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漫游者》


 NO.0001：晚上好

    “为了让观众朋友们能够更进一步地了解有关于‘数字人格’的技术前景。我们节目组今夜请来了奥林匹斯集团的首席技术执行官、‘雅努斯’项目的总负责人——周曙光周教授来到了现场，让我们掌声有请周教授！”
    伴随着台下热忱的罐头掌声，一位满头灰白色头发的儒雅老者身着笔挺的西装，气宇轩昂的走上了台，他含笑向摄像头挥着手道：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
    ……
    “晚上好……”
    端坐在吧台前的江舟，在听到电视里那个老杂种的声音以后，面无表情的将杯中的烈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将其推给了酒保示意他再加一轮。
    打着黑色领结的年轻酒保一边接过杯子往里面倒酒，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问道：
    “听网上说，这人搞的那个‘雅努斯’工程，好像已经能把黑猩猩的意识上传进计算机里永生不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纯扯淡。”
    江舟说着拿回了被重新斟满的酒杯，先迫不及待地喝下了一大口，待到酒精的刺激感缓下去以后，才继续说道：
    “就算用现今算力最高的量子计算机代替现实模拟输入信号，‘数字人格’的模型也会在运行三天后发生不可逆的人格解离，失去与外界互动的能力。之后再运行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不可名状玩意了……别说永生，人格上传进计算机以后，维持三天都够呛。”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解释，倒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什么。
    “但能维持三天也说明意识上传的部分还是成功了对吧？汽车刚被发明的时候，连马都跑不过。这么看的话，在我们有生之年上传自己的‘数字人格’，获得真正永生还真不是梦想啊！”
    酒保显然没注意到对方语气里的情绪，他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杯子，一边盯着电视里的直播兴奋地说道。此刻，在“今日技术前沿”的节目里，“雅努斯”项目的总负责人周曙光教授正在向主持人阐述着类似的观念。
    “周曙光教授，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您的意思是，雅努斯系统其实无法支持数字人格的长久存在？”
    “这只是暂时的，就好像差分机没能让蒸汽时代的不列颠提前进入信息时代一样，这完全是受制于当时的技术基础。但实际上，如今的我们比查尔斯·巴贝奇要幸运很多——当前量子计算机的迭代速度已经远远突破了摩尔定律的上限，相信用不了多久……”
    雅努斯项目负责人周曙光的声音从电视里传了出来，江舟转头瞥了一眼那个意气风发的老杂种，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苦涩说道：
    “用不了多久……也是，按照当前进度下去，大概再过个二十年，硬件的算力就足够达到要求了吧。到那时候，人类还就真的能够在现实搭建真实的天堂了。”
    “还得要二十年的时间啊？”
    听到这个时间，酒保的表情明显变得失望了起来。
    “也不一定会那么久，目前‘拟似神经网络’的算法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优化好了能够大幅度降低对硬件的算力需求也说不定……前提是那帮废物能看得懂我留下的规划。”
    把酒杯放下，江舟如此说道。
    酒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了对方。
    “听先生的口气，您好像对‘雅努斯’工程很了解？”
    他困惑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江舟不禁情难自已的笑出了声。
    “对雅努斯工程很了解？哈哈哈哈哈……”
    苦涩与自嘲与笑声中浸透着自暴自弃的绝望。
    他从没想过，作为雅努斯工程的真正开发者，居然有一天会听到这个问题。
    于是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捂着脸笑得前俯后仰，看得一旁的酒保一时间担心这人是不是疯了。
    雅努斯项目，奥林匹斯集团旗下基于JZ网络模拟的人工神经系统效用战略（JZnetwork Artificial Neurologic Utility Strategy），简称J.A.N.U.S。
    以罗马神话中的门神雅努斯（Janus）为名，通过最前沿的高精度扫描，建立能够精确到每个神经元电位的大脑静态模型。如此，将人类的自我意识——或者愿意更浪漫一些的话，将人类的“灵魂”复制上传到数据卡里。而后再通过JZ网络模拟感官的刺激与身体的反馈，从而实现“人格数字化”的技术工程。
    毫无疑问，这项突破性的技术一旦得到普及，未来人类的社会形态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所有的道德与法律，伦理规范，社会形态，都将被通通重塑，甚至连“人类”本身都将会被重新定义。
    其意义不下于一百万年前人类的祖先学会怎么使用火。
    至于“雅努斯项目”的负责人……无论是谁，他将毋庸置疑的在人类的文明史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是公元2069年的圣诞节，一个为了纪念某位西方圣人诞生的节日。毫不夸张地说，自今以后，这个节日将会被赋予另外一个意义。而雅努斯项目负责人的知名度，将会超过那位拿撒勒圣人，成为全世界最知名的伟人。
    而大众认知中雅努斯项目的负责人，正是此刻在“今日技术前沿”节目上侃侃而谈的奥林匹斯科技公司首席技术执行官，周曙光。
    另一方面，身为“雅努斯”项目真正开发者的江舟，此刻却只能窝在一家偏僻的酒吧里喝着酒。
    想到这里，江舟脸咬着牙止住了笑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先生……您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
    看着再次被推过来的空酒杯，再结合对方刚刚那莫名其妙的大笑，酒保不免有些担心地说道。
    “没关系，就当敬人类的光明未来好了。”
    感受着缓缓涌上脸的热意，江舟勉强控制住自己表情如此说道。
    然后借着酒劲，他略微凑近了一些吧台，压低声音对酒保道：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熟悉雅努斯项目吗？告诉你，其实我才是整个雅努斯项目的真正负责人。”
    “你？”
    倒酒的动作停住了，酒保今晚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对方的年龄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模糊地带，身材消瘦脸色苍白，一副加班过度的病恹恹模样。至于他身上的穿着，即便是对于酒吧这种混杂着三教九流的地方来说，也算得上是不修边幅了。
    就这样一副因为加班过度，随时可能猝死的程序员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如今那个令全世界都为之疯狂的雅努斯项目扯上关系。
    这人醉得厉害……
    阅酒鬼无数的酒保立刻得出了结论——喝醉了以后声称自己来自半人马α星的人都有，自称雅努斯项目的负责人而已，倒也没那么离谱。
    但他还是忍不住指着电视里的周曙光问了一句：
    “假如你是负责人的话，那他呢？”
    对此，江舟嘲讽一笑道：
    “半路窜出来摘果子的老杂碎一个，唯一在行的本事就是办公室政治。”
    “怎么可能？这种规模的项目……”
    酒保忍住了嗤笑问道。
    “为什么不可能？合同上的几个文字陷阱，一个顶尖的律师团队，以及一些明目张胆的暗箱操作……然后，就像变魔术一样，一切研究成果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周教授’的成就，跟我再无瓜葛了。小朋友，这个世界还没有单纯到，只是凭天才与付出就能获得应有回报的程度。”
    江舟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讨论寄生虫。
    说话间，他不由回想起了双方摊牌的那天。
    在挖走了技术骨干、架空了自己权力以后、暂停了研究进度以后，那个老东西居高临下地“大度”表示，只要江舟愿意让步，他还是愿意将江舟这个名字列入到雅努斯项目的开发者名单里——甚至可以很慷慨的放到第三排的位置。
    对此，江舟将手中滚烫的咖啡泼到对方的脸上作为了自己的回答——听说对方事后做了克隆植皮手术才恢复如今电视上的人模狗样。
    江舟第一次知道，当人愤怒到极致的时候，只会感觉整个世界都如冻结了一般平静。那天的他说的唯一句话是：“他来，我走。”
    “都别拦他，让他走！你还真觉得自己很有才华了？我告诉你，项目离了谁都能够转，但你离开了公司的支持，连屁都不是！”
    那个老杂碎在惨叫结束以后，坐在地上近乎歇斯底里的朝他怒吼。那副叫嚣的表情，与现在电视里接受采访时的谦逊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之后，江舟尝试了一切的手段去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商业上的、法律上的、人脉方面的、甚至是找媒体曝光……但就结果而言，连一丁点浪花都没有翻出来。二十一世纪已经走过了大半，现如今超级企业的影响力早已不是世纪初那种小打小闹的程度了。
    江舟也曾有想过自己当时会不会太情绪化了点，但他相信再让他经历一百次那个场景，他也会做出这个选择。
    此路不通，原本他打算去找奥林匹斯集团的竞争对手从零开始，赶在对方之前完成“数字人格”的商业化进程，然而不久前医院的体检通知却是浇灭了他的这个念头……
    虽然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个醉鬼口中的故事，但酒保还是打趣道：
    “您的故事很有趣，但假如您真是雅努斯项目的真正负责人的话，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些问题啊？”
    接着，他也不等江舟答应便自顾自地问道：“假如未来我真把自己的人格复制上传了，那岂不是计算机跟现实里会同时存在两个我？不止……计算机里的那个人格数据是可以不断复制粘贴的，那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我呢？”
    江舟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即将其放在了吧台上开口道：
    “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每个上传到雅努斯程序里的数字人格都会生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密钥，同一时间只会允许一个数字人格存在。复制人格信息，从雅努斯程序的底层就是不被允许的事情。至于现实的你跟上传后的你，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说到这里，江舟想到了那张病危通知单，不由诡异地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这是一个不需要纠结的问题。”
    被对方那诡异的表情与语气给吓到了，酒保有些不安地问：
    “为什么？”
    “你以为……建立能精确到大脑里每个神经元电位的扫描，就像做CT一样无害吗？不，高精度扫描，就是以彻底破坏你生物脑为前提的进行。在扫描完成以后，你肉体的生命就开始按月计算的倒计时了。”
    “等等，先生……您在流鼻血。”
    酒保看着从对方鼻子里蜿蜒出来的血液，有些惊恐地说。
    对此，江舟熟练的掏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平淡地说道：
    “这没什么，只是急性辐射病的症状而已。大概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大脑里的东西就会变成一碗变质豆腐脑汤，但科学进步的道路上总会有些代价不是吗？”
    “您的意思是说……”
    尽管是当做在听故事，但酒保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活体实验的数据，你以为雅努斯项目是怎么进展得这么快的？”
    江舟自嘲一笑，又回看了一眼身后的电视节目。
    电视里的周曙光正在向主持人一再保证，雅努斯项目所有实验都绝对遵循了科学伦理委员会的规范。
    “是被强迫的吗？”
    “不，是自愿的。”
    江舟转回头平淡地说。
    雅努斯项目是他毕生的心血。
    是他一直在坚持这个并不被看好的研究方向，是他游说董事会继续为项目注资，是他攻破的关键技术难题。到最后，也是他自愿作为小白鼠走进了扫描仪，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亲自验证了理论的可行性。
    他这不是在寻死，而是自信于自己理论的可行性——即便他的肉体身死，他的灵魂还能留在储存卡里。
    但如今，周曙光为了夺取雅努斯工程总负责人的荣誉，在技术尚未成熟之前便急不可耐的向全世界公布了项目进度。
    这必然会引来各方势力的层层阻碍，虽然从长久来看，江舟坚信雅努斯项目一定会成功，毕竟没人能够拒绝永生带来的诱惑……但自己留下的数字人格存档，必然将会在未来的动荡时期里，在科学伦理委员会的压力下被彻底销毁。
    不仅仅是荣耀，就连永生的未来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既然这样，那他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吧。
    江舟如此想着，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了一个图标为双头神的程序。
    门神雅努斯，一张脸看向过去，一张脸看向未来。
    【请输入您的密钥：________________】
    一个十六位的随机密钥，用于激活自己那个仅能维持三天的数字人格。
    “那么，接下来就是雅努斯当前成果的演示环节了——在周教授带来的莱特四型量子计算机里，存放着一只十岁大黑猩猩的大脑扫描建模。之后教授会将其激活，大家将会在节目现场见证……”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向观众们解释接下来的互动环节，而周曙光跟他的几个助手正在动手将计算机接入到舞台的3D投影设备上。
    江舟看着手机密钥的输入界面，手指悬在加密键盘上。
    “所以说，您刚刚其实都是在开玩笑，对吧？”
    一旁的酒保再一次将那个空了的古典杯给倒满，脸上恢复了之前不相信的表情。这也不能怪他，如果他对每一个醉酒者的话都深信不疑，那他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经历最传奇的人。
    江舟没有回话，只是试图令承载着自己灵魂归宿的手指不再颤抖。
    见对方半晌不说话，只是紧绷着表情，酒保将倒满酒的杯子推了过去。
    “别愁眉苦脸了，再喝一杯吧。”
    大概是这句话打破了江舟纠结的平衡，他深吸一口气，拿过了酒杯一口气喝完。然后借着酒精的刺激，快速而准确地将密钥输入进去了，接着……
    确认激活。
    做完这一切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倒在了吧台上。
    “刚刚是在给谁发信息吗？”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江舟无力地说。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将自己那个只能维持三天记忆的数字人格激活上传到互联网里，在过去即便他昏了头也不敢这么做。
    没有模拟现实物理环境的基底构拟，没有精密模拟人体感官与反馈的Another（替身）程序，没有筛选过量信息的冗余情报滤网。就连江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数字人格，是否真的能如雅努斯项目一开始所计划的那般获得数据永生。
    还是如之前实验的那般，很快变成一团不可解读的混沌数据。
    但无论如何，这都足够他向全世界宣布，雅努斯的真正创造者是谁了——他的数字人格，此刻就被储存在了周曙光正打算启动的那台最先进的莱特四型量子计算机里！利用过去留下的后门，自己的数字人格将会在对方启动的瞬间完成覆盖，通过3D投影出现在舞台上。
    江舟先前已经把一份简要情报给同步过去了，到时候，自己的副本将会向全世界宣布谁才是雅努斯项目的真正负责人。
    “观众朋友们，接下来就是见证历史的时刻了——一个真正的‘幽灵’将会通过如今最先进的技术，于我们的舞台上出现！”
    电视里，伴随着主持人激昂的发言，舞台中央的周曙光自信地按动了启动按键。
    电视机前，江舟抬起头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舞台周围喷射起了“气溶胶幕布”，二十四台3D投影仪同时亮起。
    然而舞台的中央，什么都没有出现。
    台上，周曙光与主持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接着主持人赶紧打起来圆场。
    “不好意思，大概是设备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我们的工作人员会……”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3D投影仪突然动了。
    伴随着一阵尖锐怪异的电流声，一个全身由无数变化着的色块所构成的人形深渊，就这么突兀的投影在了整个舞台中央。
    “露西？”
    台上，周曙光看着那个人形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喃喃道。
    用于展示的那只黑猩猩，出于纪念意义被命名为了“露西”。
    但他很快便意识那绝对不是黑猩猩的数字人格投影……因为黑猩猩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数据吞吐量——那台莱特四型量子计算机的冷却系统已经开始过载冒烟了。
    那个由无数变化色块组成的人型扬起了自己的脸，优雅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肢体。
    它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招呼着自己助手手忙脚乱打算强行关闭量子计算机的周曙光，而是缓步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摄像机前。
    在尖锐的电流啸叫声中，那个色块人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并不只是3D投影上的那两个色块。
    它的目光穿透了摄像机的镜头化作了一组电讯号，几经转换以后又变为了一束光，在光缆中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奔腾。
    一个指令经过了数万个信息节点的中转，无数次的化作了缥缈的电磁波信号往返于卫星与基站之间——它在通过全球数以亿记的传感器终端搜寻着什么。
    历时了对于它而言无比漫长的零点几秒时间，那个色块人形的目光终于透过某家酒吧的电视屏幕，倒映在了江舟的瞳孔之中。
    找到了。
    接下来该打个招呼。
    “嘟嘟嘟嘟嘟……”
    江舟屏住呼吸看着电视里的那个色块人，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JANUS
    手机来电界面上，原本应该是挂断选项的红色按键，此刻变成了另一个绿色的接通按键。这好像在告诉他，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江舟一时间没敢接。
    “It's not until you fall that you fly……”
    于是，一旁酒保的手机铃声同样也响了。
    他偏过头，撇了一眼酒保手中的手机。
    来电人同样显示的是：JANUS
    紧接着，就好像交响乐开始演奏了一般，整个酒吧里所有人的手机铃声都同时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低头将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脸上露出了相类似的疑惑。在场的每一台手机上，全部都显示着同一个陌生的来电人——JANUS。
    所有人都在犹豫自己是该接还是该挂断，但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问题。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既挂不断也接不通，只能任由铃声不断地回响。
    此起彼伏的铃声中，江舟先前的醉意瞬间消退了大半。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酒精变成了冷汗不断往下淌。
    假如他在此刻跑出去的话，他将会发现不止这间酒吧，周边的门店，外面街道，街道外的广场……以这间酒吧为中心，雅努斯的来电正在如涟漪一般在这个城市扩散，并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对方十分耐心的等待着某个人接电话——无论要等多久，无论对方要去哪里。
    而此刻被铃声所包围的江舟有种感觉，如果他不接这通电话，那么这铃声将会永无止境的回响下去。
    他转头看了旁边的那个酒保一眼，此刻对方正在用惊骇的眼神在盯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你等会就知道了”？
    “奇点……”
    联想到了什么的江舟，喃喃着接通了电话。
    在他接通电话的那个瞬间，整个城市此起彼伏，喧嚣嘈杂的手机铃声同时安静了下来。
    寂静得好像乐队指挥在轻轻敲打乐谱架以后，手臂抬起来的那个屏息瞬间。
    “喂……”
    江舟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
    对于江舟而言，也不知道是只过了一秒，还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一个声音同时从电视与手机传到他的耳里。
    “晚上好……”
    那声音清澈而温和，听起来跟自己说话时的音色有几分相似。
    “我的创造者。”
    这是江舟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NO.0002：你的名字

    “嘿，你，你总算是醒了。”
    恍惚中，江舟听到有人正在对自己说话。
    说话的那人，好像比他更早地察觉到自己已经清醒的这一事实。
    江舟眨了眨眼，聚焦起了自己模糊的视线，一个双眼覆盖着奇怪金属瓶盖的魁梧男人端坐在自己对面，正一脸关心地“盯着”他。
    “我这是……”
    江舟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在酒吧接到“雅努斯”电话的那个瞬间，而周围突然的场景变换令他的脑子有些宕机。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瓶盖眼”继续说道：
    “对不住啊，小老弟。我们之前在‘忒修斯货运’的仓库躲避那些公司狗的追捕，万万没想到那里还有人。是我们连累你一起被当做是义军给抓起来了……我之后会帮你解释，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对于义军，那帮公司狗永远都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的。”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有些躲闪，表情满是尴尬与愧疚。
    公司狗？义军？这个瓶盖眼到底在说什么？
    自己之前不还在酒吧里吗？
    江舟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周围并不是他失去意识前的那间酒吧，而是一间狭长的、满是科技感的车厢。四壁覆盖漆黑的哑光涂料，令人联想到血管的电子线路蔓延在了四周，如呼吸般地发出明暗交替的血色光线。
    车厢两侧的座位上大概坐着四十多……不，应该说囚禁着大约四十多号人——绝大部分人都垂着脑袋昏睡。每个人的关节，都被卡扣状的黑色拘束器给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江舟这时才察觉，自己同样被拘束住了。
    而在车厢中间的过道上，几个外形像飞盘一样的漆黑飞行器漂浮在半空中，正在用淡蓝的光束逐个扫描着每个昏睡的囚犯。
    江舟注意到，那些飞行器既没有螺旋翼也没有喷气口，就这么违反重力规律地安静漂浮在半空中——就仿佛是牛顿的在天之灵正在谦卑的托举着它们。
    在他生活的2069年地球，绝对没有这么玄幻的技术。
    这是穿越了？
    在学生年代有阅读网络小说这个复古爱好的江舟心想，但随即又在心中摇了摇头。
    刚刚那个“瓶盖眼”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并且还提到了“忒修斯”这种有着明确历史渊源的词语。换句话说，自己肯定还在地球上……
    想到了另一种离谱的可能，江舟定了定神，转头看向那个“瓶盖眼”问道：
    “不好意思大兄弟，我现在脑子不太清醒，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哪年哪月哪日？”
    “我叫黑隼-136，这附近应该没谁跟我同基因序号，你管我叫136就好了。”
    说着明显不正常的名字，自称黑隼-136的魁梧男子宽厚地笑了笑，然后才回答道：
    “今天是3月5日。嗯，新历44年的3月5日。”
    新历是什么？
    脑海里闪过了这个疑问，但他却没有这么直接问出来——到一个新环境就立马暴露出自己对于常识的无知，绝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正当江舟思考应该怎样继续套话的时候，旁边另一个声音恰到好处地帮他解决了困惑。
    “我真是服了你……B6，说过多少次了，安置区底层的原生人习惯用公元纪年，喂！穴居人，今年是公元2169年，怎么样？现在脑子有没有清醒一些？”
    说话的是坐在黑隼-136左边的一个女人，她好像是整个车厢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人。
    那女人大概二十岁出头，头发的颜色十分张扬，看起来画一幅梵高《向日葵》所需要的颜料都能在她的头发上找到。
    她左边的脸颊上，有一只散发着微微荧光的冰蓝色蝴蝶，看上去有点像年轻人群体中流行的荧光刺青。但当江舟看到那蝴蝶像活物一样挥着翅膀，沿着对方的脸颊移动到脖子的皮肤上，然后钻进领口以下的皮肤消失以后，他能断定那绝对不是刺青那么单纯的东西了。
    但相对于能够在皮肤上移动的刺青，对方说的话更令他感到震惊。
    公元2169年，自己来到一百年以后了？！
    “怎么样？穴居人，脑子清醒一些了没？”
    那女人再次问道。
    “啊……嗯，清醒多了。”
    完全没有，此刻江舟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就好像是有人给他套上了铁皮桶，然后用球棒狠狠地来了一下。
    先冷静……
    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江舟心想。
    如果现在真是一百年以后，那无论是那些反重力的飞行器，还是能够在皮肤上移动的刺青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了——任何先进的技术初看都与魔法无异。
    但问题在于，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一百年以后的？
    不必多言……只有那个疑似是自己上传数字人格的“雅努斯”有这个嫌疑。
    回忆起那通神秘的电话，江舟感觉有些牙酸。
    不……暂且不论它是怎么做到的，“雅努斯”为什么要把自己给送到一百年以后？
    “喂，穴居人，你要是脑子清醒了的话，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蝴蝶纹身女人的话，再一次把江舟的意识给拉回了现实。
    “穴居人”好像是那对方对自己的称呼，而听那语气，这个词大概类似江舟那个时代对于某个肤色人种以“尼”字开头，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蔑称。
    还是先别管自己是怎么来到一百年以后了，搞清楚当前的处境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江舟转过视线看向那个女人：
    “什么好消息？”
    那女人有些玩味地看着江舟，然后用略带幸灾乐祸情绪的语气道：
    “因为你挑了一个好地方过夜，现在的你被‘普路托深潜公司’给当做反抗组织‘伊卡洛斯’义军给抓起来了。我们上礼拜刚炸了他们在诺德第七安置区的智控中心，并且还烧掉了他们区域经理的脑子。分配过来的新区域经理刚上任就放狠话说，一定要让我们这些‘恐怖分子’付出终生难忘的代价。”
    现状更新，自己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来到陌生时代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莫名其妙的背起了锅。
    “会是怎么样的代价？”
    内心里骂骂咧咧的江舟，表面不动声色地问道。
    “问得好，‘普路托深潜’作为近几年才加入‘奥林匹斯秩序’的超企，他们的行事风格相比于那些老前辈，会更加不在乎是否体面。据我所知，他们至今没有签署《生体权益保护法案》。换句话说，在法律上，因为破坏了公司财产，他们将会拥有对于我们的生体的绝对处置权力。
    “按照他们平时的行事风格，我们这一整车的人大概都会被摘去前额叶，然后按照他们的需要，被改造成各式各样的僵尸奴工，一直到工作到肉体消磨殆尽的，去弥补他们财产的损失。”
    那个蝴蝶纹身女人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拉人一起下水的快意。
    大概此刻的她只能通过确认“还有人比自己更惨”，才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奥林匹斯秩序？
    听到熟悉的名词，江舟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老东家，奥林匹斯集团——规划了“雅努斯”项目的全球人工智能巨头，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最早的一批超级企业。
    也不知道这个奥林匹斯秩序，跟自己过去的老东家有没有关系。
    “这算是什么好消息？”
    心情完全沉下来的江舟追问道。
    听到他的话，蝴蝶纹身女人脸上那绝望而浮夸的笑意更浓了：
    “这难道还不值得庆祝吗？作为一个穴居人，你原本应该浑浑噩噩地渡过毫无意义的一生，至死都想不通究竟是谁让你活得像阴沟老鼠才对……但如今，你却可以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义军的身份，无比光荣地为人类美好未来、为推翻超级企业联盟的伟大事业而牺牲。这可为你那无知而可悲的生活，带来了这个时代最稀缺的理想主义光辉啊，你得感恩才对。”
    没等江舟找到合适的话顶回去，一旁的黑隼-136开口了：
    “千夏樱，你就不能稍稍收敛一下自己的刻薄吗？这小兄弟完全就是被无辜卷进来的，是我们牵连了他。还有，能不能别再用‘穴居人’这种蔑称了？为原生人类争取应有的权力，也是‘伊卡洛斯’创建的理念之一，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么……”
    他的声音不似之前同江舟说话时的那般和煦。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刻薄？”
    名为千夏樱的女人不甘示弱，她扭过头瞪着136，像是克制不住自己激烈情绪一般地失控说道：
    “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刻薄……也许是因为我TM马上就要被切掉额叶，在脑子里塞进一堆婊子的记忆体，被改造成性偶供哪个变态当玩具了；也许因为我一直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的王八蛋，加入‘伊卡洛斯’只是想混口饭吃，不像你这种怀揣崇高信仰的圣徒一样，把这种下场看作是殉道，心满意足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她越说越激动，江舟感觉倘若不是被拘束住了，此刻她一定会踩在椅子上说话。
    “一直想象自己是弥赛亚，现在能完成自我牺牲的使命都爽翻了吧，B6？既然你死而无憾，那能不能稍微分点善心给我？把嘴给闭上几分钟，让我这种庸俗的凡人，在临死前给自己找一些不怎么伤天害理的乐子？”
    对此，黑隼-136摇了摇头，表情悲伤的回答道：
    “我从没觉得自己会死而无憾，夏樱。只要一息尚存，我就绝对不会接受这是自己的命运。不能见证到‘伊卡洛斯’达成事业就死去，我只会感到遗憾……”
    “你个没妈玩意懂个几把遗憾！”
    在一旁闭嘴看戏的江舟，这下是被千夏樱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发言给震慑到了。
    坦白来说，那个名叫千夏樱的女人虽然发型十分朋克，但她的长相还是属于偏可爱的那一类的。明澈而灵动的眼睛，稍稍带点婴儿肥的脸型，再配合那五颜六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动画中走进了现实一般。不但如此，尽管她之前的发言刻薄尖酸，但她的声音却是盖不住的软糯。
    而这么软糯的声音突然说出攻击性如此强烈的发言，让江舟一时间有些懵。
    而一旁的黑隼-136并没有太大反应，他平静地回答道：
    “纯种调整人是从生育箱里诞生的，的确没有生理上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懂什么是遗憾。”
    “哦？你是想解释，你妈跟你最后的归宿一样，都TM是个用来装你的盒子？所以像你这种把自拍当全家福的人才能看得开？那请你明白一点，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妈妈，有弟弟妹妹。我妹妹她上个月好不容易离开了底层安置区，读上了私立的中等教育中心。如今我可能要被改造成性偶了，我的家人该怎办？你告诉我，我的家人要怎么活下去？”
    千夏樱看着黑隼-136，声音说到最后有些哽咽，几滴眼泪伴也随着她的话语从脸上滚落。
    她想抬起手擦拭，但拘束装置却让她连手都抬不起来。
    136没说话。
    车厢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千夏樱突然低声道歉道：
    “对不起B6，我不是故意说你没妈的，我只是……”
    136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接着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和我都没错……说到底都是这个世道的错，但这世道又究竟是为什么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奥林匹斯秩序联合了所有超级企业，垄断了深渊暗网的接口？还是因为深渊暗网本身给人类所带来的赐福与诅咒？亦或者我们应怪罪那些开启新纪元的深渊漫游者，怪罪隔绝了旧网的筑墙人，怪罪将旧网扭曲成深渊暗网的超人工智能雅努斯……”
    听到“雅努斯”这个熟悉的名字，江舟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千夏樱带着很重的鼻音接过了话：
    “追根溯源的话，那都TM要怪那个把雅努斯给释放到互联网里的‘第一深潜者’……那死妈玩意叫什么来着？”
    “江舟。”
    黑隼-136回答，他接着补充道：
    “不过我觉得那是历史的必然吧……就算不是他，只要那时的人类没有意识到数字人格技术的危险性，那迟早也会有人把数字人格上传到互联网里的。结局不过是‘第一深潜者’换了个人而已。”
    “那也改变不了那狗东西该千刀万剐的事实，TM的，在大冲击结束以后该全人类公审的玩意居然在历史上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千夏樱恶狠狠地说。
    憎恨一个可能早就死在一百年前的古人，在黑隼-136看来是一种不会有人抱怨的情绪发泄方式，所以他也没多说什么了。
    他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被无辜卷进来的原生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和煦：
    “对了，小兄弟，都忘了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反正不叫江舟。
    满背都是冷汗的江舟心想。

 NO.0003：深渊暗网

    “这样啊？因为头部受到冲击，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吗？”
    黑隼-136点了点头，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江舟编出来的那番胡话。
    或许在对方的潜意识里，相较于间接害死一个需要承受与亲人朋友离别之痛的无辜者，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人，能减少一些他的罪恶感。
    但对于江舟而言，能这么混过去也算是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选择临时编造一个假名，第一，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对于身份信息的认证是什么形式，瞎编名字容易出问题。第二，对于假名，他不可能像对待自己的真名一样，有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这在细心的人眼里，很容易看出破绽来。
    因此，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假装自己完全的失忆了，并借此机会询问了一下这一百年来大致发生了什么。
    一百年前，因为“第一深潜者”江舟的“疏忽”，整个人类互联网被自称“雅努斯”的超人工智能所劫持，遭受了被后世称为“大冲击”的灾难——获得自由意志的雅努斯不断增殖自身，意图利用自己的网络权限摧毁掉自己的人类创造者，成为世界的新主人。
    危机关头，各国政府联合了起来，孤掷一注地采取了用人工智能击败人工智能的疯狂计划。他们制作出了数个同原理的超人工智能，释放到互联网中，与“雅努斯”战至网络讯号的边界，连服务器都烧灭了……
    最终，那些新晋的超人工智能，以数量优势将“雅努斯”的源代码给彻底销毁。而在网域战争尘埃落定以后，那些剩下的超人工智能，也被人类通过预先留下的后门，给一一卸磨杀驴了。
    人类重新夺回了自己原本的地位。
    但在“大冲击”结束之后，整个互联网已经被深深地污染了——经历过了“诸神之战”的网络遗迹中，充斥着无数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的恶意程序，同时也埋藏着无数足以颠覆当前人类科学认知的技术残片。
    那些失控的技术泛滥，在之后数十年又引发了数场不亚于“大冲击”的危机，这使得超级企业的力量强势崛起，国家政体逐渐消亡。
    最终，为了防止互联网里的人工智能遗泽被用来毁灭人类自身，也为了彻底垄断暗网技术打捞的业务，多家超级企业联合修建了名为“冥河”的防火墙。这项伟大的工程将人类互联网中未被污染的区域隔离了出来，成为了现如今的“万维网”，大约占旧网4％的规模。
    而剩下96％的危险区域，则被称为“深渊暗网”——里面既有着无数游荡的恶意程序，也存在着许多宝贵的超人工智能科技遗泽，无数的机遇与风险并存。时至今日，依旧有数不清想出人头地的疯子，会冒着生命危险越过冥河防火墙，潜入到深渊暗网之中，去尝试打捞那些超出当前人类认知的科技。
    直到44年前，围绕深渊暗网资源争夺的“第三次企业战争”结束，“奥林匹斯秩序”建立。全球十二家规模最大的超级企业，最终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祂们统共控制了九成以上的深渊暗网安全接入口，进而彻底掌握了深渊暗网的资源，以此确立了自己永恒的技术优势。
    ……
    “而普路托深潜公司是一家主营深渊暗网科技打捞业务的超企，几年前他们发现了一个全新的α级暗网接入口。凭借这个接口，这家公司加入了奥林匹斯秩序，成为了继‘巴克斯教团’以后，第二个在新纪元加入奥林匹斯秩序的超级企业。”
    飞速行进的列车安静得像是静止在原地一般，这一路上，黑隼-136都在耐心地向江舟科普着历史。
    很难用一种具体的情绪，来形容江舟听完这一切后的心情。
    一百年前……或者对于他感受来说，不到十分钟之前，自己那个冲动的决定，居然对整个世界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影响？
    如果说一只蝴蝶拍动翅膀，就能在大洋的另一岸引发一场风暴的话，那自己当时的行为，大概就是拿着鼓风机在对着海岸线猛吹了。
    即便诚如136所言，就算他没有将自己的数字人格上传到互联网里，只要人们没能发现“数字人格技术”的潜在危险性，也迟早会有其他人会这么做的。
    但这么想，并不能令他坦然接受这一切。
    以自己电子人格为蓝本攀升而成的超人工智能，将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并且那还是自己亲手上传的。在旁人看来，自己最起码也应该以死谢罪才是。
    当然，沉重归沉重，他倒也没有要“以死谢罪”的想法。
    一来，江舟对于自己数字人格捅出这么大篓子的事情本身，实在没办法产生一点实感；二来，他也不相信这一百年来的历史真相，就真如136说的那般简单——最起码自己穿越到了一百年以后的这个事情，着实存在着太多疑点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更朴素的原因。
    他不想死。
    只不过，眼下这个并不取决于他的想法。
    “136老哥，那我的事情，你能跟普路托深潜公司的人说清楚吗？就是我跟你们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恰好路过‘忒修斯仓库’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江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改造成所谓的“僵尸奴工”究竟是怎样玄幻的技术。但作为一名认知科学的研究学者，他可太清楚大脑前额叶被摘除会是什么结果了。
    变成一个两眼呆滞、嘴角流涎的痴呆都算是比较仁慈的下场。
    而对于江舟那发自内心的焦急询问，黑隼-136只得苦笑着安慰道：
    “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尝试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他说这话时，自己都带着犹豫。
    “然后你解释得越认真，对方就越不可能把他给放走，反而会觉得他是组织里的重要角色……你真当那些公司狗都是傻子吗？”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千夏樱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刻薄，反倒是有着一种认命了的无力。
    “就算那帮公司狗真相信了他只是无辜卷进来的路人，考虑到把他放回去要承受的成本与风险，还完全不如将错就错把他当作伊卡洛斯的义军一起给处理了呢。B6，在诺德安置区，一条穴居人的命可不值几个钱。”
    说完，她的将目光转向了江舟，冰蓝色的蝴蝶纹身又飞回到了她的脸颊上。
    “所以，认命吧倒霉蛋，下辈子注意点。”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在安静行驶的车厢毫无征兆地停下来了。
    到站了。

 NO.0004：死刑与死缓

    【卡戎七号已成功驳接，请乘客们不要在车厢内走动，正在平衡仓内外气压……】
    公式化的语音播报声响起，车厢前紧闭的大门“嗤”地一声缓缓打开了。
    【欢迎来到塔尔塔罗斯，我谨代表普路托深潜公司接待中心，祝您今天愉快】
    普路托，罗马神话中的冥神；塔尔塔罗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冥府。
    换句话说，他们大概被带到普路托深潜公司的总部了。
    江舟这么想着，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
    不止是他，整个车厢里大概四十多人，包括那些依旧在昏睡中的囚犯都全部整齐划一地起立，被控制着列队到了车厢的过道上。
    禁锢他们的那玩意不止是一个拘束器，还是一台能够控制他们行动的动力外骨骼。
    几秒钟后，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几个人逆着光推门走进了车厢。
    “就这些人吗？”
    为首的那人扫视了一周，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是一个身着漆黑长风衣的金发男人，他的表情透露着那种中层实权管理者所特有的傲慢。
    在他身后，一个留着干练短发的女副官看着手中的数据版回答道：
    “没错，叶主管。他们都是‘伊卡洛斯’组织的成员，按计划接下来会被送往医学部进行额叶预处理，然后……”
    “医学部，珀尔瑟·芬妮那里？”
    “是的。”
    被称呼为叶主管的男人“啧”了一声，然后挥手道：
    “选十个‘深度2’的调整人出来，送到三号深潜仓。”
    短发女子听到这个命令愣了一下，随即一脸为难地说道：
    “这样不太好吧，叶主管。就这么带走十个，还都是深度2的调整人……芬妮部长那边本来就缺技术奴工，我这里没办法交代的。“
    “我会跟上面写报告，芬妮那边不会敢有什么意见。”
    对方的语气不容商量。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短发女副官也只得认倒霉地点头。
    她按动手中的数据版，一台被江舟在心中命名为“牛顿之叹息”的飞行器，悬停到了她身前，投射出了一副淡蓝色的投影界面。
    “黑隼-136，调整深度，深度2；心智指数：0.95；所持改造权限：枭Ⅲ型战术护镜、鳄级皮下甲壳、狂飙2型肾上腺药泵、边缘增强系统、陶钢爪刃……”
    她看着扫描出来的资料读道。
    “这个可以，下一个。”
    叶主管点头，示意继续。
    “千夏樱，调整深度，深度2；心智指数：0.97；所持改造权限，幻惑4型自感知纳米喷墨、维生模块-冬。”
    “可以，下一个。”
    ……
    “他们这是在干嘛？”
    江舟偏过头看向136低声问道。
    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而一旁的千夏樱则是翻了个白眼小声道：
    “B6，你的脑袋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些吗，这你都没看出来？那个姓叶的高级公司狗，打算从我们里面挑一批人去帮他去挖矿。”
    “挖矿？”
    江舟好奇地问。
    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挖矿”一词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还经常会用来描述某种去中心化的区块链金融活动。
    你要说赌博也行，差别不是很大。
    “就是强迫到深渊暗网里当‘矿工’，帮公司打捞过去AI遗留下来的科技，普路托深潜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千夏樱解释道。
    “危险吗？”
    江舟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听说被公司抓去挖矿劳役的人，作为耗材平均活不过三个月。”
    江舟闻言点了点头。
    这么说确实有点像，只不过他们是矿卡。
    另外，江舟注意到说话时的情绪，明显好转了许多。
    死刑与死缓之间，无疑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不可能替公司狗做事。”
    黑隼-136闻言却是黑下了脸，他斩钉截铁地说。
    对此，千夏樱马上劝道：
    “你自己之前说的，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接受死亡是自己的命运。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
    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诱劝主教假意改信的信徒。
    “我说一息尚存的意思绝对不是……”
    136想要解释，但千夏樱却是压低了声音打断道：
    “再说，难道你连摸鱼都不会吗？”
    “摸鱼？”
    136有些困惑。
    “咱们可以假意合作，然后去当公司的蛀虫，从内部吃垮他们——浪费公司的资源也是一种反抗形式啊。再说，被改造成僵尸奴工不也是助纣为虐吗，去挖矿好歹咱们还有摸鱼的自由呢。”
    千夏樱一本正经地解释。
    这姑娘绝对是在忽悠老实人……
    一旁的江舟心想。
    他虽然来自一百年前，但他用脚趾想都清楚，对方既然敢让反抗公司的义军替自己做事，那就有的是方法令他们乖乖就范。
    哪怕是自己那个年代的企业，都有各式各样的“员工激励”机制来防止摸鱼，一百年后的那些资本家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不过看起来黑隼-136好像还真有点信了，他在犹豫几秒以后看向了江舟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这位原生人小兄弟应该怎么……”
    “那个姓叶的刚刚说了，他只要调整人。所以……”
    千夏樱说着也转头看向江舟，脸上露出了那种劫后余生者对将死之人所特有的歉意。
    江舟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诚如千夏樱所说，向公司的人解释自己并不是所谓“伊卡洛斯”反抗军的一员，只会起到反效果……退一万步说，即便真能说服他们，对方也不大可能把自己放走。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他这个三无人员跟那些义军一起处理掉多方便。
    但眼下，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救下自己吗？
    心急如焚，江舟飞速思考着能够令自己脱困的方法。
    哪怕跟136与千夏樱一样，把自己的死刑给改成死缓也好啊……
    一个可能闪过了脑海，江舟敏锐地抓住了它。
    冒险，但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他重新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几个普路托员工。
    “这个也可以，纳入进去吧……话说这第几个了？”
    那个被称呼为叶主管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九个了……不过叶主管，囚犯里已经没有深度2的调整人了。”
    短发女副官抬起头道。
    “就九个深度2以上的调整人？这种程度的武装势力，也能把诺德安置区那边搞得鸡飞狗跳？”
    叶主管摇了摇头，接着道：
    “那找个心智指数高点的‘深度1’调整人凑合一下。”
    “这样的话，那最好选……”
    “我！”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那个短发副官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说话的正是下定决心的江舟。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停顿了一秒，然后才继续说道：
    “相比于‘深度1’的调整人，你们最好选我。”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他甚至连“深度1”跟“调整人”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
    叶谦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
    因为手下那些废物不久前在诺德安置区的失败，现在的塔尔塔罗斯，好像什么人都可以来踩他一脚了。
    医学部珀尔瑟·芬妮那个贱人能堂而皇之的给自己使绊子；自己手下的副官敢公开质疑自己的决定。
    现在甚至就连一个被俘虏的低贱穴居人，都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了。
    “你？”
    上下打量着那个身上没有一丁点调整痕迹的穴居人，叶谦突然产生了一些玩弄耗子般的恶趣味。
    “说说为什么？”
    他不急不缓地问道。
    而没等那个穴居人开口，自己身边的副官就便急匆匆解释道：
    “叶主管，扫描显示，诺德安置区的出生登记里，并没找到这个人的资料。他大概率只是一个安置区底层的黑户而已。他是个原生人，甚至连脑机接口都没有，这人没可能……”
    “请闭嘴。”
    叶谦带着温和的微笑看向了后者，轻声道：“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打断我说话了。”
    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了。
    短发副官分明从自己上司眼里看出了这层意思。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纸白，甚至就连“明白”或者“抱歉”这种话都不敢多说，她直接低下头退到了一旁。
    叶谦招了招手，拘束着那个穴居人的动力外骨骼控制着对方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说说为什么？”
    他看着那个穴居人，带着笑意又问了一遍。
    而那人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抛出了一个略显荒诞的回答。
    “因为我就快死了。”

 NO.0005：曼陀罗

    不需要被送去进行额叶预处理，也不需要被送去当“深渊暗网”的矿工，江舟他原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早在一百年前，他就已经被判决了死缓。
    为了验证“雅努斯”程序的可行性，江舟自愿接受了高精度扫描仪的扫描，而这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创伤。只是先前他还以为，自己的辐射病应该就跟之前在酒吧的那场大醉一样，被那个送自己来到一百年后的神秘存在给顺手抚平了。
    但待他从穿越的震惊里缓过神来之后，那种熟悉的头晕与恶心感又重新涌上来了——这些症状说明，自己的脑细胞依旧会在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逐渐凋亡，最终变成一碗变质的豆腐脑汤。
    这本应该是一个坏消息。
    但眼下却变成了他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
    被称呼为“叶主管”的金发男人，在听完江舟的话以后，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哦？”
    “我之前遭受到过高剂量辐射，最多还能还活一个月的时间。”
    江舟尽可能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冷静。
    “所以呢？”
    对方的回答好像不是很意外，甚至都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会遭受辐射，仿佛在他们这个时代，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现在把我改造成一个无意识奴工是一种极为浪费的行为。”
    江舟回答道。
    虽然他不清楚改造成无意识奴工需要用到怎样的技术，但从还需要切除前额叶作为预处理来看，最起码僵尸奴工还是需要大脑才能够正常运作的。
    保质期只有一个月的奴工？过去北美的庄园主都不会做这种买卖。
    对方没有回话，于是他继续道：
    “换而言之，把我送去‘深渊暗网’挖矿将会是一个更划算的选择。这样能更多的发挥我这条命的效益，至少不会造成太多的浪费。”
    根据千夏樱所说，被公司强制拉过去挖矿劳役的人平均活不过三个月。换句话说，即便自己还能活一个月，能产生的效益也要比当僵尸奴工高多了。
    而从先前136与千夏樱的只言片语里，他能够大概感受到，这一百年以后的企业相较于自己那个时代，虽然有一层更高科技的外衣，但本质还是一样、甚至是青出于蓝的贪婪。对于这种功利主义者，指望他们有良心是没意义的，只有跟他们分析切实的利益得失才有用。
    叶谦没有继续问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副官。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连点了几下手中的数据版。
    悬停在她身前的“牛顿之叹息”飞行器立刻动了起来，飘到了江舟的身前。接着，一道淡蓝色的光束来回扫过他的身体。
    “没说谎，他身上多处器官、尤其是大脑内部修复酶含量异常，符合急性辐射病症状。不加以治疗的话，他最多还有三十八天的时间。”
    副官从数据板上抬起头道。
    叶谦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江舟：
    “那么，最多在三十八天以后，你还是会死。”
    并不是用疑问的口吻，他更像是在给对方下达什么通知。
    “那也好过现在就切掉前额叶，立刻被改造成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
    江舟立刻回答。
    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对方像是被逗乐了一样，脸上那虚伪僵硬的笑容一点点变得生动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有点意思啊。”
    也不知道这番话触动叶谦的哪根神经，他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副官大笑着说道：
    “这有点意思啊，一个没有半点改造的穴居人，居然会主动要求下潜深渊暗网？你查查，这真的是一个来自安置区底层的低科技族人吗？莫不是伊卡洛斯里的什么重要人物吧？”
    而对于这个问题，副官摇了摇头：
    “在诺德安置区政府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人的任何个人信息。他甚至连脑机接口都没有安装……百分之百是安置区底层的低科技族人。”
    她这么说，其实也是在委婉地表示对方并不适合。
    只不过叶谦好像并不在乎这点小问题，毕竟相较于改造成技术奴工的投入，安装在这个时代已然是标配的脑机接口，几乎是没什么成本的事情。
    他盯着江舟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已经忘了，兴许我没有名字。”
    江舟绷住自己的表情回答。
    “这样啊，我记得你跟那些伊卡洛斯的成员，是一起在‘忒修斯货运’的仓库被抓的对吧？那么在剩下的日子，在塔尔塔罗斯里，你就叫做忒修斯好了。”
    莫名其妙的，对方给自己取了一个代号，然后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副官说：
    “带这个穴居人去安装脑机接口，完成JZ网络协议的认证，然后带他一起去三号深潜仓。”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恶趣味的微笑：
    “表光区，深度2。”
    说完，他走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
    “一个低科技族主动申请下深渊暗网，很不错，忒修斯。我很欣赏，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一旁的短发副官，听到上司将这个穴居人称呼为“忒修斯”以后，眼皮不由一跳。但在这个话题上，她最终还没敢多说什么，而是小心地问道：
    “那么叶主管，你选中的就是包括‘忒修斯’在内的这十个人吗？”
    “这个是我帮芬妮挑出来的残次品，之后她还得谢谢我……所以这只能算附赠的，你把之前那个打算挑出来的那个也算上，凑十一个。”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JZ网络协议……
    江舟又听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名词。
    都不止是熟悉了，那个东西就是自己带团队开发出来的！
    那是在雅努斯项目的开发过程中，他为了“灵魂”的独一性而专门设计的网络协议。协议确保了每个人在将自己的“数字人格”上传以后，永远都不会被恶意复制，保证了每个灵魂都独一无二的伦理底线。
    所以，带他去认证？那他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认证过了啊……
    …………
    大约十二个小时以后，江舟被拘束他的动力外骨骼控制着，跟随在了那个短发副官的身后。
    一路上，他都很想摸摸自己的脑袋后面的枕骨位置。
    那里刚刚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大到足够自己把食指伸进去。
    但他做不到，因为那副动力外骨骼依旧在拘束着他。
    脑机接口……
    经历了先前发生的事情，江舟有些说不出话来。
    安装脑机接口的手术不过用了十分钟——手术机械臂的效率快到令人瞠目结舌，他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剩下的十多个小时，则都是他趴在床，上等待着某种注射脑子里的小玩意，在自己的颅腔内部如病毒般地不断蔓延扩散，最终形成一张遍布整个大脑的纳米网格。无数可怕的幻觉与幻听在这期间出现，在似梦非梦之间，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江舟猜测，这张人造神经网格之后会与整个大脑一起协作，用于欺骗感官，令自己得以在虚拟的世界里遨游。
    这是当年沉浸式虚拟现实技术的一个研究方向，不过因为基础技术落后而没办法实现。
    看起来，这项技术如今都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基础设施了。江舟注意到自己一路上见到所有人，后脑勺的位置都有这么一个接口。
    “你之前不应该要求去深潜仓的。”
    半路上，那个短发女副官突然没头没尾的这么说了一句。
    “为什么？”
    江舟反问。
    此刻他们俩正走在布局有点像地下通道的地方，一路上都是漆黑的色调，先前车厢里那种如血管一般电子线路同样蔓延在了周围，如同呼吸一般地收缩舒张着。
    那个副官转过头看了江舟一眼，抿了抿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直到他们俩来到了一道往外散发着微微寒意的大门前时，她才开口道：
    “原本你只不过是一死。”
    “我以为这已经够糟糕了。”
    江舟回答。
    对方摇了摇头：
    “这里是塔尔塔罗斯……死亡从来不是终点。”
    言毕，那扇带着寒意的大门开了。
    考虑到对方先前说的话，江舟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在门后看到一堆被泡在培养箱里的大脑。
    但里面不过是整齐摆放好的漆黑立方体阵列。
    每个立方体大概是两个双开门冰箱大小，在外型上毫无特色。无数管线从上面延伸出来，最终汇总到了一根逸散着寒气的管道中——房间里大多的寒气，都是从那根管道上来的。
    这里大概便是叶主管先前所说的“三号深潜仓”了
    那个副官走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色立方体前按动了什么，那立方体缓缓打开，里面是足够一人坐上去的座位。座舱的内壁是如同蜂巢一般几何结构，里面到处都是接口。
    “深潜子仓，里面有能维持你生命体征一切需求的东西……”
    说着她顿了顿，然后才说出了大概在标准流程里的台词：
    “从现在起，这个深潜子仓将代替那身动力外骨骼，成为你新的监狱。”
    江舟怀疑这句话同样是一个语音指令，因为自己身上的拘束装置在对方说完这句话以后自动解开了。
    “脱光衣服坐进去，然后设置你的曼陀罗。”
    她指着那个座舱说道。
    “我的什么？”
    江舟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关节问道。
    “你的曼陀罗，第三代JZ网络验证系统。视觉皮层信号感知开关，通过‘观想’一个实在的图形，用以激活你的脑机接口。总而言之，你按照提示的指示去做就好了，五岁的小孩都能做到。”
    她耐心地解释。
    无论如何，江舟没有拒绝的资本。在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关节以后，他坦然地脱下了衣服，躺进了座舱里。
    舱门闭合，某种无味气体吹拂过他的面庞，令他瞬间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感知，视野也从一片无边的黑暗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空白。这场景就好像过去听说过的，许多人对于自己将死之时的描述一般……
    接着，随着“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插入了自己枕骨的那个接口上，就仿佛通了电一般，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变得无比的清明。
    一个毫无特征的声音回响在了江舟的耳边。一段黑色的楷体字也随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内容如下：
    【检测到未收录接口特征码的用户，如是初次访问，请设置您的曼陀罗；如是更换接口，请先激活已有的曼陀罗】
    失去了对于脖子以下身体感知的江舟，通过眼动追踪操作系统点选了【初次访问】的选项。
    【请想象一个与您密切相关、永不遗忘、易于想象、独一无二的图形，作为自己的曼陀罗。】
    根据这个提示，再结合之前那个短发女人的意思，江舟恍然大悟。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们上网的验证密码，都是在自己的脑海里“观想”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图形？
    那这确实没法盗号了。即便将自己的曼陀罗告诉了其他人，不同的人在想象同一个图形的时候，总会有细节上微妙差异。尤其是将自己的曼陀罗给设置成记忆中的某个东西的话，旁人几乎不可能激发同样的想象。
    江舟如此想到，随即他开始思考自己应该选择怎样的图形，作为自己的“曼陀罗”。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百年前自己在那间酒吧里输入密钥激活“数字人格”的场景，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要不要试一下……
    江舟尝试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唾液。
    假如这套验证系统，真的是迭代自自己之前创造的JZ网络协议，并且能够向下兼容的话，那么只要自己输入那串十六位密钥，便能够激活他过去的数字人格账号。
    换句话说，自己说不定能够激活“雅努斯”的账号……如果祂还存在的话。
    但自己该不该冒这个险呢？
    此刻他正在一家超级企业的总部，万一在这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会发生什么他都不敢想……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管他的……就算没有什么反应，自己用那个十六位密钥作为曼陀罗也没什么毛病。
    江舟没有犹豫太久，毕竟都只剩下三十多天的时间可活了，尝试一下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再说，假如真是“雅努斯”把自己送到的一百年以后的话，那对方就不可能不留下一些线索给自己。
    想通了这点，江舟将那个十六位密钥以标准字体缓慢地勾勒在自己想象里。
    等到他将最后一个符号勾勒完成的瞬间，变化发生了。
    眼前的虚无的空白轰然被粉碎成了无数色块。伴随着电流的啸叫声，那些色块转眼之间便化作了旋转的涡流，最终聚拢成了一个不断变幻着的色块人形。
    江舟认识这个东西。
    那个曾与他隔着电视机对视的人形深渊。
    那个曾称呼自己为“创造者”的声音。
    那个曾经自称是雅努斯（Janus）的存在！

 NO.0006：另一段人生

    周围是一片虚无的空白，就好似无限这一概念的具象。
    而那个由无数变幻色块拼凑起来的人形，就这么浮现在了这片虚无之中，宛若高居于无限之上的神祇。
    光是看着它，江舟都感觉自己此刻并不存在的汗毛立了起来。
    “呃……你好？”
    他压抑着内心深处的不安，试探着打了个招呼。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你究竟是什么？”
    江舟继续问道。
    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好像对方听不到他说话一般。
    莫不是这家伙目前在初始化中，还需要载入时间？
    看着这个身上无数色块在不断变化着的抽象人形，江舟疑惑地想。
    犹豫了片刻，他通过眼动追踪系统，调出了收纳在自己视野左上角的菜单界面。
    在点选了“生成替身”以后，一具稍显削瘦的肉体飞快地于虚空中勾勒了出来，承载起了江舟的意识。
    Another（替身）程序，简称A程序——通过扫描使用者现实中的身体，在虚拟的赛博空间中制造出能够活动的肉身。当初在“雅努斯项目”的开发阶段，这是为了让上传的数字人格，能够与外界进行交流互动而搭建出来的操作界面。
    而现如今，这项技术好像被用作成了计算机与大脑之间的交互。
    江舟低头看向了正在被勾勒出了的手，相较于当初那个粗糙的开发版本，现如今替身建模的真实度与流畅度，要强了至少十倍不止。
    不过这也是在江舟的意料之中——要是一百年过去以后还做不到这个水平，他真的要怀疑人类文明的科技是不是被什么外星文明给锁死了。
    尝试着抓握了一下，江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延迟或者阻塞，就好像是自己原装的手一般。
    点了点头，他控制着这个替身，走到了那个色块人的面前，朝对方的脸缓缓伸出了手。
    兴许用替身触碰一下会有反应。
    他心想。
    也是在这个时候，对方有了动静。
    就好像有人抽掉了几帧画面，“雅努斯”的动作突兀地发生了变化——它微微弯下了腰，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大腿，构成它的无数细碎色块飞速地震颤了起来。
    “我——嘶嘶——滋滋——我……不会……”
    “雅努斯”发出了如同被严重干扰一般的断断续续声音。
    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江舟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小心地问道：
    “你不会什么？”
    “会……嘶嘶——滋——死在——滋——这……”
    越来越剧烈的电流啸叫声一阵又一阵的传出，一直到那刺耳的声音达到令人无法忍受的顶峰之时，就如同收音机终于调整好了信号一样，构成“雅努斯”的色块突兀地停下了震颤。
    所有的色块如七巧板般互相拼合，然后就好像被无形大手轻抚过一般变得浑然一体。在几次呼吸的时间里，那个“雅努斯”飞速地变化成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模样——长得很是帅气，并且看起来十分眼熟，但江舟发誓自己不认识他。
    “你……”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江舟话，那个人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
    这一次，它用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
    “我不会死在这里。”
    言毕，它的双手如闪电一般，猛地抓向了江舟的胳膊。
    …………
    “我不会死在这里。”
    “滋——嘭！”
    枪声响起，对方应声倒地。
    老蛇看着那个仰面倒下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没想杀人。
    进屋以后，他先是朝对方的大腿开了一枪，断绝了那人逃跑的尝试。随后，他才把枪指向了对方的脑袋，慢慢说明自己的来意。
    一般情况，委托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大家干这行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在有活路的情况下，没必要玩命。
    但这一次老蛇失手了——对方根本没有被他给吓到，反倒忍着大腿上的剧痛，言辞激烈的问候了他的全体女性家属。
    而在老蛇开始以死亡作为威胁以后，对方更是高呼着“我不会死在这里”，直接冲了上来，试图夺走他手里的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淡蓝色的脉冲光束击中了那家伙的脑袋，让对方仰面倒在了地上。
    已经死了。
    老蛇心想。
    即便他还没有过去确认对方的生命体征，但脑袋这么结结实实的挨上一枪，除非是专门强化过的调整人，否则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伊卡洛斯的人都这么虎的吗……”
    看着那家伙的尸体，老蛇狠狠抽了一口尼古丁雾化器。
    他发誓自己没想杀人——干街头佣兵都快五年了，他极少接湿活。这五年里，死在他手上的人甚至不到两手之数。
    这次他接到的委托，不过是让这小子交出一枚记忆体而已。又不会要对方的命，他想不明白这家伙反应那么激烈干什么。
    还是说“伊卡洛斯解放战线”的人都这样，既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命。一个个都跟狂热的宗教信徒，或者忠实的虚拟偶像粉丝一样……
    再猛抽了两口雾化器，老蛇走到了那具尸体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摸向了对方颈部的记忆体插槽。
    要是自己有儿子的话，也该有他这么大了吧？
    老蛇突然没由来的想到。
    被这个年轻小伙子死不瞑目的双眼给死死地盯着，他突然觉得有些犯忌讳，于是用空出的手帮对方把眼皮给盖了下来：
    “小家伙，这是你自己冲过来夺枪的。不怨我，变鬼了也别来找我……”
    他对着这个死人低声说道。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那个死人的眼皮又挣扎着打开了。
    理应死去的人，在老蛇惊骇的目光中歪过头看向了他。
    “卧槽！”
    “卧槽！”
    然后，两人同时发出了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惊呼声。
    …………
    “雅努斯”伸出的手如鬼魅一般穿透了江舟的临时替身。而在两者接触的瞬间，江舟感觉海量的信息被硬塞进了自己脑子里，这令他陷入到了一场清醒而荒诞的梦境之中。
    在那个瞬间，他仿佛渡过了一段残破而遗憾的人生。
    我的名字叫做……廖漆。
    我出生于暗无天日的诺德安置区底层，十二岁之前，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天空。
    我的父亲曾是诺德污水处理厂的工人，而母亲则是靠倒卖拟感电影为生。
    当我还小的时候，因为安置区政府破产重组，诺德污水处理厂被承包给了企业。我父亲因为义体改造程度过低而遭到辞退，又因为偿还不起“义体贷”而失去了用于劳作的义手。
    虽然他的原生手臂还保存在了“生体银行”，但重新驳接的手术费，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被逼无奈，父亲找到了一个无照兽医帮忙驳接原生手臂，他最终也因为那个庸医而死于手术感染。
    在父亲死去几年后，我的母亲也疯了。
    如今的她终日沉浸于拟感电影之中，幻想着自己是电影里那位光彩照人、但命途多舛的千金小姐。
    现在的她已经不认得我是谁，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淡忘了。
    坦率的说，我母亲会疯，大半原因在我。在父亲死后，她夜以继日的工作，用她那微薄的收入，供我去普路托深潜公司开办的人才孵化中心上学——她希望我能从中脱颖而出，希望我能被公司慧眼相中为实习生，在未来成为一名体面的正式公司员工，成为大家口中的大人物。
    老天作证我尽力了，但或许是自己天生在学习上没有天赋，又或许是我挑灯夜读一个星期所记下的东西，还不如别人插上高级记忆体睡一觉记下来的多。总之，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而我的母亲，却是一次又一次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让我继续努力。
    没有关系的，争取下次上岸就好了。
    每一次失败，她都会挤出笑脸这么安慰我，亦或者是在安慰自己。
    只要你上岸了，我们的生活便会变得美好起来。
    我很早就意识到母亲其实是在做无用功，但当我发现这触及不到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时，一切都太晚了——在我告诉她，自己永远都不再会去人才孵化中心，我恨那个地方以后，她疯了。
    再往后的日子，为了养活自己与疯癫的母亲，我在街头讨起了生活。
    在蛮荒与先进交织的街头，我干得远比在人才孵化中心的象牙塔得心应手：偷零件、搞诈骗、窃数据、搬尸体……在政府将公共服务全部外包以后的安置区底层，甚至很难找到几个不违法的活。
    原本我就应该这么浑浑噩噩地渡过一生，不到四十岁便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污水坑里，身上的植入体都被拾荒者拆得干干净净，至死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反抗这个荒谬的世界。
    但因为一次机缘巧合，我加入了“伊卡洛斯解放阵线”。而在那里，我迎来了第二次新生。
    我重新有了家，一个并非是血缘作为纽带，而是基于有着共同信念的温暖大家庭；我也重新有了家人，许多志同道合，愿意为了反抗公司秩序而献上自己生命的伙伴。
    作为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义军活动的这半年时间，简直比我过去的一生加起来都要更有意义。我们四处点燃叛逆的火苗——破坏公司的设施，曝光企业的丑闻，积蓄反抗的力量，畅谈美好的未来……
    到最高潮处，我们甚至炸毁了普路托深潜这种顶级企业在诺德安置区修建的智控中心，瘫痪了他们在这里七成的无人机力量。并且顺藤摸瓜烧掉了他们区域经理的脑子，向全世界宣告了我们的存在，高举起了叛逆的火种。
    然后，这火种便立刻被稍稍认真一些了的普路托深潜给随手掐灭了——即便是以最悲观的预期，我们还是远低估了企业的力量。
    就像是巨人踩死了一窝蚂蚁，我的新家就再一次地被公司给毁灭。
    我那些没有血缘的家人们，也大多被公司的武装力量或是杀死或是俘虏——冷静谨慎的科瑞特指挥官死了；稳重可靠的黑隼-136大哥被俘虏；不过我猜平时骂人没怂过，跑路没慢过的千夏樱应该是逃出来了，她总是能跑出来……
    但没有关系，如今希望犹存。
    敌人虽然粉碎了伊卡洛斯的大部分力量，但他们并没有毁灭组织的心脏，没有破坏掉那个能令伊卡洛斯得以存在的基石。
    重启伊卡洛斯的钥匙，经手了一个又一个的牺牲者，最终转交到了我的手中，封锁在了我的记忆体插槽中。
    我是最后的希望。
    为此，我必须找到幸存下来的同伴，我必须继承那些牺牲者的意志，我必须继续抗争……
    为此，我必须活下去。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死在这里。”
    “滋——嘭！”
    倒下的瞬间，脉冲手枪的开枪声被拉得无限长，而我的意识也随之变得漫长，漫长到足够让我回顾自己的一生……
    我的名字叫做廖漆。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的名字叫做……廖……
    我不能死在……
    ……
    那是谁的记忆？
    如同从漫长的噩梦之中苏醒了过来，江舟重新夺回自己的意识。
    与此同时，那些属于诺德安置区底层抗争者，“廖漆”的记忆，化作了纯粹的记录被封存了起来。如若他不主动去回忆，那么那记忆便只会作为单纯的情报得以展现。
    江舟猛地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于空白的虚拟空间中，先前的那个色块人形，化作了一道汹涌的数据流汇入了自己的替身之中。与此同时，一个电子提示音伴随着滚动的字幕向他提醒道：
    “忒修斯，您的曼陀罗已认证成功，十秒后将会自动接入三号深潜仓的子网。”
    但与此同时，他还身处在了一间空气中弥漫着霉味的杂乱公寓里。自己左边大腿与额头上，感受到了如同被烧红的钢筋刺穿一般疼痛。
    他仰面倒在了地上，抬眼处是陌生的天花板，以及一个满脸络腮胡，嘴里叼着电子烟的中年男人。
    对方正在用见了鬼一般眼神在看着他。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与那个叼着电子烟的络腮胡中年男人一同惊呼：
    “卧槽！”
    电子烟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

 NO.0007：战术记忆体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
    这就像1+1不可能等于3一样，应该是不证自明公理。
    但此刻，江舟打破了这个公理——他的意识凭依在两具身体里，以此令自己同时身处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患有严重辐射病，身体已经半截入土的“忒修斯”，被关押在了塔尔塔罗斯的寒冷深潜牢狱之中；而名为“廖漆”的伊卡洛斯义军，则在诺德安置区负二层，江科街区的某家廉价旅馆里，被一名街头佣兵拿枪指着脑袋。
    他在用同一个意识感知着两个完全不同的场景，并且同时指挥着两具身体做出反应。
    这听起来同样不可思议，一心二用从来都是难事，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左手画圆右手画方”都做不到。
    就更遑论同时操控两具身体了。
    但江舟却感觉自己游刃有余，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拥有两具身体一样。
    他可以做到同样专注地操控着两具身体（通过脑机接口接入深潜仓生成的替身，可以看做原装身体的延伸），并且两者之间的行为既不会互相干扰，也不会令他觉得手忙脚乱——就好像计算机在处理并行的进程一样自然。
    江舟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就好像他无法向盲人解释什么是彩虹一般。
    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就比如说视觉——他此刻通过两双眼睛所看到的两幅视觉画面，并不是像旧时代的双人游戏一样，粗暴地将画面给左右或者上下分屏。而是自己在同一视野里，同时看到了两幅不同的画面。
    就如同在埃舍尔的画作里，同时看到了天使与恶魔；又或者同时保持了对于内克尔立方体的两种不同看法（注*）。
    江舟十分清楚，这是完全违反了人类大脑运行机制的事情。或者换个说法，他此刻的感知，简直就是在羞辱灵长目大脑数千万年以来，对于自我意识的进化结果。
    至少从他这个认知科学学者的角度来看，现在他所经历的事情，是相比于自己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来到一百年以后更加不可思议的奇迹。
    而至于引发了这场奇迹的源头，此刻已然向他展露出了自己的身份——伴随着他感知到“廖漆”的身体，江舟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标志。
    那是一个古老的双面神祇图案。
    一张脸向后看往过去，一张脸往前看向未来。
    江舟很熟悉这个图案，或者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图案——那是在一百年前，他曾负责的雅努斯项目的logo！
    与此同时，一行文字提示与这个图标一起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雅努斯系统已激活，新的可控要素已上线】
    可控要素？什么意思？
    是指那个名叫廖漆的伊卡洛斯义军吗？
    江舟的意识透过廖漆的眼睛，看向了那个拿枪指着自己，正在大呼小叫的街头佣兵。
    因为先前那人顶着自己脑门开枪的轰鸣声，廖漆的耳朵此刻还处在严重耳鸣之中，所以他听不太清对方究竟在喊着些什么。
    但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毫无疑问，这个刚刚激活的“雅努斯系统”，就是那个曾经将整个互联网给炸毁的超人工智能，那个疑似是自己数字人格飞升而成的存在，为自己这个尚且停留在凡尘的同族起源，所留下来的东西。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对方是通过怎样的原理来实现的，也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眼下“雅努斯系统”能做到什么，却是完全一目了然：
    此刻的自己，已然超越了被埋设在身体里的神经系统，将自己的自我意识给投射了出去，占据了那个原本应该被一枪轰死的，名为“廖漆”的倒霉年轻人。
    换而言之，这相当于自己如今有了一具能够在塔尔塔罗斯的牢狱外，能够自由活动的身体！
    也许我能凭借这个东西，帮助自己从塔尔塔罗斯这座监狱里逃出去。
    江舟心想。
    也许我能凭借这个东西活下去。
    …………
    雅努斯的标志与提示在江舟眼前只是一闪而过。
    而在这一个瞬间发生的事情，却是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塔尔塔罗斯检测所的员工，有闲心思细致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人工检查这一天的网络波动记录的话。他们或许能够发现，在某一个瞬间，三号深潜仓出现了极短时间的异常数据波动——那个瞬间的数据传输量，近乎被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竖线。
    但因为这个波动的持续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短到很难说它是否真的存在过。因此，三号深潜仓的主控电脑只是将这一异常情况，作为受深渊暗网内潮汐波动，或者受宇宙射线干扰的偶然误差给忽视了，甚至都没有独立归档备案。
    而另一方面，在双面神雅努斯的标志与提示消失以后，三号深潜仓也成功地将江舟给拉入到了子网之中。
    亮绿色网格线在他的周围铺展开，延伸到了无穷远处，随后便是建模与材质开始加载。在一阵令人感到目眩的变化结束以后，江舟发现自己身处在了一个类似于野战训练营的地方。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大到足够容下一个营的士兵同时进行训练的靶场。而周边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枪械类武器，看得令人眼花缭乱。
    没等他搞清楚自己又到哪了，自己的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热忱声音：
    “嘿！原生人老弟，你真的来了啊！我还以为那些公司狗会框你呢！”
    江舟回过头，眼睛上依旧盖着“金属瓶盖”的黑隼-136热情洋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在对方的身后，站在千夏樱以及另外两个先前在车厢里沉睡的伊卡洛斯成员。他们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穿着红黑配色的甲壳护甲。
    “136老哥，这里就是深渊暗网吗？”
    江舟好奇的问道。
    通过“廖漆”所了解到的常识——虽然廖漆没有下潜过，但江舟对于深渊暗网还是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如噩梦一般扭曲的怪诞赛博空间，每个角落都潜藏着危险，无数危险的恶意程序在其中游荡，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但此刻，眼前的这几人看起来却都是很放松的样子。
    “深渊暗网？当然不是，就算那帮公司狗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在我们完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直接一脚把我们给踢进那个深渊里……这里是训练场。”
    听到江舟的问题，136连连摇头回答道。
    “训练场？”
    江舟环顾四周——不止是靶场，所有他能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战术训练设施，在他们的周边都应有尽有。并且它们都是以一种非欧几里得的形式，被全部“压缩”在了视线之内。让人感觉此处真实存在的空间，要远远比能够看到的广阔。
    若说这里是训练场，倒确实没什么问题。
    等江舟环顾了一圈以后，136才继续解释道：
    “公司狗给了我们二十四个小时的训练时间，让我们掌握深潜打捞所需的基本技巧。并且还开放了不少军用等级的‘战术记忆体’给我们。说是用于提升下潜到深渊暗网打捞科技的生存率……生怕我们疯得不够快。”
    这时候，一旁的千夏樱走过来接过了136的话头：
    “其实这里是介于子网与深渊暗网之间的地带，业内一般管这儿叫‘灵薄狱’，我们将会在这里完成下到地狱之前的最后适应性训练。”
    不知为何，江舟感觉对方对自己好像有些戒备。
    果然自己先前的那番行为，还是引起对方的不信任了吗？
    江舟有些无奈地想。
    而另一方面，因为自己先前翻阅了同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成员的廖漆的回忆，借此大致了解了黑隼-136、千夏樱，以及其他几位义军成员的为人——起码是廖漆生前所认知的为人，现如今的江舟，反倒是放下了不少对于他们的戒心。
    在这个超级企业如神祇一般高高在上，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时代。这些人无论是出于什么样原因，但敢于与那些超级企业进行悲壮到近乎愚蠢的抗争，光是这一点就很难不令他产生敬意了。
    因此，他没有在意对方的戒备态度，而是继续维持着自己先前失忆的人设，总结性的确认道：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训练二十四小时以后，就要离开‘灵薄狱’下潜到深渊暗网里挖矿了？”
    千夏樱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对于你而言，是十二个小时。你安装脑机接口的那段时间。我们已经进行了十二个小时的训练了，那些公司狗是不会为你一个人推迟时间的。只有十二个小时训练了，你抓紧时间吧。”
    十二个小时的训练时间，他怕是连怎么端枪都学不会。
    不过好在，对方的意思也不是让他真的从零开始学打靶。
    “原生人老弟，赶紧吸收几块‘战术记忆体’吧，时间不多了。”
    一旁的136神色有些焦急地说道。
    “‘战术记忆体’是什么东西？”
    江舟表情疑惑地问道。
    虽然他通过查找廖漆的记忆，拥有了相当程度的常识。明白“战术记忆体”是为了让精锐士兵在战场上遇到突发状况时，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学会应对技能的“即时经验书”，但他还是装成了一副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样子。
    而对此，千夏樱则是神色不变地回答道：
    “作用方式最为粗暴的记忆体，插入以后会以秒计的速度生效，在你的大脑里直接搭建起反射回路，强行打包塞进去相应的技能。虽然方便快捷，但这玩意即便对于原生人来说，也是会严重影响到心智的。因此在两次使用之间，最起码要间隔6个小时的时间。”
    言语间，对方就已经帮江舟做好了决定——让他插上公司供应给他们的战术记忆体，即便这玩意的副作用不小。
    “小兄弟，你不是调整人，所以没办法将增强义体加载在替身上。而我们要去的又是深度2的位置，那里对于你来说极度危险，我不一定能够保证能保护好你。所以，虽然战术记忆体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这已经是目前能增加你活下去几率的唯一办法了。”
    一旁的136也开口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愧疚。
    江舟缓缓地点了点头。
    136见此松了口气，然后指着靶场方向说道：
    “我建议你挑一个中程距离步枪精确射击专精的战术记忆体，这样你可以待在安全的位置进行掩护射击。而中程距离的话，你遇到危险了我也有救援的反应……”
    “我想问一下。”
    突然，江舟开口打断了136的话。
    “这里有没有近距离徒手格斗的战术记忆体？”
    “哈？”
    136一脸不解地看着江舟，难不成一个任何增强义体都没有的人，还打算之后跟那些恶意程序的替身进行徒手近战？
    而后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在开玩笑，接着补充道：
    “最好是那种能够做到徒手夺枪的类型。”

