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转大明:从仗势捞银子开始》 第一章 胆大包天的小畜生 第1章 胆大包天的小畜生 大明正统八年,六月十五,清晨。 皇城内,司礼监正堂。 一名身着青袍的内官跪倒在地:“公公,近两日所查访之事件已整理在案,请公公过目。” 内官名为阮伯山,正六品奉御,掌东厂多年。但此刻厂公竟恭恭敬敬跪直身子,拿着禀贴的双手仍细微颤抖着。 “嗯。” 阮伯山身前,一人背手站立,听见禀报,方转过身子。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看似普通,但双眼偶尔闪过的精光,让阮伯山不自觉地低下头。 这正是当下权倾朝野的内廷第一人——司礼监掌印王振。 接过帖子扫了眼,王振便收回目光:“些许小事,就按老规矩办。” “这?”阮伯山茫然抬头。 禀帖中,除了给王公公小侄子王林所做所为添油加醋,其他皆鸡毛蒜皮之事。 况且王林做的是大明开国近百年来从未有过之奇事,这难道也按老规矩放过?难不成王林小儿重新得宠了? 正当阮伯山盘算之际,王振突然问道:“对了,让你派人跟着咱家那不成器的小侄儿王林,他最近如何?没再捅娄子?” “这?”阮伯山茫然的脸上变得有些僵硬。 “阮公公呐,别老这这那那的,好歹是侍候过宣德皇爷的老人了。” 王公公似乎心情颇好,他缓缓坐回太师椅,目光再度投向手中的禀贴。 忽然,“啪!”的一声闷响。 只见王振一拍桌子,怒道:“这胆大包天的小畜生!竟敢毁坏校场!” “还强占民田、欺压百姓!” 话音未落,王振好似想到什么似的,干瘦的身子如弹簧般从椅子上蹦起来。 “万岁爷刚下旨,后日亲临校场观看比试,这小畜生,若惊了陛下,非打死他不可!” “你带人跟咱家亲自去!还有,都换身衣服,咱家倒要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高声通传:“陛下驾到!” …… 京师安定门外,后军都督府校场四周,两百余力工正挥汗如雨,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说是校场,不过仅用于每年天下卫所世袭武官的集中比试,百多亩大小,较宣武门外演兵用的大校场小太多。搁在后世,也就跟小学操场一般大。 此时校场周围,除点将台所在的北面,其余三面皆搭了三层简易看台,将校场围得严严实实。 王振口中的“小畜生”正站在官道旁,指挥往来的大车将木板卸下。 从一名退伍后入职银行的小年轻,莫名其妙来到大明朝,融入这具同唤王林的十六岁躯体,已一年有余。 作为王振的亲侄儿,能享受常人难及的富贵。可六年后土木堡之变,叔父王振身死,王家灭族! 好不容易来到这一世,却只剩短短六年,让王林好不甘心。 越过前方京师高耸的城墙,王林心思百转千回,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便宜叔父王振嫌弃以前的王林只会花天酒地,仅为王林讨了个没实权的锦衣卫带俸百户之职。 但现在的自己有着来自几百年后的见识,自然今非昔比,只要用心谋划,必能安然度过危机。 至于当下,首要的是捞银子!还得让叔父知道自家侄儿已改过自新,能委以重任,如此方能步入官场,为以后做打算。 “二公子,小的们奉命守校场。”王林身边,十余兵卒正苦着脸站在官道旁,为首总旗鼻子眉毛皱在一起,低声哀求着。 “可二公子在官道两旁用栅栏圈地,用木头架子围住校场,小的……” 听声音,王林没回头,便知来人是驻守校场的羽林前卫总旗李贵。 “本公子说过多少回,观礼台和栅栏皆在本公子自家地里。况且有本公子在,保你无事。” 王林笑着宽慰李贵道,心里却暗暗算盘。 后日就是千余世袭武官比试的日子,校场外三面看台,是让那些达官贵人登台观看自家子侄比试,这里当按人头收银子。 附近官道两侧田地用栅栏围起来,供来观看比试的富贵人家存放车轿、马匹,又可收一笔银子。 两项银子估摸着至少能有千两,收回本钱之余,还净赚三百两。以后每年也能再赚千两银子。 见二公子盯着前方出神,李贵又期期艾艾地道:“按规矩,卫里这两日将前来盘查。若上官问起,小的无凭无据……” “啥?” 王林瞧着老实巴交的李贵,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这李总旗也不笨呐,知道自己不会收手,想讨个凭据做护身符。 王林眼珠一转,吩咐家仆将前些日子仿朝参牙牌所刻的腰牌交予李贵。 …… 官道上,一队骑卒打马赶来,马蹄声与四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杂在一起,众人皆未能察觉。 “何人大胆?竟如此无法无天,毁坏校场!” 身后突然传来大喝声,王林回头看去。 数十骑卒立在近前,居中一员身穿细鳞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武官。 王林心道:方才李贵提起,羽林前卫将前来盘查,看样子这便是了。 本公子事前派人知会过中军都督府纪广纪大都督,又老老实实买了百十亩地。 在自家地里干活,能叫毁坏校场?真是没见识。 王林心中不惧,反问道:“不知何人大胆,敢污蔑良人!” “你!” 年轻武官闻言一窒,也不下马,只拱手道:“本将毛杰,蒙陛下器重,任羽林前卫指挥佥事。” “王百户,擅自在校场外搭建高台,阻碍天下应袭武官比试,这罪责,恐怕不是小小带俸百户担待得起的?” “校场外皆是自家田地,本公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毛将军管得着?” 听王林不软不硬地答话,毛杰嘴角翘起,瞟了眼四周,语带嘲讽:“王百户可真会折腾!” “前些年,王百户在通州强占民田,霸占民房,那可真威风!只可惜被御史连章弹劾,弄得灰头土脸!今日还敢在京师左近这般为非作歹?” “再说了,威逼百姓变卖田地,奴役流民作苦力,只为你一己私利!你说!多少人因你家破人亡!” 听毛杰如此之言,王林心里不禁怒火上涌。 以前的王林习惯仗势欺人,可自己在校场外大兴土木,使的都是现银。这毛杰竟不问缘由,就带着原来的印象,认为自己仗势侵占田产,欺压百姓! 第二章 恶霸王林 第2章 恶霸王林 见王林阴沉着脸不言语,毛杰轻蔑一笑,下马到王林跟前:“怎的,被本将说中了?” 羽林前卫骑卒呼啦啦数十号人,将官道挤得满满当当,还与王二公子起了冲突,四周士绅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都聚拢过来看个究竟。 见王林似乎被问得愣怔住,毛杰扭头吩咐手下骑卒:“羽林前卫诸卒听令,给本将把这些烂木头悉数拆毁,丈量田亩呈送顺天府退还原主,至于被欺压之百姓,尽数放走!” “啥?拆了?” “退还原主?” “不要俺们做工了?” …… 四周百姓士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毛杰脸上浮出满满的笑意,心里颇为自得。 前几日便得到消息,不过此人乃司礼监王公公的小侄儿,自己不便轻举妄动,只派人秘密查访。 今日收到东厂阮公公飞马传令,让自己速速加派校场驻防兵卒。 加之经查访,王二公子并不受王公公待见,自己当机立断带人赶来,务要拿下首功。 现在看来,三两句话就问住王林这无知小儿。不仅办妥阮公公吩咐的差事,顺天府百姓也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想到这儿,毛杰脸上笑容灿烂,拱手朝四周团团作揖:“各位,本将乃羽林前卫管操指挥佥事毛杰。” “今日特前来清退被恶霸侵占之田地,解救被压榨之百姓。各位父老有何冤屈,尽管诉之本将,本将会秉公处置,还乡亲们太平!” 上官有令,毛杰身后骑卒挥鞭打马,便欲冲出人群去拆毁官道两旁的栅栏。 正在这时,众人耳边突然传来大吼:“谁敢动手,我王林要他后悔!” 