习以为常了? 女人? 似乎不曾听过沈南潇身边出没过什么女子,要么就是在春城的时候有过。 可是沈南潇这个人,好像也并不是个会在外面乱搞,没有成婚先养个没名分的女子的男人。 那就是……他不把自己当女人了。 纪英楠皱了皱眉,把这些胡思乱想赶出脑袋,“你和聂雄说的话我听到了,你打算怎么把人送回去?” “就这么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沈南潇放下茶杯坐在桌边,“只需要把说辞做的漂亮就是。” “哦?打算用什么说辞。” “只说……我们和姚公子有些误会,请他过府做客,解除误会。” 纪英楠眉心一蹙。 姚廷抓她这件事情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一旦真的闹大了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 先前姚相因为林同辉的事情被牵连,受女皇冷落一段时间,又因为操办年节的事情重新得了女皇欢心,这个时候他定然也是不愿节外生枝。 所以对姚廷这件事情没有过度反应。 大概率是默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么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人送回去,应该也没有问题。 如果姚相非要做文章,闹到女皇面前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毕竟,姚廷这些年横行霸道了太多次。 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 要不是姚相兜着,早不知死多少次。 两人沉默片刻,沈南潇问:“莱国公府那边,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 纪英楠的脸色瞬间就阴云密布。 当日她之所以那么冲动单枪匹马前去皇家乐坊赴姚廷的约,是因为纪硕身边的书童丘良来求救。 丘良从五岁开始就陪在纪硕身边。 十年来不说为纪家立过什么功,那也绝对是忠心可鉴,谁能想到被姚廷威逼胁迫,坐下这等背主的事情! 纪英楠离府之前要他通知莱国公府去搬救兵他竟然也没有通报,结果便是纪英楠受了这一身的伤。 可是写字条通知沈南潇去相救的人也是他。 第212章 信任 这账到底是没法可算。 纪英楠神色转为苦笑,“我竟无法狠下杀手处置他,只让人把他全家赶出了京城。” 沈南潇淡淡说道:“求生畏死,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在家人和主子之间本身就很难做选择,你放了他也好,只当是全了多年主仆情谊,从此再无关系。” “嗯。” 纪英楠叹气应罢,便靠着引枕不说话了。 沈南潇瞧她姿态怪异,忍不住问:“你……是伤口不舒服吗?” “有点儿。” “应该是伤势在愈合,难免有些发痒不适,我明日派人去找一下世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的药,能稍微舒服点的。” 纪英楠说:“不必这么麻烦,一点不舒服我还忍得了。” 这倒是叫沈南潇不好再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沈南潇才开口:“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些事情你其实可以让我知道,比如你去赴姚廷的约,就可以告诉府上的管家,或者护卫前去协助你。” “不一定非要让人到莱国公府搬救兵。” 当时如果纪英楠告诉周伯,直接调动将军府的府兵策应,也不会出那种事情。 纪英楠迟疑地点了点头:“还没太习惯……下次不会了。” 沈南潇顿了顿。 其实他也不太习惯这种关系,总觉得怪怪的。 就这般又沉默了一阵子,沈南潇说:“或许可以把我当做可信任的同僚。” 纪英楠一怔,抬眸望了沈南潇一眼。 沈南潇说:“你休息,让婢女到屋里候着,晚上也好随时照看。” “……好。” 纪英楠目送他离去,望着那宽厚挺拔的背脊,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都是靠着自己硬撑着过来的,早已经忘了可信任的外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秋今歌勉强算是一个能信任的同僚。 可他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刀子。 让她也对信任二字十分嗤之以鼻。 与沈南潇成婚完全是奉旨办事,就和奉旨上任,奉旨打猎没有任何区别。 而现在这个人说可以做自己“可信任的同僚”。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 沈南潇离开房间后去梅氏的观梅苑走了一趟,看望梅氏病情。 进去行了礼后,梅氏轻描淡写地问:“纪将军的伤势如何?” 沈南潇言简意赅道:“用了药在恢复,母亲不必太过担心,还是您自己的身子要紧,要多休息,少忧思。” 梅氏淡笑了一声,“难为潇儿这样关心母亲。” 她知道纪英楠受伤是昨日的事情,作为婆母,自然不能当做不知道,便派了柳嬷嬷,象征性地过去看望了纪英楠一次。 也带了一些东西,药品补品之类的。 纪英楠口头道了谢,表面文章大家都做的很好。 梅氏此时也不过随意过问一句,对纪英楠的伤势,她并不担忧。 纪英楠自幼习武铜皮铁骨,便和沈星若是一类人,受点伤应该也没过几日就会活蹦乱跳。 她现在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沈南潇说一说。 “潇儿,母亲让柳嬷嬷派人把沽雪堂收拾了一番。” 沈南潇微怔,“南雪……要回来?” “是啊,她本就身子不好,丁嬷嬷去了后身边体己的人少了一个,她的心情整日里也糟糕,便打算回来,一边为我侍疾一边自己修养一段时间。” 梅氏淡淡问道:“怎么你是不愿意她回来?” “没有。” 沈南潇说:“那沽雪堂那边可准备好了?有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我吩咐周伯伯去办。” “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想说,雪儿心情不好,身子也不爽利,回来之后要静养,可能纪将军那边……” “我明白。”沈南潇点头说道:“纪将军也是要养伤的。” 至于相互拜会,联络感情这种事情,沈南潇琢磨纪英楠也懒得去做,这样大家虽住在一个府邸但各过各的,也算是相安无事了。 梅氏瞧沈南潇这般孝顺懂事,心头也是一软,本就是自己疼惜的长子,只是前面因为沈星若的事情闹了点嫌隙,如今那点嫌隙莫名就散了。 “你和纪将军怎么样?好像听说你多睡在书房。” 沈南潇眉心微皱,“我们挺好的,母亲不必担心。” 梅氏看他是不愿说,悠悠叹了口气,“那你去忙。” …… 天策营中还是老样子。 唯一让沈星若安慰的是晚上能睡好觉。 丝裘真的好暖和,她每晚几乎都是跌过去就睡着,一觉到第二日早上,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许多。 关于京中消息,七弦时刻注意回报。 沈星若听闻沈南潇把姚廷送了回去,诧异地问道:“姚相没有派人去接?” “没,少将军也不是亲自送,只是让身边的聂雄带人把姚廷送到,然后这事情就算是了了。” “……” 沈星若默默片刻,摇头说:“真奇怪,怎么这姚相看起来并不怎么疼爱儿子。” 七弦对于坊间的小道消息都有一手,但对于深宅大院之中的事情,毕竟是没有太多渠道打听,因而也不了解。 今日又是休沐了。 沈星若下午收拾回了城,这一回武库那边没了琐事,她便直接回了容婷郡主府,路上还让带着七弦和琼月买了菜。 一回去沈星若就问李娘子,得知云澈今日在府上,便让李娘子去通知一声,晚上她下厨做晚膳,请云澈过来用。 李娘子笑盈盈地去了。 因为时间紧凑,且府上厨房本来就准备了一些菜,沈星若便包了饺子,做了玉兔白菜和栗子糕两种糕点,摆上桌后也是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以前沈星若都和七弦琼月一起用饭,如今有了世子,这两人都很自觉不上桌,到别处用饭去了。 沈星若的饺子和糕点都做的多,给他们盛了一份儿。 两人刚离开,云澈便来了。 沈星若笑眯眯地跑过去迎他,“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我还围着围裙,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那你现在去换,我等你便是。” “行,你稍等片刻,我快些过来!” 沈星若进了房间,将李娘子早早准备好的衣裙换上,又把发髻之上裹着的方巾拆下来,整理了碎发,戴上自己喜欢的莲花冠。 第213章 小姑娘怎么可以看这种书 隆冬腊月,即便是接连一段时间都不曾下雪,天气也寒凉的厉害。 沈星若和云澈围炉而坐,一起用晚膳。 饺子是羊肉馅儿的,却清香滑腻,一点腥膻之味都没有。 那玉兔白菜和栗子糕也香甜可口,让人很有胃口。 云澈对吃的从来没有喜恶之分,什么吃的在他这里都只是祭五脏庙的物件儿而已。 但沈星若做的东西,他会更有些期待,好似也比寻常食物能多吃一些。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起姚廷那件事。 沈星若对于姚钟海对待姚廷的态度有点子纳闷,“感觉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姚廷。” 姚廷被沈南潇关在地牢三日,姚钟海竟也似不担心姚廷出事。 “他素来并非是个慈爱的父亲。” 云澈夹了一颗小巧玲珑的饺子放到沈星若面前的小玉碟之中,继续说道:“听说姚相不爱美色,当初成婚也是意外,生下姚廷之后没两年发妻就死了。” “姚廷自幼资质不好,找了许多老师都是朽木难雕。” “后来姚相一门心思争权夺利,对姚廷也是放任自流……这些年,姚相府上后院十分干净。” “别说是妾室通房之类,便连女仆丫鬟都没有。” “哦……” 沈星若咬了一口饺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姚相不喜欢女子吗?那么多的男仆,难道是有龙阳之好?” 云澈微怔,抬头看向沈星若,眸光幽深之间滑过缕缕疑问:“你知道龙阳之好?” “知道一点,有的男子喜欢男子,更愿意和男子亲近,也叫断袖之——呃!”察觉云澈眸中幽光浮动,沈星若话音一卡。 云澈问:“你听何人说起的?” “就——书上!”沈星若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又赶紧给云澈夹了两颗饺子,“吃啊。” 谁知云澈不动筷,继续问道:“什么书?在哪里的书?” 如今民风虽算开放,但龙阳之事仍然属于秘闻。 以沈星若自小到大所在环境和经历来说,她不应该知道这些。 而且还是看书知道的。 沈南潇会允许她看这种书? 沈星若飞快地看了云澈一眼,察觉云澈眼底幽光浮动。 其实当初看到那些东西时,内容和图画都叫沈星若吓了一大跳,之后就长时间藏在了心里,从未与人提说过,便连七弦和琼月都未曾提过。 但现在与云澈相交越来越随心,因而方才顺口便说出来了。 现在被他盯着,沈星若莫名有种做贼心虚之感,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娇娇笑道:“世子哥哥,这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情的,对不对?” 殊不知她越是这样,云澈反倒越是好奇。 云澈隔着桌子,两指轻轻捏住沈星若小巧玲珑的下巴,“有点要紧。” “我我……”沈星若微咬唇瓣,脑中灵光一闪,“我好饿、我午饭就没怎么吃,现在肚子特别饿。” “行。” 云澈勾唇,松开了捏在沈星若下巴上的手指,“那就吃东西,吃完了我们再聊。” “……” 沈星若讪笑一声低头,捧着小玉碟咬自己碟中饺子,眼神忽闪不停,思忖等会儿怎么蒙混过关,不然说点什么要紧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也不知道行不行。 沈星若忽然有些懊恼,怎么可以这么不设防不过脑,什么话都说,这下好了! 她懊恼又似泄愤般,把碟中饺子塞进嘴里。 云澈这时候又夹了一颗过来,沈星若没等他放进碟子里,直接一张嘴吃了,顿时两腮圆鼓鼓的,和云澈先前见过的河豚一般了。 云澈轻声失笑,指尖轻点额角片刻,放下筷子给她沏了杯茶,“给。” 沈星若被他笑的更加懊恼,接下去整顿饭都没有再吭声。 晚膳结束后,李娘子带人来收了碗筷下去。 云澈牵着沈星若到四方榻边去,姿态随意地单手支着额角靠坐其上,“说说。” 沈星若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坐在另一边,反倒坐在了云澈盘起的腿边,还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袖,直勾勾地看着他。 云澈挑眉:“怎么?” “那书……得来的挺意外的。”沈星若迟疑地开口,“就是以前,在顾家的时候……” 她停顿片刻,看了云澈一眼,见云澈神色平平,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是静静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才又慢慢开口:“那是顾景瑶的书。” “哦?”云澈问:“什么名字?” “没名字——”沈星若被他看的不自在,结结巴巴地说:“我打开之前不知道是那个……” “几本?” “就一本!”沈星若连忙说:“只有一本而已!” 云澈眸光落到沈星若白皙精致的脸上。 见她眼神躲闪半羞半恼半尴尬,颊边红晕染到了耳朵上,呼吸也微微紧绷,便猜到那书定不是什么好书。 也难怪她说的这么支支吾吾,勉勉强强了。 云澈有心逗她,便坐起了一些,靠近她一些,“是三年前?那时候你还小呢,小姑娘怎么可以看那种书?” “我是不小心的啊!”沈星若脸色爆红地为自己辩解。 可当两人眸光相对的一瞬,沈星若分明看清楚云澈眼底带着浅淡笑意,不见指责和不喜,反倒带着几分调侃和戏谑。 沈星若才意识到自己被逗了。 她咬唇瞪着他片刻,一恼火便要起身走人。 袖子却骤然又是一沉。 沈星若被他拉的转身扑跌向前,被云澈稳稳抱在怀中。 云澈轻声笑道:“别恼,我错了。” 沈星若恼火的捶了他两下,却终归是舍不得用力,小猫挠痒似的。 云澈淡声说:“读书可以求知明理,任何书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你看到的那一类书也不例外,只是书中的内容我们要审慎的对待。” “有的可以精研,有的看过一笑便罢。” 沈星若小小声地说:“当时就是好奇。” “每个人都有猎奇之心,无人例外,把握一个度,不该沉溺的不要沉溺便可。” 沈星若“哦”了一声,嗅着他身上清淡的紫檀香,腰肢被云澈大手揽住,眼前便是云澈弧度完美的喉结。 沈星若心猿意马地盯了片刻,伸出一根手指,白玉似的指尖落在那喉结之上轻轻滑过。 云澈话音一顿。 第214章 娘家 沈星若娇娇袅袅道:“世子哥哥,你怎么不说了?” 云澈的颈间肌肤细腻十足,触感极好,沈星若的指尖忍不住来来去去,摩挲不停。 云澈轻吸了口气,把她作怪的小手抓住。 沈星若抬头看他,“世子哥哥?” 她的声音在云澈耳中平添娇腻之感,黑白分明大眼睛里也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雾色。 云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层雾气丝丝缕缕地包裹了起来,心头阵阵酥麻,捏在沈星若腕间力道便有些松散。 沈星若把手抽回,手指又爬回了云澈颈项之间,指尖从那好看的喉结慢慢地滑动到锁骨,还用手指比他锁骨的长度。 沈星若看那本书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书中内容惊世骇俗吓得她好几日都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许多脸红心跳的场面。 这几年她本来早就忘光了。 但此时和云澈这么一聊,竟似又回忆起一些……画面。 那本书是有图画的。 这动作便是书中一幅情景。 沈星若看的时候不能理解,这里有什么好触碰的,但如今指尖滑过,她似乎也明白书中描写的那种心跳怦然,想要放肆亲近的感觉。 沈星若抬眸,打量着云澈的眼神,从其间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她下意识地指尖一缩。 就这般视线相对好半晌,她隐约间明白了云澈眼底那些火苗的意思,红着脸规规矩矩把手收回,无辜地说道:“你倒是继续说啊,我有在听。” “……” 云澈喉间溢出一声哼笑,低沉醇厚,似压抑又似叹息:“真会胡闹。” 顿了顿他又说:“还会掩耳盗铃。” “胡说什么呢……” 沈星若小小地嘀咕了一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在云澈怀中,对方才那飘飘渺渺的事情可是半点不放在心上,“谁胡闹,明明是你自己不讲。” 云澈浅笑一声,环在沈星若腰肢上的大手忍不住紧了紧,“明日去武库吗?” “不去……我打算明天去看看纪将军。” 虽说纪英楠的伤势不要命,但着实是触目惊心,沈星若有点儿担心。 云澈淡淡“嗯”了一声,“那就早点休息。” 第二日一早,沈星若起身便吩咐琼月备车,准备了些礼物,往天策将军府去了。 自从沈星若住到郡主府之后,她除了沈南潇成婚以及那晚送纪英楠回来,便再也没去过将军府。 如今前去探病,便如同去什么陌生人家一般的感觉。 梅氏那边她不打算去看望,更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她与梅氏是相看两相厌,连面子都不必做。 到了将军府角门前时,沈星若刚下车要进去,琼月忽然拉了她衣袖一下。 沈星若回头去看,却见不远处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前后跟着公主府的护卫,晃晃悠悠到了这将军府角门前也停了下来。 待那车帘掀起,果然是沈南雪。 管家周伯伯赶紧迎上前去招呼,“大小姐回来了。” 沈南雪怔了一下,眸光淡漠落在沈星若身上:“你也回来了?” 沈星若和她本就没情分,沈南潇成婚那日更是直接撕破脸,她对沈南雪便如对梅氏那般,连面子都不想做,是打算直接进门不予理会的。 但沈南雪却偏偏要说几句冷话:“你不是搬出去了吗?入朝做官从军入营你春风得意的很,这家你早就不愿认了如今回来做什么?” “你不也嫁出去了吗?” 沈星若面上带着淡笑,轻悠悠地说:“郡王正妃身份高贵的很,没有孩子也依然享尽宠爱,你又回来做什么呢?” 沈南雪脸色铁青。 她身旁婢女燕语为沈南雪不平道:“二小姐说话怎么如此尖酸,小姐只是随口问你而已——” “我尖酸?” 沈星若冷笑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要尖酸,你不惹我难道我还非要舔着脸追着与你说话不成!” 话落,沈星若直接迈步进府,扬长而去。 徒留燕语在一旁,气得“她”了好几声后直跺脚! 明里暗里说沈南雪不生养的人很多,可从沈星若口中说出来似乎杀伤力最大。 沈星若以前明明活的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可如今却是这样的春风得意…… 沈南雪又想到自己的糟糕处境,便觉得愤懑、不甘。 明明她该比沈星若过的更畅意的,为什么会这样! 沈南雪心情极度糟糕,进府之后直接去了沽雪堂安顿,周总管一直陪在边上,谨慎对待,心中却不免连连叹息。 这哪是一对姐妹的相处状态,倒像是半个仇人。 …… 沈星若去了抱月馆。 如今纪英楠的伤势略微恢复了一些,虽还不能下床走动,但却可以靠着床榻坐着。 沈星若和纪英楠闲聊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纪将军,你每日不能动,会不会很无聊?我帮你找点东西消遣时间。” 纪英楠好奇道:“什么东西?” “你等会儿。” 沈星若说着站起身来,到外间沈南潇挂着兵器的那面墙边去了。 纪英楠隐约听到咔咔两声,而后沈星若回来的时候手中带了两本书册。 她把书放在纪英楠手边,“这个是哥哥收藏的一些江湖传奇话本,都是些英雄事迹,哥哥平时很喜欢看,不过父亲管得严,所以他都藏起来。” 沈星若指了指那面挂兵器的墙,“那里每个兵器后面都有一个很小的暗格,拨动挂钩位置可以打开暗格,你可以看这个消磨时间。” 纪英楠随手翻了两页,眉梢微微一挑,“看起来倒还挺有意思的,不过既是你哥哥的收藏,你就这样拿给我,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纪将军和哥哥不是夫妻了吗?”沈星若迟疑道:“哥哥的房间纪将军都可以住了,几本书而已,也没什么不好的。” 纪英楠微顿,把书册放在了枕边,“你换个称呼,叫将军很生疏。” “好。”沈星若点了点头:“早就该改口唤一声嫂嫂的。” “别——这个称呼我不太习惯……我比你大,你唤一声姐姐。” “……” 沈星若默了默,又点了点头,“那也好……纪姐姐!我这样改口有红封吗?” 第215章 客套 纪英楠愣了一下,轻笑道:“我这里没有封好的红包,这样好了,听闻你喜欢军械,莱国公府上有些藏书,我回头传信让英婕送到你府上去。” 沈星若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有些是孤本,所以不是完全送你,是借阅,但你可以找人誊抄!” “这个我懂的……那就先谢谢纪姐姐了。” “不客气。” 纪英楠淡笑了一声,她发现沈星若如今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沈星若十分拘谨,还有一点故作深沉的感觉,瞧着觉得死板且年少老成。 但现在却是眼角眉梢都是鲜活灵动之感,仿佛整个人一下子打开了什么关窍,总算有了同龄姑娘该有的活泛。 “将军,二小姐也来探病了。”这时,门口的小丫头禀报了一声。 纪英楠说:“那就请进来。” “是。” 片刻后,一身水蓝色衣裙的纪英婕跨步进到房间来。 瞧见沈星若也在,纪英婕意外地笑着走上前:“沈二姑娘也在?姐姐先前出事,你来府上传信还提醒我纪硕身边之人有问题,我都一直没来得及与你道谢。” “要不是沈二姑娘提醒,我还顾不上查问阿硕的身边,那个丘良还不知做出什么恶事。” 纪英楠诧异地挑了挑眉。 沈星若好奇地问道:“所以真的是小世子身边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是啊。”纪英婕微沉着脸,将那日事情简明扼要说了说,“若不是他来求救,大姐怎么可能信以为真。” 纪英楠淡淡道:“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纪英婕便也点了点头。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纪英楠询问她们二人要不要留下一起用午膳。 纪英婕今日没什么要事,本来就是过来陪一陪姐姐的,自然留下一起。 沈星若虽然没什么要紧事情,但看人家姐妹相聚,自己在这儿好像有点多余,便婉拒道:“我想去趟武库……” “留下一起吃。”纪英楠不等她说完便道:“你哥哥中午可能回来,你们也有几日没见了,叙叙旧。” 沈星若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纪英楠吩咐人去准备饭菜。 午饭之前,梅氏身边的柳嬷嬷来了,带了几样礼物,说是沈南雪专门准备了问候纪英楠的病情,只是沈南雪偶感风寒不便过来,所以托付柳嬷嬷亲自送过来。 沈星若暗忖:偶感什么风寒,早上在门前遇上的时候不挺中气十足的? 是不想过来。 梅氏也宠着她,所以就让柳嬷嬷帮忙跑一趟。 纪英楠将礼物收下,客套了两句道谢的话。 等柳嬷嬷离开,纪英楠吩咐一旁婢女,“晚一些把回礼送过去。” 纪英婕问:“大姐早就准备好了?” “嗯……先前沈少将说过,她今天会回娘家,而且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素来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她客气三分,那我自然也回三分客气。” 纪英婕默默点头,她与沈南雪年龄相仿,但没什么私交,又隐隐知晓沈南雪和沈星若姐妹关系不睦,此时便也不多说什么。 …… 观梅苑里,沈南雪坐在梅氏床前,服侍梅氏用药。 梅氏这些年都快成了药罐子,每一次闻到这些药味就几欲作呕浑身抵触,这一身的病磨到现在,也与她服药不认真有关。 但今日是最疼爱的女儿照看,便是那药再怎么难喝,梅氏也忍着喝光了。 沈南雪拿来燕语手上甜汤送到梅氏手边,“娘,喝一些压一压苦味。” “好。” 梅氏捧着玉盏喝了两口甜汤,把玉盏交给燕语后,用那只因为长久卧病而有些发黄的手握住了沈南雪纤细白净的素手:“你有心了,还专门给她准备了礼物。” “纪将军毕竟是哥哥的妻子,我的嫂嫂。”沈南雪顿了顿,徐徐出声:“只不过她似乎和沈星若的交情更好,今日沈星若专门来探她的病呢。” 