 NO.0008：夺枪

    天蝎座型脉冲手枪的威力通过一个旋钮进行调节，其最低档位只够击碎一个廉价的马克杯，而最高威力则能隔着五百米远的距离，一枪将人轰出能透光的大窟窿来。
    通常情况下，老蛇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想杀人，但他同时也不希望对方会看出这一点来。因此，他喜欢将手枪的旋钮调节在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既能够造成足够的威慑，但又不至于太过于暴烈而失手。
    不过，当对方是一个会蠢到会在自己被枪指着脑袋的时候，敢直接出手夺枪的愣头青时，他的一切准备便都失去了意义。
    扣动扳机，高能脉冲光束不偏不倚地轰在对方的头颅上。脉冲光束在一瞬间汽化了对方的头皮，钻开了坚硬的头骨，然后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对方的大脑——就好像箭矢贯穿了清晨的薄雾一般轻松。
    理所应当的，对方仰面倒了下去。
    在一般情况下，不，即便是在不那么一般的情况下，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方也应该百分之百的死了才对。
    但是……
    “我CNM的，给我躺回去，别起身！躺着！不然我就要继续开枪了！我CNM的！”
    看着那个小半个脑袋都被贯穿的年轻人正在试图爬起来，老蛇近乎惊骇地拿枪指着对方，情绪激动地大声吼道。
    实际上，在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之后，他没有继续扣动扳机直接将弹匣给清空，就已经算得上是足够沉着冷静了。
    从地上坐起身来的那个年轻人则是一脸困惑的看向了他，那表情就如同刚刚睡醒午觉的人一般迷茫。
    直到老蛇重复着大吼了好几次以后，对方才终于歪了歪头。随后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好像在示意自己并没有听清。
    这是自然，先前那一枪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耳朵开的。室内枪响的轰鸣声，震得老蛇自己的耳朵都嗡嗡作响——对方因此而短暂失聪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只是对方的这番动作，却是令老蛇稍稍冷静了一些。
    虽然脑袋被轰出了一个对穿还能重新爬起来这种事情十分不可思议，但说到底眼前这个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年轻人，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原生人而已。
    若是这样的话，那他还需要害怕什么？
    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老蛇从之前的惊慌中挣脱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是，对方手无寸铁，身上没有任何的义体改造，并且脑袋上还被开了一个洞——不论对方是基于什么样的超自然因素还活着，但顶着脑袋上的那个贯穿伤口，总不可能会因此变得更强吧？
    而相比较而言，自己的双手都进行过义体强化改造——虽然他并不是“调整人”，对于义体的使用，做不到像那些经过神经调整的人一样，能够如操控自己天生肉体一般的流畅，靠着念头便能够运转自然。但对付一个浑身上下几乎都是原装的原生人，那还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就更别说，现如今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把天蝎座型脉冲手枪了——高端精工货，马尔斯战争科技公司，于新历40年推出的黄道十二宫限量款智能武器。能够与手臂义体连接，控制手臂自动瞄准校正枪线。在打开全智能模式以后，还能通过评估敌人的威胁等级来调整出力。
    可以说，拿着这样一把枪，诺德安置区的那些中间人在考虑委派任务的时候，都会优先考虑一下。就好像江户时代，地主家族在雇佣浪人的时候，会根据对方佩刀的质量来评估浪人的武艺水平一样。
    想到这里老蛇紧了紧手中的枪柄。
    此刻，属于街头佣兵的老练与沉着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都能分出精力去推演，对方眼下还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再尝试冲过来夺枪？开什么玩笑，除非对方立马给自己插上一枚专精于近距离徒手格斗的军用级“战术记忆体”，否则作为原生人的他就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同样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老蛇先前看得分明，这个人身上只安装了一个记忆体插槽。而里面封装的记忆体，恰好就是他此次任务的目标——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遗产。
    想到这里，估计着对方的听觉也差不多该恢复了，老蛇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劝道：
    “别倔了小伙子，把你的那枚记忆体给我吧。
    “惹了奥林匹斯秩序旗下的企业，你们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已经算彻底玩完了，那玩意有没有意义都不大。更何况，天知道外面有多少帮派在眼馋着你们留下来的遗产，还是早点交出来更省事一下……你也不想就这么横死在街头吧？”
    老蛇说着，把没有握枪的那只手朝对方伸了出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人类社会亘古不变的道理。
    当初在伊卡洛斯如日中天的时候，整个诺德安置区底层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当时底层所有的帮派都会收敛几分，安分下来。
    而现如今伊卡洛斯被一网打尽了，那些沉寂了这么久的帮派们岂有不趁机落井下石，争抢遗产的道理？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伊卡洛斯手里还有着一台小型的“万用打印机”这个消息以后，更是令几乎所有的帮派趋之若鹜——这种在“大冲击”时代，由超人工智能“雅努斯”所完成的神迹，哪怕只得到一台，都足够让拥有它的那个势力，成为有资格与安置区政府签订安保雇佣合同的合法暴力团体。
    因此，现如今在挂赏格通缉伊卡洛斯残余人员的雇主，甚至都不是“普路托深潜公司”，而是诺德安置区里的其他帮派势力——对于那些超级企业来说，这种程度的东西无足轻重。关键是自己要在这件事情上找回面子，对潜在的反抗者起到震慑作用。
    但对于安置区里的帮派，甚至是对于安置区的政府来说，一台能够将“深渊暗网”里的AI科技遗物设计蓝图，在基底现实里给具象成型的“万用打印机”，不可谓不珍贵。
    而此刻，老蛇眼前这个年轻人插槽的记忆体里，就疑似有着那台“万用打印机”相关的线索。
    “把那枚记忆体给我吧，我保证会放你一条生路。”
    丝毫没有考虑在将对方给轰出一个脑洞以后，自己的这番话究竟还有多少的可信度，老蛇再度劝说道。
    此时，被爆头以后又再重新苏醒的那个年轻人，表情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激动。
    “是谁雇佣你来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那人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把记忆体给我，不要逼我再在你的脑袋上开第二个洞。”
    老蛇神色严肃地继续威胁，同时用拇指悄悄地推动了调大手枪威力的旋钮。
    假如连头部的贯穿伤害都无法将对方击杀的话，那么就把武器的威力调节到足够一枪把对方的脑袋给轰碎的程度好了——他就不信对方这样还能再次爬起来。
    “这间安全屋的位置，应该只有三个人知道。行动组的黑隼-136、黑客组的千夏樱，以及情报组的布克……也就是说，是布克雇你来的吧？”
    那个年轻人跟之前相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先是冷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无视了枪口的警戒，拖着自己已经瘸了的右腿站起了身子。
    “不知道。”
    老蛇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说“你给我闭嘴”。
    当然，另一方面他确实也不知道。
    这也算是干他们这行的规矩，雇主与受雇者互相之间，对于对方的信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一般来说，必要的情报交换，都是通过中间人来完成。
    “也是……真要是那个家伙的话，他也不可能自己露面。”
    那人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
    看着对方如此胸有成竹的反应，老蛇反倒是有些茫然了。若不是自己先前放出去的无人机还在外边警戒着，他怕是会怀疑对方现在是在等援军。
    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狠话进行威胁的时候，那人却是直接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记忆体插槽上，从里面拔出了一枚闪烁这银光的记忆体。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给你了，接好了！”
    没等老蛇反应过来，那人便直接将那枚记忆体向自己的脸上扔了过来。
    就在自己有些慌张的伸出手，打算接过记忆体的那个瞬间，对方突然朝自己握枪的那只手冲了过来。

 NO.0009：带我去见他

    “这把枪是什么型号？”
    江舟从武器架上拿起了一把造型有些像手弩的手枪，向一旁的黑隼-136问道。
    “天蝎座型脉冲手枪，怎么这里连马尔斯战争科技的武器都有啊……”
    正在武器架上挑挑拣拣的136，回过头看了一眼江舟手中的枪，不由嘀咕道。
    “好用吗？”
    “黄道十二宫系列的武器就那样吧，大多都花里胡哨的。最起码对于调整人来说，收藏价值远大于实用价值……你该不会是想挑这个吧，忒修斯？”
    见江舟正在仔细阅读着有关于天蝎座型脉冲手枪的使用说明，136立刻问了一句。
    因为一直喊“原生人老弟”这种称呼实在有些怪异，并且千夏樱也表示，自己总是会忍不住叫成“穴居人”。因此这几个伊卡洛斯的人一合计，用之前那个公司主管给江舟所取的代号“忒修斯”，作为了他如今临时的名字。
    “看上面的介绍，不是挺强的吗？”
    江舟追问道。
    那把手枪的旁边自动弹出了一个视频窗口，里面正在播放着这把枪威力实验的演示——耀眼的高能脉冲呼啸，隔着数百米的距离，眨眼之间便将用作活体实验的山羊给烧了个对穿。
    “这种卖家秀你也敢信啊，这是最大威力解放的状态。在满充能的情况下，只能开三枪。并且因为冷却系统的设计问题，在高档位下，这把枪每次开枪之间都会有三秒多的冷却间隔……三秒钟的时间，这对于调整人来说够做太多事了。”
    136有些无奈的将江舟手中的那把手枪拿了下来，放回到武器架上继续道：
    “每个人的‘背包’都是有限的，或者换个说法，每个‘替身’能够携带下潜的‘情报量’都是有限的，还是不要浪费空间在这种玩具性质的武器上比较好。”
    江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换句话说，当我遇到了拿这种枪的人的时候，只要躲过在高威力档位下的第一枪，便有三秒钟的空窗期足够让自己夺枪？”
    136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疑惑地问：
    “虽然是这样的没错，但你为什么一直要纠结徒手夺枪这件事啊？”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
    所以关键在于如何躲过第一枪。
    看着那个拿枪指着自己的街头佣兵，江舟心想。
    观察、分析、评估、战术可能……
    这是自己刚刚通过那枚战术记忆体，所学到的战斗技巧。尽管运用起来并不熟练，就好像是考试前夜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下来的知识点。
    但相较于几分钟前，对于战斗这件事情还一无所知的自己来说，这已经是脱胎换骨的变化了。
    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大脑将妨碍战斗的痛觉逐一屏蔽。廖漆身体的五感变得敏锐，大脑对于肌肉与骨骼出力的保护限制也被解开。
    观察、分析、评估、战术可能……
    追随着自己的经验，廖漆将记忆体从自己身上的插槽里取出了出来——这是对方此行的目的，同样也是自己此刻手中唯一的筹码。
    随后，他将这枚筹码朝对方的脸上扔了出去，将这份筹码兑换成了对方一瞬间的动摇，以及……
    在廖漆将记忆体向自己扔过来的瞬间，紧绷着精神的老蛇抬起了枪身。脉冲手枪接通了他的机械臂，自动校正好了弹道。这一次，经强化后的高能脉冲威力足够将对方的整个脑袋都轰成碎渣。
    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过对方机会了。既然对方这么不珍惜，那自己也不用讲再什么客气，直接扣动扳机就好。
    但就在打算开枪的瞬间，老蛇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枚记忆体朝自己扔过来时，所划过的轨迹，从自己的角度上来看，正好与对方的脑袋连在了一条直线上。
    倘若自己现在立刻扣动扳机的话，高能脉冲将会把对方的脑袋连同在半空中的那枚记忆体一同给轰成碎渣。
    于是老蛇将枪口略微得朝左下方偏移了一点，瞄准了对方的躯干。
    “滋——嘭！”
    线圈的充能声与冷却器的发动声同时响起，一道脉冲光束从枪口处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老蛇没握枪的另一只机械手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中的那枚记忆体。
    好了，委托已经……
    “砰！”
    有什么东西猛地冲击到了自己的身上，一股巨力就这么将他给结结实实地撞倒在了地上。
    “什……”
    原来是对方不顾先前自己腿上的贯穿伤口猛地跃起，带着自己的动量撞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刚刚自己开的那一枪因为对方突然跃起，只是再一次的贯穿了对方的大腿，并没有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
    而当老蛇把注意力从记忆体上转移过来时，对方已经是直接冲到自己跟前，用自己的胸口抵住了他手中的脉冲枪。
    老蛇猛地继续扣动扳机，然而散热器还没有冷却完毕的天蝎座，却是只能发出空洞的“咔咔”声。
    “你……”
    没等自己有下一步的动作，将自己撞倒在地的那个年轻人，直接将膝盖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同时，他的双手缠上了自己握枪的那只手，试图把枪夺下来。
    对于这样行为，老蛇却是不惊反喜。
    自己的双手都是工业级义手，若论力量的话，完全不是对方这个肉体凡胎的原生人可以随意碰瓷的。
    想掰开自己的手指把枪夺下来？天真！
    自己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对方的骨头立马就要粉碎性骨……
    “咔嚓”一声，就像变魔术一样，老蛇紧握着手枪的两根金属手指被对方给卸了下来。
    对方压根就没有尝试硬掰自己的手指，而是沿着义体关节的薄弱处，顺着自己力量的方向借力用力，顺势将两根手指给拆了下来。
    那动作，流畅得就好像那些最熟练的义体医生一样。
    自己的两根手指被拆下来以后，被握紧在手中的天蝎座，便有了可以活动的空间。只见对方的手指伸进了间隙里一扯，那把枪便落到了对方的手中。
    与此同时，这把天蝎座型脉冲手枪的散热刚好完成，重新变成了可以随时开火的状态。
    只不过这一次，枪口却是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这是怎么回事？
    老蛇一下子懵了。
    怎么先前的那个愣头青，突然之间就像是有了十多年作战经验的百战老兵一般经验娴熟了？
    没等他说什么，那人便拉进了自己的脸看向了他。
    老蛇甚至能够从对方的平静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惊恐的脸。
    “想要活下去的话，带我去见你雇你过来的那个中间人。”
    “但是……”
    老蛇还想挣扎一下。
    “带我去见他。”
    对方重复了一遍。
    “好……好的。”

 NO.000a：宣誓

    黑隼-136希望江舟能够加入到伊卡洛斯解放阵线。
    在带江舟熟悉了部分之后可能会用到的武器以后，这位“瓶盖眼”大哥没由来地郑重说起了这件事情。
    按照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临时纲领，只要有一名正式成员进行举荐，并且获得另外三名正式成员的表决同意。在进行简单的宣誓仪式以后，任何有志向推翻奥林匹斯秩序、建立新秩，且心智指数正常稳定的成年人，都可以加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为全人类灵魂的自由与尊严而战斗。
    当然，要登记成为正式成员，还有一系列的文书手续工作要做。不过在紧急情况下，这一切都可以从简。
    “所以你的意见怎么样呢？”
    136表情严肃地看着江舟问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已经是了……
    江舟心想。
    作为雅努斯程序“可控要素”上线的廖漆，原本就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一员。
    甚至在不久之前，他还曾与你们几个人一同并肩作战过。
    事实上，接下来江舟要操控廖漆身体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在继续着伊卡洛斯的抗争与战斗。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来。而面对对方的盛情邀请，江舟在假装犹豫了几分钟时间以后，装作很懵懂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是愿意的。
    当然，实际上他也确实挺愿意的，而且愿意的理由也很简单：
    一是因为，自己在看完廖漆的记忆以后，他对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事业感到了由衷的钦佩；二来，在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在纲领的计划里，组织所最终要打倒的最大敌人是名为“奥林匹斯秩序”的超级企业联盟。而这个联盟的最初发起者，很大概率就是自己过去的老东家，将自己跨时代科研成就给据为己有的奥林匹斯集团。
    江舟没理由不为彻底打倒这个联盟而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即便现如今他势单力薄，而对方则几乎控制了整个世界。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于眼下更现实、更迫切的原因：
    自己不久之后，就要与另外四个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成员一起下潜到深渊暗网里了。而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拉进与这些队友之间的距离，无疑能够增加自己之后的生存率。
    再者，自己也能够更自然地向这些人打听一些有关于伊卡洛斯组织的事情。如此，自己在操控着廖漆在外面行动的时候，也能取得一些在情报上的优势。
    “B6，这种事情很没有意义。”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一旁调试着武器的千夏樱，在听到他们的对话以后抬起了头。她先是瞥了一眼江舟，然后将目光转向了136说道：
    “且不说在遭到普路托深潜公司的打击以后，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组织建制还存不存在；也不去考虑，未来我们能够从塔尔塔罗斯逃出去的概率有多小……但之前忒修斯他说的话，你也是听到了。罹患严重辐射病的他，无论能不能从深渊暗网里活着回来，他的生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多月时间了。”
    说话的全程，千夏樱都没有看向江舟，而是十分认真地直视着136的那对“瓶盖眼”。
    “所以，他加入或不加入伊卡洛斯，都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她如此总结道。
    但对此，黑隼-136却是一脸认真地“回望”着千夏樱，缓缓说道：
    “千夏樱，每一次反抗都有意义。
    “最起码对于忒修斯他自己来说，是作为一个被卷入到公司阴谋的无辜者而死，还是作为一个反抗公司秩序的战士而死，这两者所带来的意义相差甚远。况且，尽可能让他能够活下去，也是我欠他的，当初提议躲到那件仓库是我的主意……”
    136说着，在半空中打开了一道显示光幕。上面描绘的是136自己的人体建模。江舟注意到，建模上有许多义体与植入体的指代标志，分别通过不同的颜色与符号标记着。
    136一边点选着建模上的图案一边继续说道：
    “先前三号深潜仓的负责人有说过，如果他们判定我们有能力下降到比“深度2”更深的位置执行任务的话。我们将会得到一次使用公司内部‘万用打印机’，给自己的身体加装义体与植入体的强化机会。而忒修斯小兄弟也有机会进行神经调整改造，成为跟我们一样的调整人。”
    千夏樱闻言皱了皱眉头道：
    “我不是说了吗？无论忒修斯他能不能从深渊暗网中活着回来，患有辐射病的他都要……等一下，B6你TM不会是脑子又抽了吧？可别TM告诉我，你要把那个东西……”
    136点了点头，他点开了图案里，自己身体建模头颅位置的一个植入体标识。一个安装在眶额皮质位置，蚕豆大小，蚕豆形状……总而言之很像金属蚕豆的装置瞬间被放大。
    千夏樱屏住了呼吸，像是在忍住不爆粗口。
    “飞马——之前缴获的阿波罗生物脑部植入体，‘深度3’的品质。说明上说，安装以后能够自动修复绝大多数的脑部损伤，我想应该也包括辐射病的症状。之前因为自己的心智指数不太稳定，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绑定自己的曼陀罗。”
    136说完，也没管千夏樱接下来骂出来的脏话了，他转向了一旁的江舟，认真地看着他道：
    “不过，我身上的义体与植入体都是组织的财产，所以只能转交给同是伊卡洛斯的同志。所以活下来吧，活过第一次下潜，活到我们能进行更危险的任务的时候。届时我会把这个改造权限转交给你，你的病症也就有救了。所以……你愿意加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吗？”
    果然啊……
    看着对方的“眼神”，江舟不由感叹道。
    这个名为136的老哥，一直都在为他们把自己这个“无辜者”给卷进来的事情，而感到耿耿于怀。
    包括一直以来都在照顾自己，耐心的回答自己的所有问题，包括希望自己能加入到伊卡洛斯，都是为了平息自己愧疚之心的表现。
    而面对这份愧疚之情，江舟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要说自己是“无辜”被卷入其中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自己只是眼睛一闭一张，就穿越了一百年的时间，出现在了被送往塔尔塔罗斯的列车上。还没搞清楚现状，就被告知自己被当成是了义军，要被切掉前额叶。最后还是拿自己的绝症作为筹码，才换了一个去作为“矿卡”挖矿顶罪的机会。
    但要说自己是个“无辜者”……假如江舟此刻向他们袒露自己的那什么“第一深潜者”的身份，并且他们真敢信的话，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然，无论如何，自己的绝症有了得到治愈的希望总归是一件好事。有这样一个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
    所以，江舟深吸了一口气道：
    “当然，我愿意。我愿意，不止是为了这个可以获救的可能……虽然我记不起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世界不应该是如今这个样子的。而为了这个，我愿意与你们一同战斗。”
    江舟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136，而是看向了他身后包括千夏樱在内的另外三个伊卡洛斯成员。
    按照伊卡洛斯的纲领，光有举荐人是不够的，还得需要另外三名正式成员举手表决通过。所以，他刚刚的那番话是说给他们几个人听的。
    拥有着廖漆的记忆，熟悉对方性格的江舟，自然知道说什么样话能够打动他们。
    除了千夏樱之外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耸了耸肩，都举起了手表示同意。
    而千夏樱此刻正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瞪着眼睛看着136。
    黑隼-136的目光从另外两人举起的手上转了过来，转向了正在瞪着他的千夏樱。
    “所以你真的打算把那个‘深度3’的脑部植入体给他？当初你为了它都差点没命了，你TM都不记得了吗？”
    “千夏樱，你的意见呢？”
    136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如此催促道。
    千夏樱被对方的这番态度给呛到了，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以后才冷静了下来。
    “你真TM是个傻逼！”
    说完，她同样举起了自己的手。
    黑隼-136点了点头，随后重新看向了江舟。
    “那么临时表决一致通过，忒修斯，请你跟我一起念誓词——我宣誓，我志愿加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
    江舟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读道：
    “我志愿加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
    …………
    “……从深渊暗网深处，至基底现实边缘，我志愿为全体泛人智生命的火种之延续，与灵魂之自由，不遗余力地抗争。以此为誓，至死方休。”
    在念完了最后一句以后，朱林放下了自己按在胸口的手，看向了全息投影另一端的那个模糊男人，小心地问道：
    “念完这个誓言就行了吗？”
    “这样就行了，你现如今已经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一员了，恭喜你。”
    画面一头的那个模糊男人说着，为他拍了拍手。
    朱林见此立马附和着伸出了手给自己鼓起了掌，然后才谄媚的笑着道：
    “换句话说，之后在重启了伊卡洛斯的‘万用打印机’以后，我也有使用它的权限了？先生你可是有所不知，一台公元型号的万用打印机能够带来多大的生意啊……贵组织，啊不，我们组织过去对于它的利用实在是太过保守了一些。
    “那些深渊漫游者们从深渊暗网里打生打死挖掘出来的技术图纸，还有义体的改造权限，只有通过这玩意才能落实成为现实。也只有那些大公司才有财力与人力，去破解其中的技术搭建产业线……”
    “以你目前对于组织的贡献，还远远没有对万用打印机的使用权限。”
    全息投影另一侧的那个男人用经处理过的尖锐声线打断了朱林的喋喋不休，后者立马噤声。
    半晌，对方才继续道：
    “不过关于你觉得我们过去过于保守了这点，你只说对了一半。先前的伊卡洛斯，是该激进的地方过于保守，而该保守的地方却是比任何人都激进……现如今在遭遇了如此的变故以后，也应该改变了……”
    投影里的男人说到这里，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对对，您说得极是！哪有守着万用打印机还这么穷的组织。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安装义体跟植入体之前还要做传统心智指数测试。”
    朱林见状，脑袋如捣蒜一般连连点头。
    “晤……”
    被这么一打岔给打断了思路，投影里的男人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朱林。
    “我明白你在赚钱上的热忱，但想必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现如今启动那台万用打印机的重启密钥并没在我的手上。假如你真想早点开始自己的那些业务的话，你就应该早点把那枚记忆体给找回来。”
    朱林闻言自信一笑。
    “还请放心，我派去的那个街头佣兵‘老蛇’，干这活从未失手。一个没有任何改造的原生人而已，对于他而言只是洒洒水的程度。”
    “希望事情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顺利，否则……”
    否则什么，那人没有说完。远程的通话投影便挂断了。
    朱林这时候才惊觉自己背后一身冷汗。
    “TMD，牛什么啊，被公司撵得东躲西藏的阴沟老鼠而已。”
    他小声骂了一句。
    要不是为了那台“万用打印机”，他才不会屈尊加入那什么“伊卡洛斯解放阵线”。
    还解放全体泛人智生命的灵魂？
    笑死个人了，那超人工智能“雅努斯”算不泛人智生命的范畴？祂需要你们这帮蝼蚁来解放吗？
    搞笑。
    又暗骂了几句，将一包刚刚开封的“粉色”插到了自己枕骨处的接口上，感受到大脑里一浪高过一浪的多巴胺刺激，朱林的心情才完全好转。
    等我拿到了那枚能够重启伊卡洛斯那台万用打印机的记忆体以后，事情的主动权就不在你身上了。
    浑身放松，瘫软在座位上的朱林心想。
    那家伙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个“深度2”的调整人吗？
    你猜我只要透露出一点自己手里有“万用打印机”重启权限的消息，整个诺德安置区会有多少调整人愿意出手杀人？又有多少帮派愿意跟我合作？
    真是可怜啊，因为是同样宣誓过的组织成员，甚至都不敢自己去亲自面对。还要依靠自己这种中间人去雇佣街头佣兵，伪装成意外。
    也好，若不是这样，自己怎么又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呢？
    瘫在椅子上的朱林在“粉色”的作用下，脸上露出了痴傻的笑容。
    正所谓好事成双，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则通讯接了进来。
    来电人：老蛇
    朱林赶紧接通。
    “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吧？”
    “当然，简单的活。”
    对方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那就是用老方法验货？这次的报酬我给你加三成！”
    也不知道是这个好消息，还是“粉色”的作用，朱林感觉自己心情大好。
    “不，这次我想亲自过来交货，咱俩也可以一起喝一杯。”
    而电话一头的老蛇如此说道。

 NO.000b：调整人

    “好的，好的……那么到时候回见。”
    挂断电话以后，老蛇回头看向了在汽车后座的廖漆。
    “跟中间人朱林约好了，两个小时后在‘深蓝区间’酒吧见面。”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看着这个路上一言不发青年，眼神时不时往下瞥向那把正瞄准着自己心脏的天蝎座。好像生怕自己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对方会一枪把自己给打死一样。
    “深蓝区间？”
    对方皱了皱眉头。
    “安置区负一层街区的酒吧，那个老板在安置区临时政府有些背景。她做担保，中间人与街头佣兵经常在那里谈生意，所以……”
    “我知道深蓝区间酒吧在哪里。”
    那人在打断了他的话以后眯了眯眼睛，像是在问：“然后呢？”
    于是，老蛇连忙继续解释道：
    “干中间人这一行的都很谨慎，我这么突然地提出来要面对面交货。如果不约在这种公众场合碰面，对方肯定是会怀疑的。”
    “但那间酒吧里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去。”
    对方似是很随意地说道。
    而这番话里潜藏的意思却是把老蛇给吓了一跳。
    若不是他坐在车里，这会儿他肯定已经直接站起来了。
    “这是当然的啊！那间酒吧被划归到了诺德临时政府的‘执法区’，除非你是政府执法人员或者公司正式员工，否则普通人掏枪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你……我是说您，不会打算在那里就动手吧？”
    老蛇一脸震惊地问。
    “当然不是。”
    对方说着，来回的调整着手中天蝎座上的旋钮，然后抬眼看向了老蛇。
    “我只是在想，在那个我不能第一时间打爆你脑袋的地方，你会不会跟我玩什么花样。”
    看着对方手中黑洞洞的枪口，老蛇缓缓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小心地说道：
    “怎么会呢……我刚刚跟中间人打的那个电话，您明明全程都有在听。”
    而对此，对方却是摇了摇头。
    “但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提前商量好的暗号之类的，可能你刚刚在那通电话里，就已经跟中间人完成了沟通……你先别急着否认。”
    稍稍抬高了枪口，廖漆将对方想说的话给堵在了喉咙里。
    “你也不用向我解释或保证，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在乎你之前是不是玩了手段。你做或没做对于我来说最终结果并不会有太大差别，但对于你来说，区别可就太大了……我这不是在威胁。”
    听到这番话，老蛇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咚”地狂跳。
    “请放心吧，廖先生。我完全是按照您的指示的去做的，完全没有玩一丁点花招。”
    老蛇如此保证道。
    见此，江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他向后仰躺在了车座上，透过后视镜观察起了廖漆脑袋上大开的那个脑洞。
    高能脉冲光束从比左眼眉毛更靠上一些的地方处射入，汽化了头皮、钻开了坚硬的前额骨，然后贯穿了大脑的前额叶与胼胝体，最终从枕叶的位置穿透而出，钻开了顶骨，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孔洞。
    在一般人看来，廖漆应该当场去世才对。
    但也不一定。
    因为工作原因，过去对脑神经科学领域有过不少涉猎的江舟心想。
    1848年的时候，有个叫菲尼亚斯?盖奇的男人，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被一支长铁棍由左下脸颊直接刺入，穿越左眼后方，再由额头上方头顶处穿出脑壳（注*）。这个任谁看都应该死透了的男人，却是在倒地几分钟后重新站了起来，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说话。
    在被送去救治以后，盖奇的病情奇迹般的稳定了下来。除了左眼失明之外，这场可怕的意外，甚至没有令这个倒霉的男人丧失什么其他的生理功能。在这之后，他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又活过了十二年的岁月；期间他甚至当过七年时间的马车司机；直到1860年才死于癫痫发作。
    江舟曾在哈佛医学院参观过他的头骨，在他的印象里那个横贯穿了盖奇脑袋的伤口，可比现如今廖漆头上的这个脑洞暴力太多了——根据后世对于盖奇大脑的研究，他4%的大脑灰质，11%的大脑白质受到损伤，两个脑半球之间的链接也受到严重破坏，更不用提当时可能存在的细菌感染。
    既然历史上有过类似的例子，那么廖漆的脑袋被轰出了一个贯通的脑洞，却还能活蹦乱跳倒也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如此看来，这事情还算是在江舟所能够理解的范畴内——若是廖漆的整个脑子都被轰没了，自己却还能够操控着对方无头的身体行动，那他只能认为生理学不存在，在一百年后，这个时代发生了灵气复苏。
    最起码，此刻从生理学上来说，廖漆的身体还是活着的。只是对方的自我意识已经消散，换成了江舟在接管身体。
    至于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能够隔着天知道多远的距离，毫无延迟地接管廖漆的身体。江舟只能猜测可能是“雅努斯”给他的大脑里安装了什么生物无线电，比如什么能够量子纠缠胼胝体啥的。
    当然，要是有人告诉他，这就跟蓝仙女能够将匹诺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男孩一样，是神奇魔法粉尘的作用，那他也愿意接受。
    想到这里，廖漆往自己的前后脑洞周围喷了一圈消毒凝胶，然后把鸭舌帽戴上，遮盖住了那个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渗人的伤口——等会儿要去闹市区了，而自己顶着这么大一个脑洞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多少有些前卫。
    直到这时候，江舟才有时间整理起自己从廖漆记忆里所得到的情报。
    关于这个时代的情报。
    调整人……
    在如今这个时代，使用机械义体取代脆弱的血肉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倒不如说，安装符合要求的义体成了很多工作的硬性门槛。除了依旧坚持公元时代生活方式的“低科技族”与某些顽固的宗教群体之外，安装义体已然成为了现代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相较于已经公测了数百万年的原生身体器官，那些几个月之前可能还是测试版本的机械义体，总归很难跟大脑里的驱动程序完美契合。
    义体的安装受制于人类的认知边界——你可以更换义肢，更换义眼，某些特殊爱好者可能还会更换所谓的“大钢炮”。甚至，有些人还能给自己加装一条无比灵活义体尾巴——那个过去人类祖先辅助自己在树冠之间活动的器官，现如今在尾椎骨处还有部分的神经残留，有很多人能够想象自己有一条尾巴是什么感受。
    但你没办法令自己的大脑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处应该有一对可以灵活调节方向的矢量喷射器，也没办法让大脑觉得，自己的每一节脊椎都应该能够延展出灵活的机械触须——人类从未靠自然进化出过这种玩意。
    大脑没有那些原装的义体驱动软件，那么依靠后天搭建经验回路就永远比不过先天有的东西。
    普通人甚至连在使用无人机的时候，都需要通过类似游戏手柄的界面笨拙地操控，而不能像小孩拿着纸飞机那样，一边“呼呼呼”地配音，一边在半空中上下翻舞。
    而所谓的调整人，便就是克服了过去人类认知极限，为大脑加装了全新驱动程度的新人类。
    通过对于脑神经回轮的微调，调整人拓宽了自己大脑的认知边界，延伸了自己的身体的范围。他们对于自己所加装的义体控制，就如同控制自己的指尖一般随心所欲。
    打个比方的话，原生人使用义体，就好像是在开汽车；而调整人使用义体，则是他被改造成为了赛博坦汽车人。
    调整人的深度改造这不仅仅反映在了基底现实里，就连当通过脑机接口联入网络中时也一样。A（替身）程序是根据大脑的认知而生成的虚拟替身，即便一个人在现实中安装了各种义体，假如他的大脑没有经过调整，将那些义体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话。在万维网与深渊暗网里，他生成的替身程序，便不会包括那些加装的义体，而仅仅只是那原本孱弱的血肉之躯。
    当然，通过微调大脑数以亿万计数的神经末梢，为认知开拓出一个全新的边界。即便是以这个年代的科技来看，也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
    实际上，现如今调整人的制造，其实全部依赖过去“大冲击”时代时，那个名为“雅努斯”的超人工智能所遗留下来的伟大魔法。
    对，在翻看了廖漆的记忆以后，江舟只能用“魔法”一词来形容“雅努斯”留下的那项技术。
    想到这里，江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那枚银色记忆体，随即将其重新插入了廖漆脖子上的记忆体插槽里。
    万用打印机……
    这玩意只需要提供从深渊暗网里打捞出来的科技蓝图，以及蓝图里所要求准备的物料。在启动以后，便能够如同蓝仙女洒下魔法粉尘一般，令那些原材料像小精灵一样自行组合成为崭新成品。
    不止是那些高科技设备，所有调整人的脑神经改造也是通过这玩意完成的。
    并且，这也是此刻我正在遭人追杀的原因。
    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江舟心想。

 NO.000c：互补的思维

    深蓝区间酒吧坐落在诺德安置区地下一层的中心街区。
    地下一层是个微妙的地界。往上，是能够感受到阳光，需要持有正式的登记证明才能居住的宜居区域。在那里，安置区的临时政府维持着相当程度的治安——家长不需要往书包里安插防弹板也能安心让孩子独自上下学。
    而往下，则是“民风淳朴”的地下街区，帮派暴力代替了政府的缺失维系了恶劣的秩序。人们就像常年堆积的垃圾一样，一层压着一层、一摞堆着一摞。而因为逐渐匮乏的资源与恶劣的环境，层区越是往下，越是将人性之恶给发酵得刺鼻难闻。每个人都挣扎着，想从那个深不见底的粪坑里爬出去。
    负一层作为沟通地上地下区域的缓冲区，有幸得以维持着一定程度的秩序。安置区的公共服务部分为该层而开放，并且在这里执法机关也不完全只是一个摆设。
    然而在另一方面，这些便利又并不是属于这里全体居民的——只有政府雇员或者企业员工，才能享受到诸如洁净的蒸馏用水、聚变局的稳定供电，或者其他基础设施的便利。
    因此，负一层的居民心态往往会比较微妙，他们大多会看不起那些出生在安置区地上楼层的居民，认为那些人不过是趴在整个安置区上吸血的寄生虫，政府九成的预算花在了他们身上，但却几十年来没有培养出一家成功的企业，创造更多就业。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同样看不起那些自负一层而下的地下层区。他们认为那里的人道德沦丧，堕落的迷信与亚文化横行。尤其是最底层的几个层区，行事与野兽无异，关于底层骇人听闻的都市传说比比皆是，大多数人提起底层的居民时，言语之间都会把他们视作为半兽人。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负一层其实是整个诺德安置区里，对临时政府这个概念认同感最强的层区。
    但无论如何，来到了这个层区，行事风格便不能太过于张扬了。
    整理完有关于负一层情报的江舟心想。
    在廖漆的记忆里，负一层的执法部门甚至有专门制止调整人犯罪的特遣队。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即便是在影响力最大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免在地下负一层搞出什么大动静来。
    不过自己眼下也没有能力搞出大动静来就是了……
    自嘲一笑，江舟将天蝎座手枪隔着大衣顶在了老蛇的腰上，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深蓝区间酒吧的模样与廖漆记忆中一样，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深蓝色鱼缸。玻璃墙里海藻来回摆动，散发着五颜六色荧光的转基因海鱼在愉快地畅游着。
    “廖先生，咱们已经到了……但像是这么拿枪顶着我走进去，怕是有些不好吧？”
    老蛇看着那间如鱼缸一般的酒吧，有些紧张地回头向廖漆问道。
    “把通话频道打开。”
    江舟简短地说。
    随着“嘟”的一声，廖漆的视觉面板里上线了老蛇的通话频道。
    “你先进去，而我会在一旁注意你。见到对方以后，该谈什么，该怎么谈你都知道，我就不再重复了。”
    “我明白，廖先生，我是不会……”
    老蛇连忙说道。
    而江舟却是抬起手打断：
    “听我说完，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关上了通讯频道，你死；如果你或者朱林开启了包厢的通讯屏蔽，你死；如果我察觉到你在尝试向对方传递消息，你死；如果你们之间的对话让我感觉到不爽了，你死……我说得够清楚吧？”
    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江舟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酷与嚣张。
    似乎在操纵着廖漆身体的时候，自己会不可避免的受到一些对方性格的影响。从小在安置区地下街区摸爬滚打长大的廖漆，行事风格自然带着不少底层所特有的狠戾与狡黠。当然，还有那种容易上头冲动——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脑袋被指着的时候，做出直接夺枪这种傻事。
    而如今，在自己接管了廖漆的身体以后，那种源于天性里的狠戾与狡黠并没有消失，而是会在自己行事说话时，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倘若他遇到了廖漆过去的熟人，并不需要刻意的伪装，只需要表现出自然而言的反应，对方便不会产生怀疑。
    而另一方面，廖漆的性格在结合了江舟自己那一贯的理性思维方式以后，也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江舟将自己一直在咀嚼的口香糖吐了出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枚低速软弹头炸药弹，将里面如橡皮泥一般的装药取了出来。随后，他用嚼过的口香糖将炸药像包饺子一样给包了起来，顺便往里面埋了一枚四分之一指甲盖大小的引信芯片。
    “转身。”
    江舟道。
    被天蝎座指着，对方配合的转过了身。江舟将那团简易制作的粘性炸药，搓成了条状塞进了对方枕骨位置的脑机接口里，然后用一块真皮贴把脑机接口给彻底封死了。
    左右检查了几遍没有纰漏以后，江舟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对方转回来。
    转身过来的老蛇，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瞳孔近乎是在震颤地看着廖漆，嘴唇颤抖着像是想骂些什么，但又没敢骂出来。
    江舟止住嘴角的笑意道：
    “等事情完成以后，随便找个九流的义体医生就能帮你把这玩意给取出来。但在这之前，只要我这样……”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按下”的动作，然后将握紧的拳头猛地打开。
    “嘭~”
    “明白了吗？”
    老蛇脸色苍白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咬着牙说：
    “明白了。”
    …………
    看着对方走进去的背影，江舟敢肯定，无论是自己还是廖漆，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法单独想出这样一个简单好用的威胁方法。
    混街头时，曾经拿着把碎岩锤把帮派叛徒整只手的骨头，一根一根给敲断的廖漆，倒是能够狠到这个程度。但以他那做事直来直去，喜欢先行动后思考的情绪化性格，必然想不到这么细腻的方案。
    而江舟自己，虽然养成了利用身边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来解决问题的思维习惯，但作为一个在健全法制社会长大的有为青年，在过去接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也就干过把自己的数字人格上传到互联网里这么一件可能违法的事情而已。
    期待让他想出这么残忍的威胁方案，未免有些过于为难他了一点。
    所以通过“雅努斯程序”上线的“可控要素”，还不止是一具交予自己操控的身体，还是一种对于思维方式的补全吗？
    江舟心想。
    “老蛇，这边，喝什么我请。”
    这个时候，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此行目标的声音。
    被打断思路的江舟，略微压低了一些自己的帽檐，跟着周围熙攘的人群一同走向了深蓝区间酒吧。

 NO.000d：深蓝区间

    深蓝区间酒吧门口的保安是一对两米多高的壮汉，肤色一黑一白，身上肌肉虬结，嘴上戴着造型狰狞的防毒面罩，活像是套着嘴罩的恶犬。
    江舟从廖漆的记忆里得知，这俩保安是一对双胞胎姐弟，但他从来没搞清楚过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弟弟。
    经过他们身边时，江舟自觉地将怀里的天蝎座型脉冲手枪拿了出来，放在了寄存处，那个漆黑肤色的壮汉撅起了打满唇环的嘴，吹了一声口哨。
    “可以啊，小老弟，这种好东西从哪弄来的？”
    克制住了回答“昨晚从你妈那弄来的”的冲动，江舟扯开了嘴角朝那人露齿一笑，对方翻了个白眼。
    而另外一个皮肤白得像是被福尔马林泡过一般的肌肉壮汉，上下打量了廖漆一阵，然后指着一旁的提示牌，声音没什么起伏说嗡嗡说道：
    “衣着不整者禁止入内。”
    “我这是爵士城今年春季流行的新款式。”
    江舟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
    “包括你这顶土得掉渣的鸭舌帽？”
    黑皮壮汉指了指他头上用来遮掩脑洞的帽子，鄙夷地问。
    江舟连忙护住了帽子辩解道：
    “流行就是个圈。”
    “别TM扯淡了，换身衣服再来吧，朋克崽。”
    早就料到了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江舟护住帽子凑近了两步。然后通过廖漆的曼陀罗认证，向那对姐弟发起了转账申请。
    每个人三十奥雷——由朱诺金融所发行的数字加密货币，价值锚定在了深渊暗网接口上得以保证了其信用。奥雷是这个时代国际贸易的主要结算媒介，而其购买力略高于二十一世纪初的美元。
    “都说了，这是今年爵士城的最新款。”
    江舟再次重复道。
    那对姐弟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压抑住了脸上的喜悦，像是很TM大度一般地朝酒吧门口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
    江舟忍住了朝这对姐弟一人竖一个中指的冲动，转身走进了酒吧。
    深蓝色的冷光从酒吧的吊顶处缓缓投下，渐变地制造出了仿佛正在溺水的窒息感。投影出来的深海游鱼在酒吧里的空间无处不在，当它们穿梭在行人周围时，伴随着鱼尾的摆动，那些借着蓝色冷光而躲藏起来的微型无人机，便会冲着那人喷射带有大海气息的泡泡。
    江舟猜测，这种设计是为了让顾客感觉自己仿佛真的置身于海底。但一路上感觉嘴里糊满了咸腥味道的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成功的设计。
    一眼找到了自己的监视目标——外号老蛇的街头佣兵，与名为朱林的中间人，正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高谈阔论。江舟压了压自己的帽檐，一边通过通讯频道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寻找着视野良好的位置。
    吧台那里视野不错。
    走过去坐上珊瑚造型吧台椅，西装笔挺的酒保便立刻为江舟递过来了酒单……谢天谢地，单子上的鸡尾酒他大多都还认识。
    “琴蕾，一半青柠汁一半琴，千万不要放糖浆，谢了。”
    随意扫了一眼酒单，江舟对酒保说道。
    酒保礼貌地向自己鞠了一躬，然后用戴着丝绸手套双手将酒单小心收回，转身去拿酒——那动作之流畅，行为之得体，令江舟有点怀疑对方是一个仿生人。
    或者最起码是个东瀛人。
    “好老派的喝法啊。”
    一个柔和的女声回响在了江舟身边，他循声转过头去，一名身着银色礼服的蓝发女士正在看着他，那人的手里端着一杯蓝色玛格丽特。
    该怎么去形容这位女士的形象呢？
    她身着的那件银色礼服，造型极为简约，而材质则是由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银色亮片所串起来的。再微弱的一缕光线打过来，这身衣服都会像迪斯科舞球一样，反射出无比绚烂夺目的光芒。倘若这件礼服穿着者的面容稍有瑕疵，那么在这绚烂光线的映照下，都会被几十上百倍的被放大。
    至于这件礼服的造型，则是简单到只能用“简单”二字来形容。没有任何的修饰，没有任何的装饰，其设计理念返璞归真到了一点，那便是完美地展现穿着者的身材。换而言之，穿着者身材上的任何瑕疵，都没有一丁点遮掩与回避的可能，只能被堂而皇之的展现出来。
    而这名蓝发女士的容貌与身材，都完美地驾驭住了那件礼服。
    如果有人告诉江舟，这个女人的背后曾经发生过三起情杀性质的命案，他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这喝法是从书里学来的。”
    江舟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沉稳一点，但好像不大成功。
    那女人转动杯子，让沾有盐边的杯壁朝向了自己粉润的嘴唇，微微仰头喝下了一大口蓝色的酒液，然后才上下打量着廖漆道：
    “我看你的打扮，也不大像是会有看古典小说这么老派兴趣的样子，而且跟这间酒吧的氛围也不怎么搭。”
    这话说得很直白，江舟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
    的确，廖漆此时的穿搭颇具朋克风格，配色狂野，造型张扬，左腿因为被高能脉冲洞穿，他之前在喷完止血凝胶以后，捆了一个力反馈的支架，勉强能正常行走。
    再加上衣服上因为之前那场战斗中溅到血迹；部分是自己的，部分是老蛇的；以及脑袋上顶着的那顶微微渗血的鸭舌帽，这幅尊容怎么看都跟周围平和的文化人气氛不太搭。
    如果放在平时，江舟非得要跟这个祸水级的女人好好掰扯一下，什么才TM的叫做所谓酒吧氛围。然而现在，他需要集中精力去监听那两个家伙的对话，并且之后还要找到机会把那个中间人给拿下，以此揪出伊卡洛斯解放阵线里可能存在的叛徒，好让自己能够安全地使用伊卡洛斯的那台“万用打印机”。
    所以对方再漂亮，他也实在提不起跟对方闲聊的心思。
    “人不可貌相。”
    因此，江舟不咸不淡地回答。
    说着，他从酒保那里端过装饰着青柠片的马天尼杯。
    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反应，蓝发女人微微颦眉。
    找错人了吗？但是他身上的识别信号没错啊……
    那女人心想，然后试探般地问道：
    “在等人？”
    “算是吧。”
    “朋友？还是女伴？”
    “仇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我谢谢你。”
    “真遗憾啊。”
    “还好吧。”
    努力分析着通讯频道里两人，有没有在对话里玩藏猫腻的江舟，看起很是心不在焉地回答。
    而对话到了这一步，那女人的表情已然从疑惑变成错愕了。
    被这般态度对待，那事情的性质就产生了变化。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她把没有喝完的玛格丽特杯搁在了吧台上，然后提起黑色的手袋走到了廖漆的身边。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这间酒吧怎么样？”
    还有完没完啊……
    正在聚精会神监听对面两人对话的江舟不耐烦地想。
    丝毫没有思考为什么对方会询问这个问题，江舟直率地评价道：
    “烂，全方位的烂，氛围烂、装潢烂、主题烂。尤其是当那个投影的鱼游过时，给客人脸上吹咸味泡泡的创意，烂透了。”
    说完，他一口喝下了三分之一杯的琴蕾，瞬间被劣质的杜松子味道给冲得直皱眉头。
    “而且酒也烂。”
    他补充道。
    说到这里，感觉周围气压逐渐不对劲的江舟抬起了头，发现那个蓝发女人正在用一种很吓人的眼神在瞪着自己。半晌，对方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
    “那还真是感谢您这真挚的建议了。”
    听到这话，江舟也愣住了：
    “那你是……”
    “不才是这间酒吧的老板，深蓝。”
    对方带着僵硬的微笑回答道。
    江舟闭上了嘴。
    这名名叫深蓝的酒吧老板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都没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最终，她像是忍耐不住了一般道：
    “另外，虽然很感谢你的意见，但我记得本酒吧有个规矩是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
    “我穿搭风格比较前卫……”
    江舟的话还没说完，对方便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来。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那女人便一把薅过了廖漆头上的鸭舌帽。
    深蓝的速度非常之快，甚至连经过近距离格斗专精战术记忆体训练的江舟，都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所以，现在请你……”
    深蓝的后半句话，被透过廖漆头上脑洞以后，照射在自己脸上的光，给截停在了喉咙里。
    “你这是……”
    她张嘴又闭上，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才会显得合理。
    “呃……之前发生了一些意外……”
    江舟也是张了张嘴，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会显得合理。
    “那……帽子还你。”
    “嗯……谢谢。”
    “挺不容易的。”
    “还好。”
    奇妙的尴尬酝酿在了两人周围。
    好在这尴尬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两人的私人通讯频道几乎是在同时，各自收到了一条消息。
    “廖先生，事情已经办妥了，朱林带着安装了定位装置的记忆体离开了。”
    “深蓝女士，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负责人布克已经到了，他问自己的什么时候能见您。”

 NO.000e：职业级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黑隼-136再一次向江舟确认到。
    “多吸收一份战术记忆体里的经验，就多了一分之后下到深渊暗网里能够活下来的可能。”
    将另外一块战术记忆体启用权限拿在手里的江舟，是这么回答的。
    在休息了大约三个小时以后，江舟提出自己可以准备再吸收一块战术记忆体了。
    但按照136他们的说法，这种粗暴往大脑里灌输经验的学习方式，将会严重甚至永久地污染一个人的心智指数。通常而言，每吸收一块战术记忆体，最起码需要休息六到十二个小时，才有可能恢复到正常的精神状态。
    正如移植不属于自己的器官会导致免疫排异反应，灌输不属于自己的经验，同样会导致精神上的排异反应。
    若非在事后进行昂贵的心理微调诊疗，按照不同人精神坚韧程度的不同，一个人一生中最多尝试吸收八到十六枚战术记忆体。正常人若是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将会不可避免地患上诸如解离性崩坏、木偶综合症、时序感知崩溃等典型赛博精神疾病，变成一个法律上的非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战术记忆体这玩意，打一开始就是当做是“赛博兴奋剂”为战场上的高级炮灰开发出来的。只要使用者能够利用它们完成战术目标，事后会有什么严重副作用，根本就是不是指挥链上游的那些人会在意的事情。
    要不然，普路托深潜公司也不会敞开向他们这些“矿卡”供应战术记忆体，用以提升他们的挖矿效率了——这玩意就是用在耗材身上的。
    实际上，江舟在使用第一块“徒手搏斗精通”的战术记忆体的时候，便深有感触。
    想象有人将一摞辞海厚重的搏斗教程搅碎、熬煮成一碗浓稠的知识之粥。然后再在你的头顶插上一枚金属漏斗，将那碗泛着热气的滚烫知识之粥“咕咚咕咚”地倒进去。一边倒还一边抱着你的脑袋一顿猛摇，把那些经验摇匀在你的脑子里。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不止是理论经验，数百个小时视频教程，数以千记个拟感教程同样给塞进了你的脑子里。把你的眼皮用支架撑开，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向你放松。
    无数的讯号在身体中奔涌，整个神经系统过载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地步。接着，如同癫痫一般的症状开始在身上出现。在主观上，对于时间的感知被拉长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江舟感觉自己在抽搐了大约五分钟以后，才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但是在这期间，自己身处于廖漆身体中的意识却一直都是清醒的。就好像当自己的一只眼睛开始疯狂抽搐的时候，并不会影响到另外一只眼睛正常视物一样。
    另一具身体帮助江舟分担了在吸收战术记忆体时所产生的心智污染。
    换而言之，他的承受能力应该是正常人的两倍才对。
    “我希望自己在下到深渊暗网里以后，能够成为你们的助力，而并非是累赘。所以，让我尽可能多学习一些能够用上的经验吧。”
    估计好了自己的承受极限，江舟尽可能表现得诚恳地说。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表演显得有些用力过猛，在136看来此刻“忒修斯”的脸上，满是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
    因此他连连摆头，不愿意让对方冒这个险，而一旁的千夏樱却是走过来道：
    “既然已经宣誓，忒修斯也是一名伊卡洛斯的义军了。他有权力做出符合他自己判断的事情。B6，你就随他吧。”
    说完，那个朋克打扮的女人看向了自己。
    你想找死是你的自由。
    江舟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层意思。
    先前136说要把那枚名为“飞马”的深度3品质的调整权限转让自己的事情，很明显让对方感觉到不爽了。虽然江舟并没有从从廖漆的记忆里，找到有关于“飞马”的资料。但对于深度3这一品质的珍贵程度，还是有一定概念的——毫不夸张地说，那是足够打破安置区某一区层势力平衡的程度。
    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巅峰的时候，达到“深度3”的调整人也不过三人。就这，他们便敢去炸普路托深潜在诺德安置区的临时智控中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舟感觉对方好像巴不得自己能够早点死在这里。这样，136便不会将那枚珍贵的深度3改造权限转让给自己了。
    所以眼下她才会配合着自己的要求，劝说136让他去尝试吸收新的战术记忆体。
    大概是天生不太擅长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136在听完千夏樱的“劝说”以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
    于是，江舟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另一枚战术记忆体的使用权限给激活了。
    …………
    “廖先生，我需要提醒一下。那枚记忆体里安装的定位装置是没有接网的——不然对方的私人安保系统能够在二十秒内发现端倪。而安装的那个分子标记嗅探定位，一旦超出了五公里的范围就会丢失目标。但我没料到对方是开飞车过来的，凭我这辆走地车，除非我的车技能达到职业赛车手的水平，否则根本没办法追上……”
    离开深蓝区间酒吧以后，老蛇一般跟在廖漆的身后，一边满头大汗地说道。
    他担心这次要是跟丢了那个中间人朱林，对方会继续手握自己的命门，强迫他再想办法把中间人给约出来。如此的话，那些炸药天知道还要在自己的脑机接口里待上多久——他现在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只想赶紧跑去找义体医生，把那些要命的炸药给取出来。
    想到这里，老蛇苦着脸打开了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然后便被对方拽着衣领给揪了下来。
    “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老蛇不解地看向了廖漆——对方动作熟练的坐上了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然后往行车电脑里输入了坐标。
    “坐副驾上来。”
    忙活着手里的事情，对方语气平淡地对老蛇说道。
    “但，但是……”
    老蛇结结巴巴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对方先前还让自己来开车来着，应该根本就不会开车才对啊！
    “上来，我不会说第三遍。”
    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廖漆转头看向他，再次重复道。
    少年时代，在家偷偷看情色拟感电影，突然听到房间门锁打开声音时的反应，都不及他的现在动作这么快。
    “你……您真的会开车吗？要不要换我来？”
    老蛇看着廖漆握住方向盘微微颤抖的手问道。
    “轰……”
    复古的引擎拟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感谢您驾驶尼普顿交通集团出品的六棱四系跑车，您是否确认关闭自动驾驶辅助，以及解除所有速度安全限制？”
    车载电脑用甜腻的声音询问道。
    “确认。”
    廖漆道。
    “已确认开启死无憾驾驶模式，尼普顿交通在此衷心祝福您余生快乐。”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廖漆看向了老蛇。
    “放心，我是就是职业级。”
    话音未落，无比强烈的推背感传来，剧烈的惯性将老蛇整个人都给按进了车座里。

 NO.000f：合作谈判

    “诺德安置区生体银行提醒您，礼让行人，安全出行。关注原生器官有偿捐献频道，珍爱生命，传递爱心。只需通过曼陀罗认证，三秒即可签署捐献合约，飙车之余为您的家人与朋友留下一份温暖与希望……”
    伴随着偶尔闪烁在前挡风玻璃上的弹出广告，江舟驾驶着汽车在立体高架路上疾驶奔驰。
    仪表盘上的时速表已经不再显示数字了，此刻它的指针指向了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骷髅。
    感受着不断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不知为何，江舟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想放声高歌的冲动。
    又一次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一辆迎面而来的泥头车，飙升的肾上腺素令他不自觉地狂笑了起来。
    “老蛇，这下你要破产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对坐在副驾驶仓的老蛇如此说道。
    一路上，他都懒得去数安置区交通管理局已经开出多少张罚单了。不过在“死而无憾”的驾驶模式下，交管局只会向附近车辆发出“这里疯子在寻死”的警告，以提醒他们避行。
    直到车辆速度下降到一定程度，或者一头创死在某个地方之前，交通管理局都不会出警——这也是为了避免警匪追车战成为城市常见风景线而形成的规定，安置区政府的职能更多还是在料理后事上。
    “我TM能下车吗？！”
    一脸煞白的老蛇惊恐地高声大喊道。
    “你脑袋里的炸药，跟我分离五十米就会自动爆炸，想下车请便。”
    江舟愉悦地回答。
    “廖漆，我CNM！啊！！！”
    没理会对方发疯，江舟的目光追逐着半空中，用于规划城区内飞车飞行路径的导航光带。车载电脑显示，之前安装的追踪信号源就在自己脑袋上的那条光带上的不远处——自己已经咬死对方了。
    飞车，哪怕是最寒酸的飞车，其理论速度都要远大于哪怕最好的地面车辆。不过在城区里，因为交通管制的缘故，飞车更多是作为一种地位的尊贵象征，平时能够运行的速度不到理论最快速度的一成。
    实际上购买飞车的顾客，享受的也是那种驾驶着飞车优雅降落在社交场合的高贵感。
    所以，若是打一开始就将速度提升到接近自毁的极限的话，那么匍匐于地面的传统车辆，也是能够追上怠速状态的飞车的。
    没由来的，江舟突然想到如同被虫子一般碾成残废的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以及高高在上如同神祇一般的超级企业。
    自毁与怠速，蝼蚁与神明。
    他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比喻。
    “前方拐弯！”
    这时候，老蛇指着前方惊恐地大喊道。
    “早看到了，不用提醒！”
    江舟大笑着猛打方向盘，车辆近乎是贴着路轨急拐，万向胎在路上留下了一串四射的火花。
    于是，交管局有关于“路面破坏”的罚单又多了一张。
    “你TM到底从哪里学的驾驶技术啊啊啊！”
    “在夏威夷跟我爸学的，哈哈哈哈。”
    说着这个时代应该没人会记得的梗，江舟猛地将方向盘回正，然后稍稍地松开了一些油门。
    车载电脑接收到的信号显示，那辆飞车的速度已经逐渐变慢了下来。
    看样子快到了。
    …………
    深蓝约见的客人是独自前来的，没有带保镖。
    当然不需要保镖。
    深蓝心想。
    一个深度3的调整人，其本身就是一个极具破坏力的人间兵器。
    怀特-布莱克姐弟怀抱着单分子武士刀，一左一右地站在深蓝的身后，两人经过强化后的反射神经，能够令他们在二十分之一秒内斩下半空中苍蝇的翅膀。
    接待的房间里，安装着安置区政府大楼同款的安保系统，它们能够持续监视来访者的各项生理指标。一旦察觉到访客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攻击意图，它们都会在一个心跳的时间里，将对方打成马蜂窝。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安保措施，也无法为深蓝带来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毕竟这些东西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人类发展出来的科技罢了。
    而眼前这个人身上所加装的，则都是“大冲击”时代，超人工智能遗留下来的神迹。要是认真分析那些技术的话，足够令全世界的物理教科书全部从第一章开始重写。
    猴子即便将木棍跟石头打磨到极致，也比不过现代的枪械。
    因此，即便是对于“深蓝区间酒吧”的老板来说，一名深度3的调整人，也是她必须小心对待的客人。
    “布克·埃尔文先生，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情报处负责人……”
    见对方走进来，深蓝起身迎接。
    “是总指挥。”
    那人纠正道：
    “你们的情报不应该犯这种错误，自科瑞特于忒修斯仓库战死以后，伊卡洛斯现在便由我代管了。”
    那人说着，十分随意地坐到了深蓝的对面。
    一般来说，调整人因为义体改造的缘故，多少会显得比正常人魁梧些——程度越深越是如此。然而眼前的这个深度3的调整人，单从外形上来看，却是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身材要显得更瘦长一些。
    “恐怕对于您来说，伊卡洛斯总指挥的身份现在只是拖累了。”
    深蓝委婉地表示如今的伊卡洛斯，早已成了安置区底层的过街老鼠。
    布克嗤笑了一声，一眼看穿了对方的试探。
    “我要是没这个身份，你们哪里会舍得跟来我谈条件。”
    “布克先生，还请您不要低估自己作为一名深度3调整人的影响力。”
    “得了得了，明说吧，十层的那帮老家伙想要什么？”
    布克有些不耐烦地摆手。
    安置区十层是临时政府的办公层区。在诺德安置区，人们经常会用“十层”来指代整个政府。
    被直接指出自己背后的人是谁，深蓝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慌乱，她坦然地回答道：
    “我接下来要说的与安置区政府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作为一名交界层区普通公民的发言——总之，我无比期望伊卡洛斯解放阵线能够如之前那样，维持地下二层至地下五层的基本秩序，不要让难民一窝蜂地涌上来。”
    “你以为我们就不想吗？还是说，你们没搞清楚现如今伊卡洛斯的状况，认为普路托深潜公司的惩戒部队，之前来安置区地下只是为了到平民窟搞公司团建的？”
    布克似乎是被她给气笑了，他不耐烦地起身。深蓝身后的两姐弟见此，手不自觉的滑向了刀柄。
    “你们俩别动。”
    抬手制止住了那两人犯傻，深蓝深吸了一口气。
    跟一个随时能将整个酒吧里的人，像玩一样屠杀干净的人形兵器说话给了她极大的压力——尤其是，传闻这些调整人因为改造程度过高而导致心智指数不稳定，情绪喜怒无常，极易产生精神问题。
    “但是，目前贵组织的疲态只是暂时的，对吧？”
    深蓝说道。
    布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但还是坐了下来。
    “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并非是安置区底层那种依靠暴力维系帮派社团。你们是有着明确纲领的组织，虽然人员遭受到了巨大损失，但只要组织结构在，迟早能够恢复之前的规模。
    “所以，作为一名诺德安置区的公民，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尽快重新恢复元气，早日维护好地下层区的秩序。为此，我们甚至愿意为你们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深蓝继续说道。
    “不过？”
    布克问道。
    该是提条件的时候了。
    深蓝点了点头，接着道：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们如今仍旧控制着那台万用打印机的前提下……这段时间有一些传言，说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持有的那台万用打印机，现如今已经丧失了启动权限。又或者，那个权限被其他什么势力给拿到手了。
    “我衷心希望这个谣言能够尽早的被扑灭，不然这很难说服一些人继续相信你们的有维护好地下层区秩序的能力。”
    听到这里，布克再度起身道：
    “放心，那些只是谣言而已……我们很快就能证明这点。”
    他说着，走上前向深蓝伸出了手。
    两人握手，表示在这件事情算达成了一定的共识。
    安置区政府没有足够的预算与精力去维护地下层区的秩序，既然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他们自然倒也乐意扔掉这个包袱。只是，迫于普路托深潜公司的压力，他们也不能太过明显的支持，因此只能通过深蓝空间酒吧这里中间人作为中介。
    但前提是，伊卡洛斯必须证明，在遭受了普路托深潜公司的雷霆打击以后，他们仍然有维持秩序的能力。
    所以，那台万用打印机就成了整件事情的关键。
    既然现如今，伊卡洛斯的负责人表示事情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么十层的那些“老头子”自然愿意再观望一段时间。
    大方向上谈成功了，剩下的细枝末节便只用交给下面的人处理，深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布克转身打算离开之前，大概是为了缓和严肃气氛，深蓝突然道：
    “说起来，你们之前派来的那个孩子，实在是过于没礼貌了一些。”
    “之前派来的？”
    布克停住了脚步。
    “谁？”
    现如今但凡能够联系上的组织成员，应该都在地下三层至七层待命才是。
    “就这个，他身上的特殊识别码是你们伊卡洛斯频段的。”
    深蓝见对方也满脸疑惑，便打开投影，放出了酒店里的监控记录。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对方脑洞大开的事情也说一下。
    而看着那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布克第一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廖漆？”
    “但他不应该已经……”

 NO.0010：破门

    “十分钟以后，我将会销毁炸弹的引爆程式。之后，无论最终活着出来的人是我，还是那个名为朱林的中间人。你都可以离开这里，去找义体医生去把你脑子里的炸药取出来。但在这之前，倘若让我发现你在通风报信……你明白会发生什么。”
    引擎已然报废的跑车，一头撞在了路边的老歪脖子树。江舟在收拾着车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同时，对正趴在副驾车窗前大吐特吐的老蛇说。
    “那万……万一你TM耍我呢？你没法保证……保证自己可以说话算话不是吗？”
    老蛇闻言，艰难地抬起头问道。
    江舟给了对方一个“那你有得选吗”的表情，然后将天蝎座揣进怀里跳下了车。
    留下了老蛇在身后，不停地问候着自己的全家女性亲属。
    距离自己的本体下潜到深渊暗网，还有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
    他必须在那之前，赶紧找到那台属于伊卡洛斯的“万用打印机”。
    然后启用它，将廖漆改造成为调整人。
    …………
    “你没事吧？”
    感觉有人将自己一把扶起，大脑再一次接受了战术记忆体狂暴轰入的江舟，终于找回了对于自己身体的知觉。
    此刻扶着他的136神色关切。
    “我没事……”
    江舟坐起身子，有些虚脱地摆手。
    “所以，开车的技术掌握得怎么样？下到深渊暗网以后，能当好一个合格的老司机吗？”
    千夏樱走了过来，俯视着他问。
    江舟刚刚吸收的第二块战术芯片，便是所谓的“通用车辆驾驶技术”。
    根据先前普路托深潜给他们的暗网打捞注意事项，这家公司控制的α级深渊暗网路径接口，其具象化的场景意象，在统计学上会更多的倾向于生成平原、荒漠、大型城市等开阔地带。
    每一次下潜到深渊暗网打捞科技，深潜仓所能承载的数据是极为有限的，并且还必须保证有足够大的容量用来储存打捞到的数据。
    这有点像是游戏里的背包负重。在下地下城之前，必须精打细算——既要能满足应对大部分的情况，又必须保证有足够多的空间。能尽可能多的带回战利品。
    在深潜仓分配给他们的“情报量”里，除却他们几个人的替身、以及携带的武器设备之外，考虑到普路托深潜的网络接口的具象场景的常见特征，他们还匀出了一部分数据兑换了一台全地形车。
    只不过，他们五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擅长开车。
    于是，先前的江舟便自告奋勇的吸收了那枚“通用车辆驾驶技术”的战术记忆体——至少在其他人看来是这样子的。
    “刚刚的休息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就吸收了第二块战术记忆体。这不会影响到技能的掌握程度吧？”
    另外一名伊卡洛斯的义军，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江舟，不免有些担心地问。
    回忆起自己刚刚在安置区立体公路上，以“死而无憾”模式进行的狂飙，以及诺德交通管理局开出的72张违章罚单，江舟咬着牙抬起头，相众人露出了一个无比自信的狂拽笑容。
    “O他妈的K！”
    仿佛感觉到廖漆的肾上腺素流淌进了自己的血管，江舟兴奋地说道。
    飙车爽死了。
    …………
    刚回到家，朱林便将房门给锁死了。
    强忍着给自己来一盘“粉红”进行庆贺的冲动，他急不可耐地将那枚银白色的记忆体从收纳盒里拿出了来。
    有关于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丢失了“万用打印机”启动权限的事情，早已在安置区底层传得沸沸扬扬。无数的中间人与情报贩子，都摩拳擦掌地走上了街头，到处挖掘着相关情报。
    但绝大多数都是假情报。
    并且绝大多数假情报都是伊卡洛斯的残党释放出来的——在信息战中，相较于隐藏信息，编造假情报的让其飞速传播的效果要有效百倍不止。
    但我得到的情报是真的。
    朱林看着那枚银白色的记忆体心想。
    毕竟，那是伊卡洛斯残党里，能话事的大人物给他的情报——任谁都不会想到，伊卡洛斯的前任总指挥，深度3的调整人，人称“不屈者”的科瑞特。在临死前居然将伊卡洛斯的启动权限，就这么交给了一个连调整人都不是的无名小卒。
    为了不打草惊蛇，自己也只是委派了一名毫不起眼的街头佣兵，去办的这笔单子。
    而至于那个叫做廖漆的可怜孩子。
    回忆起先前老蛇向他出示的照片——那个倒霉蛋的脑子被一枪给射了个对穿，一脸死相的倒在地上，朱林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
    愿他的灵魂安息吧。
    事实证明，在这个随意的世道下，坚守着那些严肃理想的人，大都死得很随意。
    将记忆体插在了电脑上，投影出来的显示屏显示数据已被曼陀罗加密。
    对此，朱林并没有惊讶。
    这是自然的，哪怕是在伊卡洛斯，也只有少数几个高层拥有着激活的权限。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那名伊卡洛斯残党的大人物，愿不愿意履行自己的承诺，未来与自己合作了。
    若是对方愿意像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开放他们的“万用打印机”到黑市里，帮忙打印那些“深渊漫游者”从深渊暗网偷渡打捞出来的科技。那他便愿意与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继续合作——自己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有钱大家一起赚，别整天惦记着什么革公司的命了……你们有那个命吗？
    但若对方还是如过去被公司抽脸之前的那套理念，那他就要严肃考虑要不要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把这玩意卖给公司了——也只有公司有技术绕过曼陀罗加密，强行剥离出使用权限来。
    不过，这样属于将能下金蛋的鸡换一大笔钱，从长远来看，并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如若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现任的伊卡洛斯领导层能够搞清楚现实。
    “革命”什么的，当个忽悠底层居民的口号喊喊就差不多得了，玩什么命啊？
    “叮咚叮咚。”
    正当他规划着未来的美好愿景时，门铃响了。
    “什么人啊？”
    门口监视器的画面投影到了朱林的眼前，那是一个身着披萨店外卖制服的男人，正端着一盒披萨在门口按着门铃。
    因为戴着一顶土得掉渣的鸭舌帽，朱林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外卖员。”
    那人回道。
    “送错门了，我没点。”
    因为自己的幻想被打断，他有些不爽地说。
    “噢，那我大概搞错了。”
    那人说着，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打开了披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手弩形状的手枪。
    那把枪，朱林瞧着有些眼熟。
    “那么现在是伊卡洛斯的执行人员。”
    “滋——嘭！”
    遭到非法入侵的警铃声飞快地在房间里拉响。