吼声振聋发聩,人群皆被震住,鸦雀无声。 毛杰回过神来,忍不住脱口质问:“王百户,你在京师左近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本将有何不敢动手?” 王林心中已出离愤怒:这些高官子弟,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便肆意指责他人,践踏他人! 眼神紧紧盯着毛杰,王林一字一句地问道:“毛大将军,你欲退还田地,不妨问问原主愿不愿意?” 王林突然问话,让毛杰俊脸涨红,脑子有些发昏:难道还有人不愿要回被侵占的田地? 四周卖田士绅却不干了,纷纷诉苦。 “王公子,地契已交割明白,万万不可退田!” “是啊,这银子小老儿都使出去了,没钱退呀!” “公子若实在手头紧,杨家愿每亩退二两银,但退田可不成。” …… 王林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田主稍安勿躁,又上前一步。 “你说本公子奴役百姓,要驱散力工?也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四周众流民力工闻言,皆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跪地磕头。 “东家,你是好人,别赶我们走!” “善人老爷,咱们给你磕头了!” “不要咱们做工,可没活路!” 也有人向毛杰叩头哭求道:“呜呜,军爷,俺们给你磕头了,只求别为难二老爷,二老爷救过俺们全家老小。” …… 看着跪倒在地的百姓,王林心底忽然生出莫名的感动:这就是百姓的淳朴。 自己仅有着后世的想法,看不惯官宦士绅压榨无籍流民,而将每月五斗米的工钱提高到一石米。 仅仅如此,这些逃难来的流民,就奉自己为大善人,甚至不惜磕头帮自己求情。 毛杰脸上的自信早已不见,双目无神地看着苦苦哀求的众人,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忽然,毛杰英俊的脸庞变得狰狞,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怒道:“王林!你上欺瞒朝廷,下蛊惑百姓,该当何罪!” “哼!”王林冷哼一声:“你说我欺瞒朝廷?可知本公子早已呈报中军都督府?” 王林右手一挥,指向四周流民力工:“你说我蛊惑百姓,可知本公子所出工价多少?每月一石米!你可知一石米值多少银子?” 毛杰退后两步,茫然地摇摇头。 王林却不打算放过他:“尔等锦衣玉食,却鼠目寸光!怎会懂得体恤百姓!” “本公子买地钱多给八成,原主自不愿退田。这些流民原本连稀粥也喝不起,本公子给了他们全家口粮,你说!他们愿不愿离开?” “我王林以前是纨绔子弟,但现在不是!而你,除了靠祖上得来的官职,其余一无是处!” 最后这句话说出口,王林心中没由来地轻松起来。 是啊,以前的王林只会花天酒地、欺男霸女,但现在的自己,有着两世的记忆,自然要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 正当王林感慨之际,毛杰猛地拔出腰刀咆哮道:“我爹官居都督同知,你这带俸官也敢骂我!” 唰! 腰刀带着寒光照王林面门劈来。 这刀要是劈实了,王林铁定交代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王林身形微蹲,将闪电般扑来的毛杰让过。 成功躲过这惊险一刀,王林脚下不停,抬脚提膝,重重顶向毛杰侧肋。 毛杰一刀劈空,刀脱手飞出,身子在半空中却收不住,半跪着扑倒在地,砸起一片尘土。 众骑卒见自家头儿首个照面就被撂倒在地,皆心中惊诧。 来之前听上官说王二公子不过酒囊饭袋而已,现在看来,竟比军中诸多好手还要强上两分! 有骑卒甚至不自觉地惊呼:“小将军!” 毛杰何曾如此狼狈,心中恨极,不顾侧肋钻心的疼痛,两眼发红地瞪向王林。 “好!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正在这时,眼前白光“唰”地闪过,毛杰便觉脖子处传来冰凉的感觉。他下意识低头,才发现腰刀竟架在自家脖子上! “毛将军!” 王林眼睛微眯,语气平静。 “你虽是都督同知家的贵公子,可像你这般武艺不精、自以为是的蠢货,跟本公子作对,还嫩了点!” 被刀架在脖子上,毛杰才感到有些害怕。 传言王林只会逛窑子,怎的此刻拿刀的手丝毫不颤,听呼吸也丝毫不乱。王林何时有这功夫? 见王林三两下便拿下来捣乱的毛杰,围观士绅百姓纷纷喝彩:“好!”“二公子威武!”“东家威武!” 瞧着身前跪着的毛杰,王林暗暗琢磨:这小子如此年纪便官至正四品,必有来路。凭自己现在的处境,今日能狠狠教训他一回,也算不错。 相信此事传出去,其他想找麻烦的人会掂量掂量,自己捞银子的计划便能如期施行。 不过校场外的买卖只算小试牛刀,以后把四周田地盘下来,最好能跟中军都督府再好好勾兑,将校场拿下,打造京师奢华之所在。 如此这般,何愁赚不到银子! 第三章 放屁的小畜生 第3章 放屁的小畜生 “小畜生想造反么!还不快将刀放下!” 一声尖细的喝骂,打断王林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望去。 原来不知何时,东厂阮公公已挤进人群,正阴着脸看过来。 这姓阮的前日停放车马,便不按我王林的规矩交钱,今日还指使毛杰来捣乱。此时竟敢便装亲自前来,多半又想着干啥坏事! 娘的,非得给这不要脸的东厂厂公好看! 想到这儿,王林把刀一收,任毛杰逃回,嘴里揶揄道:“阮公公,想造反的人是你?公公贵为奉御,但手握东厂,真是威震天下!” 此话出口,人群皆惊。 既惊讶这贼眉鼠眼的白面老头居然乃东厂厂公,更惊讶王林如此有底气,竟敢跟东厂厂公这般说话。 听王林这么说,阮伯山脸色瞬间发黑,怒气忍不住上涌。 刚进宫之宦官称火者,而奉御仅较火者高一等。 这小畜生竟说咱家“贵为”奉御,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妄称东厂威震天下,被有心人听见还了得? 阮伯山斜眼瞟向身边富家翁打扮的王振王公公,见帽檐下的嘴角动了动,心中更加忐忑:这胆大包天的小畜生,臭嘴还真敢说! 王林仍继续道:“本公子以工代赈、安抚流民,现银买地、钱契两清,做的是仁义之事。” 周围士绅百姓闻言,好像生怕他人不信,纷纷附和。 “是啊,二公子厚道人!” “东家好人呐!” “没二爷,俺们早饿死了!” …… 阮伯山无言以对,看着盔甲歪斜、狼狈逃回的毛杰,更是怒火中烧。 咱家只让你羽林前卫护着校场,偏偏自作聪明妄想收拾王林。结果不仅给小畜生送露脸的机会,还让咱家不得不现身救人。 现在倒好,啥好处没有,空惹一身骚,真是晦气! 王林不知阮伯山所想,声调抬高了几分,又道:“叔父他老人家体恤百姓,让本公子代为赈济,有何不可?” “叔父他老人家想让天下人见识我大明兵威,令我在校场外建观礼台,有何不可?” “我王林代叔父办事,只为报效朝廷。未能给阮公公好处,害得阮公公数次派人来讨,是本公子罪过。” “可本公子不负朝廷,又有何惧!” “小畜生放屁!”阮伯山忍不住脱口骂道,手止不住地颤抖。 不要脸的小畜生,不仅给咱家扣帽子,将自个儿捞银子的把戏说得冠冕堂皇,还拉上王公公,这可怎么玩? 今日真是着了小畜生的道了! 瞧着阮伯山脸色有些苍白,王林暗自好笑:今日士绅百姓皆我王二自家人,给小小奉御扣黑锅,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林清了清嗓子,开始乘胜追击,“叔父他老人家吩咐过,吩咐过……” 话没说完,王林余光扫到阮伯山身旁,心里没由来地一突:站在那富家子身侧的老翁,瞧着咱那么像叔父? 