梅氏淡漠地说:“她们是一路人,趣味相投,交情好也不奇怪。” 原本沈南潇如果娶一个正经的世家闺秀进府,无论是对府上还是对沈南雪都是帮衬,但这个纪英楠明显是无法帮衬。 梅氏对她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现在她既不想说纪英楠,更不愿说沈星若,便问沈南雪:“雪儿怎么又忽然愿意回来了?” 想当初郡王纳妃前后,梅氏要沈南雪回来缓缓心情,调养一下身子,沈南雪坚持不回来。 沈南雪微垂眼眸,眉心轻蹙起:“公主府我待得不高兴。” 丁嬷嬷出事之后她把自己关了许久许久,日夜烦忧茶饭不思。 她恨锦兰给自己换了药,害得自己三年不孕可偏偏锦兰已死,连家人都被赶出京城,她要报仇也无处可报,怒和恨便全落到云灏身上。 云灏先后看她几次,她都将云灏关在门外。 之后云灏没有再去寻她。 这让沈南雪更加愤怒,更加怨恨,心情越来越糟糕,只感觉待在公主府的每一刻都十分压抑和煎熬。 而后在云灏再一次去找她的时候,她忍无可忍戳破锦兰之事,情绪也彻底崩溃,两人之间关系更冷,她甚至不愿在公主府多待片刻。 这才回了娘家来。 此时看梅氏满眼慈爱关怀地看着她,沈南雪心里的苦楚一下子涌了上来,扑在梅氏怀中哭道:“娘、娘亲……” “乖雪儿,莫哭!” 梅氏吃了一惊,连忙揽住她安抚。 沈南雪除了出嫁前一晚这样在她怀中哭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如此了。 “跟娘说说,这是怎么了?” 沈南雪只是哭,这大半年来本就过的艰难,因为不能生养之事压力极大,心情糟糕。 那些情绪好像压抑在了一桶水之中,此时水桶裂开,崩溃之情便如同水从桶内奔涌出来一样倾泻无余。 梅氏耐着性子轻拍她的后背,耐心至极的安抚和等待,“哭,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些,哭。” 沈南雪大哭了好一阵子,转为小声啜泣,最后情绪发泄完,心却也逐渐茫然。 她哽咽着说道:“我的命怎么苦啊……我怎么会遇到这么些事情……” “不着急,与娘说一说,娘帮你出出主意。” 梅氏拿了柳嬷嬷递过去的帕子给沈南雪拭泪,“是不是在公主府上吃了什么亏?郡王待你不好?还是侧妃不安分,让你不高兴了?或者……还是为了孩子的事情吗?” 第216章 太蠢太傻 话虽是这样问,但梅氏心中却大致有琢磨。 云灏待沈南雪极好,是不会让她吃亏的,更不会让侧妃爬到她头上,沈南雪这样崩溃必定还是为了孩子。 但子嗣之事原就是要靠缘分,这件事情梅氏也很无奈。 她默默叹了口气,正要劝沈南雪留在府上好好待一段时间调理身子,沈南雪却哭着开口,无力又愤怒地说:“是锦兰!是她换了我的药!” “换什么药?” “她把我疗养身子的药换成了避孕的汤药,她联合太医蒙骗了所有人,我喝那些药一喝就是三年啊,我怎么可能怀得上孩子!” “锦、锦兰?”梅氏震惊:“就是那个公主身边主持朝务的内宰相锦兰……吗?” “对……她竟然爱慕郡王,嫉恨于我,便对我做了这种事情!” 话音未落,沈南雪哭声更加哀伤难抑。 梅氏却是眸中惊诧莫名,“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郡王与你说的?” “没有……”沈南雪摇头道:“这件事情郡王亦有错,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是丁嬷嬷打探到的,锦兰当场就畏罪自尽了。” 梅氏艰难回神,“丁嬷嬷……那天为何忽然要回沈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嗯……我心情不好,丁嬷嬷说要回来一趟,约莫是想告诉母亲拿个主意,谁知路上却遇了难……这几年我没有孩子受尽冷眼,和郡王的感情也一再波折。” “而那个罪魁祸首一死了之了——” “他们都瞒着我,没有跟我提过半个字,可我凭什么白白受这三年的苦!凭什么!” 梅氏却神色数度变幻,眼底闪过无数复杂颜色。 锦兰因为妒恨就去害郡王妃不能生育,还是在公主和那么几个太医的眼皮子底下?她怎么办到的? 而且当初梅氏也找过不少民间大夫帮沈南雪看过,竟没有一个大夫说过实话! 一个女官,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只手遮天,滴水不漏吗? 丁嬷嬷还死了,死的那么巧……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梅氏的后背僵直发冷,脑海之中的思绪一片纷乱,却有个线头逐渐朝外散出来。 一定是镇国公主! 她与公主自幼相识,是要好的闺中密友。 然而沈靖救了公主之后,她隐约发现,公主看沈靖的眼神不对。 公主怕不是喜欢上了沈靖。 可沈靖明明是自己先遇到、先喜欢上,又引荐给公主认识的! 后来沈靖到梅家提亲,镇国公主告病在寝宫一月未出来,她便越发笃定这件事情。 那之后,她曾以为自己和公主的这份友情终将因为沈靖无疾而终,还曾伤怀了几日。 可她和沈靖定下婚期之日,公主却笑着上门恭喜。 后来,镇国公主亦有了东床快婿,两人又似和好如初,甚至比原本更加亲昵。 这样的亲近关系眨眼就是多年。 她生了沈星若后身子不爽利,公主又入了朝忙碌起来,两人交往的少了,但一年也总是见几面的。 甚至还定下了云灏和沈南雪的婚事。 几年前,她的两位兄长被牵连进盐税大案,罪名甚重,她无奈之际私下向镇国公主求情,却被镇国公主以国法无情为由婉拒。 正当她苦于没办法的时候,却忽然得知两位兄长改判了贬谪,而不是先前的流放。 她那时候以为是自己的面子,公主当面拒绝只是不想落人口实,让别人说她徇私枉法,还曾十分感激。 可后来她却意外得知,改判是因为沈靖又出面求了情。 原来她这个闺中密友在公主的面前,没有沈靖的面子大。 这让她心中十分不适,也开始暗暗思忖这些年公主对待沈靖、对待她的态度,而后越想越觉得别扭。 镇国公主看似与她相交甚密,看似对沈靖从不过问。 但仔细揣摩却发现,这么多年来镇国公主对她并未真正友爱到什么份上,所有的相交浮于表面,反而十分关注沈靖。 沈靖能走到威北大将军这个位置上,有他自己的本事,也有公主暗中抬举支持。 而且多年前,镇国公主的驸马族中曾打压过沈靖。 后来驸马一家就迁居祖籍…… 为了沈靖,她连自己的驸马都能赶出京城! 这让梅氏震惊连连,偏偏她无法质问沈靖更不能质问公主。 无论如何公主也给了她两位兄长一条活路,而沈靖多年来对她温柔相待,空置后宅不曾纳妾,就连当初发生那件事情,沈靖都能包容…… 她的怨愤只能压在心中无处发泄。 那时候沈南雪和云灏婚事已经定下,她想公主若不是真心喜欢南雪,也不会定这门亲。 而且沈南雪和云灏两情相悦,嫁过去也是前途无量,她便将女儿嫁了。 成婚后,梅氏隔三差五询问沈南雪的生活。 沈南雪在公主府的确过的很好,郡王深情,婆母疼爱。 直到连着三年肚子没有动静。 梅氏觉得古怪蹊跷,还派了丁嬷嬷过去,可是饮食摆设都没有问题,到头来竟然问题在根上——是药!太医欺瞒蒙蔽,公主只手遮天! 梅氏呼吸急促,胸腔里怒火翻涌。 她竟然以为公主不会伤害雪儿,公主爱屋及乌是真心喜欢雪儿的,真是太傻太蠢了! “母亲!” 沈南雪察觉梅氏气短,脸色惨白,连忙将手落在梅氏后背轻拍,“母亲您别气!” 梅氏靠在沈南雪肩头,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伺候的人一阵手忙脚乱,端茶送水,打扇拍背。 待到梅氏情绪缓和了几分,她紧紧握住沈南雪的手哑声说道:“雪儿别伤心……你就在府上多待一段时间,好好养养身子,陪陪母亲……” “等身子调理好了,咱们再说后事。” 沈南雪以为梅氏为她的事情气成这般,纵然心伤难抑,却哪里还能拽着不放,惹母亲更加心烦,她抹了眼泪,连连点头说“好”。 梅氏把她揽在怀中,轻拍着她,母女二人互相慰藉安抚。 梅氏望着勾起床帐的铜挂钩,略微浑浊的眼底冷色弥漫。 现在沈南雪受换药那件事情的打击深重,她无法将自己的猜测直言告诉,免得沈南雪承受不住。 她得先让女儿养好了身子。 她也得好好想想,这件事情现在到底怎么办! 第217章 偶遇 沈星若在抱月馆用午饭用到一半的时候,沈南潇回了府。 兄妹二人相互问候了两声。 有纪英婕在,沈南潇不便留下用饭,再加上听到沈南雪已经到了,便过去看望了一圈。 沈星若如今倒也不会因为沈南潇去看望沈南雪再生闷气,不开心。 她知道沈南潇这哥哥也做的很为难。 午膳后纪英楠似是有些困倦。 沈星若和纪英婕便告辞离开了。 两人一起出沈府角门的时候,纪英婕邀请沈星若去东市转转。 “东市……”沈星若想了想说:“东市今日好像有庙会对不对?” “对的。” 纪英婕点头:“快过年了,礼部发了公文要普天同庆,便在东市那里专门辟出一整条街做庆年节的市集,有许多杂耍班子在那里卖艺,还有很多特色小吃。” “我前几日便想过去一趟,但府中事实在太忙,今日好不容易有点时间,沈二姑娘一起去。” 沈星若想了想,点点头:“也行。” 她昨晚和世子并未约今日之事,世子说让她自己去玩,约莫世子是有事安排。 那她下午就无甚要事了。 这种热闹的市集以前在春城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还是有几分意思的。 而且纪英婕给她的感觉也不错,一起出去玩的话她也很愿意。 两人上了马车,纪英婕吩咐前行之后,便和沈星若说起纪硕因为纪英楠受伤的事情十分自责,看了纪英楠一次之后,把自己关在房中拼命读书,一定要在春闱考出个名堂来呢。 沈星若说:“他那么聪明,肯定可以得个好成绩。” “但愿。”纪英婕轻叹了一声,“大姐这些年为这小子担待的太多了,他也该长大了。” 沈星若想,人到了该长大的时候的确就会长大,自己不愿长大,环境也会逼你不得不成长。 她还挺羡慕纪家姐弟这种相互帮扶爱护的情分的。 不过一想自己有哥哥,现在还有了世子,顿时又觉得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只听外面人声越来越大,马车也走的越来越慢。 沈星若将马车窗户推开一个缝隙朝外一看,前方人头耸动,吆喝声、叫卖声、欢呼声一阵一阵的,看来前头就是东市了。 护卫将马车寻了个空地停下,沈星若便和纪英婕一起下了马车。 这里贩夫走卒云集,但也有衣着锦绣华美的贵族公子小姐,被家仆紧紧护卫着凑这份热闹。 沈星若带着七弦和琼月,纪英婕也带了两个婢女,便入了这热闹的东街市集。 这里有许多新鲜玩意,都是以前沈星若不曾见过的,有些瓷娃娃和木雕实在讨喜,她忍不住买了好几对,但价格可一点也不贵。 只有一个样子很古朴的太极八卦盘稍微贵一点,用了十两银子。 买的时候想可以送给云澈。 但买完走了一段,忽然又觉得在这种地方买这样普通的礼物送给世子实在是太随便了些。 但若返回去退掉,肯定也是行不通的。 她便让琼月收起来,回家再想想怎么处置。 纪英婕也买了许多东西,那个摆瓷娃娃和木雕的摊子几乎被她和沈星若给扫空了,还选了一些文玩摆件,小巧的石雕什么的。 才走没多一会儿,两人身后的仆人怀中都抱满了。 沈星若和纪英婕面色讪讪地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其实这些东西是真没什么用处,但实在好看让人根本控制不住花钱的欲望。 沈星若建议:“不然先让他们把东西送回马车上去,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纪英婕身边的婢女目露迟疑:“那小姐的安全……” “有我啊。”沈星若微笑道,“我陪着你家小姐,安全无虞,放心。” 纪英婕也对那婢女说道:“你们去,等会儿到前面那个茶棚找我们就好。” 婢女只好欠身退走。 七弦把琼月怀中的东西全部拎走,捧着小山一样的东西,一言不发跟在了那两个婢女后面,琼月便只好留下照看两位主子。 三人到了前头茶棚去,要了一壶粗茶。 沈星若感慨道:“这里人多,比春城的市集热闹多了,对了,我带了零食。” 她从琼月手中拿来八角盒子摆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形状独特颜色各异的糕点,好看且气味香甜。 盒子原都是云澈送给她的江陵口味零食,她吃完了之后便把盒子收起来,自己有空会做一些放进去,偶尔让人送给云澈,偶尔自己出门带着当零嘴吃。 沈星若往纪英婕面前推了推,“尝尝。” 话音方落,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子笑音。 她回过头一看,眸光淡漠地又收回了视线。 那是两个衣着锦绣的贵族小姐,虽然戴了面纱,但沈星若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柴雨薇,另外一个看眉眼和柴雨薇很像,或许是姐妹。 纪英婕也看到了,“那是柴家大姑娘雨涵和妹妹雨薇,她们是想歇息但没有座位……我们能叫她们过来坐吗?” 沈星若笑道:“当然可以。” 纪英婕便朝那边两人招呼了一声。 柴家姐妹到了近前来与纪英婕打了招呼,纪英婕也为她们二人介绍沈星若:“这是沈二姑娘。” 沈星若的大名,京中无人不知。 柴雨涵自然知晓她是谁,也能理解纪英婕会和沈星若在一起,毕竟,现在纪英楠是沈星若的嫂嫂了。 她朝沈星若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坐了下来。 柴雨薇靠着姐姐坐,正好和沈星若临近,面上露出几分勉强的笑容。 沈星若脸上虽也带着笑容,但神色淡淡的,并不热络。 那日沈南潇婚礼之时,其实柴雨薇和沈星若聊的挺投契的,沈星若还拿了自己做的糕点给柴雨薇吃,原以为是交到了朋友。 但在沈星若言语攻击沈南雪之后,柴雨薇看她的视线就有点躲闪。 沈星若素来敏锐,只看她眼神便猜到,柴雨薇是觉得自己太过犀利跋扈,对亲姐姐都那样,所以有点却步不愿相交了。 沈星若不是非要和谁交朋友不可。 柴雨薇不愿,她也只当两人不曾相谈甚欢过。 第218章 求好 沈南潇大婚之后,柴雨薇递过一封帖子到府上去,李娘子拿给了她,但沈星若并没有看,自然也不会回。 如今遇上了,沈星若也是淡然处之。 纪英婕和柴雨涵在说话,忽然询问地看向沈星若:“星若,你的糕点我可以分给柴姑娘她们吗?” 沈星若点点头:“当然。” 这糕点是分给纪英婕吃的,她喜欢纪英婕,也不会当着其他人下纪英婕的面子。 不过是糕点而已。 纪英婕便把八角盒子往柴雨涵面前送了送,“你尝尝,我刚才尝过了,味道极好,比玫瑰坊的糕点味道都好。” “好。” 柴雨涵选了一块,咬了一小口之后眼睛一亮,“果然好吃……多谢沈姑娘。” 沈星若说了声“不客气”。 纪英婕又送到柴雨薇面前,柴雨薇手指动了动,讪讪地收回去,“这些糕点很漂亮,我有点不知选哪个好,我想一想。” 纪英婕笑道:“那你想想。” 而后便回头和柴雨涵继续闲谈。 沈星若漫不经心地喝着粗茶,偶尔也拿一块盒子里的糕点吃。 盒子里的糕点本不多,沈星若、纪英婕、柴雨涵每人拿了几次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月牙形状的奶黄色糕点。 柴雨薇迟疑着刚要抬手,沈星若却把八角盒子收过去,将糕点送到了琼月手上。 柴雨薇面色微僵,欲言又止了一阵子,鼓起勇气开口:“沈姑娘……” 柴雨涵和纪英婕相谈甚欢,没留意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听到柴雨薇出声她们才回过头来。 纪英婕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柴雨薇勉强笑道:“我、我有两句话,想和沈姑娘私下里说说。” 她转向沈星若问:“方便吗?” 沈星若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说:“那到那边去。” 柴雨薇便站起身跟了过去。 纪英婕迟疑道:“她们……是有什么过节吗?” 柴雨涵摇头:“不太清楚,应该没有,她们两人不像是会产生过节的性子。” 沈星若的确是个带刺玫瑰,但似乎只攻击那些对她不善的。 柴雨薇柔顺乖巧,肯定不会对沈星若不善。 有什么过节? 纪英婕不由点头:“说的也是,许是好奇糕点。” …… 沈星若走到一块人稍微少一些的空地上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端庄柔顺的柴雨薇:“说,什么事?” “我、我给沈姑娘递了帖子,沈姑娘没回我。” 沈星若客套地说:“我太忙了,所以没顾上看。” “哦……” 柴雨薇咬了咬唇,沉默良久才抬眸看着沈星若:“沈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沈星若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柴雨薇说不出话来。 那天她的确是被沈星若对待沈南雪的态度给吓到了。 柴雨薇自己也是有姐妹的,从不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家中姐妹,哪怕是平素比较生疏的庶妹,起码也是维持面子上的友好。 所以她不能接受沈星若对自己姐姐的态度。 还是在那种场合,一点面子都不给沈南雪留。 她觉得沈星若实在是太厉害了一点。 可是回去之后,又听母亲说起一些沈家的情况,得知沈星若自小到大过的不如意,和姐姐沈南雪在家中的待遇完全是天壤之别。 还有替嫁公主府、被逼的逃离夫家、春城三年吃苦耐劳、回京孤注一掷和离…… 她忽然又觉得沈星若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而且沈星若真的好勇敢,如果是她处在沈星若那个位置上,自问做不到沈星若这样果决。 所以她递了帖子去,谁知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她想着沈星若是做了官的,有公务要忙,便想打听一下沈星若休沐的时间亲自过去拜访一下,但还没打听到,就在这里偶遇了。 现在两人面对着面,但气氛却如此尴尬。 柴雨薇回答不了为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沈星若。 看着看着着急的眼眶还给红了。 沈星若无言片刻:“你这样叫你姐姐看到了算什么?我可没欺负你!” 柴雨薇连忙收拾情绪,勉强笑道:“你自然是不会随便欺负人的,我就是有点难受。” “难受什么?” “我没有吃到糕点。” 沈星若无言以对。 柴雨薇就那么巴巴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几分求好,几分懊悔。 半晌后,沈星若叹气:“你别看我了,看出花来今日也没糕点给你,改日,我心情好的话送你几块。” “真的?” 柴雨薇笑起来,“那我下次递帖子到你府上,你若……你若不忙的话,可以回我么?” 沈星若“嗯”了一声,“快回去,这里灰尘有点多。” 话落她便转身往回走。 柴雨薇好心情的跟了上去。 这一回坐下的时候脸上笑容娇美了许多。 连纪英婕和柴雨涵都看出来了。 纪英婕好奇道:“你们都说什么了,心情这么好?” 沈星若说:“没什么。” 柴雨薇则语带喜气:“约了下次聚会呢。” 沈星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柴雨涵和纪英婕视线相对大致明白了什么——敢情是小姐妹闹了矛盾,现在又和好了啊。 原本两人逛街如此就变成了四人一起。 沈星若以前都是和琼月七弦一起转转。 沈南潇很忙,是没空陪她逛街的。 偶尔带她转个灯会已经不得了。 但沈南潇总会提醒注意安全,小心马车,吃东西也会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而且逛着逛着会因为忽然有公事半道回家。 总之是不那么愉快的。 和云澈逛过两次。 云澈总能照顾她的心情,去的地方也都选沈星若会喜欢的,而且从来不会半道折回去。 他陪她出门就是陪她出门,等她逛累了想回家了才会回家。 自然愉快的不得了。 如今四人转悠,人多了好像也挺热闹的。 因为先前已经买了太多东西,接下去沈星若多是看,除非遇到特别喜欢的,几乎不再买。 四人就这么逛到日落西山,终于告别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有一辆马车和沈星若的马车擦肩而过,微开的车窗内,是一张熟悉的女子脸孔。 沈星若面露疑惑。 在街上遇到她并不算什么意外之事,让沈星若疑惑的,是那马车边上跟着的青衣家仆,那打扮,分明就是姚廷身边那些狗腿。 第219章 八卦 琼月比划:小姐,那个女子好像是上次少将军婚宴之上,带着小女孩跟您讨要过糕点的夫人。 “嗯,我也认出来了。” 沈星若想了想,低声说道:“或许只是家仆衣服类似。” 那位夫人,后来七弦曾经探出了身份告诉过沈星若。 说是忠勤伯府的三少夫人。 这样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和姚廷扯上关系。 沈星若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李娘子瞧见沈星若买了许多东西,吩咐婢女上前帮忙抱着,笑眯眯地说道:“郡主,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请世子过来这边,还是郡主到栖霞馆去?” 沈星若说:“我去栖霞馆!” 最近好像都是云澈过来陪她用饭,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过栖霞馆了。 怎么能总让他跑过来…… 再加上,沈星若有点想念云澈煮的茶。 她的揽星斋没有那样成套的茶具,以及专门收集了用来煮茶的露水。 沈星若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自己以前可不会喝茶,如今倒是被云澈把嘴巴都给养刁了。 她的脑海之中掠过云澈煮茶的动作。 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竹镊子,微垂的眼眸,半束的头发,朴素的没有半点装饰却分外出尘的天青色大袖长袍,盘膝坐在四方榻上端端正正…… 沈星若唇角微微弯起,几分甜意也在心间徜徉。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八卦盘,下楼的脚步轻快无比。 如今两府之间这道门已经不必挂锁,沈星若轻轻推开便走了进去。 江陵别馆内的侍卫对于沈星若来去早都习以为常,看到她时无声地拱手行礼,而后继续往前巡逻。 栖霞馆内,云澈正在与骆平安说话。 瞧见沈星若进来,云澈唇角微扬,摆摆手示意骆平安退走。 沈星若坐在云澈对面,把那八卦盘放在桌上,推向云澈面前,“今日和纪二小姐逛街买的,看起来很讲究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瞧瞧。” 云澈把八卦盘拿起来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多少银子买的。” “十两。” “不贵。” 云澈拨动那八卦盘,笑意加深:“你捡到宝了,这样的太极八卦盘制作过程十分复杂,一般情况下银子是买不到的……应该还可以转动,稍微修缮一下就可以用。” “真的吗?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占卜。” 沈星若愣了愣,“就是算卦吗?” “对的。” 云澈点头说道:“梅花易数便是用这太极八卦盘来进行占卜。” “是占吉凶吗?” “什么都可以占,也可当做玩具玩耍。”云澈淡笑着,将太极八卦盘放在一旁,“等有空我教你玩。” 沈星若是当真没想到这东西还能玩,好奇之余自然是欣然应下。 转而又想到自己随手买回来给他的东西竟然也有点用处,又不禁心情愉悦。 晚膳的时候,沈星若和云澈说起了柴雨薇。 “我本来是不想理她了,但是她眼睛红扑扑的,搞得我欺负了她一样,我心里不忍,于是又理会了她一下……感觉她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只是当初被我吓到了……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我那样针对沈南雪定然也会被吓到,会多想。” “不过看她今日的样子,她应该已经了解了内情,等下次她递帖子过来,我便顺势应邀出去,交几个同龄的,能一起吃饭玩耍的朋友也挺好。” 云澈从来是个很好的听众,沈星若与他聊天的时候都很自在。 云澈不会让她自说自话,会认真地听,也真心地参与讨论,偶尔给她建议。 不过沈星若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云澈给她建议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沈星若忍不住问:“世子哥哥,你怎么不教我怎么交朋友呢?” “交朋友是随心之事,如何教呢?况且你比一般的人敏感些,更能觉察到旁人的善意和恶意,你自己就知道什么人可以交,什么人不能交。” “那做个敏感的人听起来也不错。” 沈星若唇角弯弯,从四方榻里侧挪到云澈身边仰头看着他:“我想喝茶。” 云澈轻笑:“那煮给你喝。” 他吩咐人把桌上的餐盘都撤了,拿来茶具,细心挑茶。 沈星若懒懒地靠在他身边,好奇地询问煮茶之事。 云澈微笑着娓娓道来,不用生僻词汇,也不卖弄自己。 