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妖气》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6章是的,世尊 李长信的师兄吴通姗姗来迟。 说是师兄,实则两个人相隔了上百年,但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否则也无法进入七境。 吴通遥望远方的玄立,又抬头看了一眼劫云,微怔后问道:“师弟,你召我来到此处,是为了杀死此人吗?” 李长信摇头道:“是另一个。” 吴通顺着李长信所说看看去,见李尘只是通天桥,心头疑惑,他知道自己师弟的性子,知道如果是普通的通天桥师弟一定不会让他过来,因此问道:“此人有什么神奇之处?” 李长信微微摇头,现在的情形超出了一开始的预估,现在很显然,那个突破的年轻和尚更有可能是世尊转世。 “今日发生的变故太多,你我静观其变,那个和尚暂且不说,等到天劫过后,无论如何,先把李尘杀死。” 吴通知道李尘的姓名,毕竟近一年多来,李尘所造出的声势太大,所以也终于知道了李长信的必杀之心,点头道:“本该如此!” 两个七境,要杀死一个通天桥巅峰本是万无一失的事,就算李尘有秘境的剑魂随身护着,以他上次交手的经验而言,他自己也足以抵挡剑魂,让师兄吴通去杀李尘甚至有一种牛刀杀鸡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长信的心头总是不安。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变故种种,让他不能捉摸,李长信这样想到。 凌空寺的山上。 玄立丹田上的通天桥不断有叩响大门的声音,门前和门后都有气息在不断穿梭,并且数量越来越多。 这扇门打开的缝隙越来越大,从门后传出的气息不断增多并扩张,它们强化着玄立原有的佛力。 不远处,李尘感知到了玄立不断升高的境界,察觉从他四周逸散的佛力远比其他人的精纯许多,这其中的区别,就像异兽本身和特殊血脉的传承。 当七境的大门完全敞开,玄立的蜕变开始变得缓慢,他睁开眼睛,不久前穿梭的符文只有零星掠过,其中的迷惘在逐渐褪去,就像纸糊的窗户被戳破了窗纸,一切都变得清晰。 和这一切变化同时进行的,是头顶的佛像也似乎生动起来。 到了现在,山上还活着的人并不多,每一个都是在凌空寺有过极大声名的强人。 有法号元竹的内门长老抬头,他当年也曾是同个境界的天才人物,比玄立要早上千年,只是可惜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进境的机缘。 他这是上界修行者的常态,整个上界亿万万人,能够进入七境在同辈中属于凤毛麟角。 就像下界圣朝的科举,三年一场,但凡能够中举的无不是凤毛麟角,只是在历史长河中,真正能留下名字的人并不多。 元竹瞧着玄立身上不断产生的种种变化,竟有一种纳头便拜的敬仰,这种敬仰过去他只在佛祖的身上感受到过,现在因为玄立而产生,一时不能明了具体原因。 他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李尘的身上,他听过关于这位佛子的种种传言,却不知道今天的劫难是因他而起,只是在李尘和玄立之间不断交替的同时,他隐约猜测到了某些事情。 这一刻,佛像就像活了过来,原本只是存在于群山之间的虚幻影子,已经成了身外化身一样的灵动。 它沉寂了千万年,直到这一刻才‘活’过来,掌中叩着的佛印变动,天上便有巨大的手掌出现,似乎要拍散劫云。 脚下,内门长老元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的修为虽然在内门长老中算是最低,但佛理之精深,对世尊的信仰,都是毋庸置疑。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辨认出了真佛,不能自已,带着声音的颤抖,“世尊!” 不只是他,许多人僧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世尊!” 这是他们修行以来一生的信仰,是无数年来胜过天道的崇敬。 玄立没有做声,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抬头看向劫云,乃至于劫云后方的空洞处。 与此同时,那个巨大的佛像,也如出一辙地抬头。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5章世尊(下) 李尘看了玄立一眼,想起他刚才的解释,回想接触以来的种种,暗叹一声后传音提醒,“玄立!” 他看出玄立的状态不对,知道这么下去就难以面对之后的劫难,倒并非恻隐之心,只是当初他们二人之间的大战,玄立明显并没有施展全力,否则就会生死相向,像这样的敌手对他来说是极好的,不该死在这里。 玄立回过神来,看了李尘一眼。 李尘全身一震,他看到了玄立的眼睛有符文穿行,其密布的程度甚至不能看到瞳孔,只有那些符文的灼灼光芒。 在光芒背后,玄尘的眼神是一种回忆前尘往事的茫然和悲悯,这一切情绪深处,有宏大深重的庄严。 “玄立!”李尘以为玄立进入了魔怔。 但玄立没有再去看他,又一次抬头,看向头顶。 噗—— 在这一场对抗中,最先无法的抵抗的,竟然是护山大阵。 霸下石碑上的文字经过不断的雕琢,终于让大阵破裂,一时间那些被阻挡在阵法外的狂风全部涌入。 呜—— 好似下界那些鬼神传说的嚎叫,尖锐到让人全身不自禁起了鸡皮疙瘩。 这些狂风钻入阵法后迅速向剩余活着的人肆虐过去,带着极低的温度,所过之处迅速出现厚厚的冰晶。 李尘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将是第二道天劫,仗剑而起,从体法到元力和佛力全部在经脉穿梭,三线并行各有光华,隐隐中似乎有融合的迹象。 只是这种迹象并不分明,因为这些能量互不干扰,敬而远之,只是偶尔有一缕分出缭绕在一起罢了。 面对左右成形如龙蛇一样的飓风,剑牢的区域展开,体法将他的身躯映出金色的光芒,他冲入其中一道飓风,紧接着端起符印,原本无相的风彻底凝固,显现出一种金灰色的形态,掺杂了一些琉璃的反射光芒,这是被飓风卷入其中的零碎物件儿,当风被凝固后,它们也一样被停滞了。 剑牢中的剑气趁此机会迅速割裂,于是飓风就从一道裂缝开始蔓延,直到最后完全坍塌,那些碎片叮叮咚咚散落一地。 这并不算结束,因为还有数十道飓风需要去解决。 另一边。 玄立瞳孔里的符文减缓穿梭,瞳孔里反射出那些被撕裂阵法屏障碎片飘摇的光芒。 眼下面所见的一切不断重复回荡,最后,这些景象开始出现演变,就像时光的回溯,一个呼吸间就是千年的穿梭。 也不知道这些画面是多少年的积累,即使以这样的速度,他仍旧一动不动,但身上的气息和境界忽高忽低出现了起伏。 与此同时,缭绕在他周围的飓风同时开始变得微弱,直到完全消失。 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劫云上方毫无征兆地降下一道巨大光柱,正落在玄立的头顶。 这一道光柱让李尘心惊回头,至少他粗略感知就知道自己无法抵挡,但一瞥下便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光柱在玄立头顶三寸处停止,无数的光辉像极了四下被撕裂的火花,出现一瞬间的极度耀眼后消失。 这看似悄无声息的情景,掀起的余威却将李尘也推向远处,并且无法抵抗。 “这是?”李尘盯着玄立,终于感知到他的身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玄立闭上双眼。 他的丹田处正在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丹田上方有通天桥一座,通天桥的尽头有一扇门,根据修行之法,打开那扇门,就能够看到一处小世界,那就是步入七境的象征,因为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洞天世界。 原本他身居通天桥巅峰的时间不算久,所以丹田处通天桥后的那扇门紧紧关闭,那道七境才会打开的洞天之门,以他现在的修行,完全无法窥探。 但是随着这一刻心脏的剧烈的跳动,头顶的那道光芒落在他的头上,经过剧烈的能量碰撞后,丹田的通天桥开始颤抖,直至桥后的那扇门出现一丝裂缝。 从裂缝里钻出一缕气息,就像有灵智的生命,它迅速穿梭过玄立的周身上下,最后回到丹田。 吱呀—— 微弱的声音似乎从天地间升起,虽然十分细微,但是好像出现在千万里内所有人的耳畔。 这道声音让李长信变了脸色,让那个在半空缠绕大河的强人也神情震动,让远远窥探凌空寺一切的菩萨也豁然抬头。 “是他吗?”李长信的目光落在李尘的身上,并未在他的身上看出异常,倒是不远处的玄立状态奇怪,“那个年轻和尚进入了七境洞天。” 菩萨看着玄立的变化,脸上现出种种情绪的交替,惊疑、恍然、遗憾,直到最后宣了一声佛号,“真佛竟就在本寺!” 他遗憾于空无之死,如果空无知道真相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执意留下李尘,但是也同样因为这一切而感慨,这一件事的首尾种种,都说明心象未必是真,一切都是假象。 “阿弥陀佛。”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4章世尊?(上) 玄立只说对了一半。 霸下的出现,只是为了摧毁凌空寺的阵法。 阵法屏障在霸下的吐息下迅速被突破第一层,那些屏障就像被吹皱的湖水,从内部看过去就像半个凹陷进去的泡泡,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下美轮美奂。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阵法彻底破裂,霸下吐息出的飓风让屏障出现了一个缺口,并且从缺口开始不断撕裂,最后屏障在摇晃中四分五裂,一条条一段段在风里丝绸似的飘荡,直到完全消失。 紧接着,山峰上起了轰鸣,似乎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阵法这一刻被完全激活,从山峰内部开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阵法光环不断释放,许多隐藏在暗中不能被感知到的护山大阵也开始运转,半圆形的光芒层层堆叠,最后全部融合,对抗那一只以漠然目光注视世间的的霸下异兽。 那只异兽当然也是天道化身,只是和天将不同,当天道以这种形式出现,便神奇地被赋予了霸下神兽本身的一些特性。 李尘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霸下,因为像这样的异兽,传说从上古开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些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承的特殊血脉。 但他曾经听人说起过,传说中霸下跟随太古的圣人治理了世上的大祸,有莫大的镇压之能,这一刻,它背后负有的石碑上有晦涩的符号光芒散发,一股极重的压迫力透过阵法的层层削弱后,仍旧让李尘感受到一股浩瀚如海的沉重。 哗啦啦! 捆缚山峰的锁链再一次绷直,阵法和吐息再一次碰撞。 千万年来,这座古刹经过不知多少代的积累才完成的无数法阵升腾起一股莫大的气势,与之一起升腾的,是一尊巨大的佛像。 这尊佛像不知从何处起,它似乎一直就躺倒在群山之间,这一刻好像是由星星点点的光芒集合并且凝实,并缓慢地坐起。 佛像极巨大,它盘膝坐在山脚,右手捏印,没入云端,引起劫云的动荡,他的头部超出劫云,在远处的李长信等人的视线里,能够看到半颗头颅。 “佛祖······”李长信当然知道那道身影代表着什么,作为太古以来的最强的人物之一,就算只是遗留的意志和虚幻影像,也不是他能够比较的。 他尝试感知劫云下这一刻的气息,一时有自身远远不及的感慨,这时候再回想担山罗汉不久前说的话,更加坚定了杀死李尘的决心。 而佛像脚下,李尘昂首,直面这位世尊,忽觉自己好像是一粒尘埃。 当初他在下界离开京都的第一天,因为观天地渺渺而生出自身微渺的感慨,叹一声天地之大,如今的情形,和当初何其相似。 甚至在面对这一尊佛像时,他的感知中就像有一个和天道齐平的高大身影。 佛祖当然不可能和天道一样高,但对现在的李尘来说是一样的,因为当一个人站在第一阶,目光所及最高就是一百层,那么在一百层以上,不管有人站在一百零一层还是一万层都没有意义。 从出现开始就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霸下终于抬起了头,它背后的石碑也随着佛像的坐起而出现更多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让虚空出现涟漪甚至抖动。 那些符文做出了被碰了窝的蜜蜂一样的行动,一只只啄向佛像,还有下方的阵法屏障。 隆隆隆! 这些碰撞看似是尖锐和狭小范围内产生的,但其产生的余波让锁链又一次不断抖动,甚至让吊着的山峰打起了秋千,也像落地的盘子不断颠簸,只是没有碎开罢了。 这是李尘进入忘忧境以后第一次因为交战余波的声音而痛苦,体法自然而然地开始了运转,抵抗这股声音带来的痛苦。 数百里外,许多人开始向后退却,因为那些音爆让地面塌陷,让大河决堤,让山峰躺倒,让那些修为低的观战者双目和双耳流出鲜血。 这还是这场战斗经过劫云不断削弱后的余波,否则数万里内都要化作齑粉,这里的许多人都将死去,这也是当初北张镇外,剑魂要求和李长信去九天之上一战的原因。 碑文和佛像之间的对抗,让李尘不自禁想起在秘境中见过的战场遗址,“当年又该是什么样的敌手,什么样的场面?” 这一场对抗持续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尘终于能够适应,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玄立,微微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佛门当代最优秀的弟子,墨石榜上几年来持续没有变动的榜首,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进入了一种梦游的状态。 此时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场面,目光中的迷惘渐深,尤其是那一道没入劫云的佛像。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3章这乱世的烟花(下) 李长信在凌空寺外站立许久,到了他这个程度,其实极少会有心绪上的变化,一个人随着岁月和身份的变化总是更加淡然,说到底是因为觉得无所谓了。 但刚才看到担山两座山峰的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些年里,似乎停滞了许多,因为他曾经比担山快了很多倍,现在却落在了后面。 担山的两座山峰已经演化成为秘境,外人瞧着只是山峰罢了,这种事情就算通天桥的人物也能够做到,只有七境的人才能感知,那两座山峰最终演化的尽头,是两个如小世界一样的秘境。 没有人知道它们真正的重量,但无论哪一座,都足以灭杀一场暴雨里雨珠子数量的通天桥。 担山离开后,并没有回头去看,他对亲手杀死李尘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就算李尘不是世尊,身份也一定不一般,像这样的人要杀死一定很难,如果今天横生了枝节,最后让李尘逃脱,他最后也平白要有一个强敌。 相比之下,说一句话显然要轻松多了,他相信,李长信一定会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劫云下,悬浮在天上的凌空寺越来越安静。 因为能够扛过第一场劫难的人太少,死去的弟子已经占据了十之八九,眼看着能够扛过去的人越来越少。 李尘发现,随着凌空寺弟子的死去,他们的敌手也在减少,那些天道化身会重新回到劫云就此消散。他心里觉得越来越怪异,因为这一切越来越像一场试炼,只是参与试炼的人大多死去,难度远超秘境传承。 李尘比他们要轻松很多,他的三个分身融合后,元力、佛力、甚至体法都达到了巅峰,而他的元力本身就已经超越了这个境界原本该有的极限,这一刻从皮到骨,一直追溯到心脏,都有种种能量交织。 他犹有余力去看其他人的处境,尤其是当初将自己带入凌空寺的玄立。 玄立和天道化身之间难分难解,他的背后以佛像将领域拓展出去,双手合十口吐莲花,每一朵都有莫大的威能,他身外有佛印千万,身体如同琉璃澄澈,不见任何尘埃。 李尘发现,这一刻,玄立和天将之间竟有一些相似,不过玄立有佛法万千,胜负早已注定,时间比自己耗费得久一些罢了。不过玄立的状态有些怪异,恍恍惚惚犹如在梦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天花乱坠,失去了焦距,往往后发制人,却不能在第一时间阻挡敌手。 也因为这样,他击败天将的时间延长,最后几乎是生生将能量完全磨灭掉的。 在这场杀伐里,没有人能帮助其他人,有通天桥想要帮助忘忧的弟子灭杀敌手,反被凭空出现的天劫击杀,一个眨眼成了飞灰尘埃。 直到,当那些化身全部消弭,几座山峦上下还活着的人屈指可数,到了现在,还能站着甚至还能喘气的,都已经是十分难得。 这其中有人借着假死逃脱,这也是常人不能的秘术,或许也是一种特殊血脉,能让天道都无法捕捉。 天劫交迭的空档里,玄立似乎终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情,他从刚才梦游似的态度里苏醒,转身向着李尘呼喊道:“不论你信不信,当初让你来凌空寺,我从未想过要真的加害你。” 他的态度诚恳,让李尘一时间不能分辨真假,但事到如今,这种话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头顶几乎压到大殿上方的劫云中,又一次在翻滚里出现了劫难。 从云端出现一只异兽,其形凶恶,其首状如龙,龙须摆动有飓风起,一声低吼四方动,只是在龙首后方,有四肢摆动,背后负了一龟壳,龟壳上有擎天柱似的石碑伫立。 这样的异兽,李尘只在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如:“一曰赑屓【避戏】。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 传说中龙生九子,其中一个就是赑屃,又名霸下,也曾有传言说太古时期有先贤镇压水患,有霸下相助才一切顺利。 霸下从云端出现,从虚幻到凝实,最后投落了阴影,这是在劫云闪烁下出现的异象。 一声巨吼,和龙吟无二,龙息重重落在山上,只是被凌空寺的阵法阻挡了下来。 这道阵法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有出现,现在在霸下的攻击下负隅顽抗。 只有玄立的眼睛里又一次开始了迷茫似的天花乱坠,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歇斯底里的悲愤,“它是要摧毁凌空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2章这乱世的烟花(中) 烟花是烧穿了安静的火,是瞳孔里倒映的光,和是用人命堆起来的震撼,是一个万古宗门的坠落。 担山罗汉看了一眼劫云,也一眼看到那个和天将有来有的年轻人,他身为佛门的大能,知道的当然要比其他人更多一些,他虽然从未参与这件事,但是一个佛门中人难免心有戚戚。 他知道,凌空寺落到这个地步,和那个年轻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和空无不同的是,他从不相信李尘会是佛祖转世,他担山苦修数千年,看了两座山上这些年纤毫入微的改变,佛理上不是空无可比,心思上又比菩萨细腻。 这一刻看着凌空寺将亡,他叹息一声决定做些什么。 第一名门宗主李长信收到了传音,“李长信。” 李长信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因为在这片地界儿,能向他传音的人寥寥无几。 担山罗汉接着道:“其实你错了,李尘并不是凶物,他是世尊转世。” 担山罗汉的话李长信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既然是你们的佛祖第二世,你们修佛者生来就对那位佛祖有不能摆脱的信仰,如今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担山罗汉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你也该知道,佛门中人一旦进入七境,就会感受到那个尽头的壁垒,之后就在绝望中不断削弱曾经的信仰,许多先贤都因此叛出佛宗,甚至入魔,我从数千年前修为不能寸进,因此才开始了苦修,这些年来,我的信仰早已经消耗殆尽。 至于为什么要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他终将造成佛门的完全破灭。” 李长信却说:“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他真是世尊转世,或许有能力解决你们修佛者如今的困境。” 担山罗汉笑道:“当然,实际上这种困境已经可以解决。” 李长信微怔,“你是说,他进入凌空寺的这段时间,已经确定了身份,并且将佛力修行的路交给你们?” “正是。”担山罗汉说:“这也是我告诉你他真实身份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要成为世尊。” 担山回答得很快,语出惊人。 李长信回头,正见到担山罗汉的眼睛里,有异样的狂热,“他身为世尊,是因为走出一条路,如果我成为世上第一个走出后路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另一个世尊?!” 李长信从这句话里敏锐地听出另一层意思,“你是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打破修佛尽头的方法?” 担山罗汉笑道:“不日便可进入八境。” 李长信微微沉默,他和担山其实算不上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担山成就罗汉的时间远比他进入七境的时间要早。 他曾经历过担山力压前辈数百年的日子,最后又知道他因为修为不能寸进而蛰伏下去,甚至最后再次见面才知道两人已经在同一个水平线,还一直以为自己终将走在担山的前面,现在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传出去?修佛者走出一条新路对这个世上许多人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事。”李长信问。 担山却说:“我终究已经踏在了八境的边缘,要杀我的代价对很多人来说都太大了,至少不是像李尘这样死一些弟子就能结束的纷争,而且,世上八境者并不缺少我一个,至于九境,他们未必在乎。” 李长信沉默,其实说到最后,是因为担山已经成了气候,要杀死他的代价太大,大到很多人不愿意这么做。 担山笑着说出最后的理由,“你们和李尘的矛盾终将不死不休,但现在知道了他是世尊转世,你今天就必须杀死他,因为你应该知道,一个觉醒了宿慧的世尊,对你,对第一名门来说是何等的可怕。至于我,无论是因为凌空寺的覆灭对他心生怨恨,还是想要成为第二个世尊,对你们来说都无伤大雅。” 李长信这一次沉默了许久,他并不完全相信担山说的话,但是他明白,担山所说的无论真假,他都必须认真对待,因为他们这些人更知道,当年的世尊究竟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说完这番话,担山罗汉转身离开,山峰上的生灵仍旧不受影响,只要他手持山峰,它们其实自成一界,是一种外人能够看到其中情形的另类秘境。 李长信凝神感知那两座山峰和上一次见面的变化,果然察觉山峰里隐约有无尽的广袤,这是近来才有的变化。 再回过头去看劫云,他取出一道符印,传信给第一名门,“让师兄来一趟凌空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1章这乱世的烟花(上) 方丈死后,山峰上响起声声悲泣,那些不能看到劫云下方场面的弟子,听到那些呼喊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因为空无在凌空寺的威信极高,平时从未见他因为方丈的身份而压人,而且空无的佛理之高深是人人称颂,境界又是大多数人许多年来唯一仅见,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去? 所以,这件事情对许多人来说,胜似至亲的离世。 玄立也因为这一幕而震惊,他心脏剧烈跳动,目光不断在李尘和空无的尸体上挪移,他知道事情的全部始末,还曾想过劝阻空无,所以这一刻在悲伤以外,还有不能分辨是非对错的疑惑。 李尘听见这些声音,他的目光也落在空无死去的地方许久不能移开,他当然不是后悔和遗憾,只是心想,对这些弟子来说,甚至对凌空寺来说,他都是极好的方丈,但对自己而言,他终究是那个出尔反尔,甚至想至他于死地的仇人。 现在回想,恐怕当初他骗自己来到凌空寺时候签订的契约也有猫腻,否则他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就在这样悲痛的氛围里,以锁链将山峦托起的劫云,翻滚终于停止,从其中越出一道道身影,下饺子一样落在山上。 山上有多少弟子,这一刻就有多少神将落地。 因此从这一刻开始,不论境界高低,不论在门中的身份,都有一场大战开启。 这些和他们交手的神将,就像从流水线上下来的统一货物,就算是凡尘烧出来的瓷器都绝没有这样的相似,他们的实力一定是所在境界的极限,这种极限是超出一般门人想象的。 李尘和玄立的敌手相仿,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境界相同。 当李尘察觉到这件事,顿时暗想:难道说,古往今来所有的凶物劫难,实则都是同样的敌手?这种情形像极了秘境传承的某种试炼和考验,就像极细密的筛子最后筛出那些精细到极致的人物来。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在他的心里一闪而逝,因为他面对眼前的天将也并不轻松。 说起来,这些天道化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秘法,但他们每一次出手,都似乎能对普通人造成一种压制,这种压制连李尘都不能完全避免,更不必说其他人。 已经有人被神将的长戟穿破了胸膛,血肉飞溅,有人以佛印抵挡,这种秘术是以佛理中对众生和佛祖的信仰生成,是许多修佛者最强的手段,但这一刻佛印脆弱得就像纸糊,在长戟下碎成不能辨明数量的光辉,最后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直到死前,一名长老的心头惘然,他修佛一生,从未动摇过对世尊的信仰,为什么佛印不能抵挡半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始怀疑修佛这件事的正确性。 有忘忧境甚至境界更低的弟子在死前悲呼,“方丈!” 他们都看到了不久前方丈空无的死,他们生前所见最敬重的人,亲眼看到他因凌空寺而死,也是最后唯一能够想到的人。 那些远在数百里外的人群里,有人的瞳光如气冲斗牛的通道,扎入劫云上方的山峦。 目光所及,只见无数血液的喷薄,甚至将云雾染成红色。 劫云里不断有闪电交织,光亮闪烁中将那些血雾映照如漂泊浮尘一样的红色光斑,这些光斑遍布了厚厚的云层上下,就像数十里方圆里,从内而外浸染的布料。 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染红这样的一条丝绸,更何况是厚厚的云层? 人群外围有喧哗声响起,有一道身影在天劫的外围出现,有人一眼瞧过去,便发出惊呼,“是第一名门的宗主!” 李长信只是瞥一眼劫云,便看到其中的某一道身影,“果然是他。” 他这一次只是为了李尘而来,他不相信凶物劫难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发生两次,唯一的解释就是李尘在这里。 果然,不虚此行。 远处又有担山的僧人到来,是空无在菩萨面前说起过的担山罗汉,他并不是凌空寺出身,可身为佛门中人,这一刻只是喟叹。 此外,还有人踏空而来,全身缠绕丝带一样的河流,河流中有无数的宝物或傀儡分身,也是七境之上的强人。 当他们全部站在这里,脸庞都在神通光芒的反射下不断变换色彩。 远远看过去,那些不断炸响的雷光,还有神通碰撞的波纹,从山峰坠落的尸体,以及在半空不断消散和重新生成的佛力星辉,是极美的烟花。 是人力和天道的碰撞,是诗人口中的风花雪月。 这个极盛时期人人趋之若鹜的圣地,多少人穷极所有努力和资源不能进入的寺庙,不久前还曾因为巧夺天工震撼到李尘的佛门第一寺,这一刻就像做了一场开启乱世的烟花盛会。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0章那个偏执的老和尚 “凌空寺,升天了。” 这句话听起来极滑稽,因为世上从来没有能够升天的宗门,就算第一名门也不行,但眼下却是真真切切在发生的事情。 凌空寺在上界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因为他曾经极辉煌,当年在元力稀薄时横空出世,就像所有修行者的救星,在短暂的时间里几乎成了圣地一样的地界儿。 只是当它没落以后,世上便极少有人提起,甚至比不上修行体法的柏若门,这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佛力修行到最后有一定尽头,所以加入其中的人就越来越少。 其中的道理就像说,有人从未修行过,却觉得自己一旦开始修行,就能够成为最强,谁又愿意被这种看得见的尽头所束缚呢?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凌空寺引来凶物劫难,整座山门全部升天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广,百里外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 有人发现了一直在凌空寺外呆立的空无方丈,“你们看,凌空寺外有人影!” 空无就站在那些块垒堆积层层叠叠的劫云下,黑压压投落没有任何光亮的阴影背后,他的脸也被那些阴影遮蔽,但是显得惨白。 那些曾经被他视作骄傲的琉璃瓦,巧夺天工的山林和鳞次栉比的佛殿,威严庄重此时在天劫下不断交集作响的佛钟,千万年来光明大放仁慈悲悯的佛像,以及他注入毕生心血的所有一切,现在都在这一场劫难里。 只有他看似置身事外。 他看着当间儿的李尘,瞧着那个曾经被他视作佛子的身影,这一刻有无数毒虫啃嚙一样的仇恨和苦痛!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至少他一直以来,都自认为是为了将这个年轻人带出尘世苦海的浮沉,进入佛门极乐,而且让他成为佛子,是距离佛祖最近的人物之一。 他曾经见过佛光大放,知道佛光沐浴下的平和和快乐,也因此成为了佛门的信徒,并且从那一刻开始决定让更多人感受这种快乐。 但是为什么,总有人是这样的不识好歹呢? 劫云上方,开始有劫雷落下,或许是连天劫也察觉到了这一次是个大工程,当锁链将山门完全捆缚,没有像以往的凶物劫难一样,以天道的化身当先,而是以劫雷开始了一场屠戮。 空无可以看到劫云上的许多场景,他的面容偶尔会被照耀得十分清晰,他听到了天上传来的哀嚎,知道现在山上一定已经被鲜血浸透。 这个凌空寺方丈的面容充满了戾气,并且越来越深,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断放大,“一切都是李尘!如果不是他!我佛门的千秋万代,一定有前所未有的盛世!” 李尘的身影,就在他的恍惚和注视里逐渐放大,最后充斥整个眼眶和心神。 “杀了他!就算是死,我也要杀了他!” 空无的两只眼睛已经彻底被鲜红色充斥,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劫云,直愣愣地冲了上去。 百里外的围观者起了喧哗,他们看着那个呆立了许久的身影冲进劫云的范围,带着一种决绝! 咔嚓! 从空无出现在劫云下开始,有劫雷感应因此落下,被空无以佛力击碎,他的眼睛只是看着山峰上的李尘,这一刻只想杀死这个年轻人。 远方,菩萨看到这一幕,双手合十而叹息,“求不得的心念一生,业障已生,空无进了魔障。” 空无现在的样子,的确和传闻中的入魔没什么区别,他没了神志,状若癫狂。 他曾经能让佛殿内产生无数次异象的佛理,那些折服了许多了不起人物的心境,当年能够在佛门万千强人里脱颖而出的佛法天赋,这一刻完全坍塌。 他仍旧不管不顾,要冲进劫云,要杀死那个年轻人。 劫云开始翻滚,似乎因为空无的无视和打碎劫雷的轻易而震怒,这种翻滚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一个身披神甲,脚踏藕丝步云履的天将出现。 李尘曾经见过这种天道化身,他以为这个天将是因为自己而出现,当察觉天道化身身上的境界压迫,一颗心沉下去,知道这神将绝不是自己现下能够抗衡。 没想到神将一个转身落在劫云下方,李尘的瞳光也跟随过去,才看到空无的身影。 可以听到他的怒叱,看到两个人不断交战的身影,从远到近,又从近及远,前后数十次的交迭,齑粉遍布了天地,原本就因为山门飞升而出现的巨大天坑开始了第二次坍塌,广阔的天地像是起了一场沙尘暴。 空无极少会和人交手,做了方丈以后这种机会就更少,就算他并不擅长争斗,终究还是七境的强人,但这一刻在天将的长枪下节节败退,很快受了重伤。 神将并没有任何神通,但是他在七境这个层次,速度快到了极致,力量大到了极致,且防御力是许多七境也不能突破的极限。 空无的身上很快出现了伤痕,甚至是断了手臂,被掏空了肾脏,但很快再次复原。 他的鲜血落在地上,犹如巨石坠地,一阵阵密集雨点般的震动声不断响起,粉尘不断像薄纱被掀起。 他带着戾气不断向着神将冲撞,只是两者之间的实力终究有些差距,神将的气息刚刚出现而萎靡,空无的面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甚至出现苍老。 他的佛印落在神将身上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神将的长枪贯穿了老和尚的手臂、胸膛,甚至是脖颈,虽然在七境的强大恢复力下回复常态,但是他的脸上开始出现越来越深刻的皱纹,直至牙齿完全脱落,嘴巴的张合都十分滑稽。 “他要撑不住了。”李尘看到了这一幕,知道这位方丈将要走到生命尽头。 劫云的山上,忽然也起了悲声,“方丈!” “师傅!” 这些声音的悲戚,传到了劫云下方,隐隐约约,遥远又接近。 空无似乎听到了哭声,他的生命的确像李尘所想,已经到了尽头。 他看着劫云上的山峰,还有那些曾经陌生或者熟悉的面孔,忽然觉得,仇恨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就在此时此刻,不如为他们做些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身体开始燃烧,从内到外,从筋骨到皮肉,乃至于一身的佛力也开始燃烧,火焰好像要烧塌了虚空,但是他的面孔开始变得红润,苍老的面孔还童似的回复了年轻,境界又一次回到顶峰。 他的手掌撑起佛印,虚空就有梵音,脚下就有凭空开出的莲花,佛印镇压向神将,莲花也开满了神将的四周。 一阵外人瞧不到其中光景的轰鸣以后,空无又一次成了面容惨淡的老和尚,那个每一次出现都好像完美无缺的天道化身和瓷器一样裂缝遍布全身。 两个人同时坠落。 神将的身影在坠落的中途已经消散,空无的脸上就露出笑意。 死去之前,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冲他喊,“你好啊,圣地凌空寺的空无方丈!” 他的眼神开始呆滞,最终再也没有声息。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9章凌空寺的覆灭下篇 李尘开启了身外法身的融合后,境界忽然间飙升,并且一瞬间撑开了剑牢。 佛门的阵法虽然神异,但防御的向来都是外敌,当一道道剑气从内向外如指天之剑时,阵法并没有因此触发。 剑牢的浩浩荡荡将这一片天地全部笼罩,包括这几座山上的僧人长老等等,只有少数几人勉强躲避过去,都是七境以上的人物,这其中包括方丈空无在内。 当他看到李尘的境界攀升,便察觉冥冥中有大恐怖将要降临,急忙飞身退出极远,直到那股危机感消失才抬头,发现凌空寺上方已经有劫云汇聚。 这一刻,空无已经猜到李尘想要做什么,这知道一旦让李尘的计划成功,凌空寺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只是他现在已经来不及阻止,因为天劫感应到剑牢区域的扩张而出现剧烈的反应和增强,他这个七境的人物一旦进去,只会让天劫更强,他一时不能进也不能退,只是身影在远方天空,因为惊惧交加而变色,怒声道:“你敢!” 李尘的声音像极了平时在半山腰传出去的钟声,这一刻响彻了山门上下,“方丈,我刚才就已经告诉你,我从进入上界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什么不敢的事情,和第一名门相比,凌空寺又算得了什么呢?” 玄立一直没有做声,他比空无更早想到这件事,只是一直想不到李尘会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手段报复和凌空寺,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场报复来的会这么快,又会如此剧烈。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劫云,知道这或许将是凌空寺的灭顶之灾,回想自己接触李尘以来的种种,仔细琢磨下,发现李尘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错处,反而是凌空寺的强人所难和步步紧逼才会如此,一时间竟然生出了心灰意冷的情绪。 这一刻,剑牢所笼罩的区域,全部成为了天劫所指的对象,也就是凌空寺的大半山门,以及山门上来不及逃脱的僧人们。 方丈的视线落在山上,但见众弟子一片凄惨,他们都已察觉到自己冥冥中进入头顶劫云的范围。 再看红色的雷光和劫云犹如鲜血瀑布铺满了半边儿天地,犹如上苍落了血色的眼泪。 “这是天哭!”有人惊惶哀嚎,“是凶物的劫难!” “师尊救我!” “方丈救我!” “菩萨救我!” 凶物劫难十死无生,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方丈盯着李尘的眼神恨不得能将他千刀万剐, 菩萨早已经身在数百里外,他遥遥看着这一幕,“我知道你身为方丈,近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凌空寺,只是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自从你算计李尘开始,已经犯下贪嗔痴三戒,你总说自己敬1佛,却不能遵循佛祖所留的法门,这又算什么敬佛呢?” 他这番话既是自言自语,也是说给空无听,因为他也担心自己不能忍受亲眼看着凌空寺遭此大难而出手。 而且,他虽八境面对凶物劫难也束手无策,因为他一旦进入其中,天劫的威力还不知会达到什么程度。 他现在正是刚刚走出突破八境的第一步,刚刚看到希望,又怎么会因此而放弃这莫大的希望? 最后,他咬着牙转身离去。 天上。 在掌门的祈求声里,劫云扩张到数十里,厚度堆叠了刚才的数十倍,正当间儿阴沉沉如不见光明的永夜,狂风的呜咽不断拉扯,让大殿上方的琉璃瓦闪烁不定,这是护山阵法被激发的缘故。 哗啦啦—— 从厚重劫云的深处,如同群蛇出洞的锁链伸出,最后连接在山峦四周,将剑牢笼罩的几座山峰彻底捆缚了。 从山上僧人的视角看,就像云雾正在下沉,缭绕着的气流在身边穿梭,从头顶空处到掠过身体四周,最后铺在脚下。 从山外方丈的角度看,他的心神颤动,看着自己许多年来将所有身家性命都寄托的宗门被天劫的锁链拖入云中,直至完全隐没。 地面,是山峦离开地面后出现的巨大的低谷,就像扩大了无数倍的干涸水洼。 这么巨大的声势,当然引起了方圆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瞩目,而且范围在不断扩大。 有人在城池中飞身而起,瞳光如气冲斗牛,穿透了空间和中间的云雾,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劫云和天哭异象,也隐约看到劫云上方隐约的山峰尖部。 “那是凌空寺的方向。” “凌空寺,升天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8章凌空寺的覆灭中篇 方丈找到坐在殿内的李尘。 这个时候,李尘正在看着夕阳。 从殿门的方向看过去,膝下的广场,铺开一层层降落至山脚的琉璃瓦,再往前,就是葱葱郁郁的山林,中间夹杂穿插一些让人们通行的长长小道,因为有一些被树荫遮蔽,所以断断续续;然后,山林尽头是模糊的黄土,黄土尽头,才是烧红了云朵的夕阳。 方丈来到了殿外,有些阴沉,“好手段。” 两个小沙弥听方丈的言语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不是他们接下来该听的,悄然退了下去。 李尘回敬,“方丈好谋划。” 夕阳下,两个人相对而立,李尘的脸庞在光芒万丈下清晰且锐利,空无的身体背对阳光所以黑暗且模糊。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破局的?”黑暗的阴影里,方丈低低问。 李尘不去看他,眯着眼睛瞧远处的阳光,“这有什么的,第一步先堵住你的缺口,第二步修行我的元力。” 这句话其实和没说一样。 方丈看着年轻人脸上的毫不在意,也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把你身负柏若门、地法宗种种元力的事情广而告之吗?” 李尘的目光还是没有放在他身上,但是声音里充满遗憾,“空无大师,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明白,以我现在的身份,这些威胁哪算得了什么威胁呢?” 这句话除了空无以外还有一个人听到了,就是玄立。 他一直都在猜想方丈对李尘的真正态度,所以当察觉这一切的时候就来到不远处,将每一句话都听得真切,直到现在因为从李尘这一句话生出许多想法和心思,“是啊,佛子,不,他从下界而来,一开始就受第一名门的追击,甚至第一名门的宗主也因此出面,还因此触发了凶物劫难,相比之下,方丈的所谓威胁,算得了什么呢?” 他此时也已经默认了方丈对李尘的威胁。 实际上,他从第二次辩法开始,就察觉到了方丈的目的,以及隐约猜测到了李尘的身份。 但他和方丈不同,从未想过如果李尘不是世尊,不愿意成为佛子的情况下,就要杀死这个人。 因为他听懂了李尘传下的佛法,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整个佛门都受到李尘的恩惠。 在世尊传下的佛理中,这一切是因果,是必须报答的恩情,又怎么能因此生出歹意呢? 但方丈并不这么想,他只是冷笑,“就算你今日逃得过,往后又怎么逃得过去呢?” 李尘这一次终于看向方丈,看他在阴影下十分狰狞的面孔,“那么,方丈,你就没有想过我日后的报复吗?” 方丈正要开口,李尘先开了口,“也对,对你来说,偌大的凌空寺,又怎么会怕一个下界之人的报复?” 这一刻,他的境界忽然开始飙升。 就在两个人打机锋的时间里。 柏若门上。 李尘通天桥上的天道枷锁在涅槃池的能量中不断闪烁,这道枷锁在不断地凝实和变得虚幻中交织,就像一把锁解开和再一次上锁的反复。 他心里知道,这是因为涅槃池有了作用的原因,红雪说的果然不错,涅槃池的能量能够解开天道枷锁。 桁泽的元力也已经耗尽,从现在开始,就成了涅槃池和天道枷锁之间的争锋。 柏若门外,又有人提醒缥缈力士,这次是柏若门的宗主,他说:“长老,你那个弟子确实有问题,他甚至吸收了其他几条通道的能量。” 缥缈说:“废什么话,我的弟子不是柏若门的人吗?那么多年的储存,加大力度!” 咔嚓! 李尘终于将天道枷锁完全解开! 柏若门上空忽然出现了劫云,千万里的汇聚,好像有鲜血从九天之上垂落,一瞬间染红了半边天。 “是天哭,是凶物劫难!” 柏若门上,有人惊声大叫! 缥缈也因此失色。 但下一个瞬间,一切劫云忽然停止了汇聚,并且迅速消失。 数十万里外! 凌空寺上,李尘的境界这一刻不断攀升。 与此同时,凌空寺的上方,忽然出现了劫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7章涅槃池的玄妙 李尘一路来到山洞尽头,穿过一道道阵法,已经能够看到因涅槃池出现的种种异象。 随着剧烈的接近,四周充斥体法所需的气息,这些原本需要进入筋骨和肌肤才能储存的特殊物质,在这里开始变得浓稠,而且在虚空中互相交迭堆积。 “这些阵法原来是为了隔绝涅槃池的异象,也不亏在上界的偌大名声。”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只是涅槃池其中一条通道,还有其他一些通道都各有门中弟子进入,互不干扰。 当李尘穿过最后一道水幕似的阵法屏障,面前展开的是已经弥漫如充斥整片空间的池塘。实际上,这只是涅槃池的所弥漫的气息凝结,真正的涅槃池还在前方。即便如此,李尘仅仅是置身在池塘外,便察觉体法大进。 他决定开始替换本体,但就在这时,他的神色微变,因为他发现,自身的修为,尤其是佛力,竟然出现了流失,境界在不断跌落! 凌空寺内。 菩萨的阵法和咒印已经构建完成,在阵法当中可以见到一个虚幻的人形光团,这是凌空寺近来在悄无声息中提取到李尘的神魂。 凌空寺某处大殿,李尘这一道分身已经彻底没了修为,他一步步来到殿门处,被两个沙弥拦截,“佛子,方丈说,近来几日还请在殿内感悟佛法。” 他们并不知道佛子和方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佛子来到凌空寺的时日且短,一切当然还是以方丈的说法为主。 李尘停下脚步,越过两个人的肩头、脑袋,看向山外深色紫红的落日,“你们瞧瞧,今儿的太阳多好。” 两个人回头看去,不明所以,只觉今天的落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倒是其中一个人认真地对李尘道:“佛子,您刚才那句话说的不太对,像‘今儿’这种说法,只有那些下界的人才会说呢。” 李尘忽的露出笑容,继而大笑。 有些疯癫。 北张镇。 站在黑风山后山的李尘,境界忽然开始不断变化,在跌落和回升中不断交替。 他知道,跌落是因为凌空寺有人在出手,回升是因为桁泽留下的元力在不断补充境界的缺口。 不得不说,七境和通天桥之间的元力差距巨大,就算桁泽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后经过转换到了李尘的丹田,这么久以来仍旧还有许多的剩余。 “只是可惜,这么久以来修行的佛力,全都没了。” 说完这句话,李尘消失在了黑风山。 柏若门。 李尘踏入涅槃池。 碧绿色的冰凉湖水,顺着他的脚掌开始向上攀登,就像有生命的精灵,最后包裹他的全身。 噗通! 这个碧绿色的人影彻底迈入涅槃池,与此同时,他的境界和气息忽然开始攀升,从忘忧境直入通天桥巅峰,甚至还有余力,只是他身上光芒大放的同时,可以看到丹田处的枷锁泛起光芒。 那是天道枷锁。 同时,他的丹田似乎出现了缺口,不断有元力、甚至体法通过缺口流失。 也就在同时,涅槃池从他的皮肤不断渗透筋骨,让他的体法不断得到补充;还有桁泽的元力丹田不断填补那些流失的元力缺口。 他的身体这一刻像极了输送的管道,有进有出,只看哪一方的速度更快。 李尘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筛子,连自己也不能把持其中任何一方的速度。 “凌空寺。”他的心里只是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涅槃池似乎有灵,这一刻对李尘的激发越来越磅礴,而这也似乎让涅槃池能量的流逝加快了。 柏若门外。 有人察觉到了这一次涅槃池消耗的异常,悄声对缥缈力士道:“这一次涅槃池的消耗超出以往,经过探测,是您的弟子符贵。” 缥缈力士听完只是愣了愣,反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徒弟吃得多?涅槃池哪一次放开不是都有剩余,你放开让我徒弟多吃点儿不就行了吗?” 看他喋喋不休还想继续说下去,前来提醒的长老急忙住嘴,这是因为缥缈在柏若门的地位特殊,难有比他辈分更高的人物。 凌空寺上。 菩萨的眉皱得极紧。 因为他面前的阵法已经摇摇欲坠,这是因为李尘的元力储备远超他一开始的计划。 空无看出菩萨的为难,问道:“菩萨,发生了什么?” 菩萨连说了几声不可思议,这一天的叹息超过以往许多次,这是因为到了他这个境界,对因果和危险的感知远非其他的修行者能够比较,他总觉的今天这件事会给佛门带来祸端,而且现在发生的异常更说明了这一点。 他告诉方丈,“我这个阵法,就算是七境的修行者也被抽干了修行,但如今阵法将满,他的境界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且总有补充。” 方丈忙问:“怎会如此?” 菩萨指着阵法里几种色彩相似,但是仔细查看又有些区别的气体道:“这是佛力、这是元力,这两者我倒可以理解,但是你看,这其中还有柏若门的体法,甚至有地法宗的元力,寻常人只是修行一道,这是因为大道千万,不该三心二意,而且也无法三心二意,偏偏我们这位佛子不仅修行了,而且都还远超常人。 我从修行之始到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自以为见过了种种天才,但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 方丈听出菩萨的无奈,跪伏在地,“一切,都拜托菩萨了。” 菩萨却说:“如今,只能尽人事罢了。” 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空无,你这一次,或将为凌空寺带来一个大麻烦。” 涅槃池里。 李尘的修为缺口开始变的缓慢,他也察觉到了这件事,知道凌空寺或许黔驴技穷。 但涅槃池的能量还在不断进入筋骨,甚至血肉和经脉,这些能量和埋藏在体内的剑气交织,李尘内视时,只觉得如剑的实质。 今天这一场无妄之灾,虽然让李尘满心的愤怒,但不得不说这件事也有一定好处,就是李尘本身的修行在这种消失和充盈之间不断变得稳固和凝实。 原本他因为境界晋升太快而产生的种种弊端,这一刻已经无影无踪。 终于,凌空寺内,菩萨的阵法彻底崩塌! 李尘体内,涅槃池水的能量完全充斥,蔓延到了丹田,浸透通天桥上的天道枷锁。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6章矛盾激化 方丈对于世尊的仰慕甚至超过寺里的那位菩萨。 到了菩萨那个境界,他许多年来虽然不曾叛变,但是对于佛门的修行也多有怀疑,曾经无数次在想,如果自己修行了元力,是不是会有远超现在的成就。 方丈不同,他生来就被遗弃,最后是凌空寺的人收留,一开始就对佛门有万分的感情和敬意,现在听李尘说起可能是佛祖生前最后栖息的地方和所见的画面,当然激动万分。 随着李尘的叙述,方丈以己度人,也将心头的怀疑打消:是啊,世尊这样的人物,千万年来无数人因此折服,更何况是经世尊亲授予佛法的佛子? 他笑着对李尘道:“既如此,佛子也该让你的其他分身和本体赶来,共同聆听佛祖教诲。” 李尘闻言苦恼,“方丈不知,我其实早有这个心思,只是第一名门现在对我的封锁极严重,倘若我的行踪被察觉,一定会给寺内带来灭顶之灾。” 方丈沉思片刻,他也知道李尘说的是真话,当初他们让玄立带李尘回来也小心翼翼,就是担心这件事情因此泄露。 他并不知道,李尘的身外化身之玄妙,可以在千万里外随时完成融合或交替。 李尘接着叹息道:“而且,我如今在北张镇人尽皆知,那里也有第一名门的人渗透,一旦我就此离开,很快就会被知晓。” 方丈最后回应,“你能为寺内考虑当然是极好的事,其实我凌空寺也有菩萨坐镇,并不惧怕第一名门,不过你说得也不错,修行本身是循序渐进,你现在佛理还未完全精进,身为佛子,近来多去正殿聆听佛经吧。” 李尘心头暗笑,他当然知道方丈让他常去正殿的原因,无非是有佛音入耳,能巩固他的向佛之心,让他就此不会生出背叛佛门的心思。 可他现在对凌空寺已经十分憎恶,又怎么可能有向佛之心?两个人因此展开了一场极限拉扯。 “方丈说的不错,不过我经上一次的辩法,还有许多佛理需要深思,过些日子再去吧。” “佛法不辨不明,佛子经过两次辩法,应该已经明白其中的真谛,现在前往正殿聆听,正是极好的时机。” “方丈,但您也应该明白花开千万,不如我自身一枝的道理啊。” 方丈并没有和李尘继续说下去,最后图穷匕见,“那么,就请佛子在此处多做修行吧。” 他转身离开后,李尘看着外面的阵法光环和来往的僧人沙弥,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就算是被软禁了,内心冷笑,嘴上却道:“多谢方丈!” 方丈再一次去了后山,在菩萨面前跪伏,“请菩萨出手,佛子看似归心,实则异心不变,我看他方才的话只是权宜之计,将来必生祸端。” 菩萨叹息道:“他传下佛法,实则算佛门恩人,如今不愿意加入佛门,让他定一个契约离开也就罢了,何必如此?” 方丈却说:“菩萨,他的慧根是我生平仅见,若能让他进入佛门,将来一定大有作为。而且,佛祖传承是绝不能流传的大事,我身为凌空寺方丈,怎么能看着这样的大事有任何一丝一毫外泄的可能呢?” 菩萨看着空无良久,才叹息道:“我的确还有一法,只是此法过后,他的修为尽去,未必是你想要的佛子了。” 方丈还是道:“请菩萨出手。” 菩萨再叹,“空无,你这是陷入了业障啊。” 方丈长跪不起。 “好。”菩萨终于答应,但是他说:“等到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离开凌空寺。” 空无诧异抬头,“菩萨。” 菩萨说道:“我听闻了佛祖留下的传承佛法,才知过去的无尽年我们这些年将佛祖的法门体悟是何等狭隘,我在凌空寺枯坐上万年,近来有些体悟,算是静极思动,或许能有精进。” 空无闻言大喜,如果菩萨能够在进一步,这就意味着凌空寺极有可能出现佛门第一个佛祖以外超越第八境的人物,“恭喜菩萨!这是凌空寺的福分,是我佛门的福分啊!” 菩萨摇头,“空无,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佛祖传承的佛法,佛门佛理所度化的,所为的绝不是凌空寺,甚至不是佛门,是天下众生。” 话毕,菩萨挥手,让空无离去。 不多久。 菩萨在后山布了阵法,端起咒印,施展了秘术神通,要完成方丈求他的事。 这件事的第一步,就是废去李尘的所有修行。 与此同时,柏若门上。 李尘踏入一处山洞,山洞深处,就是涅槃池。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5章涅槃池开了 李尘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总之在这段时间里,柏若门的涅槃池终于要开了。 这是柏若门最大的机缘之一,而且这机缘在百年的酝酿以后能够再生,这甚至是当年柏若门成为世上最强盛宗门的原因之一。 涅槃池能够激发人体法的潜力,遍观柏若门无数年来最强的大能者,大多是进入过涅槃池的人物。 实际上,涅槃池是天生的神物,据说从此界出现开始,就已经存在,当然这一切太过遥远,不知真假。 李尘早就确定是进入涅槃池的名额,反而他的师姐有几个极强的对手,所以到现在为止不能完全确定。 在进入涅槃池之前,缥缈力士对李尘说了这样一番话,“符贵,虽然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特殊血脉,但这一切并不重要,因为于我而言,一直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始终是我的得意弟子。” 李尘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心生感动,暗自道:不论如何,我现在都是对不起他,甚至对不起周若和柏若门的,将来就算柏若门因为发现了我的身份而行了非常之事,我绝不能忘记他的这份情谊。 他生来就极少感受到别人的关心,但是这段时间不得不说,缥缈和周若对他算得上仁义,这已经足以让他放在心里。 几天后。 李尘名为符贵的分身集合在柏若门的大殿,准备出发,前往涅槃池。 同时,他在凌空寺的分身苏醒过来。 “恭喜佛子!”方丈面对李尘躬身,道:“今日开始,佛门必定永远铭记玄尘佛子。” 李尘并不拆穿他的这股子虚伪,只是静静地瞧着他,隔了半晌才笑道:“方丈的好算计。” 方丈却说:“这不是老衲的算计,只是玄尘佛子身为世尊转世,心系佛门,才会愿意为我等凡身解惑。” 他这是打定主意,不仅要留李尘在凌空寺成为佛子,还要在世人面前敲定世尊转世的身份。 至于这一切的真假,并不重要。 只是唯一超出计划的,按理说李尘苏醒以后会对凌空寺有很大的认同感,他当初为李尘设置的阵法几乎是动用了小半个凌空寺完成的,其中功效当然不只是让李尘说出佛经那么简单。可是看李尘现在的样子,或许又要费一些手段了。 空无刚刚掠过这个心思,就看见李尘忽然露出笑容,对他道:“方丈,其实你不必如此,那几日我原本已经对佛门有了加入的心思,又算是当世唯一一个亲耳听过佛祖教诲的人,已经对佛门有了许多认同。” 空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微怔,紧接着又听面前李尘情真意切道:“方丈不曾看到佛祖秘境的种种景象,我想,只要是曾经见过的人,都一定会因此而高山仰止。” 方丈听他再次提起佛祖秘境,虽然曾经在李尘的耳中听过这些,可他终究没有亲眼见过,一时心思也被带了过去,“可否详细说说?” 李尘这才说起当时隐瞒过的一些事,“佛祖有鲜血落于大地,每一滴都深陷天坑,而且过去无数万年,神性不灭,佛经就在鲜血上方缭绕。” 方丈激动道:“这是因为佛祖的修为通天,每一滴血都有莫大的威能。”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一章 九殿下 “主子,这是今儿宫外传来的消息。” 小七急匆匆进了屋子,一抬头瞧见自己主子正在沏茶。 即便天天瞧见这张脸,小七仍然觉得,自家主子长得有点儿过分秀气了,尤其是一对儿桃花儿眼,别说算命的,就算是普通人瞧一眼,恐怕都得说一声:这孩子这辈子,怕是命犯桃花。 反正活了这么大,李尘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把后宫里那些娘娘们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主子的一星半点儿。 “小七!小七!”李尘冲着面前发呆的小奴才晃了晃手。 小七这才回过神来,忙把手里的竹简递了上去。 李尘接过竹简,面上微凝,若有所思,与此同时,一阵青色流光在竹简的表面闪过,竹简消失不见。 得了消息,李尘起身,“走,去后园儿。” 小七应了一声,连忙去给李尘开了门。 门外细雨斜斜地挂成一道帘儿,清风携着青草泥土地味儿穿过堂前,雨珠子击打瓦片,微风抚着树枝蹿过去,类同琴声的声声入耳。 宁静的夜色里—— 嗡! 李尘一只脚刚迈出去,斜刺里流星似的寒光掠过,兵器的铮铮啸响刚到,寒光已经将将抵在李尘的喉处。 李尘的神色不变,食指轻轻一弹,寒光抖动,又听一声闷哼,一道人影趔趄后退。 铛铛铛! 一柄长剑落地,蒙着面的杀手向后摔倒,手掌处滴滴答答流着血,显然是方才被震伤的。 此时此刻,杀手震惊异常,显然这个刺杀对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主子,看刚才出手,应该是四季楼的夏流。”小七在旁说了一声,面色平静,仿佛刚才的刺杀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 李尘点点头,冲对面的杀手笑着道:“你们这些人,天天蒙着面,成名的绝技却不肯变,又总想着一击绝杀,基本上一出手就暴露了身份,不知道蒙面干什么,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说完了话,李尘从小七手里接过伞,转身向后园儿走去,竟看到没看还在身后的杀手,不知冲哪儿喊了一声,“秋风,冬雪,你们的熟人来了!招待一下。”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阴影里,随着轻风飞出两个穿着青色袄裙的女人。 一个腰肢轻摆纤细妖娆,无一处不透着江南的温婉劲儿。 另一个寒霜满面,不苟言笑。 都是当初四季楼的派来的杀手,只是因为长得漂亮,被李尘留了一命,收入麾下,方便平日里的进进出出。 另一边。李尘和小七踢踏着青石板小路,溜溜达达到了后园儿。 “主子,刚才那个已经是这个月第六个了。”小七低低说着话,悄悄瞥着自家主子的神色,“那几位殿下越来越过分了。” 李尘应一声:“皇家子弟,常规操作,眼瞧着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儿威胁。” 小七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事事无谓的淡然,只是心下不忿,“不管怎么说,您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也从来没和他们争过抢过那个位子。” 现在正是黄昏,后园儿的竹林里刚起了雾,两个人身影就在雾气里隐隐约约地穿行,李尘的声音在一片静谧里传出来,“只要我活着,其实就是得罪了他们,而且,谁说我不争不抢?” 小七听了自家殿下的后半句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头竟兴奋起来。 说着话,两人来到一个屋前,小七推开了门,李尘走进去。 屋子里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听见开门儿的声音,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身体也反射似的抖了抖。 这些是十年来刺杀过李尘的人,他们被关在这儿,日日夜夜严刑逼供,就连自杀都成了奢望。 摸着下巴瞧了半晌,李尘伸手指了三个人头,“这三个,放了,其他的,全都杀了吧。” “好。”小七应了一声。 “回去给我二哥三哥六哥带个话,那个位子,没他们的份儿。”李尘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句话,说得像极了吃饭喝水,平平淡淡。 身后,有杀手在临死前嘲讽地唾骂和大笑,“你说没有我家主子的份儿!难道有你这个废物的份儿?朝堂之上,又有哪一家是你的势力?哈哈哈——” 紧接着,是小七动手杀人的声音。血液喷溅和闷哼交织。 撑起伞的李尘笑着说:“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不一会,小七从后面追上李尘,裹挟着一身的血腥气。 小七欲言又止,“殿下,当今所有人都以为您毫无修为,如今您放那几个人回去,这么多年的隐忍谋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李尘很疑惑,“隐忍?我什么时候隐忍过?” 小七呆了呆,“但这么多年,您从未在外面动过手。” 李尘叹口气,“我只是懒而已,而且也从未有人在外面刺杀过我。至于我放他们三个人回去,只是想着我和那几个人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杀他们以前,总得知会一声儿,也算是尽个心意。” 小七一脸敬佩,“殿下仁义。” 李尘点头,认为仁义这个词儿很符合自己的人设。 到了前院儿,秋风和冬雪已经制服了杀手。 一冷一热的姐妹花儿,押着曾经的二师兄夏流。 李尘瞧着两个美娇娘,心里赞叹,当初把她们收下来实在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毕竟冰火两重天的风景,几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验到的。 “殿下。”秋风冬雪齐齐喊道,眼神里,尽是对天神一般的仰慕。 夏流看着这一幕,又咳出几片血迹,落在胸前,染成更深色的血花儿,盯着李尘:“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让她们变成这样!” 李尘只淡淡瞥他一眼,脚下青石板吱吱呀呀地响了两声。 回过头,“杀了吧。” 杀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是当今圣朝的九皇子,一言既出,又有几条性命能保得住? 噗嗤!身后是快剑入喉的声音,叫夏流的杀手死得干脆。秋风手中的长剑一抖,血顺着雨滴滑落下去,就淋在脚下的草尖上,又迅速被不断衔接流下的雨珠冲淡。 血染青石,持剑的美人抬头,看着不远处灯火下映着的背影,就像跳跃的炙热烟火,满目的狂热。 “九殿下!” 不知道是谁,朝圣般地低语。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章 妖族圣子 没去管身后杀手的结局,李尘只吩咐了一声,就带着小七出了府。 马车的轮子卷着泥泞上了大路,驾车的马夫是一个右臂弯曲的侏儒,他驾车极快极稳,少有颠簸,远远瞧过去,单看车身还以为是在雨路上滑行。 车里,小七扇亮了一盏小火炉,又用防火的油纸包住,烟熏的雅淡香味儿和热气同时透出来,于是车里有暖烘烘的慵懒和舒服。 他一边做事,一边儿瞧着李尘,“殿下,您当年,到底怎么收服秋风和冬雪的?” “流魂咒。”李尘正掀起帘瞧着外面,闻言头也不回地回答。 小七听见这句话手抖了抖,手指头一不小心戳进了火炉。 嘶—— 一时吃痛,他急忙吹了吹。 紧接着,小七震惊道:“您什么时候学会的流魂咒?族里长老不是说,您参透天书之前,不能学习任何咒法吗?” 李尘这次没出声,只是瞧着窗外披着蓑衣匆匆来往的行人。 “希律律——”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口,名为春衫薄。 李尘和小七走进去,径直上了四楼,引得一二层客人频频侧目。众所周知,春衫薄的客人非富即贵,能上得了四楼的,更是手眼通天。 不多时,几个曼妙舞娘随着小厮走进来,端坐在李尘左右。气质长相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房间里,隐约可以听到台下的歌妓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偶尔几声叫好。 梆梆梆—— 又有三声敲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来,冲李尘深深作个揖,“殿下。” 挥手施了一个咒,于是屋子里除了李尘和他以外,所有人的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三件事。”李尘敲了敲桌子,没有废话。 老者神色一振,他在这间酒楼蛰伏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面前这位殿下如此郑重和直接。 “第一,和族里说一声,我要开始争人族那个位子了。” “第二,这几天,我会向宫里提出要求,千里奔袭,前往陨墨山。” “第三,进陨墨山之前,我会找机会回一趟族里,接受第二次传承,让大长老提前做好准备。” 一旁,小七只看见自家主子说了一些话,对面的老者不住点头。 看着李尘的肃然神色,小七一时有些失神。 谁能想到,这位人族的九殿下,同时还是他们妖族的太子?! 两个负有深仇血海的种族,最高贵的身份,竟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当年,殿下一经出世,有三十三朵莲花伴生,有金乌图腾挂满梧桐,有天书垂落妖族圣山,这一切异象,都和祖上流传的预言相同,是能令妖族再创千万年辉煌的圣主,偏偏,这个注定的妖族圣主,在接受传承前,却被检测出是人族血脉。 一时间,族内哗然震动。 想到当年的场景,小七有些恍惚。那年他还年轻,才六十多岁。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族里一向团结的七十二名长老分成两派,大打出手,差点儿掀翻了祖地。 最后还是大长老力排众议,让殿下接受了第一次传承,接着倾全族之力,为殿下伪造身份,进入人族圣朝皇室。 说来奇怪,当年大长老也说过,哪怕倾尽全力,哪怕那位人族陛下确实是个四处留情的风流种,殿下能成功进入皇室的几率也不大,但最后,经过层层筛查后,殿下居然真的以九皇子的身份进了宫。 而自己,也成了殿下身边儿的奴才。 “小七。”李尘拍拍小七的肩膀,指了指旁边儿一个丰腴白腻的姑娘,“事儿聊完了,玩儿着。” 小七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又白又深的起伏曲线,脸红了红, 瞧着小七的模样,李尘哈哈一笑,这十几年来,两个人来这儿的次数也有几十次了,每次来这家伙都像个雏儿。杀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偏偏怕这个。 推门儿走出去。只听见楼下正在竞价,拍今儿晚上花魁的春宵一刻。 “二楼一点红,刘老板,银钱三百!”小厮高声喊价。 三百两,几乎是京都外围一处小院儿的价格了。 李尘冲身后老者招了招手,转身进了屋子。 老者心领神会,上前喊价,“四楼白玉京,李老板,银钱一千!” 全场鸦雀无声,再也没人喊价,只是有几个有心竞价老板愤然:哪来的狗大户,哪有人这么喊价的?别人三百两,你直接一千两,这不是哄抬市价吗? 李尘没去管身后事。毕竟,妖族有的是钱! 酒过三巡。 李尘和小七进了花魁的专属房间。 花魁牡丹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吓了一跳,低低叫了一声,“啊!两位老爷,你们这样,不合规矩,这样是要加钱的!” 李尘摆摆手,“没事,给你双倍。” 牡丹这才放下心来,低头露羞涩状,“老爷您说笑了,其实不合规矩也没什么,您长得这么好看,奴家心里也是开心的。” 风月场上,哪个花魁不是久经沙场,哪有那么多清倌人,你以为是小说吗? 李尘却根本没瞧她一眼的意思,只是道:“开心就好,去取琴来,唱歌儿吧。” “嗯?”牡丹疑惑。 半夜子时。 “前路茫茫多艰险,盼君日日有进退——”牡丹一边儿抚琴,一边儿唱着京都人人知晓的曲调儿。 口干舌燥的京都名妓抬头看着窗边儿那个坐着的年轻人,心想:他总该不会想着,让我唱一夜吧?以往晚上也吹点儿乐器,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小七也怔怔瞧着李尘,只觉得这位妖族太子,人族九殿下,外人看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映着外面儿的斜风细雨,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一直到了寅时。 花魁牡丹口干舌燥,比以往弄萧吹笛子还累。 就在这时,李尘起了身向门外走去。小七急忙跟上,“主子,怎么了?” 李尘笑着道:“刚才瞧见了我的那位六哥。趁着今儿晚上赶巧,送他一份儿大礼。” 春衫薄楼下,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车里,正是当今圣朝的六皇子。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章 清晨的雾,皇子的头。 落了一整天的小雨总算停了。 月亮从层层叠叠地乌云里探出脑袋,青石砌成的大道也在朦胧的雾气里现出本来的颜色。 “殿下,马车身边的那个人,是整个圣朝有名的剑客,名叫叶不凡。据说,诸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仅有四位彼岸境,他就是其中一个。”长街尽头,小七对道,“殿下,我建议,咱们改日带着其他人一起来,让她们引开叶不凡半炷香的时间,这样才好下手。” 李尘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说起来,往日来刺杀我的人里,确实没有彼岸境的高手。传说中,修行六境里,彼岸境最捉摸不透,它虽然只是第三境,有些人的战力却远比第四境更强。” “是的。”小七道:“人族和我们妖族不同,人族从第三境彼岸开始,出手就已经成势,非普通人力可挡。每一个彼岸境,领悟的势都有所不同,所以威力也不同。传闻北方镇守陨墨山的那位枪圣,初入彼岸境便一枪开了半座山头。从此之后,陨墨山外多了道名为一线天的峡谷。” 说着话,马车已经越来越近。 两侧林荫的阴影下,雨后癞蛤蟆的咕咕叫声,迎着车轮和马蹄的节奏起伏不定。房檐和树叶儿上的水滴珠子似的滑落下去,一层层涟漪倒映翻转的半个世界。 “小七,你先退后。” 没等小七反应过来,李尘的影子已经像离弦的箭,紧绷之后,一往无前,笔直而惨烈。 “叶不凡!特来讨教你的剑法!” 人未至,杀气先铺满长街。聒噪的蛤蟆停了声儿,悄悄蹦进旁边的水渠。房檐下的小水洼被震碎,镜子里的世界顿时张牙舞爪。 下一瞬。 激荡的雾气里,一阵阵电光似的火花掠过,那是铁钎子和长剑交击造成的。击打产生的火星落地后迅速熄灭,一个个残影一样的脚步就在这些火星和雾气中穿行。 李尘手中的铁钎子,长三尺一寸,是出妖族祖地时,妖族大长老给他的,只说是天外陨铁提炼,柄处有奇特的睚眦纹路。比世间的长剑更锋锐,也更合手。 “什么人!” 叶不凡的猝不及防的怒吼声响起,两道影子先后融进雾里,就像两条布匹中穿行的针线。 很快,没人能看清雾气里的两道人影,甚至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才是叶不凡,哪一边才是李尘。 只有凛凛寒光,只有偶尔传出某人的闷哼,只有速度达到极致的啸响!两道残影的一瞬停顿,必有一股劲风疾掠,掀起两侧林荫哗哗作响,掀起马车前帘,露出帘后面目狰愤的李乾。 长街尽头,小七勉励看清二人战况,瞪大了眼睛,“殿下什么时候也有了势?不对,殿下什么时候,也进入了彼岸境?!” 铛铛铛铛铛铛!眨眼又是数十击!地面的坚硬青石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处碎裂,裂痕汇聚在一起,像极了不规则的蛛网,交织密布。 二人交手不过数十个眨眼,对雾气外观战的人而言,却好像过了许久,连呼吸都下意识死死屏住。 噗! 终于,这一次不是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而是凶器穿喉,犹如捅破一层窗户纸似的爽快。 叶不凡捂着喉咙,一股股剧痛和麻木从脊梁骨、喉头一波波升到头顶,发出血液和喉管摩擦的痛苦声音。 人影晃了晃,最终颓然倒下。 李尘低头,看着倒地的叶不凡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怎么这么弱?” 再抬头,他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李乾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瞳孔像猫一样缩了缩,扁而长,藏着蛇蝎一样的狠毒,“李尘!居然是你!” 李尘笑笑,“六哥,好久不见。” 说起来,两个人十几年来真正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李尘缓缓走过来,掀开马车窗口的帷幔,笑着道:“六哥,别怕。我今儿过来只是想告诉你,过去十年,你刺杀过我三十七次,每一笔我都记在心底,原本十年前我就该上门拜访一下,但是顾念兄弟之情,所以给了你十年安稳日子,可惜从今天开始,你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一番话没什么情绪,笑容就像春风拂面,偏偏带给李乾极强的羞辱,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必要虚与委蛇,只是碰巧看到他的马车,一时兴起,所以过来和他聊几句,仅此而已。 李乾咬着牙道:“你敢杀我吗?” 李尘看着他,摇头道:“没必要。”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敢不敢,只是没必要,如果有必要,当然会杀了你。 李乾气极反笑,拉上车帘,“我们走!” 看着李乾的马车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脸上浮现出笑意,“小七,你猜,他今儿晚上会死在谁的手里?” 小七一怔,“您是说?还有人要杀他?” 远去的马车里。 “李尘!”李乾睚眦欲裂,满目屈辱。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听那个逃回来的杀手说过,九皇子李尘修为不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九,居然有杀死彼岸的实力! 实际上,一个彼岸境的贴身护卫,对一个普通皇子来说已经足够了。只因为宫里的那位对各皇子手里的私兵限制极严,即便他平时派去刺杀李尘或其他皇子的杀手,也最多只是二境黄泉后期。 对普通的护卫或杀手来说,连看清彼岸境的影子都难,更别说和彼岸境交手。 “今日之辱,来日一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李乾眼眶里的血丝密布,就像被鲜血浸染。 就在这时。马车的窗口轻微地抖了抖。 一阵清风吹过去,一道极快极尖锐的光刺入马车。悄无声息地,一道血光从马车穿出,连带着马车一齐翻倒。 黑色的影子一击得手,立即遁逃,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想法。 身后,只有剩余护卫惊怒交加的声音。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殿下!殿下!” “这是四季楼!这是四季楼夏流的招数!” 这一刻,正是卯时。 铁钎子撕裂的伤口,可怖如不规则的血色锯齿。清凉的石阶上,热血汩汩流动,一个个小气泡浮起破灭,倒映着远处将起未起的朝阳。 “五更天喽——”有更夫的声音从远处飘飘忽忽地传来,“五更天喽——” 有戏子吊着嗓子唱着戏文,凄凄惨惨,“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你且看坟外千秋;餐霞饮景,竿头日进,一生孤苦无亲友。何其苦啊,何其苦——” 一颗人头躺在血泊里,遥遥望着东方,不肯闭眼。 雾气,开始散了。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四章 清晨,请旨,抛热血 “殿下!殿下!” 一大早,李尘正在后园儿修行,小七急匆匆地走过来,“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昨儿晚上遇刺,已经死了,传消息的太监说,让您尽快进宫一趟。我估摸着,那几位皇子应该也都得了消息。” 李尘点了点头。 沐浴更衣,玉带傍身的九尺男儿,端得仪表堂堂,一副好卖相,哪怕是男子瞧一眼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好皮囊。 不多时,李尘的马车离皇城越来越近。远远地瞧见十几个皇子齐聚门口,却没有人进去,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身边儿站着几位公公。 马车里,小七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现下宫里的情况不甚明了。不妨也过去听几句。” 皇帝的儿子死了,哪怕当今圣上子嗣众多,也绝对是一件大事。但是看目前的情况,除了小范围以内的几个人,根本没有传出去的迹象。 能把这么大消息压下去的,也只有当今陛下李唐了。 李尘却只是摇头,“直接驾车进去就好。” 实际上,从李尘马车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人就注意到了。眼见李尘的马车横冲直撞地进去,根本没有要停下来地意思,众人都有些讶然。 “咱们这位九弟倒是莽撞。”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毕竟是乡下人。”这是十一皇子的话。 没人附和,但有几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在这些皇子的眼里,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李尘,的确不算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和他们相比,低贱得如天上地下。 最后,一行人都三三两两地进了宫。 众人足足在殿里站着等了一个时辰,当今圣朝天子李唐才走进来。 嘭嘭嘭!长桌前的香炉先被砸到地上,紧接着长桌也被掀翻。 “废物!” 大殿里响起劈头盖脸的痛骂,毫不留情。天子的唾沫足足飞了半个时辰,有几个胆小的皇子已经在发抖,生怕因为什么事情被单独拎出来。 虽然皇上全程只字没有提起六皇子的事情,但早得了消息的众皇子,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有人,今日开始罚俸半年!若再让我耳风里听到谁又在兴风作浪,就自己去监察院受罚!” 最后一句话,总算是给今日的事情定了性。一行人反而安下心来,相比一个皇子的死,罚俸半年简直是再小不过的惩罚。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还没结束,但至少接下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了。 李尘低垂眼睑,瞧着地上。 心知自己这位父皇这般模样绝不是因为六皇子的死而悲痛,当初这位陛下继位之初,便以各种罪名连杀了几个亲兄弟,更遑论是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六皇子。 如今这般模样,该是皇帝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大好看,丢的是皇家的脸面,毕竟谁都猜得到,六皇子的死,和其他皇子脱不了干系。 又过半晌,在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的凝重氛围里,皇帝道:“没什么事,就都退下吧。” “父皇。”李尘上前一步。 李唐看过来。对这个儿子,他印象不深,毕竟是七八岁才从民间认祖归来,哪比得上那几个打小宫里长起来的?现在见李尘上前,李唐皱了皱眉。 李尘道;“儿臣请旨,前往陨墨山。” 陨墨山三个字一出,其余的皇子都好似惊了惊,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大皇子,都忍不住抬头。 皇帝倒不动声色,盯着李尘,“你可知道,陨墨山上九死一生,山下镇着无穷无尽的魔物,每年又有多少将士死在那儿?” 李尘道:“儿臣正是知晓,陨墨山是我圣朝千年基业的屏障,每年不知多少忠骨为了我人族圣朝的安定埋在山下,心下痛惜的同时,也愿为圣朝太平抛一腔热血!望父皇准儿臣前往陨墨山,与我圣朝百姓,共退强敌!” 大殿里了安静许久。皇帝点头道:“你有这份心,也是一件好事。三日后,你往宫里来,朕以一场酒宴,为你送行。” 李尘退后躬身,“儿臣,领旨!” 半个时辰后,众皇子结伴出了皇城,聚在一起聊着方才的场面。 李尘没有和他们闲聊的想法,带着小七走在最前方。 身后,四皇子瞥一眼其他几位皇子,问道:“二哥,三哥,你们对九弟的陨墨山之行怎么看?” 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有吭声。 十一皇子却先站了出来,“只怕是想那个位子想得失心疯了。陨墨山这种地界儿,连那位天下盛名的枪圣都几次重伤,他去了就更是十死无生。” “父皇同意让他去陨墨山,无非是觉得派一个皇子过去,能给陨墨山众将士提气,要说真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若回不来,那就是最好的名声和最大的作用,他以为去了陨墨山就能和我们几个争一争吗?一个乡下认祖归来的皇子,若非父皇仁厚,连站在宫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番话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哪怕几十米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旁跟着的几名侍卫一直低着头,好似都成了聋子。谁都知道,十一皇子最受当今陛下青睐,再加上少不更事,也只有他敢说这些话了。 却见已经走在前面的李尘停了脚步回头,又走了回来。 十一皇子本就不把这个乡下来的九哥放在眼里,见李尘回来,话音虽然停了,眼睛还挑衅一般地看着他。 李尘走过来,低头瞧着这个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声不吭地骤然挥起巴掌抡了上去。 十一皇子噗通一声倒地,连哼都没哼,立时昏迷。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长街,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他们这些兄弟,就算往日里多有龌龊,也都只是暗地里,从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动手。 疯子。有几人给李尘定了论。 “九弟。” 半晌。二皇子走上前,笑眯眯地说:“陨墨山上危险得很,切记多带几个护卫啊。” 昨儿李尘放回去的杀手,早已经把消息带给了他,所以他和李尘之间早就是图穷匕见,两个人这时候也大可不必虚与委蛇。 李尘笑道:“二哥多虑了。我这次前往陨墨山,虽是奔赴三千里,却不打算带什么护卫。” 说着话,他接过小七递过来的绸缎擦了擦手,又环视其他几位皇子,眼神里只有无所谓和无畏的漠然,“回府。” 直到李尘走远,才有人低低道:“他怎么敢如此跋扈?” 二皇子瞥他一眼,“若你三日后也将去陨墨山送死,也大可以如此跋扈。” 上车前,李尘又回头瞧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城墙,还有那些肃穆阴影下的侍卫。 这个地方,好像沉重得连风都轻手轻脚不敢出声。 他轻笑一声,“我们这位陛下,还真是无情。” 这一日入夜,九皇子李尘将去陨墨山镇守,护天下太平的消息,传遍京都。 人人都赞当今天家仁义,为了天下百姓,肯让亲儿子以身犯险。 六皇子死的消息,仿佛没起什么波澜。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五章 求一个公道 三天的时间匆匆一过,九皇子将前往陨墨山的消息传遍京都,人尽皆知。 傍晚时分,李尘出了府,今日宫里大摆宴席为他送行。 往日里,他这个九殿下几近于透明,除了那几个日夜想着杀他的兄弟,基本没什么人会想起他。今天这种盛况,还是第一次做了主角儿。 小七的本意是让府里的护卫都跟着,再去牵一些好马出来做个排场,却被李尘制止了,“现在搞这些排场恁地没什么意思,我估摸着,明日我正式离开京都的时候,宫里那位会安排的。” 照例还是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一个奴才,一个皇子的轻装。 不多时,马车却堵在了玄武大道。 这是京都的环城路,足以容纳六辆马车并行,此时却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有哭声传出来。 “去问问怎么回事。”李尘道。 不多时,小七带着一个路人走过来。 路人收了小七递出去的一锭银子,这时候知无不言,道:“是烤肉铺子的店家。这位本是外城过来的,几年前做了这家铺子,平日里生意红火。” “谁知道前些日子,有几个泼皮晚上过来吃酒,吃完了不肯结账,说什么在京都地界儿吃饭就没有花钱的时候。店家不肯,就争执了两句,那几个泼皮当即动了手。” “听那天在场的人说,几个店小二上去劝架,结果也被打得断手断脚。当时的架势,周围瞧着的客人根本不敢上去帮忙!” “一直到今儿早上,店家被医馆送了回来,说实在无力回天,已经不行了。四邻听了都过来吊唁。因为店家的为人实在够好,平时有些吃食,没少照顾。人一多,这才堵了路。” 路人知无不言,三两句把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路人走后,小奴才有些担忧地瞧着自家主子。这家烤肉铺子的店家,和殿下其实是熟识。自家殿下有个不同于其他贵人的癖好,就是喜欢去脏摊儿或这种路边儿的小铺子吃两口。 用李尘的话说,世间的三分烟火气,至少有两分都在苍蝇馆子里。 一来二去的,店里几位和李尘也就熟了。 店家还曾经开过玩笑,“小公子,我有个妹子,和你年龄相仿。咱也不知道你具体是做什么的,光瞧你天天跑来跑去。不如娶了我妹子,到时候我把这烤肉铺子送你们小两口做嫁妆。” 李尘笑道:“老哥儿就不怕妹妹跟着我吃了苦头?” 店家说话直接,“那不能。依你这个长相,我妹妹吃不了亏!” 每次说到这儿,店里都哄堂大笑。 其实店家只是玩笑话。他天天看着人来人往,哪能瞧不出来李尘一身的贵气?就连身边儿的奴才看着都是那么的气度不俗。 不远处,哭声还在持续。鼎沸人声里,藏着说不出的凄凉。 头顶的朗朗青天,脚下的花锦厚土。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立起来的圣朝太平,却有人仰富贵仗权势,做烂到骨子里的腌臜货色。 李尘闭上眼睛,半晌道:“去查一查,那几个泼皮住在哪儿。” 小七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距离晚宴也只剩一个时辰了。您若真的要动手,交待给秋风冬雪也好。” 李尘摇头,“杀个人而已,耽搁不了多久。” 这股子气不出,少年心意不顺。 小七闻言,没有再劝下去。 半炷香后。 京都城东,李尘一脚踹开一处院子。 院子里,几个肥头大耳的泼皮正在喝酒,一股子酒肉掺杂的臭味铺面而来。 李尘从奴才手里接过几张画像,一番对比后,侧身吩咐,“全都宰了吧。” 小七提着刀上前去,农家院儿的酒肉气,很快被血腥气覆盖。 不多时,院子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你不能,你不能杀我!我是二皇子的人!你杀了我,二皇子定不会饶过你!”最后一个泼皮跌坐在地,仿佛二皇子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双目血丝密布,面部狰狞,可怖至极,“我若是出了事,二皇子定会诛你九族!!” 小七回头瞧了一眼李尘,见自家殿下神色平静,对这番话置若未闻,这才转过身,抽刀干脆利落地捅进去搅了搅,瓮声瓮气,“老子今儿杀的就是二皇子的人。” 李尘二人走后不久。 几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推门进来。 “去宫里一趟,把这件事向二皇子禀报一声。” “就说,出事前,在街上瞧见过九皇子的马驾。” 入夜,戌时,乾宴宫。 皇帝和皇后穿过堂前,端坐正位,两侧官员和皇子跪拜行礼。富丽堂皇的乾宴宫里,充斥着天家威严。 皇帝一番话,处处彰显励精图治和体恤民情,末了提了一句九皇子舍身为天下太平的英勇;臣子一番恭维,从四海升平到千秋万代,末了浅夸一句九皇子的一表人才。 最后,皇帝道一声宴席开始,满堂喝彩。君臣父子,一派和气的景象。 酒过三巡。 二皇子提着酒杯一屁股坐到李尘旁边儿,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咧出白生生的牙,笑着说:“九弟。你藏得够深。” 李尘回敬了一杯,平静道:“哪里比的上二哥。十年里,能找到上百名好手来杀我。” 二皇子也不否认,只是道了一声可惜,“可惜了,若是早知道九弟你想去陨墨山,我也不必浪费那么多人手。” 他端着酒杯起身,又轻轻吐出一句话,满是得意,“对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儿,你今日在城东院儿里,杀我几个人倒没什么。不过九弟,你觉得烤肉铺子余下的那几个贱民,承受得了后果吗?”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六章 彼岸境的老太监 此刻。 玄武大道上一场大火骤起。烤肉铺里,凄厉的惨叫响彻街道。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人!铺子里的几个小伙儿还在里面!” 不知道是谁的哭嚎,“进不去——” “造孽啊——” 张牙舞爪的火光映亮半个黑夜,房屋摇摇欲坠的呜咽,无数人惊惶的奔走,这是群魔乱舞的乱象。 衙役姗姗来迟,装模做样地维持秩序,眼看着屋外地旗杆儿也烧成了黑色,这场火才总算是灭了。 几具被烧焦的尸体被搬出来,已经不成样子。 由远及近的人群里,一张张脸上尽是悲凄。深深的死寂里,不知道是哪个邻居在低低啜泣,就像水里浸染的墨汁儿,一圈圈泛开。 坍塌的烤肉铺里,烟雾打着旋儿升了天。 皇宫里,宴席还在继续。 二皇子正在和几位大臣饮酒,不知聊了什么,仰着脑袋哈哈大笑,就连旁边儿枝桠都跟着颤动。 推杯换盏中,酒香味儿飘在空气里,有人高谈阔论中吟诗一首,满腹的经纶藏在寥寥三两句里,博得满堂喝彩。 几名多才多艺的侍女抚着琴,迎着舞,扭着腰,檀口一张,就是水流叮铃般的妙音,手掌轻扶,就让场上的皇子大臣叉开腿,弯了腰。 毕竟都是体面人,怎么能在皇上面前有不雅的反应呢? “好诗!” “好舞!” 角落凄清处。小七正在向李尘汇报:“殿下,刚得的消息。玄武大道确实走了水,店里的人,没能逃出来。” 李尘面色不变,沉默许久后起了身,“跟我走。” 三个字,隐藏了极深极沉的情绪。 小七劝诫,“殿下,现在正是宴席,不能因小失大啊!” 李尘却道:“这场宴席,我只是个举办的名头。真正的主角儿,是那位陛下留在史书上的仁慈和英明。” 小七道:“殿下现在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李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替他们要一个公道。” 小七立马跟上。他虽然觉得殿下这件事做得不妥,哪怕现在去了,木已成舟,那几个店小二也不能死而复生。但他却毫不犹豫。毕竟,这么多年瞧着殿下长大,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殿下的一把刀。不论殿下做什么,他只需要跟上就够了。 宴席上,包括二皇子在内,没人察觉到那个将去陨墨山的九皇子已经不在这里。 好像大家都已经忘了今日这场宴席的目的是什么。包括皇帝。 出了宫,路过玄武大道,李尘命马车停下,掀开了车帘儿,幽幽地瞧着变成废墟的烤肉铺子。 小七没有作声。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李尘的人。心下明白,自家殿下瞧着冷峻非常,好似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其实并非如此。 这个少年身上,出生起就背负了整个妖族复兴的重担,年幼时便被送到人族。 后来突破重重阻碍,得了九皇子的身份。那一年司天监为殿下测过命格,又说什么孤星入命。也正是因为这一句话,李尘虽然有了九皇子的身份,却其实一天都没有在宫里住过。 从未有过朋友,从未有过亲人,这许多年来,鲜少有笑得出声的时候,因此那几位小哥儿对殿下来说,绝不是匆匆一面的过客而已。 许久后,李尘放下车帘,“先回府。让秋风冬雪,还有其他人全都跟着。” 小七心下凛然,这十年来,府上收服的杀手少说也有三十,李尘说全都跟着,可见是动了雷霆之怒。 半个时辰后。从李尘的府邸中,有数十人穿着夜行衣掠向城内,起跃之间融进了夜色。 不久后,二皇子的府邸中,传出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无数惊慌的声音混成一团,犹如沸水煮开的尖锐和紧张,和不久前玄武大道的场景何其相似。 衙役的速度很快,几百人先后赶过来,其中包括京都府尹。 府尹看着眼前的场景,两条腿已经软得支不起来,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这场大火的火势比不久前玄武大道烤肉铺子大了数倍,更重要的是,这座府邸是当今二皇子的宅子!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他这个府尹算是做到头了 “快救火!快救火!”难为了府尹,四十多岁的人还能发出如此高亢嘹亮的声音。 此刻,李尘带着众人已经潜入府里。 “所有的杀手,都被二皇子养在书房后的园子里。”这是之前二皇子的手下,如今被李尘收服。 在全府上下的烦嚣鼓噪里,李尘等人顺着屋子一排排摸过去,刀起刀落就是一条性命。这些杀手全都是死有余辜,既然做了别人的刀,做了杀人的勾当,就早有死的觉悟。 这些人多是二境黄泉,境界不高,只是隐匿的身法不错。现如今他们在明,李尘等人在暗处,自然不是对手。 李尘出手最是迅疾,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杀了数十人。 噗!又有一颗头颅滴溜溜落了地,血留在地上咕嘟嘟冒起了泡泡。 “谁?”隔壁有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声惊问! 紧接着,李尘全身汗毛倒竖,被杀机笼罩,一个激灵破门而出。在他原先站定的地方,一柄长剑兀自颤动。若是李尘慢上半分,就会被这柄剑开膛破肚! 出了屋子,李尘对面儿正站了一个老人,脸上得皱纹沟壑纵横。方才的一剑正是他出的。 这是彼岸境,李尘心下已经确认。 此时,着透了半边天的火光越来越旺,一股子热浪铺面,烟雾腾起的阴影跃起落下。李尘横起铁钎子,露出得半张脸被映照得通红,一对儿眸子里有燎原星火。 “真没想到。咱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敢夜闯二皇子的府邸。”老人的嗓子尖细沙哑,就像是男人特意捏着嗓子说着话,带着股子阴恻恻的冰冷。 李尘心下讶然,二皇子府上的彼岸境,竟然是原先宫里的老人。他并不废话,持剑而行。于是一条残影带起的直线出现,直冲老太监的面门。 “彼岸境?”老太监的眸子一缩。 黑暗里,金铁交接的巨大声音一瞬骤起,地面先出现一丈方圆的凹陷和皲裂。两道影子同时后退,李尘噔噔噔连退三步,定身时两只脚深陷地面三寸。 这老太监的实力,比前几天的叶不凡强了不知多少。 但李尘没有停下,铁钎子横在身前,又一道直线残影疾掠,铁钎子的尖啸和人影一前一后。 火光下,磨得发亮的铁钎子如一条银线,将四周切割开来。在铮铮交手中,李尘次次后退,又转瞬间再度暴起。远远看过去,好似无数银丝先后密布空中,这是速度快到了极致!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七章 一把铁钎子开太平 不远的阴暗处,几人穿着夜行衣瞧着这一幕。 “那老太监的名声我曾听过,当年也是带着鼎鼎名头的杀手。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看样子,却是躲到了宫里。如今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在二皇子府上做了客。” “殿下该是进入彼岸境不久,能有如今的战力已经实属难得。但是要说取胜,机会不大。” “不管怎么说。殿下之惊才绝艳,是我生平仅见。哪怕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名动天下,也指日可待。” 小七无暇顾及秋风几人说的话,只是全身都绷紧了弦,“准备好,一旦情况不对,立即上去护住殿下。” “为什么不现在过去,与殿下共同将那老狗斩杀?” 小七摇头,“殿下的性子,怕是不喜。” 老太监在彼岸境界浸淫多年,实力强绝。李尘的铁钎子每每与老太监长剑相接,便有一股阴冷而古怪的气息顺着兵器蹿入他的掌心,直至全身的多处经脉。 李尘明白,这便是老太监的势。 当日和叶不凡交手时,叶不凡实力不济,尚且不能让李尘真切感受彼岸境的势。这老太监和叶不凡虽是同一境界,实力却天差地别。今日如果自己败了,身后这些黄泉境的手下,哪怕同时出手,也必然不是这老太监的一合之敌! 两人交手的巨大轰鸣和兵器尖鸣,终于引来其他院落的下人。有人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接着就是极大声地呼喊:“有刺客!” 消息很快传到前院,正在救火的京都府尹将手里的扇子怒摔在地上,“入你娘!走!去后院!今日抓到刺客,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后院儿赶来。 李尘此时已经没有一开始一往无前的干脆,持剑的手臂里,那股子阴冷的势横冲直撞,似乎要撕裂他的筋骨破体而出,如千刀万剐和无数蚂蚁啃啮! 受了非人的疼痛,李尘却只是一声不吭,眼睛越来越亮,灿若星辰。 再一次二人钎剑相击后,李尘退回原地,长呼一口气,畅快地大笑一声,“原来如此!” 老太监冷笑中只以为李尘故弄玄虚,是要争取片刻的休息。他横剑而行,风声乍起,剑鸣铮铮! 二人身形交错而行,一股子音爆一过,地面六尺方圆的地界儿,落叶被震做齑粉,狂风一过,落了片干干净净的白茫茫大地。 而这一次,老太监的神色大变,似乎见到什么骇人的事,道:“你” 李尘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电光火石间再次攻来,此刻院内的树枝沙沙作响,风声浮动中竟也噼噼啪啪碎裂开来,打着旋儿由南向北而去,一支支钉了出去,直指老太监。 场景好似万剑穿行! 老太监横剑抵挡,这一击后神色更是骇然,“怎么可能?!” 在他胸口处,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不断在冲撞。这原本是他的势!且相比方才的一击,这第二击犹如在这势中浸淫多年,和他相比都毫不逊色。 李尘一声不吭,只是重复,提钎,直刺,每一击都好似有一去不回的必死之心。局面就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翻转,老太监节节败退! 在外人看来,好似老太监突然软弱无力,就连角落处的几个杀手都没有看明白,此刻窃窃私语,猜测其中缘由。 “我早知殿下实力强绝,否则我们几人当初也不会被轻易擒下,也不会对殿下心悦诚服。可今儿这一战,我却没有看懂。” “冬雪,我们几人中,你的实力最好,可看出什么端倪?” 冬雪只是摇头。 小七放下心来,眉开眼笑道:“殿下高深莫测,岂是你们可以揣度的。” 几个杀手只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心想不知道方才是谁,紧张得大汗涔涔。 小奴才确实虚惊一场,瞧着场间的二人,心想自己日日和殿下待在一起,今日才发现我竟然对殿下的境界不甚清楚。那日殿下施展了流魂咒,说明殿下已经参透了我妖族天书。今日又把这老太监打得节节败退,可见殿下也至少是彼岸境。但世上多少人修行一生,都无法突破黄泉进入彼岸。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修行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老太监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势笼罩,经脉中阴冷气息的冲撞让他面目狰狞,心下焦灼,心知这么下去死路一条。奋力格挡一击,转身便以极快的身法飞掠,眨眼间残影起落,就是十数丈。他当机立断,见形势不对,立时就要逃走! 但在他身后,李尘更快!一条蔓成直线的身影,重影绰绰,直奔老太监而去。 噗嗤! 一钎正贯穿老太监的心口! 月光下,一人手持长钎将一人挑在半空。在前院人声的嘈杂,和众多或恐慌或快意的目光下,静止而惨烈。 鲜血喷溅在李尘的夜行衣上,斑斑血迹晕染开来,像一朵朵的梅花儿。他缓缓抬头,将老太监的尸体重重摔落,“今日,我以这把铁钎子开太平。” 身后,穿着夜行衣的几人走过来。小七忍不住道:“殿下,实在不行,下一次咱用剑吧。就说,您以一剑开太平。” 李尘只是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心里却想着,改日找把剑来试试。 这时候,东边儿的天上,鱼鳞状的云已经现出模样。 天快亮了。 “把这几个刺客给我拿下!”京都府尹从前院儿姗姗来迟,“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今日若是让你们逃了,怎么对得起京都百姓?” 好不容易把前院儿的火给灭了,刺客就在后园儿为非作歹,还杀了人。 “堂堂京都,天子脚下!这也太猖狂了!”父母官全身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前院儿的府邸被烧了大半,刺客还在后院行凶,杀了这么多人,如果今天让他们逃走了,他这身官服也算是穿到头了。 李尘瞥他一眼,瞧着这个肥头大耳的京都父母官,“藏头露尾?” 说着话,李尘把面巾摘了下来。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八章 潜龙将起 如果报仇都需要隐藏身份,那这个仇不报也罢,这就是李尘的想法。所以他当着众人的面,摘下面巾。 “九……”京都府尹张重八当然认识李尘,因此差点儿失声,却又止住了。 某位父母官哪能不知道,他今天这是一不小心卷进了两个皇子的私人恩怨。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口出狂言要诛某人九族,父母官双腿有点儿发软。 原本这么大的火,烧的还是二皇子府上,即便是九皇子,今日他也得先将李尘留下,交给内卫调查。但如今全城都知道,九皇子将代表皇室前往陨墨山,如果他现在将李尘收押,宫里那位陛下的颜面怎么挂得住? 一旁有人当然也认出了李尘,是二皇子府上的下人,厉声道:“九……” 啪! 一个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 张重八收回巴掌,“喊什么喊?听不到外面已经打更了吗?大半夜别人不要睡觉的吗?” 这位府尹转过身,冲着众人道:“都散了吧!天儿也不早了,杵着干嘛呢?有本官在这儿,今晚绝不会再有贼人纵火行凶了!可恨那贼人太狡猾,本官带着人巡到现在也没能发现其踪迹。” 这帮子衙役跟了府尹几年,早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听这句话显然是要大事化小,于是纷纷将二皇子府上的下人赶出后园儿。 张重八这才转身,堆着一脸地苦笑对李尘道:“殿下,都是自家兄弟,您怎么能一言不合就烧房子呢?” 李尘却反问:“张大人,玄武大道烤肉铺子那场火,您也来得这么快吗?” 张重八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李尘指的是什么事件,再想想这一两日的坊间传闻,哪能不知道这位殿下为什么烧二皇子的府邸,只是想不通那几个烤肉铺子的普通百姓,怎么会和面前这位有瓜葛。 张重八苦笑道:“殿下,那件事儿并非由我经手,您大概也知晓,事关皇子,我哪有什么权力接手。” 李尘瞧这位府尹话说得诚恳,心下却不以为意。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见人见鬼都有一套说辞。 不过,他抬头瞧一眼不远处还在腾起的滚滚浓烟,道:“你稍后见到我二哥,替我问一声好。” 说罢,李尘带着小七等人飞掠出府。 看着几人的背影,张重八有些愣神。 官场厮混多年,他早知道当今陛下几个儿子是什么模样,又在朝堂上有哪些势力,说起来,这位九殿下往日里最被人忽视,毕竟是从民间认祖回来的,这些年也没听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更别说朝堂上有什么亲信。 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可轻信,方才短短几句话的接触,只觉得其虽是风轻云淡,却有潜龙将起的气势。 深夜,二皇子下了马车,掀开车帘儿,只往外瞧了一眼就呆了呆。 原本恢宏的府邸,现在浓烟滚滚一片焦黑,甚至能听到没燃尽树木的噼啪声。 二皇子闭上车帘,平复一下心情,再次重新打开,满目疮痍。只是出去了几个时辰,家呢?那么大一个家怎么没了? 其余几个下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各自相互看一眼,惴惴不安不敢出声。 虽然他们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但也没想到整座府烧了一半。这可是当今二皇子的府邸,是皇室血亲!谁这么胆大妄为? 张重八小跑过来,“二殿下,二殿下。” 二皇子咬着牙抖着嘴唇,指着烧了一半的府邸,“张重八,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张重八小心翼翼,“殿下,来的人是九殿下,我实在拦不住。” 二皇子一脚踹了张重八一个趔趄,“我府上有彼岸境的客卿在,他怎么可能入得府内?” 张重八一句话好似石破天惊,“但九殿下,也已晋入彼岸。等我赶到时,那位客卿已死于九殿下手中。” 二皇子愠怒中气急反笑,“乡下来的,藏得够深!” 翌日。 数十骑千牛卫停在当今九皇子的府邸之前,无数百姓远远围观,从街头到巷尾,50步的大道水泄不通! 今日,是九皇子前往陨墨山的日子。 正午时分,李尘和小七出得门来。 今日的李尘,一身玄色劲装,金丝由胸口勾至腰间,星辰在背,但见眉目清秀间,有一身的凛然英气,如出鞘的宝剑,如滔滔的江河,贵气逼人。 众百姓一时惊叹,鼎沸嘈杂的声音竟停歇下来。 千牛卫中,当先一人躬身上前道:“殿下,京城到陨墨山需奔赴三千里。我等奉陛下的命令,送您走过第一程,直至二百里外的程家地界。” 李尘点头,环视四周百姓,迈步上了马车。 于是,一行人经由朱雀大街,路过玄武大道,又走过护城河内的金陵长街,几乎把京都城绕了一遍。这显然也是那位陛下的授意,皇室血亲前往陨墨山,这是能让民心聚拢的大事。 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就这样瞧着李尘的马驾一步步出城。有百姓忽然悲声哭泣,“陛下仁义!” 悲泣声四起。 车驾里的李尘无动于衷,他心知这些声音里有很大一部分该是宫里那位安排的。那一位的性子,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哼!他死在陨墨山,才是对父皇最好的交代!” 一侧的阁楼上,十三皇子冷冷地瞧着下方缓慢移动的马车。 一旁侍卫低低劝诫,“殿下,这些话您在府上说一说倒没什么,日后在外面还是要少提。另外,您确定不去城外送一送这位吗?您知道的,陛下最不喜欢瞧的,就是您几位兄弟不和。” 十三皇子道:“他一个乡野来的村夫,怎么配和我做兄弟?况且,我那没用的六哥死了,也没见父皇多说什么,更何况是他?他去陨墨山这一路当然不能动手,但是上了陨墨山,他的死便合情合理!” 就在这时,下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九章 奔赴山河三千里 李尘下了马车,抬头瞧了一眼,接着一步步上得阁楼。 十三皇子瞧着走来的李尘,心想正愁不能当面讥讽这个便宜九哥几句,他便自己把脸送了上来。 楼下这么多百姓,今日这村夫也必然不敢动手,否则就是在全天下面前给父皇丢人。 心里这么想着,十三皇子冷笑道:“九哥,你这一去,咱们兄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只希望九哥能在陨墨山安安全全,毕竟你与父皇相认不过十数年,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父皇一定伤心得很呢。” 他说着话,李尘已经走上前来,一句话没说,只是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下,挥起巴掌,一如那日在皇城。 啪!清脆得很!满城皆惊! 十三皇子捂着脸,鼻青脸肿,却忽地冷笑起来,“全城百姓都盯着我们,你打的是父皇的脸面!” “兄长如父。爸爸打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至于你说父皇的脸面。”李尘只是瞥了他身旁的侍卫一眼,道:“为了陛下的颜面,你该知道怎么说。” 说完话,李尘转身离去。 下方百姓,正因为李尘一个耳光争论四起,就像烧开了的水,滋滋滋不断掀起浪潮一样的喧嚣。 楼上的侍卫高声道:“十三皇子祝九殿下此去顺利,着气冲斗牛之相,扬圣朝威名!” 一番话说完,句句没有提方才的耳光,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只传达出一个意思,两兄弟没什么仇怨,关系好得很,刚才只是打闹。 十三皇子也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只是,他捏着栏杆的手指微微发白,几个字从牙缝儿里蹦出来,“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半个时辰后,李尘一行人来到城门外。 二皇子等人,早已经等了许久,此时远远地看着李尘,看他受千牛卫簇拥,走出城门,背后是山海一样的百姓人群,想起昨夜废墟一样的府邸,二皇子恨不得生啖李尘血肉,偏偏此时众目睽睽,表面功夫要做足,于是脸上挂着春风一样的笑容。 李尘也看到二皇子,急忙下了马车,握住二皇子的双手:“二哥,听闻昨夜府上失了火?你受苦了!” 二皇子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想甩开李尘的手,偏偏被捏得极紧。 忍住心里的恶心,二皇子强笑道:“九弟有心了,只希望九弟这一趟陨墨山之行,能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四个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尘却道:“怎么会没事呢?方才我路过时,看二哥你府上的门面都没了,只有两头狮子光秃秃站着。哎呀!也不知道是哪儿的贼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旁边儿其他来的几位皇子瞧着这一幕,哪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猫腻,一时间都不作声,权当看个乐呵。 二皇子道:“陨墨山上危机重重,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你是彼岸境,恐怕也九死一生。” 李尘只是笑着道:“我看二哥府上的树都焦了,还是得尽快修缮一下,不然让百姓瞧了,难免觉得寒碜。还有就是房上的瓦片儿也得换一批,我还特意给二哥瞧了瞧黄历,说最近这几天最宜兴土木。可惜我今日就要离京,否则就让府上的下人去帮二哥一把。” 二皇子沉默了,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哪知道李尘的手握得极紧,根本抽不出。 他说:“祝九弟一切顺利!” 这是聊天儿聊不过,已经开始赶人了。 李尘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再抬起眼睛瞧一眼后面的其他几位皇子,抱拳拱手,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日,李尘出京。砍了六皇子的脑袋,烧了二皇子的府邸,扇了十三皇子的脸,环城一周,出得城来,奔赴山河三千里。皇宫里。 李唐端坐大殿,皱眉瞧着手里的折子,半晌方才放下,向下面跪着的千牛卫中郎将问道:“他出城了吗?” 中郎将道:“九皇子已经出城。出城时经玄武大道、朱雀大街、护城河环道,全城百姓都称赞陛下的英明。不过途中九皇子好像和十三皇子发生争执,扇了十三皇子一记耳光。” 大殿静了许久,李唐才道:“倒是威风,离开京都前还搅了这么大的乱子。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儿子,还是个修道的天才。” 中郎将依旧躬身跪着,“十八岁晋入彼岸,天下只有寥寥几人。而且,九皇子绝非普通的彼岸境,二皇子府上的那位公公在整个京都,也是少有的高手,最后也折在了九皇子手上。” 李唐又问:“昨夜二皇子府上的事,是不是已经传遍群臣。” “只知道九皇子进入彼岸火烧府邸的消息,其他细节倒一概不知。不过听闻,今日倒是有几位大人,去拜访了府尹。” “六皇子的死,查清楚了吗?” 中郎将摇头,“只听六皇子身边那几名护卫说,出手的人是四季楼的夏流,但疑点颇多,还不能定论。并且,四季楼传来消息,夏流已经多日不曾回去过了。” “查出真相,要快!”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章 天下共主 半日后。 一行三十九人走在官道上,前方骏马飞驰,后方有次马高盖,软香温玉。 车里,秋风抚着李尘的脑袋,低头瞧着自家殿下这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从一旁的瓷盘里择出一颗葡萄送进李尘嘴里。 李尘躺在女子的大腿上,闭着眼睛道:“今年妖族那边儿送来的葡萄没有往年的甜。” 秋风点点头,“小七说,妖族的日子愈发难过了,雨水都比往年少了许多,就好像老天爷都变着法儿欺负咱们妖族一样。” 李尘翻个身子,脑袋正对着秋风的腰腹,“等千牛卫走了,咱们就回去一趟。算算日子,马上就到了二次传承的日子。我估摸着,族里有些人坐不住了,大长老也未必压得住,最近这几天多小心着点儿。” 秋风闻言,有些不忿道:“当年您生在妖族,金乌落梧桐,又有天书显圣,您就是我们天定的圣子,祖地的传承,除了您之外还能有谁呢?他们坐不住又怎么样?难道还想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若是真的有人在路上拦截,大长老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李尘睁开眼睛,瞧着清新秀丽的姑娘,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笑道:“刺杀什么的,我自小就已经习惯了。你当初不也一样来刺杀过我吗?” 秋风皱了皱眉头,喊一声殿下撒了个娇,“当年我又不知道您是我族圣子。” 李尘哈哈一笑,将脑袋埋在柔软温香处,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直起腰来,道:“钦天监说我孤星入命,此生必定多杀伐,其实一切都无所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说完了话,李尘掀开车帘儿,瞧着外面起伏山峦的景色。待在京都十年,如今出了城,再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就是万丈豪情自在逍遥,真正算入了江湖。 一束阳光照进马车,映射出尘土飞扬,落在刀锋面庞上,一旁的秋风一时间又看痴了。 傍晚时分。 一行人在一片树林中穿行时,外面淅淅沥沥地起了小雨,雨珠子落在树叶儿上,迎合千牛卫甲胄的撞击声,在一片静谧里,噼里啪啦打着极有节奏的拍子。 李尘搂着秋风的细腰,浅浅睡了过去。“嗷呜——”林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狼嚎,由远及近。 紧接着,狼嚎声逐渐密集,昏暗的光线下,串成珠帘一样的雨幕里,一朵又一朵幽幽地绿色光芒跳跃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是野狼群! “列阵!”千牛卫的厉声划破长空。 听着车外的呼喊和弩箭钉射声,李尘睁开眼睛,脸上却挂着笑,“这才上路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吗?” 秋风问道:“殿下,需要我出手吗?” 李尘平静道:“别急,这些狼群只是试探,千牛卫足以收拾它们。后面这段儿日子,主菜才慢慢端上来呢。” 外面的狼群将众人团团围住,场面一时有些焦灼。 如果只是普通的野狼群,千牛卫几可不费吹灰之力就逼退它们。但这批狼群列阵有序,进退间不给千牛卫喘息的时间,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 一场战斗持续了一个半时辰,野狼死伤大半,才终于潮水般退回林中。 十几名千牛卫受了伤,其中伤势最重的,腹部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这还是有甲胄护着,否则的话早已经丧命。 但他们毕竟是皇城禁卫,即便伤得严重,也一声不哼,只默默清理伤口,金戈铁血。 一名千牛卫来到马车旁,低声道:“殿下,是否要停下来休整片刻?” 李尘掀开帷幔瞧了一眼或多或少都挂了彩的众人,却只是道:“加快速度,如果我记得不差,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到达汴城。” 说完了话,李尘心里盘算着后面的行程:到了汴城以后,休息三个时辰,换马接着赶路,明日抵达下一个驿站时,接着换马,如此往复,三日后便可抵达东阿城。只要到了那儿,这些妖族应该会收敛一些。 虽然这十年来从未出过京都,但李尘早已经将天下百城的地形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妖族圣子,注定的妖族领袖,同时是人族皇子,也有争夺皇位的权力。十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做天下共主的准备,只是如今才刚刚启程。 千牛卫微微一愣,但还是应声领命退下,离开前,他抬头瞧了一眼,只见李尘一对儿桃花眼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一章 那个火红色的姑娘 再启程时,众人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拦阻,就好像李尘说的,那一日的野狼群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 三日后,前后已经换了四批马的李尘一行人穿过山野,踏上一处平原。 下一站东阿城,是程家的地界儿。 “传闻那位程家老祖活了上千年,是当年和圣朝太祖皇帝并肩子打天下的人物。”秋风给李尘揉着肩膀,说起民间野史中的八卦。 李尘道:“程家传承千载,实际上比圣朝更加久远。那位程家老祖的修为境界不详,但至少在五境之上,活上千年也是正常。” 秋风来了兴趣,“修行六境,一境出尘,二境黄泉,三境彼岸,四境奈何,五境忘忧,六境通天桥。人们都说,五境之上才算是真正的大修行者,但我还从没有见过四境奈何之上的人呢。” 李尘摇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你想想,陨墨山那位号称世间无敌的枪圣,少年时期初入彼岸境便有开山断岳的能力,你能说他不算是大修行者吗?” 秋风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她在外人面前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现在对着李尘却乖巧地道:“不管怎么样,殿下才是这世上第一等风流的人物。而且,他说自己无敌,便就真的无敌吗?” 李尘一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手顺着她的长发、后背抚下去,又在臀儿上轻轻拍了一把,笑道:“世间无敌,当然不代表天下无敌,天下能人辈出,多少大修行者早已经不在世内,身处红尘外。不过,那位枪圣毕竟替人族镇压了多年的魔物,你不该这么编排他。” 秋风撅了撅嘴巴,心里还是不甚服气。在她心里,殿下本应该是世上第一等厉害的。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小七的声音,“殿下,东阿城已经到了,您要下车看看吗?” 李尘掀开帘子,瞧了一眼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城墙阴影。平地而起的宫墙重仞,由东向西延绵到看不见的渺远深处,它端坐在这里,围起数十万的人海,城墙斑驳处有百年千年的痕迹,一层层剥开,就是历史的厚重。 城池庙堂,达官贵人,江湖路远,贩夫走卒,皆是千年圣朝。 李尘来了兴致,跳下马车,“走!瞧瞧程家的东阿城。” 这时,一直缀在身后的千牛卫驾马过来,道:“殿下,到了东阿城,我等便该回去复命了。” 李尘只摆了摆手,道:“去吧,你们不必随我进东阿城,回去以后,记得去我府上领三百银钱,各位兄弟毕竟一路辛苦,又因为我的缘故受了伤,称得上尽心尽力。” 千牛卫谢了恩典领命称是,这几日他们确实辛苦疲累,但他心里对李尘没有半点儿怨念。 不知为什么,他心下对这位殿下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生分和发怵,想想自己平日里面圣也未必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产生这种情绪。不过,这几日这位殿下从未问过他们的行程,却总能恰到好处说出下一个驿站的位置,可见他虽从未出过京都,见识却走遍了天下。 这名千牛卫心下暗叹:这位殿下,称得上钟灵毓秀的仪表堂堂,心细如发的胸有锦绣。 半炷香后,李尘、小七、秋风三人进了东阿城。 东阿城内的热闹,相比京都不遑多让,只是二者又有差别。京都城内的大道可容车马并行,城南城北直通而去畅通无阻,护城河边日日有杂耍戏院儿的叫好,入了夜更是丝竹一点腰肢轻摆的欢娱。东阿城却不这样,东阿城的一条条长街过去,多是人头攒动的摊贩和买家,热火朝天的叫卖翻了天的闹。 都是人间烟火,一边儿是奢侈靡靡的人间富贵,一边儿是摩肩接踵的升斗小民,各有千秋,谈不上好坏。 李尘一路走一路瞧着,远远儿地看见有一处大院儿,院子里不断有人被挤出来,但外面还是有不少人踮着脚往里边儿瞅。 “小七,去问问那边儿是什么热闹?”李尘道。 不多久,小七带着一个路人走过来,照例还是给了银子的。 路人说道:“院子里是程家大小姐程芷安的擂台,这位大小姐年年这个时间段儿都会招亲,招亲的规矩是,只要胜了她,就能入赘程家。” 秋风在一旁好奇道:“年年都有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每年换一个赘婿?” “那倒没有,只因程家大小姐早已经进入彼岸境界。您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修行天赋的人只是十之一二,进入彼岸境界的就更少了,更何况程家还有规矩,说年龄再大,也不能超过三十岁,否则便没有比试的资格。” 李尘打断了他,道:“哪怕彼岸境界少见,但以程家的名头,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会趋之若鹜,又怎么会没有合适的人呢?” 路人摆手道:“这就不甚清楚了,我一个平头百姓,哪懂修行者的弯弯绕?不过,你们若是想进去瞧瞧,我倒是能帮你们想个法子,而且就在擂台边儿上,但是刚才给的银子可就不够了。” “走着,头前带路。”李尘爽快答应。 隔了半炷香的时间后。 大院儿里,擂台上的程芷安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扔下台去,道:“就你这样儿的,还想进我程家,想得真美!” 说完了话,她转身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一回头却恰巧瞥到几个人从后门儿走进来。 她的眼睛亮了亮,盯着进来的那个少年人瞧了半晌,有些呆了,“这么好看的男人,打哭了才有意思呢,老和那些丑八怪打架有什么劲?” 心里这么想着,这位程家大小姐,站起了身,朝着某处指了指,“那个长得奇奇怪怪的家伙,上台!” 台下,刚站定的李尘三人愣了愣。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二章 小白脸儿 程芷安一身火红色劲装,绣了苍鸾的抹额绑在头上,高高的鼻尖儿微微一皱,檀口说出让李尘三人不明所以的话来。 奇奇怪怪?李尘三人各自对视,也不知说的是谁。 程芷安上前两步,手指头就差戳在李尘的脑袋上,“对,是你,说得就是你!” 一旁的秋风立时生了气,“放肆!你可知道我家” 李尘摁住秋风的肩膀,笑着道:“没事。” 他微微抬头,瞧着这个生得清秀可人,性格刁蛮随性的大小姐,“你是要我上台和你对阵吗?” 程芷安到了近前,更觉得这个少年人生得好看,心道看他这个样子也吃不了我几拳,大不了我一会儿手下留情,她心思极转,嘴上道:“对,就是你,快上来。” 李尘上了台,围观众人总算看清了程芷安嘴里长得奇怪的家伙。 不少姑娘眼睛里放着光,又有不少男人生了闷气,自言自语,“大小姐一定是见不得这种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这才决定出手教训他一顿。” 秋风和小七两个人暗戳戳聊着天儿,“小七,你说殿下上去是为了什么?万一要胜了” 说到这儿,秋风忽然又停了一瞬,道:“不,是一定会胜。胜了以后呢?殿下总不会是真的要入赘程家?” 小七悄声道:“依我看,殿下一定只是想瞧瞧程家有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手段,毕竟是千年世家,殿下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见猎心喜而已。” 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又抬头瞧了一眼程芷安,心里想着:这程家大小姐长得还怪好看,但是她性格不如我温柔,又不如冬雪清冷,平时肯定娇生惯养,也不会服侍别人。这么一想,秋风顿觉安心。 台上,程芷安近距离盯着李尘看了半晌,越瞧越觉得这小白脸长得俊俏,红着脸道:“喂!我要上来了啊,你做好准备,如果撑不住了,就大声喊出来,我就停一停!” 李尘笑道:“只要大小姐别喊出来就好。” “小白脸儿,小心了!”程芷安挥掌奔袭过来。 听了这句话,秋风悄声告诉一旁的小七,“我早就猜到这个大小姐对殿下用心不良,你听这句小白脸儿,显然是图谋不轨。” 小七也不知道秋风说得对不对,只能点头。 秋风这才笑着说:“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程芷安本意只是随意过两招,所以这一掌出得漫不经心,但刚一交手,便觉李尘双掌中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势进入她的双臂横冲直撞,好像要蹿进她的经脉和身体四周为非作歹。 程芷安闷哼一声倒退了两步。 台下的秋风抓住机会,大声叫好:“程家大小姐忍不住喊出声来咯!” 程芷安的脸上挂不住,恨恨地说:“小白脸儿你别得意,我刚才只出了三成的力气!” 说着话,她又挥掌过来,这一次身形翻飞中席卷呜咽的狂风平地而起,这股子怪风似乎有牵丝引线的作用,连李尘的双掌都隐约被带偏了轨迹,这是动用了她彼岸境的势。 李尘心里明白,看样子这个大小姐恼羞成怒了,不过他上擂本来就是为了看看程家子弟的手段,于是迎了上去,两个人这才算真正交了手。 于是擂台上狂风不坠,交手的碰撞不停,两道影子不断交叠。火红色劲装的姑娘在擂台上像极了忽隐忽现的牡丹,眼花缭乱的招式托起花团锦簇的身法,每一掌都比之前一掌落得更重。 围观众人此时哪能看不出来,台上那个小白脸儿一样的少年,居然真有两把刷子,妇人们的眼睛里都大放光芒。 台下的秋风犯了嘀咕:这大小姐打得还怪好看。 李尘此时已经明白了程芷安几年不败的原因,这姑娘彼岸境悟出的势并不出奇,杀伤力有限,但她出招的技巧精妙,身法腾挪间往往有奇效,看似出了一招,又会在意想不到的刁钻处出现后手。 这大概是程家特有的精妙底蕴,但是这姑娘不知道学了其中多少精髓。 李尘兴趣更深,忽地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他挥掌直行,残影一道道出现在擂台上,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在普通人的眼里,只能看见两个人交手顿挫的身形,却看不清是怎么交手的。 拳掌交接就像旱地惊雷,把擂台旁边一圈人的耳朵炸得嗡嗡作响。 程芷安很快被逼到擂台角落,小辣椒一般的姑娘咬着牙已经疲于应付。 “大小姐,是不是要输了?”不知道是谁,悄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程芷安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想要跳脚,“老娘怎么会输给这种小白脸儿?” 她的双掌忽然互叩端起,结出一朵奇怪的印,面色一阵青白交接,极勉强施了一个咒出来。 与此同时,李尘的身体僵在原地,原本向前突袭的身形无法自控地向后退回,落定在方才站立的位置,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尘的眼眸瞬间变得极亮,就像火烧二皇子府邸那天晚上,第一次感受到那个老太监的势。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三章 摘星塔 方才的情景,让李尘见猎心喜,那一刻好像时间回溯一样,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实在令人称奇,正准备再度上前,却发现对面程芷安的脸有些苍白,暗暗叹了一声:看样子刚才那一招需要承受某种代价,这姑娘短时间内难以再施展第二次了。 “我认输!”当机立断,李尘决定拍拍屁股走人,转过身就要下擂。 程芷安一听这话反而不乐意了,急道:“站住!还没分胜负就想走,想得美!” 李尘已经知道这个刁蛮大小姐的性格,只当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往擂台下面走。 程芷安立刻就急了,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挥掌过去,“休想!你我未分胜负,必须再打一场!” 李尘闪身避过,“大小姐,我认输了,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程芷安不依不饶,偏偏连续两掌都摸不到李尘的边儿,跺了跺脚,目光一转冲着李尘身后道:“大哥!这人和我未分胜负就想逃走,绑了他!” 李尘回身,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衫男子缓步走上擂台,正是程家这一代的嫡系长子程立雪。 “九殿下。”程立雪到了近前,温文尔雅,礼数做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他早就已经到了这里,而且早就知道李尘的身份,只是直到此时才出面。 台下,秋风和小七也急忙上了擂台,站在李尘左右,同时,秋风悄悄瞪了一旁的程芷安一眼。 程立雪道:“老祖早就有了吩咐,说九殿下这几天就会到达东阿城,让我们好好招待,只是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李尘一句话道明了原委,“我只是想着过来凑凑热闹,但是芷安姐盛情难却,也只能上擂切磋一下,兄长不要怪罪。” 程家作为千年世家,面前程立雪身为嫡系长子,就算相比皇子也几乎可以平起平坐,的确当得起李尘一句兄长。 程立雪笑道:“是芷安不懂礼数,惊了九殿下,哪敢说什么怪罪呢?而且,还要替芷安谢谢殿下手下留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句,程立雪提出邀请,“殿下,不如先去府上一趟,老祖听说了殿下只身前往陨墨山镇守,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 那位存在于传说中的程家老祖?李尘也同样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心生好奇。 另一边,秋风和程芷安针锋相对,时不时互相瞟了一眼,都得出一个同样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结论:她应该没我漂亮。 程立雪带着李尘下了擂直奔程府,程芷安一见这个架势立马跟上,嘴上道:“我得跟着你们,别让这家伙畏战而逃。” 不多时,一行五人进了程府,来到一座没入云端的六角高塔前,塔下有石碑刻着摘星塔三个字。 摘星塔是世间最高的楼宇,高达六百丈。哪怕是世间最精巧的工匠,都绝不可能建造这么高的楼宇。 但程家老祖曾只身前往妖族,将妖族祭坛切了大半回来,熔铸进摘星塔内,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此后数百年历经雨打风吹,仍然屹立不倒。 小七身为妖族的人,对这种事情当然深恶痛绝,他抬头看着摘星塔,心里恨得牙痒痒,只能在精神上自我安慰:就算你程家老祖厉害,现在还不是要请我们妖族圣子登楼?换句话说,我们圣子还不是想来就来? 程立雪昂首,指了指摘星塔高耸入云的塔尖:“老祖就在顶峰,不过进去之前,还是要先和殿下说一声,塔内每一层走廊两侧都有图腾,其中藏着数不清的玄妙图腾,殿下可以自行观看,但如果不能够有所领悟,千万不要强迫自己修行,不然容易深陷其中,变得疯魔。” 李尘颔首,一步步推门进了楼阁。 塔外,程立雪对程芷安道:“当年你上楼用了六个时辰,学了阁楼墙壁两侧共计五种法门。这位殿下的天赋比你强了不少,也不知道会走多久,又能学多少法门。” 程芷安还在嘴硬,道:“刚才我和他一战不分胜负,他的天赋最多和我半斤八两,哪能说强了不少?” 秋风在一旁嘀嘀咕咕,“某人真是不知羞,如果不是我家殿下手下留情,你早就被我家殿下娶了回去。” “你说什么?”程芷安勃然大怒,张牙舞爪道:“你这丑八怪小侍女哪有说话的份儿!而且就算你们家殿下赢了,那也是入赘我程家,老娘怎么可能嫁过去?” 话说到这儿,程芷安捂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赚了两圈儿,心道:呀!怎么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 秋风满脸的冷笑。 程立雪只当作没听见妹妹说的话,心里却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这傻妮子!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四章 摘星塔上论修行 400多层的摘星塔,李尘一步步拾阶而上,瞧着图腾上的法门,只觉得有些眼熟,心下觉得怪异。 走了约莫数十个台阶,李尘低头俯视一眼脚下路过的图腾,心里忽然一惊,终于明白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这里的图腾,竟然和他参悟的天书有许多相似! 天书是一法通万法的神物,而面前这些图腾上的法门,竟完美地和天书串联起来,好像参悟天书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学会这些石壁图腾上的修行万法。 实际上,李尘满打满算修行时间不过两年。 只因为大长老一直告诉他,参悟天书之前,不能修习任何功法法门,因此在十六岁以前,李尘根本没有修行过,直到两年前他才知道大长老的用意。 修行以来,这世上的大多数法门在李尘的眼里都好像一眼瞧得清楚,施展的时候就像浸淫了十几年。 而现在,世间的精妙万法,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幅展开在李尘面前,由脚下开始,直通头顶星辰。 想到这里,李尘脚下发力,一步就是数十台阶,目光所及处掠过每一张图腾,瞳孔如天花乱坠一般的光泽,一切对其他修士来说门槛极高的法门都一一破解,与此同时千百身法不断变换,掌指交叠,剑诀或咒印瞬发不息。 看到的同时立即就能精通其中关键,行一程路就是修一程道,这就是李尘的天赋。 摘星塔顶层,一个中年胖子微微一愣,低低骂了一声娘,嘀嘀咕咕两句,细听才知道是什么‘人比人气死人’‘这是什么怪物’之类的话。 塔里的李尘越来越快,身形已经在腾挪里闪现。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尘走遍摘星塔416层,瞧过数之不尽的精妙法门。 摘星塔的万般身法剑诀和咒印瞳术等等,从今日起就真正被一人集于一身,此刻的李尘,就是世间行走的藏书阁,是活着的摘星塔,是能将摘星塔万法演变出无穷无尽变化的怪胎。 直到李尘走上最后一层,摘星塔塔尖处大放光明。 程府上下所有人抬头,一些人放下手中的事向摘星塔赶来。 “有人上了摘星塔。” “自从十多年前芷安进去过一趟,老祖就再也没让别人去过,不知道这次是谁?” 摘星塔下,程立雪惊愕,“不到半个时辰?” 程芷安拍着手掌笑道:“大哥,你猜错了,这家伙进去这么快就已经登顶,定是看不懂我程家的图腾,你还说他天赋比我好,你看走了眼。” 秋风有些担心自家殿下,又见不得程芷安这副样子,反驳道:“我们殿下只怕是觉得太简单,不屑于去学罢了。” 程立雪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九殿下年纪轻轻就进了彼岸境,而且在擂上对你的确是手下留情,他的天赋一定不差,现在这样,一定是九殿下不愿意让老祖久等,想着先行拜见老祖再做打算。” 程芷安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道:“那他算是错失了一个好机会,老祖一定不会给他第二次去瞧图腾的机会。” 不远处,程家子弟纷纷赶来,只为了瞧一瞧这次有幸进入摘星塔的是谁。 很快,塔下聚集了数十人。 摘星塔最高一层,李尘终于和程家老祖程千里见了面。 一张茶桌,两条木椅,脚下的青砖一块块儿铺开,推出能容下两三百人的空旷地带。周边墙壁处是六个图腾,中间儿各自隔出一个窗户,窗户上纹理明晰,雕刻着饕餮蓐收等神兽,不一而足。现在正值傍晚,从窗户看出去正见从脚下铺向天边儿的云海,尽头是悬在天上瞧着虚幻的夕阳。再低头俯瞰,东阿城被真真切切地踩在脚下,就连那些平时看着极高的花房楼阁,现在也都成了小矮子。 和李尘想象中不同,程家老祖程千里居然是个憨态可掬的中年胖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好像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坐吧。”程千里道。 李尘躬身拱手做了一礼,这才坐下。 程千里暗自点了点头,问道:“进了摘星塔,觉得怎么样?” 李尘左右瞧了半晌,道:“来之前早就听过摘星塔的名头,今天走上来才知道,那些志异上还是没有说尽这儿的鬼斧神工,这哪是人力可以造就的神迹?” 程千里笑道:“这个马屁拍得好,不俗套。” 李尘却说:“我尊敬您,是因为您与我圣朝太宗皇帝共闯天下,才有了千年太平的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我说摘星塔好,只是因为摘星塔堪称神迹,和拍马屁没什么关系。” 程千里见李尘不卑不亢,偏偏说的话恰巧戳在他最得意的事迹上,心里先有了好感,挥手招来两杯茶,递给李尘一杯,道:“这是当年我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灵茶,京都也未必有这个东西,你一定没喝过,尝尝。” 李尘看程千里这句话说的很得意,低头尝了一口,心想原来程家这个老祖宗也是个爱显摆的,他却不知道我从小在妖族祖地长大,这种灵茶我从小不知道被大长老逼着喝了多少,有时候不想喝都是被捏着鼻子灌下去的。 喝完了茶,程千里瞧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他眉目如画,在这摘星塔的背景下颇有仙人风骨,感慨道:“你这小子的模样卖相不错,和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相上下。” 李尘低头继续喝茶,心想这位老祖不仅喜欢显摆,看样子还是个不要脸的。 这时,程千里忽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我听说你已经进入了彼岸境界,我只问你一件事,这世上人人都想修行,觉得修行以后就是不惹尘埃的高人,你觉得修行是什么?” 李尘不知道程千里今天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面对这样不世出的人物,早就做好了随意和坦然的准备。 他略一思索,坦然地说:“刺客手里的剑,乞丐手里的破碗,红袖招里姑娘们的口舌功底。” 这次轮到程千里愣了愣,他问:“什么意思?” 李尘罕见地说了脏话,“去他娘的不惹尘埃,老子只是为了活着。” 摘星楼上,蓦地传出大笑,笑声震散了窗口的两朵富贵花儿,传到塔下众人的耳朵里。 程立雪不禁疑惑,那位殿下做了什么,能让自家老祖这么开心? 李尘出京第四日,和程家老祖坐论修行,说了脏话,老祖称善。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五章 麻花辫儿 李尘很对程千里的胃口。 程千里倒了手里的茶,再一挥手招来两坛子酒,道:“你刚才那番话很合老子的心意,这酒可不是一般人喝得到的,这是老子当年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好酒,京都都未必有。” 李尘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很复杂,“合着这整座摘星塔,都是您从妖族抢过来的。” 程千里却摆手,说道:“我和妖族大长老是知交好友,是他送的,只是外面那些人以讹传讹,好像不说抢就不能显出人族的威风。” 两个人酒过三巡,一问一答,大笑不止。 小半日后,夕阳西下斗转星移,摘星塔外边儿的云雾已经瞧得不真切,脚下的城池山湖也安安静静地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天上的星星还挣扎似的眨着眼睛。 塔顶的两个人喝了个天昏地暗的勾肩搭背,醉意昏沉,相差千年的爷儿俩说什么要一较高下,从桌椅一直喝到地上。 程千里说:“老子这几百年,就没见过你这么对脾气的。当年你老子也上来见过我,不行,差远了,太装,聊了没两句让我打发走了,活了这么久,最见不得就是端着架子,好像没吃过饭放过屁的模样,瞧着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骨子里也忒穷酸了。” 李尘迷迷瞪瞪地问:“但是野史上记载,当年您说他可以开创一代盛世。” 程千里说道:“那是因为剩余几个皇子已经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我是觉得这天下总得有个人当家,不如夸他一句,让他站稳了脚跟少造杀孽,大丈夫该杀的都是异族,整天杀自己兄弟算怎么回事儿?” 李尘回过神来,“你让我上摘星塔,该不会也是这种心思吧?” 程千里道:“那倒没有,你们这一代儿子多,死几个不算什么。我只是听说你将要去陨墨山上,甭管是什么目的,都算是大功德,所以想着指点你两句,见面以后才知道你已经尽通万法,以你现在的功法境界,我未必能帮你多少。” 说到这儿,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所以,稍后崔旭来到此处,你就在这儿看看我和他约了数百年的架。这一架,我估摸着我和他总得死一个,你好好瞧瞧,应该受益匪浅。” “崔旭?”李尘迷蒙的眼睛先醒了一分,“清河崔家的老祖宗,圣朝的开国将军?” 程千里又摇摇晃晃地招来两坛酒,道:“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野史上一定记载,说我和他是多年生死的兄弟,但那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借着酒醉,程千里讲起了野史上没有记载过的生平:那一年,圣朝刚刚安定二十载,风雪漫京都。 程千里和崔旭并肩子游戏人间,只是说打了一辈子仗要好好享受享受,走走停停八千里,最后在边陲小镇落了脚。 那一天,两个人挑了一个早点铺子,一碗豆腐脑配了韭菜花儿,另一碗加了糖水和姜汁儿,两个人一口气吸溜大半碗,一抬头瞧见了铺子里走出来的漂亮姑娘。 姑娘扎了俩麻花辫儿,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咧嘴一笑就起了两个梨涡,眼睛成了月牙儿。正是大冬天,麻花辫儿姑娘问两个人,声音清脆。 “怎么不进铺子里吃去啊?生着火呢,好暖和,她说。”程千里抱着酒坛子倚在墙边儿,“打了一辈子仗,我程千里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战场没去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开始,我就忽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安顿安顿。” 李尘瞧着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像极了一个双目浑浊的老头儿。一个醉了酒的中年胖子瞧着外边儿絮絮叨叨说着话,却被过路的风迷了眼。 从此,那个边陲小镇里多了两个圣朝的开国大将,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倒是那个豆腐脑铺子里的姑娘,多了两个八拜之交的哥哥。 “三个人点了香,以天地为证,可惜到了歃血为盟的时候,麻花辫儿姑娘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说怕疼,喊词儿的时候呢,又怎么都不肯说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说不管谁先死,另外两个人都得好好儿活着。” 程千里的故事说到这儿,摘星塔外忽然起了狂风,一阵子由远及近的直线直奔摘星塔而来,就像贯穿厚厚云层的箭。 原本坐在地上的程千里忽地站起身,身上一阵白雾散开,整个人已经不见任何醉意。 塔外的云层掀开,直线落定在塔内,一个长衫的消瘦老人现出身形,“程千里,我崔旭来赴约了。” 程千里看了老人半晌,嘲讽似的一笑,“老东西,瞅瞅你老成了什么德行。” 崔旭没管他,只是扫了李尘,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坛子,皱着眉,“怎么还有人?你的帮手?” 呸!程千里大骂,“老子几百年前和你未分胜负,今天就更不可能找什么帮手,这是庙堂上姓李那一家的后人,马上要去镇守陨墨山!” 崔旭这才仔细了看看李尘,颔首道:“卖相倒是不错,有我年轻时候的一丝风采。” 这句话不久前程千里也说过,可见两个人当年成为八拜之交只有原因的,李尘一阵思量,上前一步道:“两位都是活了千年的大修行者,什么恩怨不能放下?何必时隔几百年还要动手?” 程千里却马上冷笑着说:“解不了,放不下,当年若不是三妹的遗愿,我就算拼着一死,也一定先杀了他。” 崔旭同样冷笑,“如果不是当年三妹还有遗愿未了,我又怎么会让你苟活这么久?” 李尘这才明白,原来程千里方才说的姑娘已经死了,而且只怕死得另有隐情。 “废话少说!”程千里一闪身出了摘星塔,身上衣物在夜空的云雾中猎猎作响,“崔旭,几百年前让你活下来,今天再打一场,不论生死!” 此时,摘星塔下站满了人,不仅是程家的年轻子弟,还有许多中年或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都是被方才崔旭的动静惊来的。 月光凄清,显得摘星塔灰白,两个千年交情的老人浮空而立,同样的圣朝天下,只是隔了许多年,二人都已经老了。 铮!剑鸣过后,长剑出鞘,灼灼光影闪了塔下千百人的眼睛!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六章 生死换生死 就在程千里和崔旭交手后的眨眼功夫,京都太史院内,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驾马疾驰直奔皇城。 马蹄的声音像密集的雨珠子,像穿堂而过的百十连弩,搅碎了不知道路旁两边儿多少人家的清梦,有百姓呓语中骂了两声大半夜赶着去投胎之类的话,又沉沉睡了过去。 道士飞马进皇城,期间只亮了一把太史院的腰牌,两侧守着的禁军便连声儿都没吭就 放了行,只是心里暗暗想着: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能让太史院的人这般急切。 道士放好了马,一路飞奔进宫,最后跪倒在一处殿前,捧起一卷竹简,“陛下,国师,命书有批文。” 殿内,一只纤长苍白的手伸出来,取了命书又返回殿内。 “国师,怎么样?”等了一夜的李唐上前,眼睛里充满了疲倦又似兴奋的血丝。 身着八卦衣的道士打开竹简,瞧了一眼其中批文,随手将竹简放在桌上,道:“今夜程千里和崔旭之间必有一死。” 李唐兴奋得不能自已,右手成拳敲在掌上,道了一声好。 此时,东阿城光影灼灼,崔旭和程千里已然激战。 从地面看过去,天上大团大团的云雾被震碎,就好似有人用刀将方圆数十里的云团儿分成了一片片的鳞甲,细薄而缜密,然而真正能看清云中交错身影的人寥寥无几。 只是见闪电坚挺而颤抖地落地,那是二人短兵相接的异象,天边堆叠的黑暗一瞬光亮后迅速平息,狂风的呜咽随着掌风大起,如柱倾泻的月光里掺杂金粉一般被切碎的光亮,这已非人力可以做到! 李尘微微眯着眼睛,勉强越过层层云海,只见二人忽地将手中兵器高高抛弃,剑锤自主相击,阵阵尖鸣里好像藏着多年的怨怼和愤怒。又见程家老祖挥掌,冥冥中有渺远的龙吟响起,一条光耀层层的金龙出现,鳞片层层递进,龙首纤毫毕现,龙须在彻彻风声中飘向两侧,照亮整个东阿城。 城里的百姓看不见云后景象,只是许多人被这光亮晃醒,匆忙穿了衣服出门,城里的鸡犬一声狂吠后又迅速停息,剩下一阵阵恐惧的呜咽,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树叶儿的哗哗震动响彻了整座城,天边儿的雨珠子也纷纷落下,由缓到急,光亮刺透了这些雨滴,照出一片金黄色的世界。 崔家老祖化掌为刀,迎上金龙,由龙角开始,一挥而过,只听一声痛彻的龙吟,一层层龙鳞金箔似的散在半空,又迅速消失,紧接着是龙首,龙筋,龙骨,一条条一段段剥离。 金龙一去,天地的压迫感迅速消逝,大片大片的乌云散开,月亮探出了脑袋,只是从极尽光亮到昏沉夜幕,地面的人们一时间不能适应,一瞬间好像失了明。 李尘早已经看呆了,方才这转瞬即逝的战斗里,无论是二人神兵的自主攻伐,还是功法神通仿若生灵的出现,都不是世间志异所能记载的场景。他自出世以来,世间万法无不是瞧一眼就能明白其中道理,但此时半空中二人施展的手段都不是他能够看透的, “平日里虽然听闻大修行者动手有天地之威,今天才知道他们和彼岸境的区别,彼岸境虽已成势,但终究还只是虚幻,如风如雾,他们二位的神通,却已经是化无变有,方才程千里一掌挥出金龙出世,天地间威压深重,似乎能如活的生灵一般上天入地遨游世间,只是不知道能活多久罢了。”李尘暗自思量。 一场大战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看见月亮一直西移,最后悄悄地挂在了柳梢头。 塔下,程芷安只听见惊雷滚滚,云后有光芒万丈,却看不到这一战的局势究竟如何,满心焦灼地等待结局,跺着脚道:“传闻不是说,老祖与崔家老祖是八拜之交吗?怎么会突然间要动手,而且说什么生死不论呢?” 一旁的程立雪没有出声,只是想起父辈与自己说过的某件事: 圣朝太宗皇帝时期,老祖宗重伤而归,一身筋骨尽断,后来伤势恢复,便耗费数十年去建造熔铸摘星塔,听父辈说,是为了完成某一位故人的遗愿。 此后,老祖一生不肯娶妻,更无子嗣,只留下他们这一支传承程家血脉。 此刻,天外忽传一声悲鸣,两道流光自九天落下,极大的震动过后,地面两处凹陷,一处有长剑刺入地面,一处是玄黄精钢锤伫立。 同时,响彻了半夜的轰鸣停了下来,这一场战斗仿佛终于落下帷幕。 过了许久,仿佛是数百年时间的跨越,摘星塔的阴影下,一个人踢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是李尘。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一夜,龙战于野,流星刹那,忘忧战忘忧,生死换生死。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七章 山河故人 等看清了李尘身后的人,摘星塔下跪倒一片,一声声哭喊老祖。 躺在李尘背后的程千里伸了伸手,有气无力地训斥,“都闭嘴,老子还没死呢!” 等众人收了声,程千里冲人群指了五六处,李尘心领神会,道:“各位,找个僻静处,前辈有话要说与你们。” 吵了一夜的东阿城,终于安静下来,街上只有几个早点铺子在忙忙碌碌,清晨的露珠挂在枝头,等在程府后花园的李尘三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了湿气。 “殿下,昨夜来的真是崔家那位老祖吗?”小七问道。 李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回想昨天一夜间发生的事情,恍惚已经过了许久。 屋子里的门儿吱呀一声开了,程立雪缓步走出来,冲李尘一礼,“殿下,老祖想见你。” 李尘沉默地走进屋子,越过跪在地上的几个程氏族人,看着躺在那儿,昨日还一起对酒当歌的老人。 程千里的惨白面色里掺着一点异样的红晕,知道大限将至,他却神色平静,缓慢地,充满某种希冀地看着李尘,“我在摘星塔瞧了几百年圣朝盛世,昨天晚上你来的时候,我登高望远,看了看东阿城到京都的五百里天地,只听冥冥中有命书批文:龙起西南,大利东方。去吧,顺着陨墨山这条路走下去,你就是当今世上的天命。” 这就是程千里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翌日。 程家上下的哭声悲切,就在夜空里传得极远。 戏文凄凄惨惨地在唱:山河故人,上千载恩怨;物是人非,各有万句埋怨;再回首,再回首,百载兄弟情谊万事皆休;只是滔滔流水千年依旧;人人登高望远,各有愁绪压心头,却只说:不回头!不回头! 某皇子瞧着满庭的白绫,想起程千里昨夜讲了一半往事的满心遗憾,也不知道两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儿,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记恨对方数百年,叹口气道:“将来等我老了,也像他们气性这么大吗?” 四五个时辰后。 李尘一行人,走出东阿城数十里,原本想着来到东阿城休整几日,但是这件事一出,李尘再没有心情继续待下去。 两辆马车先行,后面缀着三个大箱子,这是程家感谢李尘背负老祖出塔送的礼。 李尘等人走后,东阿城有快马直奔京都,只带去寥寥两句:程千里摘星塔批文:九皇子李尘可开圣朝盛世。程千里,薨。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李尘和一个老头相对而坐。 昨夜李尘救下的不只是程千里一人,用程千里的话说:“姓崔的老家伙也命不久矣,你记得将他带回崔家,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要让别人看见,否则程氏的族人,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这位当世罕见的大修行者,此时看着只是个面容清瘦的普通老人,他对李尘道:“你托程千里说出那番话,从此庙堂就多事了,如今圣朝的皇帝身强力壮,而且有开创盛世的雄心,下面一堆皇子也都各有势力和计较,你曾经默默无闻倒好,现在有了程千里一句批文,圣朝会乱成什么样,想清楚了吗?” 李尘却说:“那番话不是我的主意。” 崔旭摇头,“我了解程千里,哪怕他真的在摘星塔看见什么,也绝不会在当下庙堂的局势说出这番话。” 李尘回身掀开帷幔,瞧着远处起伏的青山,见大雁成群地飞过去,见野兽追逐奔命,见广阔大地草长莺飞,其间有穿插的大河奔腾,他说:“前辈,我心在悠悠天下,意属万世太平,庙堂的三寸狭隘阴诡之地,岂能容得下我?” 一番话说得好似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说完他便大笑着跃出马车,骑上一匹烈马,当先飞奔而出。 崔旭看着仍在晃动的帷幔,只听见外面李尘的一声长啸和烈马嘶鸣,愣了半晌,自嘲似的笑笑,闭上眼睛,半躺在车里,回想昨夜一战,脑海里仿佛又想起当年的一幕。 “兄弟结义,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哥二哥,后面半句就不要再说了,你我兄妹三人,不管谁先死了,其他两个人都得替他好好儿活着。” “呐,听着啊,出了这个镇子,你们都得听我的,你们虽然我的是大哥二哥,但是呢,你看你们衣服不会洗,饭也不会做,能遇到我真的是幸运。以后万一在江湖上闯出来名气呢,名号也得以我为首,就叫并蒂三剑客!” 一切场景历历在目,这些话好像刚刚还在耳边,偏偏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了。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八章 面北而薨 车队休整片刻。 李尘把马匹交给小七,接过秋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余光瞥到一抹极速的红色流光刺向马车车厢。他心头一惊,风乍起,人影消失在原地,腾挪间出现三四道影子,每一道都越来越逼近马车。 铛!终于赶在程芷安之前把她的长剑挡了下来。 小七和秋风一左一右出现在程芷安身边,他们的境界虽然不如程芷安,但要拦下她一息还是做得到。 “你是怎么跟来的?”李尘皱眉,心道看这姑娘的模样,程家人未必知道她跟来,也一定不知道崔旭就在自己的车上,否则此时就不会只是她一个人。 程芷安愤怒地看着李尘,“如果不是我跟来,怎么会知道你是这种背信弃义、弃信忘义、忘本负义的小人?亏我们家老祖待你不薄,你竟然护着杀他的凶手!” 马车上的帷幔被掀开,老头儿倚着车笑呵呵地瞧着这一幕。 李尘和程芷安接触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这姑娘的性子,今天如果不给个交代,怕不能善了,索性说了实情:“这本就是你们老祖的意思,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们老祖不同意这件事,我把他送下摘星塔得时候,他又怎么会只字不提?而且,就算你不杀他,这位崔旭前辈也时日无多。” 程芷安仔细想了想,心里先信了几分,又看了崔旭一眼,问道:“你说他已经活不了多久?” “吊着一口气,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这次是崔旭开了口,“只不过是想着落叶归根而已,我终究是崔家的人,不能死在外面。程千里那个老家伙还算有良心,否则当时任由我从天上摔下去,当时就会毙命。” 程芷安知道崔旭命不久矣,恨意少了大半,但仍旧冷笑,“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崔旭哈哈大笑,“小姑娘,昨夜一战,我和程千里都是一心求死,否则你以为忘忧境的人一战,哪会只有那么小的动静?” 李尘听他说一心求死,又想起程千里醉酒时说过的话,“是和那位三妹有关吗?那一年,您三位结拜以后,究竟出了什么事?” 崔旭的笑意渐渐收敛,吃力地下了马车,稍走两步,托着一旁的树缓缓坐下,吹着北方迎来的风,大片大片的青草弯了腰,现出后面的山来。 崔旭说:那一年,边陲小镇三人行,两男一女号称并蒂三剑客,一路不知道越了多少城,两位哥哥亦师亦友,瞧着小镇上的麻花辫儿姑娘一步步进入修行。 两年后,并蒂三剑客宰了一伙无恶不作的马贼,正式名动江湖,招牌就是号称逍遥女侠的三妹。 三妹甩着麻花辫儿,对着两位结拜哥哥磨刀霍霍:当初并蒂三剑客的名号是我想出来的,以后我就是咱们三剑客的金字招牌,谁赞成,谁反对? 崔旭和程千里受到这样的威胁,只能可怜兮兮地答应。并蒂三剑客的名号越来越响亮,人人都听说江湖上出了这样的侠客,其中一个麻花辫儿姑娘大方仗义,美丽灵动,而且从不滥杀无辜。 他们不知岁时地行侠仗义持剑江湖,一路从北方的边陲小镇南下,又顺着大江沿路返到京城,繁华的市井流连过后,也走遍了数十里荒芜的破败山丘,直到被程家和崔家的人拦下来。 崔家的人说:“崔旭,你要想清楚,你是崔家这一代家主,当下圣朝初建,你如果真的撇了崔家,跟着一个乡下的女人胡闹,崔家几十代祖祖辈辈的努力都付之一炬,你让为父如何自处,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程家的人说:“程千里,世家里我们程家最为势微,年轻一代程家只有你冲破彼岸踏上奈何境界,你可知道耗费了家族多少心血?你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女人葬送程家的千年传承?什么?你还想带她回去?绝不可能!” 两人身前站着世家父辈,身后是他们从边陲小镇带出来的麻花辫儿姑娘。 “喂!大哥,二哥。”麻花辫儿姑娘亮着清脆的嗓子,俏生生的,就像和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那样,亮晶晶的眼睛和白生生的牙齿,她说:“呐,你们也算带我出来瞧了瞧,其实这江湖,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回去吧,我自个儿溜溜达达,也就回镇子了!” 说着话,麻花辫儿姑娘转身走了,蹦蹦跳跳轻轻松松地不曾回头,就像当初来这江湖一趟的义无反顾。 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世家对自家子弟的束缚,尤其本就是年轻一辈资质最好,最有可能成为家族下一个千年脊梁的子弟,他们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在一个边陲小镇留下什么牵挂。 半个月后,小镇上一户人家挂起白绫。 相约在小镇的两个男人见到这一幕,发了疯似的动了手,像有什么深仇大恨,浑身浴血,大小伤痕密密麻麻不下百道。 “狗屁的千年传承!”程千里说。 “狗养的祖祖辈辈!”崔旭说。 小镇百姓只敢远远地瞧着他们,看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杀到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直至倒地不起,站也站不起来,只是两个人对着彼此哭骂,“废物!” 过了许久,人群里一个扎了麻花辫儿的半大小女孩,大着胆子走过来,“你们谁是程千里?谁又是崔旭?” 两封信,一人一封,信里各画了一幅图,三妹不会写字儿,画儿画得惟妙惟肖,画里是她的遗愿,和对两位哥哥的交代。 小女孩对二人说:“姑姑让我和你们说一声:你们两个给我听着,当初结拜后半段儿说好的,不管三个人谁先死了,另外两个人都得替她好好儿活着。还有,并蒂三剑客的招牌是我,去了江湖上就算报名号也是先报我逍遥女侠,所以你们就都得听我的!” 已经变成老头儿的崔旭聊着往事,缓缓闭上眼睛,“其实我和程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没什么怨,百年的生死兄弟,哪能说断就断?我们只是恨,可惜到死都不知道恨的是谁。” 一恨就是这么久,近千年不能放下。 李尘默然许久,不能作声,秋风和程芷安撇过身子偷偷抹着泪珠子。 崔旭的呼吸越来越轻,瞧着远方天地连接处水墨一般的山峦线条,还有浓淡雾气里朦胧浮动的葱葱郁郁,迷蒙间编了麻花辫儿的姑娘越来越近,记了千百年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俏生生地站着,咧着白生生的糯米牙笑着,“二哥,快来!” 垂死的老人忽然伸手比出一道怪异的剑指,拉长了调的微弱戏腔,“并蒂三剑客,来啦!” 那一年,北方的边陲小镇上,三个年轻人走出镇子,翘着脚尖并指成剑,“这江湖,我们并蒂三剑客,来啦!” 终究还是没有死在崔家,不久前刚说的落叶归根成了空话,好像他吊着的一口气,就是为了把这件事说出口。 这一天,崔家老祖,面北而薨。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九章 狗拦路 “龙起西南,大利东方。”程千里在摘星楼给当今九皇子的批文传到京都,不多久便从庙堂传到了百姓口中。 对百姓来说,无论程家老祖还是圣朝皇子,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些流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消息传开那一日,许多皇子彻夜难眠,不知道多少刺客从京都动身,去拦截还在路上的李尘,哪怕这么做会让陛下心生不悦,他们也顾不上许多了。 那一天,皇帝的心情很不好,摔碎了不知多少花瓶,轮值太监稍有不甚便被拖下去砍了脑袋,也不知道在骂谁,“朕的江山,朕的天下,哪轮得到你们这些老狗指手画脚?死都死得不通透干脆!” 皇帝浑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曾借过程千里的势。 清河郡外三里。 “各大世家一直都号称自己绝不参与庙堂之争,但每一代的皇位衔接都避不开世家的影子。如今我们家老祖说你是下一代的盛世君主,还说什么龙起西南大利东方,不知道多少人想在半路杀了你。尤其像清河崔氏,这些年一直都和二皇子亲近,更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你这次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程芷安道:“连我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去这一趟?” 李尘却笑道:“我八岁那年入京,太史院的命书上说我是孤星入命,照你这么说,我便不该去京都认祖?世上有千千万的为难事,哪怕你吃个核桃都需要敲碎了壳儿,我身在帝王家,注定要一步一杀机,和命书批文有什么关系呢?” 程芷安追上前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尘一手持缰绳,一手指着远方越来越清楚的清河郡城墙,提着嗓子唱一声戏文:“看前面,定是那贼巢穴,待我冲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漂漂亮亮的少女瞧着前面鲜衣怒马的少年,一时间有些痴了。 “嘁——”秋风骑着马从她身边走过,不屑一顾。 程芷安大怒,“喂!我警告你啊,我忍你很久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殿下的面子上,一定杀你个五马分尸片甲不留猪狗不如!” 李尘等人被拦在了城外。 崔家只派了两个年轻人出来,其中一人身着紧袖窄身的白色长衫,看穿着并不是崔家的嫡系,他说:“殿下,我们家老祖死在程家,当日殿下恰巧在程家,程家老祖又送了一句批文给你,如今就不必再进我们清河郡了吧?” 李尘微微皱眉,“崔家只派了你们二人?” 年轻人从腰间解下一个玉牌,道:“殿下放心,家主的令牌在这儿,我们做得了主,殿下只需把老祖宗的身子给我们,让我们回去交个差也就够了。” 李尘垂下眼睑,瞧着脚下从右侧草地里跳出来的蚂蚱,道:“也就是说,崔家其实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但还是只派了你们过来,看这样子,也并不打算让我入城。” 年轻人笑得矫揉造作,谁都能看出来他笑意里的轻蔑,他装模做样作了一礼,道:“殿下,老祖宗是在你的马车里吗?” 程芷安在一旁炸了毛,站出来道:“你们讲不讲道理?如果不是他,崔旭恐怕就要曝尸荒野,而且你们拿自家老祖宗的尸体做文章,这是后辈儿孙该做的事情吗?” 崔家子弟冷笑,“九皇子,你带我们老祖宗的尸身回来,无非是希望将来我们崔家能助你一臂之力,动机未必像你说的那么好听。” 李尘的神情渐冷。 铮!一旁的小七早就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拔出剑来,对李尘道:“殿下,让我杀了他们!主辱臣死,如果后续崔家有什么追究,殿下尽管推在我的头上!” 二人仍旧毫不在意,他们手中拿着崔家家主的玉牌,此刻代表的就是崔家,须知崔家的面子,哪怕是圣朝陛下都得给上三分,区区一个九殿下,哪怕得了一句命书批文,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李尘说:“我本意是送崔旭前辈落叶归根便不再逗留,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崔家子弟只是笑,“那殿下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李尘转过身,走向马车车厢,“小七,宰一个,留一个,让崔家换够分量的人来。” 小七早就等着李尘这句话,根本没有犹豫,一剑砍了白衣青年的脑袋,鲜血喷溅在另一人的身上。 眼看着那个崔家子弟失魂落魄地跑了回去,程芷安却很兴奋,“稍后如果还还要杀人,不如让我来打头阵!” 李尘疑惑道:“你在东阿城摆了几年的擂台,还没有厌倦吗?” 程芷安作羞涩状,“擂台上束手束脚,哪比得上这儿威风?”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章 我在城外观风景 不多久,崔家果然换了人来,是一个紫衣劲装的年轻人,腰间玉带刻着金镶纹路,面如冠玉,锥着翡翠白的发髻。 程芷安远远地瞅了瞅,暗道:这次看样子是个嫡系,卖相倒是不错,不过和小白脸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年轻人走到近前,,一脸的傲气,横剑在胸前,“家中父辈嘱咐,迎回老祖。” 看这样子,根本不打算和李尘谈上几句。 “让我来!”程芷安早就守在一旁,闻言大喜,生怕李尘不给她出手的机会,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年轻人面色一变,只因为程芷安的拳头刚出,彼岸境的势已经先到了,他手中的长剑嗡嗡颤动,似乎要脱手离去。 他急急后退,终于在两个闪身之后拔出长剑,但程芷安的身法是从摘星塔内悟出来的,就在年轻人拔剑之际,脚下挪动已如离弦之箭,一拳头摁在他的脸上。 年轻人一声闷哼,摔落地面连续几十个翻滚,程芷安乘胜追击,拳头又一次摁了上去。 场间只剩下拳拳到头的痛击声。 程芷安打得很痛快,一拳落下,“长得好看些,果然打得也舒服。” 车厢一旁,秋风推了推小七的胳膊,“难怪当日,她一定要挑殿下上台。” 小七看得一阵胆寒,“这位程家大小姐,长得清秀漂亮,修行天赋也极好,可惜就是不太聪明。” 足足一炷香后,年轻人没了意识,昏迷过去。 程芷安心满意足,一抬头见城门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百姓,顿时更觉得威风,大声叫嚣,“换一个人来!” 秋风二人有些心惊,担心这位大小姐真的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出来,回头看了看车厢,见李尘仍旧没什么动静,只得按捺下来。 又过半个时辰,又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来到近前,列刀身前,“崔家,崔阵。” 小七这时已经看出一些门道,对秋风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崔家不肯低头,就只得一直派年轻一辈出来,将老祖的尸身迎回去,他们绝不会派年长者出来,否则传出去反而是丢了崔家的脸。更何况,殿下毕竟是个皇子。” 秋风哼了一声,“本就是他们先做得不地道!” 程芷安和崔阵已经交了手。 崔阵显然比刚才的年轻人要强得多,刀影舞得密不透风,无声无息地在两侧草丛留下一掌深的沟壑,又好似把虚幻的风切成了锋利的刀刃,一刀就是十刀百刀,铮铮铮迎着程芷安的面门而去。 程芷安只觉得双颊生疼,吃痛下一声闷哼,想以彼岸之势引刀锋转向一侧,却发现敌手无动于衷,急忙运转身法一声叱令向后急退,劲装舞成了凭空在一丈外开出的花儿。 崔阵早就有了准备,立刀而起,半空滑行一般急追而来,向下劈去! 刀锋映射出程芷安有些惊惧的眼神。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寒光从马车车厢里飞了出来! 崔阵的刀只得改道横劈,一瞬间面色巨变,极大的力道冲袭而来撕碎他的手掌筋骨,其间夹杂一股阴冷的势,自刀身传递过来,横冲直撞。 噗!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就像开了红色的花儿,一滴滴逸散在半空,崔阵瞬间倒地昏迷不醒。 嗡!寒光刺入地面颤动不止,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支纹路繁复的玄色钎子。 帷幔掀开,李尘从车里走出来,将铁钎子握在手里,回头道:“退回去吧,崔家后面派出来的人,你大概不是对手。” 程芷安这才知道,当然李尘在擂台上是放了多大的水,但她转念想到:那天如果他出了这一招,我至少要落个轻伤,莫非他是舍不得?清秀少女的心思百转千回,一会儿痴笑一会儿苦恼,让一旁的小七看了觉得奇怪。 只有秋风又一声不屑,“嘁——” 李尘提着铁钎子走到崔阵身前,低头在地面画了一条直线。 李尘抬头,对着面前的城墙道:“崔旭前辈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我把前辈送回来,本也是这么想的,崔家不管和我哪一位哥哥有关系都和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是各位既然想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文章,我便给各位这个机会,这条直线就是我定的规矩。三天以后,如果还没人能破了我的规矩,我就带着崔旭前辈前往陨墨山,那里有我圣朝千百万的将士,崔旭前辈葬在哪里,想来也是开心的。” 这番话说的平淡,但李尘知道,有些人一定听得见。 他面对城墙,盘膝坐在直线之前,铁钎子就在身侧,刺入地面,只留下刻有纹路的柄端。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一章 城内观我称无敌 “二老爷!崔阵败了!”消息传进崔家。 端坐在厅堂正中央的中年男子拍得手边木桌吱呀作响,“废物!平时日日夜夜自吹自擂,说什么同辈人中绝没有多少对手,如今连一个十年前才进皇城的乡下人都敌不过!” 一人小心地道:“二老爷,不妨先把九皇子请进城里,其余的,等家主过几日回来再作决定,否则老祖宗的尸身一直曝在城外,毕竟不太体面。” “体面?”崔锦衣怒不可遏,“我们崔家千年传承,什么时候对别人低过头?现如今只有让年轻一辈出去败了外面那个乡野村夫才是真的体面!” 众人不再出声,只是面色各异。 实际上,当这位二老爷崔锦衣做出决定将李尘拦在城外时,在场许多人都并不同意,只是碍于身份地位,再加上家主实在宠溺他的这个弟弟,所以无法开口阻拦。 “崔宇,你去。”崔锦衣下了命令。 不多久,又一个紫衣劲装的年轻人出了城,还待冷笑着开口,李尘的兵器已经迎面而来。 锵!在高速的激射和转动后,和年轻人的兵器撞击在一起。嘭!年轻人倒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已经昏迷,和崔阵整整齐齐地躺一块儿。 城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失望道:“又是一招,崔家三番五次,怎么总派一些酒囊饭袋上去?” “哪怕派一个小孩儿上去,最差也就是这个结果了吧?” 程芷安的目光看着李尘的背影放了光。 小七心想:以殿下的这种情况,哪怕不用流魂咒,世上又能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算殿下让这位程家大小姐为他而死,她也甘之如饴吧。 崔家很快又得了消息,厅堂一阵器具的摔打和破裂声,“废物!废物!废物!” “崔临、崔飞、崔骞韫、崔复、崔崇。”崔岩连续点了五个人出来,说:“不需要你们赢,不管用什么手段,至少瞧出他的后续手段,你们在崔家都算得上天资出众,如果和崔阵他们一样一招落败,就不必再回来了。” 几人闻言称是,只是心下不服,平日里都是年少气盛受尽吹捧的青年才俊,说什么一招落败? 不多时,五人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城,按照来时说好的顺序,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先来探探李尘的底。 他上前两步,正要开口,从李尘处一道寒光已经激射而来。 两声重响后,众人还没看得清楚,崔家子弟已经整整齐齐躺在崔阵的旁边儿。 寒光退回李尘身侧,稳稳落地,只留下柄处颤动。李尘说:“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们不如一齐出手,否则别说三天,你们老祖三年也回不去,到时候丢人的,还是你们崔家。” 剩余四人各自对视一眼,随着刚才的一击,来时的信心已经全部粉碎殆尽,极默契地同时出了手。 一人持清峰剑直刺;一人端印起咒,凭空现出锋利无匹的风轮;一人以厚重的长杵前突,舞得劲风呼呼;最后一人潜入暗中匕首随身,准备挑出破绽一击而中。 程芷安见状大骂,“你们还要不要脸,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们,都是崔家的人,等我回去就把今儿这个场面传出去,看你们往后怎么立足!” 李尘不作声,抬起眸子在虚空抓了一把,便拈起来势汹汹的风轮又弹了回去;长吸一口气借了三分力,唇齿张开便吹偏了迎面刺来的长剑;一脚将铁钎子踢飞刺入黑暗某处,在如蝉的尖锐鸣叫中,藏在虚空的身影便被击落;最后,脚步向右侧挪动了三尺三,躲过了临身的长杵,抬手接过半空飞回的铁钎子,兵器舞成幻影,在几声密集连贯的击打后,成功刺入最后一人的胸口。 于是,地面又多躺下四个人。 不远处观战的程芷安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去过摘星塔,自然能够认出,李尘方才看似轻松简单,实则是动用了摘星塔里面的诸多玄妙法门,当年她进入其中,只学会寥寥几个便出了塔,即便如此,老祖也说她悟性不错。 因此她震撼莫名,“他明明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登顶,怎会学到这么多法门?”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的李尘,已经是万法临身,因此诸法不侵。 另一边,城门口已经堵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城里大半百姓都来了,瞧着城外的一人一剑,不少人甚至关了铺子来瞧这清河郡空前的一幕,用他们的话说:“开铺子哪有看热闹来得舒坦,那可是圣朝九皇子和崔家的子弟!” 一个下午过去,城门口昏迷的人影已经躺了七八个,没有一个是李尘的一合之敌,就连最后几个人的联手也不过转瞬即逝。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去,有些百姓困不住回去睡了觉,但迅速又有新的人挤上来,并时不时有人向后呼喊,“赢了,九皇子又赢了,还是一招!” “咱也不知道这些贵人的修行是怎么区分的,更不知道这位九皇子究竟是什么境界,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让他出第二招,这位九皇子,怕不是已经天下无敌?” 青铜色的古城外,一道直线分隔出两个世界。 一边人声鼎沸,时不时因为拥挤传出叫骂,有的人索性把自家孩子架在脖子上,因为挡了诸多人的视线,又是一阵吵闹,哪怕站了两排的士兵也不好维持秩序。 直线的另一边,几道人影,几匹烈马,几声虫鸟的鸣叫。 李尘端坐在直线之前,背后是一望无垠的苍凉大地,轻描淡写地托出后方阴影里隐约的山峦线条。 那一年,我在城外观风景,城内观我称无敌。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二章 我有一剑,可抵万山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此刻,城外已经躺了十数名昏迷的人,这期间还不包括中途醒了以后,拖着伤躯回去的。 崔氏崔府。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你们说怎么办!”崔锦衣高声呵斥,厅堂遍地都是摔碎了的花瓶桌椅。 一片死寂。 崔锦衣恨不得提剑劈了满堂的人,声音喊得嘶哑,“废物!我们崔家千年的名声,就被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毁在了手里!” “我去吧。”厅堂外传来一道声音,一个青衫少年,缓步走进来,看也不看厅堂里的狼藉,只是道:“家主让我回来处理这件事。” 崔锦衣见了少年,神色微变,“兄长已经知道了清河郡的消息?” 青衫少年颔首,面对崔锦衣也没有丝毫恭敬,他也有这样的资格。就像此刻站在厅堂,环视崔家的众多子弟,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与其他子弟不同,整个清河郡,只有他有随着崔氏家主天下行走的资格,只因他生来有太史院的命数批文:天生剑骨。 各个世家总要有能保障家族传承千年的脊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少年就是崔家未来千年的下一个脊梁。 少年转身出了崔府,众人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 城外,青衫少年一步步走来,背后长剑便一寸寸出鞘。 李尘起了身,眉毛挑起,只觉对面的年轻人与方才的那些人不同,他身上青衫像有千斤重,风吹过去并不摆动,脚下一双天蓝疾风履,似走了万千路的斑驳,头顶发髻以一把小剑穿插,工工整整,有大道至简的朴素。 此外,就是整个人都如剑一样的刚直锋锐。 李尘微微眯起眼睛,笑着道:“清河郡明明有你这样的人物,怎的到了今天才舍得出来?” 少年在距李尘一丈距离的时候停下,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崔家,崔昊。” 于是李尘也还了一礼,“李尘。” 崔昊认真地又行了一礼,道:“家主让我回来只为了几件事,第一件事,是族中有些人怠慢了殿下,这不是地主的待客之道,所以向殿下道歉,此间事了后,无论结果如何,崔家都为殿下备上一份厚礼送往京都。” 接着,少年再行一礼,“第二件事,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世间已经传遍殿下堵在清河郡的事迹,许多茶楼说书人都称崔家这一代无人,所以崔昊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胜过殿下。” 话毕,少年的剑已经出鞘,轻轻巧巧好似有灵一样落在他的手中,持剑而出。 李尘掌中端印,于是在两人之间出现平地而起的起伏山海,虽然是虚影,却如隔千里。 崔昊的脚步立时放缓了千百倍,十数步的距离,走得无比艰难。他一声低叱,手中的长剑极速震颤,剑气四下纵横,如一道无形的剑幕! 两侧刚刚低了头的杂草落下一滴露水,剑气一过就变作了齑粉散在空中,一只母蛐蛐儿安逸地藏在阴影里瞧着不远处两个庞然雄性的打斗,剑气一过变成细密的绿色粉末,被翻起的泥土压了下去。 方圆三丈以内,除去李尘身后,尽数被千万剑气斩做齑粉,惊了的烈马高声长嘶,被程芷安一个巴掌扇得安稳下去。 半晌,官道上尘埃散尽,露出其间兵器交接的两道影子,一人持剑,一人持钎,那些山川虚影尽数散尽,崔昊已经逼近李尘身前,近在咫尺。 “你万法通神,可以幻化山海;我仅此一剑,可抵万山。”崔昊说。 李尘道了一声不错,空出一只手再端起一印,如莲花初绽。 崔昊神情一变,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和来时的姿势动作完全一样,两人之间,重新筑起万丈高山的虚影,就好像时间回溯,只有一片狼藉的地面代表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程芷安瞧着这一幕也惊得瞠目结舌,几天前她曾经在擂台上对李尘施展过这一印决,“这一印,并不是摘星塔中的神通,他是怎么学会的?” 李尘的眼中,正在极速勾勒崔昊刚才的一剑,但一直无往不利的天赋,这一次竟然不能及时看穿和悟透崔昊的剑法。 对面,崔昊再次逼近,仍旧只是一剑,一剑万山,剑气如海,数座山峦顷刻覆灭,直抵李尘身前。 二人再一次短兵相接,李尘退了小半步,接下这一剑。 崔昊说:“我三岁修行,观剑十年后,持剑三年,直到十六岁修成彼岸境界,别人入彼岸成势,各有各的强处,我进入彼岸境时通了剑意,殿下或许通了万法神通,而我只有一剑而已。” 李尘终于知道为什么无法参悟崔昊这一剑了。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三章 五人天地行 其他的神通,大多是玄妙法门,悟通其中关键即可依葫芦画瓢,哪怕彼岸境各自修成的势也是这个道理,偏偏崔昊的一剑是日日夜夜和剑通了心意的水磨工夫。 别人的彼岸之势,是妙手偶得的天赐神通,他的剑意,是自出生开始就已经在参悟的,他早已经把自身修成了剑,这就是一剑破万法的道理。 李尘心下想通了关键,神色不变,只是撤去掌中扣着的印决和脚下身法,持长钎逼了上去。 二人都快到极致,残影拉开,至此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 围观百姓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只是借着日光能扫到半空中出现即消逝的模糊影子,每一次金铁交击过后的撞击落下无数剑气余波,一条条沟壑被翻起,半空中撞击的劲气虽然不见其形,但是地面尘埃一圈圈如波浪泛开。 程芷安等人退到了数百步外,蓦地见一抹剑光携血色冲出尘埃,崔昊紧随其后,又见一支长钎半空翻滚,落回李尘掌中,李尘一手持钎,另一只手并指成剑,如火舌般灼灼烧起的剑气激射而出,与崔昊相抵。 察觉到无法临摹出崔昊的剑意后,李尘灵机一动,以长钎抵挡崔昊的杀伐攻势,又以剑指为兵,将自己修习的诸多神通灌入指尖,取其锋锐。 既然无法临摹。倒不如造一道剑意出来。 他的剑气中有万般神通加持,虽不如崔昊的纯粹,但胜在磅礴,于是天地间的灵气都隐隐化作化作熔炉,这是众神通被压缩到极致的缘故。 二者相击,李尘在空中翻飞数丈,全身震动,撤去崔昊的彻骨剑气,心下暗叹:我的剑指终究是个冒牌货,压缩了千万法门,也比不上崔昊的锋利。以往是我小瞧了世间诸法,哪怕我修习了天书也不能顿悟,再想想当日程千里和崔旭幻法成真的手段,可见世上有不少神通是超脱在天书之外的。 李尘早就收起了一开始的轻视之心,这一战就像学生一样,不断体悟崔昊的剑意。他心下明白,天书虽然不能帮助他立刻参透,但世间万法殊途同归,如果能多体会几分崔昊的剑意,对他以后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定有裨益。 这一战是三天以来最激烈的一战,就连百姓都感觉到其中的焦灼,尤其是种种异象瞧着已非人力可以做到,其中二人却每每都能将危机消弭至无形。 一场持续几个小时的酣畅鏖战,日渐西移时,二人落地停了手,身上各有伤处,似乎不分胜负。 “是我输了。”外人瞧不出来,只以为是一场平局,崔昊却知道是自己输了,面前九皇子的神通之广是他生平仅见,更重要的是在这短短几个时辰时间里,九皇子的剑指中蕴含的剑意不断完善,因此继续下去他一定最先败阵,索性将剑回鞘,诚心诚意地认了输,接着深躬一礼道:“家主吩咐我的最后一件事,这一战不论输赢,我都需将老祖宗的迎回去,倘若这一战我输了,作为条件,我愿与殿下同去陨墨山。” “不行!”李尘还没说话,小辣椒似的程芷安先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 崔昊无视了她,只是对李尘道:“我这一行,可以做殿下的护卫,据我所知,几天前程家老祖的批文已经进入京都,想来庙堂上一定有很多人不希望看你走上陨墨山,我的实力虽然比不上殿下,但多少也能派上用场。” 程芷安怒了,张牙舞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派不上用场吗?” 李尘瞧着面前的少年,“听说,崔家与我二哥交情匪浅?” 崔昊却说:“崔家传承千年,从来不会只把菜放在一个菜筐里。” 程芷安屡次被无视,已经怒不可遏,“依我看你是居心不良,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怎么又舔着脸来做护卫?” 崔昊转身问:“那你又为什么跟来?” 程芷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为了人族大义!陨墨山上的魔物人人得而诛之!” 崔昊一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李尘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在城外等你半个时辰,老人家落叶归根总是好事,半个时辰后,无论你有没有出城,我都会走。” 崔昊道一声谢,从车厢里背起崔旭,走向城内。 另一边,小七和秋风窃窃私语,“殿下此行,本来是要顺路去一趟祖地接受二次传承的,如今这两个拖油瓶跟着怎么去?总不能让他们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 秋风深有同感,点头道:“崔昊至少实力不错,那个程家大小姐完全可以赶走。” 小七一时语塞,心下揣摩秋风这句话有几分是出于私心。 不过片刻,崔昊出城,驾马而来。 李尘见他只有一人一剑,笑问:“此行奔赴三千里,不带点儿什么吗?” 崔昊昂首,“这些年我陪家主天下行走,也只是一人一剑而已。” 李尘点点头,回身进了马车。就在满城百姓和背后一轮斜阳的注视下,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风起的漫天齑粉尘埃里。 青山袅袅,前路渺渺,茫茫江川景,五人天地行。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四章 龙城一夜 两天后,清河郡往东四百里,龙城。 “龙城是我圣朝太祖发迹的地方,也是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大城,我们四处走走。” 李尘五人赶在天黑前进了龙城,让小七花钱找了一个知客,让知客带着几人在龙城转转。 “您几位瞧着,前面这条街,是龙城的销金窟,我这么一说您几位应该知道是什么地儿,再看看最正中那处院子,名为青花阁,是龙城第一阁,其中的妙处您得进去瞧瞧才晓得。”知客巧舌如簧,从带着几个人嘴就没停过,走大街串小巷,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李尘瞧着大街两旁蹲在墙角的男男女女,问道:“他们呢,他们是做什么的?” 知客道:“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他们对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阁楼都门儿清,甚至哪位有钱的爷要是来之前没定好位子,找他们一准儿能解决。” 李尘的目光一排排扫过去,瞧见了一个有意思的,指了指不远处正端坐在一块儿青石阶上喝酒的书生,只见书生眉目明晰,和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于是问道:“那他呢?他也是吗?” 知客瞅了一眼,“他倒不是,他在此处已经守了两三年,听说是为了看一看青花阁的花魁月霜姑娘。” 一听说花魁,程芷安倒来了兴趣,“那他见到了吗?” “当然见到了,只不过见了一面之后,就赖在这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程芷安听了话,幽幽地说:“那还真是个情种呢。” 她走上前去,冲着书生道:“喂,书生,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书生端起缺了一道口子的瓷杯,滋滋一口酒下了肚,眯起眼睛瞧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阁楼,或许是喝了酒话多了几句,“在这种地方,容得下烟火气,容得下夜夜醉酒的伤心人,唯独藏不住干干净净的心意。我知道这里三两银钱就能度一夜春宵,两杯烈酒就能让一个女子虚情假意地承诺一生。我虽然不似你身边儿那位公子那般英俊,但比其他几位要好看得多。如果我真的愿意,带着两首酸诗去趟红灯巷,那里最不济也有三五姑娘愿意和我把酒承欢。只是,我不愿意。” 李尘对他有些欣赏,小七很气愤,崔昊的眼睛有意无意瞥过背后长剑。 “那你在此处日日夜夜等着,就能让那位姑娘多瞧你一眼吗?” 书生摇头,“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罢了,青花阁每日不知道多少有显贵瞧着月霜,她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一号小人物?” 程芷安忍不住问:“值得吗?” 书生只是笑,“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有人三个铜板买三个馒头,有人三千贯买三个丫头,不管心里还是身上,总有一个觉得舒服就够了。” “想不想进去瞧瞧?”李尘问。 “公子说笑了,此处一夜千金,我只是一枚穷书生,连进门儿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进里面了。” 李尘还没说话,程芷安横插一杠:“别怕,姑娘我请客,你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你说得那个花魁长了什么样儿。” 几个人进了青花阁,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阁楼里分成各个偌大的厅堂,每个厅堂又是不同的环境。一处是穿着轻纱舞腰的妩媚表演,一处是吹*抚琴的才子佳人,又一处挂了帷幔,里面的女子轻纱遮面,明码标价地出售一夜春宵。 程芷安拉了拉李尘的袖子,“快听,那边儿好像有人在说书,聊的还是清河郡。” 几个人凑过去一听,说书人绘声绘色,“那一日,九皇子端坐楼前,天现双日,一人独战崔家数千天才,打得日月无光,清河郡外三十里官道不能行车,真可谓:生来非凡做皇子,浑身是胆逞英豪!” 李尘听得脸色一红,心想这些说书人真是唬人的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听了九皇子三个字,都要怀疑怀疑说的是不是自己,李尘转身道:“评书有什么好听的,快去下一个地儿瞧瞧。” 程芷安却笑嘻嘻地杵在原地,瞥了崔昊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羞什么,能堵在清河郡本来就是你的本事,觉得丢脸的应该是某人才对。” 崔昊的脸有点儿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路程芷安都在针对他。 几个人兜兜转转,终于到了花魁所在的厅堂,里面丝竹绕耳,那位花魁端坐厅堂,檀口一张就是珠落玉盘的靡靡之音,堂下不少公子哥儿都呆呆地瞧着她。 李尘总算知道许渊痴迷这个花魁的原因了,不说她凹凸有致重峦叠嶂低头看不到脚尖儿的身材,光是那股子从内到外透出的恬淡和端庄,就已经十分难得,更何况一对儿唇瓣好像出水芙蓉一样的弹润,让端庄里面多了三分水一样地柔媚。别人的*劲儿是装出来的,她的风*却是藏在端庄里面的。 程芷安瞥了一眼,不屑地嘁了一声,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忍不住再瞥了一眼,重复几十次以后,支起腰挺了挺胸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秋风难得和她站在同一战线,掐了一把旁边儿挪不开眼睛的小七,哼道:“就是,其实也就那样儿。”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小七嘶吸了一口冷气,点头说:“你说得对。” 一直跟着几个人的知客这时说道:“月霜姑娘当然不只是这样,您各位瞧着,稍后月霜姑娘起了舞,那才叫一绝。” 不多久,他们就看到了花魁月霜的舞蹈。 在通明的满堂烛火里,清雅的音乐一起,月霜起了身,像是蒙了雾的月光,映了月的溪流,托起山的大海,婀娜多姿的腰肢里,摇摆里透出了万种风情,她借着扇面儿露出脸颊轻轻一笑,就让满堂的男男女女失了神。 就连李尘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这是天成的媚骨。” 就是他恍惚的这一瞬,青花阁里的火光忽然晃了一晃,那位花魁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就好像凶相毕露的妖魔。 花魁的瞳孔突然缩起,一声紧急尖锐的声音从她嘴中发出,面颊隐现白色的毛发!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五章 坟外千秋,不入轮回 就在满堂所有人恍惚的一瞬,中央处的花魁忽然化作一声尖锐怪异的鸣叫,整张脸都被白色的毛发替代,掌中的轻纱向李尘疾驰而来! 千钧一发时,崔昊上前一步,提剑与轻纱相击,原本四四方方的轻纱忽而拉长,将崔昊整个人包裹进去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尘刚刚后退一步,忽觉脖颈处有寒意,急忙转身回首,拦下一柄直刺而来的匕首,原本七分醉意的书生不知何时满脸的狠戾,他竟也是个彼岸境的强人。 眼见一击不成,书生立时飞退,与此同时,在大堂四周纵跃出数十人来,每人掌中掐起一道印决。 短短时间内,接连的杀机不断,李尘心头只觉得不妙,对秋风等人呼喊一声,“走!” 但此时,那数十人掌中的印决已经泛起光芒,笼罩整个厅堂,李尘等人的身形立时凝滞,就好似进了一片极深的沼泽,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而艰难。 花魁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声音:“快!送他去鬼蜮!” 堂中数十人掌中的印决再变,笼罩李尘等人的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下一个瞬间,李尘等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不见。 一片暗无天日的阴诡之地,四下枯木丛生,阵阵怪异的鸟叫传向远方,又有回音不断激荡。 这时,一道光芒掠过,李尘等人齐齐出现在这里,脚下一阵踩到枯木的噼啪声。 几人深知此时情况的危险,急忙四下瞧着熟悉环境,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秋风轻声道:“殿下,那边有个人。” 不远处,一道身影踱着步子晃来晃去,有些怪异。 李尘做了决定,“走,过去看一眼,都小心一些。” 几人谨慎小心地慢慢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倒身影似虚非实,而且神情浑浑噩噩,似乎没什么神智。 崔昊看清对方面容后悚然震动,“是三百年前冲击皇城的奈何境妖修,我曾在志异中见过他的模样,传闻他妖法通神,一路杀进皇城,三千禁军被尽数屠戮,如果不是宫内的大修联手,怕真的要被他冲破玄武门!但他不是早已经被分尸死去,怎会出现在这里?” 李尘的神色也不禁肃然,对秋风等人道:“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马上互相提醒。” 几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四周游荡的身影逐渐变多,似实非虚。 “是数十年前身负通天手的妖盗,盗走神兵不下百件,随便一件的价值,都抵得上一座边境小城。” “曾一剑劈出数十里渊谷的剑鬼,和当今枪圣一般敢称世间无敌的强者。” 几人前行不过百丈,所见的身影无一不是已经过世的强者,名动一方,甚至在某个时期号称无敌。 程芷安怕得两排牙齿打架,只是揪着李尘的袖子不肯放开,“照你们这么说,这儿都是一些死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青花阁时,妖族花魁说此处是鬼蜮,我曾经见一些偏门的妖族志异上有所记载,人族典籍里难以见到。”李尘道:“有强者生前遗愿未了,通过种种手段让自己死后进入鬼蜮,留下三分魂魄,以求千百年甚至千万年后有机会死而复生,而鬼蜮,就是收容这些死者魂魄的地方。” 崔昊震撼莫名,只觉得匪夷所思,“死而复生?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常态,哪怕像我老祖崔旭那样的忘忧境大修行者,过了千年一样变成一具尸体,怎么可能有死而复生的法子?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有的人可以不死不灭?而且这么诡谲灵异的大事,为何人族典籍少有记载?” “他们并不算活着,我从未听闻真的有人从鬼蜮中复生。”李尘解释,“所以你们不用太过紧张,这些人徒留一些生前的执念而已。” 程芷安这才放开了李尘的袖子,似乎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大声道:“只是一些执念罢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早就看出这儿没什么危机,我程家的典籍千千万,我自幼便听过这个地方。” 秋风讥讽道:“刚才你走路,腿都画成了两条圈儿。” 程芷安的脸青红交接,“那是我在修习身法!” 秋风继续拆穿,“那你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们殿下不放?” 程芷安却说:“我看你们殿下生得弱不禁风,所以护着他!” 秋风冷笑不迭,“刚才你的两排牙齿都在打架。” “那是我”程芷安一时语塞,突然跳起来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侍女,怎么敢对我大喊大叫?” 秋风不再出声,但脸上的笑容像斗胜了的母鸡得意洋洋,一旁的小七和崔昊早已经听呆了。 直到李尘出声提醒,“还是小心一些,那些人费尽了周折将我们送到鬼蜮,一定是有后续的手段。” 他心里清楚,这一场刺杀,只怕是妖族里有人安排的。 妖族的种族众多,各个种族天赋不同,正像狐族的媚术,蛇族的瞳术,都是其他种族不具备的特有天赋,像今天这样,将他们几个人直接传送到鬼蜮,像极了妖族的诡谲手段,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族群的天赋罢了。 实际上,今天这一场景刺杀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青花阁在龙城的名头那么大,少说也开了有数十年,而那个时候李尘甚至还没有出世,就连花魁和那个书生,听那个知客说,在青花阁也有两三年的光景,但他的陨墨山之行,是近来才开始的。总不可能早在几年之前,就有人知道自己要路过龙城,所以组织了这场刺杀? 几个人又走数十步,忽然听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声音,像是铃铛碰撞。 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李尘脚步一顿,脑中一瞬间浑浑噩噩变得空白,下一秒才觉全身发寒猛然醒悟过来,此时再看四周的情况,只见那些原本飘荡的浑噩身影,像嗅到肉味儿的猫,顺着声音循了过去。 秋风、小七、崔昊三人的情况和李尘差不多,几人醒悟过来后,都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心头发冷。 只有程芷安还恍若未觉,呆滞地跟在众多虚幻身影之后。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六章 传道 程芷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脑胀,再看四周李尘等人都瞧着她,不禁面色一红,道:“我刚才听见那道铃声,不知怎的就什么都忘了,现在还觉得头昏呢。” 在她一旁的秋风心想:刚才差点儿把她的脑袋晃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记得,这大小姐虽然刁蛮任性,但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毕竟她脑子不太好使。比那些话本小说里的女人好对付得多。 李尘提醒道:“醒过来就好,快跟上它们,我们去探探这鬼蜮得虚实。” 几人闻言急忙都跟了上去。 路上,程芷安悄悄问一旁的崔昊,“嘿!天生剑骨,方才只有我中了那铃铛的招儿吗?” 崔昊说道:“不是,我们都中了招,不过你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程芷安板起脸来,“我不信,你一定是觉得我处处针对你,所以不肯告诉我实话。那边儿那两个,明明连彼岸境都不是,怎么可能比我更早?” 她说的是秋风和小七。 崔昊想了想,“或许不是境界的原因,只是我们要比你聪明一些。” 程芷安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顿时大怒,转过头去不肯再看这个天生剑骨。 众人跟着魂魄虚影越过了七八里的的荒地,又渡过近千步的深沼,穿过一条极窄的峡谷后,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幽暗而广阔的世界,四周充斥阳光万年不穿的阴冷,一棵棵拔地而起的大树上一条条树枝盘虬纵横了数里,铺天盖地的树叶儿里,钻出一朵又一朵人头大小的花儿,一朵花儿恰巧正对着李尘等人的方向,蓦地从花瓣儿里撕开几条裂缝,蹦出眼睛、鼻子、嘴巴似的血红色窟窿,冲着李尘等人咯咯冷笑,声音像极了人类的婴儿,可怖而诡异。 笑声刚起,程芷安蓦地又一次陷入呆滞,直到一旁的崔昊用剑鞘敲了她的后脑勺儿才醒过来,她这次见其他人还是神色如常并没有失神的模样,不禁忧心忡忡地想,难道我真的是这些人里面最笨的那个,所以才屡次中招? 随着婴儿笑声的出现,离奇的一幕出现了,头顶的千千万万花朵都调转了方向,撕裂出殷红的五官向李尘等人诡笑,与此同时,一片片青绿色的幽幽鬼火凭空出现,在半空灼烧,并逐渐向李尘等人聚集。 这一刻,就算是一直淡定的李尘也不禁头皮发麻,尤其是在嘈杂尖锐的笑声里,寒气就从脖颈处蹿向全身。 “跟上那些死者,注意不要碰到那些鬼火,崔昊,你来断后!”李尘当先穿行出去。 数里的距离,平日只是转瞬的时间,今天却格外漫长,尤其到了路程中途,笑声堆叠,所有人都心烦意躁,程芷安好几次停下来打滚儿,“不行了,我头要炸了!” 最后只得由李尘揪起她的脖领一路前行。 半炷香后,众人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这一片树林,那些人头花朵和鬼火也被甩到身后,与此同时,几人的眼前连最后一丝光亮也终于全都消失了。 这个地方好像吞噬了所有光明,只能听见阴风在左右激荡穿行,还有诡谲的怪声回荡。 李尘瞳孔中星光穿梭流转,瞧清楚此地的场景后,以他的性子竟也忍不住吸一口冷气叹了一声。 其余几人也忙运转神通,黑暗里只听见程芷安的惊声尖叫,“啊!” 在他们前方数十丈,那些生前名震百年的大人物,齐齐跪地叩首祭拜,在他们之前伫立着一座高约三丈的祭坛,祭坛空无一物,但在祭坛上方数十丈的空中,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玄色棺椁! 此时,棺椁里正在发出一道道铃铛的颤动,让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而更让李尘等人震撼的,是在棺椁下方,垂挂了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虚影,随着众阴魂的每一次叩首,那些文字虚影便落下一行,散做齑粉落在众阴魂的身上。 “这是,在传道?”李尘悚然,“我曾看遍世间志异三十六万卷,却从未见到过对此处场景的记载,哪怕是只言片语都绝对不曾见过!” 崔昊也道:“我曾跟随家主天下行走,自以为见过了世间的所有匪夷所思,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和此处相似的地界儿,照殿下方才说的,鬼蜮是这些强者为了让自己复生留下的后手,那么,那处棺椁里所葬的又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这么多强者俯首称臣,倘若他真的是在传道,岂不是说这些阴魂就真有复生的可能?” 程芷安听他们说话,忍不住也凑了个热闹,“我也一样。” 几个人猜测万千,只因为此处的场面,哪怕说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只是众人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卷进了一个极大的漩涡中。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七章 兵冢 百千阴魂的跪拜持续了半炷香的时候,直到半空中的经文完全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辉进入阴魂体内才停下。 与此同时,棺椁中的铃声也终于停下,跪拜中的阴魂起了身,零零散散如潮水般迅速退了回去。 李尘几人从角落阴影处走出来。 小七道:“殿下,鬼蜮中的一起都太过离奇,包括这些强者阴魂的行动,似乎都是有人操控,图谋甚大。” “我们过去看看。”李尘早就有了下一步的打算,带着众人来到祭坛下方。 刚才在远处看的不真切,走过来以后几人才看清祭坛四面都刻有图腾,一处是穿着纱裙的人族女性,另一处人面蛇身的妖族,最后两面的怪异图腾李尘倒没有见过。 “这是陨墨山下镇压的魔物。”崔昊指着第三面尖嘴重瞳的怪物图腾说道:“我随家主天下行走,曾经在陨墨山短暂停留,经历过一次陨墨山下的魔物暴动,所以知道它们的模样,但是最后一面的图腾,我倒是闻所未闻。” 崔昊说的最后一面,是一个背生双翼,头生独角,脚踩四朵白色火焰的怪物,这种生灵李尘在任何典籍都没有见过记载,他心下暗道:这祭坛的几面图腾似乎都对应的一个种族,或许这怪物也曾在世间生存,只是太过久远,在岁月中因为一些原因消逝了。 程芷安在祭坛背面忽地喊了一声,“你们快来,那里怎么还有一处乱坟岗?” 几人急忙看过去,只见祭坛背后的百丈外,隐隐约约有大大小小的坟包鼓起,十分诡异。 “过去看看。”随着李尘的话,众人迈入乱坟岗的地界。 一片荒凉的开阔平地上,两侧枯木林立,鼓起的坟包上各有墓碑坐落。 小七来到一座坟前,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碑文:“龙环甲,由七十二位名匠打造,甲片相扣,环环紧锁,正中镶以龙丹,历经一十三位忘忧境大修之手,纵横江湖四百余载。” 另一边,秋风也说出下一道道碑文的内容:“孤城枪,这也是一件数百年前的神兵,随着上一任主任的去世埋葬在了这里。” 崔昊道:“原来如此,刚才那些身影,是死去强者的阴魂,那么此处尘封的,就是埋葬多年的神兵!” 几人从一座又一座的坟地路过,忽听一声啸响,一柄蒙了青锈的长剑无主自动,极速而来悬浮在崔昊面前,光影流动,灵气逼人。 崔昊的目光落在悬浮的神剑剑柄上,看清楚上面的纹路后惊喜道:“是我崔家先祖的紫青伏魔剑,我在族中传记见过,那位先祖是忘忧境的大修,精彩绝艳,力压江湖百年。” 李尘笑道:“这是神剑有灵,察觉到你的剑心后,愿意归顺臣服,它既然原本就是你崔家的物件儿,今天投奔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崔昊握住剑柄,只听一声欢呼似的清亮剑吟,可见神剑欣喜。 见崔昊得了神兵,程芷安也四下瞧来瞧去,余光瞄到不远处一座坟前挂着一条红色的披帛,心想这个神兵煞是好看,和我这一身衣服相得益彰,看来也是天生就该属于我的。 趁着李尘等人没有注意,她悄悄侧身走了两步,嘴里碎碎念了两句,“你如果同意我带你走,就待在那里不要动,如果不同意,你就摇摇头。” 见披帛果然静静不动,程芷安大喜:它果然是在等着我的,再不犹豫,上前两步一把将披帛抓起。 轰!一股极大的反震力道将程芷安推了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 紧接着,整片神兵冢都同时摇晃颤动,不久前刚刚停下的铃声再起,只是这一次要比刚才急促数倍! 原本已经退去的阴魂再现,向着神兵冢汹涌冲来,如澎湃浪潮,仅仅数息已经出现在李尘等人的视野中。 程芷安这下知道自己闯了祸,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瞧瞧这是什么兵器。” 李尘知道情况危急,顾不上呵斥程芷安,只是对众人说一声快逃,先穿过神兵冢再说,这里一片太平,连身形都没有办法隐藏。 他们身后,千百鬼魂浩浩荡荡,虽没有神智,但每一个生前都通天彻地的大人物,即使实力十不存一,种种神通咒法也玄妙无比。 几人脚下的坚硬地面忽然变成了泥沼,一条条藤曼像龇起尖牙的毒蛇向着几人缠绕而来,头顶又不知何时飞来两朵乌云,云上有罡风席卷,阻挡了几人的前行,后面还有铺天盖地的神通向他们席卷。 千钧一发时,李尘回身挥出掌中长钎,又掐起一印,众人脚下平白托起一层如履平地的白雾,“你们先走,我只能挡他们三息。” 小七立即拒绝道:“我与殿下共进退。” 秋风道:“我与殿下同生死。” 程芷安咬着嘴唇,说道;“你们什么也别说了,祸是我惹出来的,你们快去吧,我来挡住他们,但是,万一,如果我要是死了,你们记得回一趟程家,让我们程家的人来给我收尸,记得要快一点,我怕我尸体放的太久” 李尘没给她继续发表遗言的机会,挥了挥袖子,手中掐着的印诀光芒一闪,已经将秋风等人送去数十丈之外。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既然敢留下,就有应对的法子,你们穿过神兵冢尽管逃就是了,如果有机会出去,在陨墨山上等我。”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八章 三千年神兵,铸剑一柄 小七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转过身,接连挥出三次长钎,三道剑气光华出现,每一道都混杂了无数神通,其中的法门玄妙磅礴又凌厉无匹,就连过路的风似乎都被切割开来,这是他受崔昊剑气启发不断完善出来的,也是他当时愿意让崔昊陪同陨墨山之行的真正原因。 但这一次的敌手和前些时日的不同,其中不乏生前是忘忧境的大修,哪怕发挥不出万一的实力,每一道也都比得上崔昊的全力一剑。 李尘的剑气光华接连破去几道神通便消散不见,他急忙运转身法,身形接连闪了三下退去数十丈,掌中长钎不停,剑气一道道激射,接连挡了几十道神通,他已经疲于应付,再看还有无数神通咒印即将加身,抬头向四周大喊:“大长老,扛不住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凭空出现,面容清瘦却沉稳如山,仅仅衣袖一挥便阻拦了天边的万千劲气,再回首便带着李尘迈出千丈,远离了是非之地。 “大长老!”李尘欣喜不已,面前老人是他生来就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一直以来力排众议让他成为圣子的,也是大长老。 老人同样面露笑意,“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李尘道:“青花阁那些人身上妖气毕露,那天晚上虽然看似处处都是杀招,实则最终目的只是要把我送进鬼蜮,当年鬼蜮一事本就是大长老告诉我的,我后来查遍了世上典籍也不曾见过相关的记载,再想想我第二次传承在即,我就知道一定是大长老的手段,否则我也不用特意把小七他们支走。只不过,你曾说妖族历代长老空有鬼蜮的传说,却从未有人见过,大长老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尘献宝一样和大长老说着自己的猜测和想法,就像一个孩子对长辈的炫耀,这个世上也只有大长老才能让他这样了。 大长老这才颔首,“这一处鬼蜮,是我耗费了几百年才找到的,当年人族和妖族一战结束后,我就有意留心它的消息,本以为这一生没什么机会见到,但也算天命眷顾,终于让我在两年前来到这里。” 李尘急忙问出心里的诸多疑惑:“鬼蜮果然和大长老讲的一样变幻莫测,不久前我看见那些千百年死去的强者阴魂,齐齐跪拜祭坛上的巨大棺椁,棺椁上还传道于阴魂,不知棺椁里面葬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大长老摇头,“这一座棺椁我也是进来以后才看到的,上一代大长老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我只知道这两年以来,棺椁向这里的阴魂日夜传道,而且,和两年前相比,那些阴魂似乎凝实了一丝,虽然变化十分微小,但却真实存在。” 李尘惊疑,“那岂不是说,再过百年千年,这些阴魂便真的有可能死而复生?” 大长老说:“未必是死而复生,这里疑云重重,很多东西都不是人力能够做到,我花费了两年时间也一无所获,只可惜我时日无多,如果能再找到一处鬼蜮,两相对照,或许能得到一些真相。” 李尘听到了时日无所四个字,心下一急,“太爷爷,你” 大长老打断李尘的话,说道:“当初送你去人族京都的时候我便说过,世上的生灵寿命总有穷尽时,忘忧境也一样,我听闻你不久前去了程家见过了程千里,他活了千年死去,我比他还老了几百岁,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李尘见他说得坦然,心下明白老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底难掩悲意。 大长老拍拍李尘的肩膀,说道:“我和程千里这些年也算不错的朋友,不妨和我说说你去见他的场景。” 李尘收拾心情,向大长老讲述了程千里与崔旭的一战,又聊起两个人的恩怨,大长老听完唏嘘不已,只是说:“修行者跨过了奈何境界就有上千年寿命,世人都以为活得越久就总能看透人世,却不知道不管人族还是妖族,只要还是世间活着,就总有看不透放不下的东西。说起来,程家摘星塔内有我妖族祭坛的一部分,上面有神通法门咒印万千,你又学了多少?” 李尘没有说话,抬手互叩端出一印,掌中便如流星一般绽放起无数神通,其中还有李尘对这些神通进行的结合和变化,可以说世间的所有法门这一刻都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如果让程芷安看到,恐怕又要大叫说你怎么学了这么多? 大长老一脸欣慰,说道:“你悟透了天书,又瞧遍了世上的法门神通,不论到了哪个境界,都难逢敌手,只是还差一件趁手的兵器,这一次让你来鬼蜮,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长老是说神兵冢?”李尘摇头说道:“方才我穿过神兵冢,并没有神兵愿意认我为主。” 大长老的掌心端出一座镕铸炉来,道:“你是我妖族天定的圣子,你需要的兵器,何须这些死物答应?” 说着话,大长老挥了挥衣袖,李尘只觉得扑面一阵风过来,下一秒两人便出现在神兵冢。大长老手中的镕铸炉落地,变成两人叠加的高度,里面有熊熊的紫色火焰燃烧起来。 接着,大长老五指张开向半空虚摄,不远处的坟丘中有一柄长剑激射,在尖鸣和颤抖中落入大长老的手里,长剑的震动愈发激烈,大长老一声叱令,一道咒印摁下去,便将长剑摁得安静下去,扔进了镕铸炉内。 看样子,他是要将这片神兵冢里的所有神兵一起熔掉重铸,做李尘的兵器!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九章 李怀 李尘看得呆了,心想原来大长老说不需要这些神兵答应是要用强,只是这儿的动静这么大,为什么棺椁中的铃声没有动静? 大长老似乎知道李尘的疑惑,说道:“两年前我找到这处鬼蜮的时候就在谋划为你炼制兵器,今天来之前,特意将我妖族的镇族宝物混沌钟取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棺椁的注意。” 说着话,他又摄出一件神兵,扔入镕铸炉。 李尘闻言四下看去,果然见神兵冢外隐隐有水幕一样的光华遮蔽。 他退到大长老身后,只见老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把所有的光芒和冲击都拦了下来,心下暗道:自从出生以来,也只有大长老这么对过我了,只要他在,我好像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接下来,大长老用了整整九天的时间,将神兵冢的所有兵器扔进镕铸炉,炉内的火焰越烧越旺,可以隐约听到里面的剑鸣刀啸,还有似乎要掀翻炉子的震动,但都被大长老镇压了下来。 这九天里,李尘百无聊赖时瞧着外面的阴魂来来回回跪拜了棺椁九次,果然如大长老所说,每一个阴魂的神通都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点,这细微的变化换成旁人根本不能发觉,哪怕是忘忧境的大修也一样,但李尘生来就对四周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了千万倍,所以总能捕捉到这些细微变化。 九天之后又过九天,熔炉中的神兵全部化作液体,在其中不断融化并缩小,其间异象显化又湮灭。 一杆有朱雀烙印的长枪被重铸时,朱雀虚影在熔炉上方翻飞三日,唳声不绝。这杆枪的主人曾是世间绝强之一,功参造化。 一柄通体碧绿的石剑剑鸣不止,几次颤动中要飞出熔炉,都被大长老压下去,剑鸣逐渐微弱下去,但仍旧有不肯屈服的不甘。 二十七天后,大长老为李尘所铸的剑胚成形,剑身上坑洼不平,但有斗转星移的异象,又见万兽奔腾,种种虚影交错,那些神兵原有的器灵并未被抹杀,只是聚齐在一方小世界,就连混沌钟的光幕都晃了晃,似乎要压制不了剑胚成形的异象。 此刻,陨墨山上。 中年男人走进营帐,环视帐内的众人,两撇八字胡浓的像墨,说出的话利得像刀,“九皇子没上山是什么意思?” 从看到男人开始,小七的神色就有些难看,现在听出他语气里的质问,上前道:“殿下这一路的行踪不足以对外人说明,所以让我等先来陨墨山等一等,说起来,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中年男人的八字胡挑起来,冷笑道:“你们来之前,枪圣大人就已经将九皇子分到我的军营里,我自然该知道手底下士兵的行踪,倒是九殿下这一路从出京开始便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称赞他的英勇和大义,到了现在却不见人影,只怕传出去又有人要说九皇子临阵脱逃。” 小七正要开口,一旁的程芷安跳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 她原本就因为鬼蜮的事情十分愧疚,每每想起李尘将他们送出来的背影就心如刀绞,为此这几天一心想做点儿什么弥补一下,现在见有人来势汹汹,三两句话里明显是奔着李尘来的,心里顿时怒不可遏,一个耳光摁在八字胡的脸上,“什么样的肮脏货色,敢和我们这么说话?” 啪!营帐外面都能听到的清脆耳光! 两三个守在帐外的士兵急忙进了营,见到此景后都惊了惊,当即拔出刀剑。 八字胡摔倒在地,先是惊疑,接着又是冷笑,“彼岸境?彼岸境又怎么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哪怕今天真的九皇子亲至,也得低头认个错儿,就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物,敢在陨墨山上动手,今日是你们咎由自取地大难临头,九族不保!” 这句话一出,就连一直不吭声的崔昊也变了脸色,背后的两柄剑微微颤动。 小七却忽地笑了一声,道:“你这一趟一定不是那位枪圣大人的授意,那位大人向来不管这些俗世,所以你不必装模做样。只不过,你既然敢来这一趟,怎么不提前问清楚你背后的主子,九皇子身边儿除了几个下人,还跟了程家和崔家的小姐少爷?” 小七这句话一出,倒在地上的八字胡脸色变了变。 这时候,帐外忽地传来笑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急匆匆走进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好像是刚刚赶过来,进门先瞧了一眼地上的八字胡,一脚踹过去让八字胡打了两个滚儿,这才对崔昊和程芷安躬身陪笑,“听闻您各位来了陨墨山,我急急忙忙去换了身衣裳就赶过来,谁能想到这该死的东西自作主张,惹了您各位不高兴。” 一番话何止是滴水不漏,简直是雨泼不进的密不透风,这下连崔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明知道面前这人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是在借着皇上和百姓敲打他们。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十章 一旬丹 小七对这种事情倒是司空见惯,他自小跟着李尘到了京都,那时候的殿下还没有开始修行,又背了乡下皇子这四个字的名头,这四个字对那位陛下来说,是仁义的好事,对仅仅八岁的殿下来说,却是处处要低人一等的凭证。 那几年小七和李尘听遍了世间的讥嘲,明着像尊敬他的身份,每一句话却都藏着不少恶毒的心思,一直到李尘过了总角之年,两人开始逐个儿报复当年那些人,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 因此,面前男人这几句话,对小七来说像极了常在耳边的怨妇唠叨,他当即笑着道:“大人,我们家殿下既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就一定会来,不说他们父子情深是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情,那日殿下临行的马驾,也是陛下派了千牛卫浩浩荡荡出的城,只是这三千里路程,我们殿下难免会有一些事情耽搁,就是考虑到有些人会利用他来得晚几天这件事儿做文章,所以派我们过来报一声平安,您身为臣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小七的这番话就像软刀子劈出去,刚才一时语塞的程芷安顿时像斗胜了的母鸡,昂起来的脑袋像极了母鸡的尾巴,大声道:“就是,你们身为臣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男人盯着小七瞧了三秒,这才又躬身道:“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您几位舟车劳顿,也该好好儿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等男人出了营帐,程芷安哼了一声,“怎么一来就遇到了这么讨人厌的家伙?” “刚才说话的人是李怀,原本是二皇子府上的人,我曾在京都见过他。”小七说出男人的身份。 程芷安忍不住问:“李尘和二皇子有仇怨?” 一旁的崔昊瞥她一眼,“皇子之间,哪有什么仇不仇怨?说起来你们程家也是千年世家,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程芷安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自从鬼蜮之后,她对身边儿这几个人的态度倒是变得温顺了不少,就连之前一直针对的崔昊也少有还嘴的时候,她委委屈屈地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这才道:“不管怎么说,李尘是因为我的缘故身陷险境,你们放心,哪怕他真的万一有什么事,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秋风和小七听了这话却齐声地斩钉截铁道:“殿下既然让我们在此处等着,就绝不可能有差池!” 出了营帐数十步,李怀低声道:“把消息传回京都,就说崔家和程家的人确实和九皇子有交情,让二殿下想办法支走崔家和程家的人,只要他们一走,就让那两个下人去山下的离位阻挡魔物,那里的魔物最近暴动颇多,他们绝对活不过三天。” 陨墨山的天气燥热,阳光落在地面上有火焰灼起一样的波纹,一旁的八字胡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万一他们真的活到九皇子上山呢?” 李怀瞥一眼八字胡,心底对这个谨慎胆小的奴才有些轻视,说道:“只要有我们在,他们就一定活不下去,而且,九皇子究竟有没有上山并不重要,哪怕此刻他到了这里,我们一样是要挑个机会送他去山下的,在陨墨山上,死一个皇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八字胡还是有些顾虑,“那一位的态度呢?陨墨山上,毕竟他才是能一句话定生死断是非的人。” 李怀却笑道:“那一位什么时候管过这些小事?就算九皇子上了山,那一位也未必会抽空过来瞧一眼,这些年陨墨山上的人族和妖族摩擦不断,他都从不过问,更何况是区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他们说的那一位,当然是世间无敌的枪圣。 大长老对剑胚的锤炼持续了整整九天,在李尘的视线里,粗糙的剑胚逐渐成形,最终明晃晃如照耀天地的小太阳,原本杂乱的器灵异象也在锤炼中变得圆融,但见一方葱葱郁郁的深山中,无数的飞禽走兽奔腾,一棵巨大的垂天梧桐上,一团火焰伫立,那是朱雀本体,它低头用鸟喙整理身上的羽毛,翘首一声凤唳,于是出现了百鸟朝凤的景象,让外人都明察秋毫。 除此以外,这一方小世界的异象层层交叠,却各居一隅,毫不冲突。 李尘瞧着这一幕,心想这件神兵融合了几千年来无数强人的神兵器灵,它未必愿意奉自己为主,自己也未必能够完全发挥出它的威能。 李尘虽然从不妄自菲薄,生来就对自己有无限的信心,但也有自知之明,当前的他的确做不到。甚至他心下怀疑,这样的神兵,还未成形就已经有冲天的傲气,哪怕是大长老,就真的能驾驭它吗? 这个想法刚在心底掠过,眼角余光看见大长老吞服下一颗丹药,李尘大惊失色,“大长老!那是一旬丹!” 大长老面色像烧红的烙铁,对李尘的话置若罔闻,老人的头顶有汗水蒸发的雾气,沉着声道:“喂剑一滴心头血!” 李尘大脑一片空白,只因为一旬丹的功效是催发人的全部潜能,让服用的人十天内激发毕生的全部修为,但十天一过必死无疑!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十一章 孤命 大长老此刻如神如魔,冲天的煞气压制了神兵,回头一声,“喂剑一滴心头血!” 容不得李尘多想,在惊疑和悲痛中引出一滴心头血落在剑上。 神剑的颤动如邈远的天音,千层浪山一般的拍击,雷鸣交叠似的跌宕,冲破混沌钟的结界,将整个鬼蜮湮没,但迟迟不肯接收李尘的那一滴心头血。 它是无数神兵器灵的结合体,即便无主也能自行发挥出极强的力量,圆润光华的血滴被震碎成为齑粉,淡红色雾气萦绕剑身四周,迟迟无法渗透。 偏偏他遇到的是服下一旬丹的妖族大长老,老人今日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上一颗一旬丹的药力还没有全部吸收,他接连又吃下去两颗,于是修为一瞬间暴涨,气势直冲天际,仿佛要冲破鬼蜮。 僵持数十息后,神剑终究后继无力,血雾逐渐渗入剑身,至此,惊天动地的颤动瞬间停下。 于是,有光辉自天边垂落,千万年没有被光芒照耀过的阴暗地,这一刻像是到了外面煌煌正午处处光明的人间城池。 铺天盖地延绵数里的树叶儿里,一朵朵人面花瓣儿忽然如积雪遇春水迅速的湮灭融化,撕裂出来的五官也变得扭曲可怖,殷红的鲜血从嘴巴眼睛里滴落,半空悬浮的鬼火也迅速被熄灭,只留下袅袅青烟。 鬼蜮中延绵数里的幽幽沼泽里,无数年生存在这里的诡异生灵,都奔逃蹿命似的钻进沼泽,一些多脚的昆虫仓惶中脑袋埋了进去,只剩下几只脚还在外面扑腾,在沼泽泥地上划出几道痕迹。 千年来成群结队四处飘荡的阴魂也停了下来,地面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这片荒凉的地界儿,这些生前呼风唤雨的大修,凄凄惨惨戚戚,等一个虚无缥缈地复生希望。 当神辉的光明到了极致,所过之处只有茫茫一片白光,所有生灵的眼睛都因为这突入而来的光明出现一瞬失明。过了许久,当察觉天边光芒消逝,四周又好像静到了极致,仅剩的寥寥几朵人头花朵这才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天边,目光里便充满了花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惘然,瞳孔里仿佛还倒映着不久前的极致光芒。 祭坛上的棺椁在那一瞬也被照亮,李尘抬头瞧过去,却见一道身影似乎在棺里闪现了一下,等到光芒退去,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李尘只以为是自己因为突然出现的光亮灼伤了眼睛,所以一瞬间眼花了。 “接剑!”只听见大长老的声音和一道清亮的剑吟。 李尘低头,一柄犹自流光闪烁的剑出现在面前,这一刻,即便是他的心境也不由紧张起来,心脏的剧烈跳动仿佛要震裂耳膜,那是咚咚作响的巨声。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剑柄。 铮!清凉的触感,长剑的神光敛去,露出无瑕白玉一样的剑身,剑柄三分处,有两道流光穿行,所过之处留下印记,流光结束后,两个字清晰地刻在上面:孤命。 这是神兵成型后,天生地养的命名。 不远处,看着握了长剑的李尘,又见了剑柄上的两个字,大长老的眼底却满目悲凄,低低地,几不可闻地说:“这命途,难道真的不能更改吗?” 老人跌倒在地!李尘大惊失色! 陨墨山上。 小七和秋风四人上山已经第九天。 李怀带着几个人掀开帘子进了营帐,“殿下究竟什么时候上山,您几位还是没有准信儿吗?” 程芷安上前,“怎么天天来催,有我和崔昊作保还催什么,你是信不过我们两个吗?” 这几天,李怀几乎天天要来一趟,每一次都是程芷安用这种撒泼似的方法糊弄过去。 今天的李怀却笑着道:“既然如此,您各位准备一下吧,山下的魔物马上就到了暴动的时候,根据枪圣大人的规矩,只要在山上的人,就都得去守着,您各位应该知道,陨墨山上无贵人,这么多年的陨墨山,都是大家用命填出来的太平。” 程芷安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求助式地回头看向小七。 小七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起身问道:“陨墨山上军令如山,该守的规矩我们当然会守,我听说陨墨山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关隘,只是不知道你打算让我们去哪个关隘?” 李怀的笑容更甚,“根据枪圣大人定的规矩,您四位怕是要分开了,只因为八个关隘各有不同,像乾关的魔物最强,便需要彼岸境以上的修士才能抵挡,离关的魔物最弱,黄泉境也就够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让小七、秋风去离关,程芷安、崔昊去乾关。 程芷安正要上前怒斥,李怀微微低头,瞧着地面,不咸不淡地又开了口,“这是枪圣的规矩,还请您各位不要让枪圣大人难做。” 程芷安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十二章 自你出世那一年 “好。”