再往后仔细看,王林更是愣住:羽林前卫的队伍里,竟冒出许多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缉骑! 心里突然明白过来,王林暗道声不好,双脚一软,“扑通”便跪倒在地。 众人皆有些困惑,不知刚刚还慷慨激昂的王二公子,怎的突然这般。 阮伯山身旁,那富家子打扮的少年昂首迈步走出。 “陛下驾到!” 阮伯山带着哭腔喊道,自个儿便跪了下去。 众人闻言,初时面面相觑,看着来到人群中央的少年,半响方反应过来:万岁来了! 羽林前卫骑卒齐刷刷下马单膝跪地,四周百姓也整整齐齐跪倒。 看着好似在哪见过的少年,王林心中满是震惊。 自己发现阮伯山身旁的叔父时,仅以为是叔父自个儿前来。 可阮伯山此时竟高呼“陛下”,且细细回想,叔父方才隐隐落后少年半个身子。 看来眼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真的是万岁爷! 是大明当今的天子——朱祁镇! “王爱卿。快快请起!” 朱祁镇嘴角带着笑意:“爱卿忠心孝心俱佳,朕心甚慰呐!” “况且爱卿能想到如此简单的法子,可让更多人见识我大明军威,思虑十分周到!” 见王林仍有些愣神,朱祁镇笑着看向四周:“方才有人提起,爱卿乃带俸百户,没有骂人的资格。” 眼神扫过跪在骑卒前方的毛杰,朱祁镇声音一顿。 “那,朕便传旨,升王林为锦衣卫东司房正千户,实职管事!” “老奴谢过万岁爷!”朱祁镇话音刚落,王振便膝行上前谢恩。 又扭头喝骂还呆愣着的王林:“小畜生!还不快谢恩!” “哦!” 见叔父眼角带着掩不住的满意,王林方回过神来。 “臣王林,谢万岁爷大恩!” 嘴里如此高呼,王林仍感觉好似梦游一般。 刚刚自己制服毛杰、怒斥阮伯山,这些皆因自己未做触犯大明律之事,才有底气如此。 至于扯叔父的虎皮当大旗,是本想着叔父不会注意这千把两银子的买卖,没想到被抓个正着!还被万岁爷看了个实实在在! 好在自己慷慨陈词,误打误撞在万岁爷面前露脸,眨眼间职司便升为锦衣卫实职正千户,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朱祁镇此时语气冷淡起来:“羽林前卫管操指挥毛杰,肆意诬陷同僚,险些铸成大错。 感觉到万岁爷目光扫过,初来时颇为英俊威武的毛杰,身子竟止不住地颤抖。 “传旨!除去实职,降为羽林前卫带俸百户!” “臣,谢恩!” 听到万岁爷所言,毛杰战战兢兢地扣头谢过恩,便瘫软在地,心下后悔不迭,眼神中隐隐有几分怨毒。 原本毛杰估摸着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拾王林这等纨绔。没想到此子竟变得完全不似以前,让他在万岁爷面前好生栽了个大跟头。这让他如何不悔、如何不恨! 听万岁爷如此定夺,四周众人不禁高呼:“万岁爷圣明!万岁爷圣明!” 朱祁镇上前扶起王振,眼神看向仍跪倒在地的王林,小声笑道:“想不到处事细致的先生,竟也有失算的时候,哈哈。” 见王林木然地抬头看来,朱祁镇嘴角不禁上翘了几分,笑容满面地道:“来校场的路上,先生还跟朕求情,请朕宽恕王爱卿之过。” “不曾想,爱卿竟是如此有勇有谋的妙人儿,真是出乎朕和先生之意料。” “老奴,老奴疏于对侄儿的管教!” “玩笑,玩笑,先生万万别往心里去。哈哈,依朕看,王爱卿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 午后,王林与王振辞谢过朱祁镇,便径直往大时雍坊王振府邸而去。 只是王林未曾注意,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走,数名健壮汉子便悄然出京,来到羽林前卫总旗李贵的家中。 第四章 狡辩的小崽子 第4章 狡辩的小崽子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门门楼,王林不禁感叹:史书终究是纸上文字,只有身临其中,方能感受到一代权贵的势力显赫。 不说这三间高高的门楼,仅以仆人来说,此处宅邸,便有近三百家仆,另还有数十小太监以供差遣。 书房中只留下叔侄二人。 看着叔父端坐椅中,紧闭双眼,王林半截屁股落在小凳上,轻轻唤了声:“叔父。” 王振放在桌上的手指紧紧握了握,又突然松开。 “可曾恨过叔父?” 王林闻言愣怔住。 今日自己在万岁爷面前给叔父长脸,还升任锦衣卫千户,不是大喜之日么? 叔父为何如此问话?亲叔侄间,“恨”又从何说起? 王振叹了口气,道:“你爹娘走得早,叔父就想着将你兄弟俩接至京师,享这场富贵。 “王山有心思,在官场能有些许进益,叔父便安排他去为咱王家继承一份基业。而你虽读过两年书,却没那份机灵,只有享乐的心思。” 说到这儿,王振缓缓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窗外。 王林心中疑惑:叔父究竟是怎么了? 原来的记忆中,王林祖上世代耕读传家、与人为善。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将几岁的王振托人送至京师宫中,只求能有口饭吃。 等到王山王林兄弟俩懂事时,山西大旱,饿殍遍野,王家便只剩下兄弟俩,还多亏了同村人照拂,不至于饿死。 再后来,叔父差人回乡认亲,由此至今,兄弟俩皆靠着叔父王振,才有今天的富贵。 “可你这小崽子,赌气搬出府邸一年多,已历练至此!若叔父能提前知晓,又何至于有今日之事!” 听王振这语气,王林心中更加迷糊。 叔父竟好似对今日的结果不甚满意!这又是为何?难道是自己有地方出错了? “叔父!”王林往前倾了倾身子:“侄儿不该信口胡说。” 王振无力地摆摆手,:“我王家男丁能有这般勇武与机变,叔父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去岁至今,太皇太后殡天、西南战事吃紧,朝局动荡不安。哎,叔父老了!” 说到这儿,王振感慨道:“朝堂形势瞬息万变,指不定哪天,叔父便无法照管你们,也不知那时你兄长能否安然退出朝堂纷争。若如此,叔父自个儿不要紧,可王家就得靠你了。” “所以叔父就算计着让你花银子都成,不卷入朝局是非便好。可万岁爷说得对,失算呐。” 说完,王振缓缓摇着头,原本锐利的眼神,竟变得有些浑浊。 听了叔父的话,王林脑海中如受到重击般,呆在当场。 原来记忆中的不待见,都是为了让自己远离朝廷中的风波,为了王家能在危难时留一份香火。 难怪以前的王林打账房支银子去胡作非为,叔父王振从未过多言语,这恐怕也是叔父心中对自己的补偿。 王林体会着那缕亲情,心中有着难言的感触,上前跪倒在地。 “侄儿无知,错怪叔父,这一年未在叔父跟前伺候,侄儿知错了。” 一年多前,王山升任实职的锦衣卫世袭指挥同知,而自己还只挂着带俸锦衣卫百户的名头。 那时的自己觉得这是不公,加之对叔父和兄长的一些做法不认同,愤怒之下便搬出王宅。 现在想来,有些地方真错了。哪怕凶名在外的权阉,对自家子侄,也有着本能的亲情。 王振起身站起,眉目间带着慈爱。 “如此说来,小崽子会搬回来咯?” “这个,这个……” 感受着叔父眼中那丝希望,王林不禁躲闪着眼神,心里暗暗着急。 自己现在住的宅子虽然窄小,比不上叔父的宅邸阔气。但宅子好不好,得看左邻右舍是不! 就如自己现在的左邻,那个老迈的穷翰林,与自己这等年轻人聊天居然很投机。更可贵的是,老头子还带着个会笑的小孙女。 若自己现在搬回去,岂不万分可惜。这,可怎生回答? “怎的?不愿意?” 见王林支支吾吾,王振收起眼神,似乎对侄儿的想法早已了然于胸,呵呵笑道:“你搬出去住,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成天只想着挣银子。” “侄儿没变呢!” 王林低声应道,暗自却嘀咕着:自己确实不似以前,不过便宜叔父好像知道这些? “哈哈,还狡辩!” 王振哈哈笑道:“小崽子以前可不敢在长辈跟前如此说话。罢了,提亲的时候有何难处,叔父替你做主!” 