煮茶本是件高雅的事情,沈星若的意识里,这也是门学问,极难,但从云澈口中说出,却变得简单朴素了起来,不会让人有距离感。 沈星若一开始是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后来视线落到了云澈的脸上,不知觉就看得出了神。 实在是太温暖、太好……太完美。 沈星若心底原本浅浅的占有欲在相处之中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她希望他永远是自己的,永远能对自己这么好。 沈星若这般直白火热的视线落在云澈的脸上,云澈又如何能当做不知道? 他拎起茶壶放在小炭炉上,手掌轻轻抚了抚沈星若的脸颊,“怎么了?” “世子哥哥。” 沈星若咬唇片刻,倾身上前亲了亲他,又将云澈抱住,断断续续地说:“马上、过年了……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方公子他去接人……要是下雪的话,路上可能会耽搁。” 云澈心头一动,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他轻轻环抱住沈星若温言道:“我母妃本来应该到了,但是又转道安阳去为你选礼物……所以要迟几日才能来。” 沈星若“啊”了一声:“给我选礼物?” “是……我告诉了母亲你的存在,至于安阳那里,我祖父和舅舅都在安阳,母亲有些好东西也一直存在那里。” 沈星若小小地“哦”了一声,将脸朝云澈身前埋了埋,“那、那王妃会不会喜欢我?” “你这么好的姑娘,谁会不喜欢?”云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唇边带笑,温柔地说道:“母妃定然会很喜欢你,放心。” 沈星若的心就这样放进了肚子里,再没了任何疑虑。 第220章 年关 煮了茶喝了两杯之后,云澈亲自送沈星若回了揽星斋。 再回到栖霞馆,云澈坐在书案后面翻看书信,骆平安也到云澈身边来躬身垂眸站着:“那个丁嬷嬷的伤势有了一点起色,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但什么时候醒来恐怕还不好说。” “我知道。” 云澈看过其中一封信,淡淡道:“这事情急不来的……还需从其他方面再查一查。” “世子的意思是……燕离?” “嗯,想要谋取慈悲叶并不一定非要进宫,他入宫或许还为旁的事情。”云澈沉吟着说:“他是陈国人,所中的离鸢之毒和陈国皇室脱不开干系。” “他偏偏又盯上了沈家和沈星若……陈国的皇室……” 云澈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记得,二十年前有个陈国皇子在京中为质,你想办法去查查这件事情,另外,郡王那里准备送入宫中的人,可妥当了吗?” 骆平安回:“妥当!专门编排了节目,除夕年宴之上一定会引起女皇陛下的注意。” 云澈点点头:“那就好。” 他看完手中几封信,便将信折起放在蜡烛之上点燃,丢在了一旁铜盆里。 天策营的训练枯燥乏味,日日那般。 如今没有战事,军中总是训练没点乐子。 沈星若要不是隔几日入城去武库一趟,还能走动一下,估计在这营中也是待不下去了。 有时候沈星若也想,训练都要无趣死了,要是搞一点夺旗、赛马、比箭、演练之类的事情,可以设一点彩头,调动一下士兵的情绪,也算是放松。 若这主帅是旁人,沈星若或许都能冒头去建议一下,但偏偏主帅是沈靖,既刻板又严肃的老古董。 沈星若也不想去触霉头,便只在心里想想就是了。 武库那边,因为与江泽成聊的很投契,好像办事也顺利了许多。 晚上丝裘裹身,暖和的不得了。 沈星若这大半个月来心情都好的很。 眨眼便到了年关。 营中士兵多发了两个月的军饷算做年节奖赏。 听说这是沈靖面见女皇讨来的。 虽然沈星若有时候会暗暗嘀咕沈靖的不好,但做三军主帅,沈靖的确不错。 只要他是主帅,士兵该得的那一份都会尽可能保证。 不会容许旁人贪墨分毫。 先前他还考察了营地,要是开春能给大营换个地方就好了。 不过现在营地有镇守龙脉的说法。 如果想要换营地,那就得解决这个问题,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过年营中武将是轮职。 很巧除夕以及之后那三日排到了沈星若。 更巧的是,贾统领竟然自告奋勇要替沈星若值守。 这样除夕、初一、初二三日沈星若都可以回京歇息。 这可叫沈星若意外的不得了,与贾统领逗趣道:“贾伯伯怎么这么贴心主动了?是不是想等我不在的时候干点什么坏事?” “统领哪里的话!末将是真心想为统领值守,想让统领过年能好好休息三日。” 沈星若挑眉:“哦?” “真的!” 贾统领正色说完这两个字,又很快换上谄媚笑脸,“当然了,要是开年之后,统领能在上将军面前帮末将美言几句,让末将升官发财的话……” 沈星若淡笑道:“你知不知道,上一个想靠着找上将军美言几句升官的人什么下场?” “什么、什么下场?” “赶出营区,永不录用!” 贾统领脸色微僵。 沈星若慢慢说道:“上将军这个人是看中真才实干的,最讨厌别人耍些五花八门的心思,你呀,想升官就好好干,他自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认真做事的人。” “好、好……”贾统领暗暗咬牙,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个,末将忽然想起来,过年那三日末将有个远房亲戚到京,恐怕末将不能……” 沈星若勾了勾唇,点头说道:“我明白,你先前说帮忙值守的话,我没有放在心上,该怎样还怎样。” 贾统领松了口气,行了个礼之后快速退走。 他一走,琼月便皱眉比划:什么人啊!有好处就上赶着,一听没好处立即脚底抹油。 “唯利是图不是人之本性么?” 沈星若神色淡淡的,“况且共事了这么大半年,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对他没有一丁点期待,更懒得和这种人生气。” 琼月点点头:小姐通透。 沈星若心想,和世子那样的人在一起很难不通透。 就在这时,七弦来了:“小姐,上将军传了将令来。” 沈星若和琼月对看一眼。 她琢磨着沈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就听到七弦的声音又响起来:“过年三日,鹤翼营这里不需要小姐值守,小姐可回城休息三日。” “什么?” 沈星若诧异,“为何,有说缘由吗?其他营的统领怎么安排的?” 沈靖的规定一向是身在其职便负其责。 过年三日轮岗的都是各营正统领,毫无例外。 七弦回:“初一并未多说。” 沈星若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沈靖的中军大营一趟。 去时沈靖正在忙公务,账内还有别的将领禀报事情,沈星若便安静地立在最末的位置等着。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其他人的事情总算结束,沈星若腿也快站僵了。 她上前两步,还没开口沈靖就说:“你这半年在营中做事认真,过年三日是给你的奖赏……各营统领凡有功绩卓越者,都有这三日奖赏。” 沈星若:“……” 那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你倒是早说? 非叫我在这里站这么久是。 沈星若有点不悦,但不多。 毕竟过年她当然更愿意回城待三天,而不是干巴巴地守在营中。 而且沈靖这话……算是夸赞。 哥哥说,得他夸赞很难。 真没想到,她和沈靖在将军府无法做好一对父女,到了军中来做上司和下属还做的算是勉强过关。 沈靖放下笔站起身来,严肃的目光落在沈星若身上之后,慢慢变得有些复杂。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终究什么都没说:“回去。” 沈星若拱手抱拳应了声“是”。 帐帘掀起又落下,沈星若出去,初一进来。 沈靖剑眉拧起:“她过年不会回府。” “以前二小姐就不愿回府,如今恐怕更不愿了。” 沈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第221章 男色 天策营中的武官基本都是年龄三十以上的精壮男子。 天策营征召士兵的年龄线是十五,但这一类年龄小的小兵每年都不会太多。 仪仗营的女兵一向对年龄有硬性要求,都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女子,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女子身量最是匀称,穿上军服站在那里也最整齐好看。 沈星若身负两营统领,听起来需要管好六千多人,但其实不过才十八岁。 她在整个天策营,无论是武官还是士兵之中都是年龄偏小的。 也便是她自小被沈南潇教养,接触军中事务极多,也更能沉得下性子,所以才能受得住军营枯燥苦闷。 但说到底还是小姑娘,亦是爱好热闹的年纪。 过年那三日能休沐,沈星若自然也是高兴的。 腊月二十九那天,将营中事务交接清楚之后,沈星若便带着琼月七弦高高兴兴地回了容婷郡主府上。 稍稍洗漱换了身衣服,她直奔隔壁去寻云澈。 到时凌元朗也在栖霞馆内。 沈星若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打招呼。 凌元朗也给沈星若回了礼,而后转向云澈说:“那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下官告退。” “去。” 云澈摆了摆手,待凌元朗走后,他起身走到了沈星若面前,抬手抹上她额角碎发出的细汗,温声说:“跑的挺快,都出汗了。” “是吗?”沈星若歪头,把额角抵在云澈掌心,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她咕哝:“也没有很快啊……对了,凌公子来做什么?你们定下了什么事情?” “来。” 云澈牵着沈星若到四方榻坐下,打开八角盒子把零食推到沈星若面前才说:“准备了几个人,打算明日晚宴的时候进献给女皇。” “什么样的人?” “男子。” “……” 沈星若嘴巴微张,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姚相能以俊美少年谄媚女皇,达到他的目的,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与之对抗。 只是云澈在沈星若心中是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 准备男色去魅惑女皇……这种事情和他粘连了起来,沈星若就觉得怪怪的。 云澈只睨她一眼,便明白她那小脑袋在想什么了。 他两指轻轻拧在沈星若鼻尖,温声笑道:“我只是个俗人,是会为了俗务随机应变,顺势而为的。” “哦。” 沈星若揉了揉鼻子,微抿着唇说:“这个办法其实挺好的,如果得到女皇陛下的喜欢,那么往后你们办事就会方便许多,不会一直被姚相掣肘了。” 云澈浅浅“嗯”了一声。 说到宫中,说到男色…… 沈星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世子哥哥,你知不知道燕离在宫中如何?” 她只是五品武官,平素没有御令是没有入宫机会的,而燕离也没有让人递过消息给她,两人说起来好久没联络过了。 云澈淡道:“他很聪明,即便是在宫中那么危险的地方,也如鱼得水一般自在。” 那些经由礼部选入皇宫玉致馆的俊美少年们,有许多都是各公侯贵府,世家大族为了谋夺利益塞进去的。 还有一些是在各州府名声响亮,被强硬甄选入宫。 如此,有出类拔萃的少年凑到女皇面前争抢恩宠,为背后主子争抢利益的,也有被逼无奈入宫,那么就会默默无闻不显山露水。 燕离属于那些默默无闻一类。 但总的来说玉致馆情况比较复杂,每日争宠戏码不断。 有位争宠丢掉性命的,毁容的,伤残的……在宫中这些情况早已是屡见不鲜。 但燕离却是片叶不沾身。 几个月了,依然安安稳稳地蛰伏在玉致馆。 这么小的年纪,这样的聪明和心性啊…… 沈星若听到他安全,便舒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拿到慈悲叶。” “应该有……若是没有,再想办法。” 沈星若点了点头,笑盈盈地和云澈说:“世子哥哥,我过年休沐三日呢。” “是除夕到初二?” “是啊,你呢?” “除夕晚上宫中有夜宴,须得入宫,初一也得前去拜年。” “哦……” 沈星若抿着唇点头,高昂的兴致稍稍落下三分,“你是皇孙嘛,初一是要入宫给陛下拜年的,应该还会有一些和各府的人情往来?” “有是有,但不多……我常年都在江陵,很少入京,京中其实没什么交情好的公府需要走动,至多便是郡王和姑母那里了,也不会用太多时间,放心,陪你的时间很多。” 沈星若又“哦”了一声,这一回却是尾音清扬,十分愉悦,“除夕夜宴亥时三刻结束对不对?那我们可以一起包饺子吃吗?” “我知道有身份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可是我喜欢,觉得朴素但是心安,以前每年除夕我都和哥哥一起包。” 沈星若皱着鼻子嫌弃地说道:“他包的可丑了。” “南潇兄约莫不擅此事。”云澈温声笑:“不过,以前有一年我在齐云山上过除夕,便和师父与师弟们包过一次,我手艺还不错的。” “真的?” 沈星若眼睛发亮,从对面挪到了云澈身边去说话。 她托着腮歪头看着他,唇角弯弯上翘,简简单单的闲聊却洋溢着轻快和欢乐。 和云澈在一起的时间永远那么轻松,却也过得很快。 除夕那天,天有些阴。 早上飘了会儿小雪,不过到晌午的时候就彻底放晴了,云澈和沈星若一起用了午膳便准备入宫赴宴。 沈星若瞧着骆平安放在床榻上的世子冠服,又瞧了瞧立在一侧的云澈,脑海之中已经勾勒出他穿上这等锦绣华服的样子。 必定是雅淡而矜贵。 今晚夜宴不知有多少贵女前去参与。 世子这样的风姿,不知道又有多少贵女遗落芳心。 沈星若想了想,从榻上下来走向云澈。 云澈听到清浅的脚步声便转身回头,哪知却是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沈星若踮脚环住他的脖颈,小小地唤了声“世子哥哥”。 云澈伸出双手把她环抱:“我让李娘子给你准备了衣裳,等会儿可以带琼月出去转转,还备了几只花灯,你若是和朋友一起出去,可以送给她们联络感情。” 第222章 狐狸花灯 沈星若心中又暖又甜,慨叹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世子哥哥这么好的人呢。” 云澈轻笑了一声,抚了抚她的发髻说:“现在我比你哥哥如何?” 沈星若认真想了想,“你好,哥哥也很好,你们都好。” 云澈笑意加深。 当初她扮做舞娘诱惑姚廷,喝了那加料的酒,可是说“世子哥哥就是最好的”。 “世子哥哥……” 沈星若脚跟落了地,眼神亮闪闪地盯着云澈:“你什么时候换那个衣服?我都没见你穿过这样正式的冠服,我能不能等你换好看过了,我再回我那儿去?” “好。” 云澈应下,便转身进了里间,合上了门。 沈星若站在门前一会儿,来回踱步片刻,耳朵忍不住竖起来,听到里头有布料摩擦的簌簌声,琢磨云澈应该是在宽衣。 脑海之中闪烁某些画面。 沈星若连忙摇了摇头,控制神思不要胡思乱想。 片刻后,里间的门被拉开。 沈星若回头去看,原本亮闪闪的眼睛更是如同沁了碎星一样发起光来。 一身锦绣华服的云澈站在门内,集尊贵、雅淡于一身。 是沈星若猜想过的模样,但比猜想之中的更加灼人眼球,光耀无比。 沈星若眉眼弯弯,接过云澈拿在手上的玉冠,踮脚往云澈发髻上去戴。 云澈适时地略微倾身。 将冠戴好后,沈星若把簪子轻轻插进去固定好了,脚跟落地的时候,她在云澈唇上啄了一下。 一只脚跨进房中的骆平安停顿了一下,把脚收回去站在了门外。 沈星若脸色微红,却又很快镇定自若,“那我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就出门了,亥时回来咱们一起包饺子,说好了呀!” “去。” 沈星若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迈步而出。 到门前廊下时,她还笑眯眯地和骆平安打了个招呼才离开。 待她走后,骆平安深吸口气迈步入内,“车已经备好了。” “那便走。” 云澈迈步往外,走过骆平安面前的时候丢下一句:“以后郡主在的时候不要随意进来。” 骆平安应了声“是”。 往前行了片刻,云澈又说:“我与郡主之间……任何事情,一个字都不许透露给我母亲知道。” “……是。” 骆平安琢磨,原本他随时可进的栖霞馆厢房,现在不让他随意进,应该是怕撞见什么亲昵的场面,会让郡主不好意思。 至于不告诉王妃知道…… 王妃这几年来每日琢磨怎么把世子和某女子打包。 要是知道世子和郡主进展到如今这份上,极有可能立马把他们捆床上指导洞房。 世子专门叮嘱也是能理解的。 …… 云澈给沈星若准备了六盏灯,其中五盏是花型灯笼,精致漂亮。 有一盏狐狸灯做工更是精细别致,六个面上的小狐狸描画的栩栩如生,有的在草丛中打滚,有的在花丛中扑蝶,有的捻着朵花儿打瞌睡…… 沈星若一拿到便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久。 李娘子笑眯眯地说:“这盏是世子亲手做的,旁的是铭钰轩的师傅做了送来的。” “我猜到了。”沈星若拨动那狐狸灯笼转起来,六个面上的小狐狸活了似的,她感叹地说:“世子的手好巧好巧啊……” 李娘子点头说:“世子是极聪明的人,任何事情只要他用心就能做得好,郡主其实和世子有时候挺像的。” “是吗?” 沈星若笑弯了眉眼。 她玩了会儿灯笼,小心地放在了一旁,又和李娘子去换上云澈为她准备的衣裙。 一袭珊瑚红色的月华裙,上身同色系滚白狐毛边的小袄,还准备了配套的编玉刺绣发带和珠花耳铛。 琼月将沈星若的长发梳成元宝髻,但是左右留了两缕辫成小辫盘入发髻之间,将发带绑成好看的蝴蝶结戴在发辫上,又把珠花和耳铛一一戴好。 李娘子由衷感慨:“世子眼光真好,选的东西都不会错。” 琼月也连连点头,不管是衣裙还是首饰,的确都很衬沈星若。 再加上如今沈星若心境好了,这样的装扮再配上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一下子便从原来英气利落的女武官,变成了个精致可人的美姑娘。 果然遇到了对的人便什么都对了。 沈星若对着镜子,手指拨动了一下珍珠耳铛,“琼姐,咱们包饺子的馅儿和面都准备好了对不对?” 琼月点头。 “那就出门!逛一圈就回来!” …… 因为女皇下令大办年节,礼部也提前一个月就操办起来。 今年的京城各处披红挂彩热闹非凡。 京城附近州府的杂耍社火等都一拥而入,京中从小年之后,日日夜夜便都热闹的不得了。 除夕晚上更是人山人海。 柴雨薇早上便派人递了帖子来,相约除夕一起出门。 约定见面的地方在天桥便的酒楼雅座。 沈星若赶到的时候不禁吁了口气:“还好我出门早,不然今日可要迟到了。” 马车根本走不过来,只能停在稍远一些的小巷里,她是带着琼月走过来的。 柴雨薇歉意道:“还以为你知道外面人多会早些出门呢?有没有被挤着?” “没,这个给你!” “……咦,这是铭钰轩的花灯吗?” 柴雨薇接过沈星若递来的精致花灯,面露诧异,而后发现琼月手上竟然还提了两盏,一盏是花灯,另外一盏狐狸灯,都十分精致,顿时更加惊讶。 “这两盏也是?铭钰轩的灯是要订做的,每日只出十盏,没有专门的渠道根本排不到号,你怎么拿到的?” 沈星若暗忖原来这灯这样的珍稀么? 她心中免不得有点小得意,自是不会说全是世子送的,笑着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啊,咱们就在这里看热闹吗?不出去了?” 柴雨薇猜想是沈南潇帮沈星若弄的,便也没有多问,只说:“等这波舞龙舞狮的队伍过去,街面上的人会少一些,没有这样拥挤,咱们到外面转转去。” 柴雨薇要了糕点和茶水。 两人便相对而坐闲聊起来。 其实柴雨薇今天还给纪英婕也发了帖子,不过纪英婕家中事务繁忙,婉拒了。 柴雨薇的姐姐柴雨涵已经嫁做人妇,也不方便出来的。 至于柴家其余的庶妹堂妹,柴雨薇与她们交情一般,并不热络,便没有相邀。 第223章 特等席 街上舞龙舞狮经过的时候,沈星若和柴雨薇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当真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走,这回可以上街了!” 柴雨薇起身招呼,小心地提起了沈星若送的那一盏花灯。 沈星若拎了自己喜欢的小狐狸花灯。 柴雨薇一边下楼一边问:“你约了人吗?” “什么——” 沈星若下意识地问出声,而后察觉柴雨薇盯着琼月手上的花灯打量,便明白她以为自己约了旁人,琼月手上的花灯也是给别人准备的。 沈星若笑着说:“这灯本就是给琼姐的,她不是下人。” 柴雨薇有些尴尬,飞快地说了声“原来是这样”。 两人到街前这一小段路上,沈星若稍稍观察了一下柴雨薇。 琼月与沈星若而言是亲人非下人。 但在旁人眼中依然是仆从。 她送了琼月和柴雨薇一样的灯,柴雨薇会不会觉得受到了冒犯不高兴? 但她发现柴雨薇除了一开始的尴尬一切如常,并不见不悦之色,对待提在手上的灯笼也一如往常,便慢慢收回了视线。 想来,大家闺秀和大家闺秀也是不一样的。 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和其他大家闺秀不一样,自己也不能和她相交。 街道左右的商铺今夜也在门前摆了摊子。 纵然舞龙舞狮的队伍已经离开,但街上的人依然不少,为免走丢,沈星若和柴雨薇相互牵着手,琼月和柴雨薇的婢女紧跟在后。 她们之后有几个人不远不近跟着,但没有感觉到恶意。 沈星若琢磨应该是柴府家丁,保护柴雨薇安全的。 柴雨薇说:“咱们现在要不要去铭钰轩看看?” “那里有什么热闹吗?” “当然有……铭钰轩的花灯在京中极负盛名,不但样子独特而且做工精致,许多世家小姐都会让人提前排号购买。” “原本我也让家仆帮我排号买灯,可惜没排到号,但听闻铭钰轩除夕夜会提供十二花令花灯,需要除夕夜前去竞买,我便让他们又定雅座……” 沈星若平素多在营中,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此时听起来便稍稍有点好奇:“什么是竞买?” “就是竞价,价高者得……如今你送了我一盏这么好看的,我是不缺了,但我还想给姐姐买一盏。” 沈星若点点头:“原来如此,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那咱们去瞧瞧!” …… 铭钰轩这两年名声极盛,客似云来。 一对衣着锦绣的主仆立在大堂内。 边上站着伙计躬身赔笑,但那婢女绿鸽却紧皱眉头,再三诘问:“没有位置了?你有没有听清楚我家小姐是什么人?我们出十倍的银子要一个雅座!” 伙计面露难色:“可是今夜的雅座都是提前预定的,早都已经订出去了,实在是没有空余的位置……” 而且订座的几乎都是达官显贵家,根本不是银子问题,不管你是哪家小姐,也不好明抢? 绿鸽柳眉倒竖,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抬举。 站在不远处,戴着面纱的阮瑶华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不过收敛的极好。 她轻轻招呼一声,把绿鸽叫回身边,而后神色温柔地与伙计说:“劳烦小哥,请你们掌柜出来一下。” 伙计稍稍松了口气。 比起咄咄逼人语气不善的绿鸽,显然这位主子温温柔柔更好说话一些。 他点点头便快步离去了。 没一会儿,一个戴着员外帽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给阮瑶华作揖行礼:“听闻姑娘要见我,不知有何吩咐。” 绿鸽看他卑下姿态,下颌一抬说:“我家小姐想要进雅座,竞买十二花令的花灯,请掌柜的安排一下。” “好说,虽说咱们家的雅座都已经订完了,但还有一间特等——” 掌柜瞧见有两位锦衣女子手牵着手进来,话音忽然一卡。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那小狐狸灯笼之上,后歉意地朝着阮瑶华主仆笑笑,说了声“请稍等”,便快步往门前走去。 “他——什么意思?” 绿鸽皱着眉,视线跟着掌柜而去,但发现他停在沈星若和柴雨薇面前,点头哈腰的时候,脸色就开始发青,“怎么是她!” 阮瑶华的神色也不好看,冷冷地别开脸说:“等着。” …… “郡主今晚怎么到这里来了?”中年掌柜热情洋溢,“是来闲逛吗?还是参加十二花令竞买?有订座吗?” 柴雨薇诧异地看着沈星若。 因为她方才并不知晓铭钰轩花灯之事,所以柴雨薇以为她很少来铭钰轩这种地方的。 但看掌柜的神色,沈星若却似是常客? 不过想想也是,沈南潇能一下子拿到那么多盏铭钰轩的花灯,想必平素是此处常客、贵客,定然也是带沈星若来过的。 殊不知沈星若只来过这里两次。 一次修东陵玉树,一次取东陵玉树。 而且每次来都只待了半盏茶的功夫。 这掌柜如此热情,属实让沈星若也有点不好招架,不过转而就想到定然是因为世子,所以才会如此。 沈星若定了定心神:“定过了。” “哦?那不知是哪间雅座?” 沈星若看向柴雨薇。 柴雨薇说:“月桂厅。” 掌柜说道:“那个厅在二楼,位置有一点偏,视野不好,小人帮郡主和这位小姐换个厅。” “还有视野好的空位?不是说早都定完了吗?”柴雨薇十分诧异。 