小七上前一步拦下程芷安,道:“上山前我们殿下已经说过,镇守陨墨山本来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的大义,我们义不容辞不会推卸,给我们半天时间,明日一早去往山下。” 李怀微微一笑,“当然,本该如此。” 等到李怀带人出了营帐,崔昊一语道破李怀刚才几句话的目的,“你们这一趟,除了那些魔物外,更要小心李怀他们。” 小七当然知道,李怀想趁着在殿下来之前让他们合理地死在山上,但是因为崔昊和程芷安的身份特殊,就只能找个法子将他们分开。 偏偏李怀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在规矩以内,谁都挑不出毛病。 小七回头看一眼秋风,说道:“多加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逃,一切等到殿下上山以后再说。” 秋风却笑着说:“我不能逃,和殿下的名声比起来,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呢?” 小七深深看她一眼,心里暗想着殿下的离魂咒怎么会厉害到这种程度,还是说,秋风对殿下本身就有除了离魂咒以外的情愫? 鬼蜮里。 大长老连续吞服三颗一旬丹,眼看李尘得了神剑的认可,毒性再也不能压制,黑色的鲜血喷涌,踉跄跌倒。 李尘大惊失色,上前扶住大长老,甚至没有去看身后刚刚得了的神剑一眼。 老人只是摆了摆手,虽然虚弱,脸上却有释然的笑意,“我本来就时日无多,能在死前为你做点儿什么就已经足够了,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你接受第二次传承。另外,传承结束前,千万不要将我身死的消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要接受便是千难万难。” 说着话,大长老反手握住他的手道:程千里和崔旭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年叱咤风云的旧人一个个陨落,一切都是宿命。千年前,两族天才涌现争雄,最后人族圣朝建立,现在,当年的人物都已经老朽不堪,终将死去,世间的一切,也终将传到你们手里。” 罩子一样扣在四周的黑暗里,老人的眼睛熠熠闪烁着紫色光亮,他是穷奇血脉的异种修行,向来以凶恶闻名,这一刻却只是平静地,低低地,像普通老人一样向儿孙嘱托,给儿孙告诫。 脚下是遍地翻起泥土的坟场,四周是几乎没什么活着生灵的诡异地界儿,在天边穿梭如鬼哭的风声呼呼里,还有偶尔响起的怪异回音,嶙峋险恶的一片天地里,两个多年扶持的老小互诉此生最后一次衷肠。 “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再托着你走了,只怪我不能多陪你一程。” 老人愧疚地看着面前这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少年,又深深地闭上眼睛,“你生来就被我,被妖族的人安排了每一步前路,从未自己要求或者选择过什么,十年前,把你从妖族送去人族,看你大哭不肯离开的时候我就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把妖族的前途压在一个孩子身上。现在,我命已至此,想问你一声,你到底愿不愿意做我们妖族的圣子?” 但没等李尘回答,老人又马上摇了摇头,“罢了,你不必告诉我答案,我只是想和你说,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你愿意过的日子,出了鬼蜮以后,不要管什么人族妖族,也不必去看什么传承和皇位,你只管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一生富足和安稳就够了。” “我根据祖地命书和预言谋划了这许多年,只是为我自己的心头安定,从来不是要将你困在这些谋划的囚笼里,如今将你送进鬼蜮,能为你做一件兵器,我心愿已了,因此,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他说出这一生最后一句话,“我都绝不会怪你。” 在一片能把人逼疯的死寂里,大长老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李尘一动不动,静了不知道多久。 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过去的所有岁月里,除去这个老人,再没有人能给他任何照顾。直到刚才,大长老那句以后再没有人托着你了,李尘幡然醒悟,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就再也没人能挡在他前面遮风避雨了。 他低头看着大长老的遗容开了口,声音似混了刀片的艰难沙哑,“我生来就知世故,也知道自己注定没什么亲人朋友,所以凡遇真情,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命地揪着,又近又远地疏离和亲近着,所以在京都,二皇子烧了烤肉铺子,我明知道不是最好的时候,还是一定要替老板他们要个公道出来。” 李尘静静地说着往日里绝不对别人说的话,“八岁以前,你一直把我养在身边,教我懂人情、识人心、看典籍,人们常说的骨肉亲情,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曾经告诉我说,一个人活着,还是要有些牵挂在身上,我生来举目无亲,你就是我在世上的唯一羁绊,现在,你也走了。” “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做妖族圣子?其实你想一想,从我生来那天开始我就没得选,十年前成了圣朝皇子以后,就更没得选,就像你说的,这一切好像就是我的命,所有人都在推着我往前走。” “其实啊,我在世上千万天,生于妖族,长于人族,呵,老实讲,我心里装不下这偌大的妖族,也装不下熙熙攘攘的人族,我从没有觉得做妖族圣子,做人族皇子有什么好的。” “但是,我仍然会一步步爬上去,坐到所有人想让我坐的那个位子上,毕竟人活着,就不可能时刻做自己想要的事情,你看这世上的贩夫皂隶,达官显贵,谁又逃得开呢?” 李尘顿了顿,对故去的老人说:“不过,大长老,我不是为了妖族,也不是为了人族,我只是在想,既然一切都不可更改,倒不如,创一个万世太平的天下,创一个不论人族还是妖族,都口颂李尘的天下吧。” 在世上最亲的人死了,他平静且安静地述说自己的一切想法。 第一天。 他没有落一滴泪,甚至没有悲伤的情绪。 第二天。 棺椁里的铃铛又响了起来,随着大批的阴魂再次成列出现,大长老的身体上飘起一道虚幻的身影,浑浑噩噩,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灵动,更不像以往岁月里每每看到李尘就浮现的和蔼慈祥。 随着铃声愈发急切,大长老的虚影越来越远,最终融入那些阴魂的洪流中,向着祭坛和棺椁叩首,跪拜。 李尘仍旧呆坐原地,他生来有异象伴生,是世上最不凡的人。 大长老说:“你生来就是要重现我妖族荣光的圣子。” 命书批文说:“九皇子孤星入命,注定一生孤苦。” 程千里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圣朝盛世。” 此时此刻,猎猎作响的风吹过去,像冥冥中的催促:“快去吧,这一切,终将是你的宿命。” 跪坐在地上的李尘缓缓起身,看着与众阴魂共同俯首的大长老沉默良久,当铃铛的声音退去,大长老的身影越来越远,在没有一个活人的鬼蜮里,这个生来好像什么都不缺的少年,咧嘴笑了笑。 笑声就随着泪珠子一起滚进泥土里,转过身,李尘的声音就散在风里,“去他娘的宿命。” 坚定地,迈出下一程,风云汇聚的陨墨山。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一章 入瓮,破釜 陨墨山,营帐扎堆儿地支在空地上,小七和秋风跟着八字胡穿过营帐,身后上百人齐行。 营帐外面,一些士兵三三两两地也扎成堆儿,一群人侃大山,瞧着这一幕,有人悄声道:“那两个人,这一趟进去,怕是出不来了。” “只可惜了那个女人,长得水灵漂亮,就这么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皇子,宁愿在陨墨山上冒着枪圣大人的不讳也要动手。” 小七身为妖族,五感天生灵敏,把这些话都听得真真切切,心底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知道这一趟危机重重,但是一切为了殿下,绝不能因小失大。 不多久,小七、秋风二人和八字胡一伙人一起踏进离位山洞。 皲裂的岩面垒起两侧的山壁,中间空出一条千丈宽的长峡,土地是一脚踩上去就沙沙作响的荒漠,耳听狂风席卷过来,紧接着漫天的黄沙铺面,一眼从脚下延伸,是天地相连的灰蒙蒙一片。 本以为是暗无天日的山洞之类,或是不见光芒的地底世界,进了洞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另一番天地,除去两侧山岩,倒像是北国的沙漠。 一行百人在一侧山岩扎了营,休养不过半炷香,八字胡冲着小七二人走过来,说道:“您二位大概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往年这种魔物暴动的时候,都得先有人往前探上三里路,我早知道您二位实力不俗,而且按照以往的规矩,也确实应该您二位先做这个事情,毕竟您二位第一次进山,也该熟悉熟悉。” 小七当然知道八字胡这番话是托辞,真正目的只怕是要将他们两个人单独支开,以便做什么手脚。他心下暗道:倘若我和秋风此时出手,能不能杀了他们?只是他们人数众多,既然敢带着我们进来,就一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我和秋风若是杀不了他们,生死事小,给殿下带来麻烦事大。 眨眼的功夫,小七心思急转,心知眼前的刁难,哪怕是想办法避过了这一次,下次这些人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法子,与其这样,确实倒不如和秋风远走,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好。”小七应下来,回身看一眼秋风。秋风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一直到两个人走远,身影就在漫天黄沙的荒凉里越来越暗,八字胡这才侧了身吩咐,“派几个人跟上去。” 于是几道身影飞奔出去。 八字胡这才安了心,“我在他们身上洒了甘榴粉,李怀大人特意嘱咐过的,魔物闻着甘榴粉的味儿就跟见了肉的猫,他们这一趟出去,就跟撞进了魔物老巢差不多。” 小七和秋风两个人很快碰上了魔物,果然和鬼蜮祭坛上的图腾一样,每一个都是尖嘴重瞳,除此以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几只魔物三两成群,见了小七和秋风后立即冲杀过来,悍不畏死! 秋风提剑上前,身形一转就晃出了三道极快的影子,每一剑都正中魔物脖颈,全是杀招。她本就是刺客出生,当初如果不是接了刺杀李尘的命令,也不会被李尘收入麾下,而且她的实力在黄泉境中已经是上乘,从身法到剑法,都是一击不中就能远遁,先天立于不败的境地。 对秋风来说,杀这些普通的魔物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天后,小七和秋风的神色却变得难看。 仅仅两天时间,他们已经遇到了上百波魔物,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魔群越来越大,就好像这些魔物本身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尤其是秋风刺客式的打法,受伤更重。 “有些不对劲。”小七说道:“应该是李怀他们做的手脚,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好。” 两个人顺着两侧的山壁走下去,终于找到一处山洞,隐蔽在山腰处。 半天后,洞外忽然一阵窸窸窣窣,还有石子儿滚下去的声音。小七急忙起了身,来到洞口,一眼就呆住了,只见洞口熙熙攘攘,至少上百只魔物堵在这儿! 魔物的重瞳鲜红,如染了一层艳丽的血,看见小七后,声声尖锐的怪叫里杀来! 于是,秋风手里的剑逼出狠厉的锋,小七的拳掌敲碎魔物的脑壳,迸溅鲜血和脑浆挥洒,生命如麦田,出手就是镰刀。 两个人身上也挂了越来越多的伤,这些伤口就像犁地翻起的沟,流出的血就像山野间分出的溪。还有魔物头颅飞起四下喷溅的血、宁死不回头的惨然、也是过去镇守千年的英灵和冲破牢笼的碰撞。 秋风的剑是削铁如泥的百炼精钢,现在精钢卷了刃,断裂的剑口翻起两个圈,饱满的血珠子似二八姑娘的泪,掠过沾了血却还似闺房镜子的清亮剑身。 上百魔物终究杀了个干干净净,山上飞了遍地的碎尸,黑红的血浸了高山几寸,持剑的人余力不足,强力撑在洞口瞧着远方,在等那个做了约定的人。 噗! 一把刀倏地从一侧的山间阴影冒出来,明晃晃的刀刃正中小七的腰间,鲜血喷溅! 阴恻恻的猖狂的笑声随着这一刀传出,紧随其后的是八字胡和另外几人的身影。 “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八字胡瞧一眼不远处已经挂着伤的秋风,此时已经是图穷匕见,笑着道:“你还能多活几天,陨墨山上,见一个女人不容易。” 却见原本已经重伤的秋风缓缓站起来,毫无惧色,只有破釜沉舟的杀机,心里也只存了一个念头:即便是死,也绝不能丢了殿下的脸。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章 进洞 李尘上了山,被安排在山上的营帐里。 “殿下!”李怀来得很急,小跑进来躬身一礼,看上去很恭敬。 李尘曾经在二皇子那儿见过李怀,并不和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我的人呢?” 李怀知道李尘说的是谁,心下暗笑,脸上满是惋惜,“殿下,您来的稍晚了几天,您府上那两位,已经去了山下的离位,正在洞里面诛魔,崔家和程家二位去了乾位,我一直在帮您拦着,说等您到了以后再做打算,但是枪圣大人说了,陨墨山有陨墨山的规矩,我确实是爱莫能助。” “先带我去离位。” 李怀却很为难,“殿下,不是我不带您去,只是陨墨山镇守的位置,是以修为来定的,世人都知道殿下您天纵之资,早已经是彼岸境的强者,所以您只能去乾位。” 李尘微偏过头,瞧着这个看似谄媚的男人,“谁定的规矩?” 李怀恭恭敬敬地苦笑,还是一贯的软刀子杀人,“这是枪圣大人定的规矩,您别为难” 啪!他挨了重重一脚,飞出营帐,蜷在地上弓成了虾米。 李尘出了营帐,向守在帐外的士兵挥了挥手,“带我去离位。” 士兵当然知道李尘的身份,又见了这个架势,哪敢多说什么,低头称是。 李尘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兀自痛苦的李怀,“我那个二哥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是因为有个坐在宫里的老爷子,不知道你这种货色又是哪来的勇气,下次别再让我瞧见你这副恶心的嘴脸,毕竟你在京都的时候晃晃荡荡恶心了我好多年,这次不杀你,是让你有个记性,回去也告诉告诉这座山上我二哥的其他奴才们,小心着点儿,别招我。”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士兵都忽觉一股子冷意从脊梁骨蹿上来,只觉得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九殿下,瞧着神色平静,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急不缓,却大有一言定生死的气势。 不多久,李尘到了山下离位。 正是晌午,一堆人凑着吃饭, 七八口大锅支起来,腾腾的热气溢满半边儿天,肉味儿和饼子的香气缠成了针线交织一样的白雾,人人手里都拿着人头大小的碗,脸上是常年在山上晒出来的紫红和糙汉子的毛孔。 李尘穿进营帐驻地没几步,士兵们都抬头瞧他一眼,纷纷猜测这个看上去细皮嫩肉,和他们相比起来好像两个世界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里头大多数人不知道李尘的身份,心底却有天然的反感,这其中的道理就像一处全是破败屋头的镇子,某天突然起了一处深宅大院,任谁走过去都要呸一声。 “去拿个碗来。”李尘对士兵说。 士兵愣了愣神,不明白这位殿下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匆匆拿了一只碗过来。 李尘接过这种更像是盆的海碗,走到一口大锅前,盛得满满当当,一矮身子蹲在旁边儿稀溜溜狼吞虎咽,像极了几天没吃饭的叫花子,偏偏生了一张锦绣画舫上吟诗作画文人雅士的脸。 周围的士兵一见这模样,脸上的嫌恶反而淡了不少。 不多久,一碗饭见了底,李尘梆梆梆敲了敲海碗的底,又盛了一碗汤,晃晃悠悠走到一旁扎着堆儿的士兵圈子里,“哥几个,打听个事儿。” 蹲着的几人互相瞧了瞧,一个脸上落了三道疤的男人笑着道:“这破山上能有什么打听的事儿,说说看?” 李尘咧嘴一笑,“这几天,是不是有一男一女来过?” 三道疤闻言,瞥了李尘后面的士兵一眼,努努嘴道:“这件事你怎么不问他们?当初就是他们安排人进了洞,说起来已经两三天了没见人出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带着李尘过来的士兵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三道疤嬉笑着夺过了话头,“别拿你们的二皇子压我,这座山上都是不要命来捞军功的人,能活一天是一天。更何况枪圣大人早就说过,这座山上别管你是谁的人,该守的规矩都得守。那天你们逼着那俩人进洞的时候大家都瞧在眼里,只是不想管你们那些破事儿罢了,现在有人找过来,你还想堵住我们的嘴?” 说着话,三道疤又看向李尘,“也不是我说你啊,看你这个模样儿也是个富家子弟,可能还是什么什么世家的人,来救人怎么单枪匹马地就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吗?每年的死人骨头堆起来能填满一条河,而且那两个人进去这么多天,应该是出不来了,你也就别白费心思了。” 李尘也算是问对了人,遇到一个碎嘴子,竹筒倒豆子一样吧嗒吧嗒说了一连串的话居然不喘气,眼看还要接着出声,李尘从腰间解下一块儿玉扔了过去,“谢了。” 转过身,李尘对身后士兵说:“我要进洞。”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章 杀人屠狗 一直到李尘走远了,三道疤翻来覆去地看着李尘给他的玉佩瞧着手里的物件儿掺着抹了三分绿的白,但见点了翠的透亮,也是裹了灵气的漂亮,放在脖颈处这么一探,才失声叫了出来,“哎哟喂!还真是玉!” 有明白人这才探着身子过来,“早听说当今的九皇子马上就要来一趟,本来以为只是走个过场让天下人瞧瞧,没想到还真上了山,看这样子,也是真的要进洞去。” 摸着玉佩的男人笑僵在脸上,粗糙紫红的脸就是浸了雨的沙砾,“刚才那位,是九皇子?” 明白人呵呵一笑,“前几日我下山去了趟茶馆儿,听评书先生说了,当今九殿下的模样是钟天地灵气的风流,你瞧刚才那个年轻人生得怎么样?” 三道疤想想刚才年轻人的模样,自己活了小四十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说是谪仙人也为过。 旁边儿的人接着说道:“评书先生还说,这位九皇子前不久还去了趟清河郡,败了清河郡的上万个年轻人,人不可貌相啊。” 三道疤慢慢回过神,握着玉佩兀自地说:“那可是九皇子啊。” 其余几个人嘲笑又嫉妒似的说:“哟,刚才不是还硬气得很,说什么别拿二皇子压我,怎么转眼见了九皇子就失了神?” 离位,洞内。 李尘逼着那个士兵和自己一道进了离位。 “联系你们的人。”李尘不多废话。 张虎现在对李尘是心底冒出来的发怵,总觉得在这位殿下面前,好像什么样的主意都能被一眼看穿,心里暗暗发苦,心想怎么就跟着这位爷来了呢?早知道今儿就不该跟着李怀大人上山! 他老老实实取出一道折了鸟的符咒出来,催了体内的元力进去,符鸟摆摆翅膀飞在半空,张虎急忙带着李尘跟上去。 符鸟最后停在一处山岩,从山下可以看见一蓬蓬营帐伫立,两个人到了近前,张虎慌忙问:“那两位大人呢?” 这些人多数都认识张虎,只以为是李怀让他来的,笑着接过话头,“陈六在他们身上洒了甘榴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带着去收尸了。” 张虎腿都软了,瞧着李尘越来越冷的神情,生怕这些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道:“你们谁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界儿?带我和殿下过去!” 殿下两个字,总算让这些人回过了神,猜到了面前年轻人的身份,但他们互相瞧了一眼,没有人出声。 李尘没有多作废话,心知小七他们现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孤命剑出了鞘。 这一柄自出世以来还没有染血的神兵激灵灵一声唳,血光过了众人的眼,刚才说话的士兵脖子上出现一条极细的血线,捂着自己的脑袋急速喘息,液体灌了喉咙的声音几次来回后,一颗脑袋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静了静,有人当即指着李尘的鼻子出声痛斥,“这是陨墨山,我们每个人都为了圣朝的安宁舍身忘死地镇守多年,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肆意地杀人!” 有人站起身就拔出长剑,竟然和李尘刀兵相对,他们都是常年在刀口滚着的人,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被吓到,反而群情激愤, 这些人多数都是二皇子的人,所以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对一个九皇子有什么恭敬。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他未必能胜过我们。 “殿下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群人的话就像遮天的布,嗡嗡作响的痛骂里,要捂死站在正中央的李尘。 李尘根本不作声,再次提剑,手腕一转就是十几道剑气流影出了手。 噗通噗通噗通!就像熟透的果子落了地,喊得最凶的人齐齐变成一具具尸体躺倒,压过了所有人叫嚣的声音。 燥热的天气很快干透了地面的血,岩面腾起的热浪灼烧每个人的脸,刚才群情激愤的众人齐齐静默,就连跟着应和的人已经不敢再出声,他们不久前的想法得到了应证:九殿下,不仅有胜过他们的实力,还能轻易地杀了他们。 孤命剑清亮如初,晃过每个人的眼睛。 李尘的视线掠过每个人的脸,薄而细的嘴唇一条线缓慢分开,一句听着平静而冰冷的话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带我去找他们,谁有异议?” 没人敢出声,终究还是张虎战战兢兢拖着另一个人走出来,“殿下,他知道那两位大人的下落。” 李尘颔首。 三个人离开前,李尘留下一句,“如果不是看你们镇守陨墨山勉强算是有功,今天不仅你们活不下去,一家老小也不必继续留在圣朝了。” 眼看着李尘走后,有人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章 乘风见群魔 小七和秋风背靠背站在一起,此时此刻,只有彼此能让他们心下稍安。 小七的拳骨碎裂,右臂上白生生的骨茬泡在血里,秋风一身的劲装也撕了几十道口子,淋漓鲜血沾了衣服和玲珑的身子。 两个人撑到现在,其实只是咬着牙的一口气罢了。 有人死死盯着秋风,“不妨丢了剑,以你的姿色,在陨墨山上也能呼风唤雨,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要陪着我们做上几场春宵就够了。” 话音一落,几个人笑得猖獗,另一人道:“几场春宵怎么够,是一日几场春宵。” 又一人却接着大笑反驳,“陨墨山上上下下这么多兄弟,一日几十场才差不多吧!” 一群人对秋风和小七极尽侮辱,一片污言秽语里,八字胡才开了口:“你们时运不济,跟了所谓的九殿下,说起来,他本来就是乡野入皇朝,难登大雅之堂,世上提起你们的乡野皇子,最多说一声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的破落户,茅房漆了金就想装王府,现在走一遭陨墨山就妄想做人上人?” 八字胡狠狠一口唾沫钉在地上,又一脚碾上去,好像要把那个劳什子九皇子踩在脚下。 小七和秋风都感受到了对方身躯的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于是两个人都知道了对方的想法,那就是,哪怕今天死去,也一定会杀了这个敢羞辱殿下的人。 “原来世人都是这么想我的。”山洞外面忽然有人声,李尘携着一身的血腥气走进来,这是因为一路杀了数十只魔物。 八字胡看了一眼李尘,马上就猜到来人的身份。 最近这一两个月,他听许多人说过这位九殿下,李怀、山下的评书先生、还有茶余饭后闲侃的百姓,果然和传言一样,一副诗词都夸不出其中灵气的好皮囊。 他没想到李尘来得这么快,但与此同时,想起李怀那天告诉过他的话:九皇子究竟有没有上山并不重要,哪怕此刻他到了这里,我们一样是要挑个机会送他去山下的,在陨墨山上,死一个皇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儿,八字胡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其余几个人也都提前得了李怀的授意,经历过短暂的惊愕以后,瞥了一眼八字胡的模样,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除了紧张以外,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有更多的兴奋。 要知道,这是生来就站在圣朝顶尖处的那几个人,世间八苦,偏偏有些人生来就不必遭受这些痛苦,他们生来不像普通人要苦苦挣扎在人世,他们生来就有别人几辈子都享用不尽的权力和财富,凭什么?而眼前这个人,原本和他们一样也不过泥地里摸爬滚打的货色,却因为认了个祖,就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凭什么? 因为不满,因为不忿,所以一想到接下来就将要杀掉这样的人物,他们为此感到激动和自豪。 好像这是一种为民请.愿的杀伐?所有人都主动为自己套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只有张虎口干舌燥地悄悄退在一边,并不打算参与这一场战斗。 他在路上早就已经想清楚了今天的局势,相比较这位殿下的凌锐气势,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高手的陨墨山强人,像极了乌合之众。 八字胡注意到这一点,远远地瞥他一眼,道了一声:“我们活着出去,你才能活着出去。如果我们死了,你却出去了,那你家山外的银子和人,一个都别想留。” 张虎常年受山风吹拂的紫色脸庞,忽地泛了白,这是因为愤怒和恐惧,八字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上去,而且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但他还是不得不上去。 冲上去的一刻,张虎心里忽地又冒出那个念头:早知道,今天就不上山了。 八字胡并不知道那个士兵心里的想法,对他来说也不需要去管这种小人物的心思,说出那句话,只是因为看不惯张虎要置身事外的模样。 实际上,他对自己信心满满,因为哪怕李怀都不知道,他早已经晋升了彼岸境。 他也听说了九皇子是个修行天才,而且实力不俗,但想来那不过是世间俗人的夸大,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就算真的靠着皇家的上乘功法和资源晋了彼岸,又怎么比得上给他们这些天天刀口上舔血的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这位殿下足够的重视,一出手就是全力,掌间明晃晃的金铰剪直作千百道杀人的锋锐影子,吹毛断发开金分石的兵器须臾间要剪断李尘的头,只可惜它抵在了一柄剑上。 然后,这把金铰剪的主人惊恐地发现,对面李尘的手掌甚至没有出现一丝颤抖,他的眉毛仍然如剑斜入山根,仿佛面前这个彼岸境在他面前和二境黄泉的那些乌合之众没什么区别。 八字胡的头飞在半空都没能想明白,一个生来做了皇子的人,修炼这么深的境界,习出这么强的剑法神通做什么? 剑鸣满是杀人以后的欢快,持剑的人还是一贯地优雅从容,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怒目杀人的仙。 一片青云飞出三点梅,李尘距这些人站得极近,所以当剑锋切碎了他们的皮、他们的肉、他们的血管以后,一身玄色劲装上泼了血色的墨。 三分杀机破了烟火的一片天,这些人上一秒还在聊世上极尽肮脏的几宗罪事,这也是臭味扑鼻的人间烟火,于是托了烟火的福,孤命剑抹出的流影极光杀了个干干净净。 包括被八字胡逼着上前杀来的张虎二人。 张虎脖子上的伤口像极了鱼儿的鳃,一张一合里都是痛苦地抽搐,瞧着李尘的眼神满是哀求。 李尘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上前补了一剑痛快,接着古井无波地将剑归鞘。 说起来,今天自从见了张虎的面,这个士兵便很顺从,如果不是最后他出了手,李尘并不打算杀他。但圣朝的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你要杀我,那我就得杀你,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你要杀我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只能见生死的仇敌。 “殿下,魔物又冲上来了!” 洞口处,小七的声音虚弱,带着歉意,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给殿下带来了麻烦,“我和秋风身上大概是被做了手脚,不管我们藏在哪儿,魔物都好像能循着味儿找过来。” 李尘对自家的奴才笑了笑,温暖得就像大清早起床解手却乍然闻到街头巷尾的一碗鸡汤,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七和秋风躲进洞里深处。 小七两个人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给殿下添任何麻烦,闻言拖着身子进了山洞深处,回头的时候,只看见李尘的背影,一身锦衣落在荒凉的山野天地,打眼得很。 山下又有上百只魔物冲杀上来,它们凶悍,它们不惧生死,它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视线里那个年轻人撕个粉碎。 李尘抖了抖剑,清亮剑吟好像有渴饮鲜血的诉求,两道剑气飞下去,在魔物惨嚎里,清一大片空地。眼见山脚下又有魔物的影子,他解下腰间的精致酒壶,小饮一口,落剑一次,杀个血流成河,留一片红艳艳尸横遍野的大地。 酒是他出了鬼蜮临时起意,只因为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这段日子的经历如梦如幻,尤其是大长老突然间不声不响地死去,于是在某一刻,他忽然很想尝尝传说中能忘掉所有烦恼的酒的滋味儿。 山野的燥热还没有退去,李尘于山崖处抬头,隐隐约约可以见天边儿尽头悬着的夕阳,也不知道和陨墨山外的太阳是不是同一个,只是在狂风席卷的漫天沙砾和蒙蒙斜晖里,脚踩瀑布一样掠过山石滴落崖间的鲜血,一切都莫名多了几分惨烈。 他整了整衣裳,盘膝坐在洞口,静待山下黑压压的魔影,每一次提剑,都压弯了群魔的身子,掀起一颗颗头颅的阴影,脖颈处绽放血色的烟花,又落在山上汩汩地滑下去,好一幅仙人飞瀑图。 黄昏处,我乘风见群魔,群魔俱俯首。 黄沙里,我提剑掀头骨,鲜血作飞瀑。 身后,侍女秋风和奴才小七看着李尘的背影,满目的狂热就像跳跃的炙热烟火,“九殿下!” 不知道是谁,朝圣般地低语。 李尘微微眯起眼睛瞧着远方。 我于山腰一隅,偏偏俯瞰人间绝顶。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五章 第三种元力 为了让小七和秋风养好伤,李尘在山上枯坐三天,魔物的尸首已经堆成了另一座小山,阴影遮盖阳光,挡在左右。 直到第四天,李尘发现一件很奇特的事。 当他杀死这些魔物,每一次从魔物身上都会有极细微的气流顺着孤命剑进入经脉,其中的感觉,就像干裂了皮的嘴唇浸了水,明明只是初次感受,偏偏好像本能的汲取。 这些气流十分微弱,整整三天的积累也只汇聚成头发丝粗细的程度,和妖力元力的汪.洋大河完全不能相比,因此李尘一开始也没有察觉,直到现在沉下心去感知,才发现这些气流进入经脉后,和人族元力、妖族元力同时运转涌动,看样子居然同源同脉,也是一种元力,其中道理,就好像米饭、面条和玉米的区别,看似不一样,吃下去终究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的心下微感惊诧,只因为在过去看过的所有典籍里,都从来没有见过对这种元力的丝毫记载,哪怕野史和民间传闻也从来没有听闻。 而且,原本这世上的修行者不论人族还是妖族,体内都一定只能有一种元力,这是种族的区别,几乎没什么人可以跨越,就连大长老都说过,像李尘这种情况,是生平仅见。 现在,他体内有整整三种元力涌动,同时运行,互不干扰,李尘细心感受这种元力在体内的种种变化,想着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两天后,小七来到李尘身后,“殿下,我们的伤已经好了,随时可以回去。” 李尘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却落在脚下的荒凉峡谷深处,摇头道:“不必回山上,跟我一路杀进去!” 此时,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又壮大一丝,当运转功法的时候,这种元力参与其中,竟然让功法的威力变强了不少,这就是他决定一路杀进去的原因。 小七和秋风经历短暂一瞬的愣神,坚定地点头,“好!” 于是,三个人下山,入了黄沙荒凉地,就像被灰黄色的大口吞了下去。 陨墨山上。 “李尘来了,进了离位。”崔昊掀开营帐,他和程芷安刚刚从乾位出来,在帐外听到了士兵们的议论。 他们和秋风小七的处境相反,从进入乾位开始,众士兵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再加上李怀的刻意嘱托,这几天只遇到两批魔物,几乎没有动手的机会,至于李怀说的什么魔物暴动,连影儿都没见到。 “我就知道他没死!”程芷安立即蹦起来,低头踱着步子,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心头像绽了几百朵花儿,半晌后抬头,“我要去找他!你呢?要不要去?” 崔昊本要拒绝,说起来他和李尘相处时间不长,从清河郡到龙城的短短距离,绝不至于让他为李尘去担负什么麻烦,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不值得,而且他知道,以那位九殿下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微辞。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在鬼蜮,李尘事事当先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程芷安这才笑出声,原来她刚才看着义无反顾,其实忐忑不安,说起来她从程府出来不过月余,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是她过去近二十年的总和,如果要单枪匹马去离位找李尘他们,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怕得要死。 她挥舞着手掌,拍得桌子啪啪作响,小姑娘怒发冲冠,“等找到李尘,我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出气!这段时间,每次想起他,我都好难过!” 崔昊暗自摇头,不知道程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 两个人出了营帐,迎面撞上小跑过来的李怀等人,李怀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软不硬挑不出毛病,“二位刚出了乾位,这是准备去什么地方?” 没等崔昊说话,程芷安蹦出来咬牙切齿,“你管我们去什么地方?前几天你不是说什么暴动吗?我们去了以后根本没见几只魔物,你这该死的奴才,一直阴阳怪气的就算了,还敢骗我们,我一定要让程家上下记着你的名字,你就盼着自己这辈子别出陨墨山!” 李怀一时愣住了,生来就左右逢源的人精,遇上程芷安这样的愣头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走!”程芷安一把拉住崔昊的袖子下山。 李怀回过神来,低低地对身边下人说了一声,“跟上去!”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下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道:“大人,他们去了离位。” 李怀瞧着他肿了大包的眼角,“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人抹着眼泪说:“被那位程大小姐赏了一拳头,昏了半晌,醒过来就急急忙忙来找您了。”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六章 望尘莫及 崔昊和程芷安进入离位的时候,李尘已经带着小七和秋风向前推了百里,此时小七和秋风身上的甘榴粉越来越淡,魔物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好遇到,于是几人的的前行变成了一场狩猎。 小七和秋风一路跟随,对李尘的决定从不质疑,只是小七提了一句,“殿下虽然极强,但陨墨山之患这么多年,现在的情况未免太平静了。” 李尘明白小七的意思,陨墨山之患可以追溯到圣朝之前,如果这些魔物真的这么好对付,让他一个彼岸境杀得天昏地暗,哪怕他得战力在彼岸中算是极强,也未免太简单了点儿。 而且,直到目前为止,他们见到的魔物,实力都和二境黄泉的普通士兵差不多,这其中一定是有隐情的。 又过了一天,程芷安和崔昊终于赶上了李尘,恰巧赶上李尘遇上了一大群魔物,提剑而起有极大的威势,否则他们还未必能找到李尘三人。 小七和秋风远远站着,见了崔昊和程芷安二人后三言两语说了各自的情况,便齐齐看向前方的李尘。 只见剑光煌煌做极光,开了半边儿天,扬了断臂残肢的血,振了可分山裂石的风,魔物顷刻死去上百只。地面的沙土结成红黑色的块儿,尸体刚落地就被风沙埋了半截儿,这个比圣朝更加久远的修罗场,裹了两族无数的阴魂。 见了李尘的这一剑,崔昊悚然,上次和李尘在清河郡外交手,李尘才刚刚开始尝试自创剑法,并且明显是学了他的剑意,有依葫芦画瓢的生涩和怪异,但刚才这一剑,他却完全瞧不出自己剑意的影子,不论剑气剑意剑骨,都浑然天成。 “这一剑已经成了气候,包罗神通万象的磅礴,还有一往无前的惨烈。”崔昊看着李尘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心里从未有过的情绪,那就是嫉妒。 崔家是世间少有的千年世家,传承的追溯比圣朝更加久远,所以崔家子弟原本就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骄傲,这也是当日李尘堵在清河郡外,让崔家子弟无比愤怒的原因。 崔昊和那些人不同,他曾为了培养剑意和长剑朝夕相处十几年不曾修行,直到一朝修行便惊天下,所以他的骄傲更加内敛,只因为他知道,修行者不争一时风光,争的是后来居上和生生不息。 直到现在看到李尘,崔昊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怀疑,面对这种一念万法,才短短月余时间就抵得上别人数十年苦修的妖怪,自己还能不能靠着手中的一把剑做到后来居上? 一旁的小七察觉到崔昊的情绪,昂着脑袋骄傲地,自言自语似地向崔昊二人说:“我见殿下那一年,他出入京城,处处受人蔑视欺侮,殿下却从不低头,只是带着我走过京都大大小小的长街,记下每一个人的府邸。 之后十年,这些人零零散散,总归都没什么好下场,我那时候惊叹于感慨殿下的心气儿,毕竟坊间常说什么报仇这件事儿,十年也不晚,而殿下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也确实将自己那些年受的委屈都亲手还了回去。 但殿下告诉我说,十年不晚这种话,只是因为弱者当时没办法报仇罢了,你看这世上的强者,从来都是报仇不隔夜,当时生了气,当时就要一刀砍死你。 两个月前,世人皆知殿下将出京城奔赴三千里,二皇子杀了殿下认识的几个朋友。就在皇城里普天同庆的那一夜,殿下一把火烧了二皇子的府邸,杀了他府上的许多人,你们这些世家的人,应该早就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时候我便知道,殿下说的许多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世人望尘莫及的影子。” 听了小七的话,程芷安转过身问秋风,“那你呢,丑八怪?你又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秋风不理会程芷安的人身攻击,幽幽地说:“我本来是要杀他的,结果杀来杀去舍不得下手,一直到那天晚上,我和冬雪藏在房顶,忽然听殿下说了一声,你们瞧了这么久,怎么还不下手?” 小七也是第一次听秋风说起这段往事,只记得那天他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府上便多了两个漂亮姑娘,殿下只说是四季楼的人,但以后就是府上的自己人了。 崔昊猜到了秋风的身份,“秋风冬雪,原来你是四季楼的人。” 程芷安指着秋风咯咯笑个不停,“原来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没舍得下手,所以做了别人的婢女。” 就在这个时候,李尘杀完魔物,转身回头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程芷安盯着他的脸,支支吾吾半晌,“没什么,我们在说你长得奇怪。” 这一次,就连崔昊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七章 鬼市 “已经八天了。”陨墨山上,李怀早就得了离位的消息,只是还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追上去的八字胡等人万一能杀了李尘,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但现在过去了这么久,八字胡等人杳无音讯,李怀越来越忐忑,想起那一日被李尘踩在脚下的情形,强行安慰自己,“就算他是九殿下又怎么样,这里是陨墨山,我是圣朝盖了印的百夫长。” 陨墨山上斗转星移,太阳跳下地平线,于是离位的荒漠峡谷也入了夜。 李尘五人分散开来,相互隔着几里地,只要发现了魔物的踪迹,立马提醒李尘,这么一来,杀魔物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躲着这些脏东西都来不及,你非要上赶着找它们!”程芷安一脚一脚扬着地上的沙子,愤愤不平嘟嘟囔囔,一抬头却瞧着远处有上百道影子不急不缓地走着,程芷安又惊又怕,急忙掐起传音咒提醒李尘。 短短十数个呼吸后,李尘赶来,远远看了一眼,便拉着程芷安向后退了十数丈,一直没入山间的某处阴影,这才施展了传音咒给崔昊等人。 程芷安心下疑惑,又悄悄地探着脑袋瞧了一眼刚才的阴影,险些叫出声,捂着嘴巴低下头,这才敢压低了声音问:“那些都是什么人?” 刚才她看见的影影绰绰,竟然是列成了两排的人!就算她心再大,这时候也琢磨出了不对劲,这里已经是深入离位百里,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人,一定另有隐情! “不是人,都是阴魂。”李尘一语道破,说出来的话更让程芷安心慌了,不由得又想起上次在鬼蜮,那些阴魂铺天盖地追来的场景。 程家大小姐的脚趾头蜷缩起来抠了地,心想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找他,在外面待着多好,没什么危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闲着没事儿还能冲着那个李怀骂几句撒撒火气。 不多久,其他几个人全都赶过来,崔昊瞧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些阴魂,只怕是这几百年来死在陨墨山上的人,而且修为不俗。” 程芷安觉得自己不能在秋风、崔昊和小七三个人面前丢了脸,于是强作镇定,问:“你怎么知道?” “它们虽然似虚非实,但你看当先一人,双瞳天花乱坠似的异象,如果不出所料,该是妖族蛇人奈何境才会觉醒的天赋神通,你再看最后一人,他背后的弯刀的刀柄处有凤喙延伸,一直到刀尖处有梧桐落定,虽然光辉暗淡,但仍然可见寒光,其本体一定是神兵利器,这样的人物,我崔家族谱上倒是有一位,同样是奈何境的强者,我曾读过他的生平,知道他是死在陨墨山上。” 程芷安还真没想到崔昊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心想我们一行五人,难道说除了那两个黄泉境,这里最没有见识的人,真的是我吗? 小七心里却在想,这崔昊对我妖族的神通了如指掌,将来如果殿下要带领我妖族杀入人族,只怕这个人就会是劲敌。 不远处,阴魂不急不缓,但一直都在走着,眼看着将要进入山脚一处洞穴中。 李尘做了决定,“跟上去。” 其余几人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现在已经熟悉了李尘的性子,知道他做事极大胆,像眼前这样的奇景,必定不会放过一探究竟的机会。 一炷香后,几人跟着众多阴魂进了山洞。 洞里有零零散散洒落的光,一束束打在地上像瓢虫背上的斑点,影影绰绰的阴魂度过这些光点,就像在虚幻和现实不断交替。 月光落了地,做了人间的神,阴魂一排排晃过去,散做两旁组了摊,竟然成了一场真真假假的夜市,虽然不像外面城池有人声鼎沸,但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却和外界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是鬼市。”崔昊说道:“我曾和家主在极北处见过几次这样的异象,阴魂之间相互交换物件儿,和人间的夜市没什么区别。” “这是又一处鬼蜮吗?”小七惊问。 崔昊摇头,“不是,鬼市是世间典籍记载过的,虽叙述不多,但这是极阴处可见的天地异象,只可惜撰写典籍的人也不明白这鬼市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更不知道生人进入鬼市后会出现什么异状。” 程芷安终于找到机会打击崔昊,“某些人天天说自己天下行走,偏偏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天下。” 自从见了李尘,那个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程家大小姐又回来了。 崔昊这些日子早就知道了程芷安嘴上功夫的厉害,知道这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或许是怕步了李怀的后尘,闭口不言只当作没有听到。 “去高处瞧瞧。”李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几个人登高望远,这才发现那些摆了夜市的阴魂虽然看似都在穿行游逛,但眼神十分呆滞,偏偏他们的一切交易都在情理之中。 一名女子用一把折扇向一名书生置换了一支簪子,书生手持扇子晃了晃,远方就有狂风打着旋儿升起,女子用簪子束了发,整张脸便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 秋风和程芷安见了这一幕,都同时低低地呀了一声,两个人的想法也出奇地一致:要是我得到这个簪子,以后在殿下、在他面前不就一直都是最好看的模样吗? “殿下,要一探究竟吗?”小七问道。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八章 另一个京都 李尘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不去以身涉险,摇头道:“我也曾在典籍中见过对鬼市的记载,但全是远远瞧过以后的情况,还从未听说有谁闯进夜市有再出来的经历。这其中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夜市之中有大凶险,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崔昊深以为然,点头同意。 “不对啊。”程芷安忽然叫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这种景象哪怕野史典籍也都鲜有记载,包括上次的鬼蜮也是这样,但我们从清河郡出来这才多久,怎么接二连三就遇到这样罕见的事情?” 说到这儿,崔昊反而有些歉意地道:“这件事和我有关,只因为我是天生剑骨,我们崔家的命数师傅曾经说过,我注定出门就有难定祸福的际遇,这也是这些年家主愿意带我天下行走的缘故。” 另一边,小七听了这话却暗道:你虽是天生剑骨,我们家殿下却是天生的圣子,是太史院命书批过的孤星入命,是程家老祖摘星塔上见过大利东方的圣朝中兴之主,所以这些日子的际遇,只怕也未必和你有关,或者说大多和你无关。 “它们要走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尘瞧着脚下又列成两排徐徐退去的阴魂,神色里的惊疑却更甚。 只因为在阴魂退去的同时,巨大的虚幻影子突然从天而降,几乎慢慢当当铺满了整个地底世界,整整几十里! 直到这虚影逐渐凝实,李尘等人的神色已经完全被震惊代替,只见脚下的虚影竟聚成了一座城池! 刚刚泼了水翻起湿气的大道,左右两排的湍急污水的沟渠,驷马高盖的大官出行激起尘土,还有扬鞭策马的纨绔,刻意让胯下骏马长嘶的飞扬跋扈!等他们疾驰而过,两边坐在脏摊儿的百姓低低地骂了几句,看口型无非就是京都惯用的几句话,诸如‘妈的’‘哎哟喂,都是什么祖上不肯积德的货色’之类的话,一群人骂过了以后哈哈大笑,馆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李尘等人站在高处瞧了半晌,几个人都修行多年,目力比常人好了不知道多少,目光所及处,将城里地面儿的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看到城内两侧铺子的门帘儿摆动,应合叫卖的喧天锣鼓,刚下了秋收煤炭的工人们一群群走过去,府上小狗追出去的狂吠,一群孩子跑过长街,口袋里花花绿绿石子儿撞得哗啦啦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盖不住的笑脸儿。 崔昊惊疑不定,“这是···京都?” “的确是京都,却不是今时今日的京都,出京前,我曾一把火烧了我那个二哥的府邸,大半院子都成了焦土。” 崔昊顿时明白了李尘的意思,以二皇子府邸的大小,没有半年时间不可能恢复如初,毕竟当今陛下一直都是出了名的勤俭,二皇子建府也不敢太过于招摇,于是,眼前这一切就变得更加无法解释。 “难道这城里的人,也是阴魂?”崔昊猜测。 “不是。”李尘比崔昊看得更清楚,更能感知到城里那些来往车水马龙的烟火气,“阴魂早就失了灵智,哪怕刚才的鬼市,那些阴魂的交易互通有无,也绝对没有生人的意识,但这座城里,除了你来我往的交易,处处都是人情和交情。” 其余几人都明白了李尘的意思,于是眼前这一幕就显得更加诡异,这世上,哪来的第二个京都? “殿下快看!”小七忽然惊叫一声,指着城中某处,就连声音都出现了颤抖,“是我们!是我们!” 他这两句话不明所以,但当众人看过去后,全都惊了一身冷汗! 脚下的京都城内,某个年久失修的府邸里,一个生得极好看的男人坐在长椅上,锦衣华服,说不出的泼天气度,在他一侧,一个奴才躬身站着,两个人都带着笑意,聊着院儿里的景。 这两个人,竟然就是李尘和小七。 但他们二人此时明明就在这巨石上和崔昊等人并肩站着,又怎么会出现在城里? 程芷安悄悄地后退了半步,攥紧李尘的衣服,“要不咱们走吧。” 秋风瞧着她的模样,冷言冷语,“看样子上次在鬼蜮把某人吓得不轻啊。” 程芷安瞪着她,悄悄压低了声音说:“你不也抓着你们殿下的胳膊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讥讽,不甘示弱。她们斗嘴的功夫,脚下城池却逐渐变得虚幻,看样子最多半炷香就会完全消失。 “小七,丢几枚碎银子进城。”李尘说道。 小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几粒碎银子被丢掷进城,卡在玄武大道的路中间儿。 数十个呼吸后,脚下的京都城完全消失,这一处地底世界再归于死寂。 李尘这才起了身,几个起跃来到刚才碎银子落定的方寸之间,抬头对众人道:“不见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就是说,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南柯一梦的幻象 世上竟真的有另一个京都城!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九章 舒坦 眼前的一切,是超越世间一切野史的匪夷所思!这世上竟然还有一座京都! 就连一贯平静的崔昊这时候也不能淡定了,环视四下的环境,“此处的所见所闻,我在典籍也从未见过记载,如果,如果说,刚才的京都城是真的,那岂不是说,世上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圣朝,甚至是,另一个崔家?” 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想太过于匪夷所思,声音干涩,却听见一旁的李尘说:“很有可能。” 众人一时间都静默下来。 一片死寂里,程芷安偷偷掐了掐一旁小七的胳膊,见小七没什么反应,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窃喜道:“果然是在做梦!” 小七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程芷安的指甲盖儿里抽出来,悄悄撤了两步,心想以后还是尽量要离程家大小姐远一点儿。 几人在这又待了六七个时辰,眼见再也没有异象出现,李尘这才心事重重地带着众人撤出来,他心下不断回想方才所见的每一处细节,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和鬼蜮或许就属于同源同根,脑海里不知怎地闪现出那日见的祭坛棺椁。 李尘心下暗叹:今天的这一番奇景,就连大长老都不曾和我说过,或许,连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是我刚刚入世不久,就接二连三遇到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究竟是我的原因,还是这世间天地发生了变化? 出了地底世界,李尘站在山脚下瞧着一节节翻起的山石,借着阳光瞧着左右好像盖了灰色雾气的天地,想想如今已经深入数百里,再这么下去难保会有什么异变,于是对众人道:“先回山上吧。” 陨墨山上。 李尘等人刚出离位不到半刻钟,还没穿过山脚下的营帐群,李怀带着十几名士兵跑过来,“哎哟喂,殿下您总算出来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我认怂认的够快,你就找不出找我麻烦的理由,我知道现在起大概惹不起你,但是只要我忍辱负重,等回了京都地界儿,有了二殿下给我撑腰,还怕斗不过你一个乡下皇子? 心里这么想着,李怀表面前倨后恭,两眼泛着泪花儿,“殿下!我听说张虎他们全都死在了魔物手中,还是殿下高义,为了给他们报仇深入魔窟,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恩戴德!” 李怀低着头,没有抬头看李尘一眼,他连台阶儿都送到了李尘脚下,把离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甩给了魔物,只要李尘轻轻迈一步,他们之间就算相安无事了,可谓给足了这个乡下皇子的面子。 但是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眼前有点发暗,整个世界都忽然间开始倾斜,直至完全沉入黑暗。 咕噜噜——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落了地,眼睛却还滴溜溜转了两圈儿,脖颈处白色的肉缓了缓才有血喷涌出来,这是剑光快到极致导致的。 李尘收了剑,瞥见崔昊等人的惊讶神色,冲着几人笑笑,三个字儿说了自己杀人的原因,“舒坦了。” 剩下的十几人噗通噗通跪了一地,跪得很干脆,全都瑟瑟发抖,哪怕朝夕相处的顶头上司死了,此时此刻也不敢出声。 李尘压根儿没去瞧他们,带着众人往山上走去。 远远地还能听见程芷安懊恼的声音,“你杀的太快了,我本来想着先骂他几句的!” 不久后。 正在营帐里休息的李尘等人收到枪圣要见他们的消息,李尘知道,一定为了他杀李怀的事情。 这时候正是晌午,山上的热气几乎要让山岩起了火,一盆盆放了几个时辰的水都到了烫手的地步。 李尘几个人到的时候,枪圣关居易正在冲凉,和野史里的传说不同,这位枪圣不仅不是风度翩翩,反而十分粗糙,除了身材高大一些,和周边的士兵没什么区别,一身的累累伤痕,尤其是胸口处有前后贯穿的一道巨大伤疤。 两桶水出了井口,被他一左一右浇在身上,抖抖身子甩出去的水珠子都带着油花儿,除去枪圣这两个字的盛名,光瞧着他这个人,你只以为是市井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的升斗小民。 “原来他就是枪圣,瞧着不怎么样嘛。”秋风低低地说:“还是殿下的气度更好。” 李尘看过关居易的野史传记,知道里面的记载有不少杜撰,但只要有五分是真的,面前这位枪圣就值得所有人称赞,因此他上前一步,躬身做了一礼,“前辈。” 关居易抬起眼睛瞧了他一眼,转身接过一旁士兵端过来的面条儿,一边说::“我知道你来陨墨山是为了功勋,我并不在意,陨墨山上英灵三千万,忠骨累累做尸山,他们当初其实也是为了功勋,只不过他们为一家老小谋生路,你是为自己谋后路,说来都是世间名利场,没有什么高和低。” 关居易斜过身子瞧着李尘,“我让你来一趟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和其他皇子之间怎么闹,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乱了我的规矩,不要将其他人搅进去,像今天的事情,我也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这一次免了你的责罚,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李怀先坏了我的规矩,所以他算是咎由自取,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继续待在山上了。” 说完了话,他低头扒拉士兵端过来地面条儿,一口气吸溜了半碗下去,又就着面汤嚼了两只红色的尖椒,不再看李尘几人,只是冲他们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不打算再聊下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程芷安依然愤愤不平,“凭什么啊?从咱们上山开始,就是李怀在找咱们的麻烦,他今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李尘却很看得开,说:“说到底,陨墨山终究是他在撑着,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为天下守了这么多年的太平,偏偏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什么龌龊,换成是我,先杀一批人再说,现在这位枪圣只是出声警告几句,已经是难得的仁义平和,给足了圣朝皇子这个身份的面子。”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章 枪圣传 枪圣关居易,生于圣朝中宗三年,出生地剑南道落州罗县夏家堡。 中宗十六年,关居易年十三岁,天资聪颖,识书万卷,诗词双绝,经义文章皆有可观者。 中宗十九年,关居易年十六,因为经义文章做得极好,对圣朝的种种举措都聊得出一二三来,其中的许多想法可圈可点,所以受了落州太守的赏识,想招他入府,偏偏要求是往后绝不能再说那些文章是经义是他提的笔。关居易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对普通人来说原本也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偏偏年轻人一身的傲骨,撕碎了亲手写的上百卷文章,大笑出了太守府邸,出门时指着府前牌匾道:“你只是比我早生了几年,坐了府上的位置,再过十年,必将取而代之!” 中宗二十一年,关居易娶了邻村的猪肉铺子的姑娘,姑娘小他三岁,虽然是农家女儿,但生得小家碧玉,早起溜了馍馍煮了粥,中午烫了面条切了瓜,晚上一盘辣椒蘸大饼,灶台时时刻刻腾着热气儿,秀外慧中的贤惠妻子里外操持,这是神仙的日子。 同年秋,关居易落榜,只听有门路的同窗说,是落州太守放了话,“就算那关居易文章做得好又怎么样,有我上下打点,谁敢录他?” 好友劝他去向太守低个头,关居易却说:“我读书是为了天下生民,如果当今圣朝真的被这样的官员一手遮天,这样的功名我不考也罢。” 回家后,关家娘子不仅不生气,反而在院子里种下两棵绑在一起的竹子,关家娘子说:“如果这个时候夫君去低声下气见了太守,我反而要看轻夫君了,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中宗三十三年,关居易已经多次落榜,从垂髫童子考到眼梢勾了鱼尾,他深知这一次也希望渺茫,一时起意,文章里大骂落州太守,甚至痛斥圣朝弊病。 这篇文章最后落在太守的手里,太守大怒,派人去夏家堡捉拿关居易,恰巧关居易不在家里,只有娘子一个人煮粥做饭,衙役知道关居易这一次生死难料,见关家娘子脸颊飞霞模样好看,动手动脚调笑了两句。哪知关家娘子性格刚烈,衙役再要伸手去拍她的臀儿时,关家娘子已经举起了柴刀,一时起了争执。 那日傍晚,刚从田里回来的关居易只见到奄奄一息的妻子,匆忙上前抱着妻子的尸体,眼见妻子活不成了,也想一死了之。 却听见奄奄一息的妻子说:“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抱着妻子尸体的关居易哭了整整一夜,声音传遍四邻,四邻往日里关系极好,因此这一夜也多有哭声。 那一年,关居易丢了手里的经义文章,握了杀人的精锐长枪。 据记载,关居易一日出尘,三日跨入黄泉境界,七日后自悟了一套枪法,半个月后,落州太守死去,同时死了数十衙役。 凶手关居易奔逃千里,上了陨墨山。只因为陨墨山上有这样一条规矩,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罪状,只要你愿意镇守陨墨山,诛杀魔物,攒够了功勋,就能够免除罪责。 一个月后,关居易在陨墨山勘破彼岸,一枪挑了半座山,开了一线天的奇景,杀了千万魔物,一时间传遍天下,立了枪圣的威名! 有人知道了关居易的事迹,笑道:这位枪圣,做了几十年的学问岌岌无名,只挥了月余长枪便天下闻名,可见术业有专攻,这位枪圣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子,境界再高也是个空有武力的逃犯。 但不久后,中宗皇帝看了关居易这些年做的文章,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叹息道:“落州太守该死,他赶走了朕的肱骨之臣,误了圣朝百年!” 众臣大惊,传阅了这些文章后,人人怒斥落州太守,乃是国之奸贼! 不久后,落州太守的上下老小都被赶出府邸,受了死去太守的株连。 这一日,有圣旨上了陨墨山,请关居易入京,官居二品。 关居易三拒圣旨,只是说:“关某人做官的心,已经埋在剑南道的夏家堡了。” 最后,关居易只是向皇上提了一个要求,让人去剑南道落州罗县夏家堡关家娘子的墓前,再宣读一次圣旨。 那一日,夏家堡所有人都听见当今圣上要让关居易做官的声音,有四邻在坟前拜了拜,说关家娘子你上天有眼,你家丈夫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圣朝。 宣旨的人走后,关居易满目垂泪,在妻子的坟头又哭了一夜,第二日转身又上了陨墨山,上山时带了两棵绑在一起的竹子。 至此,枪圣常居陨墨山。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一章 暴动 “这位枪圣上山之前,陨墨山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是为了逃避圣朝律法的三不管地带,一方面是因为上山的人基本上都活不过三年,另一方面就是陨墨山上的魔物大患一直都是让朝廷头疼的问题,与其如此,倒不如开一道口子,让那些凶徒上山。 但这么做有也有很大的弊端,不少凶徒上山以后才发现山上的魔物极强,真正能活下来的人不足万一,这些人原本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指望,于是在魔物冲击的高压之下常有暴.乱,山下镇守的将士每年都因为和这些凶徒的冲突有不少死伤。 直到这位枪圣上了山,入了彼岸境,一枪开了一线天的峡谷,受了朝廷的敕封,全权接管了陨墨山后,这一盘散沙的地界儿才算有了脊梁,此后,关居易在陨墨山立了许多规矩: 山上所有有罪的凶徒,从上山的那一刻开始,都能够用军功弥补罪孽,直到戴罪立功成了白身以后,还能以军功论升迁。如果你上山前就不是有罪之身,只要在陨墨山上扛过了三年,下山后就能带着军功去衙门报道。这样一来,这些人虽然还是希望渺茫,但总算是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光宗耀祖的机会。 这么多年下来,陨墨山上已经有十数人下了山,且每一个都名动圣朝,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位枪圣,他一直在做的,是真正功在千秋的事情,所以我们对他当然要尊敬一些,这和他的私德无关,和他对我们的态度无关,我们敬的是他这些年来创的功业。” 李尘对其他人讲述着枪圣关居易的生平,低头填了一大口面条,又挑了几颗花椒出去,又喝了一大口浮着油花儿的汤。 程芷安却还是不太满意,“就算他真的是个圣人,你瞧瞧他刚才对我们的态度。” 见没人理她,程芷安又杵了杵李尘的胳膊,“喂,你怎么吃得下去?你看没看到,那厨子用的案板儿多脏啊,勺子一挂就是大半天,都积了灰!” 她说着话,指了指不远处还在煮下一锅面条的厨子。 李尘有心逗她,“其实他的锅都没洗干净,只要倒一盆儿清水进去就能漂两层油花儿,这山上风来风往,还有山灰和小虫子时不时飞进去,但是我要的就是这股子不干不净。” 程芷安一声嫌弃的咦惹惊诧,“你大小也是个皇子,怎么能吃得下这种东西?以前你在自家府上也吃这些吗?” 这次小七接过了话头,他知道自家殿下的喜好,但是瞧了程芷安的模样又觉得好笑,解释道:“这世上的烟火气,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你瞧它没那么干净,但是多了人气儿。良药七分苦,美味三分脏,就是这个道理。不信的话,您试着尝尝,比不上你平日里府上吃的精致,但是别有滋味。” 程芷安看了面汤半晌,狠下心戳了一筷子,闭着眼睛喝了一口面汤,再睁开的时候眼神亮晶晶地瞟了一眼李尘,但她晃了晃脖子,一副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模样,“味道也就一般。” 见没人理她,她又叹了口气说:“行吧,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吃一碗吧。” “别啊,大小姐怎么能吃这样的饭呢?”秋风恰到好处地好心劝慰。 程芷安装作没听到,低头又吃了一口面条儿,不多久,她放下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生来就在云端的大小姐,跟着一伙粗人落了地,扑了一身尘埃,才算真正入了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五个人蹲成一排排,程芷安把咕噜噜把面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瞧着走过去的将士,叹口气说:“我怎么说也是程家的大小姐,自幼也是许多先生大儒培养出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现在却跟着你们蹲在这里。” 程芷安瞧着头顶的烈日不停自怜自艾似的哀叹,李尘等人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程芷安翻来覆去的几句词儿,一开始秋风还会出声嘲讽,但几天下来已经词穷了,他们甚至怀疑程芷安是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词儿才说出这么一番话。 实际上,这几天其他人也都在瞧着他们。 “他们真是九皇子和什么世家的少爷小姐吗?” “可能,也许,差不多是吧?” 在日复一日没什么新鲜事儿的陨墨山上,李尘等人已经成了这些将士最近茶余饭后最多的闲聊,就像是酒后的闲嘴儿,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纯粹是觉得不能闲着。 吃过了饭的午后,烈日暴晒下的山上起了热浪,所有人都是无精打采的慵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天儿。 有人沉沉睡过去,打呼噜就像九曲十八弯的山涧,绕来绕去只有出的气,听着让人担心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抽死过去。 就在这时候,忽听山下有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乾位的魔物暴动,所有彼岸速速下山!” 顷刻,一潭死水似的陨墨山像沸起开水的锅,嘶鸣中一道道身影向山下疾掠,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复杂,恐惧、激动、惊悸、凝重不一而足。 也是这一刻,李尘看着山上蝗虫般的人潮才知道,原来山上的彼岸境这么多! “小七、秋风、程芷安,你们在山上等着,崔昊,我们也下山。”李尘做了安排。 程芷安立马跳出来,“凭什么?怎么说我也是彼岸境,想当年在程家摆了三年的擂台都没有对手!” 秋风阴阳怪气,“嫁了三年都没嫁出去,某人怪骄傲哦。” 程芷安气急败坏去掐秋风的脖子,“你这个丑八怪!”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二章 这才是陨墨山 程芷安最后还是跟着李尘下了山,可能天生嘴硬学不来弯腰是她的优点,撒泼打滚以后李尘拗不过她。 到了山下乾位,李尘才知道什么叫做魔物暴动,而乾位为什么非彼岸境不能进入。 乾位的山峡宽有数千丈,是离位魔窟的好几倍,地面的坑洼就像密集冰雹落进沼泽地的凹陷,两侧某些沟壑还残留着剑气和神通的余威,都是镇守陨墨山的先辈留下的。 对面数万魔物成群聚集,每一个都有彼岸甚至超越彼岸的境界实力,单单站在那儿,就有黑云压城的巨大压迫感。 李尘等人进入乾位魔窟后,四周众人频频侧目,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身为皇子会以身犯险。 有人小声嘀咕,“这个九皇子怎么来了?陨墨山每一次魔物暴动本就是极其艰难的时候,这一次的暴动又比往常来得更早,大家的准备不足自顾不暇,现在他过来,我们还要腾出手去顾着他的安危,这不是来添乱的吗?” “何必去管他?” “真以为自己被说书先生传颂,进了所谓的话本小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里的每一个彼岸境,实则在人群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天骄,层层筛选后落在陨墨山,更像各州县镇的天才聚集地,大多都是靠着自身打拼走到今天,谁的心里会真正顾及一个皇子? 嘁——不过是出生好罢了,不知道多少人都这么想。 这一场大战很快开了序章,这是千百年来时有发生的景象,却不能在圣朝史书上留下一笔重彩浓墨。 无数彼岸境同时出手,神通光影穿透了云亮了整个天地,在这些澎湃的冲击力下,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在重锤地面,一颗颗沙砾在这些震动里不断有节拍的跳动散开,又形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两侧的巨大山岩滑落下来,砸在彼岸境修士或者魔物的身上,有人猝不及防,断了的骨茬穿皮而出,凄惨声传遍整片大地! 一腔热血染不红望不见边际的荒漠,照亮半边儿天的剑光劈不散灰霾阴影,天连着地,地连着天,极目远眺处只有杀人和被杀,只有血肉被搅碎后打着旋儿升天落地的可怖,所有人在这样的景象里,都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李尘曾经听大长老说起过,陨墨山是染血做红衣的修罗场,现在,李尘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离位的时候,面对那些黄泉境的魔物轻而易举,一剑诛魔成百上千,到了此刻遍地彼岸,他纵然有磅礴元力和神通万法,也不敢说游刃有余,只因这里的魔物,随便一只都算是彼岸境中的好手,时间一久,他一个人的元力终究后继无力,再加上还要护着身后的程芷安,总是束手束脚。 “李尘!”程芷安跟在李尘身后,在经历连续几个时辰的轰鸣后,耳朵里只有不断穿梭虫鸣一样的嗡嗡作响,她有些害怕,于是大声呼喊,偏偏声音传不出三寸就被更加剧烈的震动声覆盖。 不远处,崔昊遇到了劲敌,或者说他节节败退! 在他对面是一个堪比奈何境的魔物大修,它的每一次神通,都有无数被加持锋芒的元气长针漂浮半空,形成锋芒成海的汪.洋巨浪,长针一竖,就是泼天的惊涛要湮没崔昊。 叮叮叮叮叮叮!这是那些元气长针与剑气相击的声音,连贯如持续不断嗡嗡营营的长音,又像山峦两侧徘徊的蝉鸣,响彻在四周众人的脑海,一些实力较差的修士一时心神不安,元力也受到压制,急忙向远处掠去,这声音竟有乱人心神的作用。 魔物境界更高,元力好像无穷无尽,使出的元力长针也是钻营了极尽的锋芒,虽说抵不上崔昊的剑意坚韧,但胜在汹涌。 崔昊走的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之前遇到李尘这种神通万法的人,能做到一剑万山,打得有来有回,只因为两个人的境界相差不多,而且李尘是有意学他的剑意,所以没有尽全力。 现在二者出手就是杀招,魔物先后几次假装败退,实则伺机要挥动锯齿状的尖利兵器斩了崔昊,最凶险的一次,兵器的锋锐距崔昊只有三指的距离,断了崔昊的一缕头发,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刚才只要慢上一线,崔家的这个天生剑骨就要命丧黄泉! 冷汗渗透了他的背! 眼见前方魔物在怪笑怪叫里要乘胜追击,崔昊身后传来李尘的声音,“我来!” 李尘代替了崔昊的位置,孤命剑环身一周,先破了魔物的一遭神通,紧接着与魔物缠斗在一起。 一人一魔杀得难分难解,好在不像刚才的崔昊处于劣势。 魔物掌间起了圆形锯齿的风刃,这似乎是魔物生来就有的天赋,其间的凌厉,已经堪比人族世家的一些上等功法了。 李尘催动孤命剑,剑上有微弱的异象浮现,那是神兵之灵,只是以他的实力现在无法驱使,即便如此,随意的一剑也有十分骇人的伟力,将风刃全部摧毁。 崔昊在一旁伺机出手,心下想着李尘虽然比自己强一些,但他的修为境界还是低了一些,时间一久,肯定也要败在魔物的手里,所以这样的局势要尽快打破,否则败局已定。 战局中,李尘斗得兴起,一声长啸中高高跃起,全身透着光芒如一轮红日,这一刻使出了毕生所学,自摘星塔修行的体法让他周身皮肤坚韧如铁,自天书中领悟的万法又使得他重塑筋骨,如玉如金, 自从出了京都以来,他还从未真正全力出手,这一刻的死斗,让他动用了孤命剑以外的所有法门咒印,迎着魔物千千万的风刃径直滑去,身形快到连周边彼岸境也不能看清楚!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声音就像铁匠铺千锤百炼的密集,只是一瞬,极细极薄的风刃穿透李尘的皮,穿透李尘的肉,落在筋骨上留下印记,或刮出一层凹痕, 剑眉有锋,在一身伤痕的刺激下皱得极深,但李尘一往无前,毫不在意性命地一往无前,丝毫不放缓速度地一往无前,直到对面狞笑的魔物神色微变,眼神终于变得惊恐,李尘的持剑的手也极稳,一丝都没有颤抖。 孤命剑从魔物的双臂、脖颈处绕过,最后穿膛而出,鲜血似泉眼水涌,在声如隐雷的剑鸣中,魔物变了散落一地的碎块! 李尘低头,将孤命剑从魔物的胸膛拔出来,踩着魔物的脑袋咧嘴一笑,“花里胡哨!” 密密麻麻的伤处让李尘身上挂满了一行行流下去的血串儿,像极了中秋吊满红灯笼的树,滑稽而惨烈,在这一场极尽激烈的战斗中,虽然面临生死,但是豪情激荡血性难当,李尘昂首,环顾四周一声长啸。 周围众多将士的见了他的这副模样,一时间又是震撼又是倾佩。 身后,早已经大脑一片空白的程芷安扑过来,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哭的稀里哗啦,连自己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劲儿,只是一阵阵抽噎就像公鸡打鸣儿,扑在李尘身上不肯放手。 当初跟着李尘出了东阿城,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跟一个小白脸出来看看东阿城外的世界,谁知道一来二去走了这么久,在鬼蜮时因为自己的问题让李尘身陷险境,大小姐每一天都备受煎熬,担心受怕愧疚难当了十几天,但打小飞扬跋扈的她又不肯低头,也从来没在李尘面前认个错儿,直到今天见了李尘的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住了。 不远处,受了李尘救命恩惠的崔昊,见了李尘的凄惨模样,剑骨之中忽悠铮铮剑鸣,一身的剑意冲散了头顶的云,就像水里进了石子儿的一圈圈泛开涟漪。 在这样的极限压力下,这个崔家天才竟然又进了一步,他长身而起,剑起大荒,却如长河贯日,白色的虹光如同挂起的银河穿行,除了一去不回头的惨烈,还有生生不息的后力。 距他不远的六七只彼岸魔物,全身上下突然就暴起光芒,变成一块块青砖垒起般的碎肉落地。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三章 有人做了脊梁 随着奈何境魔物的死,李尘被众多魔物盯上了,于是在许多魔物的连番攻势下,李尘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 论起来,这些魔物未必比崔家的那些天骄子弟更强,但是它们在陨墨山上多年厮杀,不知道在生死间走了多少次,所以每一击都一定有所图谋,哪怕是死的前一刻,也知道怎么样在最大程度上消耗李尘。 程芷安远远缀在李尘身后,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动过手,一直被李尘护得极好,就像一个看客,瞧着这一片修罗场。 直到不远处,有两只魔物分食了将士的尸身,尖锐的獠牙嚼碎了将士的心,将士的肝,将士的骨头,这原本在峡谷微不足道的咀嚼声,让程芷安白了脸,这是民间传说里地狱才能见到的可怖! “停下。”程芷安再也忍不住,脚下踩着身法持剑过去,“给我停下!” 平生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大小姐,第一次真正想宰了面前这个东西! 晌午时分的日头渐渐偏移,白皑皑的云被烧红了脸,映得地面还没有干涸的鲜血更艳。 李尘也看到了程芷安癫狂中奔向魔物,清清秀秀的姑娘提着剑将魔物砍成了几十上百块,剁成了肉泥,分不清哪儿是腰哪儿又是头。 这时,从魔群的后方远远有八道影子浮上天际,它们发出怪异的咒语,很快有无数的阴影蔓延整片天空,所有的光芒被急速遮蔽吞噬,在每个人的脸上投落一片阴翳,就像沉沉压在众人的心底。 李尘的神色这一刻也变得极难看,他的感受比其他人更深,当那些阴影出现后,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也陡然变得活跃起来,就像跃跃欲试地主动请缨,甚至要盖过本就消耗极大的人族和妖族元力。 果然,当整片峡谷完全被那些阴影笼罩,所有的魔物仰天嘶声怒吼,诡异而惊怖,它们原本因为长时间战斗变得萎靡的精神,又一次振奋起来。 众将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这种变化也有所感受,此消彼长下,无数将士在这些攻势下节节败退,峡谷上顿时响彻了惨嚎,还有魔物拒绝人类血肉骨头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空中的八头魔物施展了阴影后散开,在半空随手一击落地,就是数丈方圆的深坑。 它们的神通有摄人的威力,掌间幻出的光影几乎要凝聚成实质,无论落叶一样四散的风刃,还是掐起的怪异咒印,以李尘参悟天书的神通万法,居然不能窥见其中的奥妙。 “不知道这些魔物在奈何境浸淫了多久,这一刻的威势,竟像极了忘忧境。” 李尘亲眼见过程千里和崔旭的大战,那一日程千里从摘星塔腾空而起一念动就风云变幻的场面,眼前这些魔物或许还不能相比,但是雏形已见。 于是此刻,遍观峡谷,在声声惨嚎里,连李尘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更何况是普通的将士? 这是一派末日的景象! 就在这时,有人踩着魔物的累累尸骨从人群中长身而起,和众多将士一样,也是染了血的一身红衣,他方才被无数魔物围攻,此刻才终于腾出手来跃向高空,一声惊喝就像响彻了峡谷的惊雷,掌中的长枪迅速拉长千丈,抡向那些跋扈张狂的魔物。 嘭! 像几座山的接连碰撞,千里峡谷都好似震了震,不可一世的魔物接连被砸落了地面,三道影子一前一后的坠落。 紧接着,那人的长枪自长空一过,目标是头顶密不透光的黑色天幕。 这一刻,是剪刀开了遮住光亮的黑布,是田野农耕划了引水的沟壑,一束束阳光像极了扇面儿的展开,炙热的光芒溢出来,并迅速扩大,亮了地面将士的脸和眼。 李尘昂首,迎着光亮微微眯起眼睛,瞧着那个在半空中一枪开了天放出太阳的人影,看他一人孤独地,毫不犹豫地和众魔物大战一场。 他忽地想起野史枪圣传中,那位关家娘子说过的几句话,“如果这个时候夫君去低声下气见了太守,我反而要看轻夫君了,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此刻的关居易傲骨嶙峋,像极了当年关家娘子种下的两棵竹子,有顶天立地的义气。 圣朝自古以来,有为民请命的高官,有深埋青山的忠骨,有舍身成仁的英雄,有不畏强敌的将士,有此刻放尽光华做了千百人心头烛火的圣人,这就是,圣朝的脊梁。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四章 那剑做了红日 魔物坠落山岩,碎石子儿四散飞溅,大地颤动,它们都是接近忘忧境界的大修,身躯坚硬无比,这一刻,大地的裂缝蔓延,无数魔物和人类修士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掀翻。 而始作俑者的长枪绽放光华,迎着头顶的烈阳,爆发出实质可见的劲气,与魔物缠斗。 他的长枪势猛力沉,且有可开天地的锐利,关居易长啸不止乱发飞扬,每一击都在虚空中传出铿锵尖鸣,因为速度极快,虚空中似乎有因极速摩擦产生的热浪滚滚,将面前的两只魔物狠狠击退。 长枪一转,关居易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抡出一圈,铿锵异响过后,两只伺机偷袭的魔物也被击退! 到了此刻,地面能够完全看清楚空中战斗的人已经不多了,只因为枪圣和那些魔物的神通将要凝聚成为实质,仅仅是瞧一眼就有伤人双目的锋利,这是境界的碾压,正如普通人需要用刀剑杀人,到了黄泉境界之后,便可以用剑气或声音杀人。 不知何时,地面已经停了手,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这一场大战的最后胜负,都只在空中这几道影子的身上了。 但见半空中的光华不时映亮所有人的面孔,每一次冲击都掀起无数汹涌的罡风,有魔物的双目忽然有气冲斗牛的瞳光,激射在关居易的身上,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崔昊站在李尘一侧,这时叹服道:“枪圣无愧世间无敌的名号,他的身躯都炼成了神兵,方才那魔物的瞳光换做是我,已经神魂俱灭。” 关居易似乎被瞳光扰得心神烦躁,弃枪竖掌力劈过去,那只魔物一个趔趄,鲜血狂喷坠落地面。 虚空中,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声声咒语,不久前被关居易一枪划开的阴翳云雾又有合拢的迹象,紧接着,从地面再一次飞起六道身影,掌中掐诀,一道道攻伐凶悍的神通同时杀向关居易,摄人的压力侵袭苍茫大地,一瞬间山摇地撼! 长枪在关居易身侧悬浮,面对诸多奈何境大修的合力,他也不由得小心翼翼,长啸中疯狂运转了元力,今日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全部神力。 天地有电闪雷鸣,当日在程家东阿城的异象再现! 这一刻,整片峡谷还能看清战局的人已经不超过二十人,崔昊早已经震惊了,“往日里还以为民间以讹传讹,夸大了他的实力,今天亲眼看见才知道,那些人对这位枪圣的实力所述不足万一!” 半空中,前后一共十四只魔物全部施展咒印加入战局,它们将关居易围在正中,无数光华的连接就像蛛网将关居易围困。 这是整整十四名接近忘忧境的大修! 就连关居易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冲击,他施展了神通与魔物的咒印抗衡,身周充斥金鸣之音,嘴角溢了血,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暴动里,魔物会出动这样的阵容,这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是极少见的景象。 十四只魔物显然也不好受,在可怕的冲击中淋漓鲜血不断滑落,竟然陷入了旗鼓相当的僵持局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只看谁先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又有魔物的尖锐怪笑,一道影子划过长空,掌中又掐起印决,目标正是已经喋血的关居易。 “还有奈何境巅峰的魔物!”所有将士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一刻,在还能抬头观望战局的人眼中,仿佛一切都变得缓慢,眼睁睁看着咒印落向关居易。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关居易已经施展了全力,这时候再多出一个奈何巅峰的敌手,无异于是最后一根稻草,必败无疑。 整个世界静到极致,风声都好像停了下去。那道咒印就像巍峨山岳,就像要塌陷的天,将所有人都掩埋! 就在这时,一道渺小的影子紧握着剑,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就在万众的头顶,就在遮天蔽日的阴翳下,就在那些威势惊天动地的神通咒印光华下。 他像连接天地的线,是割裂虚空的光,是生命将去扑向高空的蝉,也是一去不回头生死置之度外的惨烈。 是惊天动地的撞击,所有人的心头都好像震了震! 下一瞬,那道持剑的影子狂吐鲜血,从半空重重落了地,在早已经皲裂的大地又留下一个深坑,半空的魔物身形晃了晃退后三步,低头瞥一眼生死不知的身影,嘲讽似的一声怪笑,抬头再起一印,势要将关居易斩落。 但,那道身影从皲裂的大地又一跃而起,全身光芒大作,如玉如石的筋骨映在所有人的瞳孔里,他高声嘶喊,是从胸腔发出的怒音。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震了谁的耳朵,又很快散在风里。 嘭! 还是一剑退了魔物,但他的毛孔处处渗出鲜血,重重落地! 魔物狂啸一声,再起一印,依旧直指关居易。 但那身影又一次出现,悍不畏死。 嘭! 跃起落下! 有人想起刚刚进入乾位时,曾嘲讽过李尘的话:真以为自己被说书先生传颂,进了所谓的话本小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嘭! 看着那道影子又落了地! 有人说:这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嘭! 李尘依旧劈出一剑,还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一次重重落地,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他再次腾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里,那道仿佛不知道实力差距的身影,鲜血涔涔浸透了衣服,一双眼睛却还极亮,瞧着渺小滑稽,偏偏不畏生死。 程芷安泪流满面,看着那道身影,想起初次见他时候的风采,再看此刻的凄惨判若两人,但她心底反而更狠狠地悸动,就死死地盯着那道影子,像要刻进眼睛,刻进脑子,刻进骨头里!深深!深深! 崔昊环顾四周众人,一个个看过去,但见热泪滚滚,有人握紧了手中兵器,身躯颤抖,有人咬着牙血色布满眼眶,他忽地想起这些年天下行走时,家主常说的一句,这千年圣朝,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圣朝,而是不论出身,走卒匹夫的圣朝。 于是,当李尘再一次重重落地,筋骨已经有断裂的噼啪声时,崔昊长身而起,高声道:“你且歇着,我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也响起这声音,“我来!” 另有一人也飞身而起,“我来!” 无数的人飞身而起,“我来!” 就像地面振翅刚刚破茧的蝶,一个个身影在巨大天幕下冲天而起,渺小滑稽,不畏生死。 千百人的悲声里,李尘的剑替关居易挡下致命的一击,壮了热血的酒,又在他一剑如夺目的红日里,千万人前仆后继,干了壮行的热血,踏上舍身成仁的路。 千百年后,史书记载寥寥一句:这一年,陨墨山魔物暴动,千万忠骨葬他乡。 千万将士,无名无姓,偏偏无惧无畏。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五章 你才是第一风流 空中的那只魔物愤怒长嘶,没有想到自己三番五次被那个看似弱小的人族阻挡,而现在,脚下无数蚂蚁一样的东西竟然还敢向它挑衅,它的双掌端起一个又一个咒印,瑞彩万条的光芒绽放,杀机摇撼了苍穹。 崔昊在内的六七人齐齐联手,他们知道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抵挡,这一刻齐心协力使出了最强的手段,其中一人张嘴发出怪音,这音波是在野史中才有记载传奇秘术,其威力不比崔昊的剑意弱上半分。 然而,当头顶魔物的咒印落下,在惊涛骇浪一般的伟力面前,包括崔昊在内的六七人联手一击就这样被生生压了下去,方圆数十丈的地面都陷落了不少。 崔昊落地后吐了一口鲜血,胸膛处出现了一片龟裂似的血线,他现在才知道方才李尘究竟遭遇了多么强悍的压力。要知道,直到此时还能飞身而起的,无一不是彼岸境中的好手,更何况是六七人同时出手,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齐齐受了重伤。 但地面还是有人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犹如一道空中接力的长城,誓死要将那只魔物抵挡住。 “我来!” 不远处响起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崔昊闻声看过去,才见那个一直以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程家大小姐这一刻竟然也使出巍巍剑光,要上前杀敌。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直在僵持的关居易等人,也终于有了变化,只见他身上的杀光大放,逐渐占了上风。 “啊——”在日月变色的啸声里,关居易挣脱出众魔物的咒印蛛网,身侧的长枪一声嗡鸣,关居易怒意滔天,长枪一扫,距他最近的魔物竟然被碾压成了粉末一般的细小颗粒,从空中落下的同时狂风拂过,就此消散了。 关居易方才将所有的情景尽收眼底,这一刻如一尊天神降临,长枪挥舞中有一道道波纹出现,像要抡塌这片天空,惊人的气势横扫了众魔物。 原本十四只魔物和关居易勉强持平,现在死了一只,剩下的魔物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血花不时在虚空迸溅,关居易挥舞长枪如收割头颅的镰刀,尤其是方才想要伺机偷袭的那一只魔物,被关居易生生砸成了一滩烂泥,就在距离李尘不远的地方。 一只魔物大修用身法逃极远,发出一道紧急的嘶鸣。 于是,魔物开始撤退,它们的死伤也太过惨重,那些奈何境巅峰的大修一死,面对关居易摧枯拉朽的手段,这些普通的魔物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地面,全身骨头碎了大半的李尘看到了这一幕,才算放下心来,知道今天的战局已定,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地上,咧嘴大笑,不小心呛到喉咙连连咳嗽。 崔昊和程芷安守在一左一右守在他的旁边,护着他的安危。 李尘是被抬出乾位的,他伤得实在太重了,秋风看到李尘的模样后悲声大哭,就连小七也颤抖着嘴唇,给自家殿下准备疗伤的药草和新衣服。 相比起来,崔昊和程芷安的伤势倒不算很重,只是他们出来的时候裤腿上还滴着血,看上去有些凄凉吓人。 但好在,这一次的魔物暴动,总算是胜了。 这一场大战结束后不久,一身染血的关居易掀开营帐走了进来,将小七等人全部赶出去,只是说有一些话需要和李尘单独交待。 等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后。 关居易问道:“今日一战能够获胜,是你的功劳。” “是千百将士的功劳。”这句话听上去冠冕堂皇,但李尘说得很认真。 关居易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聊下去,“这一战后,你是怎么看陨墨山的?” 李尘疑惑于他突然问起这件事的原因,但还是说道:“我早听说陨墨山上常有魔物暴动,是圣朝将士一直在倾力镇守,如今才知道,是众将士用血肉守了人族的根,以忠骨做了阻敌的墙,这都是用命填出来的太平。” “你又怎么看那些传承了数千年的世家呢?”关居易再问。 李尘这一次细想了许久,缓缓道:“世家千年,好坏参半。” 关居易摇头笑道:“你身为皇子,有些话不肯细说我倒不怪你,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听说你是十年前从遍地饿殍的村子里走出来的,应该知道这世上百姓的不容易。那些世家占了天下大半的好处,却从来没有管过百姓的死活,哪怕像陨墨山上,千千万的忠骨做了城墙,对他们来说也不值一提,说到底,他们只想瞧着自家的产业还能不能传承下一个千年。” 李尘略一思索,他不知道关居易今天说这些的目的,但也听得出他对那些世家的不满,心知这位枪圣起于微末,早年间又受了不少不公平的待遇,有些微辞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他身为皇子,有些话的确不好顺着或反着说下去。 他笑着道:“前辈这句话说得没错儿,但你我此刻都在陨墨山上,就该知道世上还有千千万万愿意站在这儿舍身赴死的人,哪怕是崔家出来的那位天生剑骨,程家出来的大小姐,包括我这个乡野皇子,站在战场上也不曾计较过生死,做好眼前事就够了,哪管得了身后那些人的龌龊,又何必去管身后名呢?” 守在陨墨山许多年的枪圣沉默良久,瞥了李尘两眼,道:“不论如何,日后如果有机会,还请你不要忘记陨墨山上的这些将士。” 李尘这次答应得干脆,“这是自然,自从我上山以来,他们与我同吃同住,又出生入死,这与身份无关,这是袍泽情义,哪怕过去上千年,我又怎么敢忘记呢?” 关居易这才放声大笑。 李尘觉得今天的关居易有些怪异,但是并没有细想,心道或许是大战之后,关居易也难免感慨良多。 这一日,魔物暴动,一场大战过后,世间第一强者枪圣关居易,对圣朝九皇子说:千年以来,你是世上第一等的风流人物。 枪圣说:哪怕算上圣朝的那些所谓世家,殿下的天赋,也无人能出其右。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六章 程芷安的改变 李尘站在营帐外,看着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抬出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整个人包得就像粽子。 他的样子狼狈,但每一个将士走过去,都下意识向李尘做一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魔物暴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皇子救了很多人的命。 程芷安瞧着这一幕,换做以前的她一定已经落了泪,现在却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世家宠出来的大小姐,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样一群人,而陨墨山上的一战,会惨烈艰难到这种地步。 直到黄昏时分,山上起了灶,一碗又一碗面条儿端下去。 在一片腾起的热气里,一群人沉默地低头吃饭,安静得不像往常。 李尘突然开口说:“想哭就哭吧,又不丢人。” 一整天没有说话,把脑袋埋在碗里的程芷安,一口面条儿突然就堵在喉咙里,面汤里起了一滴又一滴的涟漪。 秋风不知道魔物暴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心想:程家大小姐如果以后一直这样,一群人闷着,好像也不太好。她忽然有点儿想念过去那些聒噪的叽叽喳喳。 接着却又想到,连这没心没肺的大小姐都变成这样,可见战场上是何等的残酷,又想起殿下刚刚出魔窟时的凄惨。 秋风也一时间有些酸楚,低下头把脸埋在碗里。 第二天。 “你们起得好晚,我一大早就去了趟乾位,已经跟着大家巡逻了一遭!” 秋风瞧着从醒过来开始,一张嘴就没有停下来喋喋不休的程家大小姐,承认自己昨天的担心有些多余。 吃饭的时间,程芷安认真地对众人说:“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在一天陨墨山,就一定会好好修炼,再也不会像你们一样每天荒废自己的时间,在陨墨山上,多一份实力,就可能救一个圣朝将士的命,你们每天不思进取,良心怎么难安呢?” 秋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崔家少爷是天生剑骨,他只要时刻带着剑,就是在体悟剑意和修行,我们殿下是通了万法的天才,普通的修行对他已经没什么用处,只等一个契机晋入奈何。” 程芷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只有我在荒废时间吗?你和小七子两个黄泉境的人还不是每天都在荒废时间?” 莫名中枪的小七茫然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说到了自己,而且名字听着多了一个字,却像少了什么东西? 秋风早就猜到程芷安会这么说,得意洋洋道:“我和小七子一个是婢女,一个是奴才,你和我们比什么?”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我,我当然不会自甘堕落和你们相提并论!” 小七悄声提醒,“是小七,没有子。” “我们知道!”程芷安和秋风同时怒视小七。 这一日深夜,结束了巡逻的程芷安在竹简上记录下一天的生活: 第一天。 我决定好好修行,再也不会荒废下去,当年我们老祖说过,我的天赋在程家小辈里是顶尖的,如今我好好修行,争取三年,不,一年内,不,三个月内超过崔昊,一年内超过李尘。如果下一次魔物暴动我还在山上,我一定会多杀魔物! 第二天。 我今天跟着将士们去巡逻,早上的时候差点儿没有起来,但我知道,山上的将士们每一日都这么辛苦,我又怎么能自甘堕落?哼,李尘他们到了中午才起,像他们这样,迟早会被我超过。 第三天。 我今天没有巡逻,只因为我今天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巡逻这种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好好修行,吾日三省吾身,看着自己的修为日益高深,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事情。 第四天。 修行了整整四个时辰,修行这件事情果然很累,吃饭的时候我说自己最近修行刻苦,秋风那个婢女居然敢说我只是三天的热度,我偏要做给她看,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五天。 修行了两个时辰,我很累,同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刻苦修行的办法,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李尘,秋风那个贱婢竟然嘲笑我,我据理力争和她大吵一架,她哑口无言。 第六天。 睡觉,吃饭,修行一个时辰。 第七天。 睡觉,吃饭,又一次向李尘提起那个想法,他说他考虑一下。 营帐里。 小七担心李尘真的答应了程芷安,“殿下,她终究是程家的大小姐,如果真的做了您的婢女,传出去只怕会让程家的人误会。” 秋风却反驳道:“这是她自己的要求,关殿下什么事?” “若不是你说什么做了殿下的婢女就不需要修行,她又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这是她的愚蠢,关我什么事?更何况做殿下的婢女有什么不好,殿下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她是程家的大小姐!” “那又怎么样?” 李尘没有理会两个心腹的争吵,心下在想的是另一件事:陨墨山大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京都,不知道那位陛下会给我什么赏赐,我那个便宜二哥,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七章 捷报 这一天,陨墨山的捷报进了庙堂。 朝会的时候,众大臣都在赞颂枪圣的功德,虽说陨墨山从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但枪圣终究是世间的第一强者,该给的尊敬还是要给到。 至于他们心底对那位枪圣究竟有什么看法,无非就是一个没能力跻身庙堂,最后转而上了山的武夫罢了,他们和圣朝的那些愚民百姓不一样,他们可不会真的把关居易当成世间最强者。 只是这些话终究不能当众说出来,毕竟是现在的圣朝武将,有数位都是发迹于陨墨山,如今成了中流砥柱。 、而魔物暴动时候的惨烈,这些大臣一概不知,也不屑于去知道,最多听到魔物出动了七八位接近忘忧的大修时,惊叹一瞬间,紧接着更加赞叹枪圣的修为高深,还有当今圣上贤德治理下的人才辈出和国泰民安。 身居高位的圣朝皇帝李唐听着大臣一句句的马屁,忽地问了一声:“那你们说,对九皇子,又该有什么赏赐?” 殿内的众大臣一时沉默下来,方才所有人都刻意回避了这三个字。 虽说捷报里对九皇子在这一场暴动中的作用大赞特赞,都是身先士卒、力挽狂澜什么云云之类的话,尤其是枪圣对九皇子的那一句批言:你才是圣朝年轻一辈里,第一等的风流。 实际上早在上朝之前,这句话已经传遍了京都,但刚才聊起赏赐,却没有人提及。 李唐瞧着满朝的默不作声,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因为整个朝堂,没有一个是自己那个乡下儿子的人。 实际上,就连他心底,也对那个儿子有莫名的反感,只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是自己安排去陨墨山的,如今皇子创下功绩,其根本原因也是皇帝的仁政,所以当然应该做出奖赏,且昭告天下广而告之。 李唐要做一代圣朝的中兴之主,理应先让百姓知道自己的功绩。 早朝过后。 贴身的卓公公轻手轻脚出了御书房,悄声嘱咐了一声轮值的小太监,“陛下今儿不太痛快,稍后做事切记小心着些。” 这些小太监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赛一个的机灵,小太监早就听到了今天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悄悄问道:“听说陨墨山上大捷,您说陛下怎么就不高兴呢?” 卓公公一根手指头弹在小太监的脑袋上,“好好做你的事儿,说过了多少次,在这宫里,多当聋子才活得长久。” 等小太监走了以后,这位当今圣上最亲近的老人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自言自语,“怎么就不喜欢呢?难道就因为是乡下来的?不应该啊。” 御书房里,废了几十张上等蜀纸的李唐终于静下心来, 回想起那个十几年来也没有见过几面的儿子,尤其是那张见过一面就绝对忘不掉的脸,“程千里说你要开创一代盛世,关居易说你是一等风流,那朕是什么?” 他想起当年李尘入京的场面,一开始,他对李尘的来历有极深的怀疑,特意请了太史院批一批李尘的命数,却没有想到,太史院的批文给了孤星入命四个字,这的确是皇家血脉才会有的命数。 于是,在一场看似盛大的游行过后,他便随意将这个第一眼看着就并不喜欢的儿子安排在了宫外,此后十年也总是有意无意将这个儿子遗忘。 这一日,各个世家并不太平。 陨墨山原本是众多世家从来瞧不上的地方,除了出了一个号称世间无敌的枪圣,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破烂村落,所谓的魔物之乱,对世家来说也从不放在眼里,只因为他们随时有忘忧境界以上的大修行者,只要能护着自己家族不受所谓魔物之乱的影响就够了。 但短短一夜之间,陨墨山三个字上了众世家的案牍。 只因为枪圣对李尘的那一句话,“千年以来,你才是世间第一流的天骄,我算不了什么,那些世家子弟也算不了什么。” 枪圣在世间俗人的眼里已经站在了云端上,既然是他说的话,圣朝百姓自然是相信的。 各世家可以不把所谓枪圣放在眼里,却要把世人的风评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一代的天才,谁又肯让一个区区皇子的名头站在他们的头上? 于是这一日,从陨墨山起的风,惊了世上千千万的人,扰了千年世家里那些骄傲少年的心。 “枪圣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做了几十年学问没什么用的穷书生,一个运气好勉强摸到忘忧门槛乡野村夫,怎么敢妄图评论天下事?我们长孙家千年的传承,当年圣朝初创,江山社稷也是靠着我们先祖的辅佐才安稳下来,这才是第一等的风流!” 长孙家的厅堂,有人慷慨激昂。 这天黄昏,长孙家走出了一个背刀的少年。 “崔昊那个废物,枉有天生剑骨的名声,偏偏让一个乡下的皇子抢了风头,他胜不了也就罢了,现在还让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说我们也比不上劳什子的乡下皇子,我就不信其他几个世家受得了这个气。” 范阳卢氏,一个戴着高冠手持折扇的骄傲少年出了府。 京都太史院。 国师对面前的小道士说:“小师弟,天生剑骨上了陨墨山,程家程千里和枪圣先后评了九殿下的命格,陨墨山现在风云汇聚,不出三日,各个世家一定会派族中的子弟去陨墨山上瞧瞧,年轻一代的第一强者什么的名号倒无所谓,只是世上的气运就那么一点儿,现在正是大争之世,你也要为我们观争一口气啊。” 小道士从椅子上跳下来,又蹦起来挂在一旁的树上,晃了两圈儿以后落在桌子一旁的棋盘上,捡起棋子儿一一颗颗去砸天上的鸟儿,用空余的一只手摆了摆,不耐烦地应一句,“知道了!”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八章 去妖族阵营 暴动的大战过后,李尘愈发相信,自己体内的第三种元力,就是那些魔物所驭使的元力。这些日子,新元力随着另外两种元力运转,竟也在不断壮大,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二境黄泉的厚度。 李尘想起那天大战时,那些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使出的手段,竟然能让魔物的元力沸腾,在战力上有极大的提升,心想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如果给我一些时间,或许就能掌握这种神通,对敌的时候或更能出其不意。 过了八九天的安宁日子后。 这一天,关居易忽然找到李尘,提出要带他去一趟妖族阵营,“你应该知道,陨墨山的另一边,一直是由妖族镇守,今日妖族传来消息,他们那边有魔物暴动,恐怕难以支撑,希望我能去一趟。” 或许是为了打消李尘的疑虑,关居易道:“去了以后你不必像在这边这般拼命,我只是想着,带你多瞧一瞧妖族的神通也算一件好事。” 他却不知道,他的提议刚好合了李尘的心思,随着妖族传承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尘原本就在考虑什么时候下山一趟,现在有机会去往妖族阵营,或许正是一个机会。 只是李尘有些疑惑,这位枪圣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好的过分? 不管怎么说,这终究不是个坏事,李尘应了下来,“好。” 翌日。 李尘和关居易翻越山岭,不多久便站在整座山脉的最高处。 从二人现在的视线看下去,一道线条将整座山脉分成两边,一边人族镇守,往东看去就是人族圣朝的千年基业,另一边由妖族镇守,朝西过去就是妖族的地界儿。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去帮妖族阵营。” 两人站在云端,关居易说道:“陨墨山和其他地方不同,在这里,魔物才是两族唯一的敌手。妖族虽然是异族,至少还有人性,知进退懂礼仪,魔物却完全是靠着杀戮的本能作祟。所以云墨山上的两大阵营,说起来也算是同气连枝,一旦有一方失守,另一方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说是过去帮忙,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 李尘心里的人怪异感更重,只觉得关居易这几日,对待他更像长辈对子侄的劝诫和照顾。 两人穿过云海,在狂风的疾驰中,身前形成尖锥似的罩子,身后拖着长长羽翼般的云气,还有呼啸的声音激荡,关居易在半空朗声道:“世人修行,多是为了登高,登高以后,俯瞰世间,自以为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脚下,实则说到底也还在红尘中,你以后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登高而心生傲躁。” 李尘低头看着脚下越来越近葱葱郁郁的山腰,笑着称是。 二人刚刚落地,一个早已经等在这儿的面容俊美的男子滑行过来,“枪圣大人,随我来。” 李尘低头瞧一眼他的尾巴,瞧着上面五彩斑斓的鳞片压着地面儿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心知这是蛇族的人,再环顾四周平地而起的华盖大树,心想明明一线之隔,却好像两个世界。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尾蛟龙露出真身,扛了一座巨石在头顶扔了几十个来回,听着四周的喝彩声高高翘起尾巴,上面的鬃毛随着微风飘来飘去。 两只耳朵竖起来的红眼睛姑娘手脚并用蹦蹦哒哒猫进了旁边儿的山洞,不多久又从另一个洞口爬起来,冲着另一个兔耳朵姑娘招了招手,请她进去做客。 天上有长着翅膀的尖嘴鸟人互相追逐,地面穿着盔甲熊头人身的妖怪大喊,“都下来!十四长老今天刚做了交代,人族的那个什么枪圣要来,你们都规矩着点儿!” 说着话,一转身看见了李尘一行人,熊妖的眼睛一亮,挥着大手指着李尘道:“这是哪族的小子?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上一次说李尘长得奇怪的,还是程芷安。 接引两个人的蛇族男子急忙加快了脚步,生怕这些族人又说出什么话。 不多久,几人总算是进了营帐。 出乎意料的,李尘竟然在营帐里瞧见了熟人,正是在龙城青花阁时将他们一行人送去鬼蜮的那位花魁月霜,瞧着面前这个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甚至不近人情的姑娘,谁能把她和那一夜青花阁的风情万种想到一起? 那个当日守在龙城青花阁外的书生许渊也在,他的身上依旧没有任何一点妖气,看来果真是个人族,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或许另有隐情。 花魁对李尘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毕竟九殿下在陨墨山上的一战传遍了圣朝天下,更何况是邻近的他们,她早知道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九殿下就在山的另一头。 只是他们二人对李尘的态度算不上友好,就像初次见面,神情漠然。 李尘不以为意,也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他的视线落在妖族十四长老的脸上,同样是人首蛇身,双瞳泛着金色光泽,这是蛇族瞳术进入奈何境之后会有的异象。 十四长老单刀直入,对关居易道:“这一次的魔物暴动十分怪异,以往它们只是一批结束后就会退去,至少隔上几个月才会再来,但这一次,仅仅是三天时间,已经接连出现了几次暴动,每一次都有数千上万的彼岸,倘若是这样,我们还可以抵挡,但这几次暴动还出现了奈何境巅峰的大修,如今山上的妖族死伤过半,我已经将消息传进祖地,但祖地的人还需要两三日才能上山。” 言下之意,当然是希望关居易能在这儿待上两三天,等妖族祖地来人。 关居易没有拒绝,“好,但我需要你们的熊族盔甲。” 原来这才是两族间互相扶持的根本,说到底还是供需关系。 半炷香后,李尘关居易出了营帐,李尘回想方才十四长老的态度,心下暗道:看样子这位十四长老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多少也会有一些暗示。只是不知道那个花魁又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大长老既然安排她送我进入鬼蜮,想来她的身份多少也有些特别。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九章 月霜 是夜。 蚂蚱跳上草尖儿,晃来晃去自得其乐地荡着秋千,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无风无雨的天儿里,渴了就尝一口露珠,饿了就咬一口叶尖子,霜白的月光成了它的妆容,于是颜色瞧着更新鲜。 山上草肥露深,这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日子,蚂蚱心里美美地想着,看那些劳什子人族和妖族,日出了做事,日落了也不可安息,多蠢? 哗。 就在这时,一只纹着银线纹路的靴子碾碎了草,踩瘪了那只正在享受生活的蚂蚱,遭受无妄之灾的它瞪着模糊的视线顺着靴子瞧上去,那是一个极美的姑娘,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更不近人情,“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必跟着我,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日日夜夜地萍水相逢,书生小姐的剧本儿多少年前就烂了大街,更何况你不是淋了雨进了破庙的良善赶考书生,我也不是什么生来凄惨的狐狸女鬼。” 她的话说了一半儿,蚂蚱已经死透了,只剩下右侧的大腿还不甘心似的翘了翘。 在姑娘对面,书生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姑娘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好像直视姑娘一眼都是惊扰或者亵渎了她,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倒也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陨墨山上魔物众多,而且近来暴动频繁,我只是想护着你而已。” 月霜只是不耐烦,冷笑着道:“许渊,说来你当年也是落草为寇沾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主,如今这副作态,究竟是要做给谁看?” 名为许渊的书生只是嗫嚅,“我也知道自己出身微末···”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真有一场缘分。”李尘从不远处走过来,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见他一步步走过来,月霜皱了皱眉头,“你来做什么?” 她对李尘的态度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以传音术道:“当日在青花阁,一切都是听了大长老的命令,只因为大长老为我妖族沥尽心血,我对他尊敬一些本就是应当的,至于你,不论你出生时是何等的不凡,不论大长老对你是何等的看重,我都从未承认过你圣子的身份,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李尘心下一松,他原本只是猜测月霜或许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她直接挑明了这件事,倒省得自己旁敲侧击,毕竟妖族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其实并不多,可见面前的女子深受大长老的信任。 至于她的态度,李尘倒并不怎么在意。 他笑着道:“我只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不等月霜回应,李尘道:“第一件事,传承在即,我知道族里很多人不愿意让我回到族里,目前为止,我的对手有哪些?第二件事,我在龙城时,听人说你在青花阁待了几年时间,大长老又是什么时候让你去的?第三件事,族里如今知道我身份的有多少,山上的这位十四长老知道吗?” 月霜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你有多少对手这种事情何必问我?当年你一出世就夺了圣子的位子,除了那些将祖训预言当作铁律的长老,剩下的有几个服气?我妖族七十二大族,哪个族群没有天赋异禀的天才? 龙城的事情,大长老为你真的是殚心竭虑,自你出世以后,大长老时时在祖地祭坛为你批算命数,龙城的一切,都是大长老四年前就已经着手安排的。 至于你的身份,大长老早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一切,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人族皇子的身份,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包括十四长老在内,他身为蛇族,一直希望他们蛇族的天骄能够坐上圣子之位,所以你也最好不要对他心存希冀,要回祖地的话,只需像以往一样,联系你的那位接头人也就够了。” 月霜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一番话说得还算详尽,或许还是顾念了大长老的面子。 李尘得到想要的消息,心满意足地点头,果然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以你如今的身份和修为,何必这么拼呢?世人都知道你是九皇子,而且是修行的天才,直接去争人族的那个位子,只怕比争妖族圣子的位子更简单吧?”李尘离开前,月霜问了一句。 李尘顿步,回头瞧她一眼,心平气和地笑着道:“我全都要。” 没什么慷慨激昂的情绪,就像聊着家常的随意,也并不掩饰自己这惊世骇俗的野心。 好巧不巧,就在李尘到了妖族阵营的这一天,一个背刀的少年上了山。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章 崔昊的平局 晌午时分,出了营帐的崔昊几人一眼看到不远处背着刀吃面条儿的少年。 “是长孙家的人。”崔昊对小七道:“看样子是枪圣的话传了出去,所以有一些麻烦。” “我是来找李尘的,和他打一架,赢了就走。”长孙道生也看到了崔昊,于是放下碗站起身,伸手在袖子上擦了擦。 崔昊却说:“殿下不在山上,而且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孙道生闻言微怔,不知道是因为李尘不在山上,还是因为崔昊的后半句。 他瞧着崔昊,微嘲道:“世人说你我是百年来的刀剑双绝,你有一剑万山,我有刀成万象,偏偏你现在跟在一个皇子的屁股后面,被他抢了风头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我虽然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家里有些人看不惯,所以我只能上山一趟。你说九皇子李尘现在不在,那也好,我先胜了你,破了那些无知世人说的什么刀剑双绝,再灭了那位殿下的蜃景威风,让世人知道知道,哪怕是枪圣的所谓批言,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夸夸其谈。” 话一说完,长孙道生抽刀而行,刀的啸响如山间猛虎惊雷咆哮,做了汹涌的潮,要将崔昊湮没。 铮!长剑出鞘,崔昊依剑气而行,剑意如光如电,这一刻有摧枯拉朽之势,他们二人都是这一代绝强的高手,年纪轻轻入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难以进入的彼岸境,此刻一场争锋大战,动辄便有雷霆之势。 不远处,小七有些担忧:听崔家公子的说法,接下来这段日子,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而且都是不弱于他的世家天骄。说起来,过去千年,世间也曾人才辈出,但不像今朝的风流人物,就像雨后春笋一节一节儿地冒出来,天生剑骨原本已经是百年难见的同代独尊,现在眼前又出现刀成万象这样的绝代天骄。殿下要在这些人物当中锋芒毕露,必定会有极多的坎坷。 转瞬间,长孙道生和崔昊已经对阵数十招,长孙的刀光一现就有神兽幻化,同时还有铮铮战音,刀剑相互撞击时,并没有金铁的清脆,反而如同滚滚的山摇地撼,一刀就将崔昊的千万剑气破了去。 与此同时,他的刀中又跃出一头麒麟,带着凛凛威风,飞扑中要挤进崔昊的怀里将他吞噬,崔昊微微变色。 山上观战的彼岸境将士这时都震撼莫名,一时间又是自叹不如,又有百转千回的猜测:那个与崔家公子对阵的少年是谁?崔家公子的实力已经极强,魔物暴动时,等闲的彼岸境根本抗不过他的一剑,那持刀的少年现在却能和他旗鼓相当,当今的年轻人竟都强到了这种地步吗? 嗡! 面对长孙道生的威势,崔昊依旧只是一剑,剑光如银河迫降,弥漫的银辉倾洒地面,蓬起一团团齑粉灰尘,二人脚下的地面都被生生剥离了一层。 这一场激烈的大战陷入焦灼,长孙道生一声怒喝,刀光不断变换,时而飞出要烧塌虚空的凤凰,转而变幻了排山倒海的睚眦,无数的阴影掠过,远处的观战者都目眩神迷,一时心头颤栗,把自己代入其中,只觉得冷汗涔涔,竟然连一招都不能抵挡。 崔昊翻转长剑,剑意一变,幻出了无数手掌大小的剑形虚影,犹如有灵性的寸许小蛇,撕咬在那些远古凶兽的身上。 长孙道生祭起刀芒,一声龙吟过后,璀璨星辰一样的神龙虚影出现,咆哮中吞噬了千万剑光。 崔昊再落一剑,这一次他的剑气延绵,落下就如千万剑,山间的岩石被切割开变成万千碎砾,席卷中与神龙撞击,又是针尖对麦芒的不分胜负。 长孙道生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冷嘲,道:“你终究还是没有跨出你们崔家剑法的桎梏,说什么一剑如万剑的玄虚,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下一刀,我必定斩了你!” 这一次,他撤去所有的凶兽虚影,一刀万象的异景不见了,全部收回刀身,变成黑色如墨一样的寒光。 崔昊右手持剑,左手剑指在剑身拂过,剑气便四下纵横,每一道剑气出现就如同天地共振,无数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散开,这是他不久前在魔物暴动中领悟的,当日一剑出便轻易杀了数只彼岸境的魔物。 一刀一剑齐齐落下,于是秋风多了几分肃杀。 轰隆隆!一阵山崩似的巨响后,二人的身影从战局中飞退出来,在巨大的冲击下,落地后身形不自主地向后滑行,双腿深陷地面一尺,飞溅起奇多山石,嘴角溢血,这一番较量竟然又不分上下! “怎么可能?”长孙道生惊骇,方才的最后一刀,是他近来才突破领悟到的,自以为在彼岸境中已经难逢敌手,虽说比不上传说中枪圣关居易的一枪开山,但是假以时日,他自觉不会弱于关居易,这也是他自认为能够胜过崔昊或李尘的原因,却没有想到现在被崔昊一剑破开了。 “若是半个月前你我一战,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崔昊一句话道破现在的局面,“但是今天,你和我之间除非要见生死,否则分不出胜负。” 长孙道生墨眉缓缓挑起,心下虽然不服,也知道崔昊说的是实情,问道:“你和他交手的时候,也用了刚才最后一剑?” 崔昊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又一次想起李尘一日千里的神通实力,尤其是前几日在乾位魔窟一人抵抗奈何巅峰的场面,忍不住叹息一声,“手段尽出。” 长孙道生还是不信,“他有这么强?” 崔昊想了想,伸手在自己头顶探高了三寸,说出一句废话,“他有这么强。” 这一天开始,山上又住下一个背刀的少年,他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那个人。” 八个时辰后,山下又来了一个持扇的少年,他叫卢翰,生得唇红齿白,如果不出意外,或许将是范阳卢氏的千年脊梁。 他伸手顺了顺两鬓的长发,笑得妖冶,“传说那位九殿下生得十分好看,不知道他的风采有没有我的十之一二?”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一章 大争之世 一大早,凌晨的露水儿还没有被晒干,崔昊程芷安等人就被吵醒,是范阳卢氏的卢翰上了山,指名道姓说让什么九殿下出来,打完就走。 程芷安眯着眼睛赖在被窝里,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连觉都不让人睡了。 恰巧有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附近飞来飞去,总想着能吸被窝里这人一口血试试,毕竟这人身上味道和其他人不一样,想来比一般人要好吃得多,谁知道嘴巴叮歪了都没能进去,一时间趴在程芷安胳膊上又不肯走。 啪!程芷安怒气冲冲地把蚊子拍死,扔到地上,嘴里碎碎念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怎么这么烦人?早知道当初就不上山,也不和什么奇怪的人打架了。” 大小姐的起床气撒得莫名其妙,披了衣服出了营帐,恰巧听到卢翰正在问崔昊,“传说那位九殿下生得十分好看,不知道他的风采有没有我的十之一二?” 噗嗤! 刚出了营帐的程芷安没忍住,瞧了一眼卢翰,接着哈哈大笑。 卢翰很不高兴,能听出来程芷安的笑声里似乎有很大的嘲意,他很不服,毕竟长到这么大,只遇到过寥寥几个像他自己这么好看的人。 崔昊也很不给他面子,“你的卖相,也还算不错,但是要说和九皇子比,或许还是差了一些。” 卢翰不服道:“差了多少?” 程芷安本来就对这个吵自己睡觉的男人很讨厌,现在抓住这个机会,急忙上前,伸手双手在胸前抱了好大一个圆,“差了这——么多!” 卢翰看向崔昊。 崔昊迟疑了一下,觉得程芷安有些夸张,但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嗯。” 这一天开始,继长孙道生后,卢翰也在陨墨山住下了,他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那个人。” 话分两头,李尘这边终于见到了第一批妖族援军。 来的都是人首蛇身的俊美男女,双瞳各有异象,这是蛇族特有的性状。 在众蛇族中间,一个长发垂肩的男子被人众星捧月般游曳而来,他瞧着李尘道:“阁下就是人族九皇子吗?这几个月内,常听你的消息,听闻就连枪圣前辈都在盛赞你的天赋,甚至说当今年轻一代无人是你的对手。” 李尘身后传来月霜的传音,“这是蛇族圣子蛇朆,如果当年没有你的横空出世,他便极有可能是这一代的妖族圣子,当年出世时也曾有蛟龙伴生,你不是问我说,你在妖族的敌人有多少吗,现在你就见到了。你应该庆幸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则哪怕你有枪圣护着,也未必能活着下山。” 这姑娘总是一边儿极尽详细地向他透露妖族的情形,另一边又对李尘不断冷嘲热讽。 李尘笑着与蛇朆点了点头道:“是的,枪圣前辈说得就是我。” 蛇朆一愣,后面的话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在他身后的一种蛇族族人面现不满,只觉得这人族皇子不识抬举,未免太过于嚣张。 枪圣笑看着这一幕,并不觉得李尘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又过了一天,山上又来了几批人马,身份竟然也全都非同一般。 “这个是牛族圣子,生来就有神力,听闻如今的他甚至可以掀翻一座小山,” “鹏族圣子,觉醒了先祖血脉,速度在彼岸境中无人能出其右。” 到了下午,月霜似乎已经麻木,给李尘的介绍不再那么详细。 “熊族圣子。” “蛟族圣子。” 李尘忍不住问道:“陨墨山上魔物暴动,往年也像这一次,让妖族诸圣子前来参战吗?” 月霜立即否认,“当然不是!各族圣子都是不世出的天骄,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暴动全部出现在此?” 第三天,月霜终于带来消息,解释了各组圣子齐聚的原因,“第二次传承在即,大长老近来一直不在族中,不过根据大长老离开前的提议,第二次传承的名额,似乎就要从陨墨山这一次的暴动中做出挑选,只是具体挑选的方式还不太明了。大长老还曾说过,千年一度的大争之世或将开启,因此世间才会不断涌现天生异象的天骄人物,一千年前人族圣朝创立,而今就是我妖族重现荣光的机会。” 李尘微怔,他当然知道月霜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妖族七十二圣子,不日都将出现在陨墨山上?” 不知道为什么,李尘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从自己走出京都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进入鬼蜮,来到陨墨山,最后恰巧在第二次传承时站在妖族阵营,又赶上众妖族圣子齐聚一堂,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难道这些,也是大长老的安排?” 翌日。 山下魔窟急报,“魔物暴动!”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妖族齐齐飞掠下山,比当日人族阵营多了数倍,李尘愈发惊疑不定,“这哪像需要援军的样子?” “稍后,你尽管奋力杀敌即可,若有妖族的人对你出手,你也只管反杀回去!” 是枪圣关居易的声音!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二章 我以鲜血做刀剑 李尘进了妖族魔窟,看到入口处有两只妖怪顶着鱼头冲天上吐泡泡,泡泡飘在天上,它们折了阳光的路,却在地上落了彩虹。 “这又是什么?”李尘瞧着这些稳稳当当漂浮在半空的泡泡,传音问花魁。 月霜道:“鱼人族的天赋,记录今日这一场暴动的情形,等此间事了,众长老会根据今日的所有场景决出第二次传承的十二名人选。因为你是大长老力保的人选,而且终究是名义上的妖族圣子,所以并不在此次魔物暴动的竞争里,只等人选决出以后,才会通知你去往祖地,再与最后的几人角逐。” 李尘恍然,心下暗道:这么说起来,今天这一场暴动,我也该全力以赴,以免将来在祖地被人诟病。不过,如今我阴差阳错地站在这里,究竟是天意注定,还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铺天盖地的魔物很快出现在峡谷中,在妖族阵营葱葱郁郁的平原上,一条由远及近黑压压的直线滚动过来,和妖族的人狠狠撞击在一起! 只是一瞬间,鲜血已经飞溅,就像在整个世界铺了一层红色的光芒。 李尘没有立即上前,只是在人群后方,瞧着在魔群里各施手段四下杀伐的身影。 不久前和李尘打过招呼的蛇朆现出真身,十数丈的身躯盘起犹如一座小山,红色的瞳光凝成实质,接连穿透两只魔物的身躯才缓缓消散。 熊族圣子的真身也有一丈高,手持巨棍在魔物中七进七出,杀了几个来回,在他手下的魔物脑浆迸裂,顷刻死亡。 观遍了战局后,李尘也加入了战斗,经过前几日的生死大战后对神通的衍化又有领悟,他本就是一眼悟道的体质,又在暴动中见了神通万千,其中不乏那些奈何境魔物的怪异咒印,经过几天沉淀,所有领悟这一刻就像飘落海底的宝藏,在滔天地巨浪中翻涌上来。 剑光过了众魔物的头颅,又在咒印的加持下继续前行,数丈过后方才消散,在这段距离中,又飞起头颅三四颗,连半空的阴翳都好似被劈开极细微的裂缝。 与此同时,咒印起的雷电就像农夫粗壮手臂上盘轧的青筋,一路横推而行,引得战场上众人侧目。 实际上,他的神通未必比那些圣子的强横,偏偏范围极广,身周数丈方圆,剑光咒印入神如魔,所过之处地面的岩石都在飓风中翻腾滚动。 他剑下魔物的亡魂,远胜各族圣子,这一刻他以鲜血做刀剑,杀出一片干干净净的明朗青天。 另一边的众妖族圣子早已经注意到这个人族九殿下,只见他在这些实力稀松的彼岸境魔物中掠过,一片残肢断臂飞起,不见人影,只听惨嚎,哪怕有一些奈何境的魔物围追堵截,也被他以极快的身法甩在身后。 蛇族圣子蛇朆传音道:“有这人族皇子在,哪怕我们争了你死我活,也远远比不上他,在众长老的眼睛里也还是无能,就算最后得到争夺第二次传承的机会,又有什么意思?” 鼠族圣子不屑道:“他斩杀的那些魔物,都初入彼岸稀松平常,就算杀了成百上千,又怎么比得上我方才斩杀了奈何境的魔物?” 蛇朆却道:“那个九皇子经枪圣批言,说是当今世上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哪怕真的像你说的,一只奈何境魔物抵得上百十个普通彼岸,但气势上已经输了,今天这一场暴动,本身是我妖族挑选第二次传承的日子,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总归都是我们自家人,现在多了一个人族算什么回事?” 鼠族圣子也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恼火,“那你说怎么办?” 蛇朆笑道:“这好办,看当前局势,魔物不成气候,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也迟迟没有动手的迹象,我们不妨先与他一战,只要胜了他,哪怕他杀再多的魔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话音刚落,莽撞的熊族圣子已经动了身,“那还等什么?先将他驱逐出这片战场再说!” 战场上,他的巨大身躯一动,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九皇子!世人都称你是这一代无敌的天骄人物,趁着这个机会,领教你的高招!” 李尘还未来得及回应,熊族圣子已经将手里的木棒扔了过来,席卷着飓风,直奔他的头颅。 李尘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急忙运转神通,拳掌齐出挡下这一棍,激烈的大碰撞下,李尘左侧的魔物被余波击溃了右臂,鲜血挥洒中急忙向后退去。 熊族圣子正要乘胜追击,在他的身后有虎啸声响起,“今日既然是要挑选第二次传承名额的日子,光是胜过人族九皇子有什么意思,今日你们都将是我的脚下台阶!” 这是虎族圣子虎玉,被公认为妖族最强的几名圣子之一,眼见大战将起,他竟在攻伐李尘的同时,也对其他的圣子动了手,一手挑起了乱战! 他的话显然也引起了其中几人的共鸣,蛟族圣子蛟城凌空而起,他的本体现出,投落巨大的阴影,三颗房屋大小的脑袋各有神通施展,尤其是正中一颗头颅,龙角上酝酿一片电光,犹如耀眼的湖泊,璀璨夺目,向地面激射,直接笼罩了李尘、蛇朆、熊族圣子三人。 远处枪圣和十四长老都在瞧着这一幕,偏偏极默契地没有上前阻止。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三章 风乍起 蛟城的电光尚未落下,数只想要接近的魔物已经被余波击退,伤处烟雾袅袅,一片焦黑,地面几人见状也急急闪躲,心知受了这一击绝不会好过。 轰隆隆!声震大地后,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出现。 “虎玉,薛城,你们疯了吧!”熊族圣子昂首大叫,冷不丁却遭到身后鼠族圣子的一掌。 鼠族圣子一击之后转身又挥掌落向李尘,“我倒觉得他说得不错,今日有鱼人族在,恰巧让众长老瞧瞧,谁才是当今真正的第一圣子!” 李尘接连遭受数道神通的攻击,脚下踩着摘星塔衍化的身法,转瞬间战场上出现了数十个李尘,接着又缓缓消散,真正的李尘的早已经来到熊族圣子身后,一拳落下毫不留情。 嘭!熊族圣子身形巨震,巨大的身躯被李尘这一拳击飞极远,重重陷落在山上又摔落地面,山岩哗啦啦地滑落下去,恰巧掩埋了他的身躯。 下一瞬,熊族圣子从山岩堆里爬出来,嘴角溢血,一个闪身向远处逃去,“一群疯子!” 不远处,原本还在伺机加入战斗的一些圣子悄悄退去,他们的实力本就不出众,现在连皮糙肉厚的熊族圣子都在短短时间里退去,他们就算进入战局也不是对手。 这一场魔物暴动,竟然发展成了诸圣子之间的乱战! 蛇族圣子蛇朆双目的瞳孔突然变得狭长,两束瞳光向李尘迸发而去,瞳光还没有落到李尘身上,灼热的气息却似乎已经要将李尘烫伤。此时的李尘还在和虎玉正面交锋,察觉到身后的神通,他心下微惊,急忙撤身横移,回头挥出一拳,和蛇朆紧随而来的瞳光硬碰硬了一击。 光芒四逸,就像巨浪拍击在山崖上碎成了花儿,四处高高耸起的草被劲风一根根吹断了腰,草叶子散在风里飘飘摇摇,半空人鱼族泡泡的七色光彩掠过,像扭着腰肢摆动的舞娘,飞得轻盈曼妙。 天边蛟族圣子的双角再度落下金色电光,犹如在半空划过的金色湖泊,其中蕴藏的伟力让众人心惊! 蛇朆的瞳光再变,虚空中似乎都出现了两只巨大的眼睛,瞳光澎湃,可开山裂石。 李尘驭剑而起,孤命剑划过半月,一道银河从地面向天空激射,光辉闪耀。 周边众妖族早已经退出了,他们自知实力不如人,不管硬撼谁的神通,都将万劫不复。 三个人的神通在半空相遇,霎时间就是夺目如太阳的光彩,罡风骤起,爆裂的声音响彻山野,好像有上百巨人同时擂鼓,光是声音就让人双耳发麻。 这其中,乱入的李尘遭受了最大的压力,他毕竟是外族,许多圣子的心思,是要将李尘先踢出战局,再从他们中间决出胜负,因此他往往同时要遭受好几人的神通。 这一番大战中,各族的天赋秘术李尘轮番领教,这些圣子的天赋果然极强,其中有几人可以和崔昊的剑意相提并论,甚至隐隐还要强出一线。 战斗进入白热化,齑粉遍布了半边天,在招摇而起的一道道飓风里迷了所有人的视线,和天边的阴翳倒也相得益彰,这一刻和鬼蜮的场景倒有些相似。 李尘心潮澎湃越战越勇,他生来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与世间的无数天才争锋,注定要在当世轰轰烈烈夺一个最高的地位,今日这一场大战倒像将来盛世大战的演练。 妖族十四长老瞧着这一幕,对关居易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九皇子,可与我族圣子相比。” 关居易却道:“他比诸圣子更强。” 十四长老笑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族第二次传承将要开启,我族圣子接受传承后,天赋神通强盛十倍,终将领衔下一个千年。” 关居易说:“千年盛世,争得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什么第二次传承,是生生不息,如果只比朝夕,我初入彼岸就开了一线天峡谷,岂不是真的能算天下无敌?” 他笑着看向十四长老,见十四长老默不作声,这才道:“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在彼岸境的强大,实则是沾了陨墨山某些不知传承的光,也是过去几十年观书入道的心境厚积薄发。我说九皇子是当时第一的天才,却是亲眼见了他的神通万法,见了他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往无前,你看今日这一场大战,李尘越战越勇,神通也在战斗中不断演变,这才是天纵之资,是不管什么传承都比不上的。” 十四长老道:“哪怕没有传承,我族圣子也不输于人。” 关居易接了话,“这就回到了刚开始的问题,你说他可与你诸圣子相比,我说他比圣子更强。” 十四长老再也说不出话,他这才想起来,关居易在修行以前,是人族的书生,人族书生的舌战向来独步天下。 此时,远处的战局也终于发生了变化。 风乍起,魔群中想起阵阵怪异的吟诵,天边有阴云缓缓聚集。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四章 千年第一 远方魔群中的咒印声一起,阴云密布便如同刚刚入夜,是鸟雀打了眼瞧不清前路的昏暗。 诸圣子也觉察到这变故,暂时停了手,半空的齑粉尘埃也慢慢落定,只听飓风在山峡穿梭犹如冥冥中的啸响,两侧山崖的树梢轻轻摆动,在没有光亮的世界,就像人的双手招摇。 远处魔物的怪异长啸随之而起,就像潮水将来的暗哨,震慑人心。 蛇朆率先发现了怪异之处,“我的元力被压制了。” 李尘和他们不同,在他体内,第三种元力忽然变得极其活跃,带动他的精神都好像更加振奋,他抬头瞧着天边的阴云,还有那些奈何境巅峰魔物托起的咒印,双目就像天花乱坠的光亮交叠,不断解析着这咒印。 与此同时,他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种咒印,能不能用在人族或者妖族的元力上?如果成功的话,他的实力岂不是又要提升数倍? 眼看着天边的阴云将要笼罩方圆几十里,将所有人全部覆盖,妖族后方起了一道寒光,正是关居易出了手。 关居易一枪开了天,和十四长老同时飞身而起,朗声道:“你们只管交手,有我们在,这些魔物不成气候!” 但见二人联手,如风卷残云,一左一右各自和几名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交击,天空中的阴云时隐时散,对众人的元力压制顷刻间小了许多。 “既然有枪圣和长老护道,我等便一决雌雄!”虎玉率先向李尘发难,使出了天赋神通,虎啸声直接摇撼众人的心神。 蛟城也再度现出真身,遮云蔽日的巨大身躯化作雷电汪.洋,以秘术袭向众人,惊动上苍的杀意又席卷了狂风,足以剔肉刮骨,其中的伟力,方圆百丈都清晰可觉。 只不过,由于天边的阴云没有尽退,众人的元力多多少少还是在被压制,威力相比之前只有八九成。 李尘在这其中便显得尤为特殊,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不断沸腾激荡,一剑挥出逼退虎玉和蛟城,全身筋骨闪烁光芒,如悬空之阳,手中捏印,远处刚刚退去的虎玉身躯不由自主地退了回来,硬生生又受了李尘一剑。 “啊!”虎玉吃痛哀叫一声,淋漓鲜血从皮肉中流出,就连虎骨都隐约可见,他急忙催动神通恢复伤处,心下则凛然:他的实力越来越强,似乎是在战斗中对神通和咒印融会贯通,这样下去,我恐怕真不是他的对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孽? 李尘的手段不仅于此,他的攻杀之势已达巅峰,剑气化作长河,劈碎了鼠族圣子从尾巴上发出的怪异咒印,但剑气洪流不止,推着鼠族圣子的身躯退出百丈,地面犁出深坑。 紧接着,他脚踩数道身影齐现的身法,又一拳落在蛇朆的脑袋上,巨大的蛇身接连翻滚,碎裂的蛇鳞流出鲜血。 眼见李尘精神亢奋越战越勇,蛇朆等人大惊失色,不知道这人族皇子怎的越来越狠,莫非之前还隐藏了实力? 众多圣子心思各异,蛇朆率先传音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打下去,我等都将被这人族皇子打败,让长老们看到这里的情形,岂不是要说我们无能,丢了妖族的脸面?” 霎时间,几人达成一致,齐齐向李尘出手,各自施展了天赋神通,虚空中充斥极强的压迫感,这是能将半座小山夷为平地的恐怖力量。 李尘挥拳,拳风中幻出风驰电掣,击退蛟城,双瞳如电,现出赤红色的瞳光,在山岩中划过深沟,追击蛇朆,昂首向天,啸声传遍四野,震慑了虎玉。 这一番交手,李尘接连施展了多种神通幻化,虽然与众圣子未分胜负,但看在四周众人的眼里又惊又怖,“怎么可能!这是我妖族的天赋神通!” 妖族的天赋神通,竟然齐齐在一个人族的身上显现,这对妖族来说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天方夜谭,他们人人战栗,看向李尘的目光非人,眼前一幕已经超脱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然而李尘身负能通万法的妖族天书,七十二妖族的天赋神通早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这也是大长老当年让他先通天书然后才能修行的原因。 这一刻,就连天边的十四长老也不能淡定了,看到这一幕后挂叫一声,“关居易!他怎么会我妖族的天赋神通?” 关居易只是大笑,“我早已经说过,他是越战越勇的神通万法,过目的神通都将是他自身的法门,否则我怎么会说他是千年来的第一天才?”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五章 崔昊的败仗 陨墨山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经年不变的炎热,经年不变的狂风,猎猎作响的大旗下,站着十数名骄傲的世家子弟们,都是这些日子听闻枪圣批语后赶来的。 此刻,骄傲的世家子弟们却像双打的茄子,人人脸上阴沉如水,在他们对面,是一个抬着脑袋翘着腿颇为嚣张的小道士。 “你们这里就没有人再敢出手了吗?”小道士挥着手里的剑。 没有人吭声,只因为不久前已经接连败了四场,这其中甚至包括崔昊和长孙道生。 在不久前的战斗里,崔昊出了三剑,没能伤到小道士分毫,甚至连在魔物暴动中修习出来的剑意也被转瞬破解。 他的剑意在小道士面前就像稚童学步,被反手七八个掌印便拍散了,最多只是绞碎了小道士的道袍一角,末了小道士还挥了挥手,说什么你还算不错能和我过几招之类的话。 这对崔昊等人便更像是一场羞辱,只因为他们中间的人,没有一个能这么轻易地胜过崔昊,最多只是和崔昊斗个平局。 长孙道生的刀法也大抵是这样,刀成万象的神通被小道士信手拈住,七八拳就击溃了。 “我本以为来这儿能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虽说我从不把什么枪圣放在眼里,但是对同辈第一这四个字还有些兴趣,可惜李尘不在,我便想着与你们一战也算不错,没想到,崔家的天生剑骨不堪一击,长孙家的刀成万象弱不惊风,卢家子弟又是个绣花枕头,其余的世家子弟就更不值一提。往日里总听你们各个世家吹嘘,说什么自家子弟的惊世绝艳,现在才知道见面不如闻名,都是虚张声势罢了,想想那位九皇子李尘也不过尔尔了。” 他的年龄不大,半大孩子的声音就像公鸭的聒噪,偏偏说出来的话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实,让这一群骄傲的少年都说不出话来,“传闻世间每千年一次气运交迭,下一个千年的气运,终将是我一个人的。” 众世家子弟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程芷安站了出来,道:“就算你胜了他们,在李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小道士微微斜过脑袋瞧着他,挑了挑眉毛,“你又是谁?” 程芷安抬起脑袋,“程家的大小姐。” 小道士恍然地啊了一声,道:“我记得,你们家老祖死前说九皇子是什么大利东方,想来眼光也不怎么样。”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那你又算什么东西,趁着李尘不在,在这儿耀武扬威,说自己如何如何强横,依我看也就是虚张声势!” 小道士伶牙俐齿,“那你怎么不说他是听到道爷我要来,所以吓得躲了起来?” 秋风早就听不下去了,这时候接了程芷安的班儿,“我家殿下的名声现在天下闻名,想找他上门挑战的人从陨墨山一直排到了京都城,你算什么人物也值得我们家殿下知道你的名号?” 程芷安本来想不到后面怎么反驳小道士,现在秋风替她挡了挡,程芷安眼睛一下亮起来,附和道:“就是,李尘现在身边都是枪圣关居易这样的人,你就算再强,能比得上枪圣吗?” 没等小道士开口反驳,秋风接着程芷安的话头冷笑,“就是,你一个半大孩子,不知道跟谁学的胡吹大气,你说自己是当今国师的师弟,莫非国师就喜欢故弄玄虚?” 小道士被两个女人轮番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上山来,最大的敌人不是崔昊,而是两个看上去漂漂亮亮的姑娘。 崔昊等人不忍再看,这一刻看着被围在正中央的小道士竟有些同情。 “不管怎样,李尘,我在京城等你,只希望你不要未战而逃,不敢回来!”小道士最后终究忍不住了,撂下一句狠话,和李尘定下京都一战,转身下山。 不多久,下了山的小道士回头瞧了一眼陨墨山,愁眉苦脸道:“师兄让我嚣张一些,也不知道我刚才的样子算不算嚣张,只可惜那两个姑娘的嘴巴太厉害了点儿,我实在不是对手。” 他心下暗想:或许,那位九皇子真的是个厉害人物,否则嘴巴这么厉害的两个侍女,他又怎么遭得住? 六日后。 京都太史院,国师幽怨地看着小道士,“师弟,我虽然让你嚣张一些,但也没有让你把各个世家都骂一遍,我只是让你胜过九皇子也就够了,如今你不仅没有和九皇子交手,还把世家子弟挨个儿揍了一遍,你可知道今儿一天师兄见了多少世家的人,又说了多少没用的废话?” 小道上吊在秋千上愁眉苦脸,瞧着不远处的水缸,水缸里的倒影居然也是程芷安的模样,脑子里满是几日前被两个姑娘围着骂的场景。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六章 就从关居易开始 李尘使出各族的天赋神通后,诸圣子齐齐住了手,他们惊怒交加,自古以来,妖族的天赋神通都是人族所没有的秘术,所以妖族面对人族向来有极大的优越感。 即便当前人族圣朝势大,它们也从不认为是自身修行的原因,只觉得世间气运虚无缥缈,一切非战之罪。 如今李尘身为人族,将他们的天赋神通逐一施展,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你怎么会施展我妖族的天赋神通!”虎玉心直口快,杀气腾腾。 李尘并不解释,只是笑道:“既然是神通,虎族学得了,世间生灵就都学得来,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几位圣子还肯不肯接着交手?我等未分胜负,难道各位是要认输?” 此时,半空的大战已接近尾声,枪圣和十四长老合力,将十数名奈何境巅峰的魔物镇压,喋血当场。 十四长老阻止了再度将起的战斗,带着诸圣子回了营帐,不多久,里面传出持续半个时辰的争吵声,三言两语多是对李尘施展妖族天赋神通的质疑。 这期间,李尘和关居易正坐在营帐外的树下喝茶,听着里面的争吵怡然自得,丝毫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 关居易说:“妖族的茶是不错,比我们那边的好很多。” 李尘说:“之前有个老人家也在我面前炫耀过,说他从妖族带了不少回去。” 关居易问:“是程千里吧?” “前辈见过他?”李尘问。 关居易点点头,“当年我一枪开了一线天,几乎每个世家的老祖都来找过我,无非就是希望我去给他们做一个客卿之类的。” 李尘知道他一定拒绝了,否则也不会留在陨墨山上,忍不住问:“前辈为什么没去?没动过心吗?” 关居易瞥他一眼,笑着说:“我和你不同,你生来就是皇子,我生来却只是农夫的儿子,最多想着读书考个状元,见了那些世家给的银子和名声,怎么可能不动心?我从未想过银子可以用驷马高盖去拉,从未想过美酒可以灌满池子,从未想过鲜肉可以筑成树林,生在穷乡僻壤,乍一眼见了繁华,谁又能不动心呢?” 李尘听他说得有些凄苦,却露出笑容,“但您还是留在了这儿。” 关居易也同样笑道:“是啊,但我还是留在了这儿。当年崔家的老祖宗告诉我,说哪怕我不在这儿,陨墨山也不会垮,毕竟在我之前,陨墨山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哪怕没有我,陨墨山也还是陨墨山。” 李尘叹了口气,“说得不错,我也常有这样的疑惑,这世上不管有没有我,甚至有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大人物,其实都没什么变化,那我们的存在便好像没什么意义。” 关居易盯着李尘的眼睛,说道:“我告诉崔家老祖:前辈说得不错,陨墨山一直是陨墨山,但这么多年来,陨墨山上为护着人族太平的牺牲者不知凡几,陨墨山之所以一片乱象,只是少了一套规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建一套规矩,为陨墨山添砖加瓦,有了这套规矩以后,哪怕少一个士兵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李尘迟疑道:“但,哪怕没有前辈,这件事也总有人会去做。” “崔家那个老头儿也是这么说的。”关居易笑着抬头,恍惚间神色就像与当年重合,骄傲且不屑且毫不畏惧地说:“如果有,那这件事,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场间静了许久。 李尘忽然起身,向关居易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先生,受教了。” 关居易颔首。 此时,营帐里的争吵声也渐渐停息,不知十四长老说了什么,诸圣子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去。 不多久,诸圣子都走了出来,虎玉远远瞧了李尘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其余圣子的模样也相差无几。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一股斜斜的细雨没了山头。 山上的青苔透着雨水的沁人心脾,李尘就站在崖边儿,穿过入夜氤氲的三分雾气,瞧着山的两侧悬着跳跃的妖火灯光,听说那也是鱼人族的天赋,在昏暗的山上朦朦胧胧,像极了美人儿含着泪光的眼睛,显得极美。 身后,蛇朆走了过来,“好雅兴!” 李尘摆摆手,“算不上什么雅兴,我只是听这风声,像极了漂亮姑娘的哭吟低诉,所以想着多听几句。” 蛇朆愣了一下,不知后面该接什么话茬儿,索性转了话题道:“殿下,上一个千年的气运将尽,这一代无论你们人族世家,还是妖族圣子,都有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你觉得我们这一代,将由谁拉开这千年一度的大幕呢?” 李尘却笑着说:“我在清河郡时,崔家老祖曾经问我,为什么要让程家老祖送我那一句大利东方盛世明君的话,让圣朝庙堂无端起了纷争。” 蛇朆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李尘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李尘接着道:“我当时告诉崔家老祖说,我心在悠悠天下,意属万世太平,庙堂的三寸狭隘阴诡之地,岂能容得下我?今天你和我说什么千年来临的气运交迭,我同样告诉你,我从未把什么千年将至的大时代放在眼里,我既然要做发光发热的烛火太阳,和千年不千年又有什么关系?” 蛇朆语塞,瞧着李尘的侧脸,竟隐约能感受到他所说的天空海阔,就像在魔窟中那个越战越勇的少年,但蛇朆的神色却反而渐渐铁青。 “狂妄!”蛇朆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咬着牙不肯承认心底如火烧一样的嫉妒,他不明白,明明只是几句话,为什么李尘能让他感受到极深的挫败感,甚至比当日在魔窟的挫败更甚。 第二个来找李尘的是十四长老。 十四长老问:“九皇子是在看大好河山,想这世上的千年风流吗?” 李尘却指了指山外穿梭的小溪,说道:“我是在看那些涓涓细流,你看像不像美人儿的细腰?这世上不管什么样的景,只要和漂亮姑娘联系在一起,好像都透着那么点儿妩媚,真妙。” 十四长老愣了一下,想了半晌才蹦出两个字儿,“真妙。” 李尘笑着道:“长老来找我,总该不是为了这句真妙来的。” 十四长老沉默许久。 他忽然说道:“圣子,第二次传承在即,不知你什么时候回祖地?” 漫山的萤火灯光下,李尘愕然地瞧着他。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七章 前往祖地 万万没想到,十四长老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刚山上的时候,李尘就对这件事做过猜想,并且特意问过月霜十四长老知不知道他是圣子,月霜当时否定了这件事,现在被十四长老一语道破,李尘心下百转千回,甚至考虑是不是十四长老在刻意诈他。 十四长老接下来一句戳破了李尘的心思,他说:“这些年来,京都城与你联系的线人,也都是我挑出来的,上一次在春衫薄,是我蛇族的老人。” 李尘这才微微颔首。 十四长老接着道:“不过,我和大长老不同,他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圣子花了极大的代价,一直都坚信你将带着我妖族走向前所未有的盛世,我一直谨小慎微,就只是为了多瞧瞧看你值不值得我们妖族千千万万的子民跟着你走下去。” “所以,长老是见了我昨天能与诸圣子争锋,这才下定决心让我去一趟祖地吗?” 十四长老摇头,“你身上的问题,从来都和天赋无关,我们在意的,只是你未必能全心全意为我妖族做事。” 李尘问道:“那十四长老今日又为什么要让我去往祖地?” 十四长老道:“只是觉得可惜罢了,你身上毕竟承载了我妖族的许多资源,无论是第一次传承,还是妖族天书,甚至当年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将你送往人族做了皇子,我们这些知道内幕的人思来想去,总是舍不得那些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所以想着,还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李尘戳破他没有说出口的另外一个理由,“大长老一定也想了很多法子让你们不得不同意这件事吧,哪怕族里许多长老并不情愿。” 十四长老没有否认,“所以,圣子打算什么时候回祖地呢?” 李尘想了想,问道:“各位圣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三天后吧。” 李尘道:“那我就两日后启程。” 十四长老皱眉道:“关居易那边,你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毕竟你的身份特殊,切记不要泄露。” 李尘颔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实际上,李尘并没有给关居易理由,两个人的对话干脆利落。 “前辈,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暂且要离开一段时间,您到时候独自返回就好。” 关居易只是点头说好。 两人一路从山腰踱步,到了顶峰登高望远,远离人群聒噪,但见脚下的缭绕云雾做了各种奇形怪状,或许是高处的风迷了路过飞鸟的眼睛,转来转去迟迟不肯离去,清亮高昂的声音穿过山岭,百转千回里尽是冥冥中一切鬼斧神工的赞歌。 关居易回身看着面前少年,道:“这世上日月轮转沧海桑田,回首就是物是人非,你这一去,不论是去做什么,只希望你切记,切记当日在魔窟中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 李尘听着他感慨似的话,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只因为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极少,自从魔窟一战后,关居易对他便总有一种长辈似的关心,这让他心头微暖,于是对关居易做了一礼。 关居易接着说道:“你我认识时间不久,但我带你这一路行一路走,几次征战也没能教你什么,如今分别在即,我便让你瞧一瞧当年开了一线天峡谷的那一枪吧。” 他提枪而起,由山顶向头顶的青天直刺,一枪幻出了壮阔百倍的虚影。 恍惚间,李尘似看到关家娘子当年许以关居易宁从直中取的刚毅,李尘越来越知道关居易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只因为关居易的枪意里,写满了一往无前四个字,一如当日在魔窟的自己。 枪影伫立,划破了青天,惊扰了这一片山脉。 一声惊唳,原本绕着山头飞行的鸟雀被这枪意震慑,翻个白眼儿直直地坠落下去,跌落云层后,眼珠子又翻了出来,急忙扑腾翅膀飞向远处,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它浑身酸痛意识模糊。 随着烈烈风声的平息,山间的树停了摇摆,树叶儿的沙沙作响也安静下去,关居易收枪而立,对李尘道:“只是可惜,我还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否则此刻在你面前施展,一定能助你的神通万法再进一步。” 李尘听着关居易的话,只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十年前他从妖族离开,前往圣朝京都,当时大长老也曾百般嘱托,生怕他的饮食起居不太合适,就像对一个普通孩子般的担忧。 翌日,深夜,李尘找到十四长老,“可以启程了。” “我找了一个人带你前往祖地。” 十四长老带着一个人来到李尘面前,竟然又是花魁月霜。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八章 祖地祭坛 “我并不知道十四长老知道你的身份,这一切只是巧合。”启程后,月霜解释道。 李尘戴了一副瞧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据十四长老说这也是神兵,可以改变身形,就算是最亲近的人站在面前也绝对瞧不出是。 听了月霜的解释,李尘道:“但十四长老既然让你来送我,可见对你十分信任。” 月霜点头道:“的确。” 李尘又说道:“当初大长老愿意让你来送我去往鬼蜮,可见也对你十分信任。” 月霜点头道:“因为我口风极紧。” 李尘笑道:“口风极紧当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那日妖族圣子齐聚,我算了算却只有七十一人,唯独少了狐族的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月霜不再吭声。 两个人又在半空飞行数十里,忽然听远处有人高喊,“月霜姑娘!月霜姑娘!” 李尘笑道:“难怪我见你刚才一路张望,原来是在等一条尾巴。” 月霜冷漠道:“我并没有等他” 嘴上这么说,速度却慢了下来。 不多久,书生许渊追了上来,喜笑颜开道:“月霜姑娘,我们说好在陨墨山外三十里汇合,你怎么会来到三十五里处呢?幸好我四下多瞧了瞧,不然就得一个人去妖族祖地等你了。” 李尘一听,原来两个人早已经约定好了,再想想月霜刚才得口是心非,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月霜瞪了他一眼,接着冷冷地对书生道:“你一个人去妖族祖地,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许渊仍旧笑得谄媚,“愿为月霜姑娘赴死。” 李尘不是第一次听两个人的聊天儿,心道:这许渊怕不是喜欢的就是月霜这副模样,越骂他越开心,这世上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 两日后,三个人远远瞧见一片奇形怪状的屋子三五成群地坐落,这便是妖族的地界儿了。 被掏空的大树里边儿,跳出几只兔耳朵短尾巴的小孩儿,树杈立着的鸟窝儿里飞出一个生着翅膀的少年。 又见巨大的蘑菇里,一扇门被推开,一只羊蹦出来破口大骂,两只前蹄儿叉在腰上,“谁家的兔儿子,把老娘的桌子给啃了?” 在她身后的屋子里,蘑菇做的桌子椅子都被咬了一半儿,只剩下另一半儿身残志坚地伫立。 李尘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瞧着眼前这一切,陌生又熟悉。 月霜这时候停了下来,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否则让外人看到,难免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第二次传承的名额未定,你终究不算名正言顺的圣子,如果这个时候身份泄露,难免又生出许多事端。” 李尘摇头说道:“哪怕我接受了第二次传承,也算不上名正言顺,在许多人心里,从未把我当作妖族的人看过,更别说什么圣子的身份了。” 月霜不再言语,只因为李尘说的事实,但大长老说过,不管圣子的位子是谁在坐,其实都会有很多人不服,只是李尘的人族的血脉,让这种不服变得十分自然罢了。 三人就此别过,李尘独自一人前行。 他刚刚飞进妖族的地界儿,就被两个手持长刀的鸟人拦了下来,“止步!” 李尘亮了亮当年大长老留给自己的令牌,道:“带我去祖地。” “是。”二人只瞧了一眼便不敢怠慢,匆忙转过了身,带着李尘向林中深处去。三人越了三座山,一路又见了从地底钻出来的漂亮姑娘,倒挂在树上生着大尾巴的少年,还有在空地上一起修行的各族子弟。 这里处处都是生了奇形的怪人,偏偏处处透着人情味儿。 不多久,三人进了祖地,两个鸟人只说让李尘等在外面,他们先去通禀几位长老。 祖地实则是建在一座巨石内部,根据典籍记载,早在圣朝前几个皇朝,天外有陨石坠落,降下天书一卷,自此后有部分飞禽走兽开了灵智,修习了功法,千万年后,终成一脉,共七十二族群,子民不计其数。 当初的那一颗巨石,就是如今的的祖地基业,祖地正中央处,就是妖族的祭坛,只是可惜如今只剩下了半座,就像被啃了一半儿的月亮。 另外半座祭坛在程家的摘星塔里,李尘已经亲眼见过,并且修习了其中的神通万法,在离开东阿城的这段时间里,时刻在内心融会贯通,越来越得心应手。 等待众长老的过程里,李尘一直在瞧着剩下的这半座祭坛。 当年离开祖地的时候,李尘还没有完全参悟天书,因此并不觉得眼前祭坛有什么特殊, 这次再见,才惊觉祭坛上刻着符文的奥妙,如果说摘星塔中的神通,是教人驭使元力如何施展威力的法门,眼前剩下的符文,则是教人参悟更深一层意境的体悟。 就像崔昊的剑意,关居易的枪法,还有程千里当日一掌具象的金龙,这都是有了天书也不能立刻参悟的玄妙法门,但眼前的符文,却让李尘看到了这些剑意,枪法,甚至是忘忧境以后才能体悟的一些绝强神韵。 李尘渐渐沉入其中,双目有无数的幻象演练,有当日程千里和崔乾二人大战的实质化幻象,尤其是云层中纤毫毕现的巨龙,龙鳞被剥离后的光辉点点,还有崔昊一剑万山的茫茫剑意。 不远处,几名长老瞧着那个在祭坛前站定许久的少年。 “你们觉得,这位圣子到底怎么样?”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九章 圣子回来了 另一人冷笑,“当年大长老一意孤行,才会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一个人族血脉,怎么能受我妖族传承?简直荒唐!” 一个女长老阴阳怪气,“当年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将第一次传承交给他,你们如果早听我的话,现在又怎么会这样?” “到了现在,已经不是说过去如何如何的时候,而是该怎么解决当下的棘手。” “二哥,这绝不是我们斤斤计较,只是这个所谓圣子当年受了我族传承,这么多年无所作为,我们只知道他已经被送往人族,却完全不知后续情况,也从未听说他这些年到了什么境界,更不知道他的天赋如何,这些年来在人族又是不是忘了我族的恩情?” 几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这是过去这段时间常常重复的场景。 不远处忽地一声剑鸣,是李尘不知什么时候提了剑,他在参悟祭坛符文时,元力自然运转,无数了然于心的神通功法在眼前映照,辅以祭坛构建的符文幻象。 铮铮铮!方圆数十里内的兵器,不论刀剑枪斧,齐齐震动! 提着木剑打斗的兔子族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被带上天,不明白为什么手里的剑忽然就飞起来,一低头才发现脚下已经离了老高老远,哇一声大哭起来。 一群正在修习功法的蛇族少年,尾巴上卷着的剑齐齐倒竖,在嗡鸣中挣脱了少年们的控制后绕着圈儿飞向祖地。 平静多年的妖族,天上出现了无数兵器,浩浩荡荡地飞进祖地,不少族人都飞身而起,远远地瞧着祖地的方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长老瞧着眼皮子底下的这股子景象,有几个人的眼睛直跳,“这是忘忧境神通的意境。” 二长老也惊疑不定,“怎么这么杂?” 这么杂的意思就是,好像什么功法的意境都好像沾一点儿,不论剑意还是神通咒印,甚至其中还有程家功法的神韵,偏偏又好像没有一个做到极致。 二长老心下暗道:莫非这是大长老特意给他安排的路子?但这种修行,又该怎么突破忘忧境界? 众长老此刻瞧着这一幕各怀心思,有人抓住机会讥讽:“照他这样的修行,到奈何境界已经顶了头,难当大任,何谈做我七十二妖族的圣子?” 他的话音未落,不远处李尘掌指间幻化做千万异象,有金色鸟雀一声啼鸣,两只眼珠子煞是灵动,充满见了新世界的欣喜,又迅速变得无力衰老,在两息之间仿佛走过这生老病死的一辈子,直至猝然长逝后散做了点点光辉。 方才说话的长老见了这一幕像被卡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是忘忧境,当然知道刚才的一幕代表着什么,那是古往今来无数奈何境无法跨越的天堑,就是赋予手中的神通灵动感,让神通即便脱离修士本体,也自成生命。 静了许久后,二长老环视众人,道:“他如今才十八岁,以这样的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忘忧,我知道你们心里对他的血脉多有忧虑,但他终究,生在我们妖族,而且和先祖留下的命书预言相通,更是大长老这些年来指定的圣子人选,而且,他身负我妖族天书和第一次传承,一旦放弃,那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付诸流水,所以,这第二次传承不论如何都得给他一个机会。” 二长老一锤定音,许多人心下不服,这一刻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远处,李尘在众多兵器正中,身形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就像置身一片以兵器围成葱葱郁郁的林子。 这些神兵拜的不是李尘,他毕竟不是崔昊那样的天生剑骨,走一趟鬼蜮都有神剑愿意跟随,眼前这一幕,只因为孤命剑恰是无数神兵熔铸,在鬼蜮尘封了不知多少年,今日终于经李尘的手再感受到当年忘忧大修的神韵,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足以让它欣喜,于是在欢畅的剑意下,剑鸣一起,惹得妖族的多数兵器都俯首称臣,出现在李尘面前,在整个妖族造了一场莫大的声势。 李尘回头,对众长老道:“诸位长辈,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远处盯着祖地的人里,不乏彼岸或奈何境的人,他们耳聪目明,听了李尘这句问候,再想想这许多年来,也只有那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圣子对得上号。 不久后,这个消息传遍了七十二个族群。 回到妖族第一天,李尘提剑宣泄了冲天的剑意,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妖族圣子回来了。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章 不想回家的世家子弟们 晌午时分,四五个世家弟子一身不染尘埃的锦衣,一排排蹲在地上吃面条儿,像极了一排排刚出了水颜色艳丽一排的青蛙,吸溜面条儿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只有卢翰还是有些介意,只因为他自觉生得文雅,实在不想坏了一身的气质,愁眉苦脸道:“你们几位,是怎么吃得下的?” 长孙道生冲着程芷安的方向努努嘴,“连这位程家大小姐都吃得来,我们又为什么吃不下?” 程芷安一听有人说起她,又想起那一日小七和他说过的话,顿时来了兴趣,有模有样道:“这世上的烟火气,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你瞧它没那么干净,但是多了人气儿。良药七分苦,美味三分脏,就是这个道理。不信的话,您试着尝尝,比不上你平日里府上吃的精致,但是别有滋味。” 说完了话,她瞪一眼秋风和小七,传了个音,“丑八怪,小七子,警告你们不要拆穿我。” 秋风哼了一声,本来就没打算说话的小七遭受了无妄之灾,心道自从殿下不在,每天要受这位程家大小姐的威胁和白眼儿也就算了,好端端名字还被改了,莫名其妙透着点儿宫里的味道。 倒是长孙道生听了这句话又高看了程芷安两分,心想平时见到的世家小姐,没有一个不是娇生惯养,这位程家大小姐不一样得很。 “枪圣大人回来了!” 山脚下忽然有人高喊一句,就像烽火台的点燃,一个接一个很快传到山腰,许多将士悠闲得了空就往山下跑去,正是晌午最懒人的时间,偏偏这些人像有了莫大的精神,三五成群,像极了呼朋唤友去秦淮画舫瞧歌舞佳人。 长孙道生笑着道:“这位枪圣还真是了不得,仅仅一句话,整座陨墨山都活了过来,就好像之前沉闷的都是装出来的。” “去瞧瞧?”有人提议。 卢翰却道:“家里忘忧境的老祖宗也不是没见过,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何必特意去瞧这一遭呢?” 长孙道生却说:“当年关居易初入彼岸声名鹊起,我们老祖便特意来过一趟,据族中典籍记载,老祖回到族中多加赞赏,曾说过气骨苍然四个字,可见这位枪圣除了修为上的天赋,气质风骨上也异于常人。” 卢翰一听也有些意动,说道:“那就去瞧一眼?” 几个人三五成群,托拽着崔昊程芷安也去了山脚,远远看见人群里的关居易。 所有人身上腾着热气,一堆人的肤色一个赛一个的黑,散了长发的关居易就在人群里,原本瞧着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偏偏长孙道生一眼瞥过去,就知道哪一个是他。 关居易正在和众将士甩着荤素不忌的腔调聊着陨墨山几日来的情况,偶尔一个命令下去,必有人甩开了膀子马上小跑着去办,是赛过吃了两头牛的精神。 长孙道生赞叹,“只要关居易回来,好像所有人的魂儿都回来了,” 程芷安说道:“李尘说过,他是陨墨山的脊梁。” 卢翰却说:“马马虎虎,论及相貌,还是我更胜一筹。” 众人只当作没有听见。 等到日头斜斜挂在柳梢上的时分,得了消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上了山的关居易找到长孙道生等人,只说了一声,“九皇子暂且不会回来,你们如果是要和他一战,不妨换个时间再来,陨墨山的规矩你们该知道,只要上了山,魔物但有暴动,你们全都要出手。” 有人对关居易的态度不满,想说些什么,关居易已经说了接下来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当年你们的各家老祖应该都来瞧过我,所以就更应该知道,我的规矩,就是陨墨山的规矩。” 等关居易走后,崔昊对长孙道生等人道:“九皇子既然暂时不会回山,诸位也可以回去有个交代了,毕竟非战之罪,谈不上输赢。” 长孙道生却认真地说:“当日离开长孙家时,家主特意嘱托,一定胜过九皇子,如今连九皇子的面都没有见到,我怎么能回去向他们交代呢?我生来受族中地许多经典和多位夫子的教育,做事岂能半途而废?” 卢翰也说:“你们都说九皇子是天人之姿,我还未见到,心有不甘。” 其余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给出自己的理由,总之最后要说的其实不过三个字:俺也一样。 秋风悄悄问小七,“怎么感觉这些公子哥是不想回去?” 崔昊毫不掩饰地讥诮道:“这些人被关在家族里修行多年,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来,又怎么肯轻易回去?哪怕陨墨山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儿,对他们来说他也是天空海阔的神仙地方。” 这一天开始,陨墨山上留下一群不想回家的世家子弟。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一章 二长老的讲话 一大早,妖族锣鼓喧天,只因为今天是诸圣子归来的日子,妖族子弟夹道相迎,像极了人族圣朝有人中了状元锦衣回乡的场景,可以说是普天同庆。 欢呼声卷了圣子们的威风传了很远,圣子们冲自家族中的子弟挥了挥手,就像巡视自己的臣民, 兔子们架着房屋大小的蘑菇屋姗姗来迟,用房子做了鼓,锤得隆隆作响,一不小心砸坏了屋子,远处追来的羊族顿时大哭说什么遭瘟的兔子,啃坏桌子椅子就算了,还砸坏了我的屋子 秃了头的老牛把藏了多年的牛角递给族里子弟,于是牛族除了哞哞的欢呼,还有百转千回的号角。 几千只响尾蛇位列众蛇族的前排,尾巴高高翘起来甩得啪啪作响,五颜六色的鳞片儿转成了漂亮的花儿。 最后回来的熊族圣子被熊族的子民高高举起来,扛了几十里,这群憨货实在没有其他族群那么多花样。 一头熊族的孩子不小心踩了李尘的脚,一回头见李尘戴着面具还身形瘦弱,知道不是自家族群的人,恐吓道:“最好会你该回的地儿,小心被我们熊族的大兄们踩扁喽!” 李尘在人群里,瞧着受众人拥戴的蛇朆等人,自嘲地回想自己这些年空有圣子和皇子的名头,除了出生那一日,之后却没有一天受过这样的待遇,李尘并不觉得不忿,他在京都多年,不知见了多少真正苦命的人,也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身世不好,只是这世上的人各有烦忧罢了。 这场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深夜还能听到林子里的声声欢呼。 李尘冷冷清清地坐在树梢上,远远儿地冲着天上的低低说了一句,“大长老,你就瞧着吧。” 翌日。 蛇朆,蛟城,虎玉等等共计十一名圣子齐聚祖地祭坛,李尘作为第十二名,也不知道是顶了谁的名头。 蛇朆等人对李尘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比不上李尘在陨墨山妖族阵营作为九皇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实际上,过去许多年,如果不是大长老一意孤行,李尘这个圣子可能被赶出妖族也犹未可知,也正是这个原因,李尘回来这几天,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大长老的消息,这也是大长老去世前的特意嘱托。 有人心下对李尘突然介入传承的名额不满,趁着诸长老还未曾归位,冷嘲道:“我们的名额得来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某些人却能无声无息不费吹灰之力占了别人的位子,实力没有究竟,血脉又不端不正,我们妖族什么时候也搞了人族那一套?” 说话的是蛟族圣子蛟城。 李尘并不理会,只有来的较早的十四长老瞧着李尘的模样,见他古井无波,心道:这位圣子倒也沉得住气,明明当日一力压得诸圣子不能抬头,现在却遭人误解,不管换做是谁都未必受得了,他却好像事不关己。 不多久诸长老渐次进了祖地,二长老在众人当中,说道:“第二次传承是我族的盛事,三百年一度,无论将来哪一位得了传承,又在传承中间得了几分好处,需先记下三大宗旨。 一是守正,说起守正,便必须知道我妖族传承的根本,过去无论千年万年,无论是大长老还是历代祖辈,专职妖族之事,所为无非是正大光明四个字,而到了今日,妖族所为的还要再加一项,余以为,当今的妖族传承在于安定和谐,自千年前开始,因人族圣朝势大,我妖族先贤多有前往人族修习者,这是师其长处以胜其的理论和想法” 实际上,二长老说到这儿的时候,众圣子已经云里雾里,不明白二长老到底想讲些什么。 二长老对众人的这番表现很满意,心道:不枉我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从人族典籍偷来,诸圣子果然需要苦思冥想才知道其中道理,不对,不是偷,是修改,按照人族的说法,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二长老接着道:“余日夜思索,妖族与人族之差异,人族有神通万法,其中又有专长于各项技艺者,如刀剑印法,便如千年世家之流,也各有不同,百花齐放,然我妖族却仍旧迂腐之至,仅限于修习各族天赋神通,如今人族讥我妖族固步自封” 熊族圣子已经眯起眼睛要打呼噜,蛟城悄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全都摸不着头脑,李尘对二长老这四不像的话,做出了解读,“二长老是说,不要只专注天赋神通,闲来无事也可以多看看人族功法,他们的典籍也并非一无是处。” 蛟城恍然大悟,却瞥了李尘一眼,冷言冷语道:“某些人去了人族多年,果然对人族的东西懂得更多,只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生在妖族,又受了妖族多少恩惠。” 二长老的长篇大论持续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连那些长老都打了哈欠,他这才心满意足,说道:“今日所与诸圣子说至此时,以后来日方长,随时再为商榷。” 最后这句被他原封不动抄了过来,李尘幡然醒悟,终于知道二长老这番云山雾罩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出自哪里,是圣朝千年前京都学院院长的话! 二长老挥了挥衣袖,一指众人身后一座山峰,道:“此山是我妖族圣山问心山,山上有青石台阶三百层,每层都有过膝的高度,每层台阶都有不同幻境,为的是考验各位的道心,各位现在可以山上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早已经等不及的诸位圣子匆匆上山,台阶宽有十数丈,所以十二个人站上去也不算拥挤。 李尘站在最右侧,不声不响地踏上了名为问心阶的过膝青石,进入了幻境。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二章 所谓孤星入命 李尘踏上第一层台阶,耳边响起三道钟声,眼前的场景变幻。 “殿下,殿下!”小七一路小跑进了门儿,笑着道:“殿下,太史院的命书上说,您是孤星入命,的确是皇家才有的命数,宫里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从今日起,您就是圣朝的九殿下!” 第一个幻境就此破灭,李尘睁开眼睛,有些惊诧,没想到第一层台阶会这么轻易地度过。 踏上第二层台阶。 脚下成了黑色的泥土,四周林立了无数坟地,头顶笼罩万年不见光辉的黑暗, 不远处,一座平地而起地通天祭坛伫立,在祭坛下方,是下无数跪伏的阴魂。 在李尘面前,是将要去世奄奄一息的大长老,“我根据祖地命书和预言谋划了这许多年,只是为我自己的心头安定,从来不是要将你困在这些谋划的囚笼里,如今将你送进鬼蜮,能为你做一件兵器,我心愿已了,因此,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绝不会怪你。” 这是大长老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李尘瞧着这个从他生来就一直照顾他的老人,整颗心突然就像被极有力的大手猛攥住,极用力地捏了下去,好像鲜血一滴滴地落下去,变成能震碎人耳膜的巨响。 李尘弯下腰去。 上一次在鬼蜮,李尘尚且有准备的时间,面临极致的痛苦仍然靠着极强的意志力让自己看似冷静下去。 这一次,毫无征兆地,李尘再一次经历了这种苦楚,它和身体的伤痕不一样,它让人窒息,它让人无所适从,让李尘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手,自己的脚,甚至自己的整个身体该放在哪里才会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山下,众长老看着那个只走上第二个台阶就走不下去的少年,看他的脸上忽然泪如雨瀑。 三长老皱了皱眉,“圣子的道心未免太脆弱,这才第二阶。” 而此时,其余几位圣子已经上了十数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尘神色平静下来,睁开眼睛,再进一步,踏上第三个台阶。 眼前是陨墨山人族阵营的荒凉峡谷,脚下,是奄奄一息的关居易。 李尘至今仍然记得他当日在魔窟,在无边的阴云下,一枪开了青天,那一刻在无数将士的眼里,就是时刻能收拾残局的后盾,李尘想起关居易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早知道陨墨山上,哪怕没有我关居易,也总有人会做这件事,如果有,那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他是维持陨墨山百年安宁的伟人,是一直对李尘青睐有加的长辈,是同样一往无前的忘年好友。 此刻,关居易的瞳孔在一分分褪去光芒,就像不久前他刚刚见到的大长老。 那一股让整个人痉挛的极致痛苦又一次将他整个人湮没。 此刻的山下,李尘的模样落在众妖族长老的眼睛里,这一次就连十四长老也微微皱眉。 他们不知道李尘究竟在问心阶见到了什么,但是这台阶本身是在考验一个人的道心,如今李尘走的极慢,也就说明,他的道心本身并不坚定。 又过了许久,李尘睁开眼睛,他终于明白这些台阶是在做什么。 所以,他过了许久没有走出下一步,他第一次对一个非人,甚至算不上具体事物的东西生出愤怒这种情绪,它毕竟只是一个幻境,李尘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的对象是谁,这种愤怒便显得有些惘然。 他低头瞧着脚下的追云履,将石阶上的青苔碾了碾,拖出一条青绿色的痕迹,他自言自语,在没有人能够听到的山上,他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问心阶,你是要我提前瞧一瞧,所谓太史院命书的孤星入命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你是要我亲眼瞧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感受所谓孤星入命的命运。” 他抬头瞧着头顶没入云端的台阶,“听说这里的台阶有三百层,那就是说,从这儿一步步走上去,我就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整整三百,说来也逗,我连自己都想不到,这几十年来,能让我放在心上的人够不够三十个,何况说是三百?” 下一个台阶。 在一片荒原上,程芷安躺在地上,鲜血从喉咙里流出来,而她惨白的嘴唇,就像鱼儿一样不断张开合住,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偏偏出了口就是十分无力和微弱的气息。 一炷香后,李尘揉揉眉心,苦笑着摇头,“我和她萍水相逢,而且人家明明是程家的大小姐,我的命数关一个小姑娘什么事?程家那么大的产业都护不住她,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一个目前还没什么势力且不受宠的皇子去承担这个后果?” 下一个台阶。 这次死的是冬雪,当初在府上被他收服的四季楼杀手。 下一阶。 这次是秋风。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三章 九皇子算什么? 在府上的一众杀手里,秋风跟着李尘的时间最久,当初收下这个姑娘,也是因为她生得漂亮,刚好身边儿少一个随侍。 秋风倚坐在树下,在一片金茫茫的枯叶上,汩汩流动的鲜血显得刺眼。 “当初用流魂咒制服了你,才知道你原本就是妖族中人,你说你知道我或许是用了流魂咒,但你从不在意,只希望常伴左右,此后,你果然事事当先,绝不肯在小事上让我受半点儿不适,春秋的伞,夏天的扇,冬天的热酒,一样都没有少过。” 李尘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他们说,问心阶是为了检验道心,所以现在,你让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算什么检验道心?难道说,非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而我无动于衷才算是你要的道心吗?” 这一次,他足足站定两个时辰没有挪动位子,就连地面的影子,也向着东面挪了几寸。 月霜瞧着李尘的身影,心道:难道大长老真的看错了人? 有蛟族长老讥讽似的说:我们这位圣子生来被某些人捧到了天上,今天和我本族圣子一比,才知道不过尔尔,道心竟然脆弱到这个地步,这么久过去都不能挪动一步。 二长老心下叹息,只觉得这些年来花费在李尘身上的许多精力实在是可惜。 又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山下的十四长老等人不再瞧着他,直到蛇朆、蛟城等人已经跨过了百阶,只有李尘一个人孤零零还在山脚。 他这才睁开眼睛,却也没有立即走下去,却不知道在对谁低低地说着话,“自我知道自己命数的那一天开始,便有意不去和许多人有什么接触,生怕连累了别人,所以常有人说我冷漠,但如今的所谓命数,连我身边寥寥几个亲近的人都不肯放过?” 李尘抬头瞧着天上,又低头看着脚下台阶,他说:“我这个人,生来无畏无惧,更谈不上什么信仰,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全都死去,或者说此时此刻,他们就全都死去,这世上又还有什么困得住我?就靠脚下这两尺高的石头吗? 他迈步走出下一步,见到了垂死的小七。 李尘看着他渐渐没了声息。 这一幕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既然是问心阶,既然要让他感受所谓宿命,跟了自己许多年,最亲近如兄弟亲人一样的小七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哪怕明知道这是幻境,李尘仍然觉得胸膛里的某处正在经历千刀万剐的刑罚。 但他抿起泛白的唇,就这样静静地瞧着,直至眼前的一切像泡沫一样破灭,眼前又一次变成直入云端的山阶。 而这个时候,最顶端的蛟城,已经接近顶峰。 李尘沉默着,埋头跨出下一步。 这一阶,崔昊。 两息后,李尘勘破幻境,下一阶。 一息后,李尘继续前行,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山下众长老也发现了他的变化,看他好像每一阶的停留都不超过一息,到最后已经闲庭散步,最多只停顿一瞬的自然和轻易。 “怎么会这样?问心阶本应该是越来越难,问遍三万六千法,勘破世间人情生死,由浅入深,他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快到这种地步?”有人疑惑。 二长老也猜不透李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位大长老看好的圣子已经落后了很多,哪怕现在加快了速度,只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蛟族长老却笑道:“那又怎么样?我蛟族圣子只差三阶就登上顶峰,他就算再快,难道还快得过蛟城迈出最后三步?” 李尘不知道山脚下那些人的话,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刚才抬头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身影都已经隐没在云端之上,所以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差了太远,所以他必须更快。 从一步步地漫步,到疾走,最后小跑起来,就像在平地上的小羊羔,一蹦一蹦,虽然滑稽,好歹速度算是提了上来。 在无人的山脚,他低低地说着一些话,或许是为了甩掉脑海里刚才小七、秋风鲜血满身的影子,这个向来自信满满的少年,聊着一些过往极少愿意付之于口的话,“我本不愿做圣子,偏偏他妈的生来就是,我本不愿去京都,偏偏他妈的得了皇家的批文,世上这么多的不愿意已经够教人难受了,为什么现在走个梯子都他妈的不肯让我走个痛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伴着小孩子赌气似的话,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般的残影。 在云端之上,一骑绝尘的蛟城踩在二百九十九层的位置,低头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面前就是三百层的山巅,这个梦寐以求的传承之地,他现在已经可以平视它,只需要短短两步,走上去,他就将为整个妖族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蛟城想起这些年来的许多对手,包括那个一直以来有名无实的所谓天命圣子,蛟城冷笑轻蔑一笑,像是对整个妖族说:“今日起,我才是妖族的天命。” 他的另一只脚,踩在三百层的阶梯上,陷入最后一个幻境。 与此同时,从云下蹿上来一阵风。 最先被超越的虎玉一个寒战从幻境里醒过来,瞧着那阵风里的影子,“那是什么?” 鼠族圣子也看到了李尘拖出来的残影尾巴,伸手捞了捞视线里虚无的残影,心知这就是那个人族血脉的圣子,愁眉苦脸道:“恐怕要出大事了。” 蛇朆是最后看到这个影子的人,蛇族天生灵敏,察觉到山下的云雾翻涌,低头正迎上李尘被面具遮住的脸,以及那双清亮的眼。 与此同时,顶峰的蛟城睁开眼睛,讥诮地冷笑,“没想到,最后的幻境居然是那个人族皇子,区区一个人族九皇子,就想破我道心?” 他抬起另一只脚,将要脚踏实地地踩上三百层。 一阵风却比他更先一步踩了上去。 就在蛟城不甘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山顶越来越远,这是有人登上顶峰后,其他人便要下山的禁制启动了。 茫然间,蛟城落在山脚的地面上,四周是同样的被传送下来的诸族圣子。 众圣子抬头,只见一道神辉落于山顶,而山顶上的那道被神辉照耀的影子,悬空而起。 这一天,李尘后来居上,登高望远。 山间大放光明。 这是第二次传承开始了。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四章 第二次传承 大山连贯数十里,狼牙交错的天堑山崖下,忽起了一道神辉,从稠密的浓雾里向上贯穿,冲破了厚厚云层与天边日光星斗相接。 这一异象通天,驱散了天上的厚厚云层,是从潮水推浪的汹涌,赶出了万里晴空。 距妖族最近的小镇居民远远见了这样的景象,只见天上一圈圈的云浪被驱逐,由于云雾的堆叠,外圈一些地方下了雨,偏偏又能看到正中间冲天而起的光柱,可与日月争辉,四下折射了一道道彩虹,百姓引以为神迹,跪地虔诚叩拜,口称来年丰盛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在异象的正中央,李尘双臂张开悬浮在空中,肉眼可见的浓厚元力从李尘的天灵盖灌输进去,他的筋骨如同金玉,全身光芒与天空就交相辉映。 原本无形无相的元力浓厚到一定程度后,在光辉的映照下,就像被狂风席卷又受阳光直射的齑粉尘埃,每一颗都足以贯通一境出尘全部经脉。 当这些被压缩到极致的元力聚集成千万大河,便是数位忘忧大修联合起来千年累积都不能有的底蕴。 孤命剑悬浮在李尘身侧,同样在元力的大江大河中不断吸收,自主激发了极强的光芒,飞禽走兽木虫花草,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异象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今天在这一场盛大的传承里,这柄神兵第一次现出它的全部威能。 不远处观礼的蛇朆等圣子见了这波澜壮阔的一幕,心下更加懊悔没能更进一步抓住这次传承的机会,被李尘仅仅争先跨越了一步的蛟城拳头握得指节发白,恨不得现在飞上天去取而代之。 只有最平静的月霜这时候轻轻问了医生,“诸位长老,你们当年接受传承的时候,我尚且年幼,不知道你们当年接受传承,也和这位圣子一样吗?” 实际上,此刻的众长老也都震惊莫名,他们当年都是同代中的佼佼者,也曾接受传承,游过元力长河,但他们更清楚,面对这么浩瀚的元气,往往能稳住心神吸收百之一二就已经十分难得,像李尘今天这样的情况,就连典籍都没有记载。 二长老摇头道:“就算是当年大长老接受传承,也没有今天这么大的声势。” 蛇朆神色复杂道:“莫非,他真是天定的圣子?” 正在忍受心底无数虫蚁啃啮般嫉恨的蛟城听了这句话霍然变了脸色,“哪有什么天定的圣子?若世上真有天定两个字,我们又何苦这些日子奔波无度,争抢这仅有的几个名额!此刻让我去接收传承,未必就比他差!” 蛇朆心知他眼看着传承触手可及,却一朝落空,难免有些极端,劝慰道:“蛟城,事已至此” 蛟城却不想再听下去,既讥讽又愤怒地道:“这非天定,只是有人偏心罢了,当日我们在陨墨山上的魔窟大战,这个所谓圣子又在什么地方?他只是运气好罢了,生来就有大长老的偏袒。” 眼看他还要说下去,蛇朆再次规劝,“不要胡言乱语。” 蛟城兀自道:“如果真的比实力,我足以杀他千万次!” 或许是为了泄心头之愤,杀他千万次几个字,蛟城咬牙切齿,但却让蛇朆等人纷纷变了脸色。 元力长河的灌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极尽的光芒过后,一大片极沉的阴云遮蔽了太阳,它们层层垒垒,将太阳完全包裹,透不出任何一丝光亮,但是在乌云之外,一颗地面瞧过去拳头大小的紫色星辰大放光明。一阵妖风自妖族祖地出现,席卷整个世间,让深夜的露珠凝成了霜,让将要落雨的云变成了雪,原本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来的寒冬,竟也来得这么早。 二长老见了这颗星辰,历经百千年沉浮的老人竟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妖星。” 他抬头望着还在接受传承,头顶符文密布如满天星辰的李尘,老泪纵横,“他果然是我妖族的天命圣子,妖星一现,我妖族的盛世将临!” 十四长老等人也都喜不自禁,即便一些人心有不甘,此刻也绝不敢表露出来,全族的大义当前,谁又敢有什么异议呢? 与此同时,国师出了太史院,带着命书匆匆进宫面圣。 “妖族圣子多年来一直在我京都庙堂,而且多次进宫?”李唐只觉得荒谬,“绝不可能!宫里有传承千年的龙脉,诛镇一切异族,如今妖族未成气候,以他们那点儿可怜的气运,就算是忘忧境也未必能进得了皇城!” 国师却说:“命书绝不会出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陛下,这是事关圣朝延续的大事,该彻查朝堂上下!”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五章 修罗地狱 关居易站在陨墨山上,远远地瞧着妖族的方向。 山下有急啸传来,“魔物暴动!所有彼岸速速下山!” 关居易下山前,又抬头看了一眼从妖族将遮过来的阴云,低低地叹息,“旧人走,新人来,有道是青天换青天,原来不知不觉,我也进了迟暮。” 乾位魔窟,众世家子弟也早早列入军阵,这些号称一代天才的公子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远眺对面从十数里外将临黑压压的魔物,多是紧张和兴奋。 长孙道生也不能免俗,一转头却发现崔昊的紧握长剑指节发白,再看程芷安的脸色也极难看,不禁疑惑,“何至于此?” 卢翰笑道:“家主常说我手中铁扇不曾染血,也没有真正试过锋锐,今日在陨墨山上大杀四方,带着陨墨山的功勋回去,岂不是要惊掉家主一地眼球?” 程芷安的眼前还在闪回当日魔物咀嚼人肉筋骨的场景,语无伦次地低声咒骂:“不是说,每次魔物暴动都要时隔许久吗?” 崔昊比程芷安了解得更多,所以更觉这一次魔物暴动来的怪异,往年的魔物暴动绝没有这么频繁,他四下瞧着身边的众多将士,只见将士们脸上也多是茫然,于是握着长剑的手更紧。 随着对面魔物的渐进,越来越重的压迫侵袭,天地间的元气都好像变得厚重,所有人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从未这么艰难。 关居易站在所有人的前方,惯如以往的沉默,脸颊上布满了风霜雨雪咬出的粗糙,身上处处是这些年镇守魔窟的累累伤痕,当年的书生气早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一身的铁血杀伐。 察觉到身后的将士们的不安,关居易震了震掌中的长枪,嗡鸣一过,所有人一瞬都安了心。 就在这时,对面的魔物群中,竟然传来了人声,似沙石摩擦的难听,又好像妖族初学人言的生涩,一道影子从无数魔群里飞身而起,“关居易。” 如今天地辽阔,对面凌空而起的魔物,带着莫大的威势,一经出现,压得脚下荒山都好似矮了一层。 长孙道生悚然变色,“怎么会有忘忧境?” 他望向崔昊,见崔昊脸上也尽是骇然,知道上一次的魔物暴动绝没有出现忘忧大修,他想起圣朝正史记载,上一次陨墨山出现忘忧境魔物,还是一千年前的新老朝代交替,忘忧境魔物一经现世,就天下大乱,魔物杀穿陨墨山,不知屠了多少村镇,是灭世一般的天灾。 “要出大事了。”长孙道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陨墨山之行,竟遇到了这样足以惊世的变故。 崔昊的心也已沉入谷底,他亲眼见了上一次魔物暴动的景象,知道关居易虽战力超群,但修为并没有到达忘忧,既然还不算是忘忧境,又怎么可能是对面魔物的对手?他一时又想起此时不在山上的李尘,心道:如果是九皇子在这儿,他又会怎么样呢? 众人之前,荒漠之上,关居易长身而起,踩着虚空和忘忧魔物遥遥对立,此时,对面的上万魔物距众人已经不到百丈。 忘忧魔物掀起的阴翳是灰了半个世界的可怖,从地面到天空,众将士眼睁睁看着阴翳缓慢地吞噬剩下半个世界,它们似漂浮在四周的灰色光点 是噩梦里怖满心头的魇,是残了众人斗志的沉闷压迫,是压制元力不能运转的怪异物质。 在阴翳之外的整个世界,竟只能看到那颗远在妖族祖地光芒大放的妖星。 关居易的长枪震动晃了万千的影子,再不能像上次一样一枪划破长空放了光明出来,他便只能将手中的枪指向对面的忘忧境魔物。 只要杀了始作俑者,一切阴翳自然也就散了。 地面的两军也终于狠狠撞击在一起,两条黑压压的线重合,泼洒鲜血做了染料,飞起人头做了烟花,惨嚎做了激愤的鼓,壮了惨烈的气势,在寥寥荒漠施了一场秀。 这一仗是长孙道生在典籍野史甚至梦里不能见识的凄惨,他从未想过人的身体会被刀剑剁成碎块,会被双脚踩成泥土,人的脑袋或手臂喷了鲜血飞在半空的血雾也会蒙了人的眼,一双双鲜红的眼睛看过去,除了仇恨和不疲倦地杀伐,竟没有一丝人地感情。 地面和鲜血的颜色浸染,变成极深的黑紫色,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人人仰望的世家子弟,此刻和其他的普通将士没什么区别,甚至有如猪狗,卢翰躺倒在地一个翻身躲过了魔物的爪,没有往日里标榜的风雅,一身的鲜血或泥土瞧着狼狈不堪,没人嘲笑他,也没人顾得上,只因为其他人和他没什么两样。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六章 枪圣!枪圣!(上) 将死的将士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就像上岸的鱼,生机在每一次呼吸里不断消失,他胸膛的伤口流出鲜血,流进土地缝隙,一缕缕汇成小溪,铺满大地。 程芷安的脸色惨白,但从未放下手中的长剑,她剁了魔物的手,魔物的脚,魔物的头,又转身砍死另一个正在咀嚼尸体的魔物,不间断地碎碎念,“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不远处一只奈何境魔物注意到她,却被她以摘星塔的身法避了过去,她的实力和崔昊等人相去甚远,但是逃命的速度反而更快,再加上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入魔窟,所以情况反而比那些世家子弟更好。 平日里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在这种人命以万计较的战场上,他们引以为傲的实力反而微不足道。 一股鲜血喷在卢翰的脸上,极腥极难闻如置身铁锈牢笼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胃,又返回他的喉咙,从未吃过苦的公子哥儿跪倒在地上,忽听头顶一阵金铁交击。 卢翰仓惶抬头,却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士替他扛下魔物的一击,“战场上岂能分心?害人害己!” 语气很难听,是卢翰从未经历过的训斥,也是他以前从不放在眼里的普通人,偏偏救了他的命。卢翰抬头瞧着那道奋勇杀敌的影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布满鲜血的脸留下几道滑稽的黑印,“老子不管了!” 什么温文尔雅的气度,什么倜傥潇洒的风流,都不管了! 天空骤然爆发了强烈的轰鸣,从地面到空中都一瞬绽放方圆百丈由尘埃碎石残肢断臂或尸体卷起的蘑菇云,这是关居易和忘忧境交了手。 地面被殃及池鱼的将士或魔物瞬间死了数百,程芷安被这股劲气掀翻,身体在半空被扑了一脸的血和泥,一身红衣成了斑斑点点的花猫皮,但她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瞧了一眼关居易二人的位置,转身逃了很远,游走在战场边缘,找准了机会向那些魔物下手,“九刀砍死你!十刀砍死你!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崔昊也被关居易二人的余波殃及,茫然地看了程芷安一眼,回想认识这么久以来,从当初在鬼蜮的一步三停,到现在扛着剑的一刀砍死你姑娘,这个大小姐的变化实在惊人。 远处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关居易被重重击落在山腰,撞碎了右侧山崖,巨石乱飞,大地震动不息,等他再次从山崖间飞出,一身的醒目伤痕。 在他对面,忘忧境的魔物毫发无损,“我听说你是人间枪圣,原来不堪一击!” 关居易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瞧了一眼战场,正见到一个世家子弟在跪地痛哭,面前是陨墨山上的一位小将,已经垂死。 卢翰长嘶悲哭!脚下正是半刻前救他一命的恩人,就在刚才的混战里,遭一只奈何境的魔物突袭,腰间巨大的伤口,五脏流了一地。 奄奄一息之际,他听见身边卢翰的痛哭,“入你娘,哭个什么?” 卢翰一听,竟然真的止了哭声,只有连成一串儿的泪珠子还不断滑下去。 男子这才合了眼,没了聒噪的哭声,悄无声息地辞世。 ——“刘之文,刘州武宣人,少时骁勇,里正不仁,多欺乡里,一日撞其欺凌邻右夫人,暴起杀人,脱逃三年劫富济贫,江湖多称仁义。 时过三载,闻陨墨山上圣人出,规矩森严兵阵有序奖罚有度,故前往。过三载,赎罪至此,功过相抵,回复白身。又过三载,戴罪立功,月余可下山,官至从九品校尉。 陨墨山突然大难,魔物大乱,之文勇武,深入魔窟,三救卢家子弟卢翰于水火。 卢翰大哭,之文痛斥:“男子何故娘子作态?” 卢方止啼。 刘之文卒,年三十一。——《游侠列传·刘之文》” 关居易抬头,耳边是陨墨山的遍地悲声,陨墨山的将士死伤已经过半,他心下明白,陨墨山今天是遭遇了自他上山多年以来的最大危局,如果处理不好,如果不能杀了对面的忘忧,只怕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到时候魔物尽出,对山下百姓更是灭顶之灾。 在对面忘忧境的滔天气焰里,关居易提起了枪,枪尖的符文流转,最终汇集于一点。 他曾经告诉过李尘,说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无法让李尘体悟。 现在,这一枪就攥在他的手里。 世上所有的光华都消逝了,如暗夜里的流星刹那,是千年的檐水穿墙,撑起竹节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做一刻烧尽了生命留万世太平的决心。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七章 枪圣枪圣 (下) 世上所有的光华都消逝了,如暗夜里的流星刹那,是千年的檐水穿墙,撑起竹节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做一刻烧尽了生命留万世太平的决心。 关居易一枪既出,世间的风云顿作徘徊。 长枪的悲鸣像鸟雀泣血的悲唳,荡起一瞬极致的锋锐,白了灰蒙蒙的天,呜咽的狂风逼退阴翳,在剧烈如整个世界激荡的轰鸣后,迸发接天连地的闪电,无数道足以开山的闪电落在对面魔物的身上。 没有人能看清空中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只能听见忘忧境魔物吃痛后的惨叫,在晃亮了所有人脸庞的耀眼光芒后,那只气势滔天的魔物极速退去,空中的闪电追击不止,一直到数十里外,期间闪电的余威落地,就连奈何境的魔物也不能抵挡一瞬。 长孙道生等人瞧着这余威异象震动不已,“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家主曾经说过,忘忧和奈何境的区别,就是人力神通到了极致,铸成从无到有的天地之威。” “他以奈何境巅峰的修为,却施展忘忧境的神通,有了忘忧境的威势。” 一枪既出,绽放了万朵寒光,造就灭世一般的场景,偏偏救了陨墨山上下将士的命。 原本从未将区区陨墨山放在眼里的世家子弟,瞧着半空的那道身影,全都热泪如注,想起程芷安曾说关居易是陨墨山的脊梁,心下生了同感,只觉得枪圣两个字名副其实。 卢翰悲痛最深,伏地抹泪,即便没有人再痛斥他的作态,他心底也仍然记得方才那句振聋发聩的话——你哭什么? “关居易!”忘忧境的魔物在歇斯底里的竭力高呼里重伤遁逃,剩余的魔物不成气候,被关居易的枪势余威杀了上百,众人士气大振,带着满腔的愤恨杀了个血流成河和干干净净! 关居易从半空落地,拄着长枪瞧着这一幕,看魔物气数殆尽,败得干脆利落。 众世家子弟聚拢而来,全都带着倾佩,“前辈!” “大人!” 关居易却忽然弯了腰,一声咳嗽溅出鲜血,原来方才的若无其事,都是装出来的。 众人急忙上前,扶着关居易缓缓坐下。 关居易却只是摆手笑道:“不必如此。” 他说着话,手边的长枪响起微弱的枪裂声,随之而来的,越来越多的鲜血染了关居易的一身麻衣,就像满园的梅花儿落了泥地。 关居易瞧一眼身侧的长枪,惋惜地说:“只是可惜,跟了我这么多年,终究也撑不住了。” 话音一落,枪尖上的裂缝迅速蔓延,关居易再咳一口鲜血,抚着枪身,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释然。 程芷安忽然低头抹着泪花儿,崔昊问一声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指着关居易,一句话都没有说。 关居易瞥了程芷安一眼,又笑着说了一声不必如此,环视众人许久,再开口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等我死后” 崔昊、长孙道生、卢翰等一众世家子弟心头都齐齐重重一跳,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世上最难以相信的事情之一,面前这个人不久前救所有人于水火,一枪退了忘忧境的大修行者,又曾镇守魔窟许多年,名震圣朝号为枪圣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死去? 更重要的是,崔昊回头看看四周慢慢聚拢过来的一张张面孔,如果关居易死了,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关居易说:“等我死后,那只忘忧境魔物一定会卷土重来,你们切记,一定要尽快上报朝廷,否则魔物一旦下山,方圆数十里的村镇百姓难以存活。” 他说话的同时,咳血不曾停止,声音渐次微弱下去,“不过,我那一枪也伤了他的根本,短时间内他的实力十不存一,也算我尽了力,不必抱憾而去。” 程芷安尽力止住哽咽,重复曾经和长孙道生说过的话,“李尘说过,您是圣朝的脊梁,陨墨山上有您镇守,是圣朝百姓的福分。” 关居易摇着头说,“人族自古以来,脊梁都在下一代的传承上,从来都不是关居易的一介白身。” 长孙道生等人哽咽不能言,只是一礼及地。 关居易看着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千千万万将士,笑着说:“我曾在九皇子面前痛斥过你们世家尸位素餐,不曾心系天下,今日才知你们和他们一样,一腔热血不曾平息,这是我的过失。” 随后,缓缓闭上眼睛,说出此生最后一句话,“只希望日后陨墨山真的能有一日太平,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在低低的哭声里,似乎又回到多年前边陲小镇的院子里。 一个身着麻衣的秀丽女子挽着袖子种下两节竹,回头说道:“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夫君是世间少有的铮铮君子,无论夫君做什么决定,做娘子的岂能责怪呢?” “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关居易含笑,低低一声,“总算,不负夫人的期盼吧。” 陨墨山上,悲声掀了云,哭喊成了幕,是天塌了一样的惨淡。 这一日,枪圣关居易,放尽光华,死得其所,所以安详故去。 这一日,圣朝入冬,人间一夕白了头。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八章 京都庙堂,一言堂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退去,落在京都和灶烟纠缠在一起,布满了整座城,唯独进不去皇宫。 今天的早朝是鲜有的热闹,陨墨山关居易死去的消息传进宫掀起轩然大波,守在殿内的小太监低头竖起耳朵听着朝上各位大人物的争吵。 “陨墨山下终究还有村镇百姓在,而且听闻此次是忘忧境魔物出动,还是要多做准备。” “如今哪还抽得出人手?边陲妖族贼心不死,那些边境小国也多蠢蠢欲动,难道要调京都的人过去吗?” “陨墨山是否要征调兵马过去倒是其次,在世人的眼里,关居易终究是为了我圣朝安定才留在陨墨山多年,还是要给他该有的身后体面。” 满殿大臣吵了半个时辰都没什么结果,说到底还是在两件事情上颇有争议:是否调兵,又该怎么妥善处理关居易的身后事。 有人低低私语,“说到底,陨墨山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哪怕没有关居易,陨墨山也还是陨墨山,过去几千年从未听过有什么枪圣之类的人物,不也一样没出什么大乱子?” 更有人附和一声就是,压低了声音道:“本就是一群腌臜货色凑出来的草台班子,关居易没去之前,也不曾听陨墨山出过什么乱子,只要将我圣朝的将士撤出来就好,管那些原本就该自生自灭的东西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那些从陨墨山进入朝堂的武将,他们和关居易关系匪浅,万一听了消息擅离职守,这才是坏了大事。” 朝堂上的争吵迟迟不停息,李唐不愿意听下去,转身去了殿后,贴身太监心领神会,高宣一声,“退朝——” 半刻后,寥寥三两人在殿后碰面,再次商谈陨墨山一事。 一人道:“这些年来,陨墨山下多了不少村镇,其中许多是山上将士的家属,无论这些将士的来历如何不明,说起来也算是为圣朝出了力的人,一旦庙堂无动于衷,世间百姓多有微词,说起来,对陛下的名声不利。” 李唐听了名声两个字,抬起眼睛道:“依你看该怎么办?” “不妨派三五人前往,以一位奈何境为首,当今世上忘忧大修不出,就算在江湖人的眼里,奈何境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这么说起来,就算最后陨墨山上的魔物真的下了山,对百姓也算有个交代。” 李唐微微颔首,“关居易身死一事,又该怎么处置?” 仍旧是刚才出主意的光禄大夫,小心翼翼地瞧着李唐地神色,缓缓道:“关居易,终究是圣朝千年唯此一人” 李唐微微皱眉,面现不耐。 光禄大夫急忙转了话锋道:“不过,他说起来也只是虚名,在陨墨山也不曾做过什么大事” 李唐舒展了眉头,光禄大夫这才接着道:“只是,当今朝堂有几位武将和关居易有些交情,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唐微微沉默,继而冷笑:“朕都不敢说一声千年唯此一人,大家这么忙,又有谁会记得一个死人三年五年呢?” 这番话让殿里的几个人都微微失色,暗地里心道不知关居易到底怎么得罪了圣上,竟让他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 实际上,他们对所谓的陨墨山一事并不在意,陨墨山远在三千里之外,而且是气候恶劣地形险要的东方,中间隔着程家的东阿城,哪怕真的失守,并不会如何影响他们的帽子或位子。 他们上位之初的确说过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利的话,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是不是能让殿前的这位陛下满意,只有这位圣上开心了,其他人才能开心,整个庙堂才能安稳,至于那些靠着几本野史口口相传的百姓?愚民的生活,只需要三两句江湖评书和一碗饭也就够了。 这一日,从宫里发出十几道急令,都是传给出自陨墨山的将领,十几道急令千百字,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关居易的事情是我整个圣朝的不幸,朕也知道你们和枪圣关系匪浅,受过他的恩惠,但你们如今身居要职,千万不要擅离职守,枪圣的事情朝廷会办。 这一日,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听闻枪圣的消息一时大悲,痛哭许久,只说:都是朕的责任,没有护住关居易这样的圣朝肱骨,为了圣朝安定,朕决定派千牛副统领前往,他是当今皇城修行第一,定能保陨墨山一方平安。 末了,李唐提及九皇子李尘,只说陨墨山遭逢大难,你身为皇子,更应该以身作则! 百姓听了接二连三的消息,俱称圣上仁义。 陨墨山上万将士的性命传进京都,就像石子儿进了大湖,浅浅几道圈儿就没了声息。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九章 回陨墨山 李尘的元力在短短几个时辰里雄浑了数倍,实际上当天降神辉落在头顶,他在这些元力化作的光斑里飞身而起,便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些精纯的元力颗粒渗入身体进入经脉运转后,迅速和人族、妖族、魔族三种不同的元力融合,不分彼此。 作为古往今来世上唯一一个同时拥有三种元力的人,他心里一直都隐隐有一种猜测,不论妖族还是人族的元力,其实本质都属同源,现在这一幕就更验证了他的心中猜想。 接下来近十个时辰的时间,多数的元力神辉被李尘纳入体内,暂时不能完全融合吸收的,就储藏于体内各处。 直到元力神辉结束,又有咒印符文如满天星辰漂浮在他身体四周,每当有一道符文触碰他的身体,便是一种妖族的天赋秘术在心头浮现。 妖族的传承一直以来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除了元力长河的灌顶,更多的意义都在这一场天赋秘术的传承上,李尘沉下心来细细体悟。 山下等待的长老都十分惊诧,他们守在山下已经整整一天一夜,“往常的传承最多也就六七个时辰,今天这一场传承为什么这么久?” 近二十个时辰后,传承终于结束,李尘缓缓落地,踩在脚下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就像什么动物的牙齿磨擦。 二长老看着李尘渐近,说出不久前做出的决定,“你在族里多待一些时日,我已经通知各族,三日后为你举办圣子的继任大典。” 李尘瞧了瞧众长老和圣子的神情,除了少数几人的平静和喜悦,多是复杂、不满甚至愤恨,尤其是蛟族圣子的眼神,几乎是要吃人的殷红。他心下明白,这场继任大典并不能让这些人真正认同自己,只是恰逢其会的一场仪式,往后的日子才是多事之秋。 “一切听长老的安排。”李尘点头。 半日后。 李尘在一间木屋里静坐,心底有莫名的焦躁,这对他的性格来说,是极少见的事情。 十四长老来到这里,说:“刚得到消息,人族枪圣关居易,于陨墨山魔窟中和忘忧境大战,力竭身死。” 李尘的身体僵了一瞬,刚刚度过问心阶的少年,只因为轻轻一句话,脑海里出现蚊蝇纷扰一样的长鸣和嘈杂,他的眼前闪现了问心阶时看到的景象,心口一阵痉挛般的揪心痛楚。 十四长老见他久久不言,又喊了一声圣子。 李尘制止长老接下来要说的话,挥了挥手,声音竟有些沙哑,“你先出去。” 十四长老听他的声音枯涩如垂暮的老人,一时间惊了一跳,没想到这件事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不再多说什么,轻轻掩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李尘从木屋里走了出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开口一句话是会让整个妖族震动的大事,“我需要去一趟陨墨山。” 十四长老果断道:“不行,如今二长老已经通知了各族,趁着现在妖星犹在,这几日就是你参加大典的最好时机,你可知道还有不少族群至今颇有微词,一旦错过这个时候,下次再要得到各族承认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现在这个关口离开,浪费了我们多少心血?” 李尘当然知道十四长老说的这一切代价,但他念及和关居易认识短暂时间的种种,又在木屋里一个人权衡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去往陨墨山:那个地方是关居易用了许多年建立起来的心血,如今他死了,陨墨山时间一久一定会大乱,而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关居易的心血付之一炬。 只是他不能将这个理由告诉十四长老,这里毕竟是妖族,就算十四长老和关居易有过联系,也终究还是两个阵营。 他只能轻轻反问十四长老,“这一场大典之后,他们便真的认我这个圣子吗?” 十四长老气急反笑,声色俱厉,“不论如何,今天你决不能走!” 李尘心里也的确有愧,不愿意再说下去,一个闪身施展身法越过十四长老就要离去,他的背生双翅,迅如风雷,这是不久前在传承中得到的天赋秘法。 十四长老急忙拦截,却发现自己的速度竟然要比李尘慢上一丝,情急之下施展了秘术,瞳光乍现,直奔李尘而去。 李尘察觉到身后的劲风,回头瞥了一眼,双目同样乍现了瞳光,与十四长老的瞳光相撞,两人中间激荡出一股罡风,李尘的速度顿时更快,化作一道虹光投向远方。 十四长老在原地连退了两步,抬头的时候惊骇至极,他的修为境界虽然不到忘忧,但在奈何巅峰境界浸淫多年,在忘忧境以下鲜有敌手,蛇族圣子蛇朆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息就会落败,现在却因为李尘的一记瞳术停了下来。 “第二次传承在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十四长老见过李尘在陨墨山魔窟的实力,和现在相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这么离开!”他还要再追出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二长老的叹息。 “不必再追了,让他去吧。” 十四长老不甘道:“他身负我妖族的秘术和传承,现在却要为了一个人族放下继任大典,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我妖族的圣子?” 二长老久久没有回应。 妖族祖地的祭坛下,有人低声询问:大哥,你如今不在族里,生死不知,难道说,你连今日的情形也早就料到了吗? 李尘在云端飞行,念及关居易和大长老曾对自己的种种嘱托,心里有隐忍不发的大悲大痛。 想想不久前才在问心阶看到的种种景象,尤其是关居易死在魔窟的场面,仅仅几天过去,竟然就成了真的,难道说,问心阶的考验,还是一种宿命的预示? 李尘想起秋风、小七,甚至是程芷安和崔昊的死,少年人看着脚下的广阔天地,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和慌乱!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章 我来 秋天接了夏天的班儿,不肯珍惜转手丢给了冬。明明不久前还燥热难当的天地,换上了银装素裹的光景。 一切都是因为妖族的那股冷风吹过了陨墨山,山上便换了日月换了新天。 营帐里,还留在山上的世家子弟争吵不休。 “朝廷说什么让千牛卫副统领过来,谁不知道这只是朝堂的借口,一个奈何境能有什么用处?枪圣前辈的仇我们当然要报,只是我等如今修为不足,等到来日忘忧,我们再进魔窟杀个干干净净岂不是更好?” 有世家子弟想要下山,说着自认为稳妥且有理的话。 程芷安却说:“你要下山只管下山就是,何必还要拉着我们?” 那人冷笑,“关居易死了,魔物再来的时候陨墨山必定失守,我们都见了魔物暴动的场景,仅仅你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卢翰瓮声道:“山上将士不曾离开。” 陈家子弟陈旬重重捏着卢翰的肩膀,“你糊涂!这山上有哪个能和我们相比?就算是那个九皇子,不也是被圣上当作弃子才扔出京都?” 秋风和小七冷冷瞥他一眼,只是这一次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卢翰神色忽然激动起来,反手揪着陈旬的长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凭什么不能比?凭什么不能比?你告诉我凭什么不能比?” 一向对自己气风度十分在意的卢翰,竟然只因为一句话就失了态。 陈旬被卢翰的狰狞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干笑一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急成这样?” 他却不知道,卢翰这几天日日夜夜想着的,都是那位恩人救了他的命,转身自己却死掉的场景,卢翰红着眼睛,“你告诉我,凭什么不能比?” 其他的人全都被卢翰吓到,倒是秋风笑着说道:“有人踩着陨墨山的土地,心却一直留在世家,以为自己吃了山上的面条儿,都是对山上将士莫大的恩赐,所以怎么能比呢?” 陈旬不敢触卢翰的霉头,却不代表要被一个九皇子的侍女.阴阳怪气,杀气腾腾地看向秋风:“我们在魔窟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家主子又在哪儿?到了现在说风凉话,真以为有个九皇子做主子我就不敢杀你?” 程芷安却上前一步挡在秋风和小七面前,瞪着陈旬。 她的模样十分硬气,心里却暗暗想着:真打起来我大概不是这个陈旬的对手,也不知道带着这丑八怪秋风能不能跑掉,但是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丢下她不管,那样未免太不仗义了。 心里这么想着,程芷安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尽量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凶狠。 这时,一旁的崔昊上前一步,站在程芷安一侧。 于是陈旬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场面也无比难堪。 最后还是长孙道生打了圆场,“陈旬说得有失偏颇,但其实也不无道理,他毕竟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危着想,卢翰,我知道你因为枪圣前辈的死而悲痛,可也不必如此,我等都是世家子弟,该有互相容忍的气度。” 说完了卢翰,他又接着道:“不过,那只忘忧境也被枪圣前辈重伤,就算短时间内再来,实力也十不存一,只要能想办法挡的了他,就不是必败的局面。” 卢翰这才把手放开,陈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就算实力十不存一,也终究还是忘忧,我们都很清楚,忘忧就是忘忧,就连关居易也只能重伤,还落了个身死的下场,长孙兄你说现在不是必败的局面,依我看,也没什么差别。” 崔昊皱着眉头出声道:“想要下山的下山,决定留下的就留下,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何必因为这种事情争吵,何必说这么多?” 程芷安一语戳破了陈旬的心思,“某些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危险当前,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畏战逃走,未免太丢人,所以不如把所有人全都一起带着逃走,这样就没人敢说他是胆小鬼,毕竟大家都一样了,谁又敢嘲笑谁呢?” 她难得聪明一次,越说越觉得有理,到最后眉飞色舞,差点儿开心得跳起来,心道:这下看谁还敢再说我笨。 陈旬被赤裸裸地道破了想法,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耻,一时恼羞成怒,道:“一派胡言!那你说,忘忧境的魔物又怎么办?” 帐外传来一道声音,“我来吧。” 小七和秋风霍然起了身,是殿下!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一章 一句话,一只耳朵 “我来吧。”营帐外,李尘缓步走进来。 小七和秋风一时欣喜,“殿下!” 崔昊看着李尘,问道:“你进了奈何境?” “还在彼岸。” “你还在彼岸,哪怕你真的比我们要强上一些,如今陨墨山来的魔物是忘忧大修,即便它元气尚未恢复,你又怎么敢说自己能和那只魔物抗衡?”其中一人出声质疑,他也是大通王氏的子弟王崇,虽然比不上程家崔家长孙家数千年传承,但在当今圣朝也举足轻重,他又是这一代王氏最优秀的子弟,也当然有足够的资格站在这里,也自认为理所应当有质疑李尘的资格。 李尘瞥他一眼,道:“那一年关居易开了一线天,我现在,大概也做得到。” 平平常常地说话,却像石破天惊。 小七听闻,顿时欣喜,知道自家殿下一定是接受了传承, 跟着李尘这么多年,他知道殿下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天,再想想这段时间第二次传承在即,李尘的行踪便不难想象,只是可惜自己没有亲眼瞧见这一幕。 他却不知道,李尘这一番接受传承,反而让他和族内某些人矛盾更深,如今又因为关居易的死错过了继任大典,下次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崔昊知道李尘绝不会无的放矢,心道他既然说自己能做到,显然是离开陨墨山的这段时间又有领悟,毕竟以他的天赋也的确做得到这一点,这些日子自己也亲眼瞧着他一日千里般的蜕变。 但其他人却不信,他们身为世家子弟,最清楚当年关居易神通有莫大威能的原因,其中除了人力外,更多有天时地利的加持,所以他们也从来不和当年的关居易作比较。 王崇又说道:“你说你能对付忘忧大修,说起来就是要陨墨山上上下下这么人把命交在你的手上,我知道大难当前总有人需要代替关居易,你现在愿意站出来固然勇气可嘉,但你可曾想过一旦输了阵,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久前与卢翰有过争执的陈旬直接把话挑了个明白:“我们身为世家子弟,这里的事情本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之前进入魔窟一场大战,已经是为陨墨山做到了仁至义尽,哪怕陨墨山就真的出了什么事,与我们何干?又为什么要因为你一句话留在山上?” 李尘不予理会,他方才说自己能做到,只是为了告诉小七和秋风自己已经接受了传承,不是为了解释什么。至于此时不理会面前的王崇和陈旬,无非是因为不认识,不屑于多做解释。 眼看着王崇涨红了脸要再激李尘几句,长孙道生出来打圆场,道:“九皇子,你有把握当然是极好的事情,只是事关重大,陨墨山上下这么条性命,还是要小心一些。” 这些人里,反倒是卢翰这时候心服口服,心道:这位九殿下果然长得很好看,比我还要强上那么,那么一两分。 程芷安悄悄问道:“怎么样,我早已经说过,你没他长得好看。” 卢翰点了点头道:“的确,确实,实在还算不错。” 一旁崔昊听了以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对李尘自然是服气的,只是身边这两个人关注的点未免太奇怪,他常常猜不透两人的路数,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莫非是我对剑太过专注,和世间众人有些脱节? 另一边李尘听了长孙道生的话,这才微斜过头瞧着王崇和陈旬道:“如果今日没人能对付得了忘忧,你们便打算离开陨墨山吗?” 他早猜到了这两个人一番长篇大论的真正用意,无非就是看陨墨山局势不明,想要临阵脱逃,碍于脸面不想独自下山,便想要说服其他人和他们一起走。 王崇说道:“九皇子,你或许极少离开京都,所以不知道陨墨山的形势。陨墨山数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哪怕那位枪圣前辈没有出现之前,也从来都是这样,就算真的失守,其实也算不上天下大乱,你我身在世家和皇家,应该也明白,我们的命,其实该留着做更重要的事情,绝不该在这里出什么闪失。” 他说的话和陈旬之前大抵相同,只是说得更圆融。 李尘一直以来古井无波的模样却忽然皱了眉头,且皱得极深。 王崇还在自顾地说:“其实九皇子平日里多看一些典籍通史就会知道,陨墨山之地本身就是圣朝放任自灭的地段,山上有许多人都是圣朝律法的漏网之鱼,死有余辜。” 这时,程芷安忽然冷冷地打断道:“我劝你不要再说下去,否则未必还能活着走下陨墨山。” 整座营帐里,只有小七和她察觉到了李尘的杀机。 王崇不明所以,只是挑起眼睛瞧着李尘,他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本就应该身在云端俯瞰人世的普通百姓,就算面前这是个乡下皇子,在京都浸淫这么多年,总该也有了身为贵人的自觉。 李尘忽然叹息一声道:“你刚才说,陨墨山数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也就是说,你觉得关居易百年来在这里做的事,本就没什么用处吗?” 王崇说道:“那位枪圣大人,为人或许还算不错,我也十分敬佩,但其实,他这百年来做的事情,的确谈不上什么功德” 话音还飘在半空,营帐里忽起了一道剑光,快到连天生剑骨的崔昊都没有看清楚。 一只耳朵和一蓬血光,也随着话音飞在半空。 营帐里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嚎。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二章 那年冬,我于人间战无敌 上 李尘毫无征兆地动了剑,王崇毫无征兆地剩下一只耳朵,血和耳朵都落在地上,清亮干净的剑身还在颤抖鸣叫。 