王林瞬时便反应过来:便宜叔父一直派人盯着自己。 垂下头,王林佯作不悦。 “叔父慧眼,侄儿不如!” “嘿!好小子,还敢编排起长辈来了!” 王振忍不住笑骂道:“起来,叔父今日便下令撤去人手。” “侄儿谢过叔父。” 窗外阳光洒下来,书房中充满着轻松和快意。 看着叔父干瘦的背影,王林神色复杂,刚刚的感触让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两分。 六年后的危机,就如大石头般,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林原本对自己的命运不甘,想着逐渐脱离王家,以求置身事外。但此刻,也同样盼望着叔侄三人安然度过。 “叔父!” 王林躬身道:“有句话,侄儿这一年来思虑许久,不知是否妥当,请叔父容侄儿说出来。” “嗯?”王振转过身子,见王林神色极为郑重,诧异地道:“有何难事?莫非校场的事有难处了?” “校场之事,侄儿这一年多来四处奔走,料也无事!” 王林抬头向叔父看去,见他额头已有往日不曾见的皱纹,心里不禁叹息。 “侄儿未在朝局,但听市井言语,却也知道些大势。侄儿斗胆请叔父为自己考虑,为王家考虑。” “自宣德十年起,叔父便小心护着万岁爷,但如今天子亲政,叔父已尽职,能否退后一步?” “王林!” 王振闻言,脸色数变,目光狠厉地看向王林,喝道:“何人引诱你这般?说!” “如今,没人能引诱侄儿!” 王林闻言,身子丝毫未动,眼神满是坚毅。 “这些年文官、勋贵们兴许不敢言,暗地却对司礼监和叔父存诸多非议。” “叔父,国朝百年来,以文官治国,以勋贵统军,如此大势,哪怕雄才大略如太宗皇帝,亦无法改变!” “而叔父,伴君如伴虎,您方才提起过,若有些许闪失,满朝文官与勋贵的反扑,将是何等血腥?” 第五章 蛮横的大爷 第5章 蛮横的大爷 “到那时,侄儿如何才能护住叔父?王家又将何存!” 王林这最后的话,如鼓点般打在王振的心中。 他稳了稳有些摇晃的身子,心中满是震惊。 既惊讶王林能这般大胆地将这些话说出口,更惊讶王林如此小小年纪,一年多前还只知玩乐不谙世事。 到今天便能看出文官和勋贵的根深蒂固,能道出王家权势的一丝隐忧,能想到维护自家亲人! 哪怕是已混迹锦衣卫多年的大侄儿王山,至今也没能悟透其中的道理! 这一年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振自信只要少年朱祁镇在位一天,王家便无任何忧虑。 但万岁已大婚,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太后看似不问政事,但其成功上位的手腕,也绝不容任何人小觑。 内阁与司礼监对柄机要,互相却并不融洽。内廷外廷暗流涌动,不时有人具本上奏,或暗地连结。 这些,都是难以迈过的坎!不过,能退吗? “难得小崽子能看透这些,还惦念着叔父。” 王振走向窗前,脸色也缓和下来。 “但叔父不能退,也退不了了!” “咱家看着万岁爷长大,万岁爷年幼即位,咱家在内护着不使小人靠近,在外护着让皇权重归万岁。” “天下文官,不过想使天子做个听话的泥人儿!勋贵之流只是墙头草而已!” “万岁崇敬太宗皇帝,欲威服四方,咱家就得替他扫平妄图挡驾之人!” 言语激动之下,王振似乎忘了房中的人是自家侄儿。 王林定定地看着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叔父,在脑海中反复琢磨着这番话。 历史原来如此奇妙,永宣两位帝王数度亲征草原,正统皇帝亦想延续如此盛举。 叔父对看着长大的朱祁镇感情至深,从言语中也能窥探一二。 但叔父与万岁久居深宫,却未能认识到当下大明军力已崩塌许久,国力已衰败许多,早不复当年之永乐年间之强盛。 更没能意识到,草草出征则必将带来失败的恶果。 如此说来,若无土木堡之变,也会有鸡鸣堡之变、榆林堡之变…… 胸口起伏好半晌,王振方恢复过来。 “所以!今日万岁爷下旨升你为锦衣卫实职千户,在外人眼中,你便已经随叔父进入这险恶朝局中。” “咱们叔侄从今日起,只能往前,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 王林嘴里轻轻重复着四个字,看着叔父王振眼中对自家侄儿的不舍,对护住年幼天子的倔强,心中却升出一股豪气。 之前只想着独自躲过六年后的危机,但既然今日已卷入退无可退的历史巨轮中,那便拨转巨轮的方向,闯出条路来! “叔父,侄儿清楚。” 王林的语气有几分郑重,也有几分洒脱。 “打去年起,侄儿便立志改过自新,以后必定会护住我王家!” 王振抚着下巴,点头道:“嗯。昔日小崽子总算长大了。” “不过也无需太担心,只要不出变故,往后数十载,叔父都会牢牢掌着司礼监。那些嚼舌头的士子清流,还应付得过来。” “况且回宫后,万岁爷还私下提起,念你实心为国,许你一次奏请恩赏的机会。” “侄儿谢万岁爷!” 听过王振所言,王林嘴里说着谢恩的话,心下却暗叹不已。 叔父与陛下仍旧如此乐观,若继续这般下去,哪需数十载,只余六载便落得凄凉下场,王家也因此灭族。 但现在自己获得锦衣卫千户高位,能提前从容布置,并逐渐改变叔父与大哥王山的激进做法,避免危机的发生,让王家能够安稳延存下去。 不过,接下来要从何做起呢? 王林不会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拖出,此刻千头万绪,正想得出神。 忽然,门外骤然响起喧闹声。 “我叔父呢!你等低贱之人为何不让我进去!” 是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狂妄,随之是王家管家太监尖细的回话。 “大老爷息怒,非是奴婢成心挡着。这会儿老祖爷和二爷正在书房说话,吩咐过不让人进去。” “王林?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只会逛青楼的货色,还敢回来?” 男子声音由远及近,管家太监的话似乎让他更加愤怒,他怒吼着:“滚开!我要见我叔父!” “砰!” 书房的门被人砸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闯将进来。 来人身材矮壮、满脸肉疙瘩,带着凶光瞪了眼王林,方向王振见礼。 “叔父,手下人探得些消息,侄儿特前来告与叔父知晓!” 瞧着屋中的矮个男子,王林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便宜大哥王山,竟跟一年前没什么两样,行事仍旧这般鲁莽霸道。 不过话说回来,怎的自己身形匀称,面容俊秀。而大哥王山便如个大肉球。 亲兄弟俩,差距真够大的。 “嗯!”王振轻轻用鼻音哼了声。 见自家叔父神色间有些不悦,王山嘴上的音调也收起几分,变得小心翼翼。 “侄儿派人秘密跟随东厂阮伯山多日,获知阮伯山与内阁私下有过书信来往,只可惜未能取得证物。” “那该如何处置?” 王振闭上双眼,神色毫无波澜,好似对此事一点也不吃惊。 “啥?”王山顿时怔住。 往日叔父听到这般消息,都会狠狠地夸奖自己与手下孩儿一番,然后再做后续的布置。 怎的今日反倒问起自己来了? 王山眨巴着铜陵大的双眼,半晌方道:“侄儿寻个机会,给这狗东西好生教训一番,可好?” “好个屁!”王振双目圆睁,脱口骂道:“往日如此教你做事的?” “扑通”一声,王山吓得跪倒在地,低头不敢言语。 他瞧见身旁一脸淡然的王林,自觉丢了脸面,心头更是无名火起。 王振也不理他,转头看向王林,问道:“小崽子,你来说!” “老二,说呀,快说呀!” 听叔父转而问起王林,王山便如吃了人参般起死回生,脸色瞬时恢复来时般的蛮横,嘴里吼叫着,暗地里得意不已。 自家兄弟头脑简单,只懂花银子享乐,哪会干这些伤脑筋的活儿? 再说了,每次与叔父详谈,亦是王林挨训斥最多。 料定王林无法应答,王山脸带戏谑,不耐烦地道:“去年便敢指责为兄,不是挺能的么?