当初就是来晚了,既没有排到号买到花灯,而且雅座也只有那边角的月桂厅一间了,即便位置不好,家仆也只能赶紧定下。 现在可都是除夕当晚了,竟然还有位置好的厅? 掌柜笑眯眯地说:“先前沈少将帮郡主定了一间特等席,位置极好。” 沈星若眼眸微微一闪,拉着柴雨薇说:“那咱们就去特等席,视野好也能看的清楚,走!” 两人被掌柜亲自带着往楼上走。 经过阮瑶华主仆面前的时候,掌柜的又客气十足地说了声请稍等。 绿鸽心有不忿。 明明是她和小姐先到的,为什么这个掌柜却要先去招待沈星若她们? 她上前半步便要说什么,但被阮瑶华一个眼神制止。 上一次她就在沈星若手上吃了大亏,深知这个沈星若伶牙俐齿,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要是和她起冲突绝对讨不到好。 第224章 花灯竞买(一) 狐狸灯随着沈星若迈步往上轻轻转动,六个面上的小狐狸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可爱别致,好像比这大堂顶上挂起来的十二花令花灯还要出众。 她从何处买的这灯? 掌柜送沈星若和柴雨薇到了最大的特等席雅座,又吩咐人准备上好的茶水和甜点送来,客气地说道:“茶水粗陋,还望郡主担待。” 柴雨薇嗅了嗅那茶叶的香味,微笑着说道:“这可是上等的云间春豪。” 掌柜的只是笑。 柴雨薇便当掌柜的说的是客气话。 她哪里知道,沈星若以前不怎么喝茶,正经喝茶是从认识云澈之后,喝的都是云澈亲手煮的,自然不是这店铺里寻常泡的茶可以比。 沈星若眸中微光幽幽一闪,瞥了那掌柜一眼。 掌柜笑容变得更加亲切恭敬:“郡主此来是闲逛,还是想买什么灯?” “我不买灯,是柴小姐买。” 掌柜的便转向柴雨薇问:“不知柴小姐想买十二花令之中的哪一盏?” 柴雨薇玩笑道:“我现在说了可以直接买,不用和其他人一起竞买么?” “您是郡主带来的朋友,当然可以。” 柴雨薇愣住:“可是规则不是竞买么?” “规矩是人定的,也可以随时更改,只看对什么人。” 沈星若笑问:“那如果咱们直接把灯买走,不参与竞买会不会有客人不满,影响生意?” “这个小人自会处理。” 柴雨薇沉吟着说:“这样不太好,规则就是竞买,如果我提前买走,定然会给掌柜的造成一些麻烦,还是算了。” 掌柜地笑着没说话,显然是在等沈星若出声。 沈星若想了想说:“那掌柜的就先去忙。” “好,郡主如有任何吩咐,只需摇铃,小人便会马上过来。” …… 到楼下大堂时,阮瑶华和绿鸽已等了很久。 绿鸽十分不耐烦。 阮瑶华也不耐。 只是面容神色却依然温和。 掌柜地微笑:“现下空出了一间月桂厅。” 绿鸽拧眉:“什么月桂厅?你先前不是说特等席?” 掌柜温声说道:“特等席有客了,只有月桂厅。” 先前要给阮瑶华特等席,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本着不得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便打算请她去特等席一坐。 但沈星若来了,那自然另当别论。 绿鸽咬牙,思忖那特等席的贵客别是刚才掌柜带上去的沈星若?可是她怎么能订到这里的特等席? 想想这掌柜对待沈星若那卑躬屈膝的态度……虽说他对阮瑶华也很客气,但又和对待沈星若是不一样的。 感觉这掌柜面对沈星若时腰躬的更低,说话语气更温和,笑容也更热情一点。 是她的错觉吗? “小姐——”绿鸽转向阮瑶华,眼神询问。 阮瑶华沉吟些许,“算了,竞买快要开始了,月桂厅就月桂厅。” “好的,小姐这边请。” 为免阮瑶华觉得被怠慢,掌柜还是亲自带了阮瑶华上去。 当阮瑶华看到那有些狭小逼仄的月桂厅,视野还这么差的时候,眉毛终于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再问一遍,“只有这个厅?” 掌柜回:“只有这个厅。” 阮瑶华咬唇片刻,客气道:“好,那就这里,有劳了。” 待到掌柜退走,绿鸽怒骂道:“这什么破地方,都看不到外面……小姐稍等,奴婢出去瞧瞧,有没有小姐认识的人,然后寻个视野好的厅……” “算了。” 阮瑶华把绿鸽叫住,摇头说道:“我今日出来家中并不知道,不要太张扬了。” 阮家家教极严。 要不是为了那盏梅花灯,她不会到这里来。 …… 特等席里,柴雨薇好奇道:“郡主,你哥哥和这铭钰轩的东家很有交情么?” 她们现在所坐的特等席雅座前方八扇门,打开便能看到所有花令花灯,视野好便不提了,空间还极大,是寻常雅座的三倍以上。 里面陈设典雅,挂着珠帘的月亮门后还摆着琴。 看起来像是专门招待贵客的地方。 而且只因为自己是沈星若带来的,便可以不按规矩办事? “唔……交情还不错。”沈星若给柴雨薇沏了茶递过去:“你还没说你买哪个花令?竞买肯定要多花许多银子了,我府上还有三盏花灯。” “你想买的如果我府上有,我让人取了送你便是。” 柴雨薇怔怔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已经送我一盏了……” “交朋友嘛,重要的是开心,况且这灯也是别人准备了给我,让我拿来送人的,没什么的。” 柴雨薇自动把“别人”想成沈南潇,暗暗感慨沈南潇这哥哥真不错,哪像自家兄长,平素严厉古板,不苟言笑的。 也不会这么细心地给妹妹准备礼物。 沈星若又问:“哪一盏?” 柴雨薇犹豫片刻说:“梅花。” “巧了,还真有……”沈星若轻笑一声,朝琼月说:“琼姐,你去跟七弦说,将那梅花灯取来。” 柴雨薇受宠若惊,连声道谢,“沈姑娘真是个好性儿的,这灯我也不白拿,等会儿看那梅花灯竞多少银子,我便予你多少银子。” “你给我钱啊?” “当然了,你哥哥定雅座,买那么些花灯给你,也是用了银子的,我怎么能平白拿你两盏呢?母亲说交朋友要有来有往,若一直占旁人便宜,那不是真心相交了。” 沈星若笑容浅浅,心情愉悦。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才投契嘛。 她与柴雨薇年龄相仿,性格也相投,虽然生活轨迹不同,但坐在一起闲聊时却话题不少,相处愉快。 没一会儿花灯竞买开始。 十二花令花灯是按照十二花神典故所做。 花灯做的极为精致,自然价格也是不菲。 沈星若和柴雨薇已经有了各自的花灯,而且梅花灯沈星若又允了送柴雨薇。 因此两人观看竞买的心情也和其余雅座内的竞买者们不一样,如今是纯纯看热闹和欣赏。 第225章 花灯竞买(二) 梅花是一月花神,如今隆冬自然最是应景。 但或许是因为最应景,所以被放在最后压轴。 其余的花灯大家竞买的势头看起来并不算太强烈,都很快就成交了。 沈星若视线扫过站在月桂厅门前,手拿竞价牌的绿衣婢女。 她当然认得那是阮瑶华那个婢女绿鸽,先前在大堂沈星若就瞧见了她,不过这个绿鸽好像一直没有举牌,难道也在等梅花灯? 这可就有意思了。 沈星若笑眯眯地说:“琼姐,我要一个牌子,竞价的那种。” “怎么忽然要牌子?只剩下梅花灯了,你想买?” 柴雨薇有些诧异,想了想说:“你如果想留着梅花灯,那就留着,我自己竞买这个也一样。” “不是的,我对梅花灯普普通通,送你的还是送你的,拿牌子只是想玩玩而已。” 柴雨薇顺着沈星若的视线,也看到了绿鸽,想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是阮三小姐的婢女,她好像一直没举牌……” 柴雨薇想到上次那件事情,微微皱了下眉头。 寻常人家都知道正心正身,不在背后道人长短是非,阮瑶华却纵容婢女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沈星若,实在是和她面子上表露出来的那种端庄温柔差异巨大。 沈星若单手托腮把玩着空茶盏,笑着问道:“她应该在等梅花灯,我等会儿就和她竞价,可得让她多花点银子。” 柴雨薇在家中素来乖乖巧巧,此时看沈星若那俏皮的小眼神,心头也是微微一跳,“那可要好好看热闹!” 竞价很快开始,底价一百两。 沈星若懒懒散散地看着,绿鸽一直没喊价,沈星若也没吭声。 等价格到二百两的时候,绿鸽喊了二百二十两。 沈星若说:“二百二十一两!” 喊价之事本是贵客的仆从来做,但是沈星若身边的琼月不能说话,所以便让掌柜派了个机灵的伙计来帮忙喊价。 沈星若这方话落,伙计便挥动沈星若的竞价牌喊价。 绿鸽皱眉:“二百三十两!” 沈星若手指一抬:二百三十一两。 就这样,她每一次只加一两,逼得绿鸽只能持续往上,一不小心喊出了个二百五十两。 有人高声笑道:“也不知喊个二四八或者二五一的,怎么就偏喊个二百五呢?这多不好听?” 顿时厅堂内一片笑声。 绿鸽立即就说:“我改价,二百五十五两!” 主持竞买的人说:“按照规矩,喊价都是出口无悔,姑娘,你不能改价了。” 绿鸽的脸都要绿了。 特等席里,伙计询问沈星若是否加价。 沈星若懒洋洋地说:“先不加了,看别人。” 一盏灯笼,本身底价一百两便不低,喊到二百五十两基本已经是天价。 有许多人也很想买,但却不愿出价。 于是阮瑶华便以二百五十两的价格买到了这盏梅花灯。 月桂厅里,阮瑶华看着那盏梅花灯,真的是又恼火又心疼。 这灯不是她自己想要,而是买了回去讨好她祖母的,这么贵,还是这么个数儿。 她失控地狠瞪了绿鸽一眼。 绿鸽脸上青白交错,不敢说话。 方才是被逼急了,直接整数加价,哪里想到加到二百五。 阮瑶华深吸了口气,维持端庄姿态,付钱的时候多付了一两,伙计不敢多拿,阮瑶华便说:“只当给你的好处便是,收着。” 阮家距离铭钰轩不远。 阮瑶华离开之后,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府上,立即带着梅花灯到祖母的寿安堂去请安。 刚进到寿安堂院子,阮瑶华听到里头传来二房妹妹娇笑声:“祖母,您说那人傻不傻,二百五十两买个灯,又贵又难听!也不知是哪个笨蛋……” “的确是够蠢的。” 阮瑶华的脚步僵在原地。 绿鸽站在她身后,小声地说:“小姐——” 阮瑶华沉着一张脸甩袖而走。 回到自己的闺房内,阮瑶华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梅花灯丢在了地上。 绿鸽赶紧把花灯捡起来,“小姐不要生气,等过两日,或者到了上元咱们把这花灯送给老夫人,老夫人应该也会高兴的。” “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被二房骗了!” 阮瑶华冷着声音,一字字说道:“祖母一向深居简出,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东西,她们是故意透露消息给咱们,然后让咱们在祖母面前丢丑。” 而这灯还没送过去,反倒先出了二百五的笑料。 现在二房那对母女不知道如何笑话她蠢。 绿鸽一想也是如此,看手上灯笼也开始不顺眼,只是这么贵的灯她也舍不得丢。 她把灯放起来,迟疑地询问:“那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您该去给老夫人请安,陪着守岁了,不然二房又有话说。” “不去!” 阮瑶华冷笑道:“反正我去了她也不喜欢我,讨巧扮乖的事情二房那些女人喜欢,她们去做便是了!” “那咱们……” “这家里待得不舒坦,出去。” 今夜除夕,多的是贵女成群结队相约夜游,她原本也是要去的,却为了那盏梅花灯耽误许久时间。 可是没用到讨好老夫人身上,反倒是惹的自己这般憋火。 她母亲原是父亲继妻,是先头那位夫人的嫡妹。 她自小也不比原本两位姐姐得宠,但总是凭借知书达礼的姿态,勉强得祖母三分喜欢的。 可偏偏她姻缘不顺利…… 十五岁及笄原本要说给老夫人娘家侄孙,还未相看那侄孙便落水溺死。 不过那侄孙家世和德行都不如京中贵族好,阮瑶华还曾暗暗松了口气。 后来又选定京中长平侯次子,可是深入了解发现他和自己长嫂纠缠不清,还如痴如醉…… 议亲告吹之后她也只觉得恶心至极,庆幸还好没有正经相看,否则就算没嫁过去,但粘连上那样的人也惹的一身腥。 第三次便是江陵世子,可世子亲自登门,之后议亲的事情又不成了。 她原本的确惴惴不安怕再遇到歪瓜裂枣,结果马场蹴鞠世子风姿绰约是为人中龙凤,她早已芳心暗动,这门亲事不成心里如何甘愿。 又因为接连亲事不成,她受二房、三房奚落。 祖母那三分勉强的喜欢也逐渐变淡,后来又出了她和沈星若口角之事,祖母便直接严罚。 第226章 好货 她父亲虽然官拜吏部侍郎,但痴迷棋道,退衙之后便寻棋友厮杀去了,母亲又是继室在家中没有话语权。 祖父是为大行台尚书令,统管一家但后宅的事情他一向不过问。 阮瑶华的婚事,是要祖母过手的。 因此她不甘不愿也只能去竞买了梅花灯来讨好,结果还是中了二房算计。 阮瑶华心里又愤怒又无力。 为什么她和江陵世子的婚事也能出问题?那日世子上门到底说了什么! 她花了多少心思,却都打听不到一丁点消息啊…… 绿鸽看她心情极其糟糕,面上都没了平素的温和淡雅,也不敢多说,连忙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从角门上了街后,绿鸽低声询问:“小姐咱们去哪?” “去那铭钰轩再看看,特等席那个抬价的到底是谁!” 绿鸽猜测是沈星若,但她不敢说出来惹阮瑶华生气,便点点头随在了阮瑶华身侧。 离得不远,主仆二人便步行前去。 经过街角的时候,人潮涌动主仆俩不小心被冲撞的分散开来。 阮瑶华受不了被人推来搡去,便往人少的地方靠过去。 等到了一处较为冷清的巷子口站定时,放眼望去哪里还有绿鸽的踪影? 且她身上的衣裳也被弄上了许多糖渍和灰尘,还有一些异味。 阮瑶华心情更加糟糕,正努力张望着想寻绿鸽踪影,却忽然被人套了麻袋,一声“救命”呼喊一半,后颈上受了一击,昏了过去。 两个身穿青灰色棉袍的汉子把麻袋口一束,抬着丢到了马车上,而后跳上车辕。 “这货色不错,公子定然能满意。” “希望……自从上次公子被沈家送回来,就越发难伺候了,你说这沈家到底对公子做了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回来的时候不是干干净净光鲜亮丽的,身上也没有伤。” 但却变得十分阴郁,手段更加狠辣,每日都有人从公子的院子里半死不活的被抬出去。 搞的他们这些外院的护卫都有点不安了。 两人一边搓着手一边驾着车,到了一处距离正街很远的僻静院落。 院子周围暗处有几个衣着和他们一样的带刀守卫。 车上两人跳下来,和守卫寒暄了两句,便抬了车上的麻袋进去。 一个穿金戴银的婆子上前来:“是好货吗?” “挺漂亮的。” 一人回了这么一句,把麻袋放下打开来。 夜色里,那昏沉过去的一张脸的确是个美人胚子,而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白皙鲜嫩。 婆子眉开眼笑,“你们运气不错嘛,去领赏钱……你们几个,把她带下去洗干净了。” “是。” 几个婢女上前将麻袋里的阮瑶华搀出来,带去净室宽衣解带,伺候沐浴之后,又把早先准备好的薄纱衣裙替她换上,这才送到了公子房中去。 阮瑶华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在说话,自己好像还落了水被人搀着走。 怎么了…… 不是在大街上,怎么落了水。 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擦来擦去,阮瑶华不适地别开脸,下意识地呼唤了一声:“绿鸽……” 有什么重物就在这时压在了身上,她被压得连连咳嗽,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惊愕片刻,脸色瞬间惨白,大声尖叫起来。 “醒了?” 姚廷衣襟半敞,一只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捏在阮瑶华的下巴上,另外一只手撕扯她身上薄纱衣裙,“醒了也好,免得没趣。” “你滚开——”阮瑶华手脚并用,大声叫喊,“救命、救命——” 当然无人理她。 姚廷冷笑了两声,看她这般惊吓挣扎反倒来了几分兴致,“叫大点声,看看谁能来救你。” 阮瑶华嘶声喊道:“你……我告诉你,我可是阮家的人,你碰了我、我祖父绝对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姚廷眯眼:“哪个阮家!” “这京中有多少个阮家……我祖父、我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 姚廷的脸色阴沉起来,怪不得有点眼熟,原来是那个阮家。 如果是以前,就算是大行台尚书令家的女儿他也想碰就碰,但他先前私入天策营惹的林同辉落马,后又招惹了纪英楠…… 父亲姚钟海平素对他做的事情一向不管不问,出了事也有人收拾烂摊子。 但这两件事情影响太大。 姚钟海对他下了严令,让他不得随意胡来。 阮瑶华的身份,让一向为所欲为的姚廷犹豫了起来。 阮瑶华看出他的犹豫,艰难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今晚肯定是误会,只要公子放过我,我一定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会乱说的,求公子……” 姚廷盯了阮瑶华良久,忽然翻身而去。 阮瑶华立即胡乱抓起周围东西把自己身前紧紧挡住,躲在床角,眼底湿气纵横。 姚廷披了衣服,哗啦一声打开门,把门前的几个人全部踹翻在地,怒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门前惨叫一片,伺候的人都滚的跪到了院子里去。 姚廷被撩起了火,又不能用阮瑶华灭火,心里也极度不舒服。 他骤然回头瞄了阮瑶华一眼。 阮瑶华眼底正浮起怨恨和鄙夷。 姚廷回头回的快,阮瑶华收拾神色不及,被姚廷看了个清楚。 姚廷心中更怒,阴笑出声:“阮小姐是觉得阮家这个保护伞很安全对不对?所以你有恃无恐。” 阮瑶华虚弱道:“我、我不是……” 姚廷大踏步走到阮瑶华面前,一把捏起阮瑶华的脸将她提到自己面前来。 阮瑶华身前那些破碎的布帛掉在左右,春光溃散。 姚廷阴冷笑道:“你说,你这个样子,我现在如果带你回到阮家去当面提亲,你祖父会不会把你嫁给我?” 阮瑶华脸色惨白,眼中满是乞求:“不要……” 她到底是闺阁女子,哪里懂得姚廷这样的恶霸心思,只能下意识地求饶,却也激发了姚廷身体里的恶魂。 他在阮瑶华身前恶意地捏了一把,将她丢在床上,命令道:“来人,去给阮家递个话,就说阮小姐迷了路,被本公子救了,我们一起游玩,晚些就送阮小姐回去。” 阮瑶华惊怒交加,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第227章 虞夫人 薄纱挡不住多少肌肤,先前一番拉扯,阮瑶华身上衣服聊胜于无。 姚廷居高临下看着那玲珑身段,心痒难耐,却终归没动手。 他对阮家还是有些忌惮的。 先前送人进来的婆子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公子,真的按照方才那说法递话去阮家吗?” 姚廷在京中恶名昭彰,这样传话回去,等于是把阮瑶华的名节坏掉。 那姚廷不碰她也等于是碰过了。 但看现在姚廷的姿态,显然是犹豫不决,怕得罪阮家。 放她不甘心,动她又有隐患…… 沉着脸一阵子,姚廷冷冷说:“先把她带下去关着。” 婆子赶紧让人把昏迷的阮瑶华带下去。 姚廷阴沉沉地说:“重新找个懂事的来,本公子心情极其糟糕,你们办事妥当一点。” 婆子连忙说“好”,把阮瑶华拖出去之后也觉得实在晦气。 当即便把那掳人来的两个护卫大骂一通。 接下去找人伺候姚廷便须得更加谨慎。 婆子和跟在姚廷身边的两个管事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找那位夫人来。 那位……一直还算得姚廷喜欢,而且很能屈就。 前几日姚廷还找了她一次,事后似乎心情不错。 竞买结束之后,沈星若和柴雨薇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铭钰轩。 先前柴雨薇说要给沈星若花灯钱的。 沈星若并不太想要,觉得交朋友牵扯银子挺不好的。 但柴雨薇很坚持一定要拿给她。 只是花灯竞了二百五十两,实在不是个好数字,沈星若想了想,还是按照阮瑶华那边第一次喊价的钱,二百二十两。 柴雨薇让婢女拿了银票给沈星若。 沈星若把钱交给琼月,心想这也算是替世子赚的,等会儿回去分钱! 至于府上剩下的三盏灯笼,沈星若吩咐七弦送一盏给纪英婕,一盏给纪英楠,还有一盏便挂在自己房中赏玩。 两人带着婢女再街上转悠,忽然有个小姑娘跑过来抱住沈星若的腿,欢喜地呼唤:“姐姐、姐姐!” 沈星若低头一瞧,那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就是那日沈南潇婚宴之上和自己讨要糕点的小女孩。 沈星若把灯交给琼月,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左右看了一下,“你家人呢?” “我娘在那儿……” 小丫头指向不远处。 小丫头的娘亲提着裙摆跑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 美妇人把小姑娘从沈星若怀中抱走,歉疚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有没有惊扰两位姑娘?” 沈星若和柴雨薇都笑着摇头。 小姑娘抱住母亲的脖子,鼓着腮帮子说话,模样可可爱爱的:“我才不会惊扰她们呢,我就是打个招呼嘛……姐姐姐姐,今天有没有糕点吃?” “姐姐出来没带糕点!” 沈星若瞧她粉粉糯糯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告诉姐姐你家在哪,明日姐姐让人给你送去。” “真的吗?我家就住在——” “茵茵,咱们和这个姐姐并不熟悉,不可以要求人家送糕点给你的,娘给你买玫瑰坊的糕点。”美妇人语气温柔却也很坚定。 小茵茵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转向沈星若,乖乖巧巧地说:“谢谢姐姐,不用姐姐帮我送了。” 沈星若看出这美妇人并不愿深交,便也没有多言,笑着说好。 美妇人便与沈星若道了别,抱着孩子带着仆从走了。 柴雨薇说:“她好像是忠勤伯府的三少夫人虞氏,当年美貌名动京城,这几年过去了,样貌一点都没变。” “确实很漂亮呢!”沈星若点了点头,由衷赞美:“像是一朵静怡安然的水莲花,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而且她看起来也不大。” 柴雨薇点头说:“比咱们大个两三岁,那小姑娘也便是四五岁的样子……咱们走。” 沈星若正要离开,却忽然抓住了柴雨薇的手,眼眸轻轻眯了起来,“稍等。” “怎么了?” 柴雨薇顺着沈星若的视线看过去,神色也微微一变。 只见那没走多远的虞夫人身边围了六个青衣壮汉,像是被为难了,但跟随的两个仆从却站在外圈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姑娘还被虞夫人抱在怀中,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离得有点远,当然听不到在说什么,沈星若只从一个正对着她的护卫口型分辨到,他们是要虞夫人和他们走。 还有一个直接去抢虞夫人怀中的茵茵,吓得小姑娘抱紧了母亲的脖子,眼泪珠子滴滴哒哒掉下去。 沈星若沉了脸色。 那些好像是姚廷身边的狗腿子。 他们想干嘛! 虞夫人挣了两下把孩子抱紧,在这时候抬眸朝着沈星若看过来,然后与那几个壮汉说了几句话后,那些壮汉相互对视了两眼,让开了路。 虞夫人便抱着孩子朝着沈星若走来。 沈星若立即上前两步:“怎么了?” “没事。” 虞夫人露出温婉的微笑,可脸却白的厉害,“我有点要紧事要去办一下,仆人我要带走,茵茵没有人照看,你帮我看顾一下可以吗?” 沈星若看了那几个人一眼,说了声“好”,俯身去接小孩子过来的时候,她低声对虞夫人耳语:“我帮你把他们赶走。” “不用。” 虞夫人摇了摇头说:“我自己可以解决,只是要麻烦沈姑娘在前边的茶楼等我半个时辰,我若没回来,还请沈姑娘将茵茵送到城北李记杂货铺,麻烦你了。” 话落,她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小茵茵的脸颊,“乖女儿,听这个姐姐的,别哭啊。” 茵茵泣不成声,拽住虞夫人的手不松。 虞夫人帮她抹了抹泪,又深深地看了沈星若一眼,转身走了。 茵茵大哭起来,伸出了小短手喊着“娘亲”、“娘亲”,但虞夫人头也没回,随着那几个疑似姚廷狗腿的人一起离开了。 至于虞夫人先前带着的两个仆从,则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沈星若和柴雨薇,有点盯梢的意思。 沈星若默默看了一眼,招呼柴雨薇:“先到茶馆去。” 第228章 想劝我,也看你有没有本事! 柴雨薇自然也看出事情不对,连连点头。 两人带着婢女和小茵茵到了茶馆,直接定下雅座,茵茵哭了一路,到现在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姐姐、你去救救娘亲,他们会欺负娘亲的!” “娘亲身上都是伤,她不让我告诉别人,那些伤好可怕,姐姐你救救她!” “乖!” 沈星若摸了摸她的头,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你乖乖和这个姐姐待在这里,我去帮你救娘亲。” “真的吗?” “真的。” 