一旁的陈旬成了惊弓之鸟,呆了一瞬以后,见李尘的视线扫过来,急忙运转了身法逃到帐外。 李尘却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收了剑王崇道:“原本无论你说什么,无非是想下山,生死之前有所取舍无可厚非,为什么你偏偏要提一句关居易?” 王崇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看着李尘地神色里充满惊恐。 “你说陨墨山哪怕没有枪圣在,仍旧是陨墨山,”李尘一步步走近王崇,低头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十分骄傲的世家天才,叹息说道:“如果按照这个说法的话,人族哪怕没有圣朝,也仍旧是人族,甚至,哪怕没有世家,也仍旧是人族。” 他这句话说出口,恰似平地一声雷的惊撼,让长孙道生等人都皱起眉头,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生来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世家如何如何了不起,这好像已经是世上所有人的共识,当然接受不了李尘的这句话。 只是,长孙道生看了看李尘手里的剑,回想刚才那一剑,自己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 他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倒是程芷安丝毫没有身为世家大小姐的自觉,拍着手道:“李尘说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秋风瞧了程芷安一眼,心想:其实她倒也不坏,刚才明知道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仍然愿意护着我,如果和她做了姐妹,好像也不算是坏事。 “你走吧。”李尘说道:“不管怎么说,上一次魔物入侵你也算出了力,把耳朵捡起来,你们世家神通广大,如果回去得早,或许还接得上。” 王崇和陈旬都灰溜溜下了山,还未走出多远,身后已经传来又一声急令。 “所有彼岸境,速速下山!”这是又一次魔物暴动的信号。 二人回头看着山上,只见戳戳人影里,众多彼岸将士再也不像之前的令行禁止,人人都好像丢了魂儿地行尸走肉。 陈旬冷嘲,“关居易已死,就看他怎么度过陨墨山今日的大难!”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关居易一死,对面的忘忧境却还活着,现在魔物卷土重来,这一仗势必比上一次更加艰难,没有获胜的可能,现在一声急令下人们还愿意前往魔窟,也是关居易多年经营的威信犹在,否则早已经是树倒猢狲散。 同时,关居易这些年来竖起枪圣大旗的弊病终于体现出来,他在的时候,陨墨山的神就在,如今神死了,凡人又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魔物? 这时候,一道渺小的影子踩着虚空浮在天上,声音传遍陨墨山,甚至传到远在十数里外的妖族阵营,“我是圣朝九皇子李尘,今日,我以关居易先生弟子的身份,与诸位共进退,同生死!” 山下的二人,尤其是王崇听了这声音,恨意深深道:“他以为他是谁,一句话便想撺掇了别人的性命?” 山上忽起了一道剑光。 剑光起于半空,落于陨墨山的脸面山脉之外,惊了数十里的草木生灵,动了风云雪雾,山上刚刚落下的薄薄的一层雪,披了白纱似的盖头,被这巨大的声势一震,细细簌簌地又滑了下去,树枝上挑起地小小雪峰晃了晃,白色的山体滑了坡,又很快就被更大的雪压弯了腰。 顷刻间,雪越下越大,就像被这一剑挑起脾气发泄一下。 壮阔锋锐的剑光劈出一条巨大如断崖峡谷的裂缝,并且急速地蔓延啃啮,恰巧和关居易当年开出的一线天峡谷相接。 本来就以险峻著名的陨墨山山脉,今天起又多了一道奇景。 陈旬和王崇见了这一剑,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只是觉得喉咙里枯涩难言,互相对视一眼,“他说的竟是真的。” 这个一年前从未听过名声的乡下皇子,竟然真的一剑劈出一条峡谷,堪比天灾的神通威势。 王崇低头久久不言,却把手里的耳朵扔在地上,不顾陈旬的诧异,只是低头看着那只带血的耳朵,心里对自己说出一句:我丢的是脸面,不是这只耳朵,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回来拿。 陨墨山下的魔窟里。 李尘落了一剑,又举起枪圣弟子的大旗,算稳了上下将士的心。 现在,他枯坐魔窟荒漠,孤命剑安静立在一侧,在他身后,几千道身影,几千双眼睛,几千颗面临大战忐忑急跳的心脏。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三章 那年冬,我于人间战无敌 下 雪纷纷扬扬地飘在天上,漫了李尘的头发,眉毛,睫毛,还有脚下的大地,粉饰出一个孤孤单单坐着的雪人。 不久前,守在这里的还是那个做了脊梁的关居易,现在换成了这个更年轻的人族皇子。 李尘抬头瞧着天上经久不散的枪意,能想象到当日关居易的决绝,“你是特意留给我看的吗?” 他的双目穿梭咒印光亮,摘星塔得到的神通万法,还有妖族祭坛体悟的功法意境,不断拆解重现那一日大战的场面。 半晌,李尘摇头笑笑,对那位已经入土见了妻子的枪圣说:“人人都说,一个人进入忘忧境之后,多少都瞧得见自己的命数,想想那日魔窟一战后,你处处给我以建议和告诫,想来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陨墨山上的大劫难。” 他又想起自己在问心阶上看到的孤星入命的种种场景,心里忽然受尖锥穿心似的刺痛,“你做了所有人的脊梁,还说世间如果有太平,就从你关居易开始,所以你早已经准备好,要让我来做这下一个脊梁吗?” 这片荒凉的地界儿里,李尘体悟了故人的枪意,又了解了故人生前的遗愿,只是瞧着满目疮痍,感慨山河故人今何在,徒留棘手的身后事,压在这个少年的肩上。 一片阴影投落,李尘没有回头,身后是秋风的声音,“殿下。” 李尘轻轻道:“退下去吧,稍后动了手,万一有什么不测,你需平安出去,把消息带回府里。” 秋风却没有动身,只是又轻轻说了一声殿下,天寒地冻,有奴婢在,至少给您遮风挡雪。她和小七原本是不应该进入乾位魔窟的,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今天局面的凶险,所以求着李尘将他们也带进来,只说是愿意为了殿下赴死。 “李尘”程芷安也走过来,声音颤抖,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禁不住颤抖的恐惧,“有把握吗?” 李尘回头瞧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实际上,这种事情,哪敢说什么把握呢? 程芷安嘴唇发白,眼前总是浮现那一天李尘浑身是血的模样,又忍不住想哭,“要不然,算了吧。” 李尘转过身,看一眼身后千千万万的将士,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关居易经营了这么多年才竖起来的脊梁,总得有人告诉他们一声,还没断。” 程芷安快要哭出声来,“但是,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你啊!” 李尘微微抬头,认真地说:“如果有,那就从李尘开始吧。” 小七这时已经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思,拉着程芷安走到一旁,这一刻开始,当初那个在山上守了百年的脊梁,还有曾在此处杀伐千万年的无数道影子,和此刻的李尘恍惚重合。 这就是,人族脊梁永不断裂的缘故。 远处,那道黑线渐近了,那是上万只魔物的移动。 它们的步伐声震碎了许多将士刚刚鼓起的信心,弥漫在它们周围的阴翳初初逼近,人族元力的运转便受到了影响,在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压力下,本就不安的心绪更加忐忑。 又一次感受到那股让呼吸都不能通畅的压迫,李尘提了剑缓缓起身,三种元力同时运转,第二次传承积压在体内的元力光辉以极缓慢的速度消融,第三种元力又在阴翳的作用下如火焰跳跃,竟如挑开了另一条沟渠的河流,在涓涓细流里不断壮大。 他振了一声剑吟,就像告诉身后众人,“我在这儿。” 以往关居易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让众将士安心,所以现在李尘也就这么做了。 对面,一道身影飞上天空,是那个忘忧境的魔物,它见今日对面人族当先的不是关居易,顿时尖声讥笑。 作为关居易的对手,它当然最清楚关居易那一天的情形,奈何境施展忘忧境的威势,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手段,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只是那一日它受伤太深,难以蓄力,所以今天稍一恢复,就卷土重来。 今天,关居易已死,谁又能挡的了它? 自从千年前圣朝创立之后,忘忧境大修再不出世,也因此枪圣关居易一直都被称作世上的第一强者,也因此,对面的忘忧境魔物,哪怕被关居易一枪伤了十之八九的精气,仍然敢称无敌。 更何况,在脚下阴云笼罩的魔物冲击下,在能让魔物气焰大涨的阴翳中,大地的震动摇撼里,它不无敌谁无敌? 这一天,风雪漫了山,给人间添了寥寥两笔的妩媚。 遍地英灵的战场上,肃穆杀了妩媚,杀了风花雪月,杀了过客人间的白色精灵。 前辈遗留的枪意,壮了后辈的传承,壮了凛然的杀机,壮了一碗生死勿论的酒。 李尘提了剑,在身后诸多世家子弟的注视下,在陨墨山千万将士的身前,削瘦的身形做了阻敌的山。 那年冬,我于人间战无敌。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四章 新脊梁,旧脊梁 上 数千将士的注视下,李尘飞身而起。 魔物招手挥起一阵罡风,风中刀光粼粼,那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元力,锋锐无匹,直奔李尘而去,它并未将李尘看在眼里,所以这一神通只是随手施为,但也足以秒杀成百的彼岸修士。 李尘端起一印,体内的三种元力同时运转,其中尤以第三种元力在经脉里如同滔天的海浪奔腾,最终全都幻作他掌间托起的符文,形成一轮炙热的炎日,与罡风相击。 他心知自己境界不敌,只能以神通的精妙对敌,转眼施展数百神通,掌指拳剑,无一不是兵器,种种虚影带着他通过天书参悟的无数功法绽放。 地面数千将士眼花缭乱,长孙道生叹服,“人人都说我刀成万象,和九殿下的万象神通比起来,我只是皓月面前的萤火罢了。” 天空中一声龙吟,李尘以身化真龙,龙尾一摆,身外化身的真龙鳞光四射,磅礴的元力被压缩至龙爪,镇杀魔物。 二人的激烈厮杀,余波冲撞了无数山石,许多剑气和火光落地,就会出现范围极广的陷落。 今天这一场对决,要比关居易那一日逊色不少,只因对面魔物的实力十不存一,但是相比较这些普通将士和魔物而言,仍然是不可抵挡的天灾! 短短半刻,李尘将摘星塔的千万神通全部施展,他极少有能这样放开手脚大战的时候, 在接连不断的轰鸣中,魔物接连后退,他也没有想到对面的人族彼岸竟然有这样的攻伐手段,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轻松,没想到会一时僵持,尖喙一声高叱,通体泛起乌光,李尘的万般神通便不能够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接着它再挥掌起了一道道席天卷地的罡风,将李尘围困在其中。 地面将士谁也看不清其中的情形,只能模糊感知到李尘神通化作的光团在一群罡风中左右冲突,无数火光激射,那是锋锐元力和剑光碰撞所致。 轰隆隆的巨震回荡在魔窟,激烈的光亮时不时照耀这片天地,李尘和剑光化作一体,要冲破罡风的围困,但屡屡不能冲出。 忘忧境魔物的身躯逐渐放大,最终犹如一座小山,脚踏两侧山崖,一轮红日般的炙热大拳抡向李尘。 “铛!” 这一道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巨响,让李尘的身影向后退却数里,他的剑光急速颤抖黯淡,那是元力被击溃的缘故。 所有人屏住呼吸,极目远眺,终于看到李尘又从远处激素而归,嘴角含血,但他毫不气馁,手掌再翻,遮天蔽日的掌法神通砸在魔物的身上。 轰隆隆一声巨震后,魔物后退一步,但它不惊反喜,狂笑中讥讽,“小儿,区区彼岸,就想伤我?” 它的身周罡风四起,犹如有了灵智的藤曼,向李尘缠绕过去,要将他锁死在其中。 李尘渺小的身影在罡风里不断闪避,有些狼狈。 地面,留下来的世家子弟中,一人叹息,“终究还是境界上有天差地别,这一战难以获胜。” “闭嘴!”程芷安和秋风同时向他怒目而视。 李尘的确打得很艰难,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施展了上万道法,甚至连关居易给他看过的,开出一线天的枪意也施展了出去,却没能对魔物造成太大损伤。 魔物的攻势越发猛烈,罡风和咒印不断交接,让李尘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他的身形在罡风中犹如浮萍,被不断击起又坠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偶尔强撑着施展的神通也被迅速击溃。 直面这只魔物,李尘才知道关居易那天是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但他咬着牙,绝不肯让自己表现出任何颓然。 因为他现在是陨墨山上所有人的目光所至。 长孙道生看着李尘浑身染血,却不肯认输的倔强作态,这和他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完全不同,他说道:“以前常听什么抛头颅洒热血,只以为是一句空话,到了陨墨山,才算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卢翰激动得全身发抖,又是紧张又是愤怒,恨不能现在和李尘并肩作战,杀了那只忘忧魔物。 他生来养尊处优,自觉生了一副好皮囊,对自己身上的一分一毫都十分爱惜,偏偏现在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崔昊沉默着拔出长剑,看着对面的魔物群,说了一声:“如果能像关居易前辈,像九殿下一样,为千万众谋太平,我宁愿死去。” 他跟着李尘走出清河郡的时间已经不短,不知不觉中,所思所想和以前完全不同了,竟屡次将生死置之度外。 此时此刻,李尘也的确是在硬撑,一身透体的血淋淋,但仍然无惧无畏。 他抹去嘴角鲜血,知道脚下还有无数双眼睛瞧着自己,关居易交给自己的重担,其实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性命。 于是他又一次驾驭剑光,这一剑,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当他决定孤注一掷的时候,敏锐地感知到一直照耀在头顶的那道枪意似乎活了过来。 他微微抬头,只是瞧了瞧那道还在云端之上的枪意痕迹,眼睛就变得极亮,就像映了月亮的湖面,潋滟的深沉泛了粼粼的光芒。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五章 新脊梁,旧脊梁 下 他的瞳孔里有符文穿行,有神通万法的衍变,现在都变成了这道枪意的再现。 他和关居易最后一次见面时,关居易曾说:只是可惜,我还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否则此刻在你面前施展,一定能助你的神通万法再进一步。 现在,李尘说:“我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枪意,他甚至明白了那一天的一介书生关居易是以怎样的心境舍身赴死。 李尘提剑,和那一天的关居易如出一辙,冥冥中两道身影的衔接,空中的那道虚幻枪意也被他收进剑里,于是整个天地都好像为之一肃,战场上的喊杀聒噪一瞬都变得渺小。 对面的魔物再一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威胁,就像那一天面临关居易的最后一枪,记忆中那一天的极致痛苦,还有将要死亡的那种感受萦绕心底,这种感受让它恐惧,它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定施展不出关居易那样强大的手段,但它不敢赌,它只得在尖利的怪叫中转身向远处逃去,仓惶而狼狈。 李尘这一剑已经挥了出去,孤命剑的剑灵浩浩荡荡第一次真正被李尘催发出来,一片原野森林般的虚幻世界呈现在众人眼前,剑灵异象中,一只火凤飞下了树梢,灼烧了空气,直奔魔物而去。 十里坡蹲守的疆良异兽昂首看着这一幕,仙山峡谷的青龙神兽也微微抬头,还有异象中的许多异兽,它们是曾经纵横世间许多年的各式剑灵。 炙热的剑光振翅掠过虚空,掠过数千双希冀或震惊的眼睛,撕裂了云,以义无反顾地姿态和魔物撞了个满怀。 像天外火石的坠落,在空气的嘶鸣里的重重碰撞,撞碎了忘忧境魔物的身体,碎成无数卷着火光的肉.团,那些炙热的燎原星火落在魔物中间,仅仅是溅出的火星子也能灼烧穿透普通彼岸境的身躯,无数魔物翻滚惨嚎。 红了半边天的剑光渐渐虚幻,孤命剑剑灵的虚影里,那只火凤飞回树梢,骄傲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天空中维持了好几天的枪意消失不见,李尘的身体,就像被砍了翅膀的鸟雀,直直坠落下来。 这短暂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抽空了他的全部元力,经脉干涸,只有那些还未来得及吸收的元力颗粒还老老实实待在丹田或各处关诀,只是现在没了原有元力的输送,它们也无法被调动。 战场上所有的将士,所有的魔物都看着这一幕。 一瞬又好像极久的寂静后。 荒漠上,蓦然间爆发出一阵朝圣般的狂热欢呼,“殿下!” “殿下!!” 忘忧境魔物的死,一瞬驱散了笼罩陨墨山的阴翳,阳光垂落,日光再现。 这一仗就连长孙道生都没有想到真的会胜,他们高高跃起,和那些普通将士共声欢呼,欢呼声荡在白茫茫的荒漠和山崖上,落地的新雪被鲜血浸透融化,又马上被又一层雪花覆盖。 有人庆祝劫后余生,有人哭喊大仇得报,有人赞颂这一场大胜,只有秋风给李尘用伞遮了雪,程芷安扶着李尘的肩膀,三个人小心翼翼跨过遍地的尸体,在雪地上踩下三行脚印。 一把伞当然遮不了三个人,所以秋风尽力将伞挪向李尘,于是她和程芷安都空了半边儿身子出来,这一路下来,便落了两边对半儿却成双的白头,还有中间那个不染纤尘的男人。 崔昊和小七跟在三人身后,两个人都做了随时拔剑的准备,只因为现在的李尘太虚弱,甚至比不上一个黄泉境。 最后,是一众心情复杂的世家子弟。 卢翰想着方才李尘面对魔物的惨烈和凶狠,庆幸地说:“幸亏我们来的时候,这位殿下不在山上。” 这一次,就连长孙道生也心生同感,他只觉得王崇和陈旬犯了蠢,面对李尘做了出头鸟,心想像九皇子这种人,就算抛开他皇子的身份,也是不好得罪的强人。 夕阳翻了一片儿天,将要藏进山里,月牙儿拉起新的幕布,造了三分寂静出来,又被人间的烟火气冲散了。 陨墨山上支起一个个大锅,热气沸腾了半座山,一场大胜后,山头到山脚全都透着喜庆,烹羊宰牛且为乐,诸君共筑一夜欢。 心惊胆战了许多天的将士们,到这一刻才算安了心,一碗热汤三分暖,驱了凛冬携来的寒,于是许多人抖了多日的腿脚慢慢儿稳了。 响彻了整座山的吆喝,还有时不时蹦出来的荤话,和路过的风成了玩伴,一溜烟儿滚去了山外的荒原,留下及山上喜笑颜开的一张张脸。 程芷安一口气吸溜了大半碗面条儿,眯起眼睛瞧着不远处正在盛卤的李尘,说了一声,“真好。” 这个圣朝历来的三不管地带,到今天有了两代脊梁的新老传承。 所有将士心里立起两位神,旧神创规矩,新神守太平。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六章 京都旧事 本卷终 京都没有下雪,但天气也渐渐转冷。 这一天,地上起了雾,遮了太阳的眼,做了一场迷蒙的法,让世人瞧了一场不真切的秀,有虫子窸窸窣窣地钻了脑袋出来,打个寒碜又转身回了家,嘟嘟囔囔说今年的天儿冷得怪异,百姓们听了只以为是来年生长的草木根茎肥硕,惹了这些破玩意儿觊觎。 这一天,急促的马蹄声又吵搅了许多人的清梦,有急报从陨墨山进了京,穿过玄武大道,径直来到二皇子的府邸门前,两记敲门声后,管家从传来急报的信使手里接了信转身回了府。 半梦不醒的二皇子只瞧了一眼信的内容,睡意马上烟消云散,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管家,“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 管家没看信的内容,但他跟着二皇子的日子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急忙矮了身子道:“陨墨山上传下来的,都是管了家里双亲妻子的,消息不会有假。” 二皇子却好像气急反笑,将信一甩手扔在地上,“放屁!你自己看看,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管家矮了身子小心翼翼捡起了信。 “一剑,斩了忘忧境?” 李唐念了信使传来的消息,抬头问:“这是哪来的消息?” 信使说:“陨墨山上下来的,千万将士亲眼所见。” 李唐折了信,用印玺压在桌上,揉着眉心久久不语,一旁的老太监见状摆摆手,示意信使先行退下去。 太史院里,国师瞧瞧手里信的内容,再看看自家还在荡秋千逗虫子的小师弟。 小道士一边趴在地上瞧着两只天牛瞧得兴起,一边冲国师摆手道:“师兄,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信上说那个九皇子是冲进魔物群里杀了忘忧境,又一路从东砍到西,从西砍到东连眼睛都不眨的人物,先不说实力,光是这份儿忍着不眨眼的毅力我就一定不是对手。” 国师想了想道:“这个忘忧境魔物已经被关居易伤了根本,实力十不存一,做不得数,况且你的命格天生克制他,如今陨墨山大乱一停,这江湖和庙堂的风云才算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千年注定是你的。” 小道士一听自家师兄又在说什么千年大计,脸上的肉皱成一堆,嘟嘟囔囔,“这江湖,哪有这两只蛐蛐好玩儿?” 清河郡。 崔家众人盛赞崔家家主,“当日您让崔昊跟随九皇子,我等还不明所以,如今才知道是家主” 崔家家主却说:“我当初让崔昊跟着九皇子,的确是有意押宝试试这位九皇子的成色,但是现在成色太好,反而不是好事,过些日子,就让崔昊撤回来吧。” “这是为什么?”崔锦衣不明白自家大哥这句话的意思。 崔家家主说:“数千年以来,哪怕是圣朝之前的几代,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忘忧境的皇帝?” 不等崔锦衣回应,他接着道:“一个皇帝活得太久,不管对我们世家还是对这个天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陨墨山上。 李尘和众多世家子弟一起并排蹲在地上吃面条儿,面汤的热气从脸颊两侧飘过去,一息后,几个人喝完了汤齐齐放下碗,满足地叹息一声。 路过的将士隔着极远瞧着李尘,哪怕此刻的李尘毫无什么皇子贵人的气度,他们仍然敬畏。 “说起来,陨墨山上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魔物,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下山?”李尘问长孙道生等人。 长孙道生敲了敲碗沿,“回去的日子规矩太多,哪有山上自在。” 其他人的理由也大多是这样。 李尘沉默许久,提议道:“明天开始,跟我学一学万象神通怎么样?我未必做得了你们的师傅,但是互相瞧瞧,或许大有裨益。” 一众世家子弟大喜,只有程芷安扭扭捏捏道:“我最想学的就是身法,只是身法上的言传身教,男女授受不亲,会不会有些不太方便。” 秋风仍旧讥讽,“当然不太方便,我们家殿下岂不是吃了大亏?” 程芷安喊着丑八怪要去抓秋风的脸,秋风也一把抓了程芷安的头发咬着程芷安的胳膊不肯松嘴。 吵闹里,小七悄声问道:“殿下,那您打算在陨墨山待多久呢?陨墨山下的魔物,据说无穷无尽,虽说近来陨墨山还算太平,但如果您非要等到完全平息这里的魔物暴动,只怕要很久。” 崔昊、长孙道生这些世家的天才也看着他,想知道这个答案。 最重要的是,当初那些人送九皇子来陨墨山,从未有人想过他会活着回去,这其中,自然包括宫里的那位陛下。 所有人都想知道,当一个圣朝古往今来修行天赋最强的皇子,带着陨墨山上安定太平的功勋回到庙堂,又要起什么样的涟漪。 “不急。”李尘瞧着山下,笑道:“总有回去的一天。”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章 副统领 陨墨山上安宁了许久,魔物许久没有出现,李尘和崔昊等人经常坐而论剑意或神通。 李尘有天书悟道,在神通上的见解当然比崔昊等人更深,短短几个月时间,一群人进境极快,长孙道生曾经发出这样的感慨:九皇子算我在刀法神通上的半个老师。 李尘却拒绝说我们只是相互论道,我也有所精进,算不上谁教谁。 这一天,山下来了一批人,当先的是千牛卫副统领李竹。 李竹,原名朱竹,后来得陛下赏识,赐了李姓,身居千牛卫副统领,奉了当今圣主旨意来陨墨山。 原本他早该来到陨墨山,但李尘杀了魔物的消息传进了京都后,圣朝陛下李唐又让他在京都多留了一段时间,直到半个月前才再一次启程。 说起来,自九皇子李尘平了陨墨山之乱后,消息从陨墨山口口相传到京都,有说书先生杜撰了九皇子是仙人转世,又说什么九皇子和绝世凶魔杀了几天几夜才将其斩于剑下,当然,说书先生每每讲到最后,都要提上一句,这一切当然全都归于圣上的先见之明, 这一句是酒楼老板或某些人让他们加上去的,这些年来早已经成了说书先生的习惯,倒不影响故事情节。 一时间京都百姓津津乐道,九皇子三个字的名头甚至盖过了历来仁义著名的二皇子。 李竹无意间听闻某位大人提了一嘴,说二皇子在府邸里不知摔了多少东西,又听闻入秋时二皇子府上的那一把火,就是九皇子放的,这两个人如今是势同水火。 这次上山,李竹是带着皇上交代了两件事来的,第一件事,瞧瞧九皇子的实力,第二件事,听说崔家崔昊跟着李尘同去了陨墨山,瞧瞧两人的关系。 出发前,他特意带着各种物件儿去瞧了圣上贴身的那位卓公公,几番旁敲侧击下来才算是知道了圣上对这位风头正盛九皇子的态度。 因此,他便知道了这一次来陨墨山的态度。 站在陨墨山下,几人瞧着地形,有人感叹早就听说陨墨山的地形险峻,今天才知道果然是个穷山恶水的归处。 另有一人出声问道:“统领,听说那位九皇子一剑砍了忘忧境,是真是假?” 李竹嗤笑:“关居易号称枪圣,他拼了性命伤了忘忧境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九皇子刚入彼岸境不久,说什么斩了忘忧境,根本是无稽之谈,想想不过是世间愚民的以讹传讹。就像当初在清河郡,崔家其实根本不将我们这位皇子看在眼里,只是派了几个实力稀松的子弟前去,最后才让那位天生剑骨和他试试手,但到了百姓的口口相传,却成了一人独战崔家数千高手。” 他的侃侃而谈,让一众千牛卫恍然,李竹又道:“我常常在殿外值守,也曾贴身保护陛下安危,过去常听陛下说百姓愚昧,明明对这个世界总是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洞悉天下,所以不管对什么消息都想指手画脚。一开始还不太明白陛下这句话何解,直到近几年才渐渐明白过来,陛下说得不错。” 这位副统领一番话好像踩在高处,把天下百姓瞧得真切,却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双腿踩着泥泞一路滚上来的,只不过最后是被那位陛下一时恻隐赏个姓氏,却觉得自己是踩着天梯成了贵人。 说着话,几个人已经一步步上了山,踩在陨墨山的石阶上。 李竹低头瞥一眼脚下,一只倔强的虫子爬在一堆枯枝烂叶里,凛冽寒冬来的太快,它还来不及做好过冬的屋子,只能出来打打秋风,看能不能找几床过冬的被子。 李竹冷冷瞧了一眼,一脚将它碾成碎末,绿色的血液和内脏翻了小小的一团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行人上山,带着一路三千里的灰尘,混着从京都宫里带来的冷漠作态,路过山脚驻扎的营帐,见一众将士正在捞着大锅里的炖菜,各种肉片儿肥瘦相见得翻滚在白菜堆儿里。 乍见了陨墨山的烟火,李竹只说了一声令人作呕,心里则想着这穷乡僻壤的食物,和京都大院儿里畜生们吃的没什么两样,一行人带着漠然的神情继续向上。 到了山腰处,一个年轻人正在迎着风向着树挥刀修行。 李竹又微微皱眉:这年轻人空有彼岸的境界,挥刀却毫无章法,陨墨山上的将士莫非都是这个水平?不过想来也是,京都代表了圣朝的鼎盛繁华,这里的穷山恶水能有什么样的神通,又怎么能和京都相比? 心里这么想着,李竹也就这么说了,“看到没有,人们常说陨墨山上的人虽然是江湖路数,但是藏龙卧虎,其实都是不能当真的谣言,像他这么练刀,就算一千年一万年,也未必杀得了人。”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章 风雨不能进世家 长孙道生听到了李竹这句话,停下挥刀的手,认真地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修行刀法呢?” 他虚心求教,这是跟着李尘学来的,哪怕明知对方不如自己,也该听一听别人的意见,毕竟修行这种东西往往一叶障目,另一个人的角度往往能一语中的,戳出你的神通弊病。 李竹微微抬起头,挑起下颌,“我的刀法,你学不会。” 他的刀法是宫里的秘术,要求资质极高,陨墨山上这种地方的人又怎么学得来呢? 长孙道生愣了愣,身为世家天才,他生来刀成万象,所以一直都很骄傲,现在这个家伙怎么瞧着比我还要骄傲? 不远处正在静坐的卢翰也听到了两人的话,前仰后合地大笑不止,能亲眼看着刀成万象的长孙道生虚心求教反而被告知学不会三个字,这是他近来听到最有趣的事情。 “你是哪个营的?”长孙道生有些恼火,瞧着这几张陌生面孔,心想难道又是听了九皇子的那些江湖评书前来投靠的? 李竹没吭声,身后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千牛卫上前一步,道:“我等是奉了天子之意,来陨墨山与九皇子共退魔物之患的。” 长孙道生缓缓挑起眉毛,“千牛卫?” “正是。” 长孙道生收了刀,直起了腰,“所以,你们来陨墨山做什么?” 那名千牛卫还要再说点儿什么,李竹伸手制止了他,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千牛卫是天子近侍,面前这个年轻人明知道他们一行人是千牛卫,仍旧无动于衷,李竹心下暗想,莫非是九皇子带上山的护卫? 长孙道生斜着脑袋微微抬头,“你还不配知道。” 这位世家的少年天才表现出的姿态神气而骄傲,他是什么身份,当初在长孙家的时候,所谓的庙堂大人物不管哪一个见了他都得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一个千牛卫副统领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最关键的是,他原本在陨墨山已经很久没有拿出这副神气,偏偏面前这几个人要拿着什么天子旨意过来摆出一副好像要占了这座山头的架势,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一个乞丐拿着金钵钵就以为自己进得了王府要得了饭? 几名千牛卫大怒,但是没有轻举妄动,他们终究是京都宫里出来的,最清楚的一个道理就是慎言慎行,方才这个年轻人瞧着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出声呵斥,如今一看他的身份似乎并不一般,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李竹心下暗道:听说崔家的那位天生剑骨也在山上,难道是他?只是眼前这少年持刀修行,而且刚才的刀法拙劣,绝不可能是那一位,又或许,他也是崔家的嫡系,跟着崔昊来到山上,因为实力平平,所以宫里并未收到消息? 实际上,陨墨山上直到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长孙道生等人的身份,他们只知道九皇子李尘和崔家公子在山上,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些整天蹲在地上一口气一海碗面条儿,一顿饭三个大饼的人竟然会是世家子弟。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身后的营帐走了出来,“道生,今天有什么新的体悟?” 听到道生两个字,李竹哪能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谁,圣朝世家就那么几个,每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名录都会在宫里记录成册,长孙家这一代有位生来刀成万象的天才,就唤作长孙道生。 所以这位千牛卫副统领低头赔了笑脸,“原来是长孙家的公子,见面却不相识,方才手下人态度不好,是我的错。” 他可以不顾及九皇子,却不能不顾及世家。 圣朝高祖时期,民间曾流传过这样一个小故事:圣朝的风雨穿过这个世间,唯独被世家的门挡在院外。风问:“当今日月换新天,全天下都是圣朝天地,你为什么敢拦我?”那扇门却笑道:“这片天地先有人族,后有世家,圣朝还在世家之后,所以你只能算作我的弟弟,长兄如父,哥哥不让弟弟进门,岂不是天经地义?” 这就是野史中,风雨能上山,能下海,不能进世家的故事。 从京都出发,一路到了陨墨山,沉淀了三千里的漠然和气势,原本是要尖刀让九皇子瞧一眼,偏偏一来陨墨山就先撞了一块儿极坚硬的石头。 长孙道生没有理会李竹的态度,他当然也有这样的资格,他回头看向李尘,笑道:“兄长。” 李竹瞧着这一幕,尖刀撞了个粉碎。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章 太欺负人了 李竹抬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陨墨山上的空气格外沉闷。 一众千牛卫这时候已经噤声,谁能想到这个站在山上平平无奇的挥刀少年竟然是世家的天才? 一旁的草丛里悄悄钻出来一只秋后初冬天的虚弱蚂蚱,拖着老态的身体蹦上了李竹的长靴,又在鞋面上磨磨脚丫子,这才惬意地回头跳回了自个儿的草丛窝棚,在这期间李竹纹丝不动,只因为他在想一个问题:瞧长孙道生刚才的态度,对这位九皇子十分熟悉,甚至是恭敬,听他刚才称九皇子为兄长,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人?”李尘走过来,瞥了一眼身着劲装便服的一众千牛卫。 卢翰收了扇子走过来,笑道:“说是什么千牛卫,京都来的,觉得长孙的刀法一塌糊涂,还说要指点两句。” 李竹吃了一惊,急忙看向卢翰,心想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指点他,这种话如果传出去,我还回不回得了京都? 他忙冲着李尘、卢翰、长孙道生各自一礼,说道:“长孙公子的刀法我怎么敢说指点,只是刚才瞎了眼,没看出其中的精妙。” 卢翰追问,“那你快说说,有什么精妙之处?” 李竹回想刚才的情景,断断续续搜肠刮肚道:“长孙公子刚才的刀法,返璞归真,是小人难以企及,实在是精妙。” 李尘笑着道:“不必如此,既然来了,就先去山脚搭个营帐,宫里那位让你们来做什么,你们只管做就是了,只要别坏了陨墨山的规矩就好。” 李竹如蒙大赦,急忙带着众人匆匆下了山。 长孙道生瞧着几人的背影道:“这些人上山未必是好事。” 李尘笑道:“管他们做什么,又不影响我们的修行。” 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因为这些人上山与否,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无论皇帝派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又或者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其他皇子的人,他都不放在心上。 在京都城待了整整十年,无论什么样的轻慢,什么样出其不意的刺杀,他都见过不知多少花样,又怎么会把这几个千牛看在眼里。 用圣朝当下流行的说法就是:如果你杀了几十年的鱼,那么哪怕鱼血溅到你的身上,你的内心也会毫无波动,这就是:杀鱼十年,心若磐石的典故。 只是他心里虽然这么想,长孙道生等人却并不这样,尤其是晚上吃饭的时间,程芷安听了这个消息,顿时炸了毛。 长孙道生对程芷安道:千牛卫上了山,其中一定有其他皇子派来的人,据说不久前,六皇子死于非命,最后没有查出真凶,不了了之,这些人也一定来者不善。 卢翰也撺掇道:今天如果不是长孙道生,他们或许会借着皇上的旨意对兄长施压,甚至夺走陨墨山的兵权。 程芷安一开始有些狐疑:李尘看起来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卢翰却叹息:你想想,现在的圣上终究是兄长的父皇,兄长面对自家长辈的人,怎么能有所不满呢?传出去是多么难听的名声。 程芷安顿时拍案而起,心想:岂有此理,李尘终究是本姑娘的人,怎么能这么被人欺侮? 话说出了口,程芷安才发现自己刚才一句话好像有歧义,瞧了瞧众人的反应见他们好像并未发现,才稍稍安心:幸好这些人没有秋风那么聪明,没注意到我的话有些不对劲。 入夜。 白天那只踩着李竹脚丫子过路的老蚂蚱又跳了出来,瞧着不远处几个人影,心想这些东西白天就晃来晃去,到了晚上也不得安宁。 程芷安和卢翰等人悄悄溜到了山脚,一直听着千牛卫等人全都入了睡。 程芷安道:“我来给他们一道惊雷印。” 卢翰笑道:“那我就给他们一遭天火印。” 长孙道生瞧了瞧四周隔着不远的其他将士营帐,他说:“我来隔绝你们的惊雷和天火。” 一行少年男女齐齐指着长孙道生笑骂,“下作!” 不多久,奔波十数日的千牛卫刚刚入睡,就被一道惊雷的炸响惊醒,是响彻在耳边的隆隆巨音!所有人晃着脑袋,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实力稍弱的千牛卫翻身滚下了床,踉跄着爬出营帐。 就连李竹也被惊扰,一时心烦意乱,只以为是魔物暴动出了大事,飞身出了营帐才发现,外面是万里晴空的月明星稀,一片安详寂静, 没有丝毫异状。 他回头看看捂着耳朵东倒西歪的手下,一张脸爬上铁青的云,咬牙切齿,“太下作,太欺负人了!我们上山,找九皇子要个说法!”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章 深入魔窟 李竹带着满心的悲愤,明明已经老老实实到了山脚扎营,又为什么要这么折辱我们?我的确是带着圣上的旨意来接管陨墨山,但这不是还没开始吗?何必如此? 几个人刚走到一半,程芷安就跳了出来,挥了挥手,义薄云天,“这件事是我程芷安做的,和李尘无关,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李竹当然知道程芷安是谁,沉默了许久才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就在刚才一瞬间,因为程芷安三个字,李竹就像三伏天里被扔进寒窑,所有的怒气全部停息,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似乎一开始,他就把陨墨山这件事想错了。 于是他说:“大小姐说笑了,我们只是来遛遛弯儿。” 一场李尘毫不知情的闹剧后,陨墨山又像往常恢复平静,来时雄心壮志的千牛卫,就像石子儿丢尽了海,甚至没掀起来一圈儿像样的涟漪。 崔昊等人的道法神通进步奇快,他们原本就天赋异禀,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不能领悟的修习关隘又互相印证学习,尤其是李尘往往能一破道破他们当前神通的缺陷,卢翰私下惊叹,对长孙道生等人道:“我常常怀疑,九皇子对我在功法上的教导,甚至超过了我们老祖。” 长孙道生等人深以为然,他们也有这样的感慨,这群一直骄傲甚至自负的年轻人生来受尽吹捧,直到见了李尘,才越来越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 这一天。 众人齐聚李尘的营帐。 李尘看着这群年轻人,“这些日子,我们相互印证修行,神通功法都该大有精进,今日我有一个想法想和各位商量。” 程芷安眼睛亮了,她早觉得现在的日子百无聊赖,“什么事情?” 李尘说道:“各位都知道,我不会一直留在陨墨山,在下山之前,我决意杀进魔窟去瞧瞧,你们敢不敢?”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心头都重重一跳! 陨墨山在世人的眼里一直都是极危险的所在,哪怕这些世家子弟见过了几次魔物暴动,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魇,现在李尘竟然说要杀进去,就像在触碰某种禁忌。 崔昊没有犹豫,说了一声好,接着问道:“你是为了当日那一座处于地底的京都城吗?” 李尘道:“的确有这个心思,如果能再遇到当然最好,上一次时间太短,没有看出端倪,如果再见一次,或许能发现更多蹊跷。不过,我们这一次去乾位魔窟,这样哪怕遇不到阴魂,各位也能够打磨神通境界。” 其他人对两个人的对话不明所以,于是崔昊将上次在离位魔窟见到的种种异象告诉他们,几人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怪谈,卢翰甚至狐疑,“照你们的说法,世间还有另一座京都城,那岂不是说,还有可能存在另一个圣朝,甚至是人族?” 崔昊颔首。 另有一名世家子弟虞世南来了兴趣,“既然有这样的奇景,不去瞧一瞧怎么甘心?” 陨墨山经过几次波折,如今除了崔昊和程芷安外留下的四个世家子弟,无不是胆大包天,一开始听了李尘的提议或许有些顾虑,但激动和兴奋转瞬将顾虑压了下去。 “同去!” “兴盛至哉,当然同去!” 众人拍板,两天后出发。 第二日。 李尘安排小七和秋风先回京都,“乾位魔窟中的魔物最低都是彼岸,此次我深入魔窟一定危险重重,你们不妨先回京都,来年春暖时分,我是必定要回去的。” 二人闻言,知道李尘说的是事实,都各自愧疚于自己实力低微,不能陪着主子进入魔窟。 瞧着两人的黯然,李尘突然想起问心阶看到的一幕,嘱托道:“不论京都的形势如何,切记保全自己,我生来无父无母,又因为身世命数没什么亲人朋友,你们如今就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小七和秋风这些年来瞧着李尘一步步走到今天,当然知道殿下平日里常有外人不能体悟的孤寂,又因为李尘的感慨心底感动不已,都一时垂泪。 “至于那个位子,虽说要夺下来一定会有许多生死波折,可我从未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李尘说着话,伸手摘下一旁树上剩下的唯一一片枯叶,又随手扔在脚下一只垂死的老蚂蚱的身上。 老蚂蚱脑袋探出叶子,瞧着头顶的庞然大物,心想这段日子我天天上蹿下跳就为了一床被子,现在临死总算被人施舍了一床。 秋风落着泪却笑道:“那是当然,在殿下面前,这世上哪有什么难事呢?” 一句话满是信仰朝圣。 翌日。 李尘带着崔昊众人进入乾位魔窟。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章 鬼蜮铃声 不久,这个消息传入京都。 “九皇子带头与崔家崔昊、长孙家长孙道生、卢氏卢翰,虞氏虞世南,程氏程芷安,尉迟家尉迟胜深入魔窟。” 这个消息让许多皇子慌了神,长孙道生、卢翰、虞世南每一个都是当代世家天赋最好的子弟,怎么会在陨墨山上? 十三皇子将信撕了个粉碎,在自家府上吵道:“如今那些愚民已经将那个货色奉为仙人转世,如果再加上这些世家子弟,这皇位就不必再争了,送给他吧!” 他现在恨极了李尘,每每想到李尘离京那天的两记耳光,心底都如同在遭受毒虫撕咬,这是恨意入了骨髓。 原本想着等李尘上了陨墨山,总能想到法子让他死在山上,但谁能想到,还没等他们做好万全的安排,李尘已经有了这样的实力。 一旁的管家急忙告诉自家主子慎言,近来宫里对六皇子一事追得越来越紧,绝不能落下话柄。 消息同样传进宫里,李唐久久不语。 这个消息里真正让李唐在意的是,李尘竟然能让就这几个世家的天才愿意跟着他胡闹,这是李唐自己当年不曾做到过的事。 李唐眼前浮现出那张让人瞧一眼就绝难忘记的脸,还有站在那儿就超脱出尘的气度,捏着书信的手,鼓起如山岭纵横的青筋。 一旁,卓公公再为李唐斟茶,倒映出他的愠怒。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儿,那朕就给你一个永远留在那儿名分!” 进了乾位魔窟的一行七人一路前行。 经过上一次的魔物大乱后,魔窟中的魔物稀少,偶尔能够见到的也是三五成群,恰好是能让他们磨练神通的好对手。 到了第三日,众人已经深入魔窟两百里,目光所及处,前后都是茫茫不见尽头的灰岩和荒漠,眼看着将要入夜的黄昏时分,一阵怪异的铃声响起。 卢翰、长孙道生、虞世南,尉迟胜四人都陷入一瞬的恍惚。 李尘和崔昊面色微变,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同时记起当初在鬼蜮中的那段经历,当时祭坛棺椁中的铃声和这道铃声如出一辙,摄人心魄。 程芷安也听出了这铃声的熟悉,再看卢翰等人都因为这铃声出现了极短暂的失神,喜笑颜开地对崔昊道:“当初你说我是不够聪明,才会受铃声影响,今天我却没什么感觉,可见我现在已经变得聪明了许多。” 崔昊没想到,已经隔了那么久的话,程芷安居然心心念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过神来的卢翰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程芷安顿时更觉骄傲,心想现在我也不是一群人里最没见识的那个,以往总是听崔昊和李尘说什么曾经在典籍中见过,如今总算轮到了我。 她微微抬头,道:“我曾看遍了族中典籍,也曾走过东阿城到此处的三千里险地,此处的铃声,和鬼蜮中的铃声相差仿佛,你们知道鬼蜮吗?” 卢翰摇头,他和崔昊李尘不同,平时除了修行极少看书。 程芷安倘若有尾巴,这时候一定已经翘到了天上,她环抱双臂,道:“那你还真是见识浅薄,听好了,所谓鬼蜮,就是有强者生前遗愿未了,通过种种手段让自己死后留下三分魂魄,以求千百年甚至千万年后有机会死而复生,收容这些阴魂的地方,就叫做鬼蜮。” 说完了话,程芷安抽空偷偷冲李尘眨了眨眼睛,见李尘点头,她这才安下心来,挑起鼻孔瞧着卢翰。 一旁长孙道生虚心求教,“那么,你说此处铃声和鬼蜮中的相似,二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芷安顿时语塞,想了半晌想不明白,又见长孙道生还亮着眼睛盯着她,恼火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吗?” 长孙道生呆了呆,只觉得这一顿骂挨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哪里说错话惹到了程芷安。 崔昊见了这一幕,心想:现在要无缘无故挨骂的,总算不只是我一个人了。 李尘说道:“不管怎么样,先跟上去瞧瞧再说。” 深夜里。 几个人双脚踩在沙砾上的声音轻轻散开,撩拨了月光的寂静,投奔了峡谷的荒凉,转眼被不远处阴魂的铃声轻轻盖过去。 铃声传了四方,荒漠里便飘起虚幻的影子,像极了被晾在架子上的猪肉,一条条一道道,又像是见了火光的蛾子,一个个摇摇摆摆地飘了过去,只是瞧着影子单薄,好象一阵风过去就要垮掉。 也的确有许多影子在这途中消失了,它们就像被风吹散了的蒲公英,没了本来的模样,撕成一条条一缕缕的轻盈丝带,最后随了风去,到完全看不真切,算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而那些留下来的,就跟着前面的阴魂排成一列,于是阴魂搭成的队伍越来越长。 “这些留下来的,往往境界更深,那些消散的,往往初入彼岸,或神通不显。”长孙道生认出了其中几道影子,都是陨墨山上的好手。 其他人都没有作声,他们心下全都震动不已。 隔了半晌,李尘低声说道:“这铃声明显是在刻意带走阴魂,如果它真的出自鬼蜮,那么这些年来,陨墨山不知死去了多少人,如果这些人的阴魂全都被这铃声勾走,哪怕大多数阴魂因为实力不足无法经过这一路颠簸进入鬼蜮,但是哪怕百之一二,那也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几个人交谈间,不远处发生了变故。 一道极凝实的阴魂从荒漠上起了身,但他自成一列,去往另一处方向。 “是那只忘忧境魔物的的阴魂!”卢翰惊声道。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章 京都大乱 “是那只忘忧境魔物的的阴魂!”卢翰惊声道。 “那岂不是说,枪圣前辈的阴魂也会出现?”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只因为李尘马上想到的也是这件事,能再见关居易一面对他而言,当然是极好的事,于是他决意跟上去。 但是下一刻,四周凭空起了一股风,魔物的阴影随着风几经闪烁便消失不见,让李尘等人根本无从追踪。 李尘心下失落非常,心下明白关居易的阴魂或许已经在几天前被接引离开,他不好深思下去,只怕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只得强迫自己去琢磨其他的事情:不知这只魔物会被接引去哪里,如果是人族或妖族,或许会进入鬼蜮,毕竟我们在鬼蜮时所见的阴魂都是忘忧境的大修行者,但是那一日并没有魔物的阴魂出现,可见魔物的阴魂和二族并不在一处。 眼前这一场阴魂接引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所有的阴魂散的散,留的留,形成足足上百道身影的队列,几经辗转,铃声终于带着众阴魂来到一处山洞。 和上次相同,这些阴魂进入地底后互通有无,和世间的夜市没什么区别,绰绰身影中还有许多宝物光华闪烁, 众人见了这一幕都是赞叹,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闻所未闻的奇景。 长孙道生疑惑道:“但是刚才我们并不曾看到那些阴魂带着生前神兵,再者,既然他们都已经死去变成魂魄,又是如何将宝物或兵器带走的?” 李尘却想起手中的孤命剑,大长老曾经说过,鬼蜮兵冢中真正埋葬的其实是众神兵的器灵,只因为神兵有灵,才会甘愿进入 或许,那些阴魂手中的光华,是已经生出一些灵智,但并未完全成型的宝物。 他将心头的猜测说出口,卢翰跃跃欲试道:“不妨一探究竟,只要进去瞧瞧,或许一切谜底迎刃而解。” “不能涉险。”李尘摇头,掌中端起一道印,结出一只金羽小巧的雀儿来,他说道:“我们各自结一道印,看能否尝试进入。” 卢翰顿觉遗憾,但也知道李尘说得不错。 几人各施手段结出咒印依次进入鬼市,一只只鸟雀蚊蝇悄悄探过去,但无一不在鬼市三丈外就全部消失,就连李尘的也不例外。 就在他们尝试探寻的这短短的时间里,鬼市已经逐渐虚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城池。 “果然是京都!”相比鬼市,眼前凭空出现的城池更让长孙道生几人震动。 虚幻的京都逐渐凝实,瞧着正是深夜。 今天的京都不同寻常,有甲胄交鸣从城外涌入城池,守城的将士瞧着是早已得了消息,城门大开,根本不做阻拦,甚至没有询问一句,便同样加入这条兵甲洪流。 山崖上,众人的神色都逐渐变得肃然。 圣朝人都知道,京都一过子时,多数地方就会宵禁,除了护城河外的春衫薄等几个有数的地儿,平日里难见一个人影,更何况是这种大批的将士涌入?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明显是从城外来势汹汹,那么他们的身份就呼之欲出:叛军! 月亮钩在天上,星星们或许是被城里的铁血肃然惊吓,今天晚上全都没有探出来看看脚下这座千年都城,于是整座城在黑暗里沉得更深。 卢翰悄悄瞧了一眼李尘,担心李尘身为皇族,看到这一幕会心情不佳,出声道:“这只是虚幻城池罢了,如果真有这这么一天,我一定进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尘默不作声。 脚下,那些叛军举起一盏盏火,像极了密密麻麻散落地面的星,照亮了半座京都城,有起夜的百姓刚放了夜壶,一抬头透过窗棂发现外面的异状,出了院子悄悄咧开院门的一条缝儿,半张脸被火光映得火红,又慌慌张张关上门。 这一夜,京都城飞溅泼洒成雨幕的鲜血,列阵后飞蝗过街的将士。 在死寂的黑暗里,有镰刀收割人的性命,从城西到城东,过了杂乱的苦水铺,穿过诸多贵人府邸坐落的朱雀大街,悄无声息地从护城河岸摸过去,终于到了皇城之外。 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护城河上,一条条川舫灯火通明,酒香醉了半条河的鱼儿,换了长衫的大臣眯眼瞧着抱着琵琶的姑娘们,吟诗高歌的狂士书生听身边儿陪着酒的佳人夸一声公子风流,大笑里一品美人渡来的美酒。 皇城外,兵将堵了城门。 人群里簇拥的马车里,几个人先后走下来。 山崖高处,看清几人面貌的卢翰惊叫,“怎么可能?!”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竟然就是李尘、长孙道生、崔昊、卢翰他们四个! 不久前刚刚说了要诛杀反贼的卢翰不能相信,“他们,不,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程芷安瞧了他的模样大笑,“原来你们就是反贼。” 她指着李尘说道:“难怪话本小说里,那些头角峥嵘的人总是生着反骨,原来是真的,眼前就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站着呢!” 长孙道生这时候也不能淡定,说道:“再看看,未必,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只有李尘没有作声,瞳孔里映着着城池里熊熊烈火的光芒。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章 皇帝之死 皇城外,李尘来到众将士之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皇城内,千牛卫统领隔着城门和李尘高声对峙。 在他身后,有千牛卫哆哆嗦嗦拔了刀,又不停擦脸上的汗珠子,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谁都瞧得出他的惊惧。 这是家里托了关系送进来的,本想着踏踏实实吃一碗祖上庇荫的皇粮,谁晓得遇上千年圣朝头一遭的大事。 不多久,挂在树梢上的月牙儿还没来得及悄摸摸往另一个枝头靠一靠,李尘回头不知说了什么,长孙道生和崔昊从他身后走出来。 长孙提刀,崔昊拔剑,两道银河借了天地的光,黯了千万火把,熄了微弱月光,巨大的声势里,腾起烟尘遮了视线,漫了数十丈方圆。 等烟尘退去,城门在刀剑的攻伐下重重倒地,于是两边的数万双眼睛形成对峙,所有人的眼睛里都跳着火,染了血,还有手里明晃晃的刀剑的光! 山崖上的众人都似乎听得见这震动,他们都是进过皇城的人,当然知道皇城的城门的分量,是需要数十个修行过的壮汉托举的沉重。 这一刻,一刀一剑开城门,目的,是要换了圣朝的日月,换了圣朝的天。 就像拉开一幅极长的画卷,人血泼墨,人头成了砚台,刀剑挥笔妆了画,凄厉火光上了更艳丽的色,由皇城城门起笔,皇城石阶接了下一卷,越过一道道门、一座座桥、尸体泡了湖水,杀伐垮了亭台,威严的异兽石雕碎成了普通石块儿,呼号喊杀不知道壮了谁的胆,又送了谁的命。 画卷一路铺下去,血流成河断了月光,闹了整座宫,砍了圣朝的千年安定,人命被塞进新圣朝的模具,垫成向上或向下的砖,终于一路垫到了皇帝的寝宫宫门处。 李尘和崔昊等人踩着这画卷织的毯,上了桥,跨过一具具尸体,神色平静地推开最后一扇门,走了进去。 至此,山崖上的几人再也瞧不见那座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下的京都城被天边儿的隐约亮光映得不再一片漆黑,几道互相搀扶的影子走出大殿。 卢翰颤抖地问:“他们,把那人,杀了?” 程芷安反驳,“是你们把那人杀了。” 卢翰急忙否认,“我没有杀。” 程芷安却嬉笑说:“你只是现在没有杀,又不是以后不会杀。” “我”卢翰一个字刚出口,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骇然看向李尘。 李尘明白卢翰的意思,但他只是摇头,“我们现在对这座所谓京都城一无所知,不必随意猜测。” 这一夜,直到京都城逐渐虚幻到完全消失已经是天明时分。 李尘众人出了洞口,一股晨风过去,众人精神一振,恰似夏天满身热汗的凉水澡,很提神。 长孙道生回过头对众人道:“今天的所见,各位千万不要传出去。” 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虞世南和尉迟胜,说起来,刚才的京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在其中。 虞世南的神色有些难看,却也知道长孙道生的意思,说道:“我们当然不会传出去,这京都城只是虚幻,里面的景象未必就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更何况事关兄长,兄长在神通道法上对我而言亦师亦友,我又怎么会出卖他?” 虞世南说的掷地有声,反倒是李尘笑着摇头道:“不必如此,自从魔物暴动以后,我们就已经是见过生死的兄弟,这些日子我们相互印证修行,这又是情谊相交,在我看来,这可比刚才看道德是皇位更替圣朝兴衰重要得多了。” 虞世南和尉迟胜听了李尘风轻云淡却又义气云天的话,一时间惊叹敬佩。 长孙道生瞧了一眼三人各自的神色,心道:换成其他人说刚才那句话,我一定以为他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给我们瞧瞧收买人心,偏偏这位九皇子说出这番话来,我们几个人都深信不疑,这世上人和人的关系,是何等的奇怪?但他越是这样,反而越成为最好的收买人心,如今我们这些人都因为他的一句话深入魔窟,又心甘情愿奉他未兄长,这件事情如果让家里人知道,该是多么的震惊。 他认为的家里人,当然是长孙家的那些大人物。 李尘不知道长孙道生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一直都不是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揣测,不论这些揣测的正确与否,他在意的只有此时此刻。 至于圣朝兴衰,他当然不是真的不在意,他在大长老面前说过,要开一个人人称颂李尘的时代,那么他就一定会做到,他真正不在意的,只是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罢了。 所以他说,“继续前行。” 一行七人甩开脚下的地底洞口,一路深入。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章 长孙顺德 魔窟外的陨墨山上,千牛卫副统领李竹终于盼来了京都的信。 李唐的态度比李竹想得要强硬,他只是说:不必去管那些世家子弟,李尘身为皇子,那就终究是我的儿子,既然是我的儿子,那么我派我的近侍过去,就终究只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不论庙堂还是世家,谁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就算那些世家子弟也一样,所以趁着李尘深入魔窟的这段时间,你大可以想法子接管陨墨山。 李竹独自一人,沉沉叹了口气,别看陛下话说得毫不退让,那是因为这件事并不需要他去直面世家子弟,万一出了事,也大可以推给自己,只说是自己一意孤行,和陛下没什么关系。 在山上这些日子,李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上山第一天,他的贵人美梦被长孙道生和卢翰打碎之后他就明白,陨墨山这一行绝不是什么肥差,在世家和那位圣上的眼里,区区一个千牛卫副统领根本不算什么,倘若他今天因为陨墨山的事情死去,明天就会有人顶替这个位子,甚至再赐一个李姓,这个绝大多数人生来不能企及的姓氏,只是他们随手的施舍。 李竹明白,自己只是得到了一个名字,宫里那位想要的,却是他的命。 “我早该明白,主子的骨头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接的。”李竹心灰意冷。 翌日。 一众千牛卫人手一张大饼,捧了海碗的炖菜,蹲在地上和一众将士凑成一堆,吸溜一口菜汤,大饼卷了肉片儿塞进嘴里。 陨墨山上其他将士惊异地瞧着,他们只是觉得惊异,这段时间早听闻新来的这一伙是京都的千牛卫,但一直不太对付,只因为千牛卫打心底瞧不上这些陨墨山将士,而陨墨山众将士心里却想着:我们连九皇子和崔家公子都见到了,仙人转世一样的人物照样和我们同锅同灶,蹲地上卷了饼夹了馍浇了米吃得热火朝天,你们说自己是什么千牛卫,一个个眼睛瞟上了天,说到底不就是宫里的下人,除了轮值的地方不同,其他的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今天开始,一众千牛卫也入乡随俗,撇了京都的骄傲,一脑袋扎进陨墨山的烟火里。 半个月后。 陨墨山下来了一个中年文生,一身的长衫没什么点缀,只有腰间挎一长刀,他拾阶而上,一路顺着小路钻过了窝棚似葱葱郁郁的林子,远远地瞧见了星罗棋布的营帐,脚下哗啦啦踢着小石子儿走了过去。 他来到一个蹲着劈柴的年轻人面前,“失礼,千牛卫副统领住在哪一处?” “你是说李竹吧?”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冲不远处努了努嘴,“那边儿下着棋呢!” 正在下棋的李竹被中年文生带进营帐,回过头笑得冷冽而讽刺,“堂堂天子近侍副统领,居然窝在这座山上下棋消遣,说出去又有谁信?” 李竹低头不敢吭声,心道看样子九皇子这次的事情的确闹得太大,连这一位都下了江南,只是传闻长孙家家风向来悍烈,怎么会因为门下子弟进一趟魔窟,就连家主都惊动,而且千里迢迢来了陨墨山? 他的心思自顾折转,只当作没有听出面前大人物的嘲讽,直到听见这样一句话。 “和我说说九皇子。” 李竹这才微微愕然抬头,心道难道这一位上山是为了九皇子?但是身为世家家主,怎么会对一个区区九皇子的为人上心? 他心里虽然疑惑,还是低头,一字一句斟酌道:“九皇子是天纵之姿,我在京都数十年,从未见过有这样风度的年轻人,哪怕,就算是二皇子” 长孙顺德听到这儿却不耐烦道:“不必说其他几个皇子,我只问你,九皇子修行天赋如何,和道生的关系又怎么样?” 李竹这才安下心来,虽说他如今在陨墨山上得过且过,但是涉及皇子,还是不敢多言多语,只是碍于面前这人的身份才不得不开口,“九皇子修行天赋绝佳,我常见他与长孙公子相互修习切磋神通,长孙公子和另外几位世家公子,对九皇子口称兄长,而且,我曾见几位公子对九皇子执半师礼。” 营帐里静了许久,李竹不敢抬头去看长孙顺德的神色,这位奈何境的千牛卫大统领一阵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方才这些话又会让陨墨山,或者说朝堂,甚至是圣朝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你先出去吧。” 李竹这才松了口气,退出营帐,转过身又一脑袋扎进了人头攒动的喧闹棋局,一群糙人动辄破口大骂,又因为几个荤段子笑得震天响。 营帐里,长孙顺德因为李竹几句话琢磨了许久。 之后,他在陨墨山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只等着李尘等人从魔窟出来。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章 大河莽莽 李尘还在魔窟中继续深入,一路下来零零散散也杀了数百魔物,半个月后,众人穿行魔窟上千里,眼前出现一条大河拦路。 大河莽莽,隔绝两岸,岸对面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看不清雾气里面藏着什么,李尘运转了瞳术神通也不能穿透。 “你们快看!”一旁的程芷安忽然指着河面。 李尘等人瞥过去,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卢翰问道:“看什么?” 程芷安说:“这条河打不了水撇儿!” 卢翰一时无语,但是李尘来了兴趣,低头捡了一块儿扁平的石片儿丢出去,轻轻巧巧地咕咚一声,石片儿刚一接触河面就马上沉了下去。 几个人顿时察觉了这条河的不同寻常,纷纷开始尝试,没有一个人能让手里的石头漂出第二个水花来。 程芷安转转眼珠子,趁卢翰不备拔了他一撮儿头发下来扔进河里,竟然也马上沉没下去。 接下来,几人用咒印神通等一一尝试,却都在触碰河面悄无声息,除了极小的涟漪外,没有溅起任何水花,甚至连李尘和崔昊的剑气也是一样。 只有卢翰黑脸瞧着这一幕,时不时瞥一眼护着脑袋的程芷安。 虞世南这时狐疑道:“此处的场景,我似乎曾经在民间的神鬼志异中听到过。” 虞家处于圣朝极西,许多习性和耳濡目染都和众人不同。 他说道:“在我们西极城的民间神鬼志异中,人死之后,将要度过一条河流,名为黄泉,黄泉之上不能飞鸟,不能渡船,不能过人,草木全都不能浮起,只有河畔生长着一些奇花,名为彼岸花。” “但是此处并没有奇花生长。”长孙道生说道。 所有人都仔细瞧了瞧,的确不见河岸上有什么花儿,琢磨了半晌,仍旧没有结果。 一直到了晚上,从河流上方依稀飘下来一些影子, “河上有人!”程芷安和卢翰一惊一乍。 李尘盯着那些影子由远及近,很快做出判断,“是阴魂!” 虞世南见状惊诧不已,这样的场景是民间传说也里有的,而更让他们惊异的是,随着阴魂越来越近,他们才发现,这些阴魂并非人族,都是人兽蛇身或熊身人首的异族,李尘的震惊则比其他人更浓,只因为眼前这些阴魂他是见过的,竟然全是陨墨山上妖族阵营的子弟。 越来越多的阴魂从上流而下流向远方,李尘极目眺去,视线却被山崖阻隔,这条河流的尽头,是带着阴魂钻进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底深处。 李尘有心追上去,但这条河流连神通都不能立足,生人就更不必说了,万一踩上去以后不能浮空,就是白白送了性命,而且河流所进的地底深处一定危机重重,只怕再生变故。 实际上,此处的异象还有许多疑点不能解释,李尘说道:“以我们几人的实力尚且能够走到这里,那么忘忧境的大修当然也能,这数千年来,来过这里的绝不会只有我们一伙人,为何从未见过有典籍记载这里的异象?” “或许,这些变故是这几百年内发生的。”长孙道生说道:“我们老祖在八百年前曾经进过这里,但他只是说,魔窟毫无乐趣,一路前行只见荒漠,对这条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会不会是你们老祖曾见到过什么,但是并未告诉你们?” 长孙道生摇头道,“我们世家皆有祖训,生前奇遇一定要留下传承,告诉后辈儿孙,像我们此次进入魔窟,从阴魂列阵到另一座京都城,都是能让人闻之变色的怪异,如果那位老祖见到,一定会有所记载。” 李尘明白,这可能就是世家能够传承数千年的原因。 魔窟外的陨墨山上。 长孙顺德等了足足一个月又十七天,近来山上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频繁,他一个人登上陨墨山山顶。 他环视四下的景观,眼见在这样的寒冷天气下,竟然还有鸟兽奔腾飞行,心道:千年一度,这片天地果然有一些变化,陨墨山原本出了名的险地,现在竟然有欣欣向荣的新生之象,只是年关将至,那些年轻人还没有出来,再过些时日如果还没有消息,只怕我得进去走一遭。 这样又过了三天,七个年轻人终于结伴走出乾位魔窟。 “长孙公子。”闻讯赶来的李竹说着话,又下意识看一眼一旁的李尘,忙又躬身做了一礼,这才道:“长孙家主正在山上等你,那位,已经在山上等了近两个月。” 长孙道生大吃一惊,急匆匆上了山。 崔昊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殿下,看样子,我们这些人快要离开这里了。” 李尘颔首。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章 前潮后浪 去往山上的长孙道生很快又回来了,他对李尘说道:“殿下,家主想见你一面。” 崔昊拦了拦李尘,问道:“他要见殿下做什么?” 长孙道生的面色有些窘迫,李尘见状笑了笑,推开崔昊的手说了一声没事,闲云漫步地上了山。 不多久,李尘和那位长孙家主在山腰碰面。 长孙顺德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子,心下也不由赞叹,难怪总有人说他是谪仙人,单说这份气度和长相,世上的确无人能出其右了,但他这一次来陨墨山,当然不只是为了瞧一眼,所以他说:“世间百姓现在称你为剑圣,只说枪圣之后,你才是世间第一。” 李尘笑着道:“长孙家主说笑了,百姓不懂修行。” 长孙顺德摇头道:“但关居易这些年被称作世间第一,我确确实实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还比关居易早生了六十年,中宗时期已经进入奈何境,偏偏这么多年下来,和他交手十数次,从来没有胜过他。” 李尘正要回应,长孙道生踱着的步子停下,斜过脑袋问了一声,“可敢与我交手?” “有何不敢?”年轻人问得自然而随意,“前浪虽高,我却也愿意试着推一把。” 长孙顺德微怔,旋即大笑。 山腰处,程芷安有些忧虑,“长孙道生,你们家家主和李尘会说些什么?” 长孙道生摇了摇头,只说自己也不知道。 几个人正在聊着,忽然听山后有阵阵雷声,脚下地面都好似在震动,一旁盖了雪的树枝晃得像人在打摆子,又听一阵阵刀的啸响,如贯穿天地的尖唳。 长孙道生的面色一变,“是我们家主的刀法,他们正在交手!” 几人急急向后山奔去,程芷安还不忘恨声骂道:“我早看那个小眼睛大鼻子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长孙家的人果然一肚子坏水儿!” 等到了后山,只见两道匹练的光芒从空中落下,站定在崖前,原来这一战只是小试牛刀,二人都并未动用全力。 长孙顺德收了刀道:“世间百姓虽然不懂修行,但盛名之下无虚士,殿下的实力也配得上百姓赞誉。” 李尘摇头,笑称:“前辈刀法精妙,已经有了忘忧的雏形,用不了多久,也该是世外的绝顶人物了。” 长孙顺德卡在奈何巅峰百年,听了李尘的话,即便知道是恭维也喜不自胜,笑着说道:“还差一线,只差一线。” 这句话又是自豪,又是惋惜,他当年也是精彩绝艳的天才,年轻的时候雄心壮志,谁能想到被关居易后来居上,而自己也这么多年不能进入忘忧,的确是生平最大的憾事。 赶来的众人见二人已经停了手,知道他们只是随意试了试神通,顿时都放下心来。 长孙道生看了程芷安一眼。 程芷安梗着脖子道:“你瞪我干什么?你说说你们长孙家的人,好端端的吓唬人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傍晚时分。 长孙道生趁着众人都在忙碌,找到李尘,只说有些事情要单独商议。 两人一路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长孙道生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一战,殿下该输的。” 李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问道:“你是担心影响长孙家对我的态度?” 长孙道生点头道:“殿下聪慧,原本各个世家对你的实力还只是怀疑,毕竟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我们家主这一趟,来带我回去只是顺便,真正的目的只怕就是为了看殿下是不是真有和忘忧一战的实力,殿下应该知道,圣朝从未有过忘忧境的皇帝,这是世家甚至朝堂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这一战以后,不只是长孙家,包括其他几大世家,恐怕都不会扶持殿下。” 李尘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想这么多,你只需要记得,我和你们之间的交情,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什么朝堂纷争挂上关系。” 长孙道生心甘情愿被李尘安抚似的拍了肩,勉强一笑道:“这是当然,我只希望,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我之间都能今天一样,只论个人交情。” 李尘却大笑着说:“只论个人交情,也见得生死。” 长孙道生知道他说的是在陨墨山这段日子的几番出生入死,一时因为一句见得生死有些动情。 冷不丁从不远的山石后面儿蹦出一个人来,程芷安对两个人阴阳怪气道:“两个男人说什么见得生死,这也忒酸。” 卢翰等人也走出来,“某些人要和兄长说话,偏要找个地方独处,原来说到底是不信任我们几个。” 崔昊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也瞥了长孙道生一眼,极罕见地迎合卢翰,“的确,大家都是世家子弟,你刚才的两句话,谁都会为殿下考虑到。” 长孙道生恼羞成怒,“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其余几人统统大笑,笑声震落了积雪,又撞了对面的山崖,散在风里云里。 远处的营帐里,长孙顺德微微抬头,听着隐隐约约的笑声若有所思。 山上,不知是谁在高歌,“三丈青天三尺身,只愿青史留名姓。谈笑百千年,王侯做飞灰。试问百姓,前潮后浪知多少?知五谷,知油盐,不知庙堂多纷扰,不知世家多纷扰,不知圣朝多纷扰——”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一章 圣旨,江湖令 不出崔昊所料。 长孙顺德走后半个月,崔家、虞家、尉迟家甚至程家的信件先后到了陨墨山,内容无非就是希望几人回到各自家族。 崔昊临行前对李尘深深一礼,“殿下,往后的时日里,但有请,崔昊绝不会推辞。” 虞世南和尉迟胜齐齐点头,“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 只有程芷安赖着不肯走,但是三天后也被她大哥程立雪揪着脖子带了回去,临行前程立雪对李尘道:“殿下这些时日对芷安照顾有加,是程家受了殿下的恩惠,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殿下只管说一声,我一定尽力而为。” 山上最后只剩下李尘和卢翰两个人。 李尘疑惑卢家的信件为什么没有来。 卢翰笑道:“我和他们不同,我在卢家并非什么嫡系,虽然天赋不错,但是父母早亡,没什么人管我,当初上山也是毛遂自荐说要来陨墨山看看。” 认识这么久,李尘也是头一次知道他的身世,说道:“那就留在山上,无牵无挂,也一身洒脱。” 卢翰笑着说是。 直到这一天,山下浩浩荡荡来了好些人,带着李唐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 听了前一句,卢翰悄声对李尘道:“看样子兄长是要受到封赏了,陨墨山大捷这毕竟是泼天的功劳,想必这段时间陛下一定因为这件事头疼了许久。” 这一书圣旨极长,李尘跪了许久,当宣旨的人逐字逐句读下去,卢翰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化,从喜悦道铁青,最后愤怒难抑。 倒是李尘没什么变化,反而嘲讽似的笑着低低道:“我们这位陛下,果然如此。” 他早就在想,以宫里那位多疑和薄情的性子,面对一个修行天赋绝佳,又和众世家都有联系的皇子,会如何对待? 现在,这封圣旨的大意是:你听了朕的命令去了陨墨山,目前为止做的还不错,世间百姓也一直都赞颂九皇子的名字,既然如此,你就一直留在那儿为我圣朝百姓守一方太平,这是身为皇子的本分和荣耀。 除此以外,就是赏了一些金银财帛。 李尘领了旨,让一众将士将银子抬下去,说拿出一半儿直接分发给山上的兄弟们。 卢翰忍着怒气,道:“兄长,你还不明白这道旨的意思吗?陨墨山的魔物无穷无尽,他这是要你永远留在陨墨山上!” 李尘面色平静,“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们求着我们回去。” 卢翰微微愕然,忽地想到在魔窟看到的那一幕,压低了声音道:“兄长,现在不是时机吧?京都高手众多,而且卢家还没有交到我的手里,我还有个堂哥一直在和我争下一代家主的位子,不妨再过百年,我进了忘忧再杀进去,这样才比较稳妥。” 李尘惊愕地瞧着他,半晌才明白卢翰这番话的意思,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小卢,你头角峥嵘。” 送走了京都来的人,回山途中,卢翰问道:“那兄长刚才说,要让他们求着回去是什么意思?” 两人漫步石阶,阶梯上的雪被将士扫了个干净,只有一早结成的霜还未完全融化,阶面就像沾了粉的糖葫芦。清新的雾气在两侧沆荡,两道身影在清清蒙蒙里穿行,李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那一位不想让我回去,无非是不想让我回去夺那个位子,又或者,是怕我回去以后搞出什么乱子,说到底,还是看不上我。既然如此,我们就在陨墨山上做一场大事,让他惊,让他怕!” 卢翰说道:“兄长,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兄长,你头角峥嵘。” 接着是大笑,让山间的雾气更激荡徘徊。 这一天之后,陨墨山上走出去上百人,他们前往山下近处的城池茶肆,又或者青楼船舫,三五天后才返回陨墨山。 世间对于九皇子李尘的传闻便愈发神乎其神,各种话本层出不穷。 “九皇子奔赴三千里,清河郡外拦崔氏——” “话说陨墨山上,魔气滔天的魔物号称无敌,却被九皇子李尘一剑枭首——” 世上百姓对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一听九皇子的事迹层出不穷,剑圣的名头越来越响亮。 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本一直从陨墨山传到京都,又飘向北方,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家喻户晓。 这一天,陨墨山上,以九皇子的名义下了一道江湖令,号召天下的江湖人士上陨墨山来一场江湖大会,无论刀剑或者各式神通,只要拔得头筹,就有千两白银。 江湖大会以后,九皇子将会让人编撰江湖轶事,将每一位胜者的生平传阅世间,九皇子是这么说的:圣朝正值盛世,江湖上也该有一本书,记载传颂我辈的功德。 江湖沸沸扬扬,如同掀起万丈高的烟土尘埃,是原本暗流涌动的江湖上,平地而起的一道惊雷。 李尘站在后山,瞧着脚下风景,“世上的大多数人,逃不过求名求利,江湖人士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了名满天下,如今只要上了山,就有机会在江湖留名,而且这么大的盛会,谁又不想来凑凑热闹呢?”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二章 江湖令的半个月 江湖令传播第一天。 茶馆儿里,说书先生的声音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清楚明白地传到每个人地耳朵里,“这江湖令,是陨墨山上剑圣九皇子召集江湖高人的盛会。 九皇子大家当然晓得,一个人逼得清河郡子弟不能出城,一柄剑救了陨墨山上下将士的命,陨墨山上的新老圣人传承,枪圣关居易、剑圣九皇子,都是世间无敌的人物,更何况九皇子还是我朝皇室的正统血脉。 以他为首的盛会,当然是江湖上前所未有。” 角落里,两个身着白袍的男女只不屑的一声嘁,“一个不懂江湖的皇子,一群不懂修行的百姓,妄言江湖,妄谈什么盛会。” 两个人出了茶馆儿,恰听不远处的杂耍手艺人吆喝里也顺带提了几句什么江湖令。 再走几步的麻食铺子里,一群百姓也聊了个热火朝天。 “听说江湖大会结束以后,还会评出各境界的种种魁首,如剑魁,刀魁,武魁,都将编撰成册,做一本江湖青史,榜上的人终将名扬天下传颂千古,这是历来江湖从未有过的。” 男女各自对视瞧了一眼,都看出对方有些意动,“不妨去瞧瞧?” 江湖令愈演愈烈,一直传到宫里。 李唐瞧了一眼信件,却说:“江湖宵小,不成气候,而且,江湖上但凡有名气的人,都已经入吾彀中矣,剩下的那些人,不是平平无奇,就是桀骜不驯,他又凭什么让这些江湖人士听命于他?” 又过了半个月,消息再传回来时,信上已经是:数千人齐聚山下,参加江湖令盛会。 李唐沉默许久,才只说了两个字:再探。 又隔半个月,信使带回来的消息称:山下人满为患,许多江湖人士不得不从附近城池采集营帐,九皇子按照境界将来参战的江湖人士分开,从黄泉到奈何已经数万人,两日前还曾在这数万人前说了一番话,最后欢呼雷动,人人称颂九皇子仁义。 消息的最后,附上李尘当日所说的话。 “今日诸位来到山上,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的三分薄面, 满打满算,我修行到今天不到三年,能进入彼岸境界也只是运气好一些。 至于说什么一剑斩了忘忧境,也只是沾了枪圣关居易前辈的光,那些话本小说做不得数,我的实力也算不上出众。” 信件上说:九皇子说这几句话时,声音好像雷鸣,一些实力较差的江湖人士竟然被震得大汗淋漓跌坐在了地上,许多实力彼岸境和奈何境的兵器都发出惊鸣,原本乱哄哄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事后有人问了江湖上一位名气极大的奈何境强者,那人只说九皇子的元力之强盛,在忘忧境以下首屈一指。 接着,李尘声音变得柔和,“如今圣朝盛世,史料中大浪淘沙,留下名姓的都是一代功臣良将。今日我这一场江湖大会,也是为了在当今前浪后浪风云汇聚的江湖盛世上,留一道属于江湖人的青史。” 接着,李尘详尽介绍了这一道江湖青史装订成册的规矩: 一本青史分两册,一册为黄泉境,一册为彼岸奈何境,两册内容相近,以刀法、剑法、咒印、神通等等划分,最终决出第一名。 最终在江湖青史留名的,就是各自的魁首。 最后,李尘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场大会,“来了,就是陨墨山人!” 李唐脸色沉得难看,尤其看到最后一句,强忍着怒气没有把手上的印玺砸出去,“他究竟想做什么!” 陨墨山上,有将士站在山腰瞧着脚下的人流,笑着道:“真没想到,陨墨山上,也有一天会变成人攒人的庙会。” 另有一人悄声道:“如果这些人全都留在陨墨山上,那些魔物的暴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卢翰和李尘也在瞧着山下,“兄长,你真有法子让他们留在山上吗?” “留得下三成。”李尘说道。 卢翰闻言有些兴奋,“即便只有三成,也足以让陨墨山的人翻上一翻。” 他忽然侧脸瞧着李尘道:“兄长,传闻圣朝高祖当年就是占山为王起了家,难道你也想走向这个路子吗?” 李尘只当没有听见他这句话,不明白世家出生的卢翰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执念。 “兄长,这一场大会,你也参加吗?”卢翰见李尘不搭理,转而换了件事来聊。 李尘摇头笑着说了一声不会。 卢翰这才放下心来,心想:如果兄长参加,这场大会还有什么意思,彼岸境和奈何境的各个魁首当然都是他,哪还有我的位子? 这一天,从山下偷偷摸上来一对儿穿着劲装扮作男像的同胞并蒂莲。 “兄长,万一九皇子真有实力极强怎么办?”妹妹粗着嗓子说着话。 姐姐却说:“那岂不是更好?只要胜了他,我们就成了剑圣,岂不是比山下那些人争什么魁首更好?”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三章 这一剑 李尘和卢翰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忽然听身后有人问:“你就是九皇子李尘吧?” 两个人回头,见一对儿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脸少年在不远处站着,长得清清秀秀,卧蚕藏在一双秋水一样的俏丽眸子下面,瞧着乖乖巧巧。 “殿下,这是俩雌儿。”卢翰只瞧了一眼,就悄悄对李尘说道。 李尘当然也看得出来,尤其是俩姑娘发梢和脸颊连接处还未褪去的细小绒毛,瞧一眼就知道雌雄。 两个姑娘不知道已经被两个男人看穿了真身,走在一旁细细地碎语,“姐,这两个男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尤其是那个九皇子,长得跟妖精一样,我们真的要打他们吗?” 腰上绑了玉带的姐姐瞥一眼李尘,粗着嗓子说道:“没事,九皇子给我,我来动手。” 妹妹扭扭捏捏,“但是我想和九皇子打。” 不远处,李尘忽然听着俩姑娘在一旁猜拳,不明所以,问道:“两位来山上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赢了猜拳的姐姐笑着回头道:“九皇子,听说你是人间剑圣,号称第一,所以我们来陨墨山上,与你切磋一番。” “兄长,原来也是来找你打架抢个名声的。”卢翰说道。 这些日子,像这两个人一样来山上找李尘打架的层出不穷,都是不服李尘名声的人,想趁着这一场江湖会来瞧瞧他的虚实,但李尘都不予理会。 李尘细细地盯着姐妹俩就瞧了瞧,一直到姐妹俩的脸儿有些泛红,才笑问道:“切磋倒是小事,但是动手总得有个彩头。” 姐妹俩愣了愣,这件事两个人还真没想过,姐姐问道:“那你说,要什么彩头?” 李尘笑道:“万一你们赢了,今天的事情我会昭告江湖,但是如果你们输了,就需得留在我身边三年,为我端茶倒水做个杂役。” 妹妹低声冲着姐姐说:“这小子是吃定了他会赢,你听他说的话,万一和如果这两个词语可差不少呢。” 姐姐想了想,用剑柄指着李尘道:“好。万一我们要是输了,就在你身边儿做三年杂役,但是如果你要是输了,就得昭告江湖。” 卢翰悄声说:“不但是雌儿,脑子还不太好,喜欢重复别人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斗的彩头算是定了下来。 孤命剑激灵灵出了鞘,落在李尘的手里。 说起来,这对儿并蒂莲花来的恰逢其会,这些日子常有上门的江湖人,李尘不胜其扰,恰巧趁着这个机会,断了这些人的心思,于是他向山外轻轻巧巧划了一剑。 剑影过了山外的云,晃了山外光的影,动了山下人的心。 山下的营帐在突如其来的大风里扑簌簌振振作响,许多人抬头,见天上的云岭一层层被剑气荡开,厚厚的云层像极了平川上伫立的山峦,森林化成雨雾齑粉,巨石碎成缓慢移动的鱼鳞。 这一剑过去,阳光动了神,花了山下的一张张人脸,西北风的幕布被一剑分隔,一半儿动了江湖,一半儿进了庙堂。 有人说:“倘若天上有仙人,这一剑只怕也要惊了心。” 有人说:“这一剑过去,还有谁来争什么剑道魁首?” 有许多原本不信话本传言的江湖人这才明白,哪怕那些传言里有什么夸大,那位九皇子的实力也镇得了这一场江湖大会。 山上,姐妹俩呆了许久,过了半晌妹妹才推推姐姐的胳膊,“姐姐,还打吗?” 姐姐咬着牙瞧了瞧手里的剑,压低了声音,“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赌了彩头的,总得试试,万一他是虚张声势,万一他要是输了呢?而且就算是输,总得输得堂堂正正,还未出手就先认输算怎么回事儿?” 她的剑也出了鞘,晃出百道光,凌厉的剑气直逼李尘的脸。 刚一交手,李尘知道了这对儿姐妹上山的底气,她走了和崔昊一样的路子,只是剑意和崔昊不同,崔昊曾说他的剑意一往无前一剑万山,这姑娘的剑意是一剑散开做了千万灼灼光影的刺激。 李尘倒有些好奇这一对儿姑娘的身份,`原本能在这个年纪能进入彼岸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还有这样的实力,光有天赋是做不到的,还需要有能够支撑修行的家世。 李尘一开始有意瞧瞧她的剑意,所以没有尽全力,你来我往的半炷香后,才一剑截断对面的千万道剑影。 咣当当! 剑被扔在地上,姐姐向李尘做了一礼,“我输了。” 这一天以后,李尘身边儿又多了一对儿漂漂亮亮的双胞胎姐妹。 一旁的卢翰瞧着这一幕在心里赞叹:殿下就是殿下,秋风和程家大小姐刚走,就又收了一对儿并蒂莲,除了方便平时的进进出出,谁见了不得夸一声风流。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四章 李竹的江湖老油子之路 千牛卫副统领上山以来,就被李尘扔在山下自生自灭,这一次的江湖令大会,他也报了名。 “副统领,我们为什么也要参加这一场江湖大会?”有千牛卫想不通,他们身为千牛卫,在京都的时候最瞧不起这些江湖来的野路子,现在和他们混在一起,岂不是自甘堕落? 李竹却不这么想,甚至到了现在,他已经并不觉得千牛卫在这些江湖人面前是什么值得自傲的事情, 这一场江湖大会,李竹见了许多奇人异士,神通道法或许不及他的精妙,偏偏靠着野路子自成一派,实力绝强。 更何况,江湖令本就是九皇子发出的,可见连他都不曾看轻这些人,更何况是自己? 当初上山前,他曾经以为李尘的实力是话本小说的以讹传讹,来到山上以后见到李尘的几次出手才知道,不论九皇子有没有和忘忧境抗衡的实力,至少远远强过他,而他自己来之前的许多想法,如今看起来就显得毫无自知之明。 想清楚这些事情以后,李竹和这些江湖人士混在一起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短短两个月,结识了许多朋友兄弟,和这些人做朋友,远比宫里那些人轻松得多。 李竹心想,哪怕这一生都不能回到宫里,就在这陨墨山上倒也不错,既然不能名留正史,哪怕名动江湖也是极好的事情,于是,他报名了这一场江湖大会。 这一天,江湖大会正式开始。 和李尘预料得不错,山下数万人,真正参加的人不足五千,大多数人只是来瞧个热闹,毕竟大多数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一场大会能人辈出,他们绝对算不上出挑。 也有一些人是被李尘留在陨墨山上的剑气吓了一跳,心知自己在剑道上绝不是李尘的对手,就算李尘并未参加,但只要那道剑意一直留在陨墨山的天上,这个所谓剑道第一就显得名不副实,索性就不上去现眼,这也导致在剑法神通上面报名的人极少。 从这一天开始,山上也同时传出一个消息,这一场江湖大会结束之后,陨墨山上将会开设陨墨山庄,山庄里,将会有李尘的种种剑法神通,李尘说:只要来了陨墨山,就都是陨墨山人,我的剑法和剑意感悟都倾囊传授,绝不藏私。 至于这番话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还犹未可知。 这一天,山下起了高台,招展的旗旌飘在脚下像极了红云。猎猎风声里的一切光彩都变得恍惚,鼎沸的人声从山下传到后山山腰。 恰似脚下山峡开了一场大戏,绰绰的人影都是唱戏的人,摆戏的看官仅此山腰一人。 人声拼成幕,人影做了台,咿咿呀呀听不清具体是什么话,只有偶尔的惨叫声中气十足,像是丹田里崩出来的。 有人胜,有人输,刀光剑影难免见了血,日光灼灼又给一切事物上了极鲜艳的色,突然的热闹,慌了死气沉沉千百年的山峦,于是好像连脚下地面都在晃动,化了大半儿的雪一朵朵残留在山上,从高处看像极了散落一地的豆花儿。 眼瞧着脚下各类怪异的神通层出不穷,只是能带给李尘的帮助已经不大,他如今对忘忧之下的神通一眼便瞧得出根本。 卢翰很快胜了一局,上山来找他。 李尘瞧着脚下人海,以他的寡淡性子,这时候也有些兴奋,笑着搬来圣朝太宗皇帝的话,“天下的英雄,全都进入了我的口袋。” 卢翰仍旧不明白李尘发出江湖令搞出这么大声势做什么,问道:“兄长,你做的这些事情和京都无关,而且庙堂向来看不上这些江湖草莽,皇上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调你回京呢?” 李尘笑道:“我们的那位圣上生来多疑,如今山上数万人,若是都变成我的人,他当然会开始着急。” 卢翰恍然,原来这就是陨墨山庄开设的真正目的,“只是这些人生来无拘无束,又怎么会甘愿留在山上呢?” 李尘笑道:“这场江湖大会就是我给他们准备好的口袋,江湖人修行也多为名利,这场江湖大会之后,将有许多人名动天下,他们为原型的话本小说也将装订成册,以后每三年一度,江湖人面对这样的机会,当然趋之若鹜。” “即便如此,大会之后这些人便会离开,又怎么算得上陨墨山庄的人呢?” 李尘笑道:“陨墨山庄名为山庄,真正要做的其实是武院,其中的神通功法都可以让他们修行,那些想要在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呢?” 卢翰却问:“兄长这么做,不怕引来皇上的猜忌吗,你早就说过,那个人生来多疑,而且十分自负,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绝不允许比他的名声更大。” 李尘早就有了打算,“猜忌当然是难免的,但是这天下的江湖门派这么多,随处都有修行功法,这件事情本身就无法断绝,而我们师出有名,只要说我们是在为了圣朝陨墨山之乱,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们做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调我回京都罢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五章 生死交情 卢翰这才恍然,回想李尘当初毫不在意地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们求着我们回去。” 如今环环相扣,他心下对李尘更加倾佩,只觉得这位兄长有泼天的胆子,又心细如发,除了性子有些寡淡,几乎是毫无缺陷。 李尘转而问道:“那么接下来,你又有什么打算?” 卢翰说道:“我有心和兄长前往京都,只是我的身份太过于特殊,一旦去了京都,对兄长来说未必是好事,因此,我打算留在山上,我当日受了陨墨山上将士的救命之恩,现在镇守陨墨山,也算报答关居易先生和那位恩人的恩情。” 李尘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这些日子,我来教你一些咒印神通,我不在的时候,陨墨山庄就交给你了。” 卢翰向李尘执半师礼,说道:“兄长实则是我的授业恩师。” 李尘却摇头,“道生下山的时候我已经和你们说过,我和你们之间的交情,只做生死兄弟,不谈恩情,也不论及世家庙堂。” 卢翰却摇头,“交情是生死兄弟,恩情却是恩师,并不冲突。” 李尘这才不再坚持。 卢翰作完一礼后道:“这世上有人交情很浅,话说得却很深,还有的人交情很深却从不说出口,这就是言语不能代表交情深浅的道理。当初我和长孙道生等人上山,原本是为了和兄长一较高下,后来甘愿蛰伏,绝不只是因为兄长的修行高低,而是兄长从不吝啬在神通上的领悟。长孙道生还在山上时我和他私下交谈,都说兄长日后只要有需要,我们随时都愿意放下手中的事前来帮忙。我本不愿意在兄长面前说这些话,只因为交情一旦挂在嘴边就会显得肤浅,但兄长如今将要去往京都,我知道京都常有争斗,兄长此去难免会遇到麻烦,只希望兄长到时候不要忘记我们这些人,愿意随时赴汤蹈火。” 李尘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作声,他当然明白这些话是肺腑之言,卢翰这个人平日里的话虽然多,但极少会说这样的话。 只是,孤星入命的命数一直都是他沉沉压在心底的石头,而关居易的死和问心阶的场景完全契合,李尘便知道那天在问心阶的所见绝不只是幻境那么简单,以至于,秋风和小七的死状也一直在眼前闪现。 每每想起,李尘都会想起民间话本小说里特别无聊的逆天两个字,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无论有没有老天爷,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它就像一个和自己注定没什么接触的人,就更不至于要无端端地有什么恶意。 只是,如果所谓的命数,真的将会让他身边每一个人都死去,那么,他似乎也真的需要反抗一下所谓命数。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声高呼,“今日太史院钟太白前来拜山。” 两个人忙低头看过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半大孩子。 “是他!”卢翰一眼就瞧出来,“就是当初你不在山上,连败崔昊和长孙道生的太史院道士。” 钟太白站在台上,抬头瞧了一眼留了许多天的剑意,心里也没什么底,但是想想自家师兄临行前的交代,仍旧和上一次一样,只说让他一定要嚣张一些,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钟太白愿与九殿下共争千年第一的名号,请九殿下现身!” 话音落下,起了一片哗然。 小道士一番话说得嚣张,开口就是千年第一的名号,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关居易生前对李尘做出的批语。 有人瞧见了小道士方才解决对手的干脆利落,低声道:“如今九皇子的剑影还留在半空,这小道士却毫不在意,或许是真有几分本事。” 于是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山腰,只等李尘的回应。 李尘一听卢翰的话也有了兴趣,毕竟能轻而易举胜了崔昊和长孙道生,忘忧之下除了关居易、妖族十四长老和长孙顺德三人外,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其他人。 “请上山!” 当山腰上的声音传下来,数万人的沸腾好像不断推起锅盖的热气,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当这场大战一经开始,天光便黯淡了山色,许多人从未见过潮水一样泛着光芒的神通,现在见到了。 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头顶两人不知道施展了多少手段,咒印泛开以后像极了悬在半空的小太阳,落在视线里一圈圈斑斓的光环就像挂在山上的项圈儿。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六章 十年后,人人都是魁首 小道士的拂尘画了一个圈,圈里飞出高山,自小变大,压向李尘,虽然比不上陨墨山的数十里延绵巍峨,却也遮天蔽日。 李尘的剑这一刻就成了开山的斧,一剑下去让山峦烟消云散。 所有人的脸被阴影划过又迅速见了光,他们早已经看得呆了,有人心道:“这招手就见山川的大神通,以前闻所未闻。传闻九皇子是天上的谪仙,那这个小道士又是什么人?” 李尘也对钟太白愈发感兴趣,在和钟太白交手的过程里,竟然察觉自己对天书的领悟又似深了一层,方才的山峦仿若真实,就连天书也不能完全看透。 他心下赞叹敌手的天赋,在钟太白的这个年岁,他还未将天书完全领悟,因此不曾修行,而钟太白却已经有了这样的境界和实力。 钟太白和崔昊等人的不同在于,崔昊等人虽然生来体质不同,但对于修行也是日夜不曾懈怠的缘故,正如崔昊的剑意,如果不是他生来就带着长剑滋养剑意,绝不会有一剑万山的锋锐,而钟太白的每一次出手都瞧着浑然天成,好像草要生长,牛要吃草的循环规律,一切简单自然,好像并不是修行得来的,而是道法自然,生来如此。 小道士也被李尘的元力惊到,他生来与众不同,体内有远超出忘忧境的元力神藏,他根本不需要修行,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元力和神通道法都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身上,也因此那位太史院的国师一直对自家师弟很有信心,如果一个人生来就已经注定了有忘忧的境界。甚至超出忘忧,又怎么可能不无敌呢? 擂台上的所有战斗都已经停止,只因为在半空两个热你的声势面前,绝大多数的战局都像极了皓月面前的萤火,就连战局中的人都自惭形秽,围观众人瞧着就更加索然无味。 原本应该百花齐放的盛会,现在成了半空光华的一枝独秀,二人神通和咒印每次迸发的光彩都有纤毫毕现的细节,有人以瞳术瞧着半空的虚幻影子,竟被这元力组成的异状阻隔。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人只要不曾夭折,将来都必定是忘忧大修,是能支撑一个世家传承千年的底蕴之一。 有些人根本无法看透两个人的身形,只是见两侧的山崩,还有偶尔乍现的阴影,劲风铺面,让两侧的大树都弯了腰。 日光的颜色逐渐变化,天边儿的云朵也跟着红了脸,这一场大战持续了不知多久,只有让人目眩神驰的光耀不断。 李尘的身形变成穿梭的虹光,剑气穿插着璀璨的闪电,双目迸发无形的劲气,是能崩裂精铁的冲击。 小道士被剑气压制,察觉到瞳光劲气,道袍掀起狂风,其中隐约可见凌厉的咒印,这些原本需要以极长时间催动的阵法咒印,在他的手上是转瞬就能施展的小术。 噗噗噗!劲气和狂风中的咒印相撞,全部消弭在半空,但余波隆隆作响,仍旧在向远方而去,那些细微的闪电交织撞击在山石,造成一丛丛滑落的碎石子。 观战的人心怀激荡,只看他们二人交手的险象环生,是一招错落就会败北的惊险。 终于,当李尘催动孤命剑的剑灵虚影,浩浩荡荡的异兽世界出现,小道士收起手里的幡,怪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他一回身站定在山崖的另一头,“再这么打下去,不见生死难分胜负,小道不想打下去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关居易说的什么你是千年第一,我是不服的,你且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一定胜了你。” 他这番话说得嘴硬,但心里明白,师兄交代给他的事情算是作废了,恐怕连师兄也不知道,这位九皇子竟然也是通了世上神通万法的天才,就连元力的浑厚,也绝不比他差。按照他的性格,原本也说不出方才的那一番话,但是想想师兄让他嚣张一点儿的交代,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了。 说完这番话,羞红了脸的小道士转过身向远处去了。 李尘并不拦着,今天他的确除了妖族秘术外手段尽出,这小道士是难得的好对手。 小道士走的干脆,只是苦了山下这些报了名的江湖人士,刚才两个人交手之际,从剑法到瞳术,甚至咒印秘术,无不囊括在其中,两个人都好似懂得世间千般万法的全才。 经过刚才那一场大战后,再看这些擂台上的比试,就像幼.童之间的小打小闹,就算是境界太低不能领悟二人神通精妙的人们,也能从声势上大抵比较出这些人和李尘的差距。 这一场江湖大会开得虎头蛇尾,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一趟来得值得,他们出身江湖草莽,能在大会上见到这样的场面,尤其是李尘声称要办陨墨山庄,将神通功法都放开供所有人修习,倘若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日后所有人都有可能达到李尘的实力? 因此,报名加入陨墨山庄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有人只做试探,正式加入以后才发现一切都和当初流传一样,这才安心待在山上。 当然所有的神通道法当然不是没有门槛地随意翻阅,还需要为山上做一些事,如进入魔窟杀死一些魔物,这些江湖人士倒想得明白,江湖远比庙堂简单,想要得到什么自然需要出一些力。 卢翰说道:“那些夺魁的人却极少留在山上,都说等话本传记记载完成后就会离开。” 李尘毫不在意,“我要留下的从来不是这些魁首,我要的是十年后,留下来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今日的魁首。” 晚上,李尘主动为京都去了一封信,信上说:“我来到陨墨山后,发现陨墨山上魔物无穷无尽,而山上将士的数量却总是相形见绌,前些日子,圣上让我留在山上好好为圣朝效力,我便决定开设陨墨山庄,不妨将江湖上的人留在山上,让他们为我们平定陨墨山之乱,让这些人也都将为圣朝所用,也能够减少我圣朝将士的伤亡。” 李唐收到消息后只是冷笑,“他以为他是谁,他把自己当成当初的太子李唐了吗?” 圣朝中人都知道,李唐身为太子的时候,便有许多人甘愿投奔,这也是他后来能成为太子的原因。 卓公公每天陪在李唐左右,亲眼看着这位圣上对九皇子的厌恶日渐深重,偏偏这股子厌恶来得毫无缘由,说起来,作为皇上的近人,他几乎是亲耳听着那位殿下,从离开陨墨山开始,到受到程家老祖一句批言,又在清河郡外和许多崔家子弟大战胜出,到现在动辄有消息传遍世间,连卓公公心下都在想,这位九殿下能在陨墨山上创下这样的功绩,或许的确是最适合成为太子的人,只是,现在既然圣朝不喜欢他,那么一切万事皆休。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七章 陨墨山的讲话 半个月的时间,江湖大会终于落幕。 大会结束当天,也是陨墨山庄正式开张的日子,李尘瞧着脚下攒动的人海,运转了元力出声才算传遍全场,他站在高台上,对所有人道: 各位江湖上的兄弟们。 自我圣朝中宗以来,枪圣关居易前辈为陨墨山的添砖建瓦,定了陨墨山的制度,护了山下千万百姓,所有上山的兄弟,夙夜勤劳以求将功抵过,但是依我来看,各位从踏上这个地界儿开始,无论过去身在江湖还是庙堂,甚至就是臭水沟里捞起来的出身,都无关紧要。 大家都知道,不久前陨墨山上有忘忧境的魔物暴动,这是会让整个圣朝陷入危局的大难,或许有人要说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但各位可以瞧瞧千年前忘忧境魔物出动的典籍,屠杀数个城池的惨状,饿殍遍地,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去往京都,各位身在江湖,心有侠义,即便能独善其身,却忍心看到这样的天灾吗? 因此,我说,关居易前辈是护了天下百姓的圣人,因此,今天陨墨山庄的开设,院长本该由他来担任。 此外,我再和大家说一说山庄创立的初衷。 不论各位过去是什么样的身份,从上山开始都一视同仁,想要看遍山上典籍,就拿军功过来,至于这里面的神通有哪些,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看到山上的那道剑形了吗?我的剑法神通,关居易前辈的枪意,全部都在里面,修习了其中的神通以后,人人都能以手中兵器开得了一线天。 关居易前辈故去之前曾经说过,如果这世上能有一天太平,就从他个人开始,那么从今天开始,他的枪意传遍圣朝,日后人人可成关居易,只希望各位日后,都能为圣朝太平添上一块砖,但与此同时,如果有人得了山庄的功法,却在下山后靠着山庄的本领为非作歹,也将是山庄的敌人,人人得儿诛之,提着败类的人头上山换取功法。 最后,我一直都坚定地认为,陨墨山的事情,其实是天下所有人的事情,而圣朝各地的事情,也都是陨墨山上每一个将士的事情。 大家应该都知道,不久前山上来了一些世家的子弟,他们生来就尝遍了世上的富贵,但是在山上也曾抛头颅洒热血,这是我们圣朝子民一腔热血不曾冷却的缘故。 我李尘愿在此立誓:日后圣朝不论何时何地大难,我愿为一方太平,为百姓舍身赴死。 李尘结束了这番话,虽然谈不上让人沸腾热血,但其中七七八八和关居易有关,这是关居易生前的执念,也是李尘自己的执念,一个为了太平,一个只是为了故人,但结果相同。 半个月后,陨墨山上答应各道魁首的野史话本传入世间,在每一卷野史的开篇,都是李尘的那一番话。 这一场以李尘名声攒起来的盛会,流传最广的竟不是各个魁首,反而是那道留在山上天空的那一剑,是李尘和太史院道士的那一战。 江湖上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山庄,进庄首先看到的便是伫立在庄前面的巨大青石,石上有碑文深刻,最上方有关居易三个字。 接着,进庄的人会被一对儿生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姑娘接引,根据修为和想要修习的道法办理进庄的种种手续。 京都太史院。 小道士仍旧在院儿里逗蛐蛐儿,国师百思不得其解,“师弟啊,你的命数明明生来克制九皇子,怎么会不是对手呢?” 小道士摇头道:“的确不是对手,那位九皇子和我一样,甚至神通领悟比我更深,尤其是他手里的那柄剑,不知道是多少神兵的剑灵结合,如果不是我及时认输,师兄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不过说起来,那位殿下生得风度翩翩,说话也极好听,根本让人讨厌不起来。” 国师仍旧摇头,兀自地说:“不对劲,不对劲。” 他在这边说着话,院外有道童匆匆跑过来通禀,“师傅,那位妖族圣子的命轮转了。” 国师这才起了身,只是心下烦躁,“命轮近来也太过怪异,当初对那位妖族圣子的批文说什么身在朝堂,但之后查遍了朝堂不见踪影,如今小师弟又败在九皇子的手上,这本是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啊。” 皇宫。 李唐将手里的竹简重重甩在桌前,隔了许久才说道:“传令,让九皇子回京。” 卓公公正要去办,李唐想了想,又提起了笔,说道:“等等。” 不多久,由李唐亲笔的圣旨出了京,快马加鞭向东方而去。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八章 三请九殿下 山下来了圣旨,内容极长,说九皇子如今在陨墨山干得很好,像这样的人才,应该回京效命。 卢翰悄声说:“兄长,皇帝上次让你留在这儿,说得也是干得很好,现在调你回去也是这个理由,未免太敷衍了。” 李尘笑着领了旨,宣旨的人问了一声,“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李尘笑道:“很快,就这几日,陨墨山庄刚刚开张,有些零碎的事情需要交出去。” 等人走后,卢翰问道:“兄长,陨墨山庄的事情这么多,几日怎么够呢?” 李尘微微一笑却不作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还是日常进出武院,和卢翰共论修行,教并蒂姐妹神通,一切不慌不忙,仿佛没有接到过圣旨。 二十天后,陨墨山上来了第二道圣旨,催李尘回京。 李尘仍旧笑着说,“就这几日,就这几日。” 等人走后,一切照旧,仿佛圣旨的事情被他完全忘记。 又隔半个月,陨墨山加急来了第三份圣旨。 这一次,宣旨的人再问什么时候启程,并且悄声告诉李尘,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次真的不要拖下去了。 李尘笑着道:“三日后启程。” 这次,连卢翰也开始催促李尘,“兄长,这次只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尘只是说:“我们那位陛下的底线也就在这几日了,他能忍受这么久,只是因为我在陨墨山上还算立下一些功劳,现在耐心耗尽,下次来就未必只是宣旨这么简单。准备一下吧, 我明日启程回京。” 翌日。 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没有出京时的驷马高盖,轻车从简,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实际上这些日子,李尘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正式启程。 离开陨墨山之前,卢翰问李尘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就算是壮壮声势也好。 李尘当时摇头说不必了,倒是一旁的姐姐于琢笑着道:“以他现在的实力境界,哪需要什么人给他壮声势,这一场江湖大会以后,人人都知道他是忘忧之下无敌,谁又敢触他的霉头?” 实际上卢翰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临到了分别的时候,他想着能让李尘多留半刻就是半刻。 于琢于敏两姐妹被李尘留在山庄,她们两个人这些日子常受李尘的亲自教导,神通或咒印上深入浅出地剖析,实力也比那一日强出许多,也能帮卢翰做不少事情。 两人的身份李尘从来没有过问,但卢翰悄悄猜测,说两个人或许是江南来的,于氏比不上崔氏程氏,但是说起来也是名门望族,所以才会有种种精妙道法神通。 十天后。 京城小雪。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京都,车轮将路边儿的薄雪压成了碎冰,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李尘掀开帷幔,瞧着两侧都披了白色轻纱的房子院子或各式酒楼,轻轻说了一声,“去玄武大道。” 上了玄武大道,道路两边儿的人多了不少,但或许是下了雪的原因,人来人往却没有那种顶了天的热闹劲儿。 不多久,李尘瞥见记忆里某处变成废墟的烤肉铺子,如今新建,成了做饼的摊位,生意红火,个子矮小不断吆喝的掌柜,忙忙碌碌媚脸儿迎客的漂亮夫人,很热闹。 李尘瞧了许久,放下帷幔,这才说道:“回府。” 到了府前,还是一贯的冷清,李尘拍了拍门,见开门的秋风,有些诧异,“小七呢?” 秋风一脸的憔悴,“昨天晚上,府上来了人,说小七犯了案子,不由分说把人绑去了大理寺,我立马给您通了传音符过去,估摸着现在还在路上。” 刚刚跨过府门门槛儿的李尘又一次出了府,“去大理寺。” 车轮儿急急地滚过青石板,车夫急急地扬着鞭子,响彻了整条长街。 李尘径直去了大理寺狱,刚刚进去不久,有人闻风赶来。 李尘远远儿地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在喊:“就算是皇子,也得遵守我圣朝律法,怎么能让他随意进来呢?更何况是涉嫌灭门的重犯!” 紧接着是几声清脆的耳光,人还没到,官威先到了。 李尘看见了小七,见他没什么伤势,这才回头看向身后,只见几个人火急火燎地走进来。 当先的官员瞧着年纪不大,但一开口就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腔调,“九皇子来大理寺,怎么不从正门儿进呢?” 李尘并不打算和他虚与委蛇,神色平静,话说得直接,“我府上的人,犯了什么罪?” 大理寺少卿童开文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对面前的九皇子并不发怵,哪怕对方披着皇帝儿子的皮,说到底在朝堂也说不上什么话,更何况这件事儿他本来就是承了另一位皇子的授意。 “这件案子有些复杂,只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大理寺狱这腌臜地儿怎么适合您待着呢?不妨先出来,容下官为您细细地说。”他的话说得恭敬,但是有皮笑肉不笑的虚假。 李尘没有动身,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来,重复了一遍,“犯了什么罪?” 童开文脸上的假笑也敛了去,“灭门的大案,人证物证俱在,有人亲眼瞧见了凶手行凶。” 李尘问:“是谁看到的?” “钟文,二皇子府上的管家。”童开文回答,尤其对二皇子三个字说得字字真切。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九章 归来仍是少年(上) 李尘瞧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已经官居四品的才俊,神情平静,“你也是我二哥的人?” 童开文微怔,但很快答得滴水不漏,“下官是圣朝的人。” 李尘指着小七,很认真地问道:“如果我说,要带他走呢?” “九殿下。”童开文出了声,口称殿下但面带讥讽,“这奴才现在是重犯,依我大唐铁律,就该留在大理寺,就算是您,也不能不照我大唐律法做事吧。” “殿下,我没事。”小七这时出声道,同时向李尘隐晦地摇了摇头。 李尘明白小七的意思,这里毕竟是大理寺,对整个庙堂来说都是极重要的地方,如果今天冲撞了大理寺,以后的麻烦不会少。 李尘深深看了童开文一眼,转身出了大理寺,告诉车夫,“去二皇子府上。” 马车急速驶出长街,身后,童开文瞧着这一幕,回身道:“加急审讯。” 过了几条长街,马车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李尘敲开二皇子府邸的门,不等开门的下人出声询问,推开府门径直走了进去。 管家听了下人的呼喊匆匆走过来,见是李尘,这才停了步,又散了聚拢过来的一众人等。 李尘问道:“我二哥呢?” 管家说道:“殿下此时在书房处,您得等我去通禀一声。” 李尘没有吭声,一路跟着来到书房外,这才问道:“你是大理寺的人证?” 管家看似恭敬地应一声,“大理寺的确让小的去过,小的也只是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全是滴水不漏的人精,绝不留下任何话柄。 李尘点点头,推开书房的门,看见正在练书法的二皇子。 二皇子一抬头看见李尘,神情僵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但很快又悠哉游哉,笑道:“原来是九弟回来了,我说怎么近日好梦连连,快过来,我这大半年来临摹多位大家的本子,瞧瞧我的书法可有进步?” 李尘并不打算和他绕圈子,甚至没有瞥一眼桌子上字帖的兴致,直言道:“放了小七。” 二皇子还在装模做样,“九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小七又是谁?” 李尘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当初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和面前这个二哥就已经撕破了脸,现在涉及到小七的安危,他已经不想装模做样下去了。 屋子里静了几个呼吸,直到气氛愈发地凝重。 二皇子李铮脸上的热情这才缓慢地消去,将手中的笔扔在一旁,“九弟,你这未免不是求人做事的态度。” “你首先要明白,我不是来求你的。”李尘见他终于说了正事,盯着二皇子道:“我来只是要告诉你几件事和一个道理,第一件事,我知道朝堂上有很多人都是你安排的,也知道小七这件事一定是你的手笔,甚至如果你想通过圣朝律法,让我也像小七一样变成阶下囚,给你一些时间和准备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件事,我知道陨墨山上有你的人,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当日在陨墨山上一剑杀了忘忧境的魔物不是以讹传讹,那么你就更应该明白,这个世上,忘忧境之下,我敢称无敌。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或者明天,或许后天,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杀了你以后,不论我逃不逃得出京都,至少先死的人一定是你。 第三件事,你如今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所以,二哥,请不要逼我。 我要告诉你的道理是,我有随时杀了你的手段,也有掀翻这场夺嫡棋盘的勇气。那你呢?作为现如今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你有这个勇气吗?” 他说着话,忽然一把抓起二皇子的胳膊,二皇子一声痛哼,惨叫了一声,忙又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两颊的青筋暴起,紧紧地盯着李尘。 李尘平静地再问一声:“或者,二哥,你敢赌一把吗?就从小七这件事开始,就从此时此刻,到以后的每一次呼吸开始。” 书房里好似静了许久,但其实只是一瞬,二皇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我让管家带你去。” 走出书房前,李尘停了步子,没有回头,留下一句,“你这次其实做得不错,府上那几个人的生死,我的确很在意,但你应该知道太史院当初给我的命数批文,所以,我虽然在意他们的生死,却从不刻意去要他们活着,因为我早知道他们的结局,从知道我个人命数得那一天开始,我真正在意和考虑的,就是怎么替他们报仇。” 一直到李尘和管家出了门,二皇子瘫坐在椅子上发着呆,他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一刻,对这个九弟的确有说不出的惊惧,直到此时莫大的屈辱涌上心头,痛骂几声,“疯子!疯子!” 出了书房,门外围了数十人,其中有三五个彼岸,应该都是二皇子这大半年招揽上门的强者。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章 归来仍是少年(下) 但李尘只是抬了抬眼皮,孤命剑在剑鞘里震了震。 二皇子花了大价钱找了的彼岸境高手们,竟然没了出手的勇气。 等李尘出了府邸,身后传来二皇子的怒斥,是歇斯底里的声音,那些原本被他当作宝贝一样的对待的高手们,不敢出声,只是心下难免腹诽,谁能想到,二皇子要对付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人物。 半炷香后,管家带着李尘进了大理寺,出来迎接的仍旧是大理寺少卿童开文。 管家急切道:“人呢?” 童开文并不知道二皇子府上发生的事,他只以为是李尘付出了某些代价,才算是赎了人,他心下冷笑,暗自微嘲着这位出生乡下,又刚才山上归来的九皇子不懂京城规矩,一边笑着回头,“把人带出来。” 不多久,小七被两个人架着走了出来,双腿拖在地上不能行走。不久前还完好无损的人,此刻形容枯槁,谁都看得出来,他受了许多的折磨。 李尘上前几步,探手度了一些元气给小七,眉头便皱得极深。 “殿下。”小七勉强一笑,嘴唇微微泛白,安抚着自家主子,“我没事。” 李尘回头瞧着童开文,眉间缓缓挑起,“你做的?” 童开文却说:“只怪殿下晚了一步,殿下应该知道,大理寺常有重犯,许多时候不得已为之,这一切,都是为了圣朝,都是为了京都的安定。” 这个时候,管家已经后退了几步,心想这蠢货连人的眼色都不会瞧一眼,怎么做到了少卿的位子? 嗡! 一股子剑鸣刚起,大理寺的干净石板就被血泼了一地,还腾着热气儿。 童开文倒在血泊中。 李尘抖了抖长剑,剑身上的鲜血全都溅落在地上,他说:“下辈子别再这么说话,也别再遇到我,不然一定会比今天死得更惨。” 四周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圣朝多年以来,从未有官员死在大理寺的先例,不说面前这个人是皇子,哪怕是皇上,要杀一个四品官员也得师出有名。 一个头发花白的官员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李尘,正迎向李尘冷冰冰的眼神,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李尘眼皮都没有抬,转身背起小七,向外走去。 小七自责道:“殿下,是我给你惹了麻烦。” 李尘平静地说:“我曾经和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说起来只是弱者的自我安危,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而且也有了不受别人欺负的本事,报仇这件事便不能隔夜。” 一直到李尘离开这里,大理寺少卿童开文还没有死透,眼睛瞪得极大,只是他直到此刻仍然想不明白,那位九殿下怎么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朝廷官员。 他年纪轻轻做了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原本还有大好的前程,当年也曾一日看遍京都的富贵花,也曾受了无数家的富贵小姐争着抢着抛过来的绣球,说来也是话本小说里的才会有的风流人物,怎么会死在今天? 就在满心的不甘里,他逐渐死去,地面的血和身体,全都渐渐凉了。 死不瞑目。 刚才指着李尘半晌没有说出话的老爷子这时候才开始痛骂:“国贼!奸贼!国之奸贼!” 李尘只是又一剑砍了院儿里的假山,身后的怒骂便停了声息。 一直到李尘走了极远,大理寺外备了马车直奔皇城。 不久前在李尘面前说不出话的老人在皇上面前嚎啕大哭,“九皇子罔顾圣朝律法,这是绝不能徇私的大事,否则我圣朝威严何在?” 李唐冷冷地瞧着他的做戏,心下对那个刚刚回京就搞风作雨的儿子有些恼怒,侧身对卓公公道:“去把监察院朱文喊来。” 不多久,监察院的人到了九皇子府上。 这时候,李尘刚刚把小七安顿好,转身跟着监察院的人进了皇城。 殿上,那个老人还在大哭,完全没有三品大员的模样,一见李尘进了大殿,哭声更甚,捶胸顿足道:“圣朝律法何在?圣朝律法的威严何在?” 李尘冷冷瞧他一眼。 老人哭声一挫,但很快意识到这里是金銮殿,心想哪怕这凶人再怎么罔顾律法,在皇上面前也该收敛,于是壮着胆子气焰再起,昂起脑袋瞥着李尘,“天子在前,你这凶徒还想怎地?” 李尘没有说话,只是瞧着脚下有些反光的地面,可以看到对方挥舞着手臂的模糊阴影,十分滑稽。 眼见李尘的沉默,这对老人来说仿佛是不敢在这里造次的信号,于是他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国之奸贼四个字不断说出口,一时声泪俱下。 李唐看着下面的这一出闹剧,不动声色,但眼睛渐渐垂下去,眼皮阴影下的瞳孔里,绝不肯让别人瞧出来的厌烦几乎要溢出去。 实际上,他心底虽厌恶李尘,但李尘刚刚从陨墨山回来,本是个能替他笼络民心和声望的大好机会,当初九皇子接了圣旨离开京都走得满城尽知,现在带着功勋回来,本应该也有一场大宴,这不仅是九皇子的功劳,更是当今圣上的功劳。 只是,李唐心下恼怒李尘回来的悄无声息,而且一回来就惹了大祸,一个大理寺少卿的死只是小事,但是耽误了他笼络民心的机会才是该死。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一章 一日看遍富贵花 监察院的人也在殿前,但从头到尾都像极了摆设,他心知今天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监察院调查,无非就是九皇子杀了大理寺的人,现在就看皇上想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罢了。 倒是后来的光禄大夫一直瞧着李唐的脸色,这时候出声道:“陛下,九殿下虽然因为年幼犯了错,但毕竟刚为我朝建下奇功,在圣上授意下平定了陨墨山之乱,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李唐总算出了声,看着他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大理寺少卿,朕的肱骨之臣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光禄大夫沉默半晌,才又道:“这件事的原委,其实臣有耳闻,九皇子要刺死那童开文, 也不是无缘无故,臣听闻是那童开文对陛下出言不逊,九殿下一时激愤,才会失手伤了人,再加上童开文原本就有暗疾,才会意外身亡。” “一派胡言!”刚才声泪俱下状告李尘的大理寺老大人差点儿一口气背过身去,他全程看着李尘杀了童开文,这期间童开文连圣上两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李唐只当作看不见他,瞧着光禄大夫,“真是这样吗?” 光禄大夫精神一振,“千真万确。” 李唐看向李尘,“果真如此?” 李尘应声,“的确,我身为臣子,本该明白主辱臣死的道理,身为皇子,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对父皇不恭敬。” 嘭!李唐将手里的印玺砸在李尘身上,声色俱厉道:“所以你就能藐视我圣朝的律法吗!谁给你的胆子!” 李尘顺势跪倒在地,光禄大夫等人也齐齐跪倒,替他求情,说什么念在九皇子刚刚从陨墨山上回来,念在他一颗赤诚的孝心,就放过他吧。 李唐却好像不能平息怒气,手里的砚台也砸向李尘,在他的一身长衫上留下墨迹,“那可是圣朝的肱骨之臣!” 光禄大夫继续悲声求情,几乎要大哭出来,李尘也低头伏在地上一副久久不敢抬头的模样。 过了许久。 李唐扶着额头,向众人挥了挥手,卓公公心领神会,唱一声让众人离开。 大理寺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监察院的人扯了扯衣角,给了一个眼神,那人才如梦初醒,心里就像一股子凉水浇了进去。 李尘刚出大殿,便被卢公公接引到殿后,这里只有寥寥数人,方才的光禄大夫也在其中。 李唐瞧着走进来的年轻人,见他气度非凡,虽是进宫,却好似走进.平常百姓家,就连脚下这辉煌的建筑在他面前也自惭形秽,他的心里一阵烦躁,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李尘,都有十分厌恶甚至是嫉妒。 他本该是这个国度最有权力的人,嫉妒这种情绪十分的陌生,且让他不喜,于是对这个儿子的厌恶更甚。 但他不露声色,狭长的眼睛躲在极深极长的睫毛下,像极了春风解冻冰霜,夏雨驱了暑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尘微微抬头,瞧着上方有些陌生的中年男子,眼睛亮了厅堂,溢出扇枕温席的敬仰,“我在陨墨山上接到消息后,恨不能立刻回京,因此交代完山上琐事,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因为回得急切,所以来不及通报一声。” 李唐想起写出去的三份圣旨,又没忍住想把手边儿的砚台砸过去,但嘴上却说:“既然如此,就先回去好好修养,不论如何,你今天犯了大错,陨墨山上一役的封赏暂且待定,此外,禁足十天,罚俸三年,以正视听。” 他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光禄大夫忽然跪倒在地,“陛下,封赏可以待定,为殿下接风这件事却不能再议,陨墨山大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九殿下归来,却连一场像样的接风都没有,难免落人口舌。” “依你看该怎么办?” 光禄大夫接着道:“该由陛下带着九殿下走遍京都,一如当初离京,一日看遍京都富贵花,毕竟这是陛下仁政和天下百姓的幸事,应该普天同庆才是。” 李尘想起自己离京前一天的那场大宴,心下微嘲,暗道我们的这位陛下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好大喜功,也不知道将来的史书上,对这位陛下又该以什么样的笔墨去羞辱或粉饰。 翌日。 李唐特意让千牛卫从猎宫选出来的上百匹骏马出了皇城直奔李尘府邸,锣鼓的声音隔着三条街就能听得清楚。 这些日子京都关于九皇子的话本小说不知道传了多少版本,甚至有画师根据什么‘勾人桃花眼’‘风度做仙人’‘白衣舞谪仙’之类的话做出许多画像来。 圣朝陛下李唐高居华盖之上,两侧是八匹神骏非常的异兽,偌大的排场浩浩荡荡,偏偏许多百姓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 在李唐的排场后面,李尘坐在一匹异种宝马上,东方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腹部以下就隐没在两侧深墙大院的阴影里,直到从朱雀大道转护城河,阳光的万丈光芒全部放开。 微风一度过了骏马的身,毛发一度飞扬做了年少的轻狂,年少的皇子穿了几条长街,低头一笑就捉了不知道多少少女的心,少女的心又暖了春风,媚了护城河边儿的垂柳,偷偷吐了嫩芽儿。 有已经嫁了人的咬着嘴唇羞红了脸,“哎哟喂,瞧了这么好看的这么干净的男人,家里那口子又怎么下得去嘴哟?”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二章 他竟是妖族圣子? 李唐端坐华盖,接受子民朝圣,街头人人称颂当今圣上仁义,偏偏抬起头来眼睛却在九皇子的身上。 时间一久,李唐当然对眼下的情况瞧得清楚,这一刻心下对李尘的厌恶到了鼎盛,偏偏此时路程过半,另外小半座城的百姓望眼欲穿,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十三皇子被府上下人簇拥在人群里,远远瞧着李尘的风光,这一刻心头像被蛇蝎啄了一口,他又年长一岁,许多话已经只是在心里反复咬着牙咀嚼,“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二皇子坐在阁楼上,只透过画舫红木的阴影瞥着这一幕,他是整个京都最早知道李尘回来的人,现在看李尘的风光,心里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幕,但是他想起昨天李尘一字一顿的模样,此刻竟然生不出多少报复的心思,但他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怕了对方,握在手上的茶杯微微颤抖,在桌面发出急促的咚咚碰撞声。 “九殿下!” 人群里,有大胆的姑娘让侍女抛了绣球给李尘,眼见两边儿的将士没什么反应,于是就像开了先河,越来越多的富贵小姐扔了绣球,半空就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绣球雨。 到路过春衫薄的时候,楼上的富贵小姐们,绣球都直接砸向李尘,尤其是当初给李尘唱过一晚上曲子的花魁姑娘,这时候泄愤似的一个个对准李尘脑袋扔下去。 地上的富贵小姐对楼上的富贵小姐嗤之以鼻:这些小浪蹄子们,不瞧瞧九殿下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怎么会去春衫薄这种地方。 这场游行一直到了正午,在李唐越来越乏味甚至烦躁的时候终于返回皇城。 下了马,进了殿,李唐问李尘方才觉得怎么样,李尘当然瞧得出这位父皇的心思,躬身笑道:“这都是百姓对陛下和圣朝的爱戴,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唐这才算略微满意,转过身吩咐奴才们准备大宴。 大宴是贵人们的聚会,他们踩在比寻常百姓更高的台阶儿和位置上,不聊圣朝的民生,只说着此刻的欢愉,偶尔猜测圣朝当今最有可能继任大统的是哪一位皇子,有人因为喝多了酒随着琴声起舞,瞧着几分滑稽,但这就是贵人们的风雅。 宴席过后,李尘在府上待了整整十日,这是对他杀了大理寺少卿童开文的处罚,不过府上不像以前那么冷清,经常有官员带着重礼上门,他们虽然知道九皇子现在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仍旧比不上二皇子或十三皇子,但是有陨墨山的功勋和一身修为在,谁又能说得准呢? 十天后,李尘又一次被宣进宫里。 李唐的神情比之前温和许多,他瞧着站在面前的李尘,笑着说一声,“坐下吧,今天与你说一些话,不必这么端着。” 李尘推辞说在陛下面前,本就应该有长幼尊卑,于是李唐没有接着提醒,转而问起李尘在陨墨山上的经历。 李尘予问予答,心里明白,李唐今天把他喊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安排,而且这件事一定有风险,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副作态。 寒暄了许久,李唐才问道:“还有三个月就是科举,你对这件事可有什么看法吗?” 李尘知道正题来了,说道:“这是为我圣朝挑选人才的盛事。” 李唐却叹息一声道:“但是你知道,如今民间百姓总说年年中榜的都是些富贵人家或庙堂官员的子弟,颇有微词,朕近日因为此事夜不能寐,你身为皇子,也该知道要对圣朝子民一视同仁的道理。” 李尘隐约明白了李唐的意思,顺着他说道:“愿为父皇分忧。” 李唐露出笑容,“朕近日在想,科举当中,富贵子弟居多的原因,无非是他们平日里接触典籍众多,而寻常百姓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既然如此,何不想一个办法,让更多百姓都有接触种种典籍的机会。” 李尘略微一想,就知道这位皇上的想法,如今圣朝科举,每年有许多都是世家子弟,李唐刚才说什么富贵人家或庙堂官员,其实说到底特指的只是世家子弟罢了。 这位皇上有心摆脱如今的局面,只是又担心这件事情会让世家不满,所以将他推出来,就算将来真的惹了世家不满,也有他这个九皇子来替罪。 李尘并不拒绝,躬身说:“我身为圣朝皇子,理应为我圣朝子民做一些事。” 这一天深夜,春来鸟虫的鸣叫是这个季节的新鲜色彩,听着就像积了露珠的树叶儿因为潮湿悉簌簌的冲澡声。 太史院。 国师瞧着手里的命书,“这怎么可能呢?” 命书的内容,让他头一次甚至对命书产生了怀疑,太史院的命书关系到圣朝的气数,这么久以来,是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身份做出如此精准的批文。 “上一次命书说妖族圣子就在庙堂,之后查遍了整个庙堂,却不见任何蛛丝马迹,如今细细一想,那时候九皇子已经去了陨墨山,他也的确算是庙堂中人,且进过皇城,只是,如果他真的是妖族血脉,又怎么可能进入皇城?况且,十年前的批文孤星入命,也是皇族血脉才能有的气象啊!” 种种疑点是绝难结合的异状,哪怕随便一点放在一个人身上都足以惊动天下,现在却被一个人集于一身,国师向来长于各种计划,现在也不禁失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三章 寒门说 京都连下了七八天的小雨,总是趁着午后,天儿刚刚眼见着要变得明朗,一股子极低的云便压着枝头飘过来,接着就是再薄一点儿就要淡成雾的三两点淅淅沥沥,是不痛不痒的安静,是无孔不入的那阵子湿气,就算藏在伞下,衣服也被这股子湿气透过去,黏在身上让人觉得难过。 下雨这几天,京都城外两三里处起了一个院子,院子圈了三五亩的地界儿,起了两排茅草屋,除了一间安置典籍的书房看着还像个样子,其余的瞧着像极了受灾以后临时搭的棚户。 小七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听了主子要办书院的事,这几天忙里忙外就没什么闲空,这天卷了一部册子递给李尘,“殿下,这些都是附近乡镇上的学子,共四百三十三人,家世清白,只是苦于贫寒,不能接触更多典籍,其中这个叫做关缶的,听说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李尘大略翻了一下,只见上面标注了这些学子的名字和出生,小七做事总是面面俱到的周全。 “那就去办吧,书院的名字,就暂定为寒山书院。”李尘说了一声。 小七转过身要走,想了想又顿步回头问道:“殿下,这些人如果进了书院,说起来也算是您的半个门生,这本是极好的事,但您为什么要将他们安置在这么破落的地方?说起来难免让人诟病,堂堂皇子起了这么一处书院,这是瞧不上寒门子弟吗?” 李尘笑着道:“书院修成这样本就是为了区分他们和世家,书院里开设众多典籍已经够了,若是让他们瞧着这些人连吃食住行都和他们一样,这书院未必能开到今年的科举。” 小七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殿下的心思果然是我等拍马不及的。” 李尘笑骂小七不知道跟谁学了这拍马屁的功夫,小七大笑着出了门,自幼跟着李尘,眼见当初的小孩儿一步步成长到现在,其中的满足和骄傲是普通亲友都不能体会的。 几日后,书院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各个学科的教习也是小七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书院儿就这么热火朝天地开了。 中午时分。 一碗碗面片儿汤被这些寒门的学子盛走,这些少年人就连奔走的同时也不忘谈论今天新读的经典,新写的文章,又或者妙手偶得的诗词。 小七和李尘笑看着这一幕,小七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我就想起当初和殿下刚进京都,殿下也是天天东奔西走兴奋得很,这一晃眼,殿下已经成了人。” 说着说着他一时竟然有些动情,李尘拍着小七的肩膀说:“你也才一百多岁,而且以前待在妖族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起来也还是个年轻人,现在怎么这副迟暮作态。” 小七摇头道:“我只是感慨,这世上的日月变换,一代接一代,不论妖族还是人族圣朝,终将全都是这些少年人的。” 李尘当然明白小七的意思,他是想说,眼前这一幕,恰似明天的少年们的圣朝。 宁静的日子过了六七日,期间有世家的人来书院瞧过一眼,眼见了院里的简陋,笑了几声便转身离开,出了书院后将其中的情形当作笑料说给别人听,给了一个草台班子乌合之众的评价。 李唐知道了后将李尘喊进宫里问起此事,李尘只说让陛下安心等着科举的结果。 这一天,李尘出了府邸,刚刚到了书院,却见几个学生在院长门外吵得很厉害,他到了近前才听教习说了个明白。 原来是有人不知听了谁的消息,说寒山书院的开设本是皇上交代给九皇子的,拨了好大一笔款项给他,但是九皇子如今却修了这么一处寒酸的破落地儿,难保是有人拿着朝廷的钱粮,拿着圣上的仁心中饱私囊,“这是欺君!” “九殿下既然希望我们以寒山书院的门生自居,却连好的吃食都不肯给,将来进了朝堂,我等怎么能心甘情愿为你效命呢?” 李尘听了他们的怒骂并不作声,只是看向不远处的另一拨零零散散的十来人,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些人摇了摇头,其中当先的学生名叫关缶,李尘有些印象,小七曾经说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关缶这时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按捺下来。 李尘这才对闹事的几百名学子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一句话连小七都没有想到,诧异地看向他,今天的这一场暴动几乎所有人都有参与,如果这些人离开,整个书院便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书院教习都几乎要比学生更多了。 方才还叫嚣闹事的学子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原本想着法不责众,就算真的惹了这位九殿下不满,也不至于得到什么惩罚。 李尘平静且冷静地说:“你们或许想错了一件事,我开设书院,从不是要求着你们入学,更不是要你们去朝堂为我做事,至于有没有得到朝廷拨款,就更和你们无关。” 那些学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小七却知道李尘这是心意已决,招手让院里的护卫将一众学生赶了出去。 等到书院恢复安静,李尘环视剩下的十数人,他说:“我希望各位首先明白的一件事,今天的寒山书院,绝不是让各位进了书院做少爷,也绝不可能有世家子弟那样的环境,我早找人瞧过各位的出生,没有一家是能天天吃得上肉食的富足。 `我说这些不是要折辱你们,只是想告诉各位,寒山书院今天要做的事情,不是让你们和世家子弟一样,有随时随地各式各样的口腹之欲,也没有夜夜笙歌的风雅佳人,唯一能你们和世家子弟相同的,就是寒山书院有典籍千万,可以任意翻阅,哪怕有些典籍是书院缺失的,只要你们提出来,我都会想办法替你们找来。 接下来,我要和你们说得是,生来贫穷并不低贱,身着烂衫不能贱了脊梁,脚穿破履不能弱了志向,这才是我们应该明白的道理。世上的野史早已经将道破了江湖侠义,哪怕每天都不能吃饱,也要有仗义的侠气,而我们身为寒门学子,也应该懂得想要成就大事,便需要先经历痛苦的道理。 最后,我今天建寒山书院,从不希望各位将来成为我的附庸或助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为这些俗事找到你们,只希望你们不要客气,大可以将我扫地出门。 但是,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像你们一样没有能力看诸多典籍的寒门子弟,只希望你们以后做了官员,千万不要忘记为他们铺上一层台阶。” 一番话说完,关缶忽然长身匍匐在地,对李尘惭愧道:“殿下,这些日子曾有世家的人来找我,许以重赏,让我与他们一同大闹书院。” 其余的十二人也都匍匐在地,承认了这件事。 李尘看过去,“那你又为什么没有跟他们同去呢?” 关缶说道:“我虽家贫,却也知道不能恩将仇报的道理。” 李尘再问:“你便没有觉得书院简陋吗?” 关缶说:“书院虽然简陋,典籍却是真的,而且我与殿下非亲非故,能够给我这样随时枕着书香睡觉的地方已经十分难得,我又怎么敢要求更多呢?” 李尘看着关缶,不知怎地,竟恍惚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另一道身影重合。 这一天,九殿下李尘指着关缶对众人道:“这才是君子的本性。”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四章 考试,放榜 留在寒山书院的学子都是真心求学的,是某些人许以重赏也没有离开的子弟,他们日日夜夜废寝忘食,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宁愿让自己的身体先落地,也一定护着怀里的书本,绝不肯让书上蒙尘。 李尘瞧这一幕竟然也生出一种叫做欣慰的情绪。 “如果有人暗地里加害他们又该怎么办?”小七忧心忡忡。 李尘摇头道:“寒山书院在他们眼里最多像一个碍眼的刺儿,却还不至于让他们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去做这样的蠢事。” 今年京都的春天极短,微风刚给城里的百姓度了三分惬意,太阳就拉近了和地面儿的距离,喝了河面儿的三分高度,又早起了一个时辰亮堂了城里的犄角,晚归了一个时辰让鸟雀多得点儿空子去林子里转悠。 随着天儿的炙热,三年一度的科举盛会到了,各处的学子齐聚京都,护城河外的每一条船舫都是人满为患的热闹,距各处考点儿最近的酒楼都挂了满客的牌子,有钱的居高楼花房,没钱的榻枯草马厩,有人想借着这一次科举一飞冲天,有人拿了乡镇凑来的盘缠乍见京城繁华迷了眼,做了一响贪欢,有人把这场科举当了名利酒局,问了各自的家世称兄道弟,一副百态众生相,说的就是圣朝京都赶考图。 寒山书院的门生今天齐齐奢侈了一把,李尘安排了单独的马车将每一个人送去各自考场,这几天的吃食也都是历来最好。 眼瞧着关缶的背影,李尘远远地高喊了一声,“尽力而为!” 关缶顿步,回身扯了扯长衫,对李尘深躬一礼,转身再投入考生的人流里,很快不见了身影。 两天后,大考的所有科目结束,这些科目分为主辅,真正占比最高的,是对当下圣朝局势的看法,民间对这一科目也有一篇文章定天下的说法。 几个年轻人聊起自己的答卷,都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想最符合圣朝当下推行,只有关缶站在一旁没有参与。 李尘走过来笑问道:“怎么不和同窗一起聊聊?” 关缶回答道:“只因为我的想法太过平庸,各位同窗的想法精妙,我一时听得入神,就想着多几下一些。” 李尘笑着悄声夸赞,“愿意海纳百川,本身也是极好的为官之道。” 关缶笑着说是。 三天后,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李尘端坐书房,静等结果。 小七瞧着自家殿下,看着他将手里的印章翻来翻去,一个眨眼的时间就是三个翻转,心里暗笑,以往殿下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又或者好像对这世上的大多事情都无所谓,今天总算是瞧出来他的紧张。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又暗叹:当初孤星入命的批文让殿下十分在意,这么多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只敢在府上留几个玩儿伴似的杀手。外人只是以为殿下性格寡淡,却不知道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重情义,这几个留在寒山书院的学生,虽然相处时日不长,殿下却真心实意将他们的前途都放在心上了,这是人族庙堂之上难得的情绪。 就在李尘如坐针毡的忐忑里,院外终于传来了众学子的声音,“殿下!” “老师!” 一群年轻人兴冲冲地跑回来,后面紧跟着报喜的大批人马:“中了!中了!” 关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屋子还是先对李尘作了一礼,“总算不负老师期望,我中了!” 再抬头时,年轻人竟然情难自已,已经泪流满面,寒窗苦读十几年,多少日日夜夜不曾睡过一个好觉,母亲又为他读书吃了数不尽的苦,今天总算有了结果。 人生大喜,莫过于此! 在他身后,另一年轻人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殿下!中了!此次科举,榜上前十,我寒山书院占了四个名次,关缶高居榜首,为今科状元!我圣朝千年,只出了关缶这一个寒门状元!” 后面还有陆陆续续报喜的声音,一时嘈杂像极了菜市场上的闹腾,有学生上蹿下跳像极了刚摘完桃子的猴儿,但李尘并未制止,笑瞧着这一切。 小七却有些忧虑,只是又不想扫了自家殿下的兴致,一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放榜半个时辰后。 户部侍郎崔广云和另外几位世家大姓的官员匆匆进了皇城。 “皇上,此次科举大为不妥!” “还请圣上秉公处置!”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五章 殿前对峙 书院里的欢庆持续了许久。 面对诸多学子的兴奋,李尘却只说:“这些时日你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几个少年人意气风发,此刻高中的喜悦不曾平复,正在尽聊对圣朝天下的展望,门外忽然传来卓公公的声音,“殿下,陛下请您入宫。” 李尘出了府邸,小七这才把心头的忧虑说出来,“殿下,稍后陛下很可能要驳回其中几人的名次,您稍后千万不要在殿上和皇上发生冲突,这件事情,庙堂事小,世家事大,您应该明白的。” 李尘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复杂,当得知关缶名次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世家一定会横生枝节。 只是,当初他让他们进入寒门书院,本就是为了今日,如果现在因为一些其他的缘故错付了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废寝忘食,那和杀了这些寒门年轻人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当然一定要去管一管。 李尘很快进了皇城,路上恰逢十三皇子出宫,半大皇子现在学乖了很多,远远看见李尘没有作声,直到上了马车才对身侧的小奴幸灾乐祸似地说道:“他以为自己书院的弟子中了榜就能进入庙堂吗?想得不要太美,我早听说世家子弟闹翻了天,说什么也不肯认这个结果,依我看,别说什么进入朝堂,继续这么闹下去,那些和他一样出身乡野不懂规矩的货色,一个都不要想活下去!” 刚刚迈进皇城的李尘忽然停了步子,回头瞧了一眼身后九皇子的马驾。 刚刚动了蹄子的骏马一声惊慌失措的嘶鸣,继而发了疯狂奔,出了皇城外的长街一跃跨过护城河河边的石栏,带着十三皇子进了河。 一阵惊呼,一阵慌乱,有人高喊,“贵人落水了!” “快救人!” 李尘心下稍平,继续向前走去,一步步过了桥,上了石阶,一张脸被两侧的琉璃晃了晃,踏进大殿,不急不缓,跪定殿中。 殿里十数人林立,一身华服和镶嵌着的珠宝亮了大殿的光,他们或冷漠,或愤概,甚至厌恶地瞧着这位最近名头正盛的九皇子。 李唐也同样盯着李尘,此时心里倒有些复杂,连他也没想到,当初让李尘做的事情,最后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只是,现在这个结果太好,反而成了坏事。 “李尘,如今各位卿家,还有民间,对此次的科举结果存疑,你又怎么看?” 李尘没来得及出声,户部侍郎崔广云先出了列道:“皇上,我等并不是存疑,只是从结果上看,有些人的确有作弊的嫌疑,否则榜上前十,何至于四位都出自寒山书院?” 店内的其余大臣也都颔首,显然和崔广云的想法相同。 李尘斜过身去看这位侍郎,“崔大人,我记得,你是本次科举的主考官吧?” 崔广云点头,说道:“的确是我,不过考生众多,我和诸位考官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他已经猜到李尘或许是要用为什么考试期间没有发现作弊这件事做文章,提前堵死了话柄。 李尘笑笑,转过身对李唐道:“父皇,既然各位大人,以及考生,或者某些百姓对这一场科举的结果存疑,我提议,不妨再考一次。” 崔广云神色微僵,他们今天过来,本身是为了让李唐推翻这一次的榜上名次,最不济要把榜上的前几名退出空来,再考一次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说道:“再考一次兴师动众,而且也难以避免作弊。” 李尘却根本不和他在是否作弊这件事情上拉扯,“这个好办,既然各位大人担心出现作弊,那么就派出一些修行者来为这一场科举陪考,科举毕竟也是关乎圣朝兴亡的大事,派出修行者们倒也是人尽其用。儿臣请旨,愿为陛下,为圣朝分忧,若是各位大人信不过我的人品,可以多派出几个人来盯着我。” 一番话说完,倒让殿里静了下来。 李尘这番话滴水不漏,而且有些人心里也的确认可这个结果,尤其是在场的几名世家子弟,在他们心里,那些寒门书生的学问一定不如他们,现在的结果一定是有什么猫腻,这些世家的年轻人本来就不服,如果再考一次,而且有修行者们保证公平,他们一定不会再输给那些泥里滚出来的穷酸。 李唐没有给结果,依次瞧着每个人的神色,“崔广云,你怎么看?” 崔广云回头瞧了瞧身后几人,见他们不动声色,心里有了计较,回头对李唐道:“全依陛下做主。” 半个时辰后。 一道圣旨出了皇城昭告天下:因天阴潮湿,此次科举的试卷有许多人的墨迹被晕染瞧不清楚,当今陛下仁义,担心让许多学子错失机会,因此三日后,科举重考。 同时出了皇城的,还有刚才殿里的一众人等。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六章 你们输得不冤 “九殿下!”出了皇城,崔广云喊停了李尘。 李尘掀开帷幔,皱眉看着他。 崔广云的脸上像蒙了一层深而沉的灰色,“殿下,难道真的要和我世家为敌吗?我听说,您和我崔家嫡系崔昊是生死交情,何必咄咄逼人?” 李尘摇头说:“崔大人,你还不明白吗,我从未想过和你们为敌,而现在科举这件事,也不会将我和崔昊的关系扯上瓜葛。” 崔广云微怔,“那您又何必如此针对我们世家?” 李尘只是反问:“我何曾针对过任何人?科举这件事本就是为天下人开设,谁的才学更好理应上榜,我除了开设书院,对科举的种种事宜你看我何曾插手?” 崔广云听着李云的话,神色逐渐变化,到最后冷下脸来,愤怒而嘲弄地问:“殿下信吗?” 李尘静静看着他,听他逐渐高昂的声音,看他挥舞着双手,指着空荡荡的大街,就像戳着那些寒门门生的鼻子,“殿下!那些人生来都不曾听过见过我圣朝的真正典籍,靠着几本开蒙的书籍,再看看民间流传的那些野史或者残卷,就真以为能和我们家里的子侄相比吗?” 他说着话,愈发愤怒起来,就仿佛是在怒斥这一场科举的不公,就好像要撕碎那些寒门子弟的试卷,“我们的子侄,生来就见了族里几千年的典籍,随时都能翻阅过去上下无数圣贤的知识,那些人又怎么能比?” 听着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李尘忽然懂了面前侍郎的愤怒,他想起书院开设以来,那些出身寒门的学生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甚至摧残身体不惜生命地学习,李尘的心里忽然涌出比崔广云更甚十倍的愤怒。 他说:“原来,你是不愿意承认,你们会输在这些寒门子弟的手里。” 崔广云的慷慨戛然而止,脸上几要结成霜的冷嘲终于悉簌簌地解冻,他说:“我知道殿下开设书院以后,将圣朝的大多数典籍都塞了进去,但是您该知道,和几十年的氛围浸淫相比,那些书生仅仅瞧了两个月,他们算什么呢?” “呵呵。”李尘忽然笑起来,这一刻心底的嘲弄远比这位崔家出来的侍郎更深刻得多。 崔广云并不知道面前九皇子忽然笑的原因,但他能够感受到李尘的情绪,尤其是笑声里充斥的那些不屑,他皱了皱眉,问:“你笑什么?” 李尘笑着道:“其实你说得不错,和你们世家几千年的积累相比,这些穷酸书生的个人努力的确不算什么,不过,你们的子侄,可有人为了看书,几天几夜不肯入睡?又有没有人,闻着书的香味儿,饥渴如将要饿死的难人?” 崔广云默不作声,只是不明白李尘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李尘接着道:“只因为你们生来就有这些,所以也当然没有体验过,甚至不明白我刚才说得那些话。但是我的学生们,都从泥泞里走出来,都是寒门里每天吃饭都要腾出五分饿才能买小半册书的穷人。你们当然不会明白,那位当今科举第一的状元,进入书院当天,捧着众多经典热泪盈眶,问同窗说:往后如果有一天看不到这些经典,该怎么活哟?” 李尘将关缶的口音学得极像,这是京都城外四十里的乡镇口音,用京都内城的话说:哎哟喂,这他妈就是一破村儿—— 但李尘学得认真,并且认真地看着崔广云,“我的学生们捧着书没日没夜地瞧着你们平时唾手可得的典籍,关缶两个月瘦了二十斤,一手馒头一手典籍,笑说身体哪有学问重要。那么,崔大人,你刚才放在嘴边儿的子侄呢?” 崔广云说不出话来,但仍旧愤怒。 李尘伸手指向皇城外的长街,“世家子侄,自诩风雅,夜夜笙歌,船舫上佳人作陪,只因为他们生来高高在上,半只脚踩在庙堂的门槛上,所以也极少有人真正将典籍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我刚才说了,在学问面前,我从未想过偏袒谁,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能瞧瞧那些书册的机会,但他们用几个月胜过了你们那些子侄的十年浸淫,这是你们的问题,不应该是他们的。崔大人,你们输得不冤。” 说完输得不冤,李尘将长袖甩落,漫步出了长街,一路向城外书院。 长街上,崔广云看着他的背影,隔了半晌冷哼一声,“不知所谓!” 书院里,等了几个时辰的学生们望眼欲穿,看到李尘的身影后急匆匆围了上来,“殿下!” “老师!” 李尘瞧着面前一张张极年轻的脸,深深地躬身作了一礼,道:“是我愧对大家。” 众学生难掩失望的神色,关缶的泪珠子几乎挂在眼眶里,多年企盼和这些日子的努力眼看着要落空,但还是低低颤抖道:“殿下不至于此——” 李尘说道:“那些腌臜货色,说此次科举作废,三日后再考一场,这一次,将由我,和各个世家的四境修行者主考,防止有人作弊。” 周围略一寂静,但很快又传出欢呼! 关缶的脸上又现出少年人的意气,搂着左右同窗的肩膀,兴奋道:“原来是再考一次,我等凭的是真才实学,就算考他十次百次又怎么样?我拿得了一次状元,就拿得下十次百次!考他们个心服口服!”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七章 重考,交手 第二次科举来得很快,全城六处考场全都在京都东城,每个考场各安置一名修士,世家也的确下了血本,除了李尘外,其余五人全都是奈何境的强人,在数十年前或百年前小负盛名。 开考不久,李尘忽觉两三里外有元力像极了蚂蚁过河似的摸进考场,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李尘心下暗笑,当初崔广云面对寒门子弟的的名次是如何如何的不屑和骄傲,如今到了这里,竟然尝试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这么说起来,他们果然也怕了寒门子弟,生怕这一次也被寒山书院的人夺得头名。 又或者,他们是想着自己面对这种情形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际上,李尘也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如果能够不得罪别人,这当然是极好的,但他瞧着眼前千万考生,每一个都经历了不知多少磨难才走到这儿,有许多人衣衫褴褛,许多人饥肠辘辘,许多人手掌粗糙是耕种过后匆忙赶来的穷苦子弟,他们原本能够走到今天已经极不容易,现在却还要让他们经受这样的不公平,这未免太让人绝望。 李尘又一次念及关居易曾告诉他的那一句话: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于是,李尘的元力和世家奈何境修士的元力撞击在一起,一阵风忽地穿过考场,许多考生的考卷被吹起大半,一些考生的桌面都有了轻微晃动。 李尘又忙以元力覆盖,将这阵子风压了下去。 许多考生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这股子风来得怪异,却不知道这是人力所致,只以为是春末的怪风。 关缶铺平了考卷,抬头瞧了瞧天上纹丝不动的云朵,目光就越过考场的高墙,就像隐约看到某个年轻人的影子。 他长呼一口气,低头,静心,答题。 在另一处考场里。 一人骇然道:“他一个人的元力,竟能铺满半座京都,这在彼岸甚至奈何境中是闻所未闻的;世上忘忧不出,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方才出手的人就是他,本以为天高皇帝远,李尘未必能察觉他的此行为,却没想到元力刚起,就被李尘压了下去。 另一人传音道:“几个月前的江湖令,人人都说九皇子和太史院钟太白交手不分胜负,而钟太白轻而易举胜了崔家的天生剑骨和长孙家的刀成万象,我们的实力最多和崔家长孙家的子弟相仿,这么下去,我们绝沾不到半点儿便宜,家主安排的事情只怕不能完成。” “我们不妨去找他当面聊一聊,他如今虽然实力不俗,我们世家却有千年传承和真正的忘忧大修,而且如今圣朝庙堂有许多我们世家的人,他将来有心党争,就必须通过我们世家。” 不多久,一人来到李尘面前,先向李尘躬身,叹息道:“殿下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尘反问,“我听闻这一次中榜之人,寒山书院虽然占了头名,但世家仍然占据了十之八九,倘若都是真才实学,何来赶尽杀绝这个说法?” 世家奈何境沉默许久,选出一个自认为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殿下和我们各退一步,您就当不曾看到我们的行为,而不论您要做什么,我们也都绝不在意,这样寒山书院的人也一定都能高中,我们这些人也能够交差。更何况,殿下不就是希望能在朝堂上扶持自己的门生,以便将来能够继任大统吗?今时今日退一步,将来也好更进一步啊。” 李尘听了他的这句话,一时却不想再说下去,近乎于漠然地平静摇头道:“你走吧。” 他并未和那人解释自己建立书院的初衷,只因为他虽然年轻,却也明白一叶障目的道理,从世家的角度去看,只怕还会唤一声假清高的嘲讽。然而事实上,他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清高的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好像吃饭喝水,这是多么寻常的想法和事情。 就像京都有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在京都护城河外,有一座金风茶楼,是京都许多富贵人物常去的地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茶楼里多了许多读书的年轻人,时间一久,许多人开始嘲讽,说这些年轻人在翠风茶楼读书,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京都的富贵人物,产生极大的优越感。 后来这种说法逐渐盛行,终于有一天有人拦住一位看书的年轻人,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金风茶楼看书,是因为家里不允许吗,还是为了装作有钱人? 读书的年轻人只说一声:关你屁事?这他妈就是我家! 原来那位年轻人的确是金风茶楼的二公子,这件事后来流传出去成为笑料,风靡一时。 李尘看着远去的世家奈何境,此时也体会到当初那位茶楼二公子的心情,笑着摇头,这世上偏见何其多,因此他不以为意,很快抛诸脑后。 两日后,科举盛会结束。 结束的这两天里,李尘的元力时刻铺在城内四处,因此城内时时刻刻传出雷鸣般的轰隆,那是他的元力和世家奈何境的元力碰撞。 又过三日,第二次科举也出了结果,关缶仍然高居榜首。 前十的名额里,寒山书院占了五个。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八章 做个局,杀了九皇子吧 二次科举的结果惊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富贵公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结果比上一次还不如,榜上前十,寒山书院占了一半的名额, 他们生来面对那些寒门子弟就有极大的优越感,现在的结果反而证明了一件事,他们这些人除了家世,并不比别人强了半分。 小七心头的忧虑越来越重,“殿下,这件事最大隐患是动摇了世家在庙堂的根本,您的一座寒山书院便成了圣朝的惊雷,如果是十座二十座呢?” 李尘笑着反问:“我当然知道个中缘由,但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七忧虑道:“殿下,你涉世还浅,却不明白这世上人心险恶的道理,此事过后,世家一定将你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李尘听了他的话,略一沉默道:“小七,你该明白我的性格,我不是不明白人心险恶,只是我不愿意因为这些而畏首畏尾,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很累,如果事事因为顾虑不敢去做,那便更累,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真的说顾虑,我只担心你和秋风将来会跟着我受罪,我将来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苦痛都是我本该承受的,却不应该波及到你们身上。” 小七听了李尘的话却笑了,说道:“殿下心里有数就好,至于我和秋风,我们既然愿意跟着你,将来无论经历什么苦痛也都是本该承受的,有因有果,这本就是这世上该有的规矩啊。” 护城河的水又不知道轮换了几波儿,对关缶等人的任命很快下来了。 关缶留在京都,任翰林院内阁侍读,官居六品,其余位列前十的学子被安排在各个县府上,不管怎么说对他们而言也都是一飞冲天的好事。 在送他们任职之前,众人齐聚一堂,李尘看着他们道:“你们出自平民,切不要忘了百姓的苦,宁可做圣朝太平的砖,不做祸乱百姓的狗。” 众人全都起身称是。 举措捧民生,青年壮将来。 这一天,崔家家主也到了京都,坐在户部侍郎崔广云面前,聊着近几日有关科举的消息。 听几名奈何境的人说了当日在考场的情况,他沉沉叹口气,道:“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明明有绝佳的天赋,有极好的前途,为什么非要断了自己的路?” 崔广云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崔家家主想起前几日听太史院国师说过的那个消息,说出近来和太史院国师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做个局,杀了他吧。” 一名奈何境说道:“但那位九殿下实力不俗,天资也是常理不能度之的妖孽,如今世间忘忧不能出动,只怕很难杀死。” “当然很难杀死,他现在已经成了气候,看那些江湖野史的记载,无论剑道刀法还是咒印神通都是顶尖。”崔家家主话锋一转,笑着道:“但,你们只怕想不到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如果公诸于众,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崔广云有些惊疑,李尘身为人族九殿下,本就是了不得的地位,现在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会震动圣朝? 他问:“那位九皇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崔家家主笑着道:“太史院不久前命轮出了批文,九皇子本是妖族圣子。” 屋子里的人齐齐大惊,一时震动不能言语,隔了许久崔广云才问道:“家主,此事如果是真的,当然是好事,但只怕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毕竟当初太史院亲自批了九皇子的命数,的确是皇家血脉没错。年前天现妖星时,九皇子也还在陨墨山上镇守魔物,怎么会引发妖族的异象?” 崔家家主道:“一开始我和国师也有许多疑惑,因此这些时日东奔西走,总算搞清楚了其中的原委。当初天现妖星时,九皇子被关居易带到了妖族阵营,之后便没了踪影,时隔多日后,关居易身死,他回到陨墨山时实力大进,这才杀得了那只忘忧境魔物。至于太史院多年前的批文,太史院的人会调查清楚,不必我们费心。” 屋子里一时寂静,倘若家主说的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是真,那九皇子李尘一定在劫难逃。 崔广云问出最后一件事,“我听坊间传闻,崔昊和那位九殿下关系极好?” 崔家家主点头,“的确关系极好,但我们世家的人,生来就该明白,和家族的利益相比,个人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仅如此,将来做局杀九殿下,我也会带他同去,有些道理,不让他亲眼瞧瞧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不亲身经历也永远不知道割舍。”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九章 色是杀人刀 十三皇子李熙程今天的心情绝佳,只因为今天国师喊他去春衫薄一聚。世人都知道,国师深居太史院,深受圣上的信任,现在他单独宴请自己,或许是皇上授意? 李熙程带着数十护卫上了春衫薄,春衫薄的老鸨眼见李熙程的排场,知道是了不得的排场,忙安排了上好的包厢,一低头就瞧得见楼下藏在帘后的花魁和一抹沟壑。 李熙程久等国师半个时辰不来,让老鸨先安排几个姑娘进门儿消遣,不多久,一个穿了透纱薄衫的姑娘进了屋子,只冲李熙程眨了眨眼睛,这位半大皇子的心跳了跳,有点儿口干舌燥。 接着,姑娘陪着半大皇子三杯子酒下肚,抹了红嘴巴的唇瓣儿在李熙程脸上印了两个湿糯糯的印记,半大皇子就没了主意,把这一行的目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半个时辰以后,李熙程带着姑娘去了前院儿的屋子,又把身边儿护卫赶出去,享受男欢女爱的风雅。 姑娘一进屋子就成了游曳水里的鱼儿,柔音耳语荡了屋子的气氛,三分湿气蒙了少年人的心,葱葱玉指装了轻轻挪动的扣,一声低吟充鸟儿的啼鸣,是勾人的靡靡之音,是不肯服输的血气方刚,是你来我往的棋逢对手。 磨了耳垂的酥,过了锁骨的痒,划了腰的柔,又亮了眼睛的男女风光。 少年人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美妙的姑娘,没有想到还有这样叫人激灵灵颤抖的艳丽。 但这一夜,到了后半夜,忽然听一声隐约的闷哼,鲜血染了床第,性命入了地狱。 春末的青石板,垫着初夏的燥热,有些晃眼。 血的腥气横冲直撞扑了初夏满脸,抹了血红色嘴唇的姑娘,从里到外透着煞人的媚劲儿,于是这块地界儿显得妖冶。 掺了杀机的清晨,剐了清新,撕了明媚,煮了盎然。 身边儿时时刻刻有人护着的少年皇子死得凄惨,被赶出后院的护卫却毫不知情,只以为自家殿下正在享受美事。 杀人何须杀人剑,不见色是刺心刀? 这一天,圣朝多年来最受宠的皇子,就在刚刚萌动春心的年纪,掉了一颗头颅,碎了许多人的梦。 半个时辰后。 一处极深的大院儿里,一扇青竹排成的屋门被推开,于是屋子里的凉快和初夏的热气儿扑了个满怀,地砖上的潮气很快积成细密而微小的水珠。 “十三皇子死了。”国师掩上门,把外面的人气儿和烟火气推出门外。 崔家家主握了冰块儿在手里,足以寻常百姓家倾家荡产的物件儿就这么从手里流了出去。 “不错。”他的语气毫无波动。 这间屋子只要有他在,圣朝的风雨便挤不进来,一个皇子的死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产生什么波动。 国师说:“下一步,我们只需要将他的死,全都推给妖族也就够了。” 崔景说:“他既然是妖族的圣子,这件事情理由就是妖族做的,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死。” 国师感慨,“果然还是你更不要脸一些。” 崔景抬头,从国师进屋子以来,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位曾经的好友,他说:“我说的只是事实罢了,论起不要脸这件事,谁又比得上你呢?” 国师很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聊下去,问道:“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你来通知那些人了,毕竟,那个人很不好杀。” 崔景说道:“这件事我已经问过长孙顺德,该做的准备我都会做好,你只管设你的局。” 翌日,十三皇子的死远比当初六皇子声势来得浩大,短短一年时间里,皇上的两个儿子先后因为刺杀死去,更何况这一次死的是最受宠的儿子。 清晨,李唐扔了满地的奏折,满殿噤声的大臣,天下百姓眼里最有权势的男人此刻涨红了脸,极罕见地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国师站了出来,“陛下,十三皇子生前的房间里,我们发现了妖族秘术的使用痕迹,另外,当初六皇子的死,如今也有了结果,罪魁祸首确定也是妖族。” 朝会过后,李尘被宣进宫里。 圣朝皇帝李唐的愤怒仍然不能停止,“这些妖族近些年怕是忘了我人族大军的威名,朕要你杀去妖族青峡,壮我圣朝威势!” 李尘一早也听说了十三皇子死的消息,现在听李唐要自己带兵围剿妖族,虽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一时又想不通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再看李唐此时的盛怒,他躬身应下此事,“愿为父皇分忧。”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章 大军出征 十三皇子的死,在整个京都掀起一股子声讨妖族的热潮,群情激愤,人人都恨不能上阵杀几个妖族泄愤。 如今圣朝势大,小小妖族竟敢刺杀皇子,这是打了整个圣朝的颜面。 不负众望,宫里第二日就传出九皇子将亲自带兵征讨妖族的消息。 又是一场大宴,为九皇子送行。 上一次李尘出行,人人都说九死一生,一场大宴无人问津,中途离席,就连那位皇上都不曾理会。 这一次李尘点兵,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九殿下如今在民间野史号称剑圣,在陨墨山镇守时诛杀了忘忧境魔物,初春回来一剑砍了大理寺少卿都毫发无损,如今再带大军将去落羽原剿灭妖族,这样的功勋和威势,还有哪个皇子能和他相比? “殿下。”刑部、礼部多位大臣环绕李尘,一饮而尽,“旗开得胜。” 李尘笑着称谢,一杯复一杯,喝倒了一个又一个臣子,人人口称九皇子海量,李尘瞧着那些被搀扶下去的,又遥遥冲角落处的诸皇子敬了一杯。 诸皇子稀稀落落端起酒杯,四皇子喝完酒后环视身边几人,笑问道:“大家怎么不过去敬小九一杯?” 十一皇子笑着道:“九哥如今声名鹊起,又是圣朝千年来修行天赋最好的皇子,如今也就只有二哥还能和他比一比,我们这些人如果要凑过去,像极了自取其辱。” 二皇子和户部、大理寺等世家臣子打成一片,推杯换盏高歌不止。 七皇子见了这一幕,笑着道:“我们这位二哥和世家的关系极好,岂是小九比得了的?前不久科举闹的热闹,各位应该都听见了风声,依我看,他这是断了自己的路。” “但这一次,终究没人再说乡下皇子这四个字了。”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让场间一时冷了下去。 隔了许久,有人再出声时充满惊诧,“你们看,国师怎么也来了,这还真是头一回。” 的确出乎意料,太史院国师在宴席一经出现,许多人的目光都悄悄瞥过去,却无人上前,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国师性格古怪,除了圣上,或许只有世家家主能让他平等对待。 国师来到李唐一侧,并席而坐。 不远处李尘也向这边瞥了一眼,心底觉得奇特:那位国师设下的咒印禁制,连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见他的修为不俗。 李唐正在向国师询问:“他身上,便真的没有任何妖族异状吗?” 国师摇头,“我知道陛下是说,宫里有圣朝千年龙威,任何妖族都不能遁其形,但九皇子身上,的确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瞧一眼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年轻人,笃定道:“但命轮绝不会出错,等到了落羽原,总会让他现出马脚。” 落羽原,向北为妖族,向南为人族,数千年来两族不知道多少大小战役,都发生在这片原野。 翌日。 李尘率兵出征,环京都一周,又见青衫薄的花魁站在楼上冲自己扔绣球。 花魁高歌:“前路茫茫多艰险,盼君日日有进退——” 这是年前她为李尘唱了一夜的歌儿。 当日头西移,城里的百姓归了家,城外的军队随着李尘向北去,就像河流穿过山野,只见黑压压的涌动。 马车里。 “殿下,这一次的出征有些怪啊。”秋风的手穿过李尘的头发,熟悉的香味儿就被翻出来,这气息让她痴迷,低头瞧着李尘的下颌、嘴巴、鼻子、一直到眉眼,这些年来从没有看腻过,虽然是低头瞧着,心底却是仰望。 李尘接过姑娘递进嘴里的青提,微斜过脑袋蹭了蹭脸上细微的痒,“你说得不错,的确有些奇怪,当初他让我回来,就是提防我在陨墨山,如今却又主动让我带兵去剿灭妖族,这是比我在陨墨山上更大上许多的军功。最关键的是,传闻中那位国师许多年来从未出过京都,如今竟然跟着大军同去。” 秋风听完李尘的话,浅浅笑着道:“不管怎么说,殿下心里有数就好,不管怎样,奴婢都跟着殿下。”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小七的声音,“殿下,崔家家主来了,要找您聊一聊。” “崔家家主?”李尘坐起来,心底又惊又奇:他怎么会来这儿? 掀开帷幔,马车外果然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虽然相貌平平无奇,气度却十分不凡。 “九殿下,我是崔景。”中年人毫无世家家主的傲气,报出名字,像不足挂齿的小人物。 李尘也笑着回了一礼:“久仰崔家家主的名声。”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一章 到底是为了杀谁? “九殿下才是后生可畏。”崔景看着李尘感慨。 这是李尘第一次见到这位崔家家主,说来也怪,崔昊曾说这位家主这些年带着他天下行走,无论修行还是剑道上都有许多帮助,但是现在看起来,两个人的性子却完全不同。崔昊身上有剑的凛然锋锐,动辄有一往无前的漠然和执拗,这位崔家家主的身上却只瞧得出一种无常世事后打磨的圆润温和。 李尘笑着道:“家主说笑了。” 崔家家主摇头,“并不是恭维,崔昊跟着殿下的半年时间里,剑道多有进境,这是我做不到的,而且我曾听闻,长孙家的刀成万象也受了殿下很多指点,可见殿下在同辈中早已经一骑绝尘。” 李尘想了想,说道:“家主应该明白,一代一代的传承中,天才辈出,一时难分高下,真正应该争的,是生生不息,是滔滔不绝,我现在只是暂时快那么一些,并不算什么。” 崔家家主笑道:“而且殿下身上瞧不出半点儿年轻人的急躁,这是更难得的事情。” 李尘又笑着说不足为道。 说话间,众人又过了几重草木几重山,侧身时便能看到山外的红日在山峦间隙穿插。 这其间除了这条队伍,还有不知凡几的万物生灵:走上宽阔官道的蚂蚁低头,瞧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下感叹自己的伟岸;藏在山峦阴影中,踩踏茂盛草木的麋鹿抬头,望着天大地大的无穷尽,忽觉自己的微渺。 不见头尾的极长军队轧过重重光影,中间儿的马车里,李尘和崔家家主崔景坐而论修行,崔景问道:“当年殿下在东阿城,曾和程家老祖坐而论道,说修行只是为了活着,如今还这么想吗?” 李尘笑道:“当然,那么家主又怎么想?” 崔家家主说道:“种族分妖人,人分江湖庙堂三六九等,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向上爬,登高者低头望远,脚踩这世上的千万人影,做了人上人,这才是修行的本意啊。” 李尘沉默许久,却只是摇了摇头。 ······ ······ 十数日后,越来越多的兵将汇入洪流,这是路过一些城池时加入的一些闲散兵将。 当大军成江,黄泉境修行者极目眺望也看不到人群尽头的时候,众人终于来到一片让天地相连的广袤原野。 崔家家主对李尘道:“殿下,此处名为落羽原,千年前圣朝初建时,妖族一号称无敌的金翅大鹏就葬在此处,那一战,我人族也陨落了数名忘忧。” 他说得无敌,当然不是什么忘忧之下的世间无敌,而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李尘笑着道:“提起此处说死不说生,算不上什么好地儿,所谓人杰地灵,应该提起此处,人们便想起这里出过许多了不起的人物才是。” 崔家家主笑着说道:“年轻人说生不说死,但殿下可知道,人杰死得轰轰烈也是极难得的事情。” 李尘不做争论,笑着称是。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越来越多的熟人来到落羽原上。 “兄长。”崔昊来到李尘面前,面露欣喜。 李尘奇道:“你怎么也来了?按理说这一战虽然瞧着声势极大,但不该有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加入啊。” 崔昊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是笑道:“不管怎么说,能看见兄长,就是极好的事情。” 李尘也笑着说是,两兄弟几个月没见,虽然都是沉默寡言的人,这时候也不禁说起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一时间十分热闹。 “九殿下。”让李尘更意想不到的是,长孙顺德竟然也到了。 李尘微作一礼,道:“长孙家主。” 长孙顺德的神色却有些奇怪,就连说话的声音里,竟然也一时有几分感慨,还有隐约的可惜,“殿下好久不见。” 李瞥一眼他的身后,“道生此次没有同来吗?” 长孙顺德摇头,说道:“道生刀法到了关键一步,不好打扰他。” 李尘点头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为家主演示一些近来刀法上的心得,家主回去可以说给道生听一听,或许有所帮助。” 长孙顺德微微颔首,寒暄几句转过身走远后才低低地叹息一声,“可惜了。” 最后,竟然连钟太白也到了。 李尘倒是想过去和这位小道士聊几句,他们虽然谈不上朋友,但上次交手也让李尘对功法上的领悟更深,但不知道为什么,钟太白看到李尘后竟然躲躲闪闪,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小偷。 崔昊也发现了怪异,他找到李尘,“兄长,你们这一次,究竟真的只是要和普通妖族的一战吗?” “为什么这么问?” 崔昊指了指四处偶尔能看见的人影,道:“太史院国师钟太白、长孙家主、还有那边那位持扇的卢宽卢二爷、虞家虞左越、以及我们崔家家主,都是早已经成名的奈何境巅峰,平日里难得一见,现在齐聚落羽原,这是几十年上百年都不曾有过的盛会,这一仗,总不至于是要覆灭半个妖族?若真是到了这个地步,何至于忘忧大修不出?” 李尘的心随着崔昊说出的名字渐渐沉下去,这一刻终于确信了某件事情。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二章 命轮的那道光 在离开京都的这段时间,李尘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一次所谓和妖族的战事,何至于来得如此突然? 直到方才听崔昊报出一个又一个名字,李尘终于确信一件事,今天这一场阵仗,除了剿灭妖族,恐怕也是为了杀一个人。 为了杀一个人,用这么大的手笔,是何等兴师动众和匪夷所思,但如果要杀的这个人,不仅会和世家千年一度的气运分一杯羹,还做出一件有可能将世家踢出庙堂的大事,而他的修为实力又在忘忧以下罕逢敌手,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他低低笑道:“追溯圣朝千年,从未有人值得世家如此兴师动众,在忘忧不出的年代,世间第一等的强人几乎全都在这里,我又是不是该深感荣幸?” 崔昊听了李尘的话,微微变色,隔了许久才僵硬回头瞧了一眼那些位奈何境巅峰的绝强人物,强笑道:“兄长,或许并非如此。” 李尘微微摇头没有回应,他只是回头瞧了一眼秋风和小七,道:“我只拜托你一件事,稍后若真的如我所说,只希望你要尽力保全他们二人。” 崔昊的神色更加难看,因为他从李尘的话里已经听出了决绝,自他认识李尘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地安排身后事,他说:“兄长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他们出事。” 两人心里一时都有些沉重,静了半晌后,崔昊忍不住说:“若真是如此,兄长不妨现在就此离开,倘若他们拦截,我拼死拦着就是,我终究是崔家的人,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尘摇头,深吸一口气,低低地笑道:“只怕已经走不了了,方才我已经尝试过,此处不仅挪移的咒印遁术不能使用,和连身法也受到了影响,倘若我猜得不错,此处百十里,一定已经有了只进不出的禁制,虽然未必拦得住我,但只要拦得住一刻,便难以脱身,更何况,秋风和小七我也不能放下。那位太史院国师号称算无遗策,今天既然要把我留在这里,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空子。” 崔昊闻言急忙也尝试运转身法,果然察觉四周多有阻塞,虽然不像沼泽般寸步难行,却也慢了三分,他抬头看向天边,果然见四下有罩子一样的灰色阴翳笼罩这片天地,他一开始只以为是密布的阴云,现在才明白竟是阵法所致,神情不由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原野上起了喧哗,就像冥冥中渐近的浪潮声。 人族大军的肃然出现短暂的喧哗,因为在原野的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妖族大军已经由远及近。 半空浮着如蝗虫过境的鸟人,地面擂鼓做雷声壮势的熊罴,当先成列做了尖刀的虎豹豺狼,这是妖族严阵以待的大军,铺在原野上像极了从上向下的没有边界的黑色阶梯,目光所触只有无穷尽的影子。 崔昊面对这景象反而轻松了一些,对李尘道:“兄长,看样子他们此行真的只是为了剿灭妖族,否则妖族不至于也有这么大的声势,世家的人虽然势大,也不至于让整个妖族出动,我实在想不通,除了两族之间的世仇,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妖族人族两族数十万大军齐聚落羽原。” 李尘默不作声。 国师忽然从人群后方走出来,每走出一步,便说一番话,“去年冬天,听闻妖族第二次传承,天降妖星,有人说这是妖族将兴的预兆。原本我人族圣朝现今是万族来朝,对你们所谓的什么圣子也不放在眼里,只是近日我朝十三皇子先后遇害,罪魁祸首便是妖族!因此,今日我等奉圣名,以九皇子李尘为将,来灭妖族虫豸!” 一席言语掷地有声,壮了人族的威风,十分提气,众将士一时高呼圣朝,所有人心头有风起云涌的莫大豪情。 直到声音渐渐停息,国师接着道:“但此次出行前,我太史院命轮忽起征兆,出了命书,原来妖族圣子一直都潜藏在我圣朝庙堂,此刻,他也在我人族大军当中!” 这一番话,让两族喧哗更甚,不仅人族群情激愤,就连妖族许多不明所以的长老都四下环顾,“圣子竟在人族庙堂?谁知道此事?” “当初大长老将圣子送往人族我们是知道的,但怎会在人族庙堂?” 只有十四长老和月霜等有数的几人,微微皱起眉头。 此外,蛟族圣子蛟城并没有出声,脸上却有几分怪异的笑。 “妖族圣子潜藏我圣朝庙堂之中,居心叵测,我圣朝两位皇子的死,也一定和这妖孽拖不了干系!因此,两族战乱之前,便该先揪出这背后的罪魁祸首!”说话的时候,国师笑着瞧了李尘一眼,“九殿下觉得怎么样呢?” 小七看着这一幕,心头忽然极冷,就连身上也一瞬间好似极冷,于是缩了缩身上的衣服,身体却无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李尘的前面。 秋风的动作如出一辙。 崔昊瞧着他们的模样,心底泛起某个极不可思议的可能,这个可能甚至让他握剑的手出现颤抖。 李尘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国师。 国师见他不作声,笑着从掌中托起一枚印玺,道:“这是我太史院命轮之一,今日我再起命轮,让此獠无所遁形!” 他的掌中起咒印,于是命轮上面起了微弱的光。 不多久,天上亮起一道光,垂落人间成了柱,落在某人的身上。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三章 夏初,诛圣子,杀皇子 上的云一圈圈儿翻了出去,这闷在原野的极厚重的罩子被戳破了一个孔,就迎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束光。 那束光像极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手指,又或者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视线十分有目的性地落在地面某处。 于是,被这一束光笼罩的人影,像极了在这片灰色世界里唯一发光的物体,他的衣服,他的脸庞,甚至是他的每一缕头发,都好像带着极致的,看不清楚色彩的光芒。 光芒亮到了极致,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世上物极必反的道理,几乎没有例外的时候。 原野忽然起了喧哗,在两族无数道震惊的声音里,掺杂几道振奋的声音,蛟族圣子蛟城忽地高喊,“竟是人族的那位九皇子?!” 蛟族长老铁青了脸,愤怒到极致,就仿佛刚刚知道这件事一样,“何其可笑?各位长老,这何其可笑!” 但其实,他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既然国师已经准备好了在这片原野上杀死那位九殿下,便当然要提前联系好所有希望李尘死在这里的人。 7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可笑是什么,整个妖族的圣子,得到整个族群三百年一度的两次传承,竟然是人族如今名声最盛的皇子,而且此时此刻,带了人族军队前来剿灭妖族,这是何等滑稽和可笑? 十四长老心下微微叹息:今日的局面,除了大长老,再没有什么人能压得住,蛟族今日摆明了要和人族国师一同杀死李尘,而其他各族还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但这已经够了,他们只要袖手旁观,也就够了。 人族的哗然比妖族更甚,不久前,拥在李尘身侧的众人,前倨后恭的将士或官员,忽然开始向后退去,这些人警惕、愤怒、甚至是鄙夷,不一而足。 人族和妖族的仇恨比圣朝更久,话本小说里常有狐族吸人精气,虎族生吃人肉等等传说,两族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刻进血肉的不能调和。 不知道是谁在说:他竟是妖族,难怪二皇子和六皇子都死于妖族的手上! 于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自以为的真相,这一切不需要当事人来澄清,只因为这真相是他们愿意相信的。 在过去一千年,自从当年的圣朝初创和妖族大战以后,这片原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只有李尘神色平静,实际上从国师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接下来,一切发展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想出破局的办法。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瞧着他们脸上的种种神情,接着,平静而缓慢地走出人群,一步步来到原野之上,带着头顶那一束冷漠的光。 偌大不见边际的原野,广袤不知深浅的天地,一眼瞧过去不明数量的万物生灵,云雾托飞鸟远去,人声随风散开,就连蚂蚁都凿了洞钻进地底,只有那道蜉蝣的渺小人影孤独地,看似毫不畏惧地站定在整个世间中央。 “殿下。”小七和秋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李尘看了他们一眼,想起当初在第二次传承,他亲眼看着他们死在这里,忽然也隐约开始相信所谓宿命。 如果可以,他的确宁愿希望他们不在这里,只是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在这里,又怎么会离开? 所以很快,他又强迫自己冷了一颗心,就像当初在问心阶上,碾碎的那一抹青绿色苔藓,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那一句滑稽的逆天两个字,就真的成了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现实。草原上的哗然还在继续,浪打舟头,把三个渺小人影拍得飘摇。 是什么样的平地惊雷炸翻了这千年圣朝? 人群里,有个人一直瞧着李尘,皱着眉头,“怎么会呢?” 但很快,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又卸下紧皱着的眉,露出笑容,“当年你我在山上已经说过,不论圣朝庙堂,也不论什么世家的高低,单论生死共渡的交情也就够了。” 于是他轻轻松松地走出人群,在那些或不解,或嘲讽年轻人不知轻重的目光里,带着自己的剑来到那个此刻成为整个圣朝之敌的身边。 见他走出来,李尘只是极认真地向他说:“往后算起来,该是我欠你一桩交情了。” 崔昊笑着道:“既然是生死不论的交情,就本该有生死不论的勇气。” 两个人都十分轻松地笑笑,只是李尘的心里愈发沉重,哪怕他从未担心过自己,他生于天地,哪怕最后还于天地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昊的心里也有些沉重,他也从不担心自己,他天生剑骨宁折不弯,兄长有难,他又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远方,崔家家主叹息一声,只是这叹息里,又是欣慰又是惋惜。 国师笑着道:“你又怕他不敢上前,又怕他义无反顾,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矛盾的时候。” 崔家家主却说:“他曾跟着我在世间行走,这些年来视如己出,若是因为一时的危机抛弃生死的情义,未免太不近人情。” 国师笑道:“但他现在毫不犹豫,你又怕将来把崔家交给他,他又太意气用事。” 崔家家主被他说中了担心,但他仍旧笑着,说:“说起来,你该比我更担心才是,这个年轻人如今已经成了气候,如果今天让他活着离开,你就未必还能活下去了。” 国师却很轻松,“今天他必定活不下去。” 他说这些话当然是有十分的信心,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为今天这场原野的大剧做了准备,只要没有忘忧,就算是复生的关居易也一定逃不出去。 他这么说着,身后一个小道士冒出头来,“师兄,稍后动起手来,我能藏在最后吗?”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四章 为了杀死一个人 打赏加更 妖族阵营里,在一片嗡嗡盈盈的嘈杂声音里,月霜向前走了一步。 她生来就受了大长老的恩惠,因此一条性命早已经给了大长老的生前的嘱托,哪怕她对李尘并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忠诚。 走出这一步之前,月霜回头瞧了一眼,对跟了她好几年的一条尾巴说:“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再跟着我。” 直到她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尾巴的亦步亦趋,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忍着种种情绪,“你可知道这一去未必回得来?” 许渊仍旧笑着,“愿为姑娘赴死。” 仍旧风轻云淡。 一直在许渊面前显得冷漠的姑娘忽然就笑出来,声音里却有些悲苦,“你跟着我这几年来,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好话,只是怪我对不起你。” 许渊却摇头,“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呢,只是心甘情愿罢了。” 月霜伸手牵住许渊的右手,携手到了李尘近前,一旁的崔昊瞧着他们由衷赞叹,“原来当初在龙城,你说的都是真的。” 许渊脸上带着欣喜,紧握着月霜的手,好像这一刻的快乐已经淹没了生死的大恐惧,他说:“事关月霜姑娘,我怎么可能说谎呢?” 月霜看着李尘道:“我希望你明白,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觉得你适合做我妖族圣子,只是为了大长老不得不如此。” 李尘当然知道,他微微叹息,“其实你不必如此。” 但他们终究已经走了出来,所以不可能再回去。 国师和崔家家主从远处走过来,国师高声道:“九皇子,你身为妖族圣子,却混入我圣朝庙堂,先后杀了我圣朝两位皇子,这是乱我整个圣朝根基的大祸,今日我就来替圣上,替圣朝百姓诛灭国贼!” 这位国师或许是跟着当今皇上耳濡目染,也学了皇上的毛病,就是话说得一定要漂亮,至少名声上一定要站得极高极稳。 李尘只觉得无所谓。 小道士被国师推出来,他请求最后出马,被国师毫不留情地驳回,现在愁眉苦脸,对李尘道:“殿下见谅。” 他和李尘谈不上情谊,却更谈不上恨,相反几次见面对李尘的印象极好,实在不想亲手逼着李尘走上绝路。 他最清楚师兄的手段,知道今天这么大的声势,师兄一定准备了万全的手段,九殿下一定逃不出去。 李尘对小道士微微颔首,看向国师道:“你家师弟赤子之心,又何必总是利用他?” 国师笑着说:“殿下的意思是说我工于心计,但我也只是为了圣朝安定,谈不上作恶,便谈不上利用。” 李尘感叹,“你果然是很不要脸。” 他瞧一眼小道士,说道:“但你就不怕,这么做让你家师弟白白送了命吗?” 国师笑着说:“我知道殿下的修行一日千里,但太白的天赋也不差,况且,今日当然不只有我家师弟。” 李尘看向国师身后渐次走出来的身影,都是百年前极耀眼的人物,共一十三人。 风过草木低,光影做缭乱,此刻踩着这些光影近前的人们,光是声名就震了圣朝,让原野失了颜色。 崔昊沉默却坚定地拦在一个人面前,“家主。” 崔景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有些欣赏,有些遗憾,“崔昊,我曾带着你在世间走了许多年,一直觉得你身上还差些什么,没想到你跟着九殿下短短半年,一身剑骨才算进了人间道法,多了人情味儿,坚韧了手里和心里的剑。可惜,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 崔昊只是拔剑,横在胸前,认真地说:“但总归要试一试。” 崔家家主的剑出鞘即成幕,晃了一个圈儿寒了百丈方圆,断了不知道多少春夏交接的劲草。 剑光成了伫立原野的树,两道人影踩在林上身影交错,流光穿成撕裂天空的线,人的影子就成了穿线的针。 崔家两代人的交手,竟成了这片原野的第一战。 钟太白瞧了一眼两个人在草上疾行如风的影子,说了一声了不起。 国师也瞧了一眼,但他说:“这一战崔昊一定会输,虽然实力不错,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钟太白却说:“我说了不起,是说九殿下的了不起,上一次我和崔昊见面的时候,这位天生剑骨还远没有现在的境界。” 他从怀里取出一道拂尘,对李尘说道:“殿下,自初春见过以后,我又悟出高低功法三百一十三道。” 李尘也说一声了不起,取出孤命剑。 小道士这才心满意足,好像听了李尘的一声了不起,是极难得的赞誉。 二人这便踏空而起,一剑一拂尘,重影挫日光。 这一日,奈何巅峰十三人,两族将士万千身,为了杀死一个人,齐聚落羽原。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五章 大战初 眼看着两个人交了手,长孙顺德对国师奇怪道:“你这位师弟,为何看上去对九皇子十分敬仰?” 国师当然也能觉察到这一点,但他也因为这件事十分烦躁,搪塞道:“我家师弟向来这样,与人为善。” 长孙顺德再问:“但我曾听闻,钟太白上陨墨山时,胜过我家道生和崔家剑骨后放出豪言,说什么世家子弟不过如此,这也算是与人为善吗?” 国师语塞,幸而半空一声雷鸣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妖族阵营又有身影疾驰而来,是蛟族圣子蛟城。 他当日亲眼看着原本唾手可得的传承被李尘夺走,恨得夜不能寐,从知道李尘就是人族九皇子开始,这种恨意就更像烧在心头的火,在无数深夜或清晨,要烧穿他的皮肉。 于是此刻,他当先从妖族站出来,“人族和妖族的仇怨虽深,今日面对两族共同的叛徒,却也要先放一放,先行诛杀这两族叛徒,再从长计议!” 这当然也是国师早就预料到的场面,或者是早已经做好了的计划,当初计划要以妖族的由头诛杀李尘,他便提前和蛟族做好了联系,今天只要李尘死去,两军各自归去,就说一切都是九皇子的阴谋,才会让两族产生这天大的误会。 另一边,李尘和钟太白各自身化万象,和上次交手不同, 两个人今天是要见生死的局面,因此出手并不同于上次的试探,每一剑落下都引得风起云大地摇撼。 蛟城被月霜拦了下来,他此刻心头振奋,眼睛里只有远处李尘和钟太白引发的种种异象,心道这二人据说都是千年一逢的天才,这样的场面怎么能没有我呢? 眼见月霜横身挡在面前,蛟城根本没有将这个狐族圣女放在眼里,幻出本体,数十丈的身躯招摇而起,双角凝聚电光,要一击灭杀月霜。 月霜长发飞舞,面颊隐有毛发生出,一声嘶鸣,声波化作无形玉盘,所过之处让草木俯首,让云雾顿挫,虽然不见其形,却有劲气爆发。 蛟城失神一瞬,这是狐族天赋媚术,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瞬,却让蛟城的电光秘术威力大减,蛟城一时大惊,急忙避开月霜接二连三的神通,只因他的轻敌,一时不察竟然吃了个亏。 轰! 不远处,长孙顺德也加入了战局。 李尘和钟二人轮番交手,他身化一柄锋利的神剑,和身旁孤命剑交相辉映,剑光灼灼,两柄神剑各迎一名敌手,竟然不分上下。 观战的国师一时叹服,“当初听师弟说这位九皇子天赋比他只强不弱,我还有几分怀疑,现在见了才知道,世上竟然真有这样受天命眷顾的人物。” 在他一旁,卢家二爷卢宽等人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千年来惊才绝艳者不知凡几,这一代更如涌潮成峰,却没想到还有九皇子还能力压同辈,就连你那位师弟也要逊色一些。” 他们说到这里,地面忽然有巨震轰鸣,皲裂出数丈方圆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那是李尘的剑光所致。 钟太白被孤命剑逼退,他被这神剑的锋锐临面,手中拂尘一时不能抵挡,只得运转身法暂时退却,连连怪叫,心下只觉李尘比上次交手更加恐怖。 长孙顺德比他体悟更深,他以掌法抵挡李尘的身化神剑,手掌数丈,要将剑形捏在手中,半空传出金铁交击的尖鸣,无数火星子似的碎光迸发,这威势又起了狂风,地面草皮脱落似的向四周掀起,并被剑气余波砍伐碎做齑粉。 长孙顺德连连后退,心底骇然震动,只因他掌中已经有道道剑痕出现。 他的掌法是长孙家的秘术传承,已经摸到忘忧神通的边缘,是无形变有形的境界,却被李尘透过掌外化身伤到本体。 “九殿下,今日你虽必死,仅此一战,却也名动天下了!” 这一幕壮阔惊人,让国师忍不住赞叹。 远处蛟城听了国师的话,心头嫉妒更深,他和月霜久战不下,心头愈渐烦躁。 他从未将李尘之外的人放在眼里,眼见远处长孙顺德也加入了战局,而李尘以一敌二一时间竟然也不落下风,再看自己这边不仅声势弱了许多,还被这个过去从不显山露水的女子拦截,只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莫大羞辱。 他一声长啸身形翻滚,天赋秘术被运转到极致,电光幻作湖泊,照耀了整片原野,所有人的脸颊都被映得一瞬惨白。 月霜双掌起印,这一刻也幻出本体,通体纤白无暇,如瀑的尾巴美轮美奂,在电光下更有奇特的美感和媚意。 就在这时,妖族阵营又飞起一道身影,是蛟族的长老,有奈何巅峰的境界,他厉声道:“月霜,你是非不分,竟为妖族罪人出手!” 斜刺里,一道身影拦住蛟族长老,许渊以扇成风,替月霜分担了压力。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六章 书生许渊 蛟族长老成名已久,乍见许渊挥扇而来,直面扇中的刀风剑雨,一掌拍出,五指中的磅礴元力好似半空突现的河流,要彻底淹没许渊。 许渊一身素色长衫,身躯化出数丈,这是法相天地的精妙法门,掌中折扇展开,如定海神针般抵住元力河流,双目现出瞳光,一道印记划过半空,和蛟族长老的又一记闪电秘术交击。 妖族阵营又一阵骚动,妖族许多人都认识许渊,知道那个书生平日里在妖族被月霜呼来喝去,从未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但这一刻才知道,那个逆来顺受的书生,竟有这样的惊世修为! 蛟族长老也同样幻出本体,秘术一出,闪电的光芒直冲霄汉! 从远方人族军队看去,只见蛟族两尾巨大的身形顶天立地,另一边又有几人的身影出手动辄让大地颤动,这是何等让天地都失色的乱局! 许渊应对蛟族长老终究还是有些吃力,接连应对蛟族长老三次秘术后,他在虚空练退数丈,嘴角溢血,但他并不吭声,不愿意影响到身后月霜的战斗,他再度奋起,不顾生死般的大战,他甚至动用了禁术,让元力运转到极致,掌中扇面出了山河,如一方虚幻的小世界,镇压向蛟族长老。 蛟族长老身上龙须凛凛作响,身躯盘起如耀眼的又一轮太阳,和那方世界重重撞击。 轰! 这一刻声势甚至超越了远方李尘等人的神通,他们的交击崩碎了地面近百丈方圆,从天上到地下起了无数的飓风席卷,让数里的天地都灰蒙蒙一片,世界末日一般的伸手不见五指。 蛟族长老一声吃痛的嘶鸣,他也在这一次的交手中受了伤,蛟龙的怪异长嘶过后,他在极度的愤怒中又起了一道秘术,只是这一次对准的不是许渊,而是月霜。 他看出人族书生是为了月霜才这样不顾生死,既然如此,那就施展千万法,专杀那个狐族女子,看他又如何抵挡?! 许渊果然一时慌乱,接连数十道法门后,他一时应接不暇,再看月霜和蛟城之间的对局已经到了极关键的时刻,一个不察恐怕就会饮恨西北。 蛟族长老精神大振,知道自己找准了人族书生的命门,大笑中是响彻了数里,穿透了云层的猖狂。 “我绝不会让你伤到月霜半分!”书生的身上,忽然起了炙热的火焰,一身元力极速燃烧,骤然爆发出数倍的强劲。 他身化一道极致迅捷的红光,阻挡所有蛟族秘术后,径直冲向蛟族长老。 两人的身形渐近,在蛟族长老的愕然里,看清书生被光芒映射的脸,那是极致的疯狂和看透生死的淡然。 一声轰鸣,仿佛高空都被震裂成了一片虚无,像冥冥中的巨吼,要穿透所有人的耳膜,碎裂这整片天地,一道巨大的罡风四散,巨大的深坑蔓延出无数细微的裂缝。 下一瞬,两道身影从光芒中坠落,全都鲜血淋漓,不见本来面目。 不远处,月霜也觉察到身后的异状,回头时正见好似风中飘摇的书生,他的身躯破败,右腿不知去向,只有鲜血随着风挥洒落地。 月霜看着那道影子,心头好像遭受了重重地一击,回首将蛟城奋力逼退,接着以极速飞向许渊,在许渊将要落地前,将他接进怀里。 天大地大,这一刻开始,她的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奄奄一息一身血衣的书生了。 他的鲜血没入土壤,浸了初夏杂草野花的根须,尸体矮了一丛丛杂草的身子,只有一身的长衫和苍白的脸若隐若现,只有嘴巴的张合,微弱声音连成句子,竟是一句句戏词儿,在月霜的耳朵里却像极了雷鸣。 “家贫贱人命,富贵壮猪狗。生前身后见名利,坟前不显真情怀,独念念:” 这是当日许渊和她初初见面时候唱的曲,月霜跪伏,哭得凄惨,此时此刻,当日的情景就在眼前,多年来一直对着书生漠然十分,临了却又哭又笑地疯癫自责,“只是怪我对不起你! ” 书生一生求而不得的亲近,这一天了了心愿,握着姑娘的手不肯放开。 月霜只觉得贴着自己的那只手掌渐渐冰冷下去,终于没了温度,不知道是谁的微渺哭声,在远方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势里,也传了极远。 书生微弱的戏词中断,换了姑娘的哽咽,断断续续,“独念念:生来不见你啊,死来不见你——只见心头日日雨,只见心头风凄凄——才哭娘子苦昨兮,方知娘子喜今日——喜今日,喜今日——喜郎君归来船头栖,喜郎君归来——” 喜郎君归来五个字,已经哽咽不能言。 她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和愧疚淹没,不能说出任何一段完整的话,不能呼吸,不能站着,不能坐着跪着,甚至不能活着。 痛苦让哭声变成嘶鸣,让嘶鸣堵在喉头,这许多年来的亦步亦趋,许多年来的毫无怨言,他死得仓促,竟来不及让她同他多说几句话。 月霜紧紧抓着许渊的衣角,就像溺水的人抓着这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所有想说的话,这一刻竟全部变成了对自己的憎恨,“我当初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 这偌大的世上,无论千年万年,就真的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远处,蛟城恼怒于月霜方才的阻拦,现在见那个女子失魂落魄,心知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现出本体激发了天赋神通,火红色的闪电激灵灵就要落在月霜身上。 嗡! 一柄剑忽然落地,将闪电切成两半,烟消云散。 李尘从半空落定,踩在剑柄上,回头瞧了一眼许渊的尸体,还有跪伏痛哭不能抬头的月霜。 他皱了皱眉。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七章 卿本佳人 李尘的眉皱得极紧。 即便他早已经明白,今天这样的局面,难免有人会因他而死,但当许渊的尸体落在眼前,月霜的哭声像极无处不在的虫子,钻进他的耳朵,挠他的心,一丝丝一缕缕揪出他的愤怒。 因为愤怒,他的手掌有些微的颤抖,于是孤命剑也带了细微的颤抖。 不远处的蛟城感受到了那种愤怒,于是他大喜,现在终于可以和李尘正面交手,终于能在这一场注定载入人.妖两族正史野史的大事上,留下他的名字! 蛟龙的身躯张牙舞爪,有遮天蔽日的威风,还有猖狂的叫嚣,“可敢一战!” 李尘昂首,极冷的瞳孔里是蛟龙的阴影。 妖族里,十四长老远远看着这一幕,忽然高声道:“李尘,手下留情!” 他其实是此刻极少数还在为李尘考虑的妖族之一,也是极少真正知道李尘实力的人。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尘如果杀了蛟城,他和妖族本就复杂关系便真的无法调和,大长老一直以来倾力促成的事情,李尘要成为整个妖族圣子便更加遥遥无期。 但他终究说慢了一些,又或者李尘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于是原野起了一道银河。 所有人都看到极美极艳的景:剑光做银河,鲜血涌星光。 蛟城一生也从未见过这么璀璨的光芒。是动人心魄,是夺人性命,也是让整个世界安静的无声无息。 “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蛟城的头颅飞在半空,才终于听到李尘的这句话,这位蛟族圣子此时才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小丑。 他被劈成两半的巨大身躯落地,早已经癫狂的月霜立即扑了上去,在已经死去的蛟城、蛟族长老二人尸体上落下无数伤口,将他们砍成碎块,砍成烂泥,血和泪、哭和笑混在脸上,女子一时好似身在地狱。 过了许久,她又扑回到许渊的尸体一旁,悲声大哭。 崔昊、秋风、小七等人全都来到李尘身后,钟太白等人这时已经住了手,他们当然不是因为许渊的死停手,而是因为李尘刚才的那一剑。 那一剑太快太锋锐甚至太惊艳,竟让长孙道生一时都觉得惊悸,“刚才那一剑,就算是我也难以抵挡。” 钟太白深有同感,不住点头。 国师更加惊叹,“原来直到此刻,九皇子还未拿出自己真正的手段和实力。” 李尘当然不是刻意藏拙,而是他很清楚,即便他刚才在钟太白二人面前使出这一剑,或许能在短时间占尽上风,但对方还有几人不曾出手,并不能用一剑定乾坤。 而现在不得已出这一剑,是因为他真的很愤怒,并且歉疚,这种歉疚和身后女子的哭声灼烧他的心,甚至让他无所适从。 此刻,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年轻人所惊艳,崔家家主可惜道:“年轻人有这样的天赋,是世上少有,奈何做贼?” 李尘闻言,带着些许的讥讽笑道:“世上的人总喜欢劝风尘从良,又拉良家进风尘,我本以为家主是世上少有的妙人,怎地也这么俗气?” 崔家家主不再言语。 国师叹息,“这世上的人各有各路,但终究是自己走出来的,听闻当初程家和崔家的前辈都对你十分赏识,恐怕他们二位没有想到,你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李尘道:“程家老爷子赤子之心,又怎么会在意什么人族妖族?你看轻了那位老爷子,至于我的路,干你屁事?” 顶着一张谪仙似的脸,认真地说出最俗的话,国师愣了愣。 李尘瞧着他笑问:“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太史院擅长以命数算人的生前身后,所谓命数,究竟是什么?” 国师说:“世上千万路,各有轨迹。” 李尘隐约明白了几分,自言自语似的反问一声:“路有轨迹,人也有吗?” 国师又问:“当然,殿下如今走上穷途,还要负隅顽抗吗?” 长孙顺德一时扼腕,他极少会这么欣赏一个年轻人,当初在陨墨山上相谈甚欢,说起来长孙道生也受了面前年轻人的指点,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再见,已经是他日薄西山的落幕处。 李尘不做理会,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后方,瞧着又渐近的几道人影,尤其是其中一道身影。 那几道走近的人影里,一个年轻人向李尘躬身,“兄长,事已至此,认输吧!” 李尘忽地笑出声来,“世南,好久不见。” 几个月前,虞世南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兄长在神通道法上对我而言亦师亦友,我又怎么会出卖他?” 如今再见,却已经各成一侧。 李尘越过几人肩头,看原野深处,不见山峦,不见江湖,不见兄弟情义。 这画儿里跳出来似的这景观,步步藏着对年轻人的杀局。 李尘笑容渐盛,我见杀局多妩媚。 料这一场杀局,见我亦如是。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八章 虞世南 “虞世南!你可曾记得当初在魔窟说过的话?”李尘身后,崔昊率先出了声,愤怒至极。 虞世南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每一步落下脸上的愧色便更重一分,“当然记得,只是,如今兄长的事情涉及家族,我又怎么能背弃家族?” 他又转向李尘,道:“兄长,何必再挣扎?就此停下吧,我一定会为兄长求一个最好的结果!” 崔昊闻言更加愤怒,“当初兄长在神通功法上对你也多有指导,他对我们恩重如山,却从未挟恩相要,一直都说我们之间的交情绝不会和庙堂世家有任何牵扯,你如今怎么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 “崔昊。”崔家家主这时候出声,他看得出崔昊的愤怒,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他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背弃崔家,护着你的兄长吗?” 崔昊只是道:“家族予我生,我愿为家族赴死,绝不会背叛家族,但今日义之所向,我也一定和兄长共进退。” 虞世南这时还在规劝李尘束手就擒,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因为李尘只是平静瞧着他,并不作声,也没什么嘲讽的情绪,但反而让他一时间愧疚难当,最后瓮声瓮气道:“我有我的苦衷,只希望,你莫要怪我。” 李尘对虞世南道:“我非圣贤,当然会有所怨言,只是更可惜我们之间的情义,我们几人相交时间虽然不久,但是几经生死,你该知道,我对你们一直都是真心以待的。” 虞世南闻言愧色更重,只是低低说着:“我当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时时刻刻记得你的恩情,兄长放心,当初在魔窟中的事情, 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李尘笑笑,“我自然是信的,不过事已至此,你我的情义,就从这条线开始断绝吧,稍后交手,也不用留情,今天我已成世间之敌,该生该死,你我各安天命。” 一句话说完,地面落下一道剑痕,斩断数百草木根茎,就像断了昔日的情谊,两人之间仅多了一条线,却好似隔了极远的陌路。 “兄长!”虞世南竟瞬间泪如泉涌,心如刀割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不远处崔昊只是冷笑,既愤怒于虞世南背叛他们当初几人的交情,又不屑于他会在李尘最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更看不起他此刻假惺惺的作态。 李尘提起孤命剑,对崔昊嘱咐道:“崔昊、月霜,你们此刻开始不必上前,替我护着小七和秋风也就够了。” 崔昊还想再说些什么,李尘却打断道:“只要能替我护着他们,便已经是最大的助力。” 崔昊这才退回原地,将小七等人护在身后。 紧接着! 一场大战再起! 这一次,不仅钟太白、长孙顺德,就连崔家家主、卢家二爷、国师等人也都加入了战局,倒是虞世南身侧的几人不曾动手,他们远远地看着几人的神通,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崔家家主双手叩印,拟出一座虚幻大山抡向李尘;国师催动拂尘,拂尘如剑,锋利的风向李尘撕扯过去,钟太白幻化万兽,要将李尘吞噬;卢家二爷取出一件精巧瓷器,晃一晃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让李尘的身形如陷泥沼。 在漫天的神通轰鸣里,李尘御剑而行,即便被卢家二爷的法宝影响, 他的速度仍然快到极致,让半空出现啸响,就连许多彼岸境都不能捕捉到他的影子,只能隐约看到某处的光线似乎有一瞬扭曲,那就是李尘的身影。 他全身光华绽放,拳掌指全都成为最锋利的兵器,无数的秘术被他转瞬施展,和钟太白等人神通相撞,恐怖的余威已经让数百丈方圆的地面裂如蛛网,这片原野遭受了几百年来最凶狠的荼毒。 “他施展了我妖族的秘术!”妖族里,有人震惊,“多个种族的天赋秘术他似乎全都能够施展,这是怎么回事?” 十四长老等人早就知道李尘身怀妖族所有秘术的事情,此时看着那道影子,有人惋惜,“若他是我妖族血脉,哪怕今天真的要和人族再起大战,我等也在所不惜,只是可惜,他身怀人族血脉,又杀了我族的族人,甚至这一行本是带兵来征讨我族,今日大长老或二长老也不在此处,我们便不能轻举妄动。” 天边的轰鸣持续了一整个夜,直到天边破晓。谁能想到,这一战竟会持续这么久,那位九皇子在近十人的围攻下虽然狼狈,但每每陷入危机时便有奇招,更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李尘的神通咒印几经变换,竟比一开始更加圆融。 崔家家主愈发惊叹,“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心如琉璃澄澈的人物,这才过去多久,我的神通似乎已经被他完全看穿。” 长孙顺德则是感慨:“他的元力比寻常修士雄浑一些倒也罢了,竟然好似生生不息,几个时辰的大战,他的神通不停,元力却始终如初。” 国师这时向众人传音道:“如今难分胜负,不妨暂且停下明日再战,来日方长,还有许多老友在来的路上,等他们到了落羽原,再一举将九皇子擒下!” 众人全都应是,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如今不敢逼迫李尘太狠,因为李尘的实力超乎他们想象的强横,这么多人人联手竟不能找到他的破绽将他拿下,虽说他们都不曾真正使出全部手段,但如果真的到了末路,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在他困兽犹斗的歇斯底里下全身而退。 随着神通渐停,李尘见敌手一一退去,他也不再追击,带着一身伤痕在原野盘膝落定。 深夜,夏天的虫声渺渺,李尘隐没在丛生的杂草中,星光隐没在阵法组成的阴云后,杀机隐没在无数颗涌动热血的人心里。 不远处,小七等人远远观望,并不敢打扰他,因为崔昊说李尘在方才的一场大战中受益匪浅,在这样的生死大局中,敌手又都是世上难寻的强人,如今每多一分感悟就是一份胜算。 次日,天光破晓,落羽原的消息经世家咒印传遍各地。 圣朝九皇子,竟是妖族圣子,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石破天惊的荒唐。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九章 请殿下赴死 上 原野上,经历几个时辰的安宁,李尘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从脚下杂草到远方人影,在千万人的惊愕里,他竟主动出击,身影在半空压得极地,几乎是没草而行,杀向国师等人。 崔家家主这两日间对李尘的赞叹已经不知凡几,“年轻人,好胆!” 这一声好胆,甚至超越了他之前对李尘的所有欣赏和称赞,以现在的局面,就算是他们这些人都想不出李尘还有什么破局的法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些人还有数不尽的后手,只是此刻因为各怀心思而不曾动用。这位年轻的九皇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延长下一场战斗的时间,以便他恢复元力和伤势,但现在,他竟主动出了手,这是什么样的胆量和气魄? 大战再起! 李尘的脚下生出元力的漩涡,剑上是一往无前的彼岸之势,双臂展开就是如山如岳的厚重,是深不可测的汪.洋,他以自身化作万象,狂暴的元力在身周澎湃涌动,人族、妖族、魔族的三种元力重重叠叠,全都变成透明的无形劲气向四面侵袭。 他沉默着向面前这些站在世间顶峰的强者出手,就像去年刚出京都时面对那些普通的崔家子弟。 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凡是敌手,从没有任何区别,狮子搏兔也尽全力,遇到强敌明知不敌也仍然是平常心。 他全身上下处处坚实超越钢铁,这是体术加持后的缘故,但即便如此,他在众人的围攻下,总有伤口崩现,鲜血飞溅,青衫早已经变红衣,但他只是沉默,且面无表情地挥剑,腾挪,叩印。 又是几个时辰的酣战后,原野又一次陷入寂静。 李尘回到原地, 盘膝修养,他伤痕累累,但只是瞧着可怖,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一群极度惜命的人,因为有顾虑,所以直到此刻都没有过真正的杀招。 这恰巧给了他休养和回想每一场战斗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每时每刻总有精进。 三四个时辰后,天色过了午时,李尘在聒噪的虫鸣,远方林海的波涛声中,又一次起身,主动出击。 神通响彻了许久,就连雷声也不能盖过,莫测风云洒下一场瓢泼的雨,夏天的云也不像春天的柔,大风一过就听见噼噼啪啪的雨珠子坠落,就像天地间同时锤了千万的鼓,把所有的虫鸣鸟叫都遮掩过去,整个世界都只有交战的余波迎合这天地之威势。 四个时辰后,大战再停。 到了此刻,国师等人的面色已经变得极难看,所有人都察觉到,李尘一开始面对他们众人的围攻相形见绌,而到了现在,虽然算不上游刃有余,却已经偶有上风。 国师决定和众人好好谈一谈,“我知道各位一直不曾真正将这一战当作生死相向的事情,但到了此刻你们也瞧得明白,不能再收手了。” 崔家家主笑着反问:“太史院的二位,难道就真的出尽了全力吗?” 其余几人也都瞧着国师。 国师心下暗叹,这些人太过于惜命,想让他们生死相搏,是极难的事情,他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些人的手先探一探李尘的实力根底,谁能想到那个年轻人越战越勇,连他也不禁心惊。 就在此时,不远处虞世南走了过来,“国师,稍后不妨让我也加入,我的实力虽然不比各位前辈,但我曾和他相处数月,最知道他的破绽,就算杀不了他,或许也能给他重创!” 国师反问:“但你们曾经的情义不浅,你如今下得去手吗?” 虞世南回头瞧了不远处的李尘一眼,说:“今日我站在这里,和他就注定已经成了生死之敌,我的天赋远远不如他,如果让他活下去,那就是我的灾难,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吧。” 国师颔首。 半炷香后,虞世南和国师等人并肩出手,崔昊见状立即明白了情形,一时唾弃,只觉得当初和这种畜生互称兄弟,实在是极恶心的事情。 李尘长叹一口气,飞身而起,他说出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世南,这几日,我身上受了千刀百刀,及不上你此刻站在这儿。” 狂风呼啸,骤雨伶仃,在不见日光的黄昏阴云下,世间是当初在魔窟地底一样的黑暗。 一切如故,偏偏人不依旧! 虞世南神色变换,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端起咒印,虚空中蔓延数道奇光,那是波光粼粼般的刀锋,向李尘激射过去! 他们终究刀兵相向,虞世南用的恰恰是李尘亲身指点过的神通咒印! 这世界黯淡得像黑洞,闪烁的元力光芒偶尔一现,照亮所有人的脸庞,能听见李尘等人的高喝,却难以看清他们的身影。 不过,在虞世南加入后,李尘再一次堕入下风。 虞世南说得不错,他见过李尘的许多次出手,其中包括他和忘忧境魔物大战,所以他知道李尘的破绽,每每都能够在关键时刻出声提醒,甚至提前预知李尘的某项神通。 这其中的道理,就好像每个人说话的方式不同,熟悉的人却往往知道某人的下一句话会说些什么。 崔昊心头怒火灼烧,看着虞世南在半空的翻飞身形,某种屈辱刻进心头且越来越深,这屈辱让他几次难以忍受,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那个虞世南! “畜生!” 随着李尘的吃力,崔家家主等人攻伐越来越激烈,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杀死李尘的机会,否则再给他一些时间,最多再过几个时辰就未必还有机会了! “师弟,二爷,崔景!助我一臂之力!”国师以元力展开了一幅山河图,借着四个人的元力,催动了浩浩荡荡的天地异象,压向李尘。 长孙顺德、虞世南和另外几人也抓住机会,同时端起一印,从背后要封印李尘的身形。 铮铮铮!孤命剑感受到危机,剑灵首次自主催动,凤凰神兽一飞冲天,李尘又一次身化汪.洋,抵挡众人攻势。 就当到了这千钧一发的僵持之际! 脚下, 一直不曾动手的几道身影动了,他们就是和虞世南一同出现的那三名奈何巅峰。 他们分别是来自虞家、卢家、长孙家的外姓客卿,未曾归顺时,都是和当初关居易一样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们从来到这片原野便好像被人遗忘,直到现在才终于出手。 空中众人僵持不下,他们三人联手祭起一道符,符文中封印了一道剑形,剑形一起,剑鸣铮铮,就像有灵智的生命要脱离他们的手失控飞出去。 三人手臂的血管高高隆起,就像盘虬纵横的根茎,时间一久,就连那道符剑都隐约出现了血色!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章 请殿下赴死 下 嗡!持续了几个呼吸后,符剑的颤动渐停,在三个人的叱令下,煌煌天威般奔着李尘而去!这是国师连同虞家为他准备的后招,他们早听说九殿下的实力极强,尤其是长孙顺德和钟太白都曾和他交手,都说自己不能取胜,因此准备了这样的法宝。 这道符剑需要三名奈何境巅峰的人物共同驱使,已经隐约有了忘忧境的威势,他们来到这里一直不曾出手,就是在等待这一刻,要一举灭杀李尘! 但就在此刻,不久前还和李尘生死相向的虞世南,忽然转身端起一道咒印,他的目标竟然是自家的长辈。 他们二人的距离极近,虞世南的出手突然,方才的倾尽全力也招招都好像要致李尘于死地,所以就连国师都对他没有防范。 虞世南的咒印一起,将虞家长辈困在一方元力阻隔的狭小空间,虽然只是短短一息,却让那道需要三个人共同驾驭的符剑忽然弱了大半的威势。 “世南!”虞家长辈惊怒交加,不可置信地看向虞世南,只因他在族里向来都很听话,现在在关乎整个家族的大事上临阵倒戈,这是完全不能想象的事情。 驾驭符剑的另外两人也都大惊失色,他们元力托起的符剑现在只比长孙顺德等人的手段稍强一线,要说杀死李尘绝不可能,而这耗费极大代价的符剑既然不能一击杀死李尘,那便毫无意义。 不远处李尘已经觉察到了他们这边的声势,提剑而来。 驾驭符剑的其中一人是崔家长老,眼看手中被寄以希望的符剑没了用处,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他一时歇斯底里,心头无端暴起不能自控的偏执愤怒,而虞世南就成了他宣泄极端愤怒的那道缺口! 他的怒音是从心口挤出来的嘶哑,在另一个人惊慌的目光中,疯狂运转全身的元力,驭使那道气劲锋锐的符剑,落向虞世南! 一瞬间,一举将少年人穿膛! 鲜血下了一场淋漓的雨,虞世南的身躯像极了半空落下拍击地面的草垛,落地几个翻滚后再也没有声息。 这一幕像放慢了一寸寸挪动的影子,在李尘的眼睛里不断重复穿梭,一瞬间在心头裂开,在悲声的狂啸里飞扑过去。 “兄长!”虞世南鲜血迷了眼,看不清李尘,只隐约看到模糊的影子。 李尘紧握虞世南的臂膀,只说得出我在两个字,脑子里穷极毕生竟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话来。 当年在陨墨山上,几个少年人意气风发,闯进魔窟杀了几个来回,那时候的朝夕相处,又在后山高歌:三丈青天三尺身,只愿青史留名姓。谈笑百千年,王侯做飞灰。试问百姓,前潮后浪知多少? 此时此刻,虞世南已经没有当初的风发意气,胸腹处传出风箱拉扯的艰难声音,单单听着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体遭受的极大痛苦,但他反而露出笑意,对李尘说:“兄长,我早就说过,你于我而言亦师亦友,我绝不会出卖你,我早知道他们的谋划,却又因为咒印禁制不能告诉你,便只能等到此刻,替你分忧啊。” 他说着话,泪珠子就顺着脸颊流下去渗进土里,鲜血浸染的嘴巴咧一个难看的笑,“兄长,你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对不起你。” 他其实想说:你是我生来二十年最敬重的人,你在我这里高居神坛,我又怎么会对不起你? 只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一句话无法衔接,连这份敬重也说不出口了, 李尘紧握虞世南的手臂,那股锥心剧痛又一次将他整个人全部淹没,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服,就像要狠狠攥住那颗紧缩的痛苦的心! 他悲不成声,“我信!我当然是信的!” 小七跪坐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低低地,颤抖地说:“殿下。” 他是最了解李尘的人,知道自家殿下看似一生顺遂,实则孤苦,这么多年的朋友极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志同道合的人,再见之时却成了永别。 偌大的旷野,天高地阔的荒凉边界,两个阵营密密麻麻的人影重重,瞪着一双双漠然或嘲讽的眼睛,看着那个草原上的微渺人影。 虞世南的身体,终究还是在原野的一阵阵风里,渐渐冰冷下去。 只有那个成为圣朝之敌的少年人跪坐原地,他泪落满襟,苦难自持,抬头再看这个世界,满目只见凄凉,悲声道:“我早知道自己孤星入命,只怕害了你们的性命,一直不敢和你们有太多牵扯,如今竟然还是落了这个结局。” 他缓缓抬头,血丝充斥了眼眶,他低低地,就像在问着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是这样?” 远处,国师和众世家家主也都被这变故惊了一跳,齐齐住了手,虞世南毕竟是虞家这一代天赋最好的子弟,他的死并不是小事。 崔家家主也皱着眉,心道:我早就知道崔三性格偏执,但是怎么敢因为一时意气杀了虞家的子弟? 他的眼神落在不远处国师的背影上。 国师只是看着李尘,察觉到年轻人身躯的颤抖,还有那股难抑的情绪,他慢慢地走近,平静地说:“九殿下,今天这里注定要死去很多人,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此处落羽原,甚至这个世上原本不必死去这么多人。” 国师说:“只要你死,今天所有人都不必死。” 圣朝千年,国师告诉圣朝九殿下,为了很多人能够活着,所以请殿下赴死。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一章 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一 “放你*的屁。” 他的话刚落了定,崔昊的剑一声惊鸣,横身拦在李尘面前,生来寡言少语的他平生第一次骂了人。 秋风、小七、甚至月霜,这时候也都横身拦在国师面前,做了阻隔他们的墙,每个人的意思都很明白:如果你们要杀他,就必须先杀了我。 在他们的身后,静默许久的李尘终于抬起头,满面凄迷悲痛,恰似俊秀山川遮了雾,落日残光红了天。他生来擅长隐忍情绪,哪怕灵魂剧痛也不肯在别人面前掉半滴眼泪,但到了现在,终究也还是崩不下去了,声音沙哑,鼻腔的噎音犹在,“你说得对。当初我进京时你亲自为我批了孤星的命数,如果我死,他们当然或许能够保存性命。” 小七等人惊惶地看向李尘,秋风仓惶地说:“殿下!我们死不足惜!” 李尘随着说话,悲声渐渐收敛进心底,面上终于又回复那片好像深不见底的幽幽湖泊,让人瞧不出情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隐约感知到三四分绝望似的悲痛,他低沉而缓慢地说:“你们一直不明白,我其实直到此刻,仍然不愿意牵扯太多人,或是杀太多人,只因为我知道,这片原野三十万,许多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听着别人说什么,他们便只能做什么。 你们当初设局,甚至也从未想过这些人的安危吧?但我想,如果我愿意,我真的能够杀很多人。即便你们不曾顾及他们的性命,但我想,这样的事情依然是你们不想看到的。” 长孙顺德等人的神色变得有一些难看,就像李尘说的,即便他们从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但是这么多将士,总有一些是他们世家的人,如果李尘今天真的大开杀戒,也十分棘手。 只有国师仍旧笑着,“但你并不会杀这么多人。” 李尘沉默许久,似乎遗憾,又像庆幸地叹息,“的确。君子可欺之以方,我虽不是君子,手底下的人命不知凡几,但也的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视线越过山峦,好像落在原野外数千里的京都,好像看到那座皇城,又或者是皇城里的某一个人,某一些人。 京都。 关缶跪在皇城外,身后有五六道身影,都是寒山书院的门生。 乍闻李尘实为妖族圣子的消息,关缶也极为震惊,但是慎重思索后,他还是决定为李尘做一些事情。 将这些人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关缶曾说:“入朝堂时,殿下曾问我做官的初心,我说为圣朝太平。当时殿下只说一声,但愿为官以后,不论一年十年还是百年,不要忘了你此刻说的话。 如今落羽原的事情传遍天下,我知道各位一定也十分矛盾。我们身为寒山书院门生,其实也是殿下的弟子,本应该为老师赴汤蹈火,但是为了圣朝太平,又该诛灭奸贼,这是极难的选择,但我细细瞧了官家给的消息,如今对殿下的诸多罪名,许多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只是各位再想一想,殿下在陨墨山护了千万百姓是真,又为我等仗义执言甚至提供书院也是真的,我只希望圣上留殿下一命,将这件事调查清楚,若真是国之奸贼,我等愿亲手将其手刃,如果不是,便还殿下一个清白。谁愿意和我同去?” 一行学子便义无反顾。 宫里,李唐问:“关缶还在皇城外吗?” 卓公公知道这位圣上对今科状元实则十分重视,应声道:“还跪着呢。” 李唐揉着眉心道:“给个由头,先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朕会尽量保全他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卓公公将李唐的原话转告,跪地的学子们这才互相搀扶,踉跄起身。 瞧着他们的背影, 卓公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喊停了几人,高声问道:“关大人,你寒窗十几年,不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境遇,如今何必为了九皇子赌上身家和前程呢?难道你不怕惹了陛下不快吗?” 关缶回身,认真地说道:“我身为殿下门生,为殿下说一句话是本分,我又怎么会因为身外物而惧怕呢?那不是为人的道理。” 卓公公再问:“但我听闻你家中的母亲年迈,就不曾为他考虑吗?” 