说呀?” 瞅着王林稳坐小凳纹丝不动,王振也不阻止王山,只带着些许期待看过来。 “既然叔父吩咐,侄儿自当从命。” 王林拍了拍衣角,好似未看到兄长王山一般,站直身子向王振施礼,便从容分析起来。 第六章 小小千户 第6章 小小千户 “阮伯山以低微的奉御官衔,掌东厂权柄多年,以侄儿之见,必有他自己的靠山,不宜妄动。” “阮伯山与内阁勾连,无外乎银子或官职!不过,他该是想将六品奉御的牌子换换,可惜这步棋,无异于与虎谋皮,定然不会有结果!” “嗯。”王振赞许地点点头,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欣赏:“说得不错!那又该如何应对?” 王林语气平静地说道:“只需佯作不知即可。” “这等有所图之人,必会露出破绽。咱们小心将把柄拿实,便可一举将他拿下,那时打发着去孝陵卫种菜,岂不手到擒来?” 来到大明前的王林,摸爬滚打多年,有些道理看得清楚明白,眼下略微琢磨,便知阮伯山所图。 东厂起于永乐年间,一直处在不断扩张中。 不过掌东厂多年的居然不是司礼监太监,而是小小的六品奉御,仍让王林吃惊不小。 面对这种权力与品级极不相称的现象,难怪阮伯山会狗急跳墙勾连外廷,让王山抓住蛛丝马迹。 听完王林的分析,王振忍不住点头。虽有着对王林今日校场发威的印象,此刻心下也赞叹不已。 这小崽子终于能替人分担了! “什么鸟办法!”王山愤愤地拍着身旁的砖地,向王振诉苦道:“让咱们当缩头乌龟!?叔父,王林所言灭咱自家威风,绝非可行。依我看……” 王振脸上薄怒渐起:“照着办!” “无需提醒,你兄弟仅凭些许消息,便推知阮伯山有靠山,还想出稳妥法子。” “你呢?入锦衣卫当职多年,可有长进?” 闻言,王山目光变得呆滞,扭头看向王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以前哥俩常常被叔父王振叫到跟前一道训斥,怎的年余未见,往日脑瓜简单的王林竟然能应答自如,还能得到叔父的赞许! 斗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王山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同为难兄难弟,怎的年余未见,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瞧着王山满脸的疑惑,王林淡淡一笑。 今日书房密谈,才知以后的路更难、更险。 不过,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 六月十七日上午,安定门外中军都督府校场。 场中千余年轻世袭武官,正两两一组,逐次参与袭职比试。 原本决定到场观看比试的万岁爷未能前来,负责比试的中军都督府、兵部及兵科诸官皆松了口气。 不用伺候人,王林这靠着校场比试借鸡生蛋的东家,轻轻揉着腿肚子,心下也轻松许多。 昨日到锦衣卫衙门开具手本,兵部领凭,礼部备照,内府尚宝司换过朝参牙牌。 最后折腾至太阳落山,弄得两只小腿直打颤,方完成升职千户官所需步骤。 不过尚宝司管事太监看似十分讨好,但总感觉哪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算了,还是看着自家买卖要紧。 王林甩了甩脑袋,站在自家看台前,指挥着几个机灵的流民与小厮王能一道,摆个小桌收银子。 “贤弟。这能捞银子么?”王林身后,一名身着绸缎长衫的青年,正瞧着小桌下的三只竹筐,疑惑地问道。 只是他看向竹筐的眼神,好像见着鱼儿的馋猫一般。 一只竹筐满满当当装着白花花的碎银子,另两竹筐盛着大半筐黄橙橙的铜板。 “差不多。” 王林拍了拍手,指着远处道:“也就千两银子的小买卖,可比不上英国公家各处田庄的收成。” 青年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田庄属我大伯,与我爹和我可没半点瓜葛。” 王林点点头:“倒也是,要不咱哥几个再做点大事?” 青年乃当代英国公张辅的侄儿,二房张輗的长子张斌,是王林在教坊司里结识的铁杆儿朋友。 “大事?”张斌依依不舍地扭过头:“啥?” 他本打算前往校场观看比试,不料瞧见年余未露面的王林,竟在此处做买卖! “借你家在通州的货栈一用,做点别的买卖!” “货栈?不成不成,我非被打死不可!” 官道上,一身纨绔公子哥打扮的青年骑马来到近前,听得张斌的言语,讥笑道:“这不是国公爷家的张大公子么,怎的会被人打死?再说了,何人胆敢跟神策卫指挥使过不去?” “你!”张斌扭头怒目看去。 张斌的老爹张輗与英国公张辅极为不对付,多年来仅授神策卫指挥使的职司。 马上青年这话,属实是当面揭短。 缓了数息,张斌方沉声道:“姓孙的,别不知好歹!” 这青年王林也认识,正是孙太后娘家会昌伯家的嫡孙——孙琏,也就是当今皇上的表亲。 “呵呵!本大爷不知好歹?爷今日是开了眼界!” 孙琏把玩着手中银锭,却脸带讥讽地看向王林。 “今日与族中诸兄弟观看比试,原本好雅兴,竟有大胆贱民追着讨要银子。” “也不打听打听,便敢当众扫我会昌伯家的脸面!” 王林眨巴着眼睛,瞧见孙琏身后脸带着鞭痕的流民汉子,须臾便明白过来。 感情这姓孙的不但不给银子,鞭打自家所雇流民,还过来蛮横撒气。 王林打小便是不惹事、不怕事的性子。 “伯爷家的脸面固然扫不得,不过本千户不明白,二两碎银子与会昌伯之脸面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孙大公子可否解惑!” 孙琏满面怒容,嘴里也是硬气。 “哼!区区二两银,我便不给,能耐我何?” “哈哈。”王林仰天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孙琏。 “本人不过小小千户,哪有狗胆跟孙公子过不去?” 他清楚会昌伯背靠孙太后,而若论与皇权的亲疏,王家必然比不过孙家。 今日之事就算闹上朝堂,也会不了了之。但是,朝堂收拾不了,王林肚里的法子倒多得是。 自以为王林开始服软,孙琏脸色稍缓。 王林却抬高语调:“若明日城中说书先生,皆讲一出‘伯爷家嫡孙无钱观礼’的好戏,必能传遍京师呐。” 孙琏略微思索,脸色霎时大变。 王林这招真够损,若明日果真如此,他这嫡长孙不要脸,他祖父会昌伯还要脸呢! 他不禁怒声道:“你敢?本公子手中拿的不是银子?真是颠倒黑白,欺人太甚!” 第七章 你疯了 第7章 你疯了 轻轻拍打着脚上黑靴,王林故作正经道:“孙大公子贵人多忘事,本千户现在锦衣卫东司房当职,又非说书先生,怎能欺你?” “哼!”孙琏这时才觉着王林的穿戴与往日不同。看到王林脚上擦得铮亮的黑靴,他瞳孔不禁微缩。 孙琏哪是忘记王林已升迁,是压根未听说,仍当王林是以前的草包纨绔。 可锦衣校尉的黑靴他还是识货的! 会昌伯家的权势不输王振,更不怕王振的侄儿。 但作为当朝最受宠的外戚,孙家侵占田亩、擅役兵卒工匠的事也没少干,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情也有。 若被校尉盯上,指使几个不要命的说书先生,捅出点震动朝野的事来,便不太妙了。 孙琏脸色数变,阴着脸好半晌,方道:“二两碎银子,我给!” 说到这儿,孙琏的俊脸变得些许扭曲。 他本想在王林面前撒气,谁料王林出口便是损招,还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卫东司房中人。 “既想讨银子,本公子这便给!” 孙琏说罢,径直将手中银锭抛来。 轻松接过银锭,王林摩挲着银锭上的花纹,微笑道:“不错,细丝银子,成色足的很!” “二十两银子,够了!” 满腹怒气发泄不得,孙琏便欲拨马离开。 他近日不走也没辙,不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不够!”