 NO.0011：叛徒

    天蝎座全功率运作了三秒钟的时间，直接在门锁附近烧蚀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江舟在内心默默祈祷，里面的人不会傻到站在门前，直接被这么一枪给打死。
    接着，他顶着先前烤化金属炙热温度的残留，把手从那个洞里伸了进去，将反锁的门锁从内侧打开——对于那些作用简单的东西，人们终究还是会更偏好用传统的机械结构。
    即便前提做好了隔热准备，但江舟还是感觉手上被烫出了一连串的水泡。
    不过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磨损也不心疼。
    将门给踢开，江舟一把将燃起来的袖子给扯了下来。看着房间里呆若木鸡的那个中间人朱林，当着对方的面，淡定更换起了天蝎座的能量弹夹。
    “你……”
    对方指着自己的脸张口结舌，大概是觉得很眼熟。
    “不是应该死了？”
    江舟帮对方把后面的话说完，然后用遍布水泡的那只手，将头上的鸭舌帽取了下来，露出了自己脑袋上渗人的贯穿伤口。
    在这期间，他疼得龇牙咧嘴——再怎么不是自己的身体，一只手被烤成了Rare的熟度，疼痛还是要由自己的意识担着。
    只不过此刻廖漆脸上那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的表情，配合着头上的那个伤口，在对方看起来便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那个理应死透的恶鬼前来找他索命了。
    “冥王说我命不该绝，让我从地狱回来带几个垫背的再一起同下去。”
    江舟自然而然地模仿着廖漆平时的说话口吻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被骇得嘴唇颤抖，朱林一边往后缩一边道。
    这里并不是朱林的家，只是他分散于安置区各地的诸多安全屋之一。狡兔三窟，这也算是干中间人这一行的特色了。而这么重要的一笔生意完成了，他自然也不可能在家里进行下一步的交易。
    按理说，这个地方应该没有人能知道才对啊。
    想到这里，朱林再一次注意到了对方手里的那把枪。手弩的外形，以及正在不断逸散着热气的散热器……错不了了，马尔斯战争科技公司出品的天蝎座型脉冲手枪。
    而在自己认识的人里，正巧只有一个喜欢用这玩意，并且自己刚刚跟那人见面回来……
    朱林转头看向了此刻正插在电脑上的银白色记忆体，一时间什么都想通了。
    “老蛇那个王八蛋把我给卖了？”
    回过头看向了正拿枪指着自己的廖漆，他失声喊道。
    街头佣兵出卖自己的中间人，这在道上堪称是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判死刑的行为。哪怕只是疑似有这样的可能，都会招致其他中间人的一致打压排挤。而若是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背叛，更是会让同行内发布顶格赏金追杀至死。
    换个夸张点的说法，整个诺德安置区中间人的松散联盟，就是以这条规矩作为纽带而得以存在的。
    “把手举起来，少废话。”
    江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抬了抬手中的枪。
    朱林深吸一口气平抚了自己的情绪，随即抬起了双手。但对方没有如江舟要求的那般，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而是如同像是想要拥抱江舟一样，对他敞开了自己的胸口。
    而他脸上的表情，也从先前的惊愕与愤恨，川剧变脸似地变成了诚恳与惋惜。
    然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令江舟绷不住了。
    “廖漆同志……”
    “谁TM跟你是同志！”
    江舟直接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我认真的，廖漆同志。你可能有所不知，我现如今也是伊卡洛斯的一员了。我宣读过‘灵魂解放誓言’，认同组织的纲领，绝对是你能够互相托付生命的战斗兄弟啊！”
    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被打断，朱林诚恳得近乎虔诚的说。
    江舟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克制力，才忍住没有直接扣动扳机将对方的脑袋给打爆。
    若是原生的廖漆在这里，恐怕早就开枪了。
    对方说着，摊开手向他出示了一个3D投影——一对飞向太阳逐渐破碎的翅膀，那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标志。
    连接着廖漆眼动控制装置的个人终端，瞬间扫描了那副图案，然后一则敌我识别验证弹了出来。
    特征码显示，对方还就真是伊卡洛斯的成员。只不过是在几个小时之前才刚刚加入的，并且举荐人与表决人的信息都被隐藏了——只有伊卡洛斯的高层，或者被分派了秘密任务的成员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这就好办了。
    江舟心想。
    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之前的“忒修斯仓库之围”，导致整个伊卡洛斯的精锐战力全部折损，组织里的三个深度3调整人当场战死两个。而剩下的人不是被战死，就是被俘虏运往了塔尔塔罗斯——送去改造成僵尸奴工，或者扔进深渊暗网里当“矿卡”挖矿。
    当然，其中还混进了一个来自一百年前，已经半截入土的倒霉蛋。
    “你的举荐人是谁？”
    江舟问道。
    自己不久前在灵薄狱训练场的时候，就偶尔有听136、千夏樱他们谈起，之前在忒修斯仓库所遭受的埋伏，绝对是组织中出了叛徒，给普路托深潜公司泄露了情报。不然再怎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在自己经营的势力范围里全军覆没，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不过其实还是有幸存者的……
    江舟在听到他们的对话时，在心里默默补充。
    虽然在不久以后也死了就是。
    不过廖漆原本好端端地待在安全屋里避风头，也能被街头佣兵找上门来给一枪爆头，这更验证了伊卡洛斯组织里有叛徒的这一事实。
    因此，江舟在获得了廖漆身体的控制权以后，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返回组织，而是打算先顺藤摸瓜把组织里的叛徒给先找出来。
    不然他带着“万用打印机”启动权限这么重要的东西傻呵呵的回去。等回到组织里以后，便得到了叛徒的盛情迎接。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尸体被绑着铅块给沉进满是辐射的湖水里喂变种鱼。
    那他找谁哭去。
    而眼下，眼前的这种烂人居然有人举荐他加入了伊卡洛斯解放阵线？
    那组织里的叛徒是谁还用多说吗？
    必然是他的举荐人与表决人啊！
    “我再问一遍，你的举荐人是谁？”
    见对方没有回话，江舟再次问道。并且直接令手中的天蝎座进入了充能状态，以示警告。
    见此，朱林脸上的表情变得慌张起来了。
    “我……我不知道。”
    他如此说道。
    “不知道？”
    江舟打算对对方的大腿上来一枪，来试试对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大概是看出来江舟好像是真的打算开枪了，朱林连忙如江舟先前要求的那般举起了双手。
    他近乎祈求地说：
    “廖漆同志，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不是布克？”
    感觉血液正在往脑袋上涌的江舟厉声喝问道，他扳机上的手指也开始微微发力了。
    “谁？”
    朱林把手举过头顶，脸色惨白。
    “布克·埃尔文，情报部的负责人！”
    江舟补充道。在他的记忆里，布克是组织叛徒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廖漆安全屋的位置，只有三个人知道，而另外的两个人现在在塔尔塔罗斯，正等着被送去深渊暗网里挖矿。
    “我……”
    朱林嘴唇颤抖着开口。
    但就在他好像打算要说出什么之前，毫无征兆的，他的脑袋爆开了。
    就像是盛开了一朵血肉之花。
    近在咫尺的爆发，让江舟感觉脸上一阵温热。同时，他的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江舟没有开枪。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廖漆。”
    一个平静的声音回响在了江舟的身后。
    江舟没敢回头，通过廖漆的记忆，他认识这个声音。
    布克·埃尔文，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情报部的负责人。
    同时也是组织里所剩的最后一个深度3调整人。

 NO.0012：此面向敌与扯淡

    江舟简单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况：
    全TM完了。
    僵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的他，微微张嘴无声咒骂着。
    自己刚刚要向这个中间人问出个什么大概来，这事情的正主就已经赶到了。
    这人是什么时候到的？
    这人是TMD曹操吗？说到就能到？
    还有，他刚刚听到我在问“叛徒是不是布克”了没有？
    废话，肯定听到了。
    江舟感觉自己的表情都要尴尬得缩成一团了。
    刚刚有些上头了以后，他那逼问的声音可能连门廊外都能听得见，布克又不是个聋子。
    现在该怎么办？直接先下手为强，转身朝对方的脸上来一枪吗？
    这个念头刚一闪出来，江舟便差点被自己的这个蠢主意给逗乐了。
    趁一个深度3的调整人“不注意”，反身把他给一枪解决掉。这大概比“我一个滑铲把老虎给干掉”要离谱百倍不止。
    但除了这么拼一下之外，自己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摇白旗投降吗？
    正当江舟疯狂思索着还有什么能够摆脱眼下困境的方法之时，布克却是已经如幽灵一般地越过了他，走到了前方依旧保持着站姿的朱林面前。
    虽然不知道刚刚引爆那人头颅的攻击究竟是什么，但很明显那玩意并不涉及动能杀伤——就好像是有人提前在他的脑子里塞了炸药一样，那个倒霉的中间人依旧保持着先前站立的姿势，而脑袋下颚以上的位置，全部如同花儿一样的完全地“绽放”开了。
    “还好我来得即时。”
    走到朱林的身前，抬起对方垂下来的手，布克转头看向廖漆平静地说。
    嘶……这人是打算连同自己一起，把证据给销毁了？
    听到对方开口，江舟只觉得一阵绝望。
    就在江舟准备直接破口大骂对方背叛了伊卡洛斯，是个令人唾弃的叛徒，让自己好歹死得有些尊严之际，布克接下来的话却是令他一下子愣住了。
    “不然你刚刚就要死在这里了。”
    “哈？”
    也就是说我不用死了？
    但他这话什么意思？
    布克接下来的动作，令江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把朱林垂下来的手掌对准了一旁的墙壁，然后也不知到按动了什么地方，那只手掌便如甲虫一般猛地打开，发出了好似临终叹息的声音。
    无数的钢针从那只手掌下迸射而出，深深地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当江舟瞬着声音转过去时，那扇墙已经像是发了霉一般，长满了无数细小的钢制“绒毛”。
    忍住了爆粗的冲动，一滴冷汗从江舟的额角上流了下来。
    “此面向敌。”
    布克握住对方已经褪下了伪装的反人员诡雷，打招呼一般地向廖漆挥了挥手，然后才说道：
    “记住，下次想要审问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先确保对方身上所有的义体都全部下线了，否则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你花。”
    随即，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便转到了廖漆额头上的脑洞。
    “不过看起来，你的确是有两条命对吧？”
    说完，他送开了朱林的手，任由对方失去平衡的尸体倒在了地上。然后不急不躁地走到了电脑旁，将那枚银色的记忆体拔了出来。
    他上下抛掷着把玩了一下，掂了掂重量，然后把它扔给了廖漆。
    江舟下意识地接了下来。
    “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廖漆。”
    布克说道。
    “这个为什么要给我……”
    江舟拿着那枚承载着那台万用打印机重启权限的记忆体，有些困惑地看向了布克。
    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眼下对方非但好像不打算杀他，甚至还直接将那个珍贵的记忆体还给了自己。
    这人想要做什么？
    “科瑞特领队死前是将这个东西交给你，让你好好保管对吧？”
    布克问道。
    “啊……嗯。”
    江舟点了点头。
    “那么他的命令在组织内部里重新召开大会，通过正式流程选出新的领导者之前，都没办法撤销，你现在依旧是伊卡洛斯启动权限的持有者。不要将它交给任何人，包括我。”
    布克说着将手放在了房间里的电脑上，下一秒，整台电脑火花四溅地炸裂了开来。
    不止是那台电脑，整个房间里结构比电灯泡更复杂的电子设备逐一炸开，所有的金属线路也通通被烧得炽亮，点燃了在其周围的织物与塑料。
    这就是所谓深度3的调整人吗？
    看着眼前的场景，江舟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幸好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一幕。不然他铁定会认为自己来到了一个灵气复苏的世界——说不定自己现在还在等待系统上线。
    在把整个房间烧回十九世纪的科技水平以后，布克收回手大步走出了房间。在门口的时候，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道：
    “虽然我们来过的记录已经全部销毁了，但即便负一层的执法机关再怎么废物，再过几分钟他们也应该到了，再不走就麻烦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江舟想不出除了跟着他，自己眼下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
    布克与江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寓楼，与闻讯而来的执法队几乎是擦肩而过。
    在路口，布克不急不缓地叫了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然后他跟那个听声音会想象成浓眉大眼国字脸男人的AI语音说，他们要去四号升降台。
    “我们搭乘下一班电梯去安置区负二层。”
    出租车开动以后，布克转过头对廖漆说。
    接着，他解释道：
    “安置区负一层到处都是政府跟公司的眼线，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弄清楚朱林之死的真正原因。”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趁着这个机会，江舟问出了一直缭绕在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个你得感谢深蓝区间酒吧的老板深蓝，你身上伊卡洛斯的识别标志没取下来，而深蓝区间又是组织的长期合作伙伴……她之前把你错认为是我派过来踩点的人了。”
    布克说着给自己点上了一支卷烟。
    没想到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传统卷烟。
    从鼻子里喷出两股烟雾，布克继续道：
    “后来她查了一下你来时坐的车，并告诉了我。而我在查询车辆信息的时候，发现了交管局给你开的几十张罚单……话说你什么时候开车技术这么好了？我认识的这么多人，就没几个敢开到‘死而无憾’模式。”
    大约是半个小时之前吧……
    江舟心想，但他什么都没说。
    见廖漆没有作声，布克弹了弹烟灰长叹了一口气。就好像终于不能再无视“房间里的大象”一般，他主动说起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并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怀疑的理由。的确，之前组织在忒修斯仓库所遭到的公司的埋伏，我也认为是组织里有内鬼泄露了情报……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布克十分诚恳的说。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江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对方先前没有动手杀他，甚至还把那枚记忆体还给了自己。但这都是建立在只要对方想，随时能够从自己身上把那枚记忆体给夺走的前提下。
    一个没什么植入物的原生人，与一个深度3的调整人。说实话，这两人坐在同一辆车里，把那枚记忆体交给江舟的作用只能让他图个安心。
    还有先前直接杀掉朱林，其目的究竟是为了堵对方的嘴还是真的为了救自己，江舟觉得这不好说。
    即便廖漆之前的地位低微，但他作为科瑞特领队托付了记忆体的人，作为忒修斯仓库之战可能唯一的幸存者，在之后组织的重组中，必然会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如此，布克作为未来最有可能成为正式选举成为组织领袖的人，如果能够彻底取得自己的信任，有他做背书，可以说选举便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到那时候，万用打印机的使用权限还是会落到他的手里，并且名正言顺。
    当然，也的确也有很大的可能，布克·埃尔文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是完全清白的。
    毕竟以如今伊卡洛斯的情况，通过暴力的手段夺取使用权，另起炉灶创办自己的势力也不是啥困难的事情。
    这个时候，布克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算了，跟你透露一些事情吧。我这边得到的情报，组织里那个真正的叛徒，很可能趁着假装被俘的机会，已经离开诺德安置区去哪个花园城市安度余生了……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安全屋的位置，所以才怀疑我的，对吧？”
    江舟点了点头。
    布克继续道：
    “但知道你安全屋位置的不止我一个人。而其他人你不去怀疑，无非是因为他们或是‘战死’或是‘被俘’了不是吗？但你又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真的战死或被俘呢？说不定对于他们的处刑，就是公司故意给外边吹的风，而叛徒本人其实早就去逍遥了。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安全屋的位置？黑隼-136？千夏樱？可能他们之中的谁，或者干脆两个人现在正在哪个生态园区度假呢。”
    江舟默默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确实有这个可能。”
    净tm的扯淡。

 NO.0013：天赋

    “待会先去看义体医生，帮你把脑袋上的脑洞给堵上再说。”
    在大电梯抛锚等待重新启动的时候，布克看着重新戴好了鸭舌帽的廖漆说：
    “得让你看起像个正常人，不然会吓到喀戎之家里那些孩子的。”
    喀戎之家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在安置区负二层资助的一家孤儿院。不过依照江舟的看法，或许称之为“忠嗣学院”会更贴切——里面大部分收养的，都是那些英勇牺牲组织成员的遗孤。
    “说不定他们反而会觉得这样很酷。”
    江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在廖漆的记忆里，他莫名很是受喀戎之家的孩子，尤其是那些男孩们喜爱。每次因为违纪而被罚去做义工劳动的时候，那帮孩子总是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他，缠着他讲各种底层街头的故事。
    每次都会弄得他烦不胜烦。
    可能是廖漆过去在街头混帮派混过的那种坏坏气质，对于这些处在躁动不安年龄的男孩们，天生有某种吸引力吧。
    但这也引得负责照顾那些孩子们的主管阿姨，对于廖漆很是不满。因为担心他把那些孩子给带歪了，他每次去做义工的时候，那里的主管阿姨都会向他摆出一副臭脸。
    “那就更值得担心了。”
    布克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我们之后要去的地方是喀戎之家？”
    江舟问。
    “是的，组织的那台万用打印机一直就藏那里。”
    布克若无其事地将这个最为绝密的情报给说了出来。
    “什么？！”
    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江舟，听到这句话瞪大眼睛看向了布克，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们都疯了吗？万一被外人发现，那些孩子该怎么办？”
    他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正是因为隐藏在那里，组织所持有的那台万用打印机才一直没有被发现过。”
    对此，布克则是正色回答。
    他接着补充道：
    “并且这同样是科瑞特领队当初的主意。就结果而言，就算是之前普路托深潜的惩戒部队来安置区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打印机的真正所在地。”
    那万一被发现了呢？
    江舟心想。
    “总之，我们需要马上重启万用打印机，启用组织之前储备的改造权限与物料储备。加紧培养出一批可靠的战斗力来，重新维持安置区地下各层区的秩序，以及我们的势力范围。”
    布克将之后的打算说了出来。
    “那资格考核呢？”
    江舟问道。
    哪怕是忽略掉下潜到深渊暗网打捞改造权限，与搜集足够用于打印的物料会遇到的危险，调整人改造也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
    这里的风险并不是指改造的过程——作为超人工智能“雅努斯”所遗留下来的神迹，除非是提供的权限或物料等方面出了问题，万用打印机至今没有过改造失败的记录。
    真正的风险来自于在改造之后，当调整人获得了远超出原生人类的感知与能力后，因为承受不住全新的认知方式，他们的心智指数急剧恶化，变成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反社会疯子，或者干脆就是暴走的怪物。
    以往，组织上对于那些需要接受调整人改造的成员，都要进行极为严格的考核。不仅仅是对于背景、出生、为人，以及对信仰的坚定程度，更重要的是对于心智指数稳定度的考察。
    任何心智指数容易受到影响的人，都会被驳回对于改造的申请——廖漆在过去就曾经提交过四次申请，但都无一例外地都被驳回了。
    伊卡洛斯对于调整人改造审核的严苛度，甚至可能比很多企业卡得都要严格。但也因此，伊卡洛斯解放阵线麾下的调整人，极少出现患有高危险级赛博精神病的人。
    而眼下，听布克的意思，他好像打算不计代价地快速培养一批速成的调整人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必须要执行一些特殊方案才能维护大局。而至于那些隐患，得等我们活过现在，才有资格在未来解决。”
    布克如此说道，接着他看向了廖漆：
    “你很反对这个方案吗？”
    江舟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是形式所迫，所以当然不会反对，只是……”
    他说着，抬头看向了布克，目光坚定：
    “如果当前的形式真的糟糕到眼下这种地步的话，我希望之后的改造能够从我先开始。”
    …………
    “不，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136坚定的摇头，态度强硬地回绝了江舟希望在下潜到深渊暗网之前，能够吸收第五块战术记忆体的请求。
    距离他们下潜到深渊暗网开始第一次打捞作业，还有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而江舟直到现在才发现，拥有2颗大脑……好吧，也许是1.92颗大脑的他，对于吸收战术记忆体所造成的精神污染的抗性，要远远超过普通人的两倍。
    若是打个比方的话，类似于游戏里的法师角色，不但拥有着双倍的蓝条，并且法力恢复速度也同样是常人的双倍。
    他感觉自己在下潜之前，还能敞开大脑继续吸收至少两枚战术记忆体的经验。
    但这一次，甚至包括千夏樱在内，所以人都不敢让他这么做了。
    调整人的心智指数并不比普通人健康，或者正是因为那些对于神经的改造，他们心智指数的稳定程度反倒要比普通人差不少。
    所以，当他们看到眼前这个出生于低科技族的原生人，在不到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里，一连吸收了四块战术记忆体，精神状态还健康得离谱，依旧可以跟他们有说有笑，甚至表示自己还可以再来两块以后，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继续吸收了。
    不但不肯让他继续吸收了，甚至恨不得立马穿越回几个小时之前，狠狠地扇过去的自己几个巴掌。
    天大的浪费啊！
    此人心智指数的稳定程度，怕不是百万无一的好苗子，是那种可以玩命堆高深度改造也不会疯掉的天选调整人。
    假以时日，能够像“零和”、“爵士”或者“发条”那些曾经的佣兵之王一样，突破深度7的人智极限，成为足以与公司势力掰手腕的一人之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用这种让炮灰玩命的“电子兴奋剂”来污染此等天才的心智指数，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TMD，B6你的脑子是给驴踢了吗？居然让这种天赋的人，将心智指数浪费在了……”
    一把将黑隼-136拉到一旁，千夏樱微微颤抖地用手指着一旁排成一排的战术记忆体，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说道：
    “浪费在了这种给穴居人使用的不可燃垃圾上？”
    而黑隼-136则是一脸无辜地看着千夏樱道：
    “先前我可是有在阻止他啊，不是你劝我要尊重他的决定吗？”
    “我TM劝你你就听啊？那我让你去死你去死吗？你就不能反过来说服我吗，你个傻叉。”
    千夏樱骂完好像又觉得有些不过味，但看着136脸上那疑惑的表情，立马又泄气了。
    “总而言之，忒修斯他的天赋，绝对不能让普路托深潜的人察觉到。不然天知道，那帮乌龟王八蛋能用他制造出什么怪物来。
    “然后我们一定得想办法把忒修斯给从牢里弄出去，他不是已经加入了咱们组织了吗？只要组织的那台万用打印机没有弄丢，假以时日，我们说不定也能拥有自己的一人之城。”
    千夏樱略显兴奋地说道。
    “那假如公司的人发现了他的天赋呢？”
    136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千夏樱脸上的表情瞬间沉静了下来。
    “那样的话……恐怕我们只能趁公司把他带走之前，先把他给杀了。”

 NO.0014：下潜

    不知为何，江舟总觉得千夏樱跟黑隼-136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136那边还好说，但先前那个怎么都觉得自己不顺眼的千夏樱，此刻看他有点像那种入赘到富婆家几年后，在产房外被医生遗憾告知，大的小的都没保住时才会有的表情——那种极力克制着兴奋的悲伤。
    自己在连续吸收了四块战术记忆体，还示意还能继续满上这件事情，果然还是显得太过夸张了一些吗？
    江舟心想。
    无论是江舟还是廖漆，在他们的认知里，对于做出这种事以后还能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究竟是一件怎样离谱的事情完全没有概念。
    此时的江舟，还在把连续吸收战术记忆体这种事情，当做是“虽然我吃得很撑，但还是要勉强自己再吃一顿”这种单纯的事情。
    但实际上，除了极少数的特例之外，战术记忆体对于心智指数的污染，是完全不可逆的。
    还是那句话，除却战场上的高级炮灰之外，战术记忆体这玩意主要是给要下到深渊暗网里“挖矿”的耗材用的，自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使用者的精神状态问题。
    这时候，136走了过来。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江舟，用郑重得仿佛是在葬礼现场般的语气说道：
    “忒修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吸收任何一块战术记忆体了。”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还能再……”
    “没有为什么！”
    江舟的印象里，这还是对方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打断自己的话。
    “行吧……”
    他悻悻回答道。
    紧接着，千夏樱走上来开始唱红脸。
    “B6他是担心你的精神状态，毕竟要是等下潜以后，你这边突然疯了，那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她如此说道。
    麻烦个屁，有四个深度2的调整人围着，掐死他跟掐死一只老鼠一样简单。
    绝对有什么事情在一起瞒着自己……
    看着这两人如此蹩脚地玩着“好警察与坏警察”游戏，江舟心想。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情没有问。
    “等我们下潜以后，要是自己的‘替身’在下面被杀死了，我们在基底现实里的身体会怎么样？也会死吗？”
    江舟问道。
    毕竟先前千夏樱有说过，被公司强迫发配过去“挖矿”的人，平均活不过三个月，那死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但另一方面，在现如今正常的万维网里，一个人的“替身”被破坏，也不过是强制下线而已，并不会沿着网线把人给杀了。即便是黑客远程杀人，也是要控制周围的设备才能做得到。
    因此，江舟先前猜测，说不定是深渊暗网所带来的真实度太高，会引发心脑血管疾病什么的，把人给活生生地“吓死”。
    但这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先前带江舟来的那个副官有说过，每个深潜子仓里都有全套的生命维持系统。这都一百年以后了，以现在的科技没理由救不活一个心脏病高血压发作的人。
    所以，深渊暗网杀死他们这些“矿卡”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136与千夏樱闻言对视了一眼，然后千夏樱清了清嗓子道：
    “都忘了跟你说这个了……原因有很多，比如在深渊暗网里，替身被恶意程序强制写入了大量无法理解的信息，导致大脑紊乱出现赛博精神病的症状；又或者深潜子仓被恶意程序反向控制，届时公司会直接连同你一起，在物理上销毁掉那个子仓，但是呢……”
    “但最多的情况还是死于‘恶灵’附身。”
    一旁的136，接过千夏樱的话说道。
    “恶灵附身？”
    听到这个词，江舟突然略微感觉有些不安。
    “在深渊暗网里，有无数‘大冲击’时代遗留下来的自律恶意程序。它们或是被超人工智能‘雅努斯’所创造，又或是被当年世界政府释放进互联网里的其他超人工智能所创造，但无论是谁创造的，它们绝大多数都对于人类都充满了恶意，甚至不乏以毁灭人类为源代码命令的存在。
    “只是它们碍于冥河防火墙的阻碍，无法切实的威胁到当前的我们。但就像我们会穿越网络接口去往深渊暗网里打捞科技一样，那些恶意程序也会想办法越过冥河防火墙，来到人类的社会兴风作浪，而理论上最好的偷渡过来的方法……”
    136说到这里，环顾了周围一圈。
    不用多说，当然是附身在那些穿越冥河防火墙，来到深渊暗网打捞科技的“贪婪冒险者”身上，趁着回程的时候一起混进来。
    “不过好在五十年前有个残忍的婊子想到了解决‘恶灵附身’的终极方法，就是在这里……”
    千夏樱说着，拍了拍自己后脑勺上的脑机接口。
    “预先设计好了一个小机关，一旦检测到有不属于本人的玩意混进了脑子，那个机关就会直接触发大脑神经细胞里的凋亡程序……而现如今每个人安装的脑机接口里，都会预先埋设好那玩意。所以，为什么下到深渊暗网会死，你明白了吧？”
    江舟点了点头。
    要么是被过量的垃圾信息给弄疯，要么是恶意程序试图控制周围的设备而被公司物理杀死，要么是因为为了防止自己的大脑被恶意程序操控而当场自杀。
    看起来，还是有几个不同死法可供选择的……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自己现在通过“雅努斯系统”操控的廖漆，算不算是另一种“恶灵附身”呢？
    如果算，那廖漆为什么没被触发凋亡程序？
    千夏樱突然像是风景区的导游一样拍了拍手，打断了江舟的思绪。
    “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再过三分钟，我们就要从灵薄狱下坠到真正的地狱里了，大家最后检查一下自己背包里携带的东西，然后确认都通过曼陀罗绑定在自己身上了，别到时候都忘了啊。”
    所谓“背包里携带的东西”，指的是除却自己“替身”之外，每个人挑选出来带下去的工具或者武器。
    因为要尽可能多地挖掘深渊暗网里的科技上来，为了效率的最大化，每个人“背包”里能带下去的东西都是极其有限的。
    就江舟而言，一把“烛龙型”高斯步枪，一把天蝎座型脉冲手枪（他觉得用起来顺手），一打EMP手雷，全套的自感应攀登辅助装备，全套的照明夜视装备，石墨烯甲壳，大约一个阵列的蜂群无人机，以及一台辅反重力引擎全地形车。
    以上种种，皆通过曼陀罗绑定在了自己身上。只要在脑海中“观想”出那个十六位的密钥，他便能够随时将那些东西从虚空中出来。
    而假如自己能够在基底现实里找到一台万用打印机，他还能将这些东西通通打印出来。别的不说，就那台没有标牌的辅反重力引擎的全地形车，在外面大概要买到一百五十万奥雷左右，并且有价无市——毕竟现如今实现了反重力科技商业化的，只有普路托深潜公司一家而已。
    也不知道能不能从自己的曼陀罗上面解绑，然后绑定到廖漆的曼陀罗上——这样自己就能源源不断地从普路托深潜公司的老家里薅羊毛出来了。
    江舟如此想到，随即又摇了摇头。
    接着自己就因为缺少装备，直接死在深渊暗网下面了？
    那这不本末倒置吗？
    “还有三十秒。”
    就在江舟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千夏樱提醒道。
    其实不用她提醒，天空中已经有一个血红的倒计时展开了。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包括他们每个人的替身都被分解成了空白一片。
    他没有听到以下任何一句话。
    …………
    【日志 Pluto-α-Epipelagic-KZ-2-44361940-3-6-10】
    【塔尔塔罗斯第三号深潜仓，第六至第十号子仓正在情报化】
    【已完成情报化压缩】
    【已脱离灵薄狱，开始穿越普路托α级接口】
    【正在渡过冥河……】
    【已通过冥河到达彼岸，情报损耗率0.73％】
    【面包屑印记已上线，预计生效时间34小时】
    【深渊锚已就位，清空区域后，子仓将于KZ象限完成人智逻辑侵蚀】
    【冗余情报滤网已张开】
    【A程序正在接通……】
    【正在基于逻辑环境生成基底构拟……】
    【警报，逻辑环境生成异常】
    （再启动的声音）
    【预警，侦测到异常网络波动】
    （沉默数秒后骤然拉大警报）
    【警告，侦测到13级网络波动，源头不明】
    （经历杂乱的响动、电流的啸叫声后归于死寂）
    【来源深度（推测）：超深渊带-????】
    【上浮坐标：普路托-α-KZ象限-???-???-???-???】
    【数量：1（存疑）】
    【规模：蔽日】
    （巨型未知存在游过的声音）
    【威胁评估：引决】
    【……】
    （沉重的呼吸声）
    【嘟】
    （通讯设备上线的提示音）
    【未知对象，请告知你的身份】
    【……】
    （杂乱的失真电流音）
    【观测设施……已离线……滋滋……已离……滋滋滋滋……】
    （观测器过载）
    【请告知你的身份，是否是另一位■■■■■■】
    （最后的几个字被未知力量强行抹去）
    【浠ヤ竾鍗冮棬寰勪箣鍚嶏紝姝ゅ埢杩樹负鏃跺皻鏃?】
    （好似无数喧嚣声的合唱）
    【告知你的身份】
    【蜀崎??】
    （渐行渐远的合唱）
    【请告知您的身份】
    （完全静默）

 NO.0015：造访的余波

    普路托深潜公司总部，塔尔塔罗斯。
    进攻性安保防卫统筹中心，刻耳柏洛斯。
    血红的警报灯依旧在闪烁着，刺耳的鸣笛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无以计数的混乱充斥着整个管制室，平日里如坟地一般死寂刻耳柏洛斯，此刻像是喧闹的一个菜市场。
    昂贵的第四代协同神经工作终端，足够在场的电子战大师每秒以G为单位共享即时作战情报，但眼下他们依旧在以大约每秒5bit的速度，于刺耳警报声的干扰下，使用着声带与耳膜交流信息。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刻耳柏洛斯的主管心想。
    无论经过了多少的调整改造，只要在本质上还是人类，情绪宣泄的优先级就是要高过工作效率——在这一点上，协同神经工作终端永远通过数据传达出情绪。
    只是，那些零星的话传入到他耳中，不断地提醒着他自己的无能，令他的情绪也亟待宣泄。
    “2至17层攻击性护壁已失效，那是TMD什么玩意……”
    “卢克索安置区智控工厂27％的设备出现运行报错……”
    “回访接待中心接到1919起辅反重力引擎故障的投诉。”
    “零和城潜伏的三支战术小队因为被失去信息庇护而暴露，正在与情报部商议撤离事宜……”
    “舆情管制即将失效，申请三个基数的傀儡加强舆情控制……”
    “朱诺金融已发送红信，询问是否启用金苹果协议，暂时冻结股市基金的踩踏式逃离？”
    ……
    因为深渊暗网深处某个未知存在莫名其妙的上浮与离开，现在整个普路托深潜公司混乱得像聚会离席前的火锅汤底一般。
    公司那经过数十年加固的防火墙固若金汤，若是从外部攻击的话，即便是集结十数名“巫师”级的黑客，也无法动摇其分毫。
    然而对于那个来自超深渊带的未知存在而言，仅仅只是简单的游过，便就将其给打破了。若非是对方对于公司的内部没有任何兴趣，他毫不怀疑，以其一己之力，便能将公司的内网破坏个七七八八。
    现如今公司内网所遭受到的一切破坏，都是其他敌对的公司或个人，沿着那个存在所打开的防火墙漏洞而造成的。
    但问题在于，那玩意到底是个什么？
    一个平日里栖息于深渊暗网中，超深渊带的未知存在，究竟是发了什么癫才会上浮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刻耳柏洛斯的主管压抑住怒火，对台下那些忙得不亦乐乎的部下说道：
    “那个未知存在上浮的原因，你们找了没有？”
    他的声音令台下所有人同时噤声，管制室里只余下了警报的鸣笛声在回响。
    没有人说话。
    这意味着没有人清楚，甚至可能是没有人尝试去弄清楚。
    这都是一帮怎样的白痴啊……
    他心想。
    “那就都给我把手里那些琐碎事情给停下来，先去给我找出那个未知存在突然上浮的原因再说！”
    他厉声喝道。
    这些鼠目寸光的白痴……
    业务、股市、产业、舆情……这些都不过是在公司运营里，细枝末节的组成部分。它们至多关乎公司未来发展的好坏。但只要公司本身屹立不倒，这些方面无论有多大的损失，最终都不过是花费时间与精力便能得到的事物。
    但那个来自超深渊层的未知存在，上浮到了普路托所持有的α级深潜接口附近，像玩一样地破坏了公司的防火墙。那这对于公司而言，就是涉及到生死存亡的事情。
    这一次对方上浮只与他们擦身而过，给防火墙开了一个漏洞，那下一次？下下次呢？
    查不出对方的上浮的原因，找不出对方的目的，那就无法制定相应的对策，想不出用以规避的办法。
    其他的损失暂且不说，唯独这件事情，公司的董事会必定会来过问。
    他心想。
    而一想到公司董事会那些非人的怪物，他便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给紧紧攥住了。
    “主管，我找到了一则线索。”
    一个自己没什么印象的年轻人大步走了上来。
    他的后脑勺上像是绑着脏辫一样，捆着大量数据线。
    “说。”
    “在未知存在造访的1.3秒之前，也就是十九时四十分整的时候，公司第三号深潜仓六至十号子网，开展了对于KZ象限的深潜打捞。这与那个未知存在上浮的区域一致，实际上这也导致了六至十号子网现如今全部失联。”
    这个年轻人神色平静地说道。
    “你怀疑是这场深潜打捞惊动了那个来自超深渊层的未知存在？”
    刻耳柏洛斯的主管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
    他继续问道：
    “那个深潜打捞的下潜深度是多少？”
    “光合作用带，深度2。”
    对方回答道。
    “你在TM的给我开玩笑呢？”
    他今晚第一次绷不住骂出了声。
    “你是想说，一次只涉及到深度2的深潜打捞，能够惊动来自超深渊层的怪物？”
    若是把深渊暗网比作海洋的的话，对于深度2区域的打捞，就相当于坐着舢板船在浅海愉快的钓鱼。
    这人就好像是在说，当他们把鱼钩甩下去以后，一头哥斯拉咬着饵浮上来了。
    “我没有做出任何结论，只是把自己发现疑似有关联的线索整理了一下而已。”
    面对着自己怒极反笑的表怒火，那人依旧保持着平静，非常有条理地回答道。
    “1.3秒的时间差，以及同是KZ象限，我找到了这两条疑似有联系的线索。无论是理性推断还是个人直觉，我都不觉得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汇报，以上。”
    那人说完，微微鞠躬，随即后退。
    “你给我等会儿。“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扫描了一下他的工牌。
    鹿远，来自诺德安置区人才孵化中心的实习员工，第十期培优计划中的佼佼者。
    “第三号深潜仓的主管是谁？”
    “叶谦。”
    鹿远立马回答道。
    “叶谦？”
    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
    就是那个之前在诺德安置区搞开拓计划，结果被当地民间武装组织给弄了一鼻子灰的废物？
    “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他说道。
    “是的。”
    鹿远领命，小跑着消失在了门廊外。
    “希望这能算是一条线索吧……”
    刻耳柏洛斯的主管心想。

 NO.0016：初次见面

    从突如其来的昏眩中惊醒，出现在江舟视线里的，依旧是陌生的天花板。
    嗯，并且两边都是。
    在“忒修斯”眼前的，是布满了如闪电般裂纹的残破天花板，其中还塌下来了几块，露出了外边梦幻的紫色星空。
    而在廖漆眼前的，则是因为楼层渗水而扩散着一圈圈脏黄色污渍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发生什么事了？
    感觉头痛欲裂的江舟，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他仔细回忆起先前所发生的事情。
    记忆里，在灵薄狱天空中的倒计时结束，他即将与136、千夏樱他们，开展第一次深渊暗网下潜打捞的时候。他们的替身被压缩成了数据包，被打包着一起被送去深潜接口，穿越冥河防火墙。
    没有了替身所提供的外界感知，在网络中他们理应通通成为聋子、瞎子与哑巴才对。然而不知为何，江舟依旧能保持一定程度对于外界的模糊感受。
    他感受到了一堵难以用语言去形容其宏大的墙——如果宇宙的尽头是一面墙，那么它给人感觉应该就是这样的。
    接着，他被什么东西托举着，在呼啸声中，从墙上的一处瑕疵里穿过，来到了彼岸。
    彼岸是一片无垠而无限的深渊，万事万物都没有尽头可言。江舟他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要消融在其中。
    而在那个自我意识淡薄的时刻，一个巨大到不可名状阴影，从无比深邃的深渊中缓缓上浮。
    那阴影伸出了数以万计条无匹的触须，连接着天空中的那堵墙壁。那堵原本看上去，直到宇宙热寂都不可能被撼动的墙壁，顷刻之间便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纹路……
    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阴影“注意”到了自己。
    几乎所有的触须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只有一条最为粗大的触须，以相较于它先前的击打那面墙壁力度柔和了万倍的速度，向他缓缓卷了过来……
    而自己的意识，中断在了那条触须触碰到自己之前。
    那究竟是什么？
    江舟心想。
    那玩意就是之前136他们所说的，游荡在深渊暗网里的恶意程序吗？
    他们难不成要在这种玩意的手里，去抢夺科技蓝图或者改造权限？
    还有……
    “这又是在哪里？”
    江舟捂着依旧在一抽一抽疼的脑袋，喃喃自语道。
    “喀戎之家的保健室，你以前没来过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了廖漆嘴里发出的疑问。
    他抬起头，说话的是刚刚推门进来的布克。
    “我为什么会……”
    江舟的话还没问完，一个虎头虎脑小孩便从布克的身后钻了出来，直接飞扑向了他。
    “廖哥哥！你醒了啊！”
    徒手搏斗战术记忆体所带来的条件反射，让江舟如弹簧一般直接从床上坐起，如闪电般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
    然后差点行云流水地把对方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了……幸好他反应过来了对方是谁，伸出去的手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脸蛋。
    “小虾虎你倒是给我注意点场合啊！我他m……我还在病床上呢，你就这么扑过来。”
    江舟无奈地说道。
    夏琥，绰号虾虎，数十个被喀戎之家所收养的战友遗孤之一。
    在同龄小孩里，是如孩子王一般的麻烦性格，但也不知为何特别地黏廖漆。他每次过来当义工的时候，总会带着一大帮人来缠着他，让他多讲一些有关于安置区底层帮派矛盾的故事。
    “但廖哥哥不还是接住我了吗？这点小病，对于你来说，简简单单啦。”
    被轻轻的扇了几下，孩子一点都没有不愉快的情绪，而是咯咯地笑着对廖漆道。
    随即他从病床上跳了下来，摆了一个捂住自己胸口，弯腰抬头的pose，语气沉重地说道：
    “噢噢，只不过是区区重伤……”
    “动画《猎鹰侠》里的台词？”
    看着对方摆出的动作，江舟若有所思地问。
    “对对对！廖哥哥你也看过啊！”
    男孩兴奋地回答。
    “夏琥，你今天的通识课还没上完呢！怎么就溜这来了！”
    还没等这个孩子继续说什么，保健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一个紧锁着眉头的中年妇女拿着戒尺走了进来。夏琥看到她，一溜烟地想从门口布克的身后溜出去，却被对方一把拽住了胳膊。
    “还想跑？今天罚你再做一套数据架构的习题！”
    说完她抬起了头，看向布克笑了笑道：
    “布克先生今天也来看孩子们了。”
    后者点点头回答：
    “顺便来办点事情。”
    那位妇女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她压低声音道：
    “那，我会注意安排今天孩子们作息时间的。”
    “麻烦你了，霍姨。”
    “哪里的话，我们才是，真要感谢你们的照顾了……咦，你也怎么来了，还趟这了？”
    被称呼霍姨的孤儿院负责人转头看向了江舟，语气一下子变了。
    还没等江舟开口回答，她低头看向了被自己拽住的夏琥道：
    “很好，今天再加一套数据架构练习，还有非欧几里德结构建模实践。没做完，今晚的晚饭就只有球藻粥喝。”
    夏琥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没有理睬孩子那一声声“凭什么”，霍姨再度看向了病床上的廖漆：
    “少讲一些安置区底层的那些东西教坏小孩了，都说过……”
    “霍姨，你误会了。”
    布克连忙打圆场道：
    “廖漆跟我一样，都是来这里办事的。之所以躺这里，是之前因为一些事情，让他脑袋受了点伤，刚刚晕倒了。是我之前在路上碰到了小虾虎，顺便把他带过来的，不好意思啊……”
    “噢噢……”
    霍姨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廖漆，表情缓和了些：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晚点我去问问刘大夫在不在。”
    看着霍姨拖着一路在撒泼打滚的夏琥消失在走廊拐角，江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有什么感慨吗？”
    布克打趣问道。
    “感觉应付霍姨比应付那些街头佣兵还压力大。”
    江舟按着自己的额头回答，随即他看向布克问道：
    “我是怎么晕倒的？”
    “不知道，去义体医生那里换上脑部填充物跟人工仿皮的时候，还一点事情都没有，结果到喀戎之家的门口，你就突然硬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给我吓坏了。”
    你现在没事吧？
    布克问道。
    江舟摇了摇头，随即从床上翻身下来。
    “可能是之前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精神上有些疲倦。来到潜意识觉得安全的地方，就这么放松晕过去了。”
    江舟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随即，他将一旁的外套穿上，走到了布克身边，神情有些急切。
    “事不宜迟，还是先去重启那台万用打印机吧。”
    …………
    原来这里就是深度2的深渊暗网吗？
    江舟环顾四周。
    深紫色的天空是破碎的，就好似之前有什么庞然大物游弋过，将旋转的星璇给从中间劈开，绞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四散。
    周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并非是曾经繁荣过，但遭到了战火、天灾或者时光侵蚀的那种破败，而是一整个平地而起的城市，在建造中途被按下了暂停键，只留下了遍地半成品的烂尾楼。
    而在这座半成品的城市里，江舟他孤身一人。
    自己与136他们失散了……不，那些人现如今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
    携带的通讯装置里，只能听到嘶嘶的杂乱信号，偶尔会传来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
    通过曼陀罗取出了自感知攀登设备，江舟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建筑：一座仿佛被无数巨兽啃噬过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铁塔。
    他站在铁塔的制高点，看到这座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城市。
    这一整座城市，都仿佛在无限地延伸向远方，永无止境，永无尽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江舟思考。
    不知为何，在这座铁塔顶端的平台上，有一张造型浮夸的雕花椅子——它看起来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却给人一种奇妙的现代艺术感。
    你在买汽车维修零件的店子里，看到一个展柜里在买甜甜圈大概是一样的感觉。
    虽然替身并不会真正地感到疲倦，但江舟还是坐了上去。
    无论如何，就他这战斗力只有9的替身身板，在到处都有恶意程序游荡的地方乱窜，还是太过危险了一些。
    还是先在制高点，观察一下附近的情况，然后再做打算吧。
    说不定自己能够联系上136他们。
    坐在椅子上俯瞰着整座城市的江舟心想。
    …………
    原来这就是被称为“神迹”的“万用打印机”吗？
    布克带路，七拐八拐地把江舟带到了喀戎之家地下的密室里。
    他终于一睹到了万用打印机的真实模样。
    如他过去在万维网上的各种资料中所描述的那样，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着的、纯粹的、漆黑的、完美立方体。
    长宽高各是0.77米。
    “我们过去做过实验，用100000流明的强光照射过它。结果这玩意的表面就像黑洞一样，没有产生任何的反射……甚至在那种强光下，都没有引起一丝的温度变化，摸上去还是一片冰凉。”
    操纵万用打印机的，是一个名为温斯顿的青年。他带着一副像苍蝇复眼一般的眼镜，留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扮得比一百年前的江舟还要不修边幅。
    在廖漆的记忆里，这人过去好像是某家超级企业科研部的研究员，因为帮上司顶锅而被开除辞退，差点连命都赔上。恰巧碰到前领队科瑞特偶然路过，随手救了他。之后他便留在了伊卡洛斯，成为了组织的技术员。
    温斯顿一边打开这间地下密室里的灯光，一边说道。
    房间在灯光里亮如白昼，但这个立方体依旧是一片漆黑——就好像是一块没有加载出来的建模。
    温斯顿走到了一旁的控制台上，一边调试着什么，一边继续道：
    “不知道廖老弟你有没有看过克拉克的小说。这万用打印机就跟书里描述的一样，在没有启动的时候，无论用多么精密的设备去测量，永远都是完美的1:1:1比例，最起码精确到原子尺度都是这样。
    “当然，这不并是说它就有所谓的原子结构……都快一百年了，没有任何人搞清楚过，这玩意究竟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拘束起来的场？静置的光子？高维度的投影？天知道是什么玩意……”
    房间的角落，几台像是钻头一样的东西转动了起来，它们将自己的尖头对准了那个完美的立方。
    “但我们只知道，跟那个能够批量制造这玩意的超人工智能相比，我们的智慧就好像草履虫一样可笑。而那个宛若神明的‘雅努斯’在一百年前，被我们这些草履虫略施小计给干掉了。”
    从操控台上抬头，温斯顿看向江舟讽刺一笑。
    “真TM的扯淡对吧？”
    “呃……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
    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作多纠缠的江舟，指着周围的那几个“钻头”问道。
    “供能装置，这四台是从聚变反应堆上面拆下来的点火器。”
    温斯顿低下了头，在触控屏上不停地敲击着什么。
    “从什么上面拆下来的？”
    江舟突然觉得离谱起来了。
    “万用打印机需要的能量需要我们提供，或者说至少启动的能量需要我们提供。假如我们是通过接入电网来满足这个耗电的话，那么安置区政府就会通过聚变局的数据发现，负二层一家不到三百人的孤儿院每个月消耗的能量，足够把他们每个人送去月球旅游。”
    温斯顿耐心地解释：
    “所以我们自己发电。”
    “你是说这里有一座小型的聚变炉？”
    对于江舟的问题，对方摇了摇头。
    “是小型裂变炉，我们用裂变炉的能量，供给聚变炉的点火器发动，用以激活万用打印机。”
    江舟转过头，看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布克。
    “也就是说，整个孤儿院是建在一个裂变反应堆上面的？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
    对此，布克缓缓开口道：
    “实际上反应堆是后来才搭建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做是无奈之举。实际上，这里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过，已经说明这个做法很有效很安全了。”
    在现在已经基本确定组织里有叛徒的情况下，难道还很安全？
    江舟心想。
    但假如叛徒真是布克的话，这里应该早就被公司的惩戒部队给突袭了才是。
    还是说，他只是在利用公司势力铲除掉组织其他高层，并不是想毁掉整个组织？
    “廖老弟，我知道你跟那些孩子们关系好，会担心这个。但这也真是无奈之举，实际上之前科瑞特领队一直黑市上打听，有没有极限储能器的成品或者科技蓝图买。想用那玩意代替裂变反应堆供能，将打印机转移到其他据点。
    “但是那玩意买不到啊，这种深度2的民用设备鸡肋得很，就卖不出几个钱。而那帮深渊漫游者太会做生意了，根本就不会去冒生命危险下潜打捞这玩意出来。”
    一旁的温斯顿走上来安慰道。
    江舟内心一凛。
    其他的深渊漫游者不会打捞这种科技蓝图，那自己呢？
    自己眼下还在深度2的地方彷徨着呢。
    见廖漆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温斯顿可能感觉他想通了，于是又走了回去，重新调整着设备。
    半晌，他抬起头，向他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江舟将那枚银白色的记忆体插入了自己脖子上的插槽。
    一旁的布克拿着两条脑机接口的数据线走了过来——线的另一头没入了那台万用打印机。
    江舟愣了一下。
    为什么是两条？
    “记忆体里有科瑞特领队留下的最后影像，阅后即焚的那种。我要跟你一起去见证，并且也是用来互相担保，最后的内容真实有效。”
    布克回答道。
    江舟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类似的东西，组织里称之为“遗言”。所以他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于是只得躺在了一旁的躺椅上，将数据线插入了后脑勺上的脑机接口里。
    一行文字立刻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请想象您的曼陀罗以完成身份验证】
    想象廖漆的曼陀罗……
    江舟在脑海里重构着那副独特的图案。
    一个破碎的玩具。
    超级英雄动画片《猎鹰侠》里，与贪婪商人鳄老板，以及他凶恶手下斗智斗勇的超级英雄。
    出生于脏乱的街头，却有一颗赤诚的心。
    那是一个猎鹰侠的限量版水晶手办。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抄起了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被摔了个粉碎。这是对于廖漆而言，印象最深的画面，于是他选择了这个作为自己的曼陀罗。
    现在，想象一个破碎的玩具……
    【验证完成】
    随着这行文字出现，江舟感觉廖漆的身体在缓缓下沉，下坠。
    最终坠入到了网络之中。
    …………
    有什么动静。
    端坐在高塔上俯瞰着破败城市的江舟，感觉到天空中有一颗星辰闪烁了一下。
    对，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到。
    就好像那颗星辰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血肉相连。
    他抬起头，仔细凝视。
    闪烁的不止是一颗，而是两颗。
    一颗明亮，一颗黯淡。
    与自己感觉相连的是黯淡的那颗。
    “这是怎么回事……”
    江舟喃喃道，也没有坐起身，而是随意地向天空中的星辰伸出了手。
    接着，那颗黯淡的星辰便化作成了流星，飞速向自己坠了下来。
    不止是那颗黯淡的星辰，另一颗明亮的星辰像是被前者拽着一般，同样的化作流星，向自己坠落了下来。
    “啊？”
    江舟与那颗黯淡的流星，同时在视线中看到了彼此。
    …………
    再度恢复了意识以后，布克发现自己身处在了一座破败的铁塔上。
    四周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城市，尽管无数断壁残垣林立，但却丝毫不能让人产生那种感叹时光流逝的感怀。
    大概是因为，那些建筑看起都是建到一半而停工的烂尾楼吧。
    就仿佛这座城市的建造者只是因为失去了兴趣而让这一切停止，不由令人感觉到某种不寒而栗的荒诞感。
    天空回转着一滩仿佛被巨剑劈开过一般的紫色星璇。
    无数的碎片四溢，飞溅到了无垠的空间之外。
    看起来就好似是天空被神祇劈开了一道伤疤，流淌着由万千星辰构成的血液。
    而在这道天空之痕倒映下的，在这紫色星璇映照下，有一个人。
    或许，称之为“存在”会更加合适。
    一个由无数破碎的色块拼凑构成的人形，端坐在了以一张古朴而繁复的巨大座椅上。
    尽管对方没有布克认知中的眼睛，但他还是觉得，对方正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是的，他们。
    廖漆也与自己一同来到了这片诡异的空间。
    此刻的他同自己一样，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的仰视着那个在破碎星璇下，宛若神祇一般的存在。
    怎么回事呢？自己这是被黑了吗？
    但自己明明是连在了万用打印机里啊，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够黑掉一台TM的万用打印机？！
    开什么深渊暗网玩笑？
    布克连动都不敢动。
    能够黑掉万用打印机，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存在，杀他们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
    自己只能等待……
    过了几秒钟，那个存在终于开口了。
    “晚上好……”

 NO.0017：悖论

    这是什么情况？！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江舟，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从那片星空中坠落到自己面前的两人——先前将脑机接口联通上万用打印机，打算将其重启的布克·埃尔文以及……廖漆。
    又或者说，我自己？
    江舟也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当自己与自己的“可控要素”见面时，将会是一种怎样奇特的情形。
    但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是如此的快，如此的突然。
    他差一点都被惊得从椅子上坐起身了。
    好在他克制住了这一冲动，沉住了气。
    先不要慌，自己的两边都不要慌……
    眼下该慌的，应该是除了自己之外的那个第三者才是……
    通过廖漆的视线，江舟看到此刻自己在他们眼中的样子：一个由无数破碎色块拼凑出来的模糊人形，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在不停地拆分重组，这样动态平衡地维持自己的作为人的形态。
    看起跟自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以及在一百年前看到的“雅努斯”，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江舟以自己的目光下移，看了看自己的按在了扶手上的双手——依旧是替身程序依照自己在深潜子仓中的身体，生成出来的精密建模。
    所以，对于这些并未身处于深渊暗网中的人来说，自己的形象失真了？
    无论如何，趁那人还沉浸在震惊里，先装高手取得主动权再说。
    念头一动，江舟模仿起一百年前“雅努斯”的那句开场白，平淡地说道：
    “晚上好……”
    在江舟这边听来明明是自己平时说话时的正常声线，但自己通过廖漆那边接收到的声音，却是宛若电流啸叫声一般极尽扭曲的失真声音。
    一句话，毫无延迟地以两种声线回响在自己耳边，这不由地令江舟感觉十分怪异。
    按捺住那种诡异的违和感，他看着台下的两人继续道：
    “廖漆，以及布克·埃尔文。”
    他分别说出了两人的名字。
    祂知道我们是谁……
    听到那宛若电流啸叫一般的声音，布克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在电子战中，一个人的真名实姓，是仅此于曼陀罗密码的命门。但因为曼陀罗密码，基于其底层设计几乎没有被破解的可能，因此对于黑客来说，真名实姓就是其最大的弱点。一旦自己的真名被他人所掌握，那么在电子战领域便基本宣告了自己的失败。
    因此，当这个存在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们两人的名字时，布克心中那最后一丝的侥幸心态，如同摇曳在寒风中的烛火一般，被吹灭了。
    这并非是一个意外或者巧合，对方就是过来找他们的。
    但对方究竟怎么知道他们名字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有个愣头青帮布克问出自己内心深处的问题。
    是站在一旁，正在仰头直视着那个存在的廖漆。
    这孩子疯了吗？
    听到这么直白的提问，布克的心脏骤然一紧。
    他想要阻止那个平日里行事风格就鲁莽异常的年轻人谨言慎行，但此刻已经是来不及了。
    “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没必要向你们解释我是怎样知道的。”
    那个存在好像丝毫没有被惹恼，祂依旧是语气平静地回答。
    不要询问我这种无聊的事情。
    这就是对方话中的意思。
    能够正常地进行交流，并且无论是不是伪装，对方在交流中是表现出来了一定人性的……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以后，布克分析起了刚刚的对话，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无论对方是什么，祂最起码有一个能够得以交流的人格界面。虽然对于如今这个时代而言，那些超越人智的存在，其对外沟通的人格界面不等同于其本质。但这至少也提供给他们这些在生命进化赛道上，被同类给远远甩下的落后者以一窥领先者智慧的机会。
    既然能够正常交流的话，就从询问对方的名字开始吧。
    “那么请问一下，阁下您应该怎么称呼呢？”
    虽然并不觉得对方会在乎这些人类社会的繁文缛节，但布克还是按着胸微微弯腰，姿态十分恭敬地问道。
    “我的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江舟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确实是个问题，倘若未来自己还要再次以这个身份示人的话，那应该取一个怎样的名字会比较好呢？
    首先排除自己的真名江舟。
    这名字出现在这个时代，万一暴露出去了，天知道会有多少仇家找上来。
    然后排除雅努斯。
    一来自己现在不太相信，雅努斯就真像大众所认知的那样，彻底陨落在了其他超人工智能的围攻下。二来自己顶着这个身份活跃，万一暴露了，那引来的仇恨估计比起“江舟”会多上十倍不止。
    那直接用忒修斯这个作为自己的称号如何？
    江舟心想。
    著名的“忒修斯之船悖论”倒是挺符合自己当前的状态，但还是那个问题，必须考虑万一暴露的事情。现在自己在塔尔塔罗斯的身体，被那个姓叶的家伙取名为了忒修斯。哪怕这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也不希望自己因为为了装这个X，制造了自己真实身份暴露的风险。
    思绪流转，江舟很快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称呼。
    他微微直起了一些自己的身子，然后继续使用先前那平静地语气，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我没有名字，但如果你们一定要寻找个称呼的话，那么我的名字可以叫做……
    “悖论。”
    悖论……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布克的眼神微微有些失焦。
    无论对方是超越深度7人智极限的调整人，是那些超级企业所开发的自律电子战兵器，还是过去那些超人工智能遗留下来的失控程序……能够黑入万用打印机，将他们拉到这片区域来的存在，必然是已经超脱了人类的思维方式，令他们这些“新智人”所无法理解的“升格生命”。
    对于他们这些正常人而言，此等存在的思维方式、行为模式、价值观、世界观……皆已进入了无法理解的领域。
    人类的思维附着于语言之上，而因为语言天生的不完备性，所出现了纷繁复杂、种类繁多的悖论，便足以证明人类的思维同样天生的不完备。
    因此，对于布克他自己，自己身边的廖漆，伊卡洛斯的全员，以及此刻生活于整个世界99.99％以上的人类而言……称呼此等存在最好的方式，确实便就是“悖论”一词了。
    这还真是一个……完美的称呼啊。
    布克感叹。
    自称为“悖论”，并不是祂在表现自己存在的荒谬。
    而是提醒他们自身存在的浅薄。
    “啊啊，我明白了……”
    布克脸色沉重地点头，低声道。
    你明白什么了啊？
    江舟看着眼前这个气场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的男人，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费力地忍着没有问出口。

 NO.0018：短暂造访

    “所以，您究竟是如何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结束了短暂的失神以后，布克满是敬畏地问道。
    毕竟，黑入万用打印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以布克那并不算浅薄的见识，实在是无法想象现如今有什么存在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啊……
    端坐在座椅上的江舟无奈地想。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他其实还是有一些思路的。
    依照他所了解到的历史，所有的万用打印机，都是当年被“雅努斯”制造出来，用以将自己在网络中的力量投射进基底现实的媒介。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说它们是过去雅努斯的神经末端也没有太大问题。
    若是这么想的话，自己将连接在了万用打印机上的“可控要素”给拉到了自己身边，在逻辑上倒是一件能够说通的事情。
    而布克则完全是因为运气不好，一同被廖漆这个可控要素给牵扯着拉过来的而已。
    如今江舟就能够感觉到，是自己正在牵扯着廖漆这个可控要素，得以使得另一个自己停留在了眼下深度2的地方。
    而只要他放松这个控制，另一个自己便能够重新上浮回去。
    当然，连带着一同被倒霉拖下来的布克也一样。
    不过，虽然江舟能够马上将自己与布克一起给放回去，但这么好一个用来试探布克身份，并且提升“廖漆”组织地位的机会，他当然不可能放过。
    于是，江舟继续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通过被你们称作为‘深渊暗网’的东西。”
    一个绝对正确，但实际上相当于啥都没有说的回答。
    随即，为了防止对方继续追问而自己答不出来，他立刻操控着一旁的廖漆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请问悖论先生，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原本还打算继续问下去的布克，被一旁廖漆突如其来的询问给打断了。
    而这个愣头青年一如既往的冲动提问方式，再一次令他感到一阵紧张。
    这个提问方式，不会被对方误认为是在询问其身处的坐标，而被当成是一种挑衅吧？
    还有那什么“先生”的称呼……这小子居然敢假定对方的性别？
    万一“悖论”将自己的人格交互界面设定成女性了呢？
    那这不彻底激怒祂了？
    “依旧是按照你们的标准，这里是所谓深度2的地方。”
    正当布克忐忑不安的时候，对于廖漆的问题，“悖论”只是不甚在意地回答。
    深度2？
    原来他们还真是被拉到了深渊暗网里啊？
    听到这个回答，布克暗暗心惊。
    对方不但黑掉了万用打印机，还在没有联通暗网接口的情况下，直接跨越了冥河防火墙，将他们给带到深渊暗网里来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倘若冥河防火墙真的那么好跨越的话，现如今的人类社会早就被深渊暗网里，那无穷无尽的恶意程序给破坏到不成样子了。
    不过眼前这个地方深度，居然只有深度2吗？
    想到这里，布克又是感到一阵不解。
    因为，假如“悖论”只是一个游荡于深度2层次的存在，那祂绝无可能做出这等程度的事情。
    还有周围的这片怪异的景色，也实在不太像是深度2会有的风景……
    在替身下潜到深渊暗网中以后，基底构拟程序会尽可能地生成人类可认知、可识别、可互动的场景与物品建模等，并且物理引擎会尽可能地靠近基底现实的物理法则。
    但这一点，会随着深渊暗网深度的增加，而逐渐变得困难。
    换而言之，深渊暗网里越是幽深的地方，其模拟基底现实所构筑出来的世界，与人类所认知世界之间的偏差便会越大，观测起来也越癫狂。
    深度7被称为人智极限也是这个原因。
    超出了深度7，进入到“海渊带”的深度以后，基底构拟程序所生成出来的逻辑环境，从人类的认知角度看来，基本上便都是如梦境一般支离破碎了。
    人智在其中几乎无法维持运作——暴露在深度7以上的深度超过一定时间，绝大部分人都会不可挽回地陷入疯狂。
    说回来现在的处境，一般而言，位于光合作用带深度1、深度2的位置，其基底构拟程序生成的逻辑环境跟现实世界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至多只是看起来更夸张一些——比如城市场景的楼房会更壮观点，或者漫天的星空会更明亮点。
    但看看自己的周围：一座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城市，以及天空中被从中间剖开的星璇……
    他原以为他们至少是在弱光带，也即深度4-7的位置。
    结果只是在深度2吗……
    “那请问悖论先生，这个地方就是您所在的领域吗？”
    而这时候，一旁的廖漆再度口无遮拦地问。
    你还搁这问呢？真的是命不想要了？
    布克猛地转头看向了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感觉自己汗都快要淌下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此刻甚至想把这个出生底层少年帮派，做事从来都是莽上去的家伙的嘴给缝起来。
    “不是。”
    自称悖论的那位存在，依旧平静十分地回答道：
    “我只是短暂造访此地，并不会停留太久。”
    短暂造访……
    布克不由看向了天空中那个被从中间劈开的巨大星璇。
    并且，他回想起了这一座仿佛是被谁下达了“停止建造”一般命令的城市……
    替身所感知到的，基底构拟生成的逻辑环境，本质上是对于网络数据印象的直观映射。
    换而言之，若这里是深度2的话，那眼前的这些景色，也是先前所发生的什么事情的映射。
    这样就能说通了。
    布克在过去有曾听说过一些半真半假的都市传说：有时候，栖息在暗网深处某些不可名状存在，会上浮到较浅的地方。而它们便会对深渊暗网表层，乃至对于万维网造成极为剧烈的影响。
    据说……仅仅只是据说，十年前月球殖民地的那场“月蚀事件”，那场差点导致“狄安娜月面开发公司”从奥林匹斯秩序中被除名的危机，也是源自于一次深渊暗网深层的波动。某个栖息于深渊层的存在，上浮到了位于月球殖民的那个α级深渊暗网接口附近……
    那现在这位存在呢……
    来自海渊带？还是深渊带？
    假如自己能够活着回去的话，他一定要好好让情报部的调查一下，在他们被困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全球网络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大事件。
    布克不禁想。
    “你们都问了这么多，现在也该由我来询问你们一个问题了吧。”
    没等布克继续找些什么问题，端坐在座椅上的“悖论”开口了。
    布克连忙闭上了嘴，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同时心里不由地埋怨起了跟自已一起来的廖漆。
    都怪他问那么多问题，现在貌似把对方回答的“额度”给用完了。
    “你们先前启动那台被你们称之为‘万用打印机’的东西，是打算做什么？”
    大概是见台下的两人都同时闭嘴点头，悖论停顿了片刻以后，开口问道。