关缶笑着说:“一开始我的确因为家里的老母亲而有所顾虑,我虽死不足惜,但若是牵连了她老人家,那才是百死莫赎,但她老人家却说:她生了我,这是予我命,殿下却给了我学问和思想,这是予我生,这再生父母一样的情谊,如今岂能因为她而畏首畏尾?这也不是做人的道理。” 卓公公沉默许久,往日见多了尚书侍郎的大太监,竟对这位六品官员微微躬身一礼。 关缶回了一礼,“卓公公,烦请转告陛下,我们明日还会再来,我们深知如今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但不论结果,我等都不会可惜这一身皮肉,只尽力而为罢了。” 在他身侧,一众学子齐声道:“大人高义。” 卓公公将关缶的原话传给李唐,李唐更加欣赏,却也叹息说:“这样的忠义和才学,本该是出自我的门下,那妖孽何德何能,成为这种人物的老师?” 卓公公急忙道:“如今关大人已经入了朝堂,那当然是陛下的人,等到国师大人他们回来,到时候将那个人祸乱圣朝的证据公之于众,以关大人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李唐因为卓公公的一句话低低笑了一声,“证据?世家要杀他,是因为他风头太盛,天赋太好,又建了寒山书院,眼看着就要夺走世家越来越多的气运,妖族要杀他,是因为有人不希望看着他掌管妖族,我要杀他,更有无数必须杀他的原因。如今的局势,杀他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和证据,只是他必须去死罢了,他今日如果不死,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睡不着啊。” 卓公公只当作没有听到,又一次成了聋子和哑巴。 第二天,关缶和几名学子照旧跪在了皇城外。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二章 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二 落羽原。 小七因为李尘一句话就忽地热泪滚滚,他亲眼看着殿下长大成人,现在殿下被这些曾经名动天下的所谓家主国师步步紧逼,他只是心疼自家殿下,他悲声地,低低地问:“殿下除了生在妖族进了皇族,一生从未犯过什么错,陨墨山护了千万人,京都建了寒门子弟的书院,桩桩件件从未真正替自己考虑,我一直在想,哪怕殿下不愿意做什么圣子,不愿意做什么圣朝殿下,我也愿意跟着他。只是,殿下他生来便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又不曾作恶,为何会如此?” 一直不曾出声的月霜冷冷地,极嘲讽地说:“正因为他不曾作恶,所以,本该如此!” 这嘲讽当然不是对李尘的。 她的脚下,许渊的尸身惨白,极冰冷,极安静。 李尘的视线,回到国师身上,他说:“前辈对我了解至深,从命书到性情,费心了。” 国师摇头,“殿下是天纵之才,我小心一些本是应该的。” 李尘摇头,“我的人生浅薄,满打满算十八年,和圣朝千年一比,是沧海一粟,是山间蝼蚁,这孤星入命的命数,如果注定害死许多人,那我的确是应该早下地狱,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天命,真有什么命书算尽人这一生路途,那大家各安天命,又怎么会起了争斗?” 国师笑着道:“这世上的人大都命途多舛,生来既然有欲,便当然有争斗。” 李尘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掠过, “不论你们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和你们作对,我只是看过了妖族,见过了陨墨山,瞧了那些看不起典籍的寒门子弟,见了莫名死在火中的百姓,想替他们做些什么,让这个世界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不公平。” 崔家家主、长孙顺德以及国师等人闻言笑出声,“年轻人总是太天真。” 没什么讥讽的情绪,却反而成了最深的讥讽,只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世界本该如此。 李尘却只是自顾地说:“我不曾想过和任何人作对,不曾主动和你们争夺所谓气运,天大地大,世上修行千万人,我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自顾修行。 我从不想和任何人作对,只是就年年科举,世上典籍千万,人人都该有瞧一眼的权力。” 崔家家主等人闻言更是大笑,就像在笑这年轻人的荒唐。 李尘仍旧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笑,接着道:“和你们说这些,并不因为要让你们明白我的想法,只是我想,如果今日这一场大战注定成为史上沧海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粟,哪怕只能留下只言片语,我也希望能和这个世界谈谈。 去年秋,我未曾去陨墨山前曾听人说起过,山上那些将士多是穷乡僻壤的穷凶极恶,去了以后才知道,许多人只是迫不得已,他们在那位枪圣的手下,也捡起自己曾经或许丢下过的脊梁。 说到底,这世上很多人从不曾想过和你们世家争高低先后,只是想活着罢了。这世上,有人水深火热,有人踩在别人的脊梁上高歌,这世上,大鱼吃小鱼,猛虎捉麋鹿,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有人百无禁忌,人吃飞禽走兽,人也吃人。我也不曾想做什么滔滔浪潮,只是想在世上的浮沉里,托起几个快要溺死的人。” 国师的笑容渐盛,笑着问道:“就算这一切的确如此,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尘却认真地看着他说:“如果这世上有一日能公平一点,那么,这一切就从我李尘开始吧。” 他身后,小七、秋风、崔昊三人,忽地都落下泪来!! 陨墨山上。 卢翰端坐营帐当中。 山上所有实力境界强悍的好手都被他喊上山腰,他看着众人,“我只问一句,九殿下有难,谁愿意和我下山同去落羽原?” 将士们各自瞧一眼,正中一人当先说道:“关居易将军在时,曾经护着陨墨山上下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日夜,又为我们这些人谋了往后封侯做将的路,关居易将军去世当日,陨墨山上下人人都觉得这是天崩一样的灾难,九皇子又以一己之力替我们挡了忘忧境的魔物,竖起陨墨山的旗。我们这些人出身草莽,谈不上舍身取义的风骨,但是明白救命之恩就要以性命相抵,现在九皇子有难,我们怎么会推辞呢?” 卢翰又问:“有人说他是妖族,你们还愿意去救他吗?” 那人却笑着说:“关居易将军在世时,我们常常会和妖族阵营来往,有几次魔物暴动,若非妖族,我们或许也都死去,于我们而言,如果没了情义,谈什么人族妖族?” 卢翰看着他,就像看到当初在魔窟里救过他一命的刘之文,他在世家的时候从未感受过像眼前这些人敢于赶赴生死的情义,一时间心头忽然生出以往从未又过的怪异想法:一个人,肯因为情义两个字对另一个原本好不相关的人产生同理心,怜悯心,袒护心,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扫视众人掷地有声道:“今日一去,不论结果如何,各位倘若还有妻子老小,我卢翰保他们一生富贵。” 众人闻言更加振奋,高呼一声唯愿赴死。 这一天,陨墨山上九十八骑下了山,直奔六百里外落羽原而去。 这世上,有江湖,有波涛,有一人掀起的汹涌浪潮。 有人甘愿做太平的砖,受千万人的踩踏,便也有人愿意为他天天拭灰尘。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三章 她 落羽原。 于千万人里,于渺渺茫茫的荒野上,于数千年堆积的尸骨上,无父无母的李尘来到世间人的眼前,受千万人嘲讽,受众家主胜似奚落的目光注视。 李尘的一席话后,长孙道生却说:“你太年轻,今天的落羽原,来日一定会进入史册,最多不过一句:妖族余孽潜入圣朝,于落羽原伏诛。” 言下之意,李尘说自己想和这个世界谈谈,这个世界却不会听到他的声音,又或者即便听到,也绝不会有人愿意理会,这世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每个人忙忙碌碌,谁又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听别人想说什么? 李尘沉默,回头瞧了一眼虞世南的尸体,“如果我说,先让虞世南和那位书生入土,你们一定不会同意吧?” “世家子弟,怎么能葬在荒野?”这次不是国师开口,而是虞家人的声音。 李尘嘲讽一笑,嘲讽于面前这些世家人特有的,可笑的骄傲,宁愿尸体在此地曝晒,也要维持所谓体面。 他回头对身后几人道:“埋人。” 少年人又一次,沉默地横剑,因为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虞世南既然是他的兄弟,他便绝不会看着他死后一直曝晒在这片荒凉的地界儿。 剩下的,就是剑的事情。 东阿城。程家。 程芷安困在屋子里已经一整天,她比陨墨山等人知道落羽原的消息更早,也因此,当她决定前往落羽原的时候,这个房间就成了她的囚笼。 程家和李尘虽然有渊源,程家老祖生前也曾说过李尘将会是圣朝一代盛世的明主,但李尘在京都的作为动摇世家的根基,程家在这件事情上也当然不会向着他,更不必说让这一代天赋绝佳的大小姐去帮他。 在黑暗的屋子里,只有沉闷的寂静,还有少女心里灼烧的焦急和担忧,她的心里,她的眼前,甚至是偶尔浅睡的梦里,都是李尘在东阿城、清河郡、鬼蜮乃至于陨墨山魔窟的影子:他的自信,他的张扬,他的意气风发,甚至是他和忘忧境大修对战时的宁折不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程芷安豁然起身,“大哥!” 她和程立雪之间的感情如兄如父,这些年来每每闯祸都是这位兄长为她料理,因此只是单听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大哥到了。 程立雪站定在门前,听了妹妹的声音哭腔犹在,心被刺痛了一下,叹气道:“芷安,不要再闹了,这都是为了你好。” 说着话,他解开门前禁制走了进去,但见到妹妹的模样后,他全身都禁不住呆了一下,好似被一股子极冰冷的寒意。激灵灵扑面。 “让我去见他一眼。”印象里从未这么可怜过的妹妹,悲声乞求。 城镇起了薄如纱的云山,庄园映了夜间的昏黄灯光,迷蒙了少女的通红眼睛,于是壮烈了几分凄惨,明晰了哪怕一去不回也绝不后悔的心甘情愿。 程立雪看着程芷安,兄妹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从未见过妹妹这样的凄蒙,是红了眼眶的不能自持,是声音牵扯心脏的极致悲凉,像渗透进肺里、肝肠甚至血液里的情感,比这些更无药可救的,她像陷进一场不能自拔的梦。 程立雪听了妹妹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位原本一直欣赏的九皇子有了怨言和一丝丝恨意,但他刚出声,就因为对程芷安的心疼也红了眼眶,“他就真值得你这么对待吗?” 程芷安哭声不止,断断续续甚至不能连成一整段的话,但她咬着牙似的一字一顿,“哥哥,东阿城到陨墨山的两千公里,魔窟日日见生死的朝夕相处,自从回到家族,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他。” 说到这里,她紧紧抓住程立雪的手,紧紧攥着,就像抓住这世上仅剩的救命稻草,崩溃似的哭喊:“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愿不愿意了啊!我的心不由我,哥哥你不明白!” 程立雪忽然也落了泪,他的确不明白程芷安说的话,但他听了妹妹的哭声,却是被无数针扎的疼痛,搂着程芷安轻轻拍她的背,只说得出这样一句话,“大哥知道,大哥知道。” 这一天,当月上柳梢,程芷安潜入东阿城外的夜色。 程立雪瞧着程芷安的背影,忽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李尘,如果有一日,你辜负了我妹妹,我一定将你你千刀万剐!” 他当然明白,只有把她关在这里,她才算真正安全,但他仍旧忍着心头剧痛将她放了出来,此刻心里已经后悔,但他的脚下因为种种情绪不断颤抖,却始终没有迈出脚步。 程芷安把东阿城的影子甩得极远,少女的眼是闪亮的星辰,她说:“不管怎么样,不要怕,我很快就会来了。” 夜幕里。 那年夏天,李尘说他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有人奋不顾身,起于东阿城,直奔落羽原。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四章 他 落羽原。 国师此刻并不愿意继续和李尘动手,只因为今天原本极有把握的杀局被破,在下一个杀局完成之前,继续和李尘交手,只会让李尘在战斗中越来越强,这种亲眼看着敌手一步步成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而随着杀局的时间越久,这种要杀死李尘的决心便更加强烈,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如果今天不杀死这个年轻人,以后这些人都将无比凄惨。 “当初陨墨山上共留下世家子弟六七人,如今来到落羽原的两个竟全都愿意为他舍身赴死,这是何等怪异的事情?”崔家家主则感叹李尘的身上究竟有怎么样魔力,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很多朋友,其中尤以国师的关系最好,但最后也各成一路,再也谈不上什么兄弟义气,更别说什么生死交情。 李尘对他们的这许多想法并不在意,他现在只想杀人,杀掉刚才贯穿虞世南胸膛的人。因为愤怒,他这一次出手就是杀招,甚至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他晃出一剑后辅以羊族的秘术,原本羊族的声波锋锐,和剑气结合后便如同潮水覆盖,一重接着一重后将钟太白击落地面,霎时间就有无数烟尘四散,像极了水面的涟漪。 紧接着,李尘转身再以拳掌交接逼退崔家家主,身上光华大放,竟在这场围斗中隐隐占据上风,一瞬好似天神下凡。 众家主无一人不赞叹。 “人们都说道生是刀成万象,崔家崔昊是天生剑骨,但和九皇子比起来,似乎他才是那个集所有体质于一身的怪胎,他的剑,他的万象神通,甚至那些层出不穷的妖族秘术,随便放在一个人的身上,都是难得的天骄人物。”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天生的斗士,哪怕是一些原本稀松平常的神通,经过他的调整后出手,威力也非同寻常。” 又是上百神通的交迭,李尘来到崔家长老面前,不看身后的长孙顺德,一瞬剑光成了扇,封锁崔家长老的所有退路, 崔家长老退无可退,惊怒交加中只能迎上来,在高声的叱令中一瞬调动所元力,他知道自己面对李尘唯一的优势就是境界更高,生死之际心里恨意丛生:你的元力虽然浑厚,但我绝不信以我们之间的境界差距,你能在这方面胜得过我。 二人临面,交手! 羊族秘术的声波像极一道天幕,不只是无形的波光,当李尘在极度的愤怒中生平第一次全力施展秘术,声波便有了形,是肉眼可见的劲气,震碎许多将士耳膜的啸响。 啸响、剑光、元力神通三重攻击,秘术啸响破了崔家长老的神通,剑光切掉他的四肢,元力神通将他彻底碾碎成肉沫。 长孙道生的攻击也在此时来临。 千钧一发之际,李尘自知来不及施展神通回击,于是身法横移,险之又险避过要害,生生受了长孙道生一掌。 李尘一瞬间喋血,胸口传来剧痛,落地时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国师问:“为了杀一个并不会影响此刻局势的人受伤,值得吗?” 李尘反而笑着问国师等人:“就算我受了伤,你们便真的有把握马上杀了我吗?” 国师沉默,他当然明白李尘的意思:只要你们不能马上杀了我,那你们这几个人永远杀不了我。 京都以西。 长孙道生今日出关。 在陨墨山上时,他和李尘崔昊等人日夜修行刀法,尤其是李尘身怀这世上所有的神通万法,往往随意一句话就让让他的刀成万象更进一步。 离开陨墨山之前,李尘还曾特意给他开了小灶,助他的修行。因此下山后不久,长孙道生时常有所领悟,时常闭关,刀法一日千里。 今天出关本是极好的幸事,但长孙道生却觉得有些怪异,长孙顺德在这种时候往往会找他聊一聊修行,助他的刀法更近一步,这次却并不在族中,这是极少见的事情,当他无意间问起家主去向,连续几个人的回应都遮遮掩掩各有不同。 “究竟在瞒什么?”他们越这样,长孙道生心下越明白一定是极重要的事情,否则不至于人人都隐瞒。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五章 他们 下午时分。 长孙道生出了府邸,既然在府上查不出众人瞒着自己的原因,城内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家主,是整个圣朝都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城里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城内的茶楼熙熙攘攘,长孙道生还没有走进去,只是在楼外,便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九皇子竟真的是妖族吗?” 实际上,长孙家早就告诉过城里百姓,不要在城内议论九皇子的事情,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免长孙道生知道,毕竟长孙顺德离开前就说过,长孙道生一旦知道或许会前往落羽原,救那个九皇子。 只是落羽原的事情沸沸扬扬,百姓们平时生活的谈资也大抵就是这些事情,终究挡不住悠悠之口。 长孙道生的脚步停在茶楼外,继续听着里面的话。 “当然是,听闻落羽原人妖两族数十万大军,各个世家的家主都已经前往落羽原诛杀那个妖族圣子。他杀了十三皇子,而且是在天子脚下,死有余辜。” 长孙道生常年持刀的手,这一刻竟然有些颤抖。 许多年来,他在这世上只有孤寂,无论父母还是家族中的同龄,都和他算不上亲近。 直到上了陨墨山,才知道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才算有了朋友,其中李尘的角色更加特殊,如果一开始对里程还有三分嫉妒和不服,等到他们从魔窟中出来,就只剩下敬重,甚至是少年人对兄长的高山仰止。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长孙顺德不在家族府邸的原因,当然是去了落羽原,去杀死自己的那位兄长。 他转过身,沉默地向城外走去。 有刀起于西,落于北。 落羽原的大战此时已经蔓延数里,余波传出数十里,甚至让两族的将士不得不向后退去。 中间的辽阔空地上,众人的身形翻飞,虹光像是杂乱穿插天地的彩虹。 在极短的时间里,李尘对于神通的领悟又进一层,如果不是境界限制,此刻他的神通已经足以从无到有,幻化出真实的生灵。 他发出的剑光都极富灵性,就像清脆的鸟鸣,或悲壮,或赞颂,随着主人要和眼前这些敌手大战一场。 偏偏直到现在,这些家主也仍旧不肯真正使出生死不论的勇气,因为他们知道国师还有后手,没有人愿意出尽全力。 于是一时间李尘竟然能够压着他们向后退去。 “以多欺少,原来这就是你们给我大哥设的局吗?早就听说太史院国师的名头,现在才知道也是虚名水货。” 远处忽然有声音传过来。 李尘回过头,眉毛却皱的更深。 远处有九十八道身影,由远即近,他们来势汹汹,每个人脸上都极坚毅,还是没有看见两侧的万千将士,也没有看到那些在天下声名显赫的世家家主。 他们只是带着笑,带着从容,来到战局之中,来到李尘面前。 所有人都齐齐住了手。 当卢翰带着陨墨山上九十八人出现在这里,国师已经明白,今天这一场大战将是远超出他想象的惨烈,因为他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为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前赴后继。 在他的世界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真的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奔赴千里,不论生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的眉皱得更深,李尘叹息,“为什么要来?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希望这样。” 卢翰兴奋而快乐,大笑道:“当初面对魔物我们都敢并肩子杀个出路,这种小场面又算得了什么?” 他好像没听到李尘的那句话,或者说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在对面,卢家卢二爷训斥道:“卢翰,你在族中不管怎么闹都只是小事,但今天是事关两族的替天行道,不要胡闹!” 卢翰对卢家二爷毫无什么尊敬,说了一声放屁,接着道:“不要盖什么大义的帽子,说什么人妖两族的大事。呸!和你们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平日里在卢家的时候,你我就多有争执,现在就更不必和我摆什么长辈的架子。今日我既然带着众兄弟到了这儿,那就是做好了和殿下共生死的准备。” 他回头瞥一眼身后的众将士,高问一声兄弟们说是不是? 李尘看着这一幕心想卢翰这是哪儿学来的这股子草莽劲儿? 偏偏众将士听了这句话还十分给面子,声音让远在千百丈外的两族子弟都听得清楚,“是!愿和殿下同生死!” 卢家二爷被卢翰驳了面子,只觉得脸上挂不住,掌中长刀一翻,横推出去,“我先替卢家清理了门户!”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六章 国师的后手 随着卢翰来到落羽原上,一场大战便成了乱战。 原本卢翰的实力和卢二爷还差上许多。但他身后的众多将士自成阵法,和卢翰配合之下,竟然占了上风。 卢家二爷心头震惊,他很清楚卢翰去陨墨山之前的实力。 那时候的他,即便加上这些陨墨山将士,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现在却强出许多。 更重要的是,当初的卢翰十分爱惜自己的风采,甚至连出手的每一个动作都追求精致,如今却好像换了一个人,每次出手都不论生死,甚至是一命换一命的打法。 眼见卢翰不顾临面的刀锋,只是冷漠地,向自己挥扇而来,卢家二爷,只能撤刀抵挡,有些惊惶,“卢翰,你疯了吧?竞真的敢对同族出手!” 卢翰杀得畅快,大笑道:“当初在族中你就处处针对我,如今袭杀我大哥的人里面又有你这老狗,新仇旧恨今天就一起算算。” 听着卢翰的笑声,李尘也微微一笑,回头看向国师,孤命剑在手,道:“前辈,请继续出手。” 他当然知道国师在等援手,也当然知道面前这些人都还没有全力以赴,也因此,才会给到他提升实力的机会。 所以在这个间隙,能够和面前这些人战斗的每一刻都是极其珍贵的。 不等国师回应,李尘的剑已经挥了出去。 于是,整个落羽原又一次被山崩地裂的轰鸣覆盖。 这个时候,地面的十数万人已经开始对那个年轻人有许多敬佩,这和阵营无关。 “这个妖族圣子,一己之力引出两族这么大的场面,从头到尾从未见他有什么胆怯,也的确是个人物。” 有人抬头仰望,一时竟然有替代那道身影的想法。 “世家子弟、还有陨墨山的那些人族将士,竟然都愿意为了他出生入死,或许,他真的像大长老说的那样也不一定。” 十四长老对李尘的看法也有许多变化。 狐族圣女月霜也抬头看着在人群杀伐的李尘,目光里悲痛仍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昊握剑的手越来越紧,只是可惜自己现在不能上前并肩作战。 小七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崔少爷,你不必理会我们几个,我们早已经做好了为殿下去死的准备,你只管上前,助殿下一臂之力。” 秋风也说:“的确如此。” 崔昊摇头,“我当然也想要和兄长杀上一场,但你们不明白,他让我守在这里,便是因为知道我不会食言,不论今天结果如何,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护着你们两个,这才是我的修行。” 这才是天生剑骨的一诺千金。 “回溯!” 半空中,李尘以程家的秘术加上一道咒印将崔家家主踹翻在地。 崔家家主等人的心头其实早已经起了怒火,他们每一个都是世家,甚至于世间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被一个年轻人几次三番打倒,更重要的是,是在几十万人面前。 就算他们的颜面不重要,世家的体面和骄傲却很重要。 因此,这一场战斗越来越激烈,李尘面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而李尘现在的目标,变成了虞家的人,他的想法很简单,谁让虞世南死去,就让谁死去。 当天地之间的元力风暴越来越盛大,许多将士被这压力逼迫得喘不上气。 这是再一次经历了近十个时辰的大战。 这十个时辰的大战里,不知道断了多少树木,天边的阴云又翻了多少层,无边无际海洋似的草原起了多少尘埃,千万无辜的鸟兽血肉模糊。 在人族将士的后方,一片闪耀的光华飘然而至,“国师。” 这是国师的帮手到了。 而远方的战斗还在持续,尤其是李尘,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既然对方的援手已经到了,他便更不会给对方准备的时间,甚至他飞出一道剑气,直奔那道看不出多少人影的光华。 剑气进入光华,就像石头进了大海,飞鸟进了丛林,没有任何涟漪和响声。 倒是光华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滚滚涌动的潮水,径直向李尘碾压而来。 李尘心底有极重的危机感,他知道国师等了这么久的后手绝不会简单,因此他以极速的身法想要挪移避开,但身后的光华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不管李尘去哪一个方向,似乎都在和光华逼近。 反复腾挪了数十次,李尘想到一种可能,开始向国师或崔家家主几人的方向而去,但这些人似乎对光华并不在意,他们甚至主动进入其中,成为光华的一部分。 李尘知道,自己的猜测落空,而且那种危机感越来越重。 最终,数十个呼吸后,他的身影也被吞噬。 只剩下那一团光芒,漂浮在落羽原的上方。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七章 身具三族秘术的怪胎 圣朝京都。 李唐端坐一处大殿,极罕见的,连卓公公都不在身边。 大殿极深极暗,正午的光透着窗口照射进来,穿透殿里的幽暗落在地上,几朵圆的、方的刺眼的斑,就像极致明暗冲撞过后留下的余波。 李唐的身影就在黑白交接的边缘,一张脸显得惨白,半边身子坠进暗处,连神情都像多了几分癫狂。 “时间差不多了。”李唐低低地笑,笑声在黑暗和光明纵横的阴诡大殿里同样阴冷,他说:“去救他一命,世家不亡,他不能死。” 下一刻,大殿的黑暗里,有绰绰的影子荡了出去。 当年杀了同胞不知多少皇子,手染不知道多少鲜血坐上皇位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了配戏的丑角儿? 黑暗里,有人低低地问:“这位妖族圣子的天赋和能力都出类拔萃,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李唐的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笑道:“他既然给我做了十年的儿子,这辈子就不要想着翻身,我李唐生来注定是圣朝中兴之主,连世家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被两族背弃的丧家之犬?” 落羽原。 李尘的眼前只见光亮,施展蛇族瞳术也看不清情形,但他知道,现在是这么多天以来最大的危机,或许比上一次三人献祭的剑符更加危急。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想尽办法尽快逃离这片光域。 他心下刚生出这个想法,右侧忽然有一阵火光出现,被狂风席卷落向他的右臂。 无数的闪电和风刃交织,要绞碎他的头骨,他的身躯。 壮阔山河从一侧压下,挤压他的身躯咯吱作响,还有一只只上古神兽的幻影奔腾,吞噬他的元力,这是钟太白的功法,只是现在在光芒中出现,威力更强了三分。 又有刀光悄无声息地潜藏,引而不发,伺机要将那个年轻人砍杀,这是长孙顺德的刀光。 还有无穷无尽的神通泛起,或引而不发,或潜藏虚空,或声势浩大,一瞬间李尘就成了四面埋伏的中心,如果全部落下,必死无疑。 李尘看不清四周场景,但他全身都有极致的灼痛,就像无数的针尖在不断锥向他的身躯,他知道这是危机临面,身体不能承受的缘故。 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李尘带着隐忍的悲愤高声长嘶,全身元力第一次全力调动,三种元力加上第二次传承的丹田海洋在经脉中崩腾,孤命剑一瞬间也泛起炙热的光芒,浩浩荡荡的剑灵虚影。再次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半空中。 剑灵中的火凤在梧桐上高鸣,盘踞山间的青龙也第一次昂首,伏卧十里坡的疆良神兽起了身,远在荒凉海外的玄武也慢吞吞地从壳儿里冒出脑袋。 自从上一次陨墨山和忘忧境大战后,李尘时时刻刻磨炼剑意,又在朝夕中和剑灵心意相照,因此这一次孤命剑的剑灵虚影强过上一次许多。 剑灵虚影在四周光芒的封锁中硬生生推出一片区域,在这片区域中李尘总算看清了自己面临的危局。 铮铮铮! 剑身一振,七八道锋锐的剑气飞出,向各个风刃山川火光激射。 只是这一次敌手的神通强了三四分,李尘又被光芒覆盖,在压力中他的剑气竟然全部消散。 他极速后退,勉强避过那些神通的余波。 国师等人现在才知道,原来面前年轻人也一直都没有展现全部的实力,但虞家的人还是笑道:“无论他之前隐藏了多少实力,有国师的这套阵法在,敌消我长之下,这次他一定伏诛了!” 然而就在这时,从李尘的身上,除了孤命剑的剑灵虚影,还有浓浓的阴翳升起。 这股阴翳一经出现就开始蔓延,它和四周光芒并不冲突,但是迅速笼罩了光芒的全部区域。 “我的元力运转,好像受到了阻挡。”钟太白率先察觉到异常。 这一刻,国师等人的骇然再也无法克制,一直以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自信神情不能保持,“这是陨墨山那些魔物的秘术!” 国师的话传遍原野,两族无数将士听得真真切切,引起巨大的震动,这震动甚至不亚于国师告诉世间人,李尘就是妖族圣子的时候。 当一个人身具人魔妖三族的秘术神通,而且是通了万象万法的天赋,这是衍生出了什么样的怪胎?!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八章 做崔家的客卿? 国师的谋划天衣无缝,这一道光芒,是三十六名奈何境才能勉强撑起的奇异阵法。 三十六名普通奈何境,在李尘面前算不上什么对手,但是当这套阵法成型,凝滞了李尘的元力,封锁了他的双目和感知,这就让他的实力骤降,再加上钟太白等人的实力在阵法中加强,要杀李尘便变得十分简单。 国师早就猜测到李尘或许还有后手,正如在陨墨山上和忘忧境魔物一战中的最后一剑,但他了解了过程以后,明白其中也有关居易遗留枪意的功劳,心知自己这道阵法对付李尘已经足够,毕竟己方人多势众,又都是能洞悉战局的人精,只要让李尘留出某个空当,一定能在瞬息间杀死他。 但现在,国师等人悚然震动。 崔家家主看着李尘身周泛开的阴翳,甚至生出这样的想法:倘若他加入我崔家,我崔家后续千年,或许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了吧。 长孙顺德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能加入我长孙家,何惧这千年的气运变故? 魔族秘术和四周阵法共存,李尘体内的元力迅速交替,魔族的元力如浪潮奔腾,一时气势汹汹。 钟太白等人原本被阵法加持的神通道法,这一刻被魔族秘术压制,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也就是说,现在又一次恢复了没有阵法之前的情况,除了多出三十六名支撑阵法毫无用途的普通奈何境。 国师一时间也觉得棘手,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又会沦为面前这个年轻人习练神通的工具。 果然,李尘环视四周,魔族秘术就像是囊括整片区域的眼睛,把所有人的身影都印到他的脑海里。 他高叱一声,身化万象神通,开始搏杀! 原野上,众人只看见那道光芒里有金粉挥洒,又有剑气余波如同飞天遁地的光线激射,国师等人的惊怒之声不断,一条条蛛丝般的元力溢散,火蛇蜿蜒吞吐,阴翳又将光芒蒙了纱,飘摇不定的狂风像疯了似的左右乱咬,啸声就像民间话本里的凄切女鬼。 地面,崔昊的目光缓缓收回,看向不远处还在大战的卢翰等人。 如今李尘和国师等人还在鏖战,没有人能抽出空来,此刻恰巧那位卢家二爷虽然落入下风,但一时间还不能分出胜负,于是,他抓住机会出了一剑。 这一剑借了天地的煌煌威势,极快且极刚正,他比李尘更像君子,所以他的剑更加直来直往。 噗! 这一剑恰巧在大战的间隙,落在卢家二爷出其不意处,鲜血四溅,让卢家二爷闷哼一声急急后退。 他脸色苍白,退出二十丈后才看向一直站定不动的崔昊,“天生剑骨,竟然也做这种卑鄙的偷袭行径吗?” 崔昊皱了皱眉,正要出声,卢翰抢先一步,不屑一顾地啐一声道:“老狗,方才围攻我家兄长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我家兄长生来修行不足十年,你们修行上百年,本来就是以老欺少,以多欺少,现在刺你一剑就是卑鄙,那你刚才的行径又算什么?” 卢家二爷一时间说不出话,卢翰却又回头看向崔昊,“不过他说得也对,这老狗本来注定死在我的手里,你瞎掺和什么?” 说了一声多管闲事,卢翰带着陨墨山将士继续围杀卢家二爷,这一次卢家二爷节节败退,伤口很快将全身衣服染红了。 崔昊看着卢翰,握剑的手抖了抖,只恨自己刚才手贱。 这时,头顶的光芒中,一声不知道来自谁的惨叫,有血色染红了苍穹,光芒抖了抖,弱了几分但是没有完全消散。 一具身体从半空落下,小七和秋风紧张地看过去,崔昊说道:“应该是国师带来的援手”。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战局中。 李尘杀了一名奈何,光芒的压制弱了三分,压力一时大减,但他并没有接着杀下去,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形势对自己来说已经是最好,一旦真的逼迫到这些家主拼了性命,至少现在的自己绝不是对手。 但现在,他完全可以在和这些家主的战斗中。不断完善自己的手段和实力。 国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却偏偏无可奈何,他当然还有后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同时兼并。 就如同方才虞家的剑符,一旦出现在这一次的阵法中,阵法会顷刻崩塌! 崔家家主这时候忽然出声道:“九殿下,愿不愿意来崔家做一方客卿长老?我崔景愿意为你解了今日的危局。”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九章 前辈后辈 上 随着一句话落下,这战局竟然有一瞬间的安静。 没有人怀疑崔家家主说的是假话,在见过面前年轻人的恐怖种种天赋后,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真的愿意加入某一个世家,那就毫无疑问能撑起一个世家的千年鼎盛。 就连太史院国师,也接连惊叹,因为在他见过的所有典籍里,从来没有见过像李尘这样的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钟太白才是这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 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世家之人,都在考虑让李尘进入家族的可能性,不要看现在是生死仇敌,如果李尘愿意归顺,他们会马上倾尽全力带着李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尘却只是摇头,因为他更清楚另一件事,哪怕现在他假意答应了崔家,从今日开始,往后仍旧是多事之秋。 更重要的是,以他的心高气傲,又正值意气风发的年少,宁死不屈的风骨,也绝不会答应。 对一个执拗的人来说,许多事情,其实只是为了简单一些罢了。 所以他横剑,“请各位前辈出手。” 夏风铺原野,剑鸣又铮铮。 非人力的巨大威能交叠,在普通人的眼里,只知道光影重重,是神奇的景色,一时叹为观止。 那一团朦胧的光芒里,不时有血色迸溅,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就在这时。 原野远处有一道直线由远及近,她以极低的高度飞行,身后拖出将草丛分开的长长痕迹,由于速度极快,出现了十分尖锐的空气嗡鸣。 崔昊听到声音后看过去,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眼睛微微亮起来,“她也来了!” 直线最后停在高空的光芒之下,程芷安抬头,或许是光明的笼罩,又或许是长时间的极速跋涉,显得脸色微微苍白,她知道李尘一定就在头顶,这世上除了他,又有几个人值得这样惊世的阵法对待? 不远处,崔昊担心她关心则乱,“程芷安。” 程芷安这才看过来,一步步走近前,扫视过众人的脸,又在地面尸体的身上微微停顿。 仅仅是看这遍地的狼藉,程芷安也能想象这一战的艰难,她回头再看那道光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他让你们留在这里的吧?” 崔昊说:“世南死了,他不希望再看到别人因他而死。” 程芷安这才明白,三五步外那座新坟是谁的,心里便泛起一阵阵一阵阵痛楚。 当初在魔窟的朝夕相处,她也在其中,对这些人的情谊十分清楚,甚至这些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她都了解。 一时间,因为虞世南之死的悲痛,对李尘的心疼都涌上来,鼻子里是钻了心的酸。 她看向不远处还在艰难抵抗的卢二爷,身影突然就变作了重重的幻影,带着尖锐的悲声,手里的程家神剑‘清宫’挥手成了半月。 世人都只知道崔家、长孙家的子弟天赋异禀,却不知道程家大小姐也有极好的天赋,是让李尘都赞叹不已的。 经过在魔窟的无数次战场磨炼,她再也不是当初擂台上的那个招亲姑娘。 当初的她在彼岸境靠着程家的神通已经是一把好手,经历陨墨山的几次大战和李尘的指点后就更不是凡夫。 铛! 无数的剑光落向猝不及防的卢家二爷,他原本就在卢翰等人面前相形见绌,这一下就更无法抵挡。 噗噗噗噗噗噗! 无数剑光从卢家二爷的胸前背后穿过,就像光芒穿过不规则的镜面,一道道纵横交叉的剑气将他刺成了筛子。 本来心头因为别人插手有些恼怒的卢翰一抬头见是红了眼睛的程芷安,定了定神没有出声。 远方这时候又传来啸响,恰似一柄长刀落于平原,溅起无数烟尘,烟尘弥漫里有人影渐渐清晰。 “道生!” 长孙道生看向崔昊等人,并没有走过去,反而抬头看向头顶光影,他能感知到其中的狂暴元力,还有让他心惊的种种刀剑咒印,他的心底在衡量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衡量自己进去以后,能帮到李尘多少。 “不要冲动!”猜测到长孙道生的想法,崔昊说道:“这阵法有些怪异,我们进去也未必能有太大帮助,反而让兄长束手束脚。” 长孙道生走近几人,在卢翰和他身后的近百将士身上一扫而过,他说:“我跋涉千里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让兄长孤军奋战,来到这里之前,我早已经预料到这里的情况,或许连兄长也不希望我加入这场乱局,那是因为他顾及我的安危,但我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准备,现在就不会畏首畏尾。”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章 前辈后辈 下 众人都明白了长孙道生的意思,实际上崔昊心头早就闷着一口气,这种兄长就在眼前被敌手围攻,偏偏他却不得已置身事外的感觉极难受,甚至是憋屈。 程芷安亮着眼睛看向长孙道生,“依你看该怎么办?” 卢翰则说:“我们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刚才也亲眼看到,我刚才和近百将士组了战阵才勉强胜得过那个老狗,而且那老狗的实力根本不比国师等人。” 崔昊这时出声道:“我们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却未必不能替兄长分担压力。这阵法的威能相比一开始至少弱了三成,可见他现在的状况并不算糟,以国师的谋划,一定还有后手,这后手或许是外来援手,又或许是某种禁制神通,不论是什么,我们都该替兄长抵挡一二。” 说到这里,崔昊回头看向身后的新坟,“我早已经做好舍身成仁的准备,哪怕像世南一样死后葬在此处,也是甘愿的。” 卢翰和长孙道生这时才知道虞世南死去的消息,二人心头重重一沉,这对他们来说,是世上最大的痛事之一,尤其是长孙道生,曾经在魔窟多次怀疑虞世南,到了现在,愧疚和悲痛交织,久久说不出话来。 崔昊将当时的情形一一告诉他们,最后说道:“世南死前只说自己不曾后悔,兄长是他生来最敬重的人,因此这一死也心甘情愿。” 程芷安已经红了眼眶,但她终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小姐,所以并不出声,只是沉默着。 就在这时,半空中一声轰鸣炸响,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只见半空的阵法已经被撤去,两个阵营的人影各自落地,李尘看到程芷安和长孙道生,一时间说不上欣慰还是担心,“你们也来了。” 长孙道生说:“兄长有难,我当然要来。” 程芷安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看看你的窘迫,肯定要来。” 李尘只是笑笑,回头再看向身后国师等人,他说:“我原本不愿意牵扯这么多人,想着无论是多大的事情,总归是我一力承担,但是现在,你们既然已经都到了,就也应该知道今天这一仗的凶险,稍后动起手来,我只希望你们能确保自己的安危。” 长孙道生几人都知道李尘的脾气,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其实是:这些麻烦终究是我的,千万不要因此搭上你们的性命。 几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都愿意为了李尘舍弃生命,这也是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明白的道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李尘。 倒是程芷安忽然生了气,道:“你这人真有意思,你总说这个麻烦是你自己的,但是如今我们已经都站在了这里,这麻烦就终究不是你自己的,你说什么确保我们自己的安危,从站在这里开始,我们就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安危,你只顾着让自己的包袱少一些,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做人怎么能自以为是到这种程度?” 李尘平生第一次被人怼到说不出话来,偏偏这个大小姐的话,像极了晴天霹雳,让他豁然开朗。 长孙道生这时候也说:“兄长,当初你愿意为了陨墨山上的将士舍身往死,我知道,如果我们有危险,你也一定会不顾生死,那么现在你有了危险,总要给我们一个同样的机会。” 李尘环视众人,见他们每个人都极坚定地看着自己,心头重重一震,这才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就让我们几个兄弟同生死,共进退!” 他转过身,心头豪气顿生,忽然感受到以往从未感受过的万丈豪情! 程芷安看着李尘的背影,来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面,在程家又不知道落了多少泪,现在见了面反而平静了不少,危险当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一定要护着这个人离开这里。 长孙道生看着李尘的背影,就像看到陨墨山时,面对忘忧境魔物,这位兄长一夫当关的场景,他的身形瘦削,偏偏不动如山,今日在这样的大危机面前,他也总是说不希望牵扯别人,当初几个人相识相交,李尘说他们的交情和世家庙堂没有任何关系,如今也确实做到了。 卢翰则带着九十八骑上前两步,和李尘并肩。 崔昊、长孙道生、卢翰也齐齐上前,和李尘并肩。 钟太白看着对面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们,又是羡慕,又是赞叹,“真是了不起。” 就连崔家家主也禁不住赞叹,“的确是很了不起。” 没有边界的草原上,一条线分隔出两个阵营。 一边是百年前的修行前辈,一边是百年后的峥嵘后辈。 前潮后浪,便如此时。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一章 杀不死的国师 这一次,就连国师也说的确了不起, 那是因为他曾经也有和知己好友这样生死与共的机会,却被他亲手葬送了。 他忽然有一点儿嫉妒对面的年轻人,不是因为他的天赋,而是当他在死局面前,有很多人都愿意挡在他的前面。 国师的年岁满打满算已经是对面年轻人的七八倍,却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受。 他沉默许久,说道:“不论如何,你今日必死。” 这句话当然是对李尘说的,十分清晰地落在这片原野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尘只是笑着说:“我今日不论能不能活下去,都必定名动天下,这是几位前辈从未做到过的。” 他又一次横剑在胸,踩着脚下的微风飞身而起,低空疾掠,身后程芷安等人也随着他的身影同进同退,他们自知单打独斗不是对面几人的敌手,反而可能让李尘束手束脚,所以这时候极有默契地三人成群,卢翰和九十八骑成阵,这样他们便能拖住两个人,替李尘分担压力。 “国师。”崔家家主笑着道:“这些年轻人气势如虹,你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到了此刻,最担心的人并不是这些世家家主,他们虽然参与了这一次对李尘的围剿,但一切谋划在外人的眼里都出自国师的手笔,再加上崔家、长孙家、甚至虞家,因为族中后辈和李尘的关系极好,日后就算李尘秋后算账,也绝不会对各世家下死手。 国师当然瞧得出这些人的心思,冷笑着道:“各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应该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更何况他在京都创了寒山书院,如果有一日,寒山书院开遍天下,你们都应该直到后果。” 说话间,众年轻人已经持神通袭来。 崔昊的剑光如纵横切割天地的线,划开成瀑的狂风;长孙道生的刀迸发攫取万象的球形神通,其中有阴阳二气,有世上的四季;程芷安端起咒印,是程家的特有功法,可随时回溯,也可以化作利刃侵袭。 他们目标是钟太白。 当初在陨墨山上,钟太白轻而易举地胜了他们,这对几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这一次再度交手,即便明知不是敌手,但是差距已经不是不能弥补。 三人的神通接连交叠,让钟太白都一时不能招架。 卢翰则带着九十八骑与虞家的奈何巅峰对峙,他们成阵之后,以卢翰为主,恰巧能压制敌手。 倒是国师并未立即出手,眼见李尘又一次祭起孤命剑,他反而撤去掌中的咒印,“殿下,我们不妨来谈一谈。” 李尘并不打算和他谈下去,一剑砍了下去,就像民间农夫劈柴,毫无任何花哨的技巧,“你谈你的,我砍我的。” 国师没想到李尘不讲武德,刚撤去的咒印急忙再起,一时手忙脚乱,高声道:“我有一印,你若能突破我这一印,今日我便放你离开,绝不阻挡!” 李尘仍旧持剑劈砍,回身逼退长孙顺德,又回身一剑,这一次催动了孤命剑的威能,使用了蛇族瞳术定住国师身形,又催动魔族秘术,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手段! 这一剑距国师极近,煌煌之锋锐犹如火光晃过,又有魔族秘术禁锢国师的元力,再加上李尘催动了无数神通融合后的剑意。 嗤—— 犹如剑光落在坚硬的钢铁城墙上,一阵四下溅落的火光之后,孤命剑在国师的脖颈处留下一道白色的剑痕,却不见任何血光。 孤命剑在李尘的手中嗡鸣颤动,但李尘一时因为震惊没有继续出手。 就连姗姗来迟的崔家家主等人都愣住了!他们原本有意看一看国师的狼狈,谁知看到了这一幕。 李尘的实力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当这个年轻人施展全部手段,场间恐怕找不到一个人是他的真正对手,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久也拿不下他。 但是现在李尘的一剑落在国师的脖子上,竟然连一道伤口都没有留下! 国师的面颊出现一股异样的红润,又很快被他压下,抬头看着李尘的目光虽然阴沉,嘴上却咧出怪异的笑,“殿下, 现在能好好聊一聊了吗?” 李尘惊愕过后,回头看一眼长孙顺德众人,见他们比自己的震惊只多不少,这才由衷赞叹,“国师藏得好深。” 国师却摇头,“活了上百年,又怎么能没有保命的法子?殿下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我方才的提议,殿下是否同意?” 李尘想了想,道:“愿闻其详。”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二章 轮回观 李尘方才的一番手段,实则是希望能杀死国师,因此连魔族秘术都施展了,谁能想到国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连孤命剑都不能切割他的身体。 李尘知道,国师绝不会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好过,只是他现在已经有了防备心,再想有刚才那样的机会就更难了。 随着李尘说愿闻其详,国师掌中凭空端出一座小巧的道观,他说:“这是我太史院多年传承的轮回观,殿下如果能走进去再走出来,我变撤去落羽原外的禁制阵法,到时候天空海阔,不管你想去什么地方,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其他人听了国师的话,都凝神看过去,只见国师手中的道观迎风而长,最后又随着风落地,变成三丈见方的红木道观,门前有一个牌匾,牌匾上刻有轮回观三个字。 所有人都知道,国师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就说明对轮回观十分有信心,这座道观就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卢翰急忙说道:“兄长,千万不要被这老道士骗了,万一里面藏了一个忘忧境的老怪物,你如果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倒是一旁的崔家家主出了声:“没想到国师会将轮回观带出来,你们倒不必担心里面有望境的前辈,像那样的人物也绝不会出现在落羽原,只是,这轮回观,就算是忘忧境进去,也未必能出来。” 李尘看过去,见国师并不阻止崔家家主的解释,笑着问道:“还请家主详细说一说。” 崔家家主说道:“轮回观观如其名,里面并没有什么杀人的手段,只是你进去以后一步一轮回,前门进后门出,中间隔着的,就是整整一百个轮回,就算是忘忧境,如果本心不够坚定,等他再走出来,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会归顺太史院,这原本是太史院传承了千年的法器,自古以来从没有出过京都,没想到这一次为了殿下,国师居然把他带了出来。” 说着话,他笑着对国师道:“你果然算计得好,猜测到今天很难杀死这个年轻人,索性就让他变成你们太史院的人。” 国师却笑着说:“但这终究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就算他刚才真的答应了你加入崔家,你就真的放心吗?” 崔家家主微微沉默,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从来不相信什么道义,更何况是一个半路加入崔家的人? 程芷安急切道:“李尘,千万不要进去!” 长孙道生也说:“兄长,我们大不了就杀出去,何必要听他们的话?” 对面的长孙顺德神色有些难看,呵斥道:“道生!” 长孙道生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看着李尘,“兄长,我们的心迹你应该都知道!” 话里的意思是,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舍生忘死地跟着你杀出去。 李尘沉默半晌,看着国师,“我有一个要求。” 国师脸上的笑容渐盛,“请说。” 李尘说:“在我出来之前,我身后的这些人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等我出来,一定要大开杀戒。” 国师笑道:“殿下放心,这几位都是世家的子弟,我也无权对他们做出处置,至于你的手下和那位妖族女子,杀了他们毫无益处,我也当然不会动手。” “好。”李尘扫视众人一眼。 卢翰等人心有不甘,“兄长!” 李尘说:“今天这个局面,说到底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我支撑到现在,实力虽然有所精进,但是这几位家主都还没有动用真正的手段,想来国师也还有其他的后手,我又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们为我出生入死,现在进入轮回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你们放心,听崔家家主刚才说,这轮回观考验的不是实力,反而是心境,那么我未必不能度过。” 说完,他转身走进轮回观,迈入门槛的那一刻,观门处有光华掠过,他的身影也渐渐消散。 观外,程芷安咬牙切齿,看着国师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 国师瞧着这位程家大小姐,好奇道:“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这样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程芷安冷笑,“倒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比你们更有人情味罢了。” 国师认真地说道:“程家小姐,你可知道他出身妖族?” 程芷安反问:“那又怎么样?他在陨墨山上,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的性命!” 国师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他在京城做的那件事,对你们程家有多大的危害?” 程芷安想都没有想,“程家是程家,我是我,就算他真的不小心惹到了程家,那我,也,愿,意!” 国师一直擅长辩论,现在竟然被这个姑娘撒泼打滚式的话,逼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三章 人是会变的 人情味儿对这几个人来说,本身就是十分久远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字从一个世家子弟嘴里说出来,在他们听起来就更加突兀。 但是不论如何,李尘现在终究已经进了轮回观,国师的目的便已经达到,长孙顺德笑着道:“等他出来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薄情。” 他说得笃定,因为关于轮回观的记载,各个世家都有,毕竟是世上难得的奇异宝物,世家也担心有一日这宝物落到自己的身上,一直在寻求破解之法,如果不是太史院的地位实在有些特别,他们早已经出手抢夺。 这世上的好物件儿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获得,这是圣朝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 “不会的。”程芷安这时候却说:“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你们这所谓的轮回观,绝不会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更别说什么加入太史院做劳什子牛鼻子老道士。” 国师终于又抓住机会能说些什么,笑着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轻易相信别人,人是会变的,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也都绝不是定好的结局,你现在和我们说不会变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你自己也还是没什么信心。” 程芷安却咬着牙说:“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变。” 国师道:“修行者的寿命悠长,你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进入彼岸的天才,将来进入忘忧就是千年的寿命,但你们看看自己现在才多大?” 他瞧着崔昊等人,就像一个长辈劝诫,“你们满打满算活了不到二十年,现在说不会变这种话,又有什么说服力?他现在进了轮回观,眨眼就是一百世的轮回,虽然在我们看来只是几天的时间,他在里面却已经度过几千年,几千年啊,等他出来的时候,未必还认得你们。” 卢翰这时却忽然笑出声,“如果你真的这么有信心,又何必和我们说这些废话?直接等结果也就够了,说到底,还是我兄长太特殊,特殊到让你也不敢确信,这破观就真的有用。” 他这番话一停,一旁的崔家家主忽然叹了口气,长孙顺德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叹气。 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辩驳里,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确实老了,面前这几个年轻人,永远都斗志昂扬地相信着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他们这些所谓前辈,却总是在怀疑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 轮回观里。 “哇——”嘹亮的哭声,一个婴儿呱呱落地,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个世界。 旁边儿是一个农夫,瞧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愁眉苦脸,“家里本来就过得艰难,现在一下子多了两张嘴,这日子得多么难过哟!” 一旁有人说道:“听说邻村儿有两口子结婚五六年都没孩子,依我看不如送过去,这孩子有口饭吃,你们日子也过得好一些。” 于是一拍即合,出生的李尘被送往邻村,两户人家各有所得,也都自在。 五年后,李尘的养父母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两口子商量了许久,在一个清晨,又将李尘送了回去。 五岁的孩子站在陌生的院子里,瞧着另一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男孩儿屋里屋外窜来窜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屋子里一阵极激烈的争吵,养父母怒气冲冲出了院子,期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看李尘一眼。 李尘抬头看着屋子里后走出来的陌生男女,隐约知道,这就是昨儿晚上父母说的,这才是自己的真父母,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当天夜里,李尘睡不着,只听见炕上的父母低低说着话,“这孩子我们没怎么养过,等他大了指不定会怨我们。” “怨什么?我们生了他给了他命这就是恩情,他就得记着。” 安静了半晌,男人说:“不过你说得也对,五岁的孩子,还是记了不少事儿,而且在别人家吃了那么久的饭,长得也不怎么像我们了。” “那你说怎么办?” 一直到了后半夜,男人说了一声,“明天把他送到老太太那儿吧,反正老太太也闷得慌。” 第二天,李尘被亲生父母推到了另一个院儿里,院子里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这孩子,就先在你这儿待几天,过段时间我再过来,给他口饭吃就行,好歹也是个男孩儿,过几年也是能出力的好手,帮你送终!” 男人说完话就出了院,没管身后的儿子和母亲。 这一天开始,李尘和奶奶相依为命,接连两三年没怎么见过那对儿夫妻。 老太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七岁那年,她把李尘喊过来,“我也养不起你了,明儿开始,你看到谁家地里忙,你就眼睛亮点儿过去帮忙,就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两口饱饭就够了。” 李尘看着老太太,“那奶奶,你怎么办?” 老太太摸着他的脑袋,“不用管奶奶,只要你吃饱就够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四章 百世轮回 一 这一天开始,李尘吃了百家饭,白天帮忙,夜里带着偷偷藏起来的窝头给自家奶奶,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转眼到了李尘十岁,奶奶这一年去世,左邻右舍帮着给老人入土,院儿里又剩下李尘孤零零一个人 当初把他送来的亲生父母又来了,男人说:“跟我回家。” 家?李尘不知道男人怎么说出这个字儿的,他跌跌撞撞也活到了十岁,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五岁,知道自己当初是接连被抛弃了三次,现在他们来找自己,是良心发现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他这个年纪,终于也算得上一个能干活儿的好手,能帮他们做事。 进院子的时候,李尘又看见了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同,长得也几乎一样的孩子,他在院子里刨了坑和其他孩子抽木陀螺,笑得很大声。 李尘的鼻子忽然有点儿酸,这几年,他在村子里受尽了欺负,但是从来没觉得委屈,因为他的性格,受了委屈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偷偷记着,以后再打回去。 但是现在看着那个孩子,李尘忽然有点委屈。 一样的脸,一样的年纪,生在同一个院子里,为什么日子过得不一样? 李尘被带回家,当天就开始干活儿,劈柴挑水收玉米,甚至是做饭洗衣服,几乎没有一样儿不干的,冬天的时候手裂了缝子,夫妻俩只说让他多烤烤火。 另一个孩子傍晚从学堂回来,也说自己手皲裂了一道小口子,到晚上就抹了猪油,据说这样好的快一点儿。 李尘瞧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前天洗衣服不小心搓破了袖子,晚上男人抽了藤条,在李尘身上落了不知道多少道伤口。 李尘不肯求饶,低头瞧着地面,抱着双腿瑟瑟缩缩,心里却忽然有点想念奶奶。 转眼间又是四年,趁着夜色,院子里安安静静,14岁的李尘带着行李偷偷溜出了村子,一路向东,进了一座城池。 城池的巍峨狠狠撞击少年的心,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高的阁楼,这么厚重的城墙,这么香的吃食,有人的日子会过得这么逍遥。 14岁的孩子身强力壮,又从小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一看就是干活儿的好手,所以他很快在一家酒楼安了家,每天端盘子唱菜单,忙忙碌碌,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好日子。 春去秋来,十年的时间转瞬过去。 当初的少年也算小有出息,开了自己的饭馆儿,只是说不上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所谓的亲情义气,还有画本小说里那些男女爱情,对他来说又虚幻又遥远。 24岁,李尘突发奇想,决定会当初那个村子看看。 十年没有回去,他先去了养父母家里,进了门才看见几个小孩子围城堆儿地打闹,这些都是养父母的孩子。 自从当初生了第一胎之后,这对夫妻就接连生了七八个。 当初记忆里的两个身影,已经全都是头发花白,村子里的人受苦受累,当然老得快一些,而且他们生了那么多孩子,日子也当然过得更苦。 两口子看着李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最后要把他送出门的时候,养父才说了一声,“是我们两口子对你不住。” 满是愧疚。 李尘只是摇头说没事。 又溜溜达达回了自己亲生父母家里,站在院子里,才看见里里外外的白布,过去一问才知道,那个和自己有同一张脸的年轻人溺水死了。 李尘听着里面的哭声,最终没有进去。 再回到城里的时候,李尘开始酗酒,这些年他小有积蓄,毕竟是繁华的花花城池,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生活也有。 白天去饭馆儿坐一坐,晚上就在青楼住着,楼里的姑娘几乎被他认识了一遍,不管什么花样儿都试过。 偏偏他坐在阁楼窗口,瞧着脚下金陵的人来人往,耳边是秦淮的呢喃细语,却觉得人生苦痛至此,好像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这一天,楼下路过一个道士,他抬头的时候恰巧和楼上的李尘对视一眼,挥了挥拂尘,莫名地说一声,“痴儿。” 李尘全身一震,急忙跑下阁楼,跪伏在地。 当天,李尘随着道士开始修行,才明白什么是清净心,什么是无欲求。 五十年后,尘归尘,土归土。 临死之际,李尘回想一生,前二十年步步坎坷,后面五十年,修了道才安详自在。 李尘的第一世轮回结束。 轮回观里。 刚刚走出第一步的李尘睁开眼睛,看着脚下竟然有些犹豫,刚才经历的一切,不管痛苦还是快乐,种种情绪就好像真实的一生,让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现在突然又回到轮回观,他竟然开始怀疑那一个世界才是虚假的,一时间不能跳脱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生来无父无母,在刚才的轮回里,虽然有父亲有母亲,却不断被抛弃,这种痛苦也让人难以承受。 落羽原上。 太史院国师露出一丝怪异的笑。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五章 百世轮回 二 程芷安原本就一直在盯着国师,一见他在莫名其妙的笑,心里顿时极不舒服,她刚才的一番话全是嘴硬,实际上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心想,早就听说太史院那帮道士没什么人性,全都是到死都没有娶妻生子的,李尘如果真的信了这帮臭道士,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隐约间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孤苦无依的后半生,恰巧国师这时候也看过来,她便瞪着眼睛道:“你看什么!” 国师当然不会和她计较,他能感受到李尘在轮回观中的心境变化,所谓的百世轮回,其实也不过是庄周梦蝶,让人分不清。又或者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罢了。 这一切听着简单,只是人活着,看不透的也无非就是这么些东西,现在李尘要接连体悟一百世的痛苦,这是连他自己也不能接受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入世不久的年轻人。 此时李尘已经来到了第四世,这一次出生不错,是富家公子,偏偏遭遇了恶俗话本小说里爱上青楼姑娘的剧情,最后双双死在结婚前夜。 李尘在轮回观中醒来,揉了揉眉心,在频繁的生死里,他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再迈出一步,第五世。 船连着船,天连着水,江南的热闹是应和水乡的妩媚,琴声飘在河面上,听着像极了姑娘低低的两三情话,河畔围了不知道多少男男女女,瞧着由远及近的船,还有船上一个赛过一个的漂亮姑娘。 一个戴着方方正正帽子的小厮从人群里高高跳起来,冲着河面挥舞右手,“芷安姑娘!芷安姑娘!” “芷安姑娘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哪有时间瞧你?你不看那些大人物一掷千金都不能上她的船吗?”有人挖苦。 小厮叉着腰站上河边儿高台,大笑说:“那又怎么样?我卢翰迟早上了她的船。” 人群里,书生李尘看着小厮,有说不出的欣赏。 不多久,芷安姑娘端坐在最后一条船上,身为这座城里最出名的花魁,她的气质清冷,五官俏丽,加在一起是压了半座湖的艳光四射,素手弹琴撩了半座城,红唇轻启亮了无数人的眼珠子。 身为花魁,当然是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美。 这一刻,就连一直安安静静的李尘也禁不住赞叹,“这是天上的仙女落凡尘。” 刚才叉着腰的小厮卢翰这时候更像疯了一样跳来跳去,生怕芷安姑娘不能注意到自己。 落羽原上。 崔昊忽然出声问道:“敢问国师,这百世轮回里面,我们这些人会不会出现在他的轮回里?” 崔家家主没等国师回应,道:“当然会,轮回观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百世轮回里,每一世每一个人,都有他身边人的影子,尤其是像你们这些兄弟,一定会出现在他的轮回里,无论多么深的感情,经过这么多次的交替,种种爱恨后,都会变得淡薄了。” 崔昊明白家主的意思,庄周梦蝶四个字,就是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在那些虚幻轮回里的所有爱恨,对李尘来说确实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哪怕他们现在是生死兄弟,如果幻境里变成了生死相向的仇敌,当李尘出来,未必能真正走出幻境里的情绪。 甚至从轮回观前门到后门的这一百世轮回以后,李尘未必还真的是之前那个李尘。 程芷安这时却忽然红着脸笑出来。 崔昊奇怪地看她一眼。 程芷安心里暗暗想着:这么说,在轮回里我有可能是他的妻子,等他走出轮回观,万一还觉得我是他的妻子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又笑出声来。 轮回里。 李尘掀开眼前的红盖头,红了脸的姑娘低垂着脑袋,“娘子。” 这世上有三种风景是最美的:细雨下的河,挡了薄雾的山,红了脸的新娘子。 洞房花烛,人间美事。 河畔,程芷安瞧着远处的街道,街道上连成幕布的小雨,地面倒映昏黄灯光的烛火,还有匆匆忙忙的行人。 在她身边儿,卢翰静静坐着,再也没有之前的活跃。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六章 百世轮回 三 “你既然喜欢他,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呢?现在看着他成亲,又要这么折磨自己。”卢翰问。 在他身边,花魁姑娘摇摇头,“说什么折磨呢?这本来就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愿意告诉他,是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他,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衣锦还乡,我怎么能拖他的后腿呢?” 卢翰没有说话,因为身边姑娘说的每一个字,其实都让他受很大的折磨。 但是他也没有告诉她,就像她不愿意告诉李尘一样,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和她无关。 这一夜,有人洞房花烛春宵一刻,有人凄风苦雨看了这世上的惨淡。 五年后。 戴着镣铐枷锁的李尘走在街上,被抄了家的落魄,被至亲好友出卖的痛苦,两边是漠然瞧着他的路人。 远远在人群里看到卢翰和程芷安,李尘愣了愣,当年他来到这个城池第一天,进到了满城瞩目的花魁,见到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厮,还成了不错的朋友,之后一夜起鱼龙,一步步珠宝登科做了官,交集反而越来越少,如今看到人群里的他们,一时间五味杂陈。 “卢翰,你信他的那些罪名吗?”程芷安问。 卢翰摇头,“如果是当初的他,一定不会做这种事,这世上的君子很少,但是五年前的他一定算得上君子,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人是会变的。” 程芷安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摇头,“他一定不是这种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李尘锒铛入狱,妻子在外面已经病死。 程芷安四处奔波,当初的花魁早就给自己赎了身,虽然恢复了自由,却也没了当初的精致,身着麻衣,除了面容俏丽,其他方面瞧着和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 卢翰看着她的奔波辛苦,心想她这是图什么呢?转念又想一想,那自己这些年跟着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多年下来,他经常连自己也忘了当初的目的,当初那个在人群里放出豪言壮语,说一定要走上程芷安的船,现在也算如愿以偿,每天都跟在她的身边了。 一年又一年,三年后。 李尘的案子终于被推翻,他恢复了自由身,官复原职,出来的这一天,程芷安和卢翰正在院子里争吵。 “如果不是你,他现在根本不会出来,这几年做了这么多事情,又不肯告诉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卢翰问。 程芷安只是摇头,“我早就说过他是被冤枉的,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不管我做多少努力都是白费心思,而且我告诉过你,我只是为了自己开心,从来不是为了让他记住这件事。” 卢翰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可怜她,“不行,这一次我一定要去告诉他!” 程芷安拉着他的衣袖,祈求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院门外有敲门声。 两人开门后,李尘站在门外深深一躬,“我听闻这几年在狱中,如果不是二位一直在替我奔波,我可能永远不会有洗清冤屈的一天。” 程芷安摇头摆手不知所措,卢翰冷冷地说:“和我无关,都是她在做事。” “不论如何,从今天开始,二位都是我的知己好友。”李尘又满是歉疚,“当初我们也曾是好友,但是我后来竟然怠慢了我们的友谊,这也是我的过失。” 这一天开始,三个人时常进出李府,程芷安明显要比之前快乐的多,每一天都笑得开怀。 卢翰却很复杂,他曾经以为自己瞧着这个姑娘开心也就够了,但是如今偏偏看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开心,内心时时刻刻都像被毒虫啃啮。 半年后,李尘娶了程芷安。 在新婚的这一夜,一直无怨无悔的卢翰忽然疯狂起来,他在水里下了毒,整整一个府邸的人全都死去。 李尘在弥留之际听他说:“我很嫉妒你,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也不明白,你又有什么值得她喜欢,我曾经以为喜欢这种事情,只要自己知道就够了,后来发现如果不能得到的话,就不如全都毁掉吧。” 李尘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轮回观里,接连经历了几个世界的不同人生,他的心底有说不出的冷漠和平静,这几世里,他经历的全是人生的极致的痛苦,这一刻情绪就像麻木了似的,在现实和虚幻里不能完成转换和交叠,这种经历是比身上的伤口更痛苦的。 而实际上在外界,此时刚刚过去一个时辰。 他咬着牙又走出了下一步。 时间过得匆忙,轮回观外又过去一天的时候,李尘已经经历60世。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七章 百世轮回 四 此时,轮回观内忽然响起了钟声,如洪钟大吕的威严,如渺远处凭空出现的天音,让人心神一振,又有洗涤心灵忘却一切烦恼的清净。 观里观外的人全都听到了这道钟声,国师脸上的笑意更盛,这让程芷安等人心烦意乱,崔家家主解释道:“轮回观里的钟声一起,观里的人便是起了进入道门舍弃凡尘的念头,以前的道门不是这样的,但自从西域来了一群和尚,道门就也学会了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说什么人生苦痛,要做方外之人。” 他说到这里,又连说了几声可惜,“九殿下天赋虽好,终究只是个年轻人,这钟声连我听了都心神震动,更何况他在观内首当其冲?” 程芷安终于耐不住了,上前一步道:“老道士,快把李尘放出来!” 观里的钟声越来越密集。盖过了程芷安的声音,甚至让她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崔家家主道:“李尘现在或许已经经历了50世,就算你们现在掀翻了轮回观,他也未必能出来,倒是你们此刻应该抱元守一,否则他还没有成为道士,你们便先着了国师的道。” 崔昊等人也发现了脑海里不断受到钟声的冲击,就像有人在耳边不断念着道经,其中的威严让人生出纳头便拜的心思,急忙盘膝坐在地上守住心神。 崔家家主等人看着这一幕并不阻止,有他们在,国师当然不会真的让这些人进入道门,但却可以让这些年轻人安静一段时间,静待李尘从轮回观出来。 钟声这时已经密集如瓢泼大雨的落地声,一重盖过一重,一阵高过一阵。 钟太白站在道观一侧,瞧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对李尘有些担忧,他对这位九殿下的欣赏,比崔家家族等人更甚,只因为他生来和其他人不一样,天天都有人说他是道门先贤转世,所以他性格虽然天真浪漫,其实也十分孤僻,直到最后遇到了更加特殊的李尘,发现这位九殿下,从未因为自己的特殊而欣喜,也不因为自己的特殊而难过,反而有种神奇的魅力,让这么多人为了他来到这十面埋伏的地界儿。 他想:“如果九殿下真的也成了太史院的人,这世上就真的太无趣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一旁的师兄嘴唇微动,极速的念动了一些咒语,他悄悄凑近了去听,“轮回三千年,但听生老死,参透无用身,又见贪嗔痴,一世复一世,一步苦一步。” 正在经历轮回的李尘,将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就像在耳边左右回荡,此时又恰巧是他第61世将死的时候,这一生苦上加苦,苦不能言,几乎经历了这人世间所有的悲惨。 “轮回3000年,但听生老死,参透无用身,又见贪嗔痴,一世复一世,一步苦一步。” “茫茫然求财,凄凄惨求名。散了遍地恩情的,最后又是遍地的仇人。 一世冷漠无情的,总是报应不爽的结局。 有人想求个公平,说几句有借有还,念几句恩情债主,最后落了一百世轮回的孤苦无依。 有人侥幸活的安定,是因为看破了这红尘千千万的痴迷。” 李尘不自觉跟着念这些话,总觉得它们好像全都说到了自己心坎儿里,原本只是活了十几年的少年,经历了这么多轮回,竟然有老年人一般的迟暮感,全身再也没有之前的锐利和意气风发,就连脊背都好像弯了下去。 那个道人的声音还在持续,“天门度善人,地狱煮恶鬼,都是干干净净,直来直去,独留人间遍地艰难困苦,不如散了一切执念和心思,做一方世外之人,看人世浮尘,不受人情世故的多重困阻。” 李尘的眼睛渐渐没了焦距,第61世恰巧结束,他竟然拜伏在地上,又向前挪出一步。 第62次轮回开始。 轮回观外,国师停了咒语。 崔家家主知道国师的为人,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李尘现在的状态一定极差,这对他们来说原本是好事,但他心底莫名不太舒服,李尘整个人的锋锐,和他年轻时候有许多相似,现在眼睁睁看着李尘也终将要变成俗人一个,而且是太史院的俗人,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嗡! 轮回观的上方出现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是一个手持拂尘的道人,看他的长相和李尘有些相似。 这个道人影子出现的时候,恰巧是李尘拜伏在地的时候。 钟太白悄声问道:“师兄,那是什么?” 国师笑道:“这是观里的人已经悟透了轮回,向道之心越来越坚定,当这道影子完全显现,观里的人就算拜入了太史院,此生此世,心意都不会改变。”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八章 百世轮回 终 道观上方人影凝实的速度越来越快,钟太白知道,这是李尘越来越容易参透所谓轮回的缘故,也代表着他的确在被轮回观改变。 “从此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当初陨墨山上的那个九皇子了。”钟太白看着崔昊等人,心想:“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虽然救下了他的性命,却也让他死去了。” 崔家家主出声问道:“还需要多久?” “最多五个时辰。”国师说。 崔家家主问道:“你想过没有,如果轮回观今日真的不能困住他,你便真的放他离开吗?他终究天赋异禀,是你我闻所未闻的异类。” 国师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出于对轮回观的绝对信心,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崔家家主已经提前替他回答了,“方才的赌,只是国师答应了他,不关我们这些人的事,前后如果他并未进入道门,还请国师袖手旁观,让我们手刃此圣朝叛徒。” 崔昊闻言惊愕抬头。 国师微微皱眉,瞧着崔家家主,并未出声,却有万千的心思。 崔家家主刚说完话,悄然地向长孙顺德传音:“稍后李尘出了观,一定要立即诛杀,太史院如今已经有了钟太白,如果再加一个李尘,接下来千年哪有我们世家的份儿?” 长孙顺德也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却也有些奇怪,“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何不阻止他进入轮回观?” 崔家家主隔了许久才道:“我只是一时可惜罢了。” 长孙顺德默然,的确,落羽原这一场大战,所有人都对那个年轻人生出了惋惜,甚至从心底觉得他不该死在这里,但是如今走到这一步,崔家家主说:“接下来,需要全力出手了,你们都应该知道其中的要紧之处。” 各世家中人齐齐应声。 他们在这边商议,国师却也在另一边向钟太白传音,“师弟,稍后李尘出了观,你要立即带着他离开落羽原,稍后我会撤去阵法,你切记一定要走的干脆,我知道你这几日对付李尘没有出尽全力,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更加十万火急。” 钟太白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却听得出师兄这句话的急切,“好!” 这时候,轮回观的钟声停了,上方的道人影子彻底凝实,和李尘的模样愈发相似,就像孪生兄弟。 轮回观后方的门缓缓打开,其中的情形展现在众人眼前。 李尘距离观外已经只有三步的距离,也就是说他接下来需要经历的,只有最后三世轮回。 崔昊等人也看清楚了李尘的样,心都沉了下去,在他们的记忆里,李尘从来都是自信飞扬意气风发,绝不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但他现在却弯了腰,伏在地上,神色麻木,哀默如心死,不见活人的生气。 尤其是小七和秋风,他们跟了李尘许多年,在他们心里,无论是面对京都的那些大人物,还是这世上的任何危险,都不能让自家殿下放下他的一往无前,他们从未见过李尘变成现在这样。 秋风心里又一阵刺痛:殿下一定受了许多罪,吃了许多苦,否则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痛苦到极致,又怎么会是这样。 小七咬着牙,暗地里想着:如果能让殿下好过一些,不管是什么人族还是妖族的位置,我们全都不要了,我仍旧好好地伺候他,让他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 只是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自家殿下生来骄傲,最重视的就是一身风骨,如果他求了饶,那比杀了自家殿下还难受。 嗡!轮回观又响起一道钟声,观里的李尘缓缓睁开眼睛,这代表着他又一世结束,只是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光彩,就像没什么灵性的行尸走肉。 “兄长!”崔昊、卢翰、长孙道生高喊一声。 “李尘!” “殿下!” 观里,李尘毫无波动地扫视他们一眼,就好像看着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带着陌生的情绪,接着他缓缓走出下一步。 “还有最后一个时辰。”国师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尘进入道门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晨在所有人的注视里,缓慢地一步,一步,距离走出道观,只剩下最后一步。 到了此刻,李尘的面容彻底失去了所有神情,正像一块儿木头,他终究变成了另一个人。 道观上方的身影完全变成实质,如同生了李尘长相的神像。 半柱香后,李尘睁开了眼睛,缓缓迈出最后一步。 道观在,国师心头大定,带着笑意,低低地说了一声,“终于成了,我道门今天开始,又多了一位信徒。” 崔家家主等人都运转元力,只等李尘走出来,便立刻动手! 所有人的注视下,李尘的脚步落定,但是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李尘忽然回头,全身的元力气息大涨,就连境界也水涨船高般飞速地提升,他提剑,挥剑,孤命剑的剑灵虚影覆盖了所有人,这一剑狠狠落在轮回观上,剑光掀起深不见底的地洞,又让道观在摇摇晃晃中出现裂缝,无数的琉璃瓦摔落,只是一瞬间,噼里啪啦,零零碎碎。 “让*他妈关我百世轮回!”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九章 一剑做天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崔家家主等人早就已经蓄势待发,商量好的对策这时候反而派不上用场,长孙顺德悄悄传音,“这是怎么回事?还动手吗?” 崔家家主也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再看看。” 眼见轮回观被一剑劈了个零零落落,虽然宝物有自我修复的本领,这一剑造成的损害也需要很久的时间修养,国师的脑海里一时间也有些空白,在他的想法里这件事情十拿九稳,尤其是道观里的钟声,道观上的虚影,每一处异像都显示着李尘已经成为道门的人,但是现在看李尘,对道门哪有半分的敬意? 别说敬意,李尘现在恨不得把轮回观劈成千百块。 他虽然能恪守本心,在走出道观的那一刻清醒过来,那完全是因为接受了天书的传承,只要灵性不灭,本心就永远不灭,但是那100世的轮回里面,痛苦却是真真实实经历的,就像有人反反复复在鞭打你的内心。 “兄长!”崔昊等人纷纷跑过来,都瞧出来李尘并没有受轮回观的影响,接连几天的提心吊胆,让程芷安和秋风直接扑进李尘的怀里放下心来哭了个痛快。 国师将轮回观收回掌中,感应了一下轮回观的损伤,心疼得要滴血,抬起头道:“九皇子。” 李尘将程芷安二人轻轻推开,看向国师,“国师有什么指教?” 国师笑得极冷,这一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对眼前年轻人已经起了必杀的决心,“轮回观是我太史院的传承宝物,你已经出了观,何至于还要动手摧毁我的重宝?” 李尘反问:“你和我的赌约里,也没有说过你会趁我在观里,以咒音镇压我的道心,真要说起来,反而是国师的错处。” 他在经历轮回的时候,耳边时时刻刻传来劝他归入道门的咒音,他当时便知道是国师出了手,只是那一刻他正在轮回里穿梭,痛苦难言,差一点就真的着了道。 国师闻言握紧手中拂尘,一阵风过去,杀气裹挟拂尘,以他的心境,这时候忍无可忍。 “不过说起来,有件事情还是要感谢国师。”李尘微微抬头,又瞧了一眼崔家家主等人,他说,“如果没有国师这百世轮回的积累,不论我天赋如何如何的好,也不能这么快达到奈何巅峰的境界。”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向远处将要没入地平线的夕阳边缘。 这时候正是将要入夜,是鸟儿们瞎了眼睛要归巢的时候,从高处往下看整个落羽原,除去中间百丈的空旷地界儿,两侧是无数的火光,那是两族将士燃烧起来的火把,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的火把燃烧声。 将士们早已经忘了这一行的目的,只是等着那几个大人物的结局,许多人不明所以,甚至觉得在这里安营扎寨也不错,每天吃吃喝喝,偶尔打几个鸟雀下来喝汤,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李尘的视线落回国师的脸上,“我知道几位未必肯放我离开,刚才的赌约也未必真的履行,我要告诉各位的是,如今我已经是奈何境巅峰, 之前你们或许没有用出真正的实力,是觉得没有必要见生死也拦得住我,但从现在开始,只要我愿意,哪怕我死,也一定杀得了三五个人。” 风吹草动身,月落霜满地。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清寂的月光铺遍草原,白色的,灰色的,倒映反光的草木虫兽们,好像都感受到了一种肃穆。 李尘的一句话杀机凛然,让钟太白紧了紧道袍,在场十几人,都是忘忧境不出,站在这世上顶峰的强人,尤其是像崔家家主,国师他们,三百年里,这样的人物都不超过20个,现在李尘说有把握杀死他们,这让他有些发冷。 说完,李尘又向崔家家主和长孙顺德微微躬身,“二位家主,我和你们之间本没有生死之仇,今日这一战过后,我再也不是圣朝的殿下,或许也将不是妖族的圣子,不会加入任何阵营,当然从此和各个世家也没有什么冲突,至于说什么千年的气运之争,我和崔昊,和道生他们都是莫逆之交,尤其是长孙家主应该知道,我们在陨墨山的时候相互修习神通道法,各有所获,这是相辅相成,绝不是互相争夺气运,我想告诉各位家主的是,今日我离开落羽原后,不会对各世家心生怨恨,方才我在轮回中想明白一个道理,世上如果真的有所谓命数,您各位前来对付我,我的几位兄弟又不考虑生死来救我,或许这就是我和世家之间的命数,往后谈不上恩情,也谈不上怨恨。” 国师心头一惊,瞧了一眼世家众人,见他们全都若有所思,担心众人被李尘说动,冷笑道:“九皇子,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说这么多话不就是想让各位家主放你离开吗?” 李尘却摇头,“国师,你何必用这么拙劣的话来挑拨?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这世上或许生来就没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事情,彼岸境的时候我敢和你们交手,敢杀世家的人,现在也一样没什么顾虑,现在只看几位家主的想法罢了,如果今天非要杀个天昏地暗,我当然奉陪,只不过接下来死去的人,就不会是无名之辈。” 说着,他提起剑,随手落羽原的空旷处挥出一剑。 犹如地龙翻身的动静,整齐如镜面断裂的剑气纵横划出深不见底的沟壑,从李尘的脚下开始,直接贯穿数里,形成天堑一样丈许宽的裂缝! 两侧的许多将士都被脚下的晃动和剑气的弥漫惊倒在地,他们都是身负修为的人,却被这剑气的锐利和剑气里面的杀机所惊吓,全然想不到这是人能够施展出来的动静! 从今天开始,落羽原又多了一道注定进入野史的奇观。 国师、崔家家主等人,从震撼、钦佩甚至是恐惧,不一而足。 “他说可以杀我们三五人,竟真有这样的实力!”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章 掀桌子 一剑开了十数里的地缝,这本身是在场几个人倾力都做得到的,但是李尘这一剑切割出的裂缝竟然如镜面般平整,而且从他脚下开始蔓延,四周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细密裂缝,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崔家家主等人的心头一凛,再想想刚才李尘说的话,倒也觉得并不是不能接受。 不久前他们以为李尘一定会加入太史院,所以杀李尘的心思十分坚定,现在突然听李尘说不可能加入任何阵营,而且有崔昊等人的关系在,也不可能主动和世家为敌,至于寒门书院的事情,李尘没了圣朝皇子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威胁了。 他们的心底开始动摇,或许今天并不是非要杀李尘不可。 其中的道理,就好像你一开始要在一个房子里开个天窗,房子的主人不会同意,但是如果你一开始是想要拆掉房子,之后才说开个天窗也可以,房子的主人就会答应了。 但隔了半晌,崔家家主等人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人物,我们不敢留你在外面啊。” 也就是说,不管李尘会不会加入某个阵营,只要不是在他们的阵营里面,他们就不能安心。 李尘知道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一步踩上虚空,“那就战。” 他现在已经是奈何巅峰的境界,除了元力上的更加浑厚,更多的是心境上的区别,即:看淡生死胜负,放手一搏。 崔家家主等人现在对国师多有怨气,他们看到李尘现在气势如虹,嘲讽似地责怪道:“国师的多此一举,倒成就了这个年轻人。” 国师也深感棘手,冷冷道:“倘若你们肯早一些拿出实力,他早已经束手就擒,何至于现在这样?” 一场大战又起。 李尘振剑一声,落羽原上千万将士的刀剑枪戟纷纷颤动,所有人都莫名抬头,瞧着远方天边传出嗡嗡剑鸣的身影,接着,他们的兵器都不受控制向着那个人影围绕过去。 一时间,兵器的碰撞声、颤抖声,遮天蔽日的阴影中,无数交叠的、大大小小的兵器,从地面看过去,就像引线的针头,坠着极长的尾巴,最后它们全部悬停在那道渺小人影的四周,就像一座大山托起一点璀璨的剑光。 众人望着这一幕,一时都觉得震撼,崔昊低低地问:“他这究竟是走到了哪一步?” 长孙道生说:“总之是我等望尘莫及。” 崔家家主等人也都惊愕,他说:“九皇子。” 李尘却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孤命剑剑灵虚影浩浩荡荡地展开,把所有的兵器都囊括其中,于是每一把兵器都有了灵性,它们蜿蜒而起,像一头头蛟龙,向着崔家家主等人各自而去。 感受到其中的磅礴元力和必杀之心,崔家家主再也忍不住,一边端起咒印一边冲国师喊了一声,“看你做的好事!” 几天之前,李尘和他们交手,还需要一个一个对峙,现在招手便有这样的威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啊!” 一声惨叫,虞家的一名客卿长老率先抵挡不住,他的实力本来就差一些,之前屡屡被李尘针对已经难以支撑,更何况是现在的李尘? 有无数兵器组成的蛟龙将他缠绕其中,可以看到无数的鲜血迸溅,一条条碎肉落地。 场间除了有数的几人,其他实力稍差的奈何巅峰也都有些吃力。 崔家家主第一次在落羽原使出崔家的秘书神通,他使出法相天地,化身数十丈的巨人,全身上下发出灰色光芒,双手抓住兵器蛟龙的首尾,无数的火星飞溅,在草原上引起寥寥星火,火光一圈圈推出去,将所有人的脸庞都映得极红。 铮铮铮!!! 兵器蛟龙被巨人撕成两条,两边的首尾还在不断挣扎,巨人一声高叱,磅礴的元力涌出,兵器蛟龙瞬间变得僵硬,最后失去灵性,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崔家家主得空瞧了一眼其他人,只见除了长孙顺德、国师和钟太白,其余几人都战得难分难解,他出声道:“九皇子,不妨再聊一聊,我等或许未必需要这样兵刃相见。” 没有等来李尘的回应,倒是眨眼间又有两条蛟龙向他缠绕过来,崔家家主心头骇然:控制这样一头蛟龙所需要的元力已经难以想象,那个年轻人的元力究竟有么浑厚? 李尘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既然我刚才想要和你们商量,你们却不肯,那么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要再商量。 本皇子掀桌子,不玩儿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一章 身外化身 几十尾大大小小的蛟龙浮在天上,身体上的凛凛寒光是兵器的尖锐器身,它们在半空旋转,卷起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犹如有灵性一样的罡风,龙首在急速旋转中冲撞在敌手的身上,兵器的碎片漫天洒落下来,这是世上人从未见过的兵器大雨。 圣朝民间戏说的‘天上下刀子’,在这里成了现实,而且无数的碎片经余波冲撞,几乎是让空气摩擦出啸响的极速! 噗噗噗噗噗! 地面出现一道道一片片一条条一点点的坑坑洼洼,是农夫风吹日晒的脸庞,是火山迸发后的岩浆,经过几百年平静才勉强变成一片绿野的落羽原遭受了侵袭。 “啊!”终于又有一名奈何巅峰不支,被一剑枭首,他是之前祭起剑符的奈何巅峰之一,他的实力本身不差,但是李尘刻意针对,不仅有两尾蛟龙在围攻他,而且还有魔族秘术在限制他的元力运转。 地面,崔昊也悄悄御剑在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上砍了几剑,心头快意,“世南的仇终于报了!” 崔家家主心知这么下去,今天各世家必定损失惨重,奈何巅峰原本就是十分难得的高手,在各个时代都一定是十分卓越的人才,每死去一个,都代表着世家许多资源的报废,他心头恼怒,大喝道:“李尘!你今日真的要自误吗?你真以为自己进入奈何巅峰,我们便没有手段杀你吗?” 他的拳上绽放金色光芒,刺目如一轮太阳,两拳锤碎了面前的两尾蛟龙,数十丈的身躯奔跑过来,在大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极深的脚印,贴近李尘时一掌挥出,掌风湮灭了罡风和天地间的元气,甚至连天地的光芒都一瞬暗淡。 就在这时,李尘以更快的速度晃身退出百丈,以神通抵挡了这一掌的余波,接着说道:“家主别急,现在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崔家家主的神色一僵,只觉得有一种被操控的羞辱感,偏偏现在的形势的确需要双方好好谈一谈,这一切,都因为面前年轻人的实力超乎想象。 他一时间住了手,长孙顺德等人见状也都后退,撤去了神通。 只有国师和钟太白还没有停手,他的身边围着四尾蛟龙,一时间也难分难解,他一边交手,一边高声道:“崔景!事已至此,你还想和他谈什么?像他这样的妖孽,我等千年来,甚至典籍上都从未见过,我甚至问过妖族长老,他们说此人天生地养,如果今日让他活着回去,你们这些世家绝没有活路!” 崔景却不为所动,心下暗道:今日接连几个必杀之局不仅没有杀死李尘,反而损失惨重,甚至让这年轻人越战越勇,光是落羽原上这半个月,他的成长就抵得上世家优秀子弟的几十年上百年苦修,与其如此,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更何况李尘说的也有些道理,有崔昊的关系在,他必不至于和我崔家交恶。 国师却铁了心要留李尘在这儿,眼见世家众人不再上前,拂尘一挥身外又幻出三道化身,和他本人一般无二,各自施展咒印,互不干扰,齐齐攻向李尘。 崔家家主心里一惊,耳边传来长孙顺德的传音:“国师这是对李尘起了必杀之心,连这样自损的禁术都使了出来,这样也好,太史院的道士还有许多压箱底的手段没有用出来,看他们狗咬狗,无论哪一方落败,最后我们只需痛打落水狗也就够了。” 崔家家主也是这么想的,总之今天无论哪一方落败,吃亏的都不是他们。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都是基于李尘的实力上。 此刻, 国师幻出的四道化身各施手段,咒印一起,寒风落在四处的蛟龙身上,将它们冻成一块寒冰。 另一道身影又挥出拂尘,风刃切割过后,蛟龙迅速坍塌。 其余两道身影以拳掌和李尘贴身交手,他虽然不比李尘的神通万法,终究也是曾引领一个时代的天骄,拳上有摧山的巨力,掌上有开河的汹涌,每一击都足以让一个普通奈何境化作齑粉。 地面众人看得心惊,卢翰悄声说道:“幸好我方才和众将士的敌手不是他,否则我们九十八人都将死在这里。” 长孙道生也说道:“除了枪圣以外,我从未听闻忘忧之下也还有这样的战力。” 崔昊对国师的了解要多一些,“我曾经听家主说起过,这位国师曾是和兄长一样的人物,也曾和各个世家子弟交好,而且名动天下,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会回归太史院。” 程芷安哼了一声:“难怪他也一定要让李尘跟着他做道士,他却不知道,李尘绝对不会像他一样。” 其余几人顿时都笑出声:是的,李尘不重生死,只是重情义,所以绝不会和国师一样,这也是他们愿意冒着风险来帮李尘的原因。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二章 天变了 这是一处山岭。 山岭有蓬勃草木,奇形怪状的坡角互相倚靠,最后变成此起彼伏的叠嶂。 这个杳无人烟的地界儿里,忽然有铃声响起,铃声晃晃悠悠隐隐约约,从窄而深的山洞飘出来,又不久便出现一道又一道半真半幻的身影,是民间野史记载极少的阴魂过路。 阴魂从山洞出来不久,又有尖嘴人脸的怪物走出来,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一排排有炎热夏日里要给人寒意的肃杀,竟是以往只出现在陨墨山的魔物! 这些魔物的修行境界并不高,多是二境黄泉,但它们出现在陨墨山外的地界儿本就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如今没有陨墨山将士的阻挡,千百魔物下了山,迅速向山外的城镇摸去。 正午时分魔物下的山,太阳落了西边儿的杨柳枝头,魔物进了第一个小镇。 镇上遍地如豆腐块儿的房子高高低低地挨着伫立,清闲的下午时分一堆人在大树底下乘着凉下棋,另一撮儿是午睡醒过来的乡镇村妇有一搭没一搭聊左邻右舍的八卦是非,不是东头的哪个小媳妇儿偷了人,就是西边儿哪个汉子游手好闲,镇上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又一堆嘬着酱油石子儿的老爷们儿,就着乡下的粗粮酒谈天论地,说当今圣朝和妖族的局势,又说当今哪个世家积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上面那些人的脑子全都有问题,如果这天下换了自己去管,一定比现在好的多。 就是这样的午后,利剑一样的惨叫声撕碎了小镇的安静,所有人都纷纷转过头看过去,茫然且惊愕。 紧接着,又一道惨叫声,哀嚎声,有人从街头仓惶地跑过来,是个半大孩子在哭喊:“怪物!有怪物!” 呜—— 在密集的惨叫里,一阵子阴风似的铺面,一头头魔物出现在街头的拐角处。 镇子上百姓从未见过的魔物列阵变成收割性命的镰刀,以极快的速度飞掠,留了满地横流的鲜血和尸体。 当这些身具修行的魔物对普通人下了手,就是一场毫无对抗的灾难。 镇上少数的修行者们很快被惊动,有人提起许久不用刀剑抵挡,十几人临时组成一个小团体,哪怕不是对手,尽力替其他人留一些逃走的时间出来;也有人逃的飞快,灾难面前不必谈什么道义,只要跑得比其他人快也就够了。 镇长是这里实力最强的人,他身具黄泉巅峰的境界,只是瞧了一眼魔物就知道今天镇子上大多数人逃不出劫难,恐惧和震惊交织,“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连对策都想不到,也不明白陨墨山上明明有将士守卫,怎么会让魔物跑出来? 但他一腔孤勇,明知道不是敌手,也对身周众人道:“今日呢档子出咗事,你够胆挡喺处就系好佬,但有件事要先话畀你哋,呢啲魔物唔系我哋啲小人物可以对付嘅,都要有死嘅准备。。” 在场的人也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仍然冲了上来,这世上总是越善良的人活得越短,那些逃走的人算不上坏,但一定活的更久。 十几人颤抖着手,颤抖着刀剑,大喊着给自己提了气,冲进魔物群里,杀了个痛痛快快,杀了个不留遗憾,杀了个死得其所。 一个时辰后。 小镇上逃走的修行者三三两两到了附近的城镇。 有人说:“这件事我们需要禀告知县事,那些怪物肯定会来城里,一定要让大人早做准备,否则城里这么多人全都逃不走。” 另一人却慌忙拦住他,“你有没有想过,你该怎么告诉知县事?一旦让别人知道我们舍弃了镇上乡亲自己逃生,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那人迟疑道:“但人命关天,怎么能隐瞒不报?” 另一人冷笑,“你一个四十多才进入黄泉境的小人物,替那些大人物操什么心?况且如果知县事怪罪下来,少说也是个流放,重则要杀你的头,你这一去是自寻死路!” 他这番话说的面目狰狞,同伴心头一惊被吓了一跳,“我方才只是看到怪物吓到了,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罪名?” 那人冷笑更甚,“而且,以后你都必定不能抬着头做人,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活着!”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已经有人来到衙前敲了鼓哭喊:“大人!上河头乡来了怪物!” 他退出镇里的时候内心煎熬,如今带着满心愧疚锤了鼓,才算安了心。 圣朝千年,正史记载,这一日,魔物突现,从圣朝各个山峦角落,遭难城镇上百,死亡百姓不计其数。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三章 尘埃落定 落羽原上。 国师和钟太白已经疯魔,施展了浑身解数,从身外化身到法相天地,天地间幻化出几座山峦砸向李尘,拂尘变了数千米长要将他束缚。 遮天蔽日的神通落下交错的光影,掠过每个人的脸,所有人都不禁失神,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功法吗? 李尘巍然不动,他一个人有神通万象,孤命剑和他本身各自为战,拳脚和剑法竟将国师二人压着打! “今天开始,忘忧境以下第一人的位置,他算是坐实了。”崔家家主感慨。 李尘一手托山,另一只手端起咒印,让国师的四周无端端起了灰色的阴霾,就像沼泽的凝滞,阻止了国师的元力运转,削弱了神通的威力。 孤命剑带着浩浩荡荡的异象,锁定钟太白,一剑又一剑,让这少年连连怪叫,几次差点被剑气击中。 只是李尘虽然占了上风,一时间也不能击杀二人,毕竟他们也不是等闲之辈。 就在这天昏地暗的大战僵持中,人族将士后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而且骚动随着时间愈发汹涌,长孙顺德率先发现这件事,他惊声道:“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看过去,只见将士和魔物之间已经起了厮杀,这些魔物的境界并不高,所以在短暂的混乱后,由彼岸镜的将士出手,仅仅半个时辰,便将这些魔物压制并且全部杀死。 这变故已经让所有人都住了手,惊疑中甚至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这些魔物也是来帮李尘的?” 这时,有将士策马来到近前,带着一份传音纸鹤,交给了崔家家主。 崔家家主激发纸鹤,神色惊愕,抬头瞧着众人,“陨墨山魔物出现于世间各地,正在大肆屠戮百姓。” “不可能!”卢翰立即道:“陨墨山上有无数将士,还有山庄里不计其数的彼岸,绝对不会让魔物下山。” 崔家家主摇头,“这些魔物不是从陨墨山上下来的,从今往后,世间各地的山岭,都有可能成为这些魔物出现的地点。” 这个消息才是重中之重! 在场众人当然知道严重性,大多数魔物毫无灵智,就像只知道屠杀的野兽,当它们出现在世上,开始大肆屠戮百姓,这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崔家家主深深看一眼崔昊,回头道:“今天这一仗我就不再掺和了,魔物也在我崔家清河郡肆虐,我需要回清河郡一趟。九皇子,我崔家和你谈不上仇怨,往后你虽不在圣朝庙堂, 仍旧可以来清河郡坐一坐。” 李尘知道,崔家家主这是给双方留了台阶,他笑道:“前辈太客气了。” 国师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这一场针对李尘旷日持久的围剿彻底停止了。 他原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却还是没有预料到李尘的成长会快到这种地步,这一场杀局竟然成了对这个年轻人的试炼。 长孙顺德等人也纷纷离开,离开之前对李尘的话也大同小异,他们来这里杀李尘,原本是因为杀死李尘的成本不大,利益却很大,现在才发现要杀死李尘的成本越来越大,大到他们不愿意付出这样的成本。 国师心底迟疑挣扎,他当然还有其他的后手,只是现在只有他和钟太白在这里,要留下李尘的可能性大大下降。 李尘实际上也在想此刻杀死国师的可能性,斟酌半晌,心底有些遗憾,这种可能性极小,他的实力虽然比国师更强,但底蕴终究不能比,这是年岁上的差别,天知道国师还有多少后手。 不过事以至此,他知道国师如今也骑虎难下,手段尽出也未必真能留得下自己,于是笑道:“国师,如今魔物肆虐,不妨先停了这一战,我在陨墨山上随时恭候,等国师来取我的性命。” 他这番话说得客气,仿佛不是在同生死仇敌说话, 只是他越这样,越让国师心底不甘,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自信来源,从今往后,要杀他的难度就越来越大了。 李尘说罢,从半空落地,回头瞧了一眼妖族阵营。 小七小声问道:“殿下,要过去一趟吗?” 李尘摇头,“不必,将来我总要堂堂正正地回去,大长老替我安排好了一切,我总要完成他的遗愿。” 他回头看向崔昊等人,“我将要去陨墨山,往后不属于圣朝,也不属于妖族,和各位兄弟之间还和当初一样,不聊阵营,只谈交情,今天这一场生死乱局,我欠你们一条命。”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四章 世外之人和世外之地 崔昊摇头道:“兄弟之间何必要说这些?如果真要论得清楚,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欠了你多少。” 李尘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又对陨墨山下来的九十八骑躬身一礼,“情意重于泰山,往后但有所请,李尘绝不会拒绝。” 众人纷纷回礼,他们对李尘的尊重是承袭于关居易,陨墨山的两代领袖,都是他们心里的神。 说罢,李尘带着众人向陨墨山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看国师一眼。 瞧着众人越来越远的身影,钟太白小声问道:“师兄,如果不打算追下去,我们也回京都吧。” 他这句话的重点是想要回京都,国师看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师弟,再看一眼逐渐隐没进入草色的李尘,一贯擅长隐藏情绪的他,长叹了一声。 这一场动用了两族大军的大事,竟然就这样虎头蛇尾,他原本的想法,是借着李尘的事件,让人妖两族再开一战! 现在非但李尘没有死,原本对两族的谋划,也因为魔族的出现而打乱。 妖族方向,众妖族看着李尘的背影,有人心头感慨,有人愤恨,有人仍旧沉浸于震惊的情绪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以后,两族之外便多了一个叫陨墨山的三不管地界儿,除非有忘忧大修打破规则,否则再没有几个人能对陨墨山出手,因为那个曾经身具两族最尊贵身份的年轻人,成了真正的忘忧之下无敌。 从落羽原到陨墨山路程不近,但众人心念陨墨山上魔物的情况,所以一路走得很急。 停在落羽原周围的阵法被李尘一剑劈了个零碎,算是离开前给国师留下的警告和教训。 路上,崔昊问起李尘以后的打算,“落羽原的事情已经传遍陨墨山,山上的将士大多是为了积攒军功将功赎罪,又或者成为圣朝的官员,往后,陨墨山已经算不上圣朝的地界,这些将士只怕是不会像之前一样留在山上。” 李尘没有说话,卢翰替他回答了:“这些事情你是杞人忧天,陨墨山如今可不是靠着军功吸引别人上山,年初兄长和我建了陨墨山庄,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如今山庄初具规模,许多功法是江湖人看不到的,他们为了能在下一场江湖大会上崭露头角,进入江湖野史,争破了头要进入山庄,哪怕没有什么圣朝官员的奖罚,这些人也绝不肯下山。” 他说的这番话不错,只是众人难免有些惊异,卢翰这个人没心没肺,才半年没见,如今居然能想到这些。 李尘笑着道:“这件事情是卢翰一手操办,我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真的要说起来,卢翰才是陨墨山庄的庄主。” 卢翰摆手说不是,“一切还是兄长当初在江湖大会上的威名,江湖野史上现在已经出了剑圣传,说的就是兄长一路从京都到陨墨山的种种传奇。” 李尘问道:“说起来,那一对儿并蒂莲姐妹如今怎么样?” 卢翰答道:“她们有想法来落羽原上瞧一瞧,只是她们也出身世家,担心落羽原会遇到长辈,而且陨墨山庄的许多事情都需要她们主持,也就只能作罢。” 程芷安警惕地问:“姐妹?什么姐妹?” 秋风也竖起耳朵悄悄听着。 她们很快见到了那对儿并蒂莲姐妹,姐妹俏生生地站在那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程芷安从下往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阴阳怪气地对秋风道:“原来你们殿下喜欢这种腿儿长的,那他怎么不住在野鹤堆儿里?” 这句话看似是对秋风说的,其实声音不小,谁都听见了。 以前的秋风一定要和程芷安唱反调,今天却罕见地站在同一阵营,说:“我也不知道殿下原来喜欢野鹤,这是我们做奴婢的失职呢,改天多给殿下捉几只过来,那些野鹤也长得都一模一样呢。” 李尘只当没有听出来两个人的阴阳怪气,问两姐妹:“近来山上的魔物出现过暴动吗?” 姐姐摇头:“说来也怪,山上的魔物近来平和,自从山庄发出杀魔物换神通功法的通告,许多人组团进入魔窟,见到的魔物反而越来越少。” 原来山上的人们还不知道魔物出现在世间各处,说起来也确实是这样,陨墨山一直都是边缘地带,在山庄出现之前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来,即便现在有了山庄,许多人也只是在庄内闷头修习,极少有人会来往世间,倒有一些像世外之地了。 “回山。”李尘平静地说。 回头再看山下,葱葱郁郁,斜风细雨,这世间厚重而安静。 从今日开始,他和陨墨山,都将是世外之人和世外之地,但总有一天,终将卷土重来。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五章 栽赃 又一年夏末,难当的燥热里,遍地落了叶的青石板,护城河边儿的长街上来往接踵的人群,只听见一年里最末也最频繁的蝉鸣。 去年的风不知道落了几千里外的山头,今年京都的风又从哪儿飘来,带着一股腥味,像极了微甜的锈迹。 铛! 一方印砸在二皇子的头上。 “废物!”李唐的雷霆怒火一股脑儿撒在这个最有可能接任圣朝大统的儿子身上,“身为皇子,当初你立了三个月必平魔物之患的军令状,你看看传上来的奏报,处处都是被屠戮的村镇!你让朕怎么和百姓交代?如今民怨四起,就算是砍了你的脑袋,也赎不回朕的民心!” 二皇子低着头道:“父皇,不是我不肯尽心尽力,实在是魔物来得怪异,根本无法预测那些魔物将会从哪里出现,这一路上我带着军队疲于奔波,整整8万将士分了多路,也还是不能抵御魔物啊!” 李唐又将一方印砸了下去,“8万将士!整整八万!都是我圣朝的精锐!当初陨墨山才有多少人?挡了魔物多少年?废物!” 二皇子没有再出声,只是听他提起陨墨山,心底暗暗嘲讽地想,自己这个父亲又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几个月前国师带了几万人,连那个逃出京都的叛徒都杀不了。 屋子里,李唐的怒骂响了足足半个时辰,有大臣小心翼翼地站出来,道:“魔物之患,其实并非只是圣朝之患,据说妖族如今也深受困扰。” 李唐却反问:“清河郡和东阿城如今又怎么样?” 那名大臣说不出话来,清河郡是崔家的地界儿,东阿城又有程家在,几大世家各有底蕴,如今倒比圣朝其他地方要安全的多,当然,如果说最安全的,还是那个叛出圣朝九皇子所在的陨墨山最安全。 一直不做声的二皇子这时说道:“父皇,我倒是有一计,虽然不能平复魔物之患,却能平复百姓的怨言。” 李唐问道:“什么法子?” 二皇子说:“众所周知,魔物之患是当初国师落羽原围剿李尘时突然出现的,更关键的是,李尘身上居然有魔物的秘术,很难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甚至有可能魔物之患本身就是李尘造成的,我们只需要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即可。” 殿里安静了半晌,李唐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做了。” 二皇子大喜,“谢父皇,我一尽心竭力!” 陨墨山上。 于琢站在李尘面前,“山下的魔物之患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人往我们这边来。如今山上人满为患,就连山下的村子也都眼看着接受不下更多的人群,你看,实在不行是不是得想个法子?又或者,从今日开始就不要再接收难民了。” 李尘摇头道:“身为穷人本应该独善其身,一个富人就应该担起更多的责任,魔物大难是天灾,我们既然有这样的能力,理应多做一些事情,你告诉上山的难民们,往后只要有事情做,就绝不会赶他们下山,但如果是游手好闲之徒,也绝不会让他们留在山上,另外,在山下多清一些空地出来,如果已经没有村子了,我们就建几个村子。” 又一年秋初,陨墨山庄上有天生剑骨的剑谱和剑意心得,有刀成万象的刀法和神通,这些当然是崔昊和长孙道生记录的。 他们原本在世家之中,对所有的神通功法都绝不会告诉世家以外的第二个人,当初他们看到李尘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神通功法流传出去时还十分不解,“兄长,神通功法自古以来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更何况到了你这个境界,随手记录就是江湖上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神通,为何要传于大众呢?” 李尘说:“你们还记得我们几个人当初在魔窟中相互印证学习的经历吗?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敌精深的功法,只要我辈中人都能相互探讨,精益求精,这才是修行的真谛。” 崔昊和长孙道生对这位兄长愈发尊重,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相处时间越长,便愈发觉得这位兄长虽然身在红尘,却有一股子仙气儿,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一路人,只是过往经历不同罢了。 潜移默化之下,崔昊和长孙道生也开始记录自己的心得。 用李尘的话说:只希望这世上有越来越多像我们一样的人,每个人都能够有高深的境界,相互探讨印证,才能去更高的地方。 陨墨山上的和谐和热火朝天,直到这一天,被圣朝发出的通告打破。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六章 魔物屠城 青色古都,满城烟柳,茶色生香,人声鼎沸。 “人族九皇子李尘,竟是妖族圣子,更可怕的是,两族对这件事情都浑然不知,当初落羽原一战,人族妖族的精锐尽出,将此人围困数十日,这原本已是绝境,但天现魔物,竟然救了此人一命!这一战过后,世间各处魔物泛滥,你们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高楼中,茶馆儿里,今天的城镇处处都在说着这么一件事儿。 有人高声问:“这破地儿都是熟人,卖什么关子?快说什么原因!” 说书人喝了茶,抿了红嘴巴儿,这才拉长了音,“原来此人除了以上两重身份,竟还是魔族的少主!” “魔族少主?” 李尘听了卢翰传上来的消息,当然马上明白这是朝廷传出来的消息,如今世上各处受苦受难,只有陨墨山相对平静,这对朝廷来说本就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长孙道生说道:“魔物之患越来越严重,二皇子清剿魔物不力,百姓对皇族有许多怨言,现在兄长是魔族少主的消息传出去,所有的怨气都当然会转移到兄长的身上,而且这件事情在外人听来合情合理,毕竟兄长身具魔族秘术,魔物出现的时间又十分巧合。” 众人义愤填膺,李尘反倒古井无波,只是笑着问道:“你们就从未想过我是魔族少主吗?” 程芷安心直口快,“我们这些人朝夕相处,谁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你杀得魔物比我们加起来都多,你若是魔物,那才是笑话,而且魔物长得奇形怪状,你比它们好看多了。” 夸奖的话被她说得像极了骂人,众人早习惯了她的胡说八道。 “但这件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卢翰说道:“我去让山庄加急印一批兄长的传记出来,替兄长澄清此事,如今山庄在江湖上已经有了极大的名声,不出一个月,那些无稽之谈不攻自破。” 李尘想了想道:“与其如此,倒不如告诉难民们,陨墨山上可以为他们遮风避雨,免于魔物侵袭。” 卢翰称是,大赞这是个妙招,比被动澄清更好。 几人踱步来到崖前,低头看着山下,目光所及都是人流,都是近日来到这里的难民,据说最近这些日子魔物的泛滥已经有上千村镇被冲散屠戮。 李尘轻轻叹息一声,“普通人活着已经十分艰难,现在又有了天灾。” 小七最清楚李尘的想法,轻声道:“不管殿下有什么想法,我都愿意跟随。” 李尘说:“陨墨山上现在魔物不成气候,我想下山游走世间剿灭魔物,也算为百姓尽了绵薄之力。” 旁边几人都齐声道:“我们愿意跟随。” 崔昊看着这一幕,心里暗道:我们这些人,都愿意随时和他同进退,或许就是因为他的绝对正直,从不将个人的得失计较,也从来不会独善其身,如果世上有圣人,一定是他这个样子,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却被人族妖族驱赶,如今屈居一隅。 翌日。 一行人下山西行。 “兄长,西方的魔物之患最严重,那里多是靠山吃山的村民,往日里又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们,听闻前不久二皇子带兵灭魔,唯独没有去西方山岭,等到那边的城主上报,已经有数十个村子空了。”于琢于敏两个姐妹这一次也随行了,一路上向李尘禀告。 于琢做事滴水不漏,知道这一次的出行目的,特意将各处魔物的情况了解得清楚。 程芷安在一旁狂翻白眼,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低头瞧一眼于琢极长的腿,又翻了一个白眼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目光悄悄移到了腹部往上,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尘没有注意到程芷安溢出来的醋味儿,问道:“西方是哪个世家在那边?” “是长孙家。”长孙道生接过话头,道:“但是兄长知道,世家做事向来只在乎自己的千年传承,不会愿意为了城镇外的村民们出兵。” 李尘点了点头,叹息道:“多事之秋,偏偏庙堂上的人不肯低头瞧瞧民生艰苦,圣朝千年,人人称颂盛世,内里却已经烂透了。” 一行人奔着西方而去,一路经过了数个城池,听到了民间说李尘是魔物灾难根本的话,程芷安几次按捺不住想动手,都被李尘拦了下来。 直到经过一座名为金陵的城池,城里歌舞升平,没有丝毫外界魔物大乱的景象。 “那魔物李尘真是罪大恶极,因为一己私欲放出魔物灾难,导致世间生灵涂炭,这样的魔头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一路上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在金陵这样的地方,李尘两个字已经达到了小儿止啼的程度。 听着众人对李尘的谩骂,就连崔昊也不能忍耐了,手中的长剑颤动。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有潮水般由远及近的怪异声音,就像冥冥中传来的澎湃,一条条一道道要将城池淹没。 李尘飞身出了客栈,运转瞳术远眺,神色变得难看,“是魔物大军!堪比陨墨山上魔物暴动的魔军!”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七章 人间第一流 上 “呜——” 城外魔物来得汹涌且突然,潮水般的声音一浪浪翻起拍向金陵城,地面的尘埃随着震动一层层跃起散在半空,让阳光铺了一层极薄的灰色的纱。 数十道身影像极从地面蹦起的珠子,一颗颗浮在半空。 城里的百姓在未知的惊惶里抬头看着天上的修行者们,就像在等待这些大人物们的审判。 “城外来了魔物!” 这个消息很快蔓延,消息传得就像一阵风过了森林,压倒一层层枝头,从城东到城西。 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来到街头,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音潮里,恐慌的情绪从脚底一滴滴灌到头顶,所有人坐立难安。 李尘和崔昊等人也飞上半空,瞧着城外蔓延过来的黑色线条,还有魔物特有的冲杀声。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难看,因为这是在陨墨山上魔物暴动才会出现的场面。 “金陵城内没有崔程这样的世家镇守,只怕难以抵挡。” 李尘的视线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掠过,只见黄泉境居多,只有少数彼岸,许多人的脸色苍白,他们以前从未经历这样的场景,虽然听闻陨墨山上的魔物来势汹汹,但亲眼看到后仍旧远超想象,这无穷无尽的魔物如天地大势压迫过来,以往自觉高来高去的修行者们感受自身的渺小,是翻不起任何浪花的螳臂当车,是一瞬间灰飞烟灭的蝼蚁。 有曾经经历魔物攻城的人声音颤抖,“我也曾见过魔物暴动,但绝没有这么大的威势。” 有人面色苍白,“金陵城完了——” 人人都吓破了胆。 “殿下。”小七看向李尘,他知道自家殿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一旦让这些魔物入城,城里的千万百姓都将死去。 李尘紧紧盯着魔物群,“等一等,这么大规模的魔物暴动,一定会有奈何巅峰的魔物在,而且不止一个,只有杀了它们,魔物才会退走。” 经历过许多次暴动后,李尘对这些魔物的习惯已经有了了解。 崔昊点头道:“金陵城毕竟也算一方大城,官府不会坐视不理,也不至于被迅速击溃,而且有我们在抵挡一二,只要能扛到魔物头目出现,兄长将它们一一击杀也就够了。” 果然,官府很快集结了一批人拦在城外,只是面对无穷无尽的魔物,这些人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有江湖人士激起热血,高呼中到城门处,有人胆大包天一往无前,有人胆小如鼠战战兢兢却仍旧壮着胆子冲上前去。也有人带着一身本领逃出城去。 众生相,各扫门前雪本是极正常的事情,有人壮着一身脊梁不畏生死,有人明哲保身,也有人软了骨头钻了狗洞。 “走!”李尘带着崔昊等人来到城外,和众江湖人士并肩。 有人侧目,只因为李尘的长相和气度鹤立鸡群,和众多不修边幅的江湖糙汉子比起来十分显眼。 此时此刻,所有站在这里的人互生敬意,只因每个人都抱着同一个目的,且知道自己这一去生死未卜,但仍旧站在这里,所以不论修为如何,不论结果如何,人人都是英雄。 终于,魔物和众人碰面,所有人的身影都犹如被巨兽吞噬,被众多黑色影子围困。 嗷—— 一道巨大的刀芒穿梭,引人侧目,翻起数十魔物的残缺身躯,鲜血飞溅。 这是长孙道生出了手,他在这些黄泉境的魔物中如鱼得水,杀了个畅快。 嗡—— 有人御剑而行,快成一条直线,每过去一寸便杀一寸的魔物,犹如面对土鸡瓦狗。 这是崔昊。 众人瞧着这一幕士气大振,他们本以为自己这些人将被一触即溃,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高手。 金陵知府远在城门上方,瞧着程芷安,崔昊,卢翰,长孙道生等人,悄声道:“天佑金陵,只要能坚持到附近军队过来,便能有生机。” 就在这时,脚下局势又有变化。 魔物大军察觉到崔昊等人的威胁,黄泉境迅速散开,彼岸境冲杀了上来。 这是和陨墨山暴动所不同的,在陨墨山上,各个魔窟的魔物境界不同,绝不会出现黄泉和彼岸同时出现的情况。 这一次,人族开始出现了伤亡,有黄泉境躲闪不及,被魔物撕裂了身躯,惨烈非常。 带头的一名彼岸境高声指挥,“所有黄泉境退下!让彼岸境先上!” 只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黄泉境的生死已经显得无谓了。 长孙道生等人也微微开始吃力,因为围困他们的魔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甚至出现了奈何境。 就在这时,远方有身影浮起,一经出现,就似乎有压下整片战场的气势。 “一,二,三……十一!”知府低低地看过去,已经满目绝望,“十一只奈何巅峰的魔物,这是天亡金陵吗?”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八章 人间第一流 下 十一只奈何巅峰同时出现,是陨墨山上也十分少见的场面,它们施展了秘术,灰蒙蒙的魔族元力在虚空蔓延,吞噬了所有人的身影,让众人的元力运转都出现凝滞,长孙道生等人也被一些奈何境魔物盯上,一时间不能脱身。 所有人看着半空的十数身影,心头悲戚,知道今天必死无疑,然而更让他们绝望的是,哪怕今天拼死,身后这座金陵城只怕也一样要沦陷。 此刻站在这儿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我死不足惜,却希望金陵城能安好。 只是看现在的情形,最多只能多拖半刻,希望城里百姓能多撤出去几个。 有人回头看一眼身后古城,城上有千百年留下的交错痕迹,风霜雨雪留下的斑驳,城门上金陵两个大字是千万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古城里,昨天还一切如旧的街巷热闹,午后十字路口的老人,黄昏奔跑打闹的孩子,十里河大道上腾起无数美味交织的香气。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将要做了梦幻泡影,今天过后,或许一切都将成为废墟。 有人颤声,“怎么会这样?难道金陵城今天注定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迎着天上的魔影而去,他身着锦袍,五官精致且刚毅,谪仙人一样的气度,背后长剑微微震动出鞘入手,剑气铮铮一鸣让半个城池的兵器都震动不已,刚一出现就有冲天的气势,硬生生将十一只魔物笼罩的气焰撕裂,像极沉沉乌云里突显的阳光,让地面的魔物和众人全都微微眯起眼睛,不能直视。 “他是谁?”但凡见到这个场景的金陵城人心底都不禁暗问,即便是修为低微的黄泉境,这一刻也瞧得出李尘的不凡,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也希望真的有奇迹出现,半空这个奇特少年真的能有机会胜过对面那十一只奈何巅峰。 魔物群中忽然有人高声道:“金陵城众人听着,我大哥李尘今日路过金陵,恰逢魔物攻城,他不计前嫌愿意出手相助,但若是往后再听到城中有对我大哥的非议,我卢翰定斩不饶!” 有许多人对李尘两个字并不熟悉,只因他的名号虽然传遍天下,众人对他的称呼却多是九皇子、妖族圣子、妖族余孽等。 只有一些喜欢传阅江湖野史的江湖人士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隔了数个呼吸有人惊呼,“是陨墨山主!” 于是两年以来关于李尘两个字的许多传说在脑海里纷至沓来,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这位曾经的九皇子都是整个圣朝的风云人物,尤其是夏初落羽原一战,不知多少世家家主级别的人物齐聚,都只是为了杀死这个年轻人,最后一眼铩羽而归。 于是有人激动万分,“金陵城···有救了。” 半空中,李尘大放光明,全身金光璀璨,消除一切魔族阴翳,一人一剑让魔物喋血长空,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高深神通护了脚下的巍巍古城。 他的身形幻作世上光彩,瑞彩千条每一道都击杀一只魔物,剑气化作重重影,重峦叠嶂每一发都留下千滴血。 这一战,不计其数的魔物冲杀而来,是世界末日一样的场面,原本金陵城将被这浪潮淹没,却有西行的殿下李尘出现,带着崔家崔昊、卢家卢翰、长孙家长孙道生、程家程芷安,救金陵城万民于水火。 这一战后,金陵城每当有人再提起李尘是魔族之人的传闻,必定有人认真地反问:“那是谪仙人,不论当年落羽原的真相是什么,他救了我金陵城数十万百姓,他一手诛杀城外无数魔物,又怎么会是魔族中人?” 也有人反驳,“或许,他是为了自身名声,只怕金陵城外的那些魔物也是听他号令,才会冲撞我金陵城。” 每逢这一刻,只要是亲身参与金陵城魔物一战的江湖人士在场,必定仗剑而起。 只有经历过那一日绝望大战的人才知道,李尘出现的那一刻,是何等的气度和光彩,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冀和信仰,当许人间第一流。 金陵城大战的消息很快传遍各个城池,从金陵城一路到京都,反而让二皇子受了无妄之灾。 “废物!”李唐用一方香炉砸在二皇子的头上,“别人一人一剑解了金陵城之危,朕给了你多少兵马?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事?” 废物之声不绝于耳,只有跪在地上的二皇子紧握拳头,低着的脑袋下是狰狞可怖的神情。 此时此刻,李尘带着众人,还在一路西行。 数十里外,又有城池被魔物围困,城内将士坚守三日,鲜血染红城外大道,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城内壮年都不得以出现,以人命阻隔这一场大祸。 城内将领痛哭,“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能救我牛城百姓一命,我愿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攻上京都砸了这假仁假义的朝廷,我也愿意!”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九章 京都大乱 上 牛城位于圣朝西北,连年干旱,民不聊生,这在人人口称盛世的圣朝是十分难以想象的,然而实际上,这里的贫穷困苦从来不能上达天听,只因为所有的消息都被半路拦截,绝不会传到京都那位皇上的耳朵里。 如今牛城城内又遭受魔物大患,无穷无尽的魔物不断冲击这座城池,如果不是城内将士靠着一身铁骨悍不畏死,只怕整座城池早已经空了。 坚守整整三日,城内修行者几乎死绝,眼看着城外魔物还有数千,这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在这种情况下,有将领痛斥当今圣朝庙堂的假仁假义,又祈求上苍能可怜一城百姓,不论谁能救下他们,都将赴汤蹈火。 “将军。” “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小将询问,声音颤抖,似乎看到了某些极不可思议的场面。 将领闻言看过去,却见有魔物残碎的尸身部位翻飞,还有无数的鲜血,在半空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 随着那一阵血雨的纷飞蔓延,几道人影越来越清晰,正是西行而来的李尘等人。 崔昊看着当先的李尘赞叹,“兄长的剑气愈发凌厉,原本我以为到了兄长这一步,神通已经无限接近忘忧,每一击似乎都能再造生灵,这已经到了某种界限和桎梏,但兄长每一次战斗都有精进,简直是天生的战神。” 卢翰理所当然道:“能做我卢翰的兄长,当然能人所不能。” 程芷安也说:“能做我程芷安的人,当然能人所不能。” 数千魔物,多是黄泉境,彼岸境魔物不过数百,在李尘的剑下犹如土鸡瓦狗,几人片刻便已经踩着鲜血来到城下。 鲜血还未干涸,地面还有泛着光泽的气泡,在遍地抽搐的残肢上,李尘等人站在还未反应过来的将士面前,说道:“各位,你们得救了。” 地狱一样的场景,却让牛城的所有人瞧出了仙神救世般的耀眼。 “得救了?” 呆滞半晌,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喜极而泣的大喊,无数人聚拢过来,怀着感恩戴德的情绪。 城墙上的将士早已经将这一幕传了下去,城门处小心翼翼开了一道缝隙,有人探着脑袋瞧了瞧,接着是一颗,两颗,直到无数人的脑袋,还有无数道身影! “敢问各位是?”半晌,围在李尘身边,无数压制内心激动的人里,终于有人问道。 李尘没有做声,因为卢翰已经抢先说道:“陨墨山上剑圣李尘!还有陨墨山副庄主卢翰!” 其他人的名字他没报,程芷安忍不住一个白眼. 李尘两个字一出,江湖人士当然听过,所以略微安静了一瞬,但紧接着牛城将领跪伏在地,“不论恩人是谁,从今日起,恩人但有所请,牛城上下绝不推辞!” 这是不久前他说过的话,现在李尘救了一城百姓,不管是什么身份,那就是值得的。 李尘却笑着说:“不必如此,我们这一行人下山西行,本就是为了积攒自身功德,更何况今日之局面,于我们而言并不算危险。” 他发自内心帮助这些百姓,众百姓口颂剑圣之名,说什么也要迎李尘等人进城,甚至有百姓暗暗记住李尘的长相,决定在家里为他设立长生牌位。 “这一趟西行后,看谁还敢说李尘是魔物之子?”程芷安心里这样想着。 牛城百姓盛情难却,李尘等人在城主府待了两天,这两天时时有百姓带着水果蔬菜鸡蛋放在府外,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一番心意。 两天后,众人继续启程,身后是人人赞颂李尘的数万百姓,这里虽然相比金陵城贫瘠许多,但民风淳朴,从这一日后,只要有人说李尘是什么魔族余孽或妖族余孽,必定受人怒骂唾弃。 李尘等人西行半个月,解救百万百姓,无数百姓为他建庙,每过一城,便再没有什么人会提起朝堂对于李尘的种种谣言。 西行一个月,众人兜兜转转来到西北边陲,解救百姓已经达到三百万,贤名传遍大江南北,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怀疑其中真实性。 铛铛铛! 京都皇城,二皇子又在被李唐训斥。 “废物!如今西北数十座城池都感念那个人的功德,这原本都是你的功劳,是朝廷的功劳!整整半年!半年时间你竟比不上那人一个月做的事!你身为皇子,不能为百姓解除灾厄,不能为朕分忧,你怎么敢对储君的位子念念不忘?” 二皇子豁然抬头,只因为这是李唐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位子,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场面。 也就在这一日。 京都城外数十里,无数魔物从山洞涌出,直奔最近的村庄而去。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章 京都大乱 中 京都城外三十里,魔物铺天盖地地下了山,覆盖半座山头的黑压压一片。 京都城外二十五里,有军队驻扎,这是护城大军,以便京都在发生大事时随时能应对。 魔物和大军相距不远,天地间的元力都因为魔物的出现而变得紊乱,有修为进入奈何的将士敏锐察觉到一些异常。 怀化将军李桂成浮空远眺,运转瞳术,数里的距离瞧得清清楚楚,心头一惊,急忙回到营帐将众文武官员喊来。 “如今五里外有魔物出动,我瞧得真真切切,最多半个时辰或许就将路过此处,该如何应对?” 有一人先问:“大人,魔物数量如何?” 李桂成道:“千万之数不足以形容,我曾经去过陨墨山,山上暴动最严重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汹涌,只怕会有奈何巅峰甚至忘忧大修。” 他这句话实际上有些危言耸的揣测,只因为谁都知道,忘忧大修不世出,哪怕魔物在过去千百年里,出动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但有人心领神会,马上明白了面前大将军的想法,思索片刻后说道:“大将军,依卑职的想法,魔物之患一旦过万,那就是天灾,不是人祸,更何况其中有大境界魔物的参与,我们麾下的将士只怕不是对手,此去京都二十五里,还有三大军队驻扎,我们不妨先派人传下去,等魔物接近时,派出部分将士略一抵挡,为后面几环的将士拖延一些时间也就够了,不必以将士们的性命去填这个窟窿,毕竟陛下曾经说过,将士性命才是国之根本,还是应保存实力。” 这番话滔滔不绝冠冕堂皇,偏偏深得李桂成的心思,只因为这样一来,魔物之患不仅落不到他的头上,还会在进入京都之前被后面的几方大军解决,更重要的是算不上渎职,一切行为顺理成章,还是秉持了皇上的意志。 如今的大唐官员多在乎自己的名声,手下可以死,百姓可以死,名声却不能丢,和当今的陛下如出一辙,这只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半个时辰后,魔物果然汹涌而来,还裹挟着一股血腥,这是途中屠了一个村镇的缘故。 根据不久前商议的结果,有数百将士被推出去阻敌,都是没什么背景势力,又在军中不受待见的普通将士,连黄泉境界在里面都已经算是高手了。 不过半刻,所有将士都变成了肉泥,被踩踏,被吞食,等魔物全部过去,地面犹如蝗虫过境,只剩下寥寥几根白生生的骨茬儿。 怀化将军李桂成瞧着这一幕,嘴唇略微发白,他受祖上庇荫才有了三品的职位,数十年来并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役,何曾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数百人的性命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不能激起。 京都城外第二道关卡,由云麾将军李祖新镇守,他听闻了李桂成派人传来的消息当即破口大骂,“谁不知道他李桂成是什么东西,靠父辈才得了李姓的破落户,说什么魔物凶猛不能抵挡,只怕是根本不曾做过抵挡!背后有百万百姓在,他竟敢如此渎职!等魔物退去,我一定上达天听参他一本!” 身旁有文官悄声问道:“那么大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李祖新瞧他一眼,反问道:“问我做什么?我们满打满算只有八千人,能做得了什么?快派人去通知归德将军啊,他们距离京都不过十余里,有足足两万精锐。” 文官顿时明了,又有些担心地反问,“只是大人,我们如果无动于衷,将来圣上问责又该怎么办?” 李祖新叹息道:“本将军待每一位将士都如亲生子嗣,面对来势汹汹的魔物岂能让他们前去送死?传我命令,所有将士前往二里之外演练,一定要练出气势,练出血腥,可以受伤,绝不能伤及性命,可以流血,不能断胳膊短腿!” 最后一句话不曾说出口,总之一切,都是为了演给那位陛下看的。 魔物从三十里外开始,一路向京都城去,整整二十里地竟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反抗,一路轻易屠戮数个村庄,收割了上万人的性命,明明相隔不远的军队无动于衷! 圣朝正史记载:这一年,魔物闯京,怀化将军、云麾将军佯装抵抗,实则放行魔物前行二十里,所过之处斩草除根,不见人烟。 京都外十里,归德将军褚英魂带两万将士抵挡,其中上千彼岸,已经是极强的一股力量。 但这一次的魔物不知数量几何,又有奈何巅峰境坐镇,两万将士很快被冲散,死伤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将士胆寒逃走。 归德将军褚英魂拖着一名奈何巅峰境半个时辰,直至战死,被魔物啃啮,不见尸首。 魔物推进,来到京都城外五里,这是城外最后一道关卡。 城墙上远眺,使用瞳术已经可以见到魔物大军的浪潮。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一章 京都大乱 下 镇守在京都城外五里的是天策上将宇文楚,原本以他的境界和职位,应该为圣朝开疆扩土,只是如今圣朝一统天下,就连妖族都被逼退在落羽原外,再也没有可开拓之疆土,他这个天策上将也就自然而然成了闲职,空有一身奈何巅峰的境界和实力。 褚英魂派来的人很快将魔物攻来的消息传来,没过多久,魔物来势汹汹,已经如铺在地面的乌云压了过来,只见一片阴影,还有令人胆战心惊的冲天气势。 宇文楚飞身而起,瞳术运转远眺,只一眼就看到了五里外褚英魂梁万大军的惨状,再看魔物却仍旧活蹦乱跳,最多折损十之一二,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不惊反喜。 “想我宇文楚早该为圣朝开疆扩土,建立不世功勋,只可惜生不逢时,空有一身修为。”他心下掠过这些念头的时候,不自禁想到某个已经叛出圣朝的皇子,“才会让竖子成名!” 他从未将李尘放在眼里,甚至落羽原一战时主动请缨,只认为一人足矣镇压当世忘忧之下的一切人物,只可惜最后被李唐驳回,心有不甘。 前不久又听闻李尘一路西行,镇压多处魔物暴动,一时间震惊圣朝,宇文楚更觉不屑,心道若非我被困于一隅,何至于世人只知李尘,不知我宇文楚? 他三岁修行,二十四岁奈何,二十七岁已经奈何巅峰,眼高于顶,以他的天资也的确可以目中无人。 眼前魔物虽然有滔天气势,他却挥起一杆方天画戟,神色里尽是兴奋,尤其是瞧着其中浮空的几只奈何巅峰,暗道既然那人能在落羽原一人大战十数奈何巅峰,我当然也可以! 他微微回首,对身后将士道:“儿郎们随我拼杀!不战而退者,杀无赦!” 话音一落,喊杀冲天,魔物和京都最后一环的精锐重重碰撞,魔物的阴云和圣朝将士的光明铠甲相逢,并很快融合在一起,中间穿插一地殷红。 半空中,宇文楚和三只奈何巅峰的魔物各施手段,旗鼓相当。 城墙上,一大一小两个道人站立,国师瞧了半晌,对身侧钟太白道:“你在这里瞧着,一旦宇文楚败北,你便立刻上前,不要让魔物接近京都。” 钟太白疑惑道:“师兄既然要我出手,为什么不是现在前去?” 国师瞥一眼宇文楚的身影,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的天赋虽然不错,却千不该玩不该把自己当做是九皇子李尘,现在如果上去帮忙,反而不讨好,这种事情何必去做? 钟太白恍然,再看宇文楚和三个魔物大战渐渐元力不支,叹息道:“这位天策上将比谁,非要和九殿下比?” 国师反问:“谁又不想做当世第一呢?” 钟太白没有做声,一直到国师离开去了皇城,他才低低地又反问一句:“当世第一有什么好?像九殿下那样吗?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偏偏被两族众人针对,听闻他如今正在四处走动解决魔物暴动,救万民于水火,这也只是因为他的德行绝佳,若是换成我,一定做不到这样。” “更何况,做当世第一,在我看来都不如蹲在太史院里都蛐蛐玩儿。” 只是这些话,他是一定不敢和自家师兄说的,否则师兄一定会长篇大论,说什么气运之争。 皇城里,还在训斥二皇子的李唐被国师匆匆打断,“殿下,京都外有魔物暴动,至少十数奈何巅峰,如今已经和天策上将交了手,只怕不能支撑太久。” 李唐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原本就极糟糕的心情这一刻乱得让太阳穴都突突跳动,再一看自己的废物儿子还跪在那儿,一时情绪激动又一盏热茶砸了过去,“看你做的好事!还不快去带着千牛卫去城外!” 二皇子被热水烫了一身却不敢吭声,只是耷拉着湿漉漉的脑袋出了大殿。 殿里静了半晌,李唐方才出声,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大发雷霆的并不是他,“国师,这方天地,如今变化真的大到这种地步吗?我圣朝,能否借着这变化,削弱世家,再延续千年?” 城外。 宇文楚已经落入下风,方天画戟挥出的锋芒虽然惊天动地,却每每被三只魔物联袂的秘术克制,他的胸膛喋血,那是方才被魔物的爪子划伤,差一点连心脏都被掏出。 他心头愤怒,狂啸中使出毕生所学,更让他不甘心的是,传说中李尘面对十只奈何巅峰的魔物仍然游刃有余,他们之间的差距,就真的这么大吗?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二章 二皇子的反心 二皇子带着一众千牛卫来到城外,正见宇文楚和三只魔物战得天昏地暗,二皇子境界低微,只觉得这阵阵轰鸣中是让人心颤的伟力,却瞧不出谁占据上风。 二皇子瞧得目眩神驰,笑着道:“我们这位天策上将是世上少有的天才,依你们看,和那个叛徒比起来孰强孰弱? 周边众千牛卫一时微怔,只有副统领李竹瞬间想到了某个身影,他毕竟曾在殒墨山上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之后因为落羽原大战不得已回到京都,当时李尘并没有怪罪于他们,而是顺手就将他们全都放行。 李竹其实心里对那位九殿下有十分的钦佩,从当初上山,一直到江湖大会,陨墨山庄成立,他也在山上得到了许多益处,落羽原大战惊动天下的同时,他心头竟也对那位九殿下隐隐担忧。 现在听二皇子提起那一位的名号,他微微抬头看着天策上将,暗自将两人对比一番,心头暗暗不屑道:云泥之别。 恰巧,二皇子看了过来,“李竹,你怎么看?” 李竹急忙笑着道:“我的境界相差甚远, 没有办法和天策上将相比,又怎么能胡乱去说呢?” 二皇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回头道:“走,我们也去帮一帮天策上将,尽快将这些魔物诛杀!” 城墙上,钟太白陷入两难,他看出天策上将已经是险象环生,在不出手一定重伤,但是师兄离开前说了,这位天策上将一直都将九殿下当做对手,如果是九殿下遇到这种情形,一定会愈战愈勇,哪怕喋血当场也绝不退让。 钟太白开始纠结:那么,到底该不该去帮忙? 轰隆隆! 钟太白的思绪被打断,天策上将被魔物一掌击落,地面出现巨大的陷落天坑! 钟太白哎呀一声,眼看几个魔物要乘胜追击,担心天策上将被打死,急忙飞身上前加入战局。 地面,二皇子的笑还残留在脸上,不久前对宇文楚的赞赏还在众人耳边,他心头暗骂宇文楚的不争气,却只能回头对众千牛卫道:“速速支援天策上将。” 李竹心里又加了一句:三个奈何巅峰都对付不了,在九殿下面前不值一提。 半空,钟太白祭出拂尘,抵挡了三只魔物的咒印,又幻出山川要将它们镇压,他的元力是忘忧之下无敌,山川幻化出来后遮天蔽日,几乎要变成实质,毕竟是落羽原上能和众世家家主相提并论的强人,刚一出现便让战局逆转。 二皇子认出了钟太白,又见他大发神威,笑着道:“原来是太史院的天才,我圣朝果然人才辈出。” “打不过九殿下,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这些畜生吗?”偏偏半空中,钟太白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这句话他是说给地面天策上将听的,言下之意你距九殿下的境界相去甚远,根本不该拿九殿下去作比较。 这句话响彻方圆数里,二皇子一时更觉尴尬,心头便更惊疑不定,他一直以为落羽原上大战对李尘的种种战绩不过是夸大,怎么可能连世家家主都不是那个妖孽的对手,现在听了钟太白的话一时间生出疑惑:那妖孽究竟是什么实力? 钟太白一记搬山咒印镇压三只魔物,地面又瞬息间有五只魔物浮空,它们各自端起咒印结出阵法,围困了钟太白,魔族的秘术运转到极致,终于让钟太白的元力也出现凝滞,神通的威力大减,那三只魔物这才从山下飞出。 八只奈何境巅峰的魔物联手压制钟太白,钟太白自落羽原后又大有进步,如果是以前面对这种情况或许不是对手,现在却能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难解。 千牛卫也加入了战局,人族终于占据了上风。 就在这时,南侧的城门传来啸响,这是危急时刻才会出现的密令,很快,南门的消息传来:有魔物侵袭! 二皇子顿时大惊,“怎会如此?魔物对京都的冲击竟然不止一批?以往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 他心头慌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他明白,今天这件事如果不能处理好,那个位子他只怕会失去角逐的能力。 二皇子回头,对剩余的千牛卫道:“你们尽快赶往南门,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守住!我速回皇城禀告此处状况,京都是我圣朝根本,你们应该知道其中利害!” 李竹和一众千牛卫齐齐应声。 半刻后。 皇城大殿。 啪! 二皇子被李唐一个耳光扇倒在地,李唐恨骂,“你身为皇子,我将千牛卫交给你,你便是他们的主帅,就算是遇到变故,主帅又怎么能临阵脱逃?南门有了魔物,你要做的是带着众将士共存亡,仅仅是传个消息,你怎么能擅离职守?你有没有脑子!” 二皇子耳边嗡嗡作响,只看得出父皇的愤怒,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心头杂乱不堪,全身上下都被寒意铺满!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三章 归来的皇子 上 殿内,国师瞧着李唐的模样,心头明白,这个被众大臣赋予厚望的皇子,这段日子渐渐失去了圣恩,原本魔物大乱是一个极好的上位机会,现在被他的愚蠢亲手葬送了。 京都南门。 李竹带着千牛卫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魔物撕咬人肉,鲜血汇成溪流,人的惨叫激荡城墙,将士恐慌四散却逃不脱死去的命运。 这位曾经在陨墨山上见过几次魔物的副统领心头也禁不住恐惧,只因为他当初上山之后,陨墨山的魔物之患,已经被李尘和忘忧的一战解决了七七八八,后面再也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暴动,只是在山上将士们的口口相传中知道,曾经的陨墨山是何等血腥,死亡率又高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也因此,他对李尘的钦佩并不是没来由的。 此时此刻,轮到他来真正面对这样的场面了,这位副统领回想在陨墨山上接触过的种种人物,尤其是亲历身边那些原本不被瞧得起的江湖人士,他们身上的破釜沉舟和一往无前。 李竹环顾身边众多同僚,他这样说道:“各位身为千牛卫,既然领命来到这里,不论为了谁,都该拼死一搏,从现在开始,谁退一步,不必魔物出手,也不要怪我不顾念多年同僚情谊,我都一定先砍了谁,但如果侥幸活下来,护城河外的画舫勾栏,兄弟们随便挑一家,都由我李竹请客。” 一番话谈不上提气,但是让有了胆怯之心的千牛卫冷静了一些。 众人再回头,随着李竹一声高喝,迎向那些从诡谲地狱里出来的魔物! 京都北城门。 由钟太白牵制奈何巅峰后,天策上将宇文楚缓缓从晕厥和重伤中苏醒,在天坑中仰望半空那个大发神威的身影,他身为天策上将当然听说过钟太白的名头,只是曾经嗤之以鼻,自以为远超钟太白许多。 现在,屈辱感涌上心头,连带着似乎被全天下嘲笑的臊,是钻进身体毛孔无处不痒的痛苦,颓废和不甘的心绪交替,心神激荡下元力忽急忽缓的交替。 呼——他的身体四周忽的起了一阵小小的元力漩涡,竟然是因祸得福,又有了小小的突破,连带着伤势也好了七七八八。 宇文楚再看头顶的大战,这一次瞳术运转,竟然能看到魔族秘术阵法中隐隐衔接的那些关联,只觉得自己又进入了修行的一番新天地,心道:我曾经坐井观天,自以为已经是忘忧下第一等的人物,现在才知道,原来李尘等人所看到的修行风景是这样的。 他在大笑中纵身而起,加入钟太白的战局,朗声道:“让我来助道友一臂之力!” 他心头虽然没有了之前的桀骜和目中无人,但是一念之间突破后,自觉现在已经是和钟太白、李尘可以平起平坐的人物,方天画戟挥动便成了无数的幻影割裂虚空,帮助钟太白撕裂了魔族秘术的封锁。 “嗯?”钟太白原本有法子破开魔物秘术,只是担心出尽全力会误伤脚下人族,这时脱了困察觉到天策上将的变化,诚心道:“上将能有这样的体悟和突破,可喜可贺。” 天策上将笑着道:“我以往夜郎自大,如今才知道忘忧之下的真正巅峰是什么样的光景,从今往后,还愿意和道友多多论证,早日今日忘忧。” 他这番话不加掩饰,声音滚滚,让半个京城的人都隐约听得见,现在谁都知道他临阵突破,听这番话说的,好像已经到了忘忧境界之下的苍穹,不能再进一步了。 钟太白不去管他的诸多心思,施展了法相天地同时让两只魔物在掌上喋血,几只魔物不能组成阵法,实力大减,很快丧命在宇文楚和钟太白的手上。 宇文楚落地后又迅速在普通魔物中冲杀,如神如魔,方天画戟瞬息万变,全身都仿佛笼罩在鲜血的烟雨之中。 半个时辰后,魔物死伤大半,再也不成气候,宇文楚拄戟站定,再回头看向钟太白,笑问道:“道友,你看以我如今的实力,和那位叛出圣朝的殿下相比怎么样?” 钟太白年龄太小,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人情世故,又不好意思当面说宇文楚还差得远,只能说一声,“你也···还不错了。” 宇文楚大笑两声,这才看向南门处,道:“听闻南门也有魔物侵袭,不如我们莱比一比谁杀的更多!” 钟太白心里想的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但他也知道魔物暴动的紧急,只能点头应声。 但就在这时,京都西门处也传来紧急的啸响,消息传来,竟也有魔物入侵!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四章 归来的皇子 中 魔物这一趟的来势汹汹,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京都城一共八道城门,都受到了攻击,且每一方都是堪比陨墨山上魔物暴动的程度。 刚刚赶到南门的宇文楚和钟太白听到传来的急令和消息,一时都震动不已,而身处魔物群中奋战的千牛卫副统领李竹,大脑一片空白,只蹦得出三个字儿来:天变了! 的确是天变了,京都城外的喊杀终于惊动了全城的百姓,这座居住着圣朝皇帝的都城,千百年来第一次开始惊惧,开始颤抖。 “道友,南门就交给你了,我先前去北门支援,北门只有不到两千守军,大多是黄泉境界以下,距离最近的军队也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赶到,以这些魔物的攻势,两千人绝守不住。” 不得不说,宇文楚虽然年少轻狂自视甚高,对京都各处守备的情况倒是了如指掌,也明白大局当前以京都百姓为重的道理。 京都外的大战轰鸣,偶尔的震动让城里的百姓都能察觉,一些年老失修的老房子甚至落了些微的灰尘,像极了地龙翻身。 随着百姓对未知的恐慌,流言四起,甚至有人说是世家造反,已经攻到了城门,家底殷实的富贵人家开始囤藏金银细软,小康之家囤了许多粮以备不时之需,只有那些活在贫民窟的穷人们心惊胆战地等待这一场大战的审判。 大街上不像以往的热闹,只能看见一排排将士身披盔甲出了城,将领们都知道事情紧急,就连呵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街坊四邻聚集在一起,藏在某个常去的饭馆儿,大门紧闭,纷纷猜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希望能传来确切的消息,又同时埋怨官家不肯给一个确定的消息,偏偏让人们提心吊胆。 于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皇城,李唐将世家朝堂的官员齐聚,说出如今京都的危局,“各位都是庙堂的肱骨之臣,如今城外魔物齐聚,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世家官员当然知道皇上让他们来的原因,此时默不作声,心底权衡利弊,他们并不认为城外魔物就真的能让这位陛下束手无策,毕竟这位陛下当年上位之前就是能笼络大半朝堂,又亲手杀了诸多亲兄弟的人,其手段之高明令人咂舌,更何况是继任大统这许多年来,谁都不知道暗藏了多少后手。 有人心里琢磨半晌,心道这正是一个试探皇上后手的好时机,既然如此,世家便更不能出手了。 圣朝和世家这千年来的关系微妙,一直以来圣朝亡世家之心不死,偏偏又要靠着世家的力量打压妖族,世家虽然独立圣朝之外,却需要圣朝的安稳让他们不断延续。 殿里静了半晌,崔家崔广云站了出来,他的职位在众人中不高不低,他说道:“陛下,京都有了麻烦,我崔家愿意做第一个护龙之人,只是可能需要等一些时日,因为如今崔家清河郡外也有魔物围攻,要短时间抽出人手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但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将京都的情形告知清河郡,让他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抽身赶往京都,助京都一臂之力。” 程家的官员也站了出来,躬身道:“我程家也义不容辞,稍后便立刻传消息回去,想来最多十二个时辰就能抵达,只是陛下应该知道,现在天下魔物四起,为了东阿城百姓的安全,程家能来的子弟怕是不多。” 各个官员纷纷表态,漂亮话一箩筐,有用的卵没两个。 一个时辰后,官员们纷纷出了皇城,各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告了别,转身回了各自的府邸。 宫里,李唐沉着脸去了后园,独身进了某处阴暗大殿,自言自语似的痛骂,“这些世家,朕迟早要将他们的骨头拆个散,占我圣朝的地界儿,装着我圣朝的子民,吃我圣朝的粮,如今让他们做一点儿事情推三阻四,真是该死!” 他身后忽的现出一道人影来,低低问了一声,“若不然,我去城门处,先将那些魔物杀了再说。” 李唐只是摇头,“你绝不能现身,决不能让那些世家知道你的存在,他们想瞧瞧我现在手里的斤两,我便偏不让他们如意。” 那人又问:“只是现在城外魔物不断,只怕千牛卫他们撑不了多久。” 李唐揉着眉心沉思半晌,心头蓦然想起了一个人,低问一声,“听闻那妖孽如今在天下行走,四处解救百姓,如果将京都城的消息传出去,那妖孽会不会来?” “瞧他的做事,或许会来,只是程家程千里曾经说他是中兴之主,他现在名声大振,你就不担心吗?” 李唐摆手,“他虽然也是个麻烦,但相比世家,总归好对付不少,就算让他得一个好名声又能怎么样?一介竖子,空有一身的修行天赋罢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五章 归来的皇子 下 城门尸骨千千万,城内人人噤声,城外的轰鸣持续了三天,百姓们总算知道了是魔物侵袭,这期间不断有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出来,譬如天策上将战死,譬如国师出手诛魔十万,譬如皇帝近侍千牛卫损失惨重。 京都百姓在过去千年从未经历这样的恐慌,到这一刻才知道魔物之患竟是如此的凶险,再回想两年前某位皇子走出皇城时百姓的夹道欢送,当时众百姓只是凑个热闹,现在想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倒也值得这样的殊荣了。 宇文楚已经不复刚刚突破时的轻松,他在各个城门奔波,只因为这些魔物仿佛无穷无尽,就连奈何巅峰境的魔物也显化了何止三十只,这是圣朝江湖明面上都没有的实力。 另一边,钟太白被十数只魔物围困,这一次他的确抵挡得艰难,即便是他有无穷尽的元力,几天时间下来不眠不休竟也消耗了七七八八,低头瞧着脚下被魔物围杀的将士,小道士头一次生出了愤怒无力之感。 轰隆隆! 京都北侧传来巨大的轰鸣,钟太白听得出这是城门倒塌的声音,心底焦急而惊疑:京都城门已被攻破,师兄为什么还是不肯出手?魔物这一进城,岂不是有无数百姓将要遭殃? 北门的倒塌,无数魔物瞬间涌入,从城内看过去,不见魔物尽头,只听怪异难言的嘶吼尖叫,非鸟非兽,只是听了让人心慌意乱。 这座平静了上千年的圣朝古都,头一次有异族踏入。 城内的将士早已经被调往各处,现在急匆匆赶来这里的,只是零零散散的衙役,他们境界低微,也从未经历战场血腥,只拿着手中长剑,颤抖而恐惧地被魔物淹没,撕咬。 骨头的碎裂和被啃啮声响起,街道上隐约有婴儿的啼哭,可以想象,魔物一旦冲入长街,百姓无一能够幸免,京都都将成为人间炼狱。 嘭! 一道身影从天空落地,横在众魔物面前,抬起头时,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小道士。 钟太白一身伤痕,是拼着被魔物重伤击杀它们后急速赶来的缘故,他方才听了城门倒塌的声音,一时心慌,施展了禁术,这时站在众魔物之前,喘息不止,但眼神坚毅。 他看着地面那些被撕碎的衙役,心头生出了要烧穿胸膛的愤怒,不顾经脉里元力难行的痛苦,拂尘摇摆,罡风将上百魔物切割,双目有凌厉的瞳光激射,又掐出咒印,于是横生一条虚幻江河阻隔了魔物。 魔物脚下不停,明明只是丈许宽的河面,却仿佛有千万里,每一步落下都依然停留在原地。 钟太白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京都,心里蓦然明白了几分当年九殿下在陨墨山上抗击魔物的心境,他年纪尚小,却有这样一句体悟:人活着固然很重要,但总有些时候,命没有那么重要。 刚才的几道神通施展,放在平时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现在本就重伤,元力又在连续几日的生死交战中有极大消耗,一时咳嗽不止,嘴角又有鲜血。 李尘曾说钟太白赤子之心,是因为这小道士极少会对任何人产生恶意,就连当初在落羽原跟着国师围剿李尘,也只是因为自家师兄的命令不得不执行,所以也不像此刻这么拼命。 凛冽的风从城外钻进城内,带着极浓重的血腥,像要凝成实质的粘稠,又像钻进肺里的铁锈,一个瞬间好像冷了半个京都。 钟太白瑟缩着,紧了紧身上的道袍,但他脸上的笑意不减。 他已经做好了死守在这儿的准备,以他现在的状态,再去其他的城门奔波并不现实,但是守住眼前的这一座门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只是他忽地又有些忧虑,其他的七座城门,又该由谁来抵挡呢? 城内太史院,国师忽然皱了皱眉头,但无动于衷,只是默不作声又在面前的棋盘落下一子。 另一处城门,天策上将终究施展了禁术,原本枯涸的元力终于又有蓄力,这是损伤丹田的秘法,他被同僚们的死伤激红了眼,眼看着自己的儿郎将士们零零散散死了不知多少,偏偏自己被缠着不能脱身。 这一刻不顾生死,要和眼前六只奈何巅峰的魔物同归于尽,他心头有无尽的不甘和憋屈,他生来求道,只为了成为圣朝第一,只可惜不曾和传说中那个九殿下交手,就要被这些无穷尽的魔物消耗死去。 他心下叹息:“今日的情形,非战之罪,只是这些魔物太过于汹涌,除非忘忧境前来,否则就算是那个九殿下出现,也是一样的结局,可惜我突破不久,不能和他一决高下,便要死在此处。” 嗡! 冥冥中,好像有一声清亮,似乎是山间,湖水,云层,天地淼淼中传出的一声剑吟,由远及近,如歌如琴。 有一道拖出无数残影的直线,穿越万千河山,奔向京都,奔向此处!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六章 我以无敌战无敌 上 此间魔物遍地,鲜血汇成河流的炼狱景象,远方剑光匹练,有谪仙瞳光入注,落地就飞溅千百颗魔物头颅。 这剑鸣好似响彻在每个人的心里,光是声音就让半座城的人心底浮现出一个仗剑行进的豪客模样,有雷霆手段,但不染尘埃。 李尘先崔昊等人一步来到此处,挥出数剑后抬头瞧一眼天上那几只奈何巅峰的魔物,飞身而起。 还在惊愕中的宇文楚不知道京都附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年轻人的好胜心一时又端了起来,心道:我若是全盛时期,一定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此人未免太过不智,明知道魔物无穷尽,还是如此挥霍元力,更何况还有这许多奈何巅峰的魔物存在,怎能如此? 他心里正这么想着,忽然间地面那人闲庭漫步似的杀了数百魔物后飞身而起,再挥一道剑光便直奔身边这些奈何巅峰的魔物。 那剑光是彼岸境也看不清路线的极速,如倒挂半空的白色虹光,羚羊挂角似的轻巧和刁钻,最重要的是,那股子让宇文楚全身汗毛倒竖的剑意。 噗! 剑光自脚下起,从半空带着血光出,被穿了胸膛的魔物爆裂成无数碎肉纷纷扬扬地洒落,下了一场淅沥沥的血雨,清风一过又驱了无数的腥气。 李尘面色不改,仍旧轻描淡写地挥动孤命剑,这期间眼神都不曾变动,胜似面对土鸡瓦狗的不屑,是一种毫不在意的无所谓。 五道剑光轻飘飘地落下,好像分割了阳光的凌厉,让所有看到这一剑地生灵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美。 亮。 锐。 这一剑是话本里千言万语说不出的风采,那人是谪仙两个字也道不尽的风姿,看不清,摸不着,捉摸不定的气质,提剑见血的雷霆手段,救人于水火的菩萨心肠。 噗噗噗噗噗! 五道剑光,五只魔物,棋盘落子一样的轻易,却让那些围困了天策上将许久的奈何巅峰魔物尽数伏诛。 宇文楚呆呆立在半空,看着来人的剑光,来人的面容,虽然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更多却是被这六剑寒了肝胆的无力,“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物?” 只是一瞬间,他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更觉自己先前的可笑,原本以为自己突破之后已经是这世上的巅峰人物,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李尘没有注意到这位天策上将的心思,回身低头,掌中剑光再起,向脚下的魔物群挥出一剑,却有千万道剑气落地,好似雷声到了人间,闪电劈了地面,无数的沟壑地面纵横交错,翻起的尘土埋葬了无数魔物的尸骨。 天策上将骇然抬头,瞧着天上云动,脸上是淅淅沥沥落下的细密雨珠,禁不住冒出万般心思: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能牵动这天地大势,连风雨都因为他的这一剑变化?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李尘将魔物杀了个七零八落,不多做停留,目光远眺,身影再化作一条直线,拖出残影,直奔北门。 地面,还活着的三三两两的将士一时发怔,缓了许久,才好似春风解了冬雪,意识逐渐回归,知道自己似乎活了下来。 欢呼声、喜极而泣的雀跃声传了极远,宇文楚从半空缓缓落地,瞧着向北门远去的那个人,紧抿着嘴唇,脑海里不断回荡方才的几道剑光。 几息后,宇文楚也飞身而起,直奔北门,他要去看看那个人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手段,而自己到底和他还有多少的差距! 北门处,钟太白拖着重伤之躯拦在魔物进城的路上,不时有鲜血咳出来,但不肯退后一步。 听到远方疾风呼啸,钟太白抬头,微微一怔,他当然一眼瞧得出是谁的剑意,感受到那股子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煌煌气势,钟太白惊喜不已:是九殿下,而且又有精进! 李尘是他在世上最敬佩仰慕的人物,甚至远超自己师兄,只是一直以来因为阵营不同,几次三番找了李尘的麻烦,心里又有愧疚。 李尘这一次甚至并未落地,只低低一声,“将法术撤去。” 钟太白急忙撤去掌中咒印。 李尘这才起了剑势,又是千万剑光,青石板被这剑光铮铮铮劈了个粉碎化作齑粉,一时间烟雾弥漫,普通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李尘的眼中忽然又有瞳光乍现,直奔远方,那是一只避过剑光想要远遁的魔物,却被这瞳光刺穿,当场喋血。 远处赶来的宇文楚看到这一幕,叹息似的想着:他这个境界,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兵器,甚至延伸出的瞳光都有翻天之力。 京都长街上,有趴在窗口瞧着这里的百姓,呆呆地看着站在半空的李尘,忽然跪伏在地,急促地不断重复:“感念神仙救命!” 李尘马不停蹄,已经向下一道城门去。 太史院里,国师的眼睛忽然变得极亮,“来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七章 我以无敌战无敌 中 “太史院传承千年,绝不会因为这些魔物断了传承,却会被你断了路。”国师又落了一子,于是整个京都都隐隐发生了一些微弱的变化,天地间的风向都似乎往一处去。 城外,李尘已经杀了不知多少魔物,剑起罡风,道道屠魔,转眼间已经解决了四道城门的危难。 崔昊等人此时也终于赶到,他们比李尘稍慢一步,来到这里时恰巧见到天策上将宇文楚和钟太白并肩瞧着李尘诛魔。 钟太白注意到几人,急忙回头深深一礼道:“有九殿下在,魔物大乱又算得了什么?” 卢翰却阻拦道:“我兄长早已经不是什么圣朝九殿下,今天来京都只是听说圣朝某些人无能,出于大义来解救一趟罢了。” 宇文楚听了卢翰这句话,心里一时有些羞愧,他听过落羽原上的事,当然也知道面前几人应该都是世家子弟,倘若是一天之前,他一定会出声反驳,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了,只因为技不如人,也深知落羽原上传出来的那些话本也绝不是以讹传讹,以李尘的实力当得起忘忧下无敌这个称号。 八道城门前的魔物很快被全部清剿,前后历经三个时辰,李尘一身青衣仍旧纤尘不染,从半空缓缓落地,崔昊等人匆匆上前,宇文楚悄悄瞧一眼李尘,见他面色平静,好似刚才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心里又禁不住一阵赞叹,连连暗道了一声:我不如他。 偏偏钟太白这时候低问了一声,“将军,你曾说想要和九殿下一决高下,现在真人就在眼前,何不趁此机会?” 宇文楚的脸好像透了红的黄土地,脸色僵了僵道:“九殿下刚刚大战归来,我不好趁人之危,这不是君子所为。” 钟太白心里笑开了花,只觉得这位天策上将虽然骄傲自负,却也罕有可爱的时候。 另一边,卢翰迎着李尘道:“兄长,你出手的速度未免太快,也不曾给我们留几个。” 李尘说道:“京都这一批魔物暴动来的汹涌,我只怕耽搁久了伤到百姓,尽快解决了事情,我们也可以继续西行。” 钟太白一听这句话有些不舍,又觉得他们几个人的生活是自己一直向往的,毕竟天大地大,仗剑江湖,又救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名声从圣朝极西传到京都,虽然不像以前的雍容华贵和位高权重,胜在自由潇洒,忍不住出声道:“殿下保重,等我有了机会,也随着你一同去这天下行走。” 程芷安对这小道士的印象极差,抢先哼了一声道:“你这太史院的道士跟着我们做什么?当初落羽原上喊打喊杀,现在怎么又这幅作态?更何况以我们几个人的实力,只要忘忧境不来,又有谁是我们的对手,哪用得着你?” 钟太白涨红了脸,半大小子本来就脸皮薄,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呜—— 几个人说话的空当,远方忽然有一阵子呜咽似的,又如潮水似的风声吹过来,从轻微到尖锐,一直到让人觉得刺耳。 李尘最先回头看过去,眉头深深皱起来,紧接着是钟太白、崔昊、长孙道生,一直到宇文楚也惊惶地回头看过去。 一股子铺天盖地覆满整座京都的压迫感,让宇文楚都觉得恐惧,他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受,某种猜测在心头萦绕,猛然回头看向程芷安。 “这次,真的是忘忧境魔物。”钟太白也被这样的压迫感吓到,运转不停的元力都好像出现了一丝停顿,看向程芷安道:“程大小姐···你话说的好准···” 程芷安一时间也呆了,只顾着说了几声我没有。 “兄长。”崔昊看向李尘,他是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总要先问李尘的意见。 “的确是忘忧境。”李尘看着视线里出现的阴云,还有阴云下有一次来临的无穷尽魔物,“你们先退后。” 宇文楚出言问道:“殿下,有把握吗?” 李尘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以你的境界,应该也很明白忘忧境和奈何境有天壤之别,我当初在陨墨山一战,杀得了忘忧全是靠枪圣前辈遗留的枪意,如今我未必比得上当年的枪圣,哪有什么把握?只是我辈修士,事到如今,唯战而已。” 说着话,他又出声让众人后退,自己却提剑向前,大步而行。 身后,刚刚退下不久的将士缓缓聚集,人数越来越多,他们也知道此刻才是京都真正生死存亡的一战,于是带着一身的鲜血伤痕站在这里,看着那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没入魔族阴云。 李竹站在人群里,他的右臂臂骨已经断裂,但一身胆气犹在,深深盯着李尘的背影,就像当年江湖大会上,瞧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这一日,忘忧之下号称无敌的李尘,杀向号称无敌的忘忧境。 我以无敌战无敌。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八章 我以无敌战无敌 下 京都东门。 李尘的身影没入阴云,无人能看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但南门仍然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修士,他们瞧着阴云的翻涌,感受着其中的狂暴元力,隐约可见一道道剑光或神通的绽放。 这些多是赶来城外阻抗魔物的将士或江湖人士,人人身上有伤,心头有火,恨不能上前亲手诛魔,自亲眼见过魔物之后,京都原本流传的谣言不攻自破,哪怕是个傻子也瞧得出来,李尘绝对不可能和魔物同族。 “谁能瞧得清楚如今战局?”有人高声问着,心急如焚,这种未知的等待令人难熬,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今天如果李尘输了,京都就将迎来大难。 城内,有大着胆子的普通百姓趁着城墙处没有守卫看守,悄悄顺着青石阶上了城墙,从高处看向脚下的那一团阴云。 越来越多的百姓上了城墙,经过这三日的提心吊胆,早就有人耐不住想亲眼瞧瞧现在的情形,京都人的血性是圣朝出了名的刚硬,许多人不怕受伤甚至死去,只怕死得稀里糊涂。 等到城外的将士察觉不对,回头看时,才发现城墙上方已经站满了人,各个伸着脖子翘着脑袋希望瞧得清楚。 嗷—— 远方一声震天彻地的龙吟响起,原本浓郁的魔族阴云骤然变得稀薄并迅速收缩,一尾犹如凭空出现的巨龙从阴云中穿出,巨大的龙首仿佛被阴云托起,龙须在罡风中摆动,接着是一片片接壤连贯的龙鳞,刺目如一轮烈日,让许多来不及闭眼的百姓甚至修士落了泪。 程芷安最先认出这是自家老祖程千里的神通,闭上眼睛的同时心里一阵欣喜,自家老祖的神通也终于算有了传承,而且还是自己的身边人。 钟太白感慨,“九殿下虽然没有忘忧的境界,神通道法却已经进入了忘忧的层次,这不是我等能比得上的。” 京都太史院内,国师站在高塔上,低头瞧着城外的异象,杀机愈发的凛然,“越是这样,就越留不得你了。” 城外的阴云稀薄如普通的晨雾,许多修士甚至眼力好的百姓终于看清楚里面的两道影子,一个青衣少年,一只身披盔甲的魔物,黄金巨龙横亘在两人之间,数十丈的身躯摇摆中冲击魔物,要将其吞噬。 孤命剑悬浮在李尘身侧,经李尘意念所激,孤命剑微微一震,消失在半空,只见一抹流光穿梭,是让几乎所有人目光都不能捕捉的极速。 铛铛铛铛铛铛! 孤命剑消失的下一瞬,对面魔物的身周忽然出现无数剑的影子,又传出密集连成一道的长鸣,魔物身上的盔甲顷刻出现了无数的剑痕和裂缝。 李尘凝神看过去,才察觉孤命剑这千百次穿刺,竟然没有在魔物本体留下任何伤口,虽然他早知忘忧的强悍,却不想连孤命剑这种绝无仅有的神兵也不能刺穿它的防御。 魔物的眼眸是冰冷的,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流动的杀戮,它的瞳孔里反射巨龙的光,终于施展了到此刻为止的第一道神通,挥动手掌拍击在龙首上。 原本由元力构建的龙首这一刻如琉璃,顷刻间出现裂缝,这裂缝迅速蔓延至龙角,龙身,龙尾,直至每一道长须,最终支离破碎,消散在这片天地。 城门口一片哗然,许多人从未想过斗法会有这样的动静,就连宇文楚方才都以为那黄金巨龙是真实存在的生灵,当巨龙消散,天地间的元力都仿佛浓郁了一丝,方才明白,原来这也是元力施展的神通。 他看向身旁钟太白,见小道士并不意外,心下略一斟酌,请教道:“依道友看,殿下有胜算吗?” 钟太白沉默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比宇文楚界更深,知道李尘虽然是极厉害的,但对面魔物显然还未施展真正的实力,这一战胜算极低。 “自我认识兄长以来,神挡杀神,从未败过。”旁边,崔昊出了声,看向宇文楚道:“我家兄长与常人不同,除了天资以外,便是时刻有将生死抛诸脑后的必胜信念。” 宇文楚听了这话,心头微震,急忙问:“敢问兄台是?” 崔昊回了一礼,“崔昊。” 宇文楚忙躬身道,“天生剑骨,早闻大名。” 一旁钟太白听了两人的话微微惊讶,想到三天前这位将军还曾桀骜不驯,说要和李尘一决高下,刚才的短短几句话却十分懂得礼数,几句话充满对九殿下的尊敬,仿佛变了一个人。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十九章 绝世大战 这是李尘修行以来最艰难的一战,哪怕在落羽原上面对诸多世家家主级人物的围攻也绝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压力。 虽然曾经在陨墨山上直面过忘忧境的魔物,但那魔物的实力和眼前这一只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是重伤未愈的十不存一,一个是毫发无伤的巅峰时期。 方才的一番对决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过是一番试探,巨龙在天地消散后,李尘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明白自己对阵忘忧终究还是有些勉强,只因为从对面传来的元力浩瀚,是犹如浪潮拍岸的惟余莽莽。 他并指成剑,孤命剑在身侧旋转,尖鸣中有玉石俱焚的杀机,是正大光明的凛然,这是关居易身死前的传承,是他身为枪圣最重要的一往直前。 就在这时,李尘心头忽然有危机的预感,只觉全身上下都有被气机锁定的刺痛,于是极速飞身后退。 嗤嗤嗤—— 李尘半空留下的残影犹在,一道刀影从虚空划过,锋锐的刀身晃成一泓清亮的弯月,紧随其后的是握着长刀的魔物,眼见一刀不中,它再次化作幻影。 城门外,宇文楚施展瞳术才瞧得清楚两人的身影,只见刀光和剑影的穿梭,每一次碰撞都激荡出一阵水波似的纹路,好似二人的伟力让虚空都出现了褶皱。 钟太白看得比宇文楚更加清楚,尤其是半空中元力浪潮的对抗,剑意和刀气的撞击,二者看似针锋相对势均力敌,实则李尘的身体每一次都会出现急剧的颤抖,这是由于敌手力量极大需要卸力导致的,反观魔物却平静如初。 “忘忧境和奈何境之间的天堑差距,即便天纵之才如九殿下,要弥补起来也终究太过勉强。”钟太白暗道。 城墙上,百姓们早已经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能听到虚空里传出的音爆震耳欲聋,又看地面时时有裂缝崩开,劲风扑面,让城内的树木都沙沙作响,许多人紧捂衣物,即便是这样也不肯下楼,只觉得这样盛大的场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将是记入史册的壮阔。 “世事无常,年前朝廷还说什么九皇子是魔族的人,谁能想得到现在京都所有人的性命都挂在他的身上,这位九殿下瞧着清清秀秀,为人却是一等的豪迈仁义。” “当年九殿下前往陨墨山我便见过他的真容,当时便觉得一个人长成这样儿,又能坏到哪儿去?” “说起来,这些年朝廷颠倒黑白的事情不知凡几,各位应该都瞧得真切,只是平日里不说罢了,依我看,当年落羽原的内情也未必真就像那些人说的,否则九皇子又怎么愿意舍身取义?”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儿京都所有人都得承这位九皇子的情。” 魔物闹了京都,李尘千里驰援,倒让他的名声反转,当初官府刻意造出来的谣言不攻自破,就连妖族圣子这件事儿许多人也产生了怀疑。 修行中人对李尘的敬仰便更多了几分,“只恨不能和九皇子这样的英豪并肩,共退魔物。” 半空中,李尘全身缭绕电光,这是得自天书的一种身法,让他原本就飘渺的气质更如仙人,幻影更加迅速,掐起咒印的同时孤命剑幻象浩荡展开。 魔物持刀在半空滑翔,全身闪烁乌光,忘忧境界的元力有质的飞跃,在他的身体四周粘着,好似一件坚韧的衣物盔甲,它的刀光一击更胜一击,宛如一阵阵从天而降的巨大屏障,落地之后就是地动山摇的震撼。 他们的交手虽然不曾毁天灭地,这是因为都将自身的伟力压缩到极致,以达到能重创对手的效果,这令人心惊的场域,让两个人的身影都愈发模糊,在汪洋一般的元力神通中,二人的轮廓隐隐约约,各自散发惊人的威压。 惊天动地的隆隆之声响彻了方圆数十里,刀剑的余波似乎要将地面穿都,无数的异象光芒是一轮又一轮的大日,激荡的能量让地面和城墙晃动,许多人站立不稳。 二者的交手越来越快,李尘已经出尽了全力,双眸展现星辰日月,掌中孤命剑幻化无数异兽,脚踏闪电身化残影,妖族的天赋秘术,孤命剑的全部威能,天书的精妙神通,都被他施展到了极致,仿佛是湮灭半边天的强大气息。 魔物并不如李尘的神通有万般变化,他走了一力降十会的路子,身体四周秘术加快元力运转,刀光中似乎有无尽的精气,似乎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在逐渐演化。 这原本肆虐狂暴的魔物气质陡然一变,竟然也有人族将士一般的凌厉锐气,一道又一道空气漩涡凭空出现,这是它力量太过强悍的缘故。 二人以刀剑为画笔,元力铺成画卷,浩浩荡荡的一幅绝世画面就此展开,李尘已经战至疯魔,自落羽原后又有感悟的无数神通施展出来,时不时有星辰崩裂,席卷天地的光华威势滔滔,从地面一直蔓延到九天之上!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章 李尘入狱 上 一场大战的异象光耀半边天,忘忧境的元力储备犹如汪洋,神通让城外的虚空都变得十分狂暴,许多二境之下的修士连元力运转都变得有些艰难。 在模糊的残影交错里,鲜血做了点点梅花,虚空晃出了一滴滴倒映这片天地的血珠子,远处有人惊呼,“是九皇子受了伤!” 李尘的身形显现,就像被人从虚空逼迫出来踉跄后退,孤命剑也倏然回到手中,腹部一道两指深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胸膛,稍微再深几寸,便会被开膛破肚。 从这一刻开始,忘忧境魔物显威,它的长刀一晃见了千万点斑驳的影子,亮彻了半座京都的光华让无数人眯起了眼睛。 噗—— 李尘右臂又一次被长刀掠过,由于刀锋的锐利,甚至可以见到白生生的骨头,但他神情不变,这是他每一次大战之前都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早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来犹如蜉蝣,微渺且毫无意义,生死本不应该是人的大烦恼,倘若能够为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情,死在战斗中,这对一个人而言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兄长。” “李尘。” “殿下。” 不知多少瞧着这一幕担心忧虑,有将士压低了声音问宇文楚:“将军,何不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宇文楚却只是摇头,“我身披圣朝官职,你以为我不愿意上前吗?只是这战局,世上没有几人有资格上前助阵,我如果现在过去,只怕还会让九殿下分心。” 太史院中。 “魔物不除,你现在又怎么能死呢?”国师的面前有稻草扎出的小人,人面鸟喙,和魔物的模样十分相似,他的掌中端起咒印,阴冷的气息缠绕,一指点在草人的身上。 城外,愈战愈勇的魔物忽然在半空停顿,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李尘敏锐察觉到这个变故,虽然心生疑惑,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反手挥出孤命剑,剑光灼灼,剑痕烧过了半空,三道剑影精准落在了魔物的头颅、脖颈、下肢三处。 金铁交击的尖鸣响起,鲜血一瞬飞出,即便是忘忧境的身躯强悍,面对孤命剑的锋锐也难以抵挡。 远处百姓看到这一幕,传出阵阵欢呼,人人口称殿下,这是民心所向。 二皇子刚从皇城赶来,恰巧见到这样的景象,耳边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再回想不久前在殿内李唐的几句话,心头便像被千万刀锋不断切割。 “不论你现在如何如何有名声,庙堂上的位子你永远没有资格沾边。”二皇子对李尘的恨是日积月累,是早已经超乎所有其他人的浸透骨髓,“至于我,哪怕最后真的事不可违,如今半个朝堂都是我的耳目,再不济,再不济我便逼他退位!” 二皇子曾将李尘看做庙堂上最大的对手,当初听闻李尘在落羽原叛出圣朝,本以为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谁能料到从意气风发的实权皇子,到如今开始有这样的心思,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这才是真正的世事无常。 太史院内,国师掌中的咒印接连翻起落下,一道道极阴冷灰暗的气息深扎缭绕在眼前的魔物替身上,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魔物替身已经千疮百孔。 李尘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好过,实际上他已经觉察到有人在和他共退魔物,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段,但是往往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魔物会出现一些异常。 也正因为如此,忘忧境的种种强大之处,第一次毫无巨细地展现在他面前。 魔物的身上已经有伤痕千百,但是往往转瞬痊愈化作了细细的白线,这是奈何境绝不能拥有的强大生命力。 李尘心头便对关居易愈发敬仰,在他看来,忘忧境实则已经超脱人身,挥手就能做出天地变色的异象,他自身有神通万象的加持,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能成为武器,而忘忧境却能让一方天地全都成为自己的武器,甚至是疗伤的拥护者,每一分元力的凝结,或是天地自然间的借力,都让它在战斗中做到且进且退,下肢、脖颈、头颅三处的伤口竟然也清晰可见地蠕动并恢复。 “忘忧境的玄妙无法想象,兄长自落羽原后又有了极大的精进,若不是这样,恐怕到现在为止也不能让其喋血。”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一章 李尘入狱 下 魔物的伤口迅速愈合,李尘并不沮丧,踏出当初从程家通天塔修习的七星步,以身作流光,劈出一剑又似千万剑,外人看不清其中的门道,只察觉变色的天地自然。 同时,他身周氤氲白色的耀眼光芒,在这片光芒下经脉中的元力运转都快了一倍,这是自魔族秘术中脱胎出来的。 在落羽原上时,李尘施展过魔族秘术,用以克制国师等人,之后几个月,他便尝试以同样的方式炮制能够加快人族元力的秘术,这世上大道千万,殊途同归,拥有天书和万千神通的李尘,当然是最懂得这个道理的人。 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京都城墙上站满了人,这些时日他们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明白那个年轻人或许就是京都最后的一道屏障,他们从未去想城内某些大人物实则有解决这场灾难的能力,只是出于私心不愿出手。 有人心头暗暗地道:只要能杀得了这魔头,无论九皇子是人是妖,是神是鬼,都要为他立一长生牌位。 鏖战四个时辰。 二者之间的交手已经成了搏命的招数,再也瞧不出什么精妙法门,只有以伤换伤的惨烈。 “当年眼见枪圣前辈和忘忧的交手,感觉还并不如何真切,如今再看,才知忘忧实非奈何境能够相比。”长孙道生说。 崔昊一言不发,只是横起了剑,似问实答道:“那魔物气焰渐消,又有兄长牵制,我等虽然不是对手,此刻上前,或许也能帮衬一二。” “的确如此。”钟太白竟也跃跃欲试。 几人对视一眼,极默契地动身,从四面围拢,种种神通剑气刀光纷纷落向魔物,他们自知实力不足,所以都是自家最强的手段。 原本这些攻击对忘忧境魔物来说不足为道,但此时它被李尘和国师的诡异手段逼得有苦难言,败阵只是早晚,一瞬间被那些‘蝼蚁’们的神通也逼得手忙脚乱。 李尘眼睛微亮,瞧准了机会,孤命剑执在身前,欺身上前,力劈而下。 嗤——噗—— 剑光将魔物分成两半,魔物的手掌穿透李尘的胸膛,鲜血遍洒了长空。 脚下、远处、城中霎时间一片欢呼,无数人挥动了双手,“胜了!” “胜了!” 声音很快铺满整座城,许多在屋子里藏了数日的居民走上街头,有人泪洒青石。 恰在这时,城外,半空迅速架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光束,光束搭成一座牢笼,将那个不久前还被视作仙人的年轻男子关押,百姓一片哗然。 牢笼里的年轻男人低头瞧着脚下百姓,可怖的伤口流了血,一贯端正的髻散了发,是所有百姓从未见过的形容枯槁,但他的眼睛仍然极亮,是让人永不能忘却的勇敢和自信。 他微微抬头,看向京都城的某个方向,作为老对手,他当然知道这囚笼是谁的手笔,也知道自己一旦被带走,将要面对的事情一定极残忍,但他仍不后悔。 崔昊等人飞身而起,他们作为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此时出离愤怒,“放开我家兄长!” “卑鄙小人!” 宇文楚站在原地,一时不能明白这情形其中的原因,他和李尘虽然从未真正接触,但是短短几天时间里对这位九皇子已经产生极深的仰慕,眼看着原本应该成为正史上万民敬仰的英雄,此刻竟要被关押审判,忽然对当今庙堂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就连钟太白也有些惘然,他知道这是师兄的手段,平生头一次对自家师兄低低地质问:“师兄,九皇子于我们并没有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从头到尾瞧着这里的百姓掀起喧哗,恰似熏了浓烟的窝棚,种种声音交杂,但多是打抱不平,他们虽然瞧不明白事情真相,却知道那个年轻人几个时辰的大战和满身伤口都是为了一城百姓。 众目睽睽下,李尘被囚笼圈禁,下一瞬直奔京都,重伤的李尘无法运转元力,犹如待宰羔羊。 崔昊众人在怒斥中纷纷端起咒印,深知今日绝不能让李尘进入京都,否则九死一生,毕竟当初落羽原上,国师对李尘的必杀之心历历在目。 只是国师的神通玄妙,无论崔昊还是程芷安,哪怕是神通万象的长孙道生,一瞬构建了千百法门,仍旧不能阻止那道囚笼一个瞬间。 接着,半座城的百姓都看到一抹流光从城上划过,最后坠入太史院。 城门处,二皇子远眺这一幕狂笑不止。 啪! 程芷安一个耳光将他扇飞,在半空滚了三滚堪堪落地。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二章 救援李尘行动 上 二皇子嘴角溢血,昏厥在地,生死不知,在他身旁一众护卫纷纷怒斥,抽出刀剑围住程芷安、崔昊几人。 崔昊怒火难息,长剑在鞘中微振,无数的剑气迸发出来,十数护卫已经倒地,手腕或小腿上都是细碎的剑气伤口,鲜血淋漓,哀嚎不止。 四周一众百姓早已经逃得远远儿的,这里是圣朝京都,那几个人年轻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将皇子打了个半死,现在还面对皇子近侍动了手,这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有些长于思考的书生倒是若有所思,心道这几人一定是替方才那位九皇子鸣不平。 崔昊回头对程芷安等人道:“兄长来到京都,是为了这一城百姓,是为了胸中大义,如今太史院不作人子卸磨杀驴,我愿为了兄长前去要个公道,你们敢不敢?” 卢翰脾气最火爆,如果不是长孙道生拦着,刚才恐怕就要砍了二皇子的脑袋,他当即喊道:“你问我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说区区太史院,此间谁不愿意为了兄长赴汤蹈火?” 天策上将宇文楚藏在人群后方,原本以他的职责,看到皇家子弟受了伤,应该马上上前制止,但是他回想今天所见的每一幕,望一眼天边战斗的余波,反而对二皇子的惨状生出快意。 他悄悄随着人群,瞧着那几人一路走向太史院,心里暗暗想着:倘若有机会,我也能为九皇子出上一份力,那也是好的。 这位京都一品将军,终究也变成了李尘的形状。 太史院内。 国师将棋盘上的最后一粒棋子收好,院外有道士通禀:“道长,崔家崔昊、程家大小姐、长孙家长孙道生、卢家卢翰都在外面,说倘若不放了九皇子,就一把火烧了太史院。” 国师起了身,对一侧的钟太白道:“师弟,你去瞧瞧,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钟太白并没有得令后马上离开,反而问道:“师兄,九皇子救了一城百姓,也从没有真正招惹过太史院,你何必要这么做呢?” 国师的脚步微顿,道:“这世上生灵各有命数,我早知道京都百姓今天会毫发无损,哪怕没有九皇子在,也会有其他人来救他们的命,既然如此,这件事关九皇子什么事?至于他和我们太史院的矛盾,这也是命数。” 说完话,他转身进了后院,只留下钟太白在原地欲言又止,隔了半晌,一声叹息。 国师穿梭了数条小道,又进了一间密室,室内又有巧妙机关连接一座地牢,地牢里关押犯人共有七八人,李尘便被关在最深处。 听见国师的脚步声,李尘睁开眼睛,他的四周仍旧是咒印囚笼,封锁了他的经脉,让他无法使用元力,咒印囚笼外,是精钢所铸的阵法囚笼。 囚笼之外,国师笑道:“九皇子,落羽原一战后,别来无恙。” 他看着笼中的年轻人,见他虽然身陷囹圄,气度却丝毫不减,好似身居高堂,披着这世上最雍容华贵的衣服,不由得心下叹息,哪怕身为敌人,也不由得生出欣赏和钦佩。 李尘的神色平静,看不出来半点儿悲愤,反倒像眼前这个圣朝国师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不能让他有半点儿情绪波动。 国师对他的沉默并不在意,只是又问:“九皇子,你如今走这京都一趟,却成了阶下之囚,值得吗?” 李尘这次出了声,反问道:“难道在国师的眼里,京都百万民众,比不上我这一介白身吗?” 国师自顾地说:“陛下曾经说过,民心可欺,如今你虽然受到全城百姓传颂,但最多三年,你猜京都城里又有几个人记得你?” 两个人一问一答,都是答非所问,毫无逻辑,偏偏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扎进对方心里。 李尘摇头笑道:“国师,这几个月来,我仔细瞧过你们太史院的种种典籍,你们总说道法自然,所以要顺应天道,人人皆有命数,可我和你几番接触下来,还是要劝诫国师一句,你如今只怕已经走错了路,扭曲了太史院数千年来的传承。” 国师的脸色,终于慢慢变得铁青。 京都城,太史院外。 崔昊等人和钟太白交了手,几个人围攻钟太白,一时间居然不能分出胜负。 “我早瞧出来你这小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程芷安怒斥。 钟太白的脸色青红交接,他本来就心有愧疚,现在更加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卢翰一直瞧着他的脸色,这时候悄声传音道:“我们也知道你是受了你师兄的命令骑虎难下,你心里对我师兄实则也是敬佩的吧?既然如此,你不妨佯装败北,放我们几人进去瞧瞧?这样既不违抗你师兄的命令,又不至于变成不义小人。” 钟太白眼前一亮。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三章 救援李尘行动 下 卢翰一番话说进了钟太白心里,小道士自从认识李尘以后,对自家师兄的做法早已经有了怀疑,现在一听卢翰的建议的确是个好法子,哎呀一声佯装跌倒,喊了一声道:“士别三日,这才几个月,我已经不是你们几个人的对手了!” 程芷安忍不住呆了呆,心道这道士演的未免太假。 卢翰一扯程芷安的袖子道:“快,趁兄长刚刚进去,今日如果不能带兄长脱困,还不知道那牛鼻子老道会用什么法子折磨兄长。” 程芷安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众人鱼贯而入。 此时,太史院外还有许多跟随过来的百姓,探着脑袋瞧着里面的情形。 钟太白瞧着几个人的背影,出声提醒道:“各位道兄,院中有我师兄围列的阵法,切记多加小心,否则进退两难。” 程芷安头也不回地道:“你未免太小看了我们,区区阵法,我程家典籍包罗万象,什么阵法没有?” 两个时辰后。 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一行四人都紧皱着眉头,他们终究还是小看了阵法,就连看遍了自家典籍的崔昊也束手无策。 程芷安愤怒的以长剑四下砍伐,但剑气每每劈出三丈就会消弭得无影无踪,可见阵法的神奇。 长孙道生在沉默中叹息一声,“我们几人终究还是势力单薄,不能影响太史院的决策。” 其余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几人虽然都算是年轻一代的强人,但终究还不能完全代表各自世家,尤其是太史院如今如日中天,国师的地位堪比世家家主,又怎么会因为他们这些年轻人大闹一场而放了李尘? 他们费尽了心力,竟然连太史院的阵法都不能通过,更遑论看到李尘和救他出去? “今日。”长孙道生出了声,环视众人道:“我们不妨暂且退出去,这件事情只怕要从长计议,不能光靠我们几人。” 之后的两天,几人果然再也没有来到太史院,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史院外每天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将半条长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国师只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几天时间不曾踏出太史院一步,仍旧每天进入太史院的牢狱,和李尘聊一聊。 “你该知道民心可欺的道理,外面那些愚民今天或许会为你说两句话,明天只要朝廷找人多写几部话本小说,聊一聊你九皇子是如何的兴风作浪和作恶多端,最多半个月就会人人唾弃你的名声。”国师说道:“说起来,你生在妖族,又有常人不能企及的天赋,何必为了外面那些俗人俗事负累?你终究是要走上忘忧境界,远离世俗纷争的,所谓魔物侵城,所谓族群仇恨,甚至所谓皇图霸业,于你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你何必如此执着?” 李尘反问:“所以,国师的意思是,我们身为修行高人,又何必去管脚下这些百姓?哪怕他们的生死,其实也不过是蝇营狗苟吗?” “难道不是吗?”国师当即问道。 李尘沉默半晌,叹息道:“或许一直以来,不论世家还是太史院都是这样想的,但我并不喜欢这样。因为不喜欢,所以我就这样做了,这就够了。” 二人的谈话又一次停止,国师转身出了牢狱,独留李尘一个人静坐在黑暗中,不知日月。 这一天,京都下了小雨。 虽是细雨,雨珠子却密且急,漫了整个京都的朦胧,一个人影穿过这雨幕,进了一间酒楼,甩了甩脚下的泥泞,踢踏踢踏上了三楼。 三楼的隔间儿里,崔昊和卢翰瞧着走进来的书生,崔昊说道:“兄长遭逢落羽原大变时,便听闻关大人仗义执言,如今他困在太史院,关大人还愿意来这一趟,不枉兄长当年设立寒门书院的初心。” 关缶只是说:“两位先生言重了,当初落羽原一事,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每每想起都愧疚难当夜不能寐,如今老师为了满城百姓身陷危难之中,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哪怕压上我的身家性命,关某也在所不惜。” 崔昊和卢翰对视一眼,崔昊说道:“不必如此,我们这次来,实则也是为了告诉关大人,兄长的事情涉及甚广,绝不是关大人在朝堂上出力就能有作用的。而且,兄长的为人你应该清楚,他亲手将你送进朝堂,是希望你为民请命,若是让他知道你如今因为这件事情也出了事,反而不妥。” 三人聊了许久,直到关缶叹息一声退出阁楼,这位寒门走出来的状元眼看着自己的恩师受难,自己不能尽绵薄之力,只觉得心灰意冷。 屋子里,只剩下崔昊卢翰两人,崔昊问道:“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卢翰说道:“接下来几日,守在太史院前的百姓一定会越来越多,卢家在京都的子弟,凡是与我交好的,也都愿意出一份力。” 崔昊微微点头,胸腹沉着一口气,“为了兄长,我们便将这京都城,搅一个天翻地覆吧。”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四章 太史院牢狱的人 幽深的黑暗,冷寂的狭小空间,被封锁了一切元力来源的李尘端坐。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普通人,甚至需要一日三餐来维持基本的活动能力,换做其他人只怕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偏偏李尘生来就经历和体验过从最高贵到千夫所指的境遇,如今在这样安静到极致的情境里,一直不曾停歇的心,反而沉淀了下来。 “大长老去世那一日,曾说并不希望我创立什么样的事业,只要平安喜乐也就够了,如今想来,或许也是他奔波一生,才知道人生来应该张弛有度的道理。” 李尘双臂枕在脑后,静静回想这些年来的种种场面,许多故人的声音容貌,都好像在眼前。 “不知道他老人家当初将我送往人族,又会不会想到我如今的境遇?又会不会想到,我如今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的太史院?” 想到这里,李尘心头又微微一动。 “太史院实在是个神奇的地方,接触以来,从钟太白这样生来就有忘忧天赋的天才,到命书批文,再到国师身上的种种怪异神通,甚至是落羽原上死而复生的奇景。” “虽然没有世家数千年的底蕴,却在这数百年里隐隐有能够和世家分庭抗礼的地位,而更重要的是,我曾遍观世上绝大多数典籍,从未见过关于太史院崛起的只言片语,可见有一段历史是被可以隐藏。” 李尘自言自语,忽然听不远处有一阵低低的咳嗽,这咳嗽声里多有嘲讽,似乎是觉得他方才的话十分不屑和可笑? 他的心底一惊,这牢狱里,竟然还有其他人? 京都的小雨下了整整三天,又接着好似掀了一阵山雨欲来的风,坊间又一次传出种种流言,都是关于近来魔物冲击京都的大事,关于那位众目睽睽下救了京都百姓,又被关进牢狱的妖族圣子毁誉参半。 实际上,百姓从来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一阵又一阵谣言的风跑来跑去罢了。 这一天夜里,星星和月亮都藏在乌云后面,雨珠子打得很急,就像赶着落地又抱成团儿聚会,一股脑儿顺着下水道溜进护城河里去,半个京都城都只能听见噼噼啪啪和水流的哗哗声。 到了后半夜,黯淡了大半个夜的京都城,由朱雀大街的西边儿路口开始,忽然亮起一团又一团火光,很快就耀眼了半个城,就像有什么地儿走了水,惊醒了许多还在梦里的人,怪让人发慌。 紧接着,城头到城尾,护城河到还未歇业的夜市上,起了一阵又一阵高呼。 “崔家子弟!” “卢家子弟!” “长孙家子弟!” “崔昊在此!” “卢翰在此!” 朱雀大街住着的人非富即贵,他们当然听得出今夜这些名字代表的含义,几乎是各个世家当代天赋最强的人物,将来或许就是承接各个世家千年的脊梁,他们也当然知道,这些年轻人如今搞出偌大的声势,不过是为了那个几日前进入牢狱的前皇子。 太史院的灯也很快亮了个通明,国师站在太史院门前,又叮嘱钟太白今夜切不能放任何人进入太史院,“今天晚上的事情,涉及我太史院的千年大计,如果让李尘离开,你我都将是太史院的罪人!” 钟太白心头再不情愿,听了这番话,又见自家师兄三分严厉七分恳切,再也不敢怠慢,苦着脸应了下来,“知道了,师兄。” 太史院所在的朱雀大街直通皇城,这里是京都往日里宵禁最早的地界儿,偏偏今天晚上不见什么人巡逻。 数十上百道影子各施手段穿梭在街头巷尾,他们的神通看似杂乱,实则多是同根同源,毕竟都是世家子弟,功法也大多一样。 他们都是崔昊等人几日来奔波找来的帮手,这些年轻人虽不曾见过李尘,但是近几年每每听了关于李尘的传言,再加上崔昊等人接连几日对李尘的描述,此时大多数人心里倒对李尘有些敬佩。 这些年轻人一窝蜂涌向朱雀大街太史院,闹了半个京都,带着偌大的声势。 一夜鱼龙舞,但听打叶声。 皇城宫里,有千牛卫匆匆进了大殿,向李唐禀告今夜此时正是发生的事情,又接着问:“皇上,是否需要千牛卫前去拦截?” 李唐的脸色极沉,在极冷肃的气氛里出声冷笑,“拦截?这些世家子弟向来不把圣朝律法放在眼里,朱雀大街半数都是他们的人,他们今天晚上既然敢这么做,又怎么会担心千牛卫?” 千牛卫统领只敢应一声奴才无能,在李唐挥了挥手后退出大殿。 贴身的公公知道自家主子此刻一定心情极差,矮着身子低声道:“依奴才看,这些世家子弟也不过是受了前人的庇荫,如今这幅作态,早晚都会出事。” 李唐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出来,道:“朕早晚要让这些世家子弟知道,圣朝风雨之下,世家也不过是沾了雨露的宵小,没什么狂妄的资格。不过,他们今天这么一闹如果能将那妖孽带出去,倒也算是好事。”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五章 忘忧境妖族进京 李唐对李尘的态度向来都在摇摆,年初瞧着李尘一日看遍京都富贵花时的风光,又瞧他在百姓中的爱戴比自己更甚,最重要的是听着众人都称呼他的风采为世上谪仙,那一刻的厌恶达到顶峰。 但落羽原一战时,李唐深知李尘处境的艰险,又不惜让自己藏了多年的底牌之一去救他一命,虽说最后危机被李尘自己消弭,但也恰恰说明这位陛下并不希望李尘就这么死去。 贴身的公公听了李唐的话,深知君心难测,哪怕自己照顾这位陛下的日夜起居,仍然有许多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更何况是关于那位神秘皇子的态度。 城内,朱雀大街。 国师坐在太史院院内,听着城内四起的喧嚣,面前仍旧是一副棋盘,棋盘落子数十,黑白局势分明,他每落一子,外面的喧嚣声里就有恐慌的惊呼,不知道是见了什么样恐怖的事情。 崔昊陷入了一座阵法,他刚刚进入这里便明白,哪怕自己已经尽量去想象这位国师的能耐,却还是低估了他的阵法。 身为世家子弟,崔昊对阵法的了解也绝不是一知半解,前些年行走天下时,也曾跟随家主听过见过无数阵图,但那些阵法无论如何玄妙,总是需要场地来施展的。 像国师今日施展的阵法却完全不同,太史院占地并不如何宽阔,一个院子能够容纳上百人已经是极限,偏偏今夜这么多人一旦迈入这片地界儿,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无论施展什么神通或身法,连各自的面都没有碰到,更别说走出这片天地。 崔昊心下思量,看样子今日只能全力以赴,只将面前阵法当做生来未曾见过的强敌,哪怕不小心为了破阵殃及其他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了。 他的心头浮现近来跟随李尘时感悟的诸多剑意,这两年来他的修为一日千里,掌中长剑一提,就有气机横亘天地,这其中有他天生剑骨的天赋,有跟随家主行走多年的体悟,有陨墨山上无数场战斗的经验,还有李尘对于剑意的讲解,甚至是关居易枪意的融合。 剑意犹如放了半边天的月光,刹那间闪耀了天地的亮堂。 嗤—— 似乎是薄薄纸张的破裂,崔昊眼前现出了一瞬的院中的真实情境,尤其是看到了院子正中央的那个人物。 国师瞧见了崔昊的一眼,这一刻脸上忽现惊诧,低低一声,“何其锋锐?天生剑骨虽然有一往无前的特性,但和落羽原时相比,未必有天差地别?这一切变化一定都是李尘的缘故吧,他果然是这世上的乱象之因。” 他再拈一子落在棋盘上,只见棋盘中刚刚跳出包围的白子又一次陷入重围。 破开眼前阵法的崔昊来不及喜悦,眼前又被一层灰色的雾气笼罩,这是又一道阵法。 不远处,忽然又有真龙蜿蜒的刀光闪耀,这是长孙道生也发了力,他应该是年轻一辈除了李尘和钟太白外对神通体悟最多的人,一刀出就是万法出,无数异兽奔腾,但听龙吟虎啸。 另一边,卢翰起了扇,他虽不似崔昊和长孙道生的天赋异禀,但是资质也是世上顶尖,否则绝扛不起卢氏年轻一辈的大旗,再加上在陨墨山上时时时刻刻体悟李尘留下的种种神通,掌中扇子翻飞,就如盖了整片天的幕布。 他和崔昊二人不同,他不以神通和锋锐取胜,而是打算直接撑破脚下这片阵法。 国师瞧着棋盘的重重变化感慨,“这世上果然是代代更强,今日这一战,我原以为有阵法依傍,这些年轻人绝对翻不起什么浪,却没有想到还是被牵制在此,不得脱身。”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某一颗被他赋予厚望的黑子,瞧了半晌,叹息一声道:“我这师弟,怎么也中了那人的毒?” 此时此刻,城外来了两个人,宵禁过后的京都城在两个人的眼里如履平地,一步落下就是百丈,穿过无数长街,一人身负双翼,一人脚下生了六肢,都是妖族中的人。 身负双翼的男子瞧着朱雀长街,不知是怀念还是感叹,“想不到时隔千年,再来人族京都,竟然是为了救一个人族皇子。” 另一人笑着道:“大长老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你何曾见他做过错事?虽说他老人家如今不见踪影,但是此情此景,岂不正是当初他早已经预料的事情?今日你我领了他的命令,哪怕真就要引起一场忘忧境的大战,也该在所不惜闹上一场。” 两人再各自迈出一步,一人敛去声息站在太史院外,一人站在皇城外,抬头时瞧着宫里某处大殿。 大殿里,有人身在幽暗处,瞧着有重重火光的朱雀大街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六章 太史院的秘密 “有妖族进了京都。”那人低低说了一声,似乎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明白,接着又加了一句,“是忘忧境。” 另一处大殿里,李唐微微抬头,“妖族?” 他有些诧异,又转而笑着嘲讽,“他竟值得妖族下这么大的血本?自从圣朝创立千年,还不曾有忘忧境的妖族进京吧?” “不曾。” 李唐沉思半晌道:“今夜暂且放他们一马,只当做没有看到,等世家事了,再做秋后算账。” 今天的夜极闷,就像罩子盖了京都,涌动了本座城的火光烧干了护城河,明明有通明的灯火,却好像什么都瞧不见的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过来的风,带着雨珠子越来越急的落,一滴滴一道道一条条一行行的冲刷了朱雀大街,被踩了千百年的青石板好像要现出本来的颜色。 许多人都知道这一夜有一场动。乱,却不知道这一个晚上是没有血的,偏偏比许多鲜血覆盖的大战更激烈,只因为这圣朝千年以来,极少会像今天这样,涉及了太史院,圣朝庙堂,世家,妖族甚至是魔物的乱。 国师在院子里一直坐到凌晨,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面色也从平静渐渐变得紧张,原本以他的手段,要杀了今天晚上这些年轻人并不难,只是这些人的身份特殊,只能困住,不能杀伤,这其中的难度就变得极大,再加上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师弟不肯出尽全力,这一夜耗费了他的许多心神。 但好在,天终于亮了。 亮了天儿的京都就意味着那些年轻人也不能继续动手,这一夜的努力便成了白费,毕竟有些事情,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也需要黑暗来遮掩、 国师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在清晨激荡的雾气里,瞧着远方隐约升起的红日。 他说:“各位,事已至此,也该住手了,京都既醒了过来,圣上的颜面也就醒了过来。” 崔昊等人的脸色铁青,满心不甘,却也明白国师说的是事实。 世上虽然有圣朝风雨不入世家的故事,有些规矩却也不是他们能够触碰的。 国师转身进了后院,穿过长廊入了地下的牢狱,再不去瞧身后那些世家子弟。 阵法离开国师自从撤了下去,露出被困了一夜的世家年轻人,人人脸上都难掩疲惫。 钟太白拦在众人面前,遗憾道:“各位师兄回去吧,天已经亮了。” 崔昊等人也深知今天事不可为,面色一个赛一个的铁青,只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一夜如果不能将李尘救出去,那以后无论多少天,都只是做了白用功。 就在这时,国师的身影从后院升起,神情里是钟太白这几十年来不曾见过的愤怒,他眺望城外许久,低头又看向崔昊等人,一声质问:“你们竟勾结妖族?” 崔昊等人齐齐怔住,不明所以,但瞧着国师的神色,几人心头升起某个荒谬却令人兴奋的想法:莫非李尘被妖族的人救走了? 他们几人最清楚李尘的跟脚,那位兄长在他们面前也从未隐藏自己在妖族的身份,倘若真是妖族将他救走,虽然情况或许复杂,但总好过留在太史院。 皇宫深处。 一人向李唐道:“那两只大妖已经将人带走,除了李尘以外,还有一人也被一并带走,如果我瞧得不错,那人应该曾是忘忧,只是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楚是谁。” 世上的忘忧境并不多,他们这些人都曾惊才绝艳一个时代,真正碰了面实际上都是认识的。 李唐说道:“太史院的秘密极多,一千年来瞒着庙堂不知做了多少事情,有一个忘忧境的阶下囚也算不得什么,不过相比起来,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带走那个忘忧境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 阴影里的人猜测道:“传闻中太史院有能让忘忧破境进入通天桥的秘法,这些年来世家对太史院的忌惮也来源于此,或许,是和这件事有关?” 李唐笑着道:“自从太古之后,世上再没有通天桥这个境界的说法,太史院如果真有这样的秘密,国师又何必卡在奈何巅峰许多年不得寸进?不论他们带走那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既然要靠着那妖孽破局,便瞧瞧他到底能将这趟水搅得多浑。” 至此,另一人再也没有了声息。 京都城外,李尘靠在一人背上,笑着道:“倒是麻烦了两位前辈,我这一趟,竟让两位忘忧境的前辈出手,实在是折煞了我。” 背生双翼的男子道:“圣子不必如此,我们二人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大长老的命令。” 另一边,有一伤痕累累的女子被另一人背负在身后,正是二妖从太史院带出来的另一人。 她面色极憔悴,这时候勉力睁开眼睛道:“那老头一步十算,肯定早就知道你今日的处境,甚至你进入太史院牢狱,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七章 秘境 李尘听了这句话心头重重一震,恰似石破天惊似的划破了心头,脑海里只留下这女人对大长老的一句质疑。 他当然不会怀疑大长老对自己着许多年来的照顾,每一次见面时的情分也绝对做不得假,但是这便能证明这女子方才说的话绝无可能吗? 听她的语气里,和大长老似乎是旧相识,以大长老的年纪,或许二人是上百年的老朋友,这么说来,她对大长老的了解或许更要超过自己许多。 “休要对大长老不敬!”双翼男子脸色微沉。 李尘微微抬头,不着痕迹地瞧他一眼,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转而问道:“接下来,我们是否要回到妖族?” 双翼男子摇头道:“如今族内对圣子的风评有些复杂,尤其是因为圣子杀死鹏族二人,许多人颇有微词。” 说着话,他悄悄注意着李尘神情,想看看这位过去从未谋面的圣子对这件事又有什么样的反应,却见年轻人从始至终古井无波,让人瞧不出情绪深浅,这才接着道:“不过圣子放心,我们已经为您寻到了住处,是大长老多年前寻到的秘境,一处绝佳的修行圣地。” 女子撇了撇嘴道:“无非是太古时期的战场或洞府,这世上称得上修行圣地的也只有这么两处,不过像这样的地儿从一千多年前开始已经被全部开采完毕,大多变得地方没什么区别,这些年来也不曾听说有什么新地界儿出现,也不知那老头从哪儿又找到这样的地方,他现在愿意让你藏进去,可见对你寄予厚望。” 李尘没有理会她,心底却暗暗揣摩他这番话透露出来的几个信息:第一个是这女子活了上千年,应该是和大长老同时代的人物,这么说起来她至少也是忘忧境界,第二个是这世上的确存在修行圣地,是流传自太古时期的,这种秘辛自己以往从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心下对所谓的圣地生出许多好奇,尤其是所谓太古,这两个字代表时间极尽久远,至少也是五千年以前,而妖族先祖所说自己将是妖族中兴之主的命数批文,也是太古时期传下来的,或许时间更早也不得而知。 四个人脚下乘了万里风,又掠过重重的青山路,在高空瞧着脚下世界,从人族百城到妖族祖地,几人并不停滞,接着前行。 或许是他们的速度太过于迅疾,让妖族镇守的人反应不及,眼睁睁瞧着几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李尘还从未来过如此偏远的地方,转瞬好似经历了秋天和冬天两个季节,最后来到一座极高的山脚下。 “正是此地。”双翼男子道。 李尘四下环视,又尝试运转元力,并没有看到此处的所谓秘境,天地间的元气也并不比其他地方浓厚。 双翼男子看出李尘的疑惑,手掌一翻亮出一只尖锐的长锥,说道:“大长老发现此处秘境之后,便施展了大神通耗费四十九日将入口封锁,想要再开秘境,便需要依靠我手中这破阵锥。” 不过,他说着话又看向女子,道:“根据大长老的指令,圣子今日进入秘境只能独身一人,我们二人不便跟随,至于此人,我们便将她带回妖族,等圣子从秘境出来之后再行审问。大长老说秘境之中有大机缘,等圣子从秘境归来日,或许就是真正掌管妖族的日子,只希望圣子不要辜负大长老的一片期望。” 李尘接过破阵锥,对女子说道:“既如此,还请前辈前往妖族疗伤,等过些时日我出了秘境,便先行拜访前辈。” 他对这女子的尊敬不仅是听见她说起和大长老的关系,更多因为在太史院牢狱时听她说起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太史院秘辛,其中更涉及了忘忧之后通天桥的大事。 女子微微昂首,她对李尘救自己出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表示,更谈不上情绪,只是想了想道:“他们二人年岁尚小,对秘境了解不深,进入秘境以后,无论其中是洞府还是战场,都需小心一些里面的原住民,他们的境界未必如何高深,但手段刁钻,似两千年前世上秘境层出不穷,许多忘忧都曾在里面身死,切记小心。” 李尘躬身作了一礼,“多谢前辈。” 转过身,他催动破阵锥,法宝上一阵光华闪烁,几个呼吸后面前的虚空好似一张幕布摇晃,一阵轻微如纸张撕碎的声音后,裂开一条黑色的缝隙,从外面感应,只觉一股精纯且清新的元气涌出,岂止是外界的数倍! 李尘不做犹豫,身形化作袅袅青烟,钻了进去!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八章 东岳 银装素裹撩了山河的媚,清风徐来装了这世界的新,有傻狍子一个跳跃栽进雪里看不见影子,有猛虎踱着步子巡视自己方圆数里的领地。 一个人坐在山间一座山洞里吐纳修行,正是进了秘境的李尘,这个地方和外界季节不同,早晚的时间不同,天地间元气的稀薄厚度不同,仿若是一个新世界。 他在此处已经修行三日,只觉得原本凝实甚至溢满的元力又有增长,心头暗自称奇,“我曾以为自己的元力已经达到奈何的顶峰,如今才知道世上万千神奇,世事没有绝对。” “叮铃铃——” 皑皑白雪的荒凉地界儿,忽然响起一阵幽幽的铃声,似乎是从天地渺远处传来的, 李尘微微变色,只因为这铃声他十分熟悉,曾在鬼蜮、陨墨山魔窟都听过许多次,他运转瞳术抬头仰望,果然见数里之外有似实非虚的影影绰绰,正是成队的阴魂过境。 只是这阴魂和李尘曾见过的有些出入,他过去所见的阴魂俱是人形,哪怕妖魂也都幻化成了人的模样,今日所见的却不是这样。 只见除了前面两只摇着幡铃的领头人,身后都是些奇形怪状,有用根部挪动的树木,又见蹦跶不停的兔子,甚至是蜿蜒盘旋数丈的蚯蚓。 这些倒也罢了,虽然怪异,但李尘生来就在妖族,也曾见过有夺天地造化的神奇,却见那队伍里还有缩小了无数倍的山峦影子,摇摇晃晃十分笨重,也幸好是阴魂的状态,否则每一步都必定让大地震动。 “山峦成精,这是我从未听过的怪事,又或许,这是因为秘境中的元气浓郁,所以才能让大山也生出灵性。” 李尘跟了上去,他倒要瞧瞧这些怪异生灵的阴魂将要去做些什么。 一路行了数十里,李尘远远缀着,直到持幡的领头阴魂停下,一众阴魂转瞬间在原地展开了一场延绵数里的浩荡集市。 这场景李尘原本是见过的,但这一刻他豁然起身,尤其盯着集市里闪烁光彩的种种物品。 只因为集市里不论典籍秘法或是法宝,每当李尘瞳术施展掠过去,都能瞧见经脉似的元力在上面蜿蜒走动,宛如活着的生灵。 “道兄。” 一阵轻风似的声音,让李尘全身汗毛倒竖,罕见地起了惊惧,强抑御剑的冲动,回头看去。 最多三五步的距离,一个瞧着温和的年轻人站定,似乎并没有敌意。 但李尘心头的寒意难以退去,自他进入彼岸境后,还从未有人能够近身他这么近的距离而不被发现,除非说,眼前这人已经达到了忘忧境! “道兄不必如此紧张。”年轻人的笑如沐春风,声音也十分温和,“我看到道兄似乎对前方鬼市十分好奇,以往不曾见过吗?” 李尘心思急转,回身做了一礼,说道:“倒也曾见过几次,只是方才想着要进去走一遭瞧瞧。” 年轻人恍然,笑道:“那今日还真是碰巧,我正打算去这鬼市里转一转,看能不能买一些物件儿回去,道兄何不同行?道兄不必多想,我曾在鬼市多次交易,只是见道兄和我一样独身一人,做个伴儿也好。” 李尘虽对这年轻人十分警惕,心下却想:他方才既然能悄无声息近了我的身,其境界实力必定不低,他若是真的对我有所企图,方才动手iushi最好的时机,况且我此刻若是拒绝了他,也未必能避开此劫,他方才有一件事说得不错,我对前方阴魂鬼市有十分的好奇,尤其是那些典籍法宝中仿若经脉的丝线,恰似诸天星辰,神奇非常。 他隐隐有种直觉,如果能参悟那些丝线奥秘,对他的修为进展一定有极大裨益,这或许就是大长老让自己进入秘境寻找的机缘。 “既然如此,就要辛苦道兄带路。”李尘说道。 年轻人大喜,似乎能带着李尘进入其中是十分值得庆祝的事,笑着道:“不辛苦,道兄太客气了些。” 李尘亦步亦趋跟随在年轻人身后,听此人一路说着话,“我叫东岳,还不知道道兄的名号。” 李尘心想此地反正无人认识自己,索性说了自己的真实名号,“李尘。” 却不知道前面的东岳听到李尘两个字面露狂喜,又很快敛去了神情,从怀中掏出数十颗闪闪发着亮光的石头递给李尘,道:“稍后进了鬼市,若是兄台有喜欢的物件儿,还需要用这些鬼精购买,这些阴魂不入轮回,都是生前有执念,想着能靠积攒鬼精死而复生,因此鬼精就是鬼市中的硬通货。” 李尘心中一动,接过鬼精,心想不知道外界中的那些阴魂鬼市是不是也是靠着鬼精互通有无?今日如果自己真能在鬼市中完成交易,并且成功脱身,等离开秘境的时候,不妨带一些鬼精回去。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十九章 乱世 就在李尘进入秘境第三天。 圣朝京都恢复往日的繁华,摩肩接踵的人来人往,护城河的水流平静且清澈,画舫上的姑娘清雅且诱人,集市上的香味儿堆满了人气儿,来往的马车上有肆意张扬的少年郎,码头光着膀子的汉子扛了货物一趟接着一趟。 在一如往日的热闹里,天边渺远处忽然一阵地龙翻身似的巨大声音响起。 轰—— 城池中百姓一阵阵惊呼,有胆子小的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又听有人带着极度的震惊高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人们抬起头,只见天边一座巨大的城池从云端隐隐约约伸出一个角落,倘若这倒也罢了,毕竟世上常有海市蜃楼,普通百姓也知道这是虚妄,但是那天边的城池经由阳光投下遮天蔽日的影子,随着这座城池露出越来越巨大的面积,影子没过越来越多百姓的双眼,再加上天边不间断的轰鸣,所有人都明白,这城池竟是真实存在的。 许多常年走镖,见过圣朝各处城池的人物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骇然道:“这绝不是我圣朝任何一座城池。” 也就是说。这城池似乎是凭空出现! 嗤—— 随着城池的出现,天地间的尖锐鸣叫越来越高,许多人不得不捂住双耳。 轰隆! 城池终于完全在天地间显现,最终在一阵巨大的轰鸣中从云端落地! 轰轰轰! 比暴雨将来的雷声更加浩荡,传遍了百千里。 京都城内,国师嘴唇颤抖,双目璀璨如电光。 钟太白从未见过自家师兄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只因太史院的命书有预料世事的能力,国师往日里总是运筹帷幄,除了李尘以外还从未出现过脱离掌控的事情,但今天的事情显然已经超出国师的掌控甚至是认知。 “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国师不断重复,“魔物突然在世间各地出现,这本就是太古时期封印破裂的缘故!如今这两个世界开始融合,这不正是命书早已经警示过的天下大变,这才是真正的多事之秋,与这样的大事比起来,所谓人族妖族又算得了什么?” 实际上,不只是京都城外,无论人族圣朝,还是妖族,都忽然从虚空中传出咣当咣当的巨大震动声,犹如金属之间的碰撞,只是声势大了无数倍。 清河郡外,崔家家主站在荒野之上,瞧着天边将要落定在清河郡外的城池虚影,在他身侧有数名老者,竟都是忘忧的境界。 “家主,这天地大变已经开始,要早做打算。” 崔家家主沉沉地叹息一口气,心底暗暗想着国师当初私下说过的某句话,此刻也有些信了:莫非,那人真的是这世上的大乱之因? 妖族地界儿,有十数人登高望远,瞧着妖族之外显现的一座天宫,从太史院出来的女子拍手称好,喊道:“这世上死气沉沉数千年,世家作威作福了数千年,虽然改朝换代,但一切换汤不换药,如今大乱一起,该让世家中人死个干净才好!” 在她身旁,背生双翼的男子转身道:“各位,我妖族崛起,就从今日开始!” 女子却转身嘲讽,好像毫不在意自己身在妖族地域,她笑着道:“即便天下大乱,你们妖族也难气候,不如先想想这大乱之中,怎么保全自己吧。” 其余几人闻言大怒,女子接着道:“我和你们大长老是旧相识,见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更替,你们看这天下凭空出现了许多的外来户,他们熟悉这方世界后,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占据人族或妖族的地方或资源,你们怎么知道这些外来户就必定比你们更弱?他们其中若是有通天桥的人物在,别说什么人族妖族甚至世家,整个世间都将有一场灭顶之灾,所有传承都将换上一波儿人物掌管。” 就像为了印证她的这番说法,数十里外的那座城池刚刚落地,数十上百道影子便飞上天空,有尖喙的魔物,有兽首人身的妖族,有全身光华闪耀的人族,他们联袂而出,似乎并没有什么族群的门户之见。 那些绰绰的影子低头,俯瞰这方天地,最后视线落在妖族地界,一开口便让妖族的人面色大变,“这个地方果然如我们组训所言,处处都是食物,吃了这些生灵,我们的实力必定更上一层楼!” 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的生灵竟然是绝佳的食物! 秘境之中。 李尘随着东岳来到鬼市数十步外。 东岳递给李尘一块泥土,“你将这泥土含在嘴中,避免透露生人气息,可与这些阴魂交谈。”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章 忘忧尽出 李尘接过东岳递来的灰泥含进嘴中,出乎意料的,居然有一种甘甜似的味道。 他抬头再看眼前的阴魂,只见它们头顶都泛着微弱荧光,在一片雪地里倒十分扎眼。 看样子,这方秘境中的人对阴魂研究比外界更深,毕竟李尘在外界从未见过记载鬼市的典籍,只是听闻,曾经有人误入鬼市,最后却不见了踪影。 李尘心下猜测,或许等自己离开秘境,便能够再入魔窟,深入探寻外界阴魂鬼市的秘密。 二人进入鬼市,李尘一路低头瞧着两侧的种种怪异物品,这些阴魂盘膝坐下之后便闭上双眼。 李尘心下只觉新奇,他在京都的时候时常去夜市瞧瞧,但那是为了感受市井人气,鬼市还是真是第一次进入,尤其是两侧这些怪异生灵,是外界难得一见甚至不曾见过的。 约莫半柱香后,李尘在一处摊位蹲下,抬头拿起一部书籍。 “华严诀。” 李尘粗略翻阅,便明白这华严诀是‘镇狱斗’三种咒印,但与外界搬山蹈海的咒印不同,它是对自身一种状态的加持,掌中端‘镇’字诀,可镇压敌手的魂魄;掌中端‘狱’字诀,速度大增,端起‘斗’字诀,力道增长数倍。 说起来,这三种咒印,正如另类的妖族秘术,如果能够修习掌握,自身战力必定提升不少。 而李尘在众多商品中唯独瞧上这个物件儿的原因,是从外部瞧上去,它的经脉最是繁杂,错综万千的丝线连李尘一时也不能看清。 “李兄是对这华严经有兴趣吗?”东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李尘身后。 ······ ······ 俯瞰神州,由西向东,山峦的起伏,江河的汇聚,林海随风声的瑟缩,城池阁楼鳞次栉比地连绵,穿梭四季的种种装饰,无论春芽,夏雨,秋叶,冬雪,盖了遍地的薄纱或层层叠叠的厚重被子。 世事无常的种种变迁,生灵意外的生老病死,铺平了亿万里的变换景色,只见自然灵气的一切如故。 悲欢的纷乱嘈杂吵闹里,又见鲜血浸染大地,刀剑的光影掠过不如猪狗的性命,这片每隔数百年或千年就要经历王朝变换或种族战争的天下,正在经历万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当一片地域忽然出现外来户,原住民在这些外来户的眼里又是一种大补的食物,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极大的灾难。 第一场冲突很快发生了,来源于两个世界的碰撞,原住民和这些外来户一经交手就节节败退。 那些经由天外城池出现的种种生物,虽然生得和这方世界人族妖族甚至魔族相差无几,但他们体内的元力却和原住民的任何一种元力不同。 无论妖力魔力还是人族元力,相比较这些外来户的元力都显得十分单薄,明明境界相仿,甚至神通也好像出自同源,偏偏一击即溃,根本不是对手。 崔昊、长孙道生、卢翰、程芷安四人并肩,他们在忘忧之下已经是佼佼者,各自都是世家中天赋最好的那一人,但现在却不占任何优势。 不远处,一人被崔昊一剑逼退,他察觉到面前年轻人的剑意锋锐,于是暂时避开了崔昊的剑光锋芒,转而向另一个原住民出了手,三五掌后将一人撕碎。 紧接着,他张开极薄的唇,一缕缕从尸体中散开的元力进入他的嘴中,而他的修为有了微弱却能让人感受到的增长。 原来他们所说的吃,是要将这方世界生灵死后的元力统统吸收,化为己有。 瞧着此情此景,崔昊等人心头发寒,哪怕是天生宁折不弯的剑骨,这一刻竟也感受到了深深的害怕和恐惧:我们体内的元力,竟然能够成为他们修为的养料,哪怕在这吸收的过程中,十之八九都会被消耗掉,但剩下的十之一二,也足以让他们的修为更进一步。 崔昊将自身代入,面对这样的快速修行的方式,谁能拒绝如此巨大的诱惑?更重要的是,此消彼长之下,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远方的天地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就连崔昊几人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骇得元力运转微微停滞,这个世界的忘忧境终于出了手! “一直以来,世上都有忘忧境不出手的规矩,如今遭逢大难,就连这些不问世事的大修也终究不能独善其身了。” 天边有一老者身化数十万影子,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每一道身影都不是奈何巅峰所能企及的伟力,那是崔家一位近两千岁的老祖,曾力压一个时代,在民间野史流传千年,名为崔浮。 “传言这位老祖化身千万游戏人间,自一千五百年前就不问世事,没想到这场浩劫之下连这位老祖也现了身。” 崔浮的数十万分身这一刻齐齐端起一道咒印,大放光明之下,从地面看过去好似无数人影捧起了一轮大日,要将对面的两名外来忘忧融化! 对面的两名忘忧是一人一妖,他们似乎对崔浮的神通十分诧异,对视一眼后极速传音交流,“想不到此界的元力虽然单薄,修行功法都是肉猪所修行的低等功法, 神通的威能倒是不错,尤其眼前这身化万千的神通,我原以为只是虚妄,现在看来竟都是真实存在。” 人族持刀横行,刀光化作了千万流星,一道道崔浮分身的咒印交击。 轰隆隆!! 妖族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术,全身激射出千万羽毛,每一道羽毛在光芒的反射下都有凛然寒气。 在无数声巨大的轰鸣里,方圆千丈以内的山石地面全部化作齑粉,在遮盖了无数人目光的一片灰蒙蒙里,狂暴的元力肆虐,就连施展了瞳术的奈何巅峰也不能看清楚其中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极短暂的时间,又让人感到无比漫长,当元力渐渐趋于平静,天地间漂浮的粉尘散去,地面是无数巨大的半圆深坑,就像被天上流星肆虐后的坑洼大地。 无数人紧张地瞧着这一幕,只想知道最终的胜负。 灰尘终于散去,半空只剩下一道鲜血滑落伤痕累累的身影浮空,最后现出真容,是崔家崔浮。 地面蓦然爆发来自于原住名的阵阵欢呼! 只有崔昊这种崔家核心人物的脸色沉了下去,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崔浮老祖对崔家的意义。 崔家的底蕴在整个圣朝都是数一数二,或许只有程家能够比较一二,而崔浮本身就是崔家最强的人物之一,整个世间能和崔浮交手的人物绝对不超过3个。 但现在,崔浮却被两个普通的忘忧境重伤!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一章 杀 秘境中。 李尘端起华严经翻来覆去,听东岳问起,点头道:“这神通的确不错,在我的家乡已经属于秘术。” 东岳闻言眼睛微亮,抬头看向摊主,发出一串晦涩难言的声音。 摊主是一名生了四只耳朵的怪异生灵,他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东岳,似乎有些惊异,也同样发出不能让人明白的声音。 李尘听了二人的对话,嘴中的泥土化作暖流涌向耳部,倒是听懂了他们的意思,无非就是买卖交易的话语。 他心头赞叹今日所见所闻的神异,世上的造化万千,自己的确是孤陋寡闻,再想想此处是太古时期的洞府,那么太古时代又是何等的千奇百怪,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的神通或秘密都流失在了岁月里? 几番交流之后,东岳露出笑容,低头对李尘道:“谈妥了,五颗鬼精。” 交易完成后,李尘将华严经收了起来,心下暗道,倘若我施展了三头六臂,同时驭使华严经的三种咒印,再辅以孤命剑和妖族秘术,不知道是否能真正和忘忧境交手?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目前为止和忘忧的几次碰面,虽然都以险胜结局,实则都借用了外力。 铛—— 铃声打断了李尘的思绪,只见鬼市尽头,那两个持幡的阴魂晃动了铃铛。 “鬼市将要结束,我们该出去了。”东岳说道。 二人一路出了鬼市,再回头时,那些阴魂若隐若现,最终完全消失离去。 东岳说道:“李兄,我和你一见如故,今日在鬼市你又找到了心仪的神通,不妨去我的洞府一趟,为李兄摆上一场宴席庆祝庆祝?” 李尘心下道了一声果然,从他接触东岳开始,就能感受到此人莫名的善意甚至是讨好,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原因,一定是有所求或有所图。 因此,鬼市之后他当然不会让李尘离开,或许接下来,才会说出他的真正目的。 眼下的情况李尘早已经预料到,早就有了对策,点头应了下来:“荣幸之至。” 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外界已经有了天翻地覆似的变化,就连崔昊等人也卷入其中。 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这片地界儿已经没有多少原住民能够站着,因为元力的不同,他们终究不是那些外来生灵的对手。 但在这样的大杀特杀下,许多人反而被激起了血性。 “在我们的地方,凭什么要让你们这些外来户嚣张?我们凭什么就要成为你们的血食?” 崔昊在漫天的碎肉里奔波,他的剑明晃晃像极了一面清亮的镜子,倒映对面的影子像扭曲了的道道线条。 看不见的杀意就在方圆数十里弥漫,每一个人在不能停歇的杀机里都像一粒尘埃,未必能影响战局,却都在尽力挥洒。 崔昊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柄穿梭的剑,一道锐利的光,切割了空气,切断了风,粉碎了光,收割了头颅,不遗余力地落地,最后没入土地,深入至剑柄,在微弱的颤抖里再次飞起,轻飘飘如落叶,回到崔昊的手中。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指甲圆润而白皙,甚至说得上有些秀气。 但他的眉毛斜插入鬓,有毫不掩饰的锋锐,就像他的人,单单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剑扎在那里。 接连一天一夜的厮杀,无数近似于屠宰的交手,他的剑上虽然没有沾血,整个人的身上却染了血腥气。 不远处,卢翰也在杀人,不肯停歇地杀人,他的心硬得像石头,在无数条生命的逝去里没有任何波动。 回想在陨墨山第一次经历杀伐的卢翰,如今有了天壤之别,他的脸瘦削许多,面容坚毅许多,出手果断许多,情绪平静许多,境界也高深了许多。 他的身上早已经受了伤挂了彩,但这些痕迹就好像出现在别人的身上,卢翰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下,只知道手臂提起落下,只知道杀来杀去。 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又在天的另一边迎合,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在这场世界之间的碰撞面前,无数的尸身像秋天落叶随风的坠落,但要更加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个人喘着粗气聚集,胸膛不断起伏,都十分的疲惫,都浑身浸透了血。 长孙道生叹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最终的胜负都是由忘忧境掌握。” 卢翰却说:“不必去管老祖们的胜负,有一分力,尽一份心,有一寸光,发一寸热,这是兄长时长告诫的事情。” 程芷安没有说话,又一次踩着脚下的血泥和尸体急掠出去,她咬着牙冲杀,也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刚出东阿城容易落泪的姑娘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二章 陨墨山之难 上 这一场动。乱的惨烈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就连陨墨山上的人也不能幸免。 小七、秋风、于家姐妹都被李尘留在山庄,小七和秋风管理大小内务事宜,于家姐妹则定时指导山上人们的修行。 短短一年时间,山上的彼岸和奈何境扩张了数倍,再加上有李尘和崔昊等人功法剑意功法等作为基础,江湖上的人们趋之若鹜。 当世上突兀出现了一座座城池,数十万将世上修士看做肉猪的外来户铺天盖地,至少有数万人瞄上了陨墨山这个地界儿。 因此,在小七以山庄令牌加急召回在外的修士之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原本在外来户眼中将是摧枯拉朽的一场胜利,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抵抗。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正史上的年份变换,史称新朝一年,寓意圣朝两个字虽然不曾变换,却开始了这个朝廷新气象的新篇章。 当数万名外来生灵站在陨墨山脚下,山上的原住民已经严阵以待,甚至不需要小七做太多动员,他们已经做好了和脚下这些外来者决一死战的准备。 这些江湖人士都曾受到陨墨山庄的庇荫,一年之前,他们多是在世上颠沛漂泊,蓦然间来到山庄,原本想着将山上的神通功法修行结束便离开这里,谁能想到山庄上的种种氛围经让他们不能割舍。 许多人连家都安在了这里,因此当山庄有难,所有人都提起弯刀或长剑。 于是在这样的一场大战里,没有人生出临阵脱胎的恐惧。 历史的长河上漂了数不尽的船,每条船都是一个朝代,一个种族,或者如陨墨山这样类似于部落的自由地带。 无论哪一条船的沉没,多是因为船上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向侵入者举起长剑的勇气。 而现在陨墨山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和这条船共进退的准备。 战斗开始。 带领外来生灵的是两个奈何境妖族,他们出手就是满满杀机的剑光拳掌,好像要塌陷了虚空的巨大力量,让脚下的坚硬山岩陷落数丈。 于家姐妹各自挥出长绫,她们都跟随了李尘一段时间,受到李尘一往无前剑意的影响,相比上山之前,有了脱胎换骨似的改变。 长绫顺着风飞出去,又打着旋儿卷了附近碎开的剑气,它好像将附近所有的光彩装进旋儿里,翻飞的红色浪花儿将敌手的拳掌吞了进去。 轻易化解了敌人手段后,于家姐妹继而乘胜追击,长绫延伸遮蔽了天边的云和日,元力的倾泻全部化作锋利的罡风。 对面两名敌手一时不敌退去数丈,眸子里都由惊异,各自传音,“此处的神通和其他地界儿不同,许多人的手段甚至可以和那些所谓世家相比,难怪听他们说江湖上有个地界儿算是新秀,这一年以来十分热闹。” 一个呼吸后,二人再度出手,他们这次更换了战术,左右夹击,一人以剑气化山,一人以拳掌撼地。 噗噗噗噗噗! 就像火山群的喷发,地面突兀爆发出一个又一个不能见底的深坑,从深坑中迸出无数的拳头影子,每一个拳头上的力道都足以震动一座小山。 姐妹二人眼神交汇,她们十几年的修行默契,立即懂了对方的想法,于是换长绫为咒印,数十丈内刹那一片朦胧,一只巨大的火凤好像被二人端起,这火凤的灼热让虚空都出现涟漪,好像下一瞬就要烧出一方大洞。 巨大的火凤摆尾飞升,羽翼上是元力拟做的锋锐,这是通过领悟李尘的剑意所化。 呼呼呼—— 就像巨大的风箱带着火焰,在令人恐惧的高温和声势下,两道身影迅速向后跌落,竟然没了声息! 古语有擒贼先擒王的典故,现在两个首领已经败退,外来生灵亲眼看到这一幕,顿时人心惶惶,再看宛如战神的两姐妹冲入战局,屠杀普通的彼岸犹如屠鸡宰狗,不多久,自知大势已去的外来生灵做鸟兽散。 战争停歇不久,山上蓦然爆发阵阵欢呼。 小七却仍旧忧心忡忡,不只因为大战之后的陨墨山死伤数千,而是这段时间他早听闻了那些外来生灵的消息,他们这一次虽然铩羽而归,但恐怕不日将会再来,到时候敌手一定更多,甚至恐怕会有忘忧大修。 如今李尘不在,又有谁能挡得住忘忧?又或者说,倘若真的有忘忧出手,传闻这些外界生灵的手段要比同境的原住民强出许多,就算李尘回来,又真的能够守住陨墨山吗? 小七心下甚至暗想,面对这样让世上震荡的灾难,自家殿下如果能找到合适安全的地儿躲过去,也是极好的事情。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三章 陨墨山之难 中 崔昊等人一路走一路行,从京都到清河郡,这毫无目的路途,最后因为卢翰的一句话停止了。 “如今世上遭逢大难,只怕陨墨山也不能幸免于难,那里是兄长的心血,我们终究该回去一趟。”卢翰义无反顾,“总之,我身为陨墨山庄庄主,是一定要回去瞧瞧的。” 长孙道生率先出声,“理应如此。” 其余几人也都没有异议。 一行四人很快启程出发,他们出生世家,在各自族中的地位奇高,当然不需要担心家里人的安危,再加上他们各自的本领其实都算是难逢敌手,因此直到现在也都算是自由。 路上,长孙道生笑着说起往事:“说起来,当初家主让我上山只是瞧瞧枪圣前辈口中的第一人是什么成色,谁能想到,我上山之后竟然跟兄长拜了把子,而且也随了他自由的性子,想来我们家主如今一定后悔得很。” 卢翰大笑,“谁说不是呢?你们至少这两年来回去过,我上山两年不曾回去一趟,还在落羽原上冲着卢家二爷动了手,只怕那些人背地里要叫我一声叛逆。” 崔昊说道:“跟随兄长出清河郡时,我也没有想过世事会无常到这个地步。” 程芷安没有出声。 几个人此时正在穿过一个小镇。 镇子上的遍地瓦房衬出一个又一个巨大拳头似的山影,远方的落了的日头在山顶和云端泛起金光似的铺盖,无形无色的光这一刻被分成线条,那些泛开的线条,就像搭在弓上的箭矢,只见来处,不见去向。 四个人并肩的影子被拉开拉长若即若离,从小镇的小路穿过,悄悄地走过了泥泞或山路,最后将那座山也甩在了身后。 卢翰一路指着前方,头顶的日月星辰全都被甩在身后,时间匆匆,路途更匆匆,四个人每一步跨越,都踩出人生一路常态的变换。 一线平原升日月,踏足山水落情谊。 四个人因为另一个人走过迢迢千里,万里的风都闻过他们一身血衣,最后带着年轻的一腔勇气和热血停在陨墨山上。 情谊出自陨墨山,如今又回到陨墨山。 秘境里。 东岳的洞府就在雪山上,只是里面的情况超出了李尘的预料,他也曾见过皇城的金碧辉煌,妖族祖地的鬼斧神工,但像东岳洞府这样的别有洞天还是头一遭。 这座山延绵百十里,东岳的洞府便开辟了方圆百十里,这倒也罢了,更让李尘吃惊的是,这洞府里面居然藏了整整一个部族。 这个部族近似于外界的大镇子,是五脏俱全的麻雀,无论集市还是商铺都熙熙攘攘,而且这十数万族人中不分族群,人族和妖族互通有无,这在外界是难得一见的场景,让李尘一时觉得新奇。 进入洞府的第三天,李尘对此处熟悉之后,东岳带着李尘来到洞府外的山上,站定在山顶。 “李兄,我知道你心细如发,至少比我聪明许多,所以,我有些是也就不再绕什么弯子,当日主动结识李兄,我实则是有些事情要拜托李兄。” 李尘心下早就在等着东岳,知道这世上绝没有这么无缘无故好的对待,如今听他说起,心知东岳或许是要开诚布公,“你说。” 东岳作了一礼,这才道:“首先还是要和李兄赔罪,原本君子之交不该有什么企图心,但我结识李兄的初衷却另有目的,实在不该。” 他接着才转入正题,又深鞠一躬道:“求李兄带我的族人们,离开此处秘境!” 这句话一出,李尘大吃一惊,原来东岳竟知道他来自外界,而更不可思议的,他竟知道脚下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秘境! 东岳继续说着:“族中有传承了无数年的训诫,每一任族长都十分清楚,我们所在的这方世界实则不过是太古时期先贤开辟的洞府,训诫中也提及外界,说有无尽广阔的地域,有数以亿计的生灵,令人心生向往。李兄,你或许不能明白,倘若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在这千万里地域还能待得舒坦,自知道这个秘密之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尤其是可怜十数万族人,从生到死都只能做坐在井底青蛙,这是何等可惜的事情?那一日,李兄进入秘境,我是亲眼看到了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决定和李兄交好,无论李兄进入秘境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我东岳能够做到,哪怕是身家性命,都绝不推辞。” 李尘瞧着他的神情,听他说的真心实意,一时间有些感慨,起了恻隐之心。 他突然想起在妖族祖地时,关居易曾告诫过他的一番话:世人修行,多是为了登高,登高以后,俯瞰世间,自以为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脚下,实则说到底也还在红尘中,你以后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登高而心生傲躁。 现在想想,他进入此处秘境时,的确有一种这里不过是一座洞府的心态,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无论秘境还是外界,其实都不过是人群,不过是大大小小的江湖,哪有什么高低的分别?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四章 陨墨山之难 下 东岳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李尘虽然不至于完全相信,但听得出东岳对部族离开秘境这件事情的恳切,只因为修士的敏锐要远强于常人,更何况是李尘这样奈何巅峰的境界。 李尘也曾在典籍中看过记载,说修士到达一定境界,无论计算之术还是明辨是非的能力都要更强, 这都是因为修行者和天地更契合的缘故,因此灵性更强。 末了,东岳又对李尘道:“不论如何,我对李兄一定没有半分要不利的心思,如果李兄能够答应我的请求,必定使我们部族的万世恩人。” 李尘想了想,问道:“那,倘若我不愿意做这件事,你便也不会让我离开秘境是吗?” 东岳大吃了一惊,仿佛觉得李尘这个问题不可思议,“李兄怎会如此想我?你我原本非亲非故,不帮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何故要加害于你?” 李尘瞧他这番话说出来目光澄澈,似乎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回想和东岳认识这几天以来,东岳的确算得上坦诚, 哪怕有所图也从一开始便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件事,绝不是那些满腹诡谲阴谋的人物。 李尘斟酌开口道:“好,等我离开秘境之时,会知会你一声。” 东岳大喜,立即躬身长鞠一礼,却被李尘拦了下来。 李尘叹气道:“先不急着谢,我离开之时,一定会知会你一声,但你们能不能出去,我却不能保证。” 东岳也是聪明人,立即明白李尘是担心这秘境有阵法禁制,就算打开了通道,秘境里的原住民也未必能够顺利出去,但他笑着道:“不论如何,李兄只要愿意帮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如果最后因为其他的原因不能成功,那也是命之所至,非人之罪。” 李尘这才颔首应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东岳对李尘更加热情,的确尽透了地主之谊,二人在洞府内外瞧过了秘境中的种种奇景,接着又带李尘进入部落的功法阁,“部族中的所有典籍都在此处,李兄只管翻阅。” 李尘一眼瞧过去,只见功法阁内人来人往,无论功法神通的高深与否,所有人都能够随意查阅。 李尘问道:“东岳兄,你们部落的功法传承,便没有任何门户之见吗?又或者说,这千年万里,每一位族人参悟的神通是否都在这里?” 东岳疑惑,“自然是都在这里的,门户之见又是什么意思?世上的神通功法本是天成,就算某个人在因缘际会下参悟,那也是天命所归,绝不是他个人的缘故,而且,个人修行的敝帚自珍,又怎么比得上互相印证的海纳百川。” 他一番解释,李尘微怔,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这世上所有的功法原本就存在于冥冥之中,哪怕你参悟了原本看似不存在的功法,实则它早就存在了,只是天命恰巧选择你来修习。 李尘对这种想法倒十分欣赏,谈不上对错,却听着颇有天下为公的大义,但他仍旧疑惑:“难道这些年里,没有人将功法私藏吗?” 东岳闻言,迟疑道:“李兄,我不知道你们外界对于神通功法的态度,但我们部族却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尘微微颔首不再询问,转身翻阅眼前功法阁中的层层典籍。 山中不知日月,暗处不明光彩。 他的心神沉浸在典籍中,原本以为自己有天书传承做基底,这小小秘境中的功法只需要浅尝辄止,瞧一眼便能领悟七七八八,谁知道这里的许多理念和外界大相径庭,许多东西都需要深思才能明白。 李尘渐渐放下原本对秘境的一丝轻视之心,每翻开一本都有虔诚之心,每当有所领悟,手掌中都不自觉衍化神通,犹如烟花的绽放或幻灭,瞧着绚丽。 转瞬又是三天过去,李尘看过了三万一千一十二本典籍,前方还有十数万本不曾翻阅,他心下喜悦,犹如饿极了的人瞧见了肉食,只顾着大快朵颐。 他却不知道,他的这番模样在东岳和整个部族的眼中惊为天人,他们实在不能想象,世上竟然有人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修习这么多功法,这是何等的天资? 不知不觉中,李尘停滞许久的修为境界,又一次缓慢前行,就像原本已经溢满了的水,不仅水量增加,连容器也在慢慢扩大。 东岳这几天都跟着李尘,看他身体四周时而散发的光彩,手掌中又仿佛小小世界的形成湮灭,心下却在思量着另一件事:近来,部落中的金翼龙冠、紫金神风甲、煞影履 三件神兵大放光明,似乎有离祭坛而去的趋势,莫非和李兄有关?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五章 卢翰的心机 李尘的掌指间在短短几日的时间演化了这个部族的绝大多数神通,当此处的典籍被他全部翻阅,李尘却并没有立即停止,反而就地盘膝坐下。 不远处东岳瞧着这一幕,稍加琢磨便明白李尘这是在将此间的功法和他原有的神通融会贯通。 “这位道友是有大造化的人物。”东岳赞叹不已,毕竟在他们部族中,除了他自己这等天生地养的生灵,其余再没有一个人能将部族里的功法全部修习成功,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时间又过去三日。 李尘的身体四周不断有微缩的光环泛起,每一道光环都是无数神通的交汇,犹如宇宙星辰,又好似有万物生灵。 自落羽原后一直缓慢的进境,在这几天的时间里竟然有了极大进步,李尘甚至感觉自身隐约打开了奈何之后的那扇大门,窥见忘忧的一二风景。 又过三日,李尘自身气质也有了些变化,原本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这一刻多了三分温润内敛,犹如月缺后的圆融闪耀,让人目光不能移开。 他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是端着一副披挂的东岳,他缓缓起身,“道友。” 东岳这时对李尘的称呼又有变化,将怀中抱着的披挂递给李尘,道:“没想到先生的天赋和造化都是世人不能企及的拔尖,这几日先生悟透我部族的神通时,族中祖祠里的这一副神兵有所感应,想来一定是和先生有缘,所以我特意为先生取了过来。” 他对李尘愈发尊敬,一方面是因为李尘答应了带他们部族的人出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尘的天赋骇人,他一时心头震动不能自已,心道这样的人物想来在外界也一定不差,等部族里的人们出去,一定还需要李尘照顾一番。 李尘瞧出他的心思,并不拒绝,因为面前这一副甲胄神履确实不凡,让他的元力有所感应,尤其是从程家摘星楼修得的种种神通似乎要衍化出来,他心头暗暗猜测这一身甲胄或许和天书有关。 但他还是说道:“不论如何,还是要事先和道友说清楚,到我离开秘境的时候,我一定会尽量帮你们部族的人离开,但若是另有禁制,我也不能解决,还希望道友不要怪我。” 东岳坦然道:“当然!” 李尘这才接下,他的手掌刚一触碰这一身披挂,元力和金翼龙冠、紫金神风甲、煞影履的光芒交相辉映,三件神兵一个闪烁便穿在了身上,随着光华流转,如臂挥使,好像这装备本就应该是李尘的一样。 东岳在一旁看得惊奇,他身为先天的生灵,又是整个秘境部族的族长,守着秘境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祖训,只听说这一身神兵是天降的恩赐,历来没有人能驱动,现在看这情境,难道它们这无数年来,等的就是这一日吗? 铮! 李尘背后的孤命剑一声尖鸣,似乎是受到了几件神兵的刺激,这剑是大长老将全天下最顶尖的一批神兵熔铸,有世上最顶尖和独一无二的灵性,这一刻自动跃起,落入李尘的手掌。 年轻人全身上下熠熠生辉,又有谪仙似的容貌和气质,看得一旁东岳出声赞叹,“先生的风采,世上无人可比了。” 这句话却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 李尘只是说了几句谦辞,接着道:“道友,接下来几日,我想在秘境四下走一走,就算不能有新的体悟造化,也算瞧瞧外界没有的风光。” 东岳应了一声,笑着道:“我对秘境各处了如指掌,愿意陪同先生左右。” 李尘颔首应下。 外界,陨墨山。 外来异族的报复比小七想象中来得更快,短短一日过去,又有密密麻麻浮在半空的数千人赶来,这一次的修为更加精深,境界最低的也是产生了势的彼岸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并没有想象中的忘忧大修。 但不等小七组织好山庄众修士,就被于家姐妹一番话说得心底一沉,“他们前方列阵的八人,都是奈何巅峰,我们这一次只怕抗不过去了。” 八个奈何巅峰,小七上一次见这样的阵势,还是在落羽原上,但现在李尘不在,谁又能堪堪一战? 山上一片愁云惨淡时,山下忽然有人影急速而来,还有声音遥遥相传。 “崔家,崔昊!” “长孙家,长孙道生!” “程家,程芷安!” “陨墨山庄副庄主,卢家年轻一辈最强者,圣朝九殿下李尘的兄弟卢翰!” 几个人影先后落地,站在众目睽睽之前,陨墨山下。 崔昊、长孙道生、程芷安三人俱回头瞧了卢翰一眼,齐齐啐了一口,“下。贱!”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六章 骸骨 四个人自报家门结束,每一个名头都让殒墨山上的人眼睛一亮,尤其是卢翰,光听名头每一份儿都响当当,更别说山上有许多人都认识他,知道这位是陨墨山副庄主,许多人也都受过他的指点。 小七越众而出,“我家殿下呢?” 卢翰将京城魔物暴动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小七等人怒发冲冠,直到听了李尘被妖族的人救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和秋风都是妖族的人,知道李尘被带走后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末了,小七抬头看向半空的那些外来异族,“几位能感念我家殿下的关系,来解陨墨山的危局我当然十分赶集,只是这些外来异族的手段十分刁钻,各位一定要谨慎一些。” “放心吧!”程芷安抢了话头,同时上下瞧瞧于家两姐妹,“在东阿城时,我毕竟也是和李尘交手不败的人物,现在李尘能和忘忧境交手,成了同辈第一人,我不管怎么说也得勉勉强强做这个第二人。” 她不自觉又开启了战斗模式,对和李尘有关系的姑娘针锋相对,几乎像是一种本能,就像当初对秋风一样。 于家姐妹听得出程芷安的阴阳怪气,姐姐倒没有说什么,妹妹却晃着脑袋,瞧着俏皮妩媚,“当初我和姐姐在山上和九殿下朝夕相处,九殿下手把手教我们各种神通功法,当时我们三人的神仙眷侣逍遥自在就不说了,就连神通也得了九殿下的真传呢。” 一旁几个男人只当做不知道她们的争吵,倒是秋风瞧出来程芷安不是于家妹妹的对手,瞥了于家妹妹一眼道:“传了神通功法有什么用,落羽原上和我们家殿下患难与共的又不是某些人。” 程芷安本来怒火中烧,一听秋风这句话眼睛一亮,觉得火气解了八分,冲着秋风悄悄竖了个拇指,两个人算是暂时结了盟。 “落羽原又怎么了?昨儿如果不是我和姐姐,陨墨山庄早就被攻破了,这可是九殿下的心血。”于家妹妹不肯让步。 程芷安捏着嗓子,“哎哟喂,昨儿如果要是我在的话,那些外来的异族一个都逃不了,光是守住山庄有什么好得意的?” 两个人吵来吵去不肯让步,于家妹妹飞身而起,“敢不敢和我比一比,谁先杀一个奈何巅峰谁就赢?” “有什么不敢!” 瞧着两个人已经飞上半空,崔昊等人呆了呆,急忙也追了上去。 一场大战竟然儿戏似的从两个姑娘吵架开始了。 一场大战持续了近十个时辰,碎裂了小半座山,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正史上虽未记载,江湖野史上倒是大书特书。 秘境里。 李尘忽的微微皱眉,他如今的境界对天地感应愈发敏锐,这一刻只觉得有些心慌。 东岳在一旁悄声问道:“先生,可有什么不妥?” 李尘摇了摇头默不作声,继续低头瞧着脚下的骸骨,心底则在想着,该抓紧时间回去了,外界定是发生什么事,否则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感应。 陨墨山上,当日深夜。 崔昊等人,人人一身伤痕,他们现在的实力来对付外来异族的奈何巅峰境终究还是有些勉强,如果不是陨墨山上许多人都不惜以命换命,这一场大战未必能够获胜。 程芷安和于家妹妹还在斗嘴,都不肯认输,坚称自己的对手更强一线。 小七瞧着屋子里众人,忽的叹息一声道:“各位少爷小姐,你们,下山去吧。” 程芷安微怔,看向小七,“你这家伙说的叫什么话?刚刚大胜一场,怎么瞧你的模样好像还是什么坏事?” 一直没有出声的于家姐姐这时出了声,说道:“方才一战各位应该瞧得出来,这些人虽然能靠着吞噬我们的元力修行,但他们的神通功法并不比我们的精妙,这就是我们能够胜过他们的原因。 他们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近来针对世家的杀伐猛烈,不惜掀起忘忧境之间的大战,毕竟世家所拥有的神通功法都是世上顶尖,他们也想要夺取世家的功法典籍,以便助他们修行。” 听着她的话,崔昊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你们是说,等他们觉察到陨墨山上的神通强于普通的门派家族,但陨墨山的实力和底蕴却不比世家那么深厚,担心他们会派出忘忧境前来?” 小七叹息道:“并不是担忧,而是一定会,只是早晚罢了,当初殿下创立陨墨山庄,就是希望让世间人人都有机会修习顶级功法,并且能互相交流,这样才能让世上人人如龙,但现在外来异族的出现,这好心反而成了坏事。” “这是一个死局,哪怕殿下回到陨墨山也不能解除的死局,除非,陨墨山上能有真正的忘忧境镇守,而且,需是忘忧境中的强人!”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七章 卢翰的自述 小七的一番话出口,就连最迟钝的程芷安这一刻都明白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而且是一定会出现的绝境。 卢翰这时候倒松了一口气,道:“如今想想,兄长此刻不在山上反而是好事,这些外来者由于元力上的特别,处处对我们功法有所碾压,我虽对兄长十分有信心,但——”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卢翰沉默一瞬却又笑道:“倘若兄长现在还在这儿,该是什么选择你们也都明白,我相你愿意跟着兄长刀山火海走过来,也是因为他的脊梁从未弯过,。只是在如今的乱世下,兄长暂避锋芒,假以时日定能无敌于这个世间,届时卷土重来,一定能为我们报仇血恨。” 小七闻言顿时惊愕,“卢家小爷,你” 卢翰只是摆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劝我。” 他微微昂首,瞧着众人道:“我与你们不同,我生来只是卢家庶出,算不上嫡系,再加上父亲早逝,所以小的时候受尽了折辱,在家族学院时,被嫡系的兄长踩着脑袋说什么一辈子也不可能翻身的话。” 这是崔昊等人第一次听卢翰提起这件事,看着这一刻似乎意气风发的卢翰,眼前似乎能瞧得见当时场景,一时感同身受,程芷安忍不住握着拳头道:“是谁?等此间事了,我替你去报仇!杀他个千刀万剐!” “他们早已经变成碎肉了。”卢翰说,“后来族里发现了我修行上的天赋,原本动了要将我一身经脉靠着禁术剥离下来,移到嫡系子弟的身上,只因为对他们来说,只有嫡系才算得上真正的卢家人。” 说到这里,一直平静的卢翰也不禁深吸一口气,即便过去许多年,这件事情他仍不能释怀,可见当初的绝望。 崔昊心绪不能平静,背后长剑似乎感应主人的恨意,低低颤抖嗡鸣,其余几人也一样如此。 少年们同行几个春秋, 卢翰长出一口气,露出笑意,“幸好,我生来命硬,族中老祖更换经脉时,我安然无恙,要和我替换的那名嫡系子弟反而暴毙。” 这句话说得轻易,但当时的危急是千钧一发,卢翰笑得愈发张扬,“自此之后,我才算平步青云!卢家众人只以为我并不知道当年的真实情形,还以为我会感恩戴德,他们却不知道,我后来亲手剐掉年幼时欺辱我的那几人,死前为了激我,竟亲口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卢翰抬头看向屋外山峦,似乎瞧着这些年的匆匆过往,“自此之后,我虽身处卢家,却也处处提防卢家。我原本有很多机会成为卢家年轻一辈第一人,却故意要落后一步,和嫡系的另一人并驾齐驱,人人都称我们是卢家双骄,但其实因为他是嫡系,支持他的人总要多一些。 这些年来,我想尽办法让自己不会因为木秀于林遭太多人嫉恨,又极小心地让自己不必被人轻视,如履薄冰多年,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卢家,直到兄长那一年在陨墨山上搞出极大的动静,我才算终于有了机会。” 至此,众人终于明白了卢翰当初上山的缘由,崔昊心里暗暗叹息:在我们几人中,卢翰对兄长的敬重最深,想来也就是因为他自幼从未感受过所谓情谊,偏偏这几年来处处受到兄长的照顾,而兄长也的确时时刻刻为我们这些人着想,这才让卢翰将兄长的一切看得十分重要。 卢翰仍旧在说:“刚刚上山时,我其实对山上将士瞧不上眼,只因为我曾经听人说起过,什么战场之上总有人愿意为了一腔热血抛头颅,我嗤之以鼻。 说到底,我虽然只是世家庶出,却还是染上了世家的恶习,总觉得世家之外的人,是因为没什么资格谈论天赋,才会自诩风骨。 但见过了陨墨山的魔物大战,见过了枪圣关居易的一枪定乾坤,倘若不是我看不起的陨墨山将士刘之文兄长,我甚至早已经死在了魔窟,我才知道人生来什么叫做脊梁。 那位刘之文死去之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入你娘,哭个什么?” 卢翰说着说着又笑,笑着笑着又是悲戚,他说:“刘之文之后,我再见到兄长,亲眼看着他扛起陨墨山大旗,一身染血却不与人说自己的苦楚,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更知道这世上为什么总有人说,许多时候脊梁比命重要。” 他回头看向小七,“我如今,已是陨墨山的副庄主,这山上的许多人当初是为了兄长上山,如今兄长不在,我就算为了他们,为了庄里那些无法带走的产业也该留下来,不论生死。” 这番话卢翰说得极缓慢和沉静,听着没有任何煽动性,却又似乎有极大的能量,让准备了许多措辞的小七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他知道,这个当初上山来就说要和殿下比一比谁更好看的世家公子哥儿,如今竟成了不惧生死,不管什么模样好坏,只树起铮铮铁骨的江湖人。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八章 大军压境 卢翰说这番话的原因,不只是为了表明心迹,更是为了劝崔昊等人不必和他一样留在山上,他说:“我留在山上的种种缘由是不得不这么做,你们却不必和我一样,你们生来就与常人不同,无论天生剑骨还是刀成万象,都注定是有无量的前程,而且你们也从未和陨墨山绑在一起。若是我真的死在陨墨山,你们只需记得和兄长替我报仇,来年送一炷香也就够了。” 他的话音刚落,崔昊忽然笑出了声,“卢翰,你小子在说什么东西?当初落羽原上我们都不曾退过一步,你现在却让我们离开?” 极少开玩笑的崔昊重重锤了卢翰肩膀一拳,既是玩笑又是警告,让他不必再说这种见外的话。 卢翰见了他的模样,再看其他几人的神色,知道这些人全都已经定了主意,痛呼一声佯装跌倒。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一拥而上,将卢翰摁在地上,黑虎掏心或挠痒痒之类的把式都用上了。 卢翰一时间惨呼求饶,心里面却开心非常,身为修行者岁月漫长,许多人究其一生不能有一个朋友,他们这群人如今却生死与共。 三日后。 陨墨山上仍旧热闹,这几天卢翰早已经将山庄接下来即将遭遇的事情和其中利害讲得清楚,但大多数人仍旧选择留下,他们的理由十分简单:如今外来者铺天盖地,就算是逃下山去,也逃不开那些外来者的屠戮,既然如此,不如留在山上,过一天安稳日子便胜过一天的快活。 山上的炊烟袅袅,顺着往西的微风铺在半空成了不见形的涟漪,涟漪掠过了斜斜倚在山腰的树,枝条儿摆来摆去光秃秃一片像极姑娘的纤纤手臂,原本它是有叶子的,可惜被前几天的一场大战给薅了个干净。 就在这样安静的日子里,山峦忽然开始震动,延绵数千里的山脉从头到尾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妖族阵营的守军也不由昂首,脚下的碎石竟似乎受到了什么吸引纷纷腾空,从山下一眼瞧过去,是如同飞蝗一样的密密麻麻。 本来就已经光秃秃的树枝上下挥动,随着摆动幅度的增大,发出不堪重负的求救声。 一名人头虎身的男子走出军帐,瞧着远处天边忽然昏暗下来的天,人神色变得十分难看,“只怕是忘忧大修到了人族那边。” 他们当然也知道前些日子陨墨山庄发生的事情,当时的声势浩大,刀剑之声不绝,尤其是崔昊等人的剑意刀法神通,让山间的裂缝甚至蔓延到了他们脚下。 后面有蛇族子弟问道:“将军,看这情形与我们无关,你又何必如此忧心?” 虎族男子却摇头道:“陨墨山上的人族和妖族向来同气连枝,以往魔族暴动时,两族之间几次相互帮衬。更何况,不论过去几千年人族和妖族有什么样的矛盾,那都是没有外来者的情况下,如今那些外来者肆无忌惮地杀人,而且不论妖族还是人族,都被他们当做提升境界的食物,这是关乎整个天下的大事,相比起来,妖族和人族的那些苟且倒算不得什么了。” 蛇族子弟又问道:“既如此,我们是否要前往陨墨山庄支援? 陨墨山庄。 山庄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山间聚在一起,瞧着山外半空的外来者。 这一次来的人数极少,寥寥数十道影子,但压迫感是空前的,只因为这些人里,境界最低的也是奈何境,更不提站在众人前方的忘忧。 当先的忘忧低头,俯视脚下数千人,就像瞧着股掌之间的虫蚁,低头一声道:“今日这座山上绝没有活着的生灵,你们有什么手段,不妨让我瞧瞧?” 他没有立即动手,是因为想要先瞧瞧这些人的神通,是否像逃回去的那些人所说,是他们所在世间不能拥有的精妙。 嗡! 一柄长剑自山间鸣叫,崔昊横剑而出,“我先来!” 他的剑气幻化在虚空里,众人不见其形,只能看见天上的云彩被悄无声息切割成鱼鳞状,极细而平整的裂缝又在地面出现,深不见底,幽暗却分明。 半空的忘忧眼睛微亮,在这紧急的光头反而回头对身后众人道:“你们说的不错,此处的剑法果然有些门道。” 再回头,他随手挥了挥长袖。 天上分明的云彩便像是被碾碎了的砂石被风吹散,消失得一清二白,半空的看不见的剑气忽地现出形来,原本一往无前的刚正剑气,竟一瞬间晃成了丝带的模样,反戈缠绕向崔昊。 崔昊心头大为震惊,反手要提剑抵挡时,却发现身体中的元力忽然变得凝滞,一时间竟然不能施展神通! 长孙道生见崔昊的形势仅一瞬间急转直下,足以开半座小山的剑气只是在敌手挥了挥衣袖的同时就已经完全消弭,又见崔昊四周元力紊乱,心知这是忘忧境出手成域的手段,将崔昊封锁在域场中,因此不能施展任何手段。 这就是忘忧超脱奈何的手段, 忘忧境能够从无化有,刚才崔昊的几道剑气现如今不仅变了其形,还从隐有灵性变成了拥有几分灵智的活物,让它的威力增加许多。 这就是忘忧才有的手段,让死物由死到生。 当初李尘在京都之外,能够和忘忧交手的最大底气,也正是他能够做到这一步,因此才能借助国师的辅助杀死忘忧境魔物。 这看似一线之隔的手段实则就是天差地别的的实力对比。 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就被这一步拦在忘忧之外。 长孙道生和卢翰齐齐出了手,一人刀光切向化作涟漪的剑气,一人挥掌勾勒出移形换影的小小阵法,要将崔昊从忘忧境的域场中救出来。 半空中的忘忧境仍旧只是挥了挥衣袖,缠绕在崔昊身体四周的剑气分出几道奔向二人,一时间金戈交击,三人都被剑气纠缠不能脱身,一时间心越来越沉。 他们出身世家,当然知道这还是因为敌手有意瞧瞧他们的神通所以不曾真正出手的缘故。 瞧了半晌,忘忧境回头对身后来的数十人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数十人便齐齐落了地,冲入山间人群, 霎时间,犹如魔入了人间,一蓬蓬鲜血化作了雾气散在半空,又或者落在地面染了山石。 惨叫声四起,这些外来者的境界都在奈何之上,再加上元力的压制,所过之处都是被吸成皮包骨的尸体。 留下来的江湖人或将士早已经将山庄当做家乡,这一刻纷纷死伤,头颅落了地,枯骨成了泥,魂魄也将要守在这里。 没有人后悔,只是前赴后继。 程芷安红了眼,在极度的痛苦里发出难言如铁器摩擦的尖锐嘶鸣,偏偏此刻她被两名奈何巅峰纠缠,所以无力。 古往今来,这座山上已经埋下太多尸体,历朝历代从未有君王真正看重过这里,只是将一些无足轻重的人留在这里当做弃子,美名其曰镇守魔窟。 饱受践踏的山峦,安稳不过几年,如今又一次成了人间炼狱。 就在这时,山后有破风声传来,带着妖气,带着震彻山野的虎啸,是妖族阵营的奈何境们姗姗来迟。 数十人到达山间,瞧了一眼山上的形势都齐齐一惊,不多做言语加入了战局。 秘境。 李尘和东岳并肩,身后是零零散散的数千部族居民。 “就有劳先生了。”东岳向李尘深深一礼,“我这些族中子民出了秘境,也要仰仗先生的照拂。” 李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不打算一起出去吗?” 东岳闻言似有些遗憾地笑着道:“事到如今,不瞒道兄,我与身后这座山峦实则是一体,而这座山正是秘境中枢,我只怕此生都不能离开。” 说罢,他又带着歉意道:“只是希望先生不要责怪,我一直隐瞒这件事的缘故,也是当初不明白先生的为人,生怕所托非人,害了我的这些儿郎们。这些时日,我已经知道先生的光明磊落,才敢说出来。” 李尘伸手托住东岳,说道:“你我相识这段时间,早已经知道彼此是什么性格,何必说这些话?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能明白,你说你与秘境已经算是一体,应该算是秘境之灵,但你也曾说,部族的族长已经换了几任,这是怎么回事?” 东岳说道:“我虽是天生地养,算是秘境之灵,但每隔千年都会有一次湮灭新生,只要我不曾靠着自身突破忘忧境,这种轮回便一直存在,这是开辟秘境的府主刻意为之。” “这是为何?” 东岳摇头,“我也并不能明白府主的想法。” 李尘微微颔首,回头瞧一眼身后一直等待的部族居民,遗憾地叹息一声,他和东岳相处时间虽然不久,却知道东岳本性良善,因此可惜不能带他走出这个囚笼。 反倒是东岳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洒脱一笑道:“先生不必如此,这一次先生进入秘境,你我论道之后,我多有领悟,或许过些日子就能突破忘忧离开秘境也尤未可知,到时候你我再续今日之情谊。” 李尘见他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和期盼之意,心头重重一震,真心实意道:“好!”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十九章 程芷安重伤 妖族的到来让山庄众人得以喘息,尤其是在人群中救援的程芷安和于家姐妹,她们亲眼看着山庄一条条人命被收割偏偏无能为力,毕竟这些外来者有备而来,无一不是高手,山庄里的人根本不能组织出一次有效的抵抗,尤其是彼岸之下的修士,哪怕倚靠阵法仍然不是这些人的一合之敌。 如果不是妖族援军来的及时,不出半个时辰,只怕山上已经没有多少活物,这还是半空中忘忧境有心多看看崔昊等人手段的情况下。 妖族领头的虎族男子心沉得极深,来之前他已经想到过此处情况,但惨烈和棘手仍旧远超想象,他知道,自己这些人今天过来只怕是做了无用功,但他的脸上仍旧冷峻,“尽力而为,能杀几个是几个。” 它带来的都是妖族精锐,闻言也明白他的意思,在搏杀中应了一声,没有一人心生怨言。 程芷安终于能专心对敌,在她面前是一个兔首人身的外来妖族,仗着一身浑厚且怪异的元力占尽上风,在程芷安的腰腹、手臂上留下多处伤口。 兔族秘术经由它施展出来,一道青色光芒笼罩程芷安,让她的身形凝滞了一个瞬间,就像深陷泥沼不能动身。 趁此机会,外来妖族右手伸展出长而尖锐的爪,这比一般的宝剑更加锋利许多,是开山裂石无往不利的天生兵器,直奔程芷安心脏,眨眼就是咫尺! 千钧一发的时刻,程芷安的脸上不见任何慌张,只是低低一声,“回溯!” 外来妖族的得意神色顿时停下,身形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哪怕不过是一息的时间,它的心头也不免浮现种种难言的恐惧,只因为这是它闻所未闻的神通,甚至已经超出它对神通的所有认知! 铛!噗!嗤! 接连三声,第一声是程芷安掌中剑和妖族筋骨的交接,第二声是割裂入腹,第三声是鲜血挥洒。 外来妖族的身躯被一剑划开,上下各半具残躯,脸上的不可置信和恐惧仍旧挂着,性命却已经去了。 半空的忘忧也注意到此处的情形,两只眼睛便变得极亮,“程家的人?” 他们来此世间这些日子,早已经将各个世家的特异之处了解得明白,早就知道程家有一座摘星塔,可以参悟世上的大半神通,只是可惜摘星塔如今受程家几名忘忧镇守,几乎是世上最坚固的地界儿,因此外来者们几次攻击而不能得手。 万万没想到,陨墨山庄上竟然有程家嫡系子弟,而且看样子关系极为紧密,否则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手段? 眼见程芷安身法再变又迎上一名敌手,忘忧境挥了挥衣袖,仍旧是一开始的风轻云淡,山上却忽然竖起一阵阵剑林,锋锐的剑气霎时间布满程芷安方圆一丈,只将她圈禁在其中。 噗噗噗! 距离程芷安近一些的山庄子弟被这剑气搅碎,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程芷安的双腿也被这剑气贯穿,摔倒在地。 忘忧境缓慢落了地,瞧着被围困在剑气中的程芷安,“交出你的所有神通功法,可以留你一命。” 程芷安拖着伤躯支起上半身,虽是抬头瞧着他,却又有任谁都一眼瞧得出的蔑视。 忘忧境微微皱眉,招手端了一道咒印,让程芷安再不能调动半分元力,撤去了四周剑气,说道:“你若愿意交出神通功法,我可以放你回程家,否则你该明白,我有许多法子让你遭受千刀万剐而求死不能。” 程芷安只当做没有听到他的这番话,又或者的确没有去听他说什么,心思早已经转到了其他地方。 她心下有些遗憾,当年跟着那道背影出了东阿城,这些年来就几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想着他,但凡有机会缀在他身后便绝不放过机会,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他手里的剑,身上的衣,随时随地挂在他身上,最最可惜的是,如今自己将要死去,也不能再瞧他一眼。 至于说交出回溯以及其他神通求饶? 程芷安没有想过,她仍旧清楚记得那个人魔窟中举剑向魔物,落羽原上、京都城外的奋不顾身和不论身死,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堕了他的名头,倘若她今天求饶,便更配不上他。 因此她只是轻蔑地笑。 过了许久,忘忧境的耐心至此耗尽,一剑落在程芷安的肩膀,一剑落在她的腰腹,一剑割裂她的脚腕。 程芷安痛哼,生来娇惯的大小姐只是咬着牙,心里想着那道影子,尽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几日前她听卢翰说那些话,还曾经感慨当初那个拿着扇子的小白脸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此时再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哪怕现在受尽了千般万般的折磨,她也仍旧能咬着牙说一声不后悔。 不远处,崔昊、长孙道生、卢翰等人却已经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怒吼中想要挣脱忘忧境的束缚,都是宁肯自己死去不愿意另外几人受罪的义气。 只是眼下这个忘忧境进入忘忧数百年,哪怕不是忘忧境中的佼佼者,也远超京都城中那个忘忧许多,他随意布置的手段也不是崔昊他们能够挣脱的。 忘忧境见了程芷安似乎咬定不肯松口的模样,神色愈冷,又一剑割裂了她另一只脚腕,“我听说此世间是世家主宰,你身为世家之人,怎地如此愚蠢?” 说着话,他再要拂袖时,神色微变,忽的抬头看向远方天边。 其他人不明所以,看不见他所看见的东西,顺着他的目光一瞬间瞧过去,却只见天上不见边际的大团云朵,忽然自北向南地出现一道片片鱼鳞状似的线条。 只是不到一息,割裂的鱼鳞蔓延至陨墨山! 呼! 狂风骤起,最后重重撞击在忘忧境的身上! 噗! 鲜血点点! 一道人影乍现! 谪仙似的年轻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山间,是世上所有诗词不能形容万一的光芒万丈!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章 血债血偿 山上不论阵营种族,一瞬间变得极安静。 原本剑已经架在山庄子弟脖子上的外来者,这一刻也呆了呆,将山庄子弟扔在地上,回头瞧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所有人都明白,能将忘忧境一击破防且受伤吐血的,当然也是忘忧。 “兄长!” “李尘!” “殿下!” 只有认识李尘的人,这一刻欣喜出声。 李尘不去看被他击飞的忘忧,回头扶起程芷安,将元力缓缓渡给她,轻声问道:“没事吧?” 原本咬着牙硬撑的姑娘忽然间就哽咽了,心里想着让自己瞧着坚强一点儿,偏偏眼泪不值钱地落了满脸,摇着头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字,“没···呃···事——” 最后只剩下让她觉得丢人的“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嘴角还在溢血的忘忧惊疑不定,起了身问道:“你是何人?” 李尘并不回答他,只是环视四周一圈,瞧了山庄众人的一身血衣,心底怒火极盛却隐而不发,瞥一眼不远处的忘忧,孤命剑早已经和他心意相通,轻轻巧巧落入手中,剑身四周铺了一层流光。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完完全全发挥出这柄独一无二神剑的全部威能。 盛怒之下,李尘晃了晃剑,就像几十年的伐木工人在劈柴,就像狩猎几十年的猎户在射箭,这一剑坚且直。 没有人瞧得见剑气,只看见不远处的忘忧忽然向后疾行,掌间绽放了光华,却好像发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猛然抬头看了李尘一眼,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可能!你的元力——” 李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已经接连又出了两剑,仍旧不见任何异象,甚至不见任何剑气。 忘忧境的外来者身形闪烁,犹如凭空绽放在千丈以内的鬼魂,偏偏脸上的慌张和恐惧不曾消失。 噗噗噗! 在众人看不见的虚空里,忽然出现了几篷血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来自于两个忘忧之间的交手,一时间屏住呼吸静待结果。 卢翰、崔昊等人早已经激动得全身发抖,他们当然明白此时的场面代表着什么,“兄长他” “忘忧了!” 山上安静了足足十数个呼吸,每个人的心脏都砰砰剧烈跳动,就连外来者也都呆呆瞧着不能明了的虚空。 “咳咳咳咳!” 一道身影从虚空中踉跄退了出来,看向李尘的目光里是不能置信的某种诧异和惊恐,“你” 噗! 李尘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道巨大的剑气骤然迸现,落在敌手的身上。 尸骨无存! 安静的山间,有人不能置信,“那个忘忧境,死了吗?” 这极快的反转似乎让所有人都不能反应过来,无论入侵者还是受害者都一时间呆了。 继而,一阵爆发的欣喜大喊,震耳欲聋! 数十奈何境的外来者们明白大势已去,纷纷飞身而起,四下奔逃,明白今天这种情形,只要能逃出去一个人已经是万幸。 李尘不去追击,只抬了抬眼皮,挥了挥衣袖,从孤命剑中发出火花似的剑气,恰好四十三道,和外来者的数目对应。 眨眼之间,此起彼伏的惨叫或者闷哼响起,外来者们无一生还! “兄长!”不远处,崔昊伤痕累累,撑着长剑一瘸一拐。 卢翰同样走路不是很便捷,但脸上欣喜不已,“兄长!想不到兄长已经进入了忘忧境!” 李尘再见几人也十分欣喜,当日在太史院牢狱时,他也听到了几人弄出来的偌大声势,知道当日如果不是他们最先牵制了国师的注意,自己未必能那么轻易地逃出来,和几人重重相拥过后才道:“还不曾进入忘忧,只能说半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 一旁妖族的人呆了呆,心想方才看李尘斩杀忘忧境的敌手游刃有余,显然还不曾施展全部的实力,但他却说自己还不曾进入忘忧? 忘忧和奈何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这是世上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但现在李尘的情况显然有些离谱甚至是荒唐。 他们早知道李尘是当年大长老指定的妖族圣子,而且颇有特异之处,否则在落羽原上就已经身死,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仍旧超出他们的认知。 卢翰等人反而并不意外,笑着道:“果然不愧是兄长!” “等兄长进入忘忧以后,看这世上还有谁是对手,看那些外来者又怎么敢耀武扬威?” 众人兴奋不已纷纷说着话,好似要将这些日子的压抑全部发泄出去。 直到声音渐渐停息,李尘这才问道:“世间不是有忘忧不能出手的规矩吗?陨墨山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劫难?而且,此人的元力似乎与常人不同?” 卢翰等人纷纷出声将近来发生的种种大乱说出来,这些日子他们时时听着各处传来的噩耗,除了几大世家尚且能够抵抗,就连京都也几经劫难,这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阴翳,直到现在李尘带着碾压忘忧的实力回来,才算有了主心骨,敢说出这些话来。 一片嘈杂里,李尘并不打断他们,只是断断续续了解着其中信息,半晌后算是明白了当今天下的大乱,尤其明白了这些外来者在元力上的不同。 他这才明白,难怪方才那人与我交手时几次神色惊诧,或许是因为我的元力和其他人不同,不能被他吸取为他所用,也因此才让我得了空胜得轻易,否则的话恐怕还要再费一些手脚。 他紧皱着眉头,思索半晌,心下又继而想到:自我几年前出京,种种动.乱便不曾停止,先是魔窟有忘忧出动,又见魔物出了陨墨山遍布天下,现如今又莫名出现了这些外来者,这一切看似没有关联,但是万一真的有什么关系,这背后的隐秘将是何等的惊人? 他和崔昊等人不同,他此刻的实力已经是世上顶尖,所见所想当然要比其他人更高更远。 其他人见李尘默不作声也都静静等待,过了半晌才见李尘回身对于家姐妹道:“看看山庄的伤亡,有需要安顿的,就好好安顿一下,现在是多事之秋,想要离开山庄的就让他们离开,愿意留下来的,也做好后续安排。” 于家姐妹颔首,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李尘瞧着今天这一战造成的遍地鲜血和遍地残垣,沉默良久后,指着秘境走出来的族人对卢翰道:“这些朋友也都会留在山庄,你全部做好安排。” 接着,他又向妖族来的援军深深一礼,“我生来就在妖族,诸位原本和我也是同族,我不该如此见外,但陨墨山庄终究是我个人的产业,辛苦了各位愿意亲身赴险。” 虎族男子亲眼瞧了李尘刚才的实力,心道今天这件事应该是自己着许多年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嘴上说道:“圣子不必如此,陨墨山上的人族妖族本就是同气连枝。” 李尘微微颔首。 只有程芷安敏锐感觉到李尘的话外之音,心下一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李尘看她一眼,回头看向山下的远方,说:“我去教一教这些外来者世上的规矩。” 话音还在,他的人影却已经不见了。 程芷安远眺着只是一瞬间就成了数里外渺小影子的李尘,大喊着问:“什么规矩?” “血债血偿!” 两日后。 李尘来到一座城池外数里。 “听说外来者来此世间一共十二座城池,城池里繁华如京都,奢靡如金陵,也有夜市红袖招,也见士子多风流,既然如此,你们又怎么敢屠杀我们此世间的同胞?” 他从城外一步步走向城池,每一步落下都像寒了三百里的天地。 最后,站定在城墙下,抬头瞧着头顶写着楚城两个字的城楼。 此时,天地已经只剩一片肃杀,杀了绿柳,杀了初阳,杀了如沐清风,杀了潺潺溪水;于是天边儿来了一片乌云,让这个太阳刚刚出头的光景,好似遍地的黄昏;于是豆大的雨珠子带着冰雹万箭齐发似的落了地,耷拉了不知道多少青柳翠杨;于是轻轻的风变得极沉,落地就掀起巨大的石头,成了遮天蔽日的乱景;于是溪流忽然发了怒,好像一只只猛兽要从河面扑起,不知道狂吼着要吞掉什么东西。 “听闻你们来我山庄时,震动了延绵千里的山峦,落了满山的叶子,如今我来你们城下,也应该有一些声势,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轻声说着话,城内的一名忘忧已经在惊怒中飞了出来,满城的彼岸和奈何境感受到城外的强大气息,深觉惊惶。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一章 吞噬 李尘瞥一眼来人身后,道:“听闻你们每座城池都有至少三名忘忧,此刻你们楚城大难临头,怎地就你一个人?” 来者瞧着李尘的声势,心下惊疑不定,暗道这些日子他们已经将此界原住民的忘忧了解了七七八八,却从未听人说起过,还有这样一个年轻的强者,而且此时这些原住民应该是龟缩在各自世家的,毕竟十二城的大多高手都去了世家掠夺神通,此人怎么会得空来到这里? 他心思急转,嘴上却道:“你既然来找死,就不必问这么多?” 他高叱一声,后背生出闪烁粼光的双翅,一个旋身便消失不见,只有四周空间出现道道涟漪,这是速度快到极致所出现的异象。 李尘早有防备,全身泛起金色光芒,是在程家修习的奇特神通。 轰! 一声巨响过后,地面塌陷,一道深坑蔓延出百丈如蛛网密布的裂缝,让整座城都晃了晃。 城中飞身而起瞧着这一幕的人们虽然被这巨大余波所震,脸上却露出喜色,有人道:“此人自不量力,终究只是困于一隅的井底之蛙,死得好!” “我们的元力本就不是这些血食可比,这些人若是活在我们那一界,和牲畜无异,此人自以为有忘忧的实力就能横行,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土鸡瓦狗。” 话音刚落,城外在半空悬浮的忘忧忽然变了脸色,身形忽然不受控制向地面坠落,身体弯曲如一张弓,好像胸腹处受了什么攻击,鲜血狂喷。 轰隆隆! 外来者坠入地面不知多少公里,在地底深处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的神情里全是骇然,甚至是见到了某种不可思议事情的恐惧。 “他的元力,怎么会和其他人不同?!” 他微微昂首,从地面穿出,决定再一探究竟!他在惊天的怒吼中挥拳,身后显现了一只麒麟神兽的图腾,原来此人的身上有人族和妖族血脉,祖上曾有麒麟遗留的传承。 这一刻,他的元力如初阳出山,万丈的光芒如扇形一样逸散,城内许多人的脸庞被照亮。 他释放了自己的全部元力,驱散了天边的云,脚下的尘,百里的草木生灵,所有的元力又迅速被他凝聚在双掌,极致的亮光后恢复正常,好似天地都变暗了。 他将掌中凝聚的元力光球推向李尘,这是他们对待此界原住民无往不利的大杀器,只因他们的元力能够将此界的元力分解吞噬,因此哪怕在神通上输了一招半式,只要不是境界差距太大,这一招便足以杀死原住民。 李尘感受到迎面光团中的浩瀚元力,微微一怔,倒并不是因为其中的磅礴震惊,而是因为他终于真切感受到敌手元力和原住民元力的不同。 他的心头忽然衍生出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当初我在魔窟时,经脉中沁入魔力才发现自己的元力也能够化作魔力,若是此刻让这些外来者的元力也进入经脉,不知能不能也幻化这种元力? 而基于这个想法可实施的前提,是他在经过秘境中种种神通的洗礼后,经脉拓宽了许多,而且如金如玉,其坚韧可比筋骨。 心里迅速一番思量,李尘竟撤去拳掌,迎面向那一团元力而去! 敌手看着这一幕心头诧异:“他疯了!” 他虽隐约猜测李尘的元力或许特异,但自己将大多元力压缩于一点,其中的威力不言而喻,哪怕此人真的不惧自己的元力,这一击之下不死也要重伤。 心头掠过这一想法的瞬间,对面的元力光辉已经完全遮蔽了李尘身影。 此刻,元力被挤压似的进入了李尘的经脉! 一个瞬间,好似开水中进了油粒子,翻江倒海似的剧烈奔腾,还有极具的疼痛席卷了他,犹如从经脉内部开始的千刀万剐。 “哼——” 压抑的惨痛呼声下,李尘一个趔趄,落叶一样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坠落。 外来者瞧着这一幕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刚才只是想多了,也是,这些土著生来修习的元力相同,又怎么会有例外? 但他却不知道,李尘的元力一直都无形无相,无论人族、妖族、还是魔物的元力都能随时转换,而现在李尘痛苦的缘故,是因为他原有的元力和这些外来者的元力一经过接触,竟然有相融的趋势! 而之前在陨墨山上,李尘身上并未产生异常的原因是当时他太过于愤怒,不曾察觉到这些外来者元力的不同。 他的身体在地面重重摔落,眼镜却忽地亮起,经脉中方才还在造反的元力这一刻如百川汇入的汪洋大海,奔腾不休。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两股元力不仅完全融合,运转的速度也何止快了一倍! 于是他的身形再起,化作一道直线横穿地面到天空的距离,终点就是敌手。 敌手的笑意仍挂在脸上,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再调动所剩不多的元力挥起一掌,却被化身法相天地的李尘一拳砸得退出数十里,期间撞翻穿透了不知道多少山石。 头一次,外来者在这个世上陷入了巨大如笼罩全身寒气的恐惧,竟不由自主地颤抖。 让他恐惧的不是李尘的实力,而是从刚才的那一拳里,他竟然感受到李尘的元力里有他极熟悉的气息。 “他,吞噬了我的元力!”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这些外来者,将此世间土著当做血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够吞食此世间原住民的元力提升实力。 现在,这些血食中出现了一个不能吸收的刺儿头倒也罢了,他还能反向消解他们的元力, 这于他们而言是何等荒谬可怕的事情? 试想一下,如果世上出现了草吃羊的画面,是何等荒诞和可怕? 捕食者和猎物的角色这一瞬间竟然完全翻转!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二章 第二座城 楚城里一片寂静。 城外的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没有人敢追出城去看一眼战局。 “怎么会?”有人低低地问。 没有人回应,仿佛已经忘了方才每一个人的自负和轻蔑。 过了不知多久,在所有人的翘首里,城外隐约出现了一道踩着风而来的影子。 “是他!”所有的人如坠冰窟,他们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仍旧不敢相信。 李尘距离楚城越来越近,当身影完全清晰,人们才看清楚他的手中提着一颗头颅,正是那一名忘忧! “怎会如此?”城里观战的彼岸和奈何的心绪只剩下乱麻。 他们对这个世上的原住民本就有十足的优越感,就像对食物的藐视,他们很清楚,因为元力上的强大,普遍就代表着在同境界中的碾压优势,就算是那些神通精妙的世家子弟,一个不察也会被他们得手。 即便此间的人物神通精妙,但这些日子以来,哪怕是那些世家的顶级忘忧强者,也极难对他们中间的普通忘忧境产生威胁。 但是现在发生了什么?城外那个年轻人,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让楚城的忘忧境尸骨无存?更重要的是,瞧他的模样,竟然没有半分损伤? 转过身抬头瞧一眼楚城,李尘低低地叹息一声,“我本一直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不该分什么高低,无论平民世家,还是境界深浅,都不至于成为决定另一个人生死的原因。哪怕你们这些外来者也是如此,只要遵守这世上该有的规矩,那便有活着的权利,但如今你们非要分一个贵贱胜负,我便先教你们第一个道理,那就是血债血偿。” 这一日,楚城内的彼岸和奈何境死了个干净。 李尘杀这些人杀得轻描淡写,鲜血铺满了半座城池的青石,从那些尸体里逸散的元力让整座城池的元都变得有些紊乱,哭喊声持续了两三天。 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向下一座城池而去,他本不是嗜杀的人,许多年来也一直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但这一路来遍地的惨状让他动用了雷霆手段。 也幸好,他有搅动风云的能力,哪怕不能战而胜之,也有把握逃走。 他这一行的目的,是走遍这些外来者的十二座城池,如果有机会,就多杀一些人吧。 半日后,李尘瞧着不远处的城池轮廓,城楼高挂龙城两个字。 于是又见黑云压城城欲摧,又见冰雨断了翠柳初春,又见飞沙走石满穷塞。 这一次,城里三名忘忧俱在,他们还没有收到楚城的消息,察觉到城外的威势后都神色惊变,知道来者不善,急忙飞身城外才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城外。 遮蔽光线的灰色飓风招摇得像从地面蜿蜒而起的蛟龙,一尾尾甩脱了半丈地面,露出灰黑色的深层岩面,李尘的影子就巍然站在当间儿,抬头瞧着头顶的三道影子,挥了挥手胜似甩了衣袖的洒脱,那些飓风咆哮中奔向城池。 “狂妄!” “找死!” 三名忘忧并没齐齐出手,只派遣出两个人动手,他们也并不知道李尘的特异,这段时间他们四处杀伐,早已经对此界忘忧们了解得一清二楚,只以为李尘也是来自世家,因此没有放在心上,心想两个人已经是万无一失。 二人翻手消弭了李尘以元力掀起的飓风。 李尘飞身而起,体内元力随着心意抽离出一丝,正是没有融合之前的妖力,他知道自身的优势,也知道奇兵能够获得奇效的道理。 现在就亮出底牌,或许能击败甚至杀死一个人,却不能算最好的时机。 为防止敌手生疑,他虽然只是运转普通元力,身法却没有藏拙,因此天地之间转瞬不见了他的影子,只有线条似的涟漪在穿梭, “难怪此人敢孤身一人,原来是身法颇为神异,速度奇快无比。” “哼,他自以为靠着身法哪怕不能战而胜之,也能逃出生天,但今日,我等必让他有来无回!” 两个人一番神识交流,攻伐之势陡然加剧,转瞬数招过后,李尘节节败退,假意露出退意。 二人对视一眼,“不要让他逃走!” “断了他的后路!” 两人十分默契地一左一右,端起一道咒印让四周虚空凝滞,李尘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奈何巅峰。 李尘佯装失色,“怎么可能!” “留下吧!既然来了,就让你没有命回去!”二人自以为封锁了李尘的路,要将他毙在掌下。 他们逼近李尘,转瞬只剩下不到三丈的距离。 就是现在!李尘驭使孤命剑,体内融合的元力奔腾,顺着剑身汹涌而出,直指右侧一人。 那人只以为李尘是在困兽犹斗的负隅顽抗,捏起一道印诀。 二者相遇,印诀如冰雪遇水,霎时间消融,而他的元力本就不比李尘的雄浑,运转速度也要比李尘更慢,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神通犹如纸糊的一般,刹那间就被破解。 不闻任何惨叫,孤命剑的剑尖已经钉在他的喉咙。 一颗大好头颅石子儿滚落山间似的掉下去,脸上还挂着惊愕。 “这”另一人瞳孔一缩,心脏剧烈跳动,虽然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却知道事不宜迟应该先行急退。 “回溯!”李尘空出的另一只手早已经端好了咒印,在幽幽光芒中,刚刚退出数十丈的敌手又转瞬倒退回来。 噗! 好像主动迎上了孤命剑,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哪怕忘忧境的身躯回复能力惊人,这一刻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血珠子从剑身迅速滑落,断了线似的连成一线,滴落在地面上抛出一颗颗小而圆的斑点。 剑光清亮如初,李尘没有放松,抬头看向最后一人,也是龙城里实力最高的忘忧。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三章 国师和李唐 一则消息暴风似的从楚城开始,在不到的时间里,传遍了世间。 正是入夜,本该蛐蛐儿出来的时间,或许受了进来战乱的影响,神州大地无论荒漠还是田野,甚至惯常养一些小玩意儿的富家子弟院儿里,也安安静静。 天边儿的月亮和往常一样悬着,星星一颗颗缀着,那些今天晚上瞧不见光亮的,也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偷着懒儿。 这个晚上说不上特别,什么都和平时一样,漂流的风被拦在墙外,漂泊的人躲在墙里边儿,半个月前还隔了千山万水的人和风就这么又远又近的相看两厌。 战乱不休的京都城里,护城河上仍旧散着戏词儿,据说是当年九殿下最喜欢听的,自从魔物大乱之后就在京都城里又火了一轮儿。 戏词儿说:“前路茫茫多艰险,盼君日日有进退——” 戏词儿又说“书信来去日夜盼,牡丹开谢几春秋——” 戏词儿最后说:“郎君归来日,妾身半轮妆,匆匆见军仗,只见一衣冠。” 这些词儿在京都响了不知道多少天,有人揣摩着当初那位九殿下听这出戏的心理,众说纷纭,大多感叹没有想到像九殿下这样儿的人物,还有如此细腻和伤春悲秋的一面。 连带着当初给李尘唱过这戏词儿的几位姑娘,身价也都水涨船高,从日日换新郎,变成了千金不能一度春风的花魁。 没人知道,当年李尘就是听着这个词儿杀了某位皇子,词儿是随便选的,人也是随便挑的。 就在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夜里,从楚城吹出来的风路过了东阿城,路过了清河郡,路过了西域,最后落在了京都的墙头。 国师和李唐知道消息的时间不分前后,因为两个人刚好都在一个大殿,两个人原本在商议如何抵御外来者,中途听了这个消息,于是大殿沉寂了许久。 “国师,你怎么看?”李唐问,不去看国师的神色,因为他知道这位国师的神色一定不会很好看。 他们两个人是多年的君臣,又或者是朋友,因此彼此了解得极深,都知道对方的不简单,尤其是李唐对国师的了解,当初他还是不出彩的皇子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是同辈中一骑绝尘的那个,等到他名正言顺成为太子,面前这个人已经接替了太史院的大旗,而且将那些世家子弟也都甩在了身后。 在李唐的印象里,这位当圣朝的国师好像从来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想学的功法马上就会,想接替太史院就能够接替,想杀的人也全都屠戮殆尽。 直到,李尘出现。 国师和李尘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无论是落羽原还是前不久魔物大乱的那一场纷争,都注定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现在乍然听到李尘轻易杀死忘忧的消息,那就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忘忧境,意味着眼前这位国师或许以后也没有杀死李尘的机会。 李唐因此猜测,面前这个人的心情可能不会太好。 国师沉默许久,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臣坐着看。” 李唐瞥他一眼,没有追问下去,心里却有一丝幸灾乐祸似的喜庆,因为他很明白,这个消息终究还是影响了国师的心境,因为以前的国师,绝对不会说这种无聊的话。 他转而问道:“那,你又怎么看消息里说,那个妖孽的元力,似乎并不受那些外来者的压制。” 国师这次没有喝茶,直接回应道:“这件事情,那些世家一定比我们更急。” “是啊。”李唐每次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露出笑意,“那些世家一定比我们更急。” 国师接着道:“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法子问出九殿下身上的秘密。” 李唐沉思片刻,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但他还是想先听听国师的看法,“所以呢?” 国师说:“现在是多事之秋,不宜像以前一样藏着掖着,依我看,不妨在京都召开一场大会,让世家、外来者、朝廷、九殿下都来一趟,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明面上。” 李唐问:“你觉得那妖孽会在这一场大会上将自己元力的秘密说出来?” 国师摇头说道:“他当然不会说,但他是个好人,对付好人的办法,总是要比对付世家那些人轻松得多。” 李唐点点头深以为然,接着又问:“你又怎么肯定,那些外来者一定会来?” 国师说:“看九殿下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想一座城一座城杀过去,只要能杀到他们也觉得棘手,就当然也会来一趟。” 李唐问:“你就对李尘这么有信心?” 国师摇头,“就算他已经进入了忘忧境,终究也还只是一个人,我不是对他有信心,我是对陛下和世家有信心。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名正言顺可以利用的人,怎么能不给那些外来者一些教训呢?杀人,屠城,这难道不是你们最擅长的手段吗?” 话说完,国师起身,不打算再聊下去,转身向殿外走去。 在国师将要走出大殿时,李唐的声音传过来,“那妖孽不是皇室血脉,往后,不必再喊他殿下。” 国师回头,怪异地笑问:“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皇室血脉?” 此时此刻,龙城外。 李尘和最后一名忘忧交上了手。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一场大战 剩下的这名忘忧,有忘忧巅峰的实力,抛开元力的不同,他和李尘之间的差距,就像在奈何境时,李尘和太史院那个小道士:看似有机会,实则永远不可能获胜。 也就是说,此人是龙城中的真正首领。 他叫清寒。 来到此处洞天世界之前,他算不上佼佼者,但阴差阳错来到此洞天世界后,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实力,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对手。 短暂的交手过后,他已经觉察到李尘元力的特殊,因为李尘面对他的时候,就算使用全力也相形见绌,根本没有隐藏手段的机会。 所以清寒现在很兴奋,尤其是当他觉察到李尘的元力对他们这些人的元力有吞噬并且吸收的功效以后,“交出你元力的秘密,我可以饶你不死。” 他想:这样的手段在这个无名小卒身上未免太暴殄天物,倘若我能够拥有这样的元力,将来从洞天世界回去,假以时日,世上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李尘苦苦支撑,心道原来忘忧之间也有这么大的差距。 他现在完全是靠着自身万般精妙的法决才能支撑,但时间一久,敌手难免琢磨到他出手的路数,如今的战局继续拖下去,他迟早败北。 敌手现在境界和元力的深厚远超自己,元力的吞噬效果没有决定性作用,便只能另辟蹊径。 也幸好清寒打得是生擒李尘的主意,否则现在已经不能抵挡。 李尘此时在半空中疾行,转瞬之间就是千丈,到了他们这个实力,数十里也只是转瞬,因此决出胜负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清寒翻掌而落,天边的云雾翻腾,便见一道指天蔽日的巨掌从天空落下,速度隐隐比李尘更快! 李尘只顾着不断腾挪,他也能察觉到头顶的危机,掌中孤命剑向上会出,无数剑光迸发,每一道剑光都似乎蕴含着完整的阵法,能够在瞬间绞杀不知道多少奈何巅峰。 他这时候已经将自己能够动用的所有手段都使了出来,甚至是妖族的种种秘术,他背生双翅,鹰击长空,一瞬间展翅无数次,呼呼风声撕裂了一道掌印,双目又乍现了瞳光,削弱随后而来的另一只掌印。 清寒见状再度翻掌,掌间符文连贯,一瞬间好似发出了某种惊天生物的巨大咆哮,压抑了风声,裹挟着误伤的神威,要将李尘镇压。 李尘依托身法不断腾跃,躲避着激烈而又凶险,总是险之又险,次次只差一寸就可能殒落当场! 清寒面上有一些戏谑得逞的快意,再挥手时,李尘的右侧十分突兀出现了巨掌,掌间五指弯曲,要将他捞起捏在手中。 李尘心头一惊,但是并不恐惧,毕竟他这些年来早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难,这一刻孤命剑异象浩荡挥洒,其中的无数异兽异象前仆后继,直奔巨掌。 铛!就像洪钟大吕响彻在天地间,嗡嗡震颤,凌厉崩山的剑芒竟然未能完全消弭这巨掌虚影。 神光璀璨的剑身在李尘手中又一次激射,万丈霞光迎向巨掌,就向一轮烈日和乌云的撞击! 轰!剑光和巨掌终于齐齐消散,李尘却被这余波震动落地,在地面掀起了无数尘埃。 清寒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你的元力虽然不错,实力却差了许多,今日不交出元力的秘密,必死无疑。” 李尘口吐鲜血,缓缓起身,但他反而轻笑,“自修行以来,我时时遇到的敌手都比我强出许多。” “嗯?”清寒没有住手,手掌仍旧不停翻转,耳朵倒是竖起来,想听听此人要说些什么。 李尘吃力迎战,虽然艰辛,身上也时有伤痕落下,但好歹避过了要害,他在喘息中道:“虽说都比我强出许多,但仔细想想,我从未输过。”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五章 拦截李尘行动 清寒闻言生出好奇,问了一声,“为何?” 李尘不应声,却翻手推出去一掌。 这一掌,让清寒明白了李尘方才的话,且心惊胆战!他活了上千年,自认为见多识广,但是今天在李尘身上见到了一桩桩闻所未闻甚至不能想象的可怕事件! 只因为李尘的这一掌,竟然也如同他自己刚才一样,翻掌之后有巨掌从天而降,虽然不比他自己的掌法元力雄浑,却更加精妙几分。 “怎么可能?”清寒绝不相信李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这一神通,毕竟这神通是上界赫赫有名的秘术。 秘术和神通不同,神通有迹可循,秘术却是天生地养,就像妖族天赋的秘术,只有特定血脉的人才能够修习。 但是现在,李尘不仅施展了别人的秘术,还比原本的秘术更精妙,这是完全有悖常理的怪事。 两个巨掌相撞,终于让身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到倒塌。 三个时辰后。 在一片烟尘里,一身鲜血的李尘走出龙城,城内外来者的尸体躺了遍地。 李尘接着前行,消息也在这时候传遍了天下。 陨墨山庄,山上的人们也收到了李尘的消息和行踪,卢翰等人兴奋非常,在山庄大摆了宴席,且将这个消息加以修饰编撰如江湖野史,很快传遍了天下。 并且,陨墨山又发出一条消息:山庄愿意为天下的江湖人士提供庇护,让所有人免遭外来者毒手。 这些日子以来,江湖人士深受外来者的毒害,他们和世家中人不同,毕竟世家有忘忧老祖庇护,哪怕有些动.乱,也没有性命之忧,普通的江湖人士却不同,他们漂泊多年,想要修到彼岸和奈何都何其困难,更不必说忘忧。 过去的短短几十天,无数江湖人士被外来者当做血食吸收殆尽,成为枯骨,偏偏还没有人能够制止,这也是当初陨墨山上,许多人宁愿战死也不愿意下山的原因之一。 有江湖人士感慨:世上的世家之人生来高人一等,所以多不仁义,九殿下李尘却不同,陨墨山庄,日后必定会成为一方圣地。 的确,天下大乱面前,人人独善其身,李尘能够提供一方庇护,这是让江湖上人人感恩的功德。 陨墨山庄编撰的江湖野史一直没有停过,但卖得最好的仍旧是《庄主·李尘传》,这本野史的封面,是由山庄里的大家所绘,和本人的模样一般无二,因此现在说李尘在江湖上无人不晓也不为过。 于是,当李尘一个人踏遍河山将要去外来者十二城的消息传出去时,整个江湖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仰慕和沸腾。 一个早已经被神化的人物,做了一件神话般的事情,既有这些压抑日子以来复仇的快感,又有对李尘愈发崇敬的情绪。 越来越多的人赶往陨墨山,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陨墨山来者不拒, 卢翰一直都在秉持着李尘当初留下的话来招收山下的人,当初陨墨山创立,李尘就已经说过,虽说山庄的目的是让世上人人都能够修习精妙法门,但一定要最好背调,若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灭人满门的, 不仅不会让其留在山上,反而会让山上的人清理门户。 如果是上山前有过偷窃或抢劫等罪责的,一旦发现,也会做出一些处罚让其赎罪。 有李尘作为噱头,一时间所有江湖人士,甚至是在世家不受重视的旁支,都对陨墨山心生向往趋之若鹜。 两个时辰后,有十几名外来者的忘忧境齐聚。 这几个时辰里,他们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消息,且搜集知晓了李尘的生平。 “据说此人的元力不仅不受我们的克制,反而还另有特异之处,这是我们的大敌!” 也有人怀疑,“一个生来不到二十年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三个人的对手?区区一个洞天世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物?” 他们对这方世界一直都有轻蔑,直到现在不愿意相信这个小世界会有这样的天才。 “当初我们来到此处,也没有想到这洞天世界竟然有诸多比上界更加玄妙的神通法门,或许,是我们小觑了此界。” 一名老者说道:“不论如何,我们都该小心一些,看此人的路线,下一个目标该是春城,我等不妨一同去往春城,这样也可万无一失。” “但是,倘若此人没有去往春城呢?” 方才提议的花须老人笑着道:“这个世间的江湖上处处都是那个年轻人的传记,你若仔细瞧过,就应该知道这个年轻人出道以来直来直去,有一种愚蠢的江湖义气在。不过你说的有些道理,依我看,每座城留一个忘忧驻守也就够了,一旦有什么异常便立时发出信号,也来得及接应。” 李尘的确不打算去春城,这只是他原定的路线,只是当他察觉到自己这一路的消息已经传开后,便有了新的想法。 “这些人一定会想法子对付我,尤其是经历了楚城的事情之后,他们或许会提前在下一座城池处守株待兔,既然如此,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去距我最远的城池。” 那些外来者其实想的不错,换成以前的李尘明知春城有陷阱也会前往,但他们却忘了考虑自己并非此界的人物,非我族类赶尽杀绝的道理李尘还是明白的。 而且,外来者们错估了李尘的速度。 半日后。 一座远在西域的外来者城池放出忘忧境的神通信号,让远在春城的一众外来者纷纷色变。 等到他们赶往西域,整座城中,彼岸境以上的修行者已经全部死去。 李尘马不停蹄,还在路上。 一时间,外来者的城池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六章 谈判 “不到二十天,已经四座城了!” 外来者们齐聚一堂,每个人的面色都极难看,他们如今也知道了李尘的元力对他们有克制的效果,却不知道这种克制的具体体现,只因为目前为止所有和李尘交手的忘忧都已经死去,目前的所知都只是从战斗之后场景的蛛丝马迹察觉到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经尝试几次围堵李尘,但是天下之大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一个行踪不定的忘忧。 因此,今天这一场大会上,有人提议从陨墨山入手,逼迫李尘现身,有杀心大的人直接说,不如杀光了陨墨山上下,不怕李尘不会出现。 一名老者却反驳道:“绝不能屠戮陨墨山!陨墨山还在的时候,他做事或许还有些顾忌,倘若没了陨墨山,十二城必将有灭顶之灾!” 那人反问:“顾忌?如今已经有四座城池出了事,这叫什么顾忌?” “但他终究只是针对彼岸境之上。”老者声色俱厉,“你信不信,如果陨墨山今天出了事,李尘下一次出手,城内就是寸草不生!” 那人已经说不出话来,显然也明白老者说的是事实。 “那莫非就没有什么法子对付他吗?” “陨墨山虽说不能屠戮,但还是要给一些警告,至少让那个年轻人明白,我们有随时剿灭陨墨山的能力,我看现在就恰巧是个极好的时机。” 三日后,两名忘忧境前往陨墨山。 这些外来者已经做好部署,在确保不管哪个城池发生变故都能及时反应过来的同时,只能有两名忘忧出手。 不过,对一个陨墨山而言,只要李尘不在山上,两名忘忧已经足够了。 一路上,二人商议去了陨墨山之后该做些什么。 “虽说不能屠戮陨墨山,但杀光山上二境黄泉以上的人物还是可以的。”此人原本是镇守楚城的忘忧,谁知道那天出了一趟远门儿,再回去却只看见一片狼藉,城池里有许多是他的后辈,因此他对李尘恨之入骨。 另一人也是这么想的,只因为对他们来说,李尘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耻辱,而洗刷耻辱的唯一方式,就是让敌人感受到更大的痛苦和耻辱。 随着两个人距离陨墨山越来越近,经过他们的刻意为之,释放了忘忧境的威压,山峰便好像筛糠似的抖动起来。 山庄里所有的人都感觉到这震动,一个接一个走出屋子,来到广场抬头看着远方渐近的人影。 就在这时,有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缓缓飞上半空,风度如风如仙,是不能触摸的缥缈。 “是李尘!怎么可能,他竟然在山上!”两个人的瞳孔齐齐一缩,他们都看过李尘的画像,当然知道对面的年轻人是谁。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李尘在杀完第四座城池之后,便回到了陨墨山。 因为李尘知道,随着这段时间的发酵,外来者们一定已经有了一些对付他的法子,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有机会,因此回到了山上。 “走!”一人心思急转后当机立断。 经过之前四座城池的惨烈教训,他明白依靠两个人绝不是李尘的对手. 但是另一个人却不这么想,他修行一千三百多年,在十二座城的外来者中都算是好手,绝不相信自己不是一个洞天世界小小后辈的对手,“之前那些人只是不知道你的元力特殊,一时不察才会输给你,如今我已经有了防备,就算杀不了你,你也绝对奈何不了我。” 总有人觉得自己和敌手差距不大,所以想着能够单杀敌手,争一时的荣耀。 他不去管身后逃走的同伴,招手从天上摘下一朵云来,晃了晃变成两道泛着锐光的金轮,虚空四周便出现了被切割出现似的褶皱,挥了挥手,金轮儿旋着身儿落向李尘。 这是他的秘术,自信能够斩杀李尘。 金轮儿是悄无声息的,捉摸不定的轨迹,让李尘的身形也变得捉摸不定。 这些日子以来,李尘经过几场大战,吸收了许多忘忧境的元力,就算期间流失了了大半,仍旧让他的境界有了飞跃的进步。 从秘境刚刚出来的时候,卢翰曾经问他现在有没有进入忘忧,他说还不曾进入,其实直到现在也不曾进入,只是如果当时只是走了全部进程的三分之一,现在已经十分之九,只差一线就能真真正正地踏足忘忧。 所以相比刚刚走出秘境的实力,他现在又强盛许多,面对眼前的敌手,他甚至不需要出尽实力,也能游刃有余。 远处。 孤身逃走的外来者已经发出信号,半个时辰跨越无数山峦野原,终于和最近的十数名忘忧汇合。 “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道:“李尘此刻就在陨墨山!我让楚源暂时先退出陨墨山,他却主动和李尘交了手!” 其余几人纷纷变色,领头的老者李方急忙实战身法,“速速前去!楚源只怕不是那个妖孽的对手。” 半个时辰后,十数道影子出现在陨墨山外。 此时,李尘的手掌刚巧落在楚源的脑袋上,一时间像极了落地的西瓜,红的白的碎成了渣落地。 “住手!”李方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见到楚源极其惨烈的死状。 十数名极致愤怒的忘忧压境,陨墨山方圆数百里的天儿都暗了下来。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七章 一个月后,京都 外来者们看着楚源被李尘斩杀,极怒中声声怒喝:“竖子!莫非真以为我们不能杀了你吗?” 李尘只是抬了抬抬眼皮瞧着赶来的这些人,反问一声 :“你们能奈我何?” 他极少会对别人露出这种作态,实在是因为这些外来者自从来到此界之后的尸横遍野,让他不愿意多费口舌。 老者怒极反笑,“你或许逃得出去,但是这满山的人都逃得出去吗?” 李尘微微皱眉,瞧着他面上的冷笑,低头又瞥一眼脚下漫山的人影,半晌后才似乎做了什么会决定,抬头时露出满满杀意的笑,“今日无论陨墨山上有谁因此遭了罪丧了命,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下次出手,都一定让你们的城池不留一个活口。” 这句话虽不是一字一顿,却十分清晰坚定,每一句话都像极了咬着牙出口。 话毕,他又忽地笑出了声,笑意里尽是嘲讽,声音震动天地,让头顶的云雾翻滚,好像有什么凶兽在其中兴风作浪。 他一个人和十数名忘忧对峙,这本身就是过去世上数千年都没有出现的偌大场面,且面上没有丝毫惧色,每一句话都不缺少破釜沉舟的勇气和万丈豪情,让对面的众多敌手都一时变了脸。 脚下,卢翰忽然高声喊道:“兄长你只管杀伐,我们这些人的生死自有天命,就算今天真的有什么,也只求将来兄长能够杀光这些外来异族,来年以这些畜生的尸体为我们上香!” 崔昊等人沉默着拔出剑来,提起刀来。 山上的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应了声,刀剑之声不绝于耳,有脾气火爆的破口大骂。 随着群情高涨,竟无一人对即将可能会发生的生死危局有大恐惧。 恐惧大多是因为未知,当一件已经有所预料的事情将会发生,而且在一个人人都敢于直面的氛围里,所有人都是英雄。 这冲天的偌大气势,让原本有十足信心,自认为占尽了优势的的外来者们一时间竟不能做声,不知事情到了此时该如何收场,所有人都看向当先的老者。 老者有苦难言,心道这件事比原先想的还要棘手许多,这陨墨山上下全是发了脆的硬骨头,这可怎么办? 于是,原本有着血海深仇的两方,一时间竟然奇异地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山外忽然传来了笑声,随着笑声渐近,居然是崔家家主,在他身后还有七八人,看样子竟然也是忘忧境的老祖。 李尘来了兴趣,崔家家主把自家老祖搬出来,今天一定是有所图谋,倒可以听听他祥说些什么。 崔家家主笑着道:“诸位一身忘忧境的修行难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原来是来当和事佬的,李尘心道。 崔家家主道:“自从天降十二城,世上多有波折,无论十二城还是世家,又或陨墨山,战乱中折损颇多,各位可否愿意听我一言?” 他先看向十二城的外来者。 老者沉默片刻,捉摸不透崔家家主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也听出他想要平息今天这一场大战的心思,道:“我们倒愿闻其详,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位殿下是什么想法。” 崔家家主这才看向李尘。 李尘瞥他一眼,心里明白,今天这局面僵持至此已经难以收场,他虽然并不惧怕这些外来者,却也不希望山上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被殃及,说到底,他终究算不上真正的孤家寡人,就算是这些世家和十二城的强者,也大多是为了自家的后辈或百姓才会如此束手束脚。 这么说起来,这些人的出现反倒算是好事。 想到这儿,李尘点头道:“你说。” 崔家家主松了口气,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并不担心外来者们不愿意协商,只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证明,李尘占了极大优势,更何况他们也需要随时提防众世家的背刺,因此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同意协商。 他只是担心这位九殿下不愿意和这些外来者同堂落座,毕竟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他已经知道李尘的性子又臭又硬。 “再斗下去,无论对陨墨山,世家,还是十二城都是坏事,世间传承本该争一个生生不息,何至于你生我死的不得开交?”崔家家主说道。 外来者没有作声,李尘却冷冷问道:“你该明白,当初这些人携十二城降临世间,从未将世间的人放在眼里,只觉得是助他们修行的血食,你们世家或许还有忘忧境镇守,江湖上的其他人却时刻都有身死的危险,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未免太过可笑。” 崔家家主早已经想到李尘会有此一说,劝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想,十二城的诸位现在也已经明白了共存的道理,我们不妨择日找个地界儿,坐下来聊一聊将来之事。” 十二城的忘忧们知道崔家家主这是刻意提点,虽然不情不愿,却知道对他们来说,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现在势不如人,他们的确不能承受逼疯李尘的后果,偏偏现在还对这个年轻人无可奈何。 老者心下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崔家家主看向李尘。 李尘没有出声,其他人便默默等着,也不做声,只等他作出决定。 世家来的大人物们都在感慨,谁能想到,世上无数人的存亡,最后要因为这个年轻人的一句话而决定。 但是没有人不服。 因为方才他们远远地瞧着,亲耳听了李尘的每一句话,又见了山上的人人不惧生死,对那个年轻人再没有小觑的心思,他们也曾经历过千年前的朝代更替,那时候人才辈出,许多名留青史的强人直到现在还被传颂,但绝无一人像李尘这样一骑绝尘惊才绝艳,让他们这些人也自叹不如。 而这也是一时间震慑这些外来者的原因。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年轻人目前为止修行时间甚至不如他们的零头,没有任何意外的话,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他一定会成为世间最强者,而这些外来者的性命,终将成为他无敌路上的踏板! 过了不知多久,山上的飞鸟过了一群又一群,蝉鸣的声音响了一阵又一阵。 李尘终于出声,“时间,地点。” 崔家家主露出笑意,“京都,一个月后,这一个月内,不论哪一方,都绝不能动手。” 又过了许久,李尘瞧了十二城的外来者们一眼,这才点头,“可以。” 老者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决定,眼见李尘点头,也急忙点头答应下来,又旋即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显得是怕了李尘,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好,哼!” 说完,他带着一众人转身离开。 崔家家主见状,便也带着世家众人离开,只是临走之前,忽然对李尘躬身,“当今天下,每个人都承殿下的情。” 其他人没有做声,他们都明白,如果不是李尘的横空出世,外来者和原住民之间的矛盾必定旷日持久,无论世家还是普通的江湖人,都一定死伤惨重,绝对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时机,能够促成一个坐下来商谈的机会。 李尘微微颔首,不做推辞。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八章 齐聚京都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今天的京都十分热闹,这是自从魔物攻城以后破天荒的繁华场面。 实际上近来的动.乱太多,就连百姓们也明白是多事之秋,出门儿的空档小心翼翼,没来由觉得处处都有风雨欲来的紧张。 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人又发了什么疯,一大早来了一队又一队府衙的人,说什么今儿必须出摊儿,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堂堂京都城,集市上怎么能瞧着没个人影儿?” 于是大街上一群群被迫出门儿营业的和逛街的,一直过了晌午,地面的热气儿散了,城外来了一辆辆马车,车上是锦衣玉带一瞧就出身富贵的世家子们。 有心明眼亮的瞧着这些人,低低地说:“哎哟喂,我说这些人怎么一大早非得让咱们出门儿,原来是世家的人进京,衙门生怕皇城里那位的脸上挂不住。” 有心直口快的人出口骂了人,“什么破玩意儿啊?光顾着自己舒服,让咱们这些人受了罪。” 大街上一大早就被扫得干干净净,落了地的叶子不到半刻钟就会出现在下水道里,这是上面的交代。 一辆辆马车穿过了一条条街,车上的大人物们根本没有低头瞧一眼四下忙着的小人物。 所有人吹了一样的风,走了一样的路,脚底踩了一样的泥,偏偏过了不一样的日子。 与此同时。 皇城外的一处院儿里起了盛大的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挖了绕着院子里后花园和摘宅子蜿蜒一圈儿的人工河,从江南运过来的莲花俏生生地立在水里,火红色的、青绿色的、像极了孔雀尾巴斑斓的鱼儿们成了群的在荷叶儿下面绕了圈儿。 京都的色调本身是暗沉的,就连金碧辉煌的皇城都带着一贯的名为威严的压抑,但这处院子不同,除了那些俏丽的新的花儿,还有一座座干净亮堂的亭子,你也不知道它们的色彩怎么会是那样的光亮,就连阳光照射在上面,都好像滑出溜地站不住,只得反弹回人的眼睛里。 这些都是刚刚建成的, 所以院儿里还飘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一大早就在院落四处点着的香火味儿搅拌在一起,一样的好闻。 单是这些东西,就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精力。 偏偏李唐还是不太满意,他低头看着跪坐在屋子里的工匠头儿,眼睛里敛着冷漠。 工匠磕破了头,哭着、颤抖着乞求原谅,“陛下, 这么短的日子里,小民真的已经尽力了!” 李唐只是问:“我要的升平大殿呢?” 升平大殿,寓意歌舞升平,这样重要的大殿怎么能没有呢? 工匠只是哭喊求饶,希望这位君王能网开一面。 李唐听了只是觉得厌烦和吵闹,揉着眉心摆了摆手,于是有人将工匠拖了下去,穿过皇城门口的朱雀大街,扔进死牢。 不多久,有公公小跑着进来通禀,“陛下,程家和崔家的人到了。” “来了多少?” 公公说:“据太史院的人说,除了两位家主以外,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们来了十二个,忘忧境的老祖们来了四个。” 李唐颔首,“家主和忘忧境都请入正殿,年轻一辈就请入太平殿,其他世家的人来了以后,都照着这个法子安排。” 一刻钟后,一群年轻人被安排在太平殿内,都是崔家和程家极优秀的嫡系子弟。 年轻人聚在一起,又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免不了互相比较的心思,因此又过一刻钟,两家的年轻人明里暗里地挖苦和贬低对方。 又过一刻钟, 殿里起了打斗。 起因是两家年轻人拌嘴的时候程家子弟说了一声,“你们崔家让九皇子堵在城外,这是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资格和我们程家相比?” 殿里有几个是当初被李尘一剑击败的崔家子弟,顿时觉得自己被戳到了痛处,于是暴起。 不多久,殿里的十二个年轻人全部加入战局,成了一场混战,足足半个时辰才算停下。 这一场大会还没开始,先由两家的年轻人们闹了个痛快拉开序幕。 又过不久,长孙家到了京都,半个时辰后院儿里又打了一场,这次动手的原因是有人说刀成万象的长孙道生比天生剑骨的崔昊更强一些,这两人本身就是各自世家同辈里的招牌,这是脸面一样的大事,两家当然互不相让,于是动了手。 几个世家的家主在正殿听了这个消息,并没有过去阻止的意思,只是崔家家主忽然问:“长孙家主,你怎么看?” “两年之前,输赢或许尤未可知,但这两年来,道生进步极大,恐怕你们府上哪位剑骨不是对手。”长孙顺德对长孙道生很有信心。 崔家家主却摇头,“这两年以来,崔昊的进步也极大,伴生的剑骨和自身剑意不分你我,忘忧之下难逢敌手。” 不远处,程家程立雪忽然说了一句话让二人住了嘴,“都是那位九殿下的功劳,你们二人得意什么?” 于是两个人齐齐住了嘴,心里却忍不住对程立雪吐槽,“我们俩当然也知道这件事,要你多什么嘴?” 一直到天儿擦黑的时候,那些外来者的忘忧们,也终于进了城。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零九章 京都,真无敌(上) 十二城的忘忧们自以为来的已经算晚,觉得让那些原住民等着,也算让他们明白,今日这场大会将由谁来主导,却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来的更晚。 他们是天儿擦黑的时候进的城,李尘却是月亮高高挂上枝头才来的,偏偏他们过还只能眼巴巴等着。 因为如果没有李尘,甚至今天这场大会都不会出现。 李尘踩着月亮下的影子进了院儿,却没有直接去正殿,只是问了一声崔昊他们在哪儿。 崔昊等人借着世家嫡系身份的便利,早早地进了院儿,以他们的天资和身份,就算这些日子没有回到家族,想进来瞧瞧也不是难事。 有千牛卫悄悄提醒,“殿,公子,陛下和那些位都在正殿等着您呢。” 他方才差点脱口而出要喊一声殿下,到了嘴边儿才发现不妥当改了过来,倒不是他以前和李尘多么熟络,在以前他根本不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九殿下,只是现如今世间所有人提起李尘都口称殿下,只有妖族的人才会说一声圣子,他们这些人私底下谈论久了,也就免不了不能改口。 李尘不以为意,轻飘飘一句话让提醒的千牛卫说不出后面的话来,“让他们等着。” 千牛卫瞧着这位爷的背影,心想您这句话倒是说得霸气轻巧,但是这句话我们谁又敢传回去,那个屋子里随便拿出来一位都是能让这世间抖上三抖的大人物,向来只有别人等他们的份儿,何曾听说过有人让这么一屋子的人等着? 李尘走进了偏殿,原本热闹的大殿安静了许多。 没有人不认识进来的年轻英俊男子,这两年以来,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的事迹,看他从一个普通皇子一步步变成现在的传奇,就连当初受人群嘲诟病的妖族圣子的身份,也没有人再觉得那是什么污点。 李尘迈进大殿刚刚走出几步,有一个年轻人撞着胆子上前,“殿下。” 李尘瞧他一眼,有些印象,似乎是崔家的,当年在清河郡外交过手,微微颔首算是示意,想了想又道:“你叫崔复?” 崔复激动得全身颤抖,只差落下泪来,“对的,对的!想不到殿下还记得!” 崔家阵营里有人见状又走出来两个,各自报了名字,说道:“殿下!我们也是!当初在城外和您交过手的,被您一剑卸了兵器。” 三个人这一刻竟觉得好似沐浴了无上的荣光,全然忘了不久前还因为程家对这件事情的嘲讽而动了手。 一直到三个人满怀激动地退回人群,崔昊等人才走过来,“兄长。” 李尘和几人逐一重重相拥,他们这些人经历这几年的跌宕,每次见面都更加珍惜互相的友谊,哪怕只是齐聚一堂,都有莫名的感动。 长孙道生对方才的场面感慨,“兄长终究成了传奇,哪怕只是和兄长交过手,也成了一种谈资和荣耀。” 李尘笑着道:“若这件事能让他们往后更愿意倾力修行,也就够了。” 卢翰问道:“为什么兄长不去正殿?像今日这样的场面,应该本就是为了兄长而设的吧。” 李尘毫不在意地道出缘由,“他们的事情,怎么比得了我们兄弟见面这样的大事?” 殿里世家子弟们都听到了这句话,一时竟安静了下来。 有人莫名激动,悄悄和身旁的人附耳说道:“这是何等的豪气,天下兴亡这样的大事,竟在殿下的眼里也比不得兄弟情义。” 有年纪偏小的男子热泪盈眶,“我若也能交到九殿下这样的朋友,又怎么会惧怕生死?” 心气高的人则在想:我日后,也必定会成为这样的人物! 有对李尘神交已久的大家闺秀就要起身去说一番心头情意,却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倒是卢翰等人只是大笑,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都已经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交情。 正殿里。 贴身的公公悄声将李尘的话传给李唐。 李唐手里的酒杯抖了抖,今天这个院子,这个局,他作为圣朝皇帝算是东家,李尘现在的举动,首先就打了他的脸。 不过他并不做声,只是抬眼瞧了一眼殿里的众人,眼见各世家和十二城的下人们也都三三俩俩进来走了一遭,明白其他人也都得了消息。 于是看似安静的殿内,一阵小骚动,直到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只是洞天一竖子,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有外来者看似悄声说着话,但在这个大殿,人人都是忘忧境,又有谁听不到? 原本心头也有些不满的诸世家忘忧莫名舒服了一些。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一场大会开设的原因:李尘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得外来者们胆寒。 现在李尘第一时间没有过来,打了李唐的脸,薄了世家的面子,然而传递了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并不把外来者们放在眼里。今天这场大会,似乎是外来者们在求着李尘和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唱喏,“李尘李公子到!” 李尘从院外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大殿里一时安静,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即便曾经在江湖野史见过画像,现在瞧了本人也不禁感叹:难怪许多人说他是天上谪仙。 画像这种事情,画皮难画骨,画像上看似将李尘雕琢得一丝不苟,气质上却有天差地别。 有人暗自想道:和这年轻人的本人相比,画像难及万一。 园子外面,许多跟过来的年轻人猫着腰瞧着里面,还有一些方才因为其他事儿不在偏殿,因此错过了时机没有看到李尘真容的,顿足捶胸之后很不得马上冲进来,只是可惜被千牛卫拦在了外面。 今天守着园子的是李竹,他也算是这世上和李尘少有交际的人之一,从当初刚上陨墨山对李尘的轻蔑和敌意,到现在但凡听到有人背后议论李尘的坏事儿便恨不得宰了别人的忠实仰慕者,这位刚刚升任不久的千牛卫统领,愣是悄悄将千牛卫打造成了人人都对传说中九殿下有些仰慕的拥护者。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一十章 京都,真无敌(中) 外面的人都暗戳戳听着正殿里面的动静,只是殿里有许多忘忧境在,没有人敢真正放出六感去听,生怕惊动了其中的某一位搅了局,有离得近的千牛卫只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有人似乎在说:“我们乃……上界……岂是你们……待得来日”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大殿里忽然传出剧烈的震动,紧接着几道人影冲出了正殿。 院外的世家子们瞧着出来的几人,只见两方对峙,一方是李尘,另一方是十二城的外来者。 其中一名外来者的气息有些紊乱萎靡,似乎是受了伤,身旁几人人人满面怒容,为首的老者向着大殿内道:“各位!今天原本是你们请我们过来,说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现在此人暴起伤人,莫非是要在京都城来一场大战吗?” 大殿里,崔家家主苦笑着走出来,道:“各位少安毋躁。” 方才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声的国师也走了出来,道:“事关重大,还是要请各位按捺一下。” 李尘撇着眼睛冷冷地瞧过去,在崔家家主和国师的脸上来来往往,嘲讽地笑出声,“一千多年以来,只听见世家中人和太史院国师的嚣张事迹,世上无数百姓都要为了你们的一时高兴让路,怎么今儿却都成了软骨头。” 这声音不加掩饰,让院儿外面的世家子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有年轻人不忿,他们虽说对李尘有些欣赏,但是事关家族,又怎么能让他这么当众羞辱? 长孙家一嫡系子弟低声道:“哪怕此人进入了忘忧,这殿内哪一位不是他的前辈,如今竟然当众数落诸位前辈,圣人教导的礼仪规矩此人一概不知,难怪当年人称乡下皇子。” 他的话音刚落,一抬头却看见前面的长孙道生回过头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噗通! 刚才出声的长孙家子弟在半空旋着身儿落了地,已经晕厥过去。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这些世家子自诩也算天骄人物,瞧了这一幕才明白原来他们这些人和长孙道生这些人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 只是,他们即便不再出声,心里也仍旧不服,毕竟李尘方才的话太过于难听,众目睽睽之下落了世家的面子,有辱世家的荣耀。 这时候,院子里的李尘又一次出声,“难道说,世家和太史院的刀剑,只敢对着圣朝的百姓吗?” 国师闻言皱了皱眉,道:“殿下,这句话未免有些偏颇和诛心。” 铮铮铮! 李尘没有说话,背后的孤命剑自主震动了几下,它自身有灵,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几次三番要围杀李尘的人,一时间有些激动,恨不能马上在国师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院里院外的刀剑一时间都有所感应,不由自主地颤抖嗡鸣。 世家子的脸色有些煞白,不论他们如何控制,都不能让自己兵器的颤动停歇,要知道他们的兵器也都不是凡品。 他们的心头甚至生出一个看似可笑的想法:难道说,光是九殿下的兵器就足以杀了我们? “你真以为我不会在这儿杀了你?”另一边,李尘终于开口,一句话让国师变色。 李尘的杀意和杀机凛然,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剑气都锁定在国师的身上,其中的惊天锋锐都让国师首当其中,全身皮肤都好似受尖锥的刺痛。 李尘说:“我知道你们太史院有许多秘密,或许那处院子里有忘忧的强者藏匿,因此你才敢来到此处,但是你该知道,倘若我真的不管不顾,要杀你犹如土鸡瓦狗,你在太史院的后手就算能将我留在这里,你也必死无疑。” 国师的神色微僵,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一件事情:当初那个在他咒印下一次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两个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恨,而国师似乎已经失去了当初能够杀死李尘的先机,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杀人和被杀者的角色彻底交换了。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都,真无敌(下) 眼见国师骑虎难下,崔家家主乐得多瞧瞧他的窘状,这毕竟是他们那一代的最强者,曾经硬生生镇压了江湖和世家百年,崔家家主也曾经在他面前吃了许多亏,这时候倒有些幸灾乐祸。 国师悠悠叹息一声,向李尘躬身,“殿下,是我失了言语。不论如何,还是希望殿下不要因为些许小事,影响了今天的大事。” 崔家家主在心底冷嘲:果然能屈能伸。 李尘根本不去瞧他,转而看向那些外来者,“事到如今,我觉得你们还是没有想明白几件事,第一件,我和这些世家或太史院不同,我和他们非但算不上同一阵营,反而有天大的仇恨,如果不是你们突然降临,今日或许就是太史院覆灭的时候,因此,你们不要将我和这些人混而一谈;第二件事,当初在陨墨山上已经和你们说过,我如今势力虽然不比你们,但你们要想杀我也是痴人说梦,迄今为止,我修行寥寥几年,假以时日,要屠灭你们十二城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所以,从此刻开始,不要再对我说出刚才的话,其他的人或许是软骨头,我却不是,刚才愿意留他一命已经是手下留情。” 十二城的忘忧脸色青白不定,但终究没有继续说出拱火的话来。 外面的人对大殿里的谈话内容愈发好奇,究竟说了什么才会让李尘怒而暴起? 守在院子门口的李竹这时听见下属的传音,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等到了解了事情始末,心里则赞叹:不愧是九殿下。 不多久,殿里的经过传音渐渐流传在人群里。 世家子们这才知道殿内众人是受了何等的羞辱,一时哗然。 他们生来骄傲,以自身的天赋和身份为骄傲,原本这几个月里面对十二城的威胁已经觉得十分憋屈,后来李尘的出现总算是扬眉吐气,现在再听十二城这些人的话自然不能忍受。 “原来如此。” 方才还责怪李尘的年轻世家子们这一刻都住了嘴,心头的腹诽换做了更深的敬佩,回想自己方才的误会脸上燥热难当。 “各位,我记得把你们也都是深谙辩论的人物,当初落羽原上曾经和我聊了许久的天命,怎么今天却成了哑巴?”李尘问。 国师知道李尘这番话特指的就是他,不过没有做声。 世家的人也终究不再说话,外面的世家子们当然明白这是被李尘戳中了痛点,一时间脸上更觉得燥热难当。 不久前被长孙道生一记耳光扇得晕厥的年轻人醒转过来,瞧了全程的反转,又听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时候只是低低地说:“我长孙家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不能接受家族长辈面对羞辱默不作声,这更加衬出李尘的刚毅。 院子里的众人默然许久,不论世家和外来者们一时都不能出声,他们都明白,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李尘有随时掀翻桌子的自由,他们这些拖家带口的人反而束手束脚。 这时候,李唐从大殿里走出来,笑着说:“听朕一句,方才或许是有些误会,各位不妨忘却刚才的事情,再进殿一论?” 李唐打了圆场,国师先顺着台阶儿说道:“圣上说的不错,试管黎民百姓,进殿一论,进殿一论。” 崔家家主也带着众忘忧转身回了大殿。 十二城的人生硬地转身,知道这个台阶儿如果不走下去,只怕就无法收场了,只得跟在后面进殿。 众世家子们眼见院内的人都进了殿,这才敢出声议论,“难怪听他们说今天这一场盛会完全是因九殿下而出现,今天才知道,倘若没有九殿下那一场大闹,十二城的这些人还不知道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说起来,是我们世家欠了九殿下的情。” 殿内,这一次气氛虽然更加沉闷,但无论十二城还是世家的人说话都小心了许多,虽说十二城的人话里话外还有几分自以为是的优越,但每次不小心说出一些并不合适的话,都会瞧一眼李尘的神色。 李尘很少说话,低头将自己面前桌子上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又冲身后的公公招了招手再要了一桌。 一直到了深夜,这场大会总算是订好了规矩。 大体如下: 今后,陨墨山、十二城、世家都互不干扰,一旦有其中一方向另一方出手,另外双方将对其中一方发起围剿。 三方势力中,忘忧境绝不出手的原则。 十二城的人绝不能吸收原住民的修为,一旦发现,就可以通缉杀伐,十二城的人不得维护和阻止。 李尘也绝不能主动吸收十二城的修为,一经发现,世家和十二城的人共同围剿李尘。 月上柳梢头时,殿里的人们走出来,无论有些人心里如何的不痛快,好歹面上算是温和。 李尘瞧着院子外面的世家子,临走之前说了这样一件事,“今后,陨墨山上将开设学院,教导学院学子们神通和秘术,由我担任院长,世家和十二城的子弟都可以前往,只要成为山上学子,我将一视同仁。” 说完,李尘自顾离开京都。 崔家家主看了一眼院外已经沸腾的世家子们,叹息一声,“往后,天下遍地都是他的门生。” 长孙顺德问道:“崔家的子弟会不会去?” 崔家家主点头,“当然,他生来就有天书傍身,光说对神通的领悟,世上只怕没有比他更深刻的,如果不能听他的传授,岂不是步步落后于人?”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身后十二城的人,“不只是我们,十二城的人只怕也不能人手这样的诱惑。” 长孙顺德点点头,抬头望一眼已经不见了踪影的那个年轻人,心头忽的浮现当年和李尘在陨墨山上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恍如昨日,他低低地说:“谁能想到,短短几年,他竟从忘忧之下无敌,转个身成了今天的世上真无敌!”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少年人的天下 本卷终 陨墨山的冬天是干燥的冷,几个月前被大乱中薅秃的树木们孤零零的地倚在半山腰,刺骨的风和被乌云遮蔽的阴暗更显得沉闷。 即便如此,山上山下还有许多人影穿梭,有刚刚上山的学院学子们瞧着山外的种种神奇场面,听着老生们的介绍,“当年枪圣关居易因为和忘忧境魔物一战而身死,山上将士都以为魔窟失守,军心涣散,九殿下为了让山上将士重拾信心,1一剑开出这道断崖峡谷,和当年枪圣前辈的一线天相接,这才算是壮了军心,之后九殿下果然不负众望,以彼岸境修为杀死忘忧境,此处异象在多处典籍可见记载。” 上山不久的年轻人们瞧着脚下的巨大断崖,实在不敢想象一个彼岸境怎么会有如此的伟力,再想想那位殿下如今已经成了忘忧,不知道实力会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眼见新生们面露神往,老生微微一笑,说道:“七天之后,九殿下将会开一场大课,无论新生老生无论境界种族都可以前往,你们到时候就可以见到殿下。” 这时候,山下忽然有一群人急匆匆向后山飞掠,老生见状高声问道:“崔复,这么着急做什么?” 崔复也不回头,人已经远去,声音倒是传了过来,“副庄主卢翰和我崔家剑骨论剑,” 老生闻言也立时激动起来,回头对众新生道:“快跟上,我们也去瞧瞧!” 去往后山的路上,老生解释道:“副庄主卢翰是卢家的天骄,崔家剑骨是崔昊,两个人都是九殿下的生死兄弟,当年在落羽原上太史院国师欲要和截杀九殿下,二人都不顾安危和九殿下站在同处,至今都是世间人人赞颂的兄弟情谊,因此世上又有落羽义气的典故和说法。” 其实不需要他介绍,现如今世上的年轻人谁不知道九殿下的典故?不知道多少年轻人翻阅了李尘的事迹百遍,在深夜说出将来将要成为李尘第二的豪言壮语。 后山上。 卢翰以扇幻山河,崔昊持剑开天地。 两道影子的穿梭让无数观战者眼花缭乱,许多刚刚上山自以为天赋不错的新生被震慑,自身代入战斗之中才惊觉自己不是一合之敌。 这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最终不能分出胜负。 “我们三人,除非见生死,恐怕永远不知道孰强孰弱了。”看了全场战斗的长孙道生如是说。 程芷安立下豪言壮语,“我一定会强过你们!成为陨墨山上李尘之外的最强者。” 其余几人只当没有听到。 七天后。 陨墨山庄的广场上挤满了人,因为今天是李尘亲自授课的日子。 人群最前方,崔昊低声道:“今天我们崔家的几位老祖也来了。” 长孙道生笑着道:“各个世家恐怕都有忘忧过来,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兄长的手段眼馋得很。” 卢翰说:“岂止是世家,我方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十二城的忘忧。” 山上的嘈杂,直到李尘出现才安静下来。 他一身青衫,没有锦衣华服,偏偏摄人心魄,如日月光辉。 他在山上讲了一天功法,一天神通,一天秘术,日夜不停。 三天之后,李尘清晨离去,众学子直到黄昏才三三两两地散去,这三天的时间里,有人临时突破,有人对功法神通秘术的领悟更深,人人都受益匪浅。 崔家崔复感叹,“难怪族中长老都说,论世上在技法神通上的最强者,无人比九殿下更深,这三日以来,无论功法、神通还是秘术,无论人族、妖族还是外来者,九殿下都能深入浅出,无论黄泉境还是彼岸境或奈何,都各有收获。” 他看着挥袖成云的广场上的学子们,又道:“一百年后,这里的人终将成为世间的中流砥柱,有九殿下在,这一代也终将强过上一代,难怪如今世上都说,当今圣朝是九殿下的圣朝,当今妖族也是九殿下的妖族。。” 自圣朝建立以后一千年,皇帝换了许多,世家天才也经历了几代,但真正影响了天下大势,且足以影响千秋万代的,仅此一人而已。 陨墨山上学院建立一年整。 天外忽然有火光坚挺而颤抖地落地,足足数百上千,直到距离地面渐近,人们才看清楚火光之中的物体,是一块块丈许高的青色巨石。 京都、东阿城、清河郡、妖族等,都有人迅速赶往巨石处。 但这其中,只有十二城的外来者认识这巨石的出处,他们神情惊诧,“龙虎榜怎么会出现在洞天世界?莫非,此处洞天世界也被上界那些大势力发现了吗?” 巨石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渐渐浮现,在巨石的中间处,让世间震动。 “鬼蜮洞天世界,李尘,一百六十七。 生来一天子,洞天真无敌。”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章 天降神石 “生来一天子,洞天真无敌。” 这一日,天降神石,最受世人注意的,则是九殿下李尘在上面的排名和批语。 批语当然很容易明白,寓意是李尘在洞天世界中已经没有敌手,这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众人并不惊讶,但是一百六十七名又是什么意思? 很快,有人传出消息,十二城的外来者们知道这龙虎榜的寓意。 陨墨山上。 有十二城的学子告诉世家子弟,“这是上界的青石龙虎榜,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上界以及连通上界的洞天世界中,四十岁以下的年轻强者。” “年轻强者?九殿下在世间已经是屹立巅峰的人物,如今竟只排在一百六十七位?那岂不是说,这世上还有一百六十六个比殿下更强的年轻人?若是加上那些修行上千年的老祖呢?”有人不肯相信,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京都皇城中,李唐端坐大殿,听着身边人的禀报,“上界连通诸天万界,除了龙虎榜以外,还有天榜,那才是真正站在了上界巅峰。不过龙虎榜已经是极强的人物,其中龙虎榜的第一位,即便在天榜也有名号,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有强人预言,百年后前十名里,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李唐问道:“龙虎榜上的人,还能再入天榜?” “当然。” 陨墨山上。 十二城的人继续向众人道:“不论如何,诸天万界无数人物,但凡能入天榜,都是能打破虚空的强人,而龙虎榜上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潜力和资质,因此,九殿下即便只是一百六十七名,仍旧堪称一代天骄。” 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如果让上界的人知道李尘能够吸收他们的元力,将是天下之敌,只怕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死无葬身之地! 皇城中。 李唐疑惑:“既然上界强人如过江之鲫,十二城的人为何会被李尘压得抬不起头来?” “那是因为,十二城的这些人于上界,便如乡野村夫于京都,声明不显倒也罢了,根本没什么人放在眼里。” 陨墨山上的十二城学子苦笑摇头。 李尘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他只是对崔昊等人道:“世上能人千万,你我只是沧海一粟,排名算不了什么,倘若非要比个高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刀枪剑戟,我们绝不能处处成为翘楚。不论如何,一切将来,都只是水来土掩罢了。” 第二日,陨墨山庄新印一册江湖野史,加上了李尘的这一句话。 两个月后,天降神石的风波总算渐渐平息下去。 这一天,清河郡外。 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上,一队人马不急不缓地前行,目的地正是崔家清河郡,在这些人马后方,崔复端坐在马车里,忽然听外面一阵慌乱的吵闹。 崔复微微皱眉,敲一敲马车窗子,“出了什么事?” 外面传来下人的禀报,“公子,是前面半空忽然出现了一处洞口,不知道通往何处。” 崔复心下颇奇,掀开车帘,果然见到前面十数丈的虚空中有泛着乌光的奇异洞口漂浮,就算他施展了瞳术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他这才下了马车,走近乌光洞口,背后长剑微微震动,最后在他的元力调动下倏然飞入其中。 但很快,崔复皱了皱眉,因为他的剑进入洞口之后竟然很快感受不到其中灵性。 他回头对众人道:“你们离远一些。” 直到其他人走出百丈,崔复回头,闪身进入洞口。 于是,他的眼前出现绰绰阴影,目光所及之处,方圆千里都是漫天的阴魂和阴兵穿梭! 两日后。 李尘和崔昊等人坐在一处小院子里,听崔昊说起崔复的经历,“崔复进入洞口,才发现里面竟然是无数的阴魂穿梭,其中一些人物哪怕只是阴魂,也让他深觉心惊胆战,甚至比族中的那些老祖更让人惊惧。听族中的老祖宗们分析,这或许是传说中的鬼蜮。但是,兄长你该明白,当年我们也曾误入鬼蜮,见到了许多诡异,和崔复所说的场景有很大差别。而且,据传言,这两天时间,世间至少出现了三次鬼蜮入口。” 李尘当然明白崔昊的意思,从他刚才所述的场面来看,崔复所见的场景,方圆千里都是平原,平原上一目了然都是阴魂,但他们当年被带入的鬼蜮,是山峦起伏,是地形复杂,是除了阴魂之外还有神兵冢和祭坛的诡异。 李尘眉间紧锁,沉思许久。 程芷安瞧着他额头上皱出来的川字,心想这多事之秋,为什么每每都要和他有些关联,心里不禁有些担忧,又恨自己不能替他分忧,暗自地叹息。 静了许久后,李尘说道:“告诉山庄上下,下次有鬼蜮的入口出现,随时禀报,我有重赏。” “兄长是决定亲自进入?”卢翰问道。 李尘颔首,“听别人千遍万遍,倒不如自己进去一趟,” 如果说鬼蜮真的和他瞧过的不一样,那么他当年和程芷安等人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章 再回妖族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圣朝和妖族的地界儿都出现了几次鬼蜮,有人将所有进入者的经历整理成册。 李尘看过了这些记录,越来越明白自己当初进入的或许的确不是鬼蜮,因为这些野史中的记录大同小异,多是见到了百里荒原和遍地阴魂,并没有什么神兵冢或祭坛出现。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年大长老让狐族圣女等人设置阵法将他们几人带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有心进入鬼蜮瞧瞧,但是鬼蜮入口往往过去小半日就会自从消失,李尘每次接到消息都是后知后觉。 于是李尘只能先找到月霜,看她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自从落羽原一战后,月霜便留在了陨墨山,或许是因为书生许渊的死去,这个圣女再也没有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心气儿,整个人瞧着死气沉沉,好像对时尚任何的事情都并不关注。 “一切都是大长老的命令,我并不知道带你们去的究竟是什么地界儿。”月霜说。 于是线索到了这里彻底终止,李尘只能向全天下发布一条奖赏:无论是谁,只要能在发现鬼蜮入口的第一时间告知陨墨山,等李尘出来之后,都将欠谁一个人情。 没有想到的是,一天后,妖族的人找到了李尘。 来的是十四长老,他和李尘的关系算是如今妖族最亲近的,毕竟当初第二次传承也是他向妖族举荐。 见面之后,十四长老躬身一礼,“圣子不计前嫌,让妖族子弟来山上修习,本来早该来一趟山上。”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真心,陨墨山开设学院后,许多妖族的子弟也都来到了山上修习,原本以为李尘会因为落羽原上的事情对妖族有所芥蒂,但李尘并不在意,无论种族、阵营还是出生都一视同仁,时间久了妖族才放下心来,甚至让各族圣子前来进修。 毫无疑问地说,如今陨墨山上的年轻人,一定是世上天赋最好的,许多原本因为出生限制的年轻人上山以后也都开始崭露头角。 李尘摇头,“十四长老不必这么客气,我和妖族之间的关系复杂,并不影响你我的私交,也不影响大长老对我的恩情。” 十四长老放下心来,他们二人实则算不上什么私交,李尘这么说无非是为了让他安心一些罢了,但与此同时,十四长老愈发觉得可惜,如果当初在落羽原上妖族能够为这个年轻人说一句话, 哪怕只是有一个态度,如今这个站在世上顶端的年轻人或许就已经是妖族的首领。 看看陨墨山现在的如日中天,十四长老并不怀疑李尘能够将妖族带领走向盛世的能力。 “听说长老知道鬼蜮通道的踪迹?”寒暄过后,李尘直奔主题。 十四长老说道:“近来族中祭坛上方时刻有异象显现,原本我们并不知道缘由,直到前几日,祭坛上方才有文字显现,还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景象,这和当年你在妖族出现时的模样相仿,文字的内容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其中含义,直到这几日的印证,才发现每当祭坛上有字迹出现,最多半日在妖族地界儿就会有新的鬼蜮出现,其方位和字迹的记录不会超过半里。” 李尘微微颔首。 十四长老沉默一息后接着道:“圣子,如今世上多事,你也应该明白,这片天地多有变化,根据族中长老分析,十二城的出现只是伊始,只怕我们这方世界将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上界中人,这些人的境界元力都超出我们许多,因此该早做打算,否则逃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局。” 李尘当然也明白十四长老说的是事实,他略一思索道:“长老暂且回去,我将陨墨山上的事情安排妥当后,便会前往祖地。” 十四长老应了一声,临走时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还是离开了。 翌日。 李尘悄然离开陨墨山,他没有和十四长老一同回去的原因是,回到妖族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在妖族外数百里的一处山洞,一名女子低头瞧着江湖上的话本小说,十分入神。 她就是李尘从太史院带出来的那名忘忧境,当初她全身筋骨被锁,又被太史院的符文压制,所以看上去虚弱不堪,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虽然境界还没有完全恢复,精气神儿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的洞府外面,有几道人影闪身站定在山上,都抬头瞧着远处闪烁中越来越近的某一道幻影。 “他就是大长老让你们从人族救出来的年轻人吗?” “不错。” “不错。” 前一个不错是回应,后一个不错是评价。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章 太史院的秘密(上) 李尘来到山上,面对五名妖族忘忧微微躬身,“前辈。” 这其中有两个正是当初将李尘从京都救出来的恩人,所以他们受得坦然,此时瞧着李尘的目光都十分欣赏,“当初救你出来进入秘境,倒没有想到你的实力会有如此大的进步,且以一人之力解了整个世上的危局。” 十二城出现在世上时,也对妖族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只是妖族相对人族而言要团结许多,神通上又比不上人族的精深,唯有秘术占了优势也需要特有的族群血脉,因此十二城并没有将主力放在妖族。 再加上原住民里人族和妖族的矛盾是在旷日持久,因此当初京都各方齐聚时,妖族的人并没有到场。 李尘和几名忘忧寒暄许久,这才说出此行的目的,提出要见一见从太史院救出来的女子。 “去吧,她就在里面。” 山洞里,李尘踱步进入,看到了精神状态还不错的女子。 女子抬头见是李尘,谈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漠,只是平静道:“你来了。” 李尘微微颔首时,女子说道:“你是来问太史院的事情吧?” 李尘道:“在太史院时,前辈曾说太史院不过是一群早该灭绝的鼠辈,他们的秘密遭人唾弃,如今,晚辈想知道这所谓的秘辛。” 女子将手中的江湖话本放下,似乎陷入沉思,第一句话便让李尘大吃一惊,“你应该知道,太史院是一千年前圣朝建立时才突然出现的,但你却不知道,实际上,当初太史院的老祖,和当今十二城的那些人物,都来自一处。” 李尘的心脏出现加剧的跳动,种种猜测在心头纷至沓来,“你是说,太史院也是所谓上界的人创立?” “的确如此,只是这一秘辛,只有太史院历代的国师才知道。”女子说着话,抬头道:“而我,就是太史院的第三任国师。” 李尘心头灵光乍现似的了然,难怪他一直以来都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熟悉,一定是当年在某处典籍见过她的画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他的记忆力竟然会对她的印象如此模糊 女子说道:“一千年前,世上有过这样一种说法,太史院内藏着从忘忧进入通天桥的秘密,实际上这种说法倒也不算是错。这一千年来,太史院一直守着的秘密,就是他们在尝试打通这个世界和上界的通道。” 李尘闪现一种猜测,“难道说,十二城的出现和太史院有关?” 女子摇头,“这件事情我并不清楚,我被关进牢狱数百年,早已经不知道太史院如今到了哪一步。不过,当初创立太史院的老怪物,其实并没有死去。” 李尘疑惑:“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传下一代又一代国师,并将这个秘密传下去?他一直担任国师,守着这个秘密岂不是更好?” 提及此事,女子脸上露出愤恨之色,这似乎是深入骨髓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恨,“那是因为他要吃人!” 李尘悚然震动。 女子接下来的话,果然证实了李尘的猜测,“那老怪物每立下一个国师,日夜以心法迷惑,直到确定历任国师绝不会背叛自己,接着便提升国师的境界进入忘忧,再将其吞噬,助他自己的修行,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代代国师进入忘忧后的隐退,却不曾想到,每一个人实则都成为了他的血食!” “那前辈,是如何逃脱他的吞噬,又如何成为血食的?” 女子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本是程家的嫡系,修习了摘星塔的无数神通,误打误撞自创了分身之术,之后才遇到了他。” 李尘知道,女子所说的他,当然就是哪位创立太史院的老祖。 女子说道:“我当时年幼无知,痴迷于修行,对他层出不穷的阵法和种种咒印十分好奇,时间一久,在毫无知觉中已经被他以心法控制,最后成了第三任国师。但他并不知道,我早已经将自身对世家的信仰斩去,藏进识海,因此我虽然是一介身躯,却有两道魂魄,这也是我在神通咒印上的领悟远超常人的原因。那一日,他将我喊过去,只是说要传授神通,我当时对他深信不疑毫不设防,却不曾想他忽然施展手段,将我的魂魄拘禁!” 李尘疑惑,“前辈所说的血食,也包括魂魄?” “当然!而且是对他毫无防备的魂魄!否则他又怎么会耗费心力去培养我们!”女子的神情狰狞,又带着庆幸,“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的魂魄有缺!而且另一半魂魄也绝不可能对他有半分敬重!”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章 太史院的秘密 (下) 听完这句话,李尘沉思片刻,心道十二城的那些人一直以来都只是吞噬元力,从未听说有谁的魂魄也同样被吸食,难道说,从忘忧境进入通天桥的关键是魂魄? 因为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有人进入通天桥的境界,因此李尘现在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和摸石头过河没什么区别,只能依靠猜测。 一旁的女子自顾说着当年的事情,“他眼见不能将我吞噬,心头不甘,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得将我囚禁。” 半日后。 李尘离开山洞,前往妖族祖地,这一路心头疑惑却越来越深,没想到这一趟本是为了解惑,反而引出这么多的怪事。 祖地祭坛处,等了一天的众妖族长老接待了李尘。 和之前不同,众长老此时大多对李尘礼敬有加,哪怕之前对李尘颇有微词,现在也都十分热情,他们都听闻了这个年轻人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壮举,哪怕并不觉得这年轻人真有无敌于天下的实力,此时也不会表露出来。 只有鹏族的人脸色难看,因为仇怨太深,李尘毕竟杀了他们的圣子和长老,就算装也装不出来。 李尘对此并不在意,只是瞧一眼不远处的祭坛,果然见祭坛四周有地涌金莲的神奇景象,还有漫天的符文如瀑布一样冲刷,其中似乎蕴含着种种深奥的咒印,就连李尘一眼看过去也觉得眼花缭乱,不能够完全解析和解析出这些咒印。 四周众人见李尘盯着祭坛沉默不语,有人正欲开口,却被十四长老阻止。 直到半个时辰后,李尘的身体四周忽然也有隐约的符文流动,微弱的光辉闪耀,和不远处祭坛的符文交相辉映。 轰隆隆! 天边忽然有雷声大作,闪电在半空交织,李尘的脚下也在这时涌起散发异香的莲花。 祖地外有无数的身影飞上半空赶来,他们都被这异象吸引。 众妖族长老面面相觑,祭坛出现异象这么久以来,他们甚至从未想过那些穿梭的瀑布符文能够参悟。 十四长老又一声叹息,“可惜,可惜!” 所有人都知道可惜什么,一时不能做声。 一直到天边的闪电越来越浓重,眼看着将要落下时,有人上前要打断李尘的顿悟。 十四长老呵斥,“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他终究是我们妖族的圣子,就算今日真的引下雷劫,我们身为妖族长辈,也该舍身为他护道!若非你们一直计较蝇营狗苟的得失,妖族怎么会势弱至此?” 他这番话说的声色俱厉,他在长老之中排名虽然并不靠前,但却是大长老当年最信任的几人之一,因此地位并不算低,此时见他发了怒火,其他人一时不能做声。 但李尘睁开眼睛,他察觉到了外界的动静,心底其实也并不愿意承别人的情,笑着对十四长老说了一声,“多谢长老,但不必如此。” 十四长老向李尘报以歉意,心下暗暗叹了一声,知道这个年轻人对妖族终究还是有些防范。 察觉到气氛微妙,李尘转移了话题道:“十四长老,祭坛近来是否预示了下一个鬼蜮的出处?” 十四长老说道:“昨日深夜有过半个时辰的异象显示,只说下一处鬼蜮或将出现在兔族领地外正西侧五里处。” 兔族地界。 李尘一息掠过脚下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蘑菇屋,因为速度太快,一阵疾风把尚未修行的小兔子们吹得东倒西歪,一抬头正要骂人,却看见族中的长老们也都在半空紧随其后,急忙住了嘴,狠狠地咬着手里青草做的桌子腿儿,后面忽然传来羊族的声音:遭瘟的兔子们,又把我刚做好的桌子拆了吃! 李尘和众妖族长老到了祭坛所述的地方后等了两个时辰,期间聊起妖族秘术,李尘将自己两年来的心得说出口,许多人听得两眼放光。 十四长老感叹圣子大公无私,愿意将这样的领悟分享,李尘却并不在意,他想来不吝将自己的体悟和神通说出来,只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倘若人人固步自封,世上绝没有进步这件事情。 近两个时辰后,当天边的光渐渐暗淡,草木的影子渐渐拉长且越来越淡,远处传来呼喊,“长老!圣子!鬼蜮出现了!” 李尘第一时间疾行而至,果然见到了闪烁着乌光的洞口,施展了瞳术去瞧,却完全不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于是回头对十四长老道:“长老,我决定进入鬼蜮去瞧瞧,我怀疑这鬼蜮和十二城的来历有些关系。” 他并没有说出最重要的原因,毕竟当初大长老让月霜等人施阵让他前往鬼蜮本是一件秘密。 十四长老道:“我和你一同前往。” 除此之外,另有几名长老也跃跃欲试。 李尘没有推拒,“好!” 于是几人一闪身,消失在洞口。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章 妖族的口是心非 黄沙蔓延成了海,飓风又成了接天连地的溪,遍地阴魂一群群仿佛漂浮不定的扁舟,起伏不定的铃声恰似海浪里偶有的光。 这里没有太阳,只有头顶闪烁不定的血红色圆月,终年的阴冷让空气里弥漫腐烂潮湿的味道。 十四长老等人瞧着在四周不断穿梭的李尘,心头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位圣子究竟在寻找什么,为何一进入鬼蜮就开始了地毯式地搜索。 李尘当然是在仔细辨别这里和当年所见鬼蜮的区别。 他心里更希望的是,这里和当年所见鬼蜮一样,这样就证明当年大长老不曾骗过他。 大长老一直以来都是他最敬重的人,只是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愈深,便越来越发现自己经历的许多事情都和大长老有关,且许多事情都有疑云遮蔽。 他本不该对大长老有所怀疑,却又不能抑制。 只是很快,李尘穿梭了方圆百里,发现此处和当年的所见大相径庭,那就说明,当年所见的的确不是鬼蜮。 他最后站定在荒漠的唯一一处青石下,抬头看着巨大青石上的字迹。 十四长老等人姗姗来迟,“没想到鬼蜮之中也有这青石榜。” 当初天降神石,妖族中也有许多青石坠落,因此对龙虎榜的事情也有些了解。 李尘的目光从上而下,最后落定在脚下,也就是青石落地的末端。 他施展瞳术,穿透脚下砂石,入目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放出六识,察觉到元力的波动,“这下面有古怪!” 就在他决定探查一番时,身后十四长老走了过来,“圣子,鬼蜮马上就要关闭,该出去了。” 李尘点头,有些遗憾, 片刻后,众人出了鬼蜮,十四长老对李尘道出自己的感受:“圣子,不知你是否察觉到,鬼蜮中的元力,似乎有些异常?” 李尘方才一心只顾着瞧鬼蜮的地形,倒是忽略了元力的不同,此刻人听了十四长老的话再细微感受,才惊觉了其中异常。 片刻后,李尘说道:“这些元力,似乎和十二城中人的元力出自同源。” 十四长老等人也曾和十二城的人有过接触,闻言微微点头,接着道:“而且,就在方才的半个时辰里,我体内的元力似乎被同化了些许。” 其余几名长老也纷纷道:“我们也是。” 李尘顺着这件事思索下去,眉间便皱得愈发的深:如今世上鬼蜮频出,照着这种情形下去,岂不是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元力被同化? 这天地异变的根源究竟是什么?难道这也和太史院有关?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始作俑者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尘不再思索下去,如今他知之甚少,对鬼蜮的了解也并不多,就像方才感受到青石榜下的波动,也不知道那波动究竟出自于什么。 他对十四长老道:“长老,我接下来会在妖族多住一些时日,恐怕多有叨扰。” 十四长老顿时道:“圣子何必这么客气,妖族本就是你的地界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尘微微颔首。 他留在这里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能随时了解下一个鬼蜮的出处,等到将鬼蜮探寻完毕,或许就能解开一些谜题。 之后,李尘盘膝坐在祭坛下,静待祭坛的异象出现。 第一天,李尘一个人端坐,有妖族子弟听闻这个消息,都围拢在祖地附近,想在一睹圣子的风采,或许不只是因为圣子的身份,更因为李尘先进今的风头,毕竟就连各族的圣子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李尘的教诲。 下午,十四长老派了族中的护卫拦截在祖地之外,生怕打扰了李尘的清净。 李尘睁开眼睛,并不避讳地说道:“长老,不必如此,我小住妖族的这几日,不论谁有什么修为上的难题,大可以来找我,只要我有所领悟,都不会藏私。” 十四长老大喜,这才撤去了守卫。 很快,李尘的这番话传遍了妖族。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嗤之以鼻,鹏族的长老更当众嘲讽,“不过一竖子,他身上的本事也都是从我们妖族学来的,怎么敢口出狂言说能教导我妖族子弟?” 第一日,彼岸境和黄泉境的妖族子弟前来求教,多是关于秘术上的钻研。 很快,先后七八名年轻一辈因为李尘的提点而顿悟,无论修为还是秘术上都有所突破。 第二日,来了奈何境的人物,提出关于修为上的疑惑。 第二日下午,奈何巅峰的天骄或长老也出现了,来时并未抱着太大希望,离开时笑容满面,可见收获颇丰。 第二日深夜,有鹏族的子弟战战兢兢地来到祖地,向李尘请教,李尘不吝心得,一一解惑。 第三日,妖族长老们排着队来到祖地。 第三日下午,祭坛出现异象!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章 鬼蜮中的变化 祭坛再次出现异象的时候李尘正在为十四长老解惑,这位长老卡在奈何巅峰上百年,是比当今崔家家主和国师更早一代的人物,也曾惊才绝艳,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是同代中唯一一个能够进入忘忧的人物,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如果不是大长老为他作保,甚至最后无法进入祖地成为长老。 “我也并没有真正进入忘忧,不过距离忘忧不远,一年之内便可以踏出最后一步。”李尘说。 听到这句话十四长老大吃一惊,实在没有想到李尘能够在奈何境轻松诛杀那么多忘忧,他现在越发相信李尘就是能够带着妖族走向巅峰的圣主。 “我从的修为近境有些特殊,或许没什么代表性,未必能给长老太多帮助,但我想所有人的修行都殊途同归,只是早晚的问题,我将自己这两年来的进境体悟全部记录在这本典籍中,希望能对长老有些帮助。” 十四长老接过典籍,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声谢。 这时,祭坛上异象大作,原本穿梭的符文瀑布微微停止,变换成闪烁的文字,正是下一处鬼蜮的地点。 “鹏族先祖冢。” 十四长老知道这件事对李尘的重要,当即遣散了四周还在等着的各族子弟,带着李尘前往鹏族。 “安排下去,让鹏族子弟瞧着点儿先祖冢附近,一旦有鬼蜮的消息立即禀报上来。” 先祖冢位于鹏族祖地的地底,和李尘原本的想象不同,他原本以为这里将是如圣朝陵墓一样的地方,谁知事两处透明如同巨大琥珀一样的峭壁。 峭壁里面,凝固着一具又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有一些至死还维持着人形,有一些恢复了真身,犹如垂天之云一样的双翅就铺满了数里。 一眼不能望到尽头的景象,让李尘深觉震撼,一旁有鹏族子弟为李尘解惑,“此处先祖冢,是整个鹏族,乃至妖族,甚至整个世间都最古老的建筑,根据先祖传承所述,峭壁中最古老的先祖迄今有十万年以上的历史。” 十万年!这是李尘第一次见到以万年为单位记录的物体。 李尘看着峭壁中被透明石壁封锁的巨大身躯,看到它双爪上的纹路沟壑,心头一时有说不出的震动。 鹏族子弟又悄声道:“传说中,这位先祖有远超通天桥的境界,只是十万年间,世上的许多传承已经遗失,自五千年前,世上就连通天桥竟也成了传说。” 李尘有心问下去,却明白这个鹏族子弟也只是道听途说,就像江湖野史上的记载,半真半假,没有人能完全了解。 但他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在当今典籍没有记录的许多年前,世上的种种修行境界一定远超现在,只是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所有的传承遗失。 再看向峭壁中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心底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倘若能有一个契机,这些尸身完好得的先辈,就能再一次复生。 “圣子,鬼蜮有消息了。”十四长老匆匆赶过来。 李尘摒弃心头杂念,和众人赶了过去。 这一次,李尘没有让十四长老等人跟着进入,因为他这一次要做一些事情,只怕会引起一些反应,恐怕会让其他人陷入未知的危机,因此他只是说了一声,“你们在此等着就好。” 他一闪身进入鬼蜮,不多做探索,也不去看四下飘忽的阴魂群体,径直飞到了巨大青石面前。 他闭上眼睛,六识细心感应:青石下面的波动果然还在!这一次进来,就是为了抽离青石,瞧瞧这波动的来源。 但他很快又发现了异常:青石下的波动,和上一次相比,似乎距离地面更近了几分。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细细感应,再睁开眼睛时已经确定不是错觉, “倘若它每一日都距离地面更近一些,那么迟早都会现世,我如今就将它放出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念及现在已经是多事之秋,李尘又有些迟疑,抽离青石的心思也就淡了。 一炷香后,李尘出了鬼蜮,对十四长老道:我还会在妖族住一些时日,还请十四长老继续注意一下鬼蜮的动静。 十四长老等人欣然同意,只要李尘在妖族一天,妖族的子弟就能受他多一天教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等到所有人离开后,十四长老才私下问道:“圣子是否在鬼蜮中有什么发现?我并非有意窥探圣子的想法,只是希望圣子若是有什么疑惑和难处,大可以说出来,我愿意为圣子解忧。” 随着接触越深,他对李尘的尊敬就越来越深,现在心里已经彻底奉李尘为妖族的圣主,哪怕目前李尘并没有这个想法。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章 渡劫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鬼蜮又一次出现。 这一次李尘仍旧孤身一人,细细感受青石下的波动,这一次终于确定,这波动正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向地面靠近,按照现在的情形,再过三个月将完全面世。 除此之外,鬼蜮中的元力似乎比上一次来更加浓厚,细心感受过后,李尘确定了鬼蜮中的元力和十二城的那些人同出一源,而青石下方的波动中,似乎有着极磅礴的这种元力。 所谓磅礴,就是犹如山海,不能以数量计。 这一切都像极了谜题,无论李尘如何苦思冥想都觉得乱如千丝万缕搅乱在一起。 但他现在已经不急着了解这一切,他有一种预感,等到青石下的这团波动现世,或许一切谜题都能解开。 还有三个月。 出了鬼蜮后,李尘在妖族待了半个月,每三日开设一堂大课,为妖族的子弟或长老们讲述秘术神通。 半个月后,李尘离开妖族回到陨墨山,为山上学子们接连开设七天大课后,宣布闭关。 李尘宣布闭关的消息传遍世间,江湖一时震动,所有人都知道,闭关这件事大多只是出现在破境之时,在他们眼里李尘已经是世上的顶峰,那么李尘这一次破境将是什么境界?通天桥吗? 只有少数人明白,李尘的真实境界并未踏入忘忧,这一次闭关结束后,实力又将大进,记到时候世上就真的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了。 陨墨山。 李尘端坐在妖族阵营的后山山崖,瞧着脚下云海。 当年关居易就曾带着他来到这里登高望远,传承了陨墨山的脊梁,又告诉他世上的许多事情本身不必聊什么意义,也不必去想自己做的事情终究会有人去做,只需要记得: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李尘低头,回想此前种种,这个已然站在世上巅峰的年轻人一时竟有些心酸哽咽,“前辈···” 他远眺落羽原的方向,又回顾因为自己而死的几人,无论虞世南,还是书生许渊,每每回想都觉得心底有极重的亏欠。 这个如今人人敬畏的殿下,竟忽觉瑟缩孤独。 这时候,有许多人正在向陨墨山赶来,从京都、世家、十二城,或堂而皇之,或悄无声息。 “绝不能让他破境成功。”这是许多人的想法,尤其是十二城。 如今 “他破境之时一定有大声势,我等需尽快赶过去,在他因为破境遭劫而实力大减的时候将其诛杀,一旦成功的话,就再也不必受什么规矩的束缚,此界所有人都将成为我们的血食。”这是十二城众人的计划。 “他这一次破境,一定会引来雷劫,以他的特殊来看,雷劫的声势必定不小,十二城的人只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绝不能让李尘因此丧命,否则十二城的人必定会再开始吞噬我等的元力修为。但家主密令,如果有机会,也不能让李尘顺利破境,最好能在他身上留下暗伤,让他的实力因此受损,否则以此子的天赋,往后必定会站在我们世家的头上,这是决不能发生的事情。”这是世家的人。 世家众人的心思复杂,他们一方面不希望李尘死去,又不希望李尘从此无敌,最好的结果是能让双方两败俱伤,让他们渔翁得利。 三日后,小小的陨墨山上,至少潜伏了二十多位忘忧,这是前所未有。 这些忘忧境都收敛了自己的境界和声息,因此山上的人毫无所觉,仍旧和平时一样来往生活,却不知道风雨欲来。 半个月后,李尘的元力全部收敛在丹田,这是进入忘忧的最后一步,丹田收缩过后,元力涌出又接着急速穿梭,最终就像最后一滴水填满了水壶,下一刻,他身体周围的光芒外放。 天上开始有乌云汇聚,九天之上还另有红光蜿蜒,那就是将要来临的雷劫。 李尘微微抬头,这声势比他一开始所预想的更大,再瞧一眼远方,只见数十道影子从四面八方飞起,“果然来了。” “命书所述不错,他果然会在陨墨山附近渡劫!”有人迅速锁定了李尘的位置,这是世家的人。 “他这是明白,无论世家、太史院还是十二城,都有法子知道他渡劫的时辰和地界儿,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和在陨墨山无异。” 十二城和世家的忘忧们遥遥相对, “你们也一定不愿意看他渡劫成功吧?”十二城的人忽然道。 崔家来的人却矢口否认,“我们和九殿下关系极好,崔昊和他也是生死兄弟,又怎么会希望他失败?今日过来,只是瞧一瞧难得一见的盛况,自从千年前圣朝建立,世上还从未有人忘忧。” 十二城的人只是冷笑,仍旧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们知道今天要杀他的机会渺茫,因此并不打算伤他的性命,只是想着今日让他破境失败也就够了。” 他的意思是,等到李尘渡劫成功,就真的算是无敌,世上决不允许这么强的人存在,否则往后就没有其他人的活路,包括世家。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章 天下第一(上) 来到这里之前他们早已经将世家的痛点揣摩得一清二楚,双方或许在李尘的生死上有些分歧,毕竟世家需要李尘对他们进行掣肘,但除此以外,他们是最不希望看到李尘进入忘忧的人。 “你们也不必做什么,只是装作不曾出现过也就够了,只管放心,我们绝不会杀了他。” 世家众忘忧互相瞧一眼对方的神情,却都没有做声。 十二城的人知道这是双方达成了共识,一闪身越过几人直奔陨墨山头。 另一边,平地起的惊雷震翻了山,无数的碎石子儿冬天雪崩似的滚下去,山庄广场上如潮的人声竟被雷劫的声音盖过去。 山的两侧,树木光秃秃的枝头像极了一个人站在山上张开手臂,托起头顶电光闪烁的天空,树影在偶然的大放光明下张牙舞爪。 无数的人在这样令人震撼的场面里来到广场上,因为雷声的原因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殿下的神通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能够以未进忘忧的境界杀得十二城胆寒,如今一旦进入忘忧,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卢翰听了庄里人们的议论,不喜反忧,道了一声,“只怕今天不会这么顺利。” 远处,峰顶的人影终于迎来第一道雷劫,闪电吐露着火红色的舌头张牙舞爪,向着山间落下。 李尘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掌间托起一道星辰,犹如巨浪和猛兽的冲击,巨大的余波掀起飓风,向着四周席卷。 第一道雷劫的声音浩大,无论闪电还是李尘的元力都一瞬间逸散犹如浪潮,一瞬间波及了百里,就算是千里之外的忘忧都有察觉。 东阿城和清河郡一时间都有人抬头望天,“这天雷的声势前所未有,雷劫过后,他便成就了真正的天下第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轰隆隆! 陨墨山上,第二道雷劫也迅速落下,李尘再度端起星辰,这是程家的秘术,经过李尘以天书优化后的手段。 星辰和雷劫第二次相撞,声势远比第一次更加浩大,像极了民间野史记载的地龙翻身,山下和山上都裂出了丈许裂缝,它们高低不平,还有凸起的尖刺,从高空看过去好似是突然横亘的山峦。 只是这一次李尘的神通星辰不能将雷劫完全消弭,剩余电光落在他的头顶。 李尘全身微震,双目的瞳光有一瞬乍现,上面还有微弱蜿蜒的电光。 不远处的山庄广场,于家姐妹担忧道:“传闻进入忘忧的雷劫有九道,现在才第二道殿下已经不能使用神通完全抵抗,后面七道又该怎么办?” 卢翰等人的境界比她们二人更高一些,于是将局势看得更加真切,笑着道:“不必担心,兄长这是故意为之,他这是刻意以雷劫锤炼自身,这换在其他人的身上或许不能理解,但兄长一直都能常人所不能。” 说完了话,卢翰发现四下最镇定的居然是小七,好奇问道:“莫非你也能瞧出来?怎么能如此淡定?” 小七笑着道:“连于家的两位小姐都瞧不出来,我尚未彼岸,怎么可能瞧得清楚?我只是对殿下有信心罢了。” 卢翰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理,如果说世上谁对兄长最有信心,只怕一定是你了。” 远处山顶,第三道雷劫这时落下,这一次是蓝红紫三色交接,光是瞧一眼,就让彼岸境界的人双目落泪,竟似乎有许多锋锐的气机,可想而知其中的恐怖。 李尘也微微皱眉,他早知道自己进入忘忧一定与常人不同,自出世开始,无论天书还是地涌金莲等等异象的伴生,更不必说是从奈何到忘忧这种本质性的飞跃。 世上所有人都明白,忘忧之后才称大修,就连那些普通天才进入忘忧都要扛过雷劫,而且每个人的劫难程度不同,更何况是他。 但所有人都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场天劫的可怕,尤其是这一道雷劫仿佛灭世之光,就算换做普通的忘忧,这一道天劫下也要灰飞烟灭。 卢翰也开始惴惴不安,眼前这劫难是当世典籍中都没有记载的灭世景象,“倘若记世上每个人的雷劫都如同此刻,只怕世上根本不会有忘忧出现。” 他们只见山顶上的李尘飞身而起,全身被元力缠绕,他的背后延伸出金黄色的双翅,其上翅羽犹如锋利的剑一支支斜插入天际,还未施展手段,却已经将在虚空中切割出一道道火花般的痕迹,在半空的风云汇聚景象之中,真如神如魔。 轰隆隆! 双翅和电光交接,夺目的电光和神通又一次掀起巨大的元力和电光潮汐,数十里内的地界儿都被掀翻了似的光景。 于是天上起了狂风,瀑布似的冲刷了云下的山峰,原本就被薅光了的树木不堪重负,这一次彻底折断,顺着余波在飓风里翻滚,又在一阵阵锋锐的剑气里彻底化作齑粉。 于是天上和地下一片灰蒙蒙压抑了云后的光,就像没有月亮和星光的深夜是伸手不能见五指的暗淡,且这样的区域迅速扩大,转眼间就是方圆数百里的遮蔽,陨墨山下的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明白在这样的多事之秋里,唯一能做的就是藏进屋子。 也幸好山下的屋子大多经过了咒印加持,毕竟也大多是山上人们的亲友,只是因为山上的地界儿有限,才被迫住在山下,否则的话,换做普通的房子,哪怕是京都那些瞧着金碧辉煌的宅院儿,也未必能扛得了这么大的风,这么强的波动。 灰色阴翳从山脚一路铺过去,家犬或野兽的呜咽声倒成了一种特定的信号,这些玩意儿虽然没有开了灵智,但是总能对危险有敏锐的感知,尤其察觉到那股子远方而来铺天盖地的威压,一时间软了骨头匍匐在地上不能起身。 变了颜色的天地是比阴魂野兽更多了几分的恐怖,云后的血色电光映红了半边儿天,那些光芒顺着齑粉的缝隙穿梭流动,恰似粘稠的沼泽,是施展了瞳术也不能完全穿透的朦胧。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章 天下第一(中) 眼见了第三道雷劫的威势,远处十二城的人顿时大喜,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直奔峰顶要趁此机会将他诛杀。 陨墨山庄的广场上,卢翰第一眼瞧见山外有人托着一道道如太阳似的咒印迅速接近, 他们的神色愤怒而惊惶,“是十二城的人!” “他们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卢翰咬着牙就要飞身上前,“我去为兄长争取时间,哪怕一息也足够!” 但他却被崔昊横身拦下,“不要冲动!你现在过去只是徒劳,必死无疑!” 卢翰却说:“倘若我因为贪生怕死就不肯拦截,眼睁睁看着兄长因为这些人而渡劫失败,那我又怎么对得起兄长这些年的恩情?” “此时此刻还留在山上的,你看哪一个是贪生怕死的?只是你现在上去于事无补,只怕还会给兄长带来麻烦。忘忧境之间的交手,岂是你一个奈何境能够参与? 你以为你是九殿下李尘吗?” 卢翰不管不顾还要上前,却发现天边另有几道人影出现,拦截在了十二城的忘忧面前,凝神看去,竟然是世家的忘忧。 十二城的人瞧着眼前来者不善的世家众人,一时不能明白,他们自以为刚才已经和对方达成共识,当先一人皱眉,“各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崔家忘忧崔冲叹息着这样说道:“你们刚才说的确不错,如今天下太平,本身已经是极好的结果,就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可惜这一次我们出来之前,家主特意嘱托,无论其他几家怎么想怎么做,我们崔家绝不能对九殿下出手,甚至在危急关头要护着九殿下。这两年来,崔家和九殿下有了诸多的纠缠,从一开始的寒门之争到现在三足鼎立,不论我们是否愿意承认,都受了九殿下许多恩惠,也因此我们最清楚九殿下的为人。这世上或许会有那些因为自身无敌便胡作非为的人,甚至这本身就是我们世家一直以来的作为,但九殿下一定不会。现在看来,不止我们是这么想的。” 他的眼神飘向不远处。 十二城的人当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不远处, 长孙家和程家来的忘忧也做了一样的事情,拦截在十二城的忘忧之前,很显然也是要护着李尘。 长孙家的忘忧说道:“我们家主说过,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只需要护着九殿下的安全也就够了。至于原因,其实没什么大的道理可讲,如果非要找一个出来,就是我们家道生和九殿下是结义的兄弟,这样的情谊怎么能不管不顾?” 程家来的人沉默寡言,只是应了一声,“俺也一样。” 十二城众人听他们说的坚定,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在天劫的中心之外,另有一场战斗震彻了山野。 十二城的人今天下定了决心要手刃李尘,方才对世家之人说的话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看计划失败,便不再留情,一出手就是自家最强的神通。 他们各自施展秘术,与此界不同的元力从身周迸发,无数的符文穿梭,犹如灭世的神光! 崔家的忘忧自知在元力上不敌对手,而他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只是拖住这些人,因此他并不正面交手,只是在符文中穿梭,掌中的神剑切开无数的符文,在茫茫的元力潮汐中划出涟漪似的轨迹。 双方一时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陷入了僵持。 但就在这时,远方忽然又有十数道影子急速接近,崔家的忘忧神色微变,看向十二城的人,“你们竟倾巢出动!” 的确,十二城的人今日已经悉数到达,只为了李尘! 崔家忘忧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还在遭受雷劫的李尘,心下微微一沉。 李尘此时刚刚度过第三道雷劫,全身电光缠绕中落地,嘴角已经出现血迹,可见已经十分吃力,要知道后面还有六道雷劫,这个时候如果有外敌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山庄广场上,卢翰又一次动身,耳边却传来李尘的声音,“不必担心,雷劫虽然凶猛,未必不是一场机缘,至于那些宵小,不不过是插标卖首。” 卢翰等人都闻言大喜,“是兄长的声音。” 崔昊笑着道:“值此灭世的天劫,兄长还能游刃有余给我等传音,这是何等的豪情,世上谁人能及万一。” 李尘传音后继续瞧着头顶酝酿雷劫的劫云,心里实则并不轻松,即便突破忘忧前已经看过了无数记载劫云的典籍,心里有了准备,这威势仍旧远超预估,刚才的第三道雷劫原本已经是其他人的第九道,因此后面的雷劫究竟会出现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 不远处,十二城的人也在看着劫云,他们也在等待下一道雷劫的落下,这样便可借此机会破坏李尘的突破,甚至杀了他!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章 天下第一 (下) 所有人都瞧着半空的劫云,只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今天所有胜负的关键都在眼前的天劫中,而今天的胜负也终将影响这世上往后的格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青红交接如同有猛兽将出的劫云,竟在酝酿中逐渐褪去了所有色彩,只是沉沉地堆积在李尘头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劫云开始缓缓蠕动,像极了城池百姓们重口味喜欢吃的猪脑,一团团微微跳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地间忽然开始变得寂静,而劫云中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震动如同擂鼓的巨大声音忽然间开始传出。 这声音和许多人的心脏律动相似,每一道声音出现都让山体跳跃式的微微颤抖。 这震动传递到山庄广场上,又从许多人的脚底传遍全身。 于是许多人全身开始出现不适,就连崔昊也微微皱眉,只觉得这震动似乎让他的心脏都在一瞬间出现具体化的膨胀和缩小。 “哇!” 卢翰回头去看,只见有人因为这震动受伤,他们的元力被莫名凝滞,在天地之威面前,就算是彼岸也胜似土鸡瓦狗。 鼓声连续不断,恰似人间炼狱战场上的战鼓,在愈发激烈至最高点的时候,广场上几乎半数的人因为不能承受而经脉爆裂,许多人跪伏在地。 这一刻,就连山外的忘忧也都变了脸色,“这怎么可能是忘忧劫?” 十二城的人更多了几分恐惧,他们都来自上界,也曾见过那些大势力中弟子突破通天桥甚至更高境界的场面,此刻惊疑不定,甚至于开始怀疑李尘的身份,如果真是普通洞中世界的人,怎会在忘忧境就引出这样的天劫? “这威势,是我当年忘忧劫的数十倍了吧!” “只看落下的是什么样的天劫,就算是上界通天桥劫难,也不至于这么久不曾落下。” 有人面露喜色,“或许是天灭此子,就算他天赋异禀,又怎么扛得住这样的天威?” 咚! 天劫的雷声在最后的鼓点中戛然而止,劫云的翻滚也趋于平静。 劫云酝酿后的情形也终于渐渐清晰,于是广场上,甚至半空中的人们都发出惊哗。 程芷安、秋风和于家姐妹的脸色瞬间煞白,就连一直稳重的长孙道生也发出惊问:“怎会如此?!” 劫云上方,在白云袅袅中,一个人的影子熠熠生辉,从头顶开始的玄甲束冠,接着是银面银甲,丝丝缕缕的线条勾勒出阵法似的符文。 它的五官完美到极致,瞧着绝不像人生来可有的精致,神情是冷漠到透露着傲慢的极致,双目点缀出将世上一切无论生死活物都不放在心上的漠然。 最后是脚下以云雾凝聚的疾风履。 这一刻,有在远方藏匿的忘忧也禁不住惊呼,“这是什么天劫?” 十二城的人瞧着这一幕兴奋又似恐惧地大喊,“他竟是世上大凶!难怪他与常人不同!难怪他的元力能将我等的元力吞噬!他竟是大凶!这是神将劫!此人日后必定为祸一方,让世间陷入永夜!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护着他吗?你们可知道,世上大凶数万年一现,每一次都必将掀起灭世的灾难!今日他若是活下去,不仅此界,就算上界也终将不得安宁!” 他的一番话,一开始只是自顾喊叫,到了最后却是冲着世家的人说。 世家忘忧闻言一时微怔,他们不曾听过所谓神将劫,但看云端那犹如天道无瑕的天神,一时也不禁怀疑:难道他真是世上大凶,否则怎会自他出世之后,世上便从此多事,否则天道又怎么会降下天神赐罪于他?或许,这些年来无论魔物之乱,还是十二城的降临,都是因为他?或许,当年就应该在落羽原出手杀了他,倘若那个时候出手,以忘忧境的实力,杀他便简单得多了。 这是许多人此刻的想法,但是转瞬之后,程家的忘忧却瓮声瓮气道:“我不管这些,今天我来这儿,只是受了家主嘱咐保他一命。 其余几人闻言微微一震,崔家忘忧这才回过神来,徐徐道:“不错,不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就算往后真的算是放出了什么大凶,我等今天过来的目的,却只是为了护着他!” 不远处。 云端的神将终于动了,他微微俯首,看向脚下的李尘,犹如天道俯视万物众生。 他手持神枪,枪端一瞬间凝聚锐利的光芒,以极速向下刺出,不见任何神通的异象,只有无数星辰似的光辉落下,光辉如雨,零碎而渺小,但每一道光辉都有一整座大山的重量,全部汇聚在李尘头顶。 他的出手看似悄无声息,但所有观战者的心头一紧,每个人心底都明白,这神将或许算是天道的化身,这一出手当然非同凡响。 李尘抬头,孤命剑出现在手中,反手一道剑光便如百丈星辰,方圆数里的元力似乎都在这一剑之下变得稀薄。 “他的实力也在天劫中不断提升。”半空中,不知道是谁看出了端倪。 “不必等到天劫之后,或许此刻,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一章 天地震怒 十二城中人这番话是有感而发,他们来到洞中世界的时间已经不短,对此界世上的每一个忘忧都十分清楚:之前李尘能够压制他们,或许是借着元力上的优势,但是自今日开始,只要他能在这一场天劫中活下去,再要杀任何一个人都将变得十分轻易。 也正因如此,他们对李尘的杀机便愈发浓盛和坚定。 远在数千里外,京都太史院。 国师的面前有光幕悬浮,里面的情形正是陨墨山上,李尘正在与神将交手。 他微微叹息,“谋划了这许多年,经历了许多朝代的更替,又容纳了不知多少忘忧,原本只差数年的光景就能突破了此界的限制,谁曾想在这紧要关头此子横空出世,使我不得不提前觉醒。” 院外,传来小道士的声音,“师兄,你找我。” 国师微微抬头,看向小道士,面上露出笑意,眼神里却满满杀机,“来了。” 小道士瞧着师兄,只觉得今天师兄有些不同,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京都城中屹立的青石巨碑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起了木栏,自从青石从天而降后,陛下便让千牛卫日夜看守。 这一刻,有千牛卫无意间抬头,却见青石上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原本位于中端的李尘两个字忽然消失,片刻后再次出现已经是上端:第八十一名,李尘——天生地养,天下行走,天赋天界之下第一。 守卫的将士仔细瞧了半晌,确定这青石没有继续变化后才疾步向皇城跑去。 轰! 李尘重重坠落山间,地面已经有了无数嶙峋的深坑。 就在放在的短短时间里,神将每一枪落下都好似千万击,这快到极致的速度是数千年来世间从未出现过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对人力的认知。 在这样如骤雨的攻击下,双方的每一次交手都有令山崩海啸的威力! 李尘背后的元力双翅极速震动,无数的羽翎激射,瞧过去就是从地面跃向高空的雨珠子。 他并不因为敌手疑似天道神将而有任何情绪波动,方才一瞬间的惊讶现在已经全部收敛,只是平静地说出一声:“杀!” 这让观战的人们都震动不已,这一声杀字在眼下的几场战斗声势中微不足道,却又有异样的魔力,好似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那可是天道化身!谁人敢向他冲杀?! “兄长他”卢翰的惊愕下说出一声,但紧接着神情变得兴奋,“果然不愧是兄长!” 他们跟随李尘的日子久了,早已经沾染了李尘无法无天的性子,面对此事的场景,不惧反敬。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正在交战的崔家忘忧手抖了抖,他原本就被方才十二城的一番话影响,现在听了李尘的一声杀,心惊胆战中暗想:我们这些人现在帮助李尘,会不会也被天道记恨? 天空中的神将也因为这一声杀终于出现了一丝本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冷幽的双目里蕴含了一丝愤怒,他的眸光照耀,一瞬间击飞了李尘的羽翎,接着全身的银甲发出微光,身影又一次变作残影堆积的直线。 神将这一击饱含煞气,一瞬间让天地的元力都似乎变得灼热和狂躁。 李尘冲天而起,掌中的孤命剑、全身的每一处骨骼、甚至双目都成了他的兵器。 他深知今日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对手,是数千年来世上从未出现的战斗,仍旧以一声杀字回应。 在万众的瞩目下, 二者终于重重地撞击在一起。 这一刻,十二城和世家的交手突然停止,所有的喧哗声也仿佛骤停,所有人都明白, 这是一个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场面,日后必将名流千万载,而他们将是这一场历史的见证者。 这一刻,人人屏住呼吸,山间的风仿佛都停了,只有千里之外的水流依旧。 许多百姓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压抑,这是在十分的阴天才会出现的反应,有人抬头瞧着天上的晴空,心想今儿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这么好的天儿怎么让人觉得这么难受? 只有陨墨山附近的人才知道变了天! 陨墨山上的劫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蔓延到了方圆百里,这些云将阳光遮蔽,而雨水忽停忽落,也是从未有过的怪异。 一道极致的光滑照耀了百里,倘若是普通百姓此时在山上,就算是闭上眼睛也会瞬间失明。 轰隆隆! 剧烈的战斗余波冲击了地面,早已经停止了百千年的岩浆骤然迸发! 这一刻,仿佛天地震怒!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二章 第五道雷劫 第四道劫云不论从形式还是其威势上看,都让此处所有人惊骇,而更让他们惊骇的是李尘的反应,不论从又开始劫云的汇聚还是天神的出现,对他而言好像都只是寻常敌手,绝没有灾难降临时任何该有的心绪。 相比较起来,其他人的反应反而如山脉的高低起伏。 随着这一次的碰撞,忘忧境之下已经不能看清楚其中的战况,就连崔昊等人也不能避免,一时心急如焚,他们也明白,战斗至此,或许胜负只是一瞬间就能决定的。 “这一战过后,陨墨山不出三年就将全部崩塌,或许只有陨墨山庄因为阵法的加固能够存留。”卢翰心知到了现在就算担心也是无用功,索性开始去想这一战后陨墨山的重建。 在战场的正中央,十数里的范围内,无论山体还是地面的岩面,都碎裂成了一条条一寸寸的细碎区域,这也是卢翰说此战之后陨墨山将不会存在的原因。 在人们目光不能触及的战圈中,李尘将自身所知的无数身法融会贯通,在热浪和烟尘中穿梭,在天神的枪影中腾挪,一颗颗数百万斤的星辰被他托起舞动,孤命剑的剑灵虚影浩荡展开后又被压缩至剑身外一寸,乌黑的影子像极了一道道烈焰附着。 无论他的手段如何缭乱,神将永远都只是以枪法迎击,当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力量大到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巅峰,那么无论什么样的神通或秘术都将会显得苍白。 李尘第一次感觉自己在神通上遇到克星,只因为他的多数神通都来自于当年的天书传承,只是天书固然神奇,但既然和天道挂了钩,那么就该和眼前的神将相比同出一源。 既然同出一源,李尘所拥有的神通功法就当然被神将熟知,那么他被克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幸的是李尘发现妖族秘术和十二城的秘术总是能有奇效,虽然不能明白其中的原因,眼下终究是件好事。 他却忽略了自身对这些秘术总能极速领悟,这似乎是神将都没有的能力。 铮铮铮! 神将手中枪影在急速旋转和移动发出尖锐鸣叫,因为速度快到极致,总是比声音更块一步,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听声辨位已经成了奢望。 二人之间的交手从最开始的声震天地,到此刻开始范围慢慢收缩,这不是二人刻意压制的结果,只是将自身力量压缩到其中一点。 “谁能想到,这一战竟焦灼至此。”十二城的人满是惊叹,即便他们来自上界,一开始对洞中世界的人充满轻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敬佩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相比上界大宗的天骄人物还差上一些,但他出身洞天世界,这是资源上的不能比拟,绝不是因为他本身比不上那些人物。” 说这些的时候,十二城的忘忧心里竟有戚戚焉,只因为他们也自认为不弱于人,只是可惜出身限制了如今的境界,毕竟在上界的门户之见比洞中世界更深。 洞中世界的这些世家子弟虽说肆意张狂,也终究会在一个规矩允许的范围内做事,上界却不同,在无边无际的广袤地界儿,动辄出现某些人物屠城的行为,却从未有人敢于发声。 此时此刻,甚至有人在想:倘若上界也有李尘这样的人物在,我们何至于被逼迫进入洞天世界? 是的,他们能够来到这里,固然有许多机缘巧合,但更多的, 还是因为在上界受尽了不公正对待,否则怎么会举全城的人力搬迁至此? “但无论如何,他今日必死,否则往后怎么会有我们的活路?”十二城的首领转瞬间又脸色狠厉道。 这时候,有感知敏锐的人抬头瞧着远方天上的劫云,出声道:“这天劫又有变化,看情形,有些像第五道雷劫将要落下。” 因为他也从未见过李尘今日所渡的劫难,更没有听说过前一道雷劫尚未落下,后面一道已经叠加的先例,所以一句话里满是不能确定。 但很快,他的猜想被证实。 当天边蔓延百里的劫云又一次翻腾,且开始不断收缩,最终只囊括十里地界儿的时候,一道青紫色的电龙蜿蜒而下。 这电龙已经颇具其形,双角上电丝缠绕,龙鳞一粒粒勾勒,双眸是和神将一样的漠然。 只是它和神将不同,神将有种种手段,电龙只是径直轰击在李尘的头顶,于是天地又一次开始怒吼,龙吟声让许多人紧紧捂住双耳仍旧痛苦难当。 李尘首当其中,猝不及防之下向着地面坠落,方才的电光穿过甲胄,让他的皮肤都出现了寸寸龟裂。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三章 李尘死了? 李尘落地。 像极了瓷器的碎裂,没有清脆的声响,却无端端出现密密麻麻的缝隙,这缝隙里还有袅袅烟雾似的元力逸散,在光芒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神将原本在和李尘的连番交手后身影出现了几分黯淡,这一刻抓住机会以长枪刺入李尘胸口。 噗! 胸口被穿透后的鲜血飞溅,李尘的口鼻、胸腹、甚至于全身龟裂的每一个缝隙都血流如注,就连经脉中的元力也开始逸散。 神将的身影这才趋近于透明,最终消散。 “李尘!” “兄长!” “殿下!” “庄主!” 山庄广场上几声悲呼,称呼虽然不同,说的却是同一个人。 十二城的人面露喜色,同时又忍不住几分惋惜,“这是天灭此子,我还从未听闻有天劫是叠加落下。” 然而这还不算完,天边的劫云恰在此时完成第六道雷劫的酝酿,似乎这一次消耗了太多,劫云的范围继续收缩,青紫色最终转变为深紫色。 轰! 天劫又一次闪现,仍旧是蛟龙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双目呈金色, 腹部另有延伸的龙爪虚影,龙鳞所呈的线条犹如真切存在。 这原本是忘忧境之后就能拥有的神通,但当初程家老祖所施展的神通和这道天劫相比,就是萤火和皓月的区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可惜此刻李尘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如果不是他修习无数神通,身体总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丹田和心脉,全身的伤痕也在迅速恢复,换做洞天世界的任何一个人,也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第六道天劫蛟龙仍旧和第五道一样,径直落在李尘的身上。 李尘全身早已经不见人形,鲜血从龟裂愈发密集的身躯溢出,只有心脏和丹田还有微弱跳动。 山庄上,早已经不能按捺的程芷安和秋风悲声如鸟声的尖锐悲泣,这一刻不论如何都要上前,却被崔昊拦了下来。 崔昊心如刀绞,他跟随李尘时日许久,此时的痛苦也犹如刀剜心尖,只是当初李尘渡劫之前已经和他说过,今日这一场大劫一定有诸多劫难,但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证山上其他几人的安全。 他这一刻恨不得以身试险,瞧瞧兄长的安危,偏偏还要死守答应兄长的承诺,“兄长放心,除非我死,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出事。” 反倒是一开始最为冲动的卢翰,这一刻瞧着崔昊的模样,又瞥一眼不远处形容凄惨的李尘,不复一开始的激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二城的人放下心来,“忘忧劫一共九道,如今不过六道已经让他奄奄一息,他必死无疑。” 另一人叹息道:“这是天命,他乃大凶,若是换做我们,早已经灰飞烟灭。” 其余几人不曾反驳,都明白这是事实。 第七道雷劫也在这时出现。 劫云到现在已经缩小至百丈,落下的雷劫却已经趋近于真龙化,就连腹部的龙爪也愈发真实,双目闪烁灵动,虽有天道的冷幽,却好像明白此时吊着李尘一口气的只是心脏处的一线生机。 李尘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成了一个只见其形,瞧不清楚真实面貌的血人,在电光的侵蚀下抽搐如筛糠。 咔嚓! 第八道雷劫落下! 咔嚓! 或许知道李尘已经是强弩之末,第九道雷劫紧随其后! 到了此时,世家和十二城的争斗已经停止,世家的人看着足以灭掉半个圣朝的雷劫,心里越来越怀疑救助李尘这件事情是否正确。 最终,第九道天劫结束后,一切都趋于平静。 最后,只剩下李尘微弱到几乎不能听见的心跳声还在响着。 十二城的人身为忘忧,当然捕捉到了这道心跳,于是他们在震惊之余再起杀心,“不愧是天道不能容忍的大凶,直到此时还苟延残喘。” 当先的几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各自心头的想法,忽的动了身,“既然如此,他的性命终究要被我们几人了结!” 他们大喜之下速度快到极致,此时世家的忘忧正陷入迷茫,不曾上前阻拦,于是只是眨眼的瞬间,他们已经来到李尘上方,各自施展手段要将李尘灭杀! 山庄广场,卢翰等人睚眦欲裂,就连一贯稳重的崔昊这一刻也不能容忍,决定不顾什么安危和承诺飞上前去,“兄长!” 十二城的当先者声音传遍陨墨山上下,“你是引起世上争端的大凶,这一切是你出生的过错,是天道之过,绝不是我们故意撕毁当初的盟约!” 几人为保万无一失,各自端起咒印,结成阵法,誓将李尘灭杀!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四章 忘忧 李尘的形容凄惨,不复之前的威势。 十二城的人突然出手,要趁这个时机杀了这个曾让他们蒙羞的少年。 这巨大的转变似乎只是在瞬息间发生,明明上一秒李尘的种种手段还让众人震惊, 下一秒便突然接连爆发几道天劫让他奄奄一息。 世家的忘忧似乎一时也不能反应,都呆在半空。 一道道咒印结成阵法在半空勾勒出一条蒙蒙星河,他们并没有因为李尘的一时凄惨而留手。 出手的一共有五人,星河虽是虚影,但其中的星辰运转似乎随时要破空而出成为真实。 这一幕让不知多少人胆寒,看这情形,李尘必死无疑。 但恰恰是此刻,距离李尘越来越的五人忽然齐齐抬头,似乎发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神情里的惊惧更超方才看见神将。 天上刚刚停止的天劫,似乎,又有开始汇聚的迹象。 “还有天劫?!” 今日所见本来就已经是闻所未闻,现在他们一脚踏入还未消散的天劫之中,那就意味着,此刻开始,他们也成了天劫攻击的人物之一! 咔嚓! 一道瀑布似的巨大闪电落下,持续不断犹如光亮的长河,让天地都白茫茫一片。 情急之下,五人只得托起原本要杀死李尘的阵法咒印抵挡天劫。 他们正在经历雷劫,李尘此时陷入昏厥,进入一种迷迷蒙蒙的幻境。 他看不见人影,就在漆黑的深渊里沉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似乎有人隐隐约约地对他窃窃私语,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最后震耳欲聋。 先是纷乱嘈杂的人声和大火的呼呼声。 接着,大长老说:“你终将带领妖族走向盛世。” 程千里说:“你将是圣朝圣主。” 关居易说:“你一定要成为陨墨山的脊梁。” 虞世南说:“兄长,我愿意和你生死与共。” 最后,眼前的漆黑被一片血迹浸染,最后整个世界都变得血红,隐隐约约是无数尸体:程芷安、崔昊、卢翰。 这些场景似乎当年在妖族的第二次传承见过,虽然场景不同,结果却一样:这些人终究是死了。 李尘的心开始出现极致得痉挛得疼痛,于是在满心的不甘里,他睁开眼睛。 入目处,是竭力以阵法抵挡天劫的十二城众人, 李尘看一眼就知道眼前情形的原因,心想世上的缘法还真是巧妙,原本要杀死自己的人,现在无意间为自己抵挡了灾难,顺利进入忘忧。 是的,他刚才清醒的一瞬间,已经察觉自己已经正式踏入忘忧,全身的大小伤痕全都恢复,身上的许多神异和强大之处都远超之前的想象。 这一切似乎十分复杂,但真实的时间只是度过了三息。 三息一过,天上的五人终究不支,在天劫下口吐鲜血齐齐重伤,结成的星河摇摇欲坠将要消散。 苏醒的李尘飞身而起,一招手将星河摘下来缠绕成了点缀星辰的红绫,本来虚幻的神通虚影具体成了一件儿瞧着轻盈的器物。 孤命剑绕着他转了几圈儿发出欢快的鸣叫,最后在李尘的一声去字里飞向落地的五人。 噗噗噗噗噗! 五颗人头几乎同时掉落,西瓜落地被开了瓢似的声音,干脆利落。 而李尘则挥起长绫和头顶的天劫相撞。 天劫的威能被之前五人抵消了十之三四,但威势仍旧足以让一整条山脉化作齑粉,偏偏在李尘的长绫下似乎有力不能发出,在落地之前就迅速消弭,甚至不能落在李尘的身上。 僵持了几个呼吸后,雷光终于停歇,或者说全部附着在了长绫上面,交织的细碎电光瞧着像小小的水浪飞起落下。 至此,第十道雷劫才算完全消散,而天上再也没有天劫汇聚的迹象。 李尘抬起手臂向着天上的劫云挥了挥,劫云极不情愿似的被扯了一截儿下来,电光密布的云彩铺在他的手掌上,迅速变成深色薄纱似的物件儿。 第十道雷劫之后劫云原本已经变得清淡正在慢慢退去,经过李尘的虎口夺食,这一刻散开的速度济更快了几分,似乎是担心李尘再一次出手。 不远处刚才未曾出手的十二城忘忧早已经看得呆了,谁都不曾想到,这一场忘忧劫竟然还有第十道,而刚才结阵的众人,意外地替李尘争取了时间,倘若不是他们误入雷劫的范围,李尘未必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 此时此刻,方才结阵的敌手已经全部灰飞烟灭, 瞧着天上的万里晴空,根本看不出方才千百里雷劫的灭世场面。 “走!” 十二城的人心头惊惧,深知今天不仅事不可违,甚至他们所有人都将要死在这里。 他们亲眼看到李尘刚才的小试牛刀,招手就让星河落了地,成了忘忧境才能驾驭的神兵,这样的手段就算在上界也闻所未闻。 落在世上各个城池的青石上,关于李尘的排名又一次消失。 守在青石下的千牛卫瞧了半晌,知道这是排名的变动,因此停在原地只等着李尘的名字再次出现便去皇城禀报,却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似乎这个人就此消失了,于是有人猜测:难道李尘出了事? 不远处。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几百年的岁月里变得光滑油亮,现在又恰巧是多雨的季节,由于这条大街通往皇城,来往的人群多是从护城河向着皇城去处的外地人,这几乎成了每一个初次来到京都的外地人必须瞧一眼的去处,哪怕只是远远儿地瞄上一眼都算心满意足,感觉这样才算来一趟京都。 顺着青石的纹理,除了却往皇城,还有许多是通往太史院,这毕竟是传说中国师住的地儿,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传说中有求必应,所以许多人家里有点儿什么事儿,喜欢站在太史院外的长街远远儿地拜上三拜。 久而久之,太史院的长街尽头要比其他地界儿矮上几分,每次下雨的时候都容易积水。 今天京都的天气有些怪异,恰恰是在朱雀大街的这半边儿落了倾盆大雨,然而朱雀大街外的另外半边儿却天气晴朗,一线之隔却有两个地界儿的天气,尤其是太史院里,豆大的雨珠子几乎连成了线,若是全城都下这样大的雨, 哪怕京都的排水系统做的极好,用不了多久也会被淹没。 皇城里,李唐听了千牛卫的禀报,走出大殿瞧一眼太史院的方向,似乎因为某件事情而十分高兴,低低地说了这样一声,“国师也终于知道害怕了,他终于也将按捺不住了。” 在他身后的大殿里,又有一人的声音传出来,“毕竟谋划了这许多年,他当然不甘心被别人摘了果子。”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五章 天地异变 陨墨山上起了一场大地震。 十二城剩余的忘忧知道大难临头各自奔逃,孤命剑极速穿行,经李尘的元力加持,剑灵自主追击。 在剑的前方,名为秦天河的忘忧不惜以禁术逃脱,他知道今日过后十二城将不复存在,以他们和李尘的仇怨绝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而他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人,只能各凭本事逃命去了。 大难面前,他心里只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就他们的速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李尘更快,既然如此,只要能跑赢其他人也就够了,这也是他施展禁术的原因。 他施展了自身最强的身法,一瞬间超越所有人,速度快到连李尘都觉得惊异。 秦天河心想:无论他如何强横,等他杀死其他人也绝不可能抓到我,此后天大地大,他哪里能找得到我? 突然间,他全身一震忽然停滞,一瞬定在半空,只觉一股从天灵盖涌向全身的寒意。 噗! 鲜血从他的胸口飞溅,染红了全身,鲜血顺着衣服裤子靴子滑落,孤命剑的剑尖从他的胸膛传出,并顷刻撕裂他的全部经脉。 秦天河瞪大了双眼,恨意和悔意充斥心头,生命的最后尽头回头瞧了一眼其他正在奔逃途中的人,涩声道:“你…不讲武德…我明明…跑得最快…” 下一刻,他被切割成无数的血肉碎块,血珠子被震成了雾气随着风散开了。 “你跑的太快,我怕一会儿找不到你。”这是李尘的回答。 接着,李尘拳掌尽出,元力从丹田涌出滚滚如潮,于是半空中一声声惨叫和一蓬蓬血雾不断蒸腾,很快,十二城的人全部死去,无一人幸免,他甚至站在原地不曾动身。 世家的忘忧们瞧着这一幕寒意遍身,崔家忘忧不禁低声道:“世上出了这样的人物,要变天了!” 他们很明白方才十二城的忘忧毫无反抗之心只顾逃命的行为,因为当李尘摘下劫云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深觉惊悚,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挥手还击。 他们的实力已经是世上顶尖,哪怕有所差距,也绝不会到轻易分出胜负的程度,但是从今天开始,能让他们这些忘忧也如蝼蚁的人出现了。 半空中,那些死去的忘忧全身元力受到牵引,全部被李尘吸收,他的忘忧境界至此稳固,仿佛是进入忘忧多年。 孤命剑在清亮的鸣叫中回到李尘手中,他俯首瞧着脚下的一片狼藉,这一场天劫让山岳崩塌,让百里之内的许多河水断流,只希望山下的百姓不曾横遭劫祸。 李尘忘向世家的一众忘忧,道:“今日还是要多谢各位出手相助。” 实际上,他也知道这些人只是来做个模样,如果他们今天是真心实意要为自己护道,值此关键时刻,绝不会只是来这么几个人,但无论如何,他们双方谈不上什么交情,今天能有这样的举动已经令人意外。 世家众人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因此笑着说举手之劳,这一切最重要的还是李尘自身的实力。 “十二城的人降临之后掀起许多战乱,他们甚至将大家当做血食,如今殿下出手将他们诛杀,这是替天行道,今日过后,世上便再也没有十二城了。”一人说道。 李尘略一思索,道:“我要和各位说的也正是十二城的后续问题,不知道各位有什么想法,我的建议是,将城中彼岸境之上的人物全部诛杀,这些人刚来的时候多少都曾沾染百姓的鲜血吞噬元力,如今是罪有应得。” “一切都听殿下的。”众人齐声道。 翌日。 这一天之后,陨墨山上的大战惊了天下。 各处的茶馆阁楼都将这一战的细节说得十分清楚,说书人接连说了十数天,仍旧每一场的听客满满当当,许多人三年以来听了不知道多少关于九殿下的事迹,几乎是眼瞧着李尘一步步走过来,这一刻竟然也有些恍惚,不知不觉的三年时间,这个世上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将陨墨山一战编成话本小说,这当然是卢翰的手笔,有李尘的名声在外,陨墨山这一次彻底成了世上的修行圣地,就连世家的人想到修行神通的地儿,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陨墨山庄。 屹立世间短短几个月兴风作浪的十二城彻底没了声息,世家众人对十二城早已经深恶痛绝,此时抓住机会彻底将十二城封锁。 但与此同时,人们开始发现世间流动的元力似乎出现了异变。 这一天,崔家家主上了陨墨山,求见李尘,道:“殿下,如今世间元力开始变得驳杂,您应该有所体会,这元力似乎和十二城中人的元力有些相似。” 李尘当然知道,他心下早就在猜测,这种变化是否和十二城的出现、鬼蜮的出现有什么关联。 崔家家主接着道:“而且,我们崔家老祖曾进入鬼蜮,发现在鬼蜮的地下,有异变正在逐渐接近,按照目前的速度,不出二十天就将现世,根据我们老祖的感知,这异变之中,似乎有大量类似十二城的元力,或许,如今世上元力的变化,和鬼蜮有关。” 二十天? 李尘抬头看向他,怎么会这么快?莫非是天劫之后出现了加速?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六章 国师的谋划(上) 崔家家主今天来找李尘的原因是对未知的恐惧,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上已经逐渐变得不一样,尤其是从魔物大乱开始,所有的异变都出现了加速。 而李尘现在是世上最强,所以现在当然要来问他。 见李尘沉默思索,他并不出声,只是心底回想这一次来山上之前自己做过许久的分析。 “或许,这世上的一切变化,都和那个年轻人的实力变化有关,他的实力精进越快,一切变化也就越快。” “当初十二城的人说李尘是大凶,因此才会将下天神劫,或许不无道理,否则一切都无法解释。” “这一次前往陨墨山,除了瞧瞧他对世上异变的态度,更要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想到这里,崔家家主心底又不禁有些无力:实际上无论他知不知道世上异变的原因,又是不是这一切的源头,我们这些人都无可奈何,想当初,若是在落羽原上真的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他急忙将自己的想法打断,不论如何,到了现在都绝不能和李尘成为敌人。 李尘这时也从心思纷乱中回过神来,看向崔家家主道:“不瞒家主,我也曾三次进入鬼蜮,明白地底的异变,只是当时我瞧它最快也需要三个月才会出世,如今家主说最多二十天就会出世,我猜测这异变的速度正在加快,因此要家主多费心了,等到异变真正出世那天,我一定会过去瞧瞧。” 崔家家主闻言躬身道了一声谢,心下则想着:这个年轻人到了今天的实力面对自己仍旧十分客气,这实在十分难得。 他越来越明白崔昊对李尘死心塌地推崇十分的行为。 “多谢殿下。” 他正要退下的时候,李尘忽然问了一声,“不知道家主,对太史院和国师有哪些了解?” 崔家家主听闻出现一眨眼的失神,他当然知道李尘问这句话的原因,心下则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赶尽杀绝的行为。 半个时辰后,崔家家主下了山,回头再看身后的断崖山庄,赞叹道:“当初的圣朝村野皇子,如今整个世间口称殿下,这才是真正的风流啊。” 这一句话,三年前关居易也曾说过,当初李尘第一次在魔窟中大战,关居易称:你才是世上的第一风流。 一饮一啄非天定,人物的风流来源于本身罢了。 白驹过隙是眨眼的瞬间,三天的时间转瞬过去,这三天里一切风平浪静,直到这一日的黄昏时分。 阳光洒落了京都,城墙的阴影没过了三丈的距离,人的视线被刺眼的光辉所激,只有微微眯起眼睛才能抬头瞧瞧天空。 大街上的行人匆匆,自从十二城陷落后,京都短短一日就恢复了繁华,百姓们来往交错,熟人见面第一句话除了诸如吃了没的寒暄就是有没有听九殿下的话本,回答要么是正在听着,就是打算再找个地儿去听第二遍。 普通百姓生活里的娱乐,无非就是关于大人物们的生平或八卦,而李尘的生平又恰恰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跌宕,每一次谈论起来都荡胸生层云,感觉世上英雄也不过如此。 这些普通人并不曾感受到天地间元力的变化,当然也不曾有那些大人们的恐慌,一切该吃吃该喝喝,是得过且过也是安安稳稳的小富即安。 “国师!” 城外,忽然有一声呼喊。 护城河上正在唱曲儿的花魁忽然停了琴声,她听出这声音的熟悉,知道是曾经有幸为他唱过一夜歌儿的殿下,急忙开了窗子去瞧,也不管台下的客人们了。 有醉了酒的客人正要不满地骂出声,却见花魁冲他们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是九殿下!” 九殿下?哪个九殿下? 台下的人疑惑过后眼睛锃亮:这世上当然只有一个九殿下,哪怕圣朝还不知能传多少代,也只可能是九皇子,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九殿下。 于是,窗口很快冒出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挤满了脑袋! 有知道个中恩怨的人已经向城门处去。 李尘的声音继续传遍京都,“国师,你我的恩怨,该了一了了。” 刚才来的时候,他已经感知过,知道国师此时就在城内,只是气息有些怪异,而且,是他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不曾感受到的强大。 城内,早已经等在这里的崔家家主走了出来,心下暗道:今日,总算能知道这些年来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的注视下,太史院有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七章 国师的谋划 (中) 李唐端坐皇城,面前是以术法勾勒的玄光镜,正是城墙处的李尘。 玄光境闪现城墙下聚拢越来越多的人群,有人在人群中高喊殿下,一如当年李尘从陨墨山归来一日看遍富贵花的情形。 李尘瞧着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少年,看他民心所向众人高呼他的名字,心底像极了有毒蛇啃嚙撕扯,恨不能让这个少年死无葬身之地。 坐在他身侧一人似乎瞧出李唐的心思,说道:“陛下不必心忧,如果鬼蜮真是上下两界的通道,往后两界连通,他必死无疑。” 李唐微微颔首,眼睛仍旧盯着玄光境,眼见一道幻影疾风似的掠过,“国师出现了。” 城墙处,国师一瞬间出现,站在距李尘数丈的距离。 见到国师的一刻,李尘微微皱眉,只因为国师的模样和他所想有些差别,他一直以为国师只有奈何巅峰的境界,如今再见却不知道为什么成了忘忧,而且瞧他绝不像是刚刚进入忘忧,其元力比当年的程千里,甚至十二城的最强者都不知道雄浑多少。 只是他的气息驳杂,李尘细细感受,只觉察他身上掺杂了数十道不同的元力气机,甚至有一缕相对细微的是小道士! 这一刻,李尘忽然想起曾经听太史院牢狱那个女子所说的秘密,于是明白了一切。 他的眉便皱得极紧,“你吞了小道士?” 城下,崔昊等认识小道士的人一时震惊不能语,他们对小道士的观感一直不错,如果不是阵营不同的缘故,或许能够成为朋友。 现在听李尘的意思,国师竟将小道士彻底吞噬,这如何能不震惊? 李尘接着又恍然似的感叹,“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人。” 国师仍旧不否认,只是道:“殿下,事到如今,这些真相又有什么重要呢?你既然已经进入忘忧,应该能够感知,你我一战的话胜负尤未可知,而且不论哪一方胜出,都必将重伤,或许伤及本源,值此世上大变的时刻,正养精蓄锐,何必要因为个人的恩怨大动干戈?我知道你时常看野史典籍,应该明白世上有许多干戈化玉帛的先例,殿下深明大义,应该也懂得其中的道理。” 他说话的时候李尘一直不曾出声,直到国师住了嘴,李尘这才道:“你说的或许也有些道理,只是可惜,你既不是那些野史中那些负荆请罪的先贤,我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物,我只知道当年落羽原上你的杀机毕现,只知道我兄弟虞世南因此而死,还有书生许渊,今日你我化了干戈,我只怕他们入了梦指责我忘恩负义。” 城内人群里,一个女子忽的泪流满面,听城墙上这个人提及许渊,她的眼前似乎又见书生的模样,当年似乎也正是黄昏时刻。 人群里,小七等人的眼前都微酸,他们自然也记得当年落羽原上的光景,一切恍如昨日,但一切仇怨,或许都在今日结束。 不等国师再做回应,李尘道:“你我如果在此处交手,只怕会震动京都伤及无辜,不如去落羽原上,百里荒原,也能免去伤亡。当年你我的恩怨自落羽原开始,自然也该在落羽原结束。” 落羽原上。 山脉起伏是分隔天地的界线,黄昏的余光做了铺陈一切的背景,树木被映射成灰黄,偶然乍现的小溪倒映血红的世界。 风吹草地见了天地,天地偌大装了众生,众生的熙攘成了江湖,江湖恩怨做了尘土。 千百年江湖,千百年鲜血,千百年尸骨,千百年尘土。 平静的落羽原上,忽起锋锐,忽见涟漪,紧接着就是两道乍现的身影,他们在半空相对。 这一路疾驰,李尘以剑试探,国师以拂尘交接,李尘的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来时他已经尽量将国师的实力想得强大,却仍旧发现还是错估了敌手的实力。 他知道国师吞噬了许多人的元力和神魂甚至是一切修行感悟,却没有想到国师的所谓吞噬和十二城不同,和自己也不同,这绝对不只是元力或境界上的叠加,他甚至在国师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和压迫性,这远超当初的神将劫,于是他感叹,“了不起。” 国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他摇了摇头,“我耗费了不知多少年,耗费多少心力才培养了那么多忘忧,其中许多是我心生怜惜甚至不愿意伤她一分一毫的,但最好还是忍痛下了手。”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忽然带了歇斯底里的癫狂,“我吃了这么多苦,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受尽煎熬,凭什么你区区几年就到了这个程度,凭什么?!” 李尘瞧着他脸上的恐怖神色,露出讥诮神色,“你经常说道法自然,一切都是天命,用这套说法不知骗了多少人,如今怎么不这么劝慰自己?”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八章 国师的谋划 (下) 国师没有回应李尘,只是左顾而言他,“事到如今,何必说这些废话?只是动手之前我有些事情要提醒你,以免你稍后死得不甘愿。 你虽进入忘忧,却不知道忘忧之中还有三个境界,断神、断魂、断魄,只有断魄之后才能走上通天桥,才算真正走上修行,才称得上仙人之力。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如今再进一步就是通天桥,而你如今不过刚刚踏入忘忧,尚未断神,即使有诸多手段,也是输多胜少,何至于冒着这样的风险?” 李尘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意外,笑着回应:“你我认识这么久,交手几次,我自然对你也有了许多了解,你倘若真的有是十足把握,又怎么会说这么说?或许一切正如你所说,我和你之间赢的盘面不大,但你或许活得太久,总归是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我却还年轻,哪怕赢的机会极少,既然亮剑就绝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随着他的话一句句说出来,国师身上的杀机也一分分变重了。 李尘继而问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我本来无冤无仇,你也不该是贪恋权势腰为李唐做事的人,以你的境界也不需要这些,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定要几次三番地杀我?” 国师叹息道:“你方才问我所谓天命,其实你自己应该明白,世上个人气运不同,否则你也不会是九殿下李尘,只是你不明白另一个道理。” “什么?” 国师说:“我在这世上沉浮了不多少年,早看透世上气运实则只聚集在极少数的人身上,如崔家的天生剑骨,如长孙家的长孙道生。 这一代正是气运勃发的时代,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么多有忘忧境资质的天才 但除此之外,世上十之八九的气运都将落在某一个人的身上,我曾以为这个人是我的师弟,只因为他生来就有忘忧的元力傍身,这是我过去从未见过的。 直到后来才见你横空出世,短短时间里成就忘忧下第一人,无论天生剑骨还是刀成万象,最终都成为你的麾下,就连我师弟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才知道你才是这一代的第一人。” 李尘一直萦绕心头的疑团这才渐渐解开,“所以,只要杀了我,所谓气运就会转移到你师弟的身上?” 国师夸奖李尘一声,“殿下的确聪慧,只要我师弟承接了你的气运,将来他进入忘忧被我吞噬,我何愁不能达到前人从未抵达的境界?甚至打破此界限制,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 “原来如此。”李尘彻底明白自己和国师的仇怨从何而来,对于眼前之人来说,为了修行已经彻底疯狂,连自己的至亲至爱都愿亲手诛杀,更何况是一个无缘无故挡了路的圣朝皇子? 只是他不明白国师如果杀他之心真的如此坚定,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以忘忧之力出手,这样必定万无一失。 等他再要开口询问,国师忽然挥动了手掌里的拂尘,于是凭空起了一罡风,这股风看似悄无声息,却切割了脚下的荒漠数里,就像是某种神迹。 这股子风犹如迅雷,李尘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提起回溯,只是回溯神通头一次受到了阻力,这是因为论及境界,他终究低出国师许多。 于是拂尘顿了顿以后,终究还是落在了李尘的胸口,这一瞬间就像陨石坠落地面,他的胸膛出现了巨大的凹陷,甚至森然的白色骨茬凸显。 李尘一声闷哼吐出鲜血,运转了身法在半空瞬时间穿行千百次,伤口迅速恢复。 国师不言不语,只是杀机密布,手掌中的拂尘忽然断裂做了一道道刀锋,每一道都可比李尘第十道天劫的伟力。 远处观战的忘忧们至此才知道自己和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是何等的巨大,堪称天堑。 从一开始他们距离二人的战斗仅仅十数里,到他们交手开始马上又退去十数里,才算不被这一场惊世的战斗波及。 “难怪殿下一定要来此处荒原,如果二人真的在京都城外交手,只怕整座城无一人能幸免。” 另一人则感叹,“谁能想到,圣朝国师竟有这样的实力,如果他早早现出这样的境界,哪个世家敢凌驾在太史院之上?” 当个人的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所谓势力也只是陪衬。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十九章 国师之死 国师的难缠远超李尘所想,他说自己已经是半步通天桥,而忘忧和通天桥之间还有三个境界的差距, 他原本以为这是国师有心给他造成压力的夸大其词,交手之后才知道国师所说的绝不是妄语, 国师手中的拂尘被崩碎之后迅速凝结,且神辉闪烁,招手即成不错的神兵,虽然比不上孤命剑这样的绝无仅有,但是和李尘摘下星河成就物件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处,只是因为境界上更加高深,所以瞧着更加轻易。 像这样的手段在以往的忘忧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李尘和十二城的最强者也曾交过手,最多只是通过秘术以元力凝结成阵,形成看似成为记真正生灵的假象,回想在东阿城第一次见到程千里酝酿神龙的情形,李尘也曾发出惊叹,只以为这是从无到有,是从死到生的跨越吗,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靠着元力的磅礴让神通更加具体化。 现在,李尘终于能够做到这一切,但看到国师的现在的手段,便更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境界和神通原来是相辅相成。 或许是知道自己在李尘面前以神通占不到什么便宜,国师将元力铺开,浩浩荡荡的元力潮汐几乎将十数里的空间全部胀满,最后又迅速压缩,凝聚成压制李尘速度的区域。 这是在以境界强行压制。 李尘则深知自己的优势,除了一身的神通秘术就是孤命剑自主的剑灵威势,再加上他在不久前天劫中靠着雷劫强化了自身躯体,此时以瞳术在身体四周破开一片区域,身法腾挪避开国师瞬息的千百攻击,一身的骨骼光明大放,速度又一次陡增,这是他在秘境中修习过的秘术,第一次在这世上放出光彩。 国师一时心头大惊,他自以为对李尘已经十分了解,就连不久前天劫中的大战都瞧得真切,对李尘的实力虽不能完全预估,但十之八九的把握还是有的。 但他却不知道,李尘在秘境中得到的许多秘术,都是忘忧之后才能够修习的,而那位秘境的主人生前境界早已经超过忘忧,留下的传承便有许多是超越秘境之外的。 李尘当时也曾生出疑惑,倘若这是大长老留给自己的秘境,他老人家是否曾经进去过?如果他曾经进去,又是否看到过这些神通传承? 李尘一瞬间的失神被国师捕捉到,国师怀抱一座大山落在李尘的头顶,一瞬间数十里都有阴影遮蔽,其质量甚至比陨墨山更重,只因为这是接近通天桥境界的强人一瞬间凝结的元力,经过极大的力量去压迫,元力甚至要固化。 远处观战的忘忧们再一次向远处逃离,他们虽然不会因为这余波而死亡,却一定会被卷入其中, 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与其如此,不如自觉离开。 “他们这才算是真正的搬山伟力,我等虽然能够摧毁山脉,也能轻而易举毁灭城池,但像他们这样却万万不能。” 另一人若有所思,“如今正是天下大变的时代,无论元力的变化,还是这一代年轻人的气运,你们都该有所察觉,我们曾经算是这个世上最顶峰的人物,往后却未必了。” 他环视众人,“各位,要早做准备啊。” 夕阳西下,时间渐久,李尘和国师的交手愈发僵持,二人都有各自的优势,一人以境界强行镇压,一人靠着秘术周转。 随着战斗时间渐久,李尘在秘境中修习得来的神通便更加融会贯通,刚开始出手的时候尚且不能如臂挥使,现在已经十分轻易了。 “眼下的情形, 和当年落羽原上何其相似?”崔家家主忽然感慨,他远在京都,也是使用了玄光镜才瞧得清楚战局。 他只是瞧着李尘从一开始的劣势到现在势均力敌,不由想起当年他们围剿李尘的情形,心里愈发深种不能和李尘为敌的想法。 回想着许多年以来,无论那一次瞧着看似没有获胜可能的战斗,李尘总能迅速成长最后获胜。 “除非一出手就能杀了他,否则一切都是徒劳。”崔家家主这样想着。 战局中,国师当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或许是知道大势已去,他忽然再一次崩断手中拂尘,身体四周黑色的火焰不断灼烧,这是魂魄元力都在迅速消耗的缘故。 他竟然施展了禁术! 拂尘一瞬间化作无数的刀锋,这次的刀锋相比不久前强盛了许多倍,而且一瞬间笼罩数十里的天地,远远瞧过去像极了由无数锋锐光芒组成的巨大球体。 球体里面的乌光不断闪烁,无数精铁交击的巨大声音传出百里,好像是从虚空中冥冥发出的啸响。 只是这一次,战局的余波被圈禁在乌光之中,外人绝对瞧不清楚里面的真实情形,就连那些忘忧境的人物将瞳术和感知外放到了极致,也不能感觉到一丝一毫,甚至感知不到李尘和国师究竟谁的气息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乌光球体中交手声持续地响。 到太阳落了山,地面的血色褪去,被圆月一照,地面投落了清冷的光,或许是折射了半空的杀机,连地面都透着几分冷幽。 终于,随着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半空中围绕四周的刀锋忽然有了一丝裂缝,紧接着其中一道刀锋落地,在这个安静的深夜发出叮咚声。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以至于无数枚刀锋的坠落! 它们好像成了倾盆的雨,哗啦啦落成了小山,平躺着的,斜插落地的,还有碎成了齑粉散落的。 最后,半空中只剩下两个全身染血的人。 李尘一身三万三千一十二道刀伤,全身上下除了丹田和头颅无一处不是伤痕累累,但他只是咧嘴大笑。 国师仅额头有一柄剑贯通,此外,全身不见伤痕,眼神却渐渐暗淡。 “终究还是殿下赢了。”人们看这情形,当然知道结果。 “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谋划,倘若他不曾得罪过殿下,又何必会有这样的结果?”有人遗憾叹息。 生死弥留之际,国师却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果然是天命眷顾的人。” 李尘听着他的话并不作声,只是心里也不禁开始怀疑,难道说,这真的是天命吗?但是如果,当年我死在落羽原上,是不是也算得上天命? 他再低头看向眼前没了声息的国师尸体,眉间微皱,只觉得二人的交手未免太过轻易,而国师死得也未免太过轻易。 这样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强人,谋划了一代又一代,怎么会完全没有后手? 他的心底忽觉不祥。 与此同时,京都城的青石上,有关李尘的字迹终于又一次出现:李尘,二十六名,初始人称乡野竖子,当今世间口颂殿下。 关于李尘的批语算是一语中的,百姓们瞧不见落羽原的大战,却瞧得清楚这些字迹,于是有人赞叹,“殿下当年入京,人人都说是走了什么样的运气,能从乡野入京华,今天才知晓,本就是人中之龙,何谈什么运气?” 人群之外,只有小七和秋风沉默不语,程芷安忽然落下泪来,“世人只看风光,说什么风流不风流的,我们这些年却知道,只是跟了他三年,就瞧着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更不必说近二十年的光景,他又究竟遭遇了什么。” 小七本来故作镇定,一听这句话都绷不住了,泪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着,心里想着:当年殿下还是个孩子,受人冷眼,无论妖族还是人族都没有立足之地,你们都不知道。 这些话他从未在李尘面前说过,只因为他知道,自家殿下其实从来不在乎这些苦难,他一直都说:人活着生来就是一条路,无论快慢进退或高低,只要心气儿还在,一切都是体验。 也亏得自家殿下有这样的心气儿,否则受了这么多年的冷嘲,换做谁都要不能忍受。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章 鬼蜮的来源(上) 苏暮,圣朝国师,圣朝899年生人,擅咒印,擅命数推演,年少时入太史院,与崔家166代家主、长孙家154代家主同游,称天下行走。 圣朝949年,苏暮接替国师之位,并扶持皇子李唐,最终上位,太史院称为国教,世上流传国师可预见未来,苏暮之像流传百姓家,人人称颂国师是当世活神仙,供奉可心想事成。 这是当今正史上对国师的所有记载,后续的断层,是国师向李唐请旨,说不妨百年之后再做记载,等下一任国师上位,以后人评说,才算公正。 李唐应了他的要求。 原本史书编撰不会这么随意,史官必须是不畏权贵且不惧生死的人物,但到了李唐这一代便不是这样,他一定要史书上绝没有自己的任何污点,于是几个史官接连暴毙后,当今的史官是曾经的太子陪侍。 这一天,京都城几乎所有的人都上了街,因为今儿是殿下李尘和国师分生死的日子。 换做其他人要和国师动手,或许人人都会痛斥国师的敌手,毕竟许多人都曾拜过太史院,总有那么一些走了狗屎运的人在拜过之后心想事成,他们把这种偶然性叫做太史院和国师的灵验。 但今天和国师交手的是九殿下就要另当别论,在京都,自从魔物大乱之后,九殿下的信徒就不比国师少,许多见了那一日地狱般场面的人都明白,如果不是九殿下出手,京都城不知要死多少人。 而且,当初落羽原的事情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二者的恩怨,在这种情况下,九殿下找国师复仇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在震动人耳膜的嘈杂声浪里,有被踩了脚的人破口大骂,有坐在马车里的贵人等着结果,心里面讥诮地想: 这些俗人哪有什么资格去听九殿下和国师的事情?就算真的知道了结果,九殿下又怎么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际? 人群里,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直沉默着,他踮起脚尖儿瞧着青石榜上关于李尘的排名,忽地低头啐了一声,转身向人群外去,“且等着,我生来修行几千年,也曾见过不知道多少天骄人物,这些人从未有熬过我的,再过几千年,且看你我的胜负!” 这世上的人潮熙攘,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去,这是时刻都有的变数,哪怕以李尘现在的修为将感知放出去也只是沧海一粟。 所以,李尘当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场景。 不多久,李尘杀死国师的消息传入京都,城内一时喧嚣,直到深夜许多人都不能入睡。 “从此以后,九殿下就真的成了天下第一!” 从这一天,似乎所有一切都变得平静,只有少数顶尖儿的人物才日渐忧虑或期待,因为最近世上出现鬼蜮的频率突然变高了。 直到那一场大战四天后。 李尘正在山庄广场授课,山下忽然来了崔家的人说,清河郡外出现了鬼蜮入口,和以往的入口不同,这一道入口半个时辰并未消散,到此刻为止,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也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而且,据守着入口的子弟说,他的元力似乎有些变化,他们几人的元力已经大半转变成了十二城的元力。” 卢翰将消息传达给李尘的时候说道:“倘若这世上所有人的元力全都发生了变化,这件事对兄长而言将是最坏的结果。” 崔昊也说道:“到时候,兄长将是世上唯一的异类,人人都要担忧兄长会不会吞噬吸收他们的元力。” “我们这些熟识的人当然明白兄长的为人,但是外人瞧来,却一定要随时防范,就像当初十二城初入,世间处处恐慌。” 程芷安闻言不免担忧,但同时又道:“或许不止于此,毕竟当初如果不是李尘,他们这些人的修为最后都将被十二城的人吞噬。” 李尘打断几人的猜测,“不必想这么多,一切等真到了那一日再说,且一路走一路行着吧。” 也从这一天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元力发生变化,天地间元力的变化也越来越快,就连崔昊等人也不可避免。 这也就是说,虽然有先后,但几乎所有人都在经历这个转变,除了李尘。 于是一些人开始出现对李尘的微词,只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李尘元力的特异性,这个当初保护了所有人的根源,如今恰恰成了所有人担心的问题。 只是现如今李尘是世上最强的人物,就算世家中人有许多想法,却也不敢告诉李尘,甚至特意让族中子弟传达一个消息:“殿下只管放心,我们都知道殿下的为人,绝不会人云亦云,说什么殿下会借着元力的便利提升自身境界。” 只是这些话听着像极了试探,李尘不以为意,却听毛了崔昊,将传达这些话的崔家子弟赶下山去。 不多久,其他几个世家的子弟也都来说这些话,卢翰索性重罚了他们,自此之后,众世家再没有说过同样的事情。 但三天后,各世家家主隐藏了行踪,齐聚京都一处院子。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一章 鬼蜮的来源(下) 这些世家家主来这一趟,自然是为了聊聊李尘的事情,只是一帮子人争来争去最后也不能有结果,只因为聊到最后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情:他们这些曾经能够凌驾于整个圣朝之上的世家,也终于有了无可奈何的人。 世上流传“风雨不能进世家”的谚语,这一天之后就要变成“风雨不能进入世家,只有李尘可以”。 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 转眼间又过了一天。 清河郡外来了几道身影。 “我们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马车里,程芷安和秋风一左一右给李尘捏肩膀,又把摘好洗净的青提送进他嘴里,旁边儿是开了帷幔瞧着外面光景的小七。 马车外面,崔昊骑马负剑,长孙道生也在一侧,这一趟只有卢翰没有跟来,他毕竟是山庄副庄主,大小事宜经他手去做。 再回到清河郡外,李尘和崔昊几人都不由感慨,瞧着眼前铺开的平原托起远处城墙,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于是城墙两侧如潮的人群也越来越清晰。 这场景和当年何其相似,当年李尘挡在城门处,接连几天和崔家的子弟交手,直到最后崔昊出现,那时候也是全城百姓在瞧着。 小七笑着道:“如果不是当年你们崔家不肯让我和殿下进城,倒也不会和崔昊少爷认识了。”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当年我们想进来的时候不让来,现在只说了一声要来,就公告天下,让全城的百姓出来。崔昊,依我看啊,你们崔家的人都是一群势利眼。” 崔昊一时间哑口无言,但他现在已经学的乖了,知道自己在口舌上绝不是程芷安的对手,索性不和她争执。 马车里传来秋风的应和,“就是就是,当年我们殿下来到这儿,还被人喊了一声乡野村夫呢。” 崔昊脸黑得更深,自从这两个女人成了同一阵营,出口一唱一和,他就更加不是对手。 长孙道生笑着道:“这件事情倒也不怪崔家,以兄长现在的身份,不论去什么地界儿也都是这个声势。” 小七却说道:“他们却不知道,我们家殿下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为了崔昊少爷的面子,根本不会提前告知,只会直接过来瞧一眼。” 马车缓缓驶入城池,在两侧百姓的注视下,李尘让程芷安掀开了左右帷幔,一步步向城池的另一头穿行。 欢呼声从地面蒸起,是开了的水掀开盖子,是岩浆崩裂了山体,一瞬间将小七的耳朵都震得有些发麻。 在世家的地界儿,能有这样的声望,除了李尘外,就算是当今圣朝的陛下也不行。 毕竟李尘的事迹早已经被说书先生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现在圣朝流行最广的几句话无非就是:“我是看着九殿下无敌的。” “你再天才,天才得过九殿下吗?” 终于,马车来到了城的另一端,崔家家主在城门处迎接李尘,下了马躬身道:“殿下,鬼蜮就在城门外,还请殿下移步。” 鬼蜮入口就在城门外十丈处,因为担心有百姓误入,这一边的城门已经被封锁,并且有人时刻在入口旁守卫。 其实李尘已经感受到了,因为这里的元力已经十分纯粹,几乎全部变成了新元力。 崔家家主说道:“族中有一些修为较低的子弟元力已经全部转化成了新元力,说来奇怪的是,族中的忘忧老祖反而转化得很慢,按照眼下的速度,只怕需要将近一年,预计就算青石下面的东西完全现世,也需要将近六个月。” 李尘点头,“这是一定的,修为较低的人元力本身并不多,忘忧们却有一千多年的元力储备,六个月时间已经很短了。”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进入鬼蜮后,崔家家主瞧着面前的青石,小心问道。 李尘沉默半晌,道:“我会在此处待到他完全现世。” 崔家家主其实也就是在等李尘的这句话,他只是担心这异状一旦出现,会给清河郡带来灾难,闻言放下心来,这才说出他和族中忘忧们的另一个猜测,“族中老祖们曾仔细感知,说这异状,或许是我们这里通往十二城众人所在世界的入口。” 李尘微微颔首,其实他也有一样的猜测,因此才有些忧虑,毕竟有先例在,只怕这里和上界贯通未必是好事情,有十二城的前车之鉴在,一旦发生祸患在,那将是灭顶之灾。 而且,世间众人的元力还没有转换完成,一旦让上界的人发现这件事,会不会出手将所有人的元力吞噬? 而他自己元力的特殊性,也必定是极大的祸患!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二章 上界的人 这一天开始,李尘留在了鬼蜮。 果然如他们这些人的猜测,随着青石下的东西越来越近,新元力涌出的速度就越来越快。 清河郡里有一些还在黄泉境之前的子弟已经彻底全部转化,而在此期间一些刚刚开始修行的小孩儿,丹田里衍生出来的也都是新元力。 在此期间,清河郡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元力已经完全转变的黄泉境修行者,趁着彼岸境的家人不备,将家人体内的元力吸收了大半,最终因为境界的跌落而伤残,接着,担心事情败露,将其杀死。 这件事被发现后,清河郡全城展开搜捕,严查这类型的事件,一旦被发现,凶手都将面临死亡。 很快,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在世上竟然不是个例,包括世家子弟内部都发生了一样的事情。 告诉李尘这件事情的时候,崔昊羞愧且愤怒:他们也都曾面临过十二城吞噬他们的恐惧,若不是兄长,他们早已经沦为别人的血食,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样的人! 李尘看的很开,只是微微一笑,又似乎叹息着说:“或许他们本就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曾经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越来越喜欢用曾经两个字来代表过去。 一旁,小七和程芷安等人都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殿下(李尘)有了许多他们不能明白的心事。 小七愈发觉得遗憾和痛心,他比李尘年长几百岁,早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对这个世上的秘密和真相知道越多便越痛苦,现在李尘的实力比他们强了不知道多少,也当然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小七从未开口询问,因为他知道自家殿下的性子,哪怕问了也不说,与其如此不如不问,免得殿下徒增烦恼。 山中不知岁月。 李尘不知道自己在鬼蜮待了几天,只是看着鬼蜮里的阴魂来来往往,许多不曾见过的奇怪阴魂,有一些手持摄魂幡,带着高高帽子的,有托着小塔来回巡视的。 这一天,地底的光芒在李尘的感知下越来越近,一寸,一寸,最后终于从地面钻出。 就像船靠了岸,圣朝、妖族,包括许多不曾被探测的不可知之地,都传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李尘站在光芒丈许的地方,崔昊等人离得更远。 这一天连远在陨墨山的卢翰和于家姐妹也来了,包括西域的长孙顺德,他们都明白,和今天的事情比起来,这个世上几千年来的王朝更替都只能算是小事。 当光芒日出似的露出地面,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来自整个世界的颤抖,虚空中甚至传出某种虽不尖锐,却让无数人包括普通百姓都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摩擦声。 所有的人神情紧绷,盯着缓慢升起的光团,偏偏连瞳术也不能穿透过去。 距离最近的李尘这时说了话,“的确是另一个世界,你们的瞳术无法穿透。” 崔家家主心下遗憾的同时愈发紧张,以往世上也曾出现过有秘境入口出现,只是绝没有这么大的声势,而且按照他们的猜测,恐怕和对面的世界比起来,他们这边才算是秘境。 在这种情况下,危险必定大于机缘。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又见前面的李尘不再出声,只得忐忑等待。 但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一切仍旧风平浪静。 崔家某一位忘忧按捺不住,问道:“殿下,不防进去瞧瞧?” 李尘回头瞧他一眼,“你进去瞧瞧?” 于是这个人不再出声。 程芷安气个够呛,正要出声,一旁的崔昊已经先一步开口,“老祖,你年龄大了些,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不妨先出去吧。” 这番话听着客气,实则算不上客气,因为崔昊知道,面对刚才那句话,李尘完全可以提剑,最终没有出手也一定是因为他的面子。 只是李尘不出声,他心里有数,于是说出这番话。 老者面上青红交接,又看崔家家主也不出声,本来想冷哼一声, 临时看到李尘的背影又生生忍住,灰溜溜出了鬼蜮。 接下来连续三天,鬼蜮仍旧风平浪静,崔家家主也按捺不住,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声:“麻烦殿下了,崔家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暂且需要离开几日。” 李尘不做声,只是点头。 又过半个月,光芒仍旧悬浮在地面,世上的元力在迅速转变,就连妖族许多人妖力也开始发生变化,但一切仍旧风平浪静。 直到所有人都放下忧虑的时候。 这一天 从鬼蜮的光芒里,忽的闪出一个人来,就像是刚从门缝儿里钻出来,他好奇地环视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李尘的身上,“这里是哪一处洞中世界?”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三章 剑牢 哪一处洞天世界? 李尘心下疑惑,忽然想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青石上时出现过的字迹,尝试道:“这里是鬼蜮洞天世界,你又是什么人?” 年轻男子闻言略一思索,接着挥手道:“无论是哪一处洞天世界,他们既然让你守在这里,就该是这个世上境界最高的人物,快将你们这里彼岸之上的人全部聚集。” 李尘皱眉,光是从他的语气里,已经听出许多傲慢和敌意,“为什么?” 男子笑着道:“听好了,我来自上界,是第一名门的弟子薛定,如今来你们这里是你们的福气,让你们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就能造福你们日后的千秋万代。” 李尘皱眉再问:“千秋万代?什么意思?” 薛定抬起脑袋,虽然个子比李尘矮了一些,却像是俯视,“你们这些生在洞中世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上界的广阔和神奇,我们生来就有血脉传承,从秘术到境界,一代比一代更强,你们这些乡野小民练元力都不曾完全转变,又能知道什么?算了,瞧你的模样也和记载一样,该是冥顽不灵,我自己去瞧瞧就是了。” 说完,他随手端起咒印扔向李尘,恰似山匪劫道,要一刀砍死路边儿的过客。 于是李尘的神色变得极冷,就算早知道上界中人来到这里未必是什么好事,他仍旧尽量不表露情绪,只是想瞧瞧来者的目的,如今三言两语,言语傲慢倒是小事,动辄出手杀人就成了大事。 于是这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薛定显然没有将李尘放在心上,就像当初十二城的人来到这里,带着一种城池原住民瞧见乡野村夫的轻视,因此他随手施展了神通。 听他刚才说的话,似乎知道鬼蜮中的光芒异状,也知道因此这个世界将会出现元力上的转变,在他的想法里,既然眼前这人是这个洞天世界最强的人物,那么多他的元力应该还没有转变完成,那就应该会被他的元力克制,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尘和他不同,他深知上界来人的恐怖,因此出手就是从秘境中修习的秘术,再加上妖族秘术的加持,瞬间将薛定的刀光绞碎,后劲十足,重重落在薛定身上。 轰! 他甚至连恐惧和意外都来不及,鲜血已经染红了全身,半边身子几乎被剑光劈开,就像切开了的西红柿,只有鲜血喷涌。 噗! 只是一个瞬间,薛定知道自己今天是阴沟里翻了船,眼见李尘追击而来,回头见身后就是鬼蜮的出口,带着重伤急忙闪了出去。 鬼蜮外一直守着的崔家子弟被薛定的极速冲撞立时变成了碎肉在半空飞溅,清河郡里十数身影都出现在半空,每个人的神色都凝且难看,因为鬼蜮发生冲突,就代表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怎么办?”一人出声询问。 所有人都看向一名中年模样的男子,他是世家中实力最强的人物,名为崔木,此时摇了摇头道:“值此危难之际,我们本应该放下门户之见同舟共济,殿下现在的作为其实反而是在护着我们这些人,但现在对手的实力不明,我们的元力也仅仅转换了极少的部分,贸然上去只怕反而成了拖累。” 其他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身形隐没,静观其变。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李尘已经追击了出来,和薛定于半空对峙。 也不知道薛定修行了什么样的秘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半截儿身躯的伤口居然在迅速愈合,虽然瞧着仍旧可怖,但是半柱香内就能恢复如初,这么恐怖的伤口,放在普通忘忧的身上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薛定心有余悸,李尘的实力远远超出他对洞中世界的所知,这时候心思急转,说道:“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将来此界纳入上界,我可以求宗门长老饶你一命!