沈星若拿了桌上一块糕点塞进茵茵手中,转向柴雨薇说:“你照看一下,我出去。” 柴雨薇担忧道:“那些人看起来不是好惹的,而且忠勤伯府的下人眼睁睁看着人把他们少夫人带走……” “所以更要去了……你让你的护卫到楼中来守着你,我带着琼月从后面悄悄出去,我会尽快回来的。” 柴雨薇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六神无主,“那你小心……不然我叫我的护卫跟上去帮你?” “我猜那些人会在附近盯着我们,人太多动静太大,反倒不妙……这波人我以前和他们动过手,知道他们的底细,你放心,我会非常小心的。” 柴雨薇只好点头。 沈星若又安抚了小丫头两句,转身出了茶楼雅座之后很快从灯火阴暗处隐入茶馆后院,拉了后院竹竿上一件灰色衣服来裹在身上。 她这身珊瑚红,在夜色里实在是太扎眼了。 衣服裹到一半的时候,沈星若忽然止住动作,缓缓转身。 只见家仆打扮的一男一女从墙外翻进来,在地上一滚稳稳站起。 男的阴沉沉地对着沈星若说:“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两人,分明是先前跟在虞夫人身边的男女。 沈星若瞥了他们一眼,继续整理腰带,待到穿好后,她轻声淡笑:“想劝我,也看你有没有本事!” 话音未落,一旁撑衣服的竹竿已然落到沈星若的手上。 她以竹竿为剑,飞身上前。 那一男一女看她如此跋扈当即也拔刀相对。 沈星若知道此时要速战速决,无意花哨,侧身弯腰避开两人进攻,脚尖踢在男子腰侧将人踹出去,竹竿打女子后背。 一招制敌,将那两人全部点住穴道定在当场。 “琼月,我先去找人,你把这两个人捆起来藏个隐秘的地方,别让人发现了。” 琼月此时已经找来杂物间的粗麻绳,手脚麻利地堵住两人的嘴,把人捆起拖往暗处。 沈星若越墙而出,左右看了看,循着先前虞夫人被那些人带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没一会儿就便发现了马车车辙的痕迹。 她顺着车辙痕迹追了几条巷子,车辙的痕迹逐渐多杂起来。 又因为夜色黑沉,巷子里光线不足,实在不好分辨。 沈星若思忖片刻,攀住一道墙壁翻身上了屋顶,借高处地利之便进行查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沈星若便发觉一处与普通人家不一样的院子。 那院子灯火通明,周围重重把守,守卫都是和接走虞夫人的人一样的穿戴装扮,宅子角门前还停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 这马车,与年前沈星若看到的,接走虞夫人的马车一模一样。 沈星若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但这么多的守卫,怎么进去? 她躲在暗处观察片刻。 有两个守卫一边说话一边往远处去了,隐约间听到沥沥水声,原来是去小解。 沈星若便趁此机会,踏着夜色一跃而入。 或许是院外守卫森严,这院子里的守卫竟然不多,来去的都是脚步沉重的普通仆役,还有婢女。 普通人的警觉性比练武之人要次一些,沈星若却不敢稍有放松。 她在隐蔽处蹲守片刻,看到一个落单的婢女走过,一把捂住那婢女嘴巴将人拖到暗处。 沈星若压低声音:“我只是来找人,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杀你。” 婢女连连点头。 沈星若松开手,沉声问道:“他们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 “在、在在柴房……” “柴房在哪?” “那里,东北、角、于婆婆派了两个人看、看着——”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沈星若一记手刀敲晕了婢女,把她藏在隐蔽处,扯了一截衣袖蒙住脸颊,往婢女说的柴房方向摸索而去。 越是靠近柴房那里,越是有些偏僻,但走动的仆人婢女却是越来越少。 沈星若刚转过一处墙角,忽见有个人拎着两个桶往外走去。 夜色太沉,看不清身形长相,只是闻着那气味,似乎是倒夜香的。 沈星若避让片刻,等那人把桶放在板车上。 守门的人受不了那气味,连连后退嫌弃地喝骂:“赶紧赶紧,赶紧走开!” 车轮轧轧的声音逐渐远去。 小门在守卫骂骂咧咧的声音之中被关上,沈星若这才继续往前。 她已经找到了柴房,就在左右侧前方,门前的确两个守卫,一边来回巡视一边打着哈欠。 墙外便有不少守卫,沈星若自知若要打斗就会惊动其他人。 她从袖中掏处一个小竹筒。 这还是那次乐坊营救纪将军的时候,姚廷那些打手用的暗器给沈星若的灵感。 她回去便做了这个可以连发的竹筒暗器,也找七弦要了迷药,淬在了细针上,今夜正好派上用场。 嗡—— 两根细如牛毛的针飞射而出,打入两个守卫的身上。 沈星若于此同时飞身上前,在他们晕过去的同时,一手拎住一人肩胛衣襟,而后慢慢把他们放倒,免得忽然跌过去发出声响惊动外面的人。 等把人放好,沈星若快步进了柴房。 柴房破败不堪,门板都掉了一扇。 沈星若进去之后眼神四处搜寻,而后目光落到角落之处。 那里有个被捆缚的女子,塞了嘴巴衣衫破败。 沈星若快步上前将她扶起,正要为她解开绳索之时,脸色陡然一变。 阮瑶华? …… 第229章 年宴 皇宫内,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声悦耳动听。 女皇懒懒地靠坐在龙椅之上,后方左右各跪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近身服侍女皇的人从太监变成了这些少年,然而女皇手腕铁血,有些不满的朝臣也是敢怒不敢言。 到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是习以为常,而后麻木不仁。 镇国公主坐在女皇身侧不远处,唇角含笑,眸光淡漠。 沈靖如今升任天策上将,位高权重,坐在镇国公主下首,这样的宴会他素来敬谢不敏,现在也是面无表情。 姚钟海坐在沈靖对面,他如今依然是春风得意,满朝文武都暗暗巴结。 对于那些看不惯他的目光,也半点不理会。 云澈和云灏坐在临近位置。 云灏因为成了亲,这次是携妃子参加,不过来的依然是楼千月。 女皇还专门问了一声:“纳侧妃也有些时间了,可传出喜讯来啊?” 楼千月脸色微红,“还不曾……” 女皇轻笑:“那就多努力一些,总会传出喜讯。” 楼千月脸色更红。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羞涩,是尴尬。 云灏也尴尬,勉强回了句“孙儿知道了”。 女皇又问起沈南雪,“听说她身子不适,回了将军府去调养,过年都留在将军府上了……如今调养的如何了?” 云灏面色微僵。 沈南雪回了娘家,走时甚至没有当面和云灏说,也没有去拜别镇国公主,而是让人给凌元朗递了句话便走了。 镇国公主因为这件事情对沈南雪更加不满。 前两日,云灏想去接沈南雪回府过年,也被镇国公主拦住了。 镇国公主说:她不知礼数私自回去,如今还要你放下身段去接她?她这段时间可有递过一句口信来,哪怕是句客套的问候? 你却送了不少补品过去问候?仗着你喜欢她,她便要翻天了是不是? 云灏被这话戳了心肺。 这些年来他对沈南雪情深义重,素来纵容,可这几个月来沈南雪一而再再而三地蛮不讲理,动辄冷嘲热讽,冷脸以待。 他平素忙于朝务,还要分神照顾她的心情,早已是心力交瘁。 又被镇国公主这样一说,便也没有强硬去接, 他觉得两人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否则接回来也是吵架冷战,只会让人更加身心疲惫。 只是云灏心中到底是有沈南雪的,便不愿女皇也对沈南雪不满,自然要为沈南雪周全一二。 谁知还没开口,镇国公主便淡淡笑了一声:“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地方是比自家母亲的身边更温暖舒适的了。” “沈夫人亲自让人照看雪儿的身体,想必调养的很不错,索性就留在将军府上多调养一段时间,等彻底养好了再说。” “哦?” 女皇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沈夫人也缠绵病榻多年,那现在到底是母亲照看女儿,还是女儿去为母亲侍疾?这样都能照顾的好吗?” “这……”镇国公主转向沈靖,“沈将军应该可以为母皇解惑。” 女皇也看向沈靖,目露询问。 沈靖微皱起眉头。 他现在常驻天策营,一月回家三日,最多待半日就得回军营去。 沈南雪忽然回娘家的事情,他大约知道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又与郡王闹了什么矛盾。 沈靖虽心中担忧,但对“生育”和“感情”的事情又无能为力;而梅氏虽然卧病,对于内宅女眷那些事情却素来是熟悉的,沈靖相信梅氏会好好安抚教导沈南雪。 前几日,他看着年节将近,想着沈南雪毕竟已经嫁为他人妇,便建议沈南雪回公主府过年。 沈南雪不太乐意。 梅氏也并不太愿意让沈南雪回去。 沈靖想,梅氏与公主相交甚密,应该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些年他们一直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不与梅氏诉军中的苦,梅氏也不会与他说家中的烦,分工明确也配合默契。 但他没想到,公主现在会话里话外流露出对沈南雪过年不回公主府的不满。 这次没有处理好? 女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爱卿,你在发愣?” “……” 沈靖立即回神,平平说道:“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最近南雪回来她开怀了不少,气色倒是好了很多,南雪也许久没有见过夫人了……” “那孩子自小任性,总觉得药苦不愿好好喝,如今母女二人伴在一处,夫人盯着她,她倒也能认真喝药,调养身子了。” 女皇笑笑:“那就是说,都挺好的?” “是。”沈靖又说:“只是南雪为夫人侍疾,就没法回到公主府上去过年……还望公主体谅她的孝心,不要介意才是。” 镇国公主笑道:“有孝心是好事,本宫自然不会介意这个。” 女皇的视线从镇国公主身上缓缓扫过,眸光暗沉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灏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母亲不满,但好在岳父大人滴水不漏,也算圆了过去。 否则女皇也对沈南雪生出不满,一纸诏书废她正妃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澈坐在云灏身侧,微垂的眼眸之中一抹复杂一闪而过。 看起来,云灏不知道公主和沈家的嫌隙? 他以为上次那药的事情,云灏应该会知道点什么…… 就在这时,大殿廊下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八面宫扇退散,大殿正中出现八名修长精瘦,裸露一条手臂的青年男子来。 青年们身穿战衣,手拿长剑,随着鸣钟击磬之音,上演了一场气势雄宏凌冽的剑舞。 剑刃相接,既有舞蹈的美感,亦有厚重的力量感。 力与美相结合的表演,与那些看惯了的轻纱漫舞的节目区别极大,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女皇眉毛微微一挑,坐正了一些,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姚钟海却是眼眸轻轻眯起,而后视线就落到了镇国公主的身上,幽暗莫测。 镇国公主毫不畏惧与他对视,唇角勾出几分浅笑:用男色,不是只有你这个奸相会。 姚钟海似乎看出了镇国公主眼底的轻蔑,忽而一笑,以眼神回击:原来公主也是这等谄媚之流,与本相无甚差别。 第230章 公主殿下 其余大臣在一开始的意外惊讶之后,也逐渐察觉这节目的不对劲。 实在是……针对性太强了。 大家纷纷猜测,这节目是姚相用的新花样,不得不说那些阴柔绵软的少年看多了,如今这样精壮又有男子气概的青年别有一番风采。 一众大臣们对姚相是既嗤之以鼻的看不起,又羡慕嫉妒的咬牙切齿。 这样毫无底线的,变着花样用男色谄媚女皇之事,有些人敢想不敢干,有些人敢干没门路。 像姚相这样又敢想又敢干还有门路的,轻而易举讨得女皇欢心,谁能不嫉妒? 先前他被林同辉牵连,就是因为这些宫中的男色,不过几日便又得了圣宠啊! 沈靖坐在那里黑沉了脸色。 他显然是属于嗤之以鼻的那一类。 他却哪里知道,这波人可不是姚相准备的,而是镇国公主和云灏花了心思,云澈从旁提点协助,才弄来的杀手锏。 表演结束的时候,女皇龙心大悦,给了丰厚的赏赐,并且要阿荣嬷嬷亲自安置这些青年。 这是把人直接收下了。 宴中百官神色各异,殿内更是安静的离谱。 除了舞乐声再无其他。 两刻钟后,女皇意兴阑珊,摆驾离开,年宴也很快散了去。 镇国公主率先起身离开大殿,其余官员才依次起身。 沈靖出了大殿之后犹豫了一下,快步追上镇国公主拱手问候:“公主殿下!” 镇国公主回过头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他今年四十八岁了? 倒是一点也不显老态。 也是。 他那么自律,不论风吹雨打,每日练功一个时辰以上,跑马射箭更是最寻常的消遣活动。 与他同龄的许多人都老态龙钟了,他却还精神矍铄,甚至比有些年轻男子都更有精气神。 公主殿下…… 当年他孤身前去救她时,也是这样称呼她的呢。 金玲瞧镇国公主许久没出声,低声提醒道:“公主。” “……” 镇国公主回过神来,雍容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沈将军免礼,有事吗?” “是……为雪儿在家养病之事,她与夫人许久未见,心有不舍,所有年节就没有回去公主府。” “原来是为这事……将军可知,她离开公主府的时候,未曾与本宫支会一声?本宫怎么说也是她的婆母,长辈,她这样做,是否有些不知礼数?” 沈靖怔了一下,“此事我倒是不知,不过雪儿素来是个懂事守礼的孩子,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对公主殿下有所怠慢,她定然不是故意的,还请公主殿下海量。” “你是真的疼她。” “雪儿是我的女儿,我不疼她又去疼谁。” 镇国公主笑道:“那倒是……你放心,我不会与她计较的。” “多谢公主殿下体谅,臣告退。” 沈靖拱手行了一礼,很快退走。 自始至终,他与镇国公主保持五步远的距离,紧守君臣本分,客气疏离。 镇国公主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笑容逐渐收敛。 他这样刻板严肃的性子……却来为沈南雪说好话呢。 可他越是疼惜沈南雪,镇国公主心中便越发愤怒。 那对母女呵…… 自私自利,愚蠢刁蛮,怎么配有沈靖这样的丈夫和父亲? …… 云澈也云灏走在一起。 楼千月知道自己只是来充数儿的,也不愿打扰他们兄弟叙话,便朝二人行了个礼,和婢女先行前往宫门口等候云灏。 云灏声音低而淡:“虽是逼不得已,但贵在有用。” “嗯。” 云澈点点头,“希望有所掣肘,也不枉费这样费尽心力……对了,你和郡王妃如何?” 云灏未语先叹,叹息悠长,其间满是无奈和苦意:“隔阂难消。” 云澈沉吟了一会儿,淡声说道:“姑母对郡王妃,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善意。” 话落,云澈颔首当是与他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云灏怔了怔。 暗夜里,云澈的话在耳边回荡。 没有那么多的善意……没有那么多的善意……什么意思呢? 锦兰自尽的场景在云灏脑海之中慢放而过。 还有当时镇国公主的神色…… 许许多多的场景杂乱无章地划过脑海。 云灏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从一开始的复杂转变为深沉不可置信,浑身紧绷僵硬,牙关紧咬。 …… 宴会散了之后,姚相走的缓慢。 今日献男色之事,不少朝臣都以为是姚相的手笔,看女皇那心慌怒放的样子,想来姚相这新的一年又是如鱼得水,横行朝野了。 大部分的官员心中叹气,羡慕的、妒恨的,总之是不敢越过姚相走在前面去。 姚相走的慢,他们便更慢地跟在后面。 秋今歌随在武将之列,看似与身旁人浅谈,实则眸光一直定在姚相的身上,深沉晦暗且莫测。 他与姚相相交密切,却不知道姚相竟然暗中准备了这么八个青年来媚上! 这个老狐狸究竟想干什么? 待到出了承德门,上了宫道之后,姚相忽然双手负后,大步往前,加快了速度。 跟在其后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加快速度。 秋今歌目光深沉地看了片刻,用更快的速度率先出了宫门。 姚相到宫门前上了马车,瞧见车内多了个不速之客,神色平淡无波,缓缓坐到了正位上去,吩咐出发。 等马车驶离宫门一些,那不速之客——秋今歌压低声音问道:“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天策营……如今天策营一直在沈靖手上,难道咱们不做点什么,把天策营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吗?” 姚相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天策营那是女皇手中利剑,面前盾牌,天策上将非忠君体国者不选,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上去的。” “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 秋今歌脸色微沉,却还是按捺着,语气和缓地说道:“先前林将军不就是咱们自己人吗?” “是么?”姚钟海淡笑一声,看向秋今歌,“我以为秋统领明白,我们和林将军只是合作关系,他不受我等完全驱策。” 第231章 稍安勿躁 这也是姚钟海要把林同辉拉下去的另外一个原因。 林同辉那个笑面虎,看似谦恭礼让,事事顺从,但实际上他有自己的想法和筹谋。 他们能合作,是因为利益驱策,而林同辉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触碰到了姚钟海的临界点。 可秋今歌却蠢的以为,林同辉是自己人,而且还把林同辉当成可信任的左膀右臂,把他姚钟海当成了奸佞之辈,蠢而不自知。 秋今歌沉默下去。 姚钟海这一抹淡笑之中带着的轻嘲刺激到了他,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姚钟海的轻视。 这个人曾说要协助自己成就大业,可他骨子里却一直是看不起他的。 秋今歌知道的一清二楚,胸腔里涌起浓浓怨怒之意,却知自己还不到对他发作的时候,又用超强的自制力将所有怨怒全部压下去。 他尽量做出谦恭姿态:“那怎么办?什么都不做?还是等今夜送去的那八个人为姚相出力?” “你以为他们是本相送的?不,他们是公主殿下送的呢。” 秋今歌微惊。 姚钟海哼笑一声,“公主自诩正统,清正廉明,浑身光耀,却也如同本相一般送男色谄媚君上,世风日下啊。” “……” 秋今歌不知如何接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 可是姚钟海在这时候又闭上了眼睛,分明是不想多说,“秋统领近日神弩营繁忙,不如早些回府歇息,本相明日会备厚礼送上,就不亲自去为秋统领拜年了。” 秋今歌:“……” 他看着姚钟海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愤怒的咬牙切齿,偏偏只能面上谦恭。 秋今歌选了一处人潮稀少之地下了马车,眸光阴冷地目送姚相的马车离去。 没一会儿,他的随从骑马慢跑而来,手上还牵着秋今歌的坐骑。 秋今歌冷冷问:“都安排好了吗?” “回统领的话,都按照统领先前的部署安排好了,用的是咱们自己养的人,相爷那边并不知道,可是、可是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秋今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翻身上马。 不作为是? 早也看出来你现在不想作为了。 今夜,便有一份大礼送上,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坐得稳! …… 云澈到宫门前的时候,沈南潇在那里等他。 沈南潇迎上前去问:“除夕之夜,你怎么过?” “你呢?守岁吗?” 沈南潇摇摇头:“母亲身体不适,父亲下午入宫赴宴前便说了,今夜不守岁……” “往前三年我和星若在春城,除夕都会一起包饺子呢,所以我等会儿打算去她那儿,你要是没事的话,也一起过来。” 云澈温和地笑:“好啊。” 骆平安站在云澈身侧,不知为何眼皮忽然想翻一翻,但到底是忍住了。 云澈又问:“那你到星若这里来,纪将军呢?她的伤势怎么样?” “这……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云澈含笑:“看来你还没太习惯婚后生活。” “……” 沈南潇面露复杂。 一开始纪英楠的伤势的确是沈南潇处理的,但是后来稍稍恢复了一些之后,便由她身边的婢女处置。 而且年前沈南潇公务繁忙,早出晚归,两个人又是分房睡的,竟然也没怎么见到面。 所以沈南潇现在也不确定纪英楠恢复情况。 此时被云澈一提,沈南潇忽然有些自责。 无论如何,纪英楠也是他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妻子,竟然不知道她伤势如何? 而且他如果去沈星若那边,便是纪英楠一人在宅院之中待着了,倒不如先回府瞧一瞧她。 这都快一个月了,想来那些伤势应该恢复的不错。 他可以接了她一起到星若那里去。 纪英楠挺喜欢沈星若的,想来也会乐意。 如是一想,沈南潇果断道:“那我先回家一趟,再到郡主府,你帮我与星若说一声。” “好……” 云澈这方刚应下,有马蹄哒哒之声十分急促。 云澈转眸一看,是个将军府府兵飞马而来,停在了聂雄身侧。 与聂雄耳语两句后,聂雄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焦急道:“不好了少将军,小姐出事了!” 云澈先问:“是二小姐?” “是……有个小乞丐送消息到了将军府的角门说,看到二小姐被姚廷的人抓住,往北城双鱼巷去了。” 云澈和沈南潇面色齐齐一变。 云澈棱角分明的唇轻轻抿住,眉心也皱起。 沈南潇脸色铁青地问:“派人过去了吗?” “他来送信的时候府上周伯已经派人过去了,也不知现在现在有没有找到姚廷带小姐去的宅子……”聂雄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是沈南潇的亲随,多年来与沈南潇同进同出,对沈星若也是照顾有加,情分自然不同。 那个姚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而且对沈星若垂涎已久,如今将她拿住,要是去的迟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沈南潇急的飞身上马,便要往双鱼巷那边冲过去。 云澈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稍安勿躁。” 沈南潇咬牙说道:“这叫我怎么稍安勿躁,我——” “听我说。” 云澈冷静道:“以星若的机敏和武功,姚廷那些人未必能拿得住她,而且你收到的这个消息非常蹊跷。” “怎么说?” “星若出门,李娘子都会派人暗中保护,现在李娘子没有与我传消息说她出事,反倒是你将军府收到了一则莫名其妙的消息,这不蹊跷吗?” 沈南潇怔了一下,“不错。” 他思忖片刻快速询问:“那现在怎么办?” “虽说蹊跷,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要看看的,只是你骑马前去不知耽误多少时间。” 沈南潇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果断的翻身下马。 的确,今夜街上人潮奔涌,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根本都走不快,等到了北城双鱼巷不知都多少时间过去了。 云澈摘下玉冠,脱下身上繁重的世子华服交给骆平安,只穿了一件天青色深衣,而后指了指暗处的屋檐,“我们好久没比过轻功了,不如比一比,谁先到双鱼巷。” 第232章 杀人 沈南潇颔首,快步进了那阴暗巷道后,只听有衣袂破风之声,人已经不见。 云澈从容不迫朝骆平安伸手。 骆平安懂事的把斗篷递过去。 见云澈把斗篷捏在手上也要离开,聂雄连忙问:“那我们——” “平安回家去看看郡主是否回府,询问李娘子和洪护院她出门的情况,聂护卫回将军府,查问一下那个递信的小乞丐去向。” 话音落下一瞬,聂雄刚要应“是”,就觉面前人影一闪,再眨眼的时候哪里还有世子的影子? …… 柴房之中,沈星若盯着阮瑶华那张脸惊疑不定。 