王林刚刚还微笑着的脸突然拉下来。 “本千户该讨要的银子,你给了。可无故鞭打百姓,这笔账还没算呢!” “啥?”骑在马上的孙琏满脸错愕。 王林身旁的张斌同样惊讶不已:姓孙的服软了,这事不就过去了么?怎的王林还要为区区贱民与孙琏起冲突?这到底咋回事? 张斌站在一旁小声劝解:“贤弟。听为兄的,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下不为例便是。” 王林却不为所动,伸手将不知所措的流民汉子拉到身旁,冷声喝道:“身为勋贵子弟,肆意鞭打百姓,有何仁善之心?难道这账不该算?” 面对王林的无理取闹,孙琏亦恼羞成怒,胸中积压的怒气再也压不住。 “王林!本公子方才退让,可不是怕你!” “区区下贱流民,本公子便是再鞭打几次,又有何妨?便是日日鞭打,又有何妨?” 见东家与贵人因自己而起冲突,恐怕还会给东家带来大麻烦,流民汉子不禁颤抖着身子,痛哭起来。 “东家,今天都是咱的错,给东家惹麻烦,咱罪该万死。 “东家,千户爷,咱们回去,咱这点伤不算啥,是咱自个儿办事不力。” 斜眼看着王林,孙琏嘴角上翘,面带嘲弄:“嘿,他自家已认错,用得着你多管闲事!贱民就是贱民,便是打死天下无籍贱民,也是活该。” 王林却不看孙琏,定定地望着前方官道。 校场内的比试已经结束。 官道上,文武勋贵车马成群,往远处安定门行去。 孙琏的话简单直接,却代表着诸多文武勋贵对流民处置的真正看法。 长此以往,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又有何国力去面对日益壮大的蒙古铁骑。 他前日埋下的念头又如何能顺利实现。 收回目光,王林淡然地看向孙琏。 “我大明之夏税秋粮,皆出自百姓。你等富贵子弟之用度,皆出自百姓。百姓何其苦。” “会昌伯早年在河南为官之时,爱民护民,谁知你等子弟却如此败坏名声。” “不过,在尔等心中,这些皆不重要。今日孙公子所言,本千户将字字记录,以题本上奏朝廷!” “哈哈,可笑可笑!往日流连青楼的王二爷,何时学会执笔写题本咯?” 孙琏哈哈大笑,虽然刚才所言有所出格,但他却无惧。 王林所递题本事涉孙家,太后必会过问。 恐怕等不到题本经邸报明发天下,便会如废纸般扔进内府留中的奏疏堆里。 王林仿佛未看到孙琏的狂笑。 “题本之详情,明日亦会用揭帖公之于京师各处,务求使天下人知晓会昌伯嫡孙所言!” 孙琏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难以置信王林敢说出这种话来。 “王林!你疯了?这般破坏规矩,太后和万岁爷能容你?你就断定我孙家弄不死你?” “孙公子,只要能讨回公道,将孙公子的本来面目传示天下,我王林小命一条,便豁出去又怎的?” “你!”孙琏闻言语塞,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 他是未来的会昌伯,当下只需安安稳稳做个好嫡孙,便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刚刚王林用同样的路子,便让他不得不屈服。这会儿招数变得更狠,让孙琏不禁心中踌躇。 即便王林因此丢了性命,但他孙琏的名声铁定变得不堪,家中虎视眈眈的两位庶兄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与这等疯子赌上一辈子的身家,不是不值当,是太不值当了! 孙琏脸色数变,沉声问道:“王林,咱们就不能各退一步?” 手指身旁的流民汉子,王林缓缓说道:“只需赔礼而已,这事便揭过!” “向他?这下贱流民?” “正是!你不敢?” 王林不耐烦地道:“孙公子若再如口出狂言,咱们便不谈了!就此别过!” “别!别!不就赔礼么。我赔,我赔!” 孙琏恨恨地翻身下马,向呆愣在原地的流民汉子拱手作揖。 瞧着孙琏愤愤下马,一旁的张斌不禁大张着嘴,两眼发直。 “孙某今日多有得罪,还忘海涵!” 不等汉子有所反应,孙琏便转头看向王林,又瞟了眼近前的张斌。 “今日之事,若是在他处有耳闻,本公子跟你们没玩!” “孙公子请安心,我王林身为锦衣卫千户,向来谨记锦衣卫的规矩。” 闻言,孙琏往回走的身子突然晃了两晃,也不回头,便匆匆上马离去。 他今日乘怒而来,败兴而归,算是脸面彻底扫地。 …… “这二十两银子,老哥拿回去。将伤养好后,再来找我。” 汉子比王林还高出一个头,此刻却泣不成声,跪倒在地。 “东家,这可怎么成?今天给东家把差事办砸了,咱婆娘也不会让咱昧着良心拿银子。” “拿着!以后还得跟我王林做大事呢!” “东家!” 王林扶起汉子,默默将银锭塞进他怀里。 二十两的束腰细丝银锭,拿在手中只有半个巴掌大。 但对眼前的流民汉子来说,是何等重要。 京师普通力工不吃不喝,还需苦干三年有余,方能挣到二十两银子。 今日这汉子面对不给钱的纨绔子弟,仍然敢于追着去当众讨要。 这等实诚,难能可贵。二十两银子送出去,何其划算。 第八章 敲门声 第8章 敲门声 骑马回城的路上,张斌一直瞅着王林,觉得面前的王林十分奇怪。 不过见王林不说话,也不便多问。 瞧着张斌欲言又止的神色,王林只是笑笑。 虽然以前二人是同出同入的酒肉朋友,但当下,王林的想法与往日大不一样。 对有些事的看法更是截然不同,此时过多解释,只会惹出更多麻烦。 马蹄踏过安定门,二人就要分道扬镳,张斌终于忍不住道:“贤弟,你脚上的靴子,何时借为兄使使。” 王林继续打马往前,嘴里笑道:“整个京师也就十多人有资格穿戴这双靴,小弟倒是想借,可若被兵部和言官那群人抓住把柄,咱俩能落得好处?” 张斌这般问话,王林心里清楚,也就打开话头而已。二人皆知这锦衣卫制式长靴可借不得。 为何纨绔如孙琏,见到黑靴也会心中打鼓,便是因背后所象征的权势。 锦衣卫数万余人,下辖镇抚司、东西司两房、十三千户所,其内也就东司房近百行事校尉有侦缉之权。上查皇亲国戚,下查平头百姓,中间还盯着文武百官。 而足蹬黑靴者,乃行事校尉中有官身之人,自然更是稀少。 王林的拒绝中规中矩,张斌讪笑道:“那是,那是。” “不过,贤弟方才就真不怕孙琏小儿跟你翻脸?若是闹到满城风雨,哪怕太后和皇上饶过你,王公公肯饶你?” “我敢拿命跟他赌,他孙琏敢么?” “他孙琏平日里颇为霸道,今日却突然服软。确实让人觉得奇怪,按理说他有何不敢的?” 王林摇了摇头,两世的记忆,让他知道这等公子哥最是色厉内荏。 “我经历过生死,所以敢赌,孙琏乃锦衣玉食之辈,有何胆量?” 张斌摩挲着手中马鞭,好半晌方回味过来。 “如此说来,贤弟一开始便笃定这小子没那胆量,故而敢如此吓唬他!” 想明白了王林刚才为何那么有底气,张斌不禁兴奋地敲打着马鞭。 兴奋了小会儿,他忽然歪着脑袋疑惑地看过来。 “你何时经历过生死?王山怎从未跟我提起?” 王林抽打马臀,哈哈大笑着往前驰去:“哈哈,我说经历过,那便经历过!兴许别人不知呢。” 前一世面对持刀匪徒,生死之间,他只能以命相搏。 从那时,王林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有些时候,就要有勇气、有底气,如此才能有赢的机会! 看着意气风发的王林,张斌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个念头:眼前的王林面容如此熟悉,但胆略与能力竟让人感到极为陌生。这小子难道得过高人指点? 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张斌抓着耳朵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眼见快到二人分别的岔路口,张斌好似想到什么,突然上前拉住王林的缰绳。 “贤弟,当哥哥的有句心里话,正好跟你说说。” “哦?” 