否则如果真的鱼死网破,对你绝没有半点好处!甚至此界所有人都将要跟着陪葬!” 李尘手中的剑这时候已经释放出剑气。 二人所居的高度,看地面一切都如蝼蚁,就连天上的太阳都好像近了几分。 二人的身体在弥漫的云雾当间儿,此时云雾中忽然会发出一颗颗一粒粒漂浮白霜似的冰晶,这是天上忽然起了一阵子凉风,冰晶上还有剑意凝结,那些冰晶全都沉在变得极重极厚的云上,从地面瞧着就想忽然凝结了遮蔽半边儿天的岛屿,半透明的冰晶折射了太阳的光,于是在地上投落了五颜六色的七彩的光。 这是李尘不久前和国师交手时,从国师最后的手段领悟改进的,他称之为剑牢,顾名思义就是以剑成牢,困敌杀敌。 剑牢之外,外人感知不到剑气的狂暴,剑牢之中,两个人交手的画面绝没有外面那么恬静,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四章 六个月 李唐端坐在大殿,他知道今天将这方世界数千年未有的剧变,也知道李尘此时正在和上界中人交手,但他心里其实是希望李尘输的,他知道李尘一定还记得当初落羽原上他才是那个下旨的人,李尘最后也一定不会忘记这段仇恨。 而且,李尘现在的声望,让他嫉妒,甚至仇恨。 不知道过了多久,幽暗的大殿里有人出了声,“陛下,分出胜负了,李尘胜了,上界来人被擒,李尘最后以剑为牢囚禁了他。” 清河郡中。 李尘将重伤的薛定交给了崔家,“我听说世家最擅长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秘密,你们务必让他开口,说出上界的情形,还有他因为什么来到上界。” 不过半个时辰,崔家的人找到李尘,“殿下,薛定愿意开口,只是一定要见到您才愿意说。” 于是李尘和卢翰等人来到崔家牢狱。 看见李尘的第一眼,薛定目光里爆发出极深的仇恨,又很快变成嘲讽似的冷笑,大笑里发声,“区区乡野之地,如果不是我们每百年需要一次试炼之地,又怎么会来你们这种穷乡僻壤?你今日虽比我强,却耽误了你们这个乡野之地世世代代翻身的机会,鼠目寸光之辈!” “试炼之地?”卢翰抓到重点,“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世上从魔物大乱开始,都是因为你们上界宗门要开展试炼,随意选了一百洞天世界让你们作为血食?那为何我们过去数千年只有鬼蜮的传说,却从未听闻有上界来人。” 或许是遭受了许多折磨因此心生忌惮,又或许是因为肆无忌惮,所以死去之前要让这些人感受煎熬的恐惧,薛定将话说的清楚明白,“这世上数不尽的洞天世界,最终都将通往我们上界,你们这些洞天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天道为我们豢养的血食。” 薛定咳出鲜血,仍然笑得肆意张狂,在他眼里,这些洞天世界的蝼蚁又怎么会知道天有多高,修行的尽头又有多高,“每一次的试炼之地都是门中长老随意挑选,你们还真是幸运,数千年来不曾被选中。 等我死后,门派一定还会让其他人来这里,以往门中弟子也总有因为试炼而死的人物,但是一定会让更强者来到这里。 忘了告诉你,我在青石龙虎榜上是二十四名,也就是说,后面派来的,一定是比我排名更前的人物,就算你下一次躲过祸患,下下一次呢?就算你真的胜过了所有的试炼弟子,等到门派发现了你们这里的怪异,一定会派出长老前来诛杀! 终有一天,你会死在这里。” 说完,薛定大笑,知道自己穷途末路,笑得肆无忌惮,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自己的肺全部咳出去! 李尘被他笑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手,一声声剑气刺穿肉体的声音传出,再也不看变成肉泥的薛定,转身和其他人走出牢狱。 崔家家主瞧着这一幕,本来有心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几个人走出崔家,气氛一时沉重。 “殿下,不如逃吧!以你的修为,不妨一脑袋扎进深山,或者城池,或者妖族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等上界这些大人物的试炼结束以后再出来。”小七这时候低低地说了一声。 这声音并没有瞒着其他人,于是本来也在悄悄注意这边的许多忘忧也在各处聚精会神等待李尘的答案。 他们很担心李尘真的一走了之,民间有谚语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很显然李尘现在就是那个唯一的高个子,而他们这些曾经的高个子,根据薛定说的话,反而成了血食。 这种感觉,就像皇家每年的秋猎,皇子们都会争先恐后地狩猎,以猎物的多少决定胜负。 现在,他们这些人都是猎场上的猎物。 面对小七和崔昊等人的提议,李尘摇了摇头。 他当然可以躲进人群,按照薛定的说法,下一次来的人或许更强,但应该不会强出太多,这样他未必能够发现自己的踪迹。 但,他逃得出去,其他元力还没有转化完成的人呢?包括崔昊、卢翰、长孙道生、程芷安,小七、秋风,甚至想起当年在京都吃过许多年的烤肉铺子,还有,那场大火。 他当然也明白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只为了自己活着,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也谈不上什么自私与否,就算别人无端指责也无非是无中生有,只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生灵,哪怕是不能出声的树,都要尽力往深处往更宽广处扎根,且绝对不会在乎其他植物的死活。 只是,李尘出世以来也曾见过大长老为了妖族的鞠躬尽瘁,见过关居易为了陨墨山的奋不顾身,还有无数将士镇守魔窟死而后已,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树,就在这些人给予的养分里,不断扎根,最后成长,终究受了他们的影响,知道如今的坚且直。 李尘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他说:“按照现在的元力浓度,和忘忧境的转化速度,六个月的时间便能够全部转化为新元力,也就是说,六个月后,我们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会担心成为血食。所以,我就在鬼蜮守六个月吧。” 所有人尽皆沉默,他们都听得到刚才薛定的话,知道那就意味着接下来六个月李尘将随时面对有可能袭击的强敌,但崔昊他们没有也不敢畜生吗,知道以李尘的性子,其他人的话决不能改变他的心思。 只有小七敢说一声,“殿下!” 这一声殿下,已经哽咽。 这个妖族的子弟素来都是爱哭的性子,这时候又落了泪,“殿下,世上的人千千万,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世家的人掌控世间数千年,你也该明白给他们的为非作歹,如今大难临头,你可曾见他们管过世家之外的任何一个百姓? 当初大长老希望你引领妖族盛世,如今世事无常,那些想法都已经成为泡影,我只希望殿下平平安安,想来就算大长老活着,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 殿下!” 最后殿下两个字颤抖落泪,以前小七从来不愿意在主子面前这样,只是因为明白殿下的性子不愿意听这些矫情的话,让人徒增伤心,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些。 李尘瞧着他沉默许久,最后却只是转身,冲几人挥了挥手,颤抖了声音说:“你们,走吧。” 小七听见这句话,忽然跪伏在地,一时间泣不成声不能自已,“殿下。” 他跟随李尘许多年,早已经亦兄亦友,这时候拳拳之心,仅仅关切罢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小七最后是被崔昊他们拉走的。 李尘心意已决,崔昊等人也瞧得出来,又听见李尘的哽咽,这是以前在他们面前极少表情的情绪。 于是崔昊和卢翰自作主张,将小七打晕带走了去。 回到陨墨山后,等到小七苏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悲声道:“殿下一腔赤诚,这一路虽然受了许多苦,初心从未变过,他却不知道,他如今这么做,就算是为了天下计的大事,但他自己将来的路程是何等艰难。” 卢翰比他要乐观许多,“兄长所想的,也绝不是要让这世上人人念着他的好,我想,他愿意为天下先,是因为曾在山上经历许多,为的是那些同样一腔赤诚的将士,为的是这世上还有许多热血不冷的子弟。 你们可还记得京都城中,兄长救助过的寒门子弟,他们高中之后,眼见兄长落难也仍旧愿意跪在皇城外,这已经成了野史中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可见还是有许多这样的人。” 卢翰所说的,的确正是李尘所思所想。 小七微微沉默,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家殿下一切作为心甘情愿,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崔昊伸手拍在小七的肩膀上,这几个原本身份地位差了许多的人,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地位上的先后,一样亲如兄弟,“我知道你所忧虑的不是兄长将要面临的险境,只是忧心兄长眼见曾经救过命的人最后却要防范甚至背叛他,这是极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但你太低估了兄长。以兄长的为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随着几人的劝慰,小七的心绪总算安定了许多。 卢翰接着和几人商议道:“不过,兄长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该就此沉没。世上的百姓无数,真正知道兄长守着入口鬼蜮的人却寥寥无几,不过是世家等有限的几人。” “你是想将兄长的这件事记入江湖野史吗?” 卢翰摇头,“不止如此,我要让将来万一真有人对兄长倒戈,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前赴后继,愿意为了兄长的生,舍弃自己的生。” 他的行动很快,当天下午,新编的江湖野史下了山,无数在陨墨山记录在册的说书先生下了山,还有许多世家的子弟也自发出了山前往京都、龙城等地。 短短一天,几乎半个圣朝的人都知道如今天下大变的种种来源和真相,以及有一个人只身挡在鬼蜮,只为了天下众人最后不必沦为猎物。 三天后。 从光芒里先行探出一个姑娘的脑袋来,一对儿眼睛瞧着乌黑灵动。 一抹剑光像极划破了半边儿天的闪电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姑娘一时变了脸色,又探出一只手臂来,手臂瞧着纤细,一瞬间紧绷了如金如玉,轻飘飘迎向剑尖,谁知瞧着软弱无力的手掌竟用两根手指拈住了孤命剑。 “哈!薛定果然是死在了你们这里。”清秀姑娘笑得乖张,一对儿翡翠似的眼睛亮了亮,整个人就从光芒里钻了出来,好像看见什么好玩物件儿似的,“快让我来瞧瞧,你有什么样的手段?” 李尘不做声,他既然知道了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也就没有聊一聊的必要,只是这女子用手指接了孤命剑的实力让他吃了一惊,光是这一招,就不知道强了薛定多少。 于是战斗迅速迸发,是流星入月似的宏大,转眼间打崩了鬼蜮,穿透四周的阴魂在地面留下无数裂缝。 鬼蜮之外。 清河郡经过李尘的要求,多数百姓已经全部迁移,这其中也有陨墨山野史的功劳,否则大多百姓不明真相,当然不愿意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地界儿,只是如今事关生死,也不得不走。 沧海桑田的世事变迁,谁能想到几天前这里还有一场人流如潮的盛会,从茶馆儿到青楼全都通宵达旦的热闹。 此时再看,一切恍如梦幻泡影,高高城墙下的阴影里落寞地躺着几片儿落叶,晾了两天的下水已经干涸,从城头到城尾不见任何一个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所谓繁华的主体终究还是人,不是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不是往日里让清河郡人人自豪,比京都还要高几分的城墙。 两道身影忽然闪现在城墙上。 李尘看了脚下的空城,心下稍安,正要施展剑牢,对面传来一声叫停,“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能杀得了薛定,那个蠢货一定是把你想得太简单,自以为龙虎榜上比你要高几分,所以轻了敌,不过,既然你杀了薛定,就应该知道鬼蜮出现的秘密。我们不妨来做个交易。”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六章 李尘的发现 “交易?”李尘只以为她是要说诸如之前薛定已经说过的,只要等她将世上元力不曾转化完全的全部吞噬,便放他一命,因此只是冷笑。 这样想着,剑牢浩浩荡荡地展开,无数剑光凝结,仍旧是冰霜似的晶体笼罩,一切剑光的所向,就是那个姑娘。 只是这姑娘明显不是薛定可比的,这诛杀了薛定的神通,她瞧了以后并不如何惊诧,只是发出一声轻咦,“这个手段还真是有意思,倘若这些剑气能凝结成无数小阵法的话,威力只怕比得上我们家传承秘术了。” 她这句话一出,恰巧点醒了李尘,李尘虽是天生的战士,每每交战时都有实力的进展,但一个人的想法终究匮乏。 现在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尘顾不得去想对手为什么会出声提点,掌中有咒印凝结。 于是剑牢之中的剑气开始凝结成阵,笼罩整个城池的剑气方位出现细微的变动,从边界开始蔓延,一直到阵法的中心,也就是那个清秀的姑娘。 李尘的眼睛极亮,这个瞬间笃定敌手绝不可能存活,现在这剑牢成了无数小阵组合成为的大阵,就算是两个薛定也绝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 剑牢中央,姑娘的确被吓了一跳,声音从茫茫剑气中传出来,“你竟真有这么多阵法的储备,像你这样的人竟然出生在洞中世界,倘若换一个出生,世上哪有我们这些人的活路?” 只是她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不见什么惊慌之色,伸出手掌轻轻吹了一口气,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股风,这风一过,垮了山,阴了天,席卷着漫天的剑气阵法,径直向着天外去了。 “别急着动手啊。”姑娘急出了公鸭嗓,“你瞧你这人,受了我的恩惠,连话都不肯说,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相出这么好的法子?算起来,我应该是你道神通的半个师傅,你就是这么对待师傅的吗?” 到了此时,李尘也发现这个姑娘似乎和薛定不同,心下略一衡量暂且停了手,但是不敢掉以轻心,就在姑娘对面不远不近地缀着。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不一定是对面这个姑娘的对手。 “这就对了。”姑娘这才慢悠悠地说着话,“我知道,你肯定是被薛定吓到了,他一定刚进来就说什么要带给你们千秋万代的恩惠,只要你们肯将元力转化不彻底的人物让他们吞噬。” 李尘对她知道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是问:“莫非你不是?” “当然不是!洞中世界的元力驳杂,即便吞噬以后也需要大量时间炼化,我要这些破玩意儿做什么。”姑娘反驳,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李尘又握紧了剑,“我只需要将你们杀个精光,夺个头名就够了。” 但她似乎是为了吓唬李尘,转而又挥着手道:“放心放心,我绝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我对宗门试炼本就兴趣不大,更何况我一直觉得洞中世界的人们只是出生不大好,不至于被当做血食随意杀死。” 李尘正想接着话头问她的真正来意,没想到对面姑娘好像是个话痨,根本不理会他,继续自顾说着话。 “原本这一趟来的不该是我,我只是来瞧瞧杀了薛定的人到底是谁,你可知道,宗门一百年一次的试炼,你是两千年来第一个杀了宗门弟子的血食。而且你应该也瞧过了龙虎榜,应该知道薛定的排名虽然算不上一流,也是上乘,这样的实力,面对洞天世界的忘忧绝不可能败北。现在因为你这件事,宗门还以为是你们这里出现了什么大恐怖。” 一直听到现在,李尘的脑海里忽然有霹雳惊天似的震动。 薛定死后,李尘一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现在才骤然想起来他遗漏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薛定,还是眼前的姑娘,好像都不曾提起过十二城的存在!这种情况发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忘了这件事,另一种是他们压根不知道十二城在他们之前已出现过。 他犹豫许久,还是将这件事按捺下来不去问她,只担心她知道这件事后会节外生枝。 “对了,我叫红雪,你又叫什么名字?” “李尘。”李尘并不想和她多聊什么,相比薛定的目的明确,眼前这姑娘的目的显得怪异,以她的实力本不会和自己有这么多的交流,于是一切便更显得扑朔迷离,他索性开门见山。“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七章 三天 名为红雪的姑娘掩着嘴巴一笑,道:“我当然是来瞧瞧能杀死薛定的难民有什么手段,我方才说的交易,就是想着和你切磋几天,你只要愿意将自己的神通全都展现出来,我便答应你一个人都不杀。” 李尘听了这个理由只觉得荒谬,更觉眼女子的棘手,但转念一想方才她一句话让自己的剑牢强了许多,心道: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倘若能多拖她几天倒也不错,且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如果真的是要切磋,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出声道:“切磋可以,但你我需将神通压制,否则脚下城池不保,山川不存,这个世上经不起你我的修为折腾。” 让他意外的是,红雪竟真的答应下来,“好!” 二人齐齐落地,李尘看似神色不变,心里却做好了随时全力出手的准备。 但红雪神色如常,似乎没有感知到李尘的敌意,漫步而来,“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三天,两个人果然将所有神通压缩至最微弱的状态,所涉及的范围绝不超过三丈。 三丈以内,无论街道还是房屋都成了厚厚的粉尘,又经过了一场大雨,一场地火,还有无数从天而降或者凭空出现的异象后,所有的粉尘成了亮晶晶的物质。 这原本不知道经历多少万年才会发生变化,仅仅短短三天就凝结。 三丈之外,一切都和之前一样,绝没有任何一支虫子是死去的。 在这之前,红雪以神通屏蔽了外界对清河郡的一切感知。 李尘看到了她的动作,但是并未阻止。这三天里,他从未放松警惕,就算红雪真的是要出手,他也总有法子将这儿的动静传递出去。 二人又经过一论切磋,一道看似微弱的飓风过后,二人脚下只有剩下一棵杂草还看似存在。 疾风知劲草,但是现在这劲草的皮还在,它的心,它的肺,它的根全都粉碎了个干净。 于是它软弱无力地垂在地上,恰巧地底钻出一只劫后余生的蟑螂来,瞧着眼前看似嫩而多.汁的青草啃了一口,却啃了满嘴青草尸体和液体混淆的物件儿,于是头一次尝到了这怪异的口感。 蟑螂忙低头啐了两口沫子,一转身又钻回土里,心想这个世界越来越奇怪,危险越来越多倒也罢了,连吃的都没有几口干净的。 两个始作俑者继续以交手做媒介,神通渐趋圆满。 切磋的时间越久,李尘的心里越觉得惊叹,就算当初面对太史院的小道士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在神通上的天赋是天书赋予,是耗费了十数年参悟天书后才勉强拥有的,眼前这个名为红雪的姑娘难道也经历过天书的传承? 李尘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觉得可笑,如果天书真的这么常见,之前薛定也算是上界的天才,怎么完全没有神通上的天赋,反而被自己一击即中,最后身死。 不论如何,这个姑娘的特别都毋庸置疑,直到现在为止,李尘仍然不能了解她的境界,只是偶尔觉得渊渟岳峙,像极了自己在彼岸境时面对关居易。 他知道自己和对面这姑娘的实力差距绝没有当初他和关居易的大,按照薛定的说法,这一次参与试炼的都是龙虎榜上的年轻人,而薛定本身在青石上已经十分前列,那么就算这姑娘比自己更强,总不至于到一招败北? 李尘心里的种种猜测似乎被对面这姑娘看透,她戏弄似的笑道:“切磋的时候你大可不必绷着自己倘若我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李尘默不作声,对姑娘的话产生狐疑:莫非她真有这样的实力?只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在薛定之后来到这里? 他又想起红雪一开始所说的,她来到这里只是主动挑选,那就是说,原本要来的并不是她。 他不知道,在他们切磋完善神通的这几天里,外界有了极大的恐慌。 城池里的安静让城外的人们却起了疑心,原本世上几乎所有的忘忧都聚集在清河郡外百里的地方,也恰巧是他们感知能最大化最敏锐的时候,偏偏这时候完全不能知道清河郡里发生了什么。 哪怕是一场大战后李尘败北,他们也能够理解,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清河郡的悄无声息,一切成了未知。 于是在这一天,崔家家主上了陨墨山,目的是见崔昊。 两天后,清河郡外,崔昊等人结伴而来。 “其实就算家主不来,我也会去。”那天崔家家主上山后,崔昊如是说道。 但崔家家主却明显察觉出,从这一刻开始,崔昊和他之间似乎有了什么界限。 自从那天鬼蜮一声震动后,清河郡就再也没了声息,崔昊等人提着心等了几天,只担心几李尘会出事,因此结伴而来,实则还真的和崔家家主没有关系。 这就是,明知山有虎,但为了情义,也愿意向着虎山前行的勇气。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八章 大凶竟是我自己? 城池里,李尘当然也感知到了崔昊等人,但并未现身只是传音道了一声不必担心,并将此刻的情形说得清楚,崔昊等人这才放下心来,程芷安有想法进去瞧瞧,却崔昊拦住,“你是关心则乱,兄长既然说没什么问题,但也没有让我们进去,可见他手里是有些事情要处理的。” 程芷安这才作罢。 接下来,连续六天的时间,无论鬼蜮还是清河郡都悄无声息,期间只有崔昊传出消息去,让各个世家暂且安心。 这六天里,李尘和红雪二人将神通、阵法或咒印已经全部过手,只剩下秘术不曾使用。 红雪几次惊叹,“想不到你们这里的神通如此精妙,这在洞中世界里本身是十分难得的事情,我进入数十个洞天世界,就算是那些排名在前三百的洞天世界,也绝比不上你们这里的磅礴。” 李尘闻言这才解开心底的几分疑惑,心想难怪之前十二城众人对我们的神通多有觊觎,想来他们在上界本身就是小门小派的边角料,平时能够接触的神通十分粗糙,现在就连红雪都对这里的神通多有赞叹,更不必说他们了。 那么像十二城的势力,在上界究竟属于什么样的水平? 想到这里,李尘试探道:“忘忧在上界,算是什么样的境界?” 红雪一瞧出他的目的,笑着道:“你是想问,忘忧在我们那里是否能有立足之地吧?” 李尘被戳破了想法,并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 红雪说道:“倘若是在废弃的旧城里,倒也算不错,做一方山匪打家劫舍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像你这样的嘛,实力超出普通的忘忧许多,或许做得了山大王。但是你如今名字在青石榜上,人人都知道你来自洞天世界,排名却算是靠前,恐怕上界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想着将你捉起来好好逼问你身上的秘密。” 李尘不顾及她言语的玩笑,“那么,通天桥的境界之后,是否还有其他的境界?” “你终于问起了这件事。”红雪微微正色:“以你的天赋和心气儿,也的确不该留在洞天世界,如果能够挨过这几个月,等到这一方洞天世界完全并入上界,就是海阔凭鱼跃。” 说完了这句话, 红雪才步入正题,“像你们这里,或许连忘忧的传承都并不完整,我瞧你这段时间甚至不曾开启断神,你的元力虽然有远超常人的磅礴,但路却走错了,这么下去不必说走上通天桥,如果断神断魂断魄三条路不走,迟早引来大凶劫被天道诛杀。” 听到这里,李尘的心出现短暂的骤停,但又装作无意道:“天劫?我们进入忘忧的时候都该经历过天劫,现在你所说的天劫又是什么?” 红雪说道:“此天劫不是你所说的天劫,按照正常的情况而言,天劫其实算不上什么劫难,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过几个因为天劫而死的忘忧?甚至许多人反而因为天劫而大有收获。” “你是说,天劫非但不是劫难,反而是天道为了世上众人安排好的机缘?” 红雪摇头,“天道这件事太过缥缈,不是我和你能完全了解的,不过在我的宗门,往往会借着天劫这件事情为门下弟子提升资质,这样一说你或许就能明白。” 李尘微微点头,没有接着问这种提升资质的具体法子,想来无非也是借助天劫或某些特殊地界儿,如加持阵法等等。 他所关心的,还有一件事情更为重要,“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说一个人倘若不经历断神三件事便会引得诛杀?” 红雪并没有隐瞒,只因为这件事在上界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算不上隐秘,“只要不曾经历这三件事,想要强行进入通天桥,将会引来大凶劫,天道将会降下化身,势必将其诛杀。” 李尘的心开始突突跳动,红雪所说的景象,完全就是他在度过忘忧劫难时,让十二城众人失色时大喊过的大凶劫难。 “你一直说什么大凶劫难,难道说这世上真有能够让天道着眼诛杀的凶物吗?” 红雪被李尘问得心生好奇,“你问这些做什么,就算你将来进入上界也觉没什么机会遇到这些,大凶一旦出世,当是惊天动地,据记载,上一次世上有凶物出世,名为旱魃,半个上界陷入战火,死了不知多少强人,最后还是天道和各个宗门联手才勉强将其围困诛杀。 凶物的劫难和境界天劫最大的区别就是,境界天劫往往能够轻易度过,凶物的劫难却是不死不休,而且绝不会像天劫一样带给你好处,只是单纯要杀死你,哪怕第一次不能够成功,以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是再次降下劫难的日子,和你的境界无关,和实力无关。”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二十九章 红雪离开 “世上的神通都已经在我的心里,你如果不信,我倒可以带你四下去瞧瞧。”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随着这个姑娘走上一段日子的准备,这段日子下来他发现红雪应该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于是能够兵不血刃送走她就成了最佳选择。 红雪摆了摆手道:“那倒不必,信你了。你的实力既然在这世上算是最强者,又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应该算的上这个洞天世界最全的神通典籍。” 她这么一说,倒让李尘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好了,既然神通都已经修习过,我便该离开此界,说来奇怪,走过的这数十个洞天世界里,在你们这里最为顺利,收获也是最大的。”红雪道:“时至今日,我也该离开了,只是你要小心一些,等下一个人进来,就绝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翌日。 李尘来为红雪送行,看她果然决定离开,他心下感慨,原本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奇特的经历,遇到这样奇特的人。 红雪冲李尘挥了挥手, 踏入来时的门,她的脑袋仍旧是最后才藏进去的,将要消失前突然冲李尘眨了眨眼睛,“你元力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但后面人就不一定了,虽然他们不一定能发现,但是如果有机会,最好就将他们全都杀了吧!” 银铃儿似的笑声还在耳边,她的人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让李尘瞬间汗毛倒竖的话。 寒意遍布全身,李尘心里不能明白,这段时间他和红雪交手时,都尽力将元力全部剥离转换成妖力,自以为算是万无一失,怎么还是被她察觉? 也就是在这一天,青石榜上,李尘的名字又一次消失再现:第十九名,李尘。 李尘尝试在上面寻找红雪的名字,却发现从下到上都不曾看到,这才明白她说的未必是真名,否则以她的实力,绝不会榜上无名,而且按照她的实力,一定是在前列。 不过这件事情并不重要,将来进入上界总有机会再见。 李尘一直觉得,这是人活着该有的心气儿,不以当下的处境论高低,不以此时的得意或失意看未来。 他又一次开始了端坐在鬼蜮入口的日子。 鬼蜮外的城池里,崔昊等人又一次离开。 匆匆六个时辰,入口处的光芒闪烁,一个模样中年的男子身影闪现。 李尘起身,先下手为强,施展剑牢出了手。 也就是这一刻,李尘发现来人的实力和红雪相比有天壤之别。 当李尘施展了优化后的剑牢,千万剑气组成的剑雨里,每一道剑气都形成微弱的阵法或秘术,最后形成笼罩数十里方圆的巨大球体,这本身也是极庞大的阵法。 换做普通忘忧,单单从元力上说,就算是三人联手也绝不可能布下这样的阵法,只因为这一道剑牢所需的元力是一开始的数十倍,所需要的元力之磅礴难以想象。 于是这一次剑牢的施展,让世间原本的旧元力更加稀薄,让所有人元力转换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李尘似乎也明白,为什么这许多年里,所有人的境界似乎都卡在了忘忧,只因为这世上一旦出现更高境界的人物,或许招手就能让千里的元力变得稀薄或紊乱,这是洞中世界所不能承受的。 剑牢一经出现,迅速将敌手包裹正中,无数的阵法中的冰霜雨雪或者地火天雷,都掺杂剑气激射,再加上《华严经》中的三大秘术,战斗结束得极快。 敌手几乎在瞬间被搅碎成碎肉,碎肉又变作齑粉,齑粉血雾又升了天做了云,也不知道这座城下一次落雨,有多少雨珠子是沾了他的血。 原本做好苦战准备的李尘一时也愣住了,这一切未免结束得太多简单,尤其是他的实力和红雪差距未免太大。 这一次的交手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因为两个人尚未走出鬼蜮便已经结战斗。 只是青石上关于李尘的名字又有了变动:第十八名,李尘,鬼蜮洞天世界。鲤鱼跃龙门。 他并不知道,此时在上界,也因为他刚才的出手引来了轩然大波,门中弟子进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死去,而李尘在青石上的批语更像是挑衅:鲤鱼跃龙门。 李尘也想到了这件事:据红雪和薛定所说,倘若不断有弟子出事,最后一定会引起上界的注意。 “如果后面来的弟子,都和薛定的实力相差无几,我或许可以想个法子,放缓杀人的速度,否则这样下去,恐怕有变。”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章 话术的妙用 三个时辰后。 鬼蜮入口又一次有人影闪现。 这一次,李尘并未施展剑牢,反手一道剑光试探性地施展。 剑光被轻松消弭,露出一个生着两撇胡子的年轻男子出来,他说:“我知道你已经将薛定、李泽两个废物杀死。我叫陈留,或许你在青石上见过我的名字,你方才出手应该瞧得出,我和他们二人不同,你如果继续出手,我马上就会杀死你,” 李尘想了想,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类似于拖延钓鱼的事情,道:“我的确知道你是谁。” 实际上,李尘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陈留露出笑容,心想既然敌手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一切都简单多了,“那么你应该知道,其实你并非是我的对手,如今你们洞天世界归入上界已经是不可避免,你只需要说一声,是否愿意为我做事?” 李尘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十分顺从,“可以可以,没有问题。” 陈留笑意渐盛,问道:“你想要什么?” 李尘想了想,“宝物。” 陈留更加放下心来,“这却是小事,对我们上界之人来说,地大物博的地界儿,神通宝物遍地可寻。” 李尘回应:“可以可以,没有问题。” 陈留觉得李尘的反应有些怪异,只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能力,接着道:“你放心,等到此间事了,我便带你面见长老,让他赏赐你几件宝物,一定是你生来从未见过的绝世珍宝。” 一个乡野村夫从未见过的,能算的了什么宝物? 李尘笑着应声,“可以可以,没有问题。” “所以,你是同意了?” “当然,可以可以。” 如此几轮反复后,陈留的脸色越来越黑。 半个时辰后宁静的清河郡传出巨大的震动。 这一次,李尘和陈立打穿了鬼蜮,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地界儿,从地面到天空,竟然只剩下青石一个完整的物件儿。 在李尘的刻意压制下,这一战天昏地暗,持续了十二个时辰,整个清河郡的天空忽明忽暗。 十二个时辰后,李尘带着重伤的陈留来到崔家族人面前。 陈留满心仇恨,并不认为自己是实力不如人,心想不过是棋差一招罢了。 这当然是李尘刻意为之的结果。 “你们只需做到一件事,尽可能不要让他死去。”李尘郑重道:“这件事关系到下一个敌手来的时间。” 崔家家主很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担心道:“只是,此人的实力高出我们太多,只怕他在这段时间伤势恢复,会横生枝节。” 李尘说:“放心,有我的剑气在,他绝没有这样的机会。” 众人听了李尘的话,一众忘忧的心里也忽然在想:他如今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实力的和境界?瞧他们方才交手的动静,并不比当初和第一个上界来客之间的争锋差多少,甚至直逼当初和国师之间的对碰,然而他却敢说自己的剑气绝不可能被消除,难道说他方才并未使出全部实力? 他们因此心惊,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已不能摸清李尘的境界和手段,也就是说,自国师死后,世上不论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在眨眼的功夫杀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接下来二十天,鬼蜮一切风平浪静,不过每天傍晚时分,崔家都会带来当天和陈的口供, 大抵是这样的进程。 陈留一直在尝试威逼利诱看守他的崔昊和卢翰,“只要你们愿意放了我,将来鬼蜮世界并入上界,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并且给你们一个进入我所在宗门的机会,这是上界不知道多少人找不到的机会,就算是通天桥境的散修,想要成为宗门的外门都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崔昊:好的好的,可以可以。 陈留一时间呆住,脑海里突然闪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卢翰比崔昊圆滑许多,回应道:“你说这些无非是希望我们放你离开,但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陈留:“只要你能将这里的消息替我传递到上界,我便先传给你们一部秘术,这秘术就算在上界也是人人都趋之若鹜的。” 崔昊:“好的好的,可以可以。” 陈留再一次愣住。 卢翰这一次没有开口,却悄悄传音问道:“你说我将消息传到上界之后便传我秘术,我却并不知道真假,万一将来你成功逃生,我却被直接杀死,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留的眼睛亮了。 当这一段消息传到李尘的耳中,李尘忽然明白为什么陈留会突然出手了,他心想:等到下一个敌手出现,我便也用卢翰的这番话和他聊聊,或许能有奇效。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一章 李尘的新技能 一个月后,陈留的死讯传来。 有卢翰在,陈留死得心不甘情不愿,整整二十多天后才觉察出自己上了当,只是偏偏又抱着几分幻想,实在是卢翰的话术太有欺骗性,往往给他一些死灰复燃的期望。 “你其实从没有想过放我走吧?” “真的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能给的太少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两个人最后的对话大抵如此。 临死的时候,陈留带着被欺骗的悲愤,上一次如此绝望还是当年被圣女拒绝以后,他在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三个时辰的时间匆匆而过,李尘现在已经琢磨到了这里的规矩,于是在他元力缓慢提起的瞬间,入口处的人影恰好渐渐清晰。 李尘故技重施,仍旧是一番试探和交手后,敌手叫停了战斗,“一个身居洞中世界,修行不到四十年的人,不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杀死陈留都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你可愿意为我所用?” 李尘回想这段时间瞧了卢翰的许多话,几经斟酌后问道:“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楚文愣了愣,想了半晌才试探性地道:“我能给你神通。” 李尘大喜,这一段儿是卢翰对话里出现过的,于是道:“你说这些无非是希望我为你做事,但是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楚文接着再问:“那你想怎么办?” 李尘道:“你先将神通给我一份,我也算心里有了底气。” “这当然是小事。” 在楚文的想法和认知里,洞中世界不过是乡野地界儿,无论功法咒印还是神通,绝不会有什么精妙之处,随手的一个小花招儿已经足够,至于李尘为什么能够胜过之前的几个人,无非是靠着许多忘忧的助力,那几人才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楚文扔出一份儿功法给李尘,这在他们宗门是外门弟子就能够修习的。 李尘只瞧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知道这是楚文顺手的敷衍,在他看来,最多也不过是十二城的水准,“你这神通,啧,一般啊。” 楚文微觉惊讶,心道:他竟然瞧得出好坏?又或者,他这是借此机会想要敲我一笔?不过也是,他毕竟是打败了陈留的人,不能够以那些普通弟子的视角去瞧。 于是他再甩出一份功法,这一次是外门弟子中极上法门。 李尘瞧了半晌,仍旧‘啧’一声,“你这神通,一般啊。” 他渐入佳境,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卢翰的话术。 楚文开始有些不满,但细想一下如果能让对面这人为自己做事,能省去许多麻烦,也算是一件好事,至于对面这个人,等到洞天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自己又吸收了不知多少人的元力,杀他岂不是轻而易举?这才是对付这些人最好的法子,像薛定或陈留那些蠢货,一定是来到此界之后就大动干戈。 这一次,他亲自施展了宗门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够修习的神通,心想这一次对面这乡野之人应该满意了。 谁知道一套五连神鞭完成,对面的男子无动于衷,反而摇着头说出这番话,“你这神通,啧,一般啊。 ” 李尘说的仍旧是真心话,楚文刚才的神通距红雪当初所施展的差了不知多少。 他现在愈发进入状态,心想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拿到更加上乘的神通甚至秘术,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楚文心里忽然冒出许多问号,带着愤怒和狐疑瞧着李尘,“你是认真的吗?” 李尘心道:你给的这些所谓神通最多不过是世家子弟就能修习的,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他当然也听出楚文方一句话的意外,因此才愈发不能理解,他和上界这些人几次三番交手,想来这些人里面,除了红雪在神通上钻研极深,其他人的确平平无奇,谈不上什么精妙之处。 他却不知道,正因为洞中世界在境界上的限制,而这个世界的种种特别,让通天桥之下的神通远超其他的洞中世界。但若是比较通天桥之上的神通,鬼蜮洞中世界便远远和上界无法相比了。 他心下只以为是楚文是在随意打发,心道此人一定是以为自己不曾明白什么精妙的法门,既然如此,就先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在神通上的深浅, 于是他抬手迅速搭建出一套咒印阵法,算是一个微型的剑牢,但是也远超一般世家弟子修行的秘术。 楚文瞧了一眼,陷入沉思震惊:洞天世界的神通,竟已经到了和这个程度吗?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二章 钓鱼,杀人 (上) 楚文看李尘方才施展的手段,一时间陷入怀疑,心想难道在我之前,薛定他们已经将自己的神通交给了他? 但他转念一想,薛定等人和自己同出一门,因为都是青石榜上的人物,各自都十分了解彼此的手段,他们绝不会有如此包罗万象咒印阵法。 也就是说,眼前这一切只有一种解释,这根本就是此界本身的神通! 于是许多想法纷至沓来。 原本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试炼,如今看来还有意外收获,倘若这一界的神通真的钻研至深,只要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再和自己的现有神通融会贯通,实力便能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他微微颔首,道:“你这神通的确还算不错,在洞中世界也的确难得,方才倒是我小看了你。不错,我的确有比这些神通更精妙千百倍的妙法,但绝不能就这么给你,毕竟你该明白,神通千百,妙法难得。” 李尘只装作听之信之的模样,“阁下说的不错,但还请明示,需要我做些什么?” 楚文沉思了半晌,道:“你既然已经见过薛定他们,就该知道,我们来到此界的目的终究是试炼,看似对许多人来说是坏事,但实则对整个洞天世界来说,是为后世千秋万代计,因此你不必太过抵触,在我们上界,这一切都是为了诸天万界的共同发展,因此我们的试炼又名诸天万界共荣计划,” 李尘听了他这番话,一时间差点因为不能压抑杀机而动了手。 一场由上界因为私利而产生的有预谋屠杀,在他们的认知里,竟被粉饰成了一种共荣计划,而在这几个年轻天才的傲慢态度里,似乎认为这件事情是十分自然的。 于是李尘的心底忽然有隐忍的怒火,且这种怒火越来越盛,他这一刻忽然很想去上界瞧瞧,在上界的那些所谓宗门,又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货色。 但楚文的话并未说完,“第一件事,就是将你们此界所有奈何境以上的人物集结一处,我想以你在这个世界的声望,应该是不难的。” 李尘微微颔首。 楚文接着:“第二件事,像你方才施展的神通,你们这里有多少?” 李尘想了想,因为不明白他的真正意图,于是取了在多和少的中间数,“据我所知,共二十六种。” 他不知道,楚文听到这个答案心下大喜:没想到这个声名不显的洞天世界,能有近三十种核心弟子才能修习的神通,这倒是意外窒息,这就算在前三百的洞天世界中,也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楚文为自己来到这里而庆幸:那些排名靠前的人物挑了那些靠前的洞天世界又如何,我如今来到这里,除了试炼之外还能有神通的意外之喜,待我试炼之后,定能一鸣惊人。 不过他同时心生疑惑:听闻她也曾来过这个世界,不过她并未提起这件事,是了,像她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瞧得上这些神通?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微末技巧。 种种想法纷至沓来,他脸上却露出施舍似的神色,“二十六种,终究还是洞天世界像这样的功法,上界有不知凡几,不过,只要你将这二十六种功法带来,我便传你不世出的法门,当然,这法门与我而言不过是寻常,所以你不必怀疑真实性。” 李尘这才恍然,原来楚文打了和自己一样的主意,只是此人和红雪相比较未免眼界太低,换做红雪看了自己刚才施展的咒印阵法,一定会十分失望,问自己是否还有更强的手段。 他摇着头对楚文说道:“阁下总要先让我瞧瞧,你所说的妙法究竟是什么,毕竟你的实力终究强于我,事情一过,我便毫无办法,阁下却能随时离开。” 楚文早知道李尘会这么说,也早就暗中有了应对之法,故作为难地想了半晌,道:“终究只是洞天世界,你所担心的事情,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不过你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就先让你瞧一瞧,免得你说我是在诳你。” 一番话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也亏李尘这些年下来,心性不比普通的少年,否则这一刻就要出手先杀了他再说。 李尘只是露出期待的神色,瞧着楚文。 楚文背后有乌光一闪,一柄弯刀落在手中,回手一翻便有墨汁儿浸染的乌光在半空泛开,李尘去细细感知,察觉这乌光竟然有华严经中对人魂魄压制的同样功效,从头颅到心脏到全身经脉无一处没有微微的刺痛。 “这是秘术。”李尘心下了然,只因为功法绝对没有这样的神奇,而且这乌光的运转和普通功法也完全不同,换言之就是需要特殊的传承血脉才能激发。 楚文绝想不到对面是个能够随时修习任何传承秘术的怪胎,否则绝对不会拿出这份儿压箱底的传承秘术来。 在他的眼里,李尘不过是接下来这段时间能够使唤的奴才,等到试炼一过,李尘必死无疑。 李尘抬头,对楚文惊叹,拍手叫好道:“的确神奇,前辈是否还有其他的神通?让我能趁此机会大饱眼福!”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三章 钓鱼,杀人 (下) 这一句话从阁下变成前辈,让楚文十分受用,只以为李尘已经被他折服,心道我的传承秘术,就算在上界也十分难得,这也是我在青石榜上的真正原因,这些年不知道让多少敌手身死,就不信不能让你折服。 这一番演示,也未必没有敲打李尘的意思。 至于教给李尘? 血脉传承秘术的特殊性就是,非相同血脉的人,便没有可能修行成功。 李尘的恭维他信以为真,但也确实没有其他的精妙法门了,于是楚文摇头道:“只要你愿意为我做事,此间事了,我便将方才的功法传授与你。至于你想要获得其他法门,等你去了上界之后,有我引荐,还有无数妙法等着,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李尘闻言心下明白,他这是已经没了手段,毕竟连传承秘术都已经施展,还能有什么妙法? “既然如此。”李尘微微低头,背后孤命剑忽然一声微弱剑鸣,杀机瞬间笼罩楚文。 楚文在毫无防备下被剑牢困缚,再看四周无数剑气铮铮,未等他施展秘术,经脉已经被剑气侵入,这才知道方才李尘给他瞧的阵法削弱了许多,他急忙尝试以元力完全清除剑气,却发现这剑气之中竟然有些许微弱的乌光,和他方才施展的秘术似乎同出一源。 一时间抬头看向李尘,失色道:“你” 半个时辰后,崔家的牢狱中又来了一个上界天才,这一次负责审讯他的仍旧是崔昊和卢翰。 卢翰问:“这一次的审讯是否也需要为兄长记录一份?” 来传讯的守卫摇头,“殿下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钓鱼了。” 钓鱼?卢翰听了李尘的话,一时间失笑,这个词儿虽然听着新鲜,但的确形象得很。 楚文的下场和陈留一样,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断在失望和希望中反复横跳,至死的时候仍旧不明白,自己来只是来参加一场万无一失的试炼,怎么突然间就要死在这种荒凉的乡野之地? 来到这里之前,他是年少气盛的少年天才,就算在人才济济的上界,也有不弱的威名,如今竟要折戟在此,他满心不甘,死前歇斯底里地大喊,啸声震动四野,就算经过阵法的削弱,竟也让卢翰等人的元力翻涌,一时间色变,这一刻才知道李尘究竟是在和什么样的恐怖的敌人交手。 那些远远观望的忘忧们更觉心下颤抖,知道李尘的实力已经是自己不能企及。 这一次,李尘等了许久不再见有人出现在入口,心道难道真的像他们所说,上界终究感应到了这里的异常吗? 他知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一场危机的真正考验,现在才开始。 从此刻开始,鬼蜮洞天世界要面对的,将是来自整个上界的压迫。 上界。 峰顶没入云雾,云雾漂泊如挂在半山上的溪流,溪流里穿插闪烁的星星点点,那是山上阵法的光泽。 阵法的下方,一座座大小殿府鳞次栉比,还有一些小型阵法的光环偶尔穿插,整座山峰的布局,像极了立体的皇城,从山下看去虽然葱葱郁郁,从上方去看又如豆腐块儿似的方阵,只有身居山峰半腰处,才知道细节之处,是比金碧辉煌更多了如画山水的清新。 在所有积木式的堆垒建筑的当间儿,一座奇大无比的宫殿伫立,宫殿之中又分了上下四层,二层以上是一方方格子分开大小空间,每一处都有各自的用途。 此时,就在大殿的二层,有十数长老齐聚。 也的确如李尘所想,上界正因为这三名弟子的死去出现小范围的骚乱,毕竟是百年一度的试炼,许多核心弟子都随时瞧着青石榜,现在有几个人的名字先后消失,这已经是极恐怖的事。 “鬼蜮洞天世界,先后折了这么多弟子,其中定有异常。” “倘若红雪愿意说出自己的在其中的经历也好,偏偏她不肯吐露。” 原本试炼这件事情本身极少出现意外,只因为能够被选中进入洞天世界的,多是门中核心弟子,而由于洞中世界的局限性,忘忧境已经是极限,以他们在元力和神通上的优越,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弟子死去。 但现在,已经有弟子接连死去。 十数人因此苦恼,他们都是这一次试炼的负责人,在经过短暂的商议后,有人提议。 “刘枫刚刚结束了他的试炼,以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脱普通洞天世界的极限,除非是排名前三百的特殊洞天世界,否则绝不会出现意外,不妨让他去看看。” 有人反对,“刘枫在青石上已经进入第五名,这一次试炼本就收获极大,如果再让他进入一个洞天世界,对其他的弟子未免太不公平。” 进入第二个洞天世界,就意味着会吞噬第二个世界的许多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四章 打穿鬼蜮(上) 在李尘之前,青石榜的前列已经很久没有变动了,尤其是自试炼开始,因为这是青石的规律,知道每次试炼都会有很大一批人的实力发生变化,一切都要等到试炼结束才会重新调整。 一众长老所说的刘枫,是这一次的试炼中最快完成所有吞噬的人,也因此在境界上无限接近了通天桥,如果不是青石榜暂时不会发生变动,他现在一定已经在前三之列。 其他长老不同意的原因实际上也十分简单,他们虽然同属一个宗门,却是不同的阵营,如果刘枫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机缘,这对他们来说绝算不上什么好事。 除了元力境界上的收获,他们现在更担心以鬼蜮世界的特殊性,刘枫会获得其他的方面的机缘。 至于刘枫是否会像之前的几个弟子死去,他们还不曾想过这个结果。 在洞天世界对境界的压制和局限下,刘枫的实力不会比他们在座任何一个人差。 洞天世界中,各世家也正在争吵。 “如今李尘实力强到了这个地步,我等世家再无立足之地。”有人多少年来都因为世家的荣光而自傲,现在心态失衡,“各位可还记得当初的寒门书院?那几名寒门学子,如今已经成了圣朝肱骨,也正在提携其他的寒门子弟。” 一人反驳,“我倒觉得这位殿下一直以来颇为仁义,一直都并未真正打压过我们,只是有心让世上寒门也出一些人才罢了。” “实际上,无论他的品性如何,对我们又是否有打击的意思,这都不重要了,各位都知道,他的元力能够吞噬新元力。将来我们的元力全部转化成新元力,那我们在他面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一番话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因为这才是今天这场讨论的真正目的,无论他们对李尘的感官究竟如何,当面临一个随时能够杀死并且吸收他们境界元力的人,都不由得生出恐惧和杀机。 “但是现在,我等绝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有心反抗,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有人怒声,“够了!” 是曾经在陨墨山上助力李尘渡劫的忘忧,他此时的神色极难看,环视众人道:“各位,无论曾经殿下和我们有什么样的过节,时至今日都该放下了,你们方才说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倘若不是殿下,此刻我们都已经沦为了血食。” 这番话下,有人陷入沉思,面有愧色,有人闻言冷笑,“你可曾记得十二城众对李尘说的话? 他是乱世之因,我们如今陷入这种困境,岂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既然如此,他此时此刻守在鬼蜮岂不是天经地义?” 李尘并不知道这些世家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即便知道也不会太在意,这一切言论都是他在做之前已经能够想象的,而他做这一切所为的也绝不是这些人而已。 他现在只是盯着鬼蜮入口,将不久前从楚文那里得来的秘术和自己的剑相结合。 他渐渐发现了剑牢和其他神通的不同,原本神通之间相互排斥,极难融合在一起,但剑牢现在不仅各自为阵,还加入了华严经的加持,现在又有了种种秘术,于是这套神通越来越像一种领域。 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领域这件事,还是在京都之外,他和忘忧境魔物的交手时,国师出手束缚了魔物的行动,而剑牢的形成,也和国师有关。 现在的剑牢,就算国师见到也未必敢说这和他有关,因为这套神通已经远超一切秘术,成了一种包罗万象的逆天功法,是任何秘术都不能相比,是外人想学都不能学的。 也只有李尘血脉的特殊性,再加上身具无数法门远超同境界的磅礴元力,才能创造和施展出剑牢。 这一次,上界来的人很慢,李尘枯坐了许多天,期间只有崔昊等人来过一次。 李尘仍旧盘膝端坐,身旁只有孤命剑屹立。 他不曾出声说话,不曾开口进食,于是整个世界只有风,只有来往的阴魂,只有四下塌陷狼藉的地面,只有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棵树,在这种极度寂静的环境里,甚至忘记了孤独,忘记了世上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轰!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醒了过来,一时有些迷茫,就在刚刚,他似乎触摸到了忘忧境中,断神的门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好像冥冥中有一种危机的预感,在告诉他,一旦进入断神,就会有危险。 他琢磨了半晌不得其法。 就在这时,鬼蜮的入口又一次闪现亮光,是有人来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五章 打穿鬼蜮(下) 李尘不知道来人是谁,但能察觉敌手的气势远超之前红雪以外的每一个人。 刘枫身着青色长衫,这是来到此界时长老特地交给他的宝物,可水火不侵,就算放在那儿让寻常的忘忧以神通摧毁,也绝对伤不了一分一毫。 此刻青衫在风中猎猎,他一声长啸,全身四周有劲气的涟漪泛开,青色光芒汇聚直奔李尘而去。 李尘抿着嘴唇,有遇到楚文等人时没有用的凝重,只因为敌手这一次的神通明显只是试探,却有山雨欲来的厚重和压迫感。 一抹璀璨的剑光在半空掠过,剑光之后是极速的黑影,更衬托出剑的寒光。 剑光和劲气一经碰撞,经过几次大战早已经面目全非的鬼蜮就像被坠落的陨石震动,地面又一次开始参差不齐的陷落和突起。 二人试探交手后迅速在半空交叉错过,这一次旗鼓相当,都明白了对手是个劲敌,这一番恐怕需要使出全力。 尤其是刘枫心下暗道,没想到这个李尘比长老他们所想的更强,而且他的元力似乎有种异样的魔力,竟能够将我的元力吞噬,看来需要速战速决,否则对我不利。 他心下正这样想着,身后一道冲天剑光再起,连带着地面向两侧裂开,无数的齑粉飞起遮天蔽日,只有那些不受元力影响的阴魂还一如既往的穿梭。 刘枫回头,这一次双手互相扣住形成一朵莲花似的形状,便见有茫茫的混沌之气出现,再次和剑光相撞。 两人的面色齐齐一变,迅速后退,而脚下原本已经出现的裂缝再度蔓延,形成一望无际的断崖峡谷。 在此期间,李尘被这余波所惊,退后数里,刘枫的青衫则自主运转,将一切余波推开。 李尘看了这一幕,有意将东岳交给自己的那一套神甲穿在身上,转念一想,神甲虽强,终究只是外力,而且它和孤命剑不同,神甲中的器灵直到此时还未完全和自己契合,现在穿戴算不得最好的时机。 二人这一场大战持续,整整一个时辰不曾停息,最后李尘施展了剑牢,刘枫的全身则出现崩裂混沌之气,竟将剑牢都硬生生撑开属于自己的一片区域。 无数的剑光在半空旋转,又和混沌之气接连交击,火光在天地间犹如流星和闪电,照亮了天地。 随着时间渐久,陷入鏖战,二人开始终于使尽了绝大多数的神通。 只是他们因为心神都沉浸在战斗中,不曾察觉,鬼蜮这片天地出现无数的涟漪,并且有隐约的晃动,尤其是入口的形状,在这种晃动中不断被撕扯变形。 二人直到此时还在鬼蜮中交手,实则也是李尘特意控制的结果,生怕去了外界不能牵制刘枫,伤及无辜。 刘枫在剑牢中撑开一片区域,双手端起一座从虚幻变为凝实铜炉,其中异火冲天,所过之处无论剑气还是李尘的秘术都被迅速灼至销声匿迹。 就连李尘也感受到来自火焰的灼烧,全身筋骨和皮肤都在刺痛,急忙运转了华严经,于是剑牢的威力更强。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铜炉和无数的剑气崩碎,无尽的火焰冲起又落地,恰巧落在鬼蜮的入口处。 于是,7在狂轰乱炸中早就摇摇欲坠的入口,这一刻彻底崩碎,犹如被撕裂的孔,裂缝向着四周迅速延伸,但很快又被形成雾气的新元力填补,这是元力浓度太高导致的奇异景象。 这一刻,原本堵在入口的上界元力争先恐后地涌入,不远处二人仍旧激战,还不曾发现这里的异状。 随着余波的震动,鬼蜮的入口越来越大,短短半柱香时间,竟比得上之前十天的元力交替。 原本天地间的元力对冲,新元力比旧元力的浓度更低,于是显得驳杂,但是从此刻开始,新元力迅速超过旧元力,并将旧元力冲散。 这巨大的异象迅速扩散,于是天地间出现了两种元力对冲引起的云峰,这原本一般是在连绵高峰上空才会出现的景象,这一刻出现在城池上空,引得无数人抬头仰望,有文人墨客为此吟咏出千古绝句,有人急忙提笔做出极好的画卷,百姓口称吉兆,说今年必定是大丰收,就连修为普通一些的江湖人士,也只以为这是天地之力。 只有感知敏锐的人们,才微微昂首,察觉到天地间的新元力就像水壶被迅速灌满,他们此时运转元力修行,已经很难感受到旧元力的存在。 这一切的最终结果就是,人们元力转换又一次加速了。 “一定是兄长在鬼蜮出了事。”崔昊等人立即猜到这股异象的来源,“这样下去,再有半柱香,我的元力就将完全改变。” 其余几人微微点头,卢翰道:“一天之内,就算是忘忧境,也该全部变成了新元力。” 他接着又想道:“据我所知,新元力的出现一直都是通过鬼蜮的入口,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原因,就是鬼蜮入口出了事。” 他看着众人道:“各位,鬼蜮入口一旦大开,上界和下界完全贯通,所有人的元力转换完成,我们自然是安全了,到时候上界众人再也没有吞噬我们元力的可能,但你们应该明白,兄长到时候的处境只怕不会太好。” 几人一时沉默,他们并非恐惧,只是想到往后将要面对的敌人,只觉得无力。 京都城中,一个寒门的学子站在西城一处院落里,瞧着空中一道道犹如有形的元力天柱,笑着道:“今日之后,你的处境便远比当年在落羽原更加危险,你元力太过特别,绝不会容于天地,而你终究只是一人之力,身死已经是注定,一切成也天赋,败也天赋,或许你的生来的宿命使命,就是带着鬼蜮世界并入上界吧。” 这番话既有讥讽调侃,又有可惜遗憾,不能亲手诛杀那个年轻人。 鬼蜮中,李尘和刘枫的交手正在逐分出胜负。 二者失衡的起因,是从刘枫施展传承秘术开始的,他生在宗门,传承秘术来自于宗门长老,有在方园十里内随时消失并出现在另一处的能力。 这种秘术在和强敌交手时总有奇效,因此方才一直不曾动用。 直到他抓到机会施展了秘术,的确在那一刻让李尘受了重伤,一拳几乎穿胸而过,让李尘的胸膛出现了森森白骨。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六章 新朝,五君子 李尘在重伤中也因为刘枫突然的秘术而惊惧,就算他身具无数神通,这一刻也被这诡异的手段吓到,世上怎么会有突然消失再出现且毫无轨迹可言的怪异? 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随时调整心绪,因此在震惊过后,开始细细感知。 这是李尘第一次不能在瞧过一眼后立时模仿并修习的秘术,但他反而热血沸腾,因为这便更加证明这套秘术的不凡,于是放出全部感知,随时等待刘枫的乍然出现。 果然,眼见他的伤势在迅速回复,刘枫忍不住再次动用秘术,身形就像在虚空中的突然跳跃。 捕捉到了! 也是这一刻开始,刘枫陷入下风。 当刘枫深陷剑牢,就算已经靠着自身修为撑开一片区域,面对一个随时能在四处闪现的敌手,都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被动。 很快,这种劣势被迅速扩大,刘枫已经陷入一种风声鹤唳的危机。 与之而来更深的是一种挫败感,他一直认为自己绝不比青石榜上任何一人差, 就算参加试炼,也成为第一个结束的人,境界直逼第六境通天桥,相信在青石榜上已经更进一步,可想而知终有一日一骑绝尘。 却不曾想,他已经有了洞天世界中绝顶的实力,最后却要败在这里? 很快,刘枫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每每不等他恢复,更多的伤口已经出现在身上。 于是他在自知这样下去必将败亡的情形下,全身忽然迸发了令人惊惧的恐怖能量。 “他这是要自爆!” 李尘立刻知道了他的想法,但一时事发突然,也没有想到刘枫会有这样的魄力,只能一个念头将剑牢收缩全部挤压在刘枫的三丈之内。 他自身则向外鬼蜮外以秘术不断闪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在连贯且令人望之惊惧的巨大的轰鸣里,就算李尘在短暂的时间里闪现至鬼蜮外,仍旧被这余波掀翻,且浑身鲜血惨不忍睹。 他艰难抬头,才知道整个鬼蜮竟然都因为这场剧烈的爆炸而消失,只有一个扩大无数倍的入口在原地。 此时,这个入口已经容得下上百人同时出现。 而这一场爆炸的风波,就像全世界闪现了同样的异象,无论圣朝还是妖族,无论忘忧还是普通百姓,都出现了短暂或长久的失明和失聪。 足足三个呼吸,李尘的所有感知才渐渐恢复,第一时间察觉到整个世间的变化,不论入口的大小还是元力。 半柱香后,崔昊等人紧急赶来将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变化告诉李尘。 “也就是说,我只需要在此处镇守一炷香也就够了,那时候,不论是谁,元力都已经完全转换。” 一切万幸,一炷香的时间里,上界没有任何人出现。 在这一炷香里,有几道影子胆大包天,自下界钻进入口,消失无踪。 又过了半个时辰。 一批又一批人影从入口闪现,都是从上界而来的天骄人物。 这一天开始。 正史记载,圣朝结束。 新元年启动。 世上总有从上而下的蔑视和吞食,人们将这种蔑视称为自然而然的弱肉强食,这种弱肉强食不仅是异族之间的捕猎和吞食,更多是同类之间通过打击或者高人一等来获取快感的表现。 于是,当上两界的通道出现,所有人的元力转换完成,两界之间无法形成字面意义上吃和被吃的关系,于是有更高级的吞食关系出现。 李尘此时已经离开了通道,他能做的已经尽了全力,剩下无法做到的事情,已经不是人力能够完成的。 他一直在想,自己能做的一定是力所能及范围内,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现在开始,真正有麻烦的,变成了他自己。 上界并没有大肆屠杀,因为无数年来,所有元力转换完成的人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上界用以劳动的工具,比如挖矿、家仆奴隶。 这里说的很长一段时间,是以两代三代甚至千秋万代计算的。 只是仍然有很多人抱有期望,尤其是对上界无垠的广袤,想象自己进入上界后通过一些手段,进入更高的境界,摆脱下界的束缚。 于是这一天,崔家的某一位忘忧对着他服侍的上界弟子说:“我对您忠心耿耿,因此有一件事情需要私下告诉您。” 在上界弟子的傲慢神情里,崔家忘忧躬身道:“一直以来镇守鬼蜮入口的那个人,也就是青石榜上的李尘,他的元力有问题。” 同样的事情,不约而同发生在洞中世界的各个角落。 这个消息,很快通过许多渠道出现在上界各处,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来自洞中世界的人,他有将上界所有人作为血食的能力。 这段时间,鬼蜮入口一直是半封锁状态,下界中人想要进入上界,需要先经过天赋和元力的检测,接着才能通过接引弟子进入上界,成为那些挖矿的苦力,或者伺候外门和内门弟子的奴仆。 就算天赋绝佳者,也需要通过上界某些宗门长老的咒印禁制,才算是加入上界宗门。 即便如此,那些加入因为天赋成为宗门弟子的人,仍旧四处收到非议,因为他们从站在这块土地开始,就注定要贴上一个标签,无论下界还是上界,都将对他们加以鄙视。 而当上界知道李尘的特殊之处后,鬼蜮入口便被全面封锁,没有任何一个下界的人能够前往上界。 这一天开始,不论暗处或明处都有无数的人寻找李尘的踪迹。 但足足半个多月,一切一无所获。 这一天,圣朝京都的皇城围满了百姓,这个地界儿曾经是整个圣朝最庄严的地方,现在却像菜市口一样被所有人围观。 我们的圣朝皇帝,龟缩在宫里不曾露面。 烈阳高照,仍旧是只有微微眯眼睛才能看清楚的琉璃瓦,仍旧是从皇城入口就已经铺出的青石大道,光滑锃亮,从充满人气儿的朱雀大街,一直延伸到皇城深处。 两侧都是栽种百年的大树,仅仅几天没有经过修剪,已经横生了许多枝节,就像一个剃光的人,短短半个月就要长满了看似长短不一的头。 此时此刻,那个曾经许多人穷极一生不能看到的地方,现在围满了人。 人群中央,是被锁了琵琶骨,穿透了胸腹,刺破了丹田,全身如注鲜血的五个犯人。 这些犯人的共同之处,是他们都曾受过李尘的恩惠,或者在上界弟子的威逼利诱下,不肯向着李尘倒戈。 五个人的正中,是经李尘教诲,进入朝堂的寒门书生许渊。 由圣朝的大太监宣读对五人的审判,大多是诸如审判逃犯种种的话。 直至这道宣判的圣旨结束,太监瞧着五人,满目的怜悯和可惜,“上界贵人说了,只要你们愿意说出李尘的行踪,便可以免去死罪,送你们往后的官运亨通。” 许渊只是瞧着人群,向着那些倒戈的昔日同窗啐了一口,笑着这样说道:“恩师曾经说过,世上多蝇营狗苟之徒,如旧日之世家,如今日之走狗,我一息尚存,便不必受这些污秽的影响。前年今日,白驹过隙,两年的时间不过眨眼,几百个日夜,我时时将恩师教诲放在心头,两年以来,许渊绝不敢忘, 人群里,有数人泪流满面不能自已,他们都曾是寒门书院的弟子,此刻顾不得外面虎视眈眈的守卫,跪伏在地痛哭流涕。 上界弟子们当然也都瞧得出这些人的情绪,但并不在意,只是冷笑,其中道理,正像自以为见过天空海阔的雄鹰去看那些游鱼,除了要吃掉他们,何曾需要正眼去瞧它们? 数万人里,只有许渊一人大笑,环视人群,“你们都该记得,数年前恩师为天下计,只身前往陨墨山,那个时候不曾顾忌龙潭虎穴;第二年,陨墨山魔窟暴动,忘忧境侵袭,恩师以命相搏;第三年,世上魔物大乱,恩师四处奔波,听闻京都陷落,还是不顾自身性命,只身独斗忘忧魔物,最终护卫京都;同年,世上突现鬼蜮,恩师仍旧为天下计,枯坐鬼蜮不知多久。这样的恩情,我早已经做好以身殉恩的准备。” 人群里,有老妇满面悲戚,但仍有刚毅,虽然不曾开口,心里却这样想着:儿啊,你尽管去,你死以后,自然有老妪残躯为你收敛尸体,黄泉路上只需待我一程,来世仍旧是母子,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虽然没什么学问,却懂得世上大义。我对你绝没有半分怨言,就算黄泉路上,仍旧愿意高呼许渊之母,以此为荣。 许渊一番话说完鸦雀无声,只有偶然不能抑制的抽噎在人群响起,像极公鸭子的叫声。 没有人笑他,反而更多人落泪。 一些过来瞧着的上界弟子神色便渐渐铁青下去,冷笑道:“你这般慷慨,可临死之际,你可曾见你的所谓恩师过来瞧一眼?” 许渊瞥他一眼,“夏天的虫子怎么敢说冬天梅花的坚毅?就算恩师今日在此,他若出来我才会失望,你可曾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上界弟子神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一眼,这一句话,比一千把刀将他的心剜出来更加让他愤怒。 于是,在不能遏制的怒火里,他提起剑,以极其清亮匹练的剑光,掀起一颗慷慨赴死的脑袋。 那颗脑袋滚落在地不知道翻了几个圈儿,只有眼睛还瞪着天空,就像瞪着那些他生来瞧不起的人们,无论叛徒还是为非作歹的世家子弟或上界弟子。 其余四个活着的人瞧了这一幕,有人抖如筛糠,因为害怕落了眼泪,但只是抿着嘴唇不肯出声,他也曾是寒门书院的弟子,虽然恐惧,却仍旧满心义气。 有人瞧着人群,满目的担心,只怕李尘也在人群中,更怕李尘不能按捺愤怒而出现在这天罗地网中,他是当年听过李尘在神通上教诲的崔家忘忧,他也是刑罚受了最重的人,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修为。 正史记载。 圣朝末年,皇城外,有许渊、崔方、褚兴泽、卓迟、叶城五人,于皇城外斩首,野史称为:新朝五君子。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七章 一场旷日持久的报复 新朝五君子死去第二日。 朝堂上有人辞官,当李唐问及原因,他只是说一声因体弱多病无力继续为朝廷效力。 告老之后,私下好友再问,老人却说:“千百年来,圣朝无论面对妖族还是魔物,又或者叛乱和种种强敌,虽然也曾陷入危难,却从不低头。 这是因为圣朝的脊梁还在,时刻抱着天子守国门的勇气;如今上界来到圣朝,整个朝堂从上到下无一不是跪伏在地的阿谀奉承,圣朝已经没了脊梁,这是比遇到强敌更可怕的事。 我只担心自己和这些人在一起,耳濡目染也断了脊梁,等百年之后又怎么去见我的祖辈呢?” 这段话不曾被收录正史,但在江湖野史中广为流传。 也就是这一日开始,圣朝开始了极长的飘摇动荡。 而上界为了找到李尘的踪迹,开始捉拿和李尘关系亲近的人物。 所幸上界并针对陨墨山,不曾在山上掀起屠杀,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将下界的没一个人都看做未来的奴隶,既然这些人终将为自己去做一些他们不愿意动手的苦力,到时候也难以存活,那么又何必急于一时? 当然,杀光山上弟子这件事有人提起过,说或许能够逼迫李尘现身,但有人认为,皇城之中那五人都算是李尘的近人,但他们在身死之际李尘都不曾出现,可见是已经被上界中人吓得胆寒,更不必说山上这些或许都不曾和李尘见过面的陌生人。 除此之外,妖族也被上界迅速占领,这期间有人奋起反抗,却被强力诛杀,如十四长老这样曾经和李尘关系较近的,则被羁押,他们知道像这类人,将来或许会有奇效。 上界对人族或妖族,甚至魔族的不同血脉并不在意,在他们严重,下界持续了无数年的两族纷争显得十分可笑。 有上界弟子曾经嘲讽道:“这就是井底之蛙不懂得上界志向的道理。 他们自身的修为如此低微,正应该两相结合成就更高的境界和更完善的功法秘术,但是却人人只顾着因为族群不同的而争夺地盘,这是和猛兽无异的做法。 乡野之中的人终究也只是乡野的见识。” 上界对下界的偏见处处都有,从衣着饮食甚至是说话时候的口音,即使他们说着相同的语言,仍旧喜欢讽刺下界在说话的时候总是要加入一些儿化音,而他们却不会,甚至在衣着上,由于世家之人总是喜欢在衣服上加入金丝,以此来显示自身高贵,现在,这群生来自觉高人一等的世家弟子,也终于感受到了被人鄙夷的滋味。 他们常常站在世家大殿中毫不掩饰地指点,“宗门长老常说大道至简,衣着也是一样,这些下界的人穿得这么花里胡哨,难看的很。” 直到有一天,崔家嫡系子弟崔竹愤怒难言,说道:“无论你们觉得自身何等高贵,瞧你们青石榜上那些天才,最后一样死在殿下李尘的手中。” 不只是他,许多人一样是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人说出来了而已,而说出这些话的后果,就是当天被拉走。 翌日,崔竹的尸体被扒光了暴晒在大殿之外的牌匾上,那里原本是悬挂崔家的荣光,数千年的崔府两个字是曾经让所有崔家子弟望之就能生出傲气的。 现在,只有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上面的崔府两个字,已经被和他的鲜血染红。 清河郡一时风声鹤唳,人人都担心再受到同样的刑罚,这些生来骄傲的年轻人,或许总有不怕死的人,却怕自己死后同样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只有崔家家主第二日在众人面前道:“他虽死得凄惨,但振了我崔家子弟的威风和脊梁,往后必将入我崔家祖祠。” 言下之意,是说他的死看似没有颜面,实则却保全了整个崔家的脸面。 有崔家子弟担心他祸从口出,劝他不要再说下去,崔家家主却只是环视族中子弟说:“今日我说这些,和九殿下李尘并没什么关系,他和崔家之间的仇怨人尽皆知,就算他真的成为天下共主,瞧他在京都做的事情,对崔家也绝算不上什么好事。 但我们崔家子弟,应该恩怨分明,倘若不是九殿下,或许今日崔家大半都将死去,如果我们受了殿下的恩惠,却迫于上界的淫威而出卖他,往后便不必再自称是崔家的人。” 这个时候,上界和下界的入口还在不断扩大,这代表两界的融合还在继续,这样下去,最多一个月,通天桥以上的强人就也能够来到下界了。 在这段时间,上界仍旧不断有人在两界的入口穿梭,因为听闻这个洞中世界的特殊性,尤其是世家在神通上的精妙甚至超过一些内门弟子修习的神通,于是第一名门的许多弟子下界,就是为了能够获得机缘。 因为第一名门早有规定,当一个洞天世界被开辟出来后,里面的所有资源都属于宗门,每一个弟子进入都可以各凭本事去获取。 但就在新朝五君子死去的第四天。 又一批想要从上界进入下界的弟子,在上界的入口处离奇死去,全都被剁成肉泥。 等到值守的其他弟子过来,凶手已经消失无踪。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八章 第二批 上界的入口并不在第一名门的宗门内部。 整个上界有无数宗门林立,就算第一名算是其中巨头,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将洞天世界这种机缘完全包揽。 因此,上界通往下界的入口,平时都统一隐没在往日里无人的荒野,这是各个宗门的太上长老共同出手设置的阵法。 只有百年一度开启试炼时,各个宗门分配好了各自的资源,才会启动阵法让这些入口再现世间。 现在正是试炼的时候,荒原上时时有入口闪现或者关闭,各宗门的弟子带着特有的令牌穿梭各自分配好的洞天世界。 像鬼蜮洞天世界这种因为特殊原因扩大了入口的,在整个荒原就像黑暗中的烈日,早就引得人人侧目,尤其是有人看到第一名门 派出成群的弟子进入那个入口,明白这是第一名门发现了特殊的地界儿,否则区区一个洞天世界绝不值得这么多人前往。 但这一日,有消息传了出来,就在各个宗门弟子休憩的地方,这是每百年一次临时搭建的人流集中地。 “听闻第一名门的弟子被杀死一十六人,都在那个鬼蜮洞天世界的入口外,据说是一击毙命不留全尸,不知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人这样说道,就像在深海放出了威力巨大的咒印,一时喧嚣起来。 另一人问道:“怎么可能?先不说第一名门树百年来如日中天,各个宗门出行前都会告诫弟子不要在试炼期间闹出人命,否则一旦大闹起来成了混战,后果不堪设想,这已经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那又怎样,你瞧哪一次试炼各个宗门的弟子不会起冲突?总有人会因为暴怒出手,只是这次十六条人命实在有些多了而已。” 在这片有限的空间里,一时间每个人都忍不住参与讨论,只因为试炼这件事情实则对大多数等待着能分一杯羹的弟子来说,实在是一件枯燥的事情。 于是整整半天的时间,所有的喧哗都在围绕这件事展开。 蒋飞涵是凌云渡的外门弟子,来这个地界儿原本也只是开开眼界,没想到听了这个消息,于是混入人群聊着天儿,大半日后倒结识了不少其他宗门的外门弟子,其中尤以一个少年最是投缘,一通天儿聊下来只差没有拜了把子。 蒋飞涵砸了咂嘴,瞧着面前的少年,遗憾地想:只可惜这人英俊得不像话,已经威胁到了我,否则一定要和他结为异性兄弟。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人带回来消息,“第一名门又有弟子来了,这一次是核心弟子带队,足足三十人,但是并未进入洞天世界,看样子是来调查凶手的。” 于是这片刚刚平息下去的地界儿,又一次开始潮水似的争论。 蒋飞涵加入人群一通乱聊,正要问问少年的看法,一回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少年当然就是李尘,他和崔昊等人在几天之前,趁着第一名还未察觉入口的异变,就已经冒险潜入这里,万幸因为这个地界儿的特殊性,他们没有被立即抓走。 不过想来也十分合理,既然上界的疆域无限,那么对洞天世界的掌控就不可能完全归于一个宗门。 半天前十六个弟子的死,当然出自他的手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关缶等人复仇。 来到上界之前,李尘也曾经想过是否要将和自己有关的人们安排妥当,只是细细一想这件事情并不现实,一方面所涉的人太多,另一方面跟着自己未必安全,甚至更加危险。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洞中世界的所发生的事情,但卢翰身上带了卢家的宝物玄光镜,原本只是想瞧瞧陨墨山的状况,却不曾想目睹了皇城外的一幕。 关于此事是不是要告诉李尘,卢翰和崔昊起了争执,卢翰并不打算让李尘知道真相,但崔昊却说:我知道你是怕兄长知道了徒增伤心,而我们现在又不可能回到下界,一旦轻举妄动反而容易引来追杀,但是我们都了解兄长的性子,今日之事如果不告诉他,终有一日会怪罪我们,甚至影响了彼此的情谊,因为你这是陷他于不义。” 一番争吵后,终究是小七将这件事告诉了李尘。 李尘听了小七的转述,尤其是关缶那一句:前年今日,白驹过隙,两年的时间不过眨眼,几百个日夜,我时时将恩师教诲放在心头,两年以来,关缶绝不敢忘。 沉默许久后,李尘转身,只留下一句,“不论发生了什么,你们切记不要出去。” 不久后,十六名第一名门的弟子死去。 于是,这一天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报复,让整个上界都因此心惊的追杀就此开始。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三十九章 青山不改,人也依旧 李尘正在进行一场极危险的报复。 他也当然知道这么做会让自己置身险地,他当然也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甚至曾经以此告诫过小七。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忍了。 心头不断回荡关缶死去前说的那些话,他越来越明白当初大长老死去之前对自己的希冀,他心里忽然在问:大长老,莫非您早知道,踏上这条路的痛苦吗? 此时正是小雨。 细雨落了荒野,一串串从天而降,像是天落的瀑布。 李尘原本不必受这些雨珠子的拍打,但这一刻并没有元力遮蔽他们,于是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衣服,都很快淋淋漓漓地开始滴答着雨水。 这雨幕折射了天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就像有许多画面的交迭回放。 初见。 身着麻衣麻鞋的穷书生过去从来没有机会读到这么多书,因此捧着典籍痛哭:往后如果有一天看不到这些经典,该怎么活哟? 几日后,一场风波中。 书生跪伏在地,“世家的人,让我与他们一同大闹书院。” 李尘问:“那你又为什么没有跟他们同去呢?” “我虽家贫,却也知道不能恩将仇报的道理。” 李尘再问:“你便没有觉得书院简陋吗?” “书院虽然简陋,典籍却是真的,而且我与殿下非亲非故,能够给我这样随时枕着书香睡觉的地方已经十分难得,我又怎么敢要求更多呢?” 这片荒野的地面逐渐在小雨里变得泥泞,李尘的速度却并未因此慢下来,只是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就像进了不见光明的深渊。 他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三十道人影,由远及近。 那些人说说笑笑,恰巧聊着洞中世界。 “一个洞中世界罢了,哪一次洞中世界出现没有自以为能够反抗的蠢货呢?” “用不了多久,这些人终将成为我们的奴隶,为了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自相残杀。” 一眼瞧出那些人的领头者,李尘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这是得自刘枫的秘术。 下一个眨眼,李尘突兀出现在那些弟子面前。 有心算无心,那些人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出手,李尘的剑已经递了出去。 那个核心弟子只来得及运转元力,一颗头颅便已经被剑削了半个,上下各自的半张脸都还只是茫然,紧接着胸膛又接连受了两剑,一瞬间被剑气绞出一个空洞的窟窿来。 这个在青石榜上名次靠前的核心弟子顿时死得不能再死,鲜血在地面迅速汇聚,在三三两两的雨珠子下,像极了不断泛起涟漪的幕布。 李尘恍恍惚惚,似乎又从鲜红的镜面里,看到零碎场景。 书生的每一句话都犹在耳边,“原来是再考一次,我等凭的是真才实学,就算考他十次百次又怎么样?我拿得了一次状元,就拿得下十次百次!考他们个心服口服!” 科举之后,书生高中。 李尘说:“你们出自平民,切不要忘了百姓的苦,宁可做圣朝太平的砖,不做祸乱百姓的狗。” 他的面前,跪地一片学子,均出自寒门,“谨遵恩师教诲!” 雨幕里。 李尘还在追击,他的前面是犹如丧家之犬的第一名门弟子。 原本大可以一式剑笼将他们斩成肉沫,但李尘不肯,随着杀人越多,他的杀意反而越盛。 其实最后关缶想过要再见他一面,却被李尘拒之门外,当时李尘深陷各种风波,只怕连累了关缶。 那一日,关缶站在门外这样说道:“我知道老师是担心连累我等,只是对我等而言,师徒情谊本身是世上大义,大义不存时,只留下这一介白身又算什么呢?” 最后,李尘仍旧不曾出面,关缶失望而归。 那一次之后,就是永别。 那个一身傲骨的寒门子弟,进入朝堂后也不曾为恩师李尘丢脸的书生,以后便再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嗡! 随着最后一个人被砍了一百三十一剑,面目全非就此死去,死前再也谈不上什么傲气,只是流了一身的屎尿,乞求李尘饶他一命。 孤命剑归鞘。 李尘微微抬头,瞧着天上的阴沉沉的云,忽觉疲惫,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一片片分开的云,在年复一年里,整个人被击碎,只是看似完整,实则早就七零八落。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见过关缶一面,当时竟也没有想过会就这样错过最后一面。 他微微低头,刚杀完人的他杀机正盛,躯体却好像一瞬间变得迟暮,只是面色苍白地说:“老师这一生,都以你们为荣。” 冥冥中有风的微弱啸响,好似几个年轻书生欢快的笑声。 他们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老师别怕。 人也依旧。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章 名动上界 “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也死了!” “三十名弟子尽皆身死!” 消息又一次传到外门弟子的临时居住点,于是刚刚安静下来的地界儿,是盛满水的锅进了一瓢热油,喧嚣成了从从地面开始撑满殿内的元气,只差翻了头顶这片以红木搭建的天。 蒋飞涵在人群里嚷了半晌,直到词穷了在退下来,一回头又看见那个长相极英俊的少年,伸手搂过少年道:“兄弟,你刚才去了什么地儿?你可知道错过了一场好戏。” 李尘只是笑着道:“我方才出去瞧了瞧,看有没有什么洞天世界是我能趁这机会钻进去的,不过刚才这消息我倒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仇怨,瞧这幅作态是不死不休了。” 蒋飞涵呲着牙皱了鼻子,这是他的习惯性的表情,以此显示自己有独特的见解,“第一名门这些年做了许许多多不得人心的事情,门下弟子一个个眼睛都到了天上,早有传言说另外几个大宗门的人瞧不过去,可能会有大动作,依我看,今儿这件事,就是他们做的,或许就是那些宗门要对第一名门下手的试探。” 一番侃侃而谈,说起来和下界百姓聊起大人物没什么区别,都是借着道听途说的由头,撒了一番指点江山的野。 见李尘沉默半晌,蒋飞涵以为这少年是被自己这番话震撼到了,笑着拍他肩膀,道:“怎么?吓到了?别怕,这些事情和我们无关,就算真的殃及池鱼,也烧不到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的身上。” 李尘道:“我只是在想,蒋兄的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真是令人佩服。” 蒋飞涵摆手故作谦虚,“只是比一般人了解得多一些罢了。” 李尘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出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蒋兄,你可知道第一名门这一次分配到的所有洞天入口在什么什么地界儿?不瞒蒋兄,我听说第一名门这次开拓出许多资源,我也想着去碰碰运气。” 蒋飞涵道:“这又算不得什么秘密,每个宗门分出来的入口相距不远,只是偶有偏僻的而已。不过啊,我劝你不必去看,都是白用功,你想想,以第一名门的那些人,就算真的有什么机缘,又怎么会给外人分一杯羹?就算你有心过去投靠,他们也绝对瞧不上你。” 李尘仍旧笑着说:“碰碰运气罢了。” 蒋飞涵叹息了一声,暗想这个小兄弟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所以不切实际,不过也罢了,让他多碰几次壁,瞧瞧第一名门那些人的嘴脸,就知道一切不过是臆想。 半个时辰后。 荒野上。 第一名门的每一个洞天世界入口,都有三三两两的弟子看守,这是为了应对期间可能发生的意外。 这些人的实力在外门弟子中的实力绝不算太差,他们或许是进入洞天世界弟子的拥趸,或许是亲信,都是经过那些优秀弟子精心挑选,天赋比不上内门和核心弟子,却也各有长处。 然而这一天,许多人死于悄无声息,死于无名,死于莫名。 李尘就像藏匿在黑暗里的镰刀,在各个洞天世界的入口穿梭,面对这些和他相比实力无法比较的外门弟子,一击即死,许多人至死甚至都没有看见敌手。 李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游走了多少入口,只是循着蒋飞涵的所述,知道入口已经所剩无几。 直到他恰巧遇上了刚完成试炼,从洞中世界出来的核心弟子。 此人虽然不及当初的刘枫,但刚刚吞噬了洞天世界千万修士的元力,此时气势正盛,就连李尘竟然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将其杀死。 两个人交战巨大的轰鸣声传开,惊动了不知多少人。 棘手的是,第一名门剩余的各个洞天入口之间的距离最远也不过百里,于是转瞬间有第一名门的数十弟子赶来,除了镇守洞天的外门和内门弟子,还有一个同样完成试炼的核心弟子钟旭。 钟旭刚出洞天世界,便听远处有交战的轰鸣,心下正觉惊奇,心想是什么人不守规矩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的双眸中放出光芒投向交战处,认出其中一人是自己的同门。 眼见同门并不是敌人的对手,他以宗门秘术召集四周所有的第一名门弟子,这才惊觉整片荒野竟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钟旭等人在惊怒中迅速向交战处去,在虚空中发出爆裂之音,以流星之势直坠李尘身侧。 李尘察觉到身后来的敌手们,回首挥拳,秘术加持,拳上犹如有汪洋一般的元力,将百里之内的天空全部映照。 轰隆隆! 这一拳之后,双方都向后连续退步,竟然不分上下。 原本在李尘攻击下苦苦支撑的核心弟子见来了援手,一时间大喜,急忙乘胜追击,不给李尘喘息的机会。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惊动了许多其他宗门的人前来瞧这热闹。 荒野四周,绰绰人影隐没在四处,一丛丛一人高的茂盛草木里时不时因为拥挤发生推搡。 所有人都在瞧着交战的动静,蒋飞涵也在人群里瞧着,当亲眼看到李尘的那一眼,这一天以来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迅速穿梭过去,“竟然,是他!” 那个被他称了一整天小兄弟的,就是杀死第一名门诸多弟子的始作俑者。 蒋飞涵忍不住往人群里缩了缩,回想不久前李尘问他第一名门的洞天入口,这才后知后觉,明白李尘当时的用意。 他心里暗暗想着:我今天究竟是什么运气,竟然搂着这样的强人聊了一天,万一让第一名门知道这件事,误以为我和他是熟识,恐怕我活不过今天。 李尘面对几十人的围攻仍旧是一开始的平静,他催动了剑牢,于是以茫茫剑气笼罩的区域浩荡展开,剑气在这片区域沉浮,像极了星河中散发光芒的星辰。 这其中实力最强的两个人全身金芒大放,双掌交迭催动了各自的秘术,他们都知道眼前这敌手的强横,也明白此人就是今日杀死了许多同门的敌手。 他们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双足也有金芒透出,和四周无数的剑气像交击,半空中一时四散的齑粉从明晰到模糊,直至最终完全消失。 终究这一刻是神通上的争锋,为了避免元力消耗过剩,这些神通一旦被冲散,便立刻消散于天地间,这样能保证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再度被吸收转化。 但就在这一刻。 李尘的元力忽然发生了转变。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施展自身真正的元力,于是,无论半空的元力,还是敌手的那些神通,一瞬间都被他吸收,并且迅速吞噬。 原本还能够支撑的第一名门弟子,忽然发现了敌手的元力变得怪异,不仅能够对他们产生压制,甚至还有吞噬增强的原有威力的效果。 李尘的神情冷漠,随着元力的不断增强,铺满整片天空的元力光芒更盛几分,一瞬间将第一名门的弟子全部盖了过去。 轰! 半空的身影一一坠落地面,最后被剑光完全吞噬。 观战的人群中起了高呼,“这是什么秘术?!” “这样的手段不可能籍籍无名,他究竟是哪个宗门的核心弟子?” “这样的实力,就算在青石龙虎榜上,也一定是前列。” 有人猜测,“或许是前三之列。” “怎么可能?”一人失声,他不相信在青石前三的人物会如此不分轻重,杀死第一名门的人。 谁不知道第一名门现如今举足轻重的地位,就算你是青石榜上前三,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岂不是自毁前程? 李尘乘胜追击,他的双手结出咒印,剑牢中的剑气再一次加持了更多的阵法 场间只剩下两个核心弟子苦苦支撑,他们知道自己的性命垂危,动用了禁术,全身的筋骨隆起,就像身躯隆起一座座小山。 剑牢中的剑气不断落在他们的身上,虽然刹那出现无数鲜血和伤痕,但两人的筋骨这一刻堪比宝物,除了这些不痛不痒的伤口,竟然不能伤及他们的骨骼半分。 “这是第一名门的禁术,使用之后就算活下来也失去了和同辈争锋的资格,他们这是自知大势已去,宁愿施展禁术也要将敌手阻拦在这里。” 说话的人和第一名门的弟子有血海深仇,只是一直实力不足,如今眼看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当然不会放弃,说完了话,他马上转身没入人群不见了身影。 李尘听到了这句话,双目顿时更加凌厉,以妖族秘术为基,运转华严经,瞳光映射。 半空中的两名子弟全身微微僵硬,这一刻竟然觉得自己魂魄也被束缚,刚刚激发的禁术竟被迫停歇。 二人隆起的筋骨缩了回去,双目齐齐涌现恐惧。 剑光潮水般轰击在他们的身上,一时间爆裂声大作,是比一座山峦忽然崩开更大的声势,无数罡风凭空出现,剑牢所在的区域此后数十年寸草不生, 这是因为李尘的剑意残留。 面对脚下散于虚空只有地上一滩的血迹,李尘双目环视四野,所过之处无一人不回避着凛冽的目光。 众人耳边只听到这样一句话,“杀人者,鬼蜮洞中世界李尘。” 什么?洞中世界? 他们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天下午。 第一名门痛失弟子三百一十一人。 始作俑者,鬼蜮洞天世界李尘。 与此同时,青石上关于李尘的名字又一次进了一步,名列第四。 第一名门数百年来在上界一直隐隐有独占鳌头的趋势,如今被一个洞天世界的人杀了这么多弟子,而且全身而退,理所当然成了许多年来的最大笑柄。 李尘两个字名满上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从洞中世界而来的年轻人,接下来会面对第一名门最激烈的反弹和报复。 然而,李尘的报复还未结束。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一章 李尘的迷茫 李尘带着崔昊等人离开了荒野,他知道自己虽然杀了许多弟子,但对第一名门来说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甚至比不上在洞天世界杀死那几个人。 这三百多人里,多是在宗门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就像圣朝和妖族虽然和平了一千年,但这一千年来时时刻刻都有摩擦,不知道要死去多少普通族人。 这件事情真正对第一名门甚至那些他目前不能触及大人们造成伤害的原因是脸面问题。 数千年上万年来,至少在第一名门当下典籍记载,世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百年一次的试炼开启,但凡能够分配到资源的无不是大型的宗门,门下的卓越门人不知凡几,所有人都知道,每一次能够参与试炼的无不是宗门里天赋绝佳的天才,现在这些人被一个来自洞天世界的年轻人屠杀。 这岂不是说,第一名门当代的弟子,竟比不上洞中世界的年轻人? 于是第一名门的许多人震怒,尤其是被宗主赋予重任,将这件事交给他们的那些外门长老。 这个原本万无一失的肥差,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 第一名门的某处大殿中,异常激烈的争吵爆发,有人提议,“依我看,不如将下界那些贱民带来宗门,传出消息昭告天下,只说只有李尘出现,这些人才活得下去。” 另一人立刻反驳,“这种事情在下界做出来也就罢了,现在在上界对付一个洞天世界的人都要闹得人尽皆知,而且是用了这种下作的手段,成什么体统?你真以为宗主目前不曾过问,是不知道这件事吗?” 方才提议的人就此住口。 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目前为止能够捉到李尘最有用的办法,只是为了宗门的颜面,反而成了最不能考虑的事情。 越是强盛的势力,反而越顾及岩棉,其中道理就像孑然一身的人反而潇潇洒洒无所畏惧,这是因为害怕失去,对一个失无所失的人来说,颜面就像已经腐烂的鸡肋,原本就可有可无,现在更不必在乎。 李尘现在还做不到孑然一身,所以他决定先将崔昊等人安置好。 只有将这些人安置好,李尘才能放下心去做一些单单听上去就十分疯狂的事情。 洞天世界入口所在的荒野十分偏僻,几人从荒野开始一路跋涉,几千里下来才终于看到第一个宗门,然而这段距离在下界来说已经是半个世界。 瞧着山上丝毫不比圣朝皇城差的辉煌,其中许多树木穿插,缭绕如雾的元力里,隐约可见翻飞的人影。 长孙道生感慨,“在下界的时候,我们这些人自诩上层,就算我一直不说,心头也仍旧以崔家为傲,总觉平民百姓终究是井底之蛙,与我等不同,却从未想过,原来我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 卢翰笑着道:“想不到吧,如今我们都算是背井离乡,而且应该已经上了那个第一名门的通缉,往后千万不要说自己是什么人上人,也不要提自己是什么世家之流,多丢人呐。” 崔昊这样说道:“家主曾经和我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总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总有高低,许多事情并不是人力可以改变,这一切终究是人心。你看兄长创立了陨墨山庄,虽然是世上少有的和谐,但是这些年来人越来越多,也终于要开始区分外门内门的区别了。” 李尘摇头,“话虽如此,但所谓高低,不过是每个人的路途不同,所以总要有些区分,就像一条大河途径岔口,一些成了小溪,一些又进了另外的大河,这是世上该有的道理。但我想,高低可以有,却不该出现对人命的蔑视。” 他略一沉默,接着又说:“就像当年我在京都,皇子杀平民,便如随手捏死蝼蚁,就像不久前,十二城的人进入下界,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吞噬元力,这和人吃人有什么区别?” 卢翰听他这么说,知道这位兄长一定又有许多想法,“所以,兄长打算怎么办?” 李尘摇头,“暂时还不太清楚,我想,我需要在上界多瞧瞧,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会杀死第一名门的许多人,一直杀到我舒服为止。” 卢翰微微颔首,“兄长尽管去做,等到我等藏起来,天大地大,兄长便没什么后顾之忧,只怪我等修为太差才会让你这般束手束脚,不过兄长放心,如果将来陨墨山庄的花儿在上界也开了的时候,兄长随时将我带过去,我还你一个和下界一般无二的山庄。” 李尘沉了几天的脸色总算露出一丝笑意,“那是自然。” 崔昊笑着道:“卢翰你要注意,像你刚才一句话加了儿话音,是要被上界中人耻笑的。” 一行人顿时哈哈大笑,笑声在山下回荡,满是毫不在意。 去他娘的耻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二章 崔复 清河郡。 这座曾经熙熙攘攘,就连深夜也有姑娘站在红袖招高唱‘盼君日日有进退’的城池,到了现在叶子落在街头一层层铺在青石上也没有人清扫。 原本上界来人和这些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但他们每一天出门,都看得见那些身负修为的崔家子弟,被一批批赶往上界。 这些骄傲的年轻人被装在以咒印伫立的牢狱中,被圣朝的将士推入上界通道,在通道另一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刑罚或恐惧。 这是由李唐发出的圣旨,这位曾经说要开创一代盛世的皇上,似乎已经成了第一名门弟子的狗,近来接连几道急令,都称第一名门的弟子为上界大人。 民怨滔天,到了现在,百姓也瞧得明白,从此以后,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世家,没有朝廷,只有上界和下界的区别。 “圣朝皇上?”围观的人群里,一个扛着柴火的老汉说:“嘿嘿!” 他冲地上啐了一口,就像在啐京都的那座皇城,啐远在皇城高居皇位的某个人。 数千人穿过了洞天世界入口所在的荒野。 这是被推到上界的世家子弟们,他们经第一名门的外门弟子们接管,因为担心路上出事,这一次有外门的长老暗中跟随,只等李尘出现,就能将他捉拿。 他们原本可以用阵法直接将这些未来的奴仆传送,但一切为了算计,这十几万里的距离,竟然接连走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李尘杀死第一名门数百弟子的消息遍地都是,就连这些世家子弟也听得真真切切。 押送他们的外门弟子或许是觉得在这些奴仆面前丢了脸面,道:“你们如今的一切都是拜李尘所赐,如果不是他,你们便不必受这么多罪了。” 同样的话,这一路说了许久。 终于,有世家弟子崩溃了心态,又不敢痛骂这些外门弟子,只得仰天大骂李尘,“猪狗不如的东西,如果不是他,我们又怎么会落得这个境地!他造的孽,凭什么报应在我们的身上?!” 外门弟子听得心里舒爽,近来总是听别人说什么第一名门这一代被李尘屠戮诸如此类的话,现在终于得到宣泄。 一名外门弟子道:“这样的话大可以多说几句,兴许我心里畅快,收你做我洞府的童子,免受更多的劫难。” 顿时,痛斥李尘的声音漫天,多是猪狗不如,甚至涉及李尘亲人的污言秽语。 这些曾经最注重仪态和骄傲的世家子弟,经过许多日的折磨,再也没有往日的模样,仿佛世家的风度已经被他们扔了个干净。 这其中,有一年轻人忽然大笑,是当初和李尘交过手的崔复。 众人齐齐瞧过去,却听崔复这样说道:“你们往日里常说自己只是际遇不比九殿下李尘,但回想当年殿下受人族和妖族处处排挤,无数次生死一线,那时候又遭受了多少凌辱。 落羽原上数十万人瞧着他被高出自己境界许多的家主围剿,一身伤痕九死一生。 如今同样的事情轮到你们自己身上,这才几天时间,你们就已经丢尽了崔家祖宗的脸面,你们怎么敢自比九殿下?” 这番话出口,许多世家子弟面有愧色,但有人反而高声呼喊,“万年世家,从今日开始就已经彻底断了传承,还说什么祖宗脸面?” 说完了话,他也一样悲凉大笑,就像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这一刻,所有的世家子弟魔怔似的哭笑不止。 就连崔复也微怔,是啊,对清河郡崔家而言,万年传承是所有人的荣耀和脊梁,现在脊梁已经断了,还谈什么脸面? 他回头瞧着众人,这座满满当当的牢里,几乎人人面有悲色,仿佛当初人人抬着脑走路的骄傲都是假的。 又一次回想九殿下李尘,他见过殿下寥寥数次,才终于发现李尘和他们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有些人的骄傲来自于外物,仅有那么几个人的骄傲却像与生俱来,无关乎世上的山崩海啸,甚至无关乎自身修为的高低。 就像这个世界本身就存在,他的骄傲就像他这个人,你看不见,但你知道它永远都在。 崔复的背渐渐挺得笔直,默不作声,却有声音振聋发聩。 一路千山万水,数不尽的折磨,有人断了脊梁做了外门弟子的狗,说想要跪着活,但是抵达第一名门的地界儿后,仍旧被安排去了最苦最难的地儿。 崔复一路默不作声,但接引的外门弟子瞧了半晌,反而扔去了相对轻松的药园子。 这半个月里,关于李尘的搜捕从未停止,第一名门昭告了天下,只要抓到李尘,都能入得第一名门内门,或者得到第一名门秘术。 关于李尘的影像和元力的特异之处传遍上界。 只是上界的疆域无穷尽,就算是第一名门的密令,也总有一些地方不肯买账,或者毫不在意。 李尘等人现在就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三章 北张镇 北张镇。 山清水秀。 从高处往下看。 山连成了中空的器皿,川连成扭曲的线条,中间空出来郁郁葱葱的地界儿,再往正中央处,是由咒印光芒环绕的大小竹楼。 风过了山,过了葱郁的树林,进了竹楼的窗,窗户因此吱吱呀呀,屋子里程芷安抱怨:“哎哟喂,卢翰,你就不能把窗子关紧一点儿?” 卢翰陪着笑去关了窗,一边儿说:“你们别说,这地儿还真让我想起来山庄,当初在山庄的时候,风也一样这么大。” 屋子里,崔昊、长孙道生、小七、秋风等人都聚在一处。 崔昊回应,“说起来,这里终究也和陨墨山一样,是被上界遗弃的地儿,就连人也一样。” 其他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来到这个地方是李尘打听了很久才最终决定。 李尘现在不在屋内,他到了镇子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瞧瞧,只是怕他不在的日子里其他人横遭劫难。 关好了窗户的卢翰回头道:“其实所谓江湖都一样,世上的山山水水,竹楼木楼石楼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人不一样罢了。” 门外忽然传来李尘的声音,“这句话说的不错,这里的人们和陨墨山还是有很大区别。” 眼见他闪身进了屋内,崔昊等人都面露喜色,崔昊笑着道:“兄长仔细说说。” “这个地界儿的确是没有任何宗门管辖的地界儿,只是有一件事我们之前并不清楚。” 小七适当地递了一句话,“什么事情?” 李尘又一次拉开不久前刚被卢翰关上的竹窗,指着外面连绵到不可见之处的山峰线条,“外面那些山上,每一座山都被人占据,但你们可知道山上的是些什么人?” 卢翰迟疑,“莫非是那些宗门的弃徒?” “说的不错。”李尘转身坐回了众人当间儿,“这里许多人都是上界宗门逃出来的弃徒,他们大多是犯了各自宗门的大忌,成了宗门不得不诛杀的人物。 虽然不知道那些宗门不曾染指这里的真正原因,但是这个地方的确算是安全,不过从今天开始,大家还是需要改头换面,甚至功法和秘术也需要重修一些,务必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别人瞧着和这里的人一般无二。” 众人纷纷点头,当然明白李尘这么说的原因,就算并不明白,也毫无异义。 “那你呢?”程芷安问道。 李尘不去看她,回头瞧着身后安静且明丽的风景,“我去杀人。” 众人沉默,但是并没有人劝他,因为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原因。 秋风只是忍不住道:“殿下多加小心,不必操之过急,毕竟来日方长,第一名门的弟子不知道多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李尘笑着宽慰,“你们放心,我当然明白。等过些日子我就会回来,来时我已经打听清楚,山上许多曾经的宗门弟子落草为寇,我们或许也能试着扯旗做一方山大王。” 这个地方,就是当初红雪告诉他,说忘忧境或许能做一处山大王的地界儿。 当初来这个地方,和她的那番话不无道理,这个女子是他迄今为止所见,唯一一个和与众不同的人。 众人闻言又兴奋起来,卢翰自告奋勇道:“到时候我仍旧做了二大王,为兄长打点。” 只是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被崔昊打断,“你想得未免太美,当初在陨墨山,我如果不是家族的事情繁杂,副庄主的位子怎么可能轮得到你,如今来了上界,我才该是二当家。” 其余几人纷纷反驳,其中程芷安跳得最欢,说什么二当家非我莫属。 李尘只是瞧着他们从兴奋到激愤,心里这样想着:我何德何能,这些年来时时如丧家之犬,却有着许多人愿意跟着我出生入死受苦受难。 安顿好众人的第三天,李尘离开了北张镇。 十数天后。 上界又有消息传出,第一名门派出接替上一任弟子管理城池的弟子们,在半路遇到劫难,尽数死去。 杀人者,仍然是李尘。 杀了人的李尘马不停蹄,径直前往下一处。 上界疆域广袤的最大好处,就是让第一名门也无从寻找他的踪迹。 李尘总是杀人之后迅速离开,期间他也曾想过这样一件事:这些第一名门的弟子何其无辜,会因为宗门的错误决定而丧生。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又被李尘迅速掐灭:这些弟子既然入了第一名门,想来这些年里都受了第一名门的庇荫,得了不知道多少源。 仔细想想这件事情本身,或许就是因果:你既然因此得到,就总要付出些什么,这谈不上什么代人受过,只要等到他境界渐深,那些决定吞噬和屠戮下界,制定这一切规则的人,都将受到一样的待遇。 只是李尘心底以偶这样一个隐约的念头渐渐清晰:无论下界上位者对下位者性命的轻视,还是上界进入下界后人吃人的惨状,莫非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不能改变的吗? 李尘不知道,但是他突然这样想,或许,只有到了就像在下界时候的地位,有了这样的能力,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不论如何,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报复第一名门这一件事。 至此,李尘在青石上的排名,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前三。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四章 我们成了山大王 上 第一名门。 李尘屠戮第一名门弟子的事情,终究还是传到了那些真正上位者的耳朵里。 像第一名门这样的超级大派,宗主绝不可能事无巨细,每一件大小事,每一次的试炼或秘境的开拓,都有长老分配下去负责。 负责弟子试炼的外门长老站在宗主面前被骂了许久。 宗主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些会被试炼这种小事情惊动,那些关于洞天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该和自己有关,那些他修行千万年,就算低头也瞧不到的底层,关他什么事情? 直到这件事情愈演愈烈,门中弟子几乎人人都在说这件事情,就连他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然而更让宗主深深感受到愤怒的,是知道此刻为止,这些饭桶竟然还没有抓到那个忘忧境的年轻人。 这是第一名门多少年来不曾出现的丑闻。 “你祈祷他千万不要逃进那几个地方,否则你这一身修为,还有你的性命,都不要想留下!” 外门长老战战兢兢,他在那些弟子面前看似有极大的权势,在宗主面前却能被一句话定了生死。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我要你一个月内捉到那个下界余孽,将他杀死,将他的尸体,就挂在山下,让上界所有人都瞧瞧着,这才是惊动第一名门的下场!”宗主说。 张相互却知道,所谓的不择手段,前提是不要再丢宗门的脸,所以那个最效果的办法仍旧不能用。 他的心里暗自想道:说什么不择手段,到头来还不是要你想要的结果,许多事情不能做,却想要最后的结果。 “有问题吗?”宗主问。 张相互这样回应:“没有问题。” 从这一天开始,第一宗门对李尘的追捕力度强了许多倍,甚至拉出了悬赏。 就在第一名门大肆追捕李尘的时候,李尘站在北张镇外最边缘的一座山下,瞧着头顶不见边界的峰顶云雾,“你们挑刚好的地界儿就是这里吗? ” 卢翰拍着胸脯,“兄长只管放心,我早已经打听得清楚,镇子上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山匪,我们上山落草是能隐藏身份最好法子,这座山恰巧近来收人,只要是彼岸境之后都能上山,像兄长这样的忘忧还能带三两奴仆。”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恰巧能在山上落草。 就在李尘杀人的这段日子里,卢翰他们迅速融入北张镇,并将镇子上有关山头的人具体实力琢磨清楚,各自也都有了新身份。 用卢翰的话说,“兄长注定在商界也要成就一番大事,我们的修为和他差得越来越远,但也并非毫无用处,只需尽力替兄长做一些他无从顾及的小事吧。” 一行人就此上了山。 终究是草台班子,这里的山头本身就是众多弃徒或散修们的聚集地,所以上山的事情十分轻松,他根本无需知道你们来自何处,只需实力不错也就能上的山来。 上山后大体了解了一下这些山匪的境界实力,和卢翰所说的没什么区别,忘忧境在山上已经算是不错,毕竟是北张镇边缘化的势力,没什么通天桥以上的强人,这也是卢翰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 山上是两个忘忧断魄境在当家,虽然不知道实力究竟,但是听闻那位名为七音的大当家在许多年也曾是青石榜上的天才,只是性格一直有几分叛逆,最后也不知犯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被逐出宗门。 众人上山安置好后,卢翰悄声对李尘道:“兄长,那个二当家瞧程芷安和秋风的眼神不对。” 李尘点了点头。 接下来,众人算是度过来到上界以来最安稳的三天。 这一天,秋风去山下镇子上采风,上得半山腰时有人过来传话,“二当家喊你去一趟他那儿。” 秋风当然也知道上山那一日二当家的怪异,女人对这方面的敏锐总是远超男人。 她只是摇头道:还是要麻烦你转告一声,我家主子让我快些回去,该是有些事情。 秋风一路上得山去,没想到却在接近住处的地方遇到了二当家。 一番言语上的调戏不够,二当家动手动脚,所幸秋风机灵喊了一声,才勉强逃了回来。 屋子里。 程芷安敏锐地感觉到秋风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们现如今如胶似漆,毕竟一行人只有她们两个女子。 秋风只是摇头,她知道程芷安的性格,只是怕说出来让她也徒增许多烦恼。 程芷安见状沉下脸来,“你这人好没意思,我们朝夕相处这些日子,我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你怎么还要瞒着我这些事情?” 秋风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去找他!”秋风的话没说完,程芷安已经站起来,火冒三丈,差点儿一巴掌拍碎了桌子。 秋风却将她摁回原位,道:“你也听了消息,说第一名门正在四处找我们的踪迹,殿下好不容易才将我们带到这儿,所以千万不能横生枝节,而且,他终究是没有得逞。” 这番话说出来,程芷安越听下去越发觉得愤怒,只是她也明白秋风说的不错,现在这个时候决不能出事,否则更拖累了李尘。 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我们虽然是要忍着一些,却不意味着要夹着尾巴做人。” 恰巧路过的李尘推门走进来,对秋风道:“走,跟我去见他。” 秋风觉察出李尘的怒气,不敢吭声,只是乖乖跟上去。 程芷安也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五章 我们成了山大王 下 来到二当家所住院子的时候,他正抱着一女子,屋子里的气氛和气味都有些微妙。 原来此人是色中饿鬼,这许多年来上了山的女子,至少上百人被他软硬兼施带进了院子,如果今天秋风进了院子,下场可以预料。 李尘踢开门走了进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当家懒得抬头,只是放开搂在怀里的女子,他当然知道李尘是来兴师问罪,但是很显然,他瞧不起这个年轻人的问罪。 李尘说:“我不杀你,只要你的两只手,自己动手还是我帮?” 二当家很愤怒,尤其是听出李尘一句话里的淡然,这份淡然表达出来的意思是,他并不把自己这个二当家放在眼里。 他在山上这些年来为非作歹,同样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哪一个不是忍气吞声甚至亲手将自己的女仆甚至夫人送上来,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于是他端起咒印,一道极磅礴的阵法在屋子里升起,足以瞬间杀死普通的忘忧。 李尘只是拔出孤命剑挥了挥。 突然间,他的双臂整整齐齐地断开,就像一瞬间被切开的豆腐,断裂处光滑平整,一圈圈颜色分明,不论骨头的雪白还是以极缓慢速度渗出鲜血的白肉。 上一秒的猖狂神色忽然间开始变化,就像在风里被不断撕扯的袋子,五官全部扭曲在一起,还伴随着被风极速拉扯的呼号。 “走。” 李尘话说的干脆利落,转身带着秋风二人出了院子。 他来到这儿的目的简单直接,事情做的更加简单直接。 但三人刚刚跨出屋子,身后有凛然的杀机和瞳光袭来,这是二当家动用了秘术,务必要将李尘三人杀死。 李尘并不回头,只是孤命剑出了剑鞘,滴溜溜转个圈儿破开了瞳光,最后一剑落在二当家的胸腹。 只是以忘忧境的强大,这一剑并不足以要了他的命,这也是李尘故意为之。 孤命剑在二当家的身上落下一剑又一剑,偏偏每一剑都不至于让他死去。 一旁的女子看了这血腥的场景和已经非人模样的二当家,一时间抖如筛糠。 李尘发现自己现在的戾气要比在下界重了许多,而且带着一种故意引诱敌人的乖张,他不明白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又或者,人这一生所要经历的事情不知凡几,在无尽的岁月里,每个阶段都总有不同的自己。 二当家的事情当然早已经惊动了所有人,他的惨叫划破天际的一刻,许多人便在半空远远瞧着这里。 李尘等人被大当家七音拦在半路。 李尘皱道:“是他对我的人动了手。” “他的生死和我无关,或者说这座山上无论谁做二当家甚至谁做主都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见猎心喜,瞧你刚才的一剑有些意思。”七音如是说。 李尘懂了,他便知道今天这场战斗不可避免,“我可以和你交手,但是有一个要求。” “你说。” 李尘说:“我胜了以后,这座山归我管。” “那是当然。”七音道,“这很合理。” 一场大战来的突兀。 李尘并未动用自身融合后的元力,只是将上界的元力抽离出来和敌手交战。 虽说这个地界儿号称三不管地带,但迄今为止那些宗门不曾涉及这儿的原因还并不明了,第一名门现在对他的追击正是最盛的时候,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他一剑渡出去灼灼寒光,现在对于华严经的掌控愈发圆满,虽然不比曾经的声势浩大,却更加纯粹精炼。 经过这段时间接连的高强度作战,他心下忽然明白这样几分道理,到了这个境界,出手时的声势绝不是神通的强横,能够将庞大的力量压缩在一处才算是本领。 唯一不能控制的,或许就是神通碰撞之后的余波。 二人的交手余波扩散开,震动四野。 也不知道这片山峦经过了哪些阵法的加持,虽然无数的齑粉一蓬蓬散开,但马上回复原位。 李尘心下微惊,像这样的阵法闻所未闻,绝不是忘忧甚至通天桥的人能够布置,他也曾见过国师的出手,他虽未完全进入那个境界, 他因此心下惊疑不定,“难道山上还有强人,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又或者,这也是那些宗门不曾管辖这里的秘密之一?” 二人的身影不断穿梭,不多久双双受了伤,李尘的胸腹被拳头贯穿,七音的右臂炸裂。 李尘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轻敌,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和那些核心弟子交过手,算是对这方世界的所谓忘忧已经有了了解,却忘了那些青石榜上的,不过是修行时日不久的天才。 两者之间的区别是。 像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一切手段都像极了在一定模板内的招式,就连动手的规律都有迹可循。 这个传说中叛出第一宗门的人却不同,他出手毫无规矩可言,就连秘术也杂乱无章,许多神通一瞧就不是第一宗门内的,十分邪门。 其中的道理,就像一棵树笔直且干净,这一路生长不知经过多少次精心修剪;另一棵树虽没有它高,却十分茂盛,阴影投落下去成了许多鸟虫的栖息地,其中的佼佼者,在同样高度的树木当间儿,一定比其他树木不知茂盛多少。 这一场鏖战持续了足足六个时辰,两人从日正当午,一直到夕阳西下。 李尘承认自己小觑了这些山大王,也不得不承认,上界相比下界,在许多方面的确是从高处瞧着低处随手就能破灭的打击,就算是这些看似野路子的山匪,也都有各自的绝技。 但幸好,李尘最终还是胜了。 在给李尘包扎伤口的时候,秋风流着泪道:“不过是做个山大王罢了,何必这么拼命呢?” 李尘只是瞧着窗外的山景,“不论如何,你们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以后在这座山上,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这一天,山上换山大王,二当家程芷安,三当家崔昊,四当家卢翰,五当家长孙道生,六当家秋风,七当家小七,八当家七音。 这个北张镇边缘的小山上,竟然有了八个当家,是在是恐怖如斯。 这一场战斗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据观战者说,见到一束剑光盖过了太阳的耀眼,也见到了长虹贯日的奇景,还有无数的剑气形成剑域,最终将半个山头笼罩。 有人说道:“其中的剑气,哪怕只是一缕我也无法阻挡,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大当家七音已经是忘忧断魄境,但是两人战到最后,只瞧得出那人是忘忧,根本不知道他具体走到了哪一步。 此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毕竟当年七音已经和青石榜上许多天骄人物交手不落下风,现如今的实力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六章 陷阱 上 接管了青刃山后,李尘将所有的事情交给卢翰,其他人并无异议,相比他们来说,卢翰的确更适合这件事。 卢翰静悄悄谋划了许久后,开始在山上设置许多规矩,只是一切和当初的陨墨山庄又有不同,卢翰说这是因为青刃山和陨墨山不同,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和之前不同,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引起反弹。 在卢翰开始大刀阔斧改造青刃山的前夕,李尘和卢翰单独谈了一次。 李尘这样说道:“其实你是最清楚做什么的人,我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或许是异想天开吧。” 卢翰说:“我知道兄长你想要做什么,但其实你我都明白,庙堂纷争是江湖,下界人族和妖族无数年来的争端是江湖,上界无论那些站在高处的宗门,还是脚下这座山,其实都是江湖。 江湖本身就人和人之间共同欲望的矛盾,兄长啊,你想要和这种矛盾对抗,何其艰难呢?” 李尘却说:“你说的我当然都清楚明白,只是当初在下界,陨墨山庄相比其他地界儿已经好了许多,如果不是出现许多意外,我有办法让那个世界都要更好一些。” 卢翰微微颔首,沉默许久后这样说道:“其实兄长你比我们要纯粹许多,我时时回想你这一路的颠簸,设身处地将自己换做是你,竟发现我或许早已经变了模样。 只有你从头到尾,初心从未变过,这也是我们愿意跟着你的原因之一,我们这些人出身世家,就算是天生剑骨的崔昊,其实也都太复杂了些。” 他说着这番话,伸手拍了拍李尘的背,“不论如何,我们这些人终会在你背后托着你。” 山上的风忽然微暖,顺着倾泻的阳光,抚着山上的绿林,晃了晃那些开了的花儿,又轻轻点了山下的溪流,一路撒着欢儿去了远方。 这一天之后,青刃山开始产生了一些微弱的变化,许多人都有所察觉,却不明白这种变化的缘由。 半个月后,卢翰找到李尘,“兄长,眼下有件事情不得不你亲自去做了。” “什么事?” 卢翰说道:“北张镇这些山头每隔个把月就会下山一次共同行动,目的是为了劫掠山外的那些小城。” 李尘皱眉,他知道卢翰平时不会来麻烦他,现在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这件事情避无可避,“一定要去的原因是什么?” 卢翰说:“为了进贡。” “进贡?” 卢翰解释,“就像下界妖族年年要向着人族进贡,无非是这些边缘的小山头要给那些强者更多的势力一些好处,按照他们的意思是说,北张镇其实是属于他们的地盘儿,既然让你们在这里活下来,就应该进贡。” 这是这里的规矩。 “所以,每一次出动的,都是这些小山头的大当家?” “对。” 半日后。 北张镇集结了浩浩荡荡的人马,都是四处各个山头的山匪。 卢翰等人因为修为的原因都留在山上,反而是败在李尘手上的七音跟了来。 倒也没有发生诸如有人要来试试他这个新晋大当家成色之类的事情,毕竟之前七音在这里经营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实力不俗,那么他这个能从七音手上夺来位子的人当然也不会差。 只是其中几个人和七音是熟识,因为不忿不痛不痒地嘲讽了几句,李尘不以为意,倒是七音笑着打圆场说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半日后,数千上万人从北张镇出发,前往镇外的北方。 约莫三千里后,众人脚下出现城池的轮廓,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型城池,当然只是和上界比起来,倘若出现在下界,也可以和京都媲美。 李尘的瞳光映射远方,目光所及之处却见这些城池的虚影像极了一方方贴近的匣子。 其实每一座城池之间也有十数里的距离,只是因为他距离太远,瞧过去便像是挤在了一起,这样的密集度和地方,其实说起来更像是下界那些排排坐的村镇。 李尘问道:“一共有多少城池?” “原本记录在册的有一千多个城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有十二座城池不翼而飞,就连里面的人都消失不见,甚至惊动了七境的强者出手,但最后仍旧无果。”七音说。 李尘心下微惊,暗道原来十二城就是出自这里。 他早知道十二城在上界的地位处于微末,却没想会边缘化到这种程度,甚至连北张镇的这些小山头都可以随意欺凌,想想他们进入下界的种种作为,谁能想到他们在上界是这样的唯唯诺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七章 陷阱 下 青刃山上。 小七忽然觉得心神不宁,对卢翰等人说起这件事。 卢翰笑着道:“你是关心则乱,我已经打听清楚,那些城池实则算是上界的贫民窟,但凡是忘忧中的佼佼者都不会留在这里,以兄长的本领又怎么会出事?” 小七心下稍安,暗自安慰道:或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 我才会想得太多。 城池中。 李尘等人刚一落地,最近城池的城主便前来迎接,只说该交的元石和丹药都已经准备好,带着各位大人去城里瞧瞧。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恭敬,就像百姓平日里对他的恭敬,这其实也算是另类的风水轮流转了。 一行人跟着城主进入城池,顺着大道一路瞧着城里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段。 占地整整一条街的春风楼,街口开始就有婀娜的姑娘甩了散着香氛的手绢儿,还有小吃食味道隔着二里地就能闻到的夜市,最后是城池里富户们盖起来的水榭阁楼。 李尘心里感慨:世上一切阶层的极致,果然还是享受。 只是这一路瞧下来,李尘觉得城池里的元力似乎有些怪异,相比其他地方更加紊乱。 这种怪异换做常人,甚至就算是通天桥的人也未必能够感知,只是李尘丹田蛰伏的元力远胜这世上的元力,因此才能有所察觉。 这种怪异的源头,似乎是地底。 于是他的瞳光映射,才发现脚下的青石下方,穿插着一些奇特的符文,只见它们一条条从脚下向四周散开,看似杂乱无章,却还有一定规律。 但是这些符文并不会引起元力的紊乱,于是李尘的瞳光继续向下延伸,直到穿透了将近百丈的深度,才见到一条微弱至难以看清楚的线条向着城外去而去,似乎勾连了另外一座城池。 七音察觉了李尘的奇怪,问他是否有什么发现。 李尘问道:“青石下这些符文有什么作用?” 后面有人听闻笑道:“不过是护着这城池的阵法罢了,你就算刚刚来到北张镇,也不会连这样简单的阵法也不能看明白吧。” 李尘却说:“你说的守护阵法我当然明白,但是,我们脚下一共有两道阵法,另一道又是什么?” “什么两道阵法?”那人这样说道:“城池下埋了一条守护阵法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从未听闻有第二道,七音,看样子你们这位新晋的大当家在阵法上的研究浅薄。” 李尘不管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他蹲下身子,瞳光映射中元力运转地愈发极速。 直到最后,孤命剑自他背后飞起,在地面极速掠过,划开一道长约两丈,但深入百丈的裂缝。 铛! 从地底传出金铁交击的长鸣,紧接着有一声声蝉鸣似的急音不断交迭,似乎是受到了李尘剑气的影响,那条类似于阵法的线条不断晃动。 “竟真有另外的阵法!”众人都变了神色。 受到如此巨大的震动,城内守护的阵法毫无动静,可见李尘的剑气并未惊动守护阵法,那么,方才的声势余波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李尘方才的一剑虽然未曾出尽全力,但所有人都能感到其中的锋锐,却不曾将阵法的符文线条切断,可见这阵法的不凡之处。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跟随而来的城主。 城主这时也大吃了一惊,他比其他人更加震动甚至骇然,身为一城之主,竟然不知道城内地底埋藏了这样的大阵。 七音这时发现刚才挑出阵法线条的李尘一直紧皱眉头不曾出声,问道:“还有什么发现?” 李尘穷极毕生所学的种种阵法,包括当初和红雪切磋映证的千万阵图,终于抽丝剥茧似的瞧出脚下这阵法符文的来处和去处,但是也正因为看清楚了这阵法,他抬头看向了七音,“你们不必逼问城主了,或许他的确不知道。” 七音再度追问,“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李尘的神色已经十分难看,微微点头,“这阵法,是为了献祭整座城池的人命。” 但紧接着,他又摇头,“不对,如果这阵法勾连了所有的城池,那就是献祭这千座城池的人命。” 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在一瞬间像极从地狱涌出,带着极浓重的血腥。 千座城池,就算一座城池仅仅十万人,那也是上亿条人命。 “不可能!”一人惊惶大叫,“就算是第一名门也绝不敢行这种违背天和的事情,上亿条人命,这是什么样的大不韪!” 但他一番话说下去渐渐没了信心,只因为李尘到此刻为止说的话都已经得到验证。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八章 杀生大阵 就在所有人都因这突然发现的阵法而惊疑时,脚下勾连上千城池的怪异符文,就在这一刻齐齐亮起了光芒。 “不好,是阵法将要启动,我等来的不是时候,速速离开!” 众人齐齐一惊,通过方才的试探 已经知道这阵法一旦启动必定惊天动地,急忙各施手段向外腾挪。 李尘一把抓起距自己最近的七音和城主施展了身法秘术,一瞬间闪现在十里之外,最多只需要两次腾挪,或许就能到达阵法之外的地界。 但就是短暂到让人眨眼不及的时间里,这道巨大的阵法竟然已经运转完成。 李尘三人最终重重撞击在这阵法的屏障上,与此同时不知是谁在惊惧中高喊,“你们快看天上!” 众人闻言抬头,只见头顶的竟然出现了青色的天幕,让阳光和一切的虹光出现了扭曲。 一股莫大的恐慌和危机感瞬间笼罩所有人的心头。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阵法又一次开始运转。 从天上激发出无数透明的劲气和箭雨,只有施展瞳术才能勉强捕捉它们的轨迹,每一道的锋锐,竟然都远胜李尘的剑气! 只是目光捕捉到轨迹是一回事,是否能够躲避过去就是另一回事。 这些在各自山头都算是最强者的当家,此时一个比一个狼狈,在极短暂的时间里,都一一受了伤。 就连拥有多种身法秘术的李尘,也在如天落瀑布的劲气中不能毫发无损。 他们都是这样,更不必说城池里的百姓。 占地数十里的城池已经血流成河,许多原本还在集市闲逛的人们现在都成了一具具被穿透成泥肉的尸体,无数尸体堆叠,血腥气的浓重弥漫,刺鼻到让人的眼睛不能睁开。 想来,其他城池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李尘迄今为止所见过最可怕的大阵。 上千城池,就算都是些小城所囊括的地域都是不可想象的,能够同时笼罩这么多城池的阵法又是何等地庞大? 莫说李尘,就算是出自大宗门的七音瞧了这景象也一时惊骇。 到了现在,其实一座座城池已经成为死城,城主早已经吓得不能做声,发白的嘴唇在惊惧中不能自主的抖动,如果不是李尘,他早已经死了。 李尘提着城主和七音苦苦支撑,这两个人其实并不会对他的速度造成影响,因此顺手为之的事情,李尘并不在意。 但他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因为随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值此关键时刻,从七音的身上亮起巍巍白光,将三人笼罩。 嗤!嗤!嗤! 无数的劲气落在这道白光上,原本在半空的三人瞬间被掀翻,在地面滚动许久,一瞬间又有无数的劲气落在白光屏障上,他们就像被不断踢飞的蹴鞠,不断变形,却并未被破开。 “大当家,不必再逃了,这个法宝足以抵挡七境强者的攻击,这阵法是伤不到我们的,若是最后连屏障也破碎了,我们也不必逃了。”七音说。 言下之意,如果连屏障也破碎了,那么他们就算逃也一定逃不出去。 于是李尘带着二人落地,孤命剑伫立地面,堪比大山的重量算是在地面栽下了铆,稳定在地面上。 果然如七音所说,那些劲气在屏障上落下,只是不痛不痒地泛起涟漪罢了。 其余四周原本还在苟延残喘的人们见状,急忙闪身而来,没入屏障中。 七音并未拒绝,就像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只是抬头瞧着头顶还在不断垂落的阵法攻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久,附近的十数人都进入了这道白光屏障。 人人鲜血淋漓,是过去数十年或数百年里没有出现过的狼狈。 每个人的心都沉到谷底,看着街道上还在不断流动的鲜血,现在已经没有了惨叫声,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只有他们头顶还传出劲气击打屏障的巨大声响。 这一千座城池,在极短的时间里,竟成了死城。 没有人出声,心里都像压了极沉重的石头,他们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来收一趟租子,怎么会发生这么恐惧的事情? 直到有人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开始责怪,对李尘道:“倘若不是你惊动了阵法,或许我等不会陷入此时的困境!” 李尘还未有什么举动,却见七音一拳挥出,而且不曾留手,以秘术加持。 轰! 一颗头颅四散分开,七音这才瞧着众人,道:“事已至此,不论谁再说这番话,都不要怪我出手狠辣。” 一群人一时都被震慑,其实他们的实力未必比七音差,方才死去的人在他们之中已经是垫底,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待在七音的法宝中,知道今天能不能活下来全都要靠着他,这才忍气吞声。 倒是李尘一时有些惊讶, 没有想到七音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为自己说话。 没有人再出声,只是随着头顶的劲气和屏障的碰撞,每一道声音,都像在每个人的心头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 许久之后,有人察觉出了怪异,“这么大的动静,那些大宗门早该察觉到了,虽说他们并不把这些小城放在眼中,但上界自有一定的规矩在,这简直是一场屠杀,是绝不被允许的。” 李尘抬头以瞳术瞧着头顶的天幕,却被阵法阻隔,他再施展了华严经才在终于穿透阵法,但紧接着被另一道阵法阻隔。 他的双目刺痛,立时低头,再睁开的时候有鲜血流下,顾不得刺痛,他告诉众人自己的发现,“阵法之外还有阵法,或许就是用以阻隔此处动静的。”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变,尤其是见李尘仅瞧了一眼便血流不止,明白那第二道阵法也非同凡响。 “两道如此巨大的阵法,绝不是一个人甚至北张镇这样的地方能够拥有和埋伏的。”七音的脸色极难看,“我们或许是卷入什么争斗,被殃及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四十九章 死个明白 由七音以宝物撑起的防护罩勉强能让他们度过眼下的危机,但谁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因此每个人的心里都忐忑不定。 一人分析道:“此人对这千座城池里所有人的实力十分清楚,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足以灭杀一切忘忧,就算是我们,如果不是有七音的法宝在,也无法存活。” 这便更加证明,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李尘问:“难道说,他们就不怕这些城池里,会有不世出的人物吗,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 这句话一出,七音诧异道:“你莫非不知道北张镇的由来吗?就算真如你所说,有不世出的人物隐匿,也一定都在北张镇。” 李尘心下疑惑于七音的笃定,但也明白此刻并不是追问原因的时机,瞧着脚下的阵法符文和鲜血汇成的溪流陷入沉思。 七音说道:“不论如何,现在最先要了解的,是此人献祭千座城池的人命,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众人沉默了许久,李尘的目光从地面转移到众人的脸上,这才道:“这些鲜血和符文都通往一处,或许,我们一路跟过去瞧瞧,便能够知道凶手的真正目的。” 众人原本因为这场大变心乱如麻,都没有察觉这鲜血的流向,现在听了李尘的提醒凝神看过去,果然见街道上的鲜血一直在顺着符文向一处流动。 有人并不同意,“这么大的阵法,绝非忘忧境能够布置和掌控,就算我们找到源头,以我们这些人的能力又能做些什么?既然现在我等还算安全,和不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匿,等到这些阵法全部撤去,我们再逃出去?” 这的确是听起来相对稳妥的办法。 但又有人提出反驳,“就算我们扛过了阵法,你又怎么知道凶手后面不会有其他的手段?更何况,此人犯下了这种滔天的罪恶,怎么会放我们逃出去,你也说此人的境界一定高出我们许多,或许他此时就在瞧着我们!” “我倒觉得,就算是死,也要瞧个明白!看看此人布下这么大的局,究竟想要做什么?” 最后,决定权还是落在控制法宝的七音身上。 “再过一刻,如果阵法还是不曾停歇,我们就过去瞧瞧。”七音说。 一刻后。 阵法仍旧运转不停,从半空开始的箭雨反而愈演愈烈。 “走!”七音做出决定。 一行人顺着鲜血的走向一路穿行走过十数个城池后,鲜血仍然在汇聚,但天幕上的箭雨忽然开始变得淅沥,就像下界江南的春雨。 于是方才提议原地等待的人再次建议,“我看我们不必再向前了,或许阵法主人并没有想到还有活人。” 七音仍旧继续前行。 又过三息。 “阵法停了!” 有人大喜,还是方才提议不如留在原地自保的人,他眼见七音仍旧跟随符文向源头去,一咬牙冲出了白光,向着城外去。 这变故让七音停下身形,静静瞧着那人的背影。 直到百千丈后,仍旧悄无声息,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有人因此不能按捺,留下一句对不住了,也急忙冲出白光,他现在只想冲出阵法,而不是去瞧什么所谓源头。 三个呼吸后,冲出去的两个人已经转瞬十数里,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宝物的光芒。 眨眼间,白光中只剩下四个人。 但也就在此时,最先冲出屏障的那个人传出惨叫。 一道蒙蒙白光从头顶的阵法天幕激发,一个瞬间让他的血肉不存,变成一篷蒙蒙的血雾! 就像一股子风凭空出现,半空的血雾也顺着符文蜿蜒流动,向着源头去。 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心知出了变故,那些冲出去的人影都立时回头,有两个原本不远不近缀在白光附近的身影反应最迅速,他们这个距离,就是为了保证自己在危机时刻还有冲回白光的把握。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阵法的冲击,相比之前强盛了许多倍,速度之快,让他们根本无从逃脱。 就连七音撑起的宝物屏障也受到了波及。 轰! 由天上落下的光束攻击在屏障外围。 突突突突—— 四个人在屏障里被不断甩来甩去,整个白芒屏障在地面和天上弹起落下,无数的庭院或阁楼塌陷。 但是无论如何,摇摇欲坠的白芒屏障终究还是支撑下来。 只是李尘敏锐感觉到,七音的脸色变得苍白,心知这法宝的驱使并非毫无副作用。 几人在屏障中起身,这才看向其余几人,却见半空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一道影子,心知这些人已经尸骨无存,一时都心有余悸。 就连李尘,这一刻也不得不去想身后事,没想到来北张镇第一次出门,竟遇上了这种前所未有的变故。 相比起自己的性命,他反而更担心小七、程芷安等人在自己出事后的生存问题。 这种羁绊是一直以来让他不能太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但也因此让他从未想过停下。 “各位,事到如今,我们便只能去瞧瞧这一切的源头。”李尘对几人说:“就像方才有人说过的,就算是死,也总要死得明白。”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章 杀死他们,然后救你 到了现在,他 们这些人早已经没了选择。 从此刻开始,四个人就像顺着血流不断飘动的树枝树叶,虽然是在半空,却只能跟着它们一路前行。 只是这不是真正的河流,不会遵循顺流而下的道理,就算遇到上行的路,鲜血仍旧不断向着一处而去。 随着这一路走下去,看到无数让李尘也不能想象的惨状,几个人越来越沉默。 一路跨越上百城池,四个人来到一座城池的城主府之外。 城主府一切安宁,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死去,只有从四面八方汇聚的鲜血还在发出微弱的流动声音。 在这片流动的血河里,李尘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五官。 “在地下。”李尘很快感知到所有鲜血最终去往的地方。 七音操纵法宝的白光,护送几人,听从李尘的指挥经由城主府后院来到地底。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赶到这座地宫下,那个做出这一切恶行的人,竟然正在救人。 上千城池人命的鲜血,足以灌满一条湖泊,经由阵法的加持进入地底,最后的归处,竟然是一座玉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盘膝坐在玉棺一侧,将所有的鲜血导入棺椁。 棺椁里,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李尘等人看到这一幕后,悚然震动。 谁能想到,他杀了这么多人,千座城池,上亿的人命,最终想要完成的,只是让棺椁里那个人醒过来?! 随着无数的鲜血汇聚进入阵法中心,再经过种种阵法加持后进入棺椁,里面那个女子的面色逐渐红润,而那个男子的气息却慢慢萎靡了下去,可见这种倒行逆施的可怕阵法,对他来说也消耗极大。 他的神情里,带着一种异样的疯狂,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直到此刻也不曾注意到隐藏的李尘等人。 直到这一千座城池的性命和鲜血,都被压缩到这一座城池的范围内,男子的气息开始迅速萎靡。 当无数的鲜血将棺椁染红,男子的境界已经跌落到通天境,虽然仍旧高出众人许多,但在李尘的感知中已经并非遥不可及。 李尘当即做出决定,“趁着现在!” 虽说敌手的境界实力仍旧超出他们许多,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一旦等到他伤势恢复,那才是十死无生。 “杀!” 三道人影统统冲杀出去,只有那个一直经李尘救助才活下来的城主向远处逃去,或许他是觉得这个重要的时刻是极好的逃跑时机。 但是马上,他被天幕的光束捕捉并轰击而死,彻底消散在这片天地。 他的血雾,反而加速了棺椁中女子的苏醒。 李尘等人顾不得这一刻的变故,七音耗尽所有的能力撑开法宝的白光,李尘二人齐齐冲了上去。 以七音为首,拳风化作山峦,是比上界精铁更坚硬的物质,当足以充斥一座山头的元力被压缩成方圆两三里的极细罡风,这一切变更加沉重且锋利。 正在救人的男子似乎也惊讶于他们的出现,但他两只手仍旧专注于阵法的汇聚,面对七音的这种手段,只是回头吹出一口足以掀翻半个鬼蜮的罡风。 两道罡风的相遇,恰似无数劲气的交接,这一个瞬间响起犹如湍急海水拍岸的声音,就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很快,无论七音还是另一人穷尽毕生修为施展的手段,全部化作乌有,将当先一人也化作枯骨。 并且,这罡风极速旋转向着最后两个人而去。 他们早已经想到此人境界和实力不凡,却不能预估,他仅仅一口气,就有这样的威势! 到了此刻,李尘已经顾不得隐藏元力,剑牢秘术一瞬间展开,巨大的球体将敌手笼罩。 现在的剑牢和之前相比又有变化,它的范围被压缩到不过方圆两公里,其中的剑气反而强盛了一倍。 轰隆隆!! 剑牢中一瞬间展开的无数剑气和敌手的神通撞击,只是由于境界上的差距太过于巨大,这些剑气一瞬间被摧毁。 这原本是可以预见的一幕,但敌手的神色忽然变得讶然,在他的感知中,那些被击碎的剑气并未立即消散,反而开始蠕动吞噬他的神通元力。 于是在接连的剑气围攻下,他的神通最终完全消散,更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剑气向他笼罩过去。 一旁,七音也瞧出李尘元力的怪异,一时颇感惊讶。 他虽早知道自家这位大当家总是隐瞒了些什么,却并不在意,只因为北张镇人人都有所隐瞒,却也没有想到这位大当家竟然就是近来风头正盛的李尘,那个从下界而来,一经出现就杀了第一名门无数弟子的天才。 所有人都知道,青石榜上对修行的时间有所限制,李尘是上面记载唯一一个来自于下等洞中世界的,这也因此轰动一时。 而更加轰动的,是第一名门最后散布通缉令,说这个下界来人的有吞噬别人元力和境界的能力。 实际上,第一名门一开始并不打算将李尘元力的特性公之于众,而是想着是否能找个机会问出李尘元力的秘密,倘若能够得到修行出这种元力的秘术,那么不需要多久,整个上界一定以第一名门为尊。 只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件事情无法隐藏,因为李尘在屠杀他们弟子的时候毫不留情,许多人早已经感知到了李尘元力的特别。 索性,第一名门在发出对李尘的诛杀令时,直接将李尘的特别摆在明面,只说现如今追杀李尘是出于大义,否则假以时日,像李尘这样的人物成长起来,上界将人人陷入危难,都会成为李尘的血食。 这也是李尘通缉令能够在整个上界引起轰动的最大原因,只是许多人对这件事情存疑,在上界的数十万年里,还不曾听说有谁有过这样的能力,以往就算是以一己之力修炼成为天道不容的大凶,也不过是靠着神通之力能够吞食别人的境界元力,但往往因为元力的驳杂,能够真正吸收转化的百不存一。 在此之前,七音也只以为这里面另有隐情,或许是第一名门为了抓到李尘夸大了这件事情,毕竟以往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直到现在,看到李尘的元力释放,虽然相比较对面的魔头还是差上许多,但靠着元力的特性,勉强算是有了自保之力。 在洞中世界,人人都说忘忧和奈何境之间的差距极大,但却不知道,忘忧之后,每一个境界之间的差距都将越来越大,这是低境界的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像李尘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旦让外人知道,都将疯狂。 忘忧三境,李尘甚至连第一个断神都不曾度过,已经有这样的实力,这是不能想象的可怕事情。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一章 你我都将死去(上) 男子一时竟然也因此诧异,回到看向李尘,上下瞧了李尘一番后有些遗憾道:“像你这样的少年,或许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未必会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李尘听出这男子的一半意思,这时候却给出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理由,“我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我却想知道,杀这么多人的魔物,究竟是什么人。我曾经一直在想,无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十恶不赦,总该有些人欲,却没有想到,有人会是这样的惨绝人寰。” 男子失笑,“对你来说,这世上的公道就这么重要吗?你既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该明白,就算是那些大宗门,也从来谈不上什么公道。这世界的扭曲可怕,只怕你不能想象。” 李尘默然半晌,面露几分难以言喻的迷茫,“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世上,终究应该有对生命的敬畏,我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不分人族妖族甚至魔族的区别,只是我这些日子才明白,所谓不分,只是大家有一样的能力罢了。” 桁泽听他这番话说下去,神情却渐渐内敛下去,带着几分嘲讽似的道:“那么,你如今明白了这些,又该怎么想呢?” 七音也看向李尘,带着许多复杂。 李尘却忽然沉默下去。 只是就在这个沉默的时刻。 那个静静躺在冰棺里的美丽女子,好像要剪断了春风的长长睫毛微微颤抖,竟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桁泽首先注意到女子的动静,他几乎将全部的心神放在女子的身上,因此这个微弱的动静在他心里胜似山崩海啸。 李尘抓准这个机会,施展了剑牢! 只是这一刻,那个男子甚至不去管身后剑牢的剑气,且战且退,又以神通护住棺椁,保证不会有丝毫剑气泄露,这才低头看向棺椁里的人影,仿佛棺椁中的女子,是他穷尽性命也不能让她损失一分一毫的重要。 终于,在无数轰鸣的余波里,那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就像清晨起了日光的湖泊,让这座城池都一瞬间变得明亮和柔和。在过去,李尘从未想过有人能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男子一瞬间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就像碧绿色的柳枝,充满一种生怕一切破灭的期待,脆弱却美好,他颤抖着说:“灵儿。” 他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能伸手触摸到女子的脸。 女子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一个动作,就足以让男全身僵住。女子似乎早已经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直到现在才真正醒过来。 “桁泽,你又何必这样呢?”她轻轻叹息,“当年我们离开宗门奔波,一路走一路行,但见有不平事,你都要上去管一管,我无数次说过仰慕的就是你这一份正直。” 血染长衣的桁泽隐约猜到女子后面还未说口的话,声音急剧地颤抖,“灵儿” 女子勉力起了身,只是这个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原本桁泽要上前去扶起她,又却被她轻轻一个眼神拒了回去。 这个刚刚杀死上亿人的魔头,这一刻竟变得小心翼翼,只因为她一个眼神就深觉惊惧。 无数年以来的企盼,无数年的谋划,结果好像并不如人意。 实际上,女人的眼睛仍然是温柔的,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仍旧是清湖映山岗,仿佛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如万象包罗的深邃。 她轻轻叹息,“当年你曾说过,世上有许多事情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 公道正理便是其中之一,可是这么多年里,你又怎么会做出这么多腌臜的事,这些年里,你可曾觉得痛苦?” 距她仅一步之遥的男子弯腰掩面缓缓蹲了下去,方才在李尘等人面前口若悬河的人,这一刻忽然就变得软弱,只是断断续续说出这样几个字来,“公道正理,当然很重要,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女子低头瞧着他,眼神愈渐柔和,沉默许久,这才看向李尘,带着几分歉意道:“见笑了。” 李尘只是摇头,事实上,他也的确因为这女子的三分歉意有些无措。 女子这才说道:“桁泽他做了许多错事,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在苏醒中听得清楚,你说的不错,世上弱肉强食虽是大道,却也该有对万物生灵的基本敬畏。” 她赞赏道:“真是个好少年。” “只是,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指责他,我却没什么资格。”女子脸上挂着笑,情绪却变得低落,看着李尘等人道:“你们或许并不知晓,当年的桁泽,绝不会滥杀任何一条人命,这些年迫不得已做这些事,他也一定十分痛苦,如果是以前的桁泽,一定是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的。” 她轻轻叹息,这一刻似乎是身体有恙,捧着心头微微蹙眉。 李尘忽然明白了桁泽许多年来对这个女子的痴迷,只是刚刚这一个动作,却让人觉得好像这个世上人人都欠她一份关心。 一旁忽然起了压抑后仍旧不能自已的痛哭,刚才那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不在,只有坐在地上痛哭到不能自已的伤心人。 他当然知道灵儿要说什么,他们之间实在太了解了,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反复见到和经历两个人共同度过的一切。 同一个人,数百上千年的反复了解,又有什么话是听不出,什么心思是猜不透的呢? “但不论如何。”女子这样说道:“他终究是因为犯了错,而且这错处之因,数十万的魂魄才撑起我这样一个罪人,既然如此,一切起因是我,最后结果就也该落在我的身上。” 话说到这里,听她的意思竟然有了几分决绝。 桁泽猝然抬头,“灵儿!”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二章 你我都将死去(下) 桁泽情急之下再也不能自制,急忙上前揽住女子,整个人全身心都只挂在眼前这个姑娘身上。 可他的速度虽快,女子的脸色迅速惨白下去,已经无力回天。 直到此时,她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只是一双眼睛瞧着触手可及的桁泽。 这一千年,对桁泽来说是日夜煎熬的救赎,对她来说就像度过了无数个暗无天日的长夜。 她声音微弱,“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这一千年来的日日夜夜,一定痛苦万分,我绝不希望看到你这般痛苦地活着。 就算我今天活下来,以你的性子,也一定日夜难安,想一想往后无数年的煎熬,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桁泽只是摇头,泪如雨瀑,“只要你能活着,我便知足了。” 灵儿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笑意,“就算,你如果再也不会因为这些罪恶而痛苦,那便也不是当年的桁泽,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样意思?这于我,于你而言,也都和死去没有什么区别。” 桁泽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因为这一句话,心里就像划过刹那灵犀的闪电,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一切,从他决定用其他人的命来换灵儿的命,就早已经注定。 这是不能更改结局的苦海! 灵儿又一次重复,“这一切罪恶因为我而开始,也该从我这里结束。” 她轻轻闭上眼睛,这一次再也没有睁开,也仿佛从来不曾醒过来,刚才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 剩下骤起的嘶哑声音。 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桁泽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的,不知道是哭是笑仿佛不像人能够发出的野兽嘶喊。 这么多年的期盼和希望,这一刻都成为泡影,桁泽在这个极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世上最大的快乐和最深刻的痛苦,一时间心神全都在眼前的尸体上,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情。 七音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拳上绽放咒印,想要趁机出手,却被一旁的李尘拦了下来。 七音诧异地回头,李尘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李尘却不知怎地,想起当年落羽原上,狐族圣女月霜抱着书生许渊那一刻的哭声,遥远又接近。 他心里这样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心人? 那个足以震动上界,千万年来未曾出现过的,惨绝人寰的魔头,就这样在无人的清晨和深夜,不能停止的痛哭。 好像,他要将这上千年里,每个日夜遭受的煎熬全部发泄。 整整三天,不曾停止,在他身后,李尘和七音只是静静瞧着。 “和一千年相比,这么短暂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李尘仍旧没有上前,因为他察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桁泽的伤势不但没有恢复,反而越来越萎靡。 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尸体的男子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虚脱似的靠在棺椁上。 就连七音看着这一幕,也不禁觉得悲凉。 桁泽开始发出仿佛肺部挤出来的笑声,这笑声比哭声更让人动容,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扬起脑袋,整个身体随着笑声出现抽搐,一张脸上老泪纵横。 时间越来越久,他的气息越发萎靡,好像一条命都随着笑声散去了。 天边的太阳起了又落,清冷的月光铺开又收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李尘和七音就静静瞧着他,直到这片空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好像连落叶被踩碎的声音都能被十分清晰地看到。 桁泽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的眼神还停留在女子的脸上,问着李尘:“少年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第一名门最近一直在通缉的下界中人吧。” 李尘没有做声, 只是再一次提剑。 桁泽注意到他的动作,摇头道:“你放心,我命已至此,前半生浪迹天涯,后半生只为了灵儿活着,如今灵儿已经死去,哪怕她刚才活了极短的时间,我虽然快乐,却也是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候。” 李尘当然知道他这番听上去极其矛盾的话从何说起,一时默然。 桁泽接着这样说道:“说什么宗门与否,在这个世上,大小不过是个睡觉吃饭修行的地方,就算是上界和下界,什么宗门散修,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尘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时如惊雷掠过,没有想到在上界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番说辞,竟是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嘴里。 桁泽似乎看出李尘的意外,奄奄一息之际靠在身后的玉棺旁,“少年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的人,做事但求一公道,嫉恶如仇,只希望这世上能因为我自己而多上许多正义。只是,人生在世,行差将错,难有回头的机会,你千万要记住。” 李尘听他这番话有些恍惚,想起方才女子的所作所为,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是后悔了吗?” “后悔?”弥留之际的桁泽重复一句,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当初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一千多岁,一千年的岁月,怎么会想不到后悔的结局?如果真的怕后悔的话,我又怎么会开始?” 李尘瞧着他的无怨无悔,心里忽然像有一道钟声响起,震耳欲聋似的,竟然他一时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他一直痛恨藐视人命的做法,但是瞧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魔头,一时间竟然不能够生出太多痛恨的心思。 只听桁泽说出人生最后一句话,他回过头,瞧着身后的棺木,就像隐隐约约瞧着当年的人,“我知道,你最后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让我醒悟。我们当年说过,无论最后变成什么样,都绝不会改变。” 李尘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发现那一具在棺椁里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更加安详了几分。 “我死后,你大可以将我的一身修为吞噬。”桁泽看向李尘,他此刻消解了心里所有的戾气,执念又被灵儿几句话消弭,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他缓缓闭上眼睛,“我这一体罪身,所有修为能够助你进入通天桥的境界,也算是赎罪了。” 这一日,第一名门千年前的同辈第一人,前半生天涯仗剑,后半生恶贯满盈的桁泽,在悄无声息和籍籍无名中逝去。 无人记得他当年的一时风光,只有棺椁里两具死后依偎的尸体。 桁泽的一身修为,尽数被李尘吸收。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三章 李尘的新尝试 离开城池后,李尘和七音尽皆沉默,除了因为这一场意外带给二人的冲击,还因为李尘的身份。 李尘也曾想过是否要杀死七音,他现在的身份太过敏感,第一名门对他的追捕日益紧张,但他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阵法刚刚启动的时候,如果不是七音用法宝救了他的命,以他当时的实力,的确很难扛住阵法的攻击,这算是救命之恩,如果现在反而杀了七音,他的良心难安。 两人一直回到北张镇,李尘察觉七音直到现在才松弛下来,才明白他一直以来都有所防备,显然也明白自己吸收了桁泽的一身修为,就算短时间不能完全消化,可实力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甚至是飞跃。 上山之前,七音几番斟酌,还是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你的元力虽然有所特别,但是你该知道,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背负秘密,我的特殊虽不能和你相比,但,我曾几乎屠戮了和弘.法宗半数的外门弟子。” 弘.法宗的名头,李尘当然也听说过,这个宗门虽然不比第一名门,但在万年前极盛时期的地位,便如今日的第一名门。 因为底蕴深厚,就算时至今日,第一名门和弘.法宗时有摩擦, 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七音说自己屠戮了半数外门弟子,至今仍旧能安然无恙,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更说明北张镇这个地方的特别。 “所以。”七音笑着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因此产生什么歹意,弘.法宗这些年来早知道我躲在这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一旦等我离开北张镇,或许活不过第二天,在这种情况下,你我都一样。” 李尘反问,“北张镇究竟有什么秘密?” 七音摇头,“我也并不知晓,许多年来种种捕风捉影的消息,真真假假,只是听他们说,镇子上有大恐怖,一旦现世,整个上界不得安宁,因此那些大宗门才不敢前来,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其中细节我也不能了解。” 李尘微微颔首, 其实刚才七音说出自己的秘密,倒像一场投名状,二人现在都是大宗门必杀的人, 因为不清楚七音说的有几分真假, 李尘悄然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阵法, 这阵法是他在天书中获得的秘术,当初就算红雪都赞不绝口,险些吃了大亏,他相信短时间内,在阵法的印记没有因为外来变故被磨灭时,不会被七音发现。 李尘虽然对自己的识人之明有些自信,但也更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回到山上后,李尘让卢翰找个机会在镇上搜集一下, 有没有关于一千年前第一名门弟子桁泽的生平消息。 那一日,他从女子的只言片语里,知道桁泽当年的为人,或许该是心怀公道的人物,只是一念之差走错了路,这是世上让人极遗憾的事。 此外,他最后受了桁泽的一身修为,明以桁泽的境界修为,就算当时因为催动阵法有所损伤,但是当时要是有心杀死他们,他和七音一定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神通的精妙和元力的差别能够弥补。 现在,桁泽的一身元力大多蛰伏在丹田中,此外,极小的一部分随着他的自身元力奔腾,相比之前仍旧是数倍的差距,而且似乎达到了忘忧境所能够使用最大化的临界点。 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是,每当他想要再进一步,便感受到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像极了当初他进入忘忧时度过的天劫,尤其是天劫化身神将出现的那一刻如出一辙。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一旦破境,并不是要进入忘忧境第一道门槛断神,而是直接进入通天桥境界。 这就是当初红雪告诉他的,如果不经过断神三境就踏上通天桥,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劫难,可能引起整个上界的追杀。 李尘因此不敢尝试,心里又存着几分侥幸:或许并非如此,十二城的人曾说自己度的是大凶劫,可来到上界以后并未引发任何异状,又或者,正因为自己在忘忧已经度过了这一切,所以现在进入通天桥便不会再有什么异状? 随着丹田内元力转化的程度越来越深,李尘发现自己渐渐已经不能压制境界,而那种危机感越来越深重。 迫不得已之下, 李尘想到了一个能拖延一些日子的办法。 元力原本只能存在于经脉之中,他决定尝试,看看是否能让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充斥元力,就像一些剑修将剑意容纳进入自己的身体。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四章 李尘的实力(上) 经脉中的元力已经被李尘压缩到了极致,至少比七音这种忘忧巅峰的元力密度更加凝实两倍。 因此,李尘最近常常因为无法很好控制体内元力而泄露气机。 后山忽然起了雷声,山上的人们已经习惯了,不知道那位新来的大当家究竟在做什么,最近总是造出这么大的声势。 只有七音明白其中的缘故,心知李应该是到达了突破的临界点,只是不明白这位大当家为什么迟迟不肯突破进入通天桥境界。 他不知道李尘的顾虑,所以也不知道李尘正在做的新尝试。 在这段时间里,时时有人上山来,是那些大山头来询问不久前发生的那件大事. 上亿条人命的死去,再加上北张镇许多大当家的因此丧命,不只震动了北张镇的所有山头,甚至很快传遍了上界。 那可是上亿条人命,许多人闻所未闻,唯有当年上界大凶出世,才能够比较。 这期间,大多数来人的询问都被七音挡了回去,他毕竟是参与者之一,再加上和李尘早就商量好了对策,勉强算是搪塞了过去。 因为知道李尘真正实力的人极少,所以七音说他们能够活下来,是仰仗李尘有堪比通天桥的实力,远胜去的所有山大王,因此才能带着他隐藏身形活下来,至于桁泽的去向,他们也并不清楚,只是当时听到了极大的震动,似乎是桁泽在和什么强敌交手。 直到声音停歇了三日,他们才逃出了城池。 不论来者信不信,他们这番说辞终归是糊弄了过去,等到来询问的人离开后,程芷安抱怨,“这些人管这么多做什么,他们不是什么终归山上的山贼吗,那些山大王死了,换一个不就好了。” 卢翰终究管理过陨墨山庄,闻言解释道:“终归山镇子上势力最大的汕头,在他们眼里,这里所有山头实则都算是他们的下属,如今那么多小山头出了事,而应该献出供奉的城池也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便本该管一管。就好像一只老虎决不允许在他的领域出现第二只老虎,在终归山眼里,北张镇不应该出现他们不能掌控的事情。” 程芷安懵懂,“那他们接下来,还会派人继续调查吗?” 卢翰摇头,“或许会吧。” 他们这些人并不知道那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并没有打扰李尘去询问,这是他们之间经历无数生死后的默契,知道李尘想说的时候会告诉他们,既然不说,一定也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翌日。 从终归山上来了一个通天桥境,指名道姓要见李尘,说是受到终归山的当家命令,来瞧瞧李尘的实力,如果李尘没有他们所说的手段,那就说明他们和桁泽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还在后山闭关的李尘因此出山。 这一战,附近几个山头也都纷纷赶来,他们都是边缘化的势力,通天桥境对他们而言算是少见的强人。 崔昊等人不知道李尘前几日的经历,所以都有些忐忑,这其中最笃定的反而是七音。 卢翰瞧了七音一眼,看似无意问道觉得这一场战斗胜负如何。 七音笑着道:“大当家必胜无疑。” 程芷安瞧了他的模样,似乎十分了解李尘,一时阴阳怪气道:“我们当然也知道李尘必胜无疑,你得意什么?” 秋风在一旁附和,“就是,得意什么?” 七音莫名其妙,自己只是说一个事实,哪有什么得意? 事实上,这场大战一开始就进入焦灼,李尘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元力,而是全身喷涌元力的潮汐,双掌捏出以秘术实质化的山峦压制敌手。 终归山来人见状心头一惊,一眼看出李尘的手段远超忘忧,不敢怠慢,同样以秘术对敌。 很快,二人的神通余波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影浮空观看。 附近几个山头观战的人早已经呆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李尘,在场的无不是眼界宽广的人物,看出李尘真实的人境界并未进入通天桥,有人感叹,“看他的境界并未进入通天桥,怎么会有这样浑厚的元力?” 就连终归山来瞧的人也一时间惊诧,“他究竟是谁?我等都知道忘忧和通天桥的区别,只是这个年轻人能以忘忧对敌通天桥,之前的身份绝不一般,这件事情回去以后还是要和大当家说一声。” 四下众人的议论并未影响战局。 李尘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手也渐渐明白自己实力和普通通天桥境界相比是什么样的水平,至少眼前这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铮! 战斗到了现在,李尘才堪堪决定使用孤命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五章 李尘的实力 (下) 关于孤命剑,随着李尘的境界加深,他便愈发感受到这柄剑的不凡,当初他彼岸境还不能够完全催发剑灵的异象,如今能够和通天桥的人物交手,这柄剑仍旧毫无损伤。 这是他在下界,除孤命剑以外不曾见过的任何法宝强度。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他不敢深思的问题:这柄剑是他亲眼看着大长老铸造,大长老能够铸造这样的宝物,那么他又是什么境界?他又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鬼蜮洞天世界? 他一直尝试逃避,因为大长老是他生来最敬重的人物,或许只有去世之前的关居易能够相比,但如果说这许多年来的感情,或许只有小七他们能够相比。 面对一个亲近到这个地步的人,李尘不愿意加以质疑,倘若他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么自己一直以来坚持到今天的初衷都将被彻底粉碎,那他一直以来做的许多事情,自己又算什么呢? 李尘的心思纷乱嘈杂,但孤命剑所出的剑气不停,一圈剑气陡然出现在半空,并迅速膨胀,这是剑气神通化身剑牢秘术,将他和敌手笼罩,只有忘忧断魂境之后的人才能看清形势。 轰击声炸响,直接传到了千里之外,两道人影的交错,让一道道闪电似的剑光绽放。 这便更加凸显了北张镇的不凡, 他们二人现在的手段声势,已经足以摧毁下界半个圣朝,偏偏在这个地界儿,没等余波掀起罡风,脚下的这片地域便起朦胧的光辉,似阵非阵,只是这个瞬间让人的心头一跳,仿佛被震慑的不适感。 半空中李尘和敌手的交战不停,其实所有人都瞧得出来,终归山来的通天桥已经落入下风,输赢只是时间问题。 眼力更加毒辣的人则看得出,李尘是在借着交手这件事熟悉自身的元力。 随着时间渐久,李尘对于元力的掌握愈发圆融,原本这段时间他为了拖延境界的提升,元力渐渐浸透血肉,从一开始的异想天开,变成了似乎能够完成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在战斗中是否能够随时调动。 “放心,兄长绝不会输。”卢翰对其他几人道。 他们这些人和李尘的境界差距越来越大,现如今已经极难看明白李尘出手的真实情形,是能用瞳术勉强捕捉他们的交手的余波劲气,偶尔穿插身形的闪现或者残影,这是来自实力上的完全压制。 程芷安不太放心,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卢翰道:“你们仔细想想,兄长这些年来,但凡能有来有往的交战,何曾输过?而且你们就没有发现,兄长这几次施展神通的声势,在逐渐缩小范围吗?你们如今也在奈何晋入忘忧的临界点,就应该知道,当元力和神通一体,便不会以声势的大小论,反而为了锋锐和精炼,声势越大,越证明不能掌控。” 崔昊微微颔首,“的确如此。” 他们这些人随着时间越来越自知以后能够帮助李尘的越来越少,所以想尽办法提升境界,来到上界以后,因为元力的浓度更强,实力一日千里。 他们的天赋本来就不俗,就算在上界也不是平庸的人,现如今有李尘传授的领悟心得,还有种种资源供应,再加上心头的紧迫感,自然比在下界的时候更盛。 即便如此,他们和李尘的差距仍旧越来越大。 其中崔昊最是骄傲,一直没有说过这件事,但是夜以继日不肯停歇地修行。 直到现在,他突然长叹一声说:“只是可惜,我们往后,和兄长便再也不能同行了。” 每一个人都明白崔昊的意思,尤其是当初亲眼见到他们二人交手场面的小七、秋风、程芷安。 当初他们见到李尘和崔昊在清河郡外交手,最后以李尘一句平局结束,现在再看,竟已经无法.论高低。 李尘和通天桥的交手仍在继续,李尘以剑牢困缚敌手后,通天桥一时难以挣脱,以咒印幻化出山脉从天而降,想要镇压李尘的剑牢,却没有想到山峦堪堪向着地面半寸,已经被剑气完全粉碎。 半空中元力构建实质化的山峦化作齑粉,弥漫半空后被一阵狂风吹散,北张镇脚下似乎存在的阵法再一次启动,将这齑粉凝实。 一声巨大的轰鸣后,那座原本以元力凝实的山峦再一次被汇聚,只是经过北张镇脚下的阵法加持,在另一侧落了地。 这一天开始,北张镇的边缘又多了一座小山,原本经过元力凝实的小山,现在变成了真实。 李尘的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心想莫非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是由此而来?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六章 崔昊的离开 李尘尚且因为大战中的变故生出许多想法,外围观战的崔昊,不久前刚刚说完一番话,这时候好像刚刚做了什么决定,他环视众人,这样说道:“我和殿下在清河郡结识,因为当时的实力相近相惜,又在陨墨山上结下生死交情,义结金兰,互为兄弟,但这些年下来,我时时刻刻受他庇护,却不能为他分担任何忧虑。” 众人静静听他说这些话,实际上,几乎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时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李尘的拖油瓶,就算明知李尘并不在意,他们自己本身却有些难过。 “我知道兄长如果听到我这番话一定不会阻拦,平白添了许多难过,这是我身为兄弟不该做的事情。 与其如此,就在今日,我变与各位告别了吧。” 随着崔昊一句话,卢翰愕然,“崔昊,你” 崔昊不给他说出后面那些话的机会,“我心意已决,你们和我相处许久,也该明白我的为人。” 他向众人拱手,“从今日始,我便离开北张镇,希望下次再见,各位有人人提及明了的声名,有人人望而生畏的手段。” 众人沉默,只有长孙道生和卢翰齐齐拱手,“当然,不过,无论往后境遇如何,上界一切行走艰难,尤其是我们的身份,希望你这一路平安顺遂。” 两个人说的话并不相同,只有最后说到平安顺遂四个字的时候,像是商量好似的,每一个字都同时出口。 崔昊眼泛泪光,道一声别离,转身向远处去,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程芷安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也嚷嚷道:“我也要去!他现在有这样的境界,凭什么让他天天扛着这么多。” 只是这一次卢翰等人却区别对待,小七不惜上前抱着她的腿,“你便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好吗?日日夜夜瞧得着殿下。” 程芷安大小姐脾气发作,“说什么日日夜夜,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夜夜瞧得见他!我不管!今天开始,我也要瞧瞧这上界的妖魔鬼怪,往后不要拖累他,等再回来就能时时刻刻护着他。” 小七闻言更不敢放手,就连卢翰等人也上来劝慰,“你不必如此,殿下(兄长)的本领你还不相信吗?从当年的乡野皇子走到今天,你怕什么?” 众人劝了好久,好说歹说让程芷安静下心来。 “道生呢?” 不知是谁发生了盲点,众人这才看过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孙道生已经不在这里。 长孙道生和崔昊一样,说到底,当年他们在下界, 都是人人知道名头的天骄人物,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些人竟然都开始仰仗李尘的庇护。 当年崔昊天下行走,也曾经历许多生死,长孙道生的刀成万象也一直都是通过不断战斗日渐完善。 说到底,他们和卢翰不同,和程芷安,和小七他们不同,他们终归是有自己的骄傲。 跟在李尘身后固然能够修习由李尘已经嚼透了的功法秘术,这对常人来说或许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机缘,但他们仍旧不甘。 一身剑骨的崔昊甚至常常扪心自问:当初并肩同行,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再回想这三年以来,自己和兄长李尘之间的差别,最后明白,其实这一切并不完全是人生际遇,而关乎于是不是有置之死地的勇气,毫不畏惧的危险的坚毅。 这也是他最后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长孙道生也是一样。 半空中的二人在这时也终于要分出胜负,敌手的所有的套路都已经被李尘熟悉,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美复刻和修习了他的秘术。 这让终归山的来人骇然,更加无心恋战,几个腾挪退出战局,“我认输。” 他感觉到了李尘的实力远不止如此,心想这个年轻人应该是怕我输得难看,保留了终归山的脸面,才会将这一场大战拖延至今。 分了胜负后,李尘和七音能够活下来的理由算是站稳了脚跟,无论真假,无论终归山的人信不信,总归有了交代。 没有人质疑李尘为什么没有救下其他人,在北张镇甚至这个世上,能独善其身就不会多管闲事,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翌日,关于李尘的实力传遍北张镇。 镇子上的山头不知凡几,山上是否有通天桥境界的强人在,是完全不同的。 那些死去了大当家的山头很快顺位交替,许多新上位的二当家都前来拜访李尘。 就像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敬,既然附近的山上李尘是最强者,这一切就本该发生。 李尘这几天因为崔昊二人的离开心情不佳,担心之余又有些欣慰,他也的确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让当年那个一身剑骨的崔昊就此消沉。 居安思危是一个人极好的品质,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哪里算得上什么安全。 这一天,青石榜上,李尘的名字悄无声息地向上跨越,来到榜首。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七章 身份暴露 青石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卢翰等人前来恭喜。 李尘摇头道:“青石榜算不得什么,这些日子下来我们都明白,青石榜上还有特殊血脉的墨石榜,而上界真正的大人物们,都在白石榜上,那才是能让上界人人知晓的强人。” 卢翰笑着道:“我们都曾看着兄长一步步成为下界无敌,假以时日,白石榜上也一定会有兄长的名字,到时候无人不知李尘二字。” 李尘笑道:“那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七音现在也知道了李尘的真实身份,也得知他们这些人的大多遭遇,虽然不曾说过,实则在心里对这位大当家十分钦佩,也知道卢翰等人对李尘的信心从何而来,此时心下不由想到:或许,他将来真的能雄踞一方,天大地大,就算第一名门也对他无可奈何。 就在他们因此庆祝的时候,终归山上有人发现怪异之处。 世上的人千奇百怪,总有一些是耳听八方的有心人,将青石榜上的变动和李尘不久前的大战联系在一起。 实在是这两件事的时间太过凑巧,有人猜测,“难道说,那个年轻人就是李尘?” 青石榜上的变动,在上界算不上太过于劲爆的大事,但是当这件事和第一名门的脸面联系在一起,就变得十分瞩目了。 原本许多人在猜测李尘多久会被第一名门捉到,现在他不仅安然无恙,还时不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 没有人想到,这个下界贱民的成长会这么快,这对第一 名门来说是极响亮的耳光。 也因此,第一名门的外门长老们这几天发生一场极大的震动。 十数名外门长老都因为青石的变动而受到处罚和牵连,原本宗主规定的时间还没到,但李尘的作为惊动了宗门越来越多的上位者,这件事的丢人程度越来越深。 其中洞天世界试炼的主要负责人直接被封了修为前往后山开矿,这已经是极重的刑罚。 “如果他真的去了北张镇,你们便统统给我去后山!”宗主对外门长老们如是说。 没有人知道宗主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下界贱民如果真的去了北张镇,这件事情就变得麻烦。 这几日,前来拜山的人络绎不绝,李尘并未在意这其中有人别有用心,因此也不曾察觉终归山上有通天桥前来的时候,施展了一个极小的术法,将他、程芷安众人的元力和模样全部都记录下来。 模样和身形或许能够改变,元力的微妙差别却很少有人能够伪装。 几个时辰后,关李尘等人的元力特性和模样被传送至第一名门。 疆域虽然广袤,江湖却是一样,无论地界儿看不看得到尽头,一切纷扰都是一言以蔽之的人情世故。 李尘虽然身在北张镇,是第一名门不能直接前介入,但是重赏之下,总有愿意代劳的人。 这一天黄昏时分,有十数道影子从终归山上下来,直奔李尘的居处去。 半个时辰后,山上忽然起了雷声,紧接着十数道身影冲上半空,神通的光芒绽放。 山上和四周山头的人们纷纷看过来,有人很快认出这些身影,“是终归山上的人,还有近来黑风山上风头正盛的大当家。” 李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 今天这场袭击太过突然,差一点就波及到了程芷安等人,所以他心有余悸。 剑牢一瞬间展开,李尘这一刻也不再掩饰自身的元力,无数剑气铺开,加持了不知多少秘术和阵法。 十数名通天桥同时上山,这本来是万无一失的结局,就算他们在同境中只是平庸之辈,但李尘一个还在忘忧的人,凭什么翻盘。 可世事难料,连李尘自己现在也不能清楚自己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只是他现在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有元力的在流动,再经过他的不断压缩,他的血肉体表比一般的法宝还要更强 这一场战斗,出乎所有人的意外,李尘占了极大的优势。 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刚成为大当家不久的年轻人,已经不是一般的通天桥可比。 “他的实力早已经超越了忘忧境界的极限,但是为何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断神?”七音知道李尘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明白这段时间李尘的境界一定有所突破,却没有想到这么久过去仍旧悄无声息。 他不知道桁泽的元力修为究竟有多么深厚,但是想来足以让李尘进入通天桥的巅峰,他实在不能想象,李尘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元力日渐深厚的前提下,境界却不提升。 这怪异不由得让七音想起某个传闻,心想一定要找机会提醒李尘,否则一旦他跨越了断神三境,直达通天桥,那时候的形势,只怕待在北张镇也不算安全。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八章 以一敌十 终归山这一次的袭击来的十分突然,无论李尘还是卢翰都没有防范,毕竟前几日终归山的人刚刚做过一次试探,事后双方还算和谐。 实际上,当这一场战斗的消息传到终归山,终归山上也因此发生了分歧和争吵。 终归山上现在当家的人物叫做李一山,许多年前已经是通天桥巅峰的人物,所谓巅峰,就是在这个境界进无可进。 李一山的面前是终归山上二当家,两个人同出一门,当年也是一起叛出宗门,许多年来不曾有过争吵,直到李尘那边的消息传来,他知道这一定是有人勾结了第一名门。 根本不需要经过调查,二当家已经说出这一切的主使正是他。 李一山声色俱厉,“北张镇决不能济和外面有太多交集,这是北张镇无数年来传承下的规矩,就算终归山不在了,这个规矩也绝不能破。听好了,只要我还在山上一天,终归山就不能和任何势力有什么交集。” 二当家却有自己的理由,“第一名门如日中天,就算我们不愿意归附,只为他们做一些事,他们能够许诺的重利也足以我们的境界更上一层。假以时日,万一能进入第一名门,有他们为我们作后盾,我等便也不必在这种地方受罪了。” 李一山只是觉得可笑,“你可知道北张镇为什么无数年不曾受那些门派制约?你以为过去那么多年便没有人像你一样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你这么非但不能助我等脱离,反而会给北张镇带来灭顶之灾!” 二当家不以为然,旧事重提,“大哥!当年你也是胆大包天的人物,在宗门时尚且是忘忧境界,就已经敢带着我我们杀死外门长老逃进北张镇,如今怎地到了这个境界,反而没了胆量?” 李一山说:“不论如何,稍后,跟着我去道歉。” 二当家断然拒绝,“道歉?他只是一个下界贱民,凭什么?就算他如今是什么青石榜第一,就凭他的身份,这一生都不要想脱离北张镇!你我何必如此低声下气?” 李一山说出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下界贱民?我们如今流离在这个地界儿,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在第一名门的眼里,我们和那些下界贱民毫无区别,都是无所谓生死的废物。你以为我让你道歉就只是为了他吗?是为了北张镇的规矩!你以为北张镇真的是我们说了算吗?你动脑子好好想想,还是那句话,北张镇为什么无数年来,让那么多大宗门不敢进犯?” 二当家仍旧不服,“依我看,不过是岁月不饶人,你已经断了当年的意气。” 李一山无可奈何,他们师兄弟是上千年的朋友,就算最落魄的时候也一起闯荡,就算现在这个师弟做错了事,他终究不能说出太重的话。 不多久,李一山带着几人从终归山出发,前方战局的方向而去。 李一山是来调解这一战的,不论是为了北张镇的规矩,还某些不世出的人物,总之认个错,让北张镇所有的人都知道,就算是终归山,就算是他们,也一定会守着这里的规矩不会乱来。 一方面不至于让北张镇人心惶惶,另一方面也不会让山上某些禁忌关注到。 但等来到的时候,这一战已经到了尾声。 终归山的十数名忘忧被李尘以剑牢禁锢, 有人施展秘术顷刻变幻出无数影子,充斥整个剑牢,掌上端起的咒印犹如漫漫星河,有震天动地的本领,他打算以厚重的元力咒印将剑牢撑爆。 其余众人也各显神通,知道李尘的实力远超他们的预估,这时候不敢怠慢。 李尘一声轻叱,背部延伸出双翼,孤命剑化出万千的法身,且每一道法身都似乎拥有同等的秘术,行动轨迹不可捉摸。 其中一人施展了法天象地,不知道修炼了什么体法,千百剑气落在他的身上竟然只是刺破了皮肉,在筋骨上不能留下任何伤口。 即便如此,此人心下仍深觉可怕,知道同来的几人恐怕不能全部幸免。当初他自知在境界上的资质不行,才耗费了上千年修行了这法天象地,就算他站在那里,等闲的通天桥境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但是现在,李尘的区区剑气,已经刺穿他的皮肉,可见其真正剑意的锋锐。 李尘察觉到此人的体法,眼前微亮,心想这正是自己如今的短板,倘若能够得来他的体法修行,实力便能更进一步。 只是体法这件事情和神通不同,往往需要极长的时间去修习演练,而且其中过程极其痛苦,不是神通这种靠着悟性就能领先别人一筹的事情。 因此从这一刻开始,李尘的大多数分身开始针对此人,其间还穿插了李尘真身的剑影。 不多久,他全身的筋骨也被破防,从骨头的伤痕中泄露出一些精气。 李尘的瞳术映照下,这些精气无所遁形,他再度尝试以元力席卷这些精气,发现自身的元力能够将这些精气吸收消弭。 也就是说,在他的元力面前,这些体法所得的特殊精气,也和他们的元力一样能够化为所用。 李尘现在全身的血肉本就每一寸都充满了元力,那些精气进入身体后被迅速分解,身体四周和骨头都开始泛出光泽。 于是,修炼了体法的人从此刻开始反而成了最惨的人物,其他人或许能够被一剑斩杀一死了之,他经历了千刀万剐,直到全身上下再也不会泄露任何精气才被一剑枭首。 此人死后,其他人的性命就更如草芥。 外围观战的人影虽瞧不清楚剑牢中的情形,却能听到里面的惨叫,感受到里面是谁的气息在迅速萎靡甚至消失。 四周众多山头的人们不禁惊惧,回想自从李尘来到北张镇后,似乎从未有过极限,无论一开始挑战七音,还是前不久和那个通天桥的大战,次次都让人们以为这是他的真正实力,现在再看,竟远不止于此。 就在此时,李一山等人接近,恰恰看到在李尘攻势下苦苦支撑的众人。 “住手!” 李一山一声住手,反而让李尘施展神通的速度更快,剑牢一瞬间加入了华严经三个诀窍,还有从红雪那里学来的种种秘术。 在剑牢中的剩余几人只觉无论肉身还是神魂中的遭受的压力倍增,这才知道李尘方才以一敌十,竟然还没有动用全力。 这时听到李一山从远处传来的呼喊,绝望之际又生出希望,“大哥救我!” 在终归山上,所有的通天桥都称李一山为大哥,在北张镇的千万里地域,虽然算不上作威作福,至少没有人敢于和他们叫板,这不仅和终归山的势力有关,也因为李一山来到这里以后未尝一败。 但现在,李一山的威名,在这个下界贱民面前,似乎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威慑。 李一山的瞳孔微缩,在他的视线里,那几个苟延残喘的终归山贼,被剑牢的的剑气一瞬间绞碎,神仙难救。 这手段连李一山自己都瞧着震惊,心想生平从未见这般恐怖的手段,如果让他到了自己现在的境界,恐怕只有自己施展出那一套神通才能勉强抵挡一二。 他不知道,这套神通本来的威能不及现在万一,只是李尘生来就时刻能在战斗中有新的体悟,就算是极普通的秘术,在他的手中也总有变化。 也就是说,等到李尘真的到了他的境界,剑牢这一秘术便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五十九章 黑风山?陨墨山? 这一切李一山并不知道,但他明白:李尘一瞬间秒杀众人,丝毫不顾他刚才的喝止,这件事情会带给他更直接的后果。 四周有许多双眼睛正在瞧着这儿,他们都听得到看得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李一山当然有信心杀死李尘,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原本就是终归山的问题,就算杀死了他,这件事情也远没有结束。 他的目光投落不远处众多山峦围着的小镇,他知道,此时一定也有人在看着这里,一时心下暗骂自家师弟的愚蠢,否则自己现在何至骑虎难下。 他在终归山做了这么多年主子,顾虑远比其他人多。 这片地域千万里,远方有千座城池,不论大小,总归算是城池;脚下又是延绵的大山,山上珍奇异兽虽比不上名门大川,但也有许多通天桥的强人,他们在外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要成为内门弟子并不难;还有另外几处不弱于这些山峦的地界儿。 凭什么,这么多地界儿的所在,最后要以最不起眼的那个小镇命名? 李一山曾经当然也动过是否有办法离开这里的心思,但是几番思虑,反而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这些人,一旦离开北张镇,明天就有可能横死街头,他们如今能够活着尚且倚仗北张镇,现在还想违反北张镇传下来的规矩,是何其自不量力? 李一山的神色几经变幻, 就连李尘也做好了随时让崔昊等人撤下山,和李一山交手的准备。 他并没有自大到认为几自己如今就是李山的对手,但其实他也很像知道,当自己放开所有顾忌酣畅战一场,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卢翰等人常常感慨他是天生的战神,其实想一想,和他本身的个性不无关系,就算面临自知不敌的对手,也有这样的勇气。 许久过后,李一山在众目睽睽下,只是对李尘拱手,“今天的事情,一切都是终归山的错处,坏了镇上的规矩。” 说罢,他环视众人道:“大家都知道,北张镇有北张镇的规矩,这些人既然和外界勾结,死有余辜,还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说罢,带着来时的几人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有人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道:“大哥,李尘说到底未曾进入通天桥,就算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杀了几个人,但是我终归山上那么多兄弟,又有大哥你坐镇,何至于让他如此放肆?” 李一山只是摇头。 众人回到山上后,从二当家的府邸忽然有人连滚带爬逃了出来,跪在李一山面前道:“大哥!二当家出事了!” 李一山大吃一惊,急忙踢开来人冲了进去。 只见不久前还在他面前生龙活虎的二当家已经化作飞灰,只剩下几块儿骨头还在被黑色的火焰不断灼烧。 黑风山上。 七音正在劝诫李尘,“你终有一日超越李一山,何必急于一时呢?这一次终归山的袭击的确惊吓到了我们,但你以雷霆之威势杀了那些敌人,再看李一山的模样也并不知道其中的真实情形,否则刚才就该破釜沉舟。” 卢翰反驳道:“正因为这件事情李一山并不知晓,他方才过来明显是为了做个和事佬,他或许对北张镇上的秘密知道更多,因此有所顾忌,现如今他们犯了大忌讳,正是我们吞并四周山头的大好机会。” 他比七音更明白李尘的性格,也知道李尘当初许下的宏愿,因此几经斟酌和判断后,才说出这番话。 他现在的修为进境或许比不上崔昊等人,但是在这方面一定有比其他人更深刻的钻研。 当初他在卢家修行,不过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危,现如今家里所有的亲人都因为天地大变而成为第一名门的阶下囚,他知道自己的天赋或许在下界还算不错,在上界的无数万年里绝对算不得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他发觉自己能以另外的方式帮助李尘,而且当前他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也由此日夜钻研。 这就是术业有专攻的道理。 李尘当然更倾向于卢翰,但他有更深一层的思量,他问:“如今上界人人都应该知道我是下界而来的李尘,我有心将黑风山改名为陨墨山,你看时机是否合适?” 卢翰对这件事情反而觉得有些太早,“如今兄长正是积攒实力的时候,就算现在外界都知道你是洞中世界而来,但只有第一名门一个敌手,一旦兄长再立门户,让别人知道你在下界陨墨山庄的作为,难保不让别人多心,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李尘颔首。 翌日。 李尘一人前往周边的三座山头,根本不需要动手,不多久,三座山上便传下消息,往后归入黑风山,再也不受终归山调遣。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章 突然的盛会 从未有人想到,李尘真的会从这一天开始,掀起这样一番风雨,黑风山在镇上一直都是极边缘的地方,整座山头也只有七音有一些名声, 在这里,真正进入通天桥的人物,多在内围。 因为来这里的强人大多是从大型宗门叛逃出来,那些由小宗门出来的,也不必大费周折逃到北张镇,换句话说,小宗门是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够逼迫门下叛逆躲到这种三不管地带。 而大宗门的出来的弟子总有一种通病,就是极在乎势力所带来的荣耀感。 哪怕是第一名门的外门弟子,只有奈何境,瞧着那些小宗门的忘忧境也有极大的优越感。 这一天开始,黑风山在北张镇迅速扩张,有李尘几日之前的战绩在,几乎毫无阻碍。 也就像卢翰所想,在此期间,李一山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就像不曾听闻。 终归山上,李一山笑道:“小事而已。” 有关二当家的死因和死讯,并未传出镇子。 有人曾经问过李一山,是否要将二当死去前经历的黑色火焰公之于众,李一山咬牙切齿,“我们吃了这么大的苦,为什么要让别人避过去?” 巧了,在李一山之前的几任,也曾有人破坏这里的规矩,但最后没有消息传出,也是因为他们的想法一样。 二当家的死,许久之后才让北张镇的人知晓,而且无人明白真正死因,都以为是出了镇子被宗门所杀。 真正知道这个消息的,只剩下寥寥几人,也都被谨慎的李一山种下禁制。 黑风山的扩张还在不断继续,并且越来越快。 当日李尘以一敌十,已经足以让许多山头失去交手的心思。 李一山听到这些消息的一概态度,都是不必理会。 他并不在意这件事的最重要原因是,在北张镇这个地方,不论你拥有多少山头,最终的意义并不大,反而耗费心力,倒不如像终归山一样,不论你们这些山头是谁在管,只需每个月给够了该给的供奉。 “他究竟想做什么?”李一山看不懂李尘这些日子以来的杀伐有什么用。 就算这些山头此时说什么愿意归附黑风山,等到了终归山收取供奉的日子,有往日的余威,也绝没有人敢阳奉阴违。 有人也因此嘲讽:终究只是个下界来的小人物,这些山头也瞧得视若珍宝,自以为能雄踞一方。 没有人知道李尘的真正心思。 除了卢翰。 卢翰曾经说过,李尘做这一切一定会很艰难,但他们仍然愿意在背后托着李尘。 其中原因是,他们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曾经拖累了李尘许多。 当黑风山所占据山头三十座,李尘停止扩张,这一天开始,每一座山头都经历了大刀阔斧地改动。 一切比当初的陨墨山庄更加艰难,卢翰所要做的,是让这些原本互不干扰的山头形成竞争关系。 形成竞争关系之前,需要先让他们认为各个山头已经成为一体,这才是最难的一步。 因为有终归山的压迫在,绝大多数山头看似答应了李尘,心里却在等李尘和李一山的争锋。 他们摸不透李尘,又畏惧李一山,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卢翰对此作出的决策是,索性将所有的山头打乱重组,尤其是每座山上当家做主的人。 “十天后,黑风山外每座山的当家人都需要参与切磋,不见生死,只分胜负。” 位置是黑风山外的数十里荒野,这里经过李尘阵法的加持,忘忧境的余波难以渗透。 种种举措,让整个北张镇摸不着头脑,心想黑风山这些人弄得这么热闹,究竟是为了什么? 甚至,李尘特意请了李一山前来瞧瞧,这一消息传得迅速,而且人尽皆知。 李一山更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几番斟酌后决定应约。 因为这件事,黑风山上,卢翰首次和李尘出现了分歧,“兄长,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 李尘知道卢翰的担心,但他笑道:“洞中世界人人都在受苦,其中许多人是我曾经的长辈,挚友,也有许多是你们的亲朋,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独善其身?你也该知道,这些年来,我每每在战场上突破,或许这是我的宿命,便活该一生战斗。” 卢翰闻言反而更加担忧,他知道如果兄长有把握,绝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盛会,没什么人注意到,就在黑风山外的荒野上,忽然起了一股风,像极了当年洞中世.界通往鬼蜮的那一场风。 十日后。 “原来这镇子上有这么多人,平时看不到,怎么出了这档子事儿全都出来了?”程芷安瞧着一直蔓延了几座山的人影,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似的人头。 卢翰说道:“只是你以往将这里想得人太少了而已,你仔细想想,这里不比下界,无数年来不知道多少人一脑袋钻进镇子,平时不出来只是因为没什么事罢了,就算兄长的几次大战,也因为太过突然许多人来不及瞧瞧。”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一章 红雪来访 卢翰举办这一场盛会的目的十分明了,甚至这些山上的各个当家人也十分清楚,但他们反而心甘情愿。 一方面是北张镇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有人不能忍受这种毫无变化的生活,他们能够来到这里,几乎没有几个是正儿八经安分的主,只是奈何自己本身的实力不足,上面又有终归山在压着,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有黑风山做这个刺儿头,当然是极好的事情。 另一方面有许多人早已经不满意当下的局势,许多当家这些年来早有摩擦,但是往往终归山会从中调和,其实最终也是靠着终归山的威势压人。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许多人自认为实力进境已非当初刚刚上山的吴下阿蒙,却没有机会和别人交手了解。 因此,这一次的确算得上北张镇许多年来前所未有的盛会,除了原定的三十座山头,还有许多终归山管辖下的人物偷偷参与。 大战前夕,黑风山上来了一个熟人。 李尘还在山上修习.近来从各个山上学来的秘术,听门外秋风说:“殿下,有个姑娘上了山,非说和你熟识,要上山来瞧瞧。” 李尘还未应声,门外红雪的脑袋已经探出来,就像那时候从鬼蜮的入口出现,“好久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一贯警惕的李尘对这个姑娘生不出什么敌意,就算明知自己现在不是和红雪见面的最好时机,也十分自然地起身道:“好久不见。” 反而是门外一直瞧着程芷安就像炸了毛的猫,拉着秋风的袖子,“她是谁?李尘怎么会在上界有熟人?还是长得这么奇怪的女人?” 秋风知道程芷安的习惯,只要看到生的好看的,不管男女都一定说是奇怪,当初第一次见到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秋风摇头,“我也不知道。” 眼看红雪和李尘要进屋去,程芷安急忙跟了上去,腰摆成了蚯蚓,恶狠狠地盯着红雪的背影。 哐! 程芷安最后被关在门外,而且屋子里被红雪设下一道阵法,外人瞧不见也听不见里面的情形。 程芷安心里受了委屈,一回头扎进秋风的怀里。 她挣脱了秋风的胳膊,跺着脚冲屋子里喊:“李尘!给我开门!不开门我就踹了!” 秋风急忙拉着程芷安道:“姐姐,别这样!或许殿下他们是有要事商量。” 眼见程芷安还是不依不饶,秋风无奈道:“姐姐,你,你踹不开的。” 程芷安不管不顾,“踹不开我就砸!上界来的怎么了,上界来的聊个天儿就得背着人!李尘,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她的话说了一半,屋子里李尘无奈撤去了阻挡视线的阵法,只是两个人聊什么外人还是不能明了。 李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和这位姑娘商量第一名门的事,有关她的消息不能传出去。” 程芷安这才作罢,只是想想红雪走进去那几步摇得像极了挑衅,回头又踹了一侧的大石头两脚仍旧不解气,指着石头指桑骂槐,“来了上界就和上界的人走的亲近,不知道是谁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不管你什么处境都陪着你。”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石头:........ 秋风静静看着程芷安,她实际上是明白的,程芷安并没真的怪罪李尘,只是因为自己现在不能参与李尘的一些事情而恼怒,说到底还是怨恨自己境界的不足。 况且,来到上界这么久,娇生惯养的程大小姐什么时候过过一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发泄一下也是理所应当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二章 东岳?(上)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石头:........ 秋风静静看着程芷安,她实际上是明白的,程芷安并没真的怪罪李尘,只是因为自己现在不能参与李尘的一些事情而恼怒,说到底还是怨恨自己境界的不足。 况且,来到上界这么久,娇生惯养的程大小姐什么时候过过一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发泄一下也是理所应当了。 屋子里,红雪说道:“我心血来潮,发现北张镇近来必有机缘,所以过来瞧瞧,这些日子就待在山上。” 李尘也不追问具体原因,笑着道:“这当然是极好的事情。” 这段时间,李尘关于神通境界上又有了许多疑惑和想法,恰巧能够和红雪印证学习。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 山上来了一股怪异的风,就像起了一场以元力为主的浓雾。 李尘知道,这就是红雪来这一趟的目的,她说:“看眼下这情形,或许是有什么不世出的灵药,你到时候离得远些,如果真如我所想,届时战局不是我们能够参与,别让血溅到你的脸上,以他们这些人的境界,一滴血就是千万斤,到时候变成麻子就不好了。” 李尘习惯了红雪说话的法子,不在意她这句话里的调侃,问道:“不是说北张镇那些大势力不能介入吗?就算真有什么灵药出世,也不至于引来的这样的人物吧?” 红雪斜睨他一眼,道:“谁告诉你是外界那些大势力?你该知道世上有几处三不管地带,就算是北张镇,你又了解多少?” 李尘心下明白红雪的意思,同时来了兴趣,问道:“莫非北张镇有什么强人?” “我也不知道。”红雪说:“以我现在的境界,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岂不是徒增烦恼?” 李尘的胃口被吊起来,反被红雪放了个鸽子,这时候心里暗自将红雪摁在地上摩擦。 山上的雾越来越重了,这些漂浮的白色气体,让山上的湿气重了许多,每天清晨,树叶儿就不堪重负落了一滴滴露水,有一些顺着山石的缝隙进山上的蚂蚁窝。 几天之后,那些喝了元力露水儿的蚂蚁渐渐开了灵智,已经知道主动爬上树去探着喝树叶儿上面的汁液。 又过半个月,许多蚂蚁长到了拳头大小,背上生了翅膀,振翅就能飞上数十丈的高空。 这段时间,山上许多人进境迅速,从彼岸进入奈何,又或者奈何进入忘忧,原本就在忘忧巅峰的七音也将要进入通天桥,但他心头疑惑:大当家早该进入通天桥,看他现在的元力,举手投足就如元力汪洋的倾泻,但是为何还不突破? 红雪也看出了李尘的情况,问道:“你为何迟迟不肯断神?” 李尘有苦自知,他现在已经察觉到,自己只需要再努力一些,就能不通过断神三境直接进入通天桥,偏偏奇怪的是,他一直都没有摸到断神的门槛。 他将自己当下的困境告诉红雪,红雪惊讶道:“断神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随着境界提升,元力自然溢出,神魂渐渐凝实,能够自成一体,这就是断神,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李尘摇头,他现在有苦自知,因为担心引发红雪所说的大凶劫,他已经将体内的元力充斥和压缩到全身上下,别说筋骨皮肉,就连头发丝儿都时刻有元力充盈,丹田处的元力已经是通天桥境界的许多倍,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忘忧境。 现在,为了压制境界,他已经开始尝试让自己的神魂也充满元力。 不过有得有失,李尘因此而衍生了对剑牢的新想法。 剑牢如今几乎能算是一种领域型的神通,可以瞬间展开笼罩方圆数十里,也能够压缩至方圆数百丈,而且随着压缩的程度越深,单个剑气的质量和威力便更大。 李尘每一日都在为了压缩元力而苦恼,心里胡思乱想之际便想到这样一件事,剑牢倘若能够压缩到指尖大小,甚至是头发丝儿似的锋锐,那又将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将这个想法告知红雪,红雪成功被他这番话转移了注意,她本身也是对修行和神通十分痴迷的一个人,也知道李尘剑牢的不凡,一时兴奋道:“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倘若真能够成功的话,你这套剑牢本身就有无尽的秘术和阵法运转,能够时刻成长,压缩到指尖后,将是世上绝无仅有,也独一无二的法门,没有任何所谓的神通能比你这一套剑牢更强,而且这剑牢将是你的专属,谁都不可能修习成功。” 的确,剑牢是除了李尘以外任何人都学不会的手段,它需要满足的硬性条件太多,也只他这样天生地养,而且一路走来得到许多神异助攻的人才能驾驭。 二人就此开始在剑牢的改良上进行讨论,在此期间,无论李尘还是红雪,都受益颇多。 而山上的雾气随着日子已经到了一些彼岸境也不能看清楚前路的地步,偶尔能够听到一些女子的惨叫,那是因为人头大小的蚂蚁在天上飞行的时候撞到了她们怀里。 程芷安也因此抱怨,“必须想个法子,这些蚂蚁虽说伤不到人,但是整天飞来飞去实在恶心,这么下去漫山遍野都是蚂蚁算怎么回事,北张镇也别叫北张镇,改名叫蚂蚁镇算了。” 秋风的境界偏低,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屋子里,这时候更加苦恼,“不只蚂蚁,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虫子,它们现在根本不怕人,是不是就扑上来冲着你的脑袋撞过来,多吓人呐。” 也就在这一天,北张镇响起震动,所有人都察觉到脚下不自觉地一跳,就像有什么东西靠岸了。 屋子里,李尘尚未想到这动静的来源,只是觉得隐约有些熟悉,反而是红雪最先反应过来,诧异道:“不可能啊,怎么会是洞天世界开辟的动静?” 李尘这才想起来,这一道声音,的确是当时上界和鬼蜮洞天世界相撞的发出的。 红雪匆匆向外走去,“洞天世界的试炼已经结束了许久,现在绝不会有洞天世界出现,走,去瞧瞧。” 两人走出屋子,循着动静的来处寻过去。 荒野之上,有两轮烈日,此时这里已经密密麻麻站定了许多身影,瞧着悬浮在半空的光芒,那里正有无数的元力倾泻。 红雪瞧了一眼,摇头道:“不是洞中世界,否则这些日子以来的元力不会如此浓重,毕竟洞天世界的元力多是低一等的。” “那这是什么?” 红雪道:“该是洞府秘境,只是不知道这秘境的来源是上古还是太古,倘若是太古,这里从此就将成为多事之秋。” 李尘询问两者的区别,红雪解释道:“各个秘境都有许多机缘,但是能够进入的外来者境界有所差距,倘若是太古时期的秘境,或许连七境八境之上的人物也能够进入,而且那些大能者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传说中,太古时期的那些强者,掌握了这一方世界的真正秘密。” 李尘思忖片刻道:“倘若只是上古时期的秘境,是不是说,无论那些大势力还是真正的大能者都不会参与?” 红雪摇头否定,“未必,秘境出世是整个上界的大事,而且看眼下这声势不小,秘境也非比寻常,就算那些大势力会给北张镇某些人脸面,也只是不会掀起矛盾,在秘境的机缘获取上,应该还是商议为主。” 李尘总觉得红雪似乎关于北张镇知道些什么。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三章 东岳 (下) 李尘总觉得红雪似乎关于北张镇知道些什么,但见她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索性也不再问。 随着白色光芒越来越盛,荒野遍地都失去了颜色,无论黄土绿草还是每个人的脸庞,都在这片光辉的照耀下只剩下反弹不见色彩的光芒。 忽然间,那一轮烈日是的光辉在极致炙热的时候忽然收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一道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半空出现,他环顾四周,看神情看模样是在为自己离开秘境而欣喜。 荒野上一时哗然,人人都在猜测此人的身份、修为、境界。 只有李尘陷入惊疑,“怎么会是东岳?” 当初他在鬼蜮洞天世界时,进入过由大长老安排的秘境,那时候就知道,所谓秘境,不过是大能者用大神通为自己开拓的洞府。 在那一处秘境中,李尘所获颇丰,如果不是东岳的指引,也未必能够在刚出秘境不久就杀死十二城的忘忧,最终解开当时人族妖族的困境。 只是,东岳原本是存于洞中世界的洞府秘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算东岳最后真的靠着自身修为,突破了秘境的限制,也该是从鬼蜮洞天世界出现! 李尘正要上前,却听半空中东岳的目光落定在西方远处,身影刹那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股后来的疾风奔向西方。 单单这一刻动作,李尘就已经知道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东岳,因为这样的急速,就算现在的自己都不能达到,就算是而他认识的东岳,还在为进入通天桥境界而苦恼。 就在这时,远方的天边忽然起了阴影。 李尘抬头瞧过去,只见一只手掌一瞬间笼罩了不知多少天地,极目远眺犹如半个世界陷入了黑暗。 这只巨掌的目标,正是方才转瞬不见了踪影的东岳。 红雪在李尘身边道:“这片地域,要起争端了。” 她的话音未落,那一片黑暗处有璀璨的剑光从地面绽放,如开了屏的孔雀,一根根剑光形成的羽毛直刺天空。 李尘远远感知,也知道这一剑足以秒杀千万个自己。 红雪接着道:“方才的山灵已经超脱了通天桥,可见这处秘境的上限是通天桥的境界,否则他无法破开秘境来到这里。” 李尘看着远方还在僵持的剑光和巨掌,问道:“他们又为什么要抢夺东,你说的山灵?” 红雪说道:“世上千万生灵,山灵是最难诞生的一种,更何况是进入七境的山灵,这至少是数万年才能完成的蜕变,也就是说,它的身上记录铭刻了这个秘境数万年以来演变,这对那些大能者也是十分难得的机缘。” 李尘了然,其中道理,就像自己如今剑牢已经包罗了无数的神通,但是如果能再来一道绝强的秘术成为剑牢的阵眼,那剑牢也一定能再进一步,这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关键的。 红雪道:“不过,像这些大能者的争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在意,你需要注意的,是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尘请教其中的门道。 红雪说道:“以我的经验,这处秘境入口将会持续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只要那些大势力争取到了短暂进入秘境的机会,一定会有很多通天桥境界的人物或者天才出现。” 一旁姗姗来迟的程芷安急忙问道:“万一争取不成功呢?” 红雪没有理会程芷安所说的万一,只是对李尘道:“所以,你要早做准备。我知道你的野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你现如今的身份敏感,一旦进去必定危机重重。 原本洞府秘境就是各个宗门特殊血脉或外们长老争锋的修罗场,你一个下界中人进去本身就是特例,到时候你不仅受第一名门的针对,还将被众人排斥。” 接下来,一切发展果然如红雪所说,许多通天桥境界的人物来到这片荒野,李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幸好身边有红雪这样的百科全书在,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就告诉李尘。 能够被她熟知的,也无一不是各个宗门的风云人物。 “那个圆脸儿的姑娘,是弘.法宗的核心弟子,是上了墨石榜的特殊血脉,传说中父母是竹林成圣,修行二十一年进入通天桥,现年二十六岁。” “那个生了三个脑袋的怪胎,是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当年也是墨石榜的天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修行两百多年,早就失去了在墨石榜上的资格,结果还是卡在通天桥的境界。” 随着红雪的介绍,秘境入口也开始以极缓慢的速度闭合,李尘趁此机会多做询问:“洞府秘境里究竟有什么?” 他只是为了确定,上界和下界的秘境是否同出一源,都是上一代强者遗留人间的洞府。 红雪给出的答案的确如此,道:“秘境中的情形不尽相同, 还是要看当年开辟秘境的人为了做什么,也和秘境主人的境界有关。实际上,我们曾经怀疑,所谓洞中世界,也和秘境一样,只是其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才会脱离上界。” 这时候,秘境入口已经极狭,仅容一人通过,许多人甚至不得不缩小身形同步而入。 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十数万人鱼贯而入。 李尘有心了解更多,却明白时不待我,一闪身化虹光钻了进去。 他的速度极快,让许多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有九天之上有人瞥了一眼恰巧看到,但他此时正在争夺东岳,抽不出手来,只能瞧着那个年轻人钻入秘境。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四章 三倍工资 李尘进入入口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是入口阵法的功效,能将每一个进来的人随机传送在某个地方。 他原本以为十数万人进入秘境,进入以后总会马上见到其他人,谁知落地之后是在一片杳无人烟的山上。 为了了解脚下这片地界儿的情形,他登高望远,以瞳光映照,犹如气冲斗牛。 片刻后,李尘收回目光,心头有些震惊,他不知道这个秘境主人当年的境界和实力究竟如何,但相比当年在鬼蜮洞天世界所见的秘境,犹如天壤之别。 当初所见的秘境,虽然有城池,却十分荒凉,有部族生活,却只是傍山而居,但眼前所见的疆域,以李尘现在的瞳术不能看到边际。 只是瞧见袅袅白云深处,山明水秀装饰了大地,城池伫立如平地雄狮,无数的阵法运转阻隔的探查,李有心施展华严经一探究竟,心底也蓦然传来警兆。 李尘知道这是阵法太过于高深,已经超出自己当下能够窥探的缘故,回想东岳出世时那些自己不能感知的强者,明白开拓这处秘境的主人,境界之高深远超自己当下对世界的认知。 因为刚才的探查,他瞧得见许多身影前往了城池,看来无论人的修为高低或身份,城池终究是人所共知的聚集地, 他起身飞行,再度做了一缕虹光,直奔城池。 在此期间,他的身形和容貌都作出改变,毕竟以他的形象,不论出现在什么地方,总有鹤立鸡群的效果。 这座城名为万象,应该是取了包罗万象的意思,李尘进得城池才知道名不虚传。 城门处有异兽的石雕伫立,但其元力缭绕,隐有灵性,看似是死物,在李尘的感知里却像极了真正的生灵,心知这是炼化好的法宝,一旦城池受到攻击,毕竟盘旋而起,化作真正的霸下神兽。 石雕以后是八马齐列也能够容纳的大道,大道不见尘埃,阳光洒落甚至瞧不出漂浮半空的粉尘,两侧的树木万古长青,一眼看过去整条街道葱葱郁郁都被绿荫遮蔽,明明是干燥的天气,偏偏有一股伸手后就能抓到水汽儿的阴凉。 街道两侧蜿蜒过去,左侧见了狭窄突然开阔的广场,右侧是一间间恰似豆腐块儿构成的院子,每个院子又分出许多条胡同,更妙的是,胡同里穿行许多猫狗,明明知道真假,却瞧不出真假,李尘有心延伸元力探查,但想想还是要小心为上,索性装作听不见它们的呜咽。 这座城池的规模不比他所见的任何一座城池小,像京都城数百万人才能见得热闹,然而这一次整个秘境进来的都不过数万人,因此城内现在十分荒凉。 直到李尘放出六识,才知道城内某处起了喧哗,听上去似乎十分热闹。 一路慢悠悠地溜达过去,见了城里挂着牌子的酒肆,瞧了护城河上高高的阁楼,又眼见有通天的竹楼,满是书生典籍。 李尘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京都,此刻脚下就是生活了将近十六年的地界儿。 直到他终于到了人声喧哗处,才见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但见一座酒楼之中,客人来来往往鱼贯进出,里面有许多带着帽子的小厮奔波不停,为这些外来的客人端上酒菜。 酒香肉香菜香混合在一起,从酒楼一直飘出两条街,也不知道这厨子是用了什么样的独家配方,才能有这种香飘十里的效果。 而真正超出李尘认知的,是他方才放出感知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没有原住民的死城。 他当然不是说秘境不该有活着的生灵,只是他早已经放出感知,明白这座城里都是以神通或者元力和宝物炼化。 那么,眼前这些在酒楼里上下奔波的小二和掌柜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目光灵动,绝没有假物或者阴魂的呆滞,如果只是在极短暂或固定的时间,李尘当然也能做到,但听他们说这里至少有上万年的历史。 所有人都知道,元力这种东西,一旦离开经脉总会有不同程度的消耗,什么样的元力才能支撑这么大的秘境上万年运转不停? 回想脚下秘境的广袤,李尘知道,就算将自己的元力一瞬间全部抽离,也未必能够铺满一瞬间。 他一时既震惊又禁不住心向往之。 接下来,更让李尘惊讶的是,一旁小二似乎瞧出他的疑惑,笑问道:“您可是瞧着这地儿和我们这些人有些诡异?” 李尘忙道:“不敢,也并不是诡异,只是想着此处秘境总有上千万年的历史,千万年遗留下来,各位居然,居然” 李尘因为这小二的客气,一时间生怕冒犯了别人,心下斟酌着用词。 旁边几桌的人瞧着,都失笑于李尘面对这些假人何必如此客气。他们却不知道,李尘一直以来无论种族群体或地位高低,一直都一视同仁,从不希望从自己这里让别人感受到因为这些东西上的差距和蔑视,这也是一直以来许多人愿意跟随李尘的原因。 李尘并不认为,当这些所谓假人有了灵智,有了礼节,有了法度,还算得上人,相反那些生来只为了欲望杀戮和对人性蔑视的人,才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小二没有因为那些人的无礼而懊恼,只是笑着对李尘一礼道:“客官是想问,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许多年下来,仍旧能够靠着元力活下来吧?” 李尘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小二笑道:“客官是来到城池以少有的妙人,以前这些人从来不管这些,只是奔着这里的视野,能瞧着下面的比斗场地罢了。” 李尘摇头说不敢。 小二接着笑道:“其实这一切,只是因为整个秘境的元力都被主人以极大的阵法锁定,无论此间的元力如何运转消失,最后终将落回原地,因此,无论这片天地的元力如何消耗,最后都一样会循环到我们的身上。” 李尘明白了,其中道理,就像世上的水升上去做了云,云最后一样要变成雨珠子落回地面,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会消失,只是成了循环。 “那为什么,整座城只有你们这里有人烟呢?” 问到这里,小二忽然传音,“其实哪一处都有人烟,只是其他地儿的人不愿意出来罢了,我们本来也不想出来,但是掌柜的说,我们终究算是服务行业,既然有了客人,不管多么难缠,又是什么样的货色,都该打起精神接待。” 李尘一时间有些肃然起敬。 原来他们不仅懂礼法,还知道这世上人类规则的许多道理,虽说不一定正确,却是冥冥中人类社会才应该拥有的最直接规律。 李尘端起酒杯,“辛苦你们了。” 小二又压低了声音传音,“放心,不辛苦,掌柜的给了我们三倍的钱。” 李尘一时对那位还不曾见面的掌柜更加肃然起敬,同时心下疑惑:外面的世界,这些小二加班也能得到三倍的钱吗?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五章 擂台 李尘和小二聊着天儿也算所获颇丰,至少知道了这方世界的运行规则。 小二这时候传音给李尘道:“其实城里平时热闹得很,只是知道东岳达人要突破境界打开秘境入口才都躲了起来,因为按照记载,外面这些人其实都没什么素质,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 李尘一时失笑,又很快注意到小二说的东岳大人,心想是不是每一个秘境都会有一个东岳? 就在这时,临近窗口处传来一声呼喊,“要分出胜负了!” 李尘循着声音所述瞧过去,才知道酒楼的窗口一侧,起了一座擂台,擂台上有两个人正在交手。 也不知道擂台上铺开了什么阵法,上面的两个人施展了各种手段,足以掀翻了整个城池的余波都被阵法禁锢。 店小二看他似乎对擂台上的争锋有些兴趣,道:“这是我们城内特有的擂台,只要能在台上击败敌手,就能获得稳固元力的特殊物质,客官如果有兴趣,倒是可以上去瞧瞧,我看客官现在元力时不时自动溢出,或许正是需要的时候。” 李尘没有想到自身细微如发丝的状态会被这个店小二瞧出来,心下微微凛然,回头却听店小二传音:客官不必担心,我们和你们的任何纷争都没有关系,只是见客官处于关键时期,所以多嘴提醒一句罢了。 李尘闻言,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于是道了一声多谢,低头再看擂台的情景。 恰逢此时,其中一人以拳镇压了另一人的剑光。 剑光刹那间崩碎,充斥了整座擂台,就像旋转的光片形成了飓风在阵法里面飘摇。 分出胜负后,败者被阵法传送出去,擂台上很快逸散出浓雾,只剩下赢的人正在静静吸收和体悟那些雾气。 小二说道:“那些雾气,能够稳固元力。” 李尘微微颔首,尝试感知那些气息,却发现不能穿透阵法。 他又经过一息的思索,只听下面有人问道:“谁来挑战?” 李尘下意识应了一声,“我来!” 回过神来眼见其他人都瞧过来,才知道自己鲁莽了一回。 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而且他本身也十分好战,索性从窗口闪身飞落擂台。 但他却不知道,城内还有红石伫立,将这个秘境中所有人的信息和境界囊括。 说到底,他初来乍到,见猎心喜,即便经历了许多事情,说到底还是太过于年轻。 他的经历虽已经堪比常人的迟暮之年,甚至数百上千年,但许多时候心智的历练,也的确需要岁月的沉淀,这不是一日之功。 普通人的短短一生,甚至数百年上千年都未必能让人学会懂事,只因为这个世上流水湍急时刻变换,就算这一刻懂得的道理或客观规律,下一刻却未必适合了。 而像李尘这个年纪,生死之间的种种经历,或许能明白自己生死之际也应该一往无前的本性,但要说参悟真正生死的大恐惧却未必。这世上人来人往处处奔波,有人生来头顶高冠,有人生来脚踏黄土,只是回想无论要求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还是儿孙满堂,所有人要的都不过是一个快乐舒坦。 李尘当年深受不能明白生来意义的荼毒,在妖族问心阶的时候所受种种痛苦,现在时刻回想,才知道是业障。 他现如今正处于的阶段,是不论眼前情形的真假,也不论往后情形的好坏,回想这一路所见,就算那些十分谨慎的人,也总要面临生死,既如此,瞻前顾后未必上佳,不如偶尔图一个眼前痛快。 这绝不是长久的放肆,只是眼前的明智。 李尘踏上擂台,因为换了容貌身形,又将自己的元力抽离,看似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因此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他一经落地,那些弥漫的气息便猛然收缩,只缠绕在敌手的四周,让他无从探查感知。 敌手也在一刹那挥拳,无数的符文犹如瀑布迸发直奔李尘的脸庞,这拳芒上蕴含着凶戾之气,和符文交织,这是加持了秘术的缘故。 敌手这是想要一击将李尘击垮,让他再没有回手的余地。 李尘并未直面,而运转了身法,背生双翅,收敛了气息让敌手不能看透他的境界,只是见他的身形闪烁,因为速度的快速出现了罡风。 轰轰轰! 拳风落在阵法的屏障上,因为余波被限制在擂台上的狭小空间,两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轰击。 李尘的身形微微停滞,这是因为余波劲气太强,就连他也不能完全消弭,但他同事端起咒印,从指掌蔓延出瀑布,其中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曲线,那是无数的闪电蜿蜒。 当初他从忘忧天劫中获取的手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氤氲,第一次出现在世上。 这些闪电十分神异,青白红三色相互连接,其中的纹路有十分清晰。 噼啪! 咒印瀑布从虚空划过,最后垂落在敌手身上,一时间大河茫茫,余波再起,瞬间迸发出了无上的毁灭气势!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六章 红雪的安排 这一场神通之间的对抗,最终以李尘胜出为结果,敌手被李尘施展的符文冲击,他自身的手段不足以抵消,最后口吐鲜血撞击在阵法的屏障上,就此昏睡了过去,不能醒来。 敌手很快被传送出去,阵法外响起另外一道声音,“谁来挑战?” 很快,有人应声,“我来!” 也从现在开始,一场场连胜开始了。 由五花八门的神通所催发的日月星辰,偶尔还有成千上万数不清的银河瀑布垂落,光辉闪烁中全都是狂暴的杀伐之术。 擂台上面无生死,没有人手下留情,李尘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酣畅一战,随着时间渐久,敌手的境界实力越来越强,李尘甚至动用了一次剑牢。 与此同时,随着他打败敌手的数量越来越多,笼罩在他四周的气息已经弥漫如云雾硝烟,普通人根本目不可视。 这些气息的弥漫,让居于正中的李尘看上去若隐若现。 他也因为这些弥漫的气息而陷入沉思,因为这些气息进入经脉后,李尘才发现它们和自己体内的元力已经无限接近,只是他自身的元力恰似是在啃嚙外界,这些气息反而是哺育。 小二说这些气息能够稳固境界,也正是因为这气息的效果,能让原有的元力凝实几分。 然而李尘更加在意的,是他的元力为什么会和这些气息如此相似,他不知道自身元力和这些气息之间的细微差别代表什么,但他的心里蹦出这样一个想法:在下界的时候,人人都说我是天生地养,上界人人都因为我的元力而惧怕。 但是,如果眼前这些气息是人为,我的元力呢?以此类推下去,我本身的存在呢?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本身存在的真假,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本身,这本身就是极可怕的事情。 与此同时,城内的一处红石,记录了密密麻麻数万人的名字,其中忽然有李尘两个字光芒大放。 不多久,有人挤进人群,说出这样一个消息,“根据红石记录,有不可知之地的人也进入了秘境,名为李尘,原本排名二百一十一,但就在一个时辰前忽然开始上升,当前排名一百三十一。” 许多人借着这个消息,思忖后抬头看向台上的李尘。 有人低声道:“此处红石应该是当年秘境主人设立,又或者一切操控都由洞府之灵,对于这一处秘境来说,鬼蜮洞天世界,当然就是不可知之地。” 