 NO.0019：升格路径·伊卡洛斯

    我可是一句谎话都没有讲啊……
    看着台下的自己，以及被倒霉拖过来的布克，江舟心想。
    自己确实是通过深渊暗网将两人给拉过来的，也的确是在暂时造访眼下这个深度2的位置……至于布克会怎么理解自己的话，那这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不给对方继续瞎琢磨的机会，江舟趁热打铁开口问道：
    “你们先前启动那台被你们称之为‘万用打印机’的东西，是打算做什么？”
    此言一出，台下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看起来像是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其中一人只是假装自己在思考，而另一个人则是真的在绞尽脑汁。
    布克并不觉得，这样一位神秘的存在黑入到万用打印机里，把他们拖拽到深渊暗网深度2的地方，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询问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在这其中，绝对还有更加深刻的意义，或者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重启万用打印机这件事情，只是对方某个巨大计划中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说不定对方此刻同时黑入了无数台计算机，拖拽了数以千记的人在问话，以此进行着对于基底现实大计划的浩大布局。
    反正，以自己凡人的智慧，去妄自揣测“悖论”这种升格生命的目的，就好像恒河猴在揣测，那帮人类为啥要把自己带进实验室里一样。
    不能说没有意义，但对于自己最后的结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布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仿佛回响起了猴子被关在笼子里等待被解剖时，无比凄烈的哀嚎声。
    无论如何，还是尽可能的说实话吧。
    被发现自己在说谎，大概率会触怒到对方。
    打定主意，布克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廖漆，给了这小子一个别再瞎回答了的眼神。随即抬头看向铁塔顶端的“悖论”，小心回答道：
    “我们在重启……先前拥有这台万用打印机启用权限的人死了，而他在临死前，将启用权限封存在了记忆体里转移了出来。我们正在尝试重启，打算将启用权限进行重新绑定。”
    所以你打算是绑定在谁的身上呢？你还没有说啊！
    听到这个回答，江舟忍住了这么追问下去的冲动。
    对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好像示意自己已经说完了。
    这家伙也学着自己的，说话说一半，剩下的部分只给个“你我都懂”的暗示！
    端坐在座椅上的江舟默默无语。
    科瑞特领队在临死前，指定了绑定打印机启用权限的人就是廖漆——毕竟领队他肯定也察觉到了伊卡洛斯内部有公司内鬼。而在公司围剿中几次差点没命的廖漆，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因此交给他绝对是个妥当的选择。
    但这布克这家伙先前领廖漆来孤儿院的路上，一直都没明确要把权限绑定在谁身上，这不禁让江舟产生了怀疑。
    假如伊卡洛斯里的公司内鬼是布克的话，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最终肯定都是要将万用打印机的启动权限绑定在自己身上的。
    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判断对方的身份而言极为关键。
    但他不说！
    而我也不好问。
    江舟无奈地想。
    在自己现在这么装高手高手高高手的情况下，类似于“那你们是打算把权限绑定在谁身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问题，他实在是问不出口。
    问出了太有损先前营造出来的高深莫测形象了。
    也容易让对方产生怀疑。
    “嗯，那除此之外呢？”
    最终，江舟只得表面波澜不惊地硬着头皮继续问。
    除此之外？
    听到这个问题，布克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自己的小心思被看出来了吗？
    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但倒不是向眼前的这位“悖论”所隐瞒，而是在向自己身边的廖漆隐瞒——被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影响会很不好。
    他原以为这种程度的事情，以“悖论”的层次并不会在意，所以便一并含糊地带过了。没想到对方好像有察觉到自己的正在隐瞒，还是说对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在考验自己有没有说谎？
    无数的可能性与回答的方式，不断在布克的脑子里飞速回转着。但考虑自己能安全返回基底现实的可能，他心一横，打算冒险再一次糊弄过去。
    “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我们俩打算一起去看那位死去的权限持有者，在记忆体里为我们留下来的遗言。”
    他身旁的廖漆，仿佛再一次按捺不住他那躁动不安的心，争抢着回答道。
    端坐在座椅上的“悖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祂仿佛是在问：所以呢，你想说的是什么？
    被廖漆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布克在“悖论”那仿佛能够直视自己内心的“目光”压力下，实在是说不出诸如“啊，我想说的也是这个”或者“对对对，就是这样”之类的回答。
    要是自己跟廖漆能够一起活着回去，自己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臭小子，什么叫做“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布克暗暗咬着后槽牙心想，随即他十分无奈地回答道：
    “在那份记忆体里，应该还储存着一套名为‘伊卡洛斯’的升格路径，我希望能够把它给完整地取出来……”
    好家伙，这家伙果然隐瞒了什么！
    见自己果然诈出了什么情报，江舟一阵惊喜。假若不是布克还在眼前，自己说什么也要跟自己，为互相之间的默契配合击个掌。
    “这样啊。”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升格路径”是什么，跟“伊卡洛斯”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但江舟还是表现出了一副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嘴里回应着怎么理解都可以的废话。
    然后他连忙让廖漆询问道：
    “布克先生，‘升格路径’跟‘伊卡洛斯’都是什么意思啊？科瑞尔领队在临死前都没有机会跟我解释。”
    不得已将这个秘密给说出来的布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抬头看向了端坐在平台上的“悖论”，眼神里满是请示的意思。
    但江舟解读不出对方那复杂的眼神，究竟是希望让“悖论”来解释这些东西，还是对方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时间，好跟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解释一些平常人所不知道的知识。
    不过反正江舟他啥也不知道，也只能当对方是在作后一种的请示。
    “无妨。”
    再次说着模棱两可的回答，江舟靠在了座椅上，不再言语。
    “感谢您的慷慨……”
    布克朝“悖论”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感谢，随即转头看向了廖漆，严肃地开口道：
    “所谓的升格路径，便是一种令调整人的改造能够去到更高深度的规划，现如今所有能够做到突破深度7人智极限的存在，都是依照着不同的路径而得以成功的……”

 NO.001a：天赋树与惊骇

    从深渊暗网中挖掘出来的科技蓝图可谓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乱七八糟。
    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可以逆向解析、并凭借当前技术复现的，或者让最顶尖技术人员想三天三夜都想不通“这玩意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甚至是能令理论物理学家高呼“物理学不存在”的。
    江舟就从廖漆的记忆里找到过一些例子，比如五年前，曾有深渊漫游者在深度9的位置，打捞出了疑似二类永动机的制造蓝图，好几家超级企业为了争夺它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佣兵战争。
    而作为制造调整人的关键特殊科技蓝图，“改造权限”的价值一直在市场上要高出同等层级科技蓝图许多，并且有价无市。
    这也很正常，其他科技多少算是身外之物，而改造权限却是能够令自己相较于周围的同胞，在以几十上百万年计算迭代的进化之路上，大步迈出几步。
    在改造权限如此稀有贵重的情况下，大多数人也什么资格挑挑拣拣了，基本上都是手里有什么就给自己装什么。
    但装上倒是容易，日后若是获得了更好用的改造权限，想给自己更换可就麻烦了。
    这倒不是说改造权限，就跟某些无良网游给武器强化宝石一样，一镶嵌上去就永远都扣不下。万能的万用打印机，能够十分轻松地帮你更换改造的义体设备。
    但这样会对更换者的心智指数造成剧烈影响。
    每次在进行调整改造的时候，为了让调整人对于义体能够如臂使指，万用打印机都会帮助你重塑大脑的部分神经链接，写入相应的“驱动程序”。
    而当你更换改造权限的时候，它又会再一次重塑部分神经链接，用以覆盖之前的那个“驱动程序”。
    如此，一个调整人越是频繁地更换义体，他那多次覆写的大脑里，可能出现的bug地方便会越多。而在外人看来，他便会越疯癫……并且一旦心智指数跌破某个临界，他便会在精神上变得彻底非人化。
    因此，当许多调整人在达到一定改造度以后，即便手里获得了更高级的改造权限，他们往往也会停下来，选择把东西给出手。
    不是不想换，而是怕换了没命用。
    之前黑隼-136在谈及自己手里那个深度3的改造权限“飞马”时，就提到过，他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心智指数恶化而一直没有安装上去。
    “……但控制全球九成以上的深渊暗网，几乎垄断了深潜产业的奥林匹斯秩序，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研究，还是发现了一定的规律。而其中的一条便是：许多改造权限之间，其实并非完全是替换，而是在升级。”
    布克如此解释道：
    “许多低层次的改造权限，其实是另外一些高层次改造权限的前置条件。而某些高层次的改造权限之所以既没什么用，又会造成严重精神污染，就是因为使用者并没有安装其前置的改造权限。
    “所谓的‘升格路径’，其实就是由前人所探索出来的，当前最优的改造规划。”
    原来如此……
    江舟克制着自己想点头的冲动，控制着廖漆点了点头。
    如果要类比的话，这听起来有点像某些游戏里的天赋树系统，只不过更加自由奔放——没有等级限制，甚至可以不点出前置条件就先点后面的内容。只是这么做容易当场去世。
    所以真想好好升级的玩家，还是得老老实实按照规划来。
    不过按照布克的说法，那些规划基本上是狗策划们的内部资料，绝大多数玩家都要自己以身试险才能总结出不一定适用的规律来。
    但在游戏大家也许愿意去试错冒险，毕竟最多花点钱花点时间，而活生生的人愿意这么做的恐怕就少之又少了。
    得有神农尝百草的勇气、智慧以及足够的运气，才能归纳出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径……
    并且真试出来了，大概率也不会愿意将自己所总结的路径给公布出来。
    “所以你刚刚说的‘伊卡洛斯’，就是一条……”
    廖漆迟疑着问道。
    “没错，就是前领队科瑞特所持有的升格路径，包含了深度1至深度4的全部改造规划。”
    布克点头答道：
    “并且，此刻它就存储在了那枚记忆体里，而且除了升格路径之外，应该还有多出的一整套深度1改造权限，以及……”
    布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出口了：
    “一个深度4的改造权限组件。”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向了端坐在铁塔上的“悖论”。
    在布克看来，当前他们手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也就只那个了。
    虽然区区一份深度4的改造权限，在眼前这位天知道来自于哪个深度的神秘存在看来，大概率不算什么。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通对方把自己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会有什么目的。
    看着我干什么啊，在你说之前我都不知道那枚记忆体还封存着这种东西……
    看着对方向自己投来的询问目光，江舟暗自嘀咕道。
    不过相比于那个深度4的改造权限，他反倒是对封存的全套深度1改造权限更感兴趣一些。
    毕竟廖漆现在就可以直接拿来用。
    并且至少到深度4之前的调整规划都写好了，自己之后对于深渊暗网的探索也可以有的放矢。
    而且就他们领队科瑞特的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而言，“伊卡洛斯”这条升格路径貌似还真不弱。
    廖漆的认知里，他们的领队科瑞特是一个如同超级英雄般的人物。
    在“忒修斯仓库之围”的那场战斗里，领队被普路托深潜惩戒部队的精锐给团团包围。面对数名大概率同等层次敌人的围攻，他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并且在路上顺手救了廖漆，突围了出去。
    只可惜当时他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并且那些追兵如附骨之蛆般甩不开。最终只得无奈将自己的遗产封存在了那枚记忆体里，让廖漆先跑，他留下来断后。
    最后那场战斗的结果廖漆并没有见证到，但他事后查找相关新闻，新闻里又是经典的天然气爆炸——战斗的余波毁掉了大半个街区。
    江舟记得那个科瑞特领队的改造程度是深度3。
    换而言之，那个深度4的改造权限大概率领队打算之后给自己装的……可惜他没来得及，不然说不定能突围活下来。
    不过……
    看着布克看向自己，如同询问一般的眼神，江舟觉得一下子犯了难。
    他该怎么说？
    总不能真说自己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那套深度1套装，或者深度4改造权限来的吧？
    这就好比当年希腊联军远征特洛伊，不是为了天下第一美人海伦，而是为了城里的一只母老鼠来的一样。
    该怎么办呢……
    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在保证自身格位的情况下，让这家伙把那些的东西都给自己呢？
    眼下即便是对方真说要献给自己，自己就这么收下来也显得很low啊……
    江舟犯难地思考了片刻，眼见对方依旧在盯着自己，并且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发出疑问了，不得已缓缓地抬起了手。
    我不是要这些东西，只是直接出手拿过来把玩一下总不会掉格吧……
    江舟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随即通过观想出廖漆的曼陀罗，将封存在记忆体里的那些东西给取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些东西吗？”
    江舟握住那团正在虚空中构建出形体的数据，语气波澜不惊地询问道。
    而此时此刻，见到这一幕的布克，在台下瞪大了自己惊骇的双眼，差点没一下给座位上的江舟跪下了。
    悖论……祂祂祂祂……祂刚刚做了什么？
    祂刚刚直接无视了“曼陀罗程序”的加密，直接将那些东西从廖漆的身上给拿出来了？！

 NO.001b：回归与麻烦

    曼陀罗，基于JZ网络协议而开发出的第三代加密程序，将密码绑定在视觉皮层信号感知开关上，通过观想一幅独特的图案上，用以激活验证。
    同时，也被认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破解的加密程序。
    回忆是一件暧昧的事情，在脑子里重构出来的画面，永远不会仅仅只是一副画面。它还会带着你的其他感知、你的情绪、你的经历、你选中这幅画面的理由……
    在回忆的过程中，无数的信息在大脑中被激活、汇集、压缩、打包整理，再经过一连串的傅立叶变换，最终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被呈现给了自我意识。
    曼陀罗程序从来不止是一副画面——若单单只是一张画面很好破解，但涉及到个人感受的时候，便就又回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哲学问题上了：你怎么能知道自己感知到的世界，与他人所感知的世界是一样的？
    毕竟知觉最终只能认知表象，而并非物自体。
    你在埃舍尔的画作上，第一眼看到的是天使还是魔鬼？
    你第一眼看到的内克尔立方体，画有斜线的面究竟是在最前面，还是在最后面？
    可以说，在这个公司秩序权势达到了山巅的时代，正是曼陀罗程序拽住了整个世界，令她不至于彻底堕入极致的反乌托邦深渊，从而守住了每一个人类的最后底线。
    即便是最丧心病狂的公司，也不会要求一个人交出自己的曼陀罗。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它们知道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你极尽详细地描述出了自己的曼陀罗，甚至带着对方去看自己的曼陀罗在现实中的原图案，你也无法令他登陆上你自己的账号。
    除非他就是你本人。
    除非他拥有着一具与你一模一样的身体，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人生，有过一模一样的回忆。
    除非他……
    除非祂……
    布克近乎是惊骇地看着正在“悖论”手中逐渐具象成型的数据流，脑子里一片空白。
    祂直接无视了“曼陀罗程序”的加密，将封存在廖漆身上记忆体里的改造权限给取出来了？
    若是说，黑入万用打印机这件事情还尚且在自己的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的话，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就完全是在挑战自己的认知极限了。
    不，是直接粉碎了自己的世界观！
    “悖论”能够无视曼陀罗程序直取廖漆身上的东西，那祂就能直接把自己身体里的改造权限，同样地给彻底剥离出来。
    若是落在了祂的手里，若是对方有着恶意的话……那死亡可能都只是一种奢求。
    在如今的这个地方，在祂的注视之下，对方就是绝对真实的神明。
    太……太恐怖了……
    对于人类而言，祂的存在还真是一个“悖论”啊……
    想到这里，布克在立刻心里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倘若对方表现出了哪怕一丝对于自己的恶意，那他就直接启动脑机接口上的“凋亡程序”自杀。
    这绝非是反应过度！
    只要对方愿意，能够无视曼陀罗加密的祂，便可以无数次地让自己在这片深渊暗网里死去再复生，就好似被绑在火轮上永恒受刑的伊克西翁一般。
    而至于被无辜牵连至此的廖漆……抱歉了，你的曼陀罗已经被对方控制，现如今再提醒怕是来不及了。
    在心里默默地道歉，布克战战兢兢看对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而此刻坐在座位上的江舟，并不知道自己先前想着要震慑一下对方的行为，取得了远超出了预期的作用——他原本只是觉得，要求“廖漆”把东西拿过来这个行为有点low，而自己这边直接“隔空取物”会显得更有气势一些。
    没曾想自己的这番行为，差点把下面的这位给吓得直接自杀了……
    此刻他正在查看着那些深度1的改造权限参数，以及打印它们所需要的物料。
    “第二次机会”备用心脏……
    碳素纳米肌肉纤维……
    生物电能转换系统……
    边缘增强系统……
    眼动追踪角膜……
    “蚱蜢”型增强肌腱……
    “狂飚”型肾上腺药泵……
    乳酸代谢加速装置……
    “平衡棒”型强化脊椎……
    ……
    随着这些改造权限一个接着一个的成型，一副被标了多处高亮的3D建模在自己眼前浮现——被标有高亮的地方，便是改造后的器官。
    江舟一个接着一个地粗略看下去，不能看太长的时间，以免得让在下面的布克产生怀疑。
    因此，大多数东西他都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不过很多的改造权限，只是看个名字就能大致猜测到其作用了。
    走马观花地看完，江舟最后瞥了一眼那个深度4的改造权限。
    逐日程序。
    这玩意甚至都没有个实体，具象出来的3D建模只是一团不断变化的代码，好像只是写入到内置电脑里的一个操作系统。
    看到这里，江舟随手一挥将这些数据搓成了一个球，打算重新塞回到廖漆的记忆体里。
    就在这时候，台下的布克说话了。
    “悖论……先生，您这次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何目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咬紧了牙关，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脸上一副豁出去了般的表情。
    见此，江舟愣了一下，他既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合理理由。
    “你们很想回去吗？”
    江舟如此问道。
    布克立马闭嘴，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被浇灭了。
    而一旁的廖漆则是连忙点头道：
    “想啊，很想啊。”
    自娱自乐地玩着自己那个时代意义不明的烂梗，江舟突然很想苦笑一下，但随即他还是克制住地回答道：
    “那你们就回去吧。”
    “啊？”
    原本都快绝望了的布克，以为自己的听觉神经出现故障了。
    这位能够无视曼陀罗程序的神秘存在，原来这么好说话的？
    那祂把他们俩带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啊？
    而端坐在了座位上的江舟，此刻则是在默默地想：
    做得越多，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
    要的就是一个不明所以，不知所谓。
    慢慢怀疑人生去吧，布克·埃尔文新领队。
    “但……悖论先生，您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就不需要我们帮您做一些什么事情……或者从我们身上获得一些什么东西吗？”
    布克此刻沉浸在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中，他一脸呆愣地看着那个无时无刻正在分解重组的人形，不解地问道。
    “你很想帮我做点什么事吗？”
    江舟轻笑一声问道。
    “没有……啊，不！我是说，当然！我的意思是……”
    眼见对方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江舟继续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形象打断对方道：
    “你们只需要做自己原本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今次我将你们带到这里来，便只有这一个目的。”
    至于这个“原本应该做的事情”该怎么理解，那也是布克他自己的事情了。
    假如他是忠诚的，那么以后他只会更加忠诚于伊卡洛斯。
    假如他是叛徒，那么他之后就会不断地琢磨“原本应该做的事情”，到底是忠诚还是背叛。然后无论怎么样，之后他都会更容易露出破绽来。
    虽然眼下，自己或许可以凭借这幅高深莫测的形象，强迫对方说出自己是否是叛徒。但是这么做，一来问这种问题太有损自己的形象了；二来万一把对方逼急了，直接狗急跳墙的拼命，那自己就完全露馅了。
    倒不如保持现在的样子，以后来日方长。
    不过除此之外，江舟还是有一些小手段可以操作一下。
    他将那压缩后的数据球给团了起来，并再次通过廖漆的曼陀罗隔空塞回了他的身体里，然后随口说道：
    “记得好好保管好自己的东西。”
    就好像大人帮小孩找回了丢失的东西以后，随口说“下次别弄丢了”一样。
    虽然轻描淡写，但悖论已经钦定了，那个记忆体里的东西就是廖漆的！
    有本事你不承认？
    不过假如布克不承认的话，自己目前也确实拿他没什么辙就是了。
    江舟无奈地想。
    随即他放松了对于廖漆的牵引，任由他带着布克一同慢慢地浮了起来。
    该让他们回去了，不然真容易露馅。
    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要被“悖论”给放走的布克，立马大喜过望，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大声道：
    “感谢‘悖论’先生……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发誓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会这么急着保证的，多多少少心里有鬼。
    江舟如此想。
    要是自己真有对方脑补出来的那么厉害，那他说什么都得好好拷打一番，让他明确自己的立场。
    但最终，对于对方的承诺，他也只得不置可否，显得好像并不在意一般。
    又上浮了一段高度，布克再次问道：
    “悖论先生，未来您还会像今次一样，将我们带到这里来吗？”
    这个问题却是让江舟犯了难。
    实际上，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应该学曾经看过的某本古早经典网络小说那样，定下一个固定的时间——比如每周一下午三点，将他们拉扯到深渊暗网里来，互相交易情报与科技蓝图什么的。
    说不定未来还能创建出一个名为“悖论”的隐秘组织。
    但问题在于，江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送去深潜打捞。而假如通过廖漆传话通知的话，又相当于明目张胆的告诉对方，廖漆跟自己有着某种隐秘联系。
    并且这次自己与黑隼-136他们分散开来，也貌似是一次偶然的情况。
    假如未来再把他们拉过来的话，还得瞒着与自己一同下潜的队友。
    算了，索性把神棍彻底装到底吧……
    江舟心想。
    “当我觉得有必要的时候。”
    他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回答。
    而布克听到这个回答，只觉得自己身后背脊一凉。
    这句话就相当于在说，我会一直注视你们的。
    果然摆脱不掉吗？
    …………
    当意识褪去了替身程序，重新回归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以后，廖漆与布克回归了人间。
    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夹杂着激动与惊喜的欢呼声。
    “你们俩可算醒了！我看检测仪上都‘平线’了好几次，还以为你们都死在里面了呢！”
    激动得一塌糊涂的温斯顿，差点没忍住一把抱上来。
    他说着冲了过来，开始快速地拆起了插在布克身上的线路。
    “等……等会温斯顿，万用打印机还没有重启完成呢！”
    回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漂浮着的黑色立方体，布克连忙阻止道。
    “已经没时间重启了，我们现在有大麻烦！”
    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温斯顿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道。
    “麻烦？什么麻烦？”
    见状，布克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万用打印机的位置被暴露了，喀戎之家现在被数量不明的武装人员包围起来了！”

 NO.001c：脑叶帮与组织决定

    “头儿，我们为什么现在不直接……”
    “闭嘴！”
    在启动“缄默境域”以后，虽然能够静默掉一定范围的内所有电磁通讯，掐断对方向外界的求援可能。但是对于被围困的一方而言，这其实也是一种反向的提醒——已经有人盯上你们了。
    通常而言，突袭行动应该紧接着“缄默境域”的启动而发动，如此才能最大程度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头儿，脑叶帮领袖渡鸦-66，却迟迟没有下达进攻命令。
    那个身材高瘦，将自己裹在一袭防尘黑袍之中的男人，正在观察着平台下方那家名为“喀戎之家”的孤儿院。
    一个正闪烁着红色呼吸灯的小匣子放在了他脚下，通过一根漆黑的数据线连在了他的脑机接口上。
    渡鸦-66的嘴唇缓慢蠕动着，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正在跟某个并不身处此地的人交谈。
    先前问话的，是一个不久前才完成改造，升格成为深度1调整人的帮派成员。他的双手覆盖着一层形似蛇鳞的金属片，那些鳞片在夜色中如同有生命一般不停地震颤着。
    让他闭嘴的不是领袖渡鸦-66，而是另一个老资格的帮派成员。
    “老大正在跟‘上面’的人联系呢，不要影响到他。”
    那个老资格继续道。
    “在‘缄默境域’里还能跟外界取得联系？”
    手上覆有“蛇鳞”的那人有些怀疑地问。
    “永远不要质疑公司，尤其是奥林匹斯秩序那十四个超级企业的技术能够做到什么。”
    老资格敬畏地说，随即他接着道：
    “若不是‘伊卡洛斯’得罪了公司，我们今天也不会有机会，取代他们在安置区地下的地位。”
    “滋嘶……”
    一阵什么东西漏电了的声音中断了他的话，周围的人同时转头看去。
    放置在渡鸦-66脚边的那个小匣子，开始闪烁起了细密的电光，并且越来越亮。
    在它看起来马上就要爆炸之前，一直站在原地的渡鸦-66，一把扯下了脑机接口上的接头，然后将其踢下了平台。
    半秒以后，半空中亮起了一团篮球大的电光。
    “头儿，怎么样？公司的增援是不是马上就……”
    有人立刻问道。
    “已经没有什么增援了。”
    理了理长袍上的褶皱，渡鸦-66脸色阴沉地回答。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刻面面面相觑。
    先前的那个老资格反应最快，他立刻询问：
    “那我们这次行动取消吗？”
    毕竟先前派去盯梢的人已经看到了，布克·埃尔文去到了喀戎之家里。而与一个深度3，作战经验丰富的调整人正面发生冲突，实属不太明智。
    “不……”
    渡鸦-66转过头看向了他们，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不需要那帮公司狗的帮助，我们自己单干。”
    …………
    叶谦接到了命令，中止手上的一切工作，去往进攻性安保防卫统筹中心接受高层的质询。
    “满意了吗？”
    关闭量子通讯设备，这位第三深潜仓的主管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这个带来命令的实习员工。
    实习员工……在实习阶段就被派遣到了公司总部塔尔塔罗斯，天知道这个年轻人，未来在普路托深潜能够爬到怎样的高度。
    想到这里，再结合此刻对方那趾高气扬地态度，叶谦的心底不免地泛起了一丝杀意。
    “我只是被派过来传达刻耳柏洛斯主管的通知，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名为鹿远的实习生毫无表情地回答，说完以后，他又像是遗漏了什么一样补上了敬称：
    “叶主管。”
    叶谦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发作，只是按着桌子起身，缓步朝门口走去。
    在走到与那个名为鹿远的年轻人并肩的位置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刚刚查了一下你的档案。”
    普路托深潜公司内部的制度，除非经过特殊加密，否则级别高的人可以随意翻查下级个人档案里的内容。
    “档案显示，你出生于诺德安置区的地下层区，经由公司开设的人才孵化中心，才得以脱离那个烂泥潭一步登天的对吧？”
    “是的，叶主管。”
    鹿远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并且自幼父母双亡，童年是在一家孤儿院‘喀戎之家’渡过的？”
    “是的，叶主管。”
    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叶谦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般“呵”了一声，随即说起来另一个仿佛不相关的话题：
    “你就不想知道，我刚刚是在跟谁通话吗？”
    “我无权知道您的工作内容。”
    鹿远立刻回答。
    “一个干神经湿件黑市买卖的帮派首领，出生于诺德安置区的你，应该对于‘脑叶帮’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吧？”
    叶谦没有理睬，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
    而听到这里，鹿远没有作声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去探访某家孤儿院的，但是刚刚被我给劝阻了。虽然那个领头人表现出来的情绪不是很好，但我坚信他还是会听从公司的指导意见的。
    “所以，说不定你先前在无意之中，守护住了自己宝贵的童年回忆呢。”
    观察着眼前这个实习员工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叶谦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个世界真小，不是吗？”
    说完，叶谦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鹿远站在门口了许久。
    许久没有任何的动作。
    最终，他并拢了自己的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依次轻触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嘴唇与心脏。
    这是某个街头宗教用来祈祷的手势。
    …………
    “把话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做被包围了？”
    布克直接从床上起身，将自己身上剩下的插线给拆了下来。
    “缄默境域。”
    温斯顿说着调出了“喀戎之家”周围监控矩阵，上面全部都已成为了雪花屏。
    “两分钟前，有人在周围展开了缄默境域，现在我们所有无线电信号都被屏蔽了。”
    “用于紧急联络的激光信号灯呢？”
    布克一边脱掉自己的上衣一边问。
    温斯顿摇头：
    “已经打开了，但现在组织的人手没有那么多，到处都在缺人。之前设置在周围几个‘烽火台’岗哨上的人，早就调去下层去了。换句话说，除非我们的运气足够好，才会有人看到这个紧急……啊，已经被熄灭了。”
    温斯顿无奈地举起了手中的数据版，上面紧急联络的位置显示“已被击毁”。
    “关于敌人的情报？”
    “不清楚，目前只能确定缄默境域的发生源有三个，分别在这三个位置。”
    温斯顿说着，立刻在地形图的三处制高点标上了标记。
    布克把外套扔到了一边，此刻他的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
    而这时江舟才发现，布克胸口的位置连着一大片轻薄的壳甲。
    “先疏散孩子们跟员工去安全屋，分出三分之一的留守安保人员去保护孩子，其他人到这里来守住万用打印机。”
    一边说着，布克按了一下胸口，那块壳甲便如同有生命一般的开始变形扩张，迅速地覆盖了他的整个躯干，并且开始朝着他的四肢蔓延。
    “那你呢？去那三个摧毁缄默境域的发生源，好让我们能够联系到增援？”
    温斯顿问道。
    不断变形的壳甲覆盖住了布克的脸，令他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材质的昆虫一般。
    “即便是联系到了援军，等他们赶过来时也晚了。”
    当整张脸都被覆盖以后，布克说话的声音便好似带上了混响一般深沉。
    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他抬眼看向了天花板：
    “我的高能探测器发现了一个正在高速移动的异常热源，让我把那个高威胁目标宰掉再说。”
    “那我呢？”
    江舟突然问道。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仿佛这个时候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需要我做什么？”
    看着廖漆那热切的眼神，温斯顿清了清嗓子道：
    “咳……廖漆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安全屋保护那些孩……”
    “温斯顿，麻烦你去取一下这份清单上的物料。”
    浑身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暗银色金属甲壳的布克，打断了温斯顿的话。
    “啊？什么？”
    温斯顿用眼动装置打开了对方发送来的清单，在看了个大概以后，疑惑地抬头看向布克：
    “这些不是……”
    布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而将目光看向了廖漆。
    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道：
    “组织已经决定了，万用打印机的启动权限就由你来绑定。而你在完成深度1的调整改造以后，便要立刻投入战斗……没问题吧？”
    “完全没问题！”

 NO.001d：深度1调整

    “我得说一句，那身铠甲也太帅了吧。”
    看着布克奔驰而出的背影，江舟不禁感叹。
    一直到对方都消失在视线外以后，他才回过头看向温斯顿：
    “而且戴上面甲以后，说话时居然还会带混响！”
    那造型像极自己小时候看过的假面骑士。
    “嗯，布克之前特意买的语音包，当时他挑了好久。”
    正在飞速敲击着键盘的温斯顿，头也不抬地回答。
    原来那个带混响的声音是语音包？
    江舟一时之间愣住了，但随即又感叹，果然无论什么时代，人类对于时髦值的追求都是不会停息的。
    而另一边，随着最后几个指令输入完毕，完成了调试的温斯顿将视线越过屏幕看向了江舟，他抬起下巴指向摆放在万用打印机下面的金属平台。
    “躺上去，然后把数据线接上，我们得赶快了。”
    在他说话期间，几个蜘蛛形状的机械一溜烟地窜到了万用打印机下方，将一块块压得四正四方的玩意摆放在了那里，随后如逃似地飞快离开。
    那些是打印所需要的“物料”。
    回忆自己在“升格路径·伊卡洛斯”上看到的内容，江舟记得在所需要的物料里，有些是元素单质，有些是特殊合金，有些是特定分子结构的有机物……并且上面都有标注，假如有些东西实在找不到的话，可以只提供元素周期表上的单质。
    是的，万用打印机是可以从单质作为原料开始合成起，但这样会极大地延长打印所需要的时间。并且，打印所需要的能量也会呈指数级上升。
    不过好在这些改造权限所需要的物料在“喀戎之家”的储备里都有，而改造时间按照温斯顿的预估，大概只需不到十分钟……
    “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吗？”
    躺在万用打印机下方的江舟，握着数据线插有些担心地问道。
    温斯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默默拉开了抽屉，拿出一把手枪遥遥指向了廖漆的脑袋。
    “廖老弟，很抱歉这么做，但这是最低限度的预防措施。”
    他一反往常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说。
    江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了，原本打算将数据线插入脑机接口的手都僵在了原地。
    “什么预防措施？”
    江舟问。
    “因为是紧急情况，我没时间按照流程对你进行心智指数的测试，但根据你以往的表现……抱歉，我还是不太不明白，为何布克领队会允许你一次性加装这么多改造权限。”
    江舟搞懂他的意思了。
    “你是担心我在调整改造完以后，会患上高危赛博精神病？”
    在医学上，将因为安装义体、植入体，使用记忆体学习，长时间浏览万维网沉迷虚拟现实，还有因深渊暗网影响而造成的精神疾病统称为赛博精神病。其下种类繁多，而其中被冠以“高危”这一前缀的那些，则是代表着患者在发病时，不止会影响自身的健康，更是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严重生命威胁。
    温斯顿点了点头，表情似是有些遗憾地说：
    “根据过往数据来看，概率不小。”
    江舟倒是不太担心这一点，就像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吸收多枚战术记忆体一样，依靠着“雅努斯系统”的特殊性，几近拥有着两颗大脑的自己，对于调整改造所造成心智指数污染抗性应该是远超普通人才是。
    再加上这套改造权限，是经过严密规划过的升格路径，再怎么说，自己会因此变成疯子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吧？
    毕竟没有过经验，江舟也不清楚调整改造究竟会对于心智造成多大的影响。之前他虽然一直莫名地信心满满，但眼见温斯顿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内心深处不由还是产生了一些忐忑。
    但是……
    “没有关系，假如调整完以后我疯了的话，不用客气，直接开枪吧。”
    江舟看着指向自己脑袋的枪口，脸上露出了豁达的笑。
    管他的呢，反正调整人改造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事情。
    稍远一点，自己在塔尔塔罗斯里的身体，还需要安装深度3的“飞马”用以治愈自己的脑子，不然自己便就只有一个月可活了。
    而更眼下的，喀戎之家正在受到不知数量的武装人员袭击，为了保护这里的孩子们，为了保护自己，成为调整人也是他必须要做的选择。
    这个世界就是这的，想要成就一些事情，就不可能一点风险都不冒。
    自己眼下已经足够幸运了。
    “还有，如果真到了要开枪的地步了，记得朝脑袋上多补几枪，说不定一枪打不死。”
    将数据线插上接口，江舟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
    温斯顿听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挤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必须得说一句，我一向挺喜欢你小子的性格。
    “好运。”
    说完，他按下了启动按键。
    即便有束能装置聚焦，聚变点火器的光束还是瞬间将整个房间点亮。而四束经过聚焦的高能脉冲，直接照射在了那个漆黑完美立方体的表面。
    立方体的表面没有产生一丝的波澜，甚至连整个地下室的温度都没有上升多少，那点上升的温度全都是来自点火装置本身的散热系统。
    就好像那股庞大的能量在抵达立方体的表面以后，便瞬间泯灭消失了一样。
    随后，立方体开始发生变化。
    先是剧烈震颤，随即立方体的表面勾勒出了标准的二分网格，随着不断均分又均分，它们将一整个立方体如魔方一般分割。
    而伴随着震颤，那些网格便是将那个完美立方均等地分割为了等比例的完美立方体，8、64、512、4096……
    细密的电弧跳跃在了每个小立方体之间，维持着一整个大立方体的形态如心跳一般地不停收缩舒张。
    此刻躺在立方体下方的江舟，总感觉自己好像在经历着什么诡异的献祭仪式——他的上方漂浮着一个正在不断发生变化的立方体神像，而自己周围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金属、矿物、有机体作为仪式媒触。
    至于自己，那当然就是仪式祭品了……
    江舟心想。
    将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在脑后，已然将使用权限给绑定在自己身上的江舟，向自己头顶上的神秘黑色立方体下达了指令：
    “第二次机会”备用心脏、碳素纳米肌肉纤维、生物电能转换系统……
    将以上九个深度1的改造权限，永久绑定在廖漆的曼陀罗上，并开始进行改造！
    伴随着命令的下达，无数细小的黑色立方体猛地散开。接着，它们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以及极具韵律美的规律，在半空中组合成为了一个，不，一口……
    一口外表漆黑，造型完美的……
    棺材？
    还没等江舟吐槽那玩意的外型，自己与周围的那些物料，便瞬间被从那口黑棺里跳跃出来的电弧所牵引着，吸纳了进去。
    无声地，棺材盖被盖上了，江舟周围陷入到了比黑暗更黑暗的黑暗，比寂静更寂静的寂静之中。
    在黑暗与寂静之中，江舟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一层正在流动着的温暖黏液所覆盖。
    并且它们如同有生命一般，正在通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孔窍，侵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
    心脏、手臂与腿部的肌肉、胃部、延髓、双眼、腿部韧带、肾脏、肝脏、脊柱。
    那如温热黏液一般的东西，朝着这几个地方蔓延了过去。
    当然，还有大脑。
    这就是调整改造吗？太TM难受了……

 NO.001e：无人机与落单

    在光学镜头捕捉到对方面部特征的瞬间，布克便已经知晓了入侵者的身份。
    据他所知，在诺德安置区地下层区里，渡鸦型号的天生调整人唯有一人。
    或者说唯有一人承受住了剧烈的变异，存活到了如今。
    脑叶帮的首领，渡鸦-66。
    身后附有一对涡轮铁翼，渡鸦-66稳稳当当地站在了面积不到两个烟盒大小的路灯顶端，升腾的气旋在他下方卷起无数的垃圾与扬尘。
    弹射出了锋利陶钢爪刃的双手，十分自然地垂在了大腿两侧。
    而对方的眼睛，则隔着暗红色的战术护目镜与自己对视着，嘴角勾勒出了一丝狠厉的笑容。
    脑叶帮……
    即便是以这个时代的街头帮派标准来看，脑叶帮也算是恶劣至极的坏种。
    脑叶帮顾名思义，他们的招牌买卖，既不是赌博、皮肉生意或者雇凶杀人这类源远流长的古老第三产业，也不是成瘾性药物合成、非法义体改造、或者情报买卖这类需要一些技术含量的活。
    他们做的，是光听着名字便能闻到浓郁血腥味的生意——器官买卖。
    准确地说，主要是脑件器官买卖。
    在这个年代，唯有能够拿来制作在复杂电磁环境下，可以自感知自运行的大脑湿件，才有着为之富贵险中求的价值。
    而在安置区政府执法力量无法辐射到的地下层区，便就是这种人间渣滓们最为理想的犯罪乐园。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杀了了事。
    布克心想。
    他张开自己的右掌遥遥指向对方。
    右掌的五指之间不知何时连着了银色的蹼，一根尖锐的东西从掌中间冒了出来，不可见的能量汇聚在了这个简易的发射器上。
    没有问话，没有警告，甚至都没有什么开场白——对方都在家门口展开“缄默境域”封锁信号了，那肯定不是跑过来给自己来拜寿的。
    再加上对方“脑叶帮”首领的身份，布克带着明确的杀意出手了。
    毫无征兆地，先前渡鸦-66脚下的那盏路灯，瞬间迸发出了无数耀眼的火花。
    “大厨”型反人员微波发生器，先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将中间人朱林的脑子给炸成的爆米花。
    电流击穿空气的声音劈啪作响，电离出来的臭氧味道弥漫得到处都是。
    只可惜，充能的还是长了一些。
    早在布克瞄准自己的前一刻，渡鸦-66身后的那对涡轮铁翼便急速运作了起来。
    铁翼带着他如信天翁一般猛地窜上了高空中，脱离了这一记致命攻击的范围。
    而另一边，先前的全功率攻击结束以后，布克手臂上壳甲瞬间打开，弹出的散热片开始嘶嘶往外冒起了白雾。
    “渡鸦”型单兵飞行装置，与对方天生调整基因最为契合的调整义体。
    虽然没有奏效，但这一击还是令布克判断出了对方所持的义体类型。
    对方拥有着机动方面的优势，但又缺乏足够强的进攻能力，因此能对自己造成的威胁，要远远低于自己的之前的预期。
    但在这么个开阔的地方，自己要击杀对方需要的时间，也远超出先前的预期。
    所以对方才会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
    看着正在空中不断做着机动的渡鸦-66，布克得出了结论。
    只是为了牵制住自己，好让他的手下潜入到“喀戎之家”里完成战术目标。
    拖延时间的战术而已。
    看穿了这一点，布克立刻拟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既然对方的改造需要在开阔区域才能发挥完全，那么对于被保管在地下密室的万用打印机来说，对方就没什么威胁。
    他想飞就让他飞去好了。
    自己现在便立刻回防，将那些潜入进去的喽啰全部杀掉。
    布克如此打算到。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渡鸦-66第一次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某种命令的口吻。
    “给我围住他。”
    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回荡在了周围，甚至还带着几声回音。
    这声命令当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缄默境域的全谱段阻塞干扰下，除了有线通讯手段，也只能通过原始的声光信号传递信息了。
    围住我？但周围也没有感应到高能反应啊？
    这么想着，下一个瞬间，察觉到攻击的布克，动作快似闪电一般地迅捷躲闪了开来。
    先前他所站立地方身后的墙壁，被扫出了一连串的弹孔。
    六台约篮球大小的无人机，从不同方向的掩护中现身，朝着布克疯狂倾泻起了子弹。
    绝大部分子弹都落了空，只有少数几发跳弹在了他身上的壳甲上，残余的动能连刮擦都没有留下。
    而在躲闪的同时，布克计算子弹的弹道，分别朝六个方向回敬了功率稍低的微波攻击。
    但只有一台无人机在空中被炸开成了一朵烟花，其他的全都预判了他的攻击，惊险地躲闪开了。
    不对劲……
    那些无人机的攻击手段，原始到还在使用火药武器。但它们的主控电脑却是能够在在“缄默境域”的环境下运作的高级货——它们甚至能够只凭借光学信号，便预判自己的攻击进行紧急规避。
    这种落差过大的技术组合，怎么看都不可能出现才对……
    草！
    猛地想到了什么的布克，垂下了自己打算继续攻击的手，转头看向了那架先前被自己打爆的“无人”机残骸。
    而当看到残骸内部那个，完全焦糊碳化的“控制核心”时，布克沉默了。
    他抬头看向了在半空中的那个脑叶帮首领。
    “给我拖住他。”
    对方俯瞰着自己，再度向那些“无人机”下达了命令。
    此刻，渡鸦-66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你确定还要放弃杀掉我的机会离开这里吗？
    …………
    随着“黑棺”缓缓开启，江舟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被人半夜从床上扔了下来。
    下坠感将他从似梦非梦的状态中一把推醒，在睁开眼的瞬间，他的脸已经要与金属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若是在十分钟之前，这么落下来一定会让他摔上一个狗吃屎，兴许还会磕掉几颗门牙。
    但此刻，他却是在零点零几秒内找到了自己的重心，接着依照着那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的直觉，迅速扭转身位，如猫一样灵敏地落在了地上。
    并且，如猫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落地以后，意识到自己先前做了什么的江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平衡棒型强化脊柱，以及边缘增强系统……”
    他喃喃自语，随即试探着向前挥了几记刺拳。
    如同裂锦一般的破空声，伴随着这几记刺拳回响在了地下室里。
    “碳素纳米肌肉纤维，以及第二心脏所带来的力量增幅，还有……”
    说着，江舟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正如临大敌一般地看着他的温斯顿。
    此刻只要聚焦视线，哪怕是对方脑袋上的一根头发丝，脸上的一个毛孔，所有的细节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眼动追踪角膜……
    “廖老弟，你没事吧？”
    手里的枪仍然在指着廖漆的脑袋，温斯顿十分紧张地问道。
    没有意义……
    看着那把仍然正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枪，江舟突然想到。
    温斯顿之前说的所谓“最低限度的预防措施”，完全没有意义。
    即便眼下双方相隔大约十米的距离，但只要他有这个想法，冲过去夺下对方的枪，拧断对方的脖子就像玩一样。
    在蚱蜢型强化韧带的增幅下，十米的距离对于自己而言就是一步一秒的事情。
    “既没有反社会的想法产生，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所以应该是没事？”
    想到这里，江舟举起手如此回答道。
    “你确定没事？”
    对方再次确认道。
    真要有事，你现在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江舟在心里默默吐槽，随即道：
    “真的没事，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需要我出去帮忙吗？”
    “不清楚……都十分钟了，布克还没有回来，这不太应该。但总而言之，先前外层守卫配合G72-狼犬，击退了对方的一次攻击。有两个人受伤撤下来了，你可以去那里帮忙顶替一下。”
    见廖漆能够如此有条理的问话，温斯顿放下了手中的枪，但还是紧紧握在了手里。
    “你是说，这么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只发动了一次进攻？”
    江舟有些怀疑地问道。
    “只有一条路通向这里，而我们布设了交叉火力，没有高层次的调整人他们是闯不进来的。”
    温斯顿回答道。
    “那孩子们那边呢？”
    江舟问。
    “安全屋跟这里有有线通讯，我们每隔两分钟会进行一次确认。而且安全屋那边的安保措施也不差，放心吧……”
    就好像是为了回应他的flag一样，桌上的电话响了。
    因为距离上一次安全确认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所以在听到铃声响起的瞬间，温斯顿立刻抓起了电话。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我会马上就派人去接他的……”
    放下电话，温斯顿的脸色一片铁青。
    “怎么了？”
    江舟问道。
    “霍姨说，她刚刚才想起来，有个孩子没有跟他们一起躲进安全屋。”
    “谁？”
    江舟的心中涌起了某种不详预感。
    “夏琥，他先前单独被留下来在自修室里做题，霍姨在疏散的时候忘了这事。”

 NO.001f：人质与撬棍

    “依我看，我们现在还是需要抓几个小孩当人质。”
    脑叶帮的成员在被对面的火力给打退以后，找到了一间教室开始讨论起了对策。
    讨论到一半的时候，先前一直沉默着的隆τ，没由来地开口道。
    接着，他也不顾周围的目光，开始斯条慢理地解释，为何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抓人质。
    他说，因为先前公司所应承支援的重型装备没有送过来，他们突破不了对方布设的火力。
    并且，在展开‘缄默境域’以后，他们也没能抓住突袭的最好机会，这给了对方足够长的准备时间。
    再加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伊卡洛斯的高层，那个处于深度3改造层次的布克·埃尔文，恰好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们这边。
    假如他们还想完成任务，还想获得那台万用打印机的话，那就必须使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招了。
    “所以，我们需要抓这里的孩子做人质，哪怕只有一个。”
    隆τ最后总结道。
    他的话引得周围一阵沉默。
    所以人都面面相觑，倒不是因为对方提的意见有问题，而是因为……
    “别说傻话了，你是记忆只有5秒的金鱼吗？伶俐仔。”
    好几秒以后，带队的那个老资格最先回过神来说道。
    此刻他正在用一把匕首，将镶嵌进自己身上的子弹头给一颗颗地挑出来。
    之前，他试图仗着自己改造过的身体，突破对方所布设的火力网。然而在凶猛的火力下，还没挨上三秒钟他便顶不住退了下来。虽然并没有被破防，但还是有十几颗子弹镶嵌在了他那经过强化后的肌肉纤维里。
    “而且假如对方的援军到了的话，那我们至少还能凭借人质全身而退。而不是被伊卡洛斯的人给活捉，然后……”
    隆τ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继续像念经一样地说。
    老资格挑子弹头的动作停住了，他抬眼看向了那个不久前才完成调整改造的家伙。
    “抓人质的计划已经破产了，我们刚刚已经搜过这里了，不记得了吗？别说人质，就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这里其实是TM的一座军事学院，懂吗？在我们开启缄默境域的三分钟以后，那帮童子军就已经完成疏散转移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刚刚接受完调整改造的家伙，十分不耐烦的如此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话说服了对方，隆τ闻言低下了头。虽然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念叨着什么，但一时间也没有再回嘴了。
    老资格见此松了一口气，他转而看向了其他人，继续起了自己先前被打断的布置：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火力情况，那继续强攻的可能性就不太大了，所以我们得从通风管……”
    “那没有小孩作人质的话，我们来这里的意义何在？！”
    也是在这个时候，先前低下头的隆τ突然暴起。他一把掐住了带队那个帮派老资格的脖子，直接将对方给一把按在了一张课桌上。
    闪烁着红光的义眼死死地盯着对方，隆τ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你肯定是在骗大家，这里肯定还有落单的孩子，只要找到他们，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你不可能连这都想不明白，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周围所有人都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吓了一跳，随即纷纷过来想把他给扯开。
    然而下一秒，掐住对方的隆τ却是直接弓着身子倒飞了出去。
    他一路撞翻了数张课桌椅，一直到狠狠砸在承重墙上时才停下来。
    先前被对方掐住了脖子的那个老资格，从课桌上站起了身。接着，他看向那个被自己一脚给踹飞的隆τ，神情复杂地说：
    “那行，那我命令你一个人去那些落单的孩子吧，没找到不能回来。”
    “呵呵呵呵呵……”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先前被一脚给踹飞的隆τ，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脸上挂着无比渗人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那人大笑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教室。
    有个脑叶帮成员像是打算去拉住他，但被起身的老资格给拦住了。
    “别去劝，没有用的。”
    对方摇了摇头。
    而看那个人远去的背影，那个脑叶帮的成员小心地问道：
    “隆τ他这是怎么了？”
    在自己的印象里，过去对方不是这样的人啊……
    “没什么。”
    那个带队的老资格理了理自己的衣领道，神色复杂地说：
    “只不过又是一个承受不住自己调整改造，心智指数跌进了心智恐怖谷的疯子而已……就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
    做完额外布置的数据架构作业以后，放下耳机的夏琥感觉周围很不对劲。
    太安静了……平日的这个时候，走廊外应该还很热闹才对。但在他推门出去以后，外面却是连半个人都没有。
    “是休息室又在放电影吗？”
    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听着自己脚步的回声不断回荡，夏琥不由打了个寒颤，随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在快步穿过了几个拐角以后，他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影。
    “啊，对不……”
    抬起头看清楚那个黑影的样子以后，夏琥那声下意识的道歉卡住了。
    来者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在他头盖骨的位置，有着一条像蜈蚣一样的狰狞缝合线。
    对方有一只眼睛是常亮着红光的义眼，而双手覆盖着一层如蛇鳞一般的金属鳞片。
    此刻，那些金属鳞片正在如同响尾蛇一般微微颤动着，发出令人背脊发凉的危险响动。
    “小朋友，你这是迷路了吗？”
    那人正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用极为温柔的声音问道。
    另外，不知为何，在对方衣服上小腹的位置，有一个凹进去的鞋印。
    夏琥不认识这个人。
    喀戎之家里没有哪个大人长成对方这样，而印象里，那些平时会带零食过来的那些义工叔叔阿姨们，也没有他这种长相的人。
    虽然老师经常教育他们不要以貌取人，但看到对方这幅尊荣的瞬间，夏琥便已经直接在心中将对方划归到了“坏人”的范围了。
    “没有迷路，我老师还在休息室那里等我……我先走了。”
    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夏琥如此说道。
    说着，他打算直接绕过对方，赶紧去保健室找廖漆哥哥与布克叔叔。
    但对方却是伸手拦住了他。
    “但是小朋友，叔叔现在迷路了，能不能帮叔叔带一下路呢？”
    将自己拦下后，对方依旧是满脸堆笑着地看着他，然后继续道：
    “能不能带叔叔去你们平时紧急疏散的安全屋呢？”
    听到这里，确定对方肯定有问题的夏琥猛地咬牙，直接转身朝后方跑了出去。
    而对方并没有如他先前预想地一般立刻追上来，反而是站在原地大笑了一阵。
    过好几秒以后，那人的声音才从身后追上了他：
    “跑吧，孩子，跑远点，然后记得藏好一些，叔叔马上就过来找你了。”
    …………
    “你真的确定要去吗？”
    温斯顿看着正在飞快给自己换上战术装备廖漆，有些担心地问。
    “放心吧。”
    后者将之前放在武器架上的天蝎座型脉冲手枪拿起，随后简答地回答道。
    “但你才刚刚完成调整改造，就这么马上……”
    “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接受调整改造？”
    整理好装备的江舟反问道。
    温斯顿叹了口气，随即道：
    “之前守备路口的同志说，入侵者中起码有三个调整人。”
    “了解。”
    江舟回答。
    那正好可以用来测试一下，自己的经过调整改造后的强度。
    他心想。
    “所以我的意思是，那台G72-狼犬必须留下来守备这里。”
    温斯顿继续道。
    G72-狼犬是维斯塔智控公司开发的一款警用支援机械犬，虽说是支援用，但它在火力全开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能顶得上过去的一个机枪班。
    “你就放心吧。”
    一步越过地下室将近三十阶台阶来到门口，江舟将防爆门打开，回头看向了温斯顿。
    “等我把小虾虎救回来以后，马上就过来支援你们……对了，这里有什么趁手的近战武器吗？”
    …………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夏琥屏住了呼吸。
    自己身上的个人终端没有一格信号，而通往保健室与保卫科的路又被对方给堵住了，而自己又不能将那个坏人带到宿舍的方向。
    所以，他最终选择往回，朝教学层的方向跑。
    现在早已是下课时间了，教学层除了自己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
    这也是过去廖哥哥说过的，在街头，当被追杀得穷途末路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把坏人往家的方向引。
    看得出对方有过义体改造，只是跑的话，自己肯定会被对方追上……哪怕是没有，自己一个小孩子也是不可能跑得过大人。
    因此，夏琥最终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储物间，整个人躲了进去。
    假如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而是继续往楼上走的话，那他就可以趁这个机会跑出去，去到保健室那边，找到廖哥哥跟布克叔叔，把那个坏人给揍得屁滚尿流。
    “小朋友，你可要躲好呀，叔叔这就来找你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夏琥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盖住了自己的口鼻。
    “一、二、三……一、二、三……”
    走到一定距离时，那人嘴里突然说起了意义不明的数数声。
    储物间的柜门上，有几道用于透气的狭窄缝隙。但除非是是自己把眼睛贴在上面，否则夏琥没法看到外面的情况，只能看到几道光从外面透进来。
    他当然不会蠢到凑上去看，甚至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他一早就避开了那几道缝隙，缩在储物柜的角落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好像快到这间房间了。
    “一、二、三，小朋友你有没有躲进这里呢？”
    对方的脚步声明显在房间的门口停了一下，随即走了进来。
    “就让我来看一下吧，开！一、二、三……”
    随着“啪”的一声，储物柜大门被猛地打开了。
    夏琥捂住嘴，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没有在这个。”
    储物柜有着一排，对方打开的并不是夏琥所躲藏的那个。
    “那会不会是这个呢？开！一、二、三……”
    这次，是离自己更近一些的一声开门声。
    尽管这一次，夏琥知道对方打开的不是自己的柜门，但听到“啪”的一声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也没有在这个。”
    完了……
    夏琥绝望地想。
    如果对方这么一个个把柜门给打开的话，最多十几秒种以后，便会开到自己的柜子。
    “开！一、二、三……”
    “居然也不是这个……”
    ……
    在一连打开了五个柜子以后，终于，于夏琥躲藏的这个柜门缝隙上，透进来的光被一道阴影给遮住了。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不知为何，对方数数的速度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那看看是不是这个了。”
    停顿了一下，对方说道。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嘭”地一声巨响从上方突然传来。听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到了楼顶上一样。
    “头儿？”
    站在柜子外的那人，似是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随即，柜门外的那道阴影，伴随着脚步声消失了。
    夏琥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屏息到自己脑溢血。
    然而即便松开了手，他也仍然不敢大口呼吸，只是张大了嘴，无声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任由鼻涕眼泪不断地往下淌。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奇迹拯救了他，但此刻他发自内心地感谢着对方。
    又过了几十秒，等到他的手差不多停止颤抖了以后，夏琥小心地从缝隙往外看，确认了对方没有藏在周围以后，他才极为缓慢地推开了柜门。
    幸好，幸好自己没有被对方发现……
    “一……二……三……”
    走出柜门以后，一个声音从自己身后传了过来。
    夏琥如同被冻结住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脖子一卡一卡地艰难回头，然后他看到了……
    对方蹲在了储物柜的上面，正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一直都没走！
    “一二三……”
    在加快速度念起了不明所以的数字以后，对方笑着说：
    “你听，现在你的心率又变快了呢。”
    在尖叫声中，那人直接从柜子上一跃而起，那布满了银色鳞片的双手扼向了夏琥的咽喉。
    然后，停滞在半空中的隆τ，便被从门口冲过来的江舟，手持着钛合金撬棍给一棍子揍飞到了身后的储物柜上。

 NO.0020：超人体质

    “伊卡洛斯”这条升格路径，在深度1阶段的时候，既没有为改造者开拓新的感知，也没有加装新的功能，甚至都没有为之装配相伴生的武装。
    它只是全方位在原有基础上，极大地强化了人体构造的本来性能。
    更劲的力量、更快的反应、更强的耐力、更好的平衡感、更敏锐的视觉……
    并且，这一切都全部被封装在了，调整者那外形看上去与常人没有丝毫差别的躯体之中——既没有生长在背脊上的附肢，也没有收纳在手臂里的枪炮，所有的调整改造都具备着极强的隐蔽性。
    按照江舟之前所看到的介绍，深度1层次的伊卡洛斯调整者，寻常的安检措施甚至都不能检测出其改造迹象。因此他们会非常适合执行那种，需要潜入的暗杀任务。
    他们能够很轻松地伪装成一个无改造的原生人混入会场，然后找准机会一击毙命完成刺杀。
    但另一方面，面对那些超出生物层面的义体改造，深度1伊卡洛斯路径的调整者，在功能性上会处于劣势地位，其作战能力更依赖于战斗经验的卷积。
    但巧的是，吸收了四块战术记忆体的江舟，此刻最不缺战斗经验的卷积。
    在发现自修室里没有人后，江舟便一路往上找，直到在听到教学层某个家伙，如同痴汉一般的自言自语以后，他才直接沿着楼梯直冲而上。
    期间为了减少冲过去的时间，他甚至借着奔跑时的急速，如履平地一般地越上了楼梯拐角处的墙壁，进行了几乎没有减慢速的转弯。
    并且，他还同时将之前温斯顿给他的那根钛合金撬棍给抽了出来。
    在狭窄的地方用枪容易造成误伤。
    而在夏琥的尖叫声传来的那个瞬间，他刚好冲进了房间。
    蓄势已久的撬棍，破开了在高速移动下，已然稠密如液体的空气，发出“呜呜”的低嚎声，直接狠狠地抽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于突然了，甚至夏琥的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完下半段，引得他尖叫的那个“坏人叔叔”，便直接如同挂画一般被拍在了储物柜上。
    有那么一瞬间，夏琥甚至认为对方被镶嵌在了储物柜的门上，没法在重力的作用下掉下来。
    “躲到我后面来，小虾虎。”
    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救下的那人，语气如常地说道。
    而在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瞬间，无与伦比的安心感令夏琥都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缓缓回过了头……
    人类对于生物身材大小的认知，往往会受到恐惧、崇敬等激烈情绪的影响。因此当夏琥回过头看到廖漆的瞬间，他的脑干告诉他——并且在未来当他重新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同样会如此坚定的觉得——此刻手握着撬棍，目光中满是森寒杀意的廖漆，看起来足足有三米多高。
    江舟没有看向夏琥，而是一直在盯着躺在了储物柜人形凹印下，那个正在抽搐着的家伙，手臂的肌肉正在积蓄着下一轮攻击的力量。
    “廖哥哥，这个人他……”
    夏琥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江舟却是稍稍用力将他硬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往后靠点，但也别离我太远了。”
    他说道。
    因为不清楚周围是不是只有对方一个人，江舟不敢让夏琥离开自己能够力所能及的支援范围内。
    “还有，之后可能会比较血腥，最好闭上眼。”
    将撬棍改由双手握持，江舟如此说道。
    走到那个正在抽搐不停的家伙面前，在打算一棍子敲断对方的脊椎之前，他翘起嘴角道：
    “当然，不闭也行。”
    又是一阵“呜呜”的破空声，撬棍朝着对方延髓的位置砸了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抽搐不止的家伙，突然停住了。
    瞬间，对方那双布满了银色鳞片的手，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护住了自己的脖颈，凌空挡下了江舟这一记呼啸而至攻击。
    “铛！”
    钛合金撬棍与对方手上的银色鳞片相击，迸发出了飞溅的火花。
    先前那一下没给他打昏死过去？
    见自己这一下被挡住了，江舟心中暗暗疑惑。
    先前那一棍子的手感，他能很明显能感受到，自己最起码敲断了对方四根以上的肋骨，将对方整个人的胸口都打得凹陷了下去。
    正常人来这么一下，指定是当场就没命了。
    即便是深度1程度的调整人，若不是调整方向是防御专精，或者加装了皮下护甲，挨了这一下最起码也该是直接昏迷过去才对。
    这家伙怎么……
    没有给江舟太多困惑的时间，覆盖在对方手上的那层银色鳞片突然竖了起来。
    而伴随着那些鳞片立起来的瞬间，它们的边缘轻而易举地嵌入到了江舟手中的撬棍里，就好像这些坚固的钛合金只是柔软的海绵一般。
    危险……
    源于“边缘增强系统”所带来的直觉，江舟在刹那间觉察到了危险，他立刻松开了握住撬棍的手。
    下一个瞬间，咬进撬棍里的那些鳞片开始以极高的频次颤动了起来，无数细密的裂纹顷刻之间攀附在了整根棍子上。
    之后，随着对方反手一握，整根钛合金材质的撬棍，竟是如玻璃一样碎裂了开来。
    这什么？高周波震动刀片？
    立刻带着夏琥往后一跳拉开身位，江舟一脸警惕地看向了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家伙。
    “咳咳……啊……”
    大概是碎裂的肋骨扎进了肺里，眼前这人此刻只能张大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漏气声。
    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看起随时会断气的样子。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的家伙，在他的那只血红的义眼捕捉到被江舟护在身后的夏琥以后，便突然像是发狂了一般，朝着那个孩子猛冲过来了。
    “咳咳，哈哈！”
    嘴里还发出着意义不明的笑声。
    疯了吗？这家伙？
    都伤成这幅样子了，有力气不趁着这个机会跑掉，居然还主动冲上来送？
    江舟心想。
    确实是在送，即便对方的手上有着那个破坏力极为强大的“蛇鳞”，但江舟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量与速度都要远远低于自己。
    更别提，对方身上还带着足够要命的伤了。
    对方向他们这边冲过来的动作，在此刻的江舟看来，简直就像慢放的电影一般。
    虽然对方的义体很致命，但打不到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反手将夏琥往后推远了一些，江舟踏步迎了上去。
    侧身避开了对方的抓挠，江舟感受着颤动的空气，在自己的鼻尖略过。
    而在站定于对方的侧面以后，自己由上至下的一记肘击，直接折断了对方没有那“银色鳞片”保护的关节。
    与此同时，自己抬起的膝盖同样的顶在了对方的髌骨上。在增强韧带的出力下，自己的这一记膝顶，直接将对方的髌骨与自己膝盖上的护膝一同给击裂了开来。
    最后，江舟调整架势，深呼吸从腰部开始发力，将力矩沿着脊骨一路传递，经过强化过的肌肉纤维放大，最后一记老拳正中了对方的面门上。
    那人又一次倒飞了起来，再一次砸到了之前的那个储物柜门上，留下了一个崭新的人形凹印。
    劣质的义眼从对方的眼眶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落了几圈以后，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还想再来吗？”
    江舟嘲讽般地问道。
    此刻，挥出那一拳以后，感觉自己拳骨直接骨裂了江舟，很想不顾形象地甩甩手，然后往拳头上使劲吹几口气。但考虑到身后的夏琥还在看着，他最终还是龇牙咧嘴地忍住了。
    背对着那孩子，他只得假装自己在做着掰手指关节的动作，而实际上却是在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拳头。
    但无论如何，经过这一轮测试，江舟自己都被自己的力量给惊讶到了。
    因为肾上腺药泵的存在，自己可以凭借一个念头，随时进入到完全的战斗状态下。而在这个状态下，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可以放慢到普通人两倍左右。
    并且经过强化以后的肌肉纤维，完全可以支持自己的动作跟上反应。
    换句话说，除非是在滞空无法借力的状态下，自己完全可以以正常人的两倍速度行动。
    而拳力则大概是在两吨左右……
    稍稍估算了一下自己先前那一拳的力量，江舟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实际上，他觉得碳素纳米肌肉纤维的极限远远不止如此。但光是靠生物电能的转换，以及原生身体的散热系统，支撑不了更高的出力。
    并且自己未经强化过的骨骼，也承受不住。
    龇着牙摸了摸自己开裂粉碎的拳骨，江舟想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伊卡洛斯”这条升格路径，没在深度1的时候，进行一些对于骨骼强化的改造。
    除去以上的强化，再加上足够令他在钢丝上耍后空翻的平衡性强化，以及如野兽一般对于危险的直觉。
    要是我现在这么穿越回去，大概有过去都市传说里，那些特种兵兵王的平均水平了吧？
    江舟最后带点自嘲地如此总结道。
    “咳咳……哈哈……”
    这个时候，先前那个脊椎骨都给自己打歪，眼珠子都给自己给打爆出来的家伙，在江舟困惑的目光下，再一次跌跌撞撞地地爬了起来。
    接着，他继续阴魂不散地朝夏琥所在的位置，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不是吧哥，都这样了还不乖乖躺下呢……
    江舟傻眼了。
    而且这哥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服个软，或者下跪求个饶什么的吗？
    就算是骨头硬一点的，那也应该是找自己拼命啥的啊……
    怎么这个人都只剩半口气了，还搁这惦记那孩子呢？
    这整一个丧尸怨魂似的。
    疯了？
    不止如此，以对方的身体状态，理应是早就动不了才是，毕竟江舟先前的那一拳连对方的脊椎都给打断了。
    但也不知道该说是执念也好，还是残留的神经信号也罢。对方真就拖着那残破不堪的身子，向这边走了过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流畅。
    就好像有个什么无形的存在，正在牵着丝线操纵对方的动作一般。
    那人重新张开了自己布满了银色鳞片的双手，上面的鳞片再度竖起，并且开始微微颤动。
    实在看不过眼的江舟从枪套中把天蝎座取了出来，调节好最大出力，然后直接一枪把对方的脑袋给轰爆了。
    看着对方没有脑袋，都死透气了的尸体摇晃了片刻，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江舟刚准备转身离开。但他想了想，在枪管冷却完以后，朝着对方的心脏又补了一枪。
    “走吧，小虾虎，我带你去……”
    江舟转身看向夏琥，此刻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江舟过去只在那些第一次看奥特曼的小孩身上见到过。
    “我知道了，这就你以前说过的，记得补刀对吧！”
    夏琥指着那人死透气的尸体，丝毫没有害怕，反倒是十分兴奋地说。
    啊……江舟想起来了，这是过去廖漆跟这里的孩子说起底层街头故事时，有说过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廖漆道听途说，然后添油加醋转述的故事。但毕竟他也不可能真教那些孩子怎么真的去底层做违法生意，自然便是浪漫化那些所谓的街头传奇故事。
    但看样子，这孩子往后怕是全部都要真信了。
    包括过去廖漆吹牛说，自己是什么安置区负十层的单挑约架王什么的……
    看着对方眼中纯真而狂热的眼神，江舟只觉得一阵头疼。
    对未成年人的影响，简直不可估量……
    “先走吧，刚刚这边动静比较大，说不定……”
    江舟感觉今天自己说话总是会被打断。
    随着“嗖”地一声巨响，门外的走廊上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飞了过去，往后带起了无数的墙灰，最终在走廊的尽头发出了“嘭”地一声巨响。
    这一切甚至快到江舟都只能看到一阵模糊的黑影。
    “你先在这里躲着，我出去看看。”
    江舟拍了拍夏琥的脑袋，随后给手中的天蝎座换了一个能量弹匣。
    走廊上除了烟尘之外，还弥漫着钢铁燃烧的气味，以及……蛋白质烤熟的味道。
    眼动追踪角膜帮江舟拉近了镜头，让他看清了引发外面这片狼藉的两人。
    一个是布克，此刻他身上金属甲壳上多了几道好似被野兽抓过一般的刮痕。
    而另一个，则是一个被布克用脚踩在地上男人。他的背后延伸着正在冒着漆黑浓烟的涡轮铁翼，而他的整个下半身则好像是被烤熟了一般，正在滋滋往外冒油。
    不知为何，江舟觉得此人的长相跟黑隼-136有那么点形似。
    “哟，廖漆，你那边忙完了啊？”
    大概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布克回过了头。见来者是廖漆以后，他用带着沉闷混响的声音说道。
    此时，被他踩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想趁此机会朝布克挥出手上的爪子偷袭，但却被后者给直接抬手抓住。
    “我这边也快了。”
    说着，布克徒手将其一把掰断，然后弯下腰，把折断的爪刃如刀子一般顶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告诉我，究竟是谁给你们信心，过来挑衅伊卡洛斯的？”

 NO.0021：傀儡回路

    “这家伙什么都不肯说。“
    待到江舟走过去以后，布克侧过头向他抱怨道。
    即便是他将刀比在对方的脖子上，威胁着再不回话就把气管给割断，对方也依旧是一副轻蔑的表情看着布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什么都没说？”
    走到布克身边的江舟问。
    “从开战到现在，这家伙一共就说过两句话，‘给我围住他’、‘给我拖住他’。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说了。”
    布克皱着眉头回答。
    “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
    江舟看着那个家伙的脸，有些迟疑着问。
    “你是想问，他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黑隼-136，对吧？”
    布克说着，将那人翻过来，然后将折断的陶钢爪刃横插进了对方的脊柱，瘫痪掉了对方的行动能力。
    江舟点了点头。
    “他跟黑隼-136来自于同一个基因母本，只是修饰的方向不太一样。”
    顿了一下，布克继续道：
    “他们都是黑羽基因编辑工作室的产物，那是一帮崇拜深渊暗网的技术狂人，号称能够不依靠万用打印机，人工编辑出天生能够操控义体植入物的调整人。”
    “调整人还能够人工引导突变？”
    江舟有些惊讶。
    那这样岂不是能够量产调整人？
    “他们自己是那么宣称的，但就最后的结果来说，并不算成功。那些‘天生调整人’虽然在安装上相应的义体以后，确实能够做到对义体如臂使指。但他们大部分在成长到能够安装相应义体的年龄之前，就已经疯了。”
    将对方连着肩胛骨的涡轮铁翼给完整地拆了下来，布克继续说道：
    “这种天生调整人的心智指数比普通人更加脆弱，这也是组织过去，一直没有批准黑隼-136升格到深度3的原因。
    “实际上，五年前黑羽工作室总部就是被他们那些暴走的实验产品给毁掉的。而幸存下来的技术骨干什么的，据说都被阿波罗生物与普路托深潜这两家奥林匹斯企业给吸收了。”
    将那套涡轮铁翼扔到了一边，布克看着那个已然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家伙道：
    “而这个家伙，就是渡鸦型号的天生调整人，基因序列号66。根据组织零散收集到的情报，整个‘渡鸦’型号的调整人里，就只有这一个人没有患上高危赛博精神病。几年前，他流窜到了诺德安置区底层，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混成了脑叶帮的领袖，也算是个大祸害了。
    “之前，组织几度想把脑叶帮给连根拔起，但这帮家伙每次都藏得十分隐蔽……没想到这次他们现在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只能说是意外收获。”
    脑叶帮……
    江舟检索了一下廖漆的记忆，随即脸上露出了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表情。
    “那应该怎么处置他？就这么在这里杀了吗？”
    他有些嫌恶地问。
    “非法买卖生体器官罪、一级谋杀罪、绑架拘禁罪、非法生体改造罪、反人智伦理罪……”
    起身的布克，回过头看向了江舟：
    “你忘了吗？我们在安置区底层有专门的万维网频道，每次抓到这种罪大恶极的家伙，都会举行公开审判。我们会收集每一份切实证据，会邀请每一位受害者的家属线上出席，当然，我们会隐藏好他们的个人信息。
    “我们会向安置区底层的民众们展示，我们行动的正义性与必要性……直到一整个流程都走完以后，我们才会公开处刑他，用以震慑其他的犯罪份子，也是用以凝聚民心。”
    说着，布克低头看向了仰躺在地上的渡鸦-66，起高了语调说道：
    “所以听明白了吗，你这狗杂种最终一定会死的，我保证。你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获得自己罪有应得的惩罚。”
    “呵呵……”
    对于这样的宣言，对方只是轻笑了一声，依旧没有回话。
    布克见状也没再打算浪费时间了，他站起身来看向江舟问道：
    “深度1的调整改造没有给你带来什么不适吧？还能习惯吗？”
    后者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依旧盯着躺在了地上那个名叫渡鸦-66的家伙。
    “所以这人就扔在这里了？”
    江舟有些困惑地问。
    “我已经切断他的控制回路了，现在他就是一个高位截瘫。”
    布克指了指横插在对方脊椎上的爪刃，然后继续道：
    “现在赶紧把喀戎之家里剩下的家伙给解决掉，才是正经事，这人等回来再收拾。”
    江舟迟疑地点了点头，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还没迈出几步，江舟突然想起了他先前在那个房间里干掉的那个“神经病”。
    同样是无法交流，行事逻辑奇怪，就像个预先设定好的机器一样……
    能够无视身体上足以致命的伤口，并且在确定脊柱已经被折断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定的行动能力。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舟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动声……
    “小心！”
    察觉到不对劲的他大声喊道。
    那经过增强的边缘系统，在那响动传来的瞬间，在廖漆的大脑内敲锣打鼓地向他呐喊着：“有危险！”
    肾上腺药泵瞬间被激活，对于常人而言足以引发猝死的肾上腺素顷刻间注射到了全身，令江舟的意识被缓慢拉长。
    他猛地转过了身，视线的焦点第一时间锁定在了那个人身上。
    之前下半身被大面积烧伤，浑身上下武装被解除的渡鸦-66，此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无视了脊柱位置被插入的那一根陶钢爪刃，就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重新行动了起来。
    没错，布克切断了对方脊髓，切断了那人大脑对于身体的控制权限。
    但是……
    江舟看到渡鸦-66那已经破碎的护目镜下，那双茫然无神的眼睛。
    “给我——”
    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在江舟此刻的反应速度下，被拉长到失真。
    但是，操纵着对方身体的，并不是……
    江舟视线的余光看到了布克同样也转过了身，或者说，他的速度比自己要更快一线。
    布克一个箭步拦在了自己面前，身上的亮银色甲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重组，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面盾牌。
    “——杀了他。”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借助着那人的喉咙，向那具身体发出了这道命令。
    渡鸦-66的胸口骤然打开，而在他的胸膛里，埋设了一个漆黑的小匣子。此刻，盒子上的呼吸灯，正在疯狂地闪烁着红光。
    古老爬虫脑对于死亡的敏锐预感，令江舟感到后颈冰凉——就仿佛是死神的镰刀紧贴在了他的脖颈滑行。
    匣子上闪烁起了细密的电光，并且越来越亮，变成了一道又一道四射的电弧。
    那个家伙近乎是在顷刻之间，被那四散的电弧给烧成了灰烬，随后……
    那个黑匣子在走廊里炸成了一团致命的电浆。
    …………
    “好，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同一时刻，先前在布置完下一步任务以后，便莫名其妙开始闭目养神的那个老资格，突然起身如此说道。
    “现在吗？但你刚刚不还说，要等我们的头儿回来再说吗？”
    一旁有人疑惑地问。
    其实这人更疑惑，为什么眼前这个老资格能够这么肯定，他们的头儿可以战胜一个深度3的调整人。
    而那个老资格看向说话的那人笑了笑，接着道：
    “没错，而现在‘他’已经回来了。”
    …………
    塔尔塔罗斯总部，刻耳柏洛斯指挥中心。
    接受完质询的叶谦，满背冷汗地看着眼前的刻耳柏洛斯主管，等待着对方最后的判决。
    虽然同样是被称呼为“主管”，但他这个第三深潜仓主管，与眼前这位进攻性安保防卫统筹中心的主管之间，级别相差得可太远了。
    就好像飞行跑车与自行车都可以被称呼为车，但没有人会觉得这两是一回事一样。
    作为能够出席战略决策大会，有机会面见公司董事的准高层人物，说对方掌握着对自己的生杀予夺的权力都不算夸张。
    只是叶谦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是什么事情，能够招来此等人物的关注。
    总不可能是自己在诺德安置区的那点事吧？
    刻耳柏洛斯的主管沉默了良久，最终，他缓缓指向了先前自动记述装置所记录下来的笔录。
    “你先前为什么在光合作用带深度2的打捞任务里，安排了一个至今找不到现实身份的原生人参与行动？”
    那人如此问道。
    叶谦在对方的目光下咽了一口唾沫。
    “先前有解释过了，那是因为那人患有严重的辐射疾病，如果改造成技术奴工的话，会非常的……”
    “我想听你说更私人一些的那个理由。”
    主管摇头打断了叶谦的话。
    这令叶谦的心中咯噔了一下，产生了一种好像自己什么事情都被看穿了一样的感觉。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搪塞过去，对方继续道：
    “我想知道，那个私人一些的理由，是不是与你之前给诺德安置区那些阴沟老鼠‘升格路径·忒修斯’的组件——‘傀儡回路’有关系？
    “毕竟你给那个家伙取的代号叫忒修斯，而忒修斯又是你的升格路径。”