难得见张斌如此郑重,王林奇怪地问道:“张大哥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这一年多来你搬出王公公宅邸,也不跟哥几个一同寻欢作乐。今日偶遇,贤弟竟变得如此这般,让哥哥我佩服不已。” “不过,贤弟跟哥哥一样,皆是被满朝酸儒看不起的主,往后可别像老学究般只认死理,不然哥几个可看你不起!” 说到最后,张斌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王林好生纳闷。 在脑海中琢磨许久,王林方品出张斌话中所指,不禁觉得好笑。 张斌这等见着银子就走不动道的富贵子弟,见自己极为善待流民,竟也能说出这般扯皮的话。 虽不认同张斌所言,王林也能感受到张斌话中的好意。 毕竟自己背靠叔父,在文官眼中属于权阉党羽,多半恨之入骨。 张斌的老爹张輗,与其长兄、英国公张辅极不对付,常被文官唾骂。 而自己如此作为,在这帮子被文官嫌弃的纨绔子弟中,铁定是异类。 不过,异类又如何,王林眼下急迫地想要改变些东西,让大明的巨轮偏离前方的悬崖。 今日占着道理和大义,顺手敲打敲打孙琏,也未尝不可。 何况孙家还借着其他世袭武将的手,将爪牙伸向宣大一线的卫所军屯,自毁边军战力。 这更是王林当下极为厌恶的事! 正在王林沉思之际,耳边又响起张斌的呼唤声。 “贤弟,我先走一步,方才所说通州之买卖,可别忘了!” 嗨!还以为张斌转了性子呢,原来仍旧改不了爱银子的臭毛病! 王林心中暗笑,招呼小厮王能跟上来,一同打马朝西城兵马司附近的咸宜坊行去。 去岁年节,王林在咸宜坊寻了处四合院住着。 四合院不大,三进三间的小院子。 王林未能习惯处处有丫鬟仆人伺候的日子,从王宅搬出来时,只带了随身小厮王能与老家仆刘伯。 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女主人,王林吩咐刘老伯去附近酒饭铺子弄点酒菜,晚饭便草草对付过去。 屋外,巡街的打更人带着“邦邦”响的铜锣声渐渐远去。 屋中,烛火摇曳,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躺在炕上,王林回想起这三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翻来覆去也没能入睡。 有银子便能做许多事,不过王林现在缺的就银子。 计划中捞银子的第一步筹划半年有余,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头。当下只需雇佣少量人手,护住安定门外校场四周的场子便好。 下一步便是在京师左近设立票号,不过所需本钱太多,牵扯也广,还得有极为稳妥的人手才行,只能徐徐图之。 不过今日倒听流民力工说起,原本自己想招揽的总旗李贵,莫名逃回了原籍南直隶,羽林前卫正派人前往搜寻,殊为可惜。 至于锦衣卫东司房的职司,今日算是告假,明日得正式当职。 此处也是重要一环,只有逐步提高官位,配合着银子使用,才能为即将到来的危机逐步布局。 只是万岁爷竟调自己入东司房,还特许一次恩赏的机会,不知是何用意。 也不知自己多久能在卧虎藏龙的锦衣校尉中站稳脚跟,总之越快越好。 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着,王林耳边突然依稀传来若有若无的敲门声。 翻了个身子,王林心中诧异:怎的这声音如许老头往日前来时的敲门声? 忽而,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王林自嘲地笑了笑:兴许三日没见着许老头家的孙女,自己竟出现了幻听。 第九章 出了什么事 第9章 出了什么事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再次响起,惊动了住在前院的刘伯。 过了一会儿,前院传来“吱吱呀呀”的开门声。 王林猛地从炕上坐起来,疑惑地看向漆黑的窗外,也不知是何人深夜前来。 “二爷?” 东厢房门外,刘伯的声音传来。 “刘伯,出了什么事?” “门外有个自称李贵的求见,他还说与二爷认识,只要报上名号,二爷便知。” “李贵?” 王林紧锁着眉头,心中暗道:认识自己?那便是羽林前卫总旗李贵了。 不过其他人都说李贵逃回原籍,且羽林前卫已派人前去南直隶搜寻,怎的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 此事看来有些蹊跷。 不管如何,先见过人再说。 “刘伯,让他进来。” …… 披着便袍站在院中,王林抬头看天。 六月十七,本是明月高悬之夜。 此时的天空布满阴云,只几缕月光透过黑暗的云层洒下来。 来到正房,小厮王能被刘伯唤起,点燃烛火后便退了出去。 王林刚坐定,一名汉子便在刘伯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打眼看去,王林霎时愣住。 这人并非卫所军旗之衣着,只穿着寻常短衫,浑身沾满泥土。 看上去,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左脸颊还有两道渗血的淤青。 乍一看,不像是亲军卫的世袭总旗,倒像是逃难的囚犯。 见王林面带惊诧,汉子忍不住唤了声:“二公子!是小的啊,羽林前卫驻守校场的总旗李贵!” 王林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细观瞧,不禁大惊失色。 向刘伯使了个眼色,待房门关好,王林脱口问道:“李总旗?为何深夜前来,你难道不是逃去了南直隶?” “小的老实本分,又是世袭的总旗,哪会无故当逃军呐!” “可今日听人说,羽林前卫正遣人去南直隶勾军,这又是何缘由?” “二公子,小的真不是逃军!卫中若是派人去原籍,小的可就连累妻小了!” 说着,李贵哭丧着脸,跌坐在地:“前日有人来小的家中,不由分说便要小的跟他们走。小的今晚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逃出来?” 听李贵如此解释,王林更加疑惑了。 李贵只是小小总旗,只身一人在羽林前卫,又非富贵人家,有什么值得被人打劫的? 况且胆敢在京师左近打劫卫所武官的,也不可能是普通的小毛贼。 王林看向李贵,问道:“劫你的是什么人?他们有何图谋?” 听王林问话,李贵沉思半晌,倒面露迷惑起来。 “小的这两天仔细观瞧,也看不出这群劫匪是何来路。” “那可曾拷打过你,问过你什么事?” “这些劫匪只把小的浑身搜检了个遍,又给换了身衣服,还好吃好的招待着,其他也没问过什么。” 说到这儿,李贵突然挠了挠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脱口道:“他们把小的随身之物全搜走了。还有二公子给的那块象牙腰牌,小的也没能讨回来。” 李贵所说的象牙腰牌,乃王林一时兴起,使人照着以前的朝参牙牌仿制,用以作为信物。 这李贵心眼实诚,身子壮实,武艺也不错,王林本想着弄到身边使唤,便送了快腰牌与他。 没办法,谁让以前的王林只知花天酒地,身边酒肉朋友挺多,教坊司乐官也认识不少,却没个能用的人物。 白天时听说李贵成为逃军,王林心中还暗道可惜。 可今日睡到三更天,李贵竟自己寻上门来,还如此这般模样,让人吃惊不小。 王林在脑中思量许久,还是琢磨不出李贵别劫的缘由,只得再问道:“那你又如何逃出来的?” “不知怎的,今晚看守之人只留下了一个,其他五名劫匪皆不知去向。 “小的便寻了个上茅厕的时机,借着窗户逃出来的。” “那你脸上的伤,是被发现后厮打所致?” “倒也不是。” 李贵讪讪地道:“小的翻过窗户时,没留神摔下地来,故而变成了这般模样。” “小的本来是被人蒙眼带进城的,逃出来才知道是在西城兵马司左近。” “深更半夜的,小的也怕这些劫匪察觉,之前听二公子说过家住咸宜坊,小的就只好来二公子这儿躲藏。不过不会叨扰二公子太久,小的明日便回卫里去。” 