这一切猜测的最终指向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李尘,的确是当下受第一名门重赏通缉的李尘。 从这一刻开始,原本一场普通的擂台争斗变了性质。 许多人想着,方才败在李尘手上的,有没有第一名门的弟子,又都是什 么样的实力,自己是否能够拿下李尘。 好巧不巧,这一次进入秘境的人,除了第一名门的人最多,许多外来宗门的人物,半数以上也都以第一名门为首。 这些以第一名门的为首的,多是小宗门的首脑,他们的境界也无非就是通天桥,原本只是散修,或起于微末宗门,这时候想着借这一次秘境试炼,和第一名门攀上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抓住李尘,似乎成了绝佳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李尘在北张镇的战绩,只知道李尘身在青石榜第一,这对他们而言算不上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一次进入秘境中的,有许多是特殊血脉的天才,位于墨石榜上,和他们相比,青石榜更像庶民和皇子的区别,不能同日而语。 曾有人说过,青石榜上的所谓前三,不能和墨石榜的倒数争锋,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除此以外,就是在通天桥境界待了数百数千年的人物,他们的天赋不算绝佳,但是胜在稳扎稳打,在同一个境界浸淫多年,总归是有些经验的。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登上擂台,目的是为了捉住李尘,交与第一名门。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李尘收到这样一条传音,“师兄,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暴露,最好找个机会退下擂台,我会以秘术携带你离开,否则稍后群起而攻之,就算师兄还有手段未出,也不能抵挡。” 李尘当然不会轻信别人,低头看向擂台下方,许久没有找到那个说话的人,只是心底再次响起一道声音,“是红雪师姐让我来的,师兄早些做好决定,消息传得更快,再过片刻,第一名门的人也赶来后,便更难以脱身。” 李尘也的确发现了就在这片刻之间,来挑战他的人越来越多,几番斟酌后决定相信红雪。 再胜过一场后,李尘没有做声,只是借着擂台上的阵法腾挪出了擂台,与此同时,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符咒凭空出现在李尘身旁,并且迅速自燃,一道光圈将他吞了进去,就此消失不见。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七章 你管这叫鬼市?(上) 有些人即便认识许多年也不能交心,有些人只是见面几次,虽然并不了解,你却对她有了八分的信任。 李尘对红雪就是这种感觉,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却在短短的几次交涉后,愿意将自己的部分安危托付。 红雪安排接应李尘的女子名叫张倩,她使用了刻画小型传送阵的符印,李尘眼前一晃,再看清楚的时候已经身在一处院子。 张倩说道:“师兄尽管放心,这个院子荒废许久,我特意了解过,就算是秘境主人元力所化的那些假人也不曾来过。” 李尘不去管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他现在更想知道红雪是否一样进入了秘境,“红雪,没有来吗?” 张倩摇头道:“红雪师姐并不需要来秘境修行。” 李尘根据这句话猜测,要么是红雪的修为境界已经不需要这些秘境中的外物辅助,要么是红雪本身的资源已经堪比秘境。 但他很快将第一个猜测否定,因为当初红雪能够进入洞中世界,就说明红雪的境界一定没有超过通天桥。 这个女子身上许多秘密,李尘甚至猜测她未必是第一名门的人,也不知道她当时用了什么办法进入鬼蜮洞天世界。 李尘没有想通过张倩去窥探红雪,对方才的事情道了一声谢。 张倩说道:“这一切都是红雪师姐的安排,师兄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接下来这几天,师兄还是不要四处走动,第一名门现在声势正隆,知道师兄也来到秘境,一定会放出消息寻找师兄的踪迹。” 李尘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进入秘境已经做好了接受危机的准备,如果现在因为害怕而龟缩起来,这不是他的性格和作风。 张倩看出了李尘的想法,道:“师兄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在外行走,一旦有什么机缘或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师兄,这也是红雪师姐和我说过的。” 李尘不知道张倩为什么会因为红雪一句话如此尽心尽力,但他并没有询问,想了想后微微颔首。 在当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自己对这个秘境又知之甚少,和那些大宗门的人有不能弥补的信息差,现在有张倩成为自己的半个引路人,其实也算不错的事。 这一天深夜,张倩忽然敲响李尘的门,只说了一声,“师兄,城外有热闹可看。” 李尘没有多问,从修行中苏醒,跟随张倩一路潜行出城。 二人刚出城十数里,远远地听见有交战声传来,轰鸣让地面的微微颤动,偶尔的元力光辉犹如天光照亮了半个夜幕。 到了近前,只见十数人正在混战,也不知他们在抢夺什么,已经有人因为施展禁术而气息萎靡。 “师兄,这些人多是红石榜上一千名以后的人物,你只需要注意其中的两人,那个头束高冠的男子,是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九界,有特殊血脉,在外界墨石榜上高居七十七名,在秘境的红石榜上是九十七名。” 李尘瞧过去,只见男子挥舞一柄长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兵,舞出黑风,所过之处无论山石还是其他人元力幻化的器物,都犹如被无数劲气同时击打变成的筛子。 张倩接着道:“师兄再看那个怀抱巨山的女子,她是柏若门的外门长老周若,进入通天桥境上千年,曾经也是青石榜上的强人,只是后来为情所困,道心不能通透,才无法进入第七境,但在红石榜上,她的排名比九界更高,是六十七名。” 名为周若的女子怀抱巨山,将一个又一个敌手从半空砸落,十分骇人,而九界那道无往不利的黑风,从她身体席卷过去的时候,一道道玉石的光芒照耀,竟然不能刺破她的表皮。 李尘见状问道;“她修行的是体法?” 张倩点头道:“周若出自柏若门,这个宗派正是以体法为主,传说在上古时期,柏若门是世上所有宗派的统领者,直到后来咒印秘术兴起,天地又有一场大变,柏若门才没落。” 李尘紧盯着施展体法的周若,有些可惜体法和神通不同,自己不能够偷师。 半晌,李尘问道:“他们究竟是为了争夺什么?” 张倩道:“师兄别急,根据我得来的消息,今晚将有阴兵过境,世上但凡有阴兵过境,就必将有鬼市聚集,这些人聚集此处,都是为了进入鬼市获取机缘。” 李尘想了想道:“也就是说,进入鬼市的名额有限,并非人人都有机会?” 张倩笑道:“正是如此,师兄别看现在场上只有这么几人,实则像我们一样在暗中瞧着的不知多少,这十数人也不过是某些人放出来瞧瞧能不能引出更多人罢了,在明处的敌人总要好过在暗中的敌人。” 李尘明白,也就是说,眼前这些正在动手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真正躲在暗处的还有强者。 他的心底忽然就涌出不能压抑的战意,这段时间以来,从桁泽身上获取的元力时时刻刻都在游走,他还没有真正有哪怕一次使出过自身的全部实力。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通天桥中绝对算不上绝顶的人物,但这样一想,反而毫无畏惧,更有不能忍耐的战意。 叮铃铃! 半空中忽然有摄魂铃的声音响起。 是阴兵来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八章 你管这叫鬼市?(中) 阴兵向来是先闻摄魂铃再见其本体,现在李尘已经有了一定经验,循着声音瞧过去,同时问起张倩的计划。 张倩道;“我们不必现身,只需跟着阴兵一路走下去,等见到了鬼市,我便以传送符带着师兄直接进入。” 李尘问道:“万一别人也是打了这个主意,到时候难免在鬼市入口处相遇,到时候出现冲撞,惊动了这些阴魂又该怎么办?” 张倩对自己的传送符很有信心,道:“师兄放心,上界宗门千万,但真正在符文一道上,只有我们神符山的人才是正统。只要我撑开了传送符,其他人的传送符便绝没有机会争抢,除非他们有大挪移的神通,但有这样的神通的人物已经多是七境以上的强者,不该出现在这里。” 李尘听了张倩这几句话里包含的自信,心知这或许是术业有专攻,就像刚才那个名为周若的女子体法强横,或许这个神符山上的弟子主修就是符文。 他同时猜测红雪是否也来自这个神符山,但是很快被他否定,因为和红雪接触的这段时间,红雪无论咒印神通还是秘术都钻研极深,好像本身没有任何短板,这绝对不是一个专修符印的宗门弟子能够做到。 随着阴兵的出现,一切都和李尘过去所见相同,两个头戴高冠手持摄魂铃的身影带着一队阴魂出现,这些阴魂不知生前境界,但是一眼看过去,有许多是死后也灵光不灭的强者。 所谓灵光不灭,就是原本这些阴魂应该是浑浑噩噩,没有任何神采,但是这些阴魂里面有许多是双目有一丝灵性的。 李尘和张倩急忙跟随上去,在此期间,越来越多的人现出身影,被迫加入了混战。 一路穿行数十里后,混战中的人物已经有五六十人,许多人喋血当场。 这些交战的余波缀在那些阴魂后方,有人剑光叠成小山,一道道一层层划破了虚空,有人的身影幻化万千,似乎每一道啥都是真实,又似乎每一道都是虚假,有人忽然从人身变成异兽幻化出本体。 这些秘术让李尘大开眼界,一时间又多有收获,行色匆匆时手掌中有微型的简化版剑牢在不断变化。 张倩无意间瞧了一眼,只觉得李尘掌中的那个小小剑牢有让她心惊的伟力,再凝神探查,惊觉其中有许多是那些场间正在交手众人的秘术。 她一时震动不已,之前已经听说这位师兄天赋不凡,现在才知有这样的手段,她在上界也曾走过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在红雪师姐之外见到有人有这样的本领。 红雪师姐的身份和血脉在上界最为特殊,那么这位师兄又是什么血脉,如果真是特殊血脉,本该出现在墨石榜上,为什么会成为青石榜的榜首? 数十里的穿行后,阴兵终于停下, 只是和李尘原本想象的不同,这些阴兵所到的尽头并没有出现鬼市,眼前仍旧一片空旷。 李尘看向张倩,张倩也微微皱眉道:“师兄,或许,我们今日要见到的不是普通的鬼市。” 视线里,手持摄魂幡的两个阴魂向着虚空轻叩。 咚咚咚! 这声音就像出现在所有人的心底,让每个人的血液和元力都全部凝固了。 紧接着,一处原本不存在这个世上的阁楼虚影出现,并且渐渐清晰。 李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从四面八方忽然出现了无数影子,少说也有两千人。 见到阁楼的这一刻,所有人都不能按捺了。 大混战忽然开始,一人晃了晃身子,变成两颗头颅的蛟龙,张倩说这特殊血脉,拥有上古时期三首神蛟异兽的天骄,曾经在忘忧时期背负三座大山游历,一时间成为佳话。 这里说的大山,李尘自知应该是他不曾见过的壮阔。 又有一人全身的筋骨交错,体法施展后全身上下有龙吟,他的脊椎蜿蜒,犹如透明的龙骨,随手挥出就将十数人击退,无数的鲜血喷涌。 “此人也是柏若门的体修,在墨石榜上也有十分的威名,传闻中他现在一滴血落地便有千万斤重,在通天桥境界已经是体修的顶级强者。” 李尘目眩神池,恨不能立刻加入战斗和这些强者一较高下,想知道自己的剑牢一旦展开,有多少人能够突破当前剑牢的圈禁。 就在此时,那座阁楼完全清晰,终于完全显现世间。 手持摄魂幡的阴魂再度叩门,在许多人心神紧绷的注视下,阁楼的门缓缓打开。 这一刻,大战的强度又一次升级。 张倩攥起李尘的手,同时再一次祭出一道传送符,“师兄,走!”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六十九章 你管这叫鬼市?(下) 张倩的传送符果然如他所说,除了速度奇快,还十分稳固,在大混战的余波之下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 二人一刹那出现在阁楼门口,此时恰逢阴魂鱼贯而入,而其他人都受到牵制。 双头蛟龙原本施展了腾挪的身法,却被一柄剑从虚空逼退。 体法无敌的周若和男子横冲直撞,却被一个施展了法天象地的人物以拳掌阻挡。 当李尘二人忽然出现在阁楼门口,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许多人失声威胁,“你敢!” “我乃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谁敢夺我机缘?” 但是他们的声音还未传过来,李尘和张倩已经进入了阁楼,身形就此消失不见。 阁楼变得忽隐忽现,三息后完全消失。 呼—— 双首巨蛟姗姗来迟,却只是一头撞在了地上。 他蓦然回头,双目满是不甘和愤怒,将自己这一行的失败怪罪在刚才阻拦他的人头上。 蛟龙飞天而起,身形迅速化成了数十里方圆,犹如遮蔽了天地的庞然大物,“今天,谁都不要想活着离开!” 他这是极度震怒了,甚至动用了特殊血脉的秘术,声音和瞳光无一不是武器,形成了笼罩所有人的领域,展开了无差别的攻击。 话分两头。 李尘二人进入阁楼,发现眼前一切和想象中不同,他们并未看到方才进来的阴兵,只是身在看似十分普通的阁楼中。 阁楼向上有阶梯延伸,向下也有阶梯延伸,只是不知道各自通往何处。 李尘自以为对阴魂已经算是了解,甚至当年跟随东岳进入了鬼市,跟随来往的阴魂和那些摊主互通有无。 如今来到这处封闭的阁楼才知道以往的认知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就算是以前看过的野史典籍,也没有听说过跟随阴兵还能够进入这样的一方阁楼。 张倩道:“师兄,我知道你过去难以接触到这方面的典籍,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但在门中典籍看过一些,还请师兄接下来跟着我,就算有什么危险,我也能师兄抵挡一二。” 她当先向前走去,本想顺着台阶上去,抬起脚后却迟迟不能落下,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抵抗和拒绝。 李尘尝试上前,也同样如此。 无奈之下,二人只能顺着另一侧的台阶一路向下,这阶梯十分蜿蜒,好像盘旋而起的蛇身,偏偏二人的感知到了这里似乎全部失效,不能提前预知下方究竟有些什么,小心翼翼走了上千阶梯后,脚下出现了一个平台。 二人站定在平台上,头顶的阶梯就迅速消失了,两侧的场景变换,最后四周都成了幽暗的石壁。 除了平台悬浮在半空,四周的地面忽然间陷落,又或者算是消失不见,李尘二人低头看去,一时因为脚下的景象而震撼。 尖刀成了平地,风里藏匿了杀机,两侧石崖生了绞碎人魂的花儿,一只只翅膀上生了人脸的怪异虫子扑腾翅膀就像是人头在半空的漂浮不定。 风声穿梭在刀山上像极了哭声的呜咽,它们和两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诡异声音交织,单单听了声音就让人悚然。 一串串铁链拖着地面的沉重声音穿插,就像风声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响亮。 这些铁链锁着一个又一个怪异的生灵,它们虽然全部死去,但是凶戾和怨气不减。 有厉鬼身披红衣不肯就范,凄厉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些锁链枷锁的拖行。 有人皮包裹着一层骷髅的怪异形体缓慢行走在路上,身后有人扬鞭,李尘只是直视,便觉得双目刺痛,这种刺痛甚至直达神魂。 有断了半个身子的骷髅在岩浆中不断沉浮,因为痛苦,全身的骨节不断发出碰撞声,像极了活人的哀嚎。 这个地方李尘就算在下界的话本小说也不曾见过,可见他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头顶弥漫了遮蔽所有月光的阴云,像极了世上那些豢养猪狗的棚顶,李尘环顾四周,他自诩大胆,但是现下所见,连他也不禁汗毛倒竖。 李尘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满心疑惑,“这就是你说的鬼市?” 这句话潜藏的意思是:你他娘管这个叫鬼市?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章 特殊元力,彼岸花 张倩听出李尘的意思,道:“我们应该是进入了阴魂的领域,这些景象我曾经在典籍见过只言片语,它们的确是和鬼市有关,或许,我们稍后进入其中,穿过去以后便能见到鬼市。” “阴魂的领域是什么意思?” 张倩道:“典籍记载,世上人来人往互通有无便是人世,而阴魂穿梭也有一套自有的规则,这处阁楼,或许就是阴魂的聚集地之一。” 李尘对这些也一直都有猜测,闻言颔首道:“不论如何,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总归是避不开的。” 张倩似乎对自己不能给李尘详细的答复而愧疚,闻言道:“一切都听师兄的。” 李尘发现张倩似乎对自己从下界而来的身份并不在意,这在许多上界宗门弟子的身上并不常见,趁着二人从平台落地的空隙,李尘问这件事情的缘由。 张倩说道:“师兄是能让红雪师姐另眼相看的人物,就算是从下界而来又有什么呢?” 李尘心下了然,对红雪的身份又有了深一层的了解。 张倩接着才道:“而且以师兄的气度,又怎么会是平凡人?实不相瞒,我在上界曾经游历许久,也算见过一些大人物,但是在气度和模样上,无人能出师兄之右。” 原来还有长相上的原因。 二人飘然落地,站定在平台下的狭道上,两侧是刀山和岩浆,只是这些刀山和岩浆的功效似乎针对神魂,到了近前以后,李尘只看一眼便觉得痛苦,不能再瞧第二眼。 二人从狭道穿梭,来到第一处圆形的空地,虽然两侧仍旧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异象,但好歹能够让两人并肩而行。 轰! 四周的岩浆噼啪迸发,与此同时,还有雾气升腾。 只是刹那间,李尘感受到了这些气息的特别,“这些气息,和前几日擂台上的气息相同!” 他不知道这气息到底算不算是元力,总之都是能够让元力和境界更加凝练的气息。 这些让许多人争抢的气息,这一刻好像成了不值钱的空气,随时都有无数的气息要主动钻进李尘和张倩的经脉。 李尘感受着丹田和经脉中愈发凝练的元力,心里又一次对自己体内元力的特别产生疑惑。 为什么这些气息会在这个阁楼弥漫,如果这里也算是鬼市,那么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些究竟算什么? 回想过去种种,自己似乎也时刻能够见到所谓阴魂和鬼市,这些原本无论在下界还是上界似乎都算是难得一见的异象,为什么在这几年自己常常能够进入?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自己身上的元力,究竟和这些气息有没有关系? 而一旁的张倩感知到李尘体内一瞬间逸散浩瀚如海的元力,心头更惊:这位师兄似乎只是忘忧境,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元力凝聚? 她回想过去的所见种种,李尘仍旧是最特殊的那几个人。 二人站定片刻,借着这些特殊的气息稳定些许元力后,继续走在狭道上前行。 不多久,二人来到第二个空台处,这一次脚下开满了奇异的紫色花朵。 “这些是彼岸花。”张倩解释。 李尘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他也曾见过所谓彼岸花,但是和眼前这些怪异花朵有许多区别。 那么,究竟是他过去的所见所闻是错的,还是上下两界本身就有许多差别? 张倩见他并不作声,继续说道:“这些彼岸花蕴含过去无数年路过阴魂的记忆,有利有弊,其中或许有对于神通的感悟,或许穿插过往生活的记忆,所以需要恪守本心,绝不能被其中的记忆所误。” 李尘听到神通感悟时眼睛微亮,他知道这些神通感悟也包含体法、阵法、甚至秘术,至于张倩所说的弊端,只是略一思量便被他抛之脑后,这一路下来他曾多次面临选择,但从未因为畏惧而退缩。 彼岸花一共六朵花瓣,李尘以孤命剑切下一瓣,放入嘴中。 刹那间就是无数的轮回和人生爆开,他以第一视角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不能忘却的执念。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些记忆的威力,当一个人变成阴魂以后还不肯忘却,最后被彼岸花捕捉的回忆,一定是这个人生前死后都不肯放下的重要事情。 人或事。 宝物或神通。 仇恨或恩情。 李尘其实是被如潮的氛围和情绪淹没了,他的神色不断在痛苦和快乐之间转换。 他虽然生来和常人不同,经历过了许多人没有经历的大起大落,但终究还只是一个人,现在突然间在这样大爆炸的生命记忆里沉浮,原本的自我就像是极其渺小的扁舟,随时都可能沉没下去。 到时候,分不清自我和这些回忆的真假,原本的李尘也就彻底死去了。 虽然生命还在,但其实再也不是那个下界而来的九殿下。 而是无数记忆拼凑起来的怪胎。 张倩知道其中的凶险,紧张地看着李尘,心道如果今天这位师兄出事影响了红雪世界的计划,那么自己就是天大的罪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一章 前世今生 这不是李尘第一次经历种种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当年在妖族问心阶,李尘一步一阶梯,一步一人生,又在落羽原上经历了国师给他的幻境。 但和那时候不一样的是,眼下的所有经历是瞬间爆发,就像冲垮堤岸没过地面进入田野的洪水,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适应,而且无论问心阶还是国师的幻境,和眼前面的境遇都不能相比。 问心阶和国师给的幻境其实都是假象,问心阶或者还算有些门道,像国师的那些幻境,随着时间过去,现在回想已经不能给李尘造成任何心境上的波澜。 而眼前经历的,都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不是虚幻勾勒的寥寥几笔,不是根据一个人心魔搭建的有所图谋。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身有限的二十年经历,在这些由数十年数百年的碎片中间微不足道。 李尘的本我在这些记忆碎片组成的无数画面和情感里飘荡,随时被埋没至海底,完全不能翻身。 唯一支撑他的的一线灵光,竟然是落羽原上,许多人冒着身死的风险为了他前赴后继。 张倩静静等待,她看到了李尘额头上的灵光不灭,知道这是李尘在死守本心,以本我和外来的种种境遇抵抗。 她不能明白李尘的经历,却了解其中的凶险,根据典籍上的记载,似这样的机缘,其实对个人来说更多像是劫难,你将要融合无数人的记忆,最后不能区分自我本身。 在她的忐忑里,李尘睁开眼睛,就像一瞬间符文穿梭形成的雨幕,无数画面交迭。 张倩只是瞧一眼都觉得头皮发麻,但见悲欢离合的种种,生生死死的大恐怖,还有歇斯底里的不能自我。 这个地方没有具体时间的概念,张倩只能感知到李尘的心脏在某一刻密集如同鼓点,不能准确抓取到某一刻的起落,直到这种起落的频率渐渐变得缓慢。 直到最后完全停歇。 李尘瞳孔里的画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简单,直至最终完全清澈。 但李尘仍旧没有动静,张倩就这样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李尘的眼睛忽然眨了眨。 张倩试探性地问一声,“师兄?” 仿佛一百年时间过去的漫长安静后,李尘的眼神开始有了聚焦,落在她的身上,也同样试探性地询问,“张倩。” 一瞬间张倩几乎要热泪盈眶,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就像看到人生最大喜事的欣悦。 她当然不是对李尘有多么热烈的情感,只是想着自己受了红雪的嘱咐,现在又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李尘许久没有声息,又是惊吓又是期待。 李尘不知道她的复杂心思,但是知道她寸步不离受了这么久,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恩情。 他微微低头,手掌上冉冉升起压缩出来的球体,相比以前的剑牢繁复了数倍。 所幸,冒了这么多险,一切都算值得。 张倩瞧了他手掌升腾的剑牢,也知道他所获颇丰,道:“古往今来,或许师兄应该是世上前所未有的忘忧境了。” 停留休息片刻以后,二人继续踏上前行的路。 这一次的路途格外地长,张倩攥着李尘一路走了不知多久,穿过重重元力和视线都不能穿透的浓雾,来到一座宽约一丈的大桥前。 仍旧是张倩当先,她一边向前,一边道:“这该是典籍中的奈何桥,传说中站在桥上低头便能看到自己的前世。” 李尘心下猛然一震:人人都说我是天生地养,而这段时间我时时怀疑自己的出处,倘若这座桥真能让我看到前世,那么是否能破解我的身世之谜? 张倩脚踏实地,站在了桥梁上,探着脑袋看向桥下的河流。 只是一瞬间,她陷入呆滞,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样恐怖的景象,神情出现了剧烈的变换,很快扑簌簌落下泪来,哭声让人惊惧。 李尘并未将她唤醒,因为他并不知道贸然将她叫醒是否会引起什么意外。 这一等又是许久。 张倩的身躯出现微微颤抖,从茫然里缓缓苏醒,眼睛里仍旧挂着泪珠子,“师兄。” 李尘不出声,只是等她回复平静。 又隔了许久,对张倩来说犹如是两个人生的切换。 许久后,她才颤抖了声音道:“师兄,或许,你不必再去瞧了,前世今生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自身经历了那种前世的痛苦,担心李尘会因此沉沦。 李尘却摇头,他有不得不去瞧一眼的原因。、 他低头看向脚下河水,瞳孔倒映的影像从山崖的倒影开始变换,最后,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的肉眼所见,也只有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再也不见任何景象。 很快,李尘的瞳孔也迅速变成空白,包括他的身体,他丹田里的元力,这一瞬间都渐变稀薄。 就从这一刻开始,桥梁下的河流忽然开始呼啸,难以想象这样的溪流居然能发出这样浩大的声势。 紧接着,桥梁也开始出现裂缝,直至出现碎片式的崩塌,一块块一条条掉进河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甚至没有出现任何涟漪。 张倩作为目击者无比惊骇,这位师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瞧一眼前世,却会引发这样海啸般的巨震?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二章 李尘的悲哀 张倩自以为对李尘算是了解,因为对上界的人来说,绝大多数来自下界的人其实都算是半透明状态,上界对下界这么多年的绝对控制不是没有道理,无论境界还是神通都处于随时能够降维打击的程度。 在见到李尘之前,张倩更多的是由于红雪的原因对他另眼相看,现在接触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反而发现这位师兄身上笼罩了越来越浓的迷雾。 从李尘低头看向脚下的河面开始,这里就发生了震动和崩塌。 张倩看着李尘瞳孔里的一片空白,心神受到巨大的冲击: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没有前世? 李尘这一刻什么也看不到,这是比黑暗更加空洞的领域,他不仅没有看到所谓前世的画面,甚至五感也在这个瞬间被全部剥夺。 张倩感受到了这位师兄现在正在经历的异常,但是脚下的奈何桥已经完全坍塌,无奈之下只有搂着李尘在半空悬浮。 这股塌陷来的迅猛,这个原本自成一界的阁楼,就像在经历一场整个世界的摧毁,那些刀山一片片碎裂,随着河流涌向不知名的远方,还有火红的岩浆,和原本互不干扰的河流混淆在一起。 就像有一个黑洞在迅速将这些所有的物质全部吞噬,那些原本正在遵循秩序在各个区域经历不同磨难的阴魂,还有挥舞着摄魂幡的鬼差,都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嚎中就像被一只大手丢进不知名的地界儿。 到了此时,李尘才慢慢恢复感知。 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的心里有一瞬间期待落空的无力感,沉默片刻后才道:“现在,你可有离开这里?” 张倩说道:“师兄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我早有打算,来到秘境之前我已经带了许多破界符。” 李尘心下感慨张倩来时的准备齐全,同时对红雪生出许多感激,心道红雪劝慰自己做出这么多,将来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做,毕竟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坏。 将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不曾违背人伦,不会伤害崔昊程芷安他们,便尽心尽力帮她一把。 不多久。 一处河流的边沿闪现了一道光芒,两道人影紧接着闪现。 蛐蛐儿和青蛙们的叫声戛然而止,都被这两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有出来透气的鱼儿一溜烟钻进水草下面,心想只要我看不到他们,他们应该也就看不到我,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河水的流动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反而显得清晰,还有微弱的,拂过草木的风声,都像是从人心底蜿蜒过去的。 夜里让人感觉舒服的静谧,是在挠人的心,挠着人的肝和全身上下甚至每一个毛孔。 两个人从刚才的天崩地裂忽然间切换到这样的地界儿,但是都没有做声,慢悠悠起了身向城内去了。 这一路,两个人都沉默了许多。 张倩并不知道这位师兄在刚才的空白里究竟看到或想到什么,但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好像进入了低谷。 她没有作声。 其实低头去看前世的时候,李尘想到过许多场景,但当一片空白完全出现在眼前,他的心里一瞬间被悲哀完全充斥和占据。 原本就在怀疑自身存在的他,发现自己连前世都不曾拥有或者不能窥探,无论是哪一种,心头都愈发开始怀疑自身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 心里一直都在怀疑的某个念头随着时间被逐渐放大,他已经不敢深思。 与此同时,这天晚上,红石上面关于李尘的排名再次上升,第一名门的人最先知道这个消息,关于追击李尘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重要。 第一名门某个身负特殊血脉的核心弟子甄飞传出消息,只要有人能提供李尘的消息,第一名门必有重赏。 有人曾经问他关于李尘近来在红石榜上的实力进境的想法,他不屑回应,只是事后有人传出消息:甄飞师兄身负血脉秘术,有偷天换日的秘术,在墨石榜上也是名声响亮,区区一个下界贱民,就算靠着运气上了青石榜,又怎么能和这位天骄人物相提并论? 翌日。 改变了身形样貌和元力的李尘再次来到人群聚集的酒楼,张倩也紧随其后,她倒不需要做什么伪装,因为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人真正看到他的模样。 这也是传送符的妙用,很少有人能在瞬间抓取到她元力的气息。 “哎哟喂,客官您来啦。”店小二迎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尘总觉得他似乎认出了自己。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三章 世道大会 店小二对李尘的态度十分客气,相比其他人总是要更好一些。 这对李尘来说反而是一种好事,因为酒楼这种人群聚集的地方总是获取信息最好的地方,而这些店小二每天不知道听了多少真真假假的消息,所以当李尘想要知道城里的发生的事情,店小二就成了最好的途径。 “为什么今儿的人要比前几日多一些?”李尘问。 张倩在旁边有心提醒李尘一句,注意他说话的口音,上界中人很少会在一句话里面加入儿这种无用的字,让有心人听了也容易暴露身份. 店小二笑着道:“这件事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呢,是有个第一名门的势力正在通缉某个叫做李尘的人,据说有人在这座城池见过他。” 李尘恍然,原来这件事还和他有关系,“第二个呢?” 店小二说道:“第二个原因,是不久之后就会有世道大会在距此三十里外的剑冢开设,这里作为最近的城池,许多人早早得了信儿,当然都聚了过来。” 李尘和张倩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的反应不同,李尘问道:“世道大会?” 张倩问的却是,“怎么会这么快?” 李尘知道这就是自己和上界宗门弟子在信息上的差距。 张倩说出那句话后自觉有些抱歉,急忙解释道:“我并非故意不告诉师兄,只是以往洞府秘境出现后,世道大会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开始。” 李尘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你是说,所有的秘境都会开设世道大会?” 张倩说道:“并非所有,毕竟世上种种总有例外,但大多数是有的。” “世道大会会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张倩道:“根据典籍记载,太古和上古时期的大能者在自知大限将至,或者去往不可知之地时,都会将自己的洞府藏匿虚空,直到数万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后被发掘,这就是许多秘境的由来。而他们留下洞府的真正原因,多是为了留下传承,这些人或者没有宗门,或者没有弟子,就只能以这种方式传下道统。” 李尘猜测道:“你是说,世道大会,实则就是这些大能者用来筛选传承者的手段?” 张倩笑着道:“的确如此,其实包括红石榜也是一样,根据过往的经验,往往在红石上排名越高,最后能够得到的机缘的机会也就越大。只是以往世道大会都是秘境开启一个月后才会开始,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提前许多。” 一旁一直站定的店小二这时候接过了话头道:“这件事情二位就有所不知,秘境的主人家呢,当年脾气火爆,以剑入道,做什么事情都火急火燎,能现下开始的绝不会多等一刻。” 李尘明白了,他猜测原本世道大会之前那一个月的空白期是为了让进入秘境的人们有个缓冲的时间,对整个秘境有基本的了解。 越是境界高的人似乎越喜欢讲什么缘法,倘若在这段时间有人误打误撞已经得到了秘境里的许多传承,那么最后在世道大会中得到机缘的可能就会大大提高,这本身就是缘法的一种。 现在这个秘境的主人生前是个急性子,也可能对什么缘法不屑一顾,所以秘境一经开启,象征着传承的世道大会就已经在筹备中。 想通了这一切以后,李尘向着店小二道了一声谢。 店小二笑着道不必如此。 张倩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为什么店里的人似乎会对这位师兄另眼相看。 在这位师兄的眼里,似乎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差别,她忽然觉得这是一种极难得的品质。 店小二似乎也因此更愿意向李尘透露一些信息,“客官在剑道上的造诣如何?” 不等李尘说话,店小二这次变成了传音,道:“我们家主人留下最强的传承就是剑道,客官这段时间可以在剑意上面多做钻研,或许到时候能够有奇效。” 李尘明白,每一个秘境主人当年的擅长有所不同,那么所谓世道大会的流程和规则也应该不同,其中道理,就好像需要用不同的筛子过滤不同的杂志,最后留下来的才是最合适的。 李尘只是有些可惜,像这种剑道的传承,如果崔昊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怎么样。 张倩见李尘沉默,也习惯了这位师兄的心事重重,所以不做打。 就在这时,楼下传出一阵喧哗,似乎是许多人同时到来。 李尘和张倩从二楼低头看去,只见一人众星捧月般从簇拥中走来,带着正值年少的锋芒毕露。 “是第一名门的特殊血脉,甄飞。”张倩解释,同时看着李尘的神色,他当然知道,近来这位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放出许多豪言,更说势必要将李尘斩杀。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四章 进入会场 甄飞来的十分张扬,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实力本身就足以受到瞩目。 这一次进入秘境的人有十万之众,实际上能够在红石榜上进入前面一千已经是十分难得的。 像甄飞这种人也理所当然会有需要多拥趸。 店小二又一次凑了上来,“这个人可厉害得很,昨天上了擂台,没什么人是他的对手。” 这个面对其他人只能算是规矩的店小二,面对李尘居然成了话痨,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生灵,只要有灵智,都希望得到更多的尊重。 不过紧接着店小二道:“但是那人可能脑子有点儿问题,昨天进了酒楼,非要问当日有谁见过李尘,说什么如果有人隐瞒不报,就是他的敌人。” 李尘和张倩听了他的吐槽一时间失笑。 这一天开始,各种关于世道大会的消息满天飞,真真假假。 很快,第一名门的甄飞亲口说出,三日后世道大会正式开始,到时候是三人一组,在红石榜上前五十的人里面,有心和他同进退的随时可以找他。 “然而实际上,他自己如今在红石上面也才四十多。”店小二依旧吐槽。 李尘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轻视甄飞,因为十数万人里,能够名列四十多名已经是顶尖的人物,更何况他出身第一名门,一定还有许多外人不知道的手段。 也因为甄飞的这句话,整个秘境掀起一阵三人成队的浪潮,当然这里面大多是根据排名成组,极少有人会因为私交而向下兼容,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得到实力更强的组员。 所有人都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实力越强的人最后机会越大,这种实力的第一参照物,就只有红石榜。 城池里,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物,李尘每一天都从酒楼店小二和张倩的口中了解更多消息。 “那个是弘.法宗如今核心弟子中的第三顺位,将来有极大可能成为弘.法宗宗主,他是上古黑龙的血脉,据传能以力搬动数千里的大山。” 数千里,那就是将近贯穿半个鬼蜮洞中世界的巨形山脉。 “那个矮个子是少有的,从混乱之地出来的人物,混乱之地就是和北张镇一样的三不管地带,只是和北张镇不同,混乱之地的许多大能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也是他敢于只身闯荡秘境的原因,现在身旁的众多拥趸也多出自混乱之地。” 李尘瞧着那个人群中犹如盆地,但气势十足,大有让身边众人折腰的年轻人,一时间来了兴趣,问道:“他又有什么本领?” 张倩解释道:“他是上古的白泽血脉,传说中能牵引星辰之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末了,张倩又接着解释:“这一次的洞府秘境,墨石榜上的特殊血脉来了十之一二,但是那些真正绝顶的天骄并未出现,因为他们的境界早已经过了通天桥,无法穿过秘境入口。” 世道大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一场战斗突然爆发,声势极大,从城内一直到城外只听隆隆震动。 李尘和张倩在人群中瞧着交战的两人,其中一人居然是进来人人都知道的第一名门甄飞。 张倩道:“另外一人也是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交手。” 半空中,甄飞的身影外有血脉的虚影幻化,三首八足,背生双翼,也不知道是什么异兽,总归是李尘没有听闻过的。 异兽昂首向天,一声怪异的咆哮便好像要震散了围观众人的神魂,有人忽然抱头蹲身,这是因为神魂薄弱。 另一身化火凤,双翼煽动身形便潜藏进入了虚空,让人无法琢磨他的移动轨迹。 李尘这时候也通过众人碎片化的议论明白眼前景象的原因。 二人原本在这一场大会中成组也就够了,偏偏在宗门的时候已经有了许多嫌隙,所以现在在秘境里反而是竞争关系,现在为了争抢队友而大打出手。 李尘看着他们的交手,心里想的是:“看来等我这一次离开了秘境,就该再好好瞧瞧世上的典籍,这些特殊血脉的秘术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往后万一狭路相逢,是要吃大亏的。” 这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还是甄飞更胜一筹,他的秘术以神魂为主,让敌手在长时间的抵抗下痛苦难堪。 翌日。 城池外挤满了人影,今天就是世道大会将要开始的日子。 在铺天盖地的嘈杂里,人们的影子从长到短,直到正午时分,有一道光华不远不近地冲天而起。 随着四起的惊呼,仍旧是那些在红石榜上排名前列的人物当先飞出,直奔光华而去。 李尘混在人群中紧紧跟随,很快看到了光华的出处,竟然是一座正在慢慢从地底出现的府邸。 府邸之前有一门楼,门楼高约百丈,三道白玉柱子自地面矗立冲天而起,白玉柱子上有元力逸散,能让普通人瞬间进入彼岸境。 在下界许多人修行多年求而不得的境界,在这里却闻一口气息就能霞举飞升,可见有许多人一生所为的终点就是别人视之无味的鸡肋。 这门楼虽然简约,李尘整体瞧过去却又一种恢弘之感,和世上城池的繁华不同,这是一种繁华至简约的返璞归真。 门楼后方,府邸终于从地面完全显现,看其大小不过数丈方圆,但李尘知道里面已经别有洞天,否则连此间十数万人都无法容纳,更不必说里面会有什么机缘和试炼。 轰隆! 随着一声轰鸣,人群里忽然有大战爆发,不知道是谁的鲜血,谁的头颅,谁的残肢断臂,这些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们,又或者是同宗同门师兄弟,为了一场机缘大打出手,不惜生死相向。 没有人真的会想要等人们全部进入会场以后再动手,因为没有人知道在里面又会有什么变故,与其如此,不妨在外面就杀死或吓退足够多的人,以防万一。 其中以第一名门的甄飞为首,他们这一组的人物都是红石上前一百的人物,这时候以神通传声道:“此处的机缘我们三人定了,有找死的人尽管上前!” 甄飞化出了本体,指爪挥动中一蓬蓬血雾升起,他们三个人的实力不俗,杀这些普通的通天桥十分简单。 眼见他们三人大杀特杀,那些实力不足的人在一瞬间就死伤数十,这让许多人萌生退意。 机缘当然非常重要,但是和性命比起来倒也可有可无,况且进去以后要和甄飞这样的人物争锋,看他们杀人犹如面对土鸡瓦狗,又能有几分可能性呢? 因此有人悄然退下。 其中的道理,就像江湖上年年论剑,论剑以后的奖励当然十分丰厚,可是但凡有胆量参与其中的,无不是对自己十分有信心的强人。 这里面,李尘和张倩反而是最悠闲的,因为他们决定用老办法,祭出传送符进入会场。 既然有更轻松省力的法子,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李尘一直心心念念要和这些人一战的想法,进入会场以后自然还有许多机会。 这一场混战持续了许久,那些实力强横的人们一直在避免交战,这是避免自己在这里有太多消耗,他们现在的目的,只是将那些本就没有资格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平庸之辈驱逐而已。 等到府邸前两三里再也没有那些无名之辈,甄飞转身道:“走!” 剩余的上千人鱼贯而入。 这时候,府邸府门也恰巧到了最后将要关闭的时刻,这应该也是甄飞等人早有预料的刻意为之。 就在最后一刻,催动了传送符的李尘二人一个闪身飞了进去。 李尘二人的身影在另一处的狭窄长廊显现,就在脚踏实地的一个瞬间,耳畔只听见一声剑鸣。 李尘对剑鸣的声音十分熟悉,马上以孤命剑展开剑气屏障将他和张倩全都护住。 铮铮铮! 接连数十道声音后,李尘才回过神来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这是一处最多容三人通过的狭窄长廊,这里的光线幽暗,极目远眺不能看清楚尽头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曲径通幽处,多有蜿蜒的转角。 两人的脚下是方才无数剑意余波留下的痕迹,就像多足虫在沙漠上划拉出来的杂乱无章,只有凝神感知才能察觉里面蕴含的剑意。 现在,李尘的目光落在前方,已经知道方才出剑的人是谁。 一柄柄长剑虚影就在这条下场的廊道穿行,光彩不一,就像无主自发的宝剑,此刻它们似乎是受到了刺激,发出尖锐且频率极高的长鸣,在狭道之中响彻回荡。 实际上李尘方才已经感受到袭击它们的剑气无比纯粹,这种纯粹是就连崔昊这种天生剑骨也不能比的,现在才终于明白原因。 无论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剑心,相比剑意的纯粹,有什么能比得上剑意本身呢? 他不知道眼前这些剑形是什么东西,幸好一旁的张倩早有准备,“师兄,这些剑形是零碎的剑意生出灵智而成,根据典籍上所说,应该算是一种另类的精怪。” 李尘闻言恍然,心道世上的生灵千奇百怪,也不知道当年这座洞府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仅仅是残存的剑意,竟然能形成这么多精怪。 很显然,他们二人是被单独分配在了一个狭道,想来其他人也多是同组分配,那么少说也有数百条狭道,想想每个狭道都有这么多剑意形成的精怪,那将是何等的数量? 两个人交谈期间,这些精怪终于停止震动,一窝蜂迸发出剑气,于是长廊中一眼看过去成了闪烁各色光泽的如潮剑气,笼统看过去就向充满整个长廊的剑气长龙,龙首最终要吞噬的就是李尘二人。 张倩正要出手,却被来了兴趣的李尘按捺。 在他的视线里,这片海洋被一道道分解,最后成了细碎的符文和拆分出来的剑意,他的心底迅速将这些剑气的本源勾勒。 张倩不知道李尘究竟在做什么,但是眼见这位师兄的眼睛里有无数天花乱坠似的剑意和符文穿梭,再看眼前这道剑意潮水,心里生出一种光是想想都不可思议的可能。 很快,李尘瞳孔里勾勒出的线条迅速分解,最后全部消失。 至此,剑潮刚刚来到二人面前。 嗡! 早就被剑意激发不能按捺的孤命剑终于跳动起来,经过李尘元力的催发,一瞬间也展开了浩荡如龙的剑气充满长廊。 两条剑龙相撞,没有张倩想象中的巨大冲击力,反而是迅速消弭,她骇然发现,李尘师兄这一剑迸发的无数剑气,每一道都和对面的剑气完全相同。 也就是说,在刚才的一瞬间,李尘就修习并能够施展这里面的无数剑意。 咔嚓嚓。 那些在长廊中漂浮的剑体精怪全都化作了碎片,并且很快消散,直至完全不见其形。 “走。” 张倩从呆滞中苏醒,这一刻对李尘竟然生出高山仰止的观感。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五章 会场混战 破除了剑体形成的精怪后,二人一路前行,不多久发现狭道四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深重的雾气,这雾气是瞳光不能穿透,感知不能渗透,甚至于越来越浓重的。 两个人都打起了精神,知道眼前的景象预示着将有下一次危机。 复行数十步,雾气已经浓重到两个人不能感知一丈以外的事物,只有孤命剑在急急跳动,它不能看清前面的景象,但是能够感知到后方再一次浓重的剑意。 与此同时,浓雾忽然间开始了翻滚,一道亮光悄无声息地从浓雾中钻出,相比之前那些剑体精怪所出的剑气,眼前这亮光拥有更加纯粹、直接和完整的剑意。 李尘挥手破除剑气,同时明白那一日店小二和他说的话的确是有心提醒,看来今日得到传承的关键就在剑意上,否则试炼至今,不会所见所闻都是由剑组成。 浓雾之后,还有一剑,剑柄处,有一只手掌紧握,他的手掌纤细修长,指骨也如剑一样挺拔。 李尘到现在仍旧看不清剑后的人,但他心无旁骛,只是在心底演化敌手的剑意。 这也是他一路走来逢战必胜,并且每一战都能有所获的原因。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他们遭受的所有袭击都算不上多么强悍,更像是一种以剑意为门槛的试探。 李尘现在明白,这一方秘境的主人一定是爱极了剑,以至于会留下这种传承。 他们二人在浓雾中穿行,且行且战,抓住一个机会将孤命剑刺入雾气。 嗤—— 就像烧红的铁片进入冰水,一瞬间发出尖锐的声音,还有大量的雾气衍生。 二人继续前行。 接下来,每隔约莫三丈就另有剑气出现,只是每一道剑气之中的剑意不同,李尘每一次都在体悟剑意之后将其破解。 前后一共九九八十一道,这些剑意都和李尘之前修习和体悟的不同。 李尘过去修行剑法,更重视一往无前的意气,但是眼前经历的这些剑气,能够让人感知到许多情绪,无论悲喜或愤怒,就连李尘有时候也会有瞬间的恍惚。 这已经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第八十一道剑气被破解后,雾气顷刻间全部退散,现出后面的一道门来。 二人推门而入,就像千万里空间的极速穿梭,上一秒还在幽暗的长廊,下一秒已经站在空旷开阔的广场。 数十通天的柱子撑起巨大天幕般的穹顶,脚下是勾勒了种种异象的图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图形过去了数万年仍旧闪烁光辉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李尘他们到了这里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有了许多人,也就是他们出现的下一刻,广场上忽然有声音响起,“一百组已完成,其余人等,驱逐。” 这声音传遍了广场和每一条狭道,让不知多少人大惊失色! ······ ······ 城池中,自从世道大会正式开始后,整个秘境都平静了许久。 人人都知道,世道大会一般是秘境中最强的机缘之一,现下所见的一些灵药或神通,并不足以让这些人大打出手。 这一天,世道大会的会场外,许多身影被传送出来,他们都是在狭道中速度落后于前一百组的人。 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居然有许多是盛名不小的热门人物,他们当然有实力尽快通过廊道,但是因为揣测洞府主人的想法,认为在前面的人未必就有机会,所以落在了后面。 “第一名门的甄飞竟然也出来了。” 但也就是世道大会有了新进展的同时,城池中的红石上,有许多人的名字忽然开始变化。 原本密密麻麻的十数万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消失,最后只剩下不到三百。 有人很快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是那些在会场中得以留下的人。” 在这其中,李尘的名字最为突兀,其他人的来历多是宗门,只有李尘一个人标注:不可知之地。 有人悄悄看向人群中神色阴沉的甄飞,毫无疑问,这个李尘就是那个从下界上来的李尘。 甄飞现在心头有极致的悔恨和愤怒,原本他们这一组能够以极快的速度通过狭道,但是因为自以为知道一些内幕,知道秘境主人对于传承上,往往将缘分看的比实力更重要。 因此,有人提议道:“既然我等已经杀光了这些剑体精怪,倒也不急于一时通过,我们不必要太冒进,也不必落在最后,只要保持中位也就够了。” 其他两个人的身份也都不俗,默认了提议。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们的眼前一个闪烁被传送出来,这也意味着是失败了。 更让甄飞觉得恶心的是,那个下界贱民竟然通过了这一环! 世道大会第二环的广场上。 “一百组已完成,其余人等,驱逐。” 没有人知道这声音的来处,只觉得有些飘忽,似乎不是人声,但其中又压抑的某种情绪,这种情绪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感慨。 李尘只是觉得这声音里似乎也有剑意交杂,心想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怪异生灵在说话,竟然每一个字儿都好像是隐藏了千万的阵法。 这或许还是刻意压制以后的结果,李尘心下猜测,或许是当年秘境主人以大神通留下的声音,也只有这等人物的传承,才会有这样既纯粹又浩瀚的剑意。 随着这道声音的停止,这一方广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和微妙。 此时此刻,整个广场还留下整整一百组,但是根据声音的提示,能够进入下一个环节的只有三十组,也就是说,剩下七十组都将被淘汰。 事实上,现在留下的人物都绝不会太弱,毕竟清楚那些剑体精怪的速度本身就也代表了一种实力。 也正因为这样,现在站在这里的多数不是无名之辈,张倩在李尘一旁一一介绍。 这其中还有一些是李尘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如最早在鬼市出现那个夜晚大打出手的几人,其中包括柏若门的外们长老周若,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九界。 李尘很快发现一件怪事,那就是近来叫嚣最狠说要杀死他为第一名门正名的甄飞竟然不在这里。 张倩也对此十分疑惑,照理说以甄飞他们那一组的实力,就算不是前面几组,也一定在二十名以内,怎么会在第一环就被踢出去? 轰! 另一边已经有人动了手。 大混战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爆发,而且比不久前在会场外爆发的更加紧张和凶险。 其中那些名声在外的强人并没有遭遇多少袭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后面一定还有许多难关,在这种情况下,以最少的消耗保证自己能够留到最后才是明智的。 有人盯上了李尘和张倩,他们是全场唯一一组仅仅两人的队伍。 “速战速决!”李尘明白,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隐藏,至少要让那些袭击的人明白,和他们交手无论输赢,无论是谁都将要付出极大代价。 张倩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燃烧了一张符箓,境界迅速攀升,眨眼就到了通天桥的顶峰,天地间的元力都好像被这一张符箓所控制,全部涌向张倩,鼓动了她的气息。 来犯之敌微微一惊,感觉到了棘手,一人便提议道:“先将另一个人踢出局。” 另一个人,就是李尘。 一组三人顿时齐齐调转了武器奔向李尘,都有秘术的乌光闪现,想要瞬杀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李尘挥剑,一个一丈许的球体出现,这是他现在能够将剑牢压缩到最小的体积,而且从来没有使用过,现在时间紧急,出手就算是自身最强的神通。 剑牢的球体一经出现,整个广场便无处没有弥漫的剑意,就算是那些战局边缘的人物也感受到了隐隐的刺痛,急忙看了过去。 恰逢剑牢和那三人的秘术相接。 轰! 只有丈许的球体之中发出铮铮之声,这是和敌手秘术僵持的声音。 但是仅仅三息后,剑牢猛然收缩成人体大小,紧接着又猛然膨胀。 在膨胀的这一刻,李尘带着张倩迅速后退,并且以剑气为屏障挡在两个人前面。 轰隆隆! 无数的剑气迸发,这不是之前廊道中那种残留的剑体剑意,每一道剑光都蕴含了十分完整的剑意,经过了阵法和华严经的加持,它们又形成了零零总总的无数剑阵。 以前剑笼并不会出现膨胀爆炸是因为李尘不曾将他们进行压缩,现在这个足以摧毁半个洞天世界的强悍力量被压缩在区区方圆一丈。 剑牢爆炸的瞬间,有许多人察觉到危机降临,提前向后撤退,又或者有人以身法和体法抵挡。 砰砰砰!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有人全身大放光芒,在广场的地面和墙壁之间不由自主地碰撞,就像被小孩儿扔来扔去的球。 有人强行以为防御的神通抵挡,就像扎根地面的树,身体四周泛起粼粼波光,将剑气和冲击完全消弭。 还有人自身实力不足,再加上距离剑牢太近,全身鲜血淋漓,一个瞬间已经重伤了。 “好手段!”这其中有人赞叹,正是柏若门的周若,她刚才在战局边缘,所受冲击并不算多,但是仍旧需要以体法抵挡,不由得心生赞叹。 至于刚才向李尘出手,想要捏软柿子的三个人,这时候眼看着已经不能喘气了。 经此一个瞬间,许多一开始锁定李尘二人的组合立刻放弃了目标。 一开始他们想的是——这一组很弱。 现在的想法变成了——不好惹,撤。 剩下的这些人里,实力上终究还是有许多差距,即便没有弱者,也只是相对而言。 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举人,和三甲及第的状元无法相比,这是一个道理。 幸好,经此一战,极少还有人不开眼来找李尘二人的麻烦,刚才李尘的一剑已经有令人心惊的威力,谁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后手。 倒是有人见猎心喜,想和李尘一较高下,也被组员劝阻,说当下还是以机缘为重。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六章 剑石 幸好,经此一战,极少还有人不开眼来找李尘二人的麻烦,刚才李尘的一剑已经有令人心惊的威力,谁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后手。 倒是有人见猎心喜,想和李尘一较高下,也被组员劝阻,说当下还是以机缘为重。 在这种情况下,李尘和另外六组成了最悠闲的人,其他的人开始争抢最后的二十三组名额。 在这期间,李尘运转了瞳术,将每一人的秘术都在眸中解析,一旁的张倩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师兄的本事,当然知道李尘是在做什么,因此不敢打扰李尘。 她心下这样想着:可惜现如今在秘境里的都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核心弟子,否则给李师兄一些时间,或许在同境界他就能无敌。 将近两个时辰后,这一场混战以数十人的死亡结束。 会场外,又有许多人被踢了出来,这些人虽然还活着,但大多伤痕累累,已经没有再战之力。 甄飞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只等看到疑似李尘的身影就立刻出手诛杀,但他只等来人们的惊呼,“下界贱民的名字已经进入了前列!” 甄飞紧握的拳上有青筋暴起,也就是说,那个下界贱民进入了下一环。 刚刚出场的人们这时才知道李尘也在广场上,有人心思急转,这时回想才觉得大战初始,那一道以剑气激发的可怕神通,似乎和传闻中下界贱民的手段相似。 “或许,那个人就是李尘!”不知道是谁说道。 甄飞立刻看过去,将此人腾挪过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人其实也对李尘的神通知之甚少,觉得似是而非,道:“会场中有人以一道剑气领域大发神威,一个瞬间击杀了三名实力不俗的通天桥,有些像传闻中的李尘。” 一众哗然。 他们也知道李尘有些实力,但要说他出手就能在瞬间杀死三个人,那就是说他也具有瞬间杀死场间许多人的实力,这未免危言耸听。 甄飞只是冷笑,“那又如何?等他出来,我一定将其手刃!不过是一下界贱民,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三两手段就自以为无敌!” 与此同时,世道会场上。 一块巨大的石碑从地面升起,说是石碑,其实是一柄巨大的石剑。 它遮云蔽日,又好像顶天的石柱,再加上神秘雾气的阻隔,根本不知道它的剑气最终将会通向什么地方。 这片极其简单的广场,在这样的白云深处,营造出极庄严肃穆的感觉,让人不敢放肆,现在石碑的出现,让每一分空气都好像充斥了细碎交织的剑意。 这些剑意和李尘的剑牢不同,李尘的剑牢让人时刻察觉刺痛,这些剑意却隐而不发,就像一柄剑藏在剑鞘之中,随时让人察觉它的存在,只等你有什敌意才会亮剑。 李尘知道这是因为剑意主人有更强的控制力,自己距离这一步还差上一些。 那一道恢弘虚幻的声音又一次出现,这一次所说的也无非就是接下来要遵循的规则,“这是剑石碑,其中符文万千,每一道符文都有剑意感悟,每一道都是我当年游历时创出。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内,只看你们能从碑中感悟修习多少剑意。十二个时辰内,禁止争斗。” 有人立时盘膝坐下,因为大家都明白,既然这一环是体悟剑意,想来无非是在十二个时辰内,看谁和这位秘境主人的剑道更加契合,谁就能获得最终的传承。 这句话之中,特别说出禁止争斗四个字。 这四个字的出现,让许多原本有意做些什么的人安分下来,否则难免又是一场争斗。 剩下的八十九人全都盘膝坐下,但在这时候,张倩对李尘道:“师兄尽管参悟,我为师兄护道,以免有人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影响了师兄。” 李尘拒绝道:“你不必如此,我们既然成组来到这里,该有的机缘当然是我们共享,就算有了危难,也该一起面对。” 张倩却这样说:“师兄不必介怀,我们神符门一声钻研符印,其实剑道于我们而言无所谓收获,如果今天这场秘境最终争夺的机缘是符印,我一定不会客气,甚至和师兄比较一下高低。” 李尘听她这样一说,想想和张倩认识以来,的确见她时刻使用的都是符印,极少有自己本身的神通,略一思忖道了一声也好。 李尘的感知浸入其中,眼前就仿佛出现无数的剑光,或者是剑山更为贴切,这些剑意堆叠,最后成了穿透云端的巨大山峦。 他也曾经见过所谓极致的光芒,甚至让人的目光和感知都完全不能窥探的炙热,但是和眼前这些剑山相比都只是萤火。 他当然也见过无数的名山大川,当年刚出京都,意气风发的时候路过无尽的辽阔草原,草原最后铺开了一条条连绵山川的线条,那些线条就像横亘在地面和天空中间。 但是眼前这座山是什么样的呢? 就像冲天而起的竹子,就像是那些削尖了脑袋的笋,看不见任何蜿蜒的线条,你只知道那些剑的气机一条条一道道从脚下开始向上,最后就这样形成了直入云霄的山。 你看不见它的顶,不知道它们的来处,只是眼睛在这种炙热和锋利下刺痛并且落泪。 当然,在李尘的眼里,这些碎片还有不同的样子,每一道剑气的碎片,都被分解成一颗颗一粒粒能够勾勒成为线条符文的光芒。 这些符文最终就是每一道不同剑意的本源,也是刚才那声音说的,看哪些人能够在这块石碑中领悟更多的剑意。 这件事情其实对李尘和其他人来说有许多不公平,因为在李尘的眼里,这就像是一场已经知道了答案的考试。 这一整座在别人的感知里难以体悟的山峰,在他的眼里已经透明。 这种浩瀚让他想起当年在东阿城摘星塔上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鬼蜮洞天世界在神通上要比其他洞天世界更强,未必没有天书的原因。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六章 张倩重伤 那道声音给众人十二个时辰的参悟时间,但是在四个时辰后,李尘睁开眼,这一刻瞳光都有不能压抑的剑气迸发,犹如耀眼的火舌。 毫无征兆的,石碑开始震动,就像一个生病的人打了摆子,原本供人们参悟的符文也全部收敛,让所有人被迫从参悟中苏醒。 他们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李尘更天赋异禀,他的一骑绝尘,让那些还未曾从石碑中感悟出一道剑意的人有些发蒙,就像同样的赛道,有些人还没有出发,已经有人到了终点。 剑石碑在震动中向地底沉没,当石碑完全和地面齐平,在它后方激荡的雾气迅速散开,现出长达数百丈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处石门。 除了李尘以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石碑会忽然沉没,难已经分出了胜负? 李尘看着通道尽头,只觉得石门后方有一种冥冥的召唤。 不做迟疑,他立即向张倩传音,“快进通道!” 张倩知道李尘的本领,知道是这位师兄夺得了传承,紧随李尘身后向通道处掠去。 一道光辉从天而降,笼罩在李尘二人的身上,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传承者进入剑池,一炷香后,其他人全部退场。” 轰! 战斗忽然间爆发了。 李尘二人带着光辉向通道去,这一刻谁都看明白了局势,“是他们获取了传承。” 在极度的不甘心下,有人动了手,“只要杀死他们,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既然第二环已经结束,当然不必再遵守什么禁止争斗的规则!”有人出声挑唆,自己按兵不动。 一道金色的拳印飞向通道,和张倩祭出的符印撞击,这片会场顿时隆隆作响。 眼见出手没有什么后果,又看李尘二人距离石门渐近,所有人都不能按捺了。 有人施展了身法秘术拦截,有人让地面生长出锁链想要束缚李尘,有人以大神通从虚空中挥舞出一条星河。 这一刻,李尘感受到生死危机,如芒刺背,知道如果不抵挡一二或许会死,正要逼不得已回身时,听见身后张倩的呼喊,“师兄尽管进入石门,我有法子为师兄抵挡!” 李尘速度不减的同时回头,只看见张倩祭出许多符印,虽腹背受敌,却笑着说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他知道张倩在符印上的造诣极深,这些人未必能抓住她,但剩余的这些人物无一没有特殊的手段和神通,因此心不免担忧。 可事已至此,李尘知道自己如果不肯进入通道才算是辜负了她,一咬牙,返身钻进了通道。 这一刻开始,会场的地面突然崩裂了缝隙,从缝隙向下观望只有不见底的黑暗。 与此同时,那些犹如渤海之滨擎天之柱的石柱迅速断裂,最后开始一寸寸崩碎向着地面砸落。 从李尘踏进通道开始,这里的一切都开始崩塌和消失,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某个人进入。 剩下的人们心有不甘,但知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很快,所有人都被传送了出去,再也不见人影,只有这座存在了数万年的府邸还在陷落。 会场外、城池中、甚至秘境的许多地方。 一块块散落各地的红石上李尘的名字突然间平地而起,飙升到了第一位:世道大会剑意传承,李尘,来处,不可知之地。 会场外的人海变得更加喧嚣,许多人瞧瞧看向人群正中的甄飞。 从甄飞说要杀死李尘开始,李尘几次三番的露面,造出的声势一次比一次大,直到现在夺得了世道大会的传承。 处于榜首的名字,是扎进甄飞眼睛里的刺,而且越来越深,越来越让他丢脸。 有一些不怵甄飞的强人则是觉得这一幕十分戏剧,“上界十万人抢来抢去的机缘,最后竟然成全了一个下界的人,而且这个人是第一名门几个月前就已经必杀的人物,现在仍然生龙活虎。” 人们跟着这句话细想下去,才惊觉这果然是一个奇迹。 咚咚咚! 从虚空传出几道怪异的声音,紧接着又有数十道身影被提出了府邸,人们都知道,这是那些最后的失败者。 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伤痕,但是他们一经出现,每个人脸上都是不能压抑的怒容。 一个浑身鲜血和伤痕的女子最后出现,但她的身体四周马上散出了光辉,这是启用了传送符。 “在那里!”有人立刻施展身法和秘术拦截张倩。 “杀了她!” 甄飞看着这一幕,心里也迅速回想种种,“当初也就是她将李尘从城池带走的!” “杀!”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七章 太白正史 快看!这个男人他叫李尘,他推开了一扇石门。 石门后面,是一方池水。 李尘站在池水面前,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地界儿的不同寻常,就像岩浆和冰山之间的来回穿梭,极致的冰冷和极致的炎热,还有那些像极了活人情绪的氛围。 李尘低头,以瞳术观察左右情形,他的瞳光现在和一开始的瞳术不同,经过方才石碑中无尽剑意的加持,他的瞳光中都仿佛有无数的剑气交织,能够看破一切虚妄,就连这座府邸中那些一开始不能穿透的浓雾也能够看透几分。 他的视线落在剑池里,感受到自身感受到的召唤正是从脚下剑池而来。 说这是池水,实则算是一片小型的海洋,从他脚下开始铺呈,目光所及处像极了从平原推出山峦来,只是现在平原换成了剑池,山峦变成了浓雾。 噗通! 李尘飞身进入这处剑池。 就像能够自主吸收的海绵,他的身体四周出现一圈圈从外向内推进的涟漪。 李尘闭上眼睛,在他的感知里,这不是一片汪洋,而是当年某位大能先贤者数万年的感悟,不只是剑意和剑气,还有对数万年世事无常的种种书画,只是以剑的形势做了出来。 他开始全新参悟这片剑意之海,不知不觉就是半个月。 外界。 张倩的境界一再跌落,现在只有使用符印,才能勉强维持通天桥的境界。 那一日,她为了给李尘拦阻敌手,得罪的人太多,再加上李尘本身的身份已经十分敏感,所以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在逃亡中度过。 就算她的符印足够诡异,这段时间无人抓到她的真身,反而是丧失了许多傀儡,这里面还占了秘境地域足够广袤的便宜。 但是现在的他,比之前李尘的处境危险几十倍,因为李尘只是得罪了第一名门,她却几乎相当于得罪了这十数万人的一半,还有许多在起哄的杀人者。 她在山洞里刚刚歇息了半天,一直以来祭出的符印忽然生出警兆,“有人来了。” 她的逃亡路再一次开始。 此时此刻。 府邸传承中,剑意池水终于全部干涸。 剑池后面的浓雾也全部消散,这里的格局十分简单,池水的尽头是一片以山岩凿出的平台,平台上有石碑伫立。 李尘从剑池中起身,只见碑文上书: “钟太白,东洲生人。少时即了了,志气宏放,人称有飘然超世的气质。父亲任族中家主,所以十分富贵,有好友数十,多为隐士,也有在东洲呼风唤雨的人物,常常酣歌纵酒。故,少时毫无烦恼。 东洲历年六万七千七百年,太白客游中州,结识多位好友,即上天居士、白帝、彩云居士等。白少时嗜酒,日日与诸位好友醉于酒肆,酒后即高歌,高歌即舞剑,久而久之,以剑入道。” 李尘看到这里,心下不禁暗道:世上许多人求而不得的入道,在这位前辈的身上竟然只是因为嗜酒玩乐,可见世上的许多东西,绝不是日日苦思冥想的努力就能获得。 他接着看下去: “太白浪迹江湖,终日沉饮,某日,好友彩云居士称不能够继续随行,太白称人生处处可相逢,何必因为一时的分离而伤春悲秋,至此,两个人大笑分别,只是说来日相见。 东洲历年六万七千八百年,太白修行百年入八境,至此天下无处不可去,只身入天上白玉京,于殿中顾瞻笑傲,旁若无人。白玉京中有女子清照初见太白,赏之曰:此天上谪仙人也。” 百年八境,李尘看到此处已经震撼莫名,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见过许多七境的人物,其中包括重伤之下仍旧让他们无可奈何的桁泽,那已经是修行不知多少年的怪物,现在看到有人修行一百年就是八境,这在鬼蜮洞中世界,就算是进入忘忧,也算极强横的天才了。 接下来的碑文所述和经历,也是让李尘大开眼界的种种匪夷所思,直到最后一段:东洲历年六万九千九百年,太白剑意绝伦,世上无出其右。 东洲历年七万年,天降不降,太白与不降争,未果。 东洲历年七万零一十一年” 碑文至此停顿,再也没有后续。 李尘有些抓狂,他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说书人到了关键时刻的‘明日下回分解’,另一种就是说话说一半。 现在这碑文将以上两种占了个遍,而且恰巧都在李尘最好奇的地方: 所谓的天降不降究竟是什么?这位太白前辈身在第八境,世上无敌,寿命也该是无穷无尽,最后又怎么会死去?还有他的许多好友,想来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最后结局又是怎么样呢? 他想了许久,又一字一句念出石碑上的这些文字。 他能够察觉其中它蕴藏的无上气机,想要细细感知却一无所获,这是极少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回想进入秘境以来的种种,不禁感叹:“果然是人外有人,时至今日,我终究还是井底之蛙。” 也从他这一句话开始,似乎是激发了什么机关,脚下的空地忽然开始向上漂浮,就像从地面升起的飞盘,越过山林,越过那些几千丈的高峰,穿过云雾,甚至最后将脚下整个秘境的世界都完全收入眼底,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置身在星空中,头顶的星辰越来越近,一直到最后看不见那颗星星耀眼的光,因为他本身已经站在星辰的地上。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八章 大长老的秘密 这是李尘第一次站定在星辰的地面上,他没有想到剑池之后还有另外的试炼,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 脚踏实地后,就像传说中的仙境,在以元力形成的雾气里,尽头处只是见到一袭白衣,但看背影就察觉凌厉的剑气。 李尘曾经在崔昊的身上见过这种凌厉,但是两个人比较起来,崔昊身上的气机微弱得就像正午时分亮起的烛火。 李尘尝试调动元力,沟通孤命剑,以防自己在危机时刻能够随时有抵抗的能力,却发现在这个人面前经脉里的元力停滞不前,像极了进入沼泽。 李尘顿时明白,眼前这人一定超过通天桥,比当初重伤的桁泽更强,他当日面对桁泽也没有这样的惶恐。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诞的猜测:难道说,此人就是石碑记载的太白? 这样一想,他反而放平了心态,面对这样的强人,自己绝没有什么回手的能力,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是否防备了。 李尘放下戒备,上前两步,“前辈。” 白衣男子从雾气中一步步走出来,李尘只看看了一眼心神巨震,只见这男子的身形真假难辨,在透明和实质中闪烁不停。 男子看着李尘,目光里多是欣慰,还有几分遗憾,他这样说:“你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害你,你如今成了主人的传承者,我等了几万年,绝不会让你出事。” 这句话所透露的信息,说明他绝不是秘境的主人,李尘这样想到,同事心生疑惑:既然不是秘境主人,这里本该不能容纳通天桥以上的人物,他又怎么会存在? 男子说出了自己的跟脚:“我是太白当年以剑入道时意外诞生的剑灵,原本太白到了第七境就该将我放弃,但太白爱极了剑,索性将我从剑中提取,在世上以灵体的形式活着,非生非死。” 他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过生人,继续叹息着道:“我跟随太白许多年,见过了许多场面,原以为自己会和太白同生共死,因他而生,也该因他而死,却没有想到,最后会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数万年不曾变换的秘境生灵。” 李尘听出他的苦楚,一时间心底生出许多同情,他将城池里的人都看做真实的人,更何况眼前? 真要说起来,眼前这人或许更算是典籍中不能定性的剑魂。 “只是秘境中不该存在通天桥以上的人物,前辈又是怎么留在这里的?”李尘问出心里的疑惑。 剑魂摊开手道:“你看我现在还算得上人吗?我如今不过是一介魂体,介于真假虚实之间,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尘见了它的无奈,自知无意间有些冒犯,躬身抱歉。 剑魂只是摆手道:“不必如此,我在这里已经不知多少年,如果会生出怨言早该有了,况且许多时候,我也的确不愿意再出去看看了,看了那么多年,没什么意思。” 李尘听出了某些言下之意:就是说,如果他有心离开府邸,甚至秘境,其实是有些办法的。 “况且,我在这里许多年,为的就是给他求一个合格的传承者,如今看你已经站在这里,才算如愿。” 李尘一时不自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 剑魂的目光这时落在他背后的孤命剑上,忽然有莫名的感叹,“真是好剑。” 李尘心下诧异,“前辈当年既然跟随太白前辈闯荡,本应该见过许多宝物,又怎么会对孤命剑有这样的感叹?” 的确,孤命剑在洞中世界时,或许算是极顶尖的宝物,当日大长老在李尘的面前亲手炼制,说是当年忘忧境的先贤们所拥有,但是现在再看,他的身边已经都是通天桥甚至以上的强人,孤命剑却从未有过力有未逮的时刻,他早就对这件事情有所疑惑,现在想想的确怪异。 剑魂笑道:“你这柄剑藏剑于锋,看你的模样,或许还未见过就你这柄剑真正的模样吧?” 李尘知道这是解开孤命剑秘密的好时机,躬身道:“愿闻其详。” 剑魂不多做赘述,招手将孤命剑不情不愿地从剑鞘提取出来,见孤命剑在手中颤动不停,敲了敲剑身笑道:“放心,等我将你的壳儿蜕下来,就完璧归赵。” 孤命剑这才安静下来,李尘微微一笑,他现在对孤命剑也有了许多情谊,心里也从未真正将它当做死物,一直都只将他看做生死路上能够性命相依的兄弟。 剑魂能够感知李尘的情绪,赞赏道:“主人生前说过,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东西,就算放眼看过去世上处处敌手,剑也是绝不会放弃你的。” 他看着李尘,就像看着当初的主人,那个号称谪仙的太白,一人一剑仗剑江湖,身边是许多自愿跟随的生死兄弟或朋友。 剑魂微微低头,看着掌中孤命剑,不过他身上的秘密奇多,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身上种下了因果,才愿意将这样的宝物放在他的身上。 他伸出手掌,在剑身上轻轻拂过,就像拂去灰尘,但剑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缝和崩开的碎片。 李尘并未阻止,因为他能够感知到孤命剑毫无不适,反而有欢脱的欣喜,就像一直留在身上的桎梏被打开,终于能够自在一些。 剑魂说道:“也不知道当初这人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剑身外加了这样多的破铜烂铁,或许是怕你瞧出来,硬生生用了七境以上的元力压制,才能让这柄剑在战斗中不被完全显化。” 李尘当然知道剑魂说的破铜烂铁是什么,但他更加在意的是,现在这一切好像已经被证明了是大长老做的,而大长老究竟有什么目的?据说下界最多只能够容纳忘忧的人物,那么大长老又是怎么瞒天过海,在下界这么多年呢?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七十九章 孤命剑的秘密 “剑意?”李尘疑惑,他自从得到孤命剑以后日夜都在一起,从未察觉自己孤命剑里面还有其他人的剑意残留。 而到了这一刻,孤命剑外层的最后一块碎片也终于被全部剥离,现出青色的剑锋,相比之前的清亮,更显得平常,但是锋锐更甚,李尘心道:以现在的孤命剑催动剑牢,一定更强出许多。 但现在还不算结束,剑魂接着将自身的元力涌入孤命剑,剑身上顿时光芒大放出,一时间无数的剑气自主激发,剑灵的异象浩荡展开,让李尘和剑魂就像一瞬间置身在一片太古的原始森林中。 李尘能够感知到孤命剑的情绪,它对剑魂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意,千言万语传达出来的只有一个意思:我不干净了。 剑魂被气笑了,敲了敲孤命剑的剑柄,剑灵的异象抖了抖,这是被剑魂敲了个趔趄。 孤命剑的颤抖停止,老老实实。 剑魂再一次向孤命剑中注入元力,下一秒,好像唤醒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日出的万丈光芒突然绽放,一束一束光线从缝隙处钻出来,那些落在地面,或者在半空中出现扇骨似的直线,就是它们的形状。 又或者是雨后从地面儿钻出来的竹笋,它们找到了某个薄弱处,一夜之间,又好像刹那的事,脑袋硬生生地探出来,一只只地扎在那儿,没什么弯绕,它们其实是雨的形状。 那些剑气从剑身上忽然迸发,李尘曾经在佛像的身上见过,那些和尚为了让自己瞧着唬人,脑袋上的金光就像豪猪扎了满身的尖刺,一支支和脑袋连接着。 现在,孤命剑忽然就和它们一样了,而且这剑气巍峨,和李尘一直以来秉持的剑意不同,这剑气带着煌煌天威似的压迫,看似并不锋利,却在出现的时候,一道道直入那些浓雾中央,让那些李尘以瞳术也不能驱散的浓雾忽然间变得薄弱。 李尘震惊不已,原来孤命剑里面隐藏着这样可怕的气机,而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孤命剑的剑鸣又一次迸发,这一次更加欢快。 剑魂却瞧着它皱起了眉头,又看了看李尘,道:“现在它的剑意被完全释放,你之前的剑鞘已经不能完全藏起它的锋锐,这剑灵现在又太过于年幼,也不能完全收敛,这不是一件好事。” 李尘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如果孤命剑的气机一直不能内敛这股剑气,实在太引人注目。 剑魂的视线转移到远处,道:“你恐怕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了,我来为你铸一剑鞘吧。” 他的话音一落,便见远方的浓雾深处飚出无数的剑体精怪,它们在地面、半空铺天盖地,如过境的蝗虫。 铺天盖地,那些来不及散开的雾气,就在这些剑体精怪的残影下,被分隔成了河床干旱后见了底的模样,一块块碎片在半空分裂,中间穿插着那些剑体精怪走过的路线。 剑魂挥起衣袖,将这些无穷尽的精怪全部收入其中,李尘心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神通,就像在袖中开辟了新的空间,能够装下这么多的剑体,倘若我能够学会这道神通, 或许以后不论去什么地方,都能够将小七他们带着。 接下来,剑魂全身忽然起了红光,他变得炙热,袖中的世界以半透明的状态展现在李尘的面前。 那些进了袖子的剑体精怪就这样在高温下迅速分裂,有一些变成了不灭的灵光,有一些化作了在灼烧中不断延伸和蒸发的液体。 李尘原本以为这些剑体精怪只是剑意,没有实质形态,现在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又有所思。 剑魂一边炼制这些剑体精怪,一边道:“你的孤命剑锋锐太甚,也只有主人数万年来的剑意剑体才能将它的剑气收敛。这些精怪真要论起来,实则也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生灵,也只有我这种同样不知生死的人,以自身为熔炉,才能将它们炼化。” 李尘躬身道谢。 剑魂摇头,“你不必谢我,我做这许多事情,所为的不过是给主人求一个传承者,就像这里的无数剑体精怪,它们因为主人当年的剑意而生,也是为了这一场传承等待了无数年,使命至此,根本无怨无悔。你真正要做的,是离开洞府后,让主人的剑意发扬光大。” 李尘说道本该如此,对他来说,到了现在已经接受了秘境主人许多恩惠,实际已经称得上是师傅,而这一切经由剑魂的手传给他,所以他对剑魂也该执半师之礼。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章 剑牢的改进 剑魂这一次的熔炼持续了许久,李尘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子,但是瞧着浓雾遮掩下隐约的光亮变化,明白至少半月有余。 他也知道,这片秘境中不知道多少剑体精怪,要将他们全部熔炼本身就是极大的工程,而让剑魂以自身为熔炉经历这么久的历练,一定要耗费许多心力。 也正因为如此,大长老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李尘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只得将这份疑惑藏下去。 直到剑魂身上的光明渐渐熄灭,他的袖口又一次张开,一道瞧着十分寻常的黝黑剑鞘飞了出来。 绝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符文或阵法线条,只有通体好像连光明也完全吞噬的黑暗。 李尘握住剑鞘,细细感知,半晌后再次躬身,“多谢前辈。” 剑魂并未就此结束,他已经将李尘彻底看做秘境主人的唯一弟子,这时候就应该倾囊相授。 他又向李尘问道:“你在试炼时,几次施展了一种领域神通,其中囊括万千剑气剑意,我看你一直在尝试让这神通完全压缩却不得其法。” “还请前辈指点。” 李尘闻言不由欣喜,这的确是他现如今最大的苦恼之一,以他在秘术功法上的天赋,还是第一次下了这么久的功夫,一套神通过去这么多年不能完成,尤其是在发现剑牢压缩后威力更盛的情况下,反而一筹莫展。 剑魂将孤命剑交给他,“你不妨向我出手,全力施为。” 李尘闻言开始兴奋,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机会全力施展剑牢,因此对自己当下的实力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只是这一次剑牢的领域又一次变得广阔,这是因为他在剑池和石碑中又一次领悟了无数的剑法剑意,因此当它们全部融入剑牢后,领域不可避免地再次拓宽。 接着,剑牢的领域开始压缩,但这一次就算他全力施展也只能够将剑牢压缩到方圆三丈,即便如此,这也让他这个剑牢的主人心惊。 他感知到,当他出手时,孤命剑的剑身上也同时有一缕缕剑气出现融入剑牢,剑牢的领域这一瞬间就开始翻滚蒸腾,威力更加强盛,但与此同时剑牢的威力竟然让他一时间不能完全掌控。 这套神通似乎已经到了他所能施展的临界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脱手而出。 剑牢之前,剑魂的脸庞被剑牢的乌光映照,无数剑气反射的光让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月光下的湖面,他的神色里充满赞叹和欣喜,等了千万年,给主人找到这样的天才人物,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在广场上的时候,他就感知到李尘这一道剑牢的特别,现在正面瞧着,才能明白其中浩瀚。 李尘竭力运转全部的元力,勉强将剑牢发出,就像一个渺小人影将巨大的乌光球体推了出去,这一次的剑牢,比在广场上时的剑牢强了不知多少,但是李尘心里并不满意,因为驾驭得太过于勉强,这道剑牢的速度慢了许多,这就会给敌手以身法躲避的机会。 以前的剑牢,可以当做领域使用,现在被他压缩了个不大不小,不仅不能成为领域,甚至还容易被身法较快的敌人躲避,那么现在的剑牢就成了四不像。 剑魂伸手,这一刻,远处的浓雾就开始升腾,一团团就像水壶上方的蒸汽。 张牙舞爪的剑牢,忽然就开始变得平静,它的领域也开始迅速收缩,好似一层层褪去它的壳,最后竟然来到他的手掌上。 李尘的眼睛微微亮起来。 在剑魂的手掌里,剑牢被不断压缩,成了仅仅半个拳头大小的球体。 李尘能够察觉,剑魂当然有能力让它更小一些,但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所以就让它停在这样的体积。 剑魂轻轻将剑牢推向李尘,这个刚才让李尘无法掌控的可怕神通,现在在他的手里,就像装满了星辰的宇宙,只见亮光闪烁,但十分静谧。 李尘可以感知到这个球体中的狂暴能量,他不知道在剑魂手中的剑牢能够释放多大的威力,但至少自己现在不能抵挡。 现在的剑牢,就算让国师苏暮看到也不敢相信这是他当初的那道神通,它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种可怕的秘术。 也就是说,这道神通现在已经完全属于李尘自身,而且,他是创造了一道连自己也不能应付的神通。 李尘看着这个水晶球似的剑牢球体,现在,只要没有任何人触碰它,它或许过去千年万年都不会出现变故,因为里面的每一道剑气都十分安静,每一道阵法都相辅相成、互不干扰。 他过去太执着于让它们张牙舞爪,太执着于让剑牢瞧着锋锐,只要停留在那儿,就让所有人惊惧于他的狂暴和恐怖,也因此,当他想要把剑牢领域压缩,面临的阻力就不仅是外部,还有内部本身,但现在不会了。 现在,这颗球里才算是自成一界。 也因此,李尘所需要克服的阻力大大减少。 他向剑魂再一躬身,“多谢。” 一直以来,他都算是闭门造车,也因此一叶障目,这么简单的道理一直以来竟然不能够想得明白。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一章 藏剑于身和《山海经》 转眼间又是十数天。 自从剑魂在李尘面前对剑牢做过了改良后,李尘开始对剑牢中每一道剑气、神通、秘术、阵法开始梳理,他和剑魂不同,剑魂有无上的境界作为支撑,因此那一天才能够将剑牢压制并压缩,但李尘境界不足,就只能用笨法子,一道道开始梳理。 这段时间,剑牢领域完完全全展开,已经囊括了数百里方圆,这是为了更方便让李尘瞧得清楚。 十数天过后,当最后一道剑光也被被梳理完成,并且融入剑牢,就此沉寂下去。 一个瞬间,方圆数百里的剑牢领域出现了极猛烈的收缩,出现在李尘的手掌上,最后只剩下半个拇指大小的乌光球体。 现在,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让这个球体继续收缩,直至微渺到普通人的眼睛无法察觉。 他看着手掌上看似十分渺小的球体,忽然有一些明悟曾经在典籍上看过的某种论述:世界均可纳入一芥子。 剑魂震惊于李尘的天赋,这些日子每天都盯着李尘的进步,看到他将那一眼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的无尽神通一道道归置,心里这样想着:他的天赋甚至可以和当年的主人相比。 上古在某个时期无敌于世间的太白剑仙。 但是李尘并不满足于此,他向剑魂再躬身,“前辈,我还有一事不明。” “说来听听。” 李尘说道:“我如今虽有剑牢神通,或许在通天桥境界中已经算有一战之力,但自身防御不足,一旦敌手也有这样的手段,我该怎么自保呢?” 他并未因为剑牢的完成形成骄纵之心,反而考虑起了自身短板,这让剑魂暗暗颔首。 “或许,你可以藏剑于身。”剑魂沉思片刻后这样说道。 “愿闻其详。” 剑魂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既然有能力创出剑牢,我看你全身筋骨也都遍布了元力,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完成的,但当年主人身上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我也就不做窥探,但这本身是你能够藏剑于身的资本,你可曾想过,或许可以让自己本身成为剑牢?” 随着他说的话,李尘的心里竟然有越来越不能按捺的欣喜,因为他知道,剑魂说的这件事,完全能够成为可能! 这一天开始,李尘又将剑牢中的每一处剑意和阵法尝试融入自身骨血。 也幸好他不久前刚刚完成了对剑牢的改良,能够让这些剑意和阵法在经脉中安静下来,否则也不能完成这种天方夜谭。 这一次,他将这一切完成的事半功倍,这也算是另类的厚积薄发。 当最后一道剑气在经脉中形成一道整体的阵法,他全身都如琉璃,通体澄澈,但是让人望而生畏。 剑魂不知道是赞叹还是感慨,“现在的你,就算是上古时期那些异兽的血脉也不能比。” “这一切都是前辈的功劳。”李尘再次道谢。 剑魂摇头,“就算我有心栽培,如果不是你曾经在神通上就有这样的造诣,我就算是名师也无法指点,这才是厚积薄发的道理。” 李尘仍旧谦虚道了一声不敢,学海毕竟无涯,自己还差得远,接着又问起剑魂刚才所说的异兽血脉。 剑魂交给李尘一卷书册,道:“太古时期,有书名《山海经》,其中记载了世上异兽千万,借予你一观。” 李尘接过典籍,随意翻阅,只见书上记载: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 剑魂说道:“我看你们在试炼中多次提及特殊血脉,而广场上有许多人也身负异兽的传承血脉,你看完这一册山海经,或许对他们能有所了解。” 他没有告诉李尘,现如今的李尘,就算是在广场上出现的那些所谓的异兽特殊血脉,也不能相比,毕竟他们并非真正的异兽血脉,只是在经过无数年的传承后突然觉醒了是十之一二。 在秘境之外。 许多人忽然发现了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一块象征着特殊血脉天骄人物的墨石上,有人被挤出了榜单,取而代之的是近来频繁出现的人物,“第一百九十三名,李尘,鬼蜮洞中世界,血脉来源???,血脉秘术???” 第一名门的人已经疯了,现在李尘的事情在整个上界已经人尽皆知,他们的通缉令遍布了半个上界,怎么面对这样一个下界余孽,反而在追杀中越来越强? 如果只是在青石榜上有一席之地也罢了,就算是榜首又算得了什么呢?现在他居然登上了墨石榜,这是上界无数大小门派真正最顶尖的人物。 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下界贱民,你现在突然告诉我说他还身负特殊血脉? 第一名门以外,人们猜测的是:那个李尘,究竟得到了什么样的机缘,才能从普通人变成特殊血脉? 这一天开始,对于李尘的通缉忽然开始更加紧张,其中的道理,就像从鲨鱼嘴里逃掉一尾极小的鱼虾,鲨鱼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如果逃脱了足以它饱餐的大鱼,他一定不会放过它,更何况这条鱼在逃走的时候还用尾巴拍了它的脸。 秘境。 剑魂能够交给李尘的传承也到此为止。 “秘境之中还有许多机缘,你出去以后切记多留意山间河底,我虽然秉承了主人传承神通的遗愿,但是也不能将秘境里的所有传承交付,主人当年说过,世上缘法,先缘分后传法,否则的话世上的千万传承, 只要交给天赋最好的那个人也就够了。” 李尘明白其中缘由,笑着道:“我当然明白前辈的意思,不论如何,今日所见所得,都是恩情,李尘没齿难忘。” 剑魂只是摇头不必如此,接着将府邸的掌控交给了李尘,“主人一开始建造府邸,只是为了有一处闲暇休息的地界儿,但是随着境界渐深,府邸里面的物件儿也越来越多,最后他察觉自己将有危险不能度过,索性就像府邸以大神通祭炼。” 李尘问出心里的好奇,“那么府邸空间,究竟有多大?” “无穷大。”剑魂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无穷大?” 剑魂点头道:“的确无穷大。” 李尘迟疑道:“难道他还能比秘境更大,比上界更大吗?” 剑魂摇头,“或许你想错了一件事,你以为这处府邸既然是在秘境,就该比秘境、比上界更小,但它其实自成一处空间,和秘境、和上界都不过是并列关系,就像此刻你我脚下的这处平台,只要你的元力足够,就能够不断延伸。” 说着话,平台上的浓雾忽然散开,就像有人渡了一阵风。 李尘知道这是剑魂有意让他瞧瞧,瞳光顺着浓雾散开处看过去,他的瞳光延伸多远,浓雾的通往处就展开多远,直到连他的瞳光也无法继续向前。 他也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瞳术能观望多远,但想来加持了剑气后怎么说也有万里之遥,这其实已经超出一个普通洞中世界的程度。 他心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以来想错了洞中世界和上界之间的关系,甚至包括上界的弟子们也想错了两者的关系。 如果说空间和空间之间的关系只是并列,那么洞中世界未必只是上界的附庸,只是李尘一时间还不能想明白为什么如今上界会对其他的空间形成绝对的压制。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二章 黄沙莽莽,人和城池 这一处秘境,是超越所有人想象的广袤,但是留给张倩逃生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她当初护着李尘进入传承通道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危机的准备,也知道接下来这一路将有想象不到的危机。 她虽然有充足的传送符和破界符在手,但是这一次进入秘境的不知道多少有特殊手段的强人,这其中不乏能够封锁或者预测传送符下一处地界儿的。 现在她已经完全跌落至忘忧,就算以宗门禁止使用的符印也不能通过通天桥,也幸得她的手段诡异,才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张倩并不后悔,这一趟原本就是一场平等的交易,况且能为那位师兄铺路,也算不上不值得。 她知道,以那位师兄的天赋,终将成为传奇。 逃亡月余,这是她罕见有的休憩时间,但是仅仅过去半个时辰,她觉察到四周的元力忽然开始变得紊乱,于是知道下一场逃亡将要开始。 这些日子的逃亡她早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套路,从元力的紊乱开始,是为了延长传送符祭炼后搭建通道的速度,这样就能留给他们更多捕捉通道并摧毁的机会。 在这种强度的追捕下,也只有神符门才能几次三番逃走,张倩心里这样想着,对自家师门的信任和骄傲更深几分,在整个世上,符印方面绝没有比神符门更加精通和专业的。 她现在面对追捕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为了避免被那些人通过元力的细微差别发现自己的位置,她并不打算稳定这些紊乱的元力,它们或许会对传送符的使用有某些干扰,但与之相比的,一旦让对方追踪到自己的精确位置,他们当中也有一些特别的人物能施展穿透空间的神通,到时候自己连逃走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因此,她索性祭炼了吸引元力的符咒,让这种紊乱瞬间变得更强更重,尤其是范围更加宽广,让任何人都不能捕捉这种紊乱元力的来源。 当这种干扰完成,张倩祭出下一道符印,于是数十里外的某一处,有另外的符印被引爆,在那个范围出现了近似于打开空间通道的波动。 数十里外,果然有极速身法运转的光华,她看到里面有一些这几日见过几次的影子,知道计划成功。 但是到此为止还不算万无一失,因为这段时间的斗智斗勇,她终究只是一个人,狡兔三窟的道理她已经越来越明白。 三息后,她的身影也忽然变成一张在半空飘落的符印。 原来连这个张倩也只是替身符所化。 但这并不是无用功,不过几个呼吸,有人影在近处晃动,最后来到这个地界儿,看到地面的符印,回头对身后陆续赶来的人影道:“又让她跑了!” 甄飞缀在人群最后,但是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态度。 他在原地静待了许久,放出感知将方圆数里的树木花草甚至石壁都仔细扫过一遍。 许久以后,“走!” 简单直接,但谁都听得出不甘和愤懑。 等到所有人离开后,足足半个时辰,半空中又有符印祭出,原地一块碎石子儿忽然撑开变成了人形,正是张倩。 她现身后并不停留,立即祭出数道传送符。 她刚才短时间内以符文完全收敛和禁锢了自身元力,甚至心脏跳动,一切看起来都和普通的碎石没有半分区别,这才骗过了那些人。 但她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尽快离开。 只是这一次传送符刚刚祭起,空间通道还没有搭建完成, 斜刺里一支箭忽然出现,坚挺颤抖如天上忽然坠落的星辰,元力在箭尖绽放出一圈光芒,不知道是加持了什么样的秘术,接连穿透六条空间通道,最后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溅起的血花儿落了地。 原本就已经重伤的张倩境界再跌,耗费了整个神符门资源和多年苦修才搭起来的通天桥,到了这一刻已经只剩下奈何境。 眼看着她重重从半空摔落下去,许多人迅速围了上来,不久前那些人去而复返。 其实他们本身就没有离开,在这段时间的追击和逃亡里,他们也早就总结出张倩的风格。 “是神符门的弟子。”有人向甄飞邀功,“难怪这些日子总觉她的踪迹不能琢磨。” 甄飞瞧着眼前相貌在整个上界也算极好的女子,想着她为了李尘落魄至此,“神符门虽然几千年来渐渐落魄,但是代代传承的弟子无不是天资出众的人,你何苦如此?” 张倩瞧着他的轻蔑模样,原本不打算开口的她,忽然间决定说些什么。 她说:“和李尘师兄相比,你实在显得腌臜。” 一句话刺痛了甄飞的心。 那个人是他最瞧不起的下界贱民,在这个下界贱民身上屡次受挫已经是让他丢人的事情,现在偏偏这个女子说他不及他万一? 他说:“关进城里,画地为牢,锁了她的丹田和琵琶骨!” 他想,一定要让这个女人受尽了折磨。 但是也恰巧在这一天。 李尘从试炼的会场离开,在秘境的地面脚踏实地。 秘境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乍现的府邸虚影,那是世道会场的虚影。 城池里,甄飞瞧着远方隐约可见的虚影,一时大喜,“如今他出了会场,又没了这个能虽然施展传送符的贱人,看他怎么逃?” 有人悄声提醒,“只是他原本就有能够诛杀通天桥的神通,现在又有了传承,或许拥有了其他的手段,还是要小心一些。” 甄飞原本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他自出生以来靠着自身天赋和特殊血脉无往不利,根本不能容忍别人这种说法,在他的眼里那不过是一贱民,竟有人让他小心一些? 一瞬间甩脱了心里的全部小心,甄飞的热血上涌,他心里这样想:我是什么样的人物,他配和我出现在同一句话里? 不多久,秘境各处传出甄飞的喊话 翌日。 当太阳代替月亮做了天光,当城外遍地的荒凉被映照了个明白,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影。 从一个月前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世道最终的赢家是那个下界贱民,不仅是甄飞,还有许多在那一场试炼中被踢出来的天骄,都有对李尘的愤懑。 或者说,不论这个人是不是李尘,他们都理所当然会有不满,当这个人成为下界贱民,这一切不满都成了理所当然。 并且在上界的人眼里,这种不满就是正义:来自于我们上界的秘境机缘,你一个下界贱民有什么资格争夺? 也有人问道:“如果李尘真的察觉危机不肯出现怎么办?” 有人这样说道:一个本来在井底的青蛙忽然跳出来,吃了几个虫子就以为自己无人可敌,又恰巧得到了许多机会让它长了翅膀,就此以为自己是天鹅,当然会天真到无所畏惧。 有人虽然还有犹豫和困惑,但是不再多做询问。 对他们来说,一切幸好,翌日正午时分,城外那个人果然出现了。 李尘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他曾经在下界清河郡,瞧着对面城池里黑压压的人头,把崔家的子弟们拦在城门之外。 现在是一样的一人一城,只是脚下的官道成了黄沙莽莽。 在风里,在黄沙里不能穿透的阳光里,在失去原本颜色的天幕下,在城墙上无数人头的注视下,那个渺小的人影,以极缓慢的速度一步步接近。 有人微微眯起眼睛,瞧着那个年轻人仍旧平静的脸。 和许多人的想象不同,他们不曾注意过第一名门散布的画像,只是现在瞧着李尘,惊叹于这个下界贱民竟然有这样的风采。 明明只是一个人,偏偏在满城的人影、杀机、漫天黄沙面前,却好像没有人能夺走半点光芒的气度,哪怕在很多人的眼里,这道人影面临必死的局面。 甄飞低头俯视,但是看着那个面容平静的年轻人,忽然生出一种不能压抑的愤怒。 他也曾经历所谓下界试炼,但因为他是特殊血脉,所以进入的洞天世界是排名极靠前的特意选中的地界儿。 当年他试炼的时候,那些下界众人无不恭恭敬敬,后来大半个下界的子民成为第一名门的奴隶,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下界贱民? 贱民,贱民,贱民! 甄飞的心里不断重复,想他一个在第一名门也人人知道的人物,那些上界弟子怎么样?最后不是一样要做他的附庸?凭什么让一个下界的人站在这个地方夺走所有人的光芒? 甄飞瞧着李尘,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贱民他斟酌了许久,以前的他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说的话究竟能不能让敌手恐惧,但这一刻忽然开始考虑这种听上去十分荒谬的问题。 他说:“李尘,你来自下界,走到今天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但是你难道不知道夏虫不可语冰,飞鸟不能和鲲鹏争锋的道理吗?第一名门一直以来感慨你修道不易,所以不曾真正对你发出诛杀的命令,你真以为自己能够和真个第一名门抗衡吗?我知道你的实力不算差,至少能在青石上有一席之地,但是你可知道上界的广袤,知道第一名门的各位同门何等的惊才绝艳? 时至今日你还能活着,实在是我们这些人体悟你的辛苦和可怜,从下界走上来一定拼尽了全力,到了现在的情形,不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的那些下界同胞,甚至是这个神符门的女子,我劝你束手就擒了吧。”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三章 都杀了吧 这番话听着极冠冕堂皇,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和甄飞等人你来我往的追捕,张倩或许还会因此感慨这位核心弟子的大度。 但此刻她瞧着这位在上界同辈中也有不小名声的第一名门核心弟子,忍不住笑出声啐了一口。 虽然没有说话, 但这个声音胜似千言万语。 自以为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的甄飞脸色忽然就变得铁青,回头冷冷瞧了一眼押解张倩的弟子。 被瞥了一眼的年轻人忽然冒了冷汗,知道这位师兄是怪罪自己没有封锁张倩的元力。 城池下,李尘也静静听完甄飞的话,又瞧了一眼站在城墙上有累累伤痕的张倩,道:“你如果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正大光明,对我也从不曾放在眼里,何不把她放开,你我正面交战?甚至,你就算直接杀了她,不曾以此威胁,或许我还能敬重你几分。” 随着他一番话,甄飞渐渐觉得背后和脸上都好像有千万支针在扎,又痒又痛,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 幸好,刚才自知做错了事的弟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指着李尘道:“李尘!你真是不识好歹!甄飞师兄的为人我们全部敬重,如今这么做不过是迫不得已,面对你这样的魔头就应该行非常事。” 说话他回头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师兄的脸色,总算见到稍稍平和,如密布阴云散了三分,或许剩下七分只有杀了那个下界贱民才能完全晴朗了。 话说到了这里,李尘知道今天势必有一场大战。 他的心绪反而愈发平静,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更重要的是,他每一次面临这种场面,都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城墙上那个女子虽然是萍水相逢,但这些日子对他有许多帮助,既然如此,今天如果抛弃她独自逃生,那不是君子的作为。 就像没有听见那个弟子的话,李尘忽然向着城池躬身,低低说了一声,“冒犯了。” 他知道这座城池说到底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联,但是今天这一场大战终将会波及到城池,回想在城池中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有十分的礼节,心生歉意。 没有人知道李尘忽然这么做的原因,但李尘知道终将有人知道。 就是这一刻开始,城池里,从酒楼开始出现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和传音,这一圈微弱到不能让人感知的动静迅速扩大。 而甄飞因为他的模样,察觉到那个年轻人直到现在似乎都不曾将他们这些人包括他在内放在眼里,心里烧起越来越浓的怒火: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这时候,不愿意再和这些人多做无用争执的李尘缓缓起身来到半空,平视甄飞,“出城一战!” 到了现在,甄飞已经骑虎难下。 进入秘境以后,他在秘境中一直都有偌大的名声,在众人的吹捧下,他颇有秘境中最强的错觉,虽然红石上他一直都算不上顶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这个下界来的人,反而有一种没来由的发怵,他自认为面对这个下界贱民绝不会输,因为他是特殊血脉,是上界不知道多少亿弟子里面都能脱颖而出的人物。 大半年是在他心底又有魔咒似的声音不断告诫:“你或许,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下稍安。 因为城墙上、城池里,七七八八许多人跟在甄飞后面,他们并不认为甄飞不是李尘的对手,但不论是担心李尘逃走,还是甄飞万一真的失了手,都能在第一时间出手。 这不仅是甄飞本身的威势,还因为第一名门如今的声名。 甄飞回头,化出特殊血脉本身,接着甩出一座通天的山峦,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绝强的实力瞬杀了李尘。 李尘不闪不避,迎面撞上大山,一瞬间被推出数里,半空只有接连不断的轰鸣。 最后,山峦倒塌,李尘从地面浮空,长发散开,似乎受了伤。 甄飞后方一众人等开始赞叹,“甄飞师兄以秘术做穿云之山,区区下界人物怎么能够抵挡?” “师兄小试牛刀,他现在应该知道自己和师兄的差距。” 李尘其实并未出全力,因为他顾忌城墙上张倩的安危,正在思忖该如何找个机会解救张倩。 这时,城墙上忽然有人影出现,他们是城池里那些以元力和神通捏造的人物,一直不被外来者当做是真正的人。 但外来者们不知道的是,秘境存在的数万年里,城池里任何一个人都已经修行到了通天桥巅峰,只是因为秘境的限制无法继续突破。 他们和剑魂不同,剑魂的形成不能实质化,他们却是真正以元力的状态存活。 张倩同时察觉到了从脚下传递过来的元力,这些元力将她体内的桎梏冲破,将那些封锁她处处经脉和诀窍的禁锢冲垮,甚至修补了她部分跌落境界的伤口。 而原本看守张倩的数十名第一名门弟子,一瞬间都遭受到了不同的袭击,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敌人,就已经自顾不暇。 张倩被一道柔和的元力包裹,从这些第一名门弟子的包围圈里抽身。 她虽然不知道李尘是怎么做到的,但察觉到这股元力的毫无攻击性,所以没有抵抗,心下则感慨这位师兄的特别。 李尘眼角余光瞧见这一幕,一时也颇感惊喜,他原本并没有什么图谋,只是秉持对主人家的客气才说出一声冒犯,现在见了张倩被解救,就像被解开了束手束脚的禁锢。 “多谢!我欠诸位一个人情!”李尘真心道了一声。 张倩的身影这时候出现在酒楼里,店小二将她放下,笑眯眯瞧着城外的光景。 城外。 从张倩被解救开始,一道将半空所有人囊括在内的剑牢出现。 他并未将剑域刻意压缩,因为眼前这些人并不值得,同时也担心将剑牢压缩到一定程度后,出现自己不能控制的余波,难免让脚下城池也遭到袭击。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李尘杞人忧天,这座城池既然存在了数万年,城池里就连酒楼里的店小二都有通天桥巅峰的境界,又怎么会因为剑牢的余波出现损伤。 只是一切事情利弊难言,如果不是他这种生来对所有人的敬重,也不会让城池众多土著另眼相看。 他其实想的不错,城池里这些一开始以神通构建的人物,有了灵智,又有了繁衍生息的能力,那么他们就和常人无异,和他们本身的构造和由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论如何,现在,李尘能够放开手脚了。 剑域里,至少七八百道身影被困缚,这其中就连甄飞也不能在第一时间挣脱,更何况是那些普通的弟子? 李尘对自己当前的实力有了一些了解,至少像甄飞这种人,已经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张倩说的不错,甄飞在李尘面前的确只是腌臜。 “算了,杀光了吧。”李尘看着剑域里这些人,忽然懒得计较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有无辜之辈。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四章 甄飞之死 到今天为止,李尘承认自己杀死过很多人,但一直都秉持着一个原则, 就是在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基础上绝不会乱杀无辜。 进入秘境后,和自己有过大大小小过节的人少说数千,就连现在在半空的这些,一眼看过去也不能知道其具体数目。 但是李尘这一刻忽然不想了解他们之中是不是人人都存了对李尘的杀心,他只是看到了张倩的模样,直到这段时间她一定吃了许多苦。 他觉得要给张倩报仇,那么,就从现在这些人开始吧。 剑牢让这些人全都成了瞎子和聋子,包括其中有些人一直以敏锐的感知为长处,但是在这一片乌光里,竟然不能够预测到下一缕将会从什么方向对她发起攻击。 李尘现在的目标其实不是他们,他现在想先杀死甄飞:张倩现在的下场,甄飞一定是最大的凶手。 他能够感知到甄飞这一刻的模样, 甚至是他脸上每一分肌肉的跳动和目光里隐约浮现的恐惧。 在剑牢的领域里,只要敌手的境界没有高到李尘不能企及,那么他就无所不知的。 而这个时候,甄飞这个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低估这个下界贱民的实力,因此他幻化出三首八足的血脉本体,第一次在秘境中全力施展了血脉秘术,发出能够震慑甚至震碎敌手神魂的声音。 嗷—— 异兽昂首向天,声音如同波纹泛开,因为不知道李尘的具体方位,所以这是无差别的攻击,有许多本来就在苦苦支撑的人呆滞在半空,或者一头栽倒,被随着而来的剑光绞碎杀死。 城池里,观战的人们能够看不到乌光剑牢的内部,但是听到这一阵声音,知道是甄飞已经动用了血脉秘术。 “两个人已经交了手。” “想不到下界之人的秘术会如此强大, 你们说,这是否和世道会场的传承有关?” “当然脱不了干系,否则下界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术法,你是想说下界的秘术其实和上界差不多吗?” 这句话引起一阵看热闹的哄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下界和上界怎么能够相比? 但这时候,在半空的另一侧,忽然也响起了一阵声音,和刚才甄飞的秘术同出一源,都是作用在神魂上。 城墙上的人们开始惊疑,“除了甄飞以外,居然还有同一血脉的人物存在。” 血脉秘术是只有同一特殊血脉的人才能够修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么现在这道声音,就只可能是另一个身负血脉的人在施展。 他们的疑惑很快得到解释,因为乌光中很快传出甄飞的声音,“李尘!你怎么会我们族中的血脉秘术?!” 这道声音里,除了不敢置信的愤怒,还有惊惶。 城墙上一时静下来,直到有人不确定道:“刚才的血脉秘术,是李尘发出的?” 有人注意到了另一件事,“甄飞似乎不是李尘的对手。” 不是似乎,而是根本不是对手。 李尘甚至没有动用孤命剑,现在的孤命剑太过锋锐,还有疑似大长老在里面留下的剑气,面对甄飞这样的腌臜何至于动用这样器。 他以身化剑,在剑牢中幻化了千百影子,一瞬间将甄飞的血脉本体穿透了千百次,他现在本身其实也算是另类的剑牢,甄飞根本不能抵挡,他的本体不得不再次收敛,变作了人形,身上是被剑气绞碎的无数伤口,就像一个个不断流出鲜血的洞口。 他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傲气,因为短暂到仅仅三个呼吸的交手,让他知道自己在李尘面前的确只是腌臜货色。 “早知道世道会场的传承能让人脱胎换骨到这种地步,我当初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争夺了名额。”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承认李尘原本就比他强,只是把这一切归功于传承。 李尘只是沉默着开始对这个核心弟子最后的绝杀。 他全身的光芒泛起并且迅速放大,一瞬间四周所有的剑气都避让,推出数十丈的真空领域,一身的剑牢阵法和剑气,让他的身体就想密布裂纹的琉璃,在阳光下,每一道裂缝都有别样的美感。 琉璃穿透人的身体,喷涌的鲜血浇筑了琉璃又迅速脱离。 李尘的身上纤尘不染,回头再看只剩下半截儿身躯,被剑气托着的甄飞,看他的眼睛里慢慢暗淡的亮光. 想了想,他决定说点儿什么。 “其实我刚刚发现,就算没有进入世道会场,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以后,甄飞忽然开始极速喘息,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吐出一个又一个血沫。 但是李尘能看出来,这孩子应该骂的挺脏的。 最后,甄飞就此死去,死于无名,死于不甘。 噗!他的尸体就像一口被剑牢吐出去的鸡骨头,重重摔落在城墙上。 围观者迅速散开又迅速围上去,“是甄飞。” “甄飞真的死了。” “这是特殊血脉的核心弟子,第一名门真的出了大事!” 接下来半个时辰,剑牢里的人都被迅速杀死,几乎没什么人是李尘的一合之敌,就算有一些相比甄飞也没什么差距,也都被李尘轻易斩杀,甚至还学了他们的血脉秘术。 “今天过后,秘境中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某个特殊血脉的核心弟子说道,他曾经在世道会场里参与了对张倩的追杀,今天没有加入其中,是因为冥冥中感应到了危机。但是他躲在城外数十里,当时看到李尘使出的剑牢,只远远看了一眼,也心神巨震,惊惧不已,知道甄飞绝不是对手,果然不多久久传出了甄飞的死讯。 但李尘的屠戮还未结束,因为这段日子里,追杀张倩的人不止于此。 这一天开始,秘境里开始了一场一个人对数千上万人的追杀。 秘境外。 第一名门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五章 第一名门的下策 秘境之外。 墨石榜上,关于甄飞的名字忽然完全消失,而原本属于甄飞的排名,被一个人们并不陌生的名字代替。 “第一百一十八位,李尘,鬼蜮洞中世界,血脉传承???血脉秘术???” 人们当然猜测到了这一切发生的缘由,“原来,他进了秘境!而且杀了甄飞!” “第一名门,怕是要出大事了!” 这件事情所引发的地震是这些年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拟,哪怕上界的地域广袤,也一样是许多人闻所未闻。 这和之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同,对上界任何一个宗门来说,用有特殊血脉都不是普通弟子能够相比,因为特殊血脉的传承并不是必然性,曾经有人做过统计,五千年以来,上界的特殊血脉减少了三千种以上,这也就意味着,有三千种以上的秘术和血脉传承都消失了,而且这种速度在逐渐加快。 特殊血脉的秘术比普通秘术强上许多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所以各个宗门一直都尝试保存并获取更多这样的人物,几乎每一个都会得到宗门的倾力栽培,一个特殊血脉能够达到通天桥境界,期间不知道要耗费宗门的多少心血。 而一个下界贱民完成这一切的意义,无异于手无寸铁的婴儿杀死了手持刀剑的武林高手。 之后三天的时间里。 所有负责这一场洞中世界试炼的外门长老全部入狱,其中几个主要负责人被就地斩杀。 这些外门长老都是普通血脉通过无数个日夜和年份苦心修行才达到现在的地位,却在朝夕之间全部死去。 又过了三天。 由第一名门的宗主亲自下了命令,将所有鬼蜮洞中世界的奴隶或矿工,都赶往北张镇外。 他们知道李尘进入秘境之前一直长居北张镇,也知道这里有许多李尘的知交好友,等到李尘从秘境出来,一定会回到这里。 因此,那些被押解在北张镇外的人们,就是诱饵。 如果李尘想要他们活着,出了秘境后就必须来到这里,这就是引蛇出。洞。 第一名门的宗主绝想不到,甄飞在秘境中的取死之道,就是从因为用了这种胁迫的法子。 不论如何,这一次第一名门都算是丢尽了脸, 一个就算是上界彼岸境土著都能嘲讽打压的下界贱民,杀了他们的核心弟子,以至于他们现在不得以要用这种手段,闹得人尽皆知,让那些一直和他们争夺上界宗门鳌头的敌手们看热闹。 北张镇外。 长孙顺德、虞家家主等人,这些曾经在下界剁脚都能让无数人抖三抖的大人物,现在和其他人一样,蓬头垢面比那些酒楼的店小二更不如。 原本到了彼岸境就纤尘不染,但是他们来到上界以后受尽折磨,直到再也没有多余的元力维持这么简单的事情。 现在,他们正在受鞭刑,这些在下界已经算是不错兵器的鞭子,现在只是被他们用来当做处罚奴隶的工具。 烈日当头,遍地荒凉,只有被架在绳子下方的奴隶们传出惨叫,把附近原本悠闲溜达的蚂蟥飞远了,回头瞧着那些发出怪叫的人类,隔了半晌发现这些人类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力,又绕个圈儿飞回去,想要吸他们的元力和鲜血。 咻! 一道鞭影带着声音将蚂蟥抽飞了几个圈儿,落在虞家家主的身上。 “这一切都是李尘的罪过,又凭什么报应在我们的身上?”虞家家主现在对李尘的恨甚至超这些人,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有机会报仇,他对这些上界弟子是有畏惧,因此只能将这一切怪罪在李尘的头上。 长孙顺德没有出声,他在遭受酷刑的同时,瞧向远处,想起那个曾经和自己在陨墨山后山交手的年轻人,比当年更加的欣赏、钦佩甚至是仰慕。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被李尘逼得没有办法,才不得以现在这样,而那个曾经让下界天翻地覆的年轻人,想不到来了上界还有这样的能力。 北张镇上。 卢翰他们当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现在黑风山治下已经有四五十座山头,除了当时被李尘收服的,还有这段时间眼见卢翰治理下各个山头越来越繁盛,因此主动加入的。 七音这天来找卢翰,“大当家去了秘境?!” 卢翰没有否认,事已至此,他也知道隐瞒不了,只是瞧着七音道:“难道兄弟是想趁着兄长不在,再夺回大当家的位子吗?” 七音摇头道:“你想错了,我一直以来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但是现在李尘不在,而且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上界,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在我们治下的人物会怎么样?终归山又会怎么样?” 卢翰当然也想得到这一层,但他比七音镇定得多,他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的某个屋子,心道那位女子只要还在山上,想来这里就不会出事。 相比较起来,他更担心北张镇外第一名门设下的局,他知道等兄长出来一定会只身赴会,到时候又是十面埋伏。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六章 第一名门弟子的遭遇(上) 李尘正在秘境里杀人。 六天的时间,整个秘境里第一名门的弟子死去一半,随着人数的减少,李尘的追杀难度越来越大。 其中道理就好像你在固定不变的面积里,从一千只鱼儿中间钓鱼,当然要比五百只更加简单。 在这段时间,李尘的实力也不断提升,根据剑魂的构想,当他把自己当做剑牢本身的容器, 这在别人的身上绝不可能完成,因为剑牢剑意存在的先决条件,是有元力的支撑,就像一条鱼想要游动,本身一定是需要在水里。 现在,李尘的筋骨中本身就充斥元力,所以不管剑气还是阵法,都能够在他的筋骨里不断运转,就向元力和血液能够在经脉中流动。 之前他只是将剑牢锁于筋骨,经过这段时间的融合,他发现当剑牢在体内随时运转时,就连和天地间的感知都更加敏锐,这是在战斗中十分重要的事情。 现在,秘境里第一名门的弟子在日渐减少。 李尘当然不可能将当初那些人全部杀死,尤其是现在人人都对他有十分的畏惧,有一些自知曾经有和李尘一些过节的人索性躲在山洞不肯出来。 不论李尘现在如何的神通广大, 感知如何的敏锐,在广袤的秘境地域面前,他的感知也只是极小的范围。 就像李尘在上界被通缉时,以第一名门的势力都只能发出通缉令,那是因为上界的地域无限,就算第一名门的宗主想要找一个人都何其艰难。 原本在城池中也有许多人,但是自从李尘离开世道会场第一战,人们就知道了,原来城池中那些看似人看似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则都有十分的能耐。 所以这段时间,也有人想要通过城池里的土著获得机缘。 噗通噗通! 又有两个人被扔出酒楼。 店小二瞧着楼下的场面,叹息道:“这是今天第五个和第六个了。” 李尘在一旁有些歉意,“这是我的过错。” 的确,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没有人会打他们的主意。 “那倒不必。”店小二压低了声音,“自从那一天以后,酒楼里的生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你没看我们掌柜的什么样儿。” 李尘闻言有些奇怪,“你们都已经是通天桥巅峰的境界,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店小二比他的奇怪还要奇怪,反问道:“谁不是呢?” 只是一句话李尘就明白了他的所有意思:这里谁又不是相同的境界呢?而且修行已经到了顶峰,但生活却一样要继续。 对他们来说,所谓境界已经只是无用的东西,但是在这个城池里的生活,想要过得更快活,就一定需要工作,需要做生意,需要互相交流和认识。 或许在这座城池没有出现任何生人以前,这些在别人眼里只是虚拟的假人,他们互通有无,也会在午后挑胡同的十字路口,做着侃大山,也会抱怨掌柜的工钱太少,不值得他们忙碌。 在他对面,张倩只是听着瞧着,她现在觉得这位师兄是在是个妙人,秘境里的其他人只以为这位师兄杀人如麻,之前靠着奉承酒楼的小二获得了机缘,却没有想到这位师兄当初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他只是觉得别人替他做了事就应该客气一些。 根据李尘对张倩的解释是:“店小二赚了工钱的职责当然是为客人做事,但其中未必包括要对客人许多无理的要求负责,人和人之间客气一些总是没什么坏处。” 看吧,最关键的是,这位师兄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些土著的境界,就更加谈不上奉承,就算他现在面对一个没有修为的店小二,态度也一模一样。 这或许才是他们愿意帮他的根本原因吧。 她看向楼下那些被扔出去的上界弟子,这些人有所图谋,企图心深重,却不知道酒楼里这些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他们的所有想法从一张嘴开始就被瞧得明白。 “师兄,现在秘境里最大的机缘已经落在你的身上,你有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吗?”张倩问,她其实是在想,李尘离开秘境以后将会去哪里,自己还有没有和李尘见面的机会。 “总要先把你受的委屈全都还回去。”李尘这样说道。 张倩摇头道:“其实算不得什么委屈,这些日子里,我记得模样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李尘又想了想,道:“我想再进鬼市一次。” 他其实是想再上奈何桥,看一看自己的前世。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七章 第一名门弟子的遭遇(下) 李尘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与其说是对前世的执念,不如说对大长老的执念。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或者承认大长老的身份存疑, 在他生来所构建的个人世界里,通篇都有大长老的影子,虽说年幼的时候说什么天生地养无父无母,但是大长老给他的关怀已经足够。 从他离开妖族前往圣朝,到后来离开圣朝前往陨墨山,一切都是大长老的安排,甚至现在手里的孤命剑。 年幼的时候,大长老告诉他说一定要让妖族再现当年的荣光,这也成为他后来一步步走过来的最重要的支撑. 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线索告诉他,大长老其实另有身份,当初为他做的桩桩件件或许另有图谋? 李尘不能接受。 接下来这段时间,李尘对于第一名门弟子的追杀还在继续, 有许多人远远看到半空中出现的乌光球体就已经不敢接近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下界之人的心狠手辣,但是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下界贱民这四个字,就算是私底下传音,也极少有人会说出这种话, 他们现在已经接受自己不是李尘的对手,再加上李尘既然能够出现在青石榜单上,就说明他修行的时间一定极短,在这种情况下称呼李尘为贱民,未免有一种还在羞辱自己的意思了。 “现如今有李尘追捕,我们这些人再也没什么机会得到什么机缘,这世上但有灵药府邸出世,都一定伴随种种异象。” “最可恶的是李尘身边有神符门的弟子在,再加上秘境里那些元力构造的假人也都护着他,或许给他提供秘境各处机缘也尤未可知。” “与其如此,我们为何不提前退出秘境?机缘事小,性命事大。” “说得轻巧,进入秘境时,退场的破界符都在那几个特殊血脉的师兄手上,现如甄飞已死,其余几人又不见踪影,如何能逃出去,或许只能等几个月后秘境完全关闭,才能回到宗门。” 这段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是暗无天日,每一天只能瞧着山洞洞口的阳光从长到短,活动的区域也极小。 身为第一名门弟子,除了在自家师兄弟的手上吃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他们不知道,自家宗门那些身负破界符的特殊血脉,已经有人已经借着破界符离开这片地界儿。 原本他们进入秘境带着许多拥趸,但在李尘的追杀中许多人四散了。 特殊血脉的弟子自顾逃命,根本不能顾及这些人的踪迹,或者也可以说根本不想顾及。 第一名门一直以来向着所有弟子灌输的理念就是,特殊血脉的人物一定要比普通弟子的性命金贵。 既然如此,他们认为自己拿着破界符先行逃走倒也不算什么了。 城池里。 这一天,张倩忽然对李尘道:“师兄,今天你就不必再出去了,或许今天将有阴兵过境。” 李尘闻言有些喜悦,紧接着回想上一次似乎张倩也对阴兵这件事情有所预料,因此问道:“我看你一直以来对阴兵的出现有所提前,其中难道有什么诀窍吗?倘若涉及宗门隐秘也就不必多说了。” 张倩笑道:“其实算不上什么隐秘,阴兵过境时往往有异于元力的气息出现,这种气息我们极难察觉,我能够感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有一种符印能够探查罢了。只要某一片地域出现了微弱的迹象,便说明接下来这段时间,至少六个时辰内一定会有阴兵过境。 ” 张倩接着交给李尘一沓符印,“这件事情就早该告诉师兄,这是我的过失。” 李尘没有客气接过符印,但他笑道:“这算什么过失呢?如果不是你当初带我进入鬼市,我也没有机会站在奈何桥上。 ” 两个人说话间,酒楼外传来喊声,“李尘,我知道你正在找我们,我是弘1法宗弟子,当日在世道会场也想过要杀你,我也知道自己未必是你的敌手,但我们弘1法宗弟子绝没有丢失了颜面苟活的道理!” 也就是说,与其如此,东躲西藏丢了弘1法宗的脸,不如当面堂堂正正一战。 李尘低头,只见楼下站着弘1法宗的弟子,名为翅扶,他还有些印象,因为此人的特殊血脉竟是传自一棵柳树,血脉秘术激活后能够随时变幻成为千万异兽,还能模拟出每种异兽的三分神韵,无论秘术还是躯体特性都是如此。 李尘从酒楼的窗口跃下,道:“想不到弘1法宗比第一名门强了许多,不论胜负输赢, 至少不曾丢了自家宗门的脸面。” 围观众人当然知道李尘这番话的意思。 许多人的想法其实和李尘的说法不谋而合,“当初李尘还未走出世道会场,那些第一名门的弟子人人都说自己诛杀他的能力,所谓特殊血脉的核心弟子也总有三五人,结果甄飞一死,所有都销声匿迹,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八章 这样是极好的 李尘和弘1法宗翅扶开始交手。 酒楼下的交战轰鸣声让整座城池都在震动,就像这座城要立地而起跳跃起来。 城中一些土著远远观望,窃窃私语,“你们说这些人到底为什么整天都在打生打死?” 外来的围观者们目眩神弛,许多人是第一次看到李尘出手,他们是原本和这件事情没什么交集的人,直到李尘诛杀甄飞的消息传出来才匆匆赶到。 翅扶不愧是特殊血脉,他一开始就放开特殊血脉的本体,一枝枝柳条上面有万丈霞光,霞光氤氲种种神韵,又似乎是无数钢刀的化身,带着寒光向李尘缠绕过去。 李尘并未使用孤命剑,只是全身大放光明,让许多人的眼睛都不能睁开,这当然不是因为光芒刺眼,而是每一寸光芒中都仿佛有剑意纵横,连空间都好像不能幸免。 人们震惊于李尘施展神通的这一异象,他们对翅扶都十分了解,因为像这种名动上界的特殊血脉和秘术,同辈中无人不知。 柏若门的周若也来了,她虽然在世道会场和李尘也有过竞争,但是并未产生矛盾,这时候看到李尘以身化剑,竟然让她这个体修都遍体生寒,不禁道:“世上怎么会有人将剑气埋于筋骨?难道他要将自己也炼制成剑吗?这还算得上是生人吗?” 有修剑的人对此更加惊骇,“我曾尝试藏剑于身,但是就连一道剑气都无法成功,因为其中的痛苦堪比凌迟,这个下界之人现在全身无一处没有藏剑于身。” 他最后对李尘下了定论,“疯子,这是个疯子!” 擂台上,两道神通相遇,顿时掀起一场飓风,都只能在擂台的范围内左冲右突。 柳枝上的符文和钢刀展现了一条条道韵,映出种种异兽,那些是翅扶过去交战对手的神通,虽然只能幻化三五分的真实,但是千万柳枝叠加,也是极可怕的事情。 李尘心下感慨世上秘术的神奇,竟然还有这样的血脉神通, 只是可惜这套秘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因为他本身已经能够随时完全修习别人的秘术,堪称对方的升级版。 此时,千万柳枝已经来到李尘身侧,他藏于身体的剑牢瞬间外放了部分。 没有施展全力的原因是,他察觉到自己现在如果以孤命剑施展了全功率的剑牢,擂台上的阵法未必能够抵挡,到时候余波席卷了城池,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一瞬间,剑气和柳枝交击,重重叠叠的声音密集如同连贯的长鸣,就连这长鸣里都仿佛有剑气和刀意交织,让一些观战者不得已使用了神通阻隔。 翅扶已经察觉到自己不是李尘的对手,甚至来到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这一刻心无旁骛,千万柳枝化为一根。 这一根柳条上下遍布了道韵,于一瞬间仿佛能演化千万形态,山河日月、异兽花草,仿佛是借助了天地的大势,一时间连空间都仿佛不能支撑,发出近似于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又像是老鼠在虚空中的啃嚙。 围观的人们一时振奋,看出这一战已经到了尾声。 李尘身上的光芒再涨,犹如倾泻倒灌的瀑布,从地面连接了天空,那些剑光就像是连接了天上星光的奇异砂砾,穿梭不停。 一阵巨大的轰鸣过后,光芒逐渐敛去,整个世界完成从极明亮到极暗,又从极暗到慢慢回复的转变。 人们看向场间,柏若门的周若率先出了声,只是声音里的不可置信里,还有备受打击的挫败,“他竟然,毫发无损?” 李尘毫发无损,甚至全身上下没有沾染一滴血珠子,他站在一具几乎已经变成枯骨的人身,但是这枯骨上面有奇异的绿光闪烁,在以缓慢的速度凝聚和恢复他的肉身,正是弘1法门的翅扶。 李尘瞧着眼前这一幕颇为神奇,如果换成其他人,变成这副模样十有八九已经死去,偏偏这柳树的血脉能让他有如此强大的恢复力,可惜这并不是秘术的范畴,否则自己又能多一个保命的手段。 隔了半晌,翅扶的身躯恢复了小半,他的可怖面容只有嘴巴堪堪回复,他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李尘说道:“当初在会场的时候,你我都是竞争者,互相交手本身是应该的,而且我记得你当时并未施展刚才的最后一招神通,可见也有了一瞬间的恻隐之心,又或者是觉得夺下名额也就够了。 刚才下楼的时候,我也问过张倩,她说出了会场以后,其实你并未对她多做追击。如今你又愿意光明正大站在这里和我交手,我想来想去,你罪不至死,至少和我之间不至如此。” 翅扶沉默许久,忽然跪伏在地,“我技不如人,心服口服,今天过后,我欠你一条性命。” 李尘没有说话,只是转过了身一步步回到酒楼。 酒楼上,店小二也看到了这一幕,笑着对张倩道:“这小子规矩真多。” 张倩有心替李尘辩解,但店小二紧接着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这样是极好的。”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九章 死也不放手 三日后。 李尘和张倩借着符印的感应来到一处地底世界。 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连自诩见识不少的李尘也在1惊叹,世上的风景千奇百怪,无论什么样的超出人想象的场面都有可能存在,既然有钟山灵秀,就有诡谲地狱。 眼前是一处深埋地底的几千米的世界,因为是千万年不经日光的地域,两个人刚刚脚踏实地,就闻到一股腐烂味道和无数怪异花朵芳香混合的味道,这股味道的刺鼻还带着在鼻子里萦绕的潮湿,就像雨后三天的池塘边缘,青苔铺在河床边缘,有十分的腥气。 他们落地的时候站在了一处光滑的岩石上,这种光滑就像经过刻意打磨的镜面,再加上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年的湿气,让这种光滑更甚几分,是苍蝇上去都要摔一跤的地步。 李尘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危机,但是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从青石跃下,踩踏着脚下那些枯萎的,茂盛的,或者刚刚开始生长的草木前行。 这些草木就像一代代的传承,有青草死亡,就有新生者,而那些死亡者,就把自己生前的养料补给给那些新生者。 他们当然可以飞行过去,但是这种场地显然不适合飞行,因为还有许多横生枝节的大树,也不知道这些大树长了多少年,那些茂盛的枝叶就像他们的帽子,就长在他们的头上,帽檐儿甚至开始打架。 李尘两个人跨过了几百米的杂草,头顶的树冠忽然开始窸窸窣窣的响,紧接着从那些枝叶里冒出一双、两双,直到无数双眼睛。 两个人只是释放出了一丝丝元力和境界,就让那些眼睛又迅速退了回去。 他们知道那些生物是什么,在这种阴暗的地方,愿意成群待在树上的,只有那些经过了变异的蝙蝠。 它们收敛了翅膀躲在树上,或许只有桌子大小,但是张开了翅膀,或许能挡住半个小院子。 两个人一边走,李尘一边低低地说:“这些蝙蝠也不知道活了多久,竟然都有奈何境的境界。 你也知道我来自下界,在我那个世界,很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进入彼岸境。” 张倩在黑暗里偷偷瞧了瞧李尘璀璨的眼睛,好奇道:“那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境界的呢?” 两个人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微又清晰,就像那些树叶儿的摩擦。 李尘放出了感知,察觉四周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道:“我运气好,这一路上朋友多,敌人也多。我告诉你啊,人修行的时候,朋友能在旁边儿托着你,敌人能变成台阶儿垫着你,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千万别服输,服输了脊梁就断了,你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或者说,就算脊梁也能断,也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断,你心里得有一根儿属于自己的脊梁,不管什么时候,心里的那根儿脊梁不能断。” 张倩点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我们神符门,就算现在别人总说我们落魄了,但是我们出了门儿,心里面永远知道,在符印方面,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李尘想了想,“可能也算是吧,但是你们这个是骄傲,我说的是脊梁,骄傲和脊梁其实还是有点儿区别。因为有的人生来可能就没什么好骄傲的,我们自己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我们有自己的脊梁。” 张倩似懂非懂,但她只是喜欢听李尘在旁边儿这么说话。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师兄就像黑暗里那个在她耳边儿絮絮叨叨的人,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张倩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但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于是她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心脏也跳得更快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段话不能就这么停下来,所以应了一声,她说:“所以你觉得,走到今天,其实也应该感谢你的那些敌人们吗?” “感谢个屁。”李尘罕见地说了脏话,这还是张倩第一次听自家师兄说了脏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李尘接着说道:“他们是想搞死我,是想把我在踹回那片臭泥沼,我凭什么感谢他们?我应该感谢的,是我自己。” 听了李尘这句话,张倩不知怎么,眼前好像浮现出李尘师兄无数次从泥沼里爬出来,面对无数雨点一样刀剑和拳脚。 “师兄!”她悄悄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你放心,以后不管有多少拳脚,我会拉着你的,死也不放手。”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八十九章 死也不放手 三日后。 李尘和张倩借着符印的感应来到一处地底世界。 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连自诩见识不少的李尘也在1惊叹,世上的风景千奇百怪,无论什么样的超出人想象的场面都有可能存在,既然有钟山灵秀,就有诡谲地狱。 眼前是一处深埋地底的几千米的世界,因为是千万年不经日光的地域,两个人刚刚脚踏实地,就闻到一股腐烂味道和无数怪异花朵芳香混合的味道,这股味道的刺鼻还带着在鼻子里萦绕的潮湿,就像雨后三天的池塘边缘,青苔铺在河床边缘,有十分的腥气。 他们落地的时候站在了一处光滑的岩石上,这种光滑就像经过刻意打磨的镜面,再加上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年的湿气,让这种光滑更甚几分,是苍蝇上去都要摔一跤的地步。 李尘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危机,但是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从青石跃下,踩踏着脚下那些枯萎的,茂盛的,或者刚刚开始生长的草木前行。 这些草木就像一代代的传承,有青草死亡,就有新生者,而那些死亡者,就把自己生前的养料补给给那些新生者。 他们当然可以飞行过去,但是这种场地显然不适合飞行,因为还有许多横生枝节的大树,也不知道这些大树长了多少年,那些茂盛的枝叶就像他们的帽子,就长在他们的头上,帽檐儿甚至开始打架。 李尘两个人跨过了几百米的杂草,头顶的树冠忽然开始窸窸窣窣的响,紧接着从那些枝叶里冒出一双、两双,直到无数双眼睛。 两个人只是释放出了一丝丝元力和境界,就让那些眼睛又迅速退了回去。 他们知道那些生物是什么,在这种阴暗的地方,愿意成群待在树上的,只有那些经过了变异的蝙蝠。 它们收敛了翅膀躲在树上,或许只有桌子大小,但是张开了翅膀,或许能挡住半个小院子。 两个人一边走,李尘一边低低地说:“这些蝙蝠也不知道活了多久,竟然都有奈何境的境界。 你也知道我来自下界,在我那个世界,很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进入彼岸境。” 张倩在黑暗里偷偷瞧了瞧李尘璀璨的眼睛,好奇道:“那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境界的呢?” 两个人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微又清晰,就像那些树叶儿的摩擦。 李尘放出了感知,察觉四周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道:“我运气好,这一路上朋友多,敌人也多。我告诉你啊,人修行的时候,朋友能在旁边儿托着你,敌人能变成台阶儿垫着你,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千万别服输,服输了脊梁就断了,你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或者说,就算脊梁也能断,也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断,你心里得有一根儿属于自己的脊梁,不管什么时候,心里的那根儿脊梁不能断。” 张倩点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我们神符门,就算现在别人总说我们落魄了,但是我们出了门儿,心里面永远知道,在符印方面,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李尘想了想,“可能也算是吧,但是你们这个是骄傲,我说的是脊梁,骄傲和脊梁其实还是有点儿区别。因为有的人生来可能就没什么好骄傲的,我们自己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我们有自己的脊梁。” 张倩似懂非懂,但她只是喜欢听李尘在旁边儿这么说话。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师兄就像黑暗里那个在她耳边儿絮絮叨叨的人,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张倩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但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于是她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心脏也跳得更快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段话不能就这么停下来,所以应了一声,她说:“所以你觉得,走到今天,其实也应该感谢你的那些敌人们吗?” “感谢个屁。”李尘罕见地说了脏话,这还是张倩第一次听自家师兄说了脏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李尘接着说道:“他们是想搞死我,是想把我在踹回那片臭泥沼,我凭什么感谢他们?我应该感谢的,是我自己。” 听了李尘这句话,张倩不知怎么,眼前好像浮现出李尘师兄无数次从泥沼里爬出来,面对无数雨点一样刀剑和拳脚。 “师兄!”她悄悄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你放心,以后不管有多少拳脚,我会拉着你的,死也不放手。”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章 仙草 李尘不太喜欢她的这句话,因为她说了生死这件事,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张倩说这番话的心情,不过他也向来不多考虑这件事,就像程芷安和秋风。 这时候,摄魂幡的声音终于响起,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十分欣喜,急忙向着声音的来处赶去。 一炷香后。 一切还和上次一样,当鬼差带着一众阴魂走过五六里地,最后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荒野前。 李尘本来已经做好了进入上次那种轮回府邸的准备,但是没有想到这次的鬼市竟然恢复了他之前遇到过的情形。 随着鬼差摄魂幡的极速震动,那些阴魂就地坐落下来,叮叮咚咚摆了许多的物件儿在面前。 李尘心下正在奇怪今天的流程和上次不同,张倩悄悄告诉李尘,“师兄,今天怕是不能看到奈何桥了,这一次缩减到的,是这些阴魂用以交易的集市。” 李尘奇怪,“那上一次的是什么?” 张倩道:“上一次是阴魂前往轮回,或者赎回生前罪孽的的鬼市。” 李尘隐约明白了一点,自己似乎一直想错了一件事,又可以说是上界和下界之间的差别,上界将轮回的来往叫做鬼市,下界将这种交易的集市叫做鬼市。 张倩见李尘没有做声,以为他心里太过失望有些生气,带着歉意道:“师兄,这是我的过错。” 李尘这才回神,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还有一丝莫名的庆幸,摇头道道:“不必如此,这又不是你的问题,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就去集市里瞧一瞧。” 他身上还有一些之前东岳交给他的鬼精,心想上次在鬼市中得到华严经,这次也不知能不能淘到一些好的物件儿。 旁边张倩这时候递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道:“师兄,这里是三千块鬼精,一会儿进了鬼市,你瞧着想要的只管买就是了。” 李尘惊讶于她的财大气粗,心想上界和下界果然不一样,一个核心弟子的身家,恐怕下界所有人凑起来都比不上。 在鬼市这方面,张倩的了解和储备显然比李尘更多,她交给了李尘进入鬼市必备的几样物件儿,两个人进入鬼市穿梭。 这条集市实在很长,其中千奇百怪的物件儿也让李尘大开眼界,其中除了能让人感知增强的丹药,还有能够千变万化的体术,甚至是柏若门用以修行的神通,到了绝强的境界能和真正的星辰抗衡。 李尘问起为什么这里会有柏若门的秘术,张倩这样说:“这些人生前都是柏若门的叛徒,死后阴魂不散,所以也无所谓是否要将这些秘术传出去了,而且师兄你在上界这么久,应该知道,对各个宗门来说,这种普通弟子修行的秘术其实并不珍贵。” 李尘问道:“就算并不珍贵, 柏若门难道就看着它们在世上流传吗?” “当然不会。”张倩说:“柏若门一定会追踪这些阴魂的位置,并且想尽办法让它灰飞烟灭,一切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能够在柏若门追踪到之前完成转生。至于那些已经流传出去的秘术,一旦被宗门发现,这些宗门对偷学秘术的人一定是杀无赦的。” 李尘也由此明白了另一件事,“所以说,这些鬼精其实对阴魂的作用极大,否则他们一定不会甘愿冒风险去获取这么多鬼精。” 张倩说了一声师兄聪明,实际上她现在不管李尘说什么都一定会觉得好厉害,她解释道:“鬼精,其实就是加速这些阴魂转生的物件儿,甚至在传说中,只要你有足够的鬼精,甚至能再一次复生,所以上界也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尘心里暗叹一声,原来人死之后,也逃不过这些所谓的金钱世故。 不过他最后并没有购买这套秘术,倒不是担心柏若门的追杀, 他现在是债多不压身,连第一名门都得罪了,还怕什么柏若门? 他现在全身筋骨有剑牢守卫,别说一半的体法秘术,就算是特殊血脉的秘术也未必能让他的筋骨再上一层,要这个鸡肋有什么用? 幸好这一天也并非毫无收获,李尘最后购买了一株仙草。 他其实并不认识这仙草是什么,也幸得身边有张倩这样的人,告诉李尘,“这株仙草才是得了大造化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位生前是什么境界,能有这样的神物,我看师兄现在还没有真正踏入通天桥,等到师兄真的进了通天桥,只这一株仙草,就足以踏上通天桥巅峰。” 最后,两人以六千多鬼精购买了这株仙草,差点儿掏空了张倩的储备。 李尘只说是自己欠了张倩的大人情,来日一定偿还。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一章 出秘境 这株仙草对李尘来说的确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虽然现在用不上,他还在因为是否要就此跨过断神进入通天桥而苦恼,但等到进入通天桥,如果能借着这株仙草跨越从通天桥到巅峰的许多小境界,也是极好的事情。 他现在很需要实力,就像圣朝不能没有京都,就像妖族不能没有祖祠。 两个人出了鬼市后,又一次开始了对第一名门弟子的追杀,在这期间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说第一名门的许多核心弟子已经借着破界符逃离秘境,有人亲眼得见。 这件事让秘境里许多人嘲笑第一名门,相比起来,弘1法宗的翅扶不知强了多少倍。 人性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当面临危机,这些嘲笑者也未必比那些逃跑的人做的更好,但是他们总是更敬重那些敢于直面危险和惨淡的人。 从这以后,又有人来寻找李尘一战,同样是曾经在会场上的竞争者,但这一次,李尘毫不留情直接诛杀,甚至没有给敌手求饶的机会。 回到酒楼以后,店小二问李尘这么做的原因,李尘说道:“翅扶和我并没有不死不休的矛盾,而且他光明正大与我交手,此人曾经追杀张倩三千里,而且来找我交手的目的有待商榷,我怎么可能不杀她?” 一旁竖起耳朵的旁观者当然明白李尘这么说的原因。 当初翅扶来找李尘是存了必死的心思,但是自从第一名门的人逃走后成为笑柄,一些和李尘有过嫌隙的人就明白,逃走或许能够留下性命,但这件事往后不知多少年都会被提起,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惩罚。 所以,有人带着一些小心思来找李尘,就是想着既能留下性命,又能保存名声。 但是他没有想到人人心里有一杆秤,而这个下界来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么好欺瞒的。 接下来,由于第一名门那些特殊血脉弟子的苟且偷生,剩余的普通弟子就此没有离开秘境的手段,只得东躲西藏,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李尘先后杀了数百,直到张倩对李尘说不必如此,她的怨气已经全部消除了。 张倩说:“一切以师兄的大局为重,现如今秘境里最大的机缘已经落在师兄手里,那些第一名门的弟子离开秘境,一定会将这里的情形禀报宗门,只怕会给师兄带来麻烦。” 李尘也有些担忧外界的情形,思量许久说:“好,明天你我一起离开秘境。” 张倩点了点头,她其实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她只是担心李尘在这段时间里因此受伤吗,即便对李尘有十足的信心,也不愿意冒万一的风险,这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莫名体贴。 翌日,张倩和李尘被破界符的光芒包裹,消失在这方天地。 秘境某处,剑魂的目光收了回来,再回头看向眼前空荡荡的广袤地域,这个真假虚实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生灵,泪珠子忽然间扑簌簌落下来,这个因剑而成的生灵,就连泪水也是剑气交织,他悲声道:“主人的心血,终于重现天日了。” 而秘境中间,还有许多人借着玄光镜或种种秘术亲眼看到李尘离开,有人因此在悲戚中大笑,“这个杀神,终于走了!” 第一名门。 现在终于有人出了秘境,宗主立刻召见了离开秘境的弟子。 离开秘境的多是特殊血脉,算是宗门里极宝贝的天才人物,但不久后,一道身影忽然被神通轰击出去,鲜血狂涌。 第一名门的宗主瞧着远处奄奄一息的弟子,他终究还是收了手,“身为宗门核心,竟然被一个贱民吓得不敢出手,你丢的是我们整个第一名门的脸面!” 这是耗费了宗门无数资源的天才,怎么会如此不堪?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二章 搭台唱戏的阴魂 “师兄,这里是混乱之地,没想到破界符最后会将我们传送在这里,实在是这一处秘境太过特殊,破界符也不能十分准确落地。”张倩道:“幸好,我对这里还算熟悉,几年前四处游历,曾经来这里走过一趟,这里是和北张镇一样的三不管地带,据记载,这里比北张镇更加久远,但是也更加几荒凉,明面上没有什么七境的强人。” 张倩一边儿说话一边儿瞧着李尘的神色,她有件事情瞒着李尘,虽说破界符无法特别准确地落地,但是他们神符门的破界符绝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差距,她只是想着,至少在回到北张镇之前,能和师兄多待几天罢了。说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怎么来得莫名其妙,以前还从未对一个人有过如此强烈的不舍。 李尘倒并不在意,而是对脚下这片混乱之地产生了许多好奇,他知道上界每一处三不管地带都一定有许多秘密,否则那些宗门不会不敢介入,也不知道眼下这个混乱之地有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他说:“来都来了,就四处瞧瞧吧。” 混乱之地,其实和镇子集中地没什么区别,这些只能在边缘镇子里或者的村民,其实在下界也算得上一方高手。 “这是混乱之地两千多镇子的其中一个,我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候,和镇子上一位庄主有过交集,不妨先去瞧瞧。”张倩说道。 李尘对此当然没什么异议。 “这个庄园是镇子上最大的一方势力,上一次游历的时候,恰巧遇到他们庄主在大量收购传送符,我也因此和他们有了交集。”张倩一路上对李尘不断解释,“庄主在附近的名声不错,有一诺千金的说法。 而且,因为庄子占地极大,又常有好物件儿出售,所以他们的东院还通着镇上的集市,镇子上人来人往,都常常前往东院。” 张倩越说越欢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能和师兄逛一逛集市是特别好的事情,只是到了庄园处才发现和张倩所说的繁华大相径庭,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偶有行色匆匆的下人,但是脸色并不好看。 张倩上前拜访,说明来意,两个人被安排在前厅,不多久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进来,正是庄主裘方。 裘方人如其名,长了一张看着就十分刚毅的脸,线条直来直去,只有一对儿小眼睛瞧着不太和谐。 他对张倩印象很深,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姑娘的真实身份,但是想来一定出自大宗门,所以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错。 一阵寒暄以后,张倩问起刚才所见的场景,“我记得庄园十分繁忙,还有集市设立在东院,镇子上的人们也常来常往,怎么今天再见却荒凉了许多?” 提起这件事,庄主的神色变得苦恼,“我们这个庄园,从几个月前开始,每一天深夜都有阴魂借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园子里的人不胜其扰。” 李尘一时觉得奇怪,“阴魂过道这件事情虽然怪异,但是转瞬即过,影响应该是不大的吧?” 庄主说道:“原本的确是这样,但那些阴魂实在怪异,他们在庄园之中来回穿行,最后竟然搭了台子唱了戏,声音虽然不大,却能穿透人的神魂,就连我也觉得十分难受,更不必说那些小辈们,而且是日日如此,也不知道其中缘故,我们甚至请了极大的代价让通天桥巅峰的人物来瞧过,当时觉得他身具特殊血脉,或许能解决这一祸患,但是最后却没什么作用,他靠近之后也觉得神魂震动和刺痛,难以抵抗,最后只能就此罢手。” 李尘顿时来了兴趣,他到现在也算见过不少稀奇古怪,但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张倩在一旁已经知道了李师兄的想法,对庄主道:“今天深夜,我们师兄妹二人也想去瞧瞧,还请庄主应允。” 庄主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异议,他虽然对这两个年轻人不抱什么希望,但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阴魂每一天都会来,让他们瞧一瞧也没什么。 他能够感知到李尘的境界是忘忧,但每次靠近李尘都觉得有隐隐的剑气刺痛,只以为是这个年轻人功法的问题,没有想过竟有人会藏剑于身,更不会想到他就是现在受第一名门通缉的下界之人。 之后,庄主离开前厅,走前留下两个下人供李尘他们差遣,其实也算是带着他们在庄园里多瞧瞧。 “那里就是这段时间阴魂搭台的地方。”裘方派遣的下人远远地指着一处空地。 张倩祭起一道符印,直到符印上有光辉闪烁,“的确是阴魂将临的迹象。” “晚上再来瞧瞧。”李尘道。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三章 鬼差的逃亡路 深夜。 一切果然和裘方所说的一样,当月亮挂上树梢,地面的树影越来越短,摄魂幡的声音响起,由鬼差带领的整整几千名阴魂出现。 一开始,这些阴魂和平时所见的没什么区别,直到他们穿行了二三里,最后回到庄园空地,前面两侧的鬼差晃动了摄魂幡,铃声的抖动越来越急促,像极了被大风不断拉扯的小树苗。 随着摄魂幡的晃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线条,李尘能够察觉勾勒这些线条的并不是上界元力,但却让他的丹田蠢蠢欲动,甚至有种饥饿的烦躁。 那些线条渐渐凝实,最终完全形成一个戏台子。 与此同时,数千阴魂落座,还有百十阴魂上了台。 的确是压了嗓子的咿咿呀呀,听着和普通戏词儿没什么区别,但没来由给人一种凉飕飕的阴冷,张倩晃了晃脑袋,道:“庄主说的不错,这些阴魂登台唱戏也就罢了,偏偏震人的神魂,刺痛得很,难怪白天到了这边儿的时便觉得有些不适,也难怪没有人愿意在这片地界儿继续摆摊赶集。” 李尘一直盯着的则是晃动摄魂幡的两名鬼差,“瞧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举行什么仪式,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鬼差的模样有些眼熟。” 张倩其实也觉得有些眼熟,还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一个生人,哪有和阴魂鬼差眼熟的? 李尘的记忆在逐渐苏醒,他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现在很快想起来,“他们好像是你我在秘境中第一次进入鬼市的那两个鬼差” 张倩将回忆里的两道模糊身影和眼前两个人开始对比重合,不确定道:“的确有一点像。” 李尘自顾思索,“从时间上说,我们上一次见到他们,算是两个月前,之后鬼市出现崩塌,这些阴魂和鬼差便不知去向庄主也说,这些阴魂是月前出现的,时间上也恰巧对得上。” “好像,的确就是他们。”张倩听李尘这么说,也渐渐笃定。 李尘猜测道:“所以,他们如今出现在这儿,应该和那一处鬼市崩塌有关系。” “这么一说,其实庄园今天的古怪,还是师兄当日闯的祸。”张倩掩着嘴巴轻笑。 李尘也笑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瞧瞧,如果能替庄主解决了这个麻烦,倒也不错。” 当然,他自己本身也是想过去瞧瞧,尤其是感受一下那个戏台子究竟是以什么东西构成,怎么会让自己的丹田有触动。 在他们后方,庄主裘方和贴身的下人瞧着不远处二人的身影,下人问道:“庄主您怎么就确定他们能够解决阴魂之患呢?” 裘方摇头,“我其实并不确定,只是觉得他们二人或许是大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那么就该有一些手段。” 说话间,两人见到李尘和张倩动了身。 下人又问裘方,“庄主,他们并不知道那些阴魂的动静曾经让一些人死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过去,恐怕会吃亏吧?” 裘方却说:“终究是大宗门的人,应该不至于。” 李尘和张倩这时候都含了灰泥,做了进入鬼市时才会有的万全准备,想着戏台处走来。 他们甚至做好了各种准备,例如看戏可能需要缴纳鬼精,毕竟这是该有的规矩,就算阴魂也是一样。 两人走出数十步,当距离戏台子越来越近的时候,两个正在晃动摄魂幡的鬼差似乎有所察觉,其中带着惨白高帽的鬼差瞧了过来。 一瞬间,白帽子就像踩了蛇的凡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就连垂落双膝的舌头也翘起老高,晃动的摄魂幡打在黑色高帽子鬼差的脑袋上。 黑帽子不明所以,只看见对面的同事把摄魂幡晃了一个圈指向自己身后,就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手抖得厉害。 黑帽子不明所以,我们身为阴魂鬼差,不算生人,更不必受什么轮回的苦难,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变成这样? 黑帽子回头,于是看到了那个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成为他们和所有阴魂梦魇的男人。 ······ ······ 快看,那个男人叫鬼差,现在,他正在逃避一个男人的眼神! 原本他每天的职责就是收拢一些已经凝实的阴魂,带着这些阴魂进入鬼市,穿梭刀山,受罚领罪,醒悟前世,最后踏上轮回路。 但是自从那一天,他们进入鬼市的同时,有两个生人闯了进去,这原本他们来说也是常见的事情,因为轮回路上许多东西是生人所需要的, 但是这一次进去的人,却让他们没了鬼市,没了府邸,没了轮回路,没了家!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四章 知晓 身为鬼差,却没了家,这让他们以后在鬼差界怎么混? 以后万一有鬼差问起来,说看你们整天晃来晃去跟街溜子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就光收拢阴魂,不送别人上路呗? 他们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个男人站在奈何桥上,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从奈何桥开始就出现了崩塌,最后是整个鬼市。 也因此,他们永远忘不了那个男人,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第一次记住了一个生人的面孔。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尝试重建鬼市,毕竟对阴魂来说,鬼市就像是买那些修士的洞府,就算你想要找一个道侣,都总得有一个地段好,灵气多的洞府能让两个人修行吧?如果洞府距离那些大宗门近一点儿当然更好,等将来孩子出生,也能在大宗门开山收徒的第一时把孩子送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但是现在,他们身为鬼差没了鬼市,以后再见到自己的同行怎么办,万一有人问,说你们的鬼市呢?怎么最近不见你们送阴魂上轮回了? 他们怎么说?我们的鬼市塌了?还是被一个生人一眼看塌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重建一处鬼市! 这段时间,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阴气极盛的地方,方便他们沟通总部,至少让总部能够来人帮助他们重建鬼市。 他们在这个地方已搭台唱了很久,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够达到目的。 但是今天晚上,他们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一个眼神看塌了鬼市的男人。 黑帽子手里的摄魂幡忽然停了,于是铃声也停了,只有台上阴魂的戏词儿还在响。 又过一个眨眼,摄魂幡有一次开始抖动,而且抖动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不少。 台上的阴魂和台下的阴魂都茫然地看向鬼差:头儿,应该还没到时间啊?怎么回事?为什么今天收工这么早? 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了,身为阴魂大多没什么自主意识,又不是正儿八经能影响轮回的大能者。 既然他们想提前收工,那就收工吧。 黑白帽子都只顾着晃摄魂幡,心想这个人为什么阴魂不散,该不会就是瞄着我们来的吧? 不远处,李尘和张倩也都感觉到了黑白帽子的变化,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那些阴魂排成了一队,跟着鬼差的摄魂幡消失不见,就连刚刚搭建好的戏台子也迅速消失了。 远处,庄主裘方和下人有些奇怪,他们没有看明白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上次,就连那个特殊血脉的通天桥巅峰也无能为力,这两个年轻人为什么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就赶走了阴魂? 裘方想了想,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大宗门的弟子,见多识广,不管面对什么都有一套。” 下人跟着迎合,不过他夸的是裘方,“家主果然英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们能解决阴魂祸患。” 裘方心满意足。 只有李尘和张倩两个当事人还在发蒙,“这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 张倩说:“师兄,他们好像在怕你。” 李尘也很奇怪,“怕我做什么?” 张倩迟疑道:“或许,怕你拆家?” 李尘觉得张倩这个说法不合适,但是想来想去,竟然也只有这个原因能够解释了,他说:“其实上次只是个意外。” 张倩只是偷笑。 不管怎么样,庄里的阴魂祸患就这么解决了,虽然一切莫名其妙,但是第二天李尘和张倩站在前厅,受到裘方的礼待,甚至因此大宴,主角当然是他们两个。 “两位真的是少年英雄,尤其是这位姑娘,年纪轻轻一身符印的本领,还有通天桥的境界。”裘方把清除阴魂的功劳全都放在了张倩的身上,他其实是觉得李尘身为忘忧境界并不能发挥什么大的作用。 张倩有心替李尘解释,却被李尘拦住了,只得受了庄主的恭维。 两个人在宴席上成了主角,席间歌舞升平,在这个小镇子上,已经是最高规格的享受。 这一场宴席人多口杂,酒过三巡后,人们一堆堆凑在一起聊着天儿,直到有人提起近来第一名门发生的很多事情。 “想不到第一名门这几百年在上界呼风唤雨,结果在一个下界人的身上吃了亏。”有人说。 张倩推了推李尘的胳膊,示意他这些人正在说你的事情。 “我觉得啊,他们一开始是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但是没想到这个李尘这么难缠,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另一人说。 张倩和李尘都仔细听着。 有人接了话茬,“那你们说,最近第一名门把那个洞中世界的人全都押往北张镇外屠杀,李尘到底会不会现身?” 李尘忽然变了脸色,这是他出了秘境后,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五章 大开杀戒 “这两天多有叨扰,现在阴魂祸患已经解决,我们师兄妹决定离开。” 得到消息后的半个时辰,李尘和张倩就提出了离开的话。 张倩知道事情的紧急程度,哪怕心里有许多不舍,这时候也只能决心和李尘一起离开,甚至做好了多使用几次传送符的准备。 庄主裘方闻言微微变色,他其实是希望李尘二人至少待半个月以上,确保了阴魂不会再来。 阴魂出现的这半个月时间里,庄园里有了极大的损失,尤其是集市的进账原本就支撑庄园一半以上的收入,现在集市停了许久,想要恢复常态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万一在这段时间阴魂卷土重来,庄园入不敷出还怎么支撑? 因此,裘方好说歹说总算多留李尘二人一天,因此付出的代价是,带着李尘给他们在镇上多瞧瞧,镇子上有许多已经已经断绝的血脉秘术。 因为血脉秘术的特殊性,一旦血脉完全断绝,这种秘术就再也没什么用处,也因此才会流传出来。 像混乱之地这种地方有不少人带着侥幸心理想要瞧瞧,所以许多断绝的血脉秘术最后都会流落到这个地方。7 李尘也就是被这件事吸引决定留下。 这一天下午。 裘方在屋子里叹息,身边最贴近的下人当然知道庄主苦恼的原因,他细细思量,计上心来,“庄主,你还记得那一日他们是怎么解除了阴魂祸患吗?那一天他们其实并未施展什么神通和秘术,依我看,他们能够让阴魂 退避,只是血脉特殊的缘故,未必是境界如何高深强盛。” “你的意思是?” “或许,我们只需想个法子让他们留下来即可,未必需要他的修为境界甚至未必需要让他们还活着,甚至对我们来说,他们如果能半死不活,那才是最好的状态,以后万一还有阴魂祸患,只需将他们留在院子里晒月亮也就够了。” 庄主对这件事情有些迟疑,“那个年轻人倒还好,我只是担心那个女子,她能够制出许多精妙的符印,或许有些背景。” “庄主不要忘了,这里是混乱之地,就算她是什么大宗门的核心弟子,又有什么人的手能伸进来呢?” 其实庄主早就有了决断,只是自己在镇子上颇有良善的名声,怎么能动了这种心思呢? 他最后拂袖而去,“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反正不要坏了庄园的规矩!” 这一夜。 李尘和张倩所在的屋外忽然有阵法运转,这阵法没什么杀伤力,但能够让通天桥巅峰境的人也无法离开。 庄园中没什么强人,这么多年的积累和底蕴,阵法经过了无数次的修缮,才堪堪达到这种程度。 但是对付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是忘忧境,应该已经够了吧? 屋子里。 张倩瞧着外面悄无声息间忽然出现的屏障,“师兄,真的如你所说,他们的确是打算用非常手段将我们留在这里。” 李尘微微点头,他现在的感知十分敏锐,甚至能够隐约感知一个人对他的情绪是否来自于善意。 他最后决定留下的原因之一,其实也是感知到了这些人的莫名敌意,那一刻他看着庄主裘方脸上伪善的笑,心里忽然有愤怒和戾气涌上来。 于是,他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当阵法的光芒闪烁,李尘带着张倩出了屋子,瞧着阵法外那些还来不及撤走的人影,高声问道:“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主裘方并没有出现,只有那个平时总在他身边出现的管家走出来,事到如今,他还是慈眉善目,绝让人想不到不久前就是他提出了那个恶毒的计谋,他说:“两位,庄主如今并不在庄园,一切事宜都是我来安排,今天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接下来这段时间还请两位安心在庄园多住一段时间,等待阴魂之乱完全解除,您二位大可以自便。” 他一番话把庄主撇的干净,但谁都知道,在这个庄园里,裘方有无上的权利,如果没有他的授意,这种强度的阵法怎么会被打开呢? 张倩正想开口,却被李尘示意不必开口,他只是问:“如果我们一定要走呢?你们应该也有后招吧?” 管家的回应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庄园里的阵法千万,总有一种留得下两位。” 李尘闻言反而笑了,他说:“那我就放心了。” 随着孤命剑的一声轻吟,一道乌光球体忽然间绽放,和阵法的屏障轰击在一起,带起了席卷半个镇子的狂风! 铛! 一个瞬间,阵法的屏障镜面一样支离破碎,只有剑气还在汹涌,还在膨胀,和决堤的河水一样,将四周那些庄园里的下人冲刷过去,被那些碎裂的剑气千刀万剐,全身再也不见任何一丝皮肉,只有晶莹的骨架,也迅速在残余的剑气交织中变成碎砾。 在这样的大混乱里,李尘和张倩站在庄园管家的面前,他问:“裘方呢?”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六章 心魔 管家最后没来得及说出庄主裘方的位置,因为他还没开口,就已经被心烦意燥的李尘杀了个尸骨无存。 这一夜,李尘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在庄园里游走,他的眼睛里似乎只有杀机,一身的剑气仿佛不能收敛般时时刻刻绽放,就连旁边的张倩也感觉到了凌厉。 这一路,李尘杀了很多人,甚至没有问这些人是庄里的住户还是客人,他第一次成为屠戮者,杀了个血流成河。 “师兄。”张倩觉得李尘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弱的魔怔,就像钻进了什么死角,否则以她对李尘的了解,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杀性。 最后,裘方藏身的地方也被施展了剑域的李尘找到,这位体面的庄主全身打颤,从看到李尘突破了阵法屏障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李尘的对手。 他没有想到那个看似只有忘忧境的年轻人有这样的实力,否则绝不会动了害李尘的心思,裘方心里责怪李尘来的时候不肯表露自身实力,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误会。 裘方最后死的凄惨,就在惊惧中被李尘以剑先后洞穿了手脚、琵琶骨、丹田,甚至经脉的每一处都被剑气侵。 当裘方也死在他的剑下,李尘心底的不平才勉强安定,回头再看遍地的尸体,他浑身微微一震,蓦地反应过来:我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杀这么多人? 他回想自己刚才的一身戾气,好像整个人进入了不能自控的癔症,现在苏醒过来,恍如南梁一梦。 旁边张倩见了他的模样,因为深知这位师兄的为人,担心他会因此自责,上前几步拉住李尘的手。 李尘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清凉,像一直钻到心里的安静,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 “嗯。” 两人出了混乱之地,一路向着北张镇的方向去,因为有传送符在,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出了数万里,停在某处山野休息。 张倩担心李尘还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试探性地道:“其实修行之人难免会有心魔,师兄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岁月是随着时间变得无穷尽,漫长的时间里总有一些人会有魔障。” 李尘点头,他当然知道张倩的意思,实际上他这一路已经隐约想明白了自己刚才的状态,为了让张倩放心,他说:“我当然明白,所谓的魔障,其实也不过是人活着,无论活得长或者久,总会因为一些事情陷入精神内耗,精神内耗得久了,也就成了心魔。你放心,许多事情我都想得明白,往后像这样的事情,我会规避,必不让自己变成屠戮的怪物。” 张倩微微点头。 但她过了片刻,忽然又这样说道:“其实,师兄你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能抑制,那便不必压抑了。” “嗯?”李尘看向她。 张倩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想说,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怨不得你,谁能想到那个庄主会这样以德报怨呢?而且,师兄你知道人活着总是为了自在,如果你将来觉得,自己这样活着真的不够自在,又或者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多杀些人才能度过这一场心魔,那就以自己自在为第一重要的事情吧。” 李尘听她说话说得语无伦次,甚至是词不达意,一时间忍不住笑着问道:“你想要说什么?嗯?” 张倩说:“我是想说,不论什么时候,师兄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大胆地去做吧,只要开心快乐也就够了,你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一定还是还爱着你,护着你的。” 一番话说完,对她来说胜似打了一场仗,说话的时候差点喘不过气来,话说完了也屏住呼吸不敢去看李尘的眼睛。 “其实。”李尘隔了许久才这样说,“曾经有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他是突然想起,当年大长老在鬼蜮,死去之前说过这样一番话,他说:你生来就被我,被妖族的人安排了每一步前路,从未自己要求或者选择过什么。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把妖族的前途压在一个孩子身上。现在,我只是想和你说,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你愿意过的日子,出了鬼蜮以后,不要管什么人族妖族,也不必去看什么传承和皇位,你只管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一生富足和安稳就够了。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绝不会怪你。 在大长老死后两三年,李尘才明白大长老当时想说的其实是这样一句话:不论你想做什么都好,只要快乐就够了。 他一直没有怀疑过大长老对自己的真心,直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如果这一切都是大长老做好的安排,那么,当初那些话又算什么呢?他李尘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倩在显然会错了意,她小心地问:“那后来呢?” 李尘沉默,一直过去许久,都没有开口。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七章 崔家家主的死 这一天,日出时分。 太阳探着脑袋红了大地,到了树林边缘被那些挂在树梢上的叶子遮挡。 李尘和张倩走出了树林子,那些斑驳的阳光就彻底照射在脸上,同时照耀的,还有广袤大地的景象,远方漂泊的云雾,衔接二者的地平线。 “走!” 张倩再一次祭出传送符,他们的身影在千里之外闪现,就像是某种空间的瞬间挪移。 随着距离北张镇的距离越来越近,张倩的心情开始低落,李尘觉察到这一点,问:“你没事吧?” 张倩因为他一句关心手足无措,“啊,没事啊,师兄你放心,不用担心我。” 李尘点了点头。 直到距离北张镇不足千里,只需要一个传送符就能抵达,张倩递给李尘一张传送符,道:“师兄,稍后我就不过去了,你催动传送符前往就好。” 李尘只以为张倩是因为宗门有些事情所以需要先行离开,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样,两个人出了秘境几天,张倩都没有回一趟宗门,谁还能没有归乡之心呢? 李尘道:“也好,现在北张镇是多事之地,你去一趟并不合适,而且你也的确该回一趟宗门。我也不多留你,只是希望等到来日再见,你我都安好,修行上能有所得。” 张倩听李尘一番话说得平常,心里忽然涌出需要委屈和不甘来,但是转念又想,两个人的相识从一开始就注定短暂,而李尘对他们这一次分开的意义并不了解,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责怪他呢? 这样一想,她反而开始自责起来了,想了半晌,忽然又因为自己的内耗噗嗤一笑:仔细想想,自己现在这种情形,又何尝不是一种心魔呢? 李尘只是觉得张倩有些奇怪,但他在这方面想得向来极少,或者说直来直去,也不愿意多去猜测别人的心思,也正因为这样,他逍遥自在。 两个人就此分别。 不多久,李尘以传送符直接进入北张镇。 第一名门并非封锁北张镇的出入,一方面是这片地域实在广袤,要封锁的代价太大, 另一方面是北张镇里有些禁忌是他们不敢冒犯,而封锁这里这件事,显然已经越界了。 黑风山上。 红雪从山上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不远处卢翰这是第一次见她主动出现,因为知道她的身份特别,急忙上前。 红雪只是抬了抬下巴,在清晨的阳光下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连不远处的程芷安都看呆了,但是转念又也冲着阳光抬了抬下巴,心想:不就是脖子长,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尘回来了。”红雪一句话,让程芷安的动作僵硬了。 顾不得和红雪犟下去,程芷安的脑袋转成了猫头鹰,四处搜索李尘的踪迹。 半山腰亮起一阵光芒,李尘的身影出现,卢翰、程芷安等人大叫着冲向他。 这群年轻人看见李尘,就像看见自己的信仰,好像只要李尘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红雪也跟着过来,问了李尘一句话, “怎么样?” 李尘知道她问的是秘境之行,笑着道:“还算不错,多谢。” 一旁程芷安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心想他们两个怎么还有了自己的黑话?她不甘心输给红雪,也板着脸问道:“怎么样?” 李尘没去管她,转身问卢翰,“第一名门现在什么情况?” 秋风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捂嘴偷笑 卢翰带着李尘来到山崖处,指着镇外道:“第一名门的人就在那里,我特意让山上的人去瞧过,还看到了不少熟人,长孙顺德、虞家家主、崔家二爷他们全都在,琵琶骨让穿了,看样子吃了不少苦。” “崔家家主呢?”李尘问。 卢翰说的回答出乎李尘意料,“听说是死了,因为不肯受第一名门的羞辱,也不知道是自杀还是被他们杀死,只是听说不得全尸。” 不得全尸,李尘一时间微微怔住,那个第一次见面时让人觉得渊渟岳峙的男人,在下界时比圣朝皇帝更有威严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平心而论,他和崔家家主曾经有过矛盾,但是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当初落羽原上如果不是崔家家主最后先行离开,那一战的胜负尤未可知。 而且,因为有崔昊的关系在,他们之间的几次交流其实还算和谐。 现在,再得到消息就是生死相隔,李尘不禁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八章 救人 卢翰问起李尘接下来的打算,因为第一名门所设地界儿的特殊性,恰巧在北张镇外的边缘地带,也就是说,一旦出现在那里,第一名门就能够不去顾及北张镇的规矩对李尘出手随意诛杀他。 “以你现在的实力,可能在年轻一辈还算不错,但是如果第一名门要杀你,有一千一万种方法。”红雪的话说的毫不客气。 但李尘知道,她说的的确是事实,而且,李尘注意到红雪说的是不错,她很清楚自己的天赋,进入秘境以后一定会更强,但是她说的只是不错,并非巅峰。 李尘其实也有心理准备,上界地域不知道多少万里,自己虽然算是有些特别,可世上从来不缺少特别的人。 “你现在在第一名门做下的事情太大,他们不可能放过你,尤其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在上界人尽皆知。你现在唯一的优势是,他们现在或许并不知道你已经提前离开秘境。这个信息差,其实就是你救出他们的最好时机。”红雪和卢翰他们不同,她对下界这些人毫无感情和了解,现在能够给到李尘最理智的建议。 李尘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安排第七境的人物在那里?” 他见过七境的威势,通天桥的人在七境面前像极了蝼蚁。 红雪轻笑,“其实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也把第七境的人物想得太简单。” 言下之意,就算是第一名门,也不能随便差遣第七境的强人。 “所以,现在就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李尘回到北张镇后的半个小时,马不停蹄来到这个三不管地带的交界处。 来到这里以后,他终于见到了卢翰所说的场面,因为担心惊动第一名门,所以他一直没有施展瞳术。 就在这片荒野,那些曾经的熟人,或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那些在下界也算声名不小的大人物或者天骄,这时候都跪在地上,伤痕累累。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但是曾经所见的精气神不见了半分,反倒是那些陨墨山上的将士,直到此时此刻大多也仍旧和当初初见一样,谈不上风发的意气,也说不来落魄,不像那些世家子弟的软弱,他们一身骨头还是硬的。 但李尘看了那些风沙里的影子,无论熟悉或不熟悉,他心里总有愧疚,这其实算是他的弱点,总想为太多的人做一些事,却不去想其实他不必对这世上的每一个过客负责。 红雪意外地看了李尘一眼,问:“你怎么会因为这些人乱了心?” 李尘不奇怪红雪的意外,他早就知道红雪的身份并不一般,而且随着熟悉,这种不一般的程度在渐渐拔高。 “这些人其实是下界的脸面。”李尘告诉红雪,“他们曾经都是下界顶着十分荣耀的人物,甚至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们其实是一种信仰,现在却要遭受这样的屈辱。”李尘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并不准确,或者说的有点片面。 红雪不能明白这种信仰和屈辱,但她静静听着,就像听一个朋友在聊起自己的过去。 李尘说道:“不论如何,今天是一定要去救他们的。” “我不会帮你。”红雪这样说道:“我不会帮助一种我不能理解的行为。” 李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知道。” 他的话音落下,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就像一片被风吹走的落叶,没有任何声息。 “愚蠢。”这是红雪对此的评价,但是她很欣赏。 风声肃肃雁飞绝,是这片交界处的最贴切的话。 这段时间因为第一名门的昭告天下,许多人偶尔会过来瞧一眼,但他们知道李尘现在应该不会出现,因为换做他们的话,一定会在秘境中待到完全那里完全关闭。 那里一排排跪在地上,或吊在半空的下界罪人一览无遗,像极了城池里待宰的妖兽,没什么尊严可讲,有人不肯抬头,把一张脸都埋在极凌乱的长发下。 第一名门的人就在左右穿梭看守,他们现在这么做,不仅仅是要圈禁这些人,还要把那些在这些人身上丢失的脸面找回来。 在第一名门的每一个弟子看来,这些人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能和第一名最近遭受的耻辱比较。 总体来说一切还算平静,只是平静的底色是以下界那些不被当做人对待的身躯。 呼—— 一阵子怪风忽然吹过来,随之而来,一缕剑气就像是从风的缝隙里穿行而至。 噗! 有人的脖颈被这一缕剑气切开,头颅被风悄无声息地吹落,鲜血紧接着才涌出来。 有感知敏锐的弟子察觉到了这股子邪风,回头恰巧看到这一幕,瞳术下看到了那一缕剑气。 不只是一缕! 是数十、数百、是铺天盖地的剑随着风一起过来的!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九十九章 李长信(上) 无数的剑气一瞬间让这片天地现出涟漪,那是一批批剑气缠绕交织形成的异象。 方圆数里的地域也在这一个瞬间出现许多血花绽放,都是第一名门的弟子们。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这一片地域的方圆数十里,有八个人齐齐端起了一道咒印,他们不知道来者是谁,但能感知到远方弥漫的剑气,回想李尘的种种信息,知道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 他们八人端起的咒印很快通过地面的符文交接,悄无声息间连接成一道阵法,这阵法的光芒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这片天地蒙起来,这是为了防止李尘逃离。 等到阵法稳固,八人才向着中心处去。 轰隆隆!李尘的剑气缔结成了一朵从地面升起的莲花,将所有想要逃走或反抗的第一名门弟子笼罩。 阵法之外,那些三三两两只是随意来瞧一眼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呆住了,“有人闯入了第一名门圈禁那些下界人的地域。” 有人已经猜测出他的真实身份,“是李尘!世上有传言,说他有一式神通,以剑气见长,能够形成领域。” “没想到,他已出了秘境,而且真有这样的胆量,提前赶来解救这些人。” 眨眼间,阵法里的局势再变,就在李尘大杀四方的同时,刚才端起阵法的八人出了手,一人手持长鞭引下九天之上的雷劫轰入剑气领域。 一瞬间天崩地裂,雷电和剑气之间的碰撞撕裂了阵法的朦胧,照亮了天地,与此同时,余波引发的道韵滚滚,让许多第一名门弟子被余波所轰击,全身的骨骼寸寸断裂! 紧接着, 第二人第三人的攻击也向李尘袭击过来,有人背生双翼横渡虚空,双翼施展了某种刀法,劈碎了那些还在纠缠的剑气和电光,直指李尘的头颅。 李尘全身汗毛倒竖,知道来人非同凡响,一声长啸中全身筋骨齐鸣,只是这鸣声里更多的是铮铮剑鸣! 以双翼为刀的来人眼见李尘全身绽放剑光,而且这剑光之中的锋锐难以预测,他一时悚然,还是拼尽了全力将双翼斩下去。 天地间响起近似铜炉的震动,就连阵法外的人也感慨这一击的威力,而阵法中的两人齐齐因为这余波的冲击后退。 李尘刚刚卸下这巨大的冲击,又感知到后背传来隐约的刺痛,来不得多想,施展了秘术身法,腾挪到数十丈外。 再回头看向刚才他身处的地界儿,只见一支长枪在如鹰击长空,假使李尘刚才反应慢了半分,都会被这长枪贯穿。 手持长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或许是第一名门的长老,否则不会有这样堪比通天桥巅峰的实力。 李尘怒从心头起,一身的剑牢再度运转,化作一条金色的光线冲撞了回去。 铛铛铛铛铛! 李尘的拳掌和那一柄长枪一瞬间击打了成千上万次。 梆! 中年男子吃痛,持枪的手掌出现了裂缝和鲜血,就像瓷器被敲碎,就连长枪都在一声哀鸣中难以支撑。 “怎么可能?!”中年男子惊吓到了,他没有想到李尘竟然还是一个如此强大的体修,但又不明白这个下界之人一身的剑气又是怎么回事。 李尘乘胜追击,想要趁现在诛杀了敌手,他身上原本就修习了许多体法,筋骨本身的强度远超普通的兵器。 中年男子将长枪掷出转身奔逃。 阵外观战的人们因为这短短时间里出现的局势震动不已,“那是五百年前就在第一名门有不弱名声的弟子,曾数次登顶青石榜前十,谁能想到,他如今竟不是这个下界弟子的对手!” 众人惊叹,整整五百年的时间,最后胜负上竟是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下界弟子太过凶悍,还是说普通人和特殊血脉之间,就真有这样无法跨越的鸿沟? “下界之人的血脉是传自何处?看他全身筋骨无一处不是剑气,好像从未听过这样的秘术。” 随着有人提问,人人这才渐渐想起,墨石榜记录李尘的血脉,似乎也不能了解其来源,甚至青石榜上直到现在,第一名也还是他。 阵法中,李尘的追击被拦截了下来。 双翼刀芒的人卷土重来,还有人捏印幻化铜炉砸向李尘,另有人竟身负特殊血脉,幻化本体,是一上古凶禽,全身光芒湛湛,气息宏大无匹,指爪锋利无比。 李尘知道这些人的实力都不是凡俗,身法且战且退的同时,全身爆发一股巨大的冲撞之力,就像天地间来回穿梭的金色线条。 人们一开始只以为他是在逃跑,直到数十个呼吸后,化身凶禽的特殊血脉口吐人言,“拦住他,他在救走那些下界贱民!” 人们面色齐齐一变,再看向脚下,这才发现那些被捆缚的下界之人已消失得七七八八,都被李尘扔进了秘境所得的仙府中。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章 李长信(中) 从秘境中出来的第一件事,李尘就尝试沟通过仙府,此刻在做的事情,也是他在秘境时就已经想好的计划。 当他发现仙府能够在外界连通,而且能够把眼前所见的物件儿收容进去,那么他的后顾之忧也就有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一名门现下拦截李尘的八个人里,一共三名特殊血脉,是在第一名门中间还要强过甄飞的人物,剩余五人也都是通天桥巅峰的强人。 当他们发现李尘正在做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想要拦截李尘,只是李尘的速度太快,而他们后知后觉,最终还是让李尘完成了全部的收容。 至此,场上便只剩下第一名门的弟子,有许多自知实力不足的人早早躲避到阵法边缘,他们现在也因为阵法的束缚不能出去,只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尽量保存性命。 李尘回头,看向身后追击而来的八人。 为首的双翼男子制止了其他人的蓄势出手,或许是知道现在局势有些变化,他们也很担心一个随时不顾身死的孤家寡人. “其实宗门如今对你也十分赏识,你何不就此弃暗投明,进入我第一名门,以前所做的事情既往不咎。”双翼男子说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但其他人并未因此侧目,因为他们都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李尘瞧着他们,微微叹息道:“我原以为你们这段时间已经对我有许多了解,如今看来,你们并不知道我曾在下界经历什么,否则绝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和他有过许多次博弈的圣朝国师,那个敌手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他自己本身, 就算说他是时至今日李尘所见最棘手的敌人也不为过。 李尘接着一语道破眼前这些人的想法,“你们现在和我说这些话,无非是自知未必是我的对手,又觉得自己还有大好前程,担心死在我的手下。而且你们今天真正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胜过我或者杀死我,只是拖延时间罢了。说到底,你们刚才说那么多,是害怕了。” 他的目光落在某三个人的身上,“他们害怕,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只是第一名门的普通弟子,为了一个宗门的任务打生打死并不值得,但是你们三个身为特殊血脉,听说特殊血脉的天才总是很骄傲,为什么连你们也如此胆怯?” 他这句话出口,那三个人果然露出怒容。 经过刚才的交手,他们都知道了李尘的棘手,但是并不觉得自己就比李尘差上许多,现在经过激将,忍不住要上前。 双翼男子回头,对他们三人说了一声少安毋躁,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办法,让几人的心绪立即平静下来。 李尘有些遗憾,知道无法逐一击破。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交界处的屏障就像一道天堑横亘在那里,这不是混乱之地庄园上那些蹩脚的阵法可比,刚才他们的交手已经有许多次剑牢的冲击,虽然算不上全力施展,但这一道屏障毫无波动,甚至没有泛起任何涟漪,反而吸收了余波更加巩固了屏障,李尘就知道自己短时间内难以破开阵法的束缚。 有意思的是,这道屏障将他们困于一个大圈,这个圈恰巧在小镇界限的三分外,所以这并不算打扰了北张镇的规矩。 由此,北张镇对这些宗门的威慑,李尘体会更深了几分。 对面几个人见李尘不出手,他们也乐得如此,他们刚才联手,虽然不能杀死李尘,但足以压制李尘,这就够了。 但是现在,他们看见,对面那个下界之人反而放松下来。 李尘说道:“其实刚才我也一直没有动用全力,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够找个机会迅速脱身当然是最好的事,可现在既然无路可逃,你们倒也算给了我一个能够放手施为的机会。” 双翼男子的感知里,忽然察觉到一丝莫名的危机,于是他向众人传音多加小心。 早已经急不可耐的孤命剑落入李尘的手中,他心里也迅速搭建起完整剑牢的框架,不论是从下界得来的剑法,还是上界得来的秘术,甚至世道会场上领悟的剑峰剑海,全都在心里铺成极完整的画卷。 孤命剑随着李尘手臂的挥落绽光芒,和他藏进筋骨的剑气交相辉映,就像完整的一体,刹那间全部绽放上,布满了整个空间。 嗡嗡嗡—— 剑牢剑气先行撞击在阵法的屏障上,这是因为剑牢的区域全部施展后远阵法的空间更大。 与此同时,无数的杂音交织,这是那些第一名门的弟子在剑域中各显神通护着周身。 但他们现在已经全都变了神色,且痛苦不堪!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一章 李长信 (下) 剑牢展开后,除了阵法和剑气的交迭,还有蒙蒙的紫气弥漫,每一丝都有千万斤的巨大力量,还有浩瀚的道韵光辉,这一切的交迭就像一张大网将这些人全部包围。 一人想仗着自身的体法和这些剑气争锋,不曾想自身雄浑的元力被眨眼间切割,而且他引以为傲的体法筋骨,竟然也不能完全抗衡,眨眼间鲜血淋漓,如果不是身侧有人以秘术移动了他的方位,恐怕就要死去。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李尘说的要全力施展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阵法外围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止,到了现在就更和炸了锅一样。 “那是第一名门的特殊血脉,竟然也不敌,这个下界之人,的确是开创了世间一先河。” “他究竟是什么血脉?我也曾听闻有疯子藏剑于身,但多是自身的本命剑意,像他这样让全身上下甚至骨髓深处都犹如琉璃种植了剑气,一定是有特殊的法子,否则我绝不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痛苦。” “再这么下去,第一名门的这八人会死在他的剑下。” 阵法里,空气中漂浮着压抑的元力、杀机、剑气,这让第一名门的人们心头愈发沉重和惊惧,因为剑牢领域的干扰,他们现在不敢从空气中汲取元力恢复伤势。 剑牢的无尽剑气和他们展开无数次惊悚的激战,似乎每一道剑气都足以和他们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杀,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 他们在挣扎求生中心头甚至开始怀疑在第一名门的所学所见,当年加入第一名门就是因为第一名门号称上界第一宗,这些年来也自认为所学的神通是世上顶尖,结果现在轻易败在了一个下界年轻人的手上。 那么第一名门的这种第一,就显得毫无说服力。 这一场大战,是让上界所有旁观者怀疑人生的一场大战。 然而剑牢的变化不止于此,在秘境的时候,李尘为了将剑牢压缩,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每一道剑气和阵法捋清楚,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一道神通的改良上面花费了极长的时间。 和其他所有大阵的不同,剑牢的阵眼是李尘本身,随着他自己的时刻变化而变化,只要他的一个心思,剑牢的阵法开始运转变化。 第一名门的八人苦不堪言,因为剑牢中剑气的速度和性质都在不断变化,快慢或属性,一往无前的舍身剑气,还有如丝带一样缠绵的怪异剑气。 李尘的身形就在剑牢领域里穿梭,为了迅速解决战斗,他甚至催发了孤命剑里本身存在的剑气。 不多久,在一道将整片天空映照得无比辉煌的剑光里,一团血花四溅。 阵法外,有人忍着剧痛以瞳术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失色,“是第一名门墨石榜上的人物,有上古腾蛇血脉,虽然并不纯粹,但有人曾说他将来或许有引领第一名门的资格,没想到会在这里死去。” 很快,又有一人枭首,是八人之中为首的双翼男子。 有人因此惊惶出声,“是第一名门内门长老的师弟,原本也有传承特殊血脉的资格,最后却选择了继承家族的刀法秘术,传闻不出两千年一定能够进入第七境。” 人们愈发心惊,眼看着这些人物一个个死去,有人说道:“原本以为这个下界之人以前做的事已经是惊天动地,和眼前发生的事情相比,算个球啊?” 话虽然粗俗,却恰巧是他们也一样想表达的情绪。 “恐怕第一名门也没有想到,李尘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你们想想,就算换做我们,也一定觉得八名通天桥的巅峰足以阻拦他片刻。” 就在这时。 远处有一朵云迅速飘来,其余所有的云纷纷避让,仿佛在特意为他留下一条路。 云上有两道光芒一闪而逝,紧接着是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手掌上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可见,实际上这样的异象是忘忧境便能够做到,但这手掌刚刚出现,地面先生生塌陷了一层。 观战的人们做了鸟兽四散,其中许多忘忧的人因为无法承受这股罡风成血雾。 手掌就像是塌陷了一块儿的天,一瞬间让数千里的人不能看到天的色彩,只觉得是末日来临的巨大压力。 不知道是谁微弱且惊骇的声音,“竟然是第一名门的宗主,李长信!”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二章 被擒 李尘不知道来人究竟是谁,但却能感受到头顶巨大手掌所带来的的压迫力,“这绝不是通天桥的境界。” 他的瞳术映照手掌,甚至深入每一道掌纹,只见每一道掌纹里面都好像有另外的空间,其中有岩浆或冰山,甚至所见唇霜雨雪。 他曾经听过一种佛理叫做一花一世界,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世上许多听起来十分玄妙荒谬的话其实真实存在。 其实这手掌和他身化剑牢何其相似,只是现在他一身筋骨血肉都蕴藏了剑气,而这手掌每一寸每一分都蕴藏了一方天地。 李尘面对这手掌的压力,只是顷刻,一身的剑气都好似不能支撑,出现了破碎,只有孤命剑还在傲然挺立。 他环顾四周,只见四周的阵法也出现了破裂,他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撑过这片刻,至少要比阵法晚一分崩溃,或许就能趁着这一分的时间逃出生天。 他知道现在绝不是藏拙的时候,但现在显然也并不适合将剑牢压缩攻击对方,于他而言最有效的,就是将剑牢区域撑开,看能否拖延手掌的落下。 他的全身上下显现了一副盔甲,这是从下界秘境中所得的神兵,当时神兵有灵,经过千万年的沉寂主动与他走出秘境,这还是出世以来第一次使用。 也不知道这神甲的主人当年是什么身份,李尘如今使用起来仍旧深觉这神甲的厚重。 华严经、妖族的种种秘术、甚至在上界修习的体法这一刻全部施展,身体中的剑牢被他运转到极致,身体之外还幻化出了种种血脉异象,三头六臂、双翼、以及身体之外的异象和道身。 阵外,围观的人们早因为第一名门宗主李长信的出现而震撼,这是在整个上界也能决定亿万万人生死的大人物,没有人想到,一个下界之人能引来他的现身。 直到李尘施展了全部的手段,一身的异象不断加持和变换,人们再次陷入震撼,才开始明白第一名门对李尘的重视。 “他一个人怎么会身具这么多的血脉秘法?” 血脉秘法只有特殊血脉才能够修行的秘术,这是无数人的认知,但是这个认知,现在被一个下界之人打破了。 “他的盔甲和神剑也十分不凡,否则在名门宗主的神通下早已经变成了齑粉。” 的确,因为那道阵法已经开始出现了变形,人们都知道,这不是阵法太弱,而是李长信太强,刚才那样的大战下阵法都纹丝不动,最多只是出现几许涟漪,现在在李长信的随意一掌下就像被不断挤压的面团,从圆变的扁长。 “其实名门宗主并不想立刻杀死他,或许也是要捉他回去问出他的一身秘密,否则以他的修为,无论下界之人如何不平凡,一套秘术足以让他从世上消失。” 李尘也发现了这件事,因为他察觉头顶巨掌的力道在逐渐加大,就像有意试探他的极限。 实际上,他现在已经身处黑暗,因为这片天地已经完全处于巨掌的包裹中,他只能看到远方隐隐约约的红色的光亮,他知道那是手指的缝隙。 “就算阵法真的先行破碎,我就能逃出生天吗?”李尘开始这样怀疑,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敌手太强,他能够逃出去的机会渺茫。 但是他仍旧不肯出现一丝一毫的放弃,极尽全力抵挡手掌的巨大力量。 因为这片空间已经被阵法完全封锁,包括元力和余波都无法穿透,于是随着阵法的变形,李尘的身体也在不断被挤压或者膨胀,这种身体无法自持的痛苦,让他的骨骼发出呻吟,但他绝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惨叫,因为他绝不肯让别人瞧他的笑话,或者因为他的痛苦而产生任何得意的情绪。 咔嚓! 终于,剑牢和阵法屏障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了碎裂,就像是鸡蛋蛋壳的碎裂,一些元力和余波从指缝中倾泻1出去,李尘知道这是生死之际,也是绝佳的逃命机会,迅速将剑牢收拢,包裹在全身上下, 就像是另一道以剑气阵法形成的盔甲。 趁着手掌迅速收拢的这一刻,他化身无数残影,又施展了身法秘术几经腾挪,目的地就是这里唯一能够穿梭出去的指缝。 这一刻,他达到了平生未有的极速,眼见指缝的光亮越来越近,来不及露出喜色。 整个世界出现了眨眼的光亮,但他的身体四周眨眼间又受到了极大的,让人深入骨髓的剧痛。 第一名门宗门松开手掌又迅速以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在手掌面前犹如苍蝇的那个渺小影子。 李尘在手指之间不断蠕动,看上去滑稽且可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三章 上天一战 这一幕让许多人发出感慨,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惋惜,“这个下界中人,终究还是被擒拿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必然,在他们的想法里,李尘让第一名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被抓住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事到如今,还是不免感叹。 “可惜,没有看到他和第一名门的那几位交手,如果他最后真的连那几位核心都胜了过去,恐怕以后人人都要说一声第一名门后辈无人矣。” 这句话让原野静了静,每个人都知道他说的那几位核心是谁,紧接着又有人道:“如果他真的胜了那几位,不仅是第一名门无人矣,而是整个上界无人矣。” 又安静了片刻,因为这句话也不算错,直到有人再次开口,“不论如何,这个下界之人我是佩服的,事到如今,还有几人敢说他是贱民呢?” 又安静了片刻,因为人们回想,好像自从这个年轻人出现后,连下界贱民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都少了许多。 半空中,李尘还在手指中不断挣扎,他极少会有觉得无力的时候,但是现在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 因为敌人太强,强到他抬头去看也不能见到对方的头顶。 第一名门宗主看着自己手指间的虫子,他的声音如同滚滚雷声“下界之人,你杀我宗门弟子千万,本该就此将你泯灭,但是第一名门作为上界宗门魁首,有好生之德,现在带你回宗赎罪一千年,希望你往后自知罪孽深重,知错悔改,不再逞凶。” 李尘有心破口大骂,只是全身因为剧痛不能言语,只是抬头恶狠狠瞪着那个目不能视的模糊影子,就这样的死死地瞧着他,其实只是极简单的意思:我死也不服。 北张镇上。 卢翰等人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程芷安已经做好了营救李尘的准备,又或者是同生共死的准备,要飞身上前,却狠狠撞在了一处屏障中。 是红雪所设立的阵法,她将卢翰、程芷安、小七等人全都束缚在里面,“李尘去援救他们时,我说我不会帮他,他说只求我一件事,就是让你们留在山上,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会食言。” 她回头再看北张镇外那个好像十分可怜的人影,她的瞳术能清晰捕捉到李尘脸上的桀骜,这个年轻男子,哪怕面对第一名门的宗主,都好像看着一坨屎。 她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愚蠢。当初他走出北张镇救那些人,我就知道他一定凶多吉少,但他还是去了,现在你们明知道是送死,还是要出去。” 程芷安恶狠狠地盯着红雪,她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人经历过什么?眼前这种不过是生死的小场面,我们甘之如饴!快放我们出去!” 她其实想起了落羽原一事,那一日她苦苦哀求自家兄长放自己出去,为的就是生死与共,如果今天亲眼看着李尘死掉,那么她过去做的那么多事情又有什么意义,而且,亲眼看着他死去,这对她来说岂不是世上最悲痛的事情? 红雪没有做声,仍旧看着天边的那两道影子,没有人知道她在响什么。 直到她的眼睛里闪现了一道光亮,神情里现出一抹惊色。 她眼睛里的那一抹光亮,其实是一道极亮的剑光,就从天边犹如擎天之柱的那两根手指之间绽放。 紧接着,鲜血犹如天塌陷了一样的瀑布涌动,冲刷了清澈的天,洁白的云,还有一片塌陷的地面。 轰隆隆! 两根食指断裂后向下坠落,落地的瞬间成了连绵的山,指节的交接处成了山崖的衔接处,那些鲜血还在不断涌动,很快形成一条围绕山崖流动的川。 “怎么可能?!” 这片原野,乃至于数万里内,许多双正看着这里的眼睛都发出同样的惊疑。 直到山崖落地的烟尘散去,直到那些鲜血的奔腾渐渐变成流动,人们才终于完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李尘的面前,多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不断闪烁,就在真实和虚幻之中不断交替,只是身上有一串以符文封印的锁链捆缚。 李尘惊愕地瞧着眼前的身影,“前辈。” 剑魂回头看他一眼,“你是这么多年唯一的传承者,又得了主人生前七七八八的剑法秘术,总不能看你死在这里。”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锁链,叹息道:“可惜我这种生灵不容于这方天地,否则这种小辈哪里是我的敌手?” 再抬头,他的掌中出现长剑的影子,对李长信道:“这里动手,十万里内怕要遭殃,你我上天一战!”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四章 乔家三兄弟 第一名门宗主李长信也深知突然出现的剑魂实力不俗,甚至他也不能明了剑魂究竟是什么生灵,他身上的锁链又是因何而来,也明白剑魂所说的是事实,现在已经到了非战不可的地步,今天闹到这个地步,绝不可能放任李尘逃走,否则第一名门和他这个宗主都将成为笑柄。 “上天一战!”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剑魂离开前向李尘传音,“抓紧时间尽快逃离,我已经探查过,此处千万里都没有七境以上的人物。” 李尘不做迟疑,转身向远处飞掠。 只是一道人影似乎早有准备,拦在了他的面前。 远处有人因为这道人影的出现而骚动,“是第一名门的第三核心,乔羽!” 李尘自知这是剑魂冒着风险为自己拼出的一线生机,孤命剑挥出拳头大小的乌光球体,正是压缩后的剑牢。 乔羽察觉剑牢里的巨大能量不敢怠慢,激发了血脉秘术,他身具太古鹏族的血脉,道身释放出来,咒印和秘术又齐齐加持威力更甚。 二者相撞,一瞬间让整片天空都无比辉煌! 这一阵余波虽不比九天之上的浩大,但余波之间的横空激撞,也让许多观战者退避三舍,孤命剑发出极清亮的鸣叫,李尘知道这是孤命剑因此兴奋起来,但他明白现在并不是继续交手的最佳时机。 趁着乔羽退去卸力的这一个瞬间,李尘不管不顾冲过能量冲撞的最中心,直奔北张镇去。 这一幕让众人心惊,不知是谁在说:“方才有人提起,如果能看李尘和第一名门的那几位核心交手也就好了,现在真的见到了。” “不仅见到了,而且不相上下。” “这个下界,李尘真的做到了这一步!” 其实李尘也察觉了这个敌手的不同,他没有想到施展了压缩后的剑牢竟然也只是势均力敌,这是他有史以来遇到第一个能在压缩剑牢下抵挡一二的同辈。 他其实和孤命剑一样见猎心喜,现在却只能一心逃脱。 谁知在他距边界只有两三里距离的时候,又一道身影横空出世。 远处有模糊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惊叫,“是第一名门的第一核心乔温。” 李尘现在已经顾不上敌手是谁,仍旧以剑牢迎击。 但棘手的是,方才退去的乔羽这时候已经再度上前,他幻化了犹如垂天之云的双翼,只是他的血脉异象和别人不同,时而如厚重的大鱼,以雄浑如海的元力波涛拍向李尘,时而化身大鹏,将那些剑气以罡风吹散。 李尘腹背受敌,而且是同辈中前所未有的强敌,他急怒交加,身上的剑牢和剑上的剑牢成为一体,整个人都如一阵疾风,在两个人的夹击中冲撞。 二人一时都节节后退,但是死死将李尘困在当间儿,让他迟迟不能进入北张镇的区域。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一人现身,身化血脉秘术的异象,和乔羽相差无几,就连威力也十分相近。 “是乔岩,第一名门的乔氏三兄弟全部现身,是为了拦截一个同辈的下界子弟,这件事往后一定流传极广。” 有人已经为今天的这件事下棺定论,“这是第一名门的耻辱。”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又有人出现,“乔家的三兄弟对一个下界之人出手,这未免不是你们的风格,而且这么大的盛会,怎么能少的了我?” 一人化身了血脉本体,犹如一座小山,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震动,三两步跨越拦在了乔岩面前。 很快也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是柏若门的第三核心周帆,人们常说他是爱凑热闹的人物,现在看起来果然是这样。” 有第一名门观战的核心弟忍不住骂道:“搅屎棍。” 没等他的话说完,又有人现身,这一次仍旧是上界同辈中极有名声的天才,据说是弘1法宗的第一核心。 “钟选门,常威。” “柏若门,楚玉。” 短短时间里,整个上界同辈中最强的一些人几乎都在这里,这一场原本只是为了拦截下界之人的事情,竟然成了同辈天才们大战的狂欢。 其间,李尘不断施展剑牢,以滔天的气焰以一敌二,余波中的剑气都交织着不断在乔家两兄弟的身上撕裂伤痕。 他已经不顾自身在大战中的伤口,只为了逼退这两个在墨石榜上也名列前茅的强人。 乔家两兄弟紧追不舍,他们虽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不光彩,也违背他们一贯的骄傲,但是事急从权,一个人绝对无法阻拦李尘的前路。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五章 劫难 九天之上,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这里。 这些人多是七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当他们发现第一名门的宗主被拦截,而且出手就被斩了两根手指便瞧过来。 因为像第一名门宗主这样的强人,一滴血便有千万斤的重,身体的每一毫厘都可能化作山川或小岛,千万里的元力都会因此变的狂暴或浓厚,也由不得他们不来关注。 一人以剑气斩了半颗星辰,一人以拳掌碎裂了十万里寰宇,这是远远超脱了通天桥所能达到的极限。 北张镇外。 乔家兄弟齐齐阻拦了李尘。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不是李尘的对手,但是现在不得不承认李尘是和他们同一等级的敌手。 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自己能够击败李尘,但是不能拦截李尘,就好像杀死和活捉是两个概念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李尘只能不断以剑牢退敌,心里也越来越急切,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丹田和经脉因为这种高强度的战斗而产生了异变。 一直以来,他体内的元力都处于极度充盈的状态,这种充盈甚至达到了膨胀的地步,他一个忘忧境,却有了通天桥的密度和质量,所以只能将身体每一处都当做丹田去储存元力。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用多余的心力去阻挡这种元力的持续膨胀,直到现在这种强度的战斗让他再也没有任何心去延缓元力和境界的增长。 他的丹田处,正在隐隐出现一道桥梁的虚影,桥梁通往的区域并不明了,只是一片漆黑的空洞。 他的力量也在因此不断增长,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觉。 但是他的对手感觉到了,他们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和李尘施展的剑牢抗衡,一开还能勉强抗衡的秘术,现在竟然需要退去越来越远才能卸下余波的冲击。 孤命剑的剑鸣越来越频繁和兴奋,就像一声声战鼓,让本身就好战的李尘也在不断突进和出手。 剑牢搭建的速度越来越快和压缩凝聚得越来越小,最后犹如米粒大小。 这一道剑牢的挥出,和乔羽的秘术相接后,一瞬间像引爆了半个天空,那些原本就在空中支离破碎的神通异象,甚至那些还在附近交战的天骄们,都被掀飞或变成元力漂浮天地。 在战局正中的乔家两兄弟神色都变得惊恐,在这种巨大的冲击力下退去了数十里,“怎么会?!” 两个人心里都掠过同样的念头,而附近也一样在交战的天才们也齐齐看向这里,因为这里的战斗而震惊。 他们的视线里,只看到施展了身法成功进入北张镇地域的李尘。 “发生了什么?”一直在旁观的人们不知道为什么乔家两兄弟会忽然退开,只是看见他们在烟尘中像那些山上还没有参悟元力的猴子,翻着跟头退了很远。 “是李尘。”有人说:“李尘最后的神通太强了,他们不得不退避。” “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已经退进北张镇的李尘又化作残影连接的线条冲出数十里,这才回头,看向界线之外的众人。 他松了一口气,心道不论如何到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全身所感受到的压力不减反增。 此时,他丹田处的桥梁已经彻底搭建完成,就连桥梁连接处的黑暗,也在逐渐变得清晰。 北张镇外,那一条犹如天堑一样的界线后的无数身影,不知道为什么, 从一阵阵喧哗里,变得极安静,甚至沉闷。 不论是曾经为李尘痛恨,还是惋惜或钦佩的人,都死死盯着他,还有他的头顶,就像看到了一种不能言喻的大恐怖。 李尘看着他们,心底因为逃出生天的兴奋开始停息,他再回头,看向身后北张镇的千万里地域,只见一片死寂,还有三三两两出没的身影。 再回头,一条界线阻隔出两个世界,北张镇外的那些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好像挂满了恐惧。 李尘试探性地,缓慢地抬头。 只见到一团不断酝酿的,没有任何阴影的劫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六章 心魔 其实李尘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当年在下界,李尘度忘忧劫的时候,十二城的人以一种极度惊惶的语气呼喊,说出这一场劫难是让上界都震动且人人得而诛之的异状。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所谓大凶劫代表的真正意义。 现在,一条界线分割了李尘和第一名门的追杀者,头顶的劫云刚刚开始汇聚,数万里的元力都变得十分稀薄,就像被一瞬间抽成了真空的状态,所有的元力都是为了凝聚这一片劫云,以及劫云后方将会出现的天劫。 李尘一直记得,红雪当年和他说过,一旦这种劫难让上界人人知晓,必将是世间皆敌。 现在,李尘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会让世上人人知晓了。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的千万里内,河水倒流,山峰倒转,以地面为界线,星辰如河流穿梭,劫云铺满三千里,风不能走,雨不能停。 这里是北张镇的边缘地带,距离那一千座城池的距离极近,这一场宏大的异象甚至影响了城池,城池当间儿地涌黑色莲花,很快铺满了整座城池,是从高处看让人头皮发麻的密集。 北张镇的界线之外,经过一刹那的寂静,终于有人发出惊惶且兴奋的声音,他们原本只是为了瞧一眼让第一名门头疼的下界年轻人,现在竟见证了上界的又一次历史。 “大凶劫!” 这片天地的风已经小心翼翼地停了,好像面对劫云的天地之威也不敢放肆,所以只有那些如潮的人声混杂在劫雷的噼啪中断断续续。 劫云的翻涌不住,终于在极久的酝酿之后,开始现出一双银色的长靴,并且云雾在慢慢升起。 李尘经历过一次,所以明白,劫云后面其实是一名神将,也就是所谓天道的化身。 就像当年在下界所见,一切完美无瑕,像这样完美的人世上绝不可能出现。 就连李尘一直被称作世上的谪仙,也总有一些缺陷,他的鼻子或许稍显高了一些,所以整个人太过于凌厉,但是神将绝不给人这样的感觉,他的眉目口鼻,都恰巧是不论长一分短一分,似乎都会因此破坏那种完美。 从大凶劫难出现开始,九天之上的那一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剑魂回归了李尘的府邸,因为他知道在天劫中自己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又或者他介入以后反而会让天劫的威力变得更强,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第一名门的宗主甚至不知道剑魂是怎么离开的,最后一击神通打在了空处,落在一颗小星辰上,在黑暗的无垠里,那颗星辰上亮起犹如鼓起一个大包的轰炸。 但他没有追下去,只是瞳光映射落在李尘的身上,还有他头顶的劫云上。 这是他今天为止第一次露出笑容,“原来是为世上不容的凶物。” 他的目光又落在北张镇的腹地,又蹙眉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要守着这里的规矩护着他?” 同一刻。 有僧人原本端坐在两座巨大山峰的中间,他隐隐有所察觉,目光远眺后说一声‘凶物出世’,便起了身担山而行。 他的身形高大,脚掌宽厚,就像下界那些没有修为的农夫挑水,一步一行,桶里的水瞧着极满,但一定不会有水溢出来。 现在两座山峰也是这样,它们稳稳当当不见丝毫晃动,山上生灵也没有因此收受到任何影响,猛虎仍旧虎啸山林,围绕山峰飞行的雄鹰都似乎没有看到山峰的移动,随着山上的云雾前行,鹰击长空。 他的每一步都跨越山川河海,投落的阴影让许多生灵抬头,但是眨眼又发现这阴影没了踪影,就好像刚才一切只是幻觉。 不多久,他来到北张镇的界线之外,瞥一眼九天之上的第一名门宗主,又看一眼北张镇的腹地,回头还见三五身影也在赶来的路上,这才回头,目光落在那个引起天劫的年轻人。 有一些隐隐猜测出僧人身份的人,一时骇然,没想到连这一位也出现在这里,但是再想那个年轻人今日所引起天劫的特殊,也就觉得并不奇怪了。 ······ ······ 李尘站在劫云下方,前后是整个世间,头顶是象征往后不容于世上的大凶劫难。 红雪瞧着那一道身影,“他最后,终究还是直接跨上了通天桥。” 她其实不止一次告诉李尘,忘忧以后的断神是必经之路,否则不容于天地。这是因为她早就发现李尘的修行有一些问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警告。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就算他们想要跨越忘忧进入通天桥也绝不可能,因为要在断神之前让自己丹田和经脉的元力积攒达到通天桥境界是极难的事情。 在进入秘境之前,李尘其实告诉过她,说自己好像没有办法断神,她在这段时间也替李尘想到了一些法子,却没有想到这些办法来不及用,李尘已经先走到了这一步。 “人们常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红雪心想:“他走到现在却是逼不得已,每一步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吧。” 劫云下。 李尘静静瞧着这片天地,还有天地间的每一寸的景象。 在天劫造成的偌大的喧嚣里,整个世界都好像只有云,只有雨,只有他自己。 这一刻,整个世界好像都停止,那些人的惊叹、痛恨,又或者是种种感慨,都好像和他本身没有关系. 李尘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又一次成了人厌鬼憎的天下皆敌,而这一切都不是 忽然发现,自己从下界到上界,每一分每一刻都好像在受到这个世上的敌意,他甚至在这样想:或许自己生来就不被这个世上所接受,才会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都受到几乎整个世上所有的敌意。 然而他更不能明白,并且因此而痛苦和愤怒的是,凭什么?如果世上必须要有人如此特殊,或者说命途多舛,这个人为什么偏是自己? 他甚至因此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假,开始怀疑自己本身的真假,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陷入了天劫。 天上的神将还未完全现身,心魔已经衍生。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七章 苏醒 李尘的心魔来自于相信。 他曾经无比相信这个世界,从不怀疑身边任何一个人对自己的每一分善意,又或者是因为身份的原因,让每一分善意都显得十分难得,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死死地抓住。 所以他在陨墨山上告诉崔昊他们,直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千万不要和世家势力牵扯在一起,是为了保持纯粹,一种面对这个复杂世界近乎偏执的尽力去保持纯粹。 直到此时此刻,因为天劫心魔的牵引,最近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涌上来,他对这个世界的怀疑深种,包括对自己本身存在的怀疑。 当这种怀疑到了极致,他开始否定自己本身的存在,“如果说我眼下所经历的一切,冥冥中自有一双眼睛和一双手在拨弄,无论怎么走都终将走向他希望我所走上的那一条路,那么我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而我活着本身就是提线木偶,那就代表我眼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既定的虚假,那么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声音在心里从微弱到宏大,直到就像在山崖间的大喊不断回荡,似乎再告诉他面对这个世界活该沉沦,因为一切挣扎都只是无用的虚假,甚至产生巨大的,自我毁灭的倾向。 “师兄!” “师兄!” 在李尘陷入孤寂的黑暗里,他忽觉渺远处有声音传来。 在浑浑噩噩里,他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自觉应了一声,那声音由此开始变得急切和壮大。 “师兄!” “师兄!” 他的手掌处有温热的触感,于是整个世界都渐渐变得明亮,直到景象变得清晰,眼前是一张极清秀的脸。 “师兄。”张倩见了李尘醒过来极欣喜,她自己本身却已经伤痕累累。 原来劫云中的神将已经在这段时间出现,只是李尘在心魔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张倩恰巧得知了凶物劫难的出现,以破界符传送过来,见到这一幕一时失控上前阻拦了神将。 红雪看着张倩的出现,冷冷说出两个字,“愚蠢。” 程芷安见有女人闯入天劫,一时间不知道是吃醋还是急着去护着李尘,拍着红雪的阵法屏障,“那个女人又是谁?快放我出去,我也要过去!” 红雪说道:“大凶劫难,一旦有人进入一定会有极强的增长,你现在进去就更是害了他!” 程芷安一听更加生气,“那这么说,这个蠢女人岂不是害了李尘!” 张倩其实也是关心则乱,进入天劫才惊觉自己做了错事,于是祭起符印的同时尝试唤醒李尘,只是这神将因为她的出现实力更强,长戟转了两圈便起了能冰冻通天桥的飓风,就连天地间的元力都具象化成了霜花儿,符印被祭起后还未释放威力就已经摇摇欲坠。 张倩的实力其实并不算弱,否则也不能在秘境中被那么多人追杀仍旧活下来。 但是面对这种千万年只出现一次的凶物劫难,她的符印脆弱得就像极薄的纸张,在神将长戟之下瞬间被穿透,最后落在她的腹部。 张倩回头再看李尘,发现李师兄还是犹然未觉,声音也因此变得悲切,慌乱中紧握李尘的手。 她倒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只是生怕李尘不能度过这场磨难。 李尘醒过来,恰巧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神将翻转长戟,神情漠然,再一次刺出长戟,这一次直指张倩的头颅。 从她出现在劫云下开始,天劫的敌人已经包括了她。 李尘从心魔中脱身,一身的冷汗,一腔的愤怒,将张倩护在身后,孤命剑出现在手里,一道剑牢出手。 这一刻,他丹田处的通天桥也发出光芒,不知是从通天桥所通的尽头汲取了什么样的力量。 呼—— 就像风吹落叶,又或者是草原上遭了火的野草经过风吹散了灰烬,神将在剑牢下一瞬间碎成了光辉的碎片,消失在天地之间。 “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不久前阻拦李尘的乔羽。 没有人反驳,包括那些一开始唯恐天下不乱的核心弟子们,如果不久前他们还和李尘算是同一梯队,从李尘引发天劫开始,就已经远远甩脱了他们。 “人们常说凶物劫难是寻常天劫的十倍不止,是因为他们为天地不容,因此要绞杀他们,但是现在天才在他面前也如土鸡瓦狗,更何况,这是有外人闯入因此威力倍增的天劫。” “谁能想到,这一代同辈之中,一骑绝尘的,竟然来自洞中世界,就算他今日死去,也足以荣耀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八章 主动 神将一死,李尘将张倩收入府邸,再抬头,见劫云翻滚不止,心知这是下一道劫难的酝酿,但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因为就在刚才,黑暗中经由张倩的呼喊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或许,无所谓这个世界的真假,甚至是自身的真假,滚他娘的真假,我只要活得痛快也就够了。 他提着孤命剑,抬起头的时候,瞳孔里映照着劫云的光芒。 劫云覆盖极广,极沉,就像浮在天上的山峰,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彩,还有被遮蔽的阳光,从远处看过去,就像一顶极亮的帽子盖在了它的头顶。 