她不是竞买到了梅花灯便离开了吗?怎么在这里! 而且这般狼狈…… 阮瑶华原本吓昏了过去,然后被拖到了这里来。 可是她被那些婢女换了薄纱衣裙,又是被姚廷一番撕扯说是衣不蔽体也不为过。 冬日里,这地板冷硬的如冰窖一般,没一会儿便将阮瑶华冻醒。 到此时已经是冻的浑身发抖,满眼祈求地看着面前的蒙面人,求救。 沈星若拧紧了眉毛。 怕她认出自己,所以没有出声。 也怕她忽然叫喊引来旁人,所以更没有取掉她口中塞的破布。 飞快的思忖片刻,沈星若先把她放回了那些干稻草上面,然后跑了出去。 阮瑶华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哀求。 别走,救我! 可是那人还是走了。 而就在她绝望的这一瞬,沈星若却从外面又跑了回来,手上还拎着一件宽大的厚棉袍。 这是她从先前那个守卫身上扒下来的。 这样的天气,她这副姿态丢在这里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沈星若现在还没空理她,须得去找虞夫人,所以只能做到如此。 裹好阮瑶华,她把人拖过去靠在墙壁上,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这一路上沈星若已经猜测过,虞夫人或许是因为美貌被姚廷垂涎、迫害。 那么虞夫人就有可能是被抓到了姚廷所在的地方去。 这院子中间的阁楼最宽大,想来便是姚廷所在。 沈星若踏着夜色,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她离开柴房的时候,换上了另外一个守卫的衣服,现在便是这院内护卫打扮。 但护卫巡守都是五人一组,她落单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因此沈星若只在必须要现身的时候现身,其余时候都隐蔽在暗处潜行。 很快便到了中间那阁楼之处。 沈星若在暗处打量片刻,阁楼前后大约十五名护卫,还有个穿金戴银的婆子在冷风里面瑟瑟发抖,来回踱步还不停跺脚。 两个小丫鬟陪在边上。 沈星若想了想,捡了一枚极小的石块,乘着守卫不备飞快打出。 那于婆子“哎呦”一声惨叫,跌坐在地,“疼死我老婆子啊,哎呦、哎呦……” 两个小丫鬟赶紧去扶,无奈这婆子身宽体胖,两个小丫头实在是扶不起她,还被她左右开弓甩了好几个巴掌大骂:“废物,蠢货,滚开!” 不远处的护卫看见了,连忙上前帮着扶人。 于婆子站起来后气骂道:“定然是在这冷风里面站的时间太久了,把我老婆子的腿都站僵了……都怪你们这些蠢的!” “叫你们出去找个漂亮的,你们瞎了狗眼抓回来个碰不了的,惹的公子那般生气,现在害得我也得小心翼翼。” 她平素帮姚廷调教姬妾,在姚廷面前十分得脸。 这些护卫也不敢多说,任由数落。 就在她压着嗓门骂人的时候,沈星若已经翻上了阁楼二层。 沈星若倒吊廊下,细细窥听楼内情况,里面十分安静,只有一道十分紧绷且沉重的呼吸声。 沈星若拧眉。 是姚廷在里面,还是旁人? 难道虞夫人没被带到这里来?既然没被带过来,那马车、这些护卫又怎么会都在这里? 下面的婆子还在骂骂咧咧。 沈星若沉吟片刻,逐渐生出胆气,纵身破窗而入。 她选的窗户微微开了一个缝隙,想来是透风所用,她身形又足够敏捷,破窗而入不过是眨眼的动作。 那楼下的护卫几个被于婆子咒骂,几个又在这大过年的时间冻在寒风里本就意兴阑珊,反应也慢了半拍,抬头的时候只看到窗扇晃了晃。 什么鬼影子都没看到。 外面也是风平浪静的……护卫们便没有将那半开的窗扇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继续左右晃来晃去。 沈星若在铺着上等羊毛地毯的地面上一滚,眸光迅速扫视一圈,却惊的直接白了脸。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 有个男子衣衫不整半挂在床上,一条手臂一直腿耷拉了下来,双眼不知被什么利器扎成了血窟窿,脸上、身体几乎都是血肉模糊…… 整张床都被染红了。 血珠顺着他的手指滴滴哒哒往脚踏上落。 沈星若是上过战场的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惨烈骇人的场景。 她的视线缓缓转动,落到了床榻边女子的身上。 是虞夫人。 虞夫人脸白如纸,眼底恨意还未完全褪去。 她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盯了沈星若半晌,身子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我杀人了——” 沈星若飞身上前,一把捂住虞夫人的嘴,用极低地声音说道:“安静,外面全是人,随时会进来。” 虞夫人抖着身子点头。 沈星若稍稍松开了她一些,拧眉看了那死人一眼:“是姚廷吗?” 虞夫人又点头,慌的不知所措,声线颤抖:“怎么办、怎么办……你——你快走,人是我杀的,你能进来你就、你就出得去——” 她越说声音越小,抖的也越发厉害,泪水横流,用力去推沈星若:“你快走!” 过度的颤抖让她手中的匕首掉了下去。 沈星若反应敏锐地接住,短短时间脑海之中已经闪过无数思绪。 她咬唇片刻,从屏风上拉了一件衣服来裹在虞夫人身上,把她扶起,“你别怕,我想办法带你出去,别说话!” 虞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可置信。 沈星若把她半扶半抱到一旁去坐下,又四下看了一圈,快速落下车房间内的帐曼,打翻了烛台。 火珠落到了帐曼之上,嗤的一声燃了起来。 第233章 放火 沈星若快速靠近先前翻身而入的窗扇位置,这个地方的人是最少的,而这间阁楼只有正面一个门……沈星若深吸口气,捏着嗓子喊道:“着火了!” 而后快速躲在窗扇之后。 楼下的守卫立即全部朝着楼上看,果然瞧见房间内火光闪烁,众人吃了一惊争先恐后地冲来救火。 沈星若立即拖起手脚无力的虞夫人,趁此机会从那扇窗一跃而出。 正在这时,这间宅院外面不知出了什么事,竟有人高喊“大理寺查案”,好像将外面守卫的视线都引了去。 沈星若一喜,暗道老天助我。 进来之前她便查看过周围情况,知道从何处逃走,此时夜色又黑沉,隐匿夜行本就不易被发觉,外面竟还有人扰乱…… 也勉强算得上地利天时人和了。 她扶抱着虞夫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了。 …… 云澈和沈南潇赶到的时候,整个院子已经烧了起来,到处都是吆喝救火的声音。 大理寺的差役也已经加入救火的队伍之中。 云澈和沈南潇隐在暗处没有上前。 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大理寺的人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沈星若安全吗? 沉默片刻,两人在暗处查看了一下情况。 现场乱糟糟的,左右奔走的人很多,但并不见沈星若的身影、 两人商议了一下,暂且各自回府问过。 …… 沈星若带着虞夫人到了自己先前安顿燕离的那个小宅子里。 小宅子原本一直有人看守打扫,但今日是除夕,沈星若早早给他们封了红封,因而下人们下午贴了对联挂了红灯笼便回家过年去了。 要到初三才会回来。 沈星若带着虞夫人越墙而入,直接带进自己的揽星斋内。 虞夫人手脚无力。 被沈星若放下之后直接跌倒在地。 沈星若连忙把她扶到床榻上。 沈星若没有点灯,打开了床榻边上的衣柜,摸索了一件冬衣出来递给虞夫人,“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快点换上。” “……好。” 虞夫人抖着手展开了衣服,但浑身早已虚脱,好半晌连一只袖子都难找到。 沈星若便上前帮她,扯了她身上已经汗湿的衣服丢在一旁,又拿了两件干爽中衣帮她擦拭身上的汗腻。 擦拭的时候,沈星若看到她身上大小淤痕无数,想起先前小茵茵说母亲受伤…… 沈星若不敢深想这些伤势是怎么来的,麻利地给虞夫人穿了衣裳。 沈星若说:“你有没有什么可以信得过的人,能帮你的?” 虞夫人摇头:“没……我父母兄长早年就亡故了,我夫家、夫家……” 她忽然露出嘲讽苦笑,枯败的眼底,痛恨、绝望、恐惧交织闪过。 沈星若看的心中难受:“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厨房应该有食物,但现在这里不能点灯否则会被人发现的,你要白天去拿。” “这里目前算是安全,我得出去看看情况,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好……”虞夫人抬头看着沈星若,一双泪雾蒙蒙的眼睛里浮起两分淡笑:“沈姑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 “别说这个了,你先休息,有人敲门一定不能开。” 沈星若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还有许多善后之事必须去处置,她叮嘱了几句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虞夫人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沈姑娘,匕首可不可以留给我?” 沈星若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 虞夫人说:“你放心,我不会自尽的,我还有茵茵,我只是害怕……想有个东西可以自保防身……” 沈星若看了看这黑漆漆的屋子。 虞夫人到了这样陌生的地方,先前又出了那种事情,心有畏惧也是正常。 她便上前把匕首留给了虞夫人,快速离开了。 虞夫人双眸呆滞地看着虚空处,忽然又哭又笑起来,却只能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眼泪顺着手掌滴落在衣裙上,泪痕浸入衣裙布料,眼都不眨已经消失不见。 片刻后,她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到桌边,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把桌上的蜡烛点亮。 这里一看就是女子闺房呢。 不花哨,不奢华,但是干净素雅。 虞夫人瞧了一圈,走到妆奁之前坐下。 妆台上的匣子里放着些首饰,并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但也看着金贵罕见。 虞夫人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头发,把发髻重新拢的一丝不苟,然后用那些匣子里的首饰装点了一番。 先前狼狈逐渐消失,镜子里出现一个娇柔楚楚的动人女子。 虞夫人满意地对镜一笑,而后起身,又拿了几朵珠花和一个金钗。 她起身之后划破手指,在一片白色中衣上写了两行字,然后把自己坐乱的床铺的平平整整。 把先前沈星若帮她脱下来的破碎衣服收起来抱在怀中,将妆台上拉开的小匣子们都归位,然后吹灭蜡烛,下楼离开了院子。 从边角小门出去之后,她将门板虚掩起来,缓缓走向街角。 有个车把式赚钱连除夕这日也不放过,正在等候客人。 虞夫人拿出一朵珠花,“忠勤伯府,去吗?” 年轻人赶紧起了身,“去去,夫人请上车!” 虞夫人点点头,弯身坐上了马车,如此的美貌,如此的气度,叫赶车的年轻人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愣了一会子他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赶紧跳上车辕。 马车简陋,几乎可以说得上四面透风。 虞夫人坐在车中,纤瘦柔弱的身子被晃的亲情摇摆。 她顺着那破败的车窗缝隙朝外望着,外头人间烟火,欢歌笑语,她的眼眸毫无焦距,似透过这些热闹看着不知名处。 眼神一片空茫灰败,毫无颜色。 小伙子觉得自己收了她那么一大朵珠花,这车这么破烂实在不好意思,便把车停下来,讪笑着把自己的破棉袄脱下来,挡在了漏风的位置,才继续驾车前行。 第234章 盗窃 平素他们驾车载客是会闲聊几句的,但今夜这夫人太美,让他觉得说话都会亵渎了人家,一路上倒是闭紧了嘴巴没吭声。 虞夫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前面就是忠勤伯府了,夫人,要小人把车赶过去吗?”过了不知多久,年轻人出声。 因为没了棉袄御寒,那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哆嗦。 虞夫人说:“不用,就在这儿停。” 年轻人扯住了缰绳把车停下,赶紧把破棉袄拿下来重新裹在身上,扶着虞夫人下了车。 虞夫人又拿了一朵珠花递给年轻人。 年轻人愣住了,“夫人已经给过车资了……” “赏你的。” 虞夫人把珠花放在车辕上,转身往不远处的忠勤伯府走去。 年轻人张了张嘴,还是把那珠花拿了起来,仔细地收进怀中,憨厚地笑起来:“今晚遇到贵人,我这是走了大运啦!” 他将破旧的马车调了头,动作利落地跳上车辕,打算驾车离开。 可忽然又忍不住回头,朝着虞夫人离去的方向瞧了过去。 只见那窄巷黑漆漆的一片,冷风吹来,竟隐隐有些阴森可怖,像是一只可怖的怪物,那随风飘荡在角门廊檐下的两只红灯笼像是怪兽的眼睛。 而那一身素雅朝前走去的美妇人,便像是缓缓走入了怪兽的嘴巴里面一样。 年轻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暗忖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裹紧了破旧的棉袄驾车离开。 今晚这一单就顶得上平常两个月啊,可以提前回家啦! …… 沈星若离开丹桂巷的小宅子之后,便立即到先前茶馆之中去。 原本留在茶馆中的柴雨薇和茵茵已经离开了。 不过,先前琼月捆了人之后,便寻不到沈星若的去处,也不敢随意乱窜,送走柴雨薇和茵茵,她便忐忑不安地留在此处等候沈星若。 现在等到了人,琼月又惊又喜,瞧着沈星若毫发无损,也暗暗松了口气。 琼月飞快比划:茵茵哭了一会儿睡着了,外面忽然有大理寺的人活动起来,柴小姐说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便先和她的护卫婢女送茵茵到那位虞夫人交代的地方去了。 “那就好……那两个人呢?” 在后院捆着。 琼月比划完便带着沈星若往后院走。 可是到了后院之后,琼月却傻了眼……原本捆着那一男一女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不远处,有个伙计和掌柜弓着身子赔笑脸。 “定然是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乘着除夕人多跑来咱们铺子后院偷鸡摸狗,不过好在小的机灵,把他们抓了起来送了官……” 掌柜沉着脸说:“现在的毛贼是越来越猖狂了……方才大理寺的人在外面活动,今晚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乱子!哎……怎么不太平了呢!” “好在你今晚机灵,不然不知道铺子里要出什么事情,等会儿给你封个大红包当是奖赏了。” 伙计眉开眼笑:“多谢掌——哎呦!” 沈星若就在这时候快步上前,一把提住伙计的领口,“你把人送了哪家官府?” “你是什么人……” 伙计连连挣扎起来。 沈星若直接点住他穴道,让他摆了个八爪鱼的姿势动弹不得,“说!送的哪家官府?” 掌柜吓呆了,便要大声呼喊叫人过来。 琼月一棍把他敲的跌倒在地。 伙计吓白了脸:“女侠饶命,我说、我说……我来这里想偷懒,然后发现了那两个人,正好大理寺的差役从后门小巷路过,我就把人交给他们了!” “女侠饶命啊……” 琼月气的柳眉倒竖,没想到就是去前面查看情况,等待沈星若的功夫竟然出了这种岔子。 她问沈星若:现在怎么办? 沈星若把伙计一掌击昏,快速转身:“走!” 从茶馆出来,街上的百姓依然很多,但都不如先前那般愉快开怀,一个个神色匆匆地奔走起来。 不远处黑烟滚滚冲上天际。 沈星若脚步停了停,眉心微拧,也不知道火势如何,那里情况怎样……但现在显然不是去查看的时机,虞夫人还在丹桂巷。 这京城她是待不得了…… 沈星若沉吟片刻,与琼月吩咐:“你去找七弦,叫他想办法安排一辆今晚能出城的马车,最好是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出去的。” “还要备一些散碎银两。” 今夜京城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城中凑除夕这个热闹,城门关闭的时辰起码要到子时之后。 就算姚廷那里出了命案,要查找凶手关闭城门,命令下达到完全执行落实也需要许多时间,这段时间便有好多文章可以做。 琼月连连点头:那小姐—— “我去丹桂巷带个人……在北城门附近的茶寮会合,尽量快些。” 姚廷那桩事就发生在北城内,但北城也是人潮最多的地方,人越多,蒙混过关的可能就越大。 而且茵茵被柴雨薇送到城北去了,说不定出城的时候可以带茵茵一起…… 两人明确分工之后,立即分头行动。 如今城中大理寺的人到处都是,沈星若也不能在像先前一样高来高去,只能尽量避开人潮往丹桂巷去。 走过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忽有一条手臂朝她探来。 沈星若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但自己的手腕竟还是被来人给扣住。 一股熟悉的淡淡檀香扑鼻而来,沈星若诧异地看着来人:“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来寻你的。” 云澈只穿一件深衣,却似乎不觉寒冷:“你这是要去哪?上马车,我送你过去。” 沈星若远处的官兵和人潮…… 既不能高来高去,被人潮和官兵拥堵也几乎是寸步难行,倒是坐上马车可以绕路走人流较少的巷子,说不定能快些。 沈星若立即点头,随着云澈一起上了马车。 骆平安跳上车辕驾车前行。 马车里,云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沈星若片刻,把一旁的斗篷拿起来披在沈星若身上,“别冻着。” “好……” 沈星若双手轻轻交握在一起,神色凝重地看向云澈:“世子,姚廷死了。” 第235章 血书 云澈瞳孔微微一缩,“怎么死的?” 他与沈南潇离开双鱼巷的时候,那宅子还在救火。 他忧心沈星若安全,便只能先回江陵别馆去询问李娘子沈星若的去处。 回去后,云澈从李娘子那儿得知,沈星若和柴雨薇去了铭钰轩一趟,后头到了一间茶楼,之后便没了影儿…… 沈星若的武功实在太好,今晚的人又实在太多,府上派出去远远跟着沈星若保护安全的人,根本就跟不住她。 云澈便只好派人出来寻找,自己也在茶楼附近碰碰运气,不想就碰上了沈星若。 想想方才双鱼巷那宅子里正好是正中的阁楼烧的最旺。 姚廷做主子的应当就在那阁楼之中,不然那些下人也不会那么紧张崩溃。 火势不小…… 云澈猜测姚廷恐怕凶多吉少。 现在沈星若又说姚廷死了……她若不是去过那宅子,看到了什么,不会说的如此笃定。 怎么去的……又是怎么离开的? 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 云澈满心都是疑问和担忧,难得耐不住性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伸出双臂把沈星若拥入怀中,明明只着一身夹棉的深衣,可是他的怀抱却依然无比温暖,“别怕……把事情告诉我。” “好……” 沈星若抓住了云澈腰侧的衣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这短短半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尽量用简明扼要的语言告诉了云澈。 云澈听罢沉吟片刻,“姚廷是虞夫人杀的?” “她说是她,我去的时候那尸体浑身都是血,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看……只好放了一把火,现在他们在灭火,还分不开身查找凶手。” “等会儿火灭了,恐怕会全城搜捕,我……世子哥哥,我想把虞夫人送走。” 云澈平静道:“杀人偿命,而且死的还是姚廷,此事不会那么容易收场,你便是现在送走了她,她一个柔弱女子,也跑不了多远。” “我知道,可是我若什么都不做,我实在心中难宁。” 云澈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热血又天真的初生牛犊。 他抚了抚沈星若的发髻,温声说道:“那就尽人事,听天命。” 马车奔驰在小巷内,兜转迂回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到达丹桂巷,沈星若那座小宅子之前。 她率先跳下马车,发现门板虚掩,神色忽然一变。 沈星若快步进到院内,提起裙摆哒哒哒一路上楼去,但推开揽星斋厢房的门,却发现里头不见虞夫人踪迹。 沈星若定在门前。 云澈从沈星若身侧进屋,亮起桌上的蜡烛。 桌上那折的整整齐齐的带血中衣也映入眼帘。 云澈瞧出那血色是为字迹。 他将中衣拿起展开—— 妾自知一死难逃,不愿拖累沈姑娘,就此离去。 沈姑娘相救之恩,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沈星若看着那血书,怔怔道:“她是去投案了吗?” “可能……”云澈微拧着眉,将血书折起,“今夜外面很乱……我们先回府上去。” “……好。” 沈星若跟着云澈出了房门。 云澈大袖挥过,屋中烛火熄灭。 他合上了门板,牵住沈星若的手腕下楼。 沈星若到了院中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那房间一眼。 她想起刚才看到房间里那铺的整齐的床榻……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 可手中这片染了血的中衣,却提醒着她,半个时辰之前,虞夫人就坐在那床榻边上。 …… 回去的路上,沈星若安安静静地靠在云澈怀中。 云澈也没有说话,揽着她做无声的陪伴。 忽然,马车停住了,外面传来骆平安的声音:“世子,大理寺的人在前面拦路。” 云澈推开车窗朝外看,此处正是临近江陵别馆和容婷郡主府的十字街口,一个大理寺的百户带着两队差役拦住了马车。 云澈眸光微动,淡声问道:“怎么了?” 那百户上前来恭敬地给云澈行了个礼:“启禀世子,大理寺抓了两个人,审问之下得知双鱼巷纵火之事可能……与容婷郡主有些关系。” “所以特来请郡主前去问话,不知郡主可在车上?” 大理寺的差役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沈星若皱眉说:“我跟他们去。” 那两个人,定然就是跟在虞夫人身边的一男一女。 沈星若只和他们在茶馆见过,之后沈星若进出姚廷那座宅院十分小心,没有人看到,便连柴房遇到阮瑶华,沈星若也从头至尾没出过声露过脸。 大理寺办案也得讲证据。 沈星若自然不怕跟他们去问话,而且虞夫人留书说不愿拖累,也不知是不是去大理寺投案。 云澈轻轻握了握沈星若的手,放她下了车。 瞧着大理寺的人把沈星若带走,骆平安神色凝重地说道:“那死的是姚相的儿子,就怕事情和郡主无关,也会被姚相迁怒,世子怎么不陪郡主前去?” “姚廷是姚相唯一的儿子,这一次姚相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属下觉得,他们极有可能不会真的带郡主到大理寺去……要是郡主落到姚相手上,事情就糟糕了。” 云澈淡道:“我自然明白这个……护卫一个人不一定要寸步不离跟随在侧,有时候越是保护的人尽皆知,越是会给她带去不知名的暗箭。” “而且我来出面,远没有旁人出面效果来的好。” 骆平安怔了一下,“要如何行动,请世子吩咐。” “你去天策将军府找南潇兄,将此事告知他,请上将军去金雀内卫衙门。” 骆平安迟疑:“可是大将军素来对郡主不闻不问,万一他不去——” “他会去的,今晚姚廷之死恐有内情,此事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姚相死了一个儿子,沈星若被牵连,而是沈、姚两家矛盾彻底激化。” 从政局上说,沈家与姚相已经不止对上一次,前几次交锋雷声小雨点也小,轻描淡写就揭过去了,但是这一次姚廷死了。 沈星若是沈家女儿,此事恐怕牵连整个沈家与姚家斗争,沈靖不会不管。 再从私情上说,最近这段时间,沈靖暗中为沈星若在武库铺路,足以见得他对沈星若改观不少,沈靖的性子又正直,绝不会看沈星若有危险且平白被冤枉还不管。 沈靖也是最适合出面的人。 父亲为女儿出头,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第236章 小看 “去。”云澈催促:“此地距离天策将军府不算太远,快些赶去,那么沈将军应该能在郡主到金雀内卫衙门之前赶到。” 骆平安领了命令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云澈望了望那队大理寺官兵远去的方向,眸中波光涌动。 