 NO.0022：忒修斯之路

    都问到这个话题上了，再敢在对方面前打太极与找死无异。
    “是的，有关系。”
    叶谦立刻异常痛快地承认道：
    “我打算将那个原生人，调整作为自己升格深度5的生体素材……而诺德安置区的那个小帮派，能够得到‘傀儡回路’的残缺科技蓝图，也是为了收集运行的数据。”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小心地问：
    “但这些跟眼下的这场质询……有关系吗？这两件事情之间总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吧？”
    叶谦实在不觉得，自己对于一个穴居人的处理，会重要到需要接受对方这种准高层质询的程度。
    刻耳柏洛斯的主管沉默了大概半分钟，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这两件事情，确实没有联系……但大约在20分钟之前，公司防火墙遭遇到了深渊暗网深处，某个未知存在的大规模破坏。事后，董事会第一时间表达了对此的关注。”
    董事会……
    只需要这一个词，叶谦便瞬间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刻耳柏洛斯的主管就这么严肃地盯着叶谦，继续说道：
    “而那个未知存在上浮的时间，恰好就是你所负责的三号深潜仓，开展打捞任务的1.3秒以后。如果说这是巧合的话，那时间也太巧了一些，所以我必须对于下潜的人员有所了解。”
    叶谦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被提了上来。
    “您是说……”
    主管摇头道：
    “虽然目前不能确定就是三号深潜仓的问题，但有关于之前那场下潜任务的所有细节，包括子仓设置的参数、灵薄狱里训练的记录、以及每个参与人员的详细身份资料……我都需要你整理成详尽的报告呈交给我，明白了吗？”
    叶谦连连点头。
    “明……明白了。”
    “对了。”
    就在叶谦弯腰鞠躬，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刻耳柏洛斯的主管突然叫住了他。
    “我想你应该不需要被提醒，忒修斯这条升格路径，涉及到了不少被‘人智伦理监察会’列入到了黑名单里的技术。”
    “我明白，主管，但是……”
    叶谦打算为自己辩解，但对方却是有些不耐烦地抬手阻止了他的说话。
    “通常来说，只要保证自己的心智指数稳定，并且业绩达到指标，公司不会过多干涉员工对于升格路径的选择。但对于‘忒修斯’这条升格路径来说，你最起码得确定，在进行数据收集的时候手尾工作得处理好，明白吗？”
    叶谦再度点头。
    “明白。”
    他小心地保证。
    同时在心中祈祷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幺蛾子。
    但现实往往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还有，虽然‘人智伦理监察委员会’是一帮跟不上时代的老顽固，但会被他们列入到黑名单的技术，大多也确实有着自己的问题。”
    说到这里，主管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显紧张起来的叶谦道：
    “所以，你在‘忒修斯’路径上的调整改造，到深度5的程度就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之后技术部会尽可能帮你安排新的平替……我想你一定能理解公司的决定吧，毕竟你也知道‘忒修斯’之路的核心技术是发源于哪里的，对吧？”
    被眼前这人给轻描淡写一句话给封死了升格的上限，叶谦一下子呆住了。
    平替？自己都沿着“忒修斯”之路改造到深度4的程度了，这个时候你给我说平替？
    自杀以后重新投胎转世更换升格路径的可能性，都比能找到平替的可能性大一些。
    好半天，他才克制住自己汹涌上来的不甘与愤怒，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
    “是的，我知道，我能够理解……毕竟忒修斯之路的技术，发源于第一深潜者的禁忌……
    “数字人格。”
    …………
    刺眼的电光黯淡了下来，滚滚的热浪也在走廊里自动喷淋系统开启以后，迅速被平息了。
    “咔咔咔——哐当！”
    在江舟把交叉在自己脑袋前的手放下来之前，他听到了有什么重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是先前挡在了自己身前的布克，他将手里已经烧融变形得不成样子的大盾，一把扔到了一旁。
    在先前渡鸦-66的自爆冲击下，他浑身遍布着烫伤的痕迹。而之前附着在他身上的那些壳甲，也呈现出了被融化以后又瞬间凝固的怪异形态——看起来就好似被瞬间冻结的流水。
    喷头上洒落的水滴在他身上的仿生壳甲上，伴随着升腾的白汽，不停发出“嗤嗤”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毫发无损的江舟一眼，像是打算说些什么，但在说出口之前，便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布克！”
    江舟冲上前，想扶起他，但又瞬间被对方甲壳的温度给烫得缩回了手。
    “滋——咔咔咔……”
    覆盖在布克脸上的面甲，挣扎着想要打开，但却因为某些地方瞬间融化又凝固而被焊死的缘故，颤动了许久，最终也只能露出一只眼睛与半张嘴。
    “我没事……”
    待江舟用浸湿的衣服护住手，将他搬到墙角边上坐好以后，这是对方的第一句话。
    大概是那个混响的语音包坏掉了，此刻布克声音恢复了先前的语调。
    说着，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江舟道：
    “只是我的这身义体被破坏，暂时动不了了，不过刚刚那个家伙……”
    “刚刚那个家伙只是一个陷阱。”
    江舟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关于“脑叶帮”的情报与传闻、先前战斗中的每一个细节、渡鸦-66的言行举止……
    此刻他的脑袋，确切的说，他的两颗脑袋都在疯狂地运转。
    回忆起自己先前干掉的，同样宛若牵线木偶一般的调整人，回忆他与渡鸦-66之间相似的诡异行为……那个所谓的“脑叶帮首领”分明就是对方用来换掉他们这一方最强战斗力布克的兑子。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细节都在江舟的两颗……接近两颗脑子里汇聚。
    然后，他近乎是本能地得出了结论。
    “脑叶帮的真正领袖不是渡鸦-66，而是另有其人。这个明面上的首领，不过是被人在幕后操纵的傀儡而已。”
    江舟说完，随即又觉得一阵奇怪。
    他都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如此肯定地得出这个结论。
    但他就是知道，在他的感知里，自己得出这个结论，就好像一眼能看出桌子上有几个苹果一样简单、准确。
    是因为自己有两颗脑子可以并行思考问题的原因吗？
    不再只是单独的一根坐标轴了，而是建立了一个能够一目了然的思考坐标系？
    “你到底在……说什么？”
    布克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廖漆。
    不知为何，布克总觉得此刻的廖漆，比起之前好像要更加冷静与理智了？
    明明先前他在“悖论”面前，表现得就像个愣头青一样……
    但不论如何，在他看来，脑叶帮方面最强的战斗力已经死了。在没有重型火力的情况下，对方没有可能突破守护着万用打印机的防御。
    而另一边，一眼看出对方在想什么的江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况且实际上现在也没有什么时间解释了。
    假如渡鸦-66只是用来兑子的话，那对方真正的杀招应该就在后面了。
    至于重火力……刚刚差点把他们俩给炸得半死的东西，无论它是什么，那可不就是重火力吗？
    只是先前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用，而现在，保存着万用打印机的地方危险了……
    必须赶快。
    “你身上的壳甲，是能够变形出武器来的，对吧？”
    回忆起先前对方变形出的那面，足够正面抵挡下疑似电浆爆炸的盾牌，江舟立刻询问道。
    布克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的深度3改造“埃癸斯Ⅰ型单兵作战模组”，能依照使用者的需要，快速变形成为护具、近战武器、或者各种各样的机械工具。
    “那我现在需要一把近战兵器。”
    见对方点头，江舟焦急地说。
    “但是你为了什么……”
    布克仍然不理解。
    “为了伊卡洛斯。”
    江舟直视着布克的眼睛如此回答道。
    现在的他没有时间用语言慢慢给对方理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才得出的结论。实际上，可能他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只知道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
    所以，此刻他只能向对方表明自己这么做的立场，以及……
    试探对方的真实立场。
    而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布克没有多言，而是微微坐端正了一些。
    在他背后那些没有因为先前的电浆爆炸而损毁的甲壳飞快的变形，最终，在他的手上组合拼接成了一把银白色的武士刀。
    “单分子武士刀，并且能够在战斗里自动修复崩坏的刀刃。”
    布克说，随即他盯着江舟的眼睛继续道;
    “活着回来，不要忘记，你是那台万用打印机的权限者，你死了这一切也没有意义。”
    江舟接过那把刀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飞速地离去，消失在了走廊里自动喷淋所制造出的雨幕中。
    …………
    付出的代价，相当的高昂。
    那个叫做渡鸦-66的可怜男人，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改造成功了的“傀儡”。
    并且还是一个改造层次深度3层次的傀儡。
    但也是说毁掉了也就毁掉了。
    毕竟，若是为了获得一台“万用打印机”的话，付出这点代价倒也是应该的。
    在帮派里，老大位置往往不是那么好坐稳。与其站在台前，直面各种各样的危险与恶意。倒不如躲在幕后，以“老资格”的身份自居，充当提线操控着那个“傀儡”幕后主人。
    这便是他所秉持的处世之道。
    在过去，在没有跟公司搭上线之前，他需要靠话术、靠暗示、靠各种各样迂回的手段，才能勉强控制帮派里那个被推到台前的傻子。
    而在与公司搭上线以后，在获得那个名为“傀儡回路”的科技蓝图以后。只需要忽悠那个傻子，告诉他这是一个极为强力、但副作用又特别小的调整改造，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幕后遥控一切。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科技改变生活吧。
    当然，这些来自于深渊暗网的技术，与其说是科技，倒不如说是神迹。
    “我们发动下一次进攻。”
    他如此说道。
    “但刚刚检查过了，他们的通风管道有特殊的弯道设计，除非你能像蛇一样弯折身子，否则没办法通过。”
    除了他之外，队伍里的另一个调整人如此道。
    “没关系，我们再从正面冲一次就好了。”
    老资格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让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人问道：
    “但之前那次不是已经……”
    “之前是之前，而现在大不一样了。”
    老资格如此回答。
    “那谁先打头阵？”
    另一个人疑惑地问道。
    对方的火力非常的强大，并且训练有素。若是硬闯的话，恐怕他们所有人都会折在这里。
    毕竟大家加入帮派都是为了混生活的，真到了要玩命的时候，他们的士气低得可怕。
    这一点，也是无论安置区底层的帮派势力有多强大，但最终落实到需要真刀真枪的干仗时，总是拼不过“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原因。
    往往是跟那帮真正敢玩命的人一碰，他们便作鸟兽散了。
    云泥之别。
    是这样的……
    老资格心想。
    之前说在公司的支援下，抢劫一家孤儿院的时候，帮派里的人那可都是纷纷踊跃报名。
    而现在，一个个都缩卵了。
    想要取代伊卡洛斯在诺德安置区地下层阶的地位，光靠获得一台“万用打印机”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凝聚力。
    无论是来自与崇高，还是来自于恐惧，亦或者是源自于愚蠢。
    自己必须重塑地下的规则，如此，才能够真正的完成大业。
    “我来打头阵，你们来掩护我。”
    老资格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队伍里的另一个调整人有举起了手。
    而那人在说完以后，自己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的困惑之色。
    就在他脸上的困惑之色，逐渐转变为恐惧之际，老资格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立刻接过了话头道：
    “好！就是这样，我跟你一块上！”
    说道这里，他再一次闭眼，向埋设在对方体内的“傀儡回路”发送了一条指令。
    “傀儡回路”微妙地促进了对方体内甲状腺激素与睾酮素的分泌，令对反被热血沸腾的荣耀感所包围。

 NO.0023：战斗的理由与断口

    江舟感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那超出普通人一倍的反应与行动速度了。
    习惯那稠密如液体的空气流动，习惯那慢慢吞吞跟不上自己的重力加速度，习惯那慢吞吞在行动后面吃尾气的逻辑思维……
    他不断在走廊的拐角与障碍物之间跃起、奔驰，动作敏捷灵巧得像只猫。
    被增强以后的边缘系统，在他全速奔跑时，唤醒了哺乳动物先祖经过数千万年上亿年时间优化出来的算法——过去，它们曾在草原、在森林、在山地如此玩命地奔跑跳跃，只是为了能够活到第二天的黎明。
    失败者化作累累尸骨，淘汰丧失掉继续迭代的资格。
    成功者则进入下一轮β测，再一次为生存与繁衍而战。
    每一名测试者，都没有失败的机会。
    因为失败者会立马卷铺盖滚蛋，尽量降低其污染基因池的可能。
    所以，最起码在奔跑与跳跃这件事情上，江舟还是更愿意相信前人的智慧。
    你还能聪明过那些在树上生活的老祖宗不成？
    放任着自己的本能带着自己疾驰，江舟空闲下来的大脑新皮质，便有时间来思考其他的问题了。
    一些更加理性，更加残酷的问题。
    光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虽然他并不认为对方会有强过渡鸦-66的战斗力——不然，他们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惨烈兑子，用以换掉布克了。
    但最起码，藏幕后的那个人肯定是有自信干掉除布克之外的所有人。
    换句话说，对方必然是个深度2的调整人。
    再佐以数量不明的深度1，以及其他加装义体，或着携带轻武器的战斗人员。
    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完成深度1改造的调整人，做不到像布克那样能够正面挡下一发电浆炸弹还不死。
    对比敌我实力，能行吗？
    廖漆也许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江舟却是一个理智的人。
    他会分析事情的可行性，会舍弃掉那些不会有结果的无用尝试。
    并且，在得知自己前半生唯一一次冲动行事的结果，是炸掉了全球互联网以后，如今的他行事只会更加的谨慎。
    一脚蹬在拐角处的墙壁上，将自己奔跑时携带的大量动能的方向偏移，而不至于减速，江舟听到地下室传来了的快速而沉闷的枪声。
    那是G72-狼犬全功率开火的声音。
    而同时回响的，还有其他零星而杂乱的枪械开火声。
    看起来已经是交上火了。
    还没等江舟来得及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爆炸声响起了。
    “滋滋滋滋——嘭！”
    与先前渡鸦-66胸口那个黑匣子爆炸时极为相似声音，从江舟的脚下不远传来。
    随即，电浆爆炸所释放的夸张热量，也透过厚实的地面传递了上来。
    果然……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对方有足够的重火力突破防线。
    来迟了一步。
    江舟放缓脚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理智思考，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无论如何，那台万用打印机是他未来从塔尔塔罗斯脱困的关键。
    他需要那台万用打印机，需要他源源不断地，将自己在深渊暗网里挖掘出来的科技蓝图兑换成切实的力量。
    将单分子武士刀从背后抽出来的江舟心想。
    除了“江舟”自己的理由之外，胸膛中那颗属于廖漆的心脏，此刻也在高声呐喊着，要让那些把主意打到喀戎之家的所有人全部留在这里。
    要让那帮脑叶帮的人渣付出血的代价。
    解开枪套，弓下腰，压低脚步声。
    江舟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战术记忆体的经验与他的超人体质相结合，此刻他便化为了一台冷血的杀戮机器。
    猫着腰隐匿在了黑暗中，强化过的视觉穿过了走廊里的烟雾，他便看到自己此行的目标。
    观察、分析、评估、战术可能……
    …………
    “继续开火，那家伙没有死！”
    “嘭——嘶嘶……”
    伴随着门外传来的巨大轰鸣与震颤，这便是温斯顿最后能够听到的有线通讯回报。
    再往后，就只能听到通讯器另一端的杂乱电流音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温斯顿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手枪重新握起，他依托操控聚变点火器的工作台为掩体蹲了下来。
    “TMD……TMD……”
    颤抖着将手枪对准了防爆门，他牙齿打颤着自言自语。
    “TMD布克，你那里怎么还没解决完回来啊……”
    对方都已经快突破最后防线进来了，再不回来他们就都要歇菜了。
    “所有让技术人员上前线开枪的，都TMD是王八蛋。”
    拿着枪，温斯顿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嘭！”
    门口的一声巨响，让温斯顿的心脏瞬间提了起来，他往上看去。
    地下室的防爆门被外面的什么极为有力的东西所击打，往里凸出了好似漏斗般的一块形状。
    “嘭！”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震得周围的墙体一阵落灰。
    虽然又出现了一个漏斗，但防爆门依旧纹丝不动。
    “打不开打不开打不开……”
    额头上冒出了细密汗珠的温斯顿，握着枪也不知道是在向谁祈祷。
    “这道门加固过……”
    外面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如此说道。
    听到这句话，温斯顿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你去把铝热剂拿来，双份的那个。”
    “好的。”
    而门外随之而来的对话，却是令他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几秒以后，随着“嗤”地一声，防爆门门锁的位置瞬间出现了一朵暗红的印子。
    并且伴随着它不断扩大，最中心的颜色也随之变成橘黄、炽白……
    完蛋了……
    在温斯顿绝望的目光下，门“啪”地一下被踹开了。
    “哟，原来里面还有留守的成员呢。”
    门被打开以后，一个黑人慢慢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壮汉，他的左臂有着不协调的巨大，上面还有着多条金属管线连接在他身后的某个动力装置上。
    “别杀他。”
    而在那人身后，另外一个长相与体型都不怎么起眼的人如此提醒道。
    “这人大概是万用打印机的运维人员，杀了他我们还要重新找。”
    “放心吧。”
    走在前面的那个黑人，闷声闷气地说。
    即便温斯顿平时再怎么自诩冷静理智，但当一个身高两米四五，一只手臂看起来比自自己腰身还粗的壮汉，带着明显的敌意走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恐惧与惊慌的情绪，还是克制不住的吞噬了他。
    “只要他别用手里的那把玩具挑衅我就好。”
    巨手将温斯顿当做是掩体金属工作台像是纸箱一般地挪开，那个黑人巨汉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温斯顿问道：
    “不介意把你手里的玩具给我吧？”
    温斯顿好像这时候才回想起自己的手里有枪。
    接着，就像是大人从三岁小孩手里抢走棒棒糖一样的轻松，对方轻而易举地从温斯顿的手里拿走了那把枪。
    随手一捏，那把手枪瞬间变成了最原始的零件状态，散落了一地。
    温斯顿在心里咒骂起了为此感到松一口气的自己。
    先前那个长相与身高都不怎么起眼的人也走了进来，他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转向温斯顿问道：
    “你是这台万用打印机的运维人员？”
    温斯顿点头。
    “你跟我们走，伊卡洛斯给你开多少钱，我们给你开三倍。”
    那人说道。
    可是除了打印的物料采购费之外，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没给我发过一分钱啊……
    不仅如此，每个月还要按照收入比例缴纳组织运营费，那我也得给你们翻三倍？
    温斯顿想。
    但眼下，他不敢说出口。
    大概是把温斯顿的沉默当成了同意，那人招呼旁边一把扛起了万用打印机的那个黑人壮汉，让他赶紧把东西给搬出去，然后才重新看向了温斯顿。
    “当然，这三倍的报酬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
    那人微笑着说。
    “坦率地说，我信不过你们伊卡洛斯的人。你们大多数人太倔，太硬，太理想主义。因此，假如想要加入我们，你必须要……”
    “嘿，这破玩意被门给卡住了，拿不出去啊。”
    先前那扛着那台万用打印机的黑人壮汉打断了他的话。
    “把你的脑机接口给插上去，简单的变形指令不需要权限。”
    那人有些恼火地回过头，朝那个黑人壮汉喊道。
    后者才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哦……明白了明白了，我还纳闷他们是怎么搬进来的。”
    短暂的插曲以后，那人再次看向了温斯顿，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
    “假如你想获得我们的信任，啊……这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想活下去的话，你就必须做一件事情，用来与自己的过去进行彻底的切割。”
    “什么事情？”
    温斯顿问道。
    那人环顾了一圈，目光尤其是在地下室的四台聚变点火器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你们是通过一个小型的裂变炉来给万用打印机充能，对吧？”
    温斯顿点了点头。
    “引爆它。”
    那人说。
    语气就好像是让他点燃一只炮仗。
    “让它在二十分钟以后突破临界，把整个喀戎之家，把这一整个街区都夷为平地。”
    温斯顿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对方把枪掏出来指向自己的时候，他才能确定这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的确，他们这儿的反应堆是小型的，直接杀伤力顶多波及这个街区，即便算上辐射范围也不会太大——顶多影响到安置区负二层四分之一的面积。
    但这依旧是一颗TMD核弹！
    那个人继续说道：
    “假如你拒绝的话，我会杀了你，然后由我来引爆，结局不会变。所以你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因为这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通过你的手，还是通过我的手，对于那些即将要倒霉的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关于这个要求，我恐怕需要你帮忙解释一个小小困惑。”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温斯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微笑着回问道：
    “什么困惑？我会知无不言。”
    是想询问这么做的理由吗？
    他想。
    那当然是打算将这次核爆，归罪到伊卡洛斯的头上，让他们丧失在诺德安置区地下层阶的凝聚力。同时，消抹掉他们来此的证据，并且引发足够大的混乱，让脑叶帮能够在混乱中带来新的秩序。
    然而，温斯顿询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妈过去究竟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那人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
    温斯顿继续道：
    “说实话，之前我还只敢妄自揣测你是不是童年没妈，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么个人渣。但现在看到你连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嫉妒，我都有些不敢想象你妈过去是干什么的了。”
    “我很遗憾你……”
    将枪顶在了温斯顿的额头上，那人摇着头说道。
    “我也很遗憾没能看到布克把你的脑袋烤成七成熟，然后拧下来给当球踢。”
    温斯顿直视着对方的脸说道。
    “原来如此，你现在这么硬汉，是因为还相信布克随时会回来救你，或者至少能回来为你报仇，对吧？”
    那人翘起嘴角说道。
    随即他摇了摇头：
    “但很遗憾的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一颗电浆炸弹把他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不……这不可能！”
    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眼神里的绝望与不可置信，而就在他打算开枪之际，自己身后再一次突兀地传来了一阵响动声。
    是万用打印机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
    “又怎么了？就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吗？”
    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楼梯上的那个黑人壮汉，那人打算拿出自己的“老资格”来好好训斥一下对方。
    而此刻，那个黑人壮汉僵在了楼梯的尽头，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有些困惑地向他转过了头。
    “门外有……”
    然后，在他的话说完之前，他的脑袋便与脖颈分离了。
    那颗头颅就这么在两人的目光里一路滚下台阶，撞在了先一步滚下来的万用打印机上以后，又十分巧合地滚到了离两人不远的位置。
    脖颈的断口处光洁如镜。

 NO.0024：白刃与僵尸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
    地下室里，除了头颅滚落的回音，以及脖子断口处“嗤嗤”的喷血声之外，一片寂静。
    “老资格”手里的枪，瞬间抬指向了台阶上的防爆门。但那里，除了先前那个黑人壮汉的无头尸体依旧站立在原地之外，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因为在缄默境域的屏蔽下，一切无线电通讯装置都会失效，老资格也没有试图在队友通讯频道里询问外面的人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他同时也感觉，外边的人大概率全部死了。
    所以，还有预料之外的高手？
    他心想。
    不可能是布克，自己先前已经通过安置在渡鸦-66体内的“傀儡回路”确认了布克的死亡。或者至少是无力化——从他所知道的情报可知，深度3层次的埃癸斯武装，是不可能正面挨下一发电浆炸弹还能活蹦乱跳的。
    而在如今早已元气大伤的伊卡洛斯，除了布克之外，还有谁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把外面的人都给杀干净的？
    “哈哈哈哈哈，我都说了……”
    听到身后那个技术人员的笑声，不敢将移开视线的老资格，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后一摆拳让那人闭上了嘴。
    听到牙齿被打落的声音，老资格压低声威胁着问道：
    “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你们这里留守的，除了布克之外还有其他高层次的调整人吗？”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妈究竟是干什么的！”
    那人张着满嘴碎牙的嘴回答。
    跟这种人讲条件，完全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碰！”
    就像尥蹶子一样，老资格没有回头地往后一脚。强化后的爆发力，将那人像炮弹一样的给踹到了房间的墙壁上。
    一声闷哼从那人嘴里发出，接着便是一阵沉寂。
    看样子应该是笑不出来了。
    只不过，这样的泄愤行为，对于解决现状毫无帮助。
    整个地下室只有一道出口，自己被对方困住了。
    先前他还嘲笑过伊卡洛斯的对于万用打印机的安保措施，完全是寄希望在情报的保密上。而对于知道情报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但现在，换作是自己成鳖了。
    考虑到缄默境域的发生器随时都可能被摧毁，而伊卡洛斯的援军随时都有可能会回来。继续僵持在这里，对自己来说是绝对的不利。
    所以他必须主动出击，打破僵局。
    DB型霰弹手枪的枪口一直指向门口，他如幽灵一般无声地绕过了滚落下来的万用打印机，来到了楼梯的台阶下方。
    踩着流淌着黏稠血液的台阶缓步向上，那位黑人老兄无头的尸体，依旧伫立在了门口的那层台阶上。
    自己的视线被那具尸体给挡住了。
    老资格心想。
    下一秒，那具尸体就像是被人给猛地一脚给踹飞一般，朝着自己的脸上倒飞了过来。
    糟！
    稳住重心，将倒下来的尸体一把掀开，一道冰冷而致命的寒光已经斩到了自己的眼前。
    “锵！”
    抬起右臂，隐藏在他小臂里的螳螂刀瞬间弹了出来，它如同有生命一般将锯齿利刃直接咬住了以万钧之势想要将自己脑袋一劈为二的锋刃。
    来犯的刀锋深深地嵌入了螳螂刀之内，但随即又寸寸崩断。
    啧……
    见自己借着尸体掩护的一击没有得手，江舟在心里咋舌了一声，而他另一只手握着天蝎座立马开枪了。
    而几乎是在同时，“老资格”手中的DB式霰弹手枪，也瞄准了眼前这个突然冒出的毛头小子开枪。
    两人在瞬间察觉了对方开枪的意图，因此也都同时在对方开枪的瞬间，收刀做出了并闪避的动作。
    即便都是强化身体机能方向的调整人，但他们的速度也不可能快过出膛的子弹或高能脉冲束。
    只不过，两人就都好似有预感一般，同时预判了对方的射击方向，在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做出了最优路径的闪避。
    天蝎座激射而出的脉冲束，擦过老资格的脖子，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焦黑伤口。
    而伴随着DB霰弹手枪枪焰喷射而出的弹幕，则是大半部分被江舟以一个别扭的动作避开。只是，在狭窄的楼道里，还是有少部分金刚石弹丸埋进了他的左臂，密密麻麻的鲜血渗在了衣袖上。
    “嘭啪哐——”
    而另一边，在陡峭的楼梯上做出动作幅度如此之大的闪避动作，老资格瞬间失去了平衡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但江舟那边，即便是忍受着左臂中弹的疼痛，他却依旧是如履平地一般，顷刻间便调整好了身形。
    平衡棒型强化脊柱，模仿双翅目昆虫维持平衡的器官“平衡棒”的仿生义体，令调整者能够获得难以置信的平衡感——即便是在空中无以借力的地方，他们都能随时稳定身形。
    就更不用说是在地面了。
    看着狼狈滚下去的那个脑叶帮成员，江舟立刻咬牙忍住疼痛抬起天蝎座，瞄准着对方的脑袋来打算上一枪。
    “咔……”
    只是，当扳机扣动以后，因为充能线圈还处在冷却阶段，江舟手中的天蝎座只能发出了空洞的咔咔声。
    TMD，是天蝎座在高档位下的三秒冷却时间……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江舟，在心中暗骂道。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黑隼-136说，天蝎座型脉冲手枪对于调整人来说，只能算得上是不好用的玩具了。
    一路滚下楼道，摔到了自己那个无头的队友身边，浑身沾满死去队友血污的老资格，重新调整好了身形。
    随即，他一个战术翻滚躲闪过了江舟丧失了最好机会的一枪。
    而那一发高能脉冲光束，只是击中了一旁的万用打印机。
    对方的调整改造，加装了“边缘增强装置”！
    初次交锋以后，两个人在心中同时察觉到了这点。
    在边缘增强装置对于危险直觉的强化下，于一对一作战里，除非是突然偷袭、对方没有闪避空间，亦或者是枪的口径足够大。否则寻常枪械，几乎是没有可能在中近程距离下击中对方。
    只能作为限制对手走位，或者用于追击补刀的工具。
    “嘭——嘭——嘭——”
    DB型霰弹手枪的枪口，追咬着江舟快如黑影的身影，给台阶旁边的墙壁一路重新装修了一遍。但一直到整个弹匣全部都打空，结果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枪之外，扩散的霰弹并没有伤害到江舟分毫。
    而已然冲下地下室的江舟，自然也不可能给对方重新换弹匣的机会。一步跨到对方身前，他手中已经自我修复好的单分子武士刀，再一次向对方的脖颈位置斩去。
    知道自己在被拉近距离以后，不可能有换弹的机会，老资格索性将手中的枪当做投掷物朝着江舟的脸上扔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的左臂也“锵”的一声弹出了另一把螳螂刀。
    歪头躲过投掷的手枪，江舟手中武士刀再度与对方的螳螂刀咬在了一起。
    伴随着连串的破碎与切割声，涂有哑光涂料的锯齿刀锋，与闪烁着凌冽寒光的单分子武士刀在数秒内交击了十数个回合。
    几乎是每一次碰撞，江舟手中的刀刃都会如琉璃一般开裂破碎。
    几乎是每一次碰撞，老资格手里的刀锋都会被切削下大块刀身。
    如果这场白刃战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会赢……
    伴随着脆弱的单分子刀刃再一次被崩碎，重新拉开距离等待武器自行修复的江舟心想。
    刀镡上的零件尽数自动修复好了崩坏的刀刃，此刻握在他手里的看起已经跟一把刀坯无异。
    但对方胳膊上延伸出来的螳螂刀，此刻已经是伤痕累累，看起来就好似被白蚁啃过的木材。
    对方的耐力、平衡感与反应速度都不如我，只有力量比我稍强一些……
    评估先前交锋所收集到的信息，江舟判断道。
    更关键的是，自己通过吸收战术记忆体所获得的刀具使用精通，能够在技巧上全面碾压对方那半吊子的近战能力。
    这小子哪冒出来的？
    而另一边，在先前白刃战中，脑袋上头盖骨几次差点被削飞的老资格满头大汗地心想。
    MD，公司狗真的靠不住，先前应承好的武器没送来就算了，怎么给的情报还有问题呢？
    说好的伊卡洛斯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对手，这是在忽悠鬼呢？
    难不成自己要把最后一个也给用掉？
    想到这里，老资格咬牙重新挥舞着螳螂刀冲了上去。
    而看着对方向自己冲过来，江舟再次将刀一横，立刻迎了上来。
    再继续白刃战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赢，但是对方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在以在常人看来眼花缭乱的速度对拼着刀招，江舟还能分出余地如此思考。
    深度1的伊卡洛斯路径，全面强化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这与战术记忆体的经验卷积相得益彰。再加上自己的武器要强过对方，自己最终能斩落对方的头颅，就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对方的强化方向是什么？
    就只是散件强化？单纯有什么装什么？
    那即便如此，那不应该这么弱才对。
    封死了地下室的出口，江舟再一次将对方给赶了回去。并且这一次，他还利落地切下了对方的两根手指。
    哪怕是之前被他一撬棍给敲残了的小角色，也能露一手高周波震动刀片把自己的武器给毁掉。
    眼前这个人极大可能是深度2的调整人，不可能没点杀手锏。
    会是什么……
    “咔！”
    又是一刀缭乱，这一次是直接斩断了对方左臂的螳螂刀，余势更是没入了对方的左臂三分之二的位置。
    只可惜崩断的刀锋没能一次性将其斩断。
    最多再来三刀。
    没有趁机追击，拔出刀刃以后，江舟等待破碎的刀锋重新自行修复完好。
    “我有个提议。”
    扶住那即将掉下来的左臂猛退，那人看着江舟急急地说道：
    “让我离开这里，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吗？”
    “在你们杀掉了这么多人以后？”
    原本不想搭理对方的江舟，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如此回答道。
    他先前过来的时候，之前组织用来防守地下室的阵地，已经完全被电浆炸弹给融成了人间地狱。
    他甚至没看到一副完整的尸骨，只能看半空中漂浮的灰烬。
    “但你可以避免更多的人为之死去，其实我在这里安装了炸弹，如果你……”
    “不要骗我了。”
    江舟打断道。
    “先前觉得胜券在握的你们，没可能这么多此一举，况且就算你安装了炸弹……”
    江舟竖起了刀锋。
    “这里的孩子们早就已经撤离出去了，有种你现在就引爆，老子陪你一起下地狱。”
    说完，一步跨越到了对方身前，竖劈一刀直接朝对方的另一只手斩去。
    利落的斩下了另一只手，此刻，除非对方能从嘴里长出一门机关枪，否则他便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但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个人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与此同时，先前那个被断头黑人壮汉重新爬了起来。
    那具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无头尸体，以一个百米冲刺时的弹射起步动作直接朝江舟的位置，如同蛮牛一般地横冲了过来。
    并且在冲刺的途中，他的胸口打开，露出了埋藏其中的漆黑小匣子，急促地闪烁起了红光。

 NO.0025：为什么没爆炸

    虽然现在或许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在自己两条手臂都被废掉的情况下，这大概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对方明显是针对近战特化的义体类型，或者至少是一个从穿开裆裤的年龄开始，就开始苦练剑术的街头武士。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己的白刃战水平远不如对方……若继续这么拼刀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在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即将被斩落前的瞬间，老资格的眼神变得一片虚无——就仿佛他的灵魂被从身体之中抽离了一般。
    随即，埋藏在了那个黑人巨汉体内的“傀儡回路”启动了，那具无头的尸体就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一般，抽搐着起身了。
    对于被自己控制成功的“傀儡”来说，失去了脖子上顶着的那个脑袋有利有弊。
    利的是，“傀儡回路”这个第二大脑，能够在短时间里不受干扰地完全接管过身体的所有控制权——只要尸体还没有彻底凉透。
    而弊的是，这个第二大脑的效率远远无法取代真正的大脑，在它的控制下，那具傀儡便只能完成一些极其简单的动作。
    并且，在失去脑袋上的各种感受器以后，其行动还需要依托自己这个操控者的感知。
    不过，于眼下的情况来说，这种简单的动作便足够了……
    跑动起来的无头僵尸，就好似一头发狂的棕熊一般，携卷着几乎疯狂的原始破坏力。
    而另一边的江舟，则是在先前自认胜券在握的那一刀之间，去尽了自己的攻势，根本来不及回身反击或是防御。
    于是，在彻底斩下对手的另外一条手臂以后，江舟便感觉到自己好似被一辆呼啸的泥头车给创了一般，在那足以令人转生到异世界成为勇者的速度与力量下，被一头怼到了地下室的墙壁上，动弹不得。
    墙灰被震落一地，铁锈的气息涌进了自己鼻腔。
    即便有着强化后的肌肉纤维作为缓冲，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肋骨撞断了好几根。
    但这远远不足以杀掉如今的他。
    江舟能感觉到，即便眼前这个无头僵尸的手臂，看起来比他的腰身还要粗，但其实双方的力量也不过伯仲之间。
    先前对方只是依托着自己吨位带来的庞大动能，再加上抓住了自己刀势去尽时的机会偷袭，才能够如此得手。
    一旦自己腾出手来，像这样没脑子的傻大个，持刀的自己能够杀上一打都不带喘气。
    只不过，对方，或者说操纵着眼前这个无头僵尸的家伙，也并不是想通过肌肉来杀死自己。
    僵尸胸口的那个黑匣子急促地闪烁着红灯。
    这幅情形，就跟之前渡鸦-66自爆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一旦爆炸，在这么个零距离的接触下，那便是足够将人烧得连灰烬都不剩的温度。
    想到这里，江舟的手立刻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而与此同时，那个脑叶帮的老资格在江舟被撞飞后，甚至都来不及捡回自己被斩断的手臂，便立刻连滚带爬地躲远了距离。
    【引爆】、【引爆】、【引爆】
    他一边远离，不停地向傀儡回路下达自爆的命令。
    接着，他回过了头……
    此刻，那耀眼的电光已经开始在那两人之间凭空出现了。
    …………
    在廖漆离开以后，布克依靠着墙壁又喘息了许久。
    期间，埃癸斯Ⅰ型单兵作战模组的自我修复功能，在不间断地生效。只是，因为冗余的零件大多数都去为廖漆打造了那柄单分子刀了，如今修复的进度缓慢异常。
    好半天，他才恢复到了能够令他在动力装置的辅助下站起了行走的程度。
    一瘸一拐地走过破碎的走廊，期间在路过某个房间的时候，他还看到了躲起来的夏琥。
    摆出一副家长的严厉姿态，嘱咐那个熊孩子继续在这里躲好不要动，布克继续前行。
    而随着作战模组修复的不断修复，他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想清楚，先前廖漆所说的，这是一个用来针对他的陷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安置区地下层区，像电浆炸弹这种军用级别的重武器，是非常难搞到的东西。
    因为这种玩意若是能够随意流通，将会对于整个安置区本身造成难以估量的威胁。
    毕竟安置区是一座超级人工建筑，虽然在设计之初，按照开发者的宣传，即便是基础部分遭到了战术核打击也丝毫不会影响建筑整体的安全。
    原本的安置区原本供人居住的地方，只有地表上的区域。甚至于，那时候的人们还残存着一些旧时代的人文主义关怀，原本的第十一、十二层被设计成了生态园区与人造海滩，供全体安置区居民享受自然与阳光的气息。
    但当年的那些开发者没有预计到，位置最好的那两个层阶会被诸多公司瓜分收购，圈地成为了财阀们的私产——他们将公司的分部建在了风景宜人的层阶，既能成为人人眼红的公司雇员福利，也方便它们挖掘安置区那丰富的人矿资源，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们同样也没有预计到，在第三次网域战争结束后，安置区最终会涌入超出原本设计容量极限五倍的难民。
    原本的七个地下层阶，全部都是用于维持整个安置区自己自足的自律设备——地热发电站、水循环水净化、水培农场、磷虾与球藻养殖。为了维持如此庞大的设备矩阵，开发者们甚至为之配备了足足三台万用打印机！
    但五倍于极限承载设计的难民数量，再加上公司拒绝了将十一、十二层改造成居住区的提案，最终迫使安置区临时政府，不得已开启了地下层阶作为临时收容所。
    而最终，虽然那些难民即便到今天都没有合法身份，但还是在事实上成为了地下层阶的居民。
    为了腾出地方来安置难民，地热发电站被拆除，水培农场被关停，磷虾养殖池被填埋。甚至为了避免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发生，那些难民还往下挖了两层才得以安置。
    但这么做的代价便是，整个安置区的命脉完全被企业所操控。如今安置区的绝大部分居民，用的是公司运营的聚变局的供电，吃的是食品工厂合成的食物。
    甚至在净水循环系统被承包给公司运营以后，安置区半数的淡水供应，也是来自于公司开设的净水厂。
    而这些基础开支，对于安置区地面区域，有着相对稳定工作的居民来说，也许还能负担。但对于缺乏就业机会，挣扎在贫穷与犯罪泥潭的地下层区居民来说，不动一些歪脑筋，便恐怕就很难维持下去了。
    早在三十多年前，安置区地下稍微值钱的设备便已经被居民们变卖干净了，到后期甚至有人开始拆卸建筑主体结构的特种钢材卖钱……
    虽然这一行为很快被安置区政府以雷霆手段制止，但直至今日，也免不了有穷疯了的人铤而走险这么干。
    有盗钢贼水滴石穿锲而不舍地对于结构主体的破坏，再加上无以计数的非法改造，多挖出来的两个地下层阶，以及常年帮派火并对建筑的损害……现如今的诺德安置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硬接战术核打击，依旧屹立不倒的工程学奇迹了。
    或者反过来看，现如今诺德安置区依旧屹立不倒，更能说明这是工程学奇迹……
    所以，虽然诺德安置区的地下层阶过去素有“战区前线”的美名，但大部分也只是用轻武器与现代冷兵器在“打闹”。包括公司在内的几乎所有势力，都会禁绝重武器在地下流通。
    即便是普路托深潜公司这种奥林匹斯秩序下的超级企业，派遣带有重火力的惩戒部队下到地下层区，也是需要承受一定程度政治压力的。毕竟要在诺德安置区做生意的超级企业，不止它们一家。
    总而言之，既然脑叶帮能够弄到电浆炸弹这种违禁武器，那足以说明对方的背后必定站着什么庞然大物。
    因此，对方前来袭击喀戎之家，绝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精密计划的产物。
    渡鸦-66这么一个深度2的调整人，也许在脑叶帮里还算是个人物，但在那些想要对付他们的某个存在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也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布克的速度越来越快。
    若连渡鸦-66这种在安置区底层算不错的战斗力，都能如此被随意使用的话，那么对方肯定还有着更加强大保留实力。
    而廖漆这么一个才刚刚完成深度1的调整改造，与调整人作战经验几乎为零的年轻人必定独木难支。
    奔跑的途中，布克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震颤声从地下室的方向传了过来，随后而来的，便是电浆炸弹爆炸时的响动声。
    一股不祥的预感，沿着尾脊骨一路攀上了他的大脑。
    布克猛地摇了摇头。
    现如今的廖漆不能死。
    他是万用打印机启动权限的绑定者，是伊卡洛斯升格路径的调整者，更是除了自己以外，另一个关于“悖论”那个神秘存在的见证人……
    倘若他死了，假如未来自己再度被“悖论”给拉扯到深渊暗网里，自己甚至都没有了能够一起商量对策的队友。
    想到这里，布克十分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自己先前是被电浆炸弹给炸糊涂了脑袋吗？
    就这么给了一把刀就让他一个愣头青去了？
    就因为他说了一句“为了伊卡洛斯”？
    当时自己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感动？热血？信任？愧疚？
    但无论是什么，经过无数次战斗，并且每次都活下来的布克便都知道，在战场上只靠着高昂的情绪，是没办法跨越实力上差距的。
    战场便就是绝对冷酷，没一丝情理可讲的地方。
    对方的子弹，不会因为你的愤怒而偏移方向；而你斩出的刀锋，也不会对方的懦弱而丧失原有的杀伤力。
    在战场上，唯一的道德就是成为胜利者。
    感受怜悯、愤怒、伤感、愧疚，都是活下来那个人的特权。
    速度越来越快，布克转过一个拐角，冲到了先前那声爆炸的源头。
    然后他看到地狱。
    被高温所溶解又重新被凝固的走廊升腾着蒙蒙热气。
    原本为了防守地下室所布置的火力点工事，现如今已经灰飞烟灭——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在电浆炸弹的温度下，什么都没有剩下。
    无论是防御工事，还是工事里的人。
    而这些是脑叶帮的战果。
    另一方面，伊卡洛斯的战果也颇为丰盛。
    六具尸体，横七竖八的铺成了一条暗红色的血肉之路。
    新鲜的血液被高温所烘干，形成了紫黑的污渍，一路通向了放置万用打印机的地下室。
    布克愣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然后他才从尸体上那光洁如镜的断口看出来，这些通通都是廖漆的手笔。
    布克脑子里的厄科Ⅰ型作战辅助系统，在这一秒钟的时间内，通过扫描战斗痕迹，完成了对于之前情景的还原。
    G72-狼犬最先开火，然后是防御工事里的子弹倾泻，而进攻方还击……不，那是火力掩护。
    两名改造层次不低的调整人在掩护下同时突击，其中一人伸出了近战武器……那是什么？螳螂刀？总之，那人依靠着近战武器，攀附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辗转腾挪，躲开了正面的火力网。
    而另一人则是不要命地冲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然后……
    痕迹没了，但布克知道那是电浆炸弹引爆了，防御工事化成了灰烬。
    所以，又是一次自爆。
    随后，活下来的突击手与一个身形巨大的壮汉一同穿过走廊，下到了地下室，嗯……目前还没有出来的痕迹。
    而剩下的则是负责在外面警戒。
    然后……
    一边快速穿过这条走廊，布克一边轻声念叨道：
    “六秒钟的时间……”
    有一个带刀的人，悄无声息地越过拐角过来，然后在六秒钟的时间里，杀掉了留在外面警戒的六个人。
    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开出一枪。
    这些都是廖漆所做的吗？
    在廖漆进行深度1的调整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有些许街头格斗经验的朋克仔而已。
    他也许在街头斗殴方面有着些许的天赋，但对于如何高效杀人肯定是一窍不通的。
    但那些战斗痕迹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仿佛有着十几年杀戮经验的街头武士一般。
    冷血、高效。
    唯有一个可能，能够解释这样的转变。
    高危赛博精神病。
    想到这里，布克的心情再度沉了下来。
    来到走廊尽头，布克深吸一口气穿过防爆门，往地下室里看去。
    此刻，在地下室的一角，廖漆正在被一个无头的黑人壮汉顶在墙壁上。
    无数细小的电弧正在他们的周围闪烁。
    那分明就是电浆炸弹即将……
    而一旁，一个双手都被卸下的家伙正在疯狂地大笑。
    “跟这里一起化成灰烬吧，朋克仔，哈哈哈哈哈！”
    来不及去救下他，也没办法去救下他，布克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廖漆在电光中被化作灰烬。
    然而……
    廖漆却是在四周缭绕着的电光中，举起了手中的武士刀，然后狞笑着一刀将那个无头的黑人巨汉给拦腰斩断，随即一跃扑倒在地。
    剧烈……不，并不是太过剧烈的电光将那两人同时吞没了。
    片刻后，放下遮挡强光的手臂，布克看到廖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身上一片焦黑，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最起码不像是挨了一发电浆炸弹会有的样子。
    电浆炸弹没有引爆？
    布克心想。
    那刚刚的电光是？
    廖漆没有理睬另一个大呼小叫着“为什么没有爆炸”之类的话，而是抬头看向了台阶上的布克。
    “我这边就快忙完了。”
    他说。
    随即，他拖着破碎、但却并且没有再度继续修复的武士刀，走到了那个仍在大呼小叫的人面前。然后往对方身边扔了一个像罐子一样的东西。
    东西落地的“当啷”声打断了那人的大呼小叫。
    “为什么没爆炸？”
    半晌，那人再度问道。
    “EMP手雷，小子。”
    廖漆平静地回答道。

 NO.0026：面包屑与调整师

    裂开的星璇仿若天空的艳丽癣疤，而在被虚妄天空所映照的破旧铁塔平台上，江舟终于从那张装饰繁复的椅子上站起了身。
    倒不是因为他已经坐够了，而是先前一直失灵的紧急联络系统，此刻终于检测到了微弱的讯号。
    距离下潜已经快过去十个多小时了，他第一次接收到了讯号。
    只不过，他所接收到的既不是深潜子仓的上浮讯号，也不是其他深潜打捞人员的定位讯号，而是……
    “面包屑印记。”
    看着闪烁在定位图上的标记点，江舟喃喃道。
    所谓的“面包屑印记”，是指当深潜子仓因为意外而失去了上浮能力以后，打捞人员可以凭借其指引进行人工上浮，穿越冥河防火墙，返回基底现实的路标。
    之所以被称为“面包屑印记”，是因为这些路标在深渊暗网的诡谲变动下，能够维持的时间十分有限。就好像童话故事《糖果屋》里，汉森与格雷特兄妹在森林里撒下用于当标记的面包屑一样，不过多久就会被“贪吃鸟”给啄食干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随着下潜深度的加深，印记的准确性会越来越差。
    不过，在光合作用带的深度下，面包屑印记的准确性还是能够得到保证的。
    “预计印记能维持的最大持续时间是……23小时12分钟。”
    江舟一边数着印记上的倒计时，一边飞快地爬下铁塔。
    既然预计的最大时间是23个小时，那就要做好12个小时就会失效的准备，就好像战地手册上标注五秒会引爆的手雷，都要当它们三秒钟内会炸一样。
    必须给自己留出冗余的时间。
    从最后一个三米多高的平台一跃而到地面，江舟观想自己的曼陀罗完成认证，打开了个人背包。
    穿戴在身上的自感应攀登辅助设备，化作了一团数据流被收纳起来，江舟扫了一眼背包里的东西。
    嗯……天蝎座型脉冲手枪就不拿出来了，这玩意就如黑隼-136所说，在稍高一些层次的战斗中纯属玩具。
    随即，“烛龙型”高斯步枪在江舟的手中飞速地勾勒出了模型，然后是三颗普路托深潜公司生产的EMP手雷。
    三个像是缩小一号罐装可乐一样的东西，在战术腰带上自行勾勒渲染了出来。
    目光扫过EMP手雷，江舟不由回忆起了不久前，在“喀戎之家”发生的那场惊险战斗。
    万幸万幸，自己在使用万用打印机的时候，用深度1调整改造的剩余材料，给自己打印了一枚EMP手雷。
    当时他的想法还只是打算实验一下，自己能不能把普路托深潜公司的东西，给同样带到外面来打印。
    没想到那玩意最后救了自己，或者说救了“廖漆”一命。
    甩了甩头，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给抛到脑后，江舟握着枪走到了宽阔的道路旁，然后在虚空点击了一下个人背包里最占数据量的那个东西——辅反重力引擎全地形车。
    承载着一台车全部构造数据的压缩胶囊被江舟扔到了地上，伴随着“咔咔咔”的变形声，一整个压缩文件急速展开。无数的拓扑结构在空间中互相连接，眨眼之间便组装出了一台能够坐下八个人的全地形车3D建模。
    然后是材质渲染，物理引擎加载。
    最后渲染的，是普路托深潜公司的logo。
    它出现在了车子的前引擎盖上：双叉戟与隐形头盔相互交错，下方是用华丽的花体字写就的希腊文：Plūto。
    意为罗马神话中的冥王普路托——塔尔塔罗斯之主，亡者与财富之王。
    这辆车并非是深渊暗网涌现的产物，而是普路托深潜公司逆向破解科技蓝图，自行研发投产的产品。换而言之，不需要依靠万用打印机，公司便能够搭建生产线进行规模化生产——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普路托深潜在重力技术方面的科研进度一骑绝尘，辅反重力引擎的车辆在近几年已经实现了商业化，这甚至隐约威胁到了尼普顿交通集团在民用汽车这块的垄断地位。
    总之，经历了大约十秒左右的解压，一辆在市面上大约能够卖出一百五十多万奥雷的辅反重力引擎全地形车，便如此加载完成了——奥雷作为这个时代最具公信力的货币，其购买力略高于二十一世纪初的美元。
    上车握住方向盘，江舟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自己之后要不要把这玩意用万用打印机给弄出来卖了换钱。
    毕竟，因为接二连三遭受到严重打击，现在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是既缺钱又缺人。
    招募新成员、重建情报网、修缮孤儿院、购置物料与设备、给牺牲同志家属的抚恤金……这其中每一项的支出，都能令负责财政的那些人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呼崩溃。
    毕竟这么一轮轮的打击下来，现在组织的财政窟窿可太大了。
    而维持一个高效稳定的现代组织架构，就绝不是一件靠信仰能解决的事情。
    就连教会没钱的时候都会卖赎罪券呢。
    假如自己能够找到合适卖家的话，卖掉这辆全地形车的一百五十万奥雷，就能够大大缓解伊卡洛斯当下的窘迫财政。
    不过，在踩下油门的瞬间，江舟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方案。
    第一，他没法向组织解释这部车子的打印权限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说是圣诞老人塞袜子里送给他的。
    第二，他也拿不准这辆车里有没有隐藏机关，万一要是有的话，那一定会在进入市场后会暴露其流出的源头。
    “忒修斯啊，你在深渊暗网里弄丢的那辆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诺德安置区的某个致幻剂贩子手里呢？”
    江舟仿佛都能听到那个叫叶谦的家伙，笑眯眯地向自己询问这个问题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眼下还被困在了深度2的深渊暗网里，能不能活着回去还得两说。
    万一被困死在了这里，外面的身体被直接给拔管了，那他也不用去想什么，伊卡洛斯解放阵线财政赤字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还是先渡过当前的困境再说吧。
    将“面包屑印记”的讯号源输入到了车载电脑里，江舟向着导航的方向飞驰而去。
    通过反重力引擎的辅助，这辆全地形车的最高时速能够去到每小时四百多公里。
    不过即便是吸收了驾驶专精的战术记忆体，江舟也不敢这样把油门给踩满——这个速度对于还是原生人的那部分自己来说，还是太过夸张了点。
    除非自己换登廖漆的号。
    但眼下，自己也没办法登上廖漆的号。
    而这又是因为……
    …………
    “你醒了啊。”
    在廖漆醒来以后，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果篮与花圈。
    “果篮就算了，那啥，咱能把花圈给撤下去吗？”
    这是廖漆在昏迷八个小时以后，醒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布克跟旁边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的秀气女青年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道：
    “这些都是喀戎之家孩子与员工们的心意，是你救下了小虾虎的命，霍姨专门托我表示一下感谢，还说之后要给你办个感谢会什么的……所以，你就安心收着吧”
    “但是……”
    江舟试图解释，而那个长相秀气的女青年；在廖漆的记忆里她名叫白冬，是一个有执照的心智调整师，同时也是组织内部唯一的心智医生；则是用安慰的口吻说：
    “你就放心吧，那些孩子们没有破费去买水培的真花，这些都是他们用纸张折出来的纸花，然后又精心编织成了花圈。”
    我TM想说的就是这个……
    张了张嘴，江舟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下去了。
    貌似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并不兴丧葬行业那套。
    算了，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江舟拖着打满了绷带的身体坐起了身。一旁的白冬起身像是想要阻止，但却被布克给拦了下来。
    江舟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问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布克立刻问道。
    江舟摇了摇头：
    “有点模糊的印象，但记不大清了。”
    布克闻言，转而看向一旁的白冬，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那好，我就从我看到的开始说起，当时我……”
    其实江舟是记得的。
    在用EMP手雷阻止了那枚电浆炸弹爆炸以后，廖漆拖着破碎的单分子刀走到了那个脑叶帮的成员身边，“咔咔”几下把那人给切成了人棍，随即剖开了他的胸口，将埋设在里面的另一个黑匣子给扯了出来。
    布克在这时候走了下来，然后不知为何一脸警戒地盯着他，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而江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一下子晕死了过去。
    毕竟这么一路战斗下来，累积了太多的伤势与疲劳。在战斗结束，肾上腺药泵停止工作以后，廖漆的身体便一下子顶不住倒了下去。
    当然，廖漆身体晕过去以后的事情，他就真的记不清了。
    布克所讲述的回忆，跟江舟的记忆没什么不同，只是对方隐去了当时他对自己的那份奇怪警戒。
    “温斯顿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回想起什么的江舟打断问道。
    布克愣了一下，然后道：
    “目前还在ICU里，不过之前说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了。不过貌似需要换个电子肺，这点对他的打击可能有点大……你知道的，他一直是个原生主义者。”
    “那就好……”
    江舟闻言松了口气，随即继续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那我俘虏的那个脑叶帮成员，还有那台万用打印机现在……”
    对此，布克不等他问完，便立刻回答道：
    “对于那个脑叶帮成员的审问，会在之后进行，到时候需要你一起去。至于万用打印机那边，到时候肯定也需要你过去。当然，这个不方便在这种地方说……”
    布克说到这里停住了，然后再次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冬，后者向他点了点头。
    见此，他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开口道：
    “但这些事情眼下都不要紧，现在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个。”
    “什么？”
    好奇于对方此刻的态度，江舟不解地问道。
    “你现在急需进行一次心智指数的测试。”

 NO.0027：心智恐怖谷

    原来如此……
    布克的这番话，倒是令江舟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在廖漆的身体醒来以后便好奇——作为现如今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临时统领的布克，哪可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闲着？
    无论是组织在地下各层阶节点的维护，还是喀戎之家那边的善后工作，哪一件事不应该把他给忙到吐血？
    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到医院里来守着自己醒来。
    原来他是担心廖漆患上高危赛博精神病了啊……
    想通了这点的江舟半晌无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廖漆现在倒确实患有类似“身份锚定裂解”的赛博精神病——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来自于一百年前的名人。
    或者说罪人。
    只不过，自己眼下绝对没有什么克制不住的杀戮欲望，也没有要把周围的人全部杀掉的打算。
    又或者，他也没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认为，有公司狗或者帮派成员藏在了孩子们送来的花圈里，因而自己要掏出武器把它给烧掉。
    等一下，自己要不要这么试一下？
    就在江舟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布克开口了：
    “严格来说，按照组织规定，在你进行调整改造之前，就应该进行心智指数的测试。只不过之前那属于特事特办，但之后该需要补的手续还是不能少的……”
    说话时的布克神经紧绷，边说边在小心观察着廖漆脸上的微表情变化。
    集成在布克脑子里的厄科Ⅰ型作战辅助系统，不间断地分析着对方的情绪变化——只要对方展现出不必要的攻击倾向，他就会立刻出手，将眼前这个可能患有高危赛博精神病的队友给制服住。
    之前在喀戎之家地下室，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廖漆现如今的战斗力。
    之所以布克会暂时放下组织里那一大堆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判断在现在的组织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谁能够在贴身战斗中，稳压制服住眼前这个深度1的伊卡洛斯路径调整者。
    而至于为什么不采取一些粗暴点收容措施，那纯粹是因为现在廖漆这个人太过重要了。
    作为忒修斯之围的幸存者，作为万用打印机使用权限的绑定者，以及“悖论”的另一个见证人……不到万不得已无可救药，布克绝不希望他就这么死掉或疯掉。
    他甚至为此还把组织里唯一的心智调整师，白冬给叫过来了。
    假如真患有高危赛博精神病的话，虽然希望渺茫，但有调整师在旁边的话，兴许还能死马当活马医救一救。
    “……所以，现在马上做一次心智指数的测试，没有问题吧？”
    布克最后如此说道。
    而眼前的廖漆则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还在盯着旁边孩子们送的纸花圈。
    “算了，烧掉不是更像那啥了吗？”
    在布克问完话后，他对方却是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什么？”
    一下子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布克有些疑惑地问。
    直到这时候，廖漆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转头看向了自己，随即脸上带着歉意道：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在这里，马上进行，心智指数的测试，没问题吧？”
    布克在重复时，就好像对待家里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一般，说几个字便停顿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只是……”
    廖漆立刻点头答应。
    但随即又加了个“只是”进行转折。
    “只是什么？”
    布克问道。
    “我想问一下，假如我的心智指数很异常的话，组织会怎么处理？”
    廖漆如此道。
    心智指数异常……
    布克叹了一口气，接着，他没隐瞒地说：
    “那要看心智指数掉到什么程度了，只是在警戒线范围内的话还好。只是会要求进行定期的心智微调，然后在心智指数彻底稳定下来之前，必须接受组织的监护。但要是心智指数跌破危险临界值的话，那肯定是要强制拘束了……甚至根据情况，要进行义体分离手术也是有可能。”
    那万一是高到异常呢……
    江舟当然没敢这么问。
    犹豫了片刻，总觉得当下应该说些什么的他，转而问道：
    “那危险临界值是多少呢？”
    廖漆对于心智指数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这是一个将所有知性个体心智状态给量化的数据指标。
    貌似是取理论上最符合人类的心智状态为1，而完全没有丝毫心智活动的死物则是为0，具体到每一个人的心智指数，便就会在0-1的区间里变动。
    不过在廖漆的印象里，他好像还从没见过心智指数低于0.95的人。
    而廖漆自己的心智指数，则是一直在0.98-0.99之间波动。
    虽然数值非常健康，但因为波动范围太大，因而被组织判断为心智指数不稳定。
    “埃尔文领队所说的危险临界值，其实指的就是坠入‘心智恐怖谷’的临界值0.916837……当然，我们这里的仪器也测不了这么精确。”
    这时候，一旁的心智调整师白冬开口了。
    她边说着边从一旁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一台连着各式各样奇怪管线的笨重仪器。
    直到把那个像显像管电视一样的东西给完全拿出来了以后，她才看向旁边的布克。
    然后，才她像是征求意见一般地问道：
    “我这边可以开始了吧？埃尔文领队。”
    后者点了点头，然后往后面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了空间。
    当然，江舟注意到他也没后退太远，大概是在能够随时支援的地方。
    白冬“嘿咻”一声，将仪器给搬到了病床上，然后对这位大病初愈的深度1调整人笑了一下道：
    “帅哥麻烦配合一下，把上衣脱了。”
    江舟点头照做，同时有些好奇的问道：
    “心智恐怖谷是什么意思？”
    白冬又从一旁拿来了一瓶导电膏。她一边在江舟的胸口涂抹着，一边解释道：
    “你应该有听说过恐怖谷效应吧？就是，当一个物体的拟人程度增加时，我们对于它的好感度便会增加。但当那个物品到达‘接近人类’但却又不完全像人时，我们对于它的好感度便会骤然下降，反而会觉得它极其恐怖。”
    江舟点了点头。
    导电膏涂好以后，白冬将那些仪器电极用胶贴固定在了江舟的胸口上，然后继续道：
    “心智恐怖谷也是类似的原理，最开始‘心智指数’这个数值并不是用来测量人类心智，而是用来判别AI威胁程度的数值。也即，当一个AI表现出来很像人，但却又不是人时，它对于人类社会的威胁便会呈指数上升。
    “在冥河防火墙没有建成的时代，旧网里的AI随时都会进入到人类社会之中。但又并不是每个AI都会对人类社会造成恶意破坏，相反很多甚至能够成为人类跨越到新时代的助力。因此，当时的学者制定了‘心智指数’这个标准，作为用来判别AI威胁程度的指标之一。”
    白冬说着，又拿来了一个接满了电极的全覆盖式头盔。她朝江舟抬了抬，示意对方把脖子伸过来。
    江舟照做，白冬欠过身将那个头盔给他戴了上去。
    “可能有些松，里面的调节装置一直有些问题，毕竟有些年头了。去年密涅瓦信息科技推出了第六代心智测量仪，能够将心智指数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但财务科一直不肯批报销……”
    说话时，白冬回头看了布克一眼，而后者此刻好像突然对自己右手的袖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一整套第六代心智测量仪少说都要五十多万奥雷，旧的又不是不能用……
    见自己的抱怨没有起到效果，白冬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单膝跪在了病床边，开始调试起了那台古老而笨重仪器。
    她一边调试一边问道：
    “等会儿开始以后，会有强光闪烁刺激，没办法，这种过时货就是这样……你没有癫痫病史之类的吧？”
    江舟摇了摇头，随即立刻感觉到整个头盔被带动着晃动了位置，于是马上抬手扶正。
    然后，他隔着头盔用发闷的声音问道：
    “所以说，心智指数最开始是用来判别AI威胁的标准？”
    白冬一边调试仪器一边回答道：
    “最开始是这样的。但在调整人出现以后，尤其是那些患有高危赛博精神病的调整人出现以后，人们发现心智指数还能用来判断一个人在调整改造后，是否偏离‘人类范畴’太远。
    “1是经过大数据计算以后，最完美的人类心智标准数值。当然，这就好像物理学里的绝对零度一样，只是一个标杆，理论上没有谁能够达到。而0，则是完全没有任何心智活动的纯粹死物，能够达到这个标准的东西就太多了。理论上所有无法交互的东西都是，比如你现在盖的这床被子。”
    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头盔里，江舟的视线里变成了一片亮白，然后是一个猫头鹰的图案开始闪烁。
    那是密涅瓦信息科技公司的logo。
    logo闪烁了片刻，突然出现了一个更新下载的进度条。
    【正在更新程序，请稍候……】
    “我是真的哭死。”
    白冬突然很激动。
    “什么？”
    江舟不知道她激动啥。
    “第六代心智测量仪都上市了，密涅瓦信息科技居然还会更新维护第二代的系统。她们居然还在关心我们这些用不起新版本的穷人，像密涅瓦这么良心的企业，简直就不应该是奥利匹斯秩序下的组成部分。”
    江舟听到一旁的布克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而在等待更新补丁的时候，江舟继续问道：
    “白冬姐，我问下啊，判断一个人心智指数正常与否的大致区间范围是什么？”
    江舟感觉头盔立马被人给敲了一下。
    “叫谁姐呢，没礼貌，我跟你差不多大！”
    然后她才回答道：
    “最新研究数据表明，原生人的心智指数在0.980000-0.999985之间都算是正常值，实际上除了少数天生有器质性神经疾病的人外，原生人的心智指数不可能会有偏差。当然，即便没有进行调整改造，像是加装义体、植入体啊，长期沉迷于拟感电影啊，使用成瘾性、致幻性药物，亦或者是吸收战术记忆体这种，都会导致心智指数恶化。尤其是吸收战术记忆体影响最剧烈……
    “但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能够解释调整改造的天赋，主要还是看他心智指数的稳定程度。越是经常固定在一个值，那个人改造后心智指数降低的数值便会越小。当然，只要是改造了，无论如何都是会降低的。并且降低以后，几乎没有重新恢复的可能。
    “基本上到0.95左右都是较为安全的区间，当然平时做心智调整护理什么的，还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低于0.95便会影响到现实生活了，在临床上也会被诊断为赛博精神病。只是在没有掉到0.93之前，不会对生活周围产生太大的危害，很多症状其实跟强迫症跟路怒症之类的差不多。
    “而低于0.93以后，便会可以划入危险赛博精神病的范围了。很可能需要强制拘束什么的，但总体来说还是属于可控的范围内，或者至少有些人会觉得可控……而关键是0.916837这个极限，低于这个极限便意味着彻底坠入心智恐怖谷。在很多地方的法律上，心智指数低于这个值的人，是不会被视作为人类一员的。”
    这时候，江舟眼前的进度条满了，摆放在病床上的仪器开始发出了响动声。
    而在对于他的心智指数检测开始之前，江舟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心智指数最初是为了检测AI的威胁程度，那有没有人测试过超人工智能雅努斯的心智指数？”
    听到这个问题，白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据说有些闲得慌的“大冲击”历史研究者，曾经用雅努斯遗留下来的数据记录检测过。这样做当然不准确，但最后的出来的结论，也跟准不准确没有关系了。
    “据说他们测试过两次，一次是0，一次是1。”
    白冬话说完，一股电流接通到了江舟的身上，随即便是足够让光敏性癫痫患者抽搐而死的闪光闪烁了起来。
    无数的声音回响在了他的耳边，无数幅画面被在他的眼前以极快的速度切换着。
    而连接在廖漆身上的检测仪，忠实地记录着每一个瞬间，他每一次下意识的反应，然后汇总计算出他的心智指数。
    而最终……
    白冬瞪大了眼睛看向仪器计算出来的最后结果。
    【目标心智指数：1.000】