听完李贵的话,王林不禁奇怪道:“竟这般古怪?” 王林站起身子,在房中来回踱步,怎么也想不出这群劫匪的目的。 这群劫匪即便拿走腰牌,不过以李贵所言推断,也绝非冲着自己这个王振小侄儿来的。 如此说来,这些劫匪便是以李贵为目标。 “李总旗,本公子知道你是实诚的好人,但你可曾与人结怨?” “不可能呀,小的打正统六年袭职来京,都是老实办事,未曾得罪过什么人。” “你再想想!校场历年皆有武官比试,人马混杂,你又守着校场,保不定得罪过哪位武官子弟?” “武官子弟,武官子弟……” 李贵耸拉着脑袋,不禁喃喃自语。 想了半响,李贵猛地抬头:“小的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月初时,曾有个名唤马文的小子,在校场外欲拦住中军都督府纪都督的车驾,想要状告隆庆卫、兵部和中军都督府诸官。” “小的见这马文年少无知,便好心将他收留几日!多半因为此事,小的被那些富贵人家盯上了。” 王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为何李贵便如此断定缘由,只得再问道:“仅仅收留无知少年,能犯得着劫你进京?” “犯得着呀。”李贵似乎有些痛心疾首:“二公子你是不知道,那马文本应世袭隆庆卫千户。” “结果被族中远房使了通天的手段,不仅祖上传下来的世袭千户之职被夺走,还弄得家破人亡,只余下这马文逃脱。” 王林惊得汗毛都竖起来:“竟有此等事?” 武官袭替,与各地卫所的正常运转息息相关。 当下大明王朝以卫所军为主,世袭武官为卫所骨干。总兵、参将等不世袭的武将,除勋贵外,也多由世袭武官充任。 就算锦衣卫,也因属二十六亲军卫之一,除选拔而来的校尉外,大批校尉武官仍源于世袭。 若武官袭替这等大事竟如此混乱,那可想而知,在所涉卫所中将引发何等的波澜。 况且夺人祖上传下来的官职,还让人破家灭门,是何等的残忍! 第十章 见得多了 第10章 见得多了 “我的二公子,您属锦衣卫,又非其他卫所。这等小事您是不知道的。” 李贵叹了口气,说道:“这等事常有,咱们经年守着校场,见得多了。不过弄出人命来的倒少见。” 听李贵如此一说,王林恨得牙关紧咬。 这等巧取豪夺竟然还很多! 不说其他卫所,单说此事所牵扯的隆庆卫,便驻守京师屏障居庸关,以及居庸关前的榆林驿。 而榆林驿正是在土木驿左近。 驻守土木驿附近的卫所如此腐朽,竟敢上下串联,夺职害命! 不管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还是为了借势在边地布局以备日后打算,王林都下定决心,这事是不得不管! 王林心中愤懑,又听李贵自顾自地说道:“难怪劫匪要小的日后出面作证!还承诺只要说得好,荣华富贵便少不了!” “这前后一对照,可不就是因为此事么。真是无妄之灾!” 感觉李贵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王林忍不住问:“有何前后前后对照之处?” “拦路告官,还告的兵部、都督府和卫所的老爷们,马文肯定会挨顿板子,逐回隆庆卫,岂不一无所获。” “所以,小的就指点让他下月朔望大朝会之日,敲登闻鼓。” “什么?”王林闻言,不禁语塞,心里哭笑不得。 这李贵,也太实诚了,登闻鼓也是个没依没靠的少年子能碰的? 朝廷初设登闻鼓,乃是为普通百姓得以进京诉冤,但现在大明已经立国近百年,登闻鼓制度早崩坏多时。 原应值守登闻鼓的文官与锦衣卫官校,常常借故不前往值守,甚至值登闻鼓,却不受理诉状。 况且事涉中军都督府与兵部,值守文官与锦衣卫官校极可能不受理诉状,并转而知会两大衙门。 不提马文的仇家是何人,便是这俩衙门,既提前获知消息,便非一张状纸能告倒的。 王林估摸着,马文最后的结局,铁定是被扣上所告不实的帽子,杖一百,遣回原籍。 可杖一百,指不定就得一命呜呼! 而按照李贵所说的,王林细细想来,这群劫匪定然是马文的仇家所雇,打算让李贵当堂做伪证,彻底让马文万劫不复。 此时既知马文的安排,便得立即寻到此人。日后再想办法寻获更多的人证物证,助其扫平冤屈。 况且借整治腐朽官吏之机,方能顺利插手边卫,为日后早做准备。 “李贵!” 王林定下决心,沉声吩咐道:“这几日你便此处安住,避避风头。” “你既逃脱,六名劫匪必不会善罢甘休。事情了结前,你便不能回羽林卫,以免被人再次劫走。” “明日你将马文相貌说与王能,本公子会吩咐他去长安右门,若马文出现在登闻鼓附近,便将他速速带回。” 李贵点了点头,又苦着脸道:“二公子,小的若不回去,可怜我家妻小,就得被奉命搜寻的官吏兵卒相扰,无端受苦!” 听李贵诉苦,王林顿住脚步。 是得想个法子。 李贵不能回到羽林卫,会被扣上擅离职守的罪名,且羽林卫会派兵卒往原籍搜寻。 搜寻脱逃武官,及勾军制度中的种种弊病,王林这一年多来,曾听校场外的武官军户说起过。 欲使李贵安心,看来得去羽林前卫衙门一趟。 “如此小事,不必忧虑。” 王林出言宽慰李贵。 “李总旗安安稳稳把心放下,这事包在本公子身上,不出两日,必有转机。” “真的?小的多谢二公子大恩!小的替马文谢过二公子大恩!” 说罢,李贵惊喜地直起身子,便欲磕头谢恩。 王林微笑着扶起李贵,再次宽慰道:“至于马文之事,本公子绝不会袖手旁观,李总旗且放宽心便是。” “二公子仁厚,小的感激不尽呐!” 李贵站起身子,哆嗦着谢过王林,眼睛有些泛红。 他与王林仅是认识而已,今日三更天突然登门造访,本就十分唐突。 换作其他富家公子,他多半会被连夜轰出门去。 而王林,作为内廷大珰王公公的亲侄儿,竟愿意深夜起身相见。 况且王林听完他的诉说,不仅愿收留他,还愿帮助素不相识的马文。 这是何等的急公好义! 哪怕日后给王林当牛做马,他也是心甘情愿呐! 唤来小厮王能,将李贵安顿下去,房中便只余王林一人。 方才出言宽慰李贵,王林的语气十分轻松,此时却不禁暗暗踌躇。 羽林前卫原管操指挥毛杰,前日在自己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丢了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帽子。 自己打上衙门去求人办事,羽林前卫中人想必不会待见自己,只得慢慢想法子。 眼下自己银子不多,更是几无可用之人,要想做点什么,实在艰难。 看来,明日东司房当职,还得尽快收拢几个忠心的下属。 …… 次日清晨,天仍旧阴云密布。 作为大明王朝最特殊的亲军卫,锦衣卫衙门与五军都督府、六部、通政司等同在大明门两侧。 东司房便位于锦衣卫衙门东南角。 独立的小院里,除正堂外,东西两厢还划出十二间值房。 王林作为正千户,依例分得一间值房,还划拨有三名校尉。 值房里间,王林的大哥,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正端坐主坐,与身旁的王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东司房所掌权柄极重,当下由正统元年起便掌卫事的指挥使徐恭直接提督。 但徐恭年近六旬,为人谦和,又不愿揽权,加之司礼监掌印王振的影响,锦衣卫内重要事务多由掌镇抚司的指挥佥事马顺掌控,王山从旁协助。 至于为何叔父不用王山执掌锦衣卫,甚至不用王山执掌镇抚司,而只能从旁协助马顺,王林倒是能看得通透。 王山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官阶虽高马顺半品,但自身能耐并不高,对刑名更是一窍不通,定然无法掌控锦衣卫中最核心的镇抚司。 况且孙太后与内阁二杨尚在,叔父也得在明面上做出妥协。 可惜,大哥王山前日在叔父家的书房碰了一鼻子灰,却仍旧自家人不知自家事。 这会儿在王林面前,又恢复了以前颐气指使的上官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