大理寺卿冯清泉是个谨慎的人,姚廷之死,他恐怕不敢审讯。 云澈笃定沈星若不会被带到大理寺,而是会被直接送到金雀内卫衙门去。 金雀内卫是女皇当年为上位,剪除异己专门所设的鹰犬机构,监察百官,不受朝廷任何部门管辖,也凌驾于朝廷三省六部之上。 女皇交由姚相掌管。 这也是姚钟海之所以能够权倾朝野的关键。 先前因为林同辉之事,姚钟海被牵连,但他到底是根基深厚,得女皇宠幸,只是被禁足罚俸,金雀内卫一直还掌握在他手上。 金雀内卫衙门是有密牢的,进去的人,不可能囫囵的出来。 沈星若自然不能进去。 云澈慢慢地闭上眼睛,脑海之中已然绘制了一张地图,整个京城四通八达的道路跃然其上。 他计算着路途,计算着时间,计算着各路人马的行动轨迹……片刻后,云澈下了马车步行回到江陵别馆,吩咐人赶去白虎街口制造骚乱。 那个位置,是前往金雀内卫衙门的必经之地,拦截一二可拖延时间,足够沈靖带人前去。 同时也派了两波人,一波前往双鱼巷烧起来的那座宅子,另外一波前往忠勤伯府。 那位虞夫人到底是否投案,现在还未可知,需要一个准确的消息才行。 一切的一切,在云澈脑海之中,都被计算的十分清楚,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算有问题,误差不会太大,也不影响结果。 可是云澈立在江陵别馆门内,脚下却如同钉了钉子一样,无法如以前一样,抬步回到栖霞馆去,煮上一壶上等秋芽品茗等待。 他的心中还有隐忧。 万一要是出点纰漏怎么办呢? 曾经他扮做沈南潇的时候,见过沈星若伤的血肉模糊的后背,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哭声弱弱像是被人抛弃的可怜小兽。 此时只是想起,云澈便觉得呼吸不畅,心口又沉又闷。 那样的场面,他绝对无法再看一次。 身旁的属下低声询问云澈“怎么了”,为何不回栖霞馆。 云澈轻吸了一口气,转身出府,很快隐入夜色之中,徒留下属呆愣。 …… 沈星若随着那大理寺的百户和差役走了片刻,就发觉不对。 她定住脚步说:“这不是去大理寺的路。” 百户说:“去大理寺的那条路人流拥挤,所以绕道。” “是么?” 沈星若淡淡笑道:“我先前便从大理寺那条路过来的,倒不曾见人流拥挤……百户大人,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那年轻的百户眯了眯眼,“容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嫌犯,我带你去何处审问,你配合便是,你无权质问。” “若我记得不错,根据《庆律》,百户只是从六品军职,我任天策军中鹤翼营、仪仗营统领,是五品军职,比你高一级,你没有要求我配合的职权。” 百户脸色一变。 沈星若又说道:“我跟你来,是知道你也是遵从上面的命令,同为朝中武官,不想让你难做罢了,可不代表我好糊弄。” “现在去大理寺,那么我不让你为难,随你前去,如果你想让我去别处,那么不好意思,你的官职押不动我。” 百户脸色铁青,冷笑说道:“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能由得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么?你自己不愿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唰唰唰。 一圈的大理寺差役全部拔刀出鞘。 沈星若唇角轻扬。 她自跟随哥哥练武之后便一直勤勉刻苦。 她的韧性和执着,连沈南潇都不得不佩服。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马术、箭术、长短兵器都出类拔萃,最不怕的便是与人动手。 年轻的百户也拔刀出鞘,指着沈星若面门,“跟我们走!” 沈星若没有吭声,把披在自己身上那件云澈的斗篷取下来,慢慢卷起,就在这一圈刀剑之中缓缓放在了地面上,起身那一瞬,袖中竹筒落于手上。 嗡嗡数声,细如牛毛的针飞射而出。 有数人应声倒地。 沈星若窜过去,手一探接住掉下来的长刀。 一圈的大理寺差役都没想到沈星若忽然动手,愣了一顺后立即朝她围攻过去。 沈星若以刀背击打那些差役的手臂。 哐啷哐啷,几人兵器掉落。 百户面色大变,“沈星若,你敢拒捕!” 沈星若并不与他多说废话,飞身后撤之时又是嗡嗡数声,有人应声倒地。 百户看着自己的手下人仰马翻,冲上前去,大刀砍向沈星若面门。 兵器铮铮声响了几下后,沈星若把那年轻的百户一脚踹的后退数步,刀尖点在那百户的额心。 沈星若冰冷说道:“我的针淬了毒,你要是不想你的手下们小命不保,那就赶紧到大理寺去,我想办法为你们解毒。” 百户大骂道:“你最好现在就解毒,不然你毒杀官差是要偿命的。” “你们一群人这么多条命,我只有一条命,偿命我也不亏,况且你别忘了我姓沈,你想叫我偿命,你有把握吗?” 年轻的百户面色铁青,盯着沈星若毫无办法。 沈星若丢了刀蹲下身,将端端正正摆放在地面上的披风拿起来抱在怀中,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那一身珊瑚红色月华裙,在夜色里分外亮眼,滚白毛边的小袄以及元宝髻两侧垂下的发辫上系着的发带,为她添了几分灵动。 明明眨眼功夫前才把人打的人仰马翻,但此刻那模样却瞧着俏皮又无害。 沈星若把斗篷重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整理了一番,淡淡出声:“大理寺的方向我知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那些差役爬起身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视线都落到了头儿的身上。 百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声道:“看我干什么?都想不想要命了!还不赶紧跟上!” 不远处的暗巷里,云澈把手中石子丢在地上,轻笑出声:“小看小丫头了。” 第237章 组织人手 沈南潇回到府上后立即查问角门守卫。 当时来报信的那个小乞丐穿的破烂,浑身脏污,脸也看不清楚,只知道身形瘦小嗓音哑哑的。 守卫当时听到沈星若出事,又知晓沈南潇素来关爱妹妹,便赶紧安排人去寻沈南潇。 等回过神那小乞丐已经不知去向。 沈南潇此时问到细节,又想起方才到双鱼巷内通天的大火,以及忽然出现的大理寺官差便知道,所谓报信其实是做局算计。 到底是什么人做局算计……星若现在安全吗? 也不知世子有没有找到沈星若。 沈南潇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片刻,剑眉一拧,快步往外走去。 哗啦—— 沈南潇打开书房门时,纪英楠正巧到了门前来,举着手准备要敲门。 两人目光对了一瞬,纪英楠放下手:“我瞧你从外面回来就神色不太好,所以过来问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 沈南潇沉吟了一下,将宫门前有人报信沈星若出事,然后他和云澈赶到双鱼巷后看到大火之事告诉纪英楠。 纪英楠皱眉:“又是姚廷……那你现在要出去找星若?” “嗯,得去她那边一趟,确定她的安全我才能放心。” “我在府上也没什么事情,我与你去。” 沈南潇点头说了声“也好”,两人便一起出了院子往外走去。走了没一会儿,聂雄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骆平安。 沈南潇知道定是云澈叫他来的,连忙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但是大理寺拿住了两个嫌犯,交代双鱼巷之事郡主有纵火嫌疑,所以大理寺的人把她带走了。” “什么?” 沈南潇眉头紧拧,“那世子让你过来的意思是?” “世子希望沈少将请上将军前去金雀内卫衙门一趟。”骆平安言简意赅地快速说道:“世子猜测大理寺的差役可能会把郡主押送到那里去。” 沈南潇脸色更沉。 刚刚因为沈星若被找到而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又因为这则消息这口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脑海之中思绪也飞快转动。 且不说沈星若这莫名的“纵火嫌疑”是怎么来的。 既然能牵扯到姚相掌管的金雀内卫衙门,而且云澈还这样郑重其事让骆平安来通知。 那就代表事态严重,非得父亲亲自出面才最稳妥,才能把人保全…… 沈南潇对纪英楠说:“我去见父亲。” 纪英楠点头说好。 等沈南潇快步离开之后,她叫住聂雄:“你去将府上精锐组织好,在门前等候。” 纪英楠身边武婢望着聂雄和沈南潇的背影迟疑地说:“好像听说大将军对沈二姑娘一向漠不关心,也不知道姑爷能不能请得动他。” 宫宴结束之后,沈靖本来是要和沈南潇一起回家的。 但沈南潇表示与云澈要闲谈几句。 沈靖一向不干涉沈南潇交友。 更何况云澈一向内慧稳重,端方雅正,沈靖也很欣赏,自然便没多说什么,自己先行回家了。 如今正在梅氏的观梅苑中。 沈靖上任天策上将之后公务繁忙,一个月在家的时间都极少。 今日难得休沐在家,又是除夕,他回府后便到梅氏这里坐坐,与梅氏和沈南雪闲话家常。 不过沈靖的性子有些严肃,且不苟言笑,进来说了两句便坐在圈椅上抿茶,静静听着梅氏和沈南雪笑谈桌上点心、杯中美茗、院中花草之事。 偶尔他也附和地笑一笑,话并不多。 他默默地喝完了杯中茶水,看着她们娘俩语笑嫣然,心中忽然想起夜宴之时,镇国公主言语之间表现出对沈南雪的不满之意。 沈靖已经知道锦兰换药导致沈南雪三年不孕之事。 震惊、愤怒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锦兰已经死了,事情已经成了这样。 愤怒无处着落,怒火烧到一半就熄了。 他让管家多方搜罗了养身的药材,希望能把女儿的身子养好,以后可别落下病根。 至于这次留在沈家过年,不回公主府,沈靖也知道沈南雪是为锦兰那件事情和郡王闹不高兴了。 沈南雪和云灏这对青梅竹马,多来也闹过几次矛盾。 云灏都会很快哄得她开心,然后两人便好了。 可这一次云灏没来接沈南雪回公主府,只让人送了一点东西过来…… 沈靖想是不是因为府上多了侧妃,又因为锦兰那件事情,让两个人的感情出了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女儿娇美的脸上,眸光有些复杂。 沈南雪自幼聪慧,梅氏教她也教的认真。 除了不习武以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文史经略等沈南雪都有涉猎,而且学有所成。 她的诗书才气京城闻名,自小被他和梅氏捧在手心里,以前那些堂亲、表亲还在京中的时候,也是捧着她纵着她。 说她是大家族中的小公主也不为过。 因为足够优秀又有家世做底气,沈南雪是有一些些傲气的。 这个沈靖清楚。 骄傲并不是坏事,可是太要强太骄傲了,有时候免不得要吃苦头。 尤其她嫁的是端郡王云灏,并非寻常世家男子。 沈靖暗暗叹了口气。 女儿家的事,他做父亲的本就不好怎么提点。 还好有夫人…… 昨晚梅氏与他提起锦兰之事时,说她心中有数。 梅氏蕙质兰心,对内宅之事一向得心应手,想来她会好好劝一劝、教一教沈南雪,然后处理好这件事情。 如此一想,沈靖心中忧虑淡薄了许多。 “父亲——” 就在这时,沈南潇都没等得及仆人通报便大步进来,将一身暗夜的寒气也带进屋内,吹到了梅氏和沈南雪的面上。 沈南潇匆忙朝梅氏拱了拱手,后转向沈靖说道:“出了点事!” 沈靖微微皱眉。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要不是不得了的事情,不会在这样的日子没规没矩横冲直撞进来,还这幅神色。 “夫人,我出去一下。” 沈靖丢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去。 梅氏琢磨他们恐怕要出门,便让柳嬷嬷赶紧拿上沈靖的披风送出去,又交代道:“你打听一下,看看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238章 金雀内卫 沈靖父子两人到了观梅苑外,沈南潇对沈靖耳语了两句。 沈靖的面色顿时有些凝重。 沈南潇神色焦急道:“她落到姚相手上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星若,但无论如何她姓沈,您——” “别说了,走。” 沈靖连柳嬷嬷递过去的披风都没空接,快步进入夜色之中。 沈南潇稍稍松了口气,也赶紧跟上去。 柳嬷嬷怔怔定在原地。 所以是为二小姐的事情如此焦急? 沈靖和沈南潇到府门前的时候,府兵已经集结。 纪英楠站在府兵之前,“今日是除夕,家在京城以及附近的护院、仆人、府兵等都回去过年了,府上的人手并不多,只集结了百来人。” “父亲可先带人前去金雀内卫衙门——以防万一,我和沈少将往大理寺去一趟。” “我已传令莱国公府调人去大理寺支援。” 动不动手的且先不提,人手要充足,免得到时候受制于人。 “好!”沈靖动作矫健地翻身上马:“你们尽快过去,如果她在大理寺,务必将人囫囵地带出来。” 他一走,纪英楠招呼沈南潇上马。 沈南潇说:“你的伤——” “没什么大问题,快走,别耽误了事情。” 沈南潇点了点头,一扶鞍环坐上马背,便和纪英楠往大理寺去了。 …… 柳嬷嬷一路到了门前来,眼见着他们都离开,又到角门那里稍稍打听了一下,心里有了数,才回到观梅苑去。 梅氏瞧她还抱着沈靖的披风,琢磨那事情可能比较紧急,才叫沈靖连披风都来不及戴,心下担忧,关怀地问:“到底怎么了?” 柳嬷嬷欲言又止:“是、是……二小姐。” “她?” 梅氏面上的关怀顿时消失,眉目微沉,声音也转冷,“她又怎么了?” “似乎是说和姚公子有关系,具体的细节老奴也不知道,现在将军往金雀内卫衙门去了,少将军和少夫人到大理寺去了。” 梅氏冷冷地哼了一声,“好好的除夕,就这样叫她给搅乱了。” 沈南雪若有所思地说:“她嘴巴厉害武功好,姚廷能把她怎么样?不过父亲现在还挺关心她的。” 今夜的人太多了。 但沈靖带府兵上街,百姓们都对官兵有一定的敬畏之心,看到之后立即左右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让沈靖没耽误多少时间便到了金雀内卫衙门之前。 内卫衙门设在皇城外西南三里,占地面积极大。 三千金雀卫日常、办差、训练都在衙门内。 沈靖到的时候,有一队人行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沈靖认得那带头的是金雀内卫的副指挥使娄劭,这个人是姚钟海的心腹。 两人一照面,娄劭眯了眯眼,朝沈靖拱手:“见过上将军,不知上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沈靖面无表情地看着娄劭,实则眼神不露痕迹地扫视周围,暗暗琢磨。 他来的这条路,是大理寺通往金雀内卫衙门唯一的一条路。 但是路上并没遇到大理寺的人折返。 那么,要么他们还没来。 要么就是大理寺的人送了沈星若到此之后,直接进了内卫衙门。 娄劭没等到他回应,眉心轻皱:“上将军?” “嗯。” 沈靖颔首:“我那小女儿丢了,我找一找。” 娄劭心头一紧,笑道:“将军真会说笑,令爱若是走丢,丢在何处都不可能丢到这内卫衙门来啊。” “小女会些拳脚,平素又是被宠惯坏了的,胆子大得很,哪里都敢乱跑,没准儿就悄悄躲进了这内卫衙门去。” “沈姑娘真的不在这里……” “我既然已经来了,总要找一找,免得她不懂规矩闹出事端来——” “……” 娄劭吸了口气,笑道:“如果上将军不信,可以派人进来查看,只不过女皇陛下要是问罪……” “自有本将军担待。” 沈靖一挥手,初一便进了内卫衙门去。 初一的吩咐声也随之响起:“找人便是,手脚轻一些,不要弄乱了东西。” 娄劭笑着赞了一句“上将军治军严明,连手下人都如此懂事知礼”,实则心中急得打鼓。 沈星若根本就不在这儿。 他带人出门便是要去拿沈星若的,可偏偏沈靖这个老匹夫堵在了门口。 还莫名其妙来找女儿。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故意来刺探虚实的? 不是说沈靖一向对沈星若冷漠以待,不闻不问的吗? 娄劭在这里揣摩沈靖的心思。 沈靖也在思忖此时的情况。 沈靖的确不喜欢朝堂之上同僚之间的阴诡之术。 但他在朝多年。 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若是全靠着一腔报国热血没有半点眼力和敏锐,只怕早被明枪暗箭虐杀了无数次。 他与娄劭在这里虚与委蛇,也是看娄劭反应琢磨沈星若是否在里头。 娄劭半点不惧,让他的人进去搜。 是把沈星若藏的够隐蔽不怕被发现,还是沈星若果然不在里面? 片刻后,初一从里面跑出来:“没有。” 娄劭连忙说道:“您看,都说了她不在里头。” “奇怪。” 沈靖眉心拧起,淡淡说道:“分明有人说她往这边来了,本将军才追到此处……难道是她躲在了这附近什么角落不成?” 娄劭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到沈靖说:“劳烦娄副指挥使带人,与本将的府兵一起在这附近找一找。” “将军真会说笑……”娄劭笑眯眯地说道:“金雀卫只为女皇陛下办事,可不是沈将军的私兵,任由沈将军呼来喝去!” “说的是!” 沈靖正色点头,就在娄劭以为他要自己带人去找的时候,就听沈靖又说:“既然如此,那我便派人去府上多叫些家仆过来,帮本将找。” “派人去叫家仆?那上将军——” “本将军自然是守在这里,万一我走了,她忽然出现闹事,也是我管束不严。” “上将军真是……严父!” 娄劭笑的咬牙切齿,脸都绿了。 沈靖这是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他不是个刻板的老古董么?怎么能这么义正言辞地胡搅蛮缠? 而且他堂堂天策上将,超一品武官,女皇新宠,竟然和自己这么一个五品金雀副指挥使纠缠不休,也不觉得有失风度…… 第239章 脱身 沈南潇和纪英楠到天桥下与莱国公府的府兵会合,之后直奔大理寺。 到大理寺衙门前的时候,正好看到沈星若漫步走在前面,瞧着全须全尾的,发辫上的发带随着夜风轻轻飘荡,还是如平常那般乖巧漂亮。 反倒走在沈星若左右,押送她的官差一个个脚下发虚,东倒西歪。 带头的百户更是铁青着一张脸,谁欠了他百万两银子一样。 沈南潇和纪英楠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哥哥?” 沈星若瞧见了沈南潇,脚下轻快地上前两步,“你和纪姐姐怎么来了?” “听说……” 沈南潇仔细地打量了沈星若一圈,确定她应该是没有受伤,稍稍松了口气:“听说你到大理寺来协助调查纵火之事,我们正好无事,过来看看。” 押送沈星若的百户瞥了他们身后那些精壮的府兵两眼,脸色又是一沉。 带着这么多人就来“看看”? “哦。” 沈星若微笑着说道:“我也刚到门口,大人还不曾问我话,哥哥和纪姐姐在这里等我片刻,应该很快就问完了。” 沈南潇点头:“那你去,知道什么便与大人说什么,好好配合。” “好。” 沈星若迈步上了大理寺的台阶,先前的百户也快步跟上去。 除夕夜出了这等大事,大理寺卿冯清泉现在还在府衙里。 百户进到办公的院落内后,朝着冯清泉耳语了几句,冯清泉僵了僵,看着站在廊下的沈星若神色有些不好。 片刻后,冯清泉叹了口气,挥手示意百户请沈星若进来。 沈星若进到房间之后朝冯清泉问候了一声:“冯大人。” “沈统领请坐。” 冯清泉指了指对面的圈椅,客气地说道:“请沈统领过来,是因为大理寺抓了两个人,说统领和双鱼巷纵火之事有关,所以请统领来问话。” “我知道,冯大人可请他们出来,我与他们对质。” 冯清泉点头,示意百户将人提来,果然就是那会儿跟在虞夫人身边,但是被沈星若在茶馆后院制住的一男一女。 冯清泉问:“你们说沈统领纵火?可有证据?” 男子说:“她在街上的时候便一直神色不对,后来还换了衣服乘着夜色跑了,一定是她——” 女子说:“你一定是追着我们夫人过去的,那场火绝对和你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只凭眼神,就胡乱地攀诬,说火是我放的?” 沈星若微微倾身,“你在火场吗?你亲眼看到我放火了?你们夫人是虞夫人?我为什么要追着她过去?我难道一定就会追着你们夫人到双鱼巷?” 连番追问,让那一男一女脸色一僵,噎住了。 沈星若看向冯清泉,“我不过是看到他们两个小毛贼在人家茶馆后院鬼鬼祟祟的,就见义勇为地把他们抓了起来。” “他们是茶馆的伙计交给大理寺官差的,大人一问便知,顺便也好好审一审,问一问他们为什么在别人茶馆的后院。” 冯清泉暗暗吸了口气笑道:“说的是,看来是一场误会,来人,将这两人打入大牢。” 等差役把那两人拖走,冯清泉转向沈星若面含歉意:“抱歉抱歉,这样的日子还让沈统领跑了一趟。” “没事,这种日子出了大事,我既然被牵涉在内,前来配合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星若淡淡笑着,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两个人是忠勤伯府三夫人的仆人……虞夫人可派人来保他们吗?” “不曾……时辰不早了,沈统领早些回府歇息。” 沈星若知道问不出什么,便点点头出去了。 冯清泉送到院门口,待她走远后脸色难看起来。 他任大理寺卿掌管刑狱多年,对于姚廷的那些烂账都十分熟悉,也隐约猜到沈星若和今晚的事情肯定是有关系的。 但沈星若是沈靖的女儿。 冯清泉知道自己是审不起这桩案子的。 所以从那一男一女口中得知沈星若极有可能去过双鱼巷之后,就打算做做样子让人前去请沈星若,而后直接把她送到内卫衙门去。 内卫衙门是姚相亲掌,到时候案子怎么审那就是姚相的事情。 沈家会直接和姚相交锋,他这大理寺卿便能勉强抽身。 可是沈星若没被送过去,直接跑大理寺来了。 又毫无证据,压根留不住她。 这可怎么办…… 都怪那些瞎眼的差役,把那两个忠勤伯府的家仆弄来干什么? 招出了沈星若把事情搞的这么复杂! 不行—— 他得把这两个人交到内卫衙门去,让他们去审。 冯清泉压抑地吸了口气,转身正要叫人来,却见身后不远处的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个只着素色深衣的颀长男子。 男子发丝随夜风轻轻起落,修眉俊目,面色淡然:“冯大人。” “……” 冯清泉迟疑地走上前去,“世子怎么忽然过来了?” 来人正是云澈,声音清淡而客气地说:“有一点小事,想劳烦冯大人。” 冯清泉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世子对下官有恩,但凡世子吩咐,下官一定办好,世子请讲。” “是关于你抓的那两个人。” “忠勤伯府的家仆?” “不错。” 云澈淡淡道:“这两个人对冯大人来说,或许有些棘手,我的建议是,不如交给我处置。” 冯清泉心里咯噔一下,脑中思绪飞转,他很快做了决定:“好!” 云澈微笑:“多谢了……冯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约束属下,管好自己的嘴。” “当然、当然!大理寺今晚的确抓了两个小毛贼,不过仅仅只是小毛贼而已。” 沈星若到大理寺门前的时候,那百户追过来,硬邦邦地说道:“解药!” 候在一边的沈南潇皱眉:“什么解药?” 百户阴声说道:“沈统领好本事,用淬了毒的暗器打伤了我们这些差役!现在你没事了,还不把解药给我们吗?” 沈南潇怔了一下,看向沈星若。 纪英楠也挑眉看向沈星若。 沈星若徐徐说道:“想要解药也可以,你告诉我,今晚可有人投案,我便把解药给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说算了。” 沈星若利落地转身。 第240章 她是你的女儿 那百户横眉怒目,“没有、没有人投案,到现在只抓到那两个忠勤伯府家仆!” “哦。” 沈星若松了一口气,声音清脆道:“你们中的是迷药,不是毒药,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百户愣了一下,而后气冲脑门引起阵阵晕眩。 …… 离开大理寺门前,确定沈星若完好无损,沈南潇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他转向聂雄吩咐:“你快些去内卫衙门一趟,告诉父亲人已经接到了,没事。” “是。” 聂雄飞身上马离开。 沈星若狐疑道:“内卫衙门?父亲?” “你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之后,世子便让骆护卫通知了将军府,怕你被带到内卫衙门,父亲亲自到那边去了,我和你嫂嫂来这里。” “……” 沈星若抿抿唇,淡淡地“哦”了一声。 “走,我们送你回家去,今夜外面不安生,你回去之后便待在府上,不要再出来了。”沈南潇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马牵过来。 沈星若点了点头:“好……那我骑了哥哥的马,哥哥怎么回去?” “你不必管——” “南潇兄。” 