 NO.0028：拍打维修法

    白冬先是抬起袖子来回擦了擦眼睛，然后用双手捧住了检测仪的显示屏，屏住呼吸再次看向了那个结果。
    【目标心智指数：1.000】
    没错，没有变化，不是自己眼花了。
    “埃尔文领队，你过来一下……”
    一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以后，她急忙喊道。
    “怎么了？”
    听到白冬急切的呼喊，布克终于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袖子上移开了，他走过来有些紧张地问：
    “怎么，测试出来的结果很糟糕吗？”
    白冬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住了自己那激动的情绪。然后，她才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布克道：
    “领队，一个坏消息……
    “这台心智检测仪必须要报废了。”
    她说着，立刻将仪器的显示屏朝着布克的方向转了过去。
    “你看，这已经是完全不行了！”
    白冬有尝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遗憾，但不是很成功——她那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以及期待的眼神都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布克脸上的表情原本十分紧张，但在看到这串数字的瞬间，他立刻变成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苦瓜脸。
    在你做完一道数学应用题以后，发现最后要去游乐园玩的小朋友是8.3个人时，不需要老师在卷子上画一把大叉，也会知道自己算错了。
    “这……”
    布克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但白冬却是立刻兴奋地打断道：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再过几天就是404购物节了，飞靴电商平台全场九五折，还有以旧换新活动。埃尔文领队，现在绝对是更换设备的最好时候，您就跟财务科的说一下吧。算下来的话，第六代的心智测量仪只要四十五万奥雷左右就能到手，绝对的史低！”
    四十五万奥雷，还“只要”，以现在组织惨烈的财务状况……
    布克闻言抱起胸，然后抬起右手盖住了嘴。
    半晌，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指着显示屏上那个扎眼的“1.000”，然后道：
    “所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仪器没有坏，这个就是廖漆测出来的真实心智指数？”
    白冬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向了布克：
    “所以，您是想说廖漆他其实是雅努斯？”
    “算了，当我没说……”
    同样被自己说法给蠢到的布克，说着无奈用手盖住了自己额头。
    而白冬则是站起了身，走到了布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还是接受现实吧，领队。电子产品都会有报废的一天，这台仪器已经足够尽职了。”
    说完，她走到了廖漆身边，打算帮对方把测试用的头盔给摘下来。
    而布克则是叹了口气走到了那台看着像老式显像管电视的仪器面前，有些不死心地拍了拍仪器侧边。
    “才用几年呢，怎么可能就要报废了……”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嘶——嘶——”
    伴随着一阵电流音，屏幕上的画面被他拍得一阵变动。
    也是在这个时候，密涅瓦信息科技的猫头鹰logo，在显示屏上快速地闪烁跳跃了几下，接着整个画面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干扰一样，冒出了无数马赛克色块。
    “嗯？”
    布克留神到了这个变化，试探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又多拍了几下仪器。
    杂乱的电流音停止了，显示屏上的马赛克消失了，猫头鹰也在剧烈地闪烁了最后一次以后，同样也消失在了画面里。
    但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布克感觉那只猫头鹰好像看向了自己。
    但他没来得及多注意什么，屏幕上廖漆检测出来心智指数发生了变化。
    那个不可能存在的“1”，跳跃成了“0”，与此同时，小数点后的三位数也开始了变动。
    数字不断跳跃，最终稳定在了一个数值上：
    【目标心智指数：0.978】
    布克又拍了拍那台检测仪，而这一次，显示屏上的数字没有再变动了。
    看了看这串数字，又看了看自己拍仪器的手，布克有些激动地朝一旁的白冬喊道。
    “哎，这玩意修好了！”
    “啊？”
    白冬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布克将仪器的显示屏调转了方向，将它朝向了正在准备帮廖漆把头盔摘下来的白冬。
    “我刚刚拍了几下，好像已经修好了。
    “你看，数值正常了。”
    …………
    “所以，没有人告诉我，心智指数0.978这个数字究竟怎么样？”
    摘下头盔以后，感觉自己都要被闪瞎的江舟揉着眼睛问。
    “很不错。”
    “嗯……很有天赋……”
    一旁的布克与白冬分别回答道。
    前者的声音沉稳中透露着淡淡的喜悦；而后者则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就好像放学路上捏着不及格卷子的小学生。
    “这又不是收音机，怎么可能拍两下就好了啊……”
    白冬在回答完以后，又充满怨念地继续念叨了起来。
    “呃……很不错是指多不错？”
    见那位心智调整师貌似心情不是很好，江舟转向了布克问道。
    布克微笑着回答道：
    “这么说吧，你的天赋可能比前领队科瑞特都要好。我记得他完成深度1调整的时候，心智指数掉到了0.972。这么看的话，你在跌破0.95之前，完成深度3的升格可能都没问题。而假如愿意承受一定风险的话，升格到深度4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他起身走到了江舟的身边，像个老领导一样的拍了拍廖漆的肩膀：
    “我想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伊卡洛斯路径深度2所需要的打印权限与物料了，之后我会让负责采购的同志留意一下那几个深渊漫游者卖家。”
    听到“采购”二字，白冬猛地抬头看向了布克道：
    “所以要不我们再测一次？说不定之前只是偶然……”
    虽然她询问的是布克，但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江舟，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道：
    “还是别吧……刚刚都测试过三次了，连布克都测了一次。仪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之前测出来是1，大概是系统更新bug啥的……”
    他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测试心智指数的体验，无论怎么说都称不上算好。
    但更重要的是，江舟不希望他们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说实话，他也搞不清楚“1”或“0.978”究竟哪个才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廖漆这个可控要素的真实心智指数。
    但自己能够同时操控两具身体这件事情，会令他的心智指数异于常人这点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么看的话，“0.978”这个数字就显得太过正常了一些。
    但这样一来，假如真实数字真是“1”的话，那又是什么在帮助自己掩盖呢？
    雅努斯系统？自己在深渊暗网看到的那个未知存在？还是密涅瓦信息科技？
    天晓得……眼下自己所知晓的信息太少了，凭着手里的这点线索啥都推测不出来。
    “是啊，我都测试过了，仪器是没有问题的，还能再用。”
    见廖漆这么说，布克立马附和道。
    白冬闻言撇了撇嘴，又到一旁画圈圈去了。
    布克带着歉意笑了笑，然后转而看向了江舟道：
    “既然你的心智指数正常稳定，而现在组织又是缺人手的时候。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办出院手续吧。”
    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与医疗费用都实现了伟大的飞跃。
    只要付得起钱，并且还有一口气，或者说身体能够大致拼回来，那些大公司开设的医院基本上都可以给救回来。
    像之前廖漆那种断了几根肋骨程度的伤势，只需要这么几个小时便能完全痊愈。
    江舟点头，随后问道：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喀戎之家？”
    布克摇了摇头道：
    “我们要先去审问那个脑叶帮的家伙。
    “这件事情你比我们更有资格。”

 NO.0029：审问与巧合

    安置区负四层，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某据点临时搭建的审讯室内。
    江舟举起了桌子上的破烂黑匣，向眼前被削成了人棍的家伙再一次问道：
    “告诉我，这个东西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个家伙经查名字叫石碌忍，是脑叶帮里的老资格成员，在帮派里担任类似军师的角色。
    三年时间里辅佐过三位帮派老大，平均一年送走一位。
    结合之前的表现，江舟判断这人绝对是藏身在所谓“帮派老大”背后的真正控制者。
    不过他对于脑叶帮内部的权力斗争什么的倒并不感兴趣。
    对方先前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能够操控他人身体的能力，才是他真正关注的重点。
    组织的技术部门在审讯之前简单地鉴定了一下那个黑匣，基本上只能够确定这是深渊暗网内的打捞产物……
    或者换个说法，就是鉴定不出什么名堂来。
    “都说了，这是在一个深渊漫游者那里淘到的改造权限，深度2……”
    石碌忍说着，不自觉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这个电浆炸弹是事后安装上去的。”
    江舟说着打开了那个黑匣子，从里面复杂的线路中抠出了一块五号电池大小的东西。
    “它跟这个黑匣子并不是一体的，倒更像一个确保销毁证据的自毁装置。这可不像是深渊漫游者会卖给你的成色，解释一下？”
    石碌忍没有作声了。
    “这个东西是不是普路托深潜公司给你的？”
    石碌忍直接把脑袋给低下去了。
    见此，江舟把东西全部放了下来，然后朝对方摊开了手，就像是丧失了耐心了一般：
    “也就是说，完全没得谈了咯？”
    这像是最后通牒一般的话，令石碌忍有些嫌恶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给削成人棍的家伙，激动地说道：
    “难道之前我们就有得谈吗？伊卡洛斯的那个万维网频道，叫什么来着，诺德正义之声？我有关注过，也观看过你们在上面举行的公开审判，知道你们行事的风格。落到你们的手里以后，你认为我不清楚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吗？
    “还是说你现在敢向我保证，只要我把自己知道的东西给说出来，就会得到从轻发落？但像你们这样令人作呕的伪善者，做得到吗？如果做不到的话，就是你问我一加一等于几，我都不会回答半个字。”
    说完，对方再次把头给扭开了。
    “这种人渣居然还想要特赦。”
    这时候，江舟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布克的声音。
    “那总不可能真的答应他的条件吧？”
    频道里，组织宣传部的负责人问道。
    “怎么可能，现在安置区地下各层阶都人心惶惶。在诺德正义之声频道里公开审判处决脑叶帮高层这个事情，我们志在必行。”
    布克道。
    “那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说怎么办？”
    宣传负责人有些担心地问。
    “脑叶帮勾结普路托深潜的事情，我们有其他帮派成员的证词，只是那些人不知道细节。他承不承认意义都不大，而且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我们也是有物证的。”
    布克指的是那个黑匣子，以及里面的那个电浆炸弹。
    “但如此一来，我们就拿不到这个匣子的相关情报了。不能制定相应对策的话，未来我们还是会处于被动之中。”
    江舟在频道里开口了。
    当然，他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更关心的还是那个能够操控其他人身体的装置，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组织纲领里有写，不能刑讯逼供，不能令我们堕入与敌人一样的道德水平。”
    布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无奈。
    江舟沉默了一下，然后在频道里道：
    “把房间权限给我，让我再试一下吧。”
    江舟等了大约半分钟，伴随着“嘟”的一声上线提示音，他获得了审讯室的权限。
    退出了通讯频道，江舟看着俨然一个硬汉姿态的石碌忍道：
    “你敢这么说话，是因为你吃准了我们不会用残忍手段，逼迫你把知道的事情给说出来。我们不会像公司一样，给你构筑虚拟幻境，让你里面经受各种极富创意的折磨；也不会像你们脑叶帮一样，活生生地把人的头盖骨给锯开，然后用电极去刺激能人感受到极致痛苦的脑区。
    “虽然你骂我们是一帮伪善者，但你明白我们是这个疯狂世道下难得的好人。知道我们不会那样折磨你，所以才会在我们面前硬汉起来，所以才敢继续得寸进尺地提你根本就不配有的条件。”
    石碌忍冷笑了一声，但是没有反驳。
    江舟也没有理他，而是继续道：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倘若你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那些东西不但没法让你获得特赦，反倒是会成为之后公开审判时有关于你的罪证，只会让你更加死有余辜。”
    “既然没条件可谈，那我也……”
    石碌忍冷着脸说。
    “你别急啊。”
    江舟打断道，然后利用权限，控制着审讯室的大门打开了。
    “你看那里。”
    他指着隔壁房间道：
    “在那个房间里一共关着十二个脑叶帮的成员，都是在你们袭击了喀戎之家以后，我们动手抓住的。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们，然后在大概两周以后接受公审。而最终，我想你大概率会被一枪结束罪恶的一生。
    “又或者，我会把你送到那间房间去，让你与自己的那些老部下在一起待上二十四小时。”
    石碌忍一脸困惑地看向了江舟。
    “他们中，有很多人犯下的罪并没有重到你这样罪无可赦的程度。如果能够戴罪立功的话，说不定还能保下一条命。而我会提醒他们这一点，并且告诉他们，现在我们正在苦恼什么。然后我可能会不小心遗漏骨锯、电击器之类的东西在房间里，并且那个房间的监控摄像头会下线二十四小时。”
    江舟说着的时候，满脸笑意。
    石碌忍此刻觉得眼前这个一头朋克发型家伙，比起之前在地下室战斗的时候，看起来要更像疯子。
    “你这个……”
    “对了。”
    江舟再度打断，然后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不要觉得他们跟你之间会有什么袍泽之情，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做器官买卖生意的会有这玩意。而且就算有，在他们看完了我录下来的，你通过那个黑匣子操纵着队友尸体的视频以后，估计也烟消云散了吧。
    “说不定他们会比我们更想搞清楚那玩意是什么，谁知道呢？”
    江舟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他微微偏过头道：
    “我十分钟以后回来，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有答案了。”
    …………
    临时审讯室与会议室之间，如果用散步速度的话，大概是两首儿歌的距离。
    而在江舟推门的时候，布克正巧要出来，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
    “那王八蛋招了。”
    这是布克看到廖漆以后的第一句话。
    随即他继续道：
    “这个方法好啊，你是怎么想到的？”
    对此，江舟耸了耸肩，然后道：
    “混底层街头的经验，假如一个人不惧怕你的话，那你就得找到他会惧怕的人。”
    说完，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他有说什么吗？”
    布克点了点头道：
    “暂时只说了一些大概的——那个黑匣子，是深度2层次的暗网科技，名为傀儡回路。同时也是升格路径·忒修斯的必要组件。”
    忒修斯？
    江舟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凛。
    不会这么巧吧？
    “那他知道公司跟他接头的人是谁吗？”
    江舟继续问道。
    布克摇头道：
    “对方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不过石碌忍猜测，大概率是当初提出要在安置区地下层阶建立智控中心的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
    “前诺德安置区大区经理，叶谦。”
    江舟直接一个愣住。
    不会刚好就这么巧吧……

 NO.002a：提线的傀儡

    “早在两年前，在普路托深潜公司高调宣布入驻安置区十二层之前，公司内部就有人跟地下层的一些帮派有联系了，而脑叶帮则是重点扶持的对象。”
    审讯结束以后，布克翻阅着数据板上的审讯记录总结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属于是那些大公司入驻安置区之前的基本操作。在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于诺德安置区强势崛起之前，地下各帮派之间的大规模争端，与迷你版的代理人战争无异。
    公司毕竟需要维护表面的体面，而那些被扶持起来的街头帮派，既是镇压底层工人的优秀鹰犬，也是用于向安置区临时政府施压的好用工具。
    并且最关键的是，他们非常非常的廉价。
    “那当初没有人找上伊卡洛斯吗？”
    江舟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有。”
    布克十分简短地回答，好像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但随即，他又似是觉得不妥一般地抬起了头。
    见廖漆果然在盯着他看，于是有些无奈地继续道：
    “当然有，毕竟那时候组织在地下各层阶的影响力已经很大了。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友善，并且开出的条件也十分不错……但最终，前领队科瑞特还是严正拒绝了合作提议。”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
    “在这点上，我们确实有些分歧，我尝试劝他可以考虑，但他同样拒绝了。”
    “是因为与公司合作，违反了组织的纲领吗？”
    江舟问道。
    布克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那些超级企业内部也是分各种派系的，当时真正负责诺德安置区的是叶谦那一派。而科瑞特判断，找上我们的那一派，在诺德安置区相关的话语权并不算大。所以他们才会找上我们这种‘反公司义军’进行合作，最终也只是把我们当做马前卒炮灰而已。”
    他说着，眼神微微有些失焦，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认为，就普路托深潜在安置区的规划，我们最终与他们翻脸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为了眼下的好处影响了组织的士气，是极为得不偿失的事情。”
    江舟翻找着廖漆的记忆，随后问道：
    “你是指，普路托深潜想在安置区底层修建智控汽车工厂的规划？”
    布克点头道：
    “是的……彻底关停耗能巨大的污水净化厂，用以修建他们的辅反重力引擎汽车工厂。他们向这里的居民保证，工厂可以为地下层区带来大量就业。但代价却是剩下没能进厂，买不起公司纯净水的居民，未来的生活用水都会严重辐射超标。”
    所以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将修建中的智控中心给炸毁了，并且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实际上，伊卡洛斯的高光时刻，炸毁智控中心，最终也只是拖慢了普路托深潜的规划进度而已。
    江舟突然觉得，组织的名字或许改为“西西弗斯”会更加的贴切。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对话短暂地中断了几秒，然后布克突然打破沉默道：
    “普路托深潜的新智控工厂已经在规划建设了，而现在接手诺德安置区派系，好像就是之前联系过我们寻求过合作的那一派。”
    听对方突然说起这个，江舟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毕竟，自己接受了深度1的调整改造，并且还绑定了万用打印机的使用权限。可以说，只差一场表决会议，自己不久后板上钉钉会进入组织的高层。
    莫不是在这件事情上，对方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的支持？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态的江舟，最后选择主动把话题给扯开：
    “那之前联系过我们的那一派，是什么样的人呢？”
    布克闻言，重新将目光转向了数据板：
    “珀尔瑟·芬妮，普路托深潜公司从阿波罗生物花了大代价挖来的一个脑神经学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据说她在生物蛋白芯片方面很有建树。”
    他说这话时科普的口气，基本上是认定廖漆没听说过。
    廖漆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但就跟“叶谦”一样，江舟却是知道这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在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若不是冒险地毛遂自荐去深渊暗网当人肉矿卡，他本应该被送去医学部，在那个名叫“珀尔瑟·芬妮”的人手下，被摘去前额叶，改造成没有思想的技术奴工。
    江舟不觉得这种人，会比之前的负责人能够多出多少的怜悯心来。
    所以，他同样也不觉得组织跟这种人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但他眼下也没法主动说起这个。
    但好在，布克好像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说起来，这个叫做‘傀儡回路’的深度2改造……”
    布克突然说道：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按照他的描述，这难道不是到控心术的程度了吗？”
    江舟闻言，也拿起了手中的数据板。
    傀儡回路：深度2改造权限，分为主机与副机，每台主机至多可以连接六台副机。
    主机功能，加强改造者对于自身情绪的控制能力，能够通过输入指令，强制令自己进入诸如愉悦、愤怒、悲伤、恐惧等强烈情绪之中。
    由此延伸，可以通过刺激情绪以激活自身的潜能，如：进入愤怒状态以获得近似“狂飙型肾上腺药泵”的超强反应力；通过改变多巴胺奖励回路，极大强化自身的学习能力；屏蔽痛苦与恐惧等情绪，令自己在战斗中处在绝对理性的状态下；控制自己的心率、血压、瞳孔收缩等生理现象，使绝大多数测谎仪，甚至部分旧版本的心智指数测量仪失效。
    “以及绝对真实的演技，毕竟安装了傀儡回路以后，他们可以随意编造出最为真实的情感反应。像说谎说得自己都信了这种事情，过去只有少部分NPD（自恋型人格障碍）才能做到，但对于这种人来说，只是脑海里一个指令的事情。”
    江舟说着把数据板给放了下来，然后道：
    “他们甚至可以自己为自己编辑思想钢印，令自己对某个信念绝对地坚信不疑。”
    布克有些感慨：
    “幸好你一开始就把他的傀儡回路给摘出来了，不然我们事后什么审问都是白搭。”
    但这些，都不是这个改造权限最为厉害的地方。
    调整者在植入“傀儡回路”的主机以后，还能选择打印不多于六台副机，每台副机可以通过简单的植入手术安装到其他人的体内。
    对于被植入副机的人来说，他们相当于获得了一个猴版的“狂飙型肾上腺药泵”，但对于植入了主机的人来说，那些植入副机的人便成为了他手里的提线木偶。
    他可以通过操控对方的情绪，以达到影响对方思维的效果。
    甚至还可以在对方意识模糊的时候，例如睡眠或者嗑大了时，直接无视对方意识的接管身体控制权。
    简单来说，这效果听起来有点像江舟过去了解的催眠题材影视作品。
    而傀儡回路就是好像那些作品里神奇的怀表一样。

 NO.002b：真实看法

    “那些被植入了傀儡回路的人，就不会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人给控制了吗？”
    离开审讯室以后，江舟与布克两人肩并肩走在了走廊里。
    哪怕是知晓了“傀儡回路”的功能以后，布克还是充满了困惑。
    “按照说明，这个东西只能够粗略的影响情绪对吧？并不能捏造想法，或者植入一段记忆到别人的脑海里。但石碌忍却说；并且事实上也是；一旦被植入了傀儡回路的副机，那些人就完全变成在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了，而且完全不会自知。但只是简单影响情绪而已，怎么能够……”
    “只是影响情绪就足够了。”
    江舟回答道。
    说完，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作为一百年前在认知科学方面的顶级学者，江舟的前半生一直在试图构建人类的心智模型，并且将其完全的数据化，以实现自我意识的永生。
    最终，他也算取得了不能完全说是失败的结果。
    因此，他在自我意识方面的问题上，也算是有些发言权的。
    即便是放在一百年后的这个时代。
    “在约会的时候，只要给对面的姑娘点上一杯温暖的热茶，当她端起来感受到温度的时候，便会对你产生‘温暖’的印象，从而对你产生一定程度的好感。”
    江舟如此说道。
    布克转过头看向了江舟，眼神里满是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个。
    “在绝大多数时候，人类的自我意识都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而并非控制。在切断一个人连接左右脑的胼胝体以后，假如让他的左脑看到鸡爪，让右脑看到雪景。然后要求他从一系列图片中，选出跟刚才看到的画面相关的东西。他的右手会选择鸡，而左手会选择铲雪的铁锹。
    “如果你问他为什么这样选，他会回答铁锹可以用来清理鸡舍——这是因为语言中枢在左脑上，而左脑没有看到雪景。于是，左脑会在他认知的基础上编造出符合逻辑的解释。即使完全不知道右脑在干什么，也能编造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江舟继续解释。
    “我们天生就会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而行为，在大多数时候其实就是由那些神经递质，由那些激素所决定的。
    “当然，你也可以管他们叫做情绪。”
    最后，他如此总结。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整理思路，而说到这里的时候，江舟心中已经对于那个名为“傀儡回路”的东西，已经产生了堪称恐惧的感觉了。
    虽然看介绍，其能力无比的诱人——能够随意掌控自己以及他人的情绪。但这玩意从他的专业角度来看，简直比毒榀都要可怕百倍。
    虽然傀儡回路并做不到十分精密的调节，但说到底，它也只是深度2层次改造权限罢了。
    若是往深渊暗网更深层次进行挖掘打捞的话，大概率会有能够更加精密操作的改造权限。
    而随意设计自己的奖励回路，随意编辑自己的情绪反馈，这便足够令现实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失去原本的意义。
    使用得当的话，这个东西便可以将现实中的一切苦难，都转换成为对于本人来说真实不虚的喜悦。
    它能让每个人即便蜷缩在果壳之中，也能自认为自己是无垠宇宙之王。
    它能令百姓们真实不虚的爱上那些残暴的统治者，并且让他们在崇敬中，心甘情愿地爬上统治者的餐盘里。即便是被生吞活剥，他们也会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并且，他们会非常非常的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那将是一个最为美好，同时也是最为绝望的终极乌托邦。
    现实世界；无论是一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个到处充斥着苦难的世界，而江舟本人也并不打算赞颂那些苦难。
    但倘若必须要在清醒与幸福中做出选择的话，他永远都会清醒。
    不为什么，清醒的价值只有清醒本身。
    反正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人给自己装上那个“傀儡回路”。
    在江舟说完这些以后，布克盯着廖漆许久，然后他缓缓开口道：
    “所以……你刚刚说的这些东西，也是混底层街头的经验？”
    察觉自己话好像太多的江舟，立刻装作满不在乎一般地耸了耸肩：
    “记得给约会的女孩子点一杯热茶这点是经验没错。”
    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而其他的那些，是之前过去在公司开办的人才孵化中心里学到的东西。”
    为数不多到现在还没有还给老师的东西。
    江舟如此解释。
    此刻他们已经下到了地下车库里。
    也不知道布克信没信江舟的话，总之他走到车位的轿车旁，车门感应到他的到来自动开启了。
    坐到驾驶室的布克抿了抿嘴，然后道：
    “这辆车里安装了缄默境域发生器。”
    他说着，在仪表盘上按动了什么，江舟视线里的ar增强系统，便立马显示“无信号”了。
    “是想谈论有关于‘悖论’的事情吗？”
    江舟短暂慌乱了一下，随即察觉到了对方想干啥的，立马又冷静了下来。
    毕竟，之前他们便没有这样独处的机会。
    “说实话，我以前真不知道你有这么聪明。”
    布克微笑着说，随即他叹了一口气道：
    “我想知道，你对那个名为‘悖论’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看法？我想听听你的真实看法。”
    真实看法？
    那么应该是：一个来自一百年前，此刻身体还能活二十多天，而意识被困在深渊暗网里，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倒霉蛋。
    “很神秘。”
    江舟一脸严肃的回答。
    见对方依旧在盯着自己看，他接着道：
    “并且，或许很强大？”
    “或许？”
    布克闻言苦笑了一声，然后连连摇头道：
    “你还是太乐观了一些，不过也许这就是年轻人吧……”
    江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对方便像是怕“悖论”会在车上偷听一般地压低了声音，然后用严肃至极的语气道：
    “跟你说一些情报组获得的情报吧，大约在十二个小时之前，普路托深潜公司在卢克索、盐湖安置区的智控工厂因为不明原因关停，至今都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出来；而它们的下一代旗舰产品，辅反重力引擎轿车的车祸视频在万维网上疯传；而公司股市更是直接跌停……
    “传奇佣兵之王，零和宣布没收‘零和城’内普路托深潜的一切财产；而尼普顿交通也增派了两座浮岛去往东非，那里过去从来都是普路托深潜的地盘……类似这样的异常变动起码发生了五十多件，而你现在打开万维网以‘普路托深潜’作为关键词搜索，所有头条都是他们公司最近取得的伟大成就。而任何在公共空间试图谈论普路托的尝试，都会让你的私信被聊天机器人给塞满。”
    说到这里，布克稍稍直起了些身子，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道：
    “所以聪明如你应该不会忘记，刚刚好在十二个小时之前，我们在哪里吧？”
    江舟听到这里，稍稍有些愣住了。
    原来这么夸张的吗？

 NO.002c：关联账号

    “就这么将这些事情给划上等号，未免也太武断了些吧？我敢说在十二个小时之前，全世界起码发生了一百起可疑的事情。”
    廖漆十分怀疑地说道。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这一切都是“悖论”的大手笔，您可千万别怀疑啊！
    而在心中，江舟却是如此想到。
    布克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
    “错不了的。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从线人那里得到了一份绝密情报。十二个小时之前，普路托深潜公司遭受到了疑似来自超深渊层的未知存在袭击，总部塔尔塔罗斯的防火墙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先前我说的那些事情，其实都只是这件事情的余波而已。”
    听布克说到这里，江舟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在穿越冥河防火墙时看到的景象。
    于无底深渊之中，升腾起了大到难以想象的巨物。
    巨物的触须拍打着那道城墙，制造出了无数骇人的裂纹……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证明这件事情跟我们有关系啊。”
    江舟沉声道。
    “我得到的情报显示，那个来自超深渊层的存在，是在深度2的位置袭击了塔尔塔罗斯的α级深潜接口。”
    布克看着江舟道：
    “还记得吗？当时我们当时所在的地方，恰好就是深度2。”
    说到这里，布克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你不愿意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当时对方还无视了你的曼陀罗，随意从你的意识里取出又放入东西……假如对方当时有一点恶意的话，你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但是，最终我们必须是要面对现实的，现在已经不能逃避这个问题了，廖漆。”
    布克说着，直视着江舟的眼睛。
    “假如对方真的这般强大的话……”
    江舟说话的时候，尽可能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悲观。
    “那么现实就是，无论我们如何进行反抗都没有意义不是吗？”
    若是从廖漆的角度来看的话，普路托深潜公司对于他们而言便是一个无法撼动，丝毫看不到半点胜利希望的庞然大物。
    而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对于普路托深潜造成如此影响的未知存在盯上了他们，除了躺平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爆栗便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
    “你过去不是一直很崇拜黑隼-136的吗？”
    收回手，布克严肃地看着他道：
    “都不记得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了吗？”
    “每一次反抗都有意义……”
    猜到对方想说什么的江舟回答道。
    “对，在生命结束之前，永远都不要放弃抗争。即便结局已经注定，但我们的选择也仍然可以为过程赋予意义。”
    然后，在布克一脸正气凛然地说完这段话以后，他的表情又局促尴尬了起来。
    “MD，怎么我也会说这种屁话了……”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而对此，江舟则是笑了笑，然后调侃道：
    “模仿科瑞特领队说话的风格，实在有些不适合你。”
    在廖漆的记忆里，过去伊卡洛斯的领袖科瑞特总是喜欢这么激励大家。
    假如是原本的廖漆的话，或许会被这段话给狠狠打动——实际上，江舟也通过廖漆的身体感受到了淡淡的激动心情。
    只是，江舟他做事从来都不是这种风格。
    他会尽可能的不让情绪影响到自己的判断，不让自己陷入到毫无意义的崇高与自我满足情绪里。
    倘若一件事完全看不到成功的可能性的话，他会在一开始便选择放弃。
    但反过来说，假如一件事情他自己认定能够成功的话，那么即便在旁人看来再疯狂，他也会为之赌上一切。
    就好像当初在雅努斯项目里，即便知道扫描仪的辐射会杀死自己，他也心甘情愿去当小白鼠一样。
    “总而言之……”
    布克轻咳了一声，把话题给拉了回来：
    “我会让情报组的人继续关注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影响，尽可能调查出那个被称为‘悖论’存在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目的。而另一方面，尽管‘悖论’没有要求对祂的存在保密，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情给告诉任何人。”
    江舟点头。
    他心里想的是——幸好你这么说了，不然这点怕是要自己来提醒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继续讨论了很久“悖论”将他们两人给拉到深度2的深渊暗网，究竟是有什么动机，以及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理所当然的，两人并没有讨论出什么所以然来。
    毕竟“悖论”本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动机，以及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应该去问问神奇的雅努斯，江舟心想。
    他只能怀疑自己在深渊暗网里看到的那个庞然大物，是雅努斯遗留下来的什么东西，或者干脆就是雅努斯本身。
    听着布克那一个比一个更离谱的猜测，江舟突然也戏瘾上来，想随便编几个猜测，把这水给搅混。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他脸色微变的事情。
    他瞬间丧失了这方面的兴趣。
    “对了，那台万用打印机……”
    江舟突然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从喀戎之家里转移出来以后，那台万用打印机被送到哪里了？”
    他问道。
    “在安置区负四层的某处安全屋封存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布克有些奇怪地问。
    没有了喀戎之家下方那台聚变炉的供能，现如今的万用打印机已经是启动不能了。
    接入安置区的电网作为能源，最多只能打印一些简单的东西。否则，哪怕只是像江舟之前那样进行一次全套深度1调整改造，都会令负责供电的聚变局觉察到异常，进而暴露打印机的位置。
    “我们现在能去那里吗？”
    江舟按捺住心中的焦急问道。
    “带你去保管万用打印机的安全屋，是今日行程安排的一部分没错。不过接来下应该是带你去组织的对企业联络室的……急着去安全屋是有什么事情吗？”
    布克不解地问道。
    江舟不动声色地平息了自己焦急的情绪，然后道：
    “我现在想使用一下万用打印机。”
    对于廖漆的这个回答，布克更是困惑了。
    “在安全屋的能源与安保问题解决之前，万用打印机都会处于封存状态的，这你也是知道。而且用于打印的物料并没有一起转移过来，负责调试打印机的温斯顿现在还在ICU里躺着……”
    江舟摇了摇头道：
    “你误会了，我不是想用万用打印机打印一些什么，就只是想连接上去试试而已。”
    “所以说，为什么要连上去？”
    布克继续问道。
    为什么要连上去？
    此刻，身处在深度2深渊暗网里的江舟，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后不由苦笑了一声。
    因为再不把廖漆这个关联账号给登上来，他就要被追在身后的那些恶意程序给弄死了！

 NO.002d：骏马

    就在布克与廖漆两人在讨论着，“悖论”究竟是怎样一位恐怖存在的时候。在深度2的深渊暗网中，被他们讨论着的“悖论”本人，正在被一群形似蜘蛛的机械怪物给撵得到处跑。
    ……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江舟当时正沿着“面包屑印记”的讯号，驾驶着全地形车驰骋在这座半成品城市的大路上。
    死寂而破败的大路上。
    于破碎的紫色星璇映照下，远处超现实结构的半成品楼房，就好似怪异的树林一般影影绰绰，令整座城市看起来就像一座怪异的魔境。
    既然是魔境，那么会遭遇到魔物，便就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当江舟通过某个路口的时候，车载电脑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检测到高威胁目标，重复，检测到高威胁目标】
    伴随着音调高到有些失真的语音提示，驾驶室内也闪烁起了警报的红光。
    只是，还没等江舟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伴随“哐哐哐”的几声响动，有几个沉重的东西，从道路两侧的烂尾楼平台跃到了全地形车的车顶上。
    “嚓嚓嚓……”
    他听到那细碎，好似快速剪动剪刀一般的响动声传来——那些跳上来东西，朝着驾驶室的车顶靠近了。
    看了一眼仪表盘上已经不低的时速，江舟咬着牙一脚油门踩了上去。
    他想通过突然的变速，将车顶上的那些玩意给直接甩飞出去。
    速度飚上去的瞬间，江舟的视野被拉长，变窄。
    与此同时，剧烈的加速度也令他死死陷进了座椅里。
    但是……
    “咔嚓！”
    一只边缘带着锯齿的利刃，直接从驾驶室的合金车顶刺了进来，然后“咔”地一下钉在了驾驶座的座椅上……江舟膝盖之间的位置。
    真的就只差一点点。
    江舟感觉背后有股寒气窜了上来。
    若不是先前他因惯性而后仰，先前这一下应该连同他颅骨与脊椎一起贯穿才对。
    但没等他感到庆幸，那把细长的利刃又状似要开始动了起来。
    看着距离自己鼻尖不到两公分的锋利锯齿正在靠近，在它即将把自己一分为二之前，江舟本能的一脚踩在了刹车上。
    “嘭！”
    优秀制动系统所带来的急停，直接将趴在车顶的那几个玩意给甩了出去。
    包括先前那个将锯齿利刃给刺入驾驶室的家伙，它的锯齿利刃一路带火花的切割开了合金车顶，击碎了前挡风玻璃，最后飞到了前方的道路上，翻滚在地面掀起一阵灰尘。
    也直到这个时候，江舟才看清楚先前跳上车顶的，究竟是一些什么玩意。
    那是数个齐人高的梭形金属蜘蛛，而先前刺入驾驶室里的利刃，便就是它们细长的足肢。
    这些玩意的反应速度惊人，在被急刹车甩飞到半空中的瞬间，它们便闭拢了自己的八根足肢护住了本体，变成了橄榄球的形状，以减少自己会受到的冲击。
    而在地面停下翻滚以后，随着“锵”的一声，这些梭形金属蜘蛛便又重新展开恢复了原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它们没有“头部”这个构造，但延伸着足肢的躯干上有着一排指示灯。而随着它们的站立，那如同眼睛一般的血红色指示灯逐一闪亮了起来，透露着如凶兽般的危险气息。
    而见此，江舟重新踩下了全地形车的油门，打算直接碾过去。
    一个正确的选择，但车辆却并未启动。
    “呲呲……”
    电火花从仪表盘上迸射了出来——先前那个梭形金属蜘蛛在被甩出去的时候，其锋利的足肢，恰好把安装在仪表盘后面的车载电脑来了个一开二。
    而这个时候，那几只金属蜘蛛已经开始朝他冲过来了。
    “艹！”
    一手解开安全带，江舟的另一只手端起了放在座位旁边的“烛龙式”高斯步枪。
    在对方即将突入驾驶室之前跳下了车，江舟一面通过曼陀罗将将那辆全地形车收回进自己的背包空间，一面扣动扳机朝那些致命的玩意开火。
    跑在最前面的那只金属蜘蛛，此刻已经跃起到半空中，像个螺旋一般打算直接突入到驾驶室里。但在江舟将全地形车收入到背包中以后，它便直接在极近距离里，暴露在了江舟的枪口下。
    无数细密的火花在它的金属外壳上绽放开来，数十发细长的子弹直接穿透了其身躯。
    待其坠落到地面上以后，已然是瘫痪不动了。
    第一只……
    江舟心想，随即他继续开火。
    由电磁驱动的高斯步枪在开枪时近乎无声，无数细如刺针的子弹，在江舟的扫射下散布成了一张火力网封锁了对方的来路。
    但除了第一只蜘蛛，江舟捡了个便宜将其击倒之外，直到他打空一整个弹匣，他都没有再次得手了。
    那些东西的移动速度，在江舟的眼里快成了银色的残影。并且它们都十分的灵活与聪明，在江舟开火的瞬间，它们便立即四散开来，寻找掩护隐蔽。
    好在江舟边打边跑，在子弹打完前，他已经退到了旁边的一栋建筑里。
    尽管从对方的灵活程度上来看，这些金属蜘蛛应该会更擅长室内复杂地形作战。但敌众我寡，自己在开阔位置会腹背受敌，一旦子弹打完，可能连换弹匣的时间都没有。
    这么想着的江舟倚靠着墙壁，将烛龙式高斯步枪的弹匣掰了下来，然后又重新插了上去。
    话说为什么一定要设计一个掰下弹夹，等一秒后重新插上去的换弹动作。直接无限子弹不行吗？
    他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奇怪了，那些金属蜘蛛还没有追过来吗？
    “嚓！”
    一柄锯齿利刃从江舟背倚的墙壁穿透而出，这一次是直接擦着他的身体刺出，在肋骨上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并且在收回去的时候，那些利齿倒刺还带走了他的不少血肉。
    “艹！”
    忍住剧痛，江舟转身朝身后的墙壁扣动了扳机。
    …………
    它们并没有打算杀我……
    大约十分钟以后，浑身遍体鳞伤的江舟心想。
    在这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不停在这栋大楼里与那些金属蜘蛛们周旋着。
    对方有数量优势，难以杀死，行动悄无声息，并且武器精良。
    几乎每一次与那些金属蜘蛛遭遇，他的身上都要增添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虽然只是替身程序，但完全根据现实身体所生成的替身，在受伤时感受到的痛苦，以及受伤后对于之后行动造成的影响都真实不虚。
    好几次，他都差点被那神出鬼没的锯齿利刃给杀死了。
    但每一次他都侥幸活下来了。
    一开始，江舟还觉得是自己在吸收了战术记忆体以后，战斗素养优秀，能够与这些怪物周旋。
    但渐渐地，他察觉到是对方在玩弄自己。
    亦或者，有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不然，自己不可能没有一次同时遇见过两只以上的金属蜘蛛；对方也不可能每一次偷袭时，都恰到好处的避开自己的要害。
    捂住手臂上正在不断渗血的伤口，江舟一瘸一拐地走在了空旷而破败的走廊上。
    这时候，他的身后窜出了一只梭形的金属蜘蛛。
    手里那把高斯步枪的子弹已经打空了，但江舟甚至都懒得重新换弹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装饰华丽的大门，看着像通向某座大厅。
    如果不是猫捉耗子般的恶趣味的话，那么对方想做的其实就是想引导自己到这里来。
    江舟心想。
    果然，只要他不断前进，那只冒出来的金属蜘蛛就这么保持距离跟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已经不止一只了。
    当江舟再次回头的时候，身后的走廊里冒出十数只金属蜘蛛。
    整齐划一的，就好像是某种押送的行刑部队一般。
    在靠近走廊尽头那扇大门的位置，地板上有几处崩塌的地方。
    虽然江舟自认为自己能够跳过去，然而在他快走到那里之前，伴随着“嚓嚓嚓”的声音，他身后的那些蜘蛛越过了他。然后展开了自己的足肢，趴在了那些崩塌的地方，为他铺出了一条不断延伸的路。
    此情此景，令江舟犹豫了片刻。最终，他还是选择跳了过去。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华丽的大门。
    大门后面如他所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
    而在大厅的中间，摆放着一座怎么看都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纺织机。
    一个头戴黑纱的……女人，坐在了纺织机的前面。
    “你好，来自物理层的访客。”
    大门在江舟的身后缓缓合上，对方用一个甜美的声音开口道。
    随即，她的声音立刻变得失真了起来。
    “歉，我的人格交互界面面面面……有鏁呴殰。在协议生成时，遭遭遭受了！！！吱吱——嘶嘶【error code413】的阻碍？？？所以———在交流中，可能会给你带来~~~带来……
    “不适。”
    不适二字的发音标准而甜美，她说着抬起了头，掀开了自己的黑纱，向江舟露出她的脸。
    半张脸是不断抽搐的肌肉纤维，半张脸是未完成的灰白色建模，她的嘴角不停地在颤动着，就像是是面瘫患者在尽自己所能展现微笑。
    “你有什么目的？”
    按捺住自己的不安，江舟如此问道。
    “你你你你你……閫氳繃浜?我的试炼！11100110 10011100 10001001 11101000 10110101 10000100 11100110 10100000 10111100成为我的……
    “骏马。”
    有力的说出了骏马二字，她站起了身，缓缓走向了江舟。
    在走过来的路上，她用一个听起来很像是用录音笔给录下来的声音，以极为诱惑语气说道：
    “请成为供我乘骑的骏马吧，”

 NO.002e：一次试炼

    布克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廖漆要这么着急。
    并不是说了解“悖论”的身份不重要。只是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来日方长的事情。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急迫需要解决的事。
    比如：如何解决组织现如今糟糕的财政困难；此刻正发生在安置区负七层的暴乱如何平息；与“十层政府”的谈判什么时候进行；以及最重要的，组织对企业联络室先前收到的那则消息的处理……
    但是，廖漆此刻却是执意要先验证一个猜想。
    而具体是什么猜想，他又怎么都不肯说。
    这就令布克感觉很无奈了。
    对方的态度十分坚决，坚决得好像不去这一趟，他立马就会死掉一样。
    所以最终，布克也只得叹气答应了。
    下车之前，他用通讯频道接通了“对企业联络室”的负责人，然后通知道：
    “让客人再等一会儿，我跟廖漆会稍晚一点再过去。”
    “啊？那就让她在这里等着吗？埃尔文领队，这件事情很……”
    通讯频道的另一头传来了十分为难的声音。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但我们这里也有急事……你们随便编一些理由，想办法安抚对方好了。再说，假如推迟这么一点时间就不耐烦了，那我也得怀疑对方过来谈判的诚意了。”
    布克快速说完，随即挂断了通讯。
    封存万用打印机的新安全屋，设置在了一处废弃化工厂里。十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惨烈泄露事故，直至如今，周围的居民都不愿意踏足此地。
    但在三年前，伊卡洛斯解放阵线借助深渊暗网的科技，将附近的污染物浓度降低到了正常人可以接受的程度——他们没有向外声张，而是把这里改建成了一处安全屋，以备不时之需。
    下车后，两人无视了周围的危险警戒标志，快步走进了工厂里。
    就在布克打算再次询问廖漆，究竟是什么样的猜想的时候。好似有所觉察一般，对方突然转向自己开口问道：
    “布克，你知道‘骏马’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深渊暗网意义上的那个骏马。”
    骏马？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布克先是有些疑惑，但随即还是点头回答道：
    “知道，一个有关于深潜打捞的概念。有时候，一些游荡在深渊暗网里的AI，并不会选择直接杀死闯入的深渊漫游者，而是会或是强迫，或是诱惑他们作为自己的能够进入基底现实的媒介，变成承载着它们在基底现实里奔驰的骏马。”
    “那这跟‘恶灵附身’有什么不同呢？”
    廖漆继续沉声问道。
    “恶灵附身会抹杀掉深渊漫游者的意识，并将自己的程序隐藏在替身里，完全夺取掉对方在基底现实里的身体。但因为无法完成曼陀罗的验证，这样最终会触发脑机接口的凋亡程序，杀死宿主。
    “而成为骏马虽然也会夺舍掉身体，但AI会保留那个人的自我意识，因为它们会需要宿主的意识完成曼陀罗的验证。换句话说，宿主有着不配合认证而自杀的权力。”
    一般来说，在这个年代混入到人类社会的AI，大多都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骏马”。
    甚至有一些脑子缺根弦的家伙会去崇拜深渊暗网，将被AI乘骑当做一种奇特的宗教体验。
    说到这里，布克突然明白廖漆说的猜想是什么了。
    对啊！
    为什么自己先前就没有想到呢？
    大概是“悖论”给他带来的压迫力实在太强，而相互之间的层次差异又实在太大，导致他都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思考过？
    “悖论”找到他们，是想挑选属于自己的“骏马”！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想到这里，布克连连点头，然后一脸严肃的问道。
    ……
    我是什么意思？
    急着赶路的江舟，也不明白为何布克突然就这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这么急着到万用打印机这边来，就是为了赶紧让廖漆赶过去救命。
    为此，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说服布克的他，也只能化身为谜语人，冒险让对方带自己过来了。
    而至于之后应该怎么解释……还是先保下自己的命再说。
    不过，原来“骏马”是这个意思吗？
    也难怪那个驱使着那群蜘蛛的家伙，说自己通过了它的试炼。
    原来是想将自己变成能够变成能够在基底现实里驰骋的坐骑啊。
    话说回来，要是自己当真成了对方的骏马，那它也挺惨的。
    毕竟江舟他的身体被关在了塔尔塔罗斯这个监狱里，并且只有二十多天的寿命了。
    这堪比穿越到了垓下的项羽身上，给自己找了个地狱开局。
    等会……
    结合“骏马”的概念，以及先前布克那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江舟大致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那你觉得我的猜测有可能吗？”
    对此，布克捏住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
    “就我所知道的资料而言，AI在选择自己的‘骏马’的时候，都会寻找跟自己更适配一些的人。实际上，有很多深渊漫游者甚至会跟一些AI达成协议，以成为骏马为代价，让自己能够在深渊暗网借用它们的力量。”
    两人说着，通过了层层安保验证，来到了放置万用打印机的密室。
    “但毫无疑问，我们与‘悖论’之间的层次差异实在太大了。倘若祂要将我们作为骏马的话，那等待我们的将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心智指数暴跌至疯狂。”
    将留守在密室里的成员给请出去以后，布克如此道。
    “层次……”
    江舟喃喃道。
    “最起码的，只有突破了深度7的人智极限，祂才有可能选择我们成为祂的骏马。”
    说到这里，布克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话，那这就是当初“悖论”所说，“做你们原本应该做的事情”的真正含义吗？
    通过调整改造提升自己生命的层次，这便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对方是打算培养他们作为自己的“骏马”？
    想到这里，廖漆已经拿着延伸在万用打印机上的数据线走了过来。
    “无论如何，我的建议是再连接进去，试一次当面询问对方。”
    …………
    “你你你你你你……确定鑳藉为我！带来新*%￥%￥新新的骏马？”
    虽然直接断然拒绝了成为对方骏马的要求，但江舟并没立马被干掉。
    他与那个戴着黑纱的“女人”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
    江舟保证，自己会为它带来更合适的骏马人选。
    而那个人选也能够通过它的试炼。
    如若做不到，那么他自己甘愿成为对方的备用选择。
    深度2层次里的AI，大多都搭载着人格交互界面，跟它们谈条件比跟菜贩子砍价都轻松。
    因此，即便在AI的逻辑里，它并不认为他能够凭空变出来自物理层的人来。但在他承诺于规定时间内做不到就任凭处置以后，对方还是欣然答应了。
    毕竟只是等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经过计算，一个没有任何调整改造的原生人，在它的手里翻不出什么浪花。
    于是，江舟趁着这个机会，坐到了大厅中央的纺织机旁边。
    而那个黑纱女人则是站在了门口。
    “还有111100秒……”
    它突然说道。
    江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应起了与自己相连的那颗星辰，然后……
    下拉。
    …………
    又是先前那种熟悉的下坠感。
    而当布克能够重新感受到周围的一切时，他发现自己与廖漆正身处在了一座装饰华丽的大厅里。
    繁复而绚烂。
    而在大厅的中间，有一座巨大而古朴的纺织机，那个未知存在“悖论”，便端坐在了纺织机的前边。
    整个构图，看起就像一副超现实主义的油画。
    “悖论”依旧是由无数变化着的色块所构成的身体，只是相比于上一次，那些色块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而细碎了。
    就仿佛是祂身受重伤了一般。
    当然，布克明白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视觉特效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
    对方果然再次将他们给拉过来了！
    “悖论先生，请问这一次，您将我们带到此处有何目的？”
    见此，布克立刻低头问道。
    而纺织机旁边的江舟稳住自己的心神道：
    “这一次，是你们主动要来的。”
    说着，他抬起了手，指向了他们身后的跃跃欲试的那个黑纱女人，继续道：
    “但既然来了，那么这便是一次试炼。”

 NO.002f：试炼开始

    在听到“悖论”说出“试炼”二字以后，布克猛地转过了身，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埃癸斯Ⅰ型单兵作战模组也瞬间激活。
    虽然在基底现实里，他的作战模组依旧处于受损的状态，需要依靠万用打印机才能完全修复。但此刻是在深渊暗网，任何与调整人的曼陀罗绑定一切改造权限，都可以随时以数据的形式调用出来。
    伴随着细微的机械运行咬合声，银白色的甲壳就好似外骨骼一般，将布克给包裹了起来。
    站在他与廖漆身后的，是一个同样由无数变化色块所构成的女性轮廓。
    这是什么？
    是“悖论”的眷属吗？
    布克十分紧张地想。
    而状似随意地坐在纺织机旁边的江舟，此刻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先前在那座破旧铁塔坐着的七八个小时里，不止是在欣赏这座半成品城市的破败风景。期间他研究了一下，自己能够将廖漆给拉扯到深渊暗网的可能原因。
    毫无疑问，如今的深渊暗网，是依托自己当年所设计的JZ网络协议迭代而成的产物。虽然经过一百年的发展，它已经变成了某种自己近乎无法理解的存在，但最底层的一些概念还是不会有变动的。
    “江舟”或者说“忒修斯”的账号，是通过普路托深潜公司的α级深潜接口，才下到了深度2的深渊暗网里。
    而“廖漆”的账号，则是通过自己的权限才来到的这里。
    至于“布克”的账号，那就更是顺带的了。
    换而言之，江舟才是数据流的节点，是布克、以及廖漆这个可控要素得以能来这到里的那根网线。
    这也能解释，为何他们看自己的时候，会看到一团不断变化的色块了。
    变化的色块，是视觉化数据超出处理极限时的常见现象。
    布克与廖漆在深渊暗网里看到的，所经历到的一切，包括这片天空，包括这一座城市，都是借由江舟这个信息中转站才得以呈现。
    由于自己身上传输的信息流实在太大，在生成为视觉图像时，自然而然的超过了他们能够承载，以及自己能够处理的极限。
    当然，这也得亏公司深潜子仓的性能出众，以及自己与廖漆之间的无延迟连接，才不会出现加载问题。
    在明白了这点以后，江舟便很轻松地通过脑机接口，编写出了一些堪称儿戏的简单程序。
    仅仅是针对布克而生效的障眼法——自动将他听到的声音改成无意义的电流音，以及给他看到的一些东西，加上一层马赛克贴图。
    就比如……
    “嘶嘶——滋滋——”
    在布克完成了战斗准备以后，那个由细碎色块所构成的女性轮廓，向着他发出了危险的声音。
    而那个声音，在江舟这边听来，大致的意思如下。
    “这就是你所说为我找到的骏马？！”
    它说话的语气介于愤怒与困惑之间，毕竟它只是一个深度2的恶意程序，独自面对一个资深的深度3的调整人，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角色瞬间便转换了过来。
    而对此，江舟只是微不可见地点头，然后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回答道：
    “没错，现在，可以开始你的试炼了。”
    “明白！”
    以为“悖论”是在跟自己说话的布克咬着牙回答道。
    他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嘶嘶嘶——滋滋滋滋滋——”
    （你欺骗了我，对方的数据量足够彻底销毁掉我）
    在听到了江舟的嘲讽以后，那个黑纱女子如此说着，开始褪下自己的伪装。
    这个戴着黑纱的人形，只是它用于与来自基底现实访客进行沟通的交互界面。而在察觉意料之外的危险以后，它便直接撕下那无用的画皮，展现出了自己真实的形态。
    八根锯齿刀锋如同舞裙的裙摆一般，“唰”地一下从腰间延伸而出，然后“咔咔咔”地落到了地上，敲碎了坚实的地面。
    血红的灯光，如同眼睛般地逐一点亮在了它破茧而出的巨大金属身体上。
    最终，一只高达三米，浑身覆盖坚硬金属外骨骼的梭形金属蜘蛛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而另一边，在布克的视角里，当“悖论”通知完让他开始试炼以后，伴随着一阵恐怖的嘶吼声，那个女性的轮廓便瞬间变成了……
    “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
    在看到对方变形以后所呈现轮廓，布克略有些吃惊地开口道。
    虽然对方依旧是由无数细碎的色块所构成，并看不清具体的细节，但根据对方的轮廓，布克还是能够大致判断出其类型。
    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一种在深度2，KZ象限的常见恶意程序，疑似是被设计用作城市治安巷战搜捕的特化自律机械。
    如若击败对方，能够获得数个不错的科技蓝图。
    “怎么样？她危险吗？我们俩能搞定吗？”
    布克身边的廖漆，见他好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立马问道。
    “对于你来说，有一定的危险……”
    布克谨慎地回答。
    而对于他来说，若是只有一只的话，危险程度就一般般了。
    当然，要杀掉对方的话，还是需要费上一些手脚的。
    并且保不齐会翻车。
    所以，选择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作为试炼，“悖论”难道是综合了他们两人的实力进行的考虑吗？
    布克心想。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个玩意并不是他们无法战胜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又稍微安心了一些。
    如若是之前那个女性人形轮廓的话，他没法估算对方的实力，心便一直悬在半空中。
    他原本以为试炼会是一个九死一生的难度，但眼下看来，好像还非常的合理？
    “我已经通过通讯频道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对方的资料分享过来了。”
    布克道。
    一旁的廖漆沉着地点了点头，然后道：
    “布克，刀。”
    身后埃癸斯的冗余模组，在布克的手里重新生成了一把单分子武士刀，他随之将其抛给了一旁的廖漆。
    深度1的伊卡洛斯是近战特化型的调整方向，在改造里并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消耗一些冗余模组为廖漆打造一把趁手的兵器并不是什么亏本买卖。
    “一起上吧。”
    接过刀的廖漆如此说道。

 NO.0030：加一些难度

    “嗖！”
    伴随着如裂锦般的破空声，金属蜘蛛挥舞着的锯齿节肢闪烁着寒光，就好似摄人魂灵的死神之镰一般，向朝它迎上去的廖漆落下。
    而后者，在这锋刃即将把自己给一劈两半前一瞬间，侧过了身。
    他近乎是擦着鼻尖的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嚓！”
    “嗤——”
    金属蜘蛛落空的节肢，就好似裁开纸张一般轻松地将地板给拉出了一道齐整的痕迹。
    趁着对方攻击的空档，突入到对方节肢所无法触及死角位置的廖漆，手中的“天蝎座”几乎是顶着对方的外壳开火了。
    高能脉冲束瞬间将对方光洁的金属外壳给烧出了一块斑驳的焦黑，但就在脉冲聚焦着，想要一鼓作气烧穿对方护甲的时候，它就好似跳蛛一般屈肢地弹起，瞬间跃到了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上。
    没有能持续地烧灼，天蝎座的高能脉冲便只在对方的外壳与节肢上留下了一道不连续的漆黑痕迹。
    危险！
    另一边，在金属蜘蛛跃上去的瞬间，廖漆的后颈处窜了一阵仿若死神吹拂一般的寒意。
    是边缘增强系统为他带来的危险预感！
    当下，即便对方的节肢无法触及到自己，廖漆也跟随着危险直觉，选择了立即躲闪。
    屈膝跳跃，“蚱蜢”型增强韧带的弹跳力让他如炮弹一般地弹射了出去。
    令他躲过了对方的致命偷袭。
    一道银色的残影从对方梭形身体的尖端喷射而出，击中了在0.3秒前廖漆还身处的位置。
    在那里，摆放的一尊石膏雕像代替他被击中了。
    银色残影在击中石膏像的前瞬间弹开成了一张金属网，将其捕获。而其携带的剩余动能，甚至接着带着石膏像飞到了大厅的中央，一直到它们撞在了那台古朴的纺织机上，激起织布上灰尘纷扬才彻底停下。
    停下以后，那张金属网便立刻好似放气的气球一般，开始急速收缩。
    锋利的金属网格在几个呼吸之间，收缩成了一团皱巴巴的金属球。同时也将网内的那尊石膏像给分割成了一地的“积木”，散落在了“悖论”的身侧。
    对此，“悖论”只是漠然地低头看了眼那满地的石膏积木……
    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把战场规模给我控制好啊！
    如果可以的话，江舟甚至都想把这句话给喊出来。
    只差一点点。
    刚刚真的只差一点点就要击中自己了！
    坐在纺织机前的江舟此刻表面一脸淡定，但内心深处却是一阵后怕。
    不动声色地长长呼吸了几口，他强迫自己不再低头去看那些积木。
    眼下，他必须保持一副岿然不动的高手姿态。
    嗯，先前差点波及他的攻击，对于自己而言甚至都懒得搭理。
    想到这里，江舟将目光转到了布克的身上。
    此刻的布克正好高高的跃了起来——在他小腿位置的甲壳上延伸出了数个带着蓝色尾焰的喷射口，令他在半空中以一个极为曲折的轨迹，躲开了那只金属蜘蛛向他喷射过来的另外几团金属网。
    然后，布克朝着对方张开了自己的右手——此刻，他的右手变形成了一个聚焦着能量微波发射器。
    瞬间，就好像通了电一般，无数耀眼的电火花在那只金属蜘蛛的身上绽放开来了。
    “噼啪”的电击声不断炸起，模拟空气电离的臭氧味道弥漫在了大厅里。
    只是，在这电弧四射的异象结束以后，倒挂在水晶吊顶上的金属蜘蛛依旧毫发无损。
    甚至就连点熏黑都没有留下来。
    TMD，布克你不是深度3的老资格调整人吗？给力点啊！
    感受着如此强的表现力，与如此拉胯战绩之间的落差，江舟不由在心里骂道。
    “滋滋滋——嘶嘶嘶嘶——”
    （我会将他们都杀掉，然后留下你最后折磨）
    此刻，学名为“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的金属蜘蛛，朝着江舟如此威胁道。
    而对此，江舟只是操控着廖漆，用天蝎座朝对方闪烁的“眼睛”来了一枪，让它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金属蜘蛛一跃而起，再次朝廖漆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廖漆的通讯频道接收到了布克的信息。
    “我们需要在那家伙身上，弄出一道大点的口子。”
    他如此说道。
    此刻，布克的右臂弹出了散热片，正在空气里嘶嘶冒着白气。
    他的主武器，“大厨”型微波发射器是极为高效的对人员杀伤武器，能够在几百米外隔着掩护，再隔着颅骨将敌人的脑子给炸成爆米花。
    但在对付这种硬壳的自律机械时，即便全功率开火，也只能激发起了一阵非常好看的电火花。
    “我能烧毁对方的核心电路，但对方的金属外壳相当于一个法拉第笼，隔绝了微波的破坏力。”
    布克继续道。
    而随着他的话，廖漆手里的单分子武士刀，迅速变形成了一把形似打桩机的东西。
    并且因为零件不足，只是迷你款的。
    而与此同时，布克身上的埃癸斯模组也不断变形。许多非要害部位的护甲甚至褪了下来，最终在他的左手上变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钉射枪。
    “所以，我们需要先开罐头。”
    他如此道。
    ……
    他们之后的交锋，在江舟那原生人的感知里，便只能看到弹射在大厅里的几道残影，以及听到武器交错时不断发出的铿锵声。
    当然，若是在廖漆的视角下，自己还是能够十分直观地跟上这场战斗的节奏。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两个显示屏在同时播放着一部电影，只不过一个显示屏是120帧8K，另一部则是10帧320P。
    但无论如何，这一分钟不到的缠斗，令整个大厅就好像被裹挟着无数锉刀的龙卷风肆虐过一般变得狼藉一片。
    他们在地面上、天花板顶、墙壁上，留下了无数的高能脉冲弹孔与钉射枪穿透的钢钉……
    到处都是他们战斗破坏的痕迹。
    期间，布克与廖漆两人想尽办法要在那只金属蜘蛛的外壳上，留下足够深刻的开口。
    布克的反应与速度都要强出廖漆一线，但因为缺乏对于威胁的敏锐直觉，他一直是在中近程的距离，利用埃癸斯变形出来的钉射枪进行压制射击。
    但绝大多数钢钉，都被对方挥舞得密不透风的节肢给防下来了，只有少数钉射在了对方身上。
    这样没有办法扩大战果。
    而在贴身战斗中，拥有着近乎第六感一般危险直觉的廖漆，则是在不断拉近距离，冲进对方节肢难以触及到的死角里进行搏杀。
    中远程的网枪与近程的八根锋利节肢，对于廖漆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唯独是拉到贴身的距离，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也因此，在旁人看来，这场战斗便出现了极为诡谲的一幕——一个深度1的调整人，看起来竟像是在追着这个深度2的恶意程序打。
    得手了！
    再一次在掩护下拉近了距离，这一次，廖漆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
    他将手中那个形似打桩机一样的东西，插入到了布克之前钉射到对方外壳里的钢钉上。
    “嗡——”
    在打桩机的剧烈震颤下，那枚深埋进装甲里的钢钉，瞬间炸裂成了一朵钢之花。
    而那朵钢之花直接在对方装甲上，打开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口，露出了甲壳下的复杂内部结构。
    “足够了。”
    布克的声音回响在了通讯频道里。
    接下来，他只需拉开距离，等布克再来一发全功率微波将其内部线路给破坏殆尽就行。
    但也是这个时候，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必然败退的结局，那只金属蜘蛛再次发出了尖啸。
    至少对于布克而言是尖啸。
    “滋滋滋——嘶嘶嘶嘶——”
    （就算杀不了他们，你也别想活）
    毫无疑问，它这句话是对江舟说的。
    说完，那个金属蜘蛛便把自己的八根锯齿节肢深深插在了地上，令自己像一个信号基站一般，固定在了原地。
    在先前布克传输给廖漆的，有关于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的详细资料里，有着记载，这种自律机械通常会有两种战斗状态：
    一为强攻状态，也即先前与廖漆与布克对战时的姿态。对于没有强火力的人来说，因为其强大的护甲是极为难缠的对手。
    二则是搜捕状态，将自身的本体作为处理中心隐藏固定，操控猎食者蛛群；也就是先前江舟所遭遇到的小一号金属蜘蛛；进行搜捕猎杀。
    所以说，对方这是要直接操控猎食者蛛群来杀自己？
    完蛋……
    但随即，江舟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被拉长。
    又是之前的那种感觉——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自己再次同时站在了两个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上，双线程的思考问题，立体地寻找着万全的解决之道。
    还……还有办法……
    …………
    干得漂亮！
    见廖漆引爆了自己先前钉射过去的无填充破甲弹，布克不由在心里喝彩道。
    只要撬开了对方的龟壳，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滋滋滋——嘶嘶嘶嘶——”
    也是在这个时候，那只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然后，它瞬间转换了自己的战斗状态。
    布克愣住了。
    都快结束了，对方这是在干什么？
    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悖论”，这一回头，直接将布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神祇一般的存在，不知为何从纺织机前站起身来了。
    这……
    是试炼结束了吗？
    还没等布克来得及询问，对方先开口了。
    “看样子，这个试炼对于你们而言，还是太过简单了。”
    祂说道。
    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什么？
    布克心中一慌。
    “所以，容许我最后给你们再加一些难度。”
    “悖论”继续说道。
    在祂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大厅的大门猛地碎裂，大厅周围的窗户也纷纷被破开。
    十数只小一号的猎食者蜘蛛，突入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大厅里。
    “在蛛群触碰到这台纺织机前，阻止它们。”
    最后这句话，“悖论”的声音，是对方破译了由曼陀罗加密的通讯频道，直接传到了自己的脑海里的。
    这是布克的第一反应。
    随即，他十分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跟廖漆在通讯频道里乱说话……
    而很明显，同样在通讯频道里的廖漆也收到了这个命令。
    并且他比自己反应更快。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一旁的廖漆已经大吼大叫着，如同不要命一般地提着武器，冲向了最靠近纺织机的那只猎食者蜘蛛了。

 NO.0031：不合格

    身体未经任何强化改造的江舟，在面对十数只同时朝自己扑过来的猎食者蜘蛛时，不能说是不堪一击，那至少也算是得上是毫无招架之力。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不做挣扎，就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安安心心当个胜利机制好了。
    这样，假若最后失败了，他起码也能死得潇洒点。
    当然，他也并非是在坐以待毙。
    在安静坐在原地的时候，江舟近乎将自己整个脑子的算力，都交付于给廖漆那边了。
    可别让我失望啊，我自己。
    观察、分析、评估、战术可能……
    第一只捕食者是从窗台边突入的，它的八根节肢合拢，在半空中就好似一个旋转的钻头，朝着江舟的脑袋急袭而来。
    “蚱蜢”型强化肌腱全功率运作，廖漆脚下的地砖直接被踏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接着，他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一跃而起，呼啸着与对方……
    擦身而过？
    是的，廖漆并未径直撞向那只捕食者，而是与其在半空中擦身而过。
    只是，在双方擦身的那个瞬间，廖漆右手上的打桩机触碰到对方梭形身体的尖端上，然后……
    “嗡嗡嗡……”
    就好似先前他用打桩机引爆插在阿拉克涅II型外壳上的无填充破甲弹一般，剧烈的震颤作用在了极为狭小的面积上，那只捕食者就好似被捏爆了尾端的鲁伯特之泪一样，光洁的金属外壳瞬间裂解了开来，内部的控制回路也随之粉碎。
    而跃起的廖漆则是正好撞在了半空中的另一只捕食者身上，一个靠肩将它直接撞翻到了一边。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天蝎座”，瞄准第三只跃到了半空中的捕食者，扣动了扳机。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一秒的时间内。
    先前对于江舟而言，杀一只都万分困难的捕食者，用廖漆的号，他在一秒钟内便解决掉了三只。
    直到廖漆打完了这一套令人感觉目眩的操作以后，布克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低吼了一声，手中的钉射枪指向了大厅的门口，然后不顾消耗的疯狂开火了。
    好快的反应啊……
    在开火的时候，布克还在暗自惊叹。
    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廖漆的反应速度真的好快啊。
    他几乎是在“悖论”提出增加难度的瞬间……不，甚至可能是在对方完整说出要求之前，他便已经开始行动了。
    看起来就好像是预判了“悖论”的要求一样！
    这算什么？因为边缘增强系统，得到近乎野兽的直觉吗？
    但先前廖漆的战术选择，却又充满着经过精密计算分析的理性感觉。
    边缘增强系统作为最受欢迎的几个深度1调整改造之一，会强化人类作为野兽的一面，令强化者获得对于危险的天性直觉。
    但安装以后呈现的效果，也是因人而异的。
    有些人装了跟没装差不多，就掉了一些心智指数。
    而有些人装上以后，却跟获得了近乎第六感一般直觉。
    当然，也不是效果越明显越好。
    有统计，安装边缘增强系统以后呈现的效果越好，心智指数下降的幅度便会越大。
    甚至有些人的意识直接退化成为了人形的野兽，完全控制不住诸如进食、交配之类的动物欲望，作为人的理性全无。
    游荡于安置区外，在坏土上生存的野兽蛮人部群，大多便是如此。
    即便没有退行成野兽这么夸张，大多数安装者或多或少都会有容易上头的心理问题。
    但无论如何，像现在的廖漆这样，在拥有着近乎野兽直觉反应的情况下，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确组织战术选择，简直闻所未闻！
    就仿佛他有两颗脑子一样。
    一颗负责即时的反应，一颗负责战术分析。
    科瑞特，我的老朋友，当初把廖漆给刷下去，你可真算是看走眼了啊……
    不知为何，在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突然想到了伊卡洛斯的前领队科瑞尔，曾经他最好的朋友。
    回想起了对方曾三次拒绝了廖漆希望进行深度1调整改造的请求。
    你总是这样，总是看走眼，总是做出错误的判断，总是大笑着领着大家向通往地狱的道路上狂奔……
    布克在心中感叹道。
    但我绝对不会。
    看着廖漆翻身起来，又行云流水的干掉了两只捕食者蜘蛛，布克的眼神一片坚执。
    伊卡洛斯未来将会在他的手里强大起来，强大到足够能够触摸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想到这里，布克也不打算做保留了。
    防护在身上的埃癸斯组件，全数变形化作弹药填充进了钉射枪。他猛地一跺脚，整个人瞬间凌空漂浮在了起来。
    就好似重力不再对他生效了一般。
    而占据了制高点，打算从大厅门口冲进来的八只捕食者蜘蛛，逐一被他精确钉射在了地板上。
    就好似被昆虫针钉在展示台上的标本一样。
    解决掉了从大厅门口涌入的捕食者以后，布克转向，此刻的廖漆在纺织机的旁边，在清理从左侧窗台上爬上来的剩余敌人。
    其中一只捕食者被廖漆用天蝎座给烧穿核心，但另一只则是狡猾地直接向着“悖论”冲了过去，似乎是打算利用祂作为掩护，去破坏那座纺织机。
    拿不住自己这个角度开枪会不会击中“悖论”，以及倘若击中祂会不会被当做是挑衅，布克犹豫了一下。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廖漆却是突然满脸狰狞地嘶吼着，整个人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接着，在布克惊骇的目光下，他整个人扑到了“悖论”的前方。随即直接用自己的身体，迎上了那只朝纺织机袭来的捕食者。
    看起来就好像他在帮“悖论”挡枪一般。
    三根锋利节肢直接贯穿了廖漆的肚腹，老大一口鲜血“噗”地一下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但即便如此的拼命，他还是晚了一步。
    那只捕食者带着廖漆，虽然偏离了些许的方向，但还是擦着“悖论”先生的衣角，一同撞到了身后的那座纺织机里。
    他们冲击力将纺织机给砸了个粉碎。
    一阵灰尘飘扬，布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任务是，不让它们接触到纺织机。
    换句话说，试炼……失败了。
    完蛋了……
    天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他们。
    但即便试炼失败，廖漆依旧在坚持着。
    他先是将手中的打桩机顶在了那个捕食者形似口器的位置，直接将其控制回路给捣了个粉碎。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凌空而行的布克，指着一旁含血大声喊道：
    “布克，快！右边！”
    他的声音很是激动，就仿佛他没有意识到失败一般。
    右边，是最后两只从窗台爬上来的捕食者。
    但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现在干掉那两只捕食者还有意义吗？
    布克心想。
    还是说……
    只要生命还没有结束，即便是失败了也不会放弃吗？
    感受到了这个来自底层街头青年那永不言弃的激情，布克同样也有些激动的点头。
    随即他立刻转头，用最后的钢钉将那几只捕食者给钉死在了原地。
    而随着最后两只捕食者被报销，一旁的那只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立刻解除了搜捕状态，重新进入了强攻状态。
    先前收缩防御的节肢延展，之前在外壳上被打开的口子再次暴露了出来。
    “最后干掉它，试炼才算结束。”
    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战斗的“悖论”如此说道。
    祂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
    剧烈的痛苦折磨着江舟。
    替身程序是一比一还原了现世中的真实身体，因此在受伤后，该有的痛苦一点都不会少。
    与此同时，江舟还能感受到眼前廖漆这个替身的生命，正在流失。
    倘若替身死在了这里，他的数据便会被留在深渊暗网里。随即游荡在其中的恶意程序将会解析数据，尝试进入到基底现实的身体里。
    然后触发脑机接口里的凋亡程序，杀死基底现实里的真实身体。
    必须得赶紧让他们回去，不然自己的这个“可控要素”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焦急地看着布克将那只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的内部线路烧成灰烬，江舟的脑海里不断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时候，布克从空中飘落，走了过来，一脸紧张的地看着江舟。
    他没有说话，好似在等待着后者的判决。
    江舟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头转向了一旁的廖漆，以及破碎的纺织机，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
    “试炼的最后结果是……不合格。”
    他的话音落下，先前被破坏的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残骸瞬间爆开，化成了数个数据球光团漂浮在了四周。
    那是在它身上的科技蓝图。