这景象从远处看过去很美,或许只有身处劫云下的人才觉得不美。 人们这时候已经退出去很远,但是瞳术之下,李尘的动作包括神色都十分清晰,他们便发现了李尘提剑时的蠢蠢欲动,不禁惊问:“他想做什么?” 李尘提剑挥出一道米粒大小的剑牢,丹田处的通天桥散发极致的光芒,连他全身上下都一瞬间照亮,通体澄澈。 他现在已经正式进入通天桥,虽然不知道剑牢发挥到极致会有什么样的威力,但至少毫不吃力。 北张镇外的担山僧人感叹,“实在是了不起,堪堪进入通天桥就能有芥子纳天地的觉悟,相比起来,我当年也远远不如。” 他又抬头看向第一名门的宗主,“难怪传闻第一名门屡战屡败。” 宗主叹息,“是啊,遇到这样的妖孽,谁能不败?” 他们之外,那些境界比较起来便显得低微的弟子们则震惊于李尘的大胆,在天劫下还敢逞凶。 有人反而因此生出了敬佩,“如果他不是凶物,就这样的胆量,等到天劫过后,我都该和他喝一杯。” 说这句话的是柏若门的周帆,他今天过来原本是凑个热闹,另一方面是早看第一名门的乔家兄弟不顺眼,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出了手,现在看了李尘的做事的法子和风格,居然觉得十分合自己的胃口和脾气。 乔温冷笑道:“不过是一个下界贱民,如果不是凶物命格,算个什么东西?” 周帆哈哈大笑,反问道:“你除了身在第一名门,又比他强到了哪儿去?你说他不过是大凶的命格,这么说起来你也不过是命格好三分,又算个什么东西?” 乔温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周帆,你身为上界大宗弟子,现在为一个下界贱民辩解,你难道是觉得我们这些人和建民无异?” 周帆知道继续说下去身边这些人或许都会心生不满,因为他们的确生来高人一等,更遑论和下界之人比较。 所以周帆并不出声,心里却在想:难道不是这样?我们这些人的区别,只是出生地界儿不同罢了,就好像一人生在山上,一人生在山脚,哪有什么区别?只是有人硬要有个区分罢了。 这时候,李尘的剑牢终于进入了劫云。 米粒大小的剑牢,带着极大的冲击力,刺入犹如浪潮翻滚的劫云,就像戳出一个小小的孔,又被迅速淹没。 但是进入劫云的米粒,在青紫色的蜿蜒闪电中穿梭,恰似进了山洞的蛇,以极快的速度渗透到中心处。 云团里正在酝酿和成形一尾巨大的鲲鹏,和不久前那些人的血脉异象不同,它在云团中甩尾便自生了元力浪潮,双目有天地,再幻化成鹏,双翼闪烁有咒印,它居然有自生的神通秘术。 只是现在它还未成型,剑牢的灼热和它的本体相互撞击。 轰隆! 整个世界为之一肃! 劫云的区域迅速扩散和蔓延,很快又开始极速收缩。 李尘知道剑牢奏效,挥手又是自身绝强的手段,数道剑牢并发。 外面的人们并不知道劫云里的具体情形,只是看那个年轻人手掌中出现灼热和令人恐惧的剑气秘术,一道道如流星进入劫云,劫云在不断的膨胀和收缩中,居然开始变得暗淡。 “劫云里有元力开始逸散了。”柏若门周帆说,“他真的在劫雷未生之前,先将劫云击溃了。” 现在不仅是他,就连其余几人也不禁开始佩服他,谁都知道劫云是天地之威,人们面对这种情形能有提剑的勇气已经很难得,他现在甚至有亮剑的勇气。 僧人又一次对李尘的作为发出赞叹,“不因敌手的强弱而轻慢或恐惧,不因一时的胜负而悲伤或欣喜,这才是我辈修行中人该有的心性。” 第一名门宗主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这是自寻死路,天道的尊严,岂容一个通天桥的人去蔑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零九章 重伤 李尘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何等惊世骇俗,他只是因为刚才看到张倩的模样所以很愤怒。 人总是会因为愤怒会做出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他现在就是这样,而且某种程度上,人的愤怒往往不是因为自己本身受到的伤害,是因为朋友、亲人,或者种种亲密关系身边人所受的伤害。 当劫云变得薄弱后,李尘并未因此掉以轻心,他曾经经历过一次所谓的大凶天劫,所以知道这一场劫难不止于此, 这一刻,劫云像极了被激怒的猛兽,李尘抬头瞧着它,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只硕大的眼睛在瞧着自己,而自己在这只眼睛下犹如蝼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这只眼睛显得极冷漠,没有任何情绪,但劫云因此开始了更加迅猛和快速的汇聚,就连区域也开始扩张。 远处山峰的延绵线条也被完全遮蔽,这是因为劫云迅速铺开,它的厚重程度没有变化,只是覆盖的地域越来越广阔,以至于超过了脚下这片荒野,甚至远处数十座城池。 咆哮的声音像极从数万米高空持续坠落的瀑布,一条条一道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震动人的耳膜,乃至于心脏也跟着声音在不断跳动、膨胀、收缩。 到现在为止,镇外边界处已经没有人影,许多人的瞳术不能看到正中心的场景,只知道劫云似乎因为年轻人的莽撞发生了异变。 正中心处,李尘并没有因为眼下出现的恐怖异象出现任何心绪上的变化,只是瞳孔里映照出极璀璨和细碎的画面,就像从园林窗口一眼瞧过去的世界,断断续续但是能够勉强衔接。 他看到劫云里被湮灭后的鲲鹏逸散成光辉颗粒,又迅速经过劫云的重新吸收,变成在不断变化的状态,无论异兽、神兵,甚至是无形无相的风霜。 李尘甚至感觉,它这是在思考,究竟以什么样的手段或者说天劫,才能够成为自己的对手。 一念及此,李尘忽然有些悚然:如果说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所谓天道,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 这对世上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直到最后,劫云中的异象终于停止变化,它成了一把刀、一把锁。 这两件怪异的兵器出现后,劫云开始了极速的收拢,它们全部汇聚并凝固在刀光和锁链上,让它们从光芒的状态逐渐凝实,最后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这方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李尘从这两件兵器上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以至于让他心神不宁。 等待显然不是他的性格,所以李尘决定主动出手。 因为知道这一次感知到刀光的不凡,他幻化一身神兵,催发了孤命剑的剑气,剑牢再做米粒大小的璀璨,直奔刀光。 刀光也恰巧在此时坠落。 和以往不同,压缩的剑牢和刀光撞击后并未立即释放能量,没有出现瞬间的爆发。 刀光似乎在束缚剑牢的威力释放,这一刻出现了僵持。 黑风山上,程芷安他们也知道到了极紧张的时刻,现在劫云尽散,还了这片天地郎朗晴空,也就是说,只要这一劫过去,李尘就算暂时安全。 就在李尘和刀光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悬在半空的锁链忽然垂直落下,目标是他的天灵盖。 李尘一直在提防这悬而未发的锁链,这一刻身化剑牢,他自信无论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还没有到七境的范畴,就总能抵挡一二,给他击溃刀光和缓冲的机会。 但他的剑牢刚出,锁链却视若无物,穿过了那些剑光,隐没入他的头顶,像极水入黄土,不见了任何踪迹。 李尘匆忙内视,见锁链过了识海,从经脉流动,最后来到了丹田处。 哗啦啦—— 李尘似乎听到了锁链缠绕的声响,锁链将通天桥的尽头彻底束缚。 李尘终于知道了这锁链的作用,它断了通天桥尽头的路!这也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进入七境的可能! 这一刻即便是李尘也不禁出现了一丝失神,再加上锁链的出现让剑牢有转瞬的削弱,千钧一发中,刀光突破了剑牢的抵挡。 噗—— 血洒长空,刀光切割进入李尘的身体,并且在进入他身体的瞬间变成了一缕缕极小但是极锋利的刀光。 李尘的嘴中一瞬间喷涌鲜血,剑牢也在这时候脱离了他的掌控,瞬间释放余波,将他掀飞出去! 就此李尘陷入了极深的黑暗。 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许多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见李尘在天劫下重伤昏迷。 第一名门的宗主说:“这场天劫过后,就算他能活下来,境界也无法提升了,日后难成大患。” 僧人却说:“凶物不能以常理度之,你知道世上有许多奇物或许能修补通天桥的断裂。” 宗主笑道:“这些奇物多在各大宗门,宗门处有连通圣地的黄天镜,只怕他还未进入,就已经被黄天镜灭杀!” 但是略一沉默后,他说:“不过,还是要问一下那些人,是否准许我们进入北张镇区域,将这个下界之人带走。”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章 滚 僧人听了第一名门宗主的提议摇头说:“我来只是瞧瞧大凶最后的结局,现在他被天道锁链禁锢了后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和镇上那些人的交涉,我实在不太愿意。” 第一名门宗主试图将他绑在同一阵营,“大凶出世,历来应该受天下共诛,你难道要看着生灵涂炭吗?” 僧人却说:“你也应该知道现在这方天地的变化,何必和我说这些骗人的鬼话,你真正想杀他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得罪了你们第一名门吧。你与其和我说这个,不如和他们聊一聊。” 他说话的时候向着身后几千里外的三五道影子指了指,但是那三五道影子跑得极快,似乎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迅速消失了人影。 僧人见状,索性也转身担山而走,山上的生灵自始至终似乎没有感受到外界变化,物竞天择地弱肉强食,一派祥和。 无奈,宗主目光投落北张镇腹地,尝试交涉,“各位。” “滚!” ······ ······ 李尘在黑风山上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第一时间进入府邸,去看了看经他解救出来下界的人们。 这其中,他见到了尉迟胜。 当初在陨墨山上,和崔昊几人一同跟随李尘在魔窟闯荡的世家子弟,也一样有过互为兄弟的义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尉迟胜见到李尘的时候痛哭流涕,“兄长,你在落羽原的时候,我也曾想和你生死与共,但是家族不肯让我出面,甚至锁了我的琵琶骨!” 李尘只是点头,他说:“我知道你的苦衷,不必如此。” 等到李尘离开,卢翰悄声问了尉迟胜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兄长在下界无敌时,京都有过一场盛会,你却不愿意出面呢?” 尉迟胜还想再说些什么,卢翰却反问:“又或者,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琵琶骨的伤口让兄长瞧一眼呢?” 尉迟胜的神色微僵。 卢翰叹息道:“其实你把兄长想的太肤浅,他其实可以理解你那一日不愿意出现的情形,甚至我们这里每个人不出现也无所谓,他反而觉得放心,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明明没有受这个苦难,偏偏要在兄长面前表现自己吃了许多苦。 你和我们在魔窟也相处了许久的日子,却一点都不明白兄长的为人,你实在不配和我们成为朋友。” 尉迟胜久久不能言语,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这个世界。 卢翰转身离去。 在这方面,卢翰早已经远胜过他们这些人,只是他在李尘、程芷安他们面前不愿意这样而已。 他终究是陨墨山副庄主,还有现在黑风山上统筹一切的当家人,见多了人心的势力和腌臜,所以更能辨别真诚。 李尘接下来去见的是长孙家家主长孙顺德。 长孙顺德有许多话要告诉李尘,他说:“每一个伟大时代的来临,一定会有一代甚至两代的人成为牺牲品,现在,我们就是第一代牺牲品。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曾经并没有感受到阶级的跨越,不仅是人和人,还有世界和世界之间的碰撞,就算抛去那些世家子弟,只是说普通的平民,他们在下界或许也曾经经历过世家对平民的压制,但其实并不是完全无法弥补,就像世上也有人靠着自身天赋,比如关居易这样的人物出现,还有官场上一些平民以自身的才华,成为世家的家臣,又或者在圣朝作为一方父母官。 当上界和下界的融合出现,这种差距被逐渐拉大,不要说曾经的平民,就算是我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在上界的广袤地域,也渐渐明白我们这些人和他们相比,就像随时可能湮灭的尘埃,他们从不在意世家或平民,只在意上界和下界的区别。 在下界常常听别人一句话说什么人命如草芥,但是在上界说起来,草芥都有容身之所,我们这些人却一生一世只能不停地为他们效劳,一旦停止这种付出,就会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抛尸荒野,或许将我们埋在他们的所谓花园,等我们的尸体腐烂,生前的元力一分分逸散,最后成为灵药的养分,就是我们最终的宿命。” 李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长孙顺德看着他的神色,笑着道:“我说这些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在上界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明白,无论下界有没有你,我们那个世界也终将有一天被选中,我们如今经历的这些痛苦和灾难也一样会降临,我只是想告诉你” 他紧紧握住李尘的手,这个曾经在下界呼风唤雨的世家家主,这一刻竟痛苦得不能自已,一直以来压抑的屈辱感迸发出来,“我来到上界,无数次想过一件事,早知世上还有上界,我们世家何至于在世上兴风作浪,许多子弟不将平民子弟看做人命又是何等可笑的事情? 如今下界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只希望你为下界千万子民,博一个前程!” 他的最后一句话出口之后不能言语,因为已经有几分哽咽。 离开府邸后,李尘将长孙顺德的话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夜不能寐,直到半个月后某个深夜,他从梦里忽然惊醒,刹那间想明白了长孙顺德对他说出那么多话的初衷。 诚如他所说,每一个伟大时代的来临,都一定伴随着几代人成为牺牲品,这是必然的事情,李尘并不会因此而推脱自己为下界众人带来痛苦的责任,但真正让长孙顺德说出那番话的真正原因,是他不能够接受从下界到上界的巨大差距。 因为他生来是少数人,所以忽然成为多数人,这是不能接受的巨大差异,所以他的想法,不尽然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法。 现在,他已经将下界的人们从第一名门解救出来,他们现在全部进入府邸空间。 换句话说,现在的府邸空间,其实就是另一个鬼蜮洞中世界,他们现在的和睦只是在第一名门受苦受难后终于解脱的短暂时间,假以时日,就算只是在府邸,也一定还是会有阶层划分。 李尘叹息:这一切,是新世界必然该有的进程。 然而让李尘更加不能明了的是,就连这些遭受了阶级苦难的人都不能摆脱这种必然的进程,那么他一直以来想要营造的新世界,该从哪一步开始呢? 又或者说,他所谓的新世界其实并不存在,那么,是否能用另外的办法,让这种矛盾最大化的去消弭? 卢翰是在这方面最了解李尘的人,他不曾听到长孙顺德那天所说的话,但他明白李尘现在的困境 只是他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多岁,面对这样宏大的命题又能有什么发人深省的想法? 当然,对李尘来说,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在天劫中留下的隐患。 他的经脉和丹田时刻都因为那些天劫的交织而撕裂,那些原本用以让他修行精进的元力,现在进行了持续不断的修补。 “这么下去,你就算再过千万年也不能突破通天桥境界。”红雪皱眉说。 她当然是替李尘不值得。 但李尘并不在意,他只是笑着说:“事在人为嘛。” 剑魂其实也觉得不值,但是他告诉李尘,“其实主人和你是一样的,过去许多年里,他无数次执意要做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情。” 李尘很好奇那位秘境主人是怎么说的,于是问了出来。 剑魂说,“当时主人只是告诉我,我生来就是个从来不计较值得寂寞与否的人,如果有一天变成了那样的人,可能我活着会比死掉更加痛苦。” 李尘听完,忽然很想和秘境的主人喝一杯酒。 所幸,红雪最后或许是于心不忍,告诉李尘说:“柏若门有一座涅槃池,或许能够治好你的暗疾。”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七境的秘密 这段时间,程芷安一直在李尘的府邸里面待着,和程家现在的家主程千里聊着近来的经历。 这是他们落羽原一别后第一次见面,当时程千里忍着心头剧痛将自己最宠爱的妹妹送出城去,之后便只是从道听途说里知道她的消息。 “我是大哥一手带大的。”再见程千里,他发现这个任性的妹妹比以前柔软了很多,至少以前她绝对说不出这么柔软贴心的话来,“可是我这些年来,一直让大哥担心,是我不孝。” 两个人之间亦父亦兄,程千里只是摩挲着她的脑袋,没有出声,沉默了许久,才咽下去就在喉头的许多话,最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怎么瘦了?” 府邸外,李尘将张倩送出北张镇,“我已经欠了你许多人情,往后有什么麻烦,或者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张倩摇头,幽幽地说:“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反而加重了天劫,我已经听他们说了你现在的情况,或许,如果我没有乱帮忙,不至于此。” 李尘毫不在意,只是抬头瞧了一眼天空,“这件事和你无关,我生来就是这样,天道或许并不喜欢我,所以总是想着让我多吃些苦头,就算没有你,这一场劫难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而且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的修为进境太快,丹田处又有许多元力没有完全吸收,现在停一停,或许能巩固境界。” 张倩闻言心里面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悄声道:“红雪师姐的身份特殊,或许是有办法的,要不然你就多问一问她。” 李尘没有告诉张倩,红雪其实已经和他说了解决眼下困境的法子,因为事关红雪,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能随意吐露。 他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看着张倩的身影消失在传送符的光芒里,李尘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人生有相遇就有分离,就像人生总有进退,也像一个人总有好坏两面,一切人和事都不过是矛盾的结合体。 再回到黑风山的时候,山上只有卢翰和红雪还在了,红雪接下来为李尘讲述解除他现在困境的办法。 “你现在运转元力是否会有阻碍?”红雪问。 李尘摇头,“运转元力一切如常,但是当我尝试施展全力时,通天桥上的锁链就会锁紧,让我无法将实力发挥。” 红雪点头,“那是因为你刚刚进入通天桥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元力,实力上早已经远超通天桥这个境界的极限。当日你和乔家三兄弟交手的时候应该就有所察觉,他们现在远不是你的对手。 而天道枷锁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截断你去往第七境的路。” 李尘问道:“那是不是说,我现在施展剑牢,已经堪堪到达了七境的边缘?” 红雪没有给出肯定答案,“你把七境想得太简单了,所谓七境,已经领悟须弥芥子的道法,你的剑牢虽然还算不错,但等你什么时候一道剑牢出手,看似米粒大小,实则里面又含有千万剑牢,那才是七境。” 她这番话让李尘想起第一名门宗主那天施展的神通,他说:“我那一日见到名门宗主的掌法中有岩浆冰雪,有四季如春,莫非这就是七境的标志吗?” 红雪说道:“的确如此,等你什么时候明了其中的一二分真谛,你现在的一身剑牢,或许将在一瞬间分裂成无数剑牢,和你的血液、元力,一同在身体流转。七境以后,一滴血便有千万斤的重量,就是因为每一滴血其实都是一个世界,甚至无数个世界。” 李尘这才恍然,“那就是说,其实只有到了七境之后,才能够真正开辟属于自己的秘境。”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一个悖论,“可在下界时,世上也有许多秘境,但下界的最高境界也只是忘忧。” 红雪笑道:“你们那个世界的传承出现过断层,所以你当然不知道,每一个洞中世界在无数年前都曾有过辉煌的年代,不过这件事和你现在无关,总之天地剧变,这是每一个世界来来去去终将会面临的大势所趋。” 她这番话也坐实了七境以后才能开辟秘境的事实。 这和李尘过去的认知完全不同,那是因为他过去从未真正仔细接触和询问接触过拥有自身秘境的人物,在下界那样的世界,当然难有现身说法的人传递这些信息。 这就是不同层次的认知差异。 对于某些人来说,所谓秘境,也不过是七境以上大修行者的洞府。 红雪正襟危坐,“接下来,我要传你一部道法,助你能够顺利进入柏若门,柏若门有一座涅槃池,那是你解开天道枷锁的最好办法,只是要顺理成章进入涅槃池并不容易,你需要仔仔细细听着。” 事关修行,李尘颔首。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偷吃计划 “柏若门三十年一次开门收徒,下一次收徒,是你进入柏若门的最好时机,只是他们收徒有几个规矩: 第一,境界绝不能超过奈何境,第二,柏若门收徒首重体法上的天赋,这和其他宗门不同,第三,入门者年龄绝不能过百岁,第四,家世清白,至少绝不能是其他大宗门的弟子,或者不能是其他任何宗门的弃徒。” 李尘粗略一听,也明白这些要求所为的是什么,听起来光是第一条要求就不能度过,但他知道红雪一定还有后话,否则也不会说传自己一套道法。 红雪说:“我到时候会传你一套身外化身的道法,也会想办法为你再做一套身份,至少能够通过柏若门的调查。 你真正要做的事情是进入柏若门以后,听好了,他们挑选进入涅槃池的人选更加严苛。” 这才是正戏。 “据我所知,一年后,柏若门的涅槃池就会开启,到时候他们会在三十年一代的同辈中,挑选六代最年轻天赋最好的弟子进入涅槃池。 所以,你需要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成为他们三十年一代最顶尖的人物。” 李尘知道了,也就是说,他需要李代桃僵,顶替柏若门新一代最好的弟子名额,这样就能顺理成章进入涅槃池。 红雪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其实不算难,所以你需要随时压制自己的境界和天赋,你可以比别人强一些,但不要太惹人注目,否则难免会让有心人发现端倪。” 李尘明白她的意思,说:“你放心,我本就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 红雪对他的这句话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一天以后,李尘开始修行身外化身。 这一套道法远比李尘想象中要难,李尘甚至感觉这已经超出了神通甚至秘术的范畴。 根据红雪所述,这一套道法和那些以元力构建化身的秘术不同,这是真正要从他自身再分裂出一个人来,修炼到极致,化身千万,每一道分身都能如常行走世间,这对七境以后的入世和出世的心境有极大帮助。 李尘听到这里,其实想过眼前红雪是否也只是一个分身,因为她太过于神秘,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窥探她身份的冰山一角。 当然,身外化身的妙处不仅于此,当化身成功,这一套化身便拥有原身所有的天赋,这也是红雪说李尘争夺名额并不难的缘故,因为他的天赋,实在是惊世骇俗。 此外,当身外化身完成,无论和本体之间的距离多远,都能在一念之间完成本体和化身的交换甚至融合。 红雪打得就是这个主意,“等你的化身进入涅槃池,再让本体和化身完成交换,再通过涅槃池挣脱天道枷锁。” 用她戏谑性地说法,这叫偷吃计划。 李尘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异,但是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仔细一想,这个说法并不算错。 听完这一套繁琐的计划后,李尘知道这其中许多地方都要麻烦红雪,就像进入柏若门的身份伪造,换成他的话, 一定无法完美地躲避柏若门探查,所以他最后还是问道:“你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从来不会为程芷安、秋风他们为什么死心塌地,甚至后来再也没有问过张倩,那是因为他实在想不通红雪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如此青睐一个下界来人。 红雪当时是这么说的,“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也是世上的所谓大凶,所以看到你以后惺惺相惜?” 李尘当然不信。 北张镇外。 经过半天的时间发酵,北张镇外的事情通过各种方式流传了亿万里。 那一日围观的人太多,不知道是谁提前施展了近似玄光镜的咒印,将几现场的情形瞧了个真切,并且全部记录下来。 那一天的场面太过宏大,无论从哪个角度瞧过去,一切都算不上真切和人完整。 幸好,这是修行天地,几乎人人都有神通,世上很快流传出各个角度所见的场景。 “李尘杀死了第一名门的上百弟子,其中包括特殊血脉的核心。 第一名门的乔家三兄弟拦阻李尘未果,反而最后因为李尘的出手双双落败。 墨石榜上前十五的人物到了许多,进行了一场混战。 第一名门的宗主也现身,出手擒拿李尘,却被他从秘境获得的怪异生灵阻拦” 在一条条让无数人震动的消息里,最后一条才是炸翻了无数人的头条。 “李尘未经断神三境,直接进入通天桥,这一天以后,世上多了一名大凶。 天劫降临,以枷锁截断李尘的修行路,以后他再也没有进入七境的可能。” 消息一出,尤其是人们眼看玄光镜中李尘轻易湮灭了神将的威风,一时心惊。 直到最后锁链没入李尘的天灵盖,有人因此道:“可惜还是便宜了他,历来世上大凶出世,都将受上界通缉而死。” 他们从未见过大凶,但是也听过这个上界人人知晓的传闻,只知道这样的凶物是人人得而诛之。 “第一名门宗主说过,他往后的修行路已经断了,毕生只有通天桥的境界,往后又能靠什么逞凶?”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忘忧的时候便在通天桥中从未有过败绩。如今进入了通天桥,就算已经被截断了前路,他现在会有多强?” 其实这也是很多人的疑惑。 北张镇。 李尘端坐黑风山的山崖,潜心修行身外化身,只是这套神通和一直以来他依靠天书所领悟的神通不同,甚至和剑牢也没有共同之处。 他从天书中间所领悟的,是世上一切圆融无阻,万法自然,现在学习身外化身,却要将过去所有在神通领悟上的基础打破。 “或许普通人修习这道神通反而更加简单,因为他们在神通上没有太多固化的理念和记忆。”红雪最后替李尘想了一个法子,“或许,你可以从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开始练习。” 李尘是个很容易听取别人合理建议的人,所以这一天开始,这个在外界靠一个名字沸沸扬扬的凶物,开始在山上写写画画。 直到这一天黄昏。 山下有人来了,“凌空寺玄立,特来讨教!” 凌空寺玄立,墨石榜上第一。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玄立 一直以来,各个混乱之地虽然是外界宗门不能觊觎,但是从来不限制宗门七境以下弟子的进入。 玄立站在黑风山下,一句话传遍了十数山头,这个墨石榜上历来没有变过的第一,虽然不是人尽皆知,至少在七境以下,极少没有人知道。 凌空寺在上界算不上什么顶尖的宗门,曾经虽有无上荣光,但是和张倩所在的神符门一样,现在已经归于无名。 他来山下的原因,是在玄光镜中看到李尘的种种手段,尤其是剑牢之磅礴,是他是通天桥中生平仅见,一时兴奋得不能自持,知道这样的敌手千载难逢,所以来瞧瞧。 至于什么墨石榜,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当李尘知道了玄立的身份,一时间也来了兴趣,视线穿透了重重云雾,看到山脚下那个还显稚嫩的年轻人,从山崖一跃而起。 落地的时候,惊涛拍岸,地面炸裂了无数的碎石尘土。 李尘把双脚从废墟拔出来,对面前的年轻僧人笑道:“一时激动,不好意思。” 玄立没有想到李尘会是这样的出场方式,这和他一开始所想的不同,但他反而觉得这个在玄光镜中看到的那个桀骜身影不同,觉得亲近了几分,又一次躬身道:“叨扰了。” 李尘摇头,“算不上什么叨扰,我现在虽然没了进入七境的可能,但有极强的敌手到来,也是和故友到访一样让人喜悦的。” 前提是敌手来的光明正大。 至此,两个人三言两语的交谈打住,元力已经开始蓄势,正像彼岸境之后就会产生的势。 这时候,左右山头和山腰已经站满了人影,这个地界儿历来少见这种规模的战斗,自从李尘来了以后,就多了许多以前不能遇见的大场面。 原本荒凉的地界儿,忽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得热闹,无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往后又有什么样的归处,至少在北张镇的一亩三分地上,这个人的名字注定要流传很长一段时间。 山脚下,李尘和玄立的身影忽然消失,两个人都知道这里并不是绝佳的场地,一旦交手,余波难免影响到镇子的区域,里面有许多他们不能知晓的大恐怖。 他们的速度快到极致,只有地面被疾风拉长的一道线条穿梭过去,那是被压低了的野草。 只有红雪的视线顺着两个人的身影一路追过去,身影晃了晃也消失不见。 黑风山上,卢翰和七音看着这一幕,七音说:“其实以李尘的境界和实力,就算不离开这里,也足以成为镇子明面上的第一人。” 卢翰却说:“兄长曾经和我们说过,世上的燕雀不能明白鹰隼的志向,所以总是问他们,为什么高处总有危险,还是要执意这样,鹰隼却说:我志不在低处,你又怎么能知道我的想法呢?” 七音想了想,叹息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我也曾有一样的志向,不曾想如今在北张镇蹉跎,见到李尘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没了棱角。” 这时候山上越来越多的人飞身而起,因为他们已经察觉到远处传出了很大的轰鸣声,一定是两个人在交战。 李尘和玄立在低空疾驰的同时已经在斗法。 其实李尘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也曾和乔家兄弟交手,知道他们现在绝不是自己的对手,还以为玄立和他们相差无几。 一经出手才知道玄立更胜一筹。 孤命剑抖出剑牢的区域,一瞬间将玄立禁锢,在忘忧时候他已经能以这个法子让许多通天桥巅峰饮恨,现在已经进入了通天桥,寻常的通天桥巅峰不能抵抗三五剑气。 但是玄立并不慌张,他双手合十,背后有佛像升起,脑后生出光环熠熠生辉,光环中星辰环绕,犹如众星捧月,有威严之感。 一个瞬间剑牢区域颤动不停,好像因为佛像的出现而几近崩溃,乌光之中开始出现一些细小的裂缝,活像画卷被切割。 这是剑牢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李尘运转了华严经才堪堪巩固,看着眼前僧人道:“好手段。” 玄立抬头看四周已经再没有任何变化的乌光区域,道了一声:“好剑法。” 佛像到现在为止已经完全稳定,佛光照耀下,玄立本身不受剑牢的任何影响,他至此飞身而起,分掌而出,千万掌影如海浪波涛,将李尘完全淹没。 李尘现在知道玄立的确比他之前所见的通天桥更强,因为眼前的所有掌影,每一道都能够将那一天八人里的任何一个杀死。 外面围观的人现在却因为看不清楚剑牢中的情形而苦恼,有黑风山上的人说道:“大当家这道神通确实厉害,只是对我们这些人未免太不友好。” 因为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乌光球体,就算施展瞳术也不能穿透,有的人不信邪,尝试动用了秘术想要看清楚,双目却因此而出现刺痛,让他们短时间内目不能视。 这其中,只有红雪不受李尘剑牢的干扰,她将剑牢里的一分一毫瞧得真切,没有人察觉在这期间她的身影已经经过了替换和融合。 剑牢中,李尘以剑气逼退那些掌影,一身的戾气,不知为什么,近来戾气越来越胜,几乎不能压制。 对面,玄立的每一掌都有漫天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有极大的威能,犹如从天空坠落的大雨倾泻,在地面和剑牢的中迸发恐怖的余波,甚至让剑牢出现了空洞。 这是剑牢过去未有的危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凌空寺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从内部击破剑牢,而且,他居然一时间不能看透僧人玄立使用的是什么样的秘术。 因此,他在和玄立斗法的同时尝试以瞳术穿透玄立身后的佛像,这才察觉佛像的成分并不只是元力,其间夹杂他不能明了的光辉颗粒,甚至他尝试以剑牢吞噬这些颗粒也不能完成,每当剑牢里面出现这些光辉,整个剑牢的架构便会因此出现晃动几近崩溃。 这让李尘生出许多好奇:这究竟是什么物质? 他在想,从自己出世以来,世上的种种元力就没有不能被他吸收的,现在剑牢无法将这些物质融入,或许也就说明,他自身也不能将它们一并吸收。 想到这里,他忽然开始有些兴奋,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元力和这种光辉是同一等级的物质,所以无法出现兼容或吞噬? 他却不知道,对面玄立正在因为李尘的元力而苦恼,他发现自身的元力时刻都在受到压制,佛力虽然不受剑牢的压制,却总是在靠近李尘本身的时候完全消弭。 佛力是他们修佛者特有,正如那些特殊血脉的血脉秘术,这种佛力也可以看作是他们的秘术。 李尘驭使了一条以剑气为本的长鞭,上面有无数的寒芒在流转,试图将佛像捆住。 玄立头顶, 佛像上的佛力也凝结成了阵法,这一刻万剑不侵,反而随着他的手掌不断突破剑牢的边界,最终将乌光球体撑开,二人的头顶出现了一条条长梭似的形态,露出背后天空本来的颜色。 李尘的剑光再转,剑牢的区域微微收缩,那些凝结的剑阵之间联系更加紧密,其间还夹杂秘术神通的威势。 到了现在,两个人陷入僵持,似乎谁都不能奈何谁。 但玄立随着久战斗愈发心惊,他知道眼下情形看似势均力敌,可看李尘的状态,一定没有拿出全力,知道传闻并不是谣言,这个下界年轻人在七境以下将难逢敌手,不说他们这些小一辈的人物,就算是那些在通天桥沉浸多年等待厚积薄发的上一代强者,也未必能稳胜李尘。 想到这里,他宣了一声佛号,收回了正要攻出的神通。 李尘见状,不知道对面僧人葫芦里的卖的是什么药,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也并未乘胜出剑。 玄立这才说出自己这一行除了交战之外的另一个目的,“阁下果然天赋惊人,难怪能让第一名门宗主这样的大人物都不惜出手。” 李尘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寒暄的人,尤其是这种听上去就没什么用处的吹捧,“你来北张镇,到底是为了什么?” 玄立不在乎李尘的态度,说话仍旧如春风拂面,“凌空寺听闻北张镇上有天人出世,和我佛有缘,所以让我前来交涉。” 李尘皱眉,他没有理会玄立话语里吹捧的天人二字,“你们想让我加入凌空寺?” 玄立点头, “正是,施主的天赋,实在不应该局限于通天桥的境界,也实在不应该因为洞中世界的身份受第一名门的打压。” “你们就不怕我大凶的身份?”李尘好奇,这还是他在上界第一次受到招揽。 玄立说道:“我佛一直秉持众生平等,无论大凶、洞中世界的人、还是上界的人,其实都是一样,我佛只看缘法。” 李尘当然不会信了他的鬼话,他在上界和秘境的各处也见过了不少僧人,其实说到底和普通修行者没什么区别。 李尘因此嘲讽道:“所谓缘法,其实也是看个人的天赋和价值吧? ” 玄立并不因为李尘的语气而变色,似乎早就猜到李尘并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修佛,最终在三言两语后散去了佛像。 在原野上的数千人面前,玄立宣布自认不敌,就此离去。 不过,玄立在离开之前留下一套佛门修行的法度和佛经。 李尘不明所以,不知道在自己已经明确拒绝的前提下,这个年轻僧人为什么还是要留下修行佛力的法门。 他知道这并不是玄立自己本身个人的行为,因此暗自猜测佛门想要达到的目的。 回到黑风山后。 李尘在红雪面前提起这一次的战斗,“我和玄立交手时,察觉他的佛像中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能够让他挣脱剑牢的束缚,和元力绝不是同一种物质,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凌空寺特有的佛力,的确有许多玄妙,修到极致,也能像元力一样提升境界,只是我劝你不要将心思放在佛力上。 很久以前凌空寺也有过极辉煌的时期,当时第一名门尚未崛起,弘1法宗等宗门示弱,那是因为天地间元力不比现在,许多人终其一生不能修行进入七境,最多比你们那个洞中世界强上几分。 在这种情况下,佛门以佛力为媒介,引入大量弟子入门,上界亿万人,半数以上都是修佛者。” 李尘疑惑:“鼎盛到这个地步,又何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红雪说:“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修佛者的弊端。当世上的修佛者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人们发现修佛之人要修出佛力的基础,一定是成为佛门的信徒,也就是以他们所谓的佛为天道。” 李尘道:“如果能够借此一路修行,倒也是极好的。” 红雪摇头,“一开始许多人和你的想法相似,如果能借此修行到高处,世上元力又太过于稀薄,修佛也未必是坏事,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所谓的佛当年创立佛门,虽然算一代巨擘,却也只是一个人,既然是人,他当年的修行境界也一定有穷尽时。” 李尘明了,“你是说,有人也终于修行到了当年佛祖的境界,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更进一步。” “的确如此,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位比肩佛祖的人物,又在世上走过了千万程的路后,才发现这片天地处处都是信佛者,一旦有人提出对修佛的质疑,就必将受万人唾骂,这是一种极畸形的修行环境。 你知道,对修行这件事的认知,历来都是随着时间不断变化的,太古时期被称作 逆天而行,认为所谓天劫是天道降下的惩罚,太古之后,人们又渐渐开始认为修行是顺应天道,因为发现度过天劫之后,人往往能从中汲取许多好处。 但你想过没有,无论人的修行究竟是在顺应天道还是逆天而行,最终修行的尽头,都是不见终点的天道,而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修行人的初衷。只有凌空寺最鼎盛的那些年,人们修行的尽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就是佛祖。 那些桀骜的天才修行者,经过无数年的修行,却发现自己其实永远都在某个人脚下,是什么样的绝望? ”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外化身,修成 李尘终于明白了所谓修佛者的弊端:修行这件事在上界的无数宗门和无数法门面前,就像无数条路,虽然百花齐放,但殊途同归,最后的尽头是一样的;在这其中,唯独佛门另辟蹊径,最后的尽头成了佛祖。 除非,佛祖的修行有一天能够比肩甚至超越天道,那么修佛这条路才不算误人子弟。 李尘抬头看向天空,比肩或者超越天道? 他摇头一笑:想什么呢? 不过,回到黑风山后,他取出玄立交给他的佛门功法,还是开始钻研起来。 李尘现在知道了玄立给他佛门功法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修出佛力的同时,对佛的信仰自生,凌空寺显然是想让自己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佛门的人。 但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愿意学习敌人长处的人,当他发现这种佛力能够和元力同生同行,就因此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我能够修出佛力,再以剑牢领域对敌手进行压制,那便相当于是双重的压制,这岂不是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在修行过程中,李尘也对自己的心境时刻警惕,他知道红雪既然说了修佛会有信仰自生,那这种信仰大概率就是不可逆的。 他想:既然身外化身修行到了极致能够化身千万,那么等我修出第二道化身,就让他修佛吧,这样便不会影响本体。 红雪听了他的想法却说:你真是个大聪明,身外化身虽然能够化身千万,但这些化身的本心不变,最终融合的时候一样会受到影响,甚至当这道化身所受的影响太大,或许会出现脱离本体的情况。 李尘惊讶:“脱离本体?有这样的先例吗?” 红雪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深入聊下去,只是浅尝辄止地提醒:“有这样的先例,所以你也要切记,时刻注意本体和分身之间的联系。” 不过,她最后告诉李尘,“如果你真的想要试试修佛,不如就以本体来修行,一般而言,本体更容易守住本心,我再教你一套法决,能够稳固神魂,避免你难以回头。” 李尘闻言躬身,“我亏欠你的恩情已经越来越多。” 红雪却说:“你我一开始的交情本就是从神通的交换开始,将来你获得了新的神通与我交换也就够了。” “这是当然。”李尘说道。 这一天后,他又一次开始了在后山的枯燥行为,从一开始的左右手各自画出不同的图形,简单到繁复,最后是以极快的速度分饰两个角色, 施展不同的神通。 这段时间,李尘觉得自己心情极乱,这是自己不断和自己对敌的后遗症,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凡间一群小孩儿才能完成的扮家家,显得十分滑稽。 程芷安出了府邸看了一次李尘,下山以后气势汹汹地找到红雪,“你教的到底是什么魔功?你看李尘现在的样子,他都快疯了!” 红雪只是淡淡地说:“功法没有问题,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半个时辰后,半信半疑的程芷安带着身外化身的功法离开了。 三天后,程芷安修成了身外化身,但是不敢声张,生怕打击了李尘的自信心。 卢翰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找到红雪,问红雪这是怎么回事? 红雪看了他一眼,说:“换成你也难以修习完成。” 卢翰追问其中的缘由。 红雪说道:“你们太聪明了。” 卢翰知道了原因以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之后,黑风山后山上经常响起轰鸣,有紧邻的山峰前来问其中的原因,黑风山的人们都说:“是我们大当家在和自己打架。”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上界又有大事发生:墨石榜上的第一名,成了下界李尘。 紧接着,凌空寺玄立和李尘交战不敌的消息传出来,只是可惜这一次的交战影像十分混乱,因为没有修为精深的人,所以玄光镜记录的只是剑牢出现的乌光球体,人们根本不能看清楚里面真正的交战情形。 但是墨石榜的排名,已经足够证明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在感慨,“谁能想到,墨石和青石的榜首,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来自于下界。” “那又怎样,他如今受天道枷锁的束缚,第一名门也不会善罢甘休,总有一天会身首异处。” 众说纷纭中, 有人一语道破了李尘的作为给这些上界众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他终究是上界数万年来,从洞中世界飞升后造出偌大声势的第一人。” 、 黑风山上。 李尘从狂躁的状态中趋近于平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枯坐了多久,但是在这个躯体里,好像真真切切出现了两个人。 他的右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虚影,能够像老朋友一样聊着天儿,但又看似是一个人。 “等你去了柏若门,切记低调一些,不要太喜欢出风头。” “你也是,如今第一名门亡你之心不死,切记小心。” “说一个名字吧,往后你当然不能叫做李尘,我替你想了一个,就叫符贵,怎么样?” “虽然很土,但是甚好。” 两道身影相视一笑,握手道:“你我本就是一个人。” 至此,那个名为符贵的虚影渐渐凝实,生了手脚心脏,生了自己的思想,在阳光下有了影子。 红雪的身影适时出现,“你终于修成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川福 李尘在船头,低头瞧着云海下的场面。 只见柏若门的山门下,有老妪带着子孙跪地悲泣,有异兽拖着的轿子,轿前是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五体投地,还有日日上山的挑夫也看准了机会每天来瞧一眼。 这些人影,直接从山头排到了几公里外,有些人甚至为了能够靠前几公分大打出手。 “每一年的大宗招收弟子,都能看到众生相。”李尘身后,红雪走过来,解释道:“其实也怪不得这些大宗弟子平时眼睛长在脑袋上,他们里面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吃了多少年的苦,才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凭什么要让那些普通人和自己站在一起?” 李尘笑问:“那你为什么没有这种傲慢呢?” 红雪皬一声道:“谁说没有呢,只是过尽千帆再回首,才知道世上高低浮华都是虚妄。” 李尘从这句话里听出活了几千年甚至更久才能有的参悟,但他还是没有去问红雪的真实身份甚至修为和年龄。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什么时候下山?” 红雪说:“你不用下山,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外门长老的侄子,直接去往山门广场检测资质也就够了。” 李尘意外道:“你不是说,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个普通人吗?” 红雪说:“你将就一下吧,这已经是我能给你找到最普通的身份了。” 船舱里,一个中年男子小心翼翼传出声音,“二位,柏若门已经到了,我们现在进山吗?” “你再等等。”红雪对男子说了一声,这才回头对李尘道:“稍后我不会和你进入山门,你和他进去也就够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的侄子,至于名字,就用你的符贵就好。” 李尘瞥了一眼船舱,问道:“真的都没事吗?他会不会暴露我的身份?” 红雪道:“放心,这个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手上不知道有他多少把柄,他在柏若门都没什么人待见,我纯粹是看他手上有这么一个名额才找的他,等你离开柏若门的时候,如果看他不顺眼,直接一剑刺死他也就够了。” 李尘很快知道了,这个外门长老在柏若门有多么不受待见,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愿告诉红雪,自己不想走这个后门,还是从山下排队上山吧。 男子叫川福,柏若门三百六十一代外门长老,通天桥巅峰境界。 川福带着李尘,通过进山的咒印穿梭进来,径直站定在广场。 不得不说,柏若门的山峰地域,是李尘平生所见最大的。 竹林在山间成了海,风一过就涌动成了潮,碧空如洗下一切都真切得像画儿,这一切景象之中,隐没了大大小小的洞府,最后托起足有数十里房源的广场,广场的周边点缀了许多阵基,是用来催动阵法的必备。 广场正中见一大殿,大殿前面有一百丈的雕像,据传是柏若门的第一代掌门。 现在,李尘和川福就站在雕像下面,他抬头瞧着头顶的阴影,问道:“柏若门到现在传承多久啦?” 川福急忙矮了身子,“回您,具体年份我们这些弟子其实也不知道,因为太古、上古、还有现在,其实一共经历过两次断层,只不过根据宗门传递的,太古的时候,其实柏若门已经在了。” 这个时候,广场上其实已经有了不知道多少人,毕竟那些排队的普通人有几十上百万,想试着走后门的人怎么着也有几万,而现在站在广场上的,都是大大小小有一些关系的,最后能真正凭借关系参加测试的仅仅几千。 李尘看了一眼四周的人影,对川福传音道:“你正常一点儿,就跟平时对子侄一样就行。” 川福皱紧了眉头,战战兢兢,心想:你们拿了我那么多把柄,现在还让我正常一点儿,而且按照你和那一位的关系,直接和宗主说一声多好,为什么非要搞微服私访这一套?你们知道这么做,会对一个通天桥境界的外门长老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吗? 李尘不知道川福的想法,但是他对红雪身份的猜测又拔高了一层,一开始他以为红雪是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后来以为是长老,现在已经不能确定了。 接下来,川福带着李尘插队,进入广场大殿检测天赋的阵法处。 进入大殿的时候,李尘没有注意到殿门上方一面巨大的青石一晃而过,将他的身形完全笼罩,青石右下方有‘黄天镜’三个字上书。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玉佩有极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这是红雪临行前交给李尘的物件儿,只说有些运气上的说道,需要随时戴在身上,千万不能离身。 二人穿过大殿,进入了天赋检测处,插队的时候有人心生不满,但是被川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川福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总算得到了一些满足,拍着李尘的肩膀进入检测处,“去吧,加油!” 李尘进了屋子,只见这里的阵法有数十上百套,每一道都有光华流转,只要人站上去,阵法运转,就能迅速检测出一个人在体法上的修行天赋。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的体法最强 记录李尘检测结果的是内门的年轻男弟子,他先见了李尘的模样,心里先腹诽了三分:长成这样的小白脸,能有什么本事? 这是李尘历来因为长相受到的偏见之一,而且这种偏见,同性往往比异性更多,因为民间有一句话特别好,叫做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当两个人形成竞争关系,就当然更容易收到恶意的揣测和抹黑。 等到这个记录结果的弟子再回头看一眼川福,心里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原来是他带过来的,难怪长得这么恶心,他能当上外门长老本来就是天怒人怨,现在还想塞进来子侄? 他已经做好准备将李尘筛下去,至于川福的报复?他现在已经是内门弟子,怕什么外门长老的报复? 他心里这么想着,李尘已经站上了阵法。 检测弟子敷衍似的说:“有元力者运转元力,没有元力的人就绷紧了肌肉,阵法会自主检测。”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阵法先绽放了光芒,他的瞳孔里映射了这些年来见过最耀眼的光芒,至少是这些走后门的宗门长老亲属里前所未有的。 阵法的光芒很快照亮了这片区域,让其他的检测者和内门弟子都看过去,却只见了白茫茫一片。 这光芒很快溢出了屋子,照亮外面的大殿,在大殿上方都有隐约的光。 很快,大殿上方就像是穿透了凡尘草笼的阳光,从下到上,一束束落在云上,让云的流动十分清晰。 殿外的人们看到这些景象,有知情者说:“有人要一步登天了。” 从山下,或者几百里外的就近山峰上,一道道虹光落在广场,并且迅速进入大殿。 李尘如果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像极了下界科举的场面,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人乃至于身边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一个瞬间改变。 数十道虹光穿入大殿,从负责内门弟子修习的长老,到辅助核心弟子修行的大修行者,全都来到天赋检测处。 李尘一直对自己现在的体质天赋不太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因为屋子里现在挤满了人,全都是光芒闪烁后进来的。 阵法的光芒慢慢收敛,他听到面前负责检测他天赋的内门弟子颤抖着说:“可以了,你可以下来了。” 李尘大概明白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让柏若门震动的事情,他走下阵法,身边瞬间已经围满了人。 一个瞧着和蔼的老人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能直接来到这个阵法处,当然一定是宗门某些长老的子侄。 李尘说:“是川福长老的侄子。” 拥挤的屋子忽然就稍显安静。 “川福啊。”听了李尘的话,有人沉默一下出了屋子,也有人哈哈笑了一声,“川福的子侄啊,没事,出生差一点不是你的错,我会带你走上正道的。” 李尘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正好见到川福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他不知道这个外们长老到底在柏若门是什么名声,但是看起来,一定是差劲到了极致。 李尘换上一张笑脸,“这一次为了来柏若门,家里卖了宅子才总算找到了川福叔叔,川福叔叔说,来这一趟不容易,一定得抓紧了。” 屋子里人们听了以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有内门弟子恍然大悟,“以川福的人性,怎么会帮助什么子侄进入宗门呢 ,年轻人说家里卖了宅子,既然是宅子,说起来占地不小,也算是富庶地界儿,来一趟柏若门,哪用得着卖宅子这么落魄?!一定是川福在里面谋了什么好处!”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因为山上的外门长老是有举荐名额的,宗门根本不会因此和这些人要任何好处,现在李尘说需要卖宅子才过来,里面岂不会有什么猫腻。 李尘当然不是故意给川福使绊子,对他来说,川福怎么样根本无所谓,他现在真正要做的,无非是得到高层重视,进入涅槃池,既然如此,卖一卖川福也无所谓了。 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在宗门的名声坏了自己的大事。 殿外,川福也听见了里面的话,诸如川福真不是人,连子侄都坑,他真想回去辩解一番,想他川福为非作歹半生,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被冤枉的委屈? 屋子里,经过一番群情激愤,又有人问:“那么来到柏若门之前,你可有心属的派系和对象?” 李尘知道这是让自己选择师傅,他想了想索性问道:“我听说咱们宗门以体法闻名,这里谁的体法最强呢?”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周若的师弟 李尘这句话其实问的很有讲究,他也经历过墨石榜上算是旷日持久的争斗,知道这些人虽然谁都不服谁,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各自应该在什么样的位置。 “既然来了柏若门,索性就学最强的体法。”李尘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一旦这句话出口,许多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一定退却,不出意外,果然有人因此不再出声。 其实道理很简单,有些人想要假装自己也达到了某些程度,于是站在这里,他们假装自己能够和那些核心弟子长老竞争的样子,其实自己的斤两自己十分清楚。 当然也有人不会因此放弃,“能够让阵法放出这样的光芒,当然是特殊血脉,能够修习体法的特殊血脉是多么难得,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要因此放弃?” 另有一些人提出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川福没有特殊血脉的能力?” 屋外,有内门弟子悄声道:“许多人并不知道自己身具特殊血脉,这是因为有许多人是祖上有过荣光,只是年份太久以后这种血脉的能力被削弱,久到以至于血脉传承者本身也忘记了这种荣光,像川福这种人,就算拥有了特殊血脉也只会为非作歹,这也算是天道有眼。” 川福在不远处咬牙切齿,他听到了这些人的话,只是可惜,这些人已经晋升内门,不是自己管辖,否则一定让他们知道:别把外门长老不当长老。 这一场因为阵法光芒而开始的热闹最后结束的极草率,因为真正的大佬并没有因为区区阵法的光芒出现,这是因为弟子招收的年限三十年一次,而那些大人物活了不知多少年,什么样的天才没有见过,早已经看腻了。 最后全场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开始问李尘亲属传承的那一位老人。 李尘跟随这个老人传过主峰的数十上百里方圆,来到近邻的山峰。 “我们这一脉,是柏若门弟子最少的峰主传承,他们不争不抢,可能他也是为了照顾我们这一脉的脸面。”老人话说的委婉,但李尘听着舒服,因为他知道,当时那些人脸上的敬畏绝不是装出来的,可见老人在柏若门的身份并不普通。 老人接着说道:“我在柏若门人称冢峰,我们这一脉,你还有一位师姐,你稍后就见到了。” 李尘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姐居然算是在上界的熟人,柏若门的外门长老周若,也是他曾经在鬼市前注意到的第一个体法修行者。 在秘境的时候李尘和周若有过几面之缘,对这位现任师姐的观感谈不上好坏,但对她光明磊落的作风印象深刻,尤其是在不分仇怨真假好坏的修行界,更显得十分特别。 周若瞧着这位小师弟,最后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只希望你不要像川福为非作歹。” 等到周若走后,李尘特意问了一声自家师傅,“川福究竟做了什么事?好像整个宗门的人都很讨厌他?” 师傅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想一下,你也这个年纪了,不管哪个宗门,总有点儿东西需要几个人去做,去扛下来。” 李尘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师傅接着说道:“当然,也是因为川福本来就是这种人。” 李尘沉默了,连师傅这种人都对川福颇有微词,更不必说其他人。 不过幸好,经过段时间的接触,这位师傅似乎对自己还算不错,并没有因为川福的原因就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刚进入柏若门的弟子,必须从外门开始,就算李尘也不例外,只是托了冢峰的福,他至少不用像其他外门弟子从几十人一个屋子的集体宿舍开始。 宿舍这种东西是人多地少的必然,否则在有限的地方要管辖这么多人,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柏若门主峰数十里方圆,除了几万刚刚入门外门弟子的宿舍,还要有历代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的宿舍,以及许许多多长老的独立洞府,此外需要几一些特定的修行地点,以及储存宗门典籍的地方,所以地界儿显得狭窄。 李尘现在居住的,与其说宿舍,不如说是两个人合租的地方。 和他一起合租的,不是通过长老推荐进入,反而是山下那几十万人影里独占鳌头的人物,最终也一样绽放了不弱于李尘的阵法光芒。 他似乎知道李尘是走了后门,两个人在同一个洞府的两个房间,偏偏每次见面对李尘都没什么好的脸色。 李尘当然不会在意,他更在意的,什么时候开始这一批弟子的集体修行。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个月 李尘一直对柏若门的体法充满好奇, 他甚至从某位柏若门核心弟子的身上得到过他们死后身体中逸散的某种怪异物质,因此提升了自身的体法强度, 对他来说,体法和普通元力修行的不同,就是元力方面他能够以自身元力的特殊性进行直接吞噬,而体法上,他迄今为止不能明白它的基础和根本。 和他住在同一洞府的柏若门弟子尚飞这段时间对李尘一直爱答不理,看向李尘的视线里有清晰的蔑视和厌恶。 李尘不在意这种态度,反而觉得现在这样互不干扰是极好的。 他来到柏若门的本身就是为了进入涅槃池修补天道枷锁,和其他弟子的目的不同,其他弟子一进入柏若门,多是要伴随一生的名号,他最多寥寥一年,这一年的时间对修行者漫长的岁月来讲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的事情。 “无端端抢占了别人进入涅槃池的名额,这不是君子所为。”这是李尘唯一的顾虑。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偏执,似乎是陷入了某个死胡同,尤其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本身一定有些往年题,就想不久前的戾气横生,但又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合适,并且能让自己内心舒服的。 这一天,他仿佛依稀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弟子关缶,他告诉李尘,“老师,你曾经告诉我说,学习圣人经典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能对自身不断完成德行上的完善,但是老师现在怎么反而陷入了业障?” 李尘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如果不能去除,迟早会成为麻烦。 翌日,他还是将自己的情形告诉红雪,“人们常常说修行日久心魔滋生,那么我该如何去除心魔呢?” 红雪沉默良久,告诉李尘道:“对于这件事,我也并没有合适的法门和经验,因为你知道人的性格是流动,经历是流动的,每个人的心魔是流动的,如果在这方面也像神通拆解一样简单的话,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大修行者会死于心魔。” 不过,红雪告诉李尘,“你不是刚好有修佛的打算吗?或许吗,修佛能有一些用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给个人的心境粉饰太平,我虽然瞧不上这种行为,但是佛门的确是在心魔方面滋生最少的门派。当然,一旦他们的心魔滋生,也极难平复,上界有许多大小魔门,都是佛门曾经的弟子。” 李尘没有得到具体的解决方法,但是这一天开始,他正式开始修佛。 同时,柏若门的分身也开始了体法上的修行。 由于他身份和天赋上的出挑,一开始得到的,就是宗门内门弟子才能修习的法门,但由于师傅缥缈力士行程较满,暂时传授李尘功法的重担就落在了师姐周若的身上。 周若对这个师弟并不喜欢,尤其是原本他对同为外门长老的川福就有许多不满。 所以传授李尘的第一天,周若对李尘多为教训,少有真实体法的传授,“修行一定要先修人,其中的道理,就像一棵树要长得直,期间一定不能走歪路。” 李尘并不在意周若的影射,只是偶尔从她的长篇大论里挑出三两句对体法的注解不断思索并吸收。 其实体法和元力的修行没什么区别,只是最终的结果和 直到周若开始说看了这样一句话,“符贵,我希望你多了解一下那位下界弟子李尘的修行路。” 李尘本来在自顾想着体法上的修行,骤然听到李尘两个字,一个激灵醒过来,才听到周若接着说:“上界的修行者人人都瞧不上洞中世界,但是他生生靠着一己之力入了青石,上了榜首,又在秘境中镇压了那么多特殊血脉的天才,说起来虽然是机缘天定,但如果不是最后的天道镇压,我看这一代都要被一个洞中世界的弟子独占鳌头。这是整个上界的耻辱,也是一个警醒。” 她的一番话里对李尘有许多欣赏,对面李尘听了只是觉得奇怪,坐在对面听别人对自己本身的夸赞实在有些古怪, 实际上,周若对李尘的欣赏不止于此。 她自己本身虽然是特殊血脉,但从不以为傲,相反市场会提拔那些起于微末的普通弟子,原本以她的修为和天赋,再加上师尊的贯彻习,足以在内门混上一个长老的职位,但她固执地不愿意这样。 因此离开秘境后,她时常想起秘境中李尘一骑绝尘的模样,倒不是什么情愫,这种事情对周若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她只是不得不钦佩。 李尘最后打断了周若想要继续借李尘作为样板的说法,“师姐,还是说一说体法吧。” 这在周若看来,是不服从管教,是来自上界对下界的傲慢,是朽木不可雕,是被川福带领走上了歪路。 她忍住了动手教训这个师弟的冲动,开始给李尘讲解1体法。 三个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地,悄无声息地,流水般从指缝里溜走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二十章 地法宗 这三个月里,李尘将体法修行到了奈何境。 这具分身原本得了李尘本体的极少元力,所以有奈何境的修为,现在体法也追了上来,而且本身的元力渐渐全部转化成为体法的能力,无限接近于忘忧。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元力修行和体法的区别,那就是,普通修行需要将元力吸收进入经脉和丹田,所以能量自生;体法修行的过程中却需要不断接受外界的刺激,如草药浸泡,甚至是一些外部的击打,这期间会不可避免地经历一些痛苦。 这或许也是柏若门日渐式微的原因,因为体法修行要吃得苦更多。 师傅缥缈力士对李尘的进境十分满意,开始抽空指点他的修行。 这一天,缥缈力士将李尘召入洞府,李尘进了门才发现师姐周若也在。 缥缈力士说出让他们二人来到这里的目的,“你们准备一下,三天后地法宗会有一共三代的弟子上门,到时候会有试炼比斗,我已经替你们报了名。” 周若应声后被缥缈力士屏退,只留下满头雾水的李尘。 “地法宗和柏若门之间的比斗,是一千年前开始的传统,这些年来每有新一代弟子进入宗门,就一定有一场这样的切磋,事关宗门颜面,你切记一定要全力以赴,这件事或许也关系到涅槃池的名额归属。” 李尘的眼睛亮了。 柏若门接着道:“你在宗门这么久,也应该知道涅槃池的重要,一旦进入涅槃池,就代表着你将是同代第一人,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李尘点头,心想:而且我来柏若门的目的就是进入涅槃池。 缥缈力士接着道:“我替你报名的原因,也是因为你的修行进境极快,在同辈中已经算是顶尖,更难得的是境界十分稳固,但是你也要谨记不能轻敌。 地法宗的人不修元力,他们修行时靠着脚踏实地吸收大地中能量而提升境界,因此他们的神通也相比较而言更加雄浑,会克制我们的体法。” 李尘洗耳恭听。 “不过他们和我柏若门不同。”缥缈力士说起这个,忽然生出了几分傲气,“我们柏若门有过极辉煌的时刻,在当时整个上界都以我柏若门马首是瞻,他们地法宗不同,从几万年前开始,地法宗就从未有过辉煌,就这么不温不火,宗门弟子十万已经是极限。” 李尘自动过滤了缥缈力士言语里对柏若门历史的吹捧,因为就在这三个月里,他已经听了无数次这样的话,他知道这是宗门为了让弟子产生认同感所做的必须要进行的。 他仔细听着关于地法宗的信息,尤其是对他们从地面汲取力量这件事十分感兴趣。 十万弟子的规模其实已经不小了,如果在洞中世界,足以瞬间推平所有的势力,但是在疆域无边的上界,只能算是不温不火。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句话,简直觉得是不可能的。说到底,还是认知的问题。 李尘问道:“师傅,地法宗的修行真的是从地面汲取能量反哺自身吗?” 缥缈力士点头,“的确如此,上界宗门无数,修行法门也有无数,地法宗从地面汲取能量已经算是寻常,还有许多法门是以星辰之力修行,还有佛门的佛力,一些老神棍的香火之力等等,不过归根结底,这一切都不过是小道,其中像佛门的修行法门、星辰之力的修行,都已经被证实有明显的弊病。徒儿,你要记住,上界法门千万,只有元力的修行,和我们宗门的体法修行,才是真正的大道。” 李尘乖巧点头,心里却在想:不知道这位师傅说这句话会不会脸红,将体法和元力修行放在一起。 当然,他并不是对体法有什么偏见,以他的性格,只会觉得世上法门千万,不分高低贵贱,全都嚼碎了咽下去变成自己的,那就都是大道。 在柏若门的这段时间,他觉得对自己帮助最大的,除了体法以外,就是以前对上界的模糊了解渐渐变得清晰,暗暗记下缥缈力士刚才说的几种特例,如星辰之力等,想着等将来一定要全都见证甚至修习一遍。 从缥缈力士处离开后,李尘回到洞府,破天荒地,尚飞问李尘,“你是不是也要参加三天后的比斗?” 李尘有些意外,点头道:“是的。” 尚飞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你是通过川福进的宗门,但是禁忌一条,就算是输,也一定输得体面,不要给柏若门丢人。” 说完这句话,他回了自己的府邸。 李尘听出来了,尚飞这句话不是关心,是担心自己给柏若门丢了人,说到底还是瞧不上的意思。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要打十个 三天后。 柏若门的云雾外,先有一阵风和雾气激荡的声音,往小了说,极像山间的虎啸,但这声音却是从天上来,而且裹挟了一股子冲击山峰阵法的白皑皑湿气,它们很快汇聚成了水珠子扑棱棱贴在阵法的屏障上,并迅速滑落下去。 只是柏若门主峰阵法的屏障闪烁,那些水珠子忽然间没了支撑,就像一瞬间下了瓢泼的雨。 紧接着,站在广场上的李尘抬头,才依稀看见一座巨大的船,或者说漂浮在天空的城堡,可以看见那些趴在船上往下看的人影。 地法宗的人,到了。 这一艘巨船最后停在广场上,穿着土黄色八卦衣的地法宗弟子从船上落地,弟子们只见了高层们进了主殿,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总之和这些普通弟子没什么关系。 到了下午,比斗正式开始。 广场正前方,变戏法似的升起了几十座高台,这是用以让新一代弟子们交手的场地。 至于另外两代弟子,交手地点并不在这里。 三代弟子的比斗场地不同,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周若那个境界,出了全力以后当然会天翻地覆,给山门造成损伤。 李尘估摸着,她们是去了宗门的一些秘境。 比斗开始以后,形势对柏若门很不容乐观。 地法宗的神通对柏若门造成了压制,看似同一境界,甚至神通威能相差不多,柏若门弟子却束手束脚。 这是因为柏若门的体法重视身体的防御和力道,在面对元力修行者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些优势。 但地法宗的元力本身就比同境的修行者更多了几分厚重,再加上地法宗特有的神通辅助,他们不重神通秘术的锋锐,只想着镇压敌手。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柏若门的弟子能做到力量远超敌手,否则难以摆脱这种镇压,反而会在时间的持续延长中将力量耗尽。 在这种情况下,新一代弟子的比斗几乎呈现了一边倒的局势,李尘还未上场,他被分在了第二批,瞧着现下的场面,他看了一眼台上,在场的柏若门长老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还在苦苦支撑的柏若门弟子身上,正是和他同一洞府的尚飞。 尚飞现在的情况并不太好,或许是时运不济,他已经有了奈何巅峰的境界,原本能敌过他的人不多,偏偏就分了一个奈何巅峰的敌手,恰巧是地法宗这一代天赋最强的人物。 两个人单从天赋上说是针尖对麦芒,偏偏出现了元力和神通上的克制,这就让尚飞束手束脚难以取胜。 他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十分难得,纯粹是靠着一腔少年意气,想着一定要为宗门赢下这场比赛,所以不断压榨自己的最后一丝元力,哪怕体力已经不支。 第一批弟子,共计六十场,输四十九场,胜十一场。 柏若门的长老们,脸色难看得就像抹了锅底黑灰。 第二批弟子上场。 李尘上了台,对面是和他境界相同的敌手,这又是输的盘面更大, 原本对李尘心存希望的长老都有些失望。 他们知道李尘的天赋不错,但天赋不错的人大有人在 地法宗的弟子胜券在握,来之前宗门长老已经说过,同代弟子中,柏若门难有胜过他的敌手。 他端起咒印,决定以宗门绝学破敌,便见半空有偌大的山峰出现,无论真假,其中的浑厚是真真切切的,手掌挥出,半空的山峰勾勒完成,一式泰山压顶直接落在李尘的头上。 还是走了镇压的路子,这也是让柏若门弟子头疼的缘故,原本他们在速度上占据一些优势,但对方身体四周都有土黄色的神通屏障抵挡,同境界根本难以突破,这也是他们元力的特有优势。 但他这种优势在李尘面前毫无用处。 李尘抬头瞧了一眼头上忽然出现的山峰阴影,叹息地法宗的神通果然远超同境界普通人的雄浑,这种雄浑是同样量级下的质量,而不是数量。 他再低头,身影忽然就消失,下一秒出现在敌手的面前,捏得发白的指节落向敌手。 地法宗的弟子根本不在意,因为在李尘身影消失的一刻他就知道李尘想做什么, 所以他的身体四周树起了一道彻底将他包裹的土黄色屏障,而头顶的山峰早就锁定了李尘的身影,立刻调转方向继续镇压。 他并不在意山峰是否会对自己造成损伤,由于元力的特殊性,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令他意外和惊恐的事情很快发生了。 李尘的拳头落在了他的土黄色屏障上,那一层让他无比安心的屏障,就像豆花儿一样脆弱,很快瓦解了! 李尘的指节,落在了他的胸口,从下到上,最后落在他的下巴上。 噗! 一阵鲜血的挥洒,一道身影平沙落雁似的从台上坠落。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尚飞看着那个平时看不上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台上,李尘想了想,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并不能让宗门将涅槃池的名额确定分给自己,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于是他看着台下,“地法宗还有哪位师兄不服的请尽快上台,我要打是个!”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尘其实觉得特别羞耻,他向来不是会做出这种抖威风事情的人,不仅瞧着刻意嚣张,而且透着三分傻气,只是既然眼下事关涅槃池,就只能这么做了。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少年,身为一个孩子,做出这种事情,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让我徒弟打十个! 李尘的嚣张不仅让地法宗的人不适,甚至柏若门的人也一时呆了呆。 本来因为李尘这一场干脆胜利而露出笑意的柏若门长老忍不住说了一声,“糊涂!” 李尘听见了长老的呵斥,但是只当做没听见,他低头看着台下的人影,其中有不少是第一批获胜的地法宗弟子,他说:“到底还有没有人敢上台,刚才那个人太弱了,我还没发力他就倒下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尘心里的羞耻感已经拉满了,故意装作不动声色,却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这是因为他极少有主动挑衅别人的时候,更何况是用这种方式。 尚飞呆呆地看着李尘,刚刚对李尘生出的尊重荡然无存,咬牙切齿,“这个蠢货,真以为自己赢了一场就没人治得了他,这可是关乎宗门的脸面!” 终究还是有人看不惯了,一个地法宗弟子上了台,先对自家的长辈躬身,又对柏若门的长辈躬身,“各位前辈,我无意破坏秩序,只是现在贵宗弟子下了战术,不得不迎战。” 不管输赢,从气势和礼节上先胜了李尘一头,李尘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反派。 他索性把反派做到了底,挥了挥手说:“快出手吧,我赶时间要打十个。” 台下有柏若门的弟子已经低下了头。 柏若门的长老甚至想先把李尘轰下去,可惜的是已经骑虎难下了。 两个人已经交了手,三拳两脚后,咒印镇压了整个擂台。 轰! 一道身影跌落下了擂台,是地法宗的弟子。 前后不过五个呼吸的时间,人们很震惊,让人们来不及震惊的是,台上那个家伙又开始说话了,“还有谁,快上来,我赶时间,我要打十个!” 经历两场战斗,李尘的确来了兴趣,他刚才一瞬间察觉地法宗弟子的元力和他本身的元力产生了一丝对抗,当他尝试吸收这些元力时候,发现自己本身的元力也出现了一丝凝滞。 “迄今为止,似乎只要是超脱元力之外另辟蹊径的,我的元力都不能对其进行吞噬融合,那么,我自身元力的特殊性,究竟来源于什么?” 带着这种疑惑,李尘持续着自己的嚣张。 柏若门的长老愣了愣,嘴上还是说着胡闹,行为却没有阻止,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摸不清局势,心想难道是缥缈长老教给了他的弟子什么秘术,所以他现在的种种举动,也是缥缈长老的意思? 很快,又有地法宗的人站上擂台,是不久前击败尚飞的人。 台下,尚飞看到李尘的敌手,不知道为什么,反而隐隐希望李尘被击败,但是很快甩了甩脑袋,心想:宗门荣耀才是大事,尚飞啊尚飞,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五个呼吸后。 一道山峰咒印被击碎,一道身影落了地。 台上还是那个嚣张的身影,“我要打十个!” 尚飞揉揉眼睛看过去,确定是不久前打败自己的那个人,再抬头看向李尘,他的心里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对李尘的态度,还有比斗之前告诉李尘的话,“一定要以宗门的脸面为重。” 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说,符贵师兄,现在就是听了我的话,才决定这么做的,是为了给宗门挣脸面!而且,符贵师兄有这样的实力,这段时间对我处处忍让,明显不是这种嚣张跋扈的人设。 李尘的身影在他心里无限拔高,恨不得马上给李尘道歉。 “我要打十个!”李尘接着又在喊。 这次没有人上台了,因为他刚才打倒的就是地法宗新一代第一人,其他人上去结果也一样。 李尘也隐约发现了这件事,其实不是他们弱,只是李尘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柏若门的人,这具分身也传承了本体一小部分的剑牢体质,虽然是很小一部分,可面对这些奈何境的弟子足以形成碾压。 李尘现在的叫嚣也不算无的放矢,他是真的想打十个,刚才感受地法宗弟子的元力,刚刚有了一点儿眉目,敌手已经败了,其中道理就像吃菜刚尝出一点儿味道,菜已经被端走了。 而且他不能放慢了速度打,否则不能打出柏若门的威风,不能让长老们看到他柏若门新一代弟子第一人的价值。 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的缥缈力士出现了,他的眼神很愤怒,就像谁都欠他很多钱。 李尘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周若师姐那里的形势不太乐观。 广场上的柏若门长老们看到缥缈,眼睛一亮,心里放松下来,他们本来不知道现在的局面该怎么收场,现在一看缥缈出现,这是救星来了啊。 反正现在台上是他的徒弟,不管怎么胡闹,都应该让他来决定。 于是柏若门长老把眼下的局势传音给缥缈。 “打!”缥缈的手一挥,“让我徒弟打十个!”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法宗的元力 缥缈心里显然有气,说完了话才冲李尘眨眨眼,“徒弟,没问题吧?” 其实说起来,他对自己这个小徒弟的实力也不太清楚,因为他只是平时教李尘一些体法,偶尔开个小灶偷偷带他去核心弟子才能进去的藏经阁。 新一代弟子因为进入宗门的时间太短,还没有核心弟子这个说法,这是因为宗门除了关注天赋,也需要了解这些弟子对于宗门的忠诚度。 缥缈甚至不知道李尘究竟属于什么特殊血脉,只知道在阵法测试的时候,李尘的测试结果是特殊血脉才能有的程度。 他这个师傅说起来的确不合格,也不知道这算李尘的幸运还是不幸。 不管怎么说,随着缥缈的话音一落,场上安静了很久,地法宗的人不知道这究竟算怎么回事,所以看向身边其他的柏若门长老,然而这些长老也并不知情。 宗主正在秘境观看周若那一代弟子的比试,所以,现在这里权利最大的,好像就是刚刚说让他徒弟打十个的缥缈。 过了许久,终于有了动静,而且是地法宗的弟子最先反应过来,因为年少轻狂,因为群情激愤,有人站上了台。 李尘的眼睛一亮。 陆续的,越来越多的人登上擂台,围在李尘的四面八方,整整十个人。 末了,李尘低头看向台下,“要不,还有谁想上台可以一起啊。” 台上十个人,台下的地法宗弟子们,一下子炸了,“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别拦着我,我要和他单挑!别拦着我!”没有任何人拦着的地法宗弟子这么喊。 台上战斗迅速开始。 这一次,李尘没能迅速解决战斗,毕竟敌手的实力都不算差,其中还穿插几个特殊血脉的天才。 不过,随着时间的延长,李尘对他们的元力感知越来越清晰,他察觉了这种元力和山火岩浆的一些相似之处,不需要细想,就能明白这是因为岩浆本身属于地底能量的一部分。 李尘忽然顿悟了这一样一件事:无论元力还是眼前地法宗的能力,都不过是天地之力的一种转换,他甚至在这一瞬间想象到了星辰之力的特性。 到现在,李尘的目的终于达到,他的体内,衍生了一丝和地法宗弟子相同的元力。 也从这一刻开始,擂台上的局势突变,每一道轰鸣都代表着一道身影的落地,到最后地法宗的人甚至不想抬头去看擂上的情形。 他们这一次原本稳操胜券,因为新一代有了不少特殊血脉的天才,就像刚刚击败尚飞的弟子,但是没想到柏若门出了这么了不得的人物,能在同境界中同时击败十个杰出弟子,这些所谓的天才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觉得这是柏若门的至暗时刻,至少是柏若门和地法宗开始切磋这么多年来的至暗时刻。 台下, 尚飞看着李尘的眼睛亮成了星星,他觉得这是他接下来很长时间需要去追随的身影。 新一代弟子的战斗最后就这样草草结束,因为地法宗再也没有可出战的人选,换句话说就算有人出战,最终的结果也一样,与其如此就不要丢人现眼。 至此,新一代反而成了最早完成切磋的弟子。 等李尘回到洞府,发现尚飞早已经等候了许久,对着李尘深深歉意道:“师兄,之前是我不懂事,如今才知道师兄的苦心。” 李尘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怀念尚飞不久以前的桀骜不驯,因为这样能够避免很多麻烦。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漠,冲尚飞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尚飞却回错了意:师兄的点头,是鼓励我要多加修习,将今天的耻辱加倍还回去吗? 这一天后,李尘除了体法,开始同步修行地法宗的元力, 当剑牢领域中加入地法宗元力的浑厚,这一片领域的变化比李尘所想的更大。 当剑牢的区域展开,其凝滞敌手身形的特性,强了何止两倍,所以他忽然想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一天,黑风山上。 红雪找到李尘,“不久后我就会离开黑风山。” 李尘没有阻拦,也没有问她原因,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红雪只是一个分身,既然连分身都需要离开,那就说明一定是极大的事。 他只是说:“趁着这些日子,不妨再切磋几次。”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切磋,其实就是对自身神通或秘术的改进。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24章 崔昊的经历 “你是下界来的?” 崔昊站在一座山下,面前是这一次招收散修的童子。 这是一处中型门派,据他们自己说祖上也曾富过,但其实不过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就和柏若门说自己也是修行正统一样。 他真正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他听说这里有一座山上多是剑气,十分适合自己的体质,或许能让自己的体质更进一步,往后在剑气方面的修行更进一步。 在下界的时候,他的天生剑骨已经是最顶尖的天赋,但在上界的这么多特殊血脉面前,天生剑骨就显得不值一提。 他并不隐瞒自己下界的身份,但是并没说明是鬼蜮洞中世界,这是因为现在鬼蜮洞天世界在上界实在太有名气,一旦这些人知道,一定会给李尘带来麻烦。 这个门派常常收留那些没有师承的散修,这是因为中型宗门和那些大型宗门不同,他们的弟子来处往往更少,再加上常常有秘境方面的开拓,许多弟子或长老都在这个过程中死去,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他们的弟子没有那么多能够保护性命的法子。 在这种情况下,收留的散修就有了用途。 他们为散修提供一些神通甚至秘术,给他们一些内门弟子才有的庇护和好处,散修们为宗门提供自身的修为力量,甚至是性命。 一切等价交换,理所应当。 “倒是很少会有下界的人来。”童子对崔昊的热情先减了三分,“什么境界啊?” “忘忧。”崔昊不久前九死一生得来的修为,但是在这些上界人的面前,忘忧显然并不足以得到尊重,哪怕童子本身只是一个彼岸。 “年龄?”童子再问。 崔昊说:“24岁。” 听到这儿,童子才算认真抬头瞧了崔昊两眼,“还行。” 他说还行,是自认为已经给了这个下界弟子最大的尊重。 “不过你的境界太低,做不了宗门的客卿,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做宗门内门弟子的家臣,一条是上了山和其他三修待在一起,等宗门有什么事情就跟上去,没什么名头和编制。”童子最后加了一句,“我劝你上山做家臣,因为待遇更好,万一你的主子将来能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你只要能一直活着,就能沾光。” 崔昊看了一眼童子背后的那座剑山,他问:“我如果不做家臣,能上那座山吗?” 童子回头看了一眼,实际上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崔昊说的是什么,因为来这里很多人都是为了上那座山体悟剑气,他说:“可以,只要你有本事从那座山上得到什么,随便你上山。” 他的语气很无所谓,还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他在这里的时间不算久,但是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散修。 崔昊说道:“那我不做家臣。” 他当然不可能做家臣,自己既然是李尘的兄弟,又怎么可能去伺候别人?这不单是自己的骄傲。 他也听说了前不久北张镇的消息,从酒楼里瞧了玄光镜里的波澜壮阔,看了李尘的气吞如虎,以及那一场大战里诸多大人物先后上场的险象环生。 那一刻,酒楼里人人感叹李尘的出生和天赋,崔昊听了对李尘最多的话就是了不得,但也有人说李尘既然已经被断了路,往后也就没什么机会出这么大的风头。 崔昊当时只瞧着自家兄长面对天劫的不屈,因此而生出许多骄傲,对那些外人的说法并不在意,心里只是这样想着:区区枷锁,怎么能困得住兄长?再过三年,你们且看! 与此同时,他开始了又一次历练,就像在下界时候的天下行走,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家主,没有了李尘。 因为是孤身一人,所以常有危险,幸好苦心人天不负,几经磨难才能进入忘忧。 “如果是在下界,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强的一批人,现在却只是艰难求生罢了,就连眼前这个山下的童子,都对忘忧境习以为常。” 童子交给了崔昊一枚令牌,“带着令牌上山,会有人带你去后山。” 崔昊接过令牌的时候,童子看着他脸上的坚毅,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忍不住这样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上界不知道有多少,你们总是以为自己天赋不错,又闯荡过一段时间,以为自己能走出一番天地,所以不愿意寄人篱下,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骄傲是没用的,修行是需要背景和资源的。” 崔昊没有做声,接了令牌上山去了,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去剑山上瞧瞧罢了。 童子回头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这些散修真有意思,根本没见过多少世面,只是闯荡了几天就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江湖,其实他们了解的只是自己想象的江湖,就好像他们现在上了山就以为自己一定能站在剑山上,却不知道这座山和剑山中间看似没什么间隔,其实中间还有许多山需要攀登过去。 崔昊上山以后,被安排在后山极破落的地儿,像极了下界养猪的棚户,一个个散修就在以竹排分开的小隔间里打坐修行。 说起来,他在下界时候也算出生高贵,现在却要住在这样的地界儿,此一时彼一时,连他自己也有些感慨。 柏若门。 李尘最近不太能适应尚飞的殷勤,这个特殊血脉的天才最近找他走动的未免太过于勤快。 不过也不只是尚飞,他不久前一战成名,新一代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头,甚至已经有人说,大半年后宗门的涅槃池大开,这一代进入涅槃池的一定是他。 幸好,这本身就是李尘想要的结果。 也从那天以后,宗门大殿内的试炼阵法中,李尘和周若时常交手,这是缥缈的意思,这位师傅现在对李尘赋予厚望。 周若也对他的观感有了极大的改变,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她自己输给了地法宗的人,偶尔闲下来也会询问李尘在体法上的心得。 他们越是这样,李尘心里反而有些愧疚。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25章 天生佛子,佛祖转世? 李尘的本体一直在北张镇修习佛力,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方面的天赋绝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佛力在经脉中的数量,已经到了奈何巅峰。 此外,以佛理压制戾气这件事果然十分有效,他常常因为佛经而陷入心境上的顿悟,每一次都有近乎于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异象。 红雪知道这件事后留下这样一句话,“如果让凌空寺知道你在佛力和佛经上的悟性这么高,玄立那天就不会留下佛经离开,一定会让寺里的大能前来绑架你。” 不过现在红雪已经不在黑风山了,走的很仓促,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参悟佛理的那段时间,凌空寺的佛殿里,常有钟声自鸣,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 对李尘来说,修行许多年,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悠闲时光,他的境界虽然停止了,实力却一直都在增长,他有时候在想,天道枷锁从短时间来说未必是坏事。 因为他的丹田里还有未曾消化的元力,那些都是来自于七境巅峰的大修行者,所以他才能在进入通天桥后马上到达巅峰境界,这种境界的来源实在算不上扎实。 这一天,李尘的佛力也达到了忘忧境。 同一天,凌空寺有钟声大作,佛殿有光明大放,有地涌金莲的遍地异象。 有佛门大贤说道:“这是这一代佛子诞生的缘故,佛子进入忘忧境,因此会有钟鸣。” 接下来,凌空寺上下开始调查这段时间有谁进入忘忧,这毕竟是能让佛门大兴的大事,所以极快。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偏偏一无所获,于是寺内众多大人物齐聚正殿。 殿内,有人猜测道:“我们现在查遍了宗门上下,甚至看了其他几个佛门宗派,都没有找到引动宗门佛钟的人物,有没有可能,这个人不在宗门,而是外面的信徒?” 玄立经此提醒,才想起不久前的北张镇一行,说道:“我曾将佛经交给了李尘,或许是他?” “不可能。”一僧人道:“从你给他佛经佛理以来,满打满算不过几个月,怎么可能有人在几个月的时间将佛力修到忘忧,更不必说还有佛理上的深奥体悟?” 玄立却说:“这件事换在别人身上或许的确是难以理解的,但如果是佛子,反而是应该的,更何况李尘的天赋本就极好。你们各位细想一下,不久前他在北张镇受凶物劫难,这在佛祖当年的历史上是有先例的,因为佛门不修天道元力,反而自生佛力,所以当年佛祖创立佛门时也常受天道阻碍。” 他随着分析,越来越觉得这有极大可能性,甚至生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测,“仔细想想不久前的凶物劫难,并未杀死李尘,只是降下天道枷锁,这是过去在上界历史从未出现过的事!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那并非是凶物劫难。 在我佛门的历史上,佛祖也曾经历这样的苦难,虽然略微不同,但是大同小异。而且五千年前,有佛门先贤曾经说过,五千年后佛门大兴,佛祖转世入世。” 有人顺着他的猜测道:“你是想说,李尘或许不仅是天生佛子,甚至有可能是佛祖的转世?” 玄立道:“有这个可能。” 四周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无比荒谬,但偏偏这一切意外十分巧合,细细一想又十分可能。 最后,还是方丈一锤定音,“玄立,你明日再走一趟北张镇,一定要悄无声息,最好是以传送符过去,瞧一瞧那位李尘现在是不是身具有佛力。” 玄立称是,其实方丈虽然没有明确表达态度,但其实让玄立再走一趟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如果李尘真的是天生佛子,甚至如果真是那一位的转世,这对我们修佛者将是天大的好事,但是一旦被外界知道,一定有许多人想让他死。” 他的话并没有说透,但场间谁都知道他的意思,他们这些人修佛,虽然对佛有无比坚定的信仰,但是也都知道修佛的弊病,就是修佛者的尽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到了一定境界的修佛者都容易生出对佛祖的怨念,并且因此走上歧路。 当然,这种歧路只是相对佛门而言。 但是如果证实了李尘是佛祖转世就不同了,以他的天赋,只要能够接触天道枷锁,回到当年的境界甚至超越当年的境界都只是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那一条堵在所有修佛者面前的尽头,将有机会继续延伸,甚至,如果真的是佛祖,只要能够觉醒前世宿慧,就能够完全打通这条路。 这对那些和佛门有嫌隙的宗门,还有那些已经叛出佛门的人来说,当然是不愿意看到的,这就是他刚才说的危险。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26章 佛祖的历史(上) 李尘想起红雪说过,当佛门知道他的天赋以后,一定会不计代价将他带回凌空寺,这对李尘来说绝对不算好事。 为了避免多事,李尘说道:“我并未修行佛力。” 玄立瞧着李尘的神色,似乎是在确定他说话的真假,最后这样说道:“阁下不愿意修行佛力,是因为对我佛门有什么偏见吗?” 李尘摇头笑道:“并非偏见,世上大道千万,每一条都是极好的,我不愿意修行佛力,只是听闻修佛这件事情是在过程中信仰自生,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信仰,更不必说让我对某一个人生出信仰。” 玄立听了他的话,眼睛微微一亮,半分真诚半分恭维道:“阁下果然和我佛有缘,随便一句话就极具佛理,世上大道千万,每一条都是极好的,我佛也曾这样说过。” 李尘微微皱眉,他感觉到玄立和上一次的态度不同,虽然和佛门有缘这句话的上次玄立已经说过,但这一次明显更加真诚,甚至带着某种必须要让李尘进入佛门的执着。 虽然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为什么出现的,但他并不喜欢玄立的这种变化。 因此,李尘表现得有些冷漠甚至不近人情,“我对你们佛门的确没什么兴趣,你倒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玄立其实已经感受到了李尘身上的佛力,这就是佛力修行的特性,因为佛力本身存在对佛祖的信仰,就像一条线衔接了所有的修佛者,而线的另一端就是佛祖本身。 因为玄立在佛力上的境界远比李尘高上许多,他能够感受到李尘身上存在的佛力,只是他也瞧得出李尘对于加入佛门有许多抵触,他心下暗想:或许是因为佛子修行时间日短,所以信仰不足,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佛祖的转世,想来一个人又怎么会对自己本身出现什么信仰? 他心下这样想着,嘴上说道:“不论如何,阁下的许多话都极具佛理,这是我在凌空寺也极少见到的,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恐怕要叨扰了。” 李尘听出了他的意思,皱眉道:“你要住在黑风山?” 玄立双手合十,“的确如此。” 他现在已经有八九分认定了李尘就是佛子,所以态度十分温和,甚至有些恭敬,这让李尘心底的疑窦更重。 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需要佛理压制戾气,恰巧最近他对于一些佛理不能明了,或许能在这个和尚的身上得到答案。 “我虽然不能透露佛力上的修行,却能说一说佛理。”这是李尘的打算,他并不知道玄立已经察觉了他的佛力修行。 这一天开始,玄立在黑风山上住下,当天就将李尘已经修行了佛力的事情传回凌空寺。 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引李尘进入佛门的准备。 翌日。 “佛理上有许多不通之处?”玄立笑道:“多做交流当然是极好的事情。” 李尘将自己近来的疑惑一一说出口,一开始玄立应对自如,但是随着时间渐久,他已经需要思虑许久才能作答。 到最后,两个人之间有来有往,已经不再是单方面的传授。 甚至李尘偶有惊人之语,让玄立茅塞顿开。 黄昏时分,玄立借着讨论佛理,忽然说道:“佛理说到现在,已经是忘忧境之后才用得上了,阁下也不必操之过急。” 李尘这才说出自己的佛力已经进入忘忧的事实。 玄立佯装平静,就像只是听了寻常的事件,但是当夜,他将这件事禀报凌空寺方丈,并说李尘在佛理方面的见解甚至比自己更深。 事已至此,李尘就是引动佛钟钟鸣者的可能性几乎是板上钉钉。 方丈当即让玄立想尽法子带回李尘,凌空寺甚至已经做好了迎回佛子的准备。 也从这一天开始,李尘发现玄立言语中带自己进入佛门的话越来越多,甚至可以用急不可耐来形容。 李尘叹息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受天道枷锁的束缚,日后没有进入七境的可能,我听闻凌空寺有过极辉煌的一段时间,想来对你们而言,通天桥巅峰的人物并不算难得,何至于此?” 玄立的目光灼灼,“我们凌空寺,愿意倾尽所有为你解开枷锁。” 李尘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宠若惊,反而更加警惕,“何必如此?” 玄立还是老生常谈,“你和我佛有缘。” 李尘索性挑明了想法,“我知道你这一次来黑风山是想让我进入佛门,我对佛理佛力虽然有些兴趣,但绝没有半分加入佛门的想法,我不知道凌空寺为什么对我加入佛门如此执着,不妨直接说明。” 玄立沉默许久,心底几番斟酌,自从确定了李尘的佛力修为的确已经忘忧,他就已经认定了李尘是天生佛子,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那个荒谬的想法也将会被证实。 只是事关重大,他现在并不能直接将这件事告诉李尘,或者说他不能做主,沉思了许久后,玄立说道:“我需要问一问寺中长老。” “请便。”李尘急于解开心头疑惑。 玄立转身去往远处,和凌空寺一众长老传音,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27章佛祖的历史(中) 不久后,玄立再回到后山,面对李尘说出这一切的缘由。 “天生佛子?佛祖转世?”李尘听完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于荒谬,“你们知道我来自于洞中世界,就算你们的佛祖要转世,又怎么会是在下界?” 玄立早知道他的反应该是这样,就连他们这些人一开始也认为这个想法简直离谱,更不必说李尘这个对佛门一无所知的外人,只是近来凌空寺钟鸣不断,在他留在黑风山的日子里,发现只要李尘在佛理上有所感悟,便有钟鸣大作,种种迹象更笃定了这件事。 玄立将刚才商量的结果告诉李尘,“其实我们如今也只是猜测,算不上什么真凭实据,因此是需要进一步验证的。” 李尘皱眉道:“你说你们也只是猜测,能告诉我这种猜测的来源吗?” 玄立已经接到了方丈的指示,因此对李尘并没有什么隐瞒,“近来宗门出现了许多异象,甚至有佛光大放,经过证明都和你有关,而且我寺曾有大贤说过,当世就是佛祖转生入世的时候。” 李尘沉默不语,玄立又道:“或者,你现在有什么顾虑都大可以说一说。” 他却不知道,李尘现在心头震动,不只是因为天生佛子这件事,更因为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明了自己身世的可能性: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否则我在奈何桥时,为什么不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想来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因为佛祖的实力和因果太大才会这样。 可他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是佛祖转世,那么大长老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李尘看向玄立,“该如何进一步验证呢?” 玄立说道:“这个,或许还是要请佛子和我去一趟凌空寺,寺中有一处秘境,是佛祖当年遗留,无数年来无人能够打开进入,倘若你真的是世尊转世,或许秘境就能自主大开。” 两个人刚刚聊到这里,忽然听后山的深林里传出一声大喊,“不行!” 程芷安从深林跳出来,指着玄立的鼻子大骂,“你们当和尚的心真是腌臜,自己做了和尚就想让别人也做和尚!” 李尘其实早知道程芷安在深林里藏着,但是并没有想瞒着她,因此也没有阻止。 现在程芷安急匆匆跳出来,骂完了玄立接着又看向李尘,“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你去做和尚,这些没头发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骗人这一套,说什么你是佛祖转世,分明就是想诓骗你去了凌空寺再说,到时候你被满身大汉死死摁着,想不做和尚都不行!” 玄立知道程芷安是李尘的朋友,现在他心里已经把李尘当做佛子,当然不会因此就生了气,只是看向李尘道:“佛子。” 李尘打断了玄立的话,道:“先不必急着喊什么佛子,我需要先告诉你,就算到时候真的验证了这件事,我也不会加入凌空寺,于我而言,前世今生其实已经是两个人,不论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人物,我都不会因此改变我这一世要走的路。” 他这番话说给玄立听,实际上也是说给程芷安,程芷安听了这番话,果然心里舒服了许多,但还是说道:“就怕这些秃驴不讲武德,到了凌空寺后强迫你。” 李尘对玄立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我可以去一趟凌空寺,但只是为了验证你们的猜测,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不能限制我的自由,更不能逼我加入佛门。” 玄立点头道:“这是自然。” 不过他相信,当李尘觉醒了前世宿慧,一定会加入凌空寺,相比较前世的岁月,这一世寥寥二十多年,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空口无凭!空口无凭!”程芷安喊道。 玄立有点儿头疼于这个姑娘的聒噪,沉默许久后道:“凌空寺有一种符印,能够形成契约,我们回去之前,可以先以符印起誓。” “你身份不行!要起誓得让你们方丈来!”程芷安大声嚷嚷。 玄立沉默一下,点头道:“好。” 程芷安还有话说:“凭什么你们想验证就验证,好处呢?李尘这么做的好处呢?” 李尘第一次发现了程芷安的精明,同时心里有些感动,以程芷安的性格,竟然能这样面面俱到,可见是真的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在她的胡搅蛮缠下,玄立被迫答应了许多不平等的条件,最终同意在去往凌空寺之前,会先把寺内的许多秘术佛经交给李尘,还有诸多灵药法宝。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28章佛祖的历史(下) “一个月。”李尘最后定好一个月的期限,到时候还由玄立接引。 “我到时候会以破界符完成传送,虽说第一名门的追捕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但还是要小心一些。”玄立说道。 当然,凌空寺更多考虑的是,担心李尘进入凌空寺这件事最后被太多人知道,难免节外生枝。 现在的佛门不比当年,在第一名门面前,凌空寺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这也是上界佛门各大寺庙并不齐心的原因,否则不会落魄至此。 而李尘定好一个月的原因是,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能够以身外化身再形成一道分身,到时候以分身前往凌空寺。 程芷安有一件事情说的很对,就是防人之心,就算有了符印的加持,也不能说万无一失,如果关于身世这件事最终被验证,对凌空寺来说,一定会千方百计将自己留下来。 而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决定去往凌空寺的原因,除了对自己身份追溯的执念,还有就是因为他有身外化身。 这一个月时间里,李尘最后将自己将要前往凌空寺的事情和原因也告诉了卢翰和小七等人。 小七只是担心李尘的安危,但是并没有因此阻拦,因为他知道自家殿下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一定有不得不去的原因。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殿下的心思,甚至已经不了解。 来到北张镇后,他常常感怀,既因为当年那个在京都艰难求生的小孩子终于成了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强人而欣慰,又因此而感伤。 李尘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自家殿下做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以及,和殿下的生死与共。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离开黑风山的前夜,小七想去看李尘一眼,但是犹豫许久,他现在能够看到李尘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总是想抓紧机会多说些什么,但是又担心会因此耽误了李尘的大事。 就在这时候,他院子里的门开了,李尘走了进来。 小七站起来,“殿下。” 李尘看着小七,瞧着他这一刻的欣喜和手足无措,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当年和小七前往京都的日子。 月光下的清冷,就像流动在脚下山石上的水,那些交错的阴影随着风开始晃动,还有窸窸窣窣的打架声,有些让人舒服的安静,从人的耳朵,一直挠到心里。 这一刻,李尘看着面前这个几乎算是生命里最熟悉的人,忽然觉得他好像有些老了。 妖族的寿命悠长,像小七不到两百岁的年纪其实正值壮年,李尘的这种感觉来的毫无缘由,却又自然得水到渠成。 “殿下。”小七说:“明儿就去凌空寺呢,你瞧着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下界的京都口音,这是跟着李尘在京都许多年养成的习惯。 李尘没有回答,只是喊了这么一声,“哥。” 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一刻好像风声都停了,两个当年相依为命早已经成了亲人的兄弟沉默许久。 小七极缓慢,极艰难地应了一声。 翌日。 李尘离开了黑风山。 凌空寺的金碧辉煌是李尘生平仅见。 碧绿色的琉璃瓦铺成了向天的镜子,明晃晃瞧着像极了停在殿上的湖泊,那些鳞次栉比一块块码好的线条,就像风吹过了湖面的波纹。 山上的大殿从山脚铺开,一座座或许大小不同,但是高低相仿,从远处看过去像极了一个大铲子横着切开的层次,就在这座山上形成阶梯式的坐落。 那些树木就穿插在大殿和大殿之间,每一棵树之间的距离绝不会多一寸或少一寸,都恰巧能容三个人通过,树冠也修剪得整齐,好似树干托起的巨大蘑菇,树荫落下去的形状都十分酷似。 一切都是巧心细思下完成的,李尘第一次见到这种浑然天成的人工痕迹,就连山腰处的大钟,都有极自然精美的线条,这绝不是有修为就能完成的。 李尘一直都十分敬重那些能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工匠,因为到了某种程度,靠的不仅仅是手掌,还有能让人叹为观止的审美。 站在山上的时候,李尘再低头,只见阵法的光芒围绕一座座大殿运转,天地间的元力被不断环绕传送,在美到极致的同时,绝没有任何一座大殿和阵法是荒废的。 玄立一直瞧着李尘的神色,心想佛子终究是佛子,初来乍到就对我寺的种种百看不厌,这是天生的佛性啊。 李尘这时候终于叹息一声开了口,“难怪世上有佛门富足的传言,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玄立愣了一下,听出李尘这是在夸凌空寺的布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新上似乎和自己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29章 佛门的野望(上) 玄立带着李尘进入正殿,殿内佛像林立,玄立依次向李尘介绍每一位佛像代表的人物,佛门从七境开始授予罗汉果位,罗汉之后还有菩萨,而几一切佛像的正中央,就是世尊佛祖。 李尘抬头,瞧着头顶三丈的巨大佛像,眼前这个瞧着威严的大和尚,个或许就是自己的前世? 两人最后走到大殿尽头,这里已经有许多人等待,其中一人身着锦斓袈裟,面容和善,玄立向李尘引荐,“这位是我们的方丈空无大师。” 李尘双手合十口称方丈,空无也躬身回礼。 空无看到李尘的时候,已经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的佛力,由于他在佛理上比其他人研究更深,甚至这一刻能够感受到李尘身上的佛性,这一刻心想:就算他不是那一位的转世,也该将他留在寺内成为佛子,日后宗门必有一位大能者。 由于已经基本确定了李尘的身份,每个人的态度都算不错,倒没有出现有人跳出来说什么风凉话的场面。 李尘知道和尚们说话向来啰嗦,所以主动提出,“方丈,既然人已经齐了,就直接去佛祖留下的秘境瞧瞧。” 众人都微微一愣,没想到李尘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积极,最后还是方丈说了一声,“但无不可。” 众人最后来到一处山崖,方丈指着崖下不能见底的云雾,道:“这里就是当年佛祖留下的秘境遗迹,” 李尘低头,瞳光以秘术也不能穿透云雾,只是在偶尔云雾流动变得稀薄时,能够隐约看到一些轮廓,只是轮廓纷繁杂乱,根本不能知道底下究竟是什么。 “我听玄立说,这一处秘境在过去从未有人成功进入,说明你们至少有过尝试,可否说一说当时的场景?”李尘问。 玄立直接现身说法,从山崖上一跃而下,“佛子请看。” 李尘对玄立佛子的说法并不是很舒服,只是看其他人并无异常,可见他们几个人其实也都认定了这件事。 神奇的是,玄立跳下山崖后,云雾的流动忽然间停止,有一道屏障出现,几经闪烁后一股巨大的风又将他送了回来。 李尘也感受到了那股强风,一时来了兴趣,问道:“是否尝试以强力破除秘境的禁制?” 玄立摇头,“过去宗门先贤做过许多尝试,就连八境的大能也不能突破限制。” 其实现在的凌空寺是没有八境的人物的,但是当年佛门大兴,八境的菩萨如过江之鲫,那个时候想尽了种种办法不能破除禁制,更何况是现在。 而且,这数万年里,也曾有许多凌空寺不能抵挡的强人进入宗门,就是为了佛祖的遗迹,毕竟佛祖算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几人之一,他留下的传承当然会受到觊觎,但是这些人最后全都无功而返。 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李尘,因为接下来的结果事关佛门大兴,一旦李尘能够进入秘境,就证实了他身世的猜测,也同时就有解决佛力修行弊端的可能。 既然已经做了验证身份的准备,李尘当然不会临时变卦,低头瞧一眼云雾,他一跃而下。 身形在云雾和风里迅速穿梭,耳边和眼前掠过去的都是潮湿激荡的雾气。 当他下降到了某种程度,忽然觉察脚下泛起朦胧的光辉,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同时出现,将他向上托起,下坠的身影因此停滞,并且向上飞起。 “看样子我并不是他们所说的转世。”李尘心想,一阵庆幸,又一阵遗憾。 就在他将要回到山崖之上的时候,体内的元力为了对抗这股排斥力自主运转。 耳边响起一阵像极了鸡蛋破壳儿的轻微声音,这一股斥力忽然间消失,连同脚下屏障的光芒也消失不见,而李尘的身影,又一次开始下降,最终没入云雾,传出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山崖上,玄立等人一开始瞧着李尘极速下坠,一颗心就吊在喉咙里,又见到李尘也不能突破屏障,一时间心头被巨大的遗憾和失望充斥,谁能想到最后出现了转机。 直到李尘又一次下坠,并且完全进入了云雾,玄立忽然大笑,“果然是他!果然他就是天生佛子,他就是那一位的转世!” 方丈也露出笑容,“我佛门果然当要大兴。” 有人因此问道:“但是我听说,我们和佛子有了契约,如果他出了秘境也不愿进入我寺怎么办?” 方丈双手合十,“方才在佛殿我便察觉到了他的佛性,此子和我佛有缘。”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0章 佛门的野望(下) 这一处秘境,和李尘过去认知的所有都不同。 刚一落地,李尘就发现四周的元力十分稀薄,似乎外界所有的元力都被阵法的屏障隔绝。 他环顾四周,只见了一片的荒凉,不必说什么生灵,就连风都没有,这里的光线极昏暗,就像过去无数年里不曾领悟光明。 在李尘前方有许多巨大的天坑,就像雨珠子落在了沼泽地,密集而深邃。 李尘走过去低头一看,才见这巨大的天坑中,竟然只有一滴泛着光泽的鲜血。 他迈步进入天坑,想要走近去瞧瞧,不过三五步后,惊觉一股极重的压迫力,还有一股极灼热的气息灼烧他的身躯,就像烟雾没入地面,隐隐约约地从他的毛孔钻入筋骨。 李尘的体法似乎因此受到刺激,筋骨竟然因此受到了强化,堪比他在柏若门几个月的苦修。 李尘因此悚然,“这一滴鲜血是谁的,此人当年又究竟强大到了什么地步?不知多少万年过去,鲜血的神性不减,而当年他的对手又是谁?” 他也曾见过七境巅峰的大修行者,甚至见过第一名门的宗主,这在上界已经算是声名赫赫的大人物,但是他们带给李尘的压迫力,甚至比不上眼前这一滴鲜血。 李尘并未在这里多做停留,他想要看看这个地方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而这些鲜血随时都在这里,那么他随时都能够回来吸收。 他一路继续向前,直到有鲜血汇聚的字迹在一处石碑铭刻。 “我都已经决定躲入黑暗虚空,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李尘感受到其中的佛力,心道莫非这是当年佛祖留下的?他能够感受到这句话里的绝望,能让一个滴血便如陨石落地的人物发出这样的叹息,李尘更加疑惑;他当年的对手究竟是谁? 眼前的遗址,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卷,将当年这一场大战的所有细节在他面前展开。 李尘走到后面便愈发心慌,因为这一切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地面的鲜血挥洒的天坑越来越多,巨大的压迫力甚至让李尘不得不绕道而行,当他穿梭过去这一段地域,后面的景象便更加可怕。 天上有不能弥补的巨大窟窿,灰蒙蒙的气息弥漫,李尘只是瞧了一眼就毛骨悚然,那是寂灭的气息,他知道,或许只要一丝,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李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形成的,但是看着眼前的疮痍,心里便有似乎十分荒诞的猜测: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一场大战而形成的?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伟力才能做到这一切,但是此刻才深知自己的渺小。 “就连佛祖这样的人物,最后也逃不过这样凄惨的下场,可见世上人外有人,谁又真的敢称无敌呢?” “佛祖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当年追杀他的人一直不肯放过他,可见时日已久,而且佛祖处于弱势的一方,等到离开秘境后,该查一查当年究竟有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让佛祖如此狼狈。” 李尘最后看到了佛祖的遗体。 一个巨大的干枯的躯体,就像全身已经失去了所有水分的皮包骨,只有一对儿眼睛还是亮着的,他瞧着远方,不知道在希冀什么。 随着他越来越近,李尘听到了一种在虚空传播流动的巨大声响,咚咚咚!就像有什么恐怖的生物正在走来,他的目光落在这一局遗体的心脏上,面上的震惊已经不能掩饰,因为他发现这种如天音的巨大声响,竟然是心跳! 一瞬间汗毛竖起,李尘强行压抑自己马上逃走的冲动,强行放出感知,确信了眼前的人的确已经磨灭了生机,只有心脏还在兀自跳动,似乎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死去! 在尸体面前,有一张蒙了极厚灰尘的纸张,如果不是感知的运用,李尘甚至不能发现这是一张纸。 李尘走过去,轻轻拿起它。 尘封许久的纸张,经过李尘的触碰就成了飞灰,只是其中的神性不灭,所以字迹在空中漂浮。 “我终究还是死了。 最后,我和他在九天之上一场大战,这里,就是其中一座星辰。 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刻,我将它封入秘境。” 李尘终于知道自己从踏上这里开始就感知到的异常是从何而来,原来这里本身就不属于地面,难怪十分阴冷,同时也因为佛祖的这几句话而惊骇,当一个人能够在战斗中摧毁星辰,每一颗星辰或许都有许多洞中世界的结合体那么大,这是什么样的场面?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1章 兄弟俩 佛祖的话并未完结,李尘逐字逐句看下去,心头的震惊便愈发强烈。 恐怕佛门也不会想到,他们世尊的遗体竟然就在这个他们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遗址秘境中,而他们更加想不到,佛祖竟然将他们这些年来不能解开的秘辛全部留在这里。 “我修行了多少年? 时至今日我回想前尘往事,才知道时间岁月已经不再重要,唯一不能忘却的,竟是我在这世上留下的道统痕迹。 我生于天道元力最稀薄时,年少修为浅薄,靠一双脚走遍了无尽地域,才知世人皆苦,苦于修行不得其法。 便在此时,我以信仰为地基,修行佛力,一日千里,非修行元力者能够相比。 只是世上诸多法门,既有好处,便有弊端,我创立佛门,有意让世上人人都能以佛力修行成就大道,却没有想到,就在这种时刻,它来了!” 李尘看到了这里,再想要往下看过去,才发现后面的字迹竟然模糊不清。 他知道佛祖所说的它,或许就是他当年在九天星辰大战的强敌,是让佛祖最后也十分绝望的大恐怖,因此他尝试施展瞳术,甚至运转了华严经想要看清这字迹。 “啊!” 下一个刹那,他一声惨叫低头,双目传来极端的刺痛,有鲜血顺着脸颊落下,一股股极阴冷诡异和的气息就在眼中弥漫,甚至渗透了他的头骨,让他神志不清。 最后,李尘就此昏厥,陷入极深和沉的黑暗。 这片多少年来从未有过人烟的地域,只有地面的巨大坑洞,还有天上的灰色窟窿辉映。 外界。 崔昊现在终于站在了剑山上。 他来到宗门这段时间日夜奔波,终于算是凑足了能够走上剑山参悟的修行贡献点。 对他来说,这种体验虽然辛劳,但是也十分新奇,有时候甚至在想:或许,下界那些普通百姓日日夜夜积攒钱财去购买房子也是一样的感受。 “去吧。”验过了令牌,守在剑山前的童子让崔昊上山。 等到崔昊走上了山,童子低头一阵鄙夷似的说:“又一个做白日梦的。” 做白日梦的,这是这个宗门的人对这些妄图通过剑山领悟秘术的人的统称,因为剑山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通过这座山领悟些什么,其中不乏大宗门的核心弟子,但是能够成功的人并不多。 况且,就算是那些领悟了某些秘术的人,也都算不上什么一飞冲天,最多也只是内门弟子就能够修习的秘术罢了。 剑山,本身就是宗门放出消息,引诱更多人前来的噱头。 崔昊一步步登上山峰,他能够感觉到随着自己的脚踏实地,脚下剑山传出一种冥冥的召唤,这也是他一定要登山的原因。 从山下开始拾阶而上,一路蜿蜒,崔昊的视线一直都在山顶,从未低头看过一眼,随着时间渐久,他甚至忘却了山上的机缘,只把眼前这座山当做自己这一刻必须要走完的路。 他的背极挺直,腰间的长剑在剑鞘里极安静,唇极薄,却坚毅,一对儿眼睛里的光芒都好似是一柄剑,是锋利的,不肯回头的。 山下的童子这一刻忽然觉得剑山上传下来一股微风,让他的汗毛、头发全都竖起,但他回头,却发现山上还是一贯的安静。 其实山上的确起了一股风,又或者是很多股,就随着崔昊距离山顶越来越近而出现,出现在山上的许多山洞里,从内而外,这股子风悄无声息,但是让山上的许多叶子落了。 崔昊开始爬得有些吃力,这种吃力来得莫名其妙,因为区区一座山,在他一个忘忧境面前能算什么呢?但偏偏就是开始喘息,甚至留下汗水。 直到距离山顶的最后一百层台阶,崔昊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朦胧,甚至开始晃动。 嗡—— 他的长剑微微颤抖,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让崔昊一瞬间清醒过来,他这幡然醒悟:我刚才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何止不太对劲,他刚才的神魂在悄无声息中受到了不知名的攻击和渗透,因此才会晃动,因此才会朦胧。 他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山顶,闭上眼睛感知那一股几乎就在耳边响彻的召唤,还有一种似乎只要走过去,就能变强的诱惑力。 他犹豫许久,低头看了一眼山下,这一刻又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李尘。 最后,他快步拾阶而上,不顾神魂的刺痛和恍惚,直到来到山顶处,那股刺痛也到达了极致。 他单膝跪在了最后一个台阶上!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2章佛祖的秘密 佛祖的遗址秘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尘觉得自身意识从黑暗中缓慢苏醒,眼前出现了灰色的光亮,这种灰色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褪去,直到完全恢复色彩。 但他的大脑还传来剧烈的疼痛,就像被生生剜掉了一块,就好像连记忆都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缺失。 又过了许久,他环顾四周:我还在佛祖秘境中,是的,不久前,我似乎看到了佛祖留下的字迹。 他终于觉得自己完全想起昏迷前的一切,震惊和疑惑又一次涌上心头,它究竟是谁?而阻止自己接着看下去的力量又是什么? 回想昏厥之前的那一股刺痛,竟然连他也不经打了一个寒颤,那种痛苦深入骨髓甚至是灵魂,在他过去所经受的所有疼痛中,没有任何能够与之相比。 在地上躺了许久,他才小心地再抬头看一眼,发现悬浮在半空的字迹已经改变,似乎刚才他所见的一切只是幻觉。 “当年我创立佛门,本意是让世间人人成佛,只是此宏愿难以一蹴而就,我便先传下一部分法门,依靠这样的法门,众弟子至少能修至菩萨境,也算有通天彻地之能。 直到后来,我受到它的注意,开始时刻躲避它的追杀,我因个人的性命和境界难以前进的业障,竟然一时放下了传下佛门功法的大事,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弥补的罪孽。” 李尘细细思索,难怪佛力会有无法超越八境的巨大漏洞,原来他们这一脉所修行的功法本身就存在问题。 他心下叹息,尝试将自己也代入当年这位佛祖的角色,一时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比他做的更好。 因为像他们这种人,或许总是对自己更有自信,觉得只要自己能够活下来,就一定能留下更完美更好的传承。 他接着看下去。 “直到此时,我寿元已经尽了,只剩下一腔执念,不能给后世佛门修行者留下完善的功法。 我生前蹉跎了无数年,最后竟不能给他们留下完整的传承! 何其可悲!” 李尘感受到这句话的悲意,无尽岁月过去,这句话的神性不灭,悲意不减,竟让观者也一时间不能自已。 只是,这位佛祖当年所思所想,也终究是要世上人人成佛,其初心可嘉,在元力稀薄的年代,他能创立佛力修行,岂不也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 相比较之下,那个一直在追杀佛祖的敌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故,都狭隘了许多。 一直看到现在,佛祖的字迹剩下寥寥数行。 “事已至此,我百死难赎。 一腔执着和残念在此处苟延残喘了数百年,总算想通了许多。 我生前不能留下完整的佛门经典,却可以为后人留下超越八境的可能,让后世佛力修行者,不至于白白蹉跎。 我生前总想要度化众生,死后才知自己成了罪人。 佛经一本,算是八境之后的半本功法,虽不能直达八境之后,但可以让每一个修行佛力的人,靠着自身佛理的感悟,走出另一条路。” 字迹越到后面,就越来越显得模糊,或许是那位佛祖到现在已经只剩下执念,神性难存,又过了这无尽的岁月,终究被磨灭了。 这番话,其实算是那位佛祖的留言,满心的懊恼、愤恨和忏悔都留在了这里。 对了!还有佛经一本! 他的视线在遗体四周寻找,因为有纸张的前车之鉴,李尘施展了瞳术四下寻找,最后终于在厚厚的尘土中翻出一本典籍。 和纸张一样,这本典籍早已经被岁月腐蚀,经过李尘手掌的触碰,瞬间化作了灰飞,只有一道金光没入他的额头。 这一篇功法在李尘的眼前一览无余,他粗略看过一眼,不得不感叹这位佛祖的宏愿之伟大。 佛祖生前执念数百年所钻研完成的功法,其实并没有具体的法门,只是告诉后人,佛力修行其实能够完全脱离对佛祖本身的信仰,转化成为对众生的信仰,这便不会因此而受佛祖本身修为的限制。 只是这条路因为没有前人走过,所以需要一个人自身对佛理的感悟去修行和开拓。也就相当于,他生前的执念留下了一个铲子,让每一个人都能依靠铲子开拓前路。 不过,李尘随之有了一个疑惑:难道说,以当年佛祖能够将星辰锁入秘境的修为,也并没有真正突破八境?那么,红雪曾说佛祖之后有人苦于无法超越佛祖而反叛,是不是说,这世上有人现存的境界可以和佛祖比肩?那么这些人,又为什么不能自己本身靠着佛理去开辟一条路?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3章被夺舍的崔昊 李尘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或许未必正确,但是八九不离十。 佛门修行终究是佛祖的路,所以这条路走下去的框架雏形一直都在佛祖的心里,因此对他本人来说要走出后路并不算难,而后世修行佛门功法的人却不同,无论他们如何的惊才绝艳,在八境之前都只能算是依葫芦画瓢,等到他们发现路已经到了尽头,就算想要接着走下去,也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似乎都是错的。 只是,佛祖既然有心留下后续功法,那些佛门弟子,却又为什么不能进入这里? 李尘转念再想,种种疑惑交织,而且环环相扣,一时间竟然不能猜到其中缘由。 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后续的功法现在已经铭刻进他的脑海,等到离开秘境,佛门未必会让自己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离开。 毕竟,这是日后佛门大兴的根本! 剑山山顶。 崔昊单膝跪地,双眼紧闭,神情中有疯狂和痛苦不断替换交织。 在他脚下,狂风忽起,不知从何处起,也不知道落向哪里,这些漫无目的的狂风在山上不断肆虐席卷。 山脚处,守卫的童子抬头刚刚抬头,半边身子被飓风吹过去,绞碎成了碎肉四处散落。 这股子阴冷的狂风带着长长的啸响,就像拖着长长尾巴的余音,让四处的众多山峰都有人影飞起,骇然看着这座山上的场面。 不过这些风是懂的守规矩的,他们四处招摇,但绝不会超出这片山的地域,只是山上原本还在想着感悟剑气的人们因此遭了秧,被狂风侵袭后不是碎了半边身子,就是成了只剩下白骨的架子。 山外,宗门的长老都来到近处,有人想要施展神通将这些剑气飓风定住,但是所有的元力神通都如石沉大海,刚一进入就没了声息,反而是施展了神通的长老一声惨叫从半空跌落。 众人大惊中急忙过去,才听长老面色惨白道:“这飓风对人的神魂有灼烧之效。” 钟武门的宗主这时也终于出现,他凝神看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剑山山顶上的那道人影,道:“今天开始,封锁剑山周边半里,不准任何人进入。” 有亲传弟子问宗主其中的缘由。 宗主并没有隐瞒,“剑山的传承,今天开始就重见天日了。” 亲传弟子闻言问道:“可我听闻,剑山其实并没有所谓传承,一些人能够从中领悟修行只是以讹传讹。” 宗主摇头,“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剑山传承的消息又怎么会传了几千上万年?” 弟子再问剑山具体传承来自哪位前辈,宗主却不肯再说什么了。 等到弟子离开,宗主才叹息一声,心道也不知这传承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刚才没有告诉亲传弟子的原因是,其实这传承根本不能算是钟武门的,当年此处先有了剑山,一开始常听剑气罡风的啸响,钟武门的开山祖师又因这剑气罡风而领悟了秘术,觉得剑山一定有些秘密,索性就将宗门设立在此处。 只是随着时间渐久,剑山的异象居然平息了,那位开山祖师想来想去或许是因为个人缘法不足,将这件事情当做噱头传出去,一方面借助噱头招收弟子和散修加入,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这处剑山究竟有什么样的传承。 不知不觉许多年过去,剑山的名头倒是传了出去,也曾经有人在其中获得了一些秘术,但是并没有真正获得传承。 如今开山祖师已经不在,一代代传下来,到了这一代宗主,没想到传承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崔昊在山上跪坐了不知道多少天,他现在也顾不得许多,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不断交替。 他的双眼目光不断变换,从坚毅和愤恨,到疯狂和邪恶,甚至一度出现了两只眼睛各有情绪的怪异。 “我知道你心底有执念,但以你的天赋,一生都不能完成,何不将身体交给我,我生前有万千门徒,有通天的剑,有煮海的法,何愁不能替你完成这一切?” 崔昊本身已经不能言语,他的神魂在交替中不断被削弱啃嚙。 “我知道你有想要超越的人物,我已经看了你的记忆,你那位兄长处处都要强过你,时时刻刻护着你,你虽然对他十分敬重,但是一定也有不甘吧?只是以你的的状态,就算千万年也不能完成这件事!” 崔昊的神魂渐渐薄弱和虚幻。 他被戳中了心头的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4章我是谁?(上) 谁能想到,这个无数年来被许多人觊觎的剑山传承,竟然是一场夺舍的阴谋! 崔枫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年,总之自从当年他因一场旷世的大战而变成残魂,随着剑的碎片落在这里。 碎片化成了脚下的这座山,他成了藏在剑山深处苟延残喘的魂魄。 在这无尽的,黑暗的岁月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偶然苏醒过来,会挑选几人将自己生前那些无关紧要的神通秘术传出去,以此引诱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夺舍。 崔枫知道自己残存的魂魄已经不能支撑太久,这一次陷入沉睡的时间最长,长到外界已经有人开始质疑剑山传承的真实性,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能够活得更久。 直到崔昊出现在宗门附近,崔枫感受到血脉中的悸动再次苏醒,他知道,这一定是拥有自己血脉的后人,也正是适合自己吞噬夺舍,并且再回复当年实力境界的载体! 当崔昊站在山顶,他就迅速进入崔昊的识海,并且开始了压制和吞噬。 崔枫没有想到,这个后人的神魂会如此强大和坚毅,就算他本身已经只是残魂,以他当年的境界,区区忘忧根本无法挣扎。 现在,他将崔昊的神魂压制,并且一口一口撕扯和啃嚙,不断消化来自于崔昊神魂的记忆。 只是,崔昊的反抗太过于强烈,他吞噬的速度未免太慢,这是崔枫不能满意的,所以他借着种种得来的记忆,开始对崔昊说出各种诛心的语言。 “你其实是我的后人,你身上流动着我的鲜血,如今我借着你的身躯重活一世,是你最好的宿命!” “你的所谓天生剑骨,在这个世上算不了什么,我知道你的野心极大,偏偏能力不够,一定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想超越那个叫李尘的兄长吧?” 在此期间,他发现崔昊唯独对于李尘两个字的反应极大,似乎每一次提起这个人,都让崔昊更加痛苦,又或者更加犹豫和挣扎,因此开始从这两个字开始对崔昊施压。 “李尘虽然是你的兄长,但是你一定也很嫉妒他。” “当年在下界,你的天生剑骨本应该是当世无敌,偏偏被这个人抢了风头,你想超越他,但是你没有办法。” “你应该知道,我这些话,全都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只是借着我的话说出来罢了。” 崔昊此时正在经受一种极度的疼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被崔枫的话刺激到痛苦不堪。 在他心里,李尘一直是他最敬重的人,但是崔枫获取了他的记忆,却说出这样的话,崔昊内心开始不断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他说的这样? 他开始生出对自己的痛恨,李尘对自己的恩情是世上少有,就算崔家家主,在某种程度上也不能相比,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本身的想法,那么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随着种种自我质疑,崔昊的神魂开始了一些涣散。 崔枫大喜,开始了对崔昊的神魂的大口咀嚼,就像野狼对猎物的撕咬,虽然没有鲜血淋漓的场景,但是更加残酷。 崔昊的神魂越来越单薄和弱小,最后甚至缩在识海的角落,其他的所有地方都被崔枫占据。 同时,崔枫也没有停止对崔昊的嘲讽,因为他知道,神魂只要灵性和执念不灭,就难以被完全湮灭。 因为知道李尘对崔昊的影响,他开始了更加强烈的言语上的攻击。 “或许,你一定很恨李尘,你也曾经想过要报复他,但是你懦弱到不敢承认,所以将这种懦弱,用一种极好听的说法来掩饰,你把它叫做敬重。” 至此,崔昊的神魂开始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涣散,也出现了最强烈的挣扎,就像困兽犹斗的不甘,又或者是鲜血淋漓的猎物想要逃走。 崔枫抓住这个机会,将崔昊最后的神魂和灵性全部吞入自己的‘腹中’。 至此,崔昊的神魂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崔枫闭上眼睛,开始消化崔昊过往的所有记忆和神魂,与此同时,外界的身体也恢复平静,神色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北张镇,黑风山上。 卢翰从睡梦中苏醒,在黑暗里皱眉捂着心口,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心慌意乱让他的生理甚至产生不适,他开始担忧李尘,因为兄长此时正在佛门,同时又想起崔昊和长孙道生,他们几个人都朝夕相处出生入死,感情一样极深。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5章我是谁(下) 剑山上的那道身影一直坐在那里,日月轮转,在钟武门宗主的担心下,那些在山上不断旋转的剑气飓风也不曾停止。 宗主每一天都会以目光和感知瞧瞧那道身影,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场传承,但是随着时间久了才发现,那道身影的境界和气息竟然在这段时间不断攀升,到最后甚至有连宗主都觉得有些恐怖。 “这不是传承就能完成的!”宗主心道:“难道说,这并不是传承,而是当年留下剑山的那个人物复生?” 十数天后,宗主和平日一样探查,才发现那道身影似乎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宗主急忙飞身上前,道:“前辈,您曾为我宗门留下剑山传承,是我钟武门的荣幸,过去的无尽岁月,也要多谢前辈守卫我钟武门。如今,无论前辈是去或留,都由前辈做主,又或者,您有什么需要宗门帮忙的尽管开口,钟武门上下愿意赴汤蹈火。” 这是他十数天来想到的对应之法,至少这番话不管是谁都挑不出毛病,而且在外人听来,这位前辈是钟武门的长辈,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化石级人物,无形中拔高了钟武门,至于最后一句话,就是完全对剑山前辈的奉承,不论想要什么天材地宝,钟武门都会想办法。 山顶上,那道身影其实根本没有听钟武门宗主的话,他的眼睛里全是迷茫,不断低低地重复一句话:“我是谁?崔枫?还是崔昊?” 剑山上那些四处张牙舞爪的的无数飓风,这一刻终于开始向着山顶收敛,一道道出现在崔昊的头顶,最终完全消失,因为从头顶没入了他的丹田和四肢。 他的境界开始攀升,而脚下的山体也开始坍塌,就像龟甲的剥落,那些在无数岁月里堆积成为山石的灰尘,开始向下滑落。 当山体缩小了一圈,当年的山峰本体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形如断剑。 这里的巨大声势引发了钟武门的轰动,就连那些在宗门里多年不曾出现的太上长老,也因为剑山的异变和那道身影的恐怖气息而现身。 宗主急忙上前,将近来的异变悉数告知。 太上长老瞧着那道影子,说道:“不可力敌,如果能够让他留在宗门成为客卿,或许能助钟武门走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在两个人说话的短暂时间里,那座形如断剑的山峰在无数人剥离出,并且迅速缩小,最后渐渐敛去光芒,现出本身。 原来是一柄石剑,石剑悬浮,最后来到盘膝的崔昊一侧,光华大放,如圆形的屏障将他包裹。 这是神剑有灵,在为他护法。 石剑旁边,身影的脸上迷茫和痛苦不断交织,不知过了多久,才又一次回复平静,他看向右侧悬浮的石剑,伸手握在剑柄上,眼神终于变得清晰和坚定,“我是崔昊。” 他说完这句话,斜着脑袋又思考了很久,从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里提取出种种画面。 过了许久,他自言自语,十分坚定地,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又像在告诉另一个人,“其实你一开始说的不错,我对兄长,的确是有些嫉妒。” 他低下头微微叹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谁不曾想过名扬天下,谁不愿意横推当世,谁不愿意成为同辈无敌?谁又希望,自己的头顶永远都压着这样一个名字,穷极一生去追逐,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超越?” 但他紧接着又露出笑容,“但你最后说错了一件事,我虽然偶尔嫉妒兄长的风采,但是从未恨过他,更别说报复。” 崔昊抬头看着远处,他现在盘膝在虚空中静坐,远眺时见了山峦和平原,见了太阳的光芒万丈,心里却是过去的种种经历。 “敬重就是敬重,我分得清!” 崔昊摇头一笑,道:“如果是兄长会怎么说呢?他一定会说,因为别人比自己强而心生怨恨,这不是君子的行为啊。” 崔昊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但是他天生剑骨,也绝没有那么腌臜。 那位在剑山下等了无数年的崔枫,没有想到最后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让自己的残魂落入下风。 他高估了自己残魂的能力,低估了崔昊本身的性格,以及对李尘的敬重,也低估了崔昊神魂和天生剑骨体质的适配性。 就算天生剑骨表面上看不比特殊血脉的天赋,但终究也算是特殊的体质,简单地说就是:别把县令不当官。 现在,他们二人的神魂算相互结合,崔昊后来居上成为主体,崔枫的残魂反而落入下风。 弊端是或许让崔昊会因为多出来的记忆偶尔迷茫,好处就是,这一具身体现在的境界,连崔昊自己也不知道。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6章两种鲜血 李尘在佛祖秘境中的某一刻,也察觉到了心口的剧痛和慌乱,不过很快又停歇了。 他以为这是自己身在佛祖秘境的原因,所以并没有在意。 接连三天,他都在这片地界儿穿行,为的是探察此处当年发生大战的真正秘密,只是这颗被封锁的星辰,早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李尘一路看下去,都因为两个人交战的余波而心神震颤,却再也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最后,李尘站定在这片方圆五万里的秘境中,开始进入天坑,吸收来自天坑中世尊鲜血的能量。 这里的天坑无数,都是世尊和不知名敌手所落下的,不过世尊受伤显然更重,当李尘吸收了数十上百世尊鲜血中的佛性和神性,才终于接触到另外生灵的鲜血。 李尘的体法现在疯狂运转,虽然是分身,但体法和佛力同时精进,都已经到了通天桥的临界点。 通天桥这个境界本身,除去那些天赋极好的天才和特殊血脉,就算在上界,也有无数的人至死都不能突破。 而现在李尘短短时间里从体法到佛力都达到这个状态,是何其可怕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李尘接触到未知生灵的鲜血,只是刚刚踏入三丈方圆的天坑,心神立即感受到一股极沉重的震慑,似乎要将他的神魂从本体推出去,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杀!杀!杀!” 未知生灵的声音,嘈杂且频繁,在李尘的耳边和心底不断重复,带着一种杀戮成性的疯狂,让李尘一瞬间也陷入了如尸山血海的幻境。 李尘一瞬恍惚后惊觉了自己的异常,以极强的意志力甩脱了幻境,才发现眼前弥漫着那一滴鲜血里不断逸散的气息。 这一股气息和李尘过去接触的所有能量都不同,它们一缕缕从肌肤渗透进去,戾气瞬间就充斥了心头,好像这滴鲜血的主人本身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他再感知自身的变化,发现自己的体法、元力、甚至佛力都没有任何变化,相反在经脉中出现了另外一丝微弱的气流。 这股气流不融于元力,自成一脉,李尘细细感知,甚至发现它对佛力有一丝微弱的压制。 李尘尝试再一次踏入天坑。 “杀!杀!杀!” 那一股杀戮的疯狂又一次充斥。 李尘又退了回来,果然见到经脉中的神秘气息涨了一丝,他尝试以元力的功法修行,却发现那股气流并不会因此而运转,也当然不会有任何增长。 他又做出了其他的尝试,施展剑牢,将这股微弱的气息加入剑牢。 轰! 数十里被这一剑牢波及,也在无意间触发了许多天坑中的鲜血,一股股压迫力向着李尘席卷。 李尘慌忙逃出压迫力的范围,再回头看着身后还在不断交替响起的轰炸,震惊在心头萦绕,“这气息究竟是什么?” 刚才他施展的剑牢,原本最多只有十里的的范围,现在只是因为这股气息的出现,就如同火上浇油,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他现在确信,这股气息对佛力的压制并不是错觉,难怪当年佛祖会落败。 当远方的轰鸣结束,李尘又一次迈入刚才的天坑,采集血液中的神秘气息。 他就像一个蜜蜂在花丛里不断采蜜,从一个天坑到下一个。 在这里,他不能知道时间的流逝,只是偶尔感知经脉里不断流动和增长的元力。 足足月余,直到这一天,凌空寺的钟鸣响了九声,数十座山峰处处都是地涌金莲的异象,天上有花朵纷纷扬扬。 有人因为这些花朵落在身上而当场破境,有人因为瞧了金莲的盛开而顿悟佛理,这犹如一场佛门的盛会。 那些普通弟子并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只有寥寥数十人明白,这或许和那个进入秘境的佛子有关。 方丈空无告诉众人,“是佛子的佛力,也进入了通天桥境。” 众人闻言都露出喜色,称之大善,他们原本还在忐忑李尘进入秘境是不是会有一些变故,现在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果不是佛祖转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进入通天桥?” 这是几乎所有人的想法。 有长老笑称,“方丈,我佛门当兴啊” 没有人再问万一李尘不愿意加入佛门的问题,因为佛力修行信仰自生,李尘现在已经进入了通天桥,又怎么可能对佛祖没有任何信仰?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佛祖的第二世,现在或许已经觉醒了前世宿慧! 现在,只等李尘走出秘境了。 同时,李尘在柏若门的分身,也得到师傅缥缈的肯定说法:这一代柏若门涅槃池的名额,就交给你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7章我真不是佛祖转世(上) 柏若门对于涅槃池的名额早有定论,因为大多数时候,人们对每一代最杰出的弟子总有定论。 当李尘在不久前的大比中以极大的优势获得胜利,就再也没人质疑这件事。 只是李尘在宗门现身的时候很少,那是因为他时刻都在洞府中闭门修行,很多人都说符贵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往都是从同一个洞府的尚飞口中得知符贵师兄现在的修为进度。 相比较在佛祖秘境的一日千里,柏若门的分身进度明显要差上许多,即便如此,也让缥缈叹为观止和尚飞甘拜下风。 他们根本不能想象,就在佛祖的秘境中,有一个人在短短数十天的时间里,将体法修行到了通天桥。 李尘吸收世尊鲜血的速度越来越快,或许是适应了世尊血脉本身的特性,他现在踏入天坑,所有的神性和佛性便向他涌来。 让李尘深觉可惜的是,那个特殊生灵的鲜血极少,这让他的心里疑惑,“当年面对佛祖这样的强人,就算是因为元力上有所压制,他又怎么会只受了这样的轻伤?” 于是愈发感受到人外有人这件事。 秘境里蕴含神性的鲜血越来越少,随着李尘的吸收,那些鲜血就变成了普通的鲜血,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干涸。 当地面鲜血的吸收刚刚过半,李尘的佛力修行已经达到了通天桥巅峰,触动了天道枷锁。 天道枷锁的限制让那些已经溢出的佛力和体法无法继续积攒和突破,李尘因此开始了之前在元力和剑气上做过的事情。 他尝试将佛力进入筋骨,尝试让体法的元力进入经脉。 这原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李尘在过去有了经验,反倒显得轻车熟路,当佛力进入筋骨,他的身体强度又一次经过强化,催动神通的时候甚至让这片秘境的地面颤抖;当体法进入经脉,这些原本身体构造中最薄弱的部分也经过了强化。 至少就在七境之下,李尘感觉自己已经无懈可击,就算是那些所谓的特殊血脉核心弟子,他躺在地上任人宰割,之前所见的史家三兄弟也无可奈何,不能够伤他的性命。 这一切其实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特殊性,因为这世上从未有人能够同时修行佛力和元力,当年那些叛出佛门的大修行者,无不是主动将佛力完全转化为元力。 对李尘来说,他并不在意自己本身的特殊,因为自出世开始,在下界的时候他就和常人有许多差别,那么这一切和别人的不同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本身已经有了和七境强者争锋的能力,他曾见过七境巅峰的桁泽,知道七境的元力储备是通天桥所不能想象,也知道七境之后,滴血如山,能让忘忧境难以招架,这一切都是他现在不能做到的。 不过,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李尘也吸收了数十上百佛祖敌手的鲜血,体内的气息已经从一开始的微弱一丝,变成涓涓细流。 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随着这些气息越来越多,他自己本身的气质,开始变得漠然和威严,无意间流露的,是远超于其他生灵的情绪,它甚至不能叫做情绪,因为原本不可能存在于任何生灵的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片星辰的神血终于越来越少。 ······ ······ 这段时间,凌空寺的佛钟常常响起,人们从一开始的惊诧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最早的时候人们听到佛钟会停下正在做的事情探查,现在听到钟鸣只会说一声,“去你的啵,这可太烦人了!” 直到某一天,佛殿的佛鸣就像打了摆子,接连响了几十声,后山也忽然有光明大放。 空无方丈,玄立等人第一时间来到后山,方丈急忙运转了山上的阵法将所有的异象隔绝。 “是那一位要出来了。”方丈说道,他的声音甚至在颤抖,不敢直呼李尘的名头。 其他人的神色甚至更加不堪,他们这些修行佛力的人,时间越久,境界越高,佛理越深,对佛祖的信仰就更深,现在乍然知道自己似乎有可能见到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所信仰的人物,一时间都激动得不能自已。 在他们的盼望和期待里,山下的屏障开始闪烁,李尘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的身上甚至有佛光绽放,虽然微弱,但是威严。 看到他的时候,这些佛门的所有大能者,都齐齐对着李尘躬身道:“世尊!” 李尘站上山崖,脚踏实地后,有几分僵硬道:“先别急着喊,我可能真的不是你们的世尊。”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8章我真不是佛祖转世(下) 李尘身上的佛光,是他觉得自己在秘境的时间未免太久,所以最后吸收鲜血佛性的速度越来越快,所以现在佛光自溢。 而他刚才说自己不是佛祖转世这句话不是猜测。 如果说他进入秘境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么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他仔细想过关于佛祖转世这件事的可能性,他看过无数的典籍,无论上界还是下界,尤其是告诉玄立等待的那一个月里,看了上界关于转世的典籍不知凡几。 他知道前世今生最终被确定的特性,比如血脉相传,比如一些特殊的感应,甚至是大能者在前世记忆上的烙印。 这一切,李尘在秘境中都没有感受到,就算看到佛祖留下的遗言,感受到其中的一些情绪,仍旧没有因此就催发对这些人以为的所谓前世记忆。 唯一不能解释的事情,是这个所有佛门弟子都不能够和进入的秘境遗址,为什么他能够进入? 他告诉面前的佛门大人物们,“总之,我真不是你们的世尊转世。” 方丈空无一开始见了李尘身上的佛性光芒,他们这些人都曾在感悟佛理时有过被同样照耀的感觉,因此已经确定李尘是世尊转世,而且觉醒了前世宿慧。 唯独没有想到李尘一开口会说出这句话,于是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方丈的心里微微一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过来的众人,略一思索,回头对李尘道:“不妨,回寺内正殿去说?” 他的态度极好,是请求的口吻,李尘没有察觉任何敌意,又回想自己在秘境里确实得了许多好处,而他现在就算想要离开,逃走的几率也极小。 “好。”李尘点头。 ······ ······ 凌空寺正殿。 只有李尘和方丈两个人。 方丈先对李尘双手合十,躬身道::“您可以说一说在秘境中的见闻吗?” 他的态度极好,李尘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将秘境中的所见说出一些,想来只有吸收了佛祖鲜血,和见到了佛祖留下功法这两件事暂时不能说出来,其余的事情,本身就是佛门应该知道的,而对自己本身也没有任何影响。 想到这里,李尘便将所见所得一一说出口。 佛祖听完沉默片刻,问道:“你说,这处秘境是佛祖以大神通将星辰摘下封印?” “是。” “你说,星辰中所见,佛祖因为受伤所留下的鲜血极多,而对手的寥寥无几?” “是。” “佛祖所留的言语中,有对敌手的惶恐?” “是。” “呵呵呵呵呵呵。” 方丈忽然笑了起来,看着李尘,似有愤怒和疑惑交织,道:“你可知道,佛祖生于元力薄弱时,正是时代的交接处,在佛祖的生前身后数万年,都没有任何敌手,怎么可能有人将他逼迫到这个程度?” 李尘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是佛祖之前,甚至是太古时期的人物?” 方丈似乎听到了极荒谬的事情,近乎于怒极反笑,或许是因为佛门对于佛祖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仰,他说:“佛祖之前,那些太古时期的强者,都因为一场灭世的大战而亡!” 李尘大惊失色,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又或许因为这是上界的秘辛之一,所以以前不曾听说过。 “所以,那个杀死佛祖的人,究竟是谁?”他终于知道了方丈这么愤怒的原因。 一个无敌的人,会被什么样的敌手杀死!? 到了这一刻,李尘再回想看到佛祖的那些言语,全身的汗毛倒竖,寒意从天灵盖没入脊椎! 这一刻,他不禁又想起在秘境中莫名昏厥的经历,甚至是自己看到的那一段模糊文字! “便在此时,我以信仰为地基,修行佛力,一日千里,非修行元力者能够相比。 只是世上诸多法门,既有好处,便有弊端,我创立佛门,有意让世上人人都能以佛力修行成就大道,却没有想到,就在这种时刻,它来了!” 李尘的回忆到了这里又一次戛然而止,接着想要继续回忆时,神魂和脑中忽然传来极强烈的疼痛感! “啊!” 他一声惨叫委顿在地。 方丈也被这变故惊了一跳,紧接着就见李尘昏厥,身上开始散发弥漫出一种极可怕的寂灭气息! 他尝试以自身的佛力压制这种寂灭,却发现自己本身的修为竟然无法完全压制这微弱的诡异气息,于是向外传音,“玄立!” 一直在殿外等候的玄立急忙进入大殿,看到眼前场景后也一时大惊。 方丈说道:‘去请菩萨!’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39章你必须是世尊! 李尘这一次昏厥的时间极长,在此期间,他体内的佛力甚至元力都沉寂下去,只有在秘境中获取的那些气息异常活跃,它们在没有经过李尘调动的前提下,这一刻开始在全身运转。 那些让方丈都束手无策的寂灭气流,在这些诡异气息的流动下,竟然迅速消失,全部没入了李尘的经脉。 当玄立带着凌空寺唯一一位菩萨果位回到正殿,才见到李尘的身体已经不见任何异常,只是仍旧处在昏迷的状态。 玄立小心问道:“方丈,这位···怎么样?” 方丈是亲眼目睹了李尘异状全程的,这时候看他恢复常态,反而露出了笑容,对玄立和菩萨道:“这一位,是世尊转世无疑了。” 二人一时间都大喜,问道“方丈为什么这么说?” 方丈将不久前李尘告诉他们的话复述一次,道:“这位,说完刚才的话后,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又或者是触动了某些禁制,才会忽然昏厥。这种寂灭的气息,玄立你不曾见过,但菩萨或许经历,是打破此界之后才会显现,然而更加神奇的是,在玄立出去的这短暂时间里,那股气息在佛,佛子的身上却完全消弭,这世上除了那一位的转世,还有谁能够做到呢?” 玄立迟疑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他本身的血脉特殊呢?” 方丈却说道:“佛祖生前留下的遗迹,是我等一直不能进入的,但佛子不仅能够进入,还能看到佛祖当年留下的字迹,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玄立这一次没有在说什么,因为他其实才是最笃定李尘是佛祖转世的人物,只是现在奇怪于方丈为什么也忽然对这件事情如此确信,这不像方丈的为人。 “你们暂且出去,我和世尊再聊几句。”方丈对玄立二人道。 菩萨本身不受空无方丈的限制,但是瞧了一眼方丈的神情,也转身离开了。 等二人离开后,方丈低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心里对李尘的身份并不像刚才在玄立二人面前那么笃定,只是现在李尘的佛力已经到了通天桥,看他身上的佛性,也一定在秘境中得到了许多好处,甚至是世尊的传承。 所以,现在无论李尘是不是世尊,都只能必须是,否则的话,这个年轻人,就必须死去。 佛门的传承不能外流只是其一,李尘的事情现在已经有许多人知晓,打击了寺内诸多长老、甚至一些弟子的信心才是大事。 这些年随着天地间元力越来越浓厚,修元力者的修行速度越来越快;而佛门的修行,却随着佛祖的逝去,以及佛门势微的原因,佛力修行愈发缓慢,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有许多长老起了二心,对佛祖的信仰已经不能压制境界攀升的野望。 可以说现在李尘的出现,是整个佛门的信心和希望,这个希望一旦破灭,原本就飘摇的佛门,就将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就算现在的佛门已经处于低谷,可他身为方丈,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发生。 大殿里,黑暗和光明交织,外面有弟子的念经的微弱声音传进来,在空旷的大殿里,好像有回音激荡。 方丈看着李尘的面容,在阴影下如刀刻斧削,和凌空寺山上的布局一样。 “你怎么能不是世尊呢?”方丈盯着这个年轻人,神情满是疑惑,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最后又在佛音里缓慢平静下去,“你必须是世尊!” 三天后。 李尘再一次苏醒,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头部就像遭受了重击,和上次一样,整个脑袋就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昏厥前的记忆过了很久才算想起。 吱呀—— 大殿的门被推开,一个小沙弥端着水走进来,这几天就是他在伺候李尘。 和往常一样,他走进殿门,一抬头却看见半躺着的李尘侧身瞧着他,小沙弥手里的盆晃了晃差点摔到地上,一转身又跑了出去。 李尘能听到越来越远的呼喊声,“佛子醒了!佛子醒了!” 他的眉毛缓缓皱起。 佛子?这件事情在我昏迷前应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看现在,好像已经全都知道了? 很快,方丈进入大殿,并将其他人关在殿外。 李尘微斜过头,看着这位凌空寺当代方丈,“大师,我应该说过,我真不是你们的世尊。” 方丈面容平和,似乎早就预料到李尘会这么说,“我知道,佛子说的或许是真的。” “那为什么?”李尘瞧了一眼殿外,尤其是守在殿外,透过窗户光线能够看到的人影。 方丈双手合十道:“不论佛子说的是真是假,其实到现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李尘不明所以,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0章佛子玄尘 “不论佛子说的是真是假,其实到现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方丈紧盯着李尘,“到了现在,我凌空寺上下都知道佛子能与世尊秘境产生共鸣,所以,佛子必须是佛子。” 李尘隐约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他的眼神便微微冷下去,就像秋天飘了霜,就连睫毛也透着煽动冬风的凉意。 方丈一直在注意李尘的反应,这时候再次开口,“当然,我绝不会强人所难,也绝不会让李尘真正加入我凌空寺。” 李尘听出他这番话的转机,“什么意思?” 方丈叹息道:“我知道佛子现在留在凌空寺的只是一分身,我特意瞧过,佛子这一道身外化身的法门实在精妙,如果我猜测不错,就算佛子留一道分身在这里,也不会影响本体的修行。 因此,在佛子沉睡的这几天时间里,老衲想了一个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会束缚佛子,也能成全寺内弟子请回佛子的希望。” 李尘不做声,如果这件事最后真的能像方丈所说的这样,那当然是极好的。 方丈接着道:“我知道佛子修行了佛门功法,对佛门佛理也十分感兴趣,我可以给佛子一个特权,以后只要在佛理或功法上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都可以为佛子解惑,甚至请出我寺的长老们帮助佛子。” 李尘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心动,并不是因为他对佛门修行不感兴趣,只是他十分清楚,现在方丈给出这么大的好处,那么他本身一定也要付出许多,“我需要做什么?” 李尘问的直接,方丈忽然双手合十,向着李尘一拜,“请佛子救我佛门的十数万年基业。” 李尘一惊,没想到他会忽然行这样的大礼,苦笑道:“我何德何能,救得了佛门?不论大师信不信,我的确不是你们的世尊。” 方丈抬起头来,老和尚竟然泪满衣襟,他指着殿外的影影绰绰,道:“佛子请看,我佛门弟子苦于修行已久!这是因为不仅外人对我佛门修行多加鄙夷,也因为弟子们的信仰不足!” 李尘还想说些什么,方丈急忙再道:“佛子不必急着拒绝,我其实并不需要佛子出力,只是需要佛子这个分身留在山上,挂一个名头,让寺内弟子都知道,如今佛子归来,而且极有可能再现佛祖的传承,这就够了。 佛子既然修行了佛力,就知道佛门的修行速度和信仰有些关系,一开始我们对于佛子这件事十分上心,就是因为如果你真是世尊转世,一定能让寺内弟子万众一心。” 李尘问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在宗门里挂一个名头?” 方丈说道:“正是!只要让寺内,乃至于佛门弟子都知道你的存在,以及你可能会带给佛门无限可能性也就够了。” 李尘知道了,这是想让他做宗门里的瑞兽,就是那种只需要每天蹲在那儿近乎于招财的物体。 他沉默一下,还是摇头道:“方丈,我恐怕不能加入佛门。” 方丈说道:“佛子放心,我们并不打算大张旗鼓,而且这件事情也并不需要正大光明,反而就是现如今这种神龙见首的情形最好。” 李尘沉思许久,方丈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笑着道:“佛子不必心急,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说出决定即可。” 当天晚上。 李尘本体将在凌空寺发生的事情告诉卢翰,问道:“他们如今只是让我挂一个名头,于他们而言真有这么重要吗?” 他身边的人里,卢翰在这方面是最有能力的,所以也是最好的询问人选。 卢翰略一思索,道:“对他们来说,半遮半掩,或许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一旦公开,难免有人上门求证,反而是现在这种情况,人人都以为佛子甚至世尊就在山上,偏偏凌空寺从未真的说过这件事,就算有人求证,也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好像一个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总是最美,一旦露出真容,反而没有一开始的惊艳。” 程芷安也在一旁,这时候问道:“那李尘这么做,会有危险吗?” 卢翰说道:“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兄长只是分身,就算生擒甚至杀死分身也没什么用。换句话说,如果他们真的有办法通过分身对兄长本体出手,不会选择这种方式留下兄长。” “说得有理。”李尘说。 翌日。 李尘告诉方丈,“我答应。” 方丈低头,“佛子大善。” 这一天开始,上界有传言出现,凌空寺新一代佛子玄尘,和佛祖秘境有共鸣,曾经进入其中带出了佛祖的传承,甚至,他极有可能本身就是佛祖的转世。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1章洗脑 方丈确定了李尘长留凌空寺后,殿外的长老和许多核心弟子进入大殿,依次拜访。 人人口称佛子,甚至有一些人说出世尊两个字,这些人面对李尘的狂热和信仰,是让他十分不适的。 他想起佛祖遗址中留下的宏愿,希望世上人人成佛,但是看现在的情形,这些人显然走错了路。 李尘暗道:难怪佛祖死后无数年都没有人能走出八境的路,只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一件事,佛不是个人,而是众生啊。 等到所有人见过了李尘,方丈对李尘道:“佛子,明日是佛门辩法的日子,还请佛子记得前往正殿。” 这件事他事先并没有说出来,李尘微微皱眉,但是紧接着方丈身后众人都躬身道:“还请佛子前往。” 李尘想了想,这也未必算坏事,他现在在心境上本身究竟有一些坎坷,需要佛理的修行来凝神静气,或许在这一场辩法中能领悟许多佛理。 于是最后答应下来。 第二天。 李尘赶到正殿后,见了满堂的弟子和长老,才知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到,他觉得有些尴尬,说了一声,“既然是佛门辩理,其实不必执着于时间,世上大道千万,如果非要确定一个时间,一生一世,千年万年又哪能够呢?” 他的话音一落,有僧人的眼睛微亮,立即说:“佛子一句话就有至上佛理,谨遵教诲。” 接着这句话,众僧人齐齐高呼谨遵教诲。 方丈则传音给李尘道:“佛子果然和我佛有缘,一句话便让许多弟子顿悟。” 李尘站定在方丈一侧,装模作样地回礼。 接下来,这一场辩法开始,李尘一开始听得十分认真,时间一久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如玄立和方丈在佛理上的境界,这些人的许多说法,在李尘的耳朵里就像小孩儿的咿呀学语,最多只是自己揣摩佛理三五天的程度。 玄立曾经说自己在佛理上的天赋绝佳,这一刻李尘也信了,他甚至也隐隐有了一丝想法,难道说自己真的是天生佛子? 时间越来越久,殿内对于佛理的辩论终于加深,从一开始的弟子辩论,到最后的长老出面,甚至方丈也开始发声。 那些站在后方的弟子,一开始还若有所思,到后面已经无法理解,甚至不能明白每一句话所代表的深意。 李尘注意到每一个人的神色,到了现在,除了玄立以外,所有弟子的脸上只有麻木和迷茫。 到最后,每一个问题抛出去,只有寥寥三四人能够回应。 其实所谓的佛门辩法,大多是在讨论人物和这个世界的几重关系,在这里面又可以分为几个大类:第一个,心身关系;第二个,色空关系;第三个,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关系。 李尘曾经一直因为自身和这个世界的矛盾而痛苦,心态最后又因为自身本体的心身关系而执着,这就是那段时间他戾气深重的原因,也叫做业障。 大殿里,剩余几人的辩法越来越激烈,如:“真如自性是否真的存在呢?如果说真的存在,那就说明还有假如自性,同时也就存在了中见自性。佛门有大贤曾经说过:一个人你在他前也只能看到正面,当你转他后边只见背面,当你从他的天空向下看,前后中都见半,所以一切不过是角度不同,妄议其中任何一种的存在,都是十分狭隘的。” 一长老回应:“你为什么一定要用世俗上的事情去揣测真如自性呢?先贤所说的未必是对,就像世尊也曾经说过,我等所见的未必是真的,你所没有看到的也未必是假的,我等修行的目的,绝不是让自己的慧根停留在凡夫俗子的境界,否则又怎么能理解不可思议的真如自性?” 到了这里,李尘虽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但其实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并不打算说出来。 直到方丈和其中一人辩法,方丈说了这样一句话,“无论有为法还是无为,我们最终的路,都是侍奉世尊左右啊。” 李尘从他们辩法的感悟中苏醒过来,就好像正在观赏两个人酣畅淋漓的战斗,忽然有联系两年半的舞女跳出来扭了腰肢的格格不入,他忍不住道:“方丈此言差矣。” 所有人都看过来,他们一开始都只以为佛子这一场辩法只是来瞧瞧,现在听他出声,都有些诧异。 方丈问道:“佛子有何高论?” 他一直以为李尘在佛祖秘境中有所得,否则不会全身的佛性几天都不曾消减,这时候竖起耳朵吗,只想听一听佛子的说法。 李尘环视众人,知道自己刚才还是一时冲动了,想了想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叹息道:“世尊当年走遍无尽地域,见过了人生种种苦难,说出了众生平等的振聋发聩,以他的品格,传下我佛又怎么会是为了让你们时时侍奉左右呢?他老人家当年的宏愿,是希望世上人人成佛啊。” 大殿里,佛光大放。 大殿外,忽起八十一声钟鸣。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2章涅槃池将开 李尘的话对这些佛门弟子而言太过于荒谬和大胆,甚至有人因此不顾他的身份想要开口驳斥,只是没等开口,佛像和佛钟的异象已经传遍了凌空寺上下。 佛像大放光明,时间足足一时三刻,佛钟震彻山野,四周的山峦无不听得清楚,足足八十一声! 那个一开始想要驳斥李尘的僧人立刻住嘴,脸上的神情复杂,多是震惊。 也不怪这些人对李尘的说法深觉震撼,只因为他们这些人修行几百上千年,甚至上万年,一开始的宗旨和目标就是追逐佛祖,可以说他们生来修行的一切目的,都是这件事。 对佛门的人来说,那就是永远不能企及的目标,是不能亵渎的存在,如同天道一样。 现在李尘却说不必追逐,因为人人都可以成佛,就好像告诉所有修行者说你们都可以成为天道,接着告诉凡尘那些人说你们每个人都能做皇帝,这是多么荒谬的话? 没有僧人愿意相信李尘说的,但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刚才的钟鸣是怎么回事?佛光是怎么回事?这位佛子的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李尘的一席话,这一场辩法最后结束得潦草。 法会后,方丈将李尘的话告诉了八境的菩萨,他迟疑道:“我一直不认为他是世尊转世,那天能够进入秘境只是因缘际会的巧合,但我认为,他应该获取了世尊的传承。” 他当然也不能相信李尘所说的话,因为那将说明他过去所认知的佛理从根本上就是错的,但是以他在佛理上的认知,又不得不承认,李尘说的这些未必就是错的。 菩萨没有顾忌方丈个人的情绪,问道:“所以,你是想说,他所说的那些话,有可能是从传承里面获取的佛理?” 方丈点头。 菩萨闭上眼睛。 这是一处山崖,山崖四下一片空寂,没有任何桌椅人影,只有头顶一颗光秃秃的菩提树。 过了许久,菩萨睁开眼睛,道:“不论如何,这一次辩法的内容,暂且不要传出去,否则佛门的分崩离析,就在今日。” 方丈点头称是。 菩萨接着道:“不过,不论如何,还是要多加梵音对他的洗礼,说来说去,他终究是慧根不浅,否则不会有这么多特异之处。” 方丈说道:“本该如此,只是他对我佛门终究还是太过于警惕,担心佛音洗礼过重,被他发现,反而不好。” 菩萨说道:“不论如何,一定要让他进入佛门。” 方丈再次称是。 等到方丈离开后,菩萨一个人枯坐在树下,重复李尘的那一段话,“世尊当年走遍无尽地域,见过了人生种种苦难,说出了众生平等的振聋发聩,以他的品格,传下我佛又怎么会是为了让你们时时侍奉左右呢?他老人家当年的宏愿,是希望世上人人成佛啊。” 他沉默了许久,回想过去修行的上万年,竟觉得全是梦幻泡影。 菩提树上,有花开,有菩提子落。 李尘回到佛子殿内,心想自己终究还是一时冲动了,只是回想自己不久前的状态,又觉得有些奇怪,他虽然少年意气,但是在大事上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为什么今天会不能自已地说出这些? 几个时辰后,玄立来到了殿外求见佛子。 等他进入殿内,第一时间便向着李尘五体投地,恳切问道:“今日佛子所说,人人皆可成佛,就是佛祖所留下的传承吗?” 李尘见他一时热泪盈眶,想了想先问:“你过去修行佛理数十年,难道不会和别人一样,觉得荒谬吗?” 玄立只是说:“如雷灌耳,振聋发聩,听到佛子那句话,我才深觉自己虚度数十年光阴。” 这一天,李尘和玄立聊了许久的佛理,互有裨益,。 佛门正殿的钟鸣不断响彻,寺内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这是佛子玄尘领悟了更高佛法的缘故,但是李尘并不这么认为,他最清楚这一天玄立的佛理进步有多大,因此心想,或许这几天的佛门异象,都和玄立有关。 转眼又是近一个月,李尘的佛力在通天桥巅峰彻底稳定,佛理也有极大进步,心境上稳定许多,回想前尘种种,许多不必要的情绪,都如梦幻泡影。 他甚至开始想:或许,加入佛门也是极好的事情。 这一天,方丈又一次告诉李尘,一个月时间过去,佛门正殿将有第二次论法,希望他过去观礼。 这一次,李尘没有任何排斥心理,立即同意了。 同时,柏若门大开涅槃池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3章针对李尘的谋划 第二次辩法的日子很快到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辩法结束,李尘对这件事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将这一切归功于辩法能够帮助他精进佛理,让他的心态平和。 毕竟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因为戾气而不能安宁。 甚至在辩法之后,他对于佛门的疏远之心也减少许多,这是因为他察觉当年那位佛祖的确是心系天下和传承,目前所见到和所听到的佛理,都不曾为他自己着想。 不过,在进入正殿之前,他还是告诉自己,这次千万不能像上次那么冲动,引起的动静太大,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和上次一样,还是等到他进入佛殿,这场辩法正式开始。 仍旧是从浅到深,从外围的弟子到殿内正中的长老,一些简单的心境疑惑,到深刻佛理的解析。 这就像在煮一锅油,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温度升高的声声入耳。 就在辩法进入最激烈的时候,许多大师因为在佛理上的纷争面红耳赤,李尘也会因为他们的话语而左右摇摆,还产生了诸多的疑惑。 殿内到了这一刻异象重重,毕竟都是得道的高僧,所以每句话都可能是外人需要穷极一生去了解的佛理,有的僧人甚至因为辩法而当场吐血昏厥,这是因为心境上的摇摆或崩塌。 李尘从未想过辩法之争也会强烈到这种地步,其中凶险就算比较刀剑之争都不遑多让。 他的眉头已经紧锁了半刻,有心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疑惑说出来,但是又忍耐了下去。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隐约如呓语的念经声出现,这念经声李尘在这段时间听了不知多少次,知道这是那些普通僧人早中晚都有进行的功课,所以并不在意。 诵经声和殿内的辩法声交织,这让殿内的氛围便更加紧张和肃穆,李尘的心脏忽然开始剧烈跳动,一时间上场辩法的想法不能自持。 其中的情形像极了两种声音的争锋,就在耳畔和心底不断以巨大的声音回响:他的本我告诉自己不该加入其中,是因为自己不该再介入任何纷争,如果真的有疑惑,等离开这里以后或许也能问一问方丈或玄立;但是因为梵音产生的另一个人格却在氛围搭建的大殿中说:“佛理不辩不明,你如果真想要达到无垢的境界,就不该因为这些细节而唯唯诺诺。” 殿外的诵经声似乎更加急促了,连接着他的心也不能平静。 理智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梵音产生的心思则越来越大,最后在耳边犹如洪钟大吕,让他的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最后,不论是因为心底本身的冲动,还是耳边声音的逼迫,他上前一步。 空无方丈和玄立等人察觉到他的动作,大殿里瞬间变得安静,只剩下诵经声还没有停歇。 在这片安静里,李尘环视众人,一些似乎就潜藏在脑海里的经文呼之欲出,他觉得有些恍惚,就像眼前所经历的并不真实。 他的心跳、呼吸,都开始跟随诵经声变动,出现剧烈的喘息,就像说出这句话需要莫大的能量。 “佛子有何见教?”空无方丈看着李尘,温和问道。 至此,李尘终于开口:“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其地坚固,金刚所成;上妙宝轮,及众宝华、清净摩尼,以为严饰··············” 这一日,凌空寺上下开满了花,又落了人称悟道果的神物。 方丈等人都都因为李尘终于说出这段经文而喜悦,在玄立等人心里,这是玄尘佛子觉醒了宿慧,在方丈心里,这是李尘在他的布局下,终于说出佛祖秘境中的传承。 外面的诵经声直到此时还没有结束,这当然都是方丈的要求,在李尘将传承全部说出来以前,诵经就不会停止。 这一场谋划从李尘进入秘境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了,他身为方丈,就应该考虑到一个外人进入秘境后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 他告诉菩萨,“李尘如果真是那一位的转世,当然一切都好,但如果不是,那我们就需要提前做好准备,既不能让传承外流,还要从他的口中得知这一切,现在唯一棘手的问题是,他在寺内的只是一个分身,所以敢问菩萨,有没有什么办法,禁锢他分身的同时,也将他本体禁锢,甚至带进寺里。” 菩萨知道他的想法,“你希望让他彻底留在凌空寺成为佛子?” “正是!”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4章凌空寺的覆灭前夜 菩萨再问:“我探查过他的分身,不是凡法,虽然不知道得自哪里,但不是血脉秘术可以比较,万一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恐怕会给寺中带来麻烦。” 方丈想了想道:“菩萨放心,弟子其实早已经查过他的生平,此子来自下界无疑,至于说有什么后台,或许就是之前在秘境中得到的机缘,据见过北张镇外大战的那一位担山罗汉而言,也不过是和第一名门宗主持平的境界。” 听见担山罗汉四个字,菩萨才道:“也罢。” 方丈大喜,笑道:“等他离开秘境,如果没有立即交出传承,我会择日以阵法影响他的心境,先让他说出传承,到时候,就需要菩萨出手了。” 菩萨闭目,颔首。 时间推进到今天,一切都按照方丈的谋划在进行。 李尘在佛殿说出秘境所得的传承,当初他得到这些的时候只是一瞬,那是因为佛祖留下的一切神性不灭,让他事半功倍。 然而实际上他当天所得的是一鸿篇巨著,当他在懵懵懂懂中将这一切宣之于口,耗费的时间就十分漫长。 外面诵经的三千佛门弟子有人在这段时间昏厥,马上又有新的弟子顶上,绝不会让诵经声不出现任何中断和不和谐。 这些弟子的境界都是忘忧以上,这种在下界难得一见的强人,当在上界齐心协力诵读佛经时,经过阵法的加持,其对人神魂的震慑是极大的。 日月轮转,不知过去了多久。 李尘不断说出秘境所得,他的双目血丝密布,这一具分身似乎面临了精神上的崩溃,只有佛理还不断在殿内响彻。 “方丈。”这其中,玄立有些担心,看向方丈。 方丈根本没有看他,只是摇头,意思是让他噤声。 玄立低下头,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方丈一开始,就已经准备这么做了,由此可以想到,眼前的李尘,或许并不是世尊转世。 方丈不让李尘停下的原因是,他知道这一次过后,李尘对凌空寺的防范心一定会更重,到时候再想让李尘说出这些就难了。 在黄昏下。 这片起于山脚的建筑群,这个当今佛宗最大的山门,那些一层层铺开的琉璃,染上了金灿灿的阳光,就像一条条宽阔的丝带一层层铺在山上,又晃回了天上的云,所以成了天地连接的金色世界。 李尘的声音就在山上最大的正殿响彻,又被阵法的屏障封锁在大殿之内,不断回荡,不断有人因此破境,悟道。 方丈看着这一切,知道今日的行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心底默宣一声佛号。 某处山崖,凌空寺当世唯一的菩萨也听到了殿内的袅袅之音,这对所有修佛者来说,是比世上任何声音都要动听的天籁。 等听到佛祖死前悟出的修佛者出路时,他一时泪流满面,“原来,数万年来,我们这些人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比方丈活了更久的时间,这一刻想起那些曾经因为看不到希望而入魔的人物,悲叹道:“原来,不是世尊错了,是我们错了!” 黄昏尽处,李尘的声音终于停止,他的精力也终于耗尽,停止的那一刻立时昏厥了过去。 方丈急忙将李尘带入后山。 现在开始,可以开始进行一开始的计划了,以李尘的分身,将他的本体,以及一切分身,都束缚进入凌空寺。 “请菩萨开始!以世上流传身外化身的特性,他的本体和其他分身也一定都陷入了昏厥,正是让他们归于一体的最佳时机!” 菩萨颔首,开始在昏厥的分身前端起咒印。 半日后。 方丈发现菩萨的眉皱得极紧,“如何?” 菩萨掌中又端起咒印,几经变换,却没有任何作用,他的面色有些难看,抬头对方丈道:“他的分身之法不知道究竟传自何处,虽然算是一体,神魂却是分开的。” 方丈惊疑不定,“一体分魂?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这道分身,岂不就是另一个人?” 菩萨摇头,不能解答。 北张镇上,李尘其实感受到了来自于凌空寺的某种召唤,但这种召唤极为微弱,以他的神魂和心性完全能够抵挡。 事到如今,他当然知道凌空寺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复盘回想这段时间在凌空寺所经历的一切,心道:终究还是小觑了别人,此事要引以为戒。 其实他已经算十分小心,还曾找到卢翰等人一起商议,只是他的性格注定自己时刻都要在危险中求得机缘和境界上的提升;而且他太过于相信佛理对人性的影响,不论多么高尚和发人深省的道理,都无法让一个人的私心完全消弭。 对空无方丈来说,他想要重现佛门荣光的心愿,远远胜过对自己道德上的要求。 现在,李尘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从凌空寺脱身,以及,如何报复凌空寺。 因为,他很愤怒,甚至这一刻超过了对第一名门的愤怒。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5章涅槃池开了 李尘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总之在这段时间里,柏若门的涅槃池终于要开了。 这是柏若门最大的机缘之一,而且这机缘在百年的酝酿以后能够再生,这甚至是当年柏若门成为世上最强盛宗门的原因之一。 涅槃池能够激发人体法的潜力,遍观柏若门无数年来最强的大能者,大多是进入过涅槃池的人物。 实际上,涅槃池是天生的神物,据说从此界出现开始,就已经存在,当然这一切太过遥远,不知真假。 李尘早就确定是进入涅槃池的名额,反而他的师姐有几个极强的对手,所以到现在为止不能完全确定。 在进入涅槃池之前,缥缈力士对李尘说了这样一番话,“符贵,虽然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特殊血脉,但这一切并不重要,因为于我而言,一直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始终是我的得意弟子。” 李尘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心生感动,暗自道:不论如何,我现在都是对不起他,甚至对不起周若和柏若门的,将来就算柏若门因为发现了我的身份而行了非常之事,我绝不能忘记他的这份情谊。 他生来就极少感受到别人的关心,但是这段时间不得不说,缥缈和周若对他算得上仁义,这已经足以让他放在心里。 几天后。 李尘名为符贵的分身集合在柏若门的大殿,准备出发,前往涅槃池。 同时,他在凌空寺的分身苏醒过来。 “恭喜佛子!”方丈面对李尘躬身,道:“今日开始,佛门必定永远铭记玄尘佛子。” 李尘并不拆穿他的这股子虚伪,只是静静地瞧着他,隔了半晌才笑道:“方丈的好算计。” 方丈却说:“这不是老衲的算计,只是玄尘佛子身为世尊转世,心系佛门,才会愿意为我等凡身解惑。” 他这是打定主意,不仅要留李尘在凌空寺成为佛子,还要在世人面前敲定世尊转世的身份。 至于这一切的真假,并不重要。 只是唯一超出计划的,按理说李尘苏醒以后会对凌空寺有很大的认同感,他当初为李尘设置的阵法几乎是动用了小半个凌空寺完成的,其中功效当然不只是让李尘说出佛经那么简单。可是看李尘现在的样子,或许又要费一些手段了。 空无刚刚掠过这个心思,就看见李尘忽然露出笑容,对他道:“方丈,其实你不必如此,那几日我原本已经对佛门有了加入的心思,又算是当世唯一一个亲耳听过佛祖教诲的人,已经对佛门有了许多认同。” 空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微怔,紧接着又听面前李尘情真意切道:“方丈不曾看到佛祖秘境的种种景象,我想,只要是曾经见过的人,都一定会因此而高山仰止。” 方丈听他再次提起佛祖秘境,虽然曾经在李尘的耳中听过这些,可他终究没有亲眼见过,一时心思也被带了过去,“可否详细说说?” 李尘这才说起当时隐瞒过的一些事,“佛祖有鲜血落于大地,每一滴都深陷天坑,而且过去无数万年,神性不灭,佛经就在鲜血上方缭绕。” 方丈激动道:“这是因为佛祖的修为通天,每一滴血都有莫大的威能。”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6章矛盾激化 方丈对于世尊的仰慕甚至超过寺里的那位菩萨。 到了菩萨那个境界,他许多年来虽然不曾叛变,但是对于佛门的修行也多有怀疑,曾经无数次在想,如果自己修行了元力,是不是会有远超现在的成就。 方丈不同,他生来就被遗弃,最后是凌空寺的人收留,一开始就对佛门有万分的感情和敬意,现在听李尘说起可能是佛祖生前最后栖息的地方和所见的画面,当然激动万分。 随着李尘的叙述,方丈以己度人,也将心头的怀疑打消:是啊,世尊这样的人物,千万年来无数人因此折服,更何况是经世尊亲授予佛法的佛子? 他笑着对李尘道:“既如此,佛子也该让你的其他分身和本体赶来,共同聆听佛祖教诲。” 李尘闻言苦恼,“方丈不知,我其实早有这个心思,只是第一名门现在对我的封锁极严重,倘若我的行踪被察觉,一定会给寺内带来灭顶之灾。” 方丈沉思片刻,他也知道李尘说的是真话,当初他们让玄立带李尘回来也小心翼翼,就是担心这件事情因此泄露。 他并不知道,李尘的身外化身之玄妙,可以在千万里外随时完成融合或交替。 李尘接着叹息道:“而且,我如今在北张镇人尽皆知,那里也有第一名门的人渗透,一旦我就此离开,很快就会被知晓。” 方丈最后回应,“你能为寺内考虑当然是极好的事,其实我凌空寺也有菩萨坐镇,并不惧怕第一名门,不过你说得也不错,修行本身是循序渐进,你现在佛理还未完全精进,身为佛子,近来多去正殿聆听佛经吧。” 李尘心头暗笑,他当然知道方丈让他常去正殿的原因,无非是有佛音入耳,能巩固他的向佛之心,让他就此不会生出背叛佛门的心思。 可他现在对凌空寺已经十分憎恶,又怎么可能有向佛之心?两个人因此展开了一场极限拉扯。 “方丈说的不错,不过我经上一次的辩法,还有许多佛理需要深思,过些日子再去吧。” “佛法不辨不明,佛子经过两次辩法,应该已经明白其中的真谛,现在前往正殿聆听,正是极好的时机。” “方丈,但您也应该明白花开千万,不如我自身一枝的道理啊。” 方丈并没有和李尘继续说下去,最后图穷匕见,“那么,就请佛子在此处多做修行吧。” 他转身离开后,李尘看着外面的阵法光环和来往的僧人沙弥,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就算是被软禁了,内心冷笑,嘴上却道:“多谢方丈!” 方丈再一次去了后山,在菩萨面前跪伏,“请菩萨出手,佛子看似归心,实则异心不变,我看他方才的话只是权宜之计,将来必生祸端。” 菩萨叹息道:“他传下佛法,实则算佛门恩人,如今不愿意加入佛门,让他定一个契约离开也就罢了,何必如此?” 方丈却说:“菩萨,他的慧根是我生平仅见,若能让他进入佛门,将来一定大有作为。而且,佛祖传承是绝不能流传的大事,我身为凌空寺方丈,怎么能看着这样的大事有任何一丝一毫外泄的可能呢?” 菩萨看着空无良久,才叹息道:“我的确还有一法,只是此法过后,他的修为尽去,未必是你想要的佛子了。” 方丈还是道:“请菩萨出手。” 菩萨再叹,“空无,你这是陷入了业障啊。” 方丈长跪不起。 “好。”菩萨终于答应,但是他说:“等到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离开凌空寺。” 空无诧异抬头,“菩萨。” 菩萨说道:“我听闻了佛祖留下的传承佛法,才知过去的无尽年我们这些年将佛祖的法门体悟是何等狭隘,我在凌空寺枯坐上万年,近来有些体悟,算是静极思动,或许能有精进。” 空无闻言大喜,如果菩萨能够在进一步,这就意味着凌空寺极有可能出现佛门第一个佛祖以外超越第八境的人物,“恭喜菩萨!这是凌空寺的福分,是我佛门的福分啊!” 菩萨摇头,“空无,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佛祖传承的佛法,佛门佛理所度化的,所为的绝不是凌空寺,甚至不是佛门,是天下众生。” 话毕,菩萨挥手,让空无离去。 不多久。 菩萨在后山布了阵法,端起咒印,施展了秘术神通,要完成方丈求他的事。 这件事的第一步,就是废去李尘的所有修行。 与此同时,柏若门上。 李尘踏入一处山洞,山洞深处,就是涅槃池。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7章涅槃池的玄妙 李尘一路来到山洞尽头,穿过一道道阵法,已经能够看到因涅槃池出现的种种异象。 随着剧烈的接近,四周充斥体法所需的气息,这些原本需要进入筋骨和肌肤才能储存的特殊物质,在这里开始变得浓稠,而且在虚空中互相交迭堆积。 “这些阵法原来是为了隔绝涅槃池的异象,也不亏在上界的偌大名声。”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只是涅槃池其中一条通道,还有其他一些通道都各有门中弟子进入,互不干扰。 当李尘穿过最后一道水幕似的阵法屏障,面前展开的是已经弥漫如充斥整片空间的池塘。实际上,这只是涅槃池的所弥漫的气息凝结,真正的涅槃池还在前方。即便如此,李尘仅仅是置身在池塘外,便察觉体法大进。 他决定开始替换本体,但就在这时,他的神色微变,因为他发现,自身的修为,尤其是佛力,竟然出现了流失,境界在不断跌落! 凌空寺内。 菩萨的阵法和咒印已经构建完成,在阵法当中可以见到一个虚幻的人形光团,这是凌空寺近来在悄无声息中提取到李尘的神魂。 凌空寺某处大殿,李尘这一道分身已经彻底没了修为,他一步步来到殿门处,被两个沙弥拦截,“佛子,方丈说,近来几日还请在殿内感悟佛法。” 他们并不知道佛子和方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佛子来到凌空寺的时日且短,一切当然还是以方丈的说法为主。 李尘停下脚步,越过两个人的肩头、脑袋,看向山外深色紫红的落日,“你们瞧瞧,今儿的太阳多好。” 两个人回头看去,不明所以,只觉今天的落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倒是其中一个人认真地对李尘道:“佛子,您刚才那句话说的不太对,像‘今儿’这种说法,只有那些下界的人才会说呢。” 李尘忽的露出笑容,继而大笑。 有些疯癫。 北张镇。 站在黑风山后山的李尘,境界忽然开始不断变化,在跌落和回升中不断交替。 他知道,跌落是因为凌空寺有人在出手,回升是因为桁泽留下的元力在不断补充境界的缺口。 不得不说,七境和通天桥之间的元力差距巨大,就算桁泽当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后经过转换到了李尘的丹田,这么久以来仍旧还有许多的剩余。 “只是可惜,这么久以来修行的佛力,全都没了。” 说完这句话,李尘消失在了黑风山。 柏若门。 李尘踏入涅槃池。 碧绿色的冰凉湖水,顺着他的脚掌开始向上攀登,就像有生命的精灵,最后包裹他的全身。 噗通! 这个碧绿色的人影彻底迈入涅槃池,与此同时,他的境界和气息忽然开始攀升,从忘忧境直入通天桥巅峰,甚至还有余力,只是他身上光芒大放的同时,可以看到丹田处的枷锁泛起光芒。 那是天道枷锁。 同时,他的丹田似乎出现了缺口,不断有元力、甚至体法通过缺口流失。 也就在同时,涅槃池从他的皮肤不断渗透筋骨,让他的体法不断得到补充;还有桁泽的元力丹田不断填补那些流失的元力缺口。 他的身体这一刻像极了输送的管道,有进有出,只看哪一方的速度更快。 李尘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筛子,连自己也不能把持其中任何一方的速度。 “凌空寺。”他的心里只是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涅槃池似乎有灵,这一刻对李尘的激发越来越磅礴,而这也似乎让涅槃池能量的流逝加快了。 柏若门外。 有人察觉到了这一次涅槃池消耗的异常,悄声对缥缈力士道:“这一次涅槃池的消耗超出以往,经过探测,是您的弟子符贵。” 缥缈力士听完只是愣了愣,反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徒弟吃得多?涅槃池哪一次放开不是都有剩余,你放开让我徒弟多吃点儿不就行了吗?” 看他喋喋不休还想继续说下去,前来提醒的长老急忙住嘴,这是因为缥缈在柏若门的地位特殊,难有比他辈分更高的人物。 凌空寺上。 菩萨的眉皱得极紧。 因为他面前的阵法已经摇摇欲坠,这是因为李尘的元力储备远超他一开始的计划。 空无看出菩萨的为难,问道:“菩萨,发生了什么?” 菩萨连说了几声不可思议,这一天的叹息超过以往许多次,这是因为到了他这个境界,对因果和危险的感知远非其他的修行者能够比较,他总觉的今天这件事会给佛门带来祸端,而且现在发生的异常更说明了这一点。 他告诉方丈,“我这个阵法,就算是七境的修行者也被抽干了修行,但如今阵法将满,他的境界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而且总有补充。” 方丈忙问:“怎会如此?” 菩萨指着阵法里几种色彩相似,但是仔细查看又有些区别的气体道:“这是佛力、这是元力,这两者我倒可以理解,但是你看,这其中还有柏若门的体法,甚至有地法宗的元力,寻常人只是修行一道,这是因为大道千万,不该三心二意,而且也无法三心二意,偏偏我们这位佛子不仅修行了,而且都还远超常人。 我从修行之始到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自以为见过了种种天才,但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 方丈听出菩萨的无奈,跪伏在地,“一切,都拜托菩萨了。” 菩萨却说:“如今,只能尽人事罢了。” 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空无,你这一次,或将为凌空寺带来一个大麻烦。” 涅槃池里。 李尘的修为缺口开始变的缓慢,他也察觉到了这件事,知道凌空寺或许黔驴技穷。 但涅槃池的能量还在不断进入筋骨,甚至血肉和经脉,这些能量和埋藏在体内的剑气交织,李尘内视时,只觉得如剑的实质。 今天这一场无妄之灾,虽然让李尘满心的愤怒,但不得不说这件事也有一定好处,就是李尘本身的修行在这种消失和充盈之间不断变得稳固和凝实。 原本他因为境界晋升太快而产生的种种弊端,这一刻已经无影无踪。 终于,凌空寺内,菩萨的阵法彻底崩塌! 李尘体内,涅槃池水的能量完全充斥,蔓延到了丹田,浸透通天桥上的天道枷锁。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8章凌空寺的覆灭中篇 方丈找到坐在殿内的李尘。 这个时候,李尘正在看着夕阳。 从殿门的方向看过去,膝下的广场,铺开一层层降落至山脚的琉璃瓦,再往前,就是葱葱郁郁的山林,中间夹杂穿插一些让人们通行的长长小道,因为有一些被树荫遮蔽,所以断断续续;然后,山林尽头是模糊的黄土,黄土尽头,才是烧红了云朵的夕阳。 方丈来到了殿外,有些阴沉,“好手段。” 两个小沙弥听方丈的言语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不是他们接下来该听的,悄然退了下去。 李尘回敬,“方丈好谋划。” 夕阳下,两个人相对而立,李尘的脸庞在光芒万丈下清晰且锐利,空无的身体背对阳光所以黑暗且模糊。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破局的?”黑暗的阴影里,方丈低低问。 李尘不去看他,眯着眼睛瞧远处的阳光,“这有什么的,第一步先堵住你的缺口,第二步修行我的元力。” 这句话其实和没说一样。 方丈看着年轻人脸上的毫不在意,也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把你身负柏若门、地法宗种种元力的事情广而告之吗?” 李尘的目光还是没有放在他身上,但是声音里充满遗憾,“空无大师,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明白,以我现在的身份,这些威胁哪算得了什么威胁呢?” 这句话除了空无以外还有一个人听到了,就是玄立。 他一直都在猜想方丈对李尘的真正态度,所以当察觉这一切的时候就来到不远处,将每一句话都听得真切,直到现在因为从李尘这一句话生出许多想法和心思,“是啊,佛子,不,他从下界而来,一开始就受第一名门的追击,甚至第一名门的宗主也因此出面,还因此触发了凶物劫难,相比之下,方丈的所谓威胁,算得了什么呢?” 他此时也已经默认了方丈对李尘的威胁。 实际上,他从第二次辩法开始,就察觉到了方丈的目的,以及隐约猜测到了李尘的身份。 但他和方丈不同,从未想过如果李尘不是世尊,不愿意成为佛子的情况下,就要杀死这个人。 因为他听懂了李尘传下的佛法,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整个佛门都受到李尘的恩惠。 在世尊传下的佛理中,这一切是因果,是必须报答的恩情,又怎么能因此生出歹意呢? 但方丈并不这么想,他只是冷笑,“就算你今日逃得过,往后又怎么逃得过去呢?” 李尘这一次终于看向方丈,看他在阴影下十分狰狞的面孔,“那么,方丈,你就没有想过我日后的报复吗?” 方丈正要开口,李尘先开了口,“也对,对你来说,偌大的凌空寺,又怎么会怕一个下界之人的报复?” 这一刻,他的境界忽然开始飙升。 就在两个人打机锋的时间里。 柏若门上。 李尘通天桥上的天道枷锁在涅槃池的能量中不断闪烁,这道枷锁在不断地凝实和变得虚幻中交织,就像一把锁解开和再一次上锁的反复。 他心里知道,这是因为涅槃池有了作用的原因,红雪说的果然不错,涅槃池的能量能够解开天道枷锁。 桁泽的元力也已经耗尽,从现在开始,就成了涅槃池和天道枷锁之间的争锋。 柏若门外,又有人提醒缥缈力士,这次是柏若门的宗主,他说:“长老,你那个弟子确实有问题,他甚至吸收了其他几条通道的能量。” 缥缈说:“废什么话,我的弟子不是柏若门的人吗?那么多年的储存,加大力度!” 咔嚓! 李尘终于将天道枷锁完全解开! 柏若门上空忽然出现了劫云,千万里的汇聚,好像有鲜血从九天之上垂落,一瞬间染红了半边天。 “是天哭,是凶物劫难!” 柏若门上,有人惊声大叫! 缥缈也因此失色。 但下一个瞬间,一切劫云忽然停止了汇聚,并且迅速消失。 数十万里外! 凌空寺上,李尘的境界这一刻不断攀升。 与此同时,凌空寺的上方,忽然出现了劫云!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49章凌空寺的覆灭下篇 李尘开启了身外法身的融合后,境界忽然间飙升,并且一瞬间撑开了剑牢。 佛门的阵法虽然神异,但防御的向来都是外敌,当一道道剑气从内向外如指天之剑时,阵法并没有因此触发。 剑牢的浩浩荡荡将这一片天地全部笼罩,包括这几座山上的僧人长老等等,只有少数几人勉强躲避过去,都是七境以上的人物,这其中包括方丈空无在内。 当他看到李尘的境界攀升,便察觉冥冥中有大恐怖将要降临,急忙飞身退出极远,直到那股危机感消失才抬头,发现凌空寺上方已经有劫云汇聚。 这一刻,空无已经猜到李尘想要做什么,这知道一旦让李尘的计划成功,凌空寺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只是他现在已经来不及阻止,因为天劫感应到剑牢区域的扩张而出现剧烈的反应和增强,他这个七境的人物一旦进去,只会让天劫更强,他一时不能进也不能退,只是身影在远方天空,因为惊惧交加而变色,怒声道:“你敢!” 李尘的声音像极了平时在半山腰传出去的钟声,这一刻响彻了山门上下,“方丈,我刚才就已经告诉你,我从进入上界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什么不敢的事情,和第一名门相比,凌空寺又算得了什么呢?” 玄立一直没有做声,他比空无更早想到这件事,只是一直想不到李尘会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手段报复和凌空寺,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场报复来的会这么快,又会如此剧烈。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劫云,知道这或许将是凌空寺的灭顶之灾,回想自己接触李尘以来的种种,仔细琢磨下,发现李尘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错处,反而是凌空寺的强人所难和步步紧逼才会如此,一时间竟然生出了心灰意冷的情绪。 这一刻,剑牢所笼罩的区域,全部成为了天劫所指的对象,也就是凌空寺的大半山门,以及山门上来不及逃脱的僧人们。 方丈的视线落在山上,但见众弟子一片凄惨,他们都已察觉到自己冥冥中进入头顶劫云的范围。 再看红色的雷光和劫云犹如鲜血瀑布铺满了半边儿天地,犹如上苍落了血色的眼泪。 “这是天哭!”有人惊惶哀嚎,“是凶物的劫难!” “师尊救我!” “方丈救我!” “菩萨救我!” 凶物劫难十死无生,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方丈盯着李尘的眼神恨不得能将他千刀万剐, 菩萨早已经身在数百里外,他遥遥看着这一幕,“我知道你身为方丈,近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凌空寺,只是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自从你算计李尘开始,已经犯下贪嗔痴三戒,你总说自己敬1佛,却不能遵循佛祖所留的法门,这又算什么敬佛呢?” 他这番话既是自言自语,也是说给空无听,因为他也担心自己不能忍受亲眼看着凌空寺遭此大难而出手。 而且,他虽八境面对凶物劫难也束手无策,因为他一旦进入其中,天劫的威力还不知会达到什么程度。 他现在正是刚刚走出突破八境的第一步,刚刚看到希望,又怎么会因此而放弃这莫大的希望? 最后,他咬着牙转身离去。 天上。 在掌门的祈求声里,劫云扩张到数十里,厚度堆叠了刚才的数十倍,正当间儿阴沉沉如不见光明的永夜,狂风的呜咽不断拉扯,让大殿上方的琉璃瓦闪烁不定,这是护山阵法被激发的缘故。 哗啦啦—— 从厚重劫云的深处,如同群蛇出洞的锁链伸出,最后连接在山峦四周,将剑牢笼罩的几座山峰彻底捆缚了。 从山上僧人的视角看,就像云雾正在下沉,缭绕着的气流在身边穿梭,从头顶空处到掠过身体四周,最后铺在脚下。 从山外方丈的角度看,他的心神颤动,看着自己许多年来将所有身家性命都寄托的宗门被天劫的锁链拖入云中,直至完全隐没。 地面,是山峦离开地面后出现的巨大的低谷,就像扩大了无数倍的干涸水洼。 这么巨大的声势,当然引起了方圆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瞩目,而且范围在不断扩大。 有人在城池中飞身而起,瞳光如气冲斗牛,穿透了空间和中间的云雾,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劫云和天哭异象,也隐约看到劫云上方隐约的山峰尖部。 “那是凌空寺的方向。” “凌空寺,升天了。”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0章那个偏执的老和尚 “凌空寺,升天了。” 这句话听起来极滑稽,因为世上从来没有能够升天的宗门,就算第一名门也不行,但眼下却是真真切切在发生的事情。 凌空寺在上界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因为他曾经极辉煌,当年在元力稀薄时横空出世,就像所有修行者的救星,在短暂的时间里几乎成了圣地一样的地界儿。 只是当它没落以后,世上便极少有人提起,甚至比不上修行体法的柏若门,这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佛力修行到最后有一定尽头,所以加入其中的人就越来越少。 其中的道理就像说,有人从未修行过,却觉得自己一旦开始修行,就能够成为最强,谁又愿意被这种看得见的尽头所束缚呢?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当凌空寺引来凶物劫难,整座山门全部升天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广,百里外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 有人发现了一直在凌空寺外呆立的空无方丈,“你们看,凌空寺外有人影!” 空无就站在那些块垒堆积层层叠叠的劫云下,黑压压投落没有任何光亮的阴影背后,他的脸也被那些阴影遮蔽,但是显得惨白。 那些曾经被他视作骄傲的琉璃瓦,巧夺天工的山林和鳞次栉比的佛殿,威严庄重此时在天劫下不断交集作响的佛钟,千万年来光明大放仁慈悲悯的佛像,以及他注入毕生心血的所有一切,现在都在这一场劫难里。 只有他看似置身事外。 他看着当间儿的李尘,瞧着那个曾经被他视作佛子的身影,这一刻有无数毒虫啃嚙一样的仇恨和苦痛!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至少他一直以来,都自认为是为了将这个年轻人带出尘世苦海的浮沉,进入佛门极乐,而且让他成为佛子,是距离佛祖最近的人物之一。 他曾经见过佛光大放,知道佛光沐浴下的平和和快乐,也因此成为了佛门的信徒,并且从那一刻开始决定让更多人感受这种快乐。 但是为什么,总有人是这样的不识好歹呢? 劫云上方,开始有劫雷落下,或许是连天劫也察觉到了这一次是个大工程,当锁链将山门完全捆缚,没有像以往的凶物劫难一样,以天道的化身当先,而是以劫雷开始了一场屠戮。 空无可以看到劫云上的许多场景,他的面容偶尔会被照耀得十分清晰,他听到了天上传来的哀嚎,知道现在山上一定已经被鲜血浸透。 这个凌空寺方丈的面容充满了戾气,并且越来越深,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断放大,“一切都是李尘!如果不是他!我佛门的千秋万代,一定有前所未有的盛世!” 李尘的身影,就在他的恍惚和注视里逐渐放大,最后充斥整个眼眶和心神。 “杀了他!就算是死,我也要杀了他!” 空无的两只眼睛已经彻底被鲜红色充斥,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劫云,直愣愣地冲了上去。 百里外的围观者起了喧哗,他们看着那个呆立了许久的身影冲进劫云的范围,带着一种决绝! 咔嚓! 从空无出现在劫云下开始,有劫雷感应因此落下,被空无以佛力击碎,他的眼睛只是看着山峰上的李尘,这一刻只想杀死这个年轻人。 远方,菩萨看到这一幕,双手合十而叹息,“求不得的心念一生,业障已生,空无进了魔障。” 空无现在的样子,的确和传闻中的入魔没什么区别,他没了神志,状若癫狂。 他曾经能让佛殿内产生无数次异象的佛理,那些折服了许多了不起人物的心境,当年能够在佛门万千强人里脱颖而出的佛法天赋,这一刻完全坍塌。 他仍旧不管不顾,要冲进劫云,要杀死那个年轻人。 劫云开始翻滚,似乎因为空无的无视和打碎劫雷的轻易而震怒,这种翻滚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一个身披神甲,脚踏藕丝步云履的天将出现。 李尘曾经见过这种天道化身,他以为这个天将是因为自己而出现,当察觉天道化身身上的境界压迫,一颗心沉下去,知道这神将绝不是自己现下能够抗衡。 没想到神将一个转身落在劫云下方,李尘的瞳光也跟随过去,才看到空无的身影。 可以听到他的怒叱,看到两个人不断交战的身影,从远到近,又从近及远,前后数十次的交迭,齑粉遍布了天地,原本就因为山门飞升而出现的巨大天坑开始了第二次坍塌,广阔的天地像是起了一场沙尘暴。 空无极少会和人交手,做了方丈以后这种机会就更少,就算他并不擅长争斗,终究还是七境的强人,但这一刻在天将的长枪下节节败退,很快受了重伤。 神将并没有任何神通,但是他在七境这个层次,速度快到了极致,力量大到了极致,且防御力是许多七境也不能突破的极限。 空无的身上很快出现了伤痕,甚至是断了手臂,被掏空了肾脏,但很快再次复原。 他的鲜血落在地上,犹如巨石坠地,一阵阵密集雨点般的震动声不断响起,粉尘不断像薄纱被掀起。 他带着戾气不断向着神将冲撞,只是两者之间的实力终究有些差距,神将的气息刚刚出现而萎靡,空无的面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甚至出现苍老。 他的佛印落在神将身上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神将的长枪贯穿了老和尚的手臂、胸膛,甚至是脖颈,虽然在七境的强大恢复力下回复常态,但是他的脸上开始出现越来越深刻的皱纹,直至牙齿完全脱落,嘴巴的张合都十分滑稽。 “他要撑不住了。”李尘看到了这一幕,知道这位方丈将要走到生命尽头。 劫云的山上,忽然也起了悲声,“方丈!” “师傅!” 这些声音的悲戚,传到了劫云下方,隐隐约约,遥远又接近。 空无似乎听到了哭声,他的生命的确像李尘所想,已经到了尽头。 他看着劫云上的山峰,还有那些曾经陌生或者熟悉的面孔,忽然觉得,仇恨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就在此时此刻,不如为他们做些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身体开始燃烧,从内到外,从筋骨到皮肉,乃至于一身的佛力也开始燃烧,火焰好像要烧塌了虚空,但是他的面孔开始变得红润,苍老的面孔还童似的回复了年轻,境界又一次回到顶峰。 他的手掌撑起佛印,虚空就有梵音,脚下就有凭空开出的莲花,佛印镇压向神将,莲花也开满了神将的四周。 一阵外人瞧不到其中光景的轰鸣以后,空无又一次成了面容惨淡的老和尚,那个每一次出现都好像完美无缺的天道化身和瓷器一样裂缝遍布全身。 两个人同时坠落。 神将的身影在坠落的中途已经消散,空无的脸上就露出笑意。 死去之前,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冲他喊,“你好啊,圣地凌空寺的空无方丈!” 他的眼神开始呆滞,最终再也没有声息。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1章这乱世的烟花(上) 方丈死后,山峰上响起声声悲泣,那些不能看到劫云下方场面的弟子,听到那些呼喊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因为空无在凌空寺的威信极高,平时从未见他因为方丈的身份而压人,而且空无的佛理之高深是人人称颂,境界又是大多数人许多年来唯一仅见,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去? 所以,这件事情对许多人来说,胜似至亲的离世。 玄立也因为这一幕而震惊,他心脏剧烈跳动,目光不断在李尘和空无的尸体上挪移,他知道事情的全部始末,还曾想过劝阻空无,所以这一刻在悲伤以外,还有不能分辨是非对错的疑惑。 李尘听见这些声音,他的目光也落在空无死去的地方许久不能移开,他当然不是后悔和遗憾,只是心想,对这些弟子来说,甚至对凌空寺来说,他都是极好的方丈,但对自己而言,他终究是那个出尔反尔,甚至想至他于死地的仇人。 现在回想,恐怕当初他骗自己来到凌空寺时候签订的契约也有猫腻,否则他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就在这样悲痛的氛围里,以锁链将山峦托起的劫云,翻滚终于停止,从其中越出一道道身影,下饺子一样落在山上。 山上有多少弟子,这一刻就有多少神将落地。 因此从这一刻开始,不论境界高低,不论在门中的身份,都有一场大战开启。 这些和他们交手的神将,就像从流水线上下来的统一货物,就算是凡尘烧出来的瓷器都绝没有这样的相似,他们的实力一定是所在境界的极限,这种极限是超出一般门人想象的。 李尘和玄立的敌手相仿,这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境界相同。 当李尘察觉到这件事,顿时暗想:难道说,古往今来所有的凶物劫难,实则都是同样的敌手?这种情形像极了秘境传承的某种试炼和考验,就像极细密的筛子最后筛出那些精细到极致的人物来。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在他的心里一闪而逝,因为他面对眼前的天将也并不轻松。 说起来,这些天道化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秘法,但他们每一次出手,都似乎能对普通人造成一种压制,这种压制连李尘都不能完全避免,更不必说其他人。 已经有人被神将的长戟穿破了胸膛,血肉飞溅,有人以佛印抵挡,这种秘术是以佛理中对众生和佛祖的信仰生成,是许多修佛者最强的手段,但这一刻佛印脆弱得就像纸糊,在长戟下碎成不能辨明数量的光辉,最后变淡直到完全消失。 直到死前,一名长老的心头惘然,他修佛一生,从未动摇过对世尊的信仰,为什么佛印不能抵挡半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始怀疑修佛这件事的正确性。 有忘忧境甚至境界更低的弟子在死前悲呼,“方丈!” 他们都看到了不久前方丈空无的死,他们生前所见最敬重的人,亲眼看到他因凌空寺而死,也是最后唯一能够想到的人。 那些远在数百里外的人群里,有人的瞳光如气冲斗牛的通道,扎入劫云上方的山峦。 目光所及,只见无数血液的喷薄,甚至将云雾染成红色。 劫云里不断有闪电交织,光亮闪烁中将那些血雾映照如漂泊浮尘一样的红色光斑,这些光斑遍布了厚厚的云层上下,就像数十里方圆里,从内而外浸染的布料。 多少人的鲜血,才能染红这样的一条丝绸,更何况是厚厚的云层? 人群外围有喧哗声响起,有一道身影在天劫的外围出现,有人一眼瞧过去,便发出惊呼,“是第一名门的宗主!” 李长信只是瞥一眼劫云,便看到其中的某一道身影,“果然是他。” 他这一次只是为了李尘而来,他不相信凶物劫难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发生两次,唯一的解释就是李尘在这里。 果然,不虚此行。 远处又有担山的僧人到来,是空无在菩萨面前说起过的担山罗汉,他并不是凌空寺出身,可身为佛门中人,这一刻只是喟叹。 此外,还有人踏空而来,全身缠绕丝带一样的河流,河流中有无数的宝物或傀儡分身,也是七境之上的强人。 当他们全部站在这里,脸庞都在神通光芒的反射下不断变换色彩。 远远看过去,那些不断炸响的雷光,还有神通碰撞的波纹,从山峰坠落的尸体,以及在半空不断消散和重新生成的佛力星辉,是极美的烟花。 是人力和天道的碰撞,是诗人口中的风花雪月。 这个极盛时期人人趋之若鹜的圣地,多少人穷极所有努力和资源不能进入的寺庙,不久前还曾因为巧夺天工震撼到李尘的佛门第一寺,这一刻就像做了一场开启乱世的烟花盛会。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2章这乱世的烟花(中) 烟花是烧穿了安静的火,是瞳孔里倒映的光,和是用人命堆起来的震撼,是一个万古宗门的坠落。 担山罗汉看了一眼劫云,也一眼看到那个和天将有来有的年轻人,他身为佛门的大能,知道的当然要比其他人更多一些,他虽然从未参与这件事,但是一个佛门中人难免心有戚戚。 他知道,凌空寺落到这个地步,和那个年轻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和空无不同的是,他从不相信李尘会是佛祖转世,他担山苦修数千年,看了两座山上这些年纤毫入微的改变,佛理上不是空无可比,心思上又比菩萨细腻。 这一刻看着凌空寺将亡,他叹息一声决定做些什么。 第一名门宗主李长信收到了传音,“李长信。” 李长信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因为在这片地界儿,能向他传音的人寥寥无几。 担山罗汉接着道:“其实你错了,李尘并不是凶物,他是世尊转世。” 担山罗汉的话李长信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既然是你们的佛祖第二世,你们修佛者生来就对那位佛祖有不能摆脱的信仰,如今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担山罗汉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你也该知道,佛门中人一旦进入七境,就会感受到那个尽头的壁垒,之后就在绝望中不断削弱曾经的信仰,许多先贤都因此叛出佛宗,甚至入魔,我从数千年前修为不能寸进,因此才开始了苦修,这些年来,我的信仰早已经消耗殆尽。 至于为什么要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他终将造成佛门的完全破灭。” 李长信却说:“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他真是世尊转世,或许有能力解决你们修佛者如今的困境。” 担山罗汉笑道:“当然,实际上这种困境已经可以解决。” 李长信微怔,“你是说,他进入凌空寺的这段时间,已经确定了身份,并且将佛力修行的路交给你们?” “正是。”担山罗汉说:“这也是我告诉你他真实身份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要成为世尊。” 担山回答得很快,语出惊人。 李长信回头,正见到担山罗汉的眼睛里,有异样的狂热,“他身为世尊,是因为走出一条路,如果我成为世上第一个走出后路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另一个世尊?!” 李长信从这句话里敏锐地听出另一层意思,“你是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打破修佛尽头的方法?” 担山罗汉笑道:“不日便可进入八境。” 李长信微微沉默,他和担山其实算不上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担山成就罗汉的时间远比他进入七境的时间要早。 他曾经历过担山力压前辈数百年的日子,最后又知道他因为修为不能寸进而蛰伏下去,甚至最后再次见面才知道两人已经在同一个水平线,还一直以为自己终将走在担山的前面,现在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些。 “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传出去?修佛者走出一条新路对这个世上许多人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事。”李长信问。 担山却说:“我终究已经踏在了八境的边缘,要杀我的代价对很多人来说都太大了,至少不是像李尘这样死一些弟子就能结束的纷争,而且,世上八境者并不缺少我一个,至于九境,他们未必在乎。” 李长信沉默,其实说到最后,是因为担山已经成了气候,要杀死他的代价太大,大到很多人不愿意这么做。 担山笑着说出最后的理由,“你们和李尘的矛盾终将不死不休,但现在知道了他是世尊转世,你今天就必须杀死他,因为你应该知道,一个觉醒了宿慧的世尊,对你,对第一名门来说是何等的可怕。至于我,无论是因为凌空寺的覆灭对他心生怨恨,还是想要成为第二个世尊,对你们来说都无伤大雅。” 李长信这一次沉默了许久,他并不完全相信担山说的话,但是他明白,担山所说的无论真假,他都必须认真对待,因为他们这些人更知道,当年的世尊究竟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说完这番话,担山罗汉转身离开,山峰上的生灵仍旧不受影响,只要他手持山峰,它们其实自成一界,是一种外人能够看到其中情形的另类秘境。 李长信凝神感知那两座山峰和上一次见面的变化,果然察觉山峰里隐约有无尽的广袤,这是近来才有的变化。 再回过头去看劫云,他取出一道符印,传信给第一名门,“让师兄来一趟凌空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3章这乱世的烟花(下) 李长信在凌空寺外站立许久,到了他这个程度,其实极少会有心绪上的变化,一个人随着岁月和身份的变化总是更加淡然,说到底是因为觉得无所谓了。 但刚才看到担山两座山峰的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些年里,似乎停滞了许多,因为他曾经比担山快了很多倍,现在却落在了后面。 担山的两座山峰已经演化成为秘境,外人瞧着只是山峰罢了,这种事情就算通天桥的人物也能够做到,只有七境的人才能感知,那两座山峰最终演化的尽头,是两个如小世界一样的秘境。 没有人知道它们真正的重量,但无论哪一座,都足以灭杀一场暴雨里雨珠子数量的通天桥。 担山离开后,并没有回头去看,他对亲手杀死李尘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就算李尘不是世尊,身份也一定不一般,像这样的人要杀死一定很难,如果今天横生了枝节,最后让李尘逃脱,他最后也平白要有一个强敌。 相比之下,说一句话显然要轻松多了,他相信,李长信一定会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劫云下,悬浮在天上的凌空寺越来越安静。 因为能够扛过第一场劫难的人太少,死去的弟子已经占据了十之八九,眼看着能够扛过去的人越来越少。 李尘发现,随着凌空寺弟子的死去,他们的敌手也在减少,那些天道化身会重新回到劫云就此消散。他心里觉得越来越怪异,因为这一切越来越像一场试炼,只是参与试炼的人大多死去,难度远超秘境传承。 李尘比他们要轻松很多,他的三个分身融合后,元力、佛力、甚至体法都达到了巅峰,而他的元力本身就已经超越了这个境界原本该有的极限,这一刻从皮到骨,一直追溯到心脏,都有种种能量交织。 他犹有余力去看其他人的处境,尤其是当初将自己带入凌空寺的玄立。 玄立和天道化身之间难分难解,他的背后以佛像将领域拓展出去,双手合十口吐莲花,每一朵都有莫大的威能,他身外有佛印千万,身体如同琉璃澄澈,不见任何尘埃。 李尘发现,这一刻,玄立和天将之间竟有一些相似,不过玄立有佛法万千,胜负早已注定,时间比自己耗费得久一些罢了。不过玄立的状态有些怪异,恍恍惚惚犹如在梦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天花乱坠,失去了焦距,往往后发制人,却不能在第一时间阻挡敌手。 也因为这样,他击败天将的时间延长,最后几乎是生生将能量完全磨灭掉的。 在这场杀伐里,没有人能帮助其他人,有通天桥想要帮助忘忧的弟子灭杀敌手,反被凭空出现的天劫击杀,一个眨眼成了飞灰尘埃。 直到,当那些化身全部消弭,几座山峦上下还活着的人屈指可数,到了现在,还能站着甚至还能喘气的,都已经是十分难得。 这其中有人借着假死逃脱,这也是常人不能的秘术,或许也是一种特殊血脉,能让天道都无法捕捉。 天劫交迭的空档里,玄立似乎终于想清楚了某件事情,他从刚才梦游似的态度里苏醒,转身向着李尘呼喊道:“不论你信不信,当初让你来凌空寺,我从未想过要真的加害你。” 他的态度诚恳,让李尘一时间不能分辨真假,但事到如今,这种话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头顶几乎压到大殿上方的劫云中,又一次在翻滚里出现了劫难。 从云端出现一只异兽,其形凶恶,其首状如龙,龙须摆动有飓风起,一声低吼四方动,只是在龙首后方,有四肢摆动,背后负了一龟壳,龟壳上有擎天柱似的石碑伫立。 这样的异兽,李尘只在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如:“一曰赑屓【避戏】。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 传说中龙生九子,其中一个就是赑屃,又名霸下,也曾有传言说太古时期有先贤镇压水患,有霸下相助才一切顺利。 霸下从云端出现,从虚幻到凝实,最后投落了阴影,这是在劫云闪烁下出现的异象。 一声巨吼,和龙吟无二,龙息重重落在山上,只是被凌空寺的阵法阻挡了下来。 这道阵法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有出现,现在在霸下的攻击下负隅顽抗。 只有玄立的眼睛里又一次开始了迷茫似的天花乱坠,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歇斯底里的悲愤,“它是要摧毁凌空寺!”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4章世尊?(上) 玄立只说对了一半。 霸下的出现,只是为了摧毁凌空寺的阵法。 阵法屏障在霸下的吐息下迅速被突破第一层,那些屏障就像被吹皱的湖水,从内部看过去就像半个凹陷进去的泡泡,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下美轮美奂。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阵法彻底破裂,霸下吐息出的飓风让屏障出现了一个缺口,并且从缺口开始不断撕裂,最后屏障在摇晃中四分五裂,一条条一段段在风里丝绸似的飘荡,直到完全消失。 紧接着,山峰上起了轰鸣,似乎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阵法这一刻被完全激活,从山峰内部开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阵法光环不断释放,许多隐藏在暗中不能被感知到的护山大阵也开始运转,半圆形的光芒层层堆叠,最后全部融合,对抗那一只以漠然目光注视世间的的霸下异兽。 那只异兽当然也是天道化身,只是和天将不同,当天道以这种形式出现,便神奇地被赋予了霸下神兽本身的一些特性。 李尘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霸下,因为像这样的异兽,传说从上古开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些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承的特殊血脉。 但他曾经听人说起过,传说中霸下跟随太古的圣人治理了世上的大祸,有莫大的镇压之能,这一刻,它背后负有的石碑上有晦涩的符号光芒散发,一股极重的压迫力透过阵法的层层削弱后,仍旧让李尘感受到一股浩瀚如海的沉重。 哗啦啦! 捆缚山峰的锁链再一次绷直,阵法和吐息再一次碰撞。 千万年来,这座古刹经过不知多少代的积累才完成的无数法阵升腾起一股莫大的气势,与之一起升腾的,是一尊巨大的佛像。 这尊佛像不知从何处起,它似乎一直就躺倒在群山之间,这一刻好像是由星星点点的光芒集合并且凝实,并缓慢地坐起。 佛像极巨大,它盘膝坐在山脚,右手捏印,没入云端,引起劫云的动荡,他的头部超出劫云,在远处的李长信等人的视线里,能够看到半颗头颅。 “佛祖······”李长信当然知道那道身影代表着什么,作为太古以来的最强的人物之一,就算只是遗留的意志和虚幻影像,也不是他能够比较的。 他尝试感知劫云下这一刻的气息,一时有自身远远不及的感慨,这时候再回想担山罗汉不久前说的话,更加坚定了杀死李尘的决心。 而佛像脚下,李尘昂首,直面这位世尊,忽觉自己好像是一粒尘埃。 当初他在下界离开京都的第一天,因为观天地渺渺而生出自身微渺的感慨,叹一声天地之大,如今的情形,和当初何其相似。 甚至在面对这一尊佛像时,他的感知中就像有一个和天道齐平的高大身影。 佛祖当然不可能和天道一样高,但对现在的李尘来说是一样的,因为当一个人站在第一阶,目光所及最高就是一百层,那么在一百层以上,不管有人站在一百零一层还是一万层都没有意义。 从出现开始就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霸下终于抬起了头,它背后的石碑也随着佛像的坐起而出现更多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让虚空出现涟漪甚至抖动。 那些符文做出了被碰了窝的蜜蜂一样的行动,一只只啄向佛像,还有下方的阵法屏障。 隆隆隆! 这些碰撞看似是尖锐和狭小范围内产生的,但其产生的余波让锁链又一次不断抖动,甚至让吊着的山峰打起了秋千,也像落地的盘子不断颠簸,只是没有碎开罢了。 这是李尘进入忘忧境以后第一次因为交战余波的声音而痛苦,体法自然而然地开始了运转,抵抗这股声音带来的痛苦。 数百里外,许多人开始向后退却,因为那些音爆让地面塌陷,让大河决堤,让山峰躺倒,让那些修为低的观战者双目和双耳流出鲜血。 这还是这场战斗经过劫云不断削弱后的余波,否则数万里内都要化作齑粉,这里的许多人都将死去,这也是当初北张镇外,剑魂要求和李长信去九天之上一战的原因。 碑文和佛像之间的对抗,让李尘不自禁想起在秘境中见过的战场遗址,“当年又该是什么样的敌手,什么样的场面?” 这一场对抗持续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尘终于能够适应,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玄立,微微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佛门当代最优秀的弟子,墨石榜上几年来持续没有变动的榜首,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进入了一种梦游的状态。 此时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场面,目光中的迷惘渐深,尤其是那一道没入劫云的佛像。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5章世尊(下) 李尘看了玄立一眼,想起他刚才的解释,回想接触以来的种种,暗叹一声后传音提醒,“玄立!” 他看出玄立的状态不对,知道这么下去就难以面对之后的劫难,倒并非恻隐之心,只是当初他们二人之间的大战,玄立明显并没有施展全力,否则就会生死相向,像这样的敌手对他来说是极好的,不该死在这里。 玄立回过神来,看了李尘一眼。 李尘全身一震,他看到了玄立的眼睛有符文穿行,其密布的程度甚至不能看到瞳孔,只有那些符文的灼灼光芒。 在光芒背后,玄尘的眼神是一种回忆前尘往事的茫然和悲悯,这一切情绪深处,有宏大深重的庄严。 “玄立!”李尘以为玄立进入了魔怔。 但玄立没有再去看他,又一次抬头,看向头顶。 噗—— 在这一场对抗中,最先无法的抵抗的,竟然是护山大阵。 霸下石碑上的文字经过不断的雕琢,终于让大阵破裂,一时间那些被阻挡在阵法外的狂风全部涌入。 呜—— 好似下界那些鬼神传说的嚎叫,尖锐到让人全身不自禁起了鸡皮疙瘩。 这些狂风钻入阵法后迅速向剩余活着的人肆虐过去,带着极低的温度,所过之处迅速出现厚厚的冰晶。 李尘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将是第二道天劫,仗剑而起,从体法到元力和佛力全部在经脉穿梭,三线并行各有光华,隐隐中似乎有融合的迹象。 只是这种迹象并不分明,因为这些能量互不干扰,敬而远之,只是偶尔有一缕分出缭绕在一起罢了。 面对左右成形如龙蛇一样的飓风,剑牢的区域展开,体法将他的身躯映出金色的光芒,他冲入其中一道飓风,紧接着端起符印,原本无相的风彻底凝固,显现出一种金灰色的形态,掺杂了一些琉璃的反射光芒,这是被飓风卷入其中的零碎物件儿,当风被凝固后,它们也一样被停滞了。 剑牢中的剑气趁此机会迅速割裂,于是