远处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唤,沈星若和沈南潇朝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黯淡的窄巷内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骆平安坐在车辕之上。 云澈推开了半边窗叶,正朝着几人看过来。 沈南潇牵住沈星若衣摆大步上前,把她往车边推了两下,“你怎么来了……正好正好,你带星若回去。” 云澈“嗯”了一声。 骆平安便从车辕上跳下让开了位置。 沈南潇催促:“别磨蹭了赶紧上车。” “……” 沈星若与沈南潇和纪英楠道了别,钻到了马车里去。 沈南潇与云澈说:“她就交给你照看,有劳了。” 云澈淡笑:“放心。” 马车离开之后,沈南潇长长舒了口气,与纪英楠招呼一声,回将军府去了。 马车里,云澈给沈星若递了个水袋。 沈星若捏在手上没有喝,“虞夫人没有到大理寺投案。” 云澈轻叹了口气,说:“我派了人去忠勤伯爵府上打听,虞夫人回府了,并且回去不久,忠勤伯爵府上就着火了,现在京畿枢卫所派了人前去救火。” “不过火势很大,恐怕府上的人会有不小的伤亡。” 沈星若错愕地张了张嘴,眼前闪过虞夫人那惊惧、恐慌、绝望的眼神,想起先前在丹桂巷小宅子那桌上看到的那封血书。 沈星若的呼吸逐渐变得有些沉重。 沈靖收到沈南潇传话后,便骑着马,带初一和那一队府兵回来的一路上,百姓都是匆忙奔走。 热闹的气氛不再,只剩下焦急、慌乱。 回到将军府门前下马后,沈靖朝北望了一眼。 浓烟滚滚冲上夜空,一片黑灰挡住了原本繁星满满的天空。 初一神色凝重道:“双鱼巷和忠勤伯府那边都着火了,属下刚才派人绕过去远远看了一眼,火势很大,尤其是忠勤伯府那边的火。” “左右都被波及,好几家烧了起来,不知死伤多少……” 沈靖眉心拧了拧,“这个年大约是不太好过。” 门前侍卫迎上前来,沈靖随手把马缰递给他,问:“少将军和少夫人回来了吗?” “还没……” “他们回来之后让少将军来见我。” 沈靖吩咐了一句便跨步进了将军府内。 上了抄手游廊的时候,观梅苑外院的一个侍卫前来请,沈靖便往观梅苑去了。 到的时候,观梅苑只有梅氏在。 沈靖跨过月亮门,脚下微微一停。 只见两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凌厉婢女陪在梅氏身侧,而梅氏握着一本书斜倚在榻上,又暖又大的黑色裘被将腰腹和双腿都盖的严严实实。 榻前小几上摆着烛台,跳跃的烛火打在脸上,给梅氏那张病弱苍白的脸度了几分暖光。 梅氏的美貌毋庸置疑。 即便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缠绵病榻多年,但到底也是养尊处优,如今依然风韵犹存。 她随意地看着书,弯弯的眉,低垂的眼。 那份静谧的书卷气息触发沈靖心底几分微妙的温柔。 刚成婚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样。 有时还会拉他陪伴,一起看书,与他笑谈书中趣事。 他本不是风趣幽默的人,她说的有些趣事,他其实并不太能感受到乐趣,但看她笑的欢愉,他便也是开心的。 不过这些事情,都在沈星若出生之前。 旁人家的小女儿受尽恩宠,是父母的掌心宝。 沈家的小女儿沈星若,却是一出生就让他们夫妻俩莫名生冷客气了起来。 “将军回来了。” 梅氏放下书卷,轻声呼唤。 “……” 沈靖回过神来,上前坐在榻边的圆凳上,阻止梅氏起身,“别起来了,就这样躺着。” “好……” 梅氏靠回了榻上去,轻轻摆了摆手,两个小婢女屈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还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屋中静默下去。 就这样过了片刻,沈靖倾身,给梅氏拉了拉裘被。 梅氏的手垂在裘被外,两人手指不小心碰触了一下,然后各自默默将手收回去。 沈靖坐正了身子,眸光落在那跳跃的烛火之上片刻,问道:“雪儿回去了?” “时辰已经很晚了,况且她现在调理身子,每日喝温补的汤药,须得早睡效果才能更好。” 沈靖“嗯”了一声,“那就好。” 而后夫妻两人便没话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梅氏淡淡出声:“将军现在对沈星若好像挺关心的?除夕之夜,原是家人团聚的时候,为了她却还专门跑出去一趟。” “她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将军改观?以前将军对她可不是这样。” “……” 沈靖听出她语气之中浅淡的嫌恶和不满,眉心拧了起来,“她是你的女儿。” “女儿?” 梅氏垂在裘被上的手用力一握,咬牙冷声说:“我宁愿她不是,她把一切都破坏掉了,一切!” 沈靖错愕地看着梅氏。 这么多年了,两人甚少谈论沈星若。 便是偶尔避无可避说起来,梅氏也是冷漠平淡,可这次却愤怒外露,语气里甚至带着憎恨。 第241章 自己折磨自己 他哪里知道,梅氏因为镇国公主算计沈南雪不孕之事,联想到镇国公主当初对沈靖的情分,身心都无法顺畅,夜夜难眠。 偏偏——这些事情无法和人言说。 她没办法告诉沈南雪。 更没有办法和沈靖说。 今夜本该是他们一家人团聚之日。 可沈靖和沈南潇却在为沈星若奔走,把她和南雪母女俩留在这里。 沈南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梅氏却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不开心。 沈南潇那个哥哥已经被沈星若抢走,现在连沈靖这个父亲也要被沈星若抢走? 那让雪儿以后怎么办! 种种危机让她情绪崩溃。 “夫人你……”沈靖忍不住说道:“不是她的错。” 梅氏盯住沈靖,双眸发红:“所以是我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为什么这家里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成了这个样子?!” 梅氏情绪激烈:“她又不是你的女儿,既然都已经离开沈家自己到外面去了,为什么还能让你改观让你大过年去替她奔走,为什么?!她怎么不去死!” “我为什么要遭受那些……为什么……” 梅氏双眸赤红,眼底泪意连连。 沈靖神色僵硬。 他想起曾经梅氏问自己“是否介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 痛苦而崩溃。 是否介意? 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另外一个男人衣衫不整躺在一起,哪个男人能真的不介意? 他当然介意。 可他更明白那不是梅氏的错,一切只是意外。 所以他对梅氏更加细心,他花了更多的时间陪伴,为她准备礼物。 知道她喜欢梅花,便找工匠专门修了这观梅苑,为她移植了满园她最钟意的照水梅。 这番举动当时还引得京中不少人调笑,说他行伍出身,竟也学会了风花雪月,简直是沈家的异类。 而他做的所有,都没能抚平梅氏心里的伤口,好像还在无形之中放大了那件事情的影响。 那件事情成了阴影。 梅氏沐浴的次数增多,也下意识地抗拒沈靖的亲近。 后来发现怀孕,情况更加严重。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在沈靖前去安抚她的时候,她哭着喊着不想要那个孩子。 可太医说,她生沈南雪的时候就伤了身子,如果拿掉那个孩子,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她还是生下了那个孩子,也陷入了更深的痛恨和折磨。 沈靖试图挽救过两人的感情。 他知道梅氏也试图挽救过,可好像挽救不了。 两人很默契地把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 沈靖教养儿子,梅氏教养女儿。 他们在儿女面前是恩爱夫妻,单独相处的时候,却相敬如宾,生冷客气。 这么些年,他们从不吵架,却逐渐过的貌合神离。 如今,梅氏心力交瘁,愤怒、痛恨、不甘。 沈靖亦是身心疲惫。 两人就这般沉默了好久好久,沈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再拿以前的事情自己折磨自己了。” “那个孩子没有做错什么,你更没有……当初的事情是意外,该死的都死了,如今半辈子都过去了……你也放过自己。” 梅氏笑容凄凉惨淡,声音轻如浮萍飘飞:“放过?你叫我怎么放过?我这辈子就被那件事情毁掉了,你告诉我怎么放过?” “没有她我还能勉强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偏偏有个她,每一日、每一刻都在提醒我,那桩肮脏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沈靖无话可劝,又沉沉地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更加苍凉。 …… 沈南潇僵立在院内,眼底一片惊骇。 灵敏的五感让他将父亲和母亲说的话尽收耳中。 母亲说什么……她又不是你的女儿? 星若不是父亲的孩子? 怎么会…… 聂雄在旁低声提醒:“少将军,将军出来了。” 沈南潇快速整理心情,后退了两步,待到沈靖出来的时候,他才迈步迎上去。 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走进来的样子。 夜色黑沉,沈靖心情复杂,亦没有多余打量沈南潇的神色,只问了一声,得知沈星若回了郡主府,一切稳妥,便往书房去了。 甚至没有心力询问,为何沈星若莫名牵扯进了纵火之事。 沈南潇送走父亲,神色沉沉地看了观梅苑一眼,转身往抱月馆走。 聂雄跟在沈南潇身后,亦十分震惊。 现在回头想想这些年将军和夫人对待二小姐的态度,聂雄生出一种“怪不得会那样”的感觉。 原来竟不是亲生的。 那二小姐又是夫人和谁生的? 他在沈家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梅氏还曾有过这样的旧事。 “今晚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沈南潇阴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聂雄一凛,“属下明白。” …… 除夕之夜的两场火,烧掉了所有的热闹和欢快,让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大年初一天还不亮,金雀卫所以及大理寺的人便全力追查纵火之事。 姚廷的死讯,也在这一日早上传遍了京城。 “他的尸身已经烧焦了,但是根据在现场的人说,他死前好像被人捅了好多刀,下肢也、也……”七弦欲言又止,语气有些艰涩。 此时正是午后,沈星若趴在窗前,望着院内一棵常青树,淡淡地问:“下肢怎么了?” 七弦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飞快道:“被阉了。” 沈星若怔了一下,微微蹙眉。 七弦清了清喉咙,又说:“双鱼巷内那宅子,除了姚廷还死了几个跟在姚廷身边的护卫,一场大火把现场烧的很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大行台尚书令阮大人的孙女,阮三小姐被发现在那宅院里,如今已经被金雀内卫衙门的人带走审问了。” 沈星若眸光一动,“那阮家有什么反应吗?” “目前还没有,不过那个阮三小姐手无缚鸡之力,被发现的时候在后院,距离着火的前院有些距离,而且她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相信金雀内卫衙门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问清之后应该会放人。” 第242章 一定是受了很多的欺辱 沈星若蹙着眉没有说话。 七弦便也沉默下去。 过了片刻,沈星若徐徐问道:“那……忠勤伯爵府那边呢?” “忠勤伯爵府距离闹市稍远,京畿枢卫所赶去的也晚,火势绵延,波及了左邻右舍,人员伤亡十分惨重,宅院、财物等损毁也很严重。” “火场里发现了十几具焦尸,确定身份的有老忠勤伯、伯爵夫人还有他们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其余的是仆人。” “虞氏……就是伯爵府的三少夫人也死了。” “听说那场火就是虞氏放的,她先杀了自己醉酒的丈夫,又以送补药为借口把婆婆伯爵夫人用匕首捅死,然后把忠勤伯和伯府世子骗进去之后,放了火。” “本来姚廷这个京城恶霸死了,就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忠勤伯爵府的惨案更加骇人听闻,议论的声音甚至要盖过姚廷之事。” “百姓都说那位虞夫人是疯魔了,被什么妖怪附了体才这样残忍癫狂……” 沈星若想起那个娇娇柔柔的虞美人,心情有些沉重,“城北那个小孩你们可藏好了?” “小姐放心,藏的很好,绝不会让人发现的。” “那就好……” 沈星若顿了顿,又问:“那姚廷那边就是拿了阮瑶华去?再没做别的追查之事,抓别的人?” “抓了不少,双鱼巷那整条巷子里的人都被抓进了金雀内卫衙门去,现在整个京城都为这件事情人心惶惶……深怕波及到自己。” “街上几乎没有走动的百姓,来来回回的都是大理寺的差役和金雀卫。” “有百姓暗中议论,说姚廷是作恶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派遣无名大侠前来惩奸除恶。” 沈星若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又在窗前吹了会儿风,沈星若吩咐七弦时刻注意外面那两桩纵火之事的进展,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床榻边。 踢了鞋子躺上去。 昨晚回来,云澈盯着她睡下后,便被骆平安请走了。 沈星若忧心外面的事情,整晚都没睡着。 一直熬到现在……明明身体疲惫不堪,头脑也昏沉的嗡嗡作响,已经到了临界点,但却因为得知事情的进展,更加难以成眠。 一个晚上而已,死了这么多的人。 姚廷和那些狗腿是死有余辜。 可是虞夫人那里为什么会那样…… 其实昨晚云澈说的时候,沈星若就大致猜到虞夫人恐难以活命。 但没想到会这般惨烈。 此时沈星若想起虞夫人那双温柔漂亮的眼睛,被她抱在怀中的小茵茵甜美的笑容,沈星若有些哀伤。 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从此没了母亲。 恐怕还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度日了。 周身的倦意然沈星若的神智逐渐昏沉起来,迷迷糊糊之间闭上了眼睛。 只是眼前总是闪过一些画面。 有虞夫人抱着孩子的,有小茵茵笑嘻嘻讨糕点的,有姚廷浑身是血惨死的,还有沈星若救虞夫人出来之后,虞夫人那双绝望的眼睛…… 手被人牵了一下。 沈星若猛然间睁开眼,愣了片刻,轻唤:“世子哥哥。” 云澈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面,“把你弄醒了?” “不是……我本来就没睡着。” 沈星若坐了起来,投入云澈怀中。 云澈将她环抱,温声说道:“听说你早饭、午饭都没吃多少,我让李娘子帮你准备一点吃的?” “好。” 她静静靠在云澈怀中,嗅着那熟悉的淡紫檀香气,只觉得头脑的昏沉和刺痛好像都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低语道:“我昨晚进到姚廷那座楼内的时候,姚廷浑身都是血窟窿。” “虞夫人衣不蔽体,身上全是被凌虐过的伤痕……先前她在街上,跟着姚廷那些人走的时候,好像习以为常……我要帮她,她拒绝了。” “我想她是不想连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是受了好多的欺辱,才将一个娇娇弱弱的人逼得杀人。” “姚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知道多少女子被他欺凌过,多少条人命折在他手上。” “他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世子,你说有没有地狱?坏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会受到惩罚吗?” “那天在乐坊纪将军出了事,我真的想要了姚廷的命,可我知道杀了他后患无穷。” “我那会儿带虞夫人去到丹桂巷的小宅子里,我也是真的想救她,可事到临头才发现,我自己的安全都需要你、哥哥……来帮我兜着。” “我以前在边境春城杀过马匪,救过流民,那里的道理很简单,坏人就是黑的,好人就是白的,坏人该死,杀了他们好人就能活。” “可是京城这里繁花似锦歌舞升平,却黑不是黑,白不是白……我明明把她带出来了,她却还是走上了死路。” 沈星若轻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变得茫然而复杂。 云澈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在她背上,“人生难料世事无常,要学会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接受有些事情的结果和努力无关。” “凡是想做的事情,尽力便是,问心无愧就是最好。” “昨晚的事情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至少救了一个小姑娘……而且昨晚的事情还有其他内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嗯?” 沈星若从云澈怀中起身,“什么其他内情?” “有人传信去了将军府,让你哥哥去双鱼巷救你。” 沈星若愕然:“什么人传的?什么时辰……我昨晚离开那个茶馆的时候,我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我可能会到双鱼巷去?难道有人跟了我一路吗?” 可是她昨晚十分谨慎,怎么可能被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 云澈温声说:“从时间上来看,你到双鱼巷的时候,我们应该刚散了宫宴到宫门口,那时候将军府的府兵送来消息,说你在双鱼巷有危险。” “假设府兵得知你有危险,就立即去给我们送信,那从将军府到宫门口需要两刻钟,也就是说,那个去将军府报信说你有危险的人,起码两刻钟以前就将消息送了过去。” “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在铭钰轩,没有离开呢。” 第243章 推理 沈星若咬唇说:“时间对不上……也就是说报信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在不在双鱼巷,只是我碰巧真的去了。” 云澈点头:“这是个巧合……他们只是想让南潇兄过去而已,而且昨晚大理寺的差役出现在双鱼巷的时辰也非常的巧。” “我让平安暗中询问了冯大人,冯大人说是有人报案,双鱼巷那里出了人命,所以他们才赶过去的,但是报案的人来去匆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沈星若纤秀的眉毛紧紧蹙起:“所以是有人设了局,他们引哥哥去那里做什么?让哥哥和姚廷起冲突?可是哥哥不是莽撞的人……” “定然会先确定我在不在里面,然后再动手——” 云澈平平说道:“假设,你哥哥到双鱼巷姚廷那宅子外面的时候,有人误导他你就在里面遭受迫害呢?他会不会直接冲进去?” “等他冲进去之后,姚廷死了或者是重伤,这个时候大理寺的人又到了——” “姚廷对你有过恶意,前不久还算计了你嫂嫂纪英楠,你说如果你哥哥手握兵器站在凶杀现场,他能自证清白吗?” “……” 沈星若后背发寒,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我想到了,姚廷他一个大男人,身高体健,以虞夫人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虐杀他。” “姚廷那座楼外面,那么多的护卫来来回回,门前就守着好几个。” “虞夫人把姚廷捅了那么多刀,不可能一点挣扎打斗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难道是有人帮虞夫人杀了姚廷?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沈星若紧紧皱起眉头,仔细地回忆姚廷的死状,“我进去的时候姚廷已经断气了,浑身上下都是血,虞夫人手上拿着匕首,身上也有好多血污。” “场面实在太血腥骇人,情况又太紧急,所以我没有仔细查看姚廷的伤口,便直接把虞夫人带走了,后来虞夫人精神紧绷,我也没空和她多说话……” “几乎是没有任何线索。” “当时现场又只有虞夫人一个人,现在虞夫人已死,已是无处可问……” 沈星若深吸了口气,“这背后的人心思如此歹毒,如果不把他抓出来,未来恐怕都不得安生了。” “别着急。” 云澈低声安抚道:“验尸之后或许会有其他线索。” “可是姚廷不是都被烧焦了吗?烧焦的尸首也能验看出线索吗?” “有经验的仵作就可以……等着。” 沈星若点头:“那好,希望仵作可以验出点什么。” 沈星若本就没什么胃口。 现在回忆了一番火场和尸体,搞得更加没有胃口了。 好在李娘子贴心,准备的是清淡好下咽的鸡丝红枣粥,沈星若勉强喝了一碗,被云澈催着又回了床榻上去。 她差不多两天一夜没睡觉了。 此时吃饱了,脑袋贴上枕头身体便觉倦怠。 但偏偏精神又有点亢奋,一直眨着眼睛睡不着,“要是能找两个虞夫人身边亲近的人问一问,没准能知道点什么。” “快睡。” 云澈的指尖落在沈星若的太阳穴上,轻柔按压。 “……哦。” 沈星若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呼吸逐渐匀称绵长起来。 云澈缓缓地收回了手,静坐床榻便瞧了她一会儿,确定是睡沉了,起身点了安神助眠的熏香,才起身离开。 关门而出后,他叮嘱李娘子:“手脚都轻些,别吵醒了。” 李娘子连忙应:“是。” 云澈回到栖霞馆之后,先询问了骆平安外面的情况,得知还没什么大的进展,便询问昨晚从大理寺带出来的那两个人。 骆平安说:“安顿在铭钰轩后院的地牢了,现在外面人多眼杂,恐怕不好带过来询问。” “哦……那就过几天再问,免得被人发现前功尽弃。” 云澈又询问了两件琐事后,摆手道:“你忙了一整晚,现在快去休息。外面的消息让旁人盯着。” “是。” 骆平安又应了一声,出去之前与云澈说:“世子也整晚都没睡,乘着现在小憩一会儿。” 云澈点点头。 骆平安退下之后,云澈便靠在榻上,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刚进入浅眠,耳边却似传来沈星若呼唤“世子哥哥”,时而语气仿徨,时而茫然复杂,时而娇软甜腻。 云澈睁开眼睛,静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栖霞馆。 片刻后,云澈再次来到揽星斋外。 李娘子看着去而复返的云澈有些诧异:“世子,您这是……” “去休息。” 云澈丢下这么一句,推门而入,又轻轻合上门板。 李娘子盯了那门板片刻,无声失笑,懂事地退了下去。 云澈到床弦坐下,瞧着沈星若轻轻蹙眉,便抬手,拇指拂过她眉间那些褶皱。 睡梦之中的沈星若脸颊朝着云澈的手靠了靠,迷糊之间睁了下眼睛,低声呓语唤了声“世子哥哥”,又闭上了眼睛。 云澈唇角微扬,眸光温柔几许。 他把被子给沈星若盖好,起身到不远处的榻上盘膝坐下,双手扶于膝头,慢慢闭上了眼睛,入定养神。 …… “真晦气!” 秋府书房内,秋今歌脸色极为难看地一拍桌案,“本来好好的事情,就这般莫名其妙被搅合了——到底是谁放的火?!” 一旁的手下连忙道:“昨晚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现在大理寺和内卫衙门还在查,暂时……好像还没查到什么。” “不过属下收到一则消息,昨晚沈靖带了一队人到金雀内卫衙门去,说是找女儿。” “还和金雀内卫的副指挥使娄劭在内卫衙门之前纠缠了许久……” 秋今歌眼底划过一抹冷光:“你的意思是,在双鱼巷放火的人有可能是沈靖的女儿?” “属下只是猜测……但是沈靖莫名其妙去寻金雀卫的晦气实在是古怪,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主子稍安勿躁,且看追查的情况如何。” 秋今歌皱眉沉默片刻,起身更衣。 属下问:“主子这是要出门?” 秋今歌淡道:“他死了儿子,我自然是要过去看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