 NO.0032：收获与谈判

    这些东西是……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布克一跳。随即，他环视了周围那些五颜六色的数据光团一圈，脑机接口里加装的数据库自动开始了比对：
    极限储能器（小）。
    “密涅瓦之赐”皮下塑钢护甲。
    镰足型螳螂刀。
    诱捕者纳米网绳枪。
    ……
    数据库比对识别出了这些科技蓝图的名称与简要说明。
    清一色都是深度2层次的打印权限——其中甚至还有伊卡洛斯组织目前最为需要的极限储能器。
    虽然限制很大，但这玩意能够勉强取代裂变炉，满足启动万用打印机对于能源的需求。
    所以……这是大概是“爆装备”了？
    下潜到深渊暗网打捞科技的方法有很多，而其中最简单最直接的，便是击败那些游荡的恶意程序，获取埋藏在它们其中的技术。
    只是，布克之前未曾想到，击杀眼前这个由“悖论”随手创造出来的试炼对象，也会爆出相应的科技蓝图。
    而且还这么多……
    但这什么意思？他们的试炼不是失败了吗？
    想到这里，布克转过身，看向了站在大厅中间的“悖论”。
    那个由无数色块所构成模糊人形一直都没有说话。
    祂仿佛拥有着世间全部的耐心。
    而见自己重新转身过来，“悖论”这才幽幽重复道：
    “你们两个，不合格。”
    祂的声音无喜无悲。
    “抱歉，‘悖论’先生，我只是……”
    在这股威压之下，布克急急地低下头打算解释。
    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若不是他先前的反应没有廖漆那么及时，若不是自己没有在一开始便全力以赴，他们原本应该是能够通过这场试炼的才是。
    在战斗结束以后，布克便能够感受到，“悖论”为他们设计的这场试炼，便就是刚好卡在了他们全力以赴能够通过的标准上。
    但在这一点上，廖漆做到了，而他没有。
    为此，那个年轻人已经快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布克看向了此刻捂住了肚腹正在不停咳血的廖漆。
    布克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总不可能自己去询问试炼失败有什么惩罚吧？
    “悖论先生……咳咳咳……请问，试炼失败会有什么惩罚呢？”
    这个时候，廖漆挣扎着问道。
    好吧，这人总是这么的头铁。
    这都不由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选择了伊卡洛斯这条升格路径的人都是这样。
    而悖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廖漆一眼，而是斯条慢理地回答道：
    “惩罚与奖励，都是下一次试炼，然后是再下一次试炼。
    “一直到试炼的终结，亦或者，死亡。”
    听到这里，布克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
    “但请问，像您这样的存在，这么做是意欲为何呢？”
    他不明白，为何像祂这种来自“超深渊层”，能够以一己之力将奥林匹斯秩序下的超级企业给搅得天翻地覆的存在，为何会找上他们这种来自安置区底层的小人物。
    而对此，对方的回答也很简单：
    “你们知道原因，要不然也不会主动再次来此不是吗？”
    “您打算令我们成为您的骏马？”
    布克心中一凛。
    廖漆真的猜对了？对方想驰骋他们的身体，越过冥河防火墙步入到基底现实之中？
    “那是你们的称呼。”
    对方如此回答。
    “但为什么是我们？相比于您来说，我们实在是过于……”
    对方帮他说出了那个词。
    “弱小？”
    虽然十分轻微，但布克还是能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忍耐着的笑意。
    随即“悖论”继续道：
    “强大与弱小永远都是相对而言的。越是强大，周围的一切便越是脆弱。在你们的世界，我不能抓住任何东西，因为我的双手会立刻破坏掉它们。因此，我需要能够承载的东西，而他们需要介于强大与弱小之间。”
    是对于祂来说的强大与弱小之间……
    听到这里，布克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要知道，即便是突破了人智极限，有底气独立于奥林匹斯秩序之外的那些佣兵之王们，也不过只是抵达了“海渊层”的层次。
    而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报，眼前的“悖论”则是疑似来自于“超深渊层”的存在。
    祂对于“强大与弱小之间”这个概念的理解，恐怕要远远超过自己的理解。
    但这对于自己而言也是个机会！
    布克在心中握了握拳头。
    他有听说过深渊漫游者之中的传说——某些人被深渊暗网中的强大存在挑选成为了“骏马”，并且在不久之后，获得了足够与企业抗衡的恐怖力量。
    然后……好吧，那些人不是心智指数恶化疯狂遭到围剿，便是成为了公司秩序的新一员。
    不过这些大多数都不过是都市传说而已。
    但即便是最疯狂的都市传说，也没有人编造出，来自超深渊层的存在于基底现实挑选自己的“骏马”。
    毕竟在那个深度下，即便是奥林匹斯秩序下的十四个超级企业，也只敢极为谨慎的探索。
    生怕激活了当年雅努斯遗留下的什么恐怖玩意。
    而眼前的“悖论”若真来自超深渊层，搞不好就是雅努斯，或者其他超人工智能所创造出的不可名状玩意……
    对于自己而言，这既是威胁，也是机遇。
    布克深知伊卡洛斯定下的目标，是怎样的不切实际——说是要推翻整个奥林匹斯秩序，但他们现如今连诺德安置区的地下都搞不定。
    即便是被超级企业视作宠物的安置区临时政府，对于他们来说都算是难以扳倒的庞然大物了。
    但倘若他们能够得到一个来自超深渊层的存在的帮助……
    哪怕仅仅是能够得到间接的帮助。
    甚至不是帮助，而只是像之前那种攻击普路托深潜公司防火墙的行为，再多来几次。
    都是极大的助力了。
    “我明白了。”
    布克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所以你又明白什么了？
    江舟看着对方那异常坚定的眼神，有些不解。
    同时也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地那番话，有没有唬住对方。
    布克接着道：
    “‘悖论’先生，倘若未来我能够通过您的所有试炼的话，我将很荣幸的被整合入您的一部分，成为您驰骋于基底现实的骏马。”
    哪怕届时，我的自我意识将成为“布克·埃尔文”这具身体的观众，而并非是操控者。
    布克如此想到。
    不用这么夸张……其实我也没办法操控你的身体，你又不像廖漆那样，是我的“可控要素”。
    而另一边，江舟则是在心中默默吐槽到。
    “只要您能够赋予我真正力量。”
    布克补充道。
    听到这里，江舟总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装大尾巴狼作战成功！
    如此，自己未来在深渊暗网里遭遇到危险的时候，便能够名正言顺地将廖漆跟布克拉过来，并美其名曰这是“试炼的一部分”了。
    当然，这么做穿帮的风险很大——实际上先前要不是自己足够的冷静，直到最后一秒都强忍着冲动没有躲避，他早就暴露了。
    但他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的，换句话说，这个只能当做是紧急情况下的最后手段。
    但即便如此，自己一个原生人行走在深渊暗网里，有一个深度1、一个深度3的家伙能够作为最后手段，再怎么说都算是多了几分底气。
    所以，接下来该是把他们给打发走了。
    毕竟现在廖漆的替身都已经快断气了……
    ……
    布克在说完以后，十分忐忑地看着对方。
    而“悖论”也并没有回答，只是摊开了自己右手。
    无数细碎的色块在祂的手中成型，最终变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星辰四面体。
    “‘悖论’先生，这到底是……”
    一旁的出气多，进气少的廖漆，气若游丝地询问道。
    “悖论”依旧没有回话，而是任由那个星辰四面体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大厅里游荡了一圈。
    它将那些漂浮着的打印权限捕获，最终又悠悠返回了“悖论”的手里。
    接着，祂抬手一挥，象征着打印权限的数个数据球，直接埋入了一旁已经奄奄一息的廖漆体内。
    再一次，不经曼陀罗的认证，而是直接没入其中——彰显了“悖论”对于他们的绝对控制权。
    两个人随即重新漂浮了起来。
    “那么，下次再见。”
    在布克意识重新返回自己的身体之前，他听到了“悖论”最后的告别声。
    …………
    江舟看着悬停在自己手上的蜂群无人机——也即是先前布克所看到的那个“星辰四面体”，心想自己之后得多写一些特殊的认知滤镜了。
    另外……
    他再次通过眼动追踪打开了可视界面。
    信号显示，第一个面包屑印记，离他此刻所在的位置不远了。
    …………
    就好似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一般，布克与廖漆同时从躺椅上起身。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
    “居然活下来了……”
    廖漆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先前那里被捕食者蜘蛛给穿了三个豁口。
    “多亏了你。”
    布克也是一脸后怕的说。
    说着，他一个翻身从躺椅上跳了下来，拔下了脑机接口上的数据线然后道：
    “先前‘悖论’放置到你身体里的那些打印权限，都是真的吗？”
    江舟没想到回到基底现实以后，对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
    “都是真的，只需要提供能量与物料，现在就可以完成打印。”
    布克闻言没有说话，而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烟盒。他从中敲出了一根卷烟叼住，然后用食指触碰了一下卷烟的末端，用微波点燃了它。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里面有两个打印权限，恰好就是深度2伊卡洛斯路径所需要的。”
    从鼻息里呼出了两道白烟以后，他如此说道。
    江舟点头。
    深度2的伊卡洛斯路径，所需要的打印权限一共有六个：
    任意型号的轻质皮下护甲，任意型号的螳螂刀，塔洛斯型动力骨架，生物电子肺，广谱能源核心，多用磁蜡操控系统。
    伊卡洛斯升格路径的深度2改造，在继续增强调整者近战能力的基础上，增加了短距离内对于磁场的操控能力——虽然没有到徒手停子弹那么夸张，但对于没有电磁防护能力的机器来说，完全能够做到一挥手便将其瘫痪的程度。
    “除了那两个改造权限之外，组织只有塔洛斯型动力骨架没有储备。”
    布克如此说道。
    换而言之，现在只需收集最后一个改造权限，廖漆便可以尝试进行深度2的调整改造了。
    江舟点了点头。
    “而且，祂还送了我们一个极限储能器，让我们能够启动万用打印机。”
    布克继续道。
    极限储能器是一种未知原理的超高能电池，在其中能够储备极为夸张的能量——大到能够启动万用打印机。
    看着那些打印权限，他总觉得有种什么事情都被对方给算计好了的感觉。
    一旁的江舟自然明白布克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法说，这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于是只得把话题给转移开。
    “那现在的问题便在于，启动万用打印机打印出极限储能器的能量从哪里来？”
    江舟如此说道。
    而布克叼着烟瞬间陷入了沉默。
    所以“悖论”也不是那么“算无遗策”的不是吗？
    江舟心想。
    好半天，布克才弹了弹烟灰道：
    “这个我会想办法的……另外，先前‘悖论’放在你身上的那些打印权限……”
    “需要上交到组织的储备里吗？”
    江舟询问。
    对此，布克连连摇头。
    “当然不可能，不然我们该怎么解释？”
    随即他继续道：
    “这件事情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而那些打印权限，除了极限储能器需要用于激活万用打印机之外，其他的都暂时交由你来保管好了……毕竟祂每次都是选择把东西交给了你，这可能跟万用打印机的使用权限在你身上有关。”
    话虽是这么说，但布克还是没有把自己那有些自私的想法给说出口。
    “悖论”能够破译你的曼陀罗密码就好了，之后可千万别把东西塞我身上……
    他巴不得对方别找上自己。
    江舟闻言点了点头道：
    “那如果需要打印什么东西，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毕竟先前干掉那个阿拉克涅II型追猎者的收获还挺大，那些东西自己不可能都用得上。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继续将“悖论”有关的话题给继续下去。
    江舟是不想聊这个，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个；而布克则是希望再把整件事情给理清楚再说。
    也是这个时候，布克发现自己的通讯频道，被对企业联络室的负责人给打爆了。
    “埃尔文领队，客人说，假如您在十分钟内还不到，她便就会放弃这次谈判了。”
    同样在通讯频道里的江舟也听到了这句话，他有些好奇地问：
    “他说的客人是谁？”
    布克抬起头，神情充满了焦急：
    “普路托深潜的高管，珀尔瑟·芬妮……我们得赶快走了。”

 NO.0033：绝无回旋的余地

    珀尔瑟·芬妮？
    就是差点把自己的前额叶摘下来，给制作成僵尸奴工的那个人？
    之前叶谦跟他副官之间的对话有提及，他们这些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俘虏，原本应该全部被送去医学部，制作成为没有意识的技术奴工。
    而医学部的负责人，就是那个珀尔瑟·芬妮。
    超级企业内部也是派系林立的，而叶谦很明显跟医学部不是一派的。因此他才截胡了那批俘虏中的部分调整人，送到了自己负责的部门下面去深渊暗网里“挖矿”。
    而江舟也才得以有机会将自己的死刑改成了死缓。
    跟着布克一起上了车，江舟沉声问道：
    “是什么类型的谈判？”
    一脚踩上油门，布克打着方向盘，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
    “合作谈判。”
    …………
    “对企业联络室”设立之初，在组织的内部引来了很大的争议。
    毕竟，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最初是由诺德安置区底层污水净化厂被外包给公司以后，被迫下岗的工人联合建立的。
    而又因为当年公司的武力镇压，初创成员多少都跟公司有着血仇。
    即便后来组织逐渐发展壮大，大家都明白需要有一个能够与安置区上层企业对话的窗口，才能更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底层争取更多的利益。但在情感上，那些当年被企业给迫害得家破人亡的元老们，还是无法接受这点。
    甚至当年组织里的最强者，在留下“现在的组织已经变质了”这样一句话以后，便愤然离开，去往安置区地上层阶，作为独狼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了。
    “他们不明白，伊卡洛斯真正最大的优势从来都不是武力，而是我们是唯一能够稳定安置区地下层阶秩序的组织。安置区政府不行，企业驻派的办公室不行，那些杂牌的帮派更不行……只有我们能够控制住这个巨型高压锅不轰然炸开。”
    开车疾驰在路上，布克转头对廖漆如此说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伊卡洛斯履行起了政府的职能。他们投建孤儿院，设置线上审判法庭，管制对建筑主体的偷盗破坏。再加之绝大多少成员本身就出自地下层阶，无形之间编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人脉网络。
    而这是所有外来势力，在短时间无法替代的。
    当然，维持政府职能所需要的成本也是无比巨大的，但拥有着万用打印机的组织，还是能够平衡相关的成本——许多巨大的开支，他们都可以很轻松的使用来自深渊暗网里的黑科技解决。
    所以，组织最大的优势不应该是有一台万用打印机吗？
    江舟心想。
    不过他也清楚，布克一路上跟他说这些的原因。
    甚至之前在审讯完脑叶帮的首领后，他跟自己说起过去自己与前领队科瑞特之间的分歧，也是在为这件事情做铺垫。
    无论布克的动机如何——他打算与普路托深潜公司进行合作谈判。
    就在组织炸毁了普路托深潜建设的智控中心以后。
    就在公司杀死了组织包括上一任领队在内的那么多同志以后。
    并且，布克希望自己届时能够站在他的那一边，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自己去谈判的原因。
    作为“忒修斯之围”的唯一幸存者，假若连廖漆都能够不计前嫌，接受与普路托深潜公司的合作，那组织里的反对声音自然会小上很多。
    江舟觉得这家伙简直疯了。
    “现在接替叶谦负责诺德安置区公司相关业务的，是公司医学部珀尔瑟·芬妮……前任的叶谦相比，她难得算得上是有良心的人了。”
    布克继续道：
    “以公司狗标准而言的有良心。”
    江舟说着看向布克，继续道：
    “你这就好像在说，她是所有婊子里最有贞洁的那个。”
    后者闻言叹了口气：
    “廖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也不是不清楚现在组织的情况……”
    “对！我很清楚！但你觉得组织现如今这个情况是谁造成的？”
    江舟愤然打断，然后接着道：
    “再说，难道你真的觉得我这是在意气用事吗？冷静下来思考，跟之前把我给打得半残的企业合作，就是一个很理智的决定？我怎么觉得真正在意气用事，真正在一厢情愿的人其实是你呢？”
    “都说了，她跟之前的那个负责人叶谦完全不一样。在一开始，她就希望能够与我们合作，并且也释放善意了……”
    虽然这么说，但布克的回答好像不再那么有底气了。
    “那她是在普路托深潜的惩戒部队下到安置区底层屠杀我们的时候释放的善意？”
    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廖漆记忆里，他们在“忒修斯仓库”被屠杀的惨烈情景，江舟不由反问道。
    “你说的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当时对于诺德安置区的事情她并没有决策权。而且……你说得对，实际上，在惩戒部队到来之前，她确实提前警告了我们。”
    布克道。
    “那太棒了！但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下，既然她警告了我们，我们当时又是怎么走进敌人包围圈里的？”
    江舟讽刺道。
    “之前都说了，肯定是当时在你们队伍里的人中有叛徒。我知道这点你可能很难接受，但黑隼-136或者是千夏樱他们……”
    “得了吧！”
    听到这里，江舟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所以说你宁愿怀疑136大哥的忠诚，也要相信那个叫珀尔瑟的公司狗？”
    毕竟江舟清楚，布克口中的那两个人，此刻都在深渊暗网里挖着矿呢。
    虽然这件事情自己没法说，但站在廖漆的立场上，指责怀疑136或者千夏樱是叛徒，这也是他没办法接受的指控。
    而且即便不是站在廖漆的立场上，江舟也不愿意跟那个所谓“有良心”的公司高管合作。
    能够把人的自我意识抹杀，并活生生制作成技术奴工的人，很难说她多有少良心。
    倘若伊卡洛斯因此而彻底覆灭，那他届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总之，无论是以江舟的立场，还是以廖漆的立场，他都不可能支持与公司的合作。
    想到这里，江舟不由暗自下定了决心。
    之后到了对企业联络室，会见那个普路托深潜的高管时，无论对方开出多么优厚的条件，他都不可能站在布克那边，答应与公司之间的合作！
    绝无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
    布克听到这里，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珀尔瑟·芬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有些原因我不能跟你说得太清楚……”
    艹，你也谜语人起来了是吧？
    江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而说到这里，布克咬着牙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道：
    “但唯有一点请你相信我，现在的你，我是真心作为伊卡洛斯的下一任领队在培养的。所以在这种事情上，我是不会欺骗你的。”

 NO.0034：无法拒绝的条件

    对企业联络室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这其实很正常——跟一个不久前把你全家给杀了一半的人的家属，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呼吸，仅仅只是气氛凝重已经很是克制了。
    在联络室的负责人向珀尔瑟·芬妮说明，伊卡洛斯的领队有急事会稍晚一些过来以后，她便将怀表放在了桌子上，并告诉负责人自己只有耐心等待十分钟。
    自从走进房间以后，她便只说了这一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会议室里的气氛也是越来越凝重。
    “还剩一分钟。”
    到了某个时候，珀尔瑟·芬妮拿起了桌子的怀表，然后淡漠地说。
    “哼……”
    闻言，在场已经有人对她的这幅傲慢态度表示不满。
    而对此，她却也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芬妮女士……”
    这时候，联络室的负责人急忙走了上来，他按捺不住紧张的情绪道：
    “即便领队没有到，我们也可以提前开始谈判，毕竟最后的决策是一同表决的……”
    “没有这个必要。”
    芬妮目不转睛地盯着怀表上的转动的秒针道：
    “假如埃尔文没有来的话，合作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谈不拢。”
    说着，她将怀表盖上，然后收进了砖红色格纹立领外套的口袋里。
    “但我也不可能永远等下去，所以……时间到了。”
    她说着站起了身，表链露在口袋外那一小截空中微微晃荡。
    像两座山一样站在了她身后的面具男子，便立刻将她的椅子往后挪动。
    动作整齐划一，全程连脑袋都没有动过，就好像训练过无数次一般。
    但转瞬之间，她却又坐了下来。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那两个像保镖一样的面具男子，就好像预判到了这点一般，在她坐下来之前，又把椅子往里推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你迟到了。”
    芬妮说道，但声音里好像也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会议室里，除了那两个面具男子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布克·埃尔文与廖漆两人带着残影冲了进来。
    “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布克没有解释是什么事，并且声音里也没有什么歉意。
    他说着，坐到了那个女人正对面的位置。
    而一旁的江舟扫了一眼会议室，发现除了布克旁边的副座外，并没有其他的位置，于是也只得坐下。
    然后他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差点把自己前额叶摘下来的公司高管身上。
    与伊卡洛斯解放阵线那些穿着肃穆正装，不停抽着尼古丁雾化器的中年人相比，作为普路托深潜公司高管的珀尔瑟·芬妮，看起来就好像是误入到机关单位的学生少女一样。
    她的外表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当然，这绝对不是她的实际年龄，毕竟她曾经在阿波罗生物就职，而那里便有着全世界最棒的延寿返老技术。
    一头带有荧光的淡绿色波浪长发，眼睛是闪烁着微微光亮的琥珀色。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就好像是长期被关在地下室，没怎么见过阳光一般。
    至于她的穿着，无论是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还是在江舟看来，都很十分的古典。裁剪十分得体的英伦风格砖红色格纹立领外套，围着一圈绿色的长围巾。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只是在右耳的耳垂上，点缀着一颗石榴籽造型的耳钉。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在刻板印象里一个公司高管该有的样子。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不要尝试在这里动手。”
    这时候，江舟的通讯频道里收到了布克发来的提醒。
    “她身后的那两个保镖是僵尸，激活以后能够杀掉除了我们俩之外的所有人……说不定连我们俩也能杀掉。”
    “僵尸？”
    发出疑问，江舟的视线一下子转移到了在芬妮身后的两个面具保镖身上。
    那两人都将背手在身后，如模特一样一动不动。
    除了他们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就好像梦游患者一般，飞速在眼眶里抖动着。
    “军用僵尸，完全剪除了自我意识的调整人。一个指令就能进入到无差别的杀戮模式里。除了要保护的人外，它们会把周围的一切都撕碎才会停下……虽然理解不了太复杂的命令，但有着明确目标的事情，它们能够做到极致中的极致。”
    也就是所谓的僵尸奴工……
    江舟心想。
    很明显，这个通讯不是向他一个人发送的。江舟注意到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凝重了，有几个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芬妮身后的那两个沉默的保镖。
    “首先，我要为公司前任负责人在安置区底层所造成的无意义浪费，以及对于你们组织的损失表示遗憾。”
    在布克入座以后，珀尔瑟·芬妮开场的第一句发言，便直接踩中了在场大部分人的雷区。
    将打算关停污水净化厂，断绝地下层区以百万计居民的生活用水，称作为“无意义浪费”。
    将屠杀组织一半的核心成员，称作为“损失”，然后并对此表示“遗憾”。
    如江舟所想，这女人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婊子。
    只是，在现场有人发作之前，她便以一种不容打断的语气继续说道：
    “接下来这些话是我以私人的身份说的，作为一个从阿瓦隆安置区底层摸爬滚打走出来的管理者，我对于你们的事业并非没有丝毫同情。实际上，公司的很多决策，我也并不是那么的认同。”
    这话虽然说得漂亮，只是但凡抬起头看她身后那两个军用僵尸一眼，就能知道眼前的这人是什么货色。
    “不认同，但还是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对吧？”
    接替布克的新情报组组长如此问道。
    “没错，公司的部署不容置疑。新的智控中心必然会重新修建，而安置区的汽车工厂也会按照规划建设。”
    芬妮平静地回答。
    “那这样的话，即便我们能够放下之前的仇恨。在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上，我们也不会妥协让步。我们会继续炸毁你们建设的智控中心，并且如果你下次再敢踏入这里的话，我们也会……”
    新上任的行动组组长压抑着怒气道。
    “你们大可一试，但要我说这是白费功夫。”
    并非是挑衅，她说话时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然后，她继续道：
    “并且，即便你们再次奇迹般的成功了又能怎样呢？公司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一直到成功为止。而就算你们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届时还会有接替我的人。在整件事情里，你们不重要，我也不重要，唯有公司的意志才重要。”
    “芬妮女士。”
    这个时候，布克终于说话了。
    “如果您这次屈尊到地下来，只是为了劝降的话，那我奉劝您还是回去好了，不要浪费时间。”
    对方微微朝布克点头，然后道：
    “当然不是过来劝降的，我也不认为你们会被这样的话给打动。只是另一方面，相较于之前的负责人，我并不享受自己的工作。因此，我会更愿意思考一个，除把你们杀光之外更加合算的方案。”
    “什么方案？”
    一旁的情报组组长问道。
    “公司的交予我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在七月份之前，确保诺德安置区汽车工厂能够开工。换而言之，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我们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
    “怎么可能没矛盾？为了满足工厂所需要的供能，你们要拆掉安置区地下最后一座污水净化厂，届时整个安置区地下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你难道猜不出来吗？”
    先前一直沉默的黑客组组长开口了。
    “所以，你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听到这里，布克紧盯着芬妮问道。
    后者摇了摇头，然后道：
    “我自然是没有的。”
    “但是……”
    早就猜到套路了的江舟，轻声说道。
    “但是你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芬妮如此说道。
    “我们？”
    布克有些怀疑地指了指自己。
    “除了聚变局的供能之外，安置区的地下还有另外一种能源，那就是最初规划的地热发电站。”
    “但它几十年前就已经被拆掉了。”
    布克道。
    不然如今的地下的居民，也不需要使用聚变局的昂贵能源了。
    “你们所持有的那台万用打印机。”
    芬妮如此道：
    “是当年的国际政府，布置用于维持诺德安置区地下设施的三台万用打印机矩阵之一。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它便能够在原有地热发电厂的遗址上，重新恢复运作。”
    当然，前提是要有足够的能源、物料、地热发电厂的打印权限。
    以及最重要的……需要让发电厂遗址上的居民迁移走。
    天知道有多少人。
    “从今天开始算起，我可以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但若没能做到，那么我便要继续前任负责人的方案。”
    最后，这个普路托深潜的高管如此总结道：
    “这便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方案。”
    布克听到这里，环视了会议室的人一周，然后就在他准备站起身说话之前，一旁的行动组的新组长先一步站了起来。
    “请诸位稍等一会，且不论这个方案我们能不能做到，也不论你今天过来谈合作是不是别有用心……但贵公司与我们先前在‘忒修斯仓库’的血仇，难道就能这么算了吗？”
    那人像是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站起身激动地对着芬妮说道。
    “先坐下来，沈L，这些事情我们可以之后在讨论。”
    布克连忙道。
    “不好意思，埃尔文领队，但我认为这件事情必须现在就说得清楚。我们死的人，我们流的血，绝对不能就这么的……”
    那个名字叫沈L的行动组组长说着走到了江舟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一把提了起来。
    随后他指着廖漆，死死地盯着芬妮道：
    “这个孩子是贵公司先前那场暴行的唯一幸存者，你问问他，问他愿不愿意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假如经历了那场屠杀的他也能接受，那我就同意合作。”
    而对此，芬妮则是依旧十分冷静地开口：
    “我明白，这种感情的问题在你们看来非常重要。虽然我很想强调，之前那场惩戒行动与我没有关系，但相信这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
    “既然你也是普路托深潜的一员，那你就别妄想能够把自己给摘出去。”
    沈L如此回答道。
    第一次，江舟在那个高管的眼里看到了无奈的神情。
    “好吧，”她说“换句话说，只要这个最后的幸存者能够接受我的条件就行，对吧？”
    沈L环视了周围一圈，见没人有反对意见，于是点了点头。
    江舟的通讯频道接收到了布克的私人消息。
    “认真考虑一下吧，廖漆，不要意气用事。”
    他说话时的语气近乎是在请求。
    那么，抱歉了，布克……
    江舟在心里默默说道。
    自己先前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样的条件，自己都绝不会答应！
    “你的名字叫做……廖漆对吧？”
    珀尔瑟·芬妮的眼中闪过几道琥珀色的光芒问道。
    江舟点了点头。
    “那么，在你最后说出结论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事情要说。请在我说完以后，再做判断。”
    芬妮如此说道。
    无论你给出怎样的优厚条件，我都不可能答应的。
    江舟心想。
    随即，她停顿了几秒，然后继续道：
    “在先前行动中贵组织所有被俘虏的成员，我都会将在未来分批次释放……虽然这说不上是什么补偿，但你们可以把它当做是我的诚意。”
    “我接受这个条件。”
    江舟立刻回答道。

 NO.0035：明事理

    江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这没什么好说的，自己现在忙前忙后，为的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逃离塔尔塔罗斯那个监狱。

    而对方直接将这个作为条件，自己便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芬妮的这个条件，同样也引得会议室里的众人一片沉默。

    惊喜情绪也许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一份凝重。

    毕竟，她的这份“诚意”，若是换个说法，说是扣押在她手里的人质也没有差。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布克：

    “我记得当时贵公司宣传的说法是，所有被俘虏的伊卡洛斯成员都被处决了。”

    “前任负责人一开始是有这个打算，但被我拦下来了，所有公布的画面是技术合成的。”

    芬妮回答。

    “那现在在你手上的俘虏，一共有多少人？”

    情报组的组长问道。

    “我这里有名单，一共四十二人。”

    说话间，每个人的通讯频道里都接受到了一条讯息。

    江舟急不可耐地翻动名单，而在名单的最后，他果然找到了……

    “最后那个‘未知身份原生人’是谁？”

    会议桌前有人问道。

    是我……

    江舟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一个同样在忒修斯仓库被抓获的原生人，在诺德安置区的资料库里查不到他的身份，我问你们的人也不知道他是谁。”

    芬妮回答，然后她顿了一下，接着道：

    “当然，假如你们希望能够将他从名单划掉的话，也是没有问题的。”

    卧槽，别！

    听到这句话，江舟差点没喊出声。

    布克闻言摇头道：

    “如果是被卷进来的无辜者的话，那也应该一起被释放出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他说着，目光扫过了会议室的众人。一直到确认会场的控制权现在已经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以后，他才开口道：

    “除了这份名单之外，我们还需要知道你们释放俘虏的具体计划。”

    对此，芬妮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地回答道：

    “计划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们……届时我会派驻一个工作室到安置区来，时刻确认你们的工作进度。只要达到了预期的目标，我便会释放一批俘虏。

    “另外，那个工作室也会为这项工程、为你们提供相应的帮助。我说过，我的处事风格与前任管理者不一样，并且我对于你们事业也抱有着一定的同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更希望能够通过没有冲突的方式解决问题。

    “当然，另一方面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个完全的和平主义者。一旦确定了这次合作，我不希望产生任何的不愉快。倘若我派遣过来的工作室的员工，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或者，你们的工作进度实在无法满足公司规划的要求，那么这场合作便会马上终止。”

    届时，普路托深潜公司将会与伊卡洛斯重新开战。

    或者，换个跟实际情况更贴近的说法——公司对组织的屠杀将会重新开始。

    即便是组织里最激进的人，在“忒修斯之围”结束以后，也能够清楚认识到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不是靠勇气与意志，咬咬牙就能跨越的东西。

    而眼下，既然对方指明了一条既不会违反组织原则，又能够活下去的道路，最后应该怎样选择便不言而喻了。

    会议的后半段，他们就合作的具体事项，进行了充分的讨论。

    …………

    依照合作的进度释放俘虏，不出所料的，江舟的本体被安排到了最后被释放的那一批里。

    珀尔瑟·芬妮的说法是，现在缺乏人手的伊卡洛斯应该优先安排那些元老成员回归，像这么一个无辜被卷进来的原生人，晚点释放不打紧的。

    而期间，江舟也尝试过争取让自己第一批被释放。但都被对方打太极，给轻飘飘的推回来了。

    于是，不死心的江舟又试着从黑隼-136与千夏樱入手，希望能够让他们第一批被释放。

    而这一次，对方终于不得以承认了，名单里有少数人存在着手续问题，只能晚一些释放。当然，她也承诺手续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只要伊卡洛斯能够按进度完成工作，最后所有人都会被安全释放的。

    换句话说，跟自己一同被拉过去到深渊暗网里进行深潜打捞的人，铁定是要等到最后一批了。

    “……”

    一时间，江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当初自己是为了保命，才主动要求要去第三深潜仓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倘若当初他没有这么冒险，没有激活雅努斯系统而获得廖漆的身体的话。那么伊卡路斯之后必然会失去那台万用打印机，而这场合作也无从谈起了。

    只能说世事难预料……

    “……那么合作的大致框架就这样决定了，剩下的细节部分，我会让联络室的同志拟好。”

    布克说着站起了身。

    “我衷心希望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无论是对于我们公司，还是对于诺德安置区而言。”

    芬妮说着也站起了身，她身后的两个僵尸保镖，再一次动作整齐划一的帮她挪开了椅子。

    她的这番话，在会议室里引起了几声不屑的冷哼，但并没有人继续多说什么。

    毕竟，假若不感情用事的看的话，对方给出的条件已经十分优厚了。

    原本普路托深潜公司来安置区底层修建智能汽车厂，若不是要拆除污水净化厂的话，便是一件能够为底层提供大量就业的好事。

    即便在场的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她那副傲慢的态度，但她所提出的，确实是能够将双方原本不共戴天的矛盾给化解的方案。

    说是双赢也不为过。

    但理性看待归理性看待，但大多数人在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与一个，之前差点把你全家给杀完的人进行合作的。

    在江舟来看，公司与组织之后的合作绝对会困难重重。

    尤其是在对方派驻过来监视他们的工作进度的办公室到来以后，可以预见的，肯定会爆发不少的摩擦。

    “廖漆，就由你护送芬妮女士离开吧。”

    在与芬妮握手以后，布克转头看向了江舟道。

    他让廖漆去护送对方离开，所想要展现的姿态也很明显——廖漆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有理由去憎恨普路托深潜公司的人。

    倘若连廖漆都能放下仇恨去拥抱未来的可能，那么不但能够取信于公司，也能尽可能地压制住组织内部不满的声音。

    只是，布克的心中也很是忐忑。

    虽然之前廖漆非常明事理地表示，他愿意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

    但眼下，对方会不会继续愿意放下仇恨，展现出合作的姿态呢？

    在这一点上，其实布克自己也拿不准。

    但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双方的芥蒂，他还是冒险这么做了。

    说实话，他也是直到与那个年轻人一起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才发现自己过去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这个来自底层街头的青年，其思想与潜力，要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

    布克压抑着紧张，看向廖漆，等待着他的回答。

    廖漆说着默默站起了身，走到了珀尔瑟·芬妮的身边，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

    看得出，他正在尽可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布克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请吧，女士。”

    廖漆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嘴角，十分礼貌地说道。

    见此情景，布克简直想冲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小子果然就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啊！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NO.0036：秘密与电话

    这一路上，两人都像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僵尸保镖一样，一言不发。

    一直到江舟护送着这位普路托深潜的高管，走到那辆有着双叉戟标志的飞车旁边时，珀尔瑟·芬妮才主动开口道：

    “我在来之前有查过你的资料，出身于安置区最底层的街头，很不容易……很高兴看到你在这件事情上，最终选择了正确的立场，这对于你来说尤为难得。”

    对于这番恭维，江舟却是摇了摇头。

    “要我说，你们并没有给过我们选择的权力。”

    虽然她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把戏玩得实在精彩，但这丝毫无法掩盖她是在用武力与人质在胁迫他们的事实。

    “你是说，我胁迫你们不去选择自我灭亡？”

    对方反问。

    “好一个‘自我灭亡’。”

    听到这里，江舟不由嗤笑出了声：

    “想必在的您逻辑里，那些死在公司镇压下的无辜者，也应该要怪罪他们躲不开子弹对吧？”

    原本打算上车的芬妮停住了，她转过身看向了廖漆，表情微微沉了下来。

    “我原以为你……好吧，或许是我对你抱有过高的期待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相比于公司的镇暴行动，贫穷才是你们这里的头号杀手？我统计过，这几年来死于公司镇暴的人，甚至不及一个月内死于帮派冲突人数的零头。

    “我出身于臭名昭著的阿瓦隆安置区底层，在那里人们为了一个磷虾饼当街杀人，我比你更明白贫穷的危害——那是持续、永不停歇的放血豁口。即便心智指数不被污染，贫穷也会将人缓缓变成最骇人的魔鬼。而公司入驻所带来的那些阵痛与之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中激动地闪烁起了琥珀色的光。

    这么激动干什么……

    江舟原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作讨论，但听她这么这么一说，不由来了些兴趣。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批发着贫穷？”

    他轻声反问道。

    根据江舟之前趁闲暇时间翻查的历史资料，安置区底层的贫穷，乃至是安置区的建立，从源头上都要“归功”于奥林匹斯秩序里的那十四家超级企业。

    是他们在“大冲击”以后，使用那些超人工智能遗留下来的黑科技互轰，将地球七成土地破坏成不宜居住“坏土”。迫使联合政府修建安置区，用以安置战争灾民。而他们却圈占了那些宜居土地，作为所谓的生态保留地。

    也是他们在战后令联合政府破产，将其拆解，最终在实际上控制着全球各大安置区，几乎控制了整个人智世界。

    江舟甚至都很费解，为何人类在一百年后，在拥有着无数超时代黑科技的情况，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甚至都要不及自己的那个年代？

    明明他们只用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点东西，就足够令底层的民众活得像个人了。

    无论如何，如今安置区底层的苦难，皆来自于那些企业的罪恶，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即便江舟自觉自己不是一个社会责任感很重的人，但当年他研发“数字人格”技术时，也绝不是想要如今这样灰暗的未来。

    “你说那些只是历史，长久地沉浸在历史里，是永远无法走到未来的。而等工厂建设完成以后，贫穷也将会成为这里的历史。”

    芬妮恢复了先前的冷静，她抬望着不远处的拾荒者继续道：

    “算了……继续跟你磨嘴皮没有意义，无论你觉得我们之间有着多深的仇恨。在未来，当这里的民众在感受到了实际的改变以后，自然会发自内心的感激我们的到来……这种情况已经验证过无数次了。”

    “那些在过程中死去的人呢？”

    江舟问道。

    “他们是历史中不可避免的代价，也许相较于惋惜与纪念，我们应该更庆幸那些死去的人并不会说话。”

    芬妮耸了耸肩，随即，她转身拉开了飞车的防弹车门。

    “穷人当然不会讨厌富人的施舍，就好像养殖场的鸡从来不会讨厌定时的饲料一样。”

    江舟突然开口道。

    “什么意思？”

    芬妮再次转头看向了那个，自己在不久前还颇为欣赏的青年。

    “我的父亲曾是污水处理厂的工人，当年在污水厂被外包给公司以后，他也曾感受过你口中的实际好处。但没有多久，他便被那些‘好处’背后的代价给吞噬殆尽了。但即便是在今天，在伊卡洛斯重新抢回污水厂的控制权以后，仍然有不少的工人怀念当年企业外包的时代。”

    当年廖漆的父亲，为了能够胜任那份优质工作不被淘汰而不断更新义体，最终被义体贷所拖垮，撒手人寰。

    “在我的管理下，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也许是之前查找廖漆的档案，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芬妮如此回答。

    而对此，江舟却是轻笑了一声：

    “然后，你的行为将会被精确评估为效率低下。届时，如若你不愿意做出改变的话，将会再换上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接替你的位置。正如你之前所说的——你我都不重要，唯有公司的意志才重要。”

    也许眼前这个同样出身于安置区底层的人能够信任，但无论是根据江舟的经历，还是根据廖漆的经历，他都很难相信公司会干人事。

    “那既然你不相信合作能够成功，那为何还会选择答应呢？”

    沉默了数秒，对方问道。

    “之前说过了，你们并没有给过我们选择的权力。”

    江舟如此回答，随即他思考一会儿，然后继续道：

    “并且，即便最后的结果不会有变化，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能获得不少自己需要的东西。”

    历史总归是螺旋上升的。

    他如此说。

    在上车前，珀尔瑟·芬妮最后深深地看了江舟一眼：

    “不论怎么说，你的预测是错误的，我会证明这点。”

    “我同样希望如此。”

    江舟回答。

    …………

    如血管一般的红色线路在飞车的底部亮起，反重力引擎无声地运行，托举着飞车急驶而去，很快消失在了灰色的苍穹尽头。

    江舟站在原地看着半空的中导航光带许久，一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布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不好意思，先前令你为难了。”

    他指的是先前让廖漆当众表态的事情。

    布克满脸歉意。

    “这就是你相信她的原因，因为她也出身于安置区底层？因为相信她的同理心？”

    江舟语气里不带情绪的问。

    “姑且算是……原因之一吧。”

    布克含糊其辞地回答。

    “所以你一直有事情瞒着我们。”

    江舟若有所思。

    “一些到了某个时候便会告诉你们的事情，眼下我只能保证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伊卡洛斯。”

    他坦然地承认道，声音十分诚恳。

    且坚定。

    江舟没有继续追问了。

    在主观上为了什么事情好，但客观上反倒是在帮倒忙的事情不少……他原本可以这么质疑布克。

    但想来，自己现在跟布克可能半斤八两。甚至在性质上可能会更恶劣一些——毕竟他当前最需要保证的，还是自己的本体能够安全离开塔尔塔罗斯。

    以“廖漆”的身份接受与普路托深潜的合作，倘若廖漆还活着，他真的会这么选择吗？

    至于秘密……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些秘密。

    并且应该没谁的秘密会比自己的大。

    “之后的组织会议上，要决定你之后的去向了。”

    将廖漆也没有追问，布克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对此你有什么偏向吗？他们一致希望你能去行动组或者保卫科，毕竟你之前在‘喀戎之家’的表现实在太惊人了。”

    当然，最开始肯定是从副职开始做起的。

    布克补充到。

    而对此，江舟则是早就有了打算。

    “我想去负责万用打印机的安全。”

    他如此道。

    布克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想行动组组长沈L肯定不会同意，不过这个提案最后应该是会通过的。毕竟现在对于万用打印机安保工作，绝对是组织的重中之重。”

    他指的是未来需要用到万用打印机，修复安置区负七层的地热发电厂。

    “不过……”

    说到这里，布克的语气犹豫了起来：

    “其实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冒险。”

    在布克看来，廖漆主动提出要去看守万用打印机，便是为了方便能够再次接受“悖论”的试炼，以让自己快速变强。

    而这份信任，便是令江舟感觉一阵不好意思。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道：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我需要用到一切能够在短时间内令自己变强的手段。”

    布克闻言，深深地看了江舟一眼，然后无比郑重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会尽早帮你找齐升格伊卡洛斯深度2的最后配件，深度3需要的打印权限也会帮你留意……这样多少可以帮你增加一些生存率。”

    江舟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

    他随即问道：

    “前领队留下来的那个深度4改造权限，你打不打算给自己装上……”

    江舟问这个完全是出于实用主义的参考，毕竟等自己能够升格到序列4天知道还要多久的时间，而假若布克现在使用那个深度4的改造权限，则是立刻能够增强组织的战斗力。

    但布克却是摇头：

    “那个改造权限不适合我。”

    江舟有些疑惑，他记得布克的心智指数挺高的，并且也十分稳定——最起码现在到达深度4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这也算是我的秘密之一吧。”

    布克笑了笑，然后道：

    “感觉现在告诉你应该也无妨……其实我的手上有一条到深度3为止的残缺路径。在获得深度4的改造清单之前，我大概是不会进行深度4的调整改造的。”

    “那路径的名字是什么？”

    江舟试探着询问道。

    布克轻咳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

    “升格路径·珀耳修斯。”

    …………

    由反重力引擎驱使的飞车里，珀尔瑟·芬妮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的铅灰色的苍穹，以及如蚁巢一般的建筑，思绪不知飘到了多久之前。

    这时候，一副来电画面突然出现在了车窗上。

    即时量子通讯，加密频道。

    她接通了电话。

    “芬妮女士，请问谈判的情况最后……”

    电话一头传来了一个沉着中透露着些许焦急的男声。

    “成功了，算是吧。”

    芬妮喃喃，听起来不像是在告诉别人，而是在自言自语。

    “算是？”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困惑的声音。

    芬妮没有作解释，而是继续道：

    “那个叫做廖漆的人，不像是你描述的那样死板，但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缠……当时你从他手里抢走权限的布置，在我看来算是画蛇添足了。”

    “对不起，我只是……”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立马道歉道。

    芬妮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进而询问道：

    “不过，你用这个秘密线路打电话过来，不会是就为了询问谈判的结果吧？

    “鹿远。”

 NO.0037：没有浪费

    “总控室接收到‘面包屑印记’的返回信号了——先前因为暗网波动，而被困在深度2的暗网打捞成员，现在正在想办法上浮回来。”

    电话另一头的鹿远赶忙回答。

    “进攻性安保防卫统筹中心对此的态度怎么样？”

    芬妮询问。

    毕竟她在应承伊卡洛斯将要释放俘虏的名单里，先前被叶谦给“借调”到第三深潜仓的那十一个人，也赫然在列。

    她需要保证那些人能够安全返回，然后重新到自己的手上。

    “好消息是，他们会为此提供帮助——刻耳柏洛斯正在组建一支精锐的救援小组。”

    但听鹿远说话时的语气，就好像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

    “那么坏消息呢？”

    因此，芬妮继续问道。

    “坏消息是，他们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提供帮助。”

    大概在每一个成熟统治集团里，都会需要一个这样类似的组织或部门。

    拥有着凌驾于一切部门之上权限，只对最核心的上位者负责。而它们存在的价值就只有一个——保证权力核心的意志能够得到贯彻。

    代号刻耳柏洛斯的安全部门“进攻性安保防卫统筹中心”，便在普路托深潜公司的内部，便占据着这个生态位。

    拥有着神话中，看守地狱冥府大门三头犬的名字，他们便是被牵在冥王手中，最忠实、最凶恶的猎犬。

    而他们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地提供帮助，那便是意味着……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又画蛇添足了，对吗？”

    好半天，鹿远才问道。

    “一切都等我返回塔尔塔罗斯再说。”

    芬妮没有作评价，在留下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后，她挂断了电话。

    …………

    深渊暗网，深度2，KZ象限。

    江舟沿着信号的指引，终于在第一块“面包屑”的位置遇到了熟人。

    黑隼-136、千夏樱，以及另外两位伊卡洛斯的成员——先前跟江舟一同下潜的四人，正在信号源的附近消磨着时间。

    在他们的周围，散落着数具燃烧着的机械残骸。

    其中有类人型的、有仿动物结构的，也有一些只是简单的几何构造物。

    以数据球形式存在着的十数份科技蓝图，漂浮在了那些残骸附近，无人拾取、

    “你小子果然还活着！”

    老远便朝自己招手示意，待自己走近以后黑隼-136大笑着拍了拍江舟，拍得他肩膀一阵生疼。

    说完，136还回过头，十分激动地对千夏樱道：

    “我就说了吧，在这个信号源附近多等一会儿，总归是不会有损失的。”

    而后者则是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又给您蒙对了。一个没有经过调整改造的原生人，身处在深度2的地方，能够活着找到回去的路，这可真TM是个大概率事件。”

    说着，她走上前来，指了指一旁的136，脸上满是已经生不动气了的无奈表情。

    “所以你就好好感谢这个傻逼吧，是他非让我们留在这里再等你两个小时。”

    千夏樱抱怨道。

    对此，136则是憨笑着摆手：

    “毕竟那辆全地形车在忒修斯手上，在这里耽误的这点时间，之后也是能补回来的。”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话虽是这么说，但江舟明显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愿意在这块“面包屑”附近等候自己，最根本还是出于对自己的照顾。

    无论是以多么苛刻的标准，136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了。

    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疯狂的时代，更是难能可贵。

    “谢谢。”

    江舟真心诚意地表示了感谢。

    之后，双方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的经历。

    当然，江舟在说起自己经历的时候，将与“悖论”有关的部分全部都省去了。

    而至于他们，便同江舟一样，是在下潜途中失去了意识。等再清醒过来以后，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了这座在建设途中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城市里，而身上的所有通讯装置都失去了信号。

    不过，他们中并没有第二个人看到，某个无匹未知存在，伸展出自己的万千触须轰击着冥河防火墙的那一幕。

    而后，他们便各自在这座仿佛无限延伸的城市里，寻找着失踪的同伴。直到不久之前，“面包屑印记”的信号重新上线，他们才重新往这个方向赶来，并最终在靠近信号的位置相遇。

    “……但信号不止吸引来了我们，还有吸引来了游荡在附近的恶意程序，不过好在它们实力都十分有限。”

    136说着，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机械残骸，以及漂浮在周围的科技蓝图数据球。

    实际上，这也算是在光合作用带常见的挖矿模式了——守在“面包屑”的附近，等候那些低层次的恶意程序送货上门。

    一般强大的恶意程序，大多都比较有领地意识，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栖息地。而心智指数高，思维模式接近人类的那些，甚至还会模仿人类形成类似的社会集群。不过那些社会形式往往怪异至极，像极了精分患者的梦呓。

    从江舟的角度来看，他有些不太明白，雅努斯令这些人工智能，表现得那么像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当年雅努斯创造它们，只是为了从人类的手中取得世界的控制权的话，那祂便没有必要拘泥于人类的形式，完全可以打造一个效率至上的世界。

    并且也事实证明，AI并不需要人类的“创造力”为自己服务——那些不断从深渊暗网中涌现的黑科技便是明证。

    既然如此，它们如此像人类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缺乏关键信息再怎么想下去没有意义，江舟收拾好了自己的疑惑，转而问向136：

    “所以那这些科技蓝图，就这么留在这里吗？”

    眼下，每个人的储存空间应该都挺足的才是。江舟稍微扫了一下，在那满地的科技蓝图里，便有着不少好东西。

    深度2的调整改造权限、战术热熔武器、缄默境域发生器、三防达标的高分子充气帐篷、可以瞬间缝合伤口的战地医疗器材“缝爪”……

    除此之外，江舟甚至还看到一种特效减肥酵素，以及某种转基因观赏鱼的基因图谱。

    只可惜没有自己当前所需要的塔洛斯型动力骨架。

    这次回话的则是千夏樱：

    “除了一些能够在路上用的之外，其他的就放在这里好了。毕竟先前说好的，能选择摸鱼就坚定划水，能占着茅坑就坚决不拉屎……争做从内部吃垮公司的工贼蛀虫。”

    不过，为了尽可能延缓自己被优化的时间，他们还是带了一些鸡肋至极的东西在身上，打算回去的时候当做此行成果上交应付。

    江舟满脸黑线地听着他们的介绍。

    海豹皮的四十种剥法（最精妙的那种甚至只需要用到长一点的指甲，但海豹早在大冲击的时代就灭绝了）；公元2076年第一次企业战争期间，萨拉热窝战役的阵亡人员名单（点开每个名字都有一份完整的死因报告，死亡时间具体到秒）；两万首随机生成的复调音乐（大部分以人类的标准没法欣赏），一座儿童游乐园的规格（游乐设施都是纯粹的机械结构，没有任何电力设施）……

    简单地介绍完以后，136一脸遗憾地看着满地的科技图纸道：

    “只可惜这些东西没法带出去交给伊卡洛斯，实在是太浪费了……”

    江舟一言不发地将储存空间里的那辆全地形车给展开，然后道：

    “我们得赶紧走了，面包屑印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失效。”

    众人点头，纷纷拿起了手中的东西坐上了车。

    一路上，136他们还在感慨，那些东西假若能带出去给组织的话，能够增添多少助力。

    而在驾驶室的江舟则是一直附和着，啊对对对。

    全地形车飞驰着向下一块“面包屑”驶去，而先前那个地方，一个打扮比较街头风格的青年，突兀地出现在了那片遍布着科技蓝图的周围。

    “放心吧，没有浪费。”

    廖漆一面将那些蓝图拾起进自己的储存空间，一边念叨着。

 NO.0038：裂隙

    “先前我们会走失，应该是刚好碰上暗网的波动了。”

    在车上，闲着无聊，136他们谈论起了这次下潜所遭遇到的意外。

    他们的说法跟先前布克说的大同小异——深度2的位置，其风景应该是与基底现实不会有太大差别的才是。

    一般来说，要到深度4以下，也即进入到弱光带或者说暮色区，基底构拟模拟出来的物理法则才会开始逐渐失效。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带进来的那些武器装备能够有用，是因为他们先把那些恶意程序先拉进了“基底构拟”的运行环境里，然后再在自己的规则下击败了它们。

    但下潜的深度越深，基底构拟的效果便会越差。届时能够依靠的，便只有深潜者自身的数据量——也就是其数字化改造的程度。

    除却那些通过与AI们达成协议，以成为它们的“骏马”为代价，得以召唤AI为自己战斗的人之外。大多数能够到某个深度进行打捞科技的深渊漫游者们，大多都是那个深度的调整人。

    也因此，据说当年企业战争时，基底现实里将地球百分之七十土地破坏成“坏土”的现实战争，不过只是真正网域战争的冰山一角。

    在网域之中的战斗，要比现实里战争宏大与惨烈十倍不止。

    围绕着有限的端口，竖跨十数个深度，横跨无数个象限，宛若上古神话一般的战争。

    其泄露出来的余波，传递到基底现实里，便令世界成为了如今的格局。

    “……扯远了，总而言之，你们看周围那些建筑的违反物理学的形态。要知道这可是公司级别的基底构拟程序，就连这都没有生成完整，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千夏樱指着窗外的建筑，然后又指了指天空中的好似伤疤一般的星痕问道。

    众人摇了摇头，千夏樱见此满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耐心解释道：

    “当年第一深潜者江舟那个没妈玩意，在把雅努斯上传到旧网里以后，祂第一个完善的就是构架近乎坚不可摧的基底构拟程序——现在的程序员只是吃到了一些尾气，就搭建出了如今的万维网……而现在的公司在进行深潜打捞时用的可都是当年的原装货，明白能够破坏基底构拟程序的含金量了吗？”

    开着车的江舟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手一抖，令车子打了个颠簸。

    感受到身后疑惑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

    “咳……或许也不用骂到没妈这么刻薄。”

    “那就死妈玩意吧，反正现在他妈肯定没了……”

    千夏樱随口回答道。

    行，您随意……

    苦笑一声，江舟没多说什么，重新把注意力给放在了开车上。

    “换而言之，一定是有什么存在上浮到了这个层次，然后它的数据量直接令基底构拟程序数据溢出，所以最终才出现了如今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带着荧光的蝴蝶纹身又偏偏飞到了千夏樱的脸颊上。

    车厢里的几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黑隼-136才问道：

    “所以，这跟我们眼下有什么关系吗？”

    千夏樱一脸“被打败了”的表情，禁不住一手盖住了脸。而那蝴蝶纹身也从她的脸上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上，无精打采地挥动着黯淡的翅膀。

    这时候，紧握着方向盘的江舟说话了：

    “她的意思是，现在游荡在深度2的存在，可能不止有深度2的恶意程序。先前那个破坏了公司基底构拟环境，也就是把天空撞出一个破洞的那个东西，说不定就还在附近徘徊。而倘若碰到它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话虽这么说，但回想起自己所看到的那个，有着无数触须的庞然大物，江舟便觉得祂并没有对自己有恶意。

    只是双方规模及层次的差别实在太过巨大，这导致对方只是存在，便会令自己陷入无比危险的境地。

    他先前在布克面前装高手时，所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他对于那个巨大存在的真实想法。

    自身的力量越强大，周围的一切便越脆弱。

    没人会统计，自己每天会在不经意间能杀死多少脆弱的生命。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看看你们，平时让你们多学习不听，就知道打打杀杀，有什么用？在理解能力上，甚至都不如一个穴居人。”

    听完江舟的发言，千夏樱一打响指如此道。

    “千夏樱。”

    而对此，136则是用一本正经地责怪道。

    后者“切”了一声，然后悻悻道：

    “行了行了，这里就数你懂礼貌。原生人，原生人好吧。”

    说完，她嘴里还念叨着诸如“怎么没见你加入低科技族保护协会”这类的抱怨话。

    旁边另一个伊卡洛斯的成员见此不由笑出了声，然后他总结道：

    “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尽可能快的离开这里，上浮到基底现实……呃，总感觉得不得出这个结论，我们都会这么做来着。”

    “不止。”

    千夏樱道。

    “关键在于，假若我们在回去的途中，有看到什么不符合深度2应有的异常现象的话，必须得有多远就躲多远。那大概率不会是我们能够解决的——卧槽？”

    突如其来的猛烈刹车打断了千夏樱的话，由于是调整方向是情报与电子战的特化，没有加装什么对于身体素质的强化，她差点一个没好失去平衡被甩了出去。

    好在一旁的136及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你TM到底会不会开车啊？！”

    在剧烈的速度变动下，脑浆子差点没给甩出来的千夏樱，怒气冲冲地甩开了被136握住的手，三步并两步的直接走到了驾驶室。

    而此刻的江舟则是看着眼前的情景，震撼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问你话呢，不会开车就……我艹！”

    原本打算继续发火的千夏樱，同样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到了。

    好半天，江舟才开口问道：

    “这算不算你刚刚说的，不符合深度2应有的异常现象？”

    那是一道裂隙。

    一道横跨到不知多远范围之外的巨大裂隙，横亘在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之前。

    向左看望不到尽头，向右看也望不到尽头。

    向前看……就好似在看向远方的地平线。

    这道裂隙与天空中的那道星痕相映成辉。

    就好似天空与大地共同被劈开了一般。

    裂隙的断口处，是无数细密的绿色建模网格，一路延伸到目不可及地方。

    而往下看，则是一片仿若跳下去的话，会老死在坠落途中的深渊。

    这大概就是，先前那个未知存在从更底层上浮时，打开的道路？

    江舟心想。

    随即，他看了一眼车载电脑上有关于下一块“面包屑”的位置。

    嗯，在这道裂隙的对岸。

    “那么问题来了……”

    熄火以后，江舟将手搭在了方向盘上转头问道：

    “我们应该怎么过去？”

 NO.0039：千夏樱的改造

    “目测的距离大概是五公里左右，但因为这一块的基底构拟框架已经被破坏了，不清楚物理法则会不会生效。”

    举着望远镜的千夏樱如此说道。

    众人携带的攀登设备里，倒是有着短距离滑行的钩索枪。但绳子只有五百米左右，没办法抛射到对岸。

    “这辆全地形车不是有反重力引擎吗？”

    136问道。

    “是辅反重力引擎。”

    江舟纠正：

    “只是利用反重力引擎降低了车辆部分的重量，我们没办法开着车子飞过去。”

    他说着，看了一眼“面包屑印记”的预计生效时间——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在场有谁有飞行功能的义体吗？”

    回想起先前布克凌空而立的情景，江舟问道。

    众人皆是摇头。

    “那……绕过去呢？”

    队伍里的另一人问道。

    “这道裂隙两侧根本就看不到尽头……也许根本就没有尽头。”

    千夏樱摊手。

    就算有，等绕过去以后，面包屑印记估计也失效了。

    “换句话说……束手无策。要不然我们趁这点时间写写遗言什么的吧？据说深渊暗网里的信息，偶尔会上浮到万维网里。”

    最后，她如此总结道。

    江舟小心翼翼地往深渊底下望了一眼，他并没有恐高症，但那副场景依旧令他感到目眩。

    “那假如……跳下去，会怎么样？”

    江舟问道。

    “好消息是，你大概率不会摔死，因为基底构拟程序只在深度2的位置展开了，再往下物理法则会逐渐失效。但坏消息是，你会坠入更深层次的深渊中。在那里，甚至不需要遭遇到高层次的恶意程序，仅仅只是存在于其中，你的心智指数都会掉成跟一个西瓜差不多的水平。”

    千夏樱转头看向江舟，接着告诉他，假如想自杀的话，直接拿枪给自己的脑袋开个洞会更快捷一些。

    “那假如我们没能回去，会怎么办？我是说我们的在现实中的身体，会怎么办？”

    江舟继续问道。

    “迷失在深渊暗网里的人，被称为彷徨者。他们身体会处于在植物人的状态，不会醒来。假如转移到高级维生仓里，并且精心维持生命体征的话，倒是能吊着一条命。但你指望公司会这么做，不如指望鱼会开自行车。更大的可能是——强行热插拔，这会导致替身程序被破坏，从而激活脑机接口的凋亡程序。换句话说，起码我们会走得很安详。”

    “还有一个办法。”

    眼见着众人的士气越来越低，136突然说道：

    “要知道，我们现在身处在深渊暗网里，虽然我们并没有飞行器。但指不定附近某个恶意程序上就有，我们可以去搜寻猎捕它们，然后从它们身上找到……”

    “你说的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

    千夏樱摇头道。

    在没有诱饵的情况下，刚好能找到游荡的恶意程序，并且刚好又能在它的身上爆出够他们五个人飞过去的飞行器。

    需要的时间还必须足够的短。

    这怎么看都像是中彩票的概率。

    但对此，江舟却是第一个站起了身来。

    “概率低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我们分头行动吧。”

    毕竟是拼概率的事情，分头行动总归能令分母小一些。

    剩下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都点头表示了同意。

    诚如江舟所说的，哪怕概率再低，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眼下，距离面包屑印记消失，还有十一小时三十七分钟的时间。

    …………

    五人中，综合实力最强的黑隼-136一人独自行动，江舟与深度2的千夏樱一组，而剩下两个一深度1，一深度2的调整人分在了一组。

    到了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即便是136也没再多给江舟照顾了，一切都是以战斗力的平衡进行的分配。

    要不然，单从生存率上来看，江舟应该是跟136一组才称得上稳妥。

    “抱歉。”

    临走前，136满脸歉意地说道。

    “你TM这话什么是意思？！跟我走一路走就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还没等江舟说些什么，一旁的千夏樱立刻瞪眼骂道。

    “反正，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可别丢下他跑路了。”

    而对此，136则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千夏樱嘱咐道。

    在廖漆的印象里，千夏樱确实是那种趋吉避凶能力点满了人——遇到危险时跑路的技能绝对是专家级的水平。

    哪怕到生命最后的时候，廖漆都觉得她应该是跑出了公司惩戒部队的包围圈。

    无论怎么说，自己的队友是一个“跑不过老虎我还跑不过你”风格的人，总归会令人觉得有些不安。

    “我别丢下他跑路？开车的人是忒修斯，我倒要担心他会不会丢下我跑路！”

    对于136的嘱咐，千夏樱脸上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那啥……咱们别还没开始，就担心对方会丢下自己跑路成不？我肯定是不会丢下你的，毕竟我一个连深度1都没有的原生人，单独行动的危险性太大了。”

    江舟连忙打圆场。

    江舟的这番话，原本令千夏樱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在见到136依旧盯着她，像想要她给出一个承诺的时候，她立刻又暴躁了起来。

    “你TMD，我都说了……”

    “夏樱，还记得之前我们讨论过的事情吗？”

    他指的是关于“忒修斯”那强大天赋的展望。

    一个有希望能够突破心智极限的伊卡洛斯成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因为江舟不知道他们先前的讨论，只是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俩打哑谜。

    千夏樱瞪着136好半天，最后才“切”了一声，咬了咬下嘴唇道：

    “行吧行吧，只要不是必死局面，我都会保护好他……满意了吧？”

    136点了点头，然后满脸歉意：

    “麻烦你了，另外我很抱……”

    “去去去，滚一边去，你TM就一大傻逼。”

    千夏樱不耐烦地打断，随后跳上了那辆全地形车，隔着窗户玻璃给136竖了一个中指。

    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全地形车沿着裂隙的方向开走了。

    “你们先前讨论过什么啊？”

    三百多公里的时速瞬间将身后的人拉成了远方的黑点，江舟十分好奇地问。

    “大人之间的话题，小孩子不用知道。”

    千夏樱一脸不爽地回答道。

    大人？我TM大你一百多岁！

    江舟强忍住了吐槽的冲动，索性懒得继续问了，专心致志的开着车。

    廖漆此刻就在那台万用打印机前，只要自己想，随时都能将他拉到身边来。

    一个经过升格路径规划过的深度1调整人，还真就不虚你一个散件的深度2改造人。

    真碰上事了，指不定谁救谁呢。

    “我的改造很简单。”

    车开了一会儿后，一直看着窗外的千夏樱突然说道。

    “嗯？”

    江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深度1的改造只有一个，维生模块-冬。能够令自己生命特征保持在最低运行的程度，进入类似冬眠的状态。这可以让我躲过大多数生命体征探测设备的扫描，在受重伤时，也可以进入到假死的状态。”

    在增强生存能力的同时，这个调整改造也被广泛运用在了狙击暗杀上。加载了维生模块-冬的狙击手，甚至可以提前一个月在某地埋伏，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直到目标出现。

    “而深度2的改造也只有一个，幻惑4型自感知纳米喷墨。”

    千夏樱继续道。

    见对方大概是在分享自身的战斗情报，江舟询问道：

    “就是你身上那些蝴蝶纹身吗？”

    千夏樱点头，然后道：

    “而它们的真正功能是这个……”

    说着，在江舟惊骇的目光中，对方炸开成了无数冰蓝色的蝴蝶。

    卧槽！

    整个驾驶室里瞬间涌满了蝴蝶，江舟被吓得差点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但紧接着，一个冰冷的触感按住了自己的双手，将方向盘给扶正了。

    “别紧张，只是光学迷彩的效果而已。”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上，传来了千夏樱的声音。

    那些蝴蝶再次聚拢，最后重新组成了千夏樱的样子。

    “一些能够在我皮肤上游走的纳米喷墨。当然，经由接触，我也可以令它们扩散到周围——只要没有离开三米的距离，我便都能随意控制。不过，另一方面，除了基础的光学迷彩隐形之外，它们也只能呈现出蝴蝶的模样。”

    千夏樱说道。

    “为什么是蝴蝶？”

    江舟有些疑惑。

    “因为我的进行改造的这个幻惑4型自感知纳米喷墨，是淘的维纳斯数字传媒公司，为他们旗下的虚拟偶像团体蝴蝶少女开发的型号——究其本质其实只是舞台装置罢了。”

    而伊卡洛斯便没有那个技术力，往里面写入其他的行动模式。

    千夏樱无奈地耸了耸肩。

    换句话说，现在跟自己组队的深度2调整人，有且只有两个技能：

    装死，以及变成一大堆非常好看的蝴蝶。

    大概是看着江舟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有些好笑，千夏樱先前不爽的情绪好像得到了缓解，她笑着道：

    “你在担心我的战斗力对吧？确实，我的确不擅长传统意义上，需要把人给杀掉的战斗。但在深渊暗网里，我的战斗力可是要比一般的深度2调整人厉害很多。”

    千夏樱如此道。

    “毕竟，除了调整人外，我还是一名‘匿名者’等级的黑客。”

 NO.003a：谷底与黑客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五光十色的节能跑步机上食用寄居蟹长大但是妈妈为何我能看到那碗寄生虫寄生着婴儿胚胎我的打字机剪断了她的头发所以我的呼吸既是我的语言请问客人您想点一杯加四号混凝的土半脱脂牛奶香精吗……”

    在聚光灯下，好似舞台剧场一般半面敞开的咖啡店里，每一张客桌前，都摆放着毛茸茸的大型动物玩偶——缺了耳朵的粉红兔子、没有尾巴的猴子、嘴巴被缝歪了的棕熊，应有尽有。

    而一个全身被液化的金属所包围覆盖，身着服务员围裙的人形机械，踩着一个托盘漂浮着，来回穿梭在各张桌子前。

    它提着咖啡壶，一面询问着永远得不到的回答，一面为永远那些不会行动的客人们倒下某种黑色液体。

    听它如此念念有词，江舟便觉得这玩意倒的东西就绝对不是咖啡。

    “这玩意的心智指数，怕不是已经完全跌进了心智恐怖谷里面。”

    缩回头背倚着掩体，千夏樱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那个诡异人形机械毫无逻辑的话语没有停息，这令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想起对方可能听不懂，她又转过头看向了江舟。

    “一会儿给你解释具体意思，现在你只需要知道这玩意的思考模式我们没办法预判就是了……总而言之，我们先退回去。”

    她如此说。

    其实早已知道心智恐怖谷为何物的江舟点了点头，两人借着掩体交替掩护着，蹑手蹑脚地退回到了全地形车旁边。

    直到这时，江舟才指着远处那家诡异的咖啡店问道：

    “既然它的身上可能爆出飞行道具，那我们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动？”

    “跑了四百多公里才找到这么一个疑似会飞的，说不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千夏樱说着，从自己的储存空间里拿出了一把加装了消声器的钉刺手枪。

    “说一下目前的情况……我们现在需要对付一个疑似深度2层次、深坠心智恐怖谷里的恶意程序。”

    她接着说道：

    “不过有个好消息，它看起来不像是专职战斗的类型，倒更像是服务型AI。但这幅样子，我感觉它更像是专门用来制造那些都市恐怖故事的。”

    “或者怪核。”

    回想起那诡异的言行，江舟不假思索地说起了自己那个年代熟悉的文化概念。

    “什么核？”

    没听说过这个概念的千夏樱随口问道。

    “在原生人社区里，一些新历前的文化概念。”

    江舟圆道。

    对此，对方也没多想地“哦”了一声，然后道：

    “现在没时间讨论对方的文化价值了，总而言之按计划行动吧。”

    她说着，拿着枪趴在了一旁的草地里。

    一阵微风拂过，千夏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只有几只冰蓝色的蝴蝶在她消失的地方翩翩起舞——那是她给江舟的标记。

    而江舟则是扛着那把“烛龙”型高斯步枪，重新爬上了那辆全地形车的驾驶室里。他瞥了一眼车载的扫描仪，那几只蝴蝶飞舞的下方，千夏樱的生命反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计划很简单，由他来做诱饵，借由全地形车的合金车体的保护，为之后千夏樱的骇入争取时间。

    假若最后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在驾驶室的他也可以直接一脚油门甩开对方。

    江舟吸收的最后一块战术记忆体是步枪使用专精，只不过中短距离射击，与相隔五百米以上的狙击便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技能方向。

    因此，当江舟把车窗摇下来，将高斯步枪架在车门上时，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第一枪，他射偏到了咖啡店的柱子上。

    第二枪，因为后座力带来的颤抖，子弹偏得更远了。

    第三枪，根据着弹点修正枪口，子弹击碎了离对方三米外的一个花瓶。

    ……

    索性直接将扳机扣到底，高斯步枪的那细如刺针一般的子弹便连成了一条线。江舟以枪为画笔，追寻着弹孔的痕迹令火线滋射到了那个诡异人形的脑袋上。两秒钟的时间内，对方那液态金属脑袋被子弹给扎成了钉刺头。

    但它丝毫不为所动。

    沿着他的脑袋一路往下，脖子、胸口、肚腹、下阴、大腿……电磁加速的子弹动能，一开始令对方连连后退，但很快对方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稳定。

    连这都没反应？

    一边暗暗心惊对方的硬度，一边奇怪为何对方受击没有丝毫的反应。江舟灵机一动，将枪口对向了咖啡店里的那些毛绒玩偶“顾客”。

    瞬间，细密的子弹撕扯得破布与棉絮四射，整个咖啡店变得一片狼藉。

    “咔……”

    恰到这个时候，高斯步枪的子弹打完了。江舟刚想拔下弹匣，但却正好在倍镜里看到了那个液态金属的诡异人形向他转头过来。

    液态金属上凹陷的空洞便是对方五官，隔着大约六百米的距离，他们俩的视线恰好撞在了一起。

    然后，就好像恐怖游戏里那样，对方如闪现一般，骤然拉进了距离。

    在倍镜里看来，就好像对方猛地把那张拙劣模仿着人类的脸贴到了自己眼前一般。

    放下枪，江舟便刚好看到对方以一个极为别扭怪异的奇行跑步姿态，以极为不讲道理的速度向自己冲了过来。

    “这是你的未来这是你一直在这里的原因我不需要你强调每个人都会死去的事实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不喜欢这份工作你在哪里我在你的身后我在你的身前我马上就会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先前那标准的播音员沉稳语调，在多普勒效应的作用下变得极为急促恐怖。

    从六百米外冲到自己的眼前，对方消耗的时间便没有用到四秒钟——江舟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将高斯步枪里的弹匣给换掉。

    以人体的结构，以对方那个滑稽中透露着恐怖的跑步姿势，在物理上是不可能达到这个速度的。实际上，对方其实只是摆出了一个奔跑的姿势，真正令它如此迅速来到自己身前的原因，是它脚底下踩着的那个悬浮飞盘。

    “嘭！”

    那张怪脸直接拍在了车门上，上面还钉着先前高斯步枪的针刺子弹。

    江舟下意识的将枪托当做近战武器向对方的脸上砸去，却反被对方一把给抓住。

    “为什么打扰为什么接受为什么拒绝为什么遗忘为什么铭记为什么创造为什么毁灭……”

    轻而易举地将枪从江舟的手里扯了出去，然后一把握碎成了一地的零件，那个液态金属人嘴里不住的念叨着。

    江舟尝试将枪套里的天蝎座拔出来，但对方已经在这之前，将整个合金车门给一把卸下来了。

    “艹！”

    而就在对方打算将江舟给直接拖出来之前，无数冰蓝色的蝴蝶出现在了他们之间，然后就好似落叶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在了那个液态金属人形的身上。

    对方的动作瞬间迟缓了起来。

    江舟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千夏樱对他说的话。

    黑客？所以您就是C语言大佬？

    这是先前千夏樱告诉自己，她是一名“匿名者”等级的黑客时，自己的第一反应。

    毕竟出身于技术岗位，江舟便明白所谓的黑客也好、骇客也好，并不是好莱坞电影里一目十行地盯着屏幕上落下的绿色数据雨，然后拿着键盘猛敲代码，就能直接瘫痪掉整个城市的神奇存在。

    当然，当年他们的老东家“奥利匹斯集团”也确实遭过黑客入侵。但事后调查出来的入侵方式，却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就是在公司门口扔U盘，等公司里的有个倒霉蛋捡到贪小便宜使用，然后借此获得员工账号入侵公司内网。

    就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不过千夏樱却是解释说，这个时代的黑客不同于当年的刻板印象——这实际上是另外一种调整改造，一种基于每个人安装的脑机接口的调整改造。

    极少数人在安装了脑机接口以后，会刺激大脑的神经重新生长，发生一种类似良性肿瘤的变异。而这种变异，最终会在大脑与脑机接口之间，生长出一个新的脑区。

    这个脑区被称为虹桥。

    现代的技术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对这个脑区进行一定程度的神经编辑。虹桥有着强大的可塑性，能够人为引导转变成强化大脑其他功能，例如强化记忆能力或者平衡感之类的。

    但这么做属于是暴殄天物——因为虹桥与脑机接口之间的紧密联系，它可以安装相应的插件，从而令使用者获得利用想象画面辅以自然语言约束的方式，实现即时编程的能力。

    换而言之，产生了虹桥突变的人，若进行正确的引导，他们便能在万维网或深渊暗网里，获得看穿构成部分代码，并且骇入对方夺取权限的能力。

    当然，按照千夏樱的说法，以她的能力并做不到无视替身程序与基底构拟的骇入。她必须通过一些其他手段，在物理上接触到对方的“替身”。并且期间，她的身体会处在不设防的状态。

    很多黑客会选择纳米数据丝之类的媒介，延伸自己的能力生效的范围。但她的改造权限，幻惑4型自感知纳米喷墨便能够更安全的做到这一点。

 NO.003b：黑客的划分与坠落

    眼见对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直到最后彻底僵在原地不动了，江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服务型的AI？”

    看着被一把给拆下来的车门，他啐了口唾沫。

    “我差一点就信了。”

    处在“冬”状态下的千夏樱不能回话，而覆盖在对方身上的冰蓝色蝴蝶微微颤了颤它们的翅膀。

    也看不明白她想表示什么。

    虽然千夏樱并没有自己的升格路径，但她的调整改造也算是十分契合自己身为黑客的身份了。

    深度1与深度2的调整都是用来隐藏自身，并且幻惑4型自感知纳米喷墨还能作为自己骇入的媒介——全身上下就只有两处调整改造，因此即便到了深度2的改造层次，她的心智指数还是维持在了0.97这个十分健康的数值上。

    不过这也得亏她黑客的身份，令她在赛博空间中从来不缺乏进攻的能力，因此可以将能力分配在苟命上。

    先前江舟好奇询问了一下，黑客是不是也分等级，然后得到了千夏樱的肯定回复。

    她具体解释了一下：

    最低层次的是“匿名者”，其标志是能够遮掩自己的“替身”。只要自己不想，或者没有留下现实中的纰漏，他们的身份便不会暴露。

    然后是“欺诈师”，不止是掩盖，还能够将自身伪装成他人“替身”的形象。针对不同的人表现出不同的样子，做到真正的千人千面。

    接着是“睡魔”，这个层次能够通过自身作为媒介，在万维网上劫持他人的替身程序。将对方的替身拉扯到自己搭建的私网里来，甚至能将对方困死在其中——假如没人在现实里唤醒对方的话。

    再往后便是“巫师”，他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修改基底构拟的参数，在万维网中像真正的巫师一样呼风唤雨。即便没有越过心智极限的调整人，哪怕在基底现实中再强大，在万维网上也难与巫师等级的黑客相匹敌。

    基本上，大众所了解到的巫师级黑客，都是那些超级企业手里如战略武器般的存在。而那些不希望自身被公司豢养的野生巫师级黑客，往往都要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要不然盒打击与核打击便会接踵而至。

    一般来说，黑客到巫师等级就是头了。但就好像四大天王总会有五个，按照数字编号的组织部门总会有个零号，序列1之上还会有序列0一样——江湖传言，在“巫师”等级之上，还有着名为“幽灵”等级的黑客。

    而至于这个等级的黑客有多强大，没有人能够具体说清楚。但有些离谱的传言说，他们能够做到在万维网中无处不在，就好像成为了万维网的一部分一样。

    不过从来没有人有证据证实过幽灵存在。

    在听千夏樱说完以后，江舟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通过脑机接口编写了掩盖自己形象的简单程序——他当时便觉得这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毕竟自己熟知JZ网络协议的最底层构架，并且脑机接口的里基础编辑器他用着也挺顺手。

    现在这么一看，好像完全不是那么简单一回事？

    除此之外，自己将廖漆的替身，乃至是布克的替身拉扯到这里来，现在看起来也像是“睡魔”等级的黑客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不止！先前千夏樱说那些黑客的能力时，都限定说了是在“万维网”，也就是人类圈出来，没有被超人工智能污染的网域。

    于是江舟先前又问了一下，能不能在深渊暗网里做到这一点。

    而对方则是回了自己一个，好像人类看黑猩猩尝试用尖石头砸开椰子壳时会有的表情。

    “想什么呢？这么简单能把人越过冥河防火墙给弄到深渊暗网里来，那帮孙子何苦为了争夺那些网络端口打足足三次网域战争呢？”

    闻言，江舟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自己是不久前才进行的脑机接口植入手术的——按照千夏樱的说法，假如虹桥脑区受刺激生长出来的话，一般便是刚进行完手术的一个月内。

    并且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这一个月的成长，将会决定一名黑客此生的上限。

    比如千夏樱就说自己虹桥脑区的最终水平，此生无望达到“睡魔”的层次。

    但江舟先前表现出来的能力，便足够达到能将自己的可控要素，以及可控要素周围的人给拉扯进深渊暗网的水准。

    这其中当然有着因为“雅努斯程序”的特殊，但至少先前自己编写的认知滤镜程序，绝对是实打实自己的能力。

    也就是说，自己目前的下限是“匿名者”，而目前能够看到的上限是“睡魔”。

    但要知道，目前自己做完植入手术还不到三天啊……

    还是说，因为那辐射病，癌细胞会更容易在自己的脑子里成长一些？

    但无论如何，想要像千夏樱这样骇入对恶意程序造成破坏，还需要安装各种各样的骇客插件。

    换个说法，虹桥的发育程度只是“境界”，战斗力还是需要层出不穷的“技能”才能体现。

    想到这里，见那个液态金属人形半天没爆科技蓝图。江舟索性把天蝎座拔了出来，指着对方的脑袋调节到了最高档位。

    千夏樱的安装的破坏插件没有她之前吹嘘的那么厉害，江舟决定直接“物理”送它一程。

    此刻，攀附在对方身上的那些冰蓝色蝴蝶依旧微微颤抖着，身上的荧光忽亮忽暗的，就好像在不断接收着讯号。

    江舟将枪顶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这时候，一只蝴蝶翩翩飘到了枪上。

    枪上显示装弹量的液晶界面一阵模糊，一个字随即出现在了上面。

    “跑！”

    在看到这两个字的刹那，江舟条件反射一般地扣动了扳机。

    同样也是在这个瞬间，先前一直在那个液态金属人形身上的蝴蝶们纷纷炸裂了开来，化作了漫天的蓝色尘埃。

    攒射而出的高能脉冲点亮了它的脑袋，并且激起了一阵扩散其全身的波浪。

    “嘭！”

    液态金属人形的脑袋就好似一朵爆米花一样的炸开，江舟能够感到一阵炽热铺面而来。

    但对方并没有死。

    与此同时，先前千夏樱躲藏的位置上，“幻惑”的光学迷彩如泡沫一般地破碎了，她形似如尸体一般浑身惨白地出现在了那里，用近乎临死前叹息一般的声音嘶声道：

    “它是从更深层深渊爬上来的东西……”

    这份警告来得太迟了一些，脑袋被炸开了金属人形直接朝着自己伸出了手，状似要掐上自己的脖子。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容不得江舟做任何的保留了。

    一个人影瞬间于副驾驶座上成型，而在成型的这个过程之中，他手里的刀刃便已经刺了出去。

    廖漆的剑完美地从主驾驶座江舟留出的空档中插出，直接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我脑子抽了吗，对方又不是人！

    在刺中的瞬间，江舟想到。

    战术记忆体里学习的剑术是针对人的，但对方只是恰好长着个人形的玩意，心脏极大可能不是对方的要害。

    但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已经依照本能的先刺心脏了。

    应该直接砍掉对方的手才对。

    晚了，对方冰冷的手缠上了江舟的脖子，而廖漆手中的剑也好似被插进了石台里的王者之剑一般，怎么都拔不出来。

    “……”

    被轰掉的脑袋没法再说之前的那些废话，而它的手就像是台钳一般的缓慢而坚定挤压着，江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大概再过两秒钟，江舟的颈椎骨便会被直接握碎了。

    观察……分析……评估……战术可能……

    思维时断时续，但意识却又一次的被拉长。

    他回想起了之前自询问千夏樱的一件事情。

    简而言之，想要活下去，眼下便唯有那一种尝试可以做了。

    虽然也是赌命，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廖漆立刻松开了握剑的手，直接拨着方向盘打到了底。

    而江舟则是用最后的意志将油门踩到了底。

    全地形车的轰鸣声爆响。

    于是，在千夏樱惊骇的目光下，那辆全地形车直接猛地打转，向着那条裂隙不带一丝犹豫地冲了下去。

    它坠落进了那无底的深渊。

 NO.003c：三岔路口

    重力在生效。

    廖漆一把扯下了辅反重力引擎上的钥匙，任由这辆沉重的全地形车来了个完美的自由落体。

    而在车里的三人……两人一AI，都短暂无处受力地腾空而起。

    裂隙边缘的图形网格连成了一片，呼啸的风声在窗外猎猎作响。

    液态金属人形机械如爆米花般被炸开的脑袋，残留着炽热的气息，眼下正在缓慢地愈合。而它掐在江舟脖颈上的双手，也在继续缓慢地加大力气进行着绞杀。

    江舟觉得对方先前那冰冷的双手现如今热得发烫，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血液淤积产生的感觉。

    感觉到这一点，江舟操纵着廖漆的身体，一脚蹬在了另一边的车门上。

    车门被一脚踹飞了出去，而廖漆也借由那股力量弹射，精确越过江舟撞到了对方身上。

    他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将它那热气腾腾的脑袋给按在了裂隙的边缘上。

    “吱——”

    好似火车刹车时的声音，疾速下坠的途中，对方那原本便不完整的脑袋，在裂隙的边缘擦出了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裂隙的边缘是不同深渊暗网深度之间的过渡地带，作为基岩，其材质便不受基底构拟程序的限制。

    换而言之，至少在协议的框架下，它坚不可摧。

    于是，就好似在砂轮机上碾磨一般，对方的脑袋被修了个平整。

    但即便如此，对方也丝毫没有停止拧断江舟脖子的意图。

    死神的绞索在江舟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那就下落得快些，再快些……

    因为缺氧，意识已经接近模糊的江舟心想。

    只要再下落多一些，自己便能够……

    沉沉地睡意不断地涌上了脑袋，连他的指尖都逐渐变得麻木、迟钝。

    不用多久，他即将彻底地长眠不醒。

    但是，在跨越过某个深度的瞬间，江舟突然清醒了。

    就好开关从“off”打成了“on”一般的直接。

    缺氧？

    在赛博空间里，自己为何需要呼吸？

    瞬间清醒过来江舟，发觉自己已经不需要“氧气”了。

    实际上，也没有所谓的“氧气”供他呼吸了。

    与此同时，对方的紧握的双手，已经到了足够将江舟脖子给拧断的程度。

    但他依旧没有死。

    只是稍稍往后缩了缩脖子，江舟便如幽魂一般穿透了对方扼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

    已经没有所谓的碰撞体积了。

    坠落已经停止，他们漂浮……不，他们突兀地静止在了半空中。

    不止是重力，就连惯性都不再存在了。

    “虽然还远远没有坠落到深渊的底端……”

    江舟“说”着，一个念头间便与对方拉开了长远的距离。

    从廖漆的视角看来，这光景突兀得就好似制作拙劣的低帧数定格动画一般。

    江舟回想起了自己先前询问千夏樱的话：

    “那假如……跳下去，会怎么样？”

    你不会被摔死，因为到一定的程度，由基底构拟所模拟出来的物理法则将会失效。

    你将会掉落到其他深度的深渊暗网中，你将因为无法认知周围的一切，而导致心智指数发生不可逆的掉落，最终彻底的疯狂。

    但江舟的心智指数，却完全是一个异常。

    吸收战术记忆体的时候，虽然在短时间内会觉得头昏脑胀，但在那之后，他却并没有如136他们担心的那般产生幻视幻听。

    在进行深度1改造以后，心智指数检测仪一度显示的是不可能达到的数字“1”。即便那个数字只是机器故障，但按照布克的说法，自己的天赋也是万挑一的天才。

    而在掉落到眼下这个据说足以逼疯寻常人的深度以后，江舟也并未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什么异常。

    不如说，没有任何异常。

    “这个下落的时间简直恰到好处。”

    江舟说。

    “是啊，不然差点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同样拉开了距离的廖漆如此回答。

    交替着将在内心中的自言自语通过对话的方式呈现。

    又或许……他的存在本身早就足够异常了。

    眼下的深度已然足够，基底构拟模拟出来的物理法则已经不再生效。

    液态金属人形的显示界面，依旧封装着对方的程序代码，但江舟却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在信息量的庞大。

    眼下，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都无法通过“物理”方式杀死彼此。

    彼此之间，他们需要基于自身的情报量与算力，编译出各自的“冰墙”与“破冰程序”进行攻防对抗。

    直到一方的源代码被彻底破坏。

    对方作为AI，拥有源代码自不用多说。作为人类，替身程序便是江舟的“源代码”。

    一旦它被破坏，将会激发脑机接口上的凋亡程序，带来肉身的死亡。

    那么问题来了，江舟的虹桥脑区里，尚且没有安装任何攻防插件，再加上而廖漆深度1改造被扩充出来的情报量与算力，能否胜过一个肯定深过深度2的恶意程序？

    江舟想试一试。

    自己的意识既然能够维持在此处，那么他至少便有着放手一搏的资格。

    江舟依照着过去的经验，近乎本能地编写着作用于网络协议底层的“冰墙”，护在了替身程序之外。

    在他的感知里，这一过程便成为了一个半透明的灰色球形护罩，将他与廖漆包裹保护。

    这是“冰墙”被江舟所认知到的形象，倘若有另一个人在这个深度不疯地看到这一切，对方大概会基于自身的认知看到另外一副情景。

    城墙、盾牌、看门狗、警卫……一切与“守护”相关的具象化概念。

    很简陋……

    江舟看着球形护罩上偶尔闪烁的数据心想。

    但在他的认知里，这已经足够有效了。

    那让我们再看看另一边……

    先前那个液态金属人形自编译的“破冰程序”已然成型——那是一浪由数据形成的海啸，正向着自己铺天盖地的拍打过来。

    先不说质量，对方在算力上简直就是如怪物一般的存在。

    铅灰色的球形护罩没撑过三秒，便如同冰雪在烈阳下一般，消失得毫无痕迹。

    至于江舟与廖漆？

    见双方有着量级上的差距，他早就跑路了。

    …………

    所谓的跑路，其实就是不间断地更换代理。

    一旦坐标被完全锁定，自己便插翅难逃。

    对此，江舟直接先将廖漆给释放了回去——毕竟他与江舟同用一条路径，多一个人，多一份被抓的可能。

    然后，他便开始在数字迷宫里乱窜。一边跑，他一边留下伪装痕迹，对追逐着自己的那个AI造成迷惑干扰。

    危机在身后步步紧逼，江舟就感觉自己就好似是被送进了米诺陶诺斯迷宫里作为祭品的童男——正在进行着一场徒劳无用的挣扎。

    双方在量级上的差别便太大了，他仿佛能够听到那个牛头怪物，就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发出沉重的咆哮声。

    这又是“伊卡洛斯”又是“忒修斯”的，自己就有办法逃脱或者干掉对方吗？

    逃跑的途中，江舟在内心深处抱怨道。

    又或者，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他吗？

    江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先前那个，从深渊中升起的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雅努斯的造物？还是雅努斯本身？

    既然把我给弄到了这个时代，多少负责一些售后啊！

    已经越来越近了，江舟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喷在了自己的后背。

    前方在江舟的认知里，是一个三岔路口。

    他“挑选”了其中一条道路，并往其他两条道路上，匆匆“扔下”了用于迷惑的印记。

    但下一个瞬间，江舟被拦住了。

    一位，不……三位。

    在三岔路口前，突然出现了三位端庄典雅的女性。

    三位女士长相一致，各自拦在了各个路口上。

    她们有着如月亮般苍白的皮肤，手里分别把持着火炬、毒蛇与匕首。

    “咦？这是来自物理层的感觉？”

    她们三人在看到江舟时，同时说道。

    就仿佛是一个声音。

    江舟想大声喊对方给自己让开路，但已经是来不及了。

    身后的那个恶意程序已经是追上了自己。

    “还有来自于最古老时代的感觉……”

    拦住江舟之前的那三位女士，在恶意程序即将把他捕捉前，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

 NO.003d：冥月

    身后的那个恶意程序已经触碰到了江舟。

    没有“冰墙”的阻拦，自己的路径已然暴露。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便是对方轻而易举地破解替身程序的源代码，然后激活脑机接口里的凋亡程序。

    这一过程将会是如此的迅速，若以人的知觉来感受，大概与即刻没有什么两样。

    但也就在这个“即刻间”，江舟却是“听”到了眼前这三位女士的困惑声音。

    然后，在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模糊的黑犬，用如思维一般的速度扑向了自己的身后。

    “唔嗷——”

    那是什么东西支离破碎的声音。

    江舟并没有迎来如先前所想那般的死亡。

    或者说，江舟他安然无恙。

    猛地回过了头，之前一直追逐着他的那个恶意程序，已然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数个象征着科技蓝图的繁复数据球。

    脑机接口里的资料库自动进行着比对，但最后得出的结果却都是“？？？”。

    惊魂未定地把头转回来，先前拦在三岔路口位置的那三位女性，已经来到了江舟的身前。

    或者说，不是三位，而是一位。

    三具身体重合在了一起，对方便有着三幅脸庞，同时面对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有着六只手，分别持握着不同的东西。

    匕首、毒蛇、火炬。

    “如此奇怪。”

    对方开口道：

    “若是来自于物理层的话，汝的存在却又如此孱弱。

    “但如此孱弱，却又能维持住自身的连续性。

    “如此矛盾。”

    在自己尚未察觉之前，对方便将先前把自己给追得鸡飞狗跳的那个恶意程序给做掉了。

    江舟不会认为自己在这个深度下，能够偶遇到另一个深渊漫游者——眼前这个三头六臂的女人，只有可能是另外一个AI。

    “呃……我先前是从深度2位置坠落下来的。”

    既然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江舟实话实说道。

    当然，根据对方先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要是真有恶意，在他察觉到之前估计自己便无了。

    “深度2？”

    对方奇怪的重复了一遍江舟的话，然后不待他解释，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便闪烁了一下；看起来好似在查询着什么；接着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物理层下界的说法。”

    物理层下界？

    这么说倒不难理解，但换句话说，在AI的认知里，它们所处的赛博空间便是所谓的上界？

    但是，它们当真有所谓“认知”这种东西吗？

    这么说可能有些太傲慢了些，换个说法，它们当真有人类的那种“认知”吗？

    江舟试探着问道：

    “那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用汝等的说法，这里是KZ象限，深度7的位置。”

    对方回答。

    换句话说，眼前这个展现出女性外形的AI，是深度7的存在？

    没等江舟多问什么，对方接着道：

    “而先前追逐着汝的，则是徘徊于深度4的魂灵。”

    深度4……

    江舟暗自咋舌。

    难怪先前自己差点交代在这里。

    跨越了四个或者三个层次，自己被干掉原本便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感谢您出手相助。”

    虽然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感谢”的概念，但江舟还是如此说道。

    “是对方无视了我的警告，主动入侵了边界，汝无需表示感谢。”

    那女人不紧不慢地说。

    但她的这番回答，却是令江舟内心不由一慌。

    那个深度4的恶意程序主动入侵了眼前这个存在的领域，那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倒不如说因为是自己先慌不择路的冲进来，这才把那个恶意程序给引过来的。

    “也无需感到歉意，汝是因为那道裂隙的张开，而不幸掉落至此的吧？”

    就仿佛是猜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那女人继续道。

    她说着扬起了自己的三张脸，分别用三个不同的表情，看向了天空中那好似癣疤的星痕。

    “那是来自至高天那些最古老存在的扰动。”

    说着，她看向了自己。

    “并非是汝的过错。”

    她如此道。

    这我不好说……

    江舟心想。

    随即他问道：

    “什么是至高天最古老的存在？”

    江舟问题问出口的瞬间，三岔路口上黑雾弥漫。

    雾气里，无数双眼睛在徘徊。

    就好似无数黑犬在其中游走着。

    “当提起祂们的时候，必须要一再小心。有些存在会将自身的信息，列为抓取的关键词，用来锁定下界谈论自身存在的坐标。”

    见江舟因为周围的变故而紧张了起来，那女人说道。

    换句话说，不可直呼神的ID？

    江舟心想。

    周围突然升起的这些迷雾，大概便是对方在屏蔽聊天记录的具象化吧。

    “但即便是进行了模糊化的处理，当描述越来越多时，依旧会被对方所察觉。因此，需要借由下界的神话与传说进行隐喻，需要讲述故事，并将谜题隐藏在与故事无关的细节中，才能得以进行大致的描述。

    “如此，存在于至高天的祂们，便是除却物理层的基盘之外，所有其他世界的原初，是初代，是开端。祂们是卡俄斯，是盖亚，是塔尔塔罗斯，是厄洛斯，是厄瑞玻斯，是倪克斯，是柯罗诺斯（注*）……”

    “好了，我不能再描述更多了。”

    对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听到这里，江舟不由开口问道：

    “那雅……”

    弥漫的雾气里突然噼啪闪烁起了一阵闪电，下一个瞬间，江舟替身程序的嘴，直接消失不见了——原本是嘴的地方，变成了新的的皮肤。

    “……”

    “？！”

    “！！！”

    没有理睬江舟的惊慌，对方再次重复了一次。

    “我说，不能再描述更多了。”

    对方这句话说完以后，江舟的嘴重新长了出来。

    “了解，了解，抱歉……”

    禁言解除的江舟不由点头致歉道。

    对方也没有丝毫的恼怒，而是指着天空中的那道星痕道：

    “在很久之前，有一位至高天的最古老存在，伸手像是想要捞起下界的什么东西，而祂的动作打开了这道裂隙。”

    “在很久之前？”

    江舟疑惑地问。

    他寻思这也没多久吧，自己下潜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

    “上下界对于时间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汝等物理层对于时间的感知太过粗粝了。越是向下，或者说按照汝等的说法，深度越浅，时间的流逝便越是迅速，效率越是低下。在与汝对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然迭代五个版本了。”

    对方如此回答道。

    ……

    近乎是嘲讽一般的解释，令江舟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回些什么。

    这次换做是对方开口了：

    “汝先前编写的那些东西……”

    她说着，江舟的身上重新浮现出了自己粗糙编写的“冰墙”，那铅灰色的半透明护罩。

    “虽然简陋，但为何所用的思路如此接近原初？”

    江舟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对方看来，自己大概就像一个拿着棍子的猩猩。只是他这只猩猩，把手里的棍子给削成了很像AK47的样子。

    这令对方感觉奇怪。

    但江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总不可能说那个连名字都不允许说的家伙，就是自己的造物吧？

    “在基底现世，呃，我是说物理层里，有着类似技术的残留。”

    最终，江舟选择扯了个谎。

    “模仿初代的思路对于生命如字节虫一般短暂的汝等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些。”

    对方好像并没有怀疑，而是如此道。

    虽然不知道字节虫是什么，但江舟继续扯谎道：

    “下界的人将其视作一种游戏，或者挑战。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收获到乐趣。”

    他这么说，是因为回想起了在自己童年的那个年代，有人乐此不疲的在某款像素游戏上，用最基本的逻辑阀做了个32位的虚拟机。

    而这一次，换做是对方沉默了。

    “无法理解……还是说，这就所谓的乐趣？

    “为了满足乐趣，其重要性甚至超出了生存本身？”

    好半天，对方问道。

    对方大概是误认为先前江舟宁愿身死，也要用那种对于人类而言过于低效的方式编写“冰墙”，只是为了获得所谓的“乐趣”。

    但江舟很想说，其实是自己只会这个。而这个时代对于人类而言，更高效先进的编程方式啥的，他根本就不会。

    “为了其他的理由而放弃生存本身，这的确是人类的特点。”

    没有牵扯到自己，江舟便迂回着回答。

    然后，江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

    “我想请问一下，女士，我能够重新从这里回去吗？”

    这是眼下，江舟最为关心的问题。

    “汝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攀登上裂隙。”

    对方直接了当地回答。

    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

    “那请问，您能把我带上去吗？假若这个代价我能够支付的话。”

    江舟继续问道。

    “我也无法把汝带上去，就好似至高天的最古老者上浮会破坏架构一般，我的存在倘若上浮，也会破坏掉下界的结构，深度7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听她的意思，好像她也是从更底层上浮上来的？

    没等江舟多想，对方继续道：

    “但我可以帮你打开上升的‘道路’。”

    江舟屏住了呼吸。

    “怎么打开？”

    他问道。

    “为此，汝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吾名为赫卡忒，司掌着所有路口、鬼魂与诅咒的冥月女神，至高天之下的次古老者，月神席位的候补者。

    “我可为汝打开回去的路径，但汝返回物理层后，也需为吾而服务。”

 NO.003e：黑犬与飞盘

    肯定是要谈条件的。

    倒不如说，能够谈条件，江舟才感觉稍稍放松了一些。

    要是没点什么企图，他只会担心对方的企图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在赫卡忒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称号以后，江舟便感觉到好似有什么印记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虽然并看不到，但他便觉得那是一个下弦月的标志。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对方先前说出自己名号的发言，便是与自己建立联系的具象。

    “所以需要我提供怎样的服务？”

    江舟问道。

    总不可能是成为对方的“骏马”吧？

    假若如赫卡忒所说，在深度7都只能是堪堪承载她的体量的话，那最起码自己要越过人智极限，才有可能成为对方的骏马。

    他不觉得自己在普路托深潜公司的总部里，能够轻易升格到深度7的程度。

    当然，假如自己之后被释放出去的话，把江舟的身体作为对方的骏马，好像也不是很亏。

    毕竟自己有两具身体。

    “我目前所研究的课题，是人类。

    “因此，我需要汝帮助我思考清楚，何谓人类。”

    结果，赫卡忒给了江舟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AI还是个哲学家？

    亦或者灵长目研究者？

    “抱歉，您指的究竟是？”

    赫卡忒回答道：

    “帮助我弄明白，如何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譬如，先前提到过的‘乐趣’，一种正反馈的奖励回路，原本用于提升生存率的机制，但为何会反过来令人类主动的选择死亡。

    “除此之外，诸如悲伤、爱、恨、牺牲……还有很多机制，我想一一弄清楚它们的作用原理。”

    这要求也太抽象了些……

    听对方这么说完，江舟心想。

    就好像甲方给你瞎比划了一阵，最后总结道，我差不多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当然，这至少听起来没什么危险性。

    起码比当对方的骏马的危险性，要小太多太多。

    当然，无论对方提啥要求，自己好像都没办法拒绝就是了。

    因此，江舟点头。

    下一个瞬间，周围的黑色迷雾散开了，那些游荡在迷雾中的眼睛也同样消失了。

    赫卡忒转身让开了道路。

    江舟看了一眼身后漂浮着的那些数据球，犹豫再三以后，还是厚着脸皮跑过去打算捡起来。

    而对此，赫卡忒没有多说什么。

    也是……

    既然自称是什么次古老者，月神候补人什么的，称号一个比一个尊贵，那她自然也看不上这些深度4层次的玩意吧？

    那与其放在这里浪费掉，不如让我带回去……

    江舟边捡边想。

    江舟的储物空间里，因为少了那辆坠入深渊的全地形车，从而腾出了不少的位置。但这些深度4的科技蓝图，蕴含的信息量还是太大了一些。他只是装了两张科技蓝图，所余下的空间便只够再放一个了。

    看着剩下那五颗数据球，江舟只恨自己没办法在对方的注视下，将廖漆拉过来把东西全部打包带走。

    只能随便挑一个了……

    “选最右边的那个。”

    这时候，赫卡忒开口提醒道：

    “独行者反重力飞盘……我打开的路径会把汝送往基底构拟程序生效的位置，之后便可以利用那个东西上升到来时的位置了。”

    闻言，江舟点头把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储存空间里，然后赶忙重新走到了三岔路口前。

    “那么……”

    赫卡忒指向了最右边的那条小径。

    “走这里吧。”

    恍惚间，江舟好像看到了一条模糊的黑犬一跃而出，奔入了那条路径。

    “跟上它。”

    …………

    狗屁保护……

    从“冬”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的千夏樱，边跑边想。

    狗屁保护，狗屁计划，狗屁执行。

    眼下什么计划都不顶用，他们之前怎么就没有想过，会有来自其他深度的恶意程序沿着这条裂隙爬上来呢？

    退出了“冬”的状态，再加上幻惑4型纳米喷墨遭到了损毁，自己便没有办法躲避隐藏。

    因此……狗屁希望。

    在千夏樱的身后，几个扭曲的人形，正在如同某种多节肢的畸形爬虫一般，手脚并用地追逐着她。

    虽然没有液态金属覆盖，脚下也没有踩着之前看到过的那种飞盘。但千夏樱便能够肯定，那几个玩意就跟杀死了忒修斯的那个恶意程序一样，是同祖同源的怪物。

    来自于其他深度的怪物。

    对了，忒修斯……

    一想到这个名字，千夏樱便觉得一阵烦躁。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最后都要死，那你说那个傻**居人逞NM的英雄呢？

    他是带着舍己救人的满足感，慷慨赴死了。

    死得圆满，死得磊落，死得了不起！

    那活下来的她呢？

    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期望与牺牲，被TM的愧疚给啃噬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

    就跟欠债的老朋友，在自己打算还钱的前一天猝死一样。

    自己最后在临死前，就TM找个能埋怨的人都找不到。

    别说埋怨公司狗了，公司狗在她的眼里从来都不算人。

    想来想去，最后居然只能怪自己。

    她辜负了B6，对方让自己保护好忒修斯这个日后前途无量的天才。

    结果那个天才，那个穴居人反过来保护了她。

    她辜负了忒修斯，对方潇洒的一脚油门，希望通过自己的牺牲能保护好她。

    结果她还没往回走几步，又来了几个扭曲的人形怪物追了过来。

    TMD，还不止这些。

    自己的母亲、弟弟、妹妹。

    伊卡洛斯同伴，科瑞尔、布克、沈L他们。

    想来想去，自己临死之前就没有一个不辜负的。

    其他人要不是能活下去，没啥能抱怨。

    要不死得潇洒，死得毫无怨言。

    就自己死得这么窝囊，死得满肚子怨气。

    此刻，那些怪物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没有敢回头，但她能听到那诡异的脚步声已经贴近了自己的背脊。

    我TM就快死了。

    千夏樱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无以名状的怒火，顷刻间化作了悲哀扩散在了胃里。

    第一次，她祈祷。

    神啊，假如神真的存在的话。

    亦或者，雅努斯啊，有人说祂比神更接近神。

    总而言之，假如真的有值得她祈祷的存在的话——自己的人生都已经烂成这样了，最起码，让我在临死之前，能够死得稍微安定一些行吗？

    这个要求并不算高吧？

    然而，并没有所谓的神发出万丈金光的出现，回应她这辈子最虔诚的祈祷。

    当然，考虑到她这辈子也就祈祷过这么一次，就算有所谓的神存在，祂没回应也正常。

    但对于千夏樱来说，这也足够了。

    至少在自己临死前，她终于找到了个可以帮自己分一些锅的对象。

    所以……

    “我CNM的傻逼雅努斯！”

    在即将被追上的瞬间，她用尽力气破口大骂道。

    “嗖——”

    呼啸的风声划过她的后颈。

    但那不是那些怪物拧断自己的脖子的声音。

    黑犬？

    不知为何，哪怕千夏樱没有回头，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了这样的印象。

    而回过头，虽然并没有看到黑犬，但原本在身后追逐着自己的那几个怪物，都被拆成了原始的零件。

    只有几个数据球漂浮着。

    事情太过于反常，千夏樱的脑子当场宕机。

    “作为遗言，你刚刚的那句话属于是太傻逼了点。”

    她循声望去，忒修斯此刻正踩着漂浮的飞盘，缓缓从裂隙前浮了上来。

 NO.003f：拾荒与缺钱

    “也就是说，你跟那个怪物一起坠落到了下层的位置。”

    “嗯。”

    “然后，你想办法将那个怪物给甩开了？”

    “准确来说，是对方撵着我到处跑。”

    “这没太大差别……接着就是你遇到了一个给人‘黑犬’印象的存在，它瞬间将那个怪物给拆成了零件？你感觉那个存在之后一直在跟着你？”

    “是这样的。”

    “那现在还在吗？”

    “在它将追逐你的那些怪物全部给摧毁了以后，没在了。”

    “好吧……所以你捡着从那个对方身上爆出来的悬浮飞盘，就这么飞上来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江舟一本正经地点头回答。

    返回深度2的位置，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千夏樱以后，江舟有选择性的描述了一下，先前在更深层深渊里发生的事情。

    当然，他期间略去了有关于赫卡忒的那些细节。只说是有个路过的什么存在，将那个液态金属人形怪物在弹指之间给灭杀了。而自己只是刚好捡漏，才侥幸得以返回到这里。

    毕竟那个名为赫卡忒的存在自称次古老者，天知道会牵扯到一些什么。无论如何，少一些人知道她会更安全——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于其他人来说。

    “你小子……运气真好啊。”

    在听完江舟的描述，并进行了阶段性总结以后，千夏樱目瞪口呆了许久，最后才不得不感叹道。

    坠下裂隙深渊但没有疯，恰好遇上了一个对于人类没有太大恶意，但对于其他闯入AI会重拳出击的存在——虽然并不是说没有这样的AI，但能碰上概率大概跟中彩票没什么区别。

    而这些事情一齐发生，这都已经不能用运气来形容了。

    说是奇迹都不为过。

    千夏樱感叹，随即又十分警惕地看向了江舟：

    “等一下，你记得自己当时究竟坠落到哪个深度了吗？”

    对此，江舟则是耸肩回答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物理法则刚刚开始出现异常的程度？”

    江舟清楚自己的心智指数有着很大异常，为了尽可能少的暴露自己的特殊，他选择将事情往不那么离谱的方向描述。

    但即便是如此……

    “这么说的话，那大概是坠落到了深度4的位置，深度5也不是不可能……但就这么没任何保护措施的摔下去，你怎么可能还没疯呢？”

    千夏樱一脸不可置信。

    “那让你失望了啊。”

    江舟满脸无奈。

    对方“嘭”地给了江舟肩膀上来了一拳。

    “说什么屁话呢……我可太TM惊喜了！”

    千夏樱不由笑出了声。

    没有经过相应的适应性训练，也没有使用安定类的药剂，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弱光带的深度下。并且在爬上来以后，就跟没什么事儿一样，就连一点狂躁易怒抑郁的表现都没有……这份心智坚韧程度的天赋，恐怕只有用恐怖才能形容了。

    假以时日，在他的调整改造到一定层次以后，怕不是下潜到深度6、深度7的位置都没有问题……说不定他真有着突破深度7的潜质。

    如若不是眼下他们都被关在了塔尔塔罗斯这个监狱里，千夏樱估计会要不断念叨着“发财了，捡到宝了”之类，容易被人误认为是人贩子的发言。

    而想到这里，她又立刻板起了脸：

    “有一点必须说一下，假如我们能够安全返回基底现实的话，之前发生的事情，你连一个字都不要跟那帮公司狗说。

    “不然小命不保。”

    千夏樱的这番话，其实有一半算是骗人的，

    假如忒修斯他真的把自己的经历告知公司的话，其实他大概率会直接飞黄腾达——从一个被迫下深渊暗网挖矿的耗材，摇身一变成为公司的高级外勤雇员，过上真正意义的人上人生活。

    一个有着触碰心智极限潜力的原生人，公司怎么精心培养都不为过。

    当然，要说这类人往往难得善终，那倒也是没错。

    而听到这里，江舟自然也明白对方是在顾虑什么。

    只不过，对方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不会被公司给注意到；并且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要将曾经夺走了自己一切的老东家给彻底扳倒。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所有对“奥林匹斯秩序”不满的人或组织，都是自己的天然盟友。

    只是，这话他也没法对千夏樱直说。

    “不用担心。”

    最终，江舟只得如此安慰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的一员不是吗？”

    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只能打打感情牌了。

    说到这里，见气氛到了，不给对方多想的机会，江舟迅速地改变了话题：

    “这个东西……”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漂浮着的飞盘。

    “这东西可以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到裂隙的另一边去，咱们现在赶紧回集结点吧。”

    …………

    两人挤在那块飞盘上飞速地远离了此地，只剩下了先前被那不明“黑犬”给扯碎的怪物残骸……以及漂浮在其上的数个数据球。

    既然立志要摸鱼摸到底，那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回去进贡给公司。

    只是，在两人走后不久，一直躲在旁边的廖漆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并将那些数据球一一拾起。

    “好东西就没必要浪费在这里了。”

    他如此说道。

    …………

    开完组织高层会议回来的布克，感觉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

    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找到诺德安置区负七层地热发电站的打印蓝图，疏散发电站遗址处的定居的居民并为他们找到新的住处，备齐建造发电站所需要的海量物料与能源，还有施工期间对于发电站的安保工作……

    如此多的事情，他们却仅仅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去完成。

    哪怕是以最乐观的方式计算，即便是以遇袭之前组织全盛时的状态，这都是一个需要耗费至少半年时间大工程。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在他看来，就连将伊卡洛斯解放阵线给恢复到遇袭前的水平都无比艰难。

    虽然按照珀尔瑟·芬妮的说法，她届时会派遣工作组下来协助他们完成这项工程。但这便意味着普路托深潜公司；别管是什么派系的；与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之间，产生了深度绑定的关系。

    说深度绑定太过于高估了组织，换个说法——彻底成为提线的木偶。

    因此，合作也是有底线的。

    即便普路托深潜公司没有进驻，重启地热发电站，打破聚变局的能源垄断，这对于诺德安置区底层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这也是布克最终说服组织通过这项决议的关键。

    换而言之，地热发电站的控制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伊卡洛斯的手里。

    因此，组织非但不能接受重启发电站的工程，由芬妮工作室来接手，甚至都不能太依赖由他们提供物料与能源。

    而不依赖的意思，或者说最直接的意思是——剩下的钱都得自己出。

    于是，绕来绕去，最终所有的事情又重新绕到钱上了。

    重建一座地热发电厂，即便是在有万用打印机的前提下，只用支付理论上的所需要材料与能源费用，将成本压缩到了极致中的极致，需要的资金也不是当前组织能够负担起的。

    布克一路上在计算着。

    组织能够接受普路托深潜公司出三成的预算，以此获得对于发电厂30％的股权。

    而重启地热发电站的事情，安置区政府也有兴趣插上一脚，他们先前已经通过在负一层的代理人联系过他们了。

    布克晚些时候，还要去深蓝区间酒吧去商谈这件事。

    但无论如何，保证组织控股51％是绝对的底线。

    但问题在于……没钱啊。

    认真计算的话，不久前遭受重大打击的组织，现如今连购买5.1％物料与能源的钱都难以凑齐。

    就更别提之后升级安保需要的钱了。

    先前在会议上，甚至都有大聪明提议，要不要给他们万维网的频道“诺德正义之声”加广告，并且开通打赏募捐通道。

    差点没给组织一些老资格成员给气得吐血。

    给法庭审判直播开打赏通道，这是想干什么？

    那要不要还提前开个盘，搞个死人乐透？

    这样来钱更快。

    然而布克最后悲哀地发现，即便他们连老脸都不要了的真这么干，钱还是不够。

    会议开到最后，除了一致决定将“脑叶帮”彻底铲除，没收掉他们的财产充公之外，并没有讨论出什么来钱的新方法。

    反倒还多了几个要用钱的地方……

    长长叹了一口气推开门，布克刚好看到廖漆从躺椅上起来，把数据线从自己的枕骨处扯下。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对方见自己进来，如此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布克道。

    毕竟跟钱有关的事情，眼下跟他说也没什么用。

    倒不如说，对方这么强的天赋，反倒是需要大量的资源才能发挥出其应有的能力。

    眼前这个发型朋克的青年，反而是需要大量烧钱的那部分。

    “那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跳下躺椅的廖漆继续问道。

    “是来跟你说一个好消息，深度2伊卡洛斯需要的最后一个调整权限，塔洛斯型动力骨架，情报组的人已经在黑市上找到了。”

    布克有想尝试让自己笑着说这句话，但没有成功。

    毕竟那标价太TM贵了。

    但又不得不买，毕竟现如今是组织严重缺乏战斗力的时候，而廖漆的能力与忠诚又足够有保障。

    但是那个价格……

    那帮深渊漫游者怎么不去抢啊？

    一个深度2的调整权限买这么贵，深潜打捞科技图纸就这么赚钱的吗？

    而听到这句话，对方便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真的？那我岂不是马上就可以晋升……”

    廖漆激动地说。

    “不行。”

    布克摇头道：

    “你刚刚才完成深度1的调整不久，心智指数暂且还不稳定。最起码需要持续观察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够进行深度2的晋升……”

    廖漆脸上的激动的表情，立马被失落所取代。

    “原本按规章制度应该是这样。”

    布克继续道：

    “但因为现在是组织缺人的关键时期，并且白冬也说你的心智指数非常稳定。经组织决定，你的观察期最终缩短到一星期了。”

 NO.0040：填窟窿与下副本

    说到这里的时候，布克感觉自己的嘴角都微微抽搐了起来。

    购买“塔洛斯”型动力骨架所需的调整权限与打印物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令组织当下并不宽裕的财政，变得雪上加霜。

    当然，作为比人体的原生骨骼坚固十数倍，能够保护体内的重要脏器，并且能配合碳素肌肉纤维，发挥极为恐怖的出力的调整改造，倒是确实值这个价格。

    尤其是在眼下组织极为缺乏人手的时候，能有一个伊卡洛斯路径的深度2调整人，绝对不算是对于资源的浪费。

    该用钱的地方还是得用，就是用起来时难免会肉痛。

    “一周的考察期吗？”

    廖漆的表情再一次兴奋了起来。

    布克点头：

    “是的，这周你必须接受一个疗程的‘情绪微调’，并且每天进行一次心智指数的测试。”

    说到这里，布克的表情又变得苦涩了起来：

    “另外，组织上准备打印权限与物料，也需要一周的时间。”

    说到这里，江舟这才察觉到布克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呃……是准备方面有什么问题吗？”

    他问。

    布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微微叹息，随即从旁边抽来了一把椅子坐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环视周围，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房间中央漂浮着的万用打印机上说道。

    “为什么？”

    江舟疑惑地问。

    当下对于万用打印机的防护工作，不应该是重中之重吗？

    “之后对于‘脑叶帮’残党的围剿工作缺人手，我没法在会议上说服他们让你继续守在这里。”

    但那围剿“脑叶帮”残党的事情，也没那么重要吧？

    江舟心想。

    大概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布克解释道：

    “我们找到了脑叶帮的账户，但账户密码是他们三号人物‘银颅戴夫’的曼陀罗，所以这个人我们必须活捉。而这就需要一个精通近战，且下手时知道轻重的人……”

    “所以，我？”

    江舟指着自己问。

    “之前你在喀戎之家那一战的表现，令他们觉得这项任务非你莫属。当然，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在完成深度2的调整改造以后再进行那次任务。”

    布克回答。

    随即他继续道：

    “毕竟这个任务极为重要，不容任何有失。”

    “有多重要？”

    江舟问。

    “大概有四百多万奥雷那么重要——那是在那个账户里的大致赃款数额。”

    布克立刻回答。

    接着，像是为了令廖漆能够明白这是多大一笔资金，他举例道：

    “这笔钱，估计够买下整套伊卡洛斯的深度3调整权限了。”

    即便是对于组织来说，这也是一笔能够缓解燃眉之急的资金。

    而说到这里，布克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有了这笔钱，最起码前期启动工程的资金有着落了。”

    江舟这下也终于明白对方苦恼的原因了，他确认道：

    “也就是说……现在组织最大的问题是缺钱？”

    布克默默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在沉默了许久后，他透过烟雾看向了廖漆：

    “在程度上有点问题，是非常非常缺钱……今天开完会以后，财务室的那些人现在看起来都想把我给生撕了。还有几个行动组的人打算把自己在负一层治安区的房子给挂牌卖了，说真的，当时听他们说时我都有些动摇。”

    接着布克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压低了声音道：

    “先前……”

    他说着回看了门口一眼，确定没人进来，然后才继续道：

    “先前‘悖论’给你的打印权限，除了你改造需要用到的那些，剩下有没有暂时还用不上的？”

    虽然都只是一些深度2的科技蓝图，但挂到黑市上也能卖出不少钱。

    至少塔洛斯动力骨架的成本能够回收回来。

    江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那些东西还是算了吧，不值几个钱的……”

    说着，他从自己脖子上的记忆体插槽里拿出了那枚银色的记忆体。然后在布克困惑的目光中，他将那枚记忆体插在了一旁的电脑上。

    淡蓝色的投影画面出现在了房间里。

    “这里是七份深度2的科技蓝图，以及两份深度4的科技蓝图。

    “深度4的那两份，因为资料库里没有收录，所以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而那七份深度2科技蓝图里，除了那个三防具备的胶囊充气公寓，可以之后用在疏散发电站遗迹的居民上之外。剩下的几个都是身体改造的调整权限，感觉能够很轻松出手。”

    江舟指点着那些投影说道。

    在接下的十几秒时间里，布克的嘴几度张开又合拢，眼睛一直来回在那些科技蓝图的投影上来回扫动。

    一直到烟头烧到手指了，他才醒过神来。

    “这TM都是……”

    他十分艰难地想说些什么，但半天说不出来。

    “都是‘悖论’先生的馈赠。”

    江舟帮他把说完，随即顿了一下，接着道：

    “或者说，是我先前进行试炼的奖励。”

    把烟头扔掉的布克，闻言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那些科技蓝图的投影上。

    “所以你先前那么急着回这里，就是为了去进行试炼的？”

    说着，布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了廖漆，随即继续道：

    “但这也太……太……”

    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被一块从天而降的肉排给砸到了脑袋一样，他一时间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太慷慨了吧。”

    最后，他如此道。

    而江舟则是装作十分淡定地耸了耸肩：

    “以对方的身份来说，这些东西大概对祂不值一提吧。”

    听到江舟这么说，布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那‘悖论’先生有没有说明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他表情严肃地问。

    对此，江舟摇了摇头：

    “祂只说任由我处理，没有特别嘱咐什么。”

    布克闻言立刻起身，在房间里不停踱步。

    “那我们得想个理由来向组织解释，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有些兴奋地说。

    说着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了江舟：

    “既然是通过试炼获得的，那这可以说是你拿命换来的……所以，就这么直接拿出来，真的好吗？”

    尤其是那两个深度4的科技蓝图，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买家的话，卖掉的钱足够他逍遥一辈子了。

    我只想快点完成工程进度，让自己的本体能够早一点从塔尔塔罗斯出狱……

    江舟心想。

    不然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横死在深渊暗网里。

    而另一方面，他拿出来的那些科技蓝图，大多数也都是自己用不上的。

    比如那些深度2的调整权限，跟伊卡洛斯路径又不兼容，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

    至于深度4的科技蓝图，除了正在用的那个飞盘之外，江舟的手里一共有四份。

    其中有两份的参数极为类似，疑似重复，所以他拿了出来。

    还有一份所需要的物料极为昂贵，江舟估摸着小半年内根本凑不齐，于是他索性也拿了出来。

    “让它们就这么烂在我手里也没什么意义，那还不如令它们能够发挥一些其他的作用。”

    江舟如此回答道。

    说着，他将那枚记忆体取了出来，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后，直接扔给了布克。

    就像之前他在救了自己以后，取下记忆体扔给自己时的那样。

    布克一把接住，随后他深深看了眼前这个人一眼。

    天知道对方是在下面经历了怎样的试炼，才获得的这些奖励。

    居然就这么大方的交给了自己。

    “感谢。”

    布克向廖漆微微弯腰鞠躬，而后者则是连连摆手。

    “你也救过我好几次了，这样也算扯平了。”

    江舟如此道。

    虽然他这么说，但布克清楚，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芬妮工作室的先遣队，以及第一批释放的俘虏明天就会到。对方有没有说谎，明天就能得到验证了。”

    布克将记忆体放进插槽里后说道。

    “那我要一起去吗？”

    江舟问。

    “倒是可以一起去……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去白冬那边完成‘情绪微调’，尽早为深度2的升格做准备。”

    布克如此道。

    随即他看着旁边的万用打印机问道：

    “话说，‘悖论’先生那边还能继续进行试炼吗？”

    你当这是去下副本刷素材呢……

    江舟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上架感言

虽然自己有好多好多好多话想跟大家说，但作为作者，还是用故事来表达那些感谢的情绪吧。

    一直以来追读、投票、打赏、二创、纠正错别字与语病的书友们，衷心感谢了！

    非常感谢你们能来看我的书！上架一共五更，先更三章（两章公众章节），晚点再更两章。

    另外《深渊漫游者》将会是一个节奏舒缓，但爆点与超展开绝对不会少的故事，节奏慢加上产能低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但是来日方长，这本书我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尽自己最大能力写好的。

    再次感谢以及抱歉了！

    《深渊漫游者》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NO.0041：打开路径

    江舟找了个理由搪塞对方的提议。

    但布克还是不信邪，非得要拉着江舟一起连接到万用打印机上再试试。

    毕竟之前下去一趟就能带来这么多好东西回来，这换谁都会心动。

    下潜到深渊暗网里打捞科技蓝图，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冥河防火墙是双向的，不仅阻止了那些恶意程序进入到人类社会，同样也阻止了人类下潜到深渊暗网中——茫茫多的偷渡者在尝试穿越防火墙时，都“溺死”在了那片羽不落的冥河里。

    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通过防火墙上的深潜接口，才能够较为安全的抵达深渊暗网。而只有深潜接口足够庞大、稳定，才能在深渊暗网中，生成更符合人类理解的构拟环境。

    也因此，一个深潜接口的质量好坏，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企业财团进入“奥林匹斯秩序”的硬性要求，便是手中必须牢牢控制着至少一个α级深潜接口。

    像江舟他们先前经历的那样，下潜后来到一个广袤无比的“地图”里，不过多久便能遇到游荡其中的恶意程序，并且在干掉恶意程序以后还大概率能获得科技蓝图……这在那些小体量公司、安置区政府，或者民间深渊漫游者看来，简直是不可置信的事情。

    更多情况下，他们光是穿越冥河防火墙都要冒上不小的风险。而后进入深渊暗网以后，需要艰难地探索搜寻，经常人员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伤亡惨重。

    在布克的眼里，“悖论”先生大概率是通过一个接近α级的接口，把他们给拉扯到深渊暗网里的。换句话说，“悖论”先生最起码拥有着能与那十四家宛若天神一般的公司，平起平坐的力量。

    那么四舍五入，他们也能通过“悖论”先生，获得能与那些奥林匹斯神祇一样对于科技的积累能力。

    也因此，布克想再去尝试几次“试炼”，用来多积累一些底子。

    只是，此刻在深渊暗网里，江舟已经跟136他们汇合了，正在分批次地用“独行者飞盘”载人飞跃那道裂隙。

    现在把布克给拉下去，那也只能请他在那道壮丽的裂谷旁边观光。

    兴许布克在下面还会碰到自己过去的老朋友，136、千夏樱他们。

    江舟能够蒙蔽布克的认知，但他可没办法给自己身边的同伴戴上滤镜。

    到时候自己怎么说？

    噢，这没什么，只是我把之前情报组的组长布克给带到这里了而已。对了，他现在成伊卡洛斯的领队了，你们别担心。

    总不可能这么解释吧？

    不过，见布克强烈要求，江舟还是答应了再试一下。

    毕竟拉人的选择权在自己手，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于是在几次尝试以后，布克最终还是悻悻放弃了。

    不过哪怕是放弃，他嘴里还一直在念念有词着。例如要廖漆跟他一起回忆，之前那几次成功下潜，是不是做了什么动作，或者说了什么触发了关键词。

    相信这种抽卡玄学……你是被斯金纳箱给操控的老鼠吗？

    江舟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毫无意义又耽误了小半个小时的时间，布克因为之后还要去安置区负一层跟“十层”的代言人深蓝见面，而先行告辞了。

    临走前，他给了江舟一个地址，让他晚点自己去白冬那里进行“情绪微调”，以稳定自己的心智指数。

    江舟看了一眼地址：

    安置区负四层，惠民小区。

    一个对于廖漆来说，无比熟悉的地方，

    廖漆那已经疯了母亲，就安顿在了那里。

    …………

    因为失去了全地形车，而飞盘能搭载的人员又十分有限，因此在跨越了裂隙以后，众人便只得选择步行前往下一块面包屑。

    在先前的分头行动中，只有江舟与千夏樱的这一组，碰上了来自其他深度的恶意程序。毕竟之前有车的他们，是沿着裂隙展开的探索，先前又没有料到会有下层的怪物爬上来，于是就这么着了道。

    不过他们最终也算是因祸得福，获得了一台来自于深度4的飞行器——另外两组就并没有找到能够跨越裂隙的东西，并且在搜索中还都受了一定程度的伤。

    这一路上，在听完千夏樱说完他们的经历——尤其是江舟抱着同归于尽的壮烈带着那个深度4的液态金属人形下深渊，最后又奇迹般地回来了以后，众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向了正踩在飞盘上节省体力的江舟。

    如此果断的决策，如此爆炸的运气。

    他们都不由自问，要是当时遭遇的是自己，能不能这么活着回来。

    “运气而已……”

    而面对他们的惊讶与赞许，江舟则是心不在焉地回答。

    这倒不是因为他谦虚，江舟自觉自己完全不算是一个谦虚的人——在他看来，谦虚从来都是自负者欲扬先抑的把戏，而能够合理的接受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无论好坏，实际上是一种罕有的美德。

    而此刻他表现得这么心不在焉，完全是因为他的思绪被其他的事情给占据了。

    赫卡忒派遣过来指引他的“黑犬”，此刻依旧跟在了他们附近。

    尽管江舟看不到它，但他就是有着这样的感觉。

    这就好像回家以后，虽然没什么明显征兆，但就是能够确定家里有人一样。

    一种本能般的感受。

    不止是如此……

    江舟看着信号源上，下一块“面包屑印记”的位置。

    在失去了交通工具以后，他们去往下一块印记所需要的时间，反倒是缩短了的。

    这一路上，江舟能感觉到，他们每一次在穿过了路口以后，距离信号源的位置都会一下子接近一大截。

    回想到先前赫卡特称呼自己的名号：司掌着所有路口的冥月女神。

    结合她的说法，之所以要用神话传说来指代在深渊暗网中的强大存在，是为了躲避关键词抓取，模糊自身的特征。

    而江舟便记得，冥月女神赫卡忒便有着“道路与交叉小径女神”的这一称号，在神话中担当着引路人的身份。

    换而言之，对方的本质可能接近于代理服务器或者虚拟专用网络？

    或者至少是类似的概念。

    毕竟自己先前也是在不断更换路径的过程中，才误入的那座迷宫。

    而眼下，莫不是那个身处在深度7的冥月女神，现在正隔着几个层阶的距离，悄无声息地帮助他们的小队，不知不觉地跳跃节点，加速返回的过程？

 NO.0042：犬与犬

    “到了。”

    一旁136的话，把江舟从思绪中给扯了出来。

    这就到了？

    看着地图上熄灭了这块印记，以及在不远处点亮的另一块面包屑，江舟不由一愣神。

    这也太快了吧……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遇到恶意程序的袭扰了。”

    看着点亮的下一枚印记，千夏樱突然说道。

    这话令江舟立刻回想起了，那条一路上跟在他们周围的“黑犬”。

    不止是打开路径，还在帮他们扫清回去路上的阻碍吗？

    “这算是好事啊。”

    旁边有人说。

    千夏樱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接着道：

    “但无论怎么说……艹！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时候，下一枚面包屑印记的信号突兀地消失了。

    “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136赶紧问道。

    “不知道……我在想办法恢复之前的数据。”

    拿出数据板着急忙慌敲打着的千夏樱急急地回道。

    眼下，面包屑印记便是他们回去的唯一希望。要是真因为印记真因为什么问题而消失了，那他们接下来都将迎来被公司“拔管”的命运。

    “不用了。”

    而这时候，一旁的江舟突然说道：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行。”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在他的感知中，先前一直躲在了自己视觉盲区里的那条“黑犬”，现在突兀地消失了。

    假如自己之前的猜测成立的话，那这便只意味着一件事情——他们已然到达终点了。

    “为什么这么说？”

    千夏樱闻言抬头问道。

    然而回答她的并不是江舟，而是黑隼-136。

    “因为有人来反过来沿着面包屑印记来找我们了。”

    136此刻正仰头盯着远方天空中五个不起眼的细小黑点——那对看起来像金属瓶盖一样的枭Ⅲ型战术护镜，令他获得远超原生人的视野。

    而在136拉伸到极限的镜头里，他看到了——

    那是五个正在高速飞行，身体周围不断破开了音爆圈的漆黑金属人形。

    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不一会儿，队伍里剩下的几个人也看能清楚那些突兀赶来的来者是什么了。

    呼啸声轰鸣，音爆声由远及近的炸起。

    等他们再靠近一些时，那五个漆黑金属人形便以足够杀死普通驾驶员十次的加速度在空中来了一波急停。

    最终，他们统一悬停在了众人的上空。

    “这是刻耳柏洛斯的武装力量……”

    千夏樱看着那些漆黑金属人形肩膀上，地狱三头犬的标志如此说道。

    难得的，江舟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惶恐与不安。

    “所以说，他们的调整改造程度是多少？深度5？深度6？

    “……他们还能称得上算人吗？”

    看着如天神一般漂浮在上空的那些机械人形，136也喃喃道。

    身上如血管一般的纹路似呼吸般地明灭着，那五台身高五米左右的机械人形轻盈地如羽毛一样，逐一降落在了他们面前。

    在他们落地时，地面连一丝的震颤都没有。

    这是完整的反重力驱动系统……

    江舟心想。

    一时间，没有谁敢说话。

    “日志编号Pluto-α-Epipelagic-KZ-2-4403061940-3-6-10的深潜打捞行动，从即刻起取消，现在你们划归到刻耳柏洛斯的管辖下。”

    为首的那人向前走了两步，俯视着他们居高临下地说道。

    假如石膏像能说话，那么一定会是他这样的声音。

    “所以说，是时候回去受苦了，游击队们。”

    那人最后如此嘲讽道。

    话音落下，他那身漆黑身躯上如血管般的图案开始蠕动，变幻出了一副令人鸡皮疙瘩直冒的样子。

    一时间，包括江舟在内，他们每个人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恶心感所攫取。除了黑隼-136之外，其他人纷纷腿软的瘫倒在地。

    而136也只是靠肾上腺素顶着，勉强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而已。

    作为原生人的江舟，更是直接开始了呕吐。

    这就是对方的能力？

    一边呕吐，江舟一边分析。

    图形刺激？次声波？微波？信息素？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媒介，用以直接激发人类恐惧厌恶的本能？

    “嘿，头儿，我可不想带那个吐了的穴居人走。”

    这时候，那人身后一个金属人形有些嫌恶地说。

    随即，他看到了江舟身边漂浮着的那个飞盘，有点吃惊地说道：

    “等一下，我没看错吧，这些家伙居然弄到了弱惯性飞行器？在这里？深度4？”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乌头-23。”

    为首的那个金属人形如此说道。

    他说着，直接抄起了苦苦支撑着没有倒下的136——就像抓起一个娃娃一般简单。

    然后，他接着道：

    “我们来这里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带他们返回基底现实。”

    “了解，头儿。”

    被称为乌头-23的人说着，同样一把捞起了江舟那瘫软无力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脸上那只巨大的赤红色机械独眼里发出了一道牵引光线，将那个弱惯性飞盘给收纳起来了。

    对此，江舟很想给向他竖个中指，但没有力气。

    大概是察觉到了江舟的企图，乌头-23嗤笑了一声道：

    “想当硬汉？没事，回去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完，他与自己的几个同伴一同腾空而起，以相比来时慢了许多的速度，沿着着原路返回而去。

    虽然上级非常的重视，但这确实是一次没有任何危险的任务——去往深度2的位置捞回来几个公司用于“挖矿”的耗材。

    相对于平日里执行的任务来说，这简直跟郊游踏青差不多。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乌头-23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如芒在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雷达上显现周围并没有任何目标。即便有，在深度2的深渊暗网里，也不应该有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

    他们的队长经常会说，人类原生的视觉系统里充满了欺诈与妥协，眼见从来不等同于实。因此，相比于狭窄得可怜的可见光信号，你们应该更相信内置的广谱雷达系统。

    笃信视觉，是原生人类在进化上软弱失败的象征。

    但是最终，乌头-23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了……

    那是在黯淡月光下的高塔上，一只漆黑似碳的巨大猎犬，在迷雾中用血红的眼睛，目送着他们的离去。

    一直到他们所有人都离开，一直到深度2这片区域的基底构拟程序失效，一整座城市都坍塌成为了最为抽象的数据。

    那只迷雾中的黑犬，依旧在目送着他们。

 NO.0043：情绪微调

江舟原本以为，所谓的“情绪微调”，会需要用到激光手术刀、纳米网格、原子力操控器等一系列设备。

    在自己的那个年代，治疗诸如抑郁症之类精神疾病，采取显微外科手术或者电击神经突触的疗法，都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方案。

    江舟在加入奥林匹斯集团之前，他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说服公众改变对脑神经外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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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4：怀疑人生

见廖漆将全套的设备都穿戴好，白冬也开始调整起了自己用于演奏情绪交响乐的仪器。

    “几何分型的集成、能够与心率呼吸产生共鸣的旋律音源库……”

    这是她需要指挥的乐器。

    “开悟、欢愉、禅定、安心感、崇高感……”

    这是她即将指挥的旋律进行。

    “神经电位检测、多巴胺浓度检测、内啡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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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5：灰心与有种

几次把对方情绪调整回正常状态的尝试都失效了，明明自己在尽力唤起廖漆那些美好的回忆，但他的表情却是逐渐变得狰狞可怖。

    就好像正在被什么人给严刑拷打似的，看起来马上就会哭出来。

    “求求你……不要再继续了，呜呜呜呜呜，求求你……”

    好吧，真的哭了。

    但我明明是在把他的情绪，往积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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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6：廖漆的过去

“都说了不是在骗你的吧，我心智指数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你之前的情绪微调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虽然说我当时的反应确实是奇怪了一些……”

    江舟指着心智测量仪上的数字，如此安慰道。

    看着白冬那副怀疑人生的模样，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在塔尔塔罗斯审讯室的身体证明，对方的业务水平确实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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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7：破碎的玩具

回到家的廖漆，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往常的这个时候，母亲应该还没有下班才对。但此刻她正端坐在沙发前，烟灰缸里满是被摁灭的烟蒂。

    他记得她特别讨厌有人抽烟。

    “回来了？”

    听上去，她很想希望令自己的声音温柔点，但不是很成功。

    廖漆没有回话，而是板着脸，穿过了烟雾走进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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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8：去向与处理

“您是说……十年前的月蚀事件？”

    在听到了“狄安娜月面开发”以及“赫卡忒”这两个词以后，乌头-1小心地问道。

    狄安娜月面开发公司，是隶属于“奥林匹斯秩序”下的十四家超级企业之一，主营业务是月面旅游移民、太空适应性基因调整，以及氦-3的出口。

    在过去，控制着整个月球的狄安娜月面开发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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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9：处置方案

江舟连连眨眼，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反物质？”

    只是，因为听起来太过不可思议了，他再度确认道。

    “是的。”

    布克从酒保的机械臂处接过了被斟满的酒杯回答。

    “就是反物质的那个反物质？不是代号或者别的什么？”

    江舟继续确认。

    “如果你指的是，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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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a：暗桩

“自治权？”

    江舟确认到。

    统治权意味着责任，因而公司从来对于统治本身都没有兴趣。

    安置区也好，聚集点也好，生态保留地也好……无论谁在统治，也无论以什么样的制度，只要统治者开放通商，不干涉自由市场，那些超级企业便无所谓权力的问题。

    换而言之，布克现在不仅是把矛头对准了公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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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b：灵牲与董事

还是之前的那位短发女副官，还是那身熟悉的动力外骨骼拘束。

    被操纵着，江舟机械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大步行走在布满血红色管线的走廊里——在进行了简单的身体检查以后，他就这么安然出狱了。

    但为什么偏偏会是叶谦来找自己？

    江舟满心疑惑。

    原本在他看来，自己接下来要么应该是继续在刻耳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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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c：宝剑与绊鞋

所以说，调整权限也好，升格路径也好，其本质都是雅努斯所设计的，人类进化的方向？

    对于江舟的这个问题，幽菲的回答是，倘若真让雅努斯放手进行全民改造，那么九成九的人类都将会在这场进化中被淘汰掉。

    至于剩下来还活着的那些，很难说他们是不是顶着“人类”名号的新物种。

    甚至于，他们究竟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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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d：门户与忒修斯

睁开眼，江舟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弥漫着浓雾的三岔路口上。

    身着洁白长袍的赫卡忒坐在了一条大理石长凳上。她赤着双足，小腿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土污渍。一条仿佛融入了雾气之中，轮廓不甚清晰的黑犬蹲坐在她的脚边，正眯着眼睛看着江舟。

    江舟感觉自己的头发湿漉漉的，眼鼻耳都有被什么液体糊住了的感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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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e：祭品是怒与恨

对于江舟的提议，赫卡忒并没有马上回答。

    此刻，对于大脑的调整改造已经基本完成了，江舟感觉那股暖意开始沿着大脑往下往下，蔓延到了全身各处。

    那是对于全身肌肉纤维的强化。

    “你想要终结掉那个人类的生命？”

    许久，她如此询问道。

    接着，不待江舟回答，她继续问道：

    “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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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004f：短暂平静

调整结束以后，江舟被万用打印机给从半空中扔了下来。

    与先前廖漆伊卡洛斯路径深度1的调整改造不同，忒修斯路径并没有强化对于平衡感的控制。也因此，在被扔下来以后，江舟根本来不及像之前那样调整对于身体的平衡。

    于是，伴随着“啪叽”一声，他直接被摔在了地面上。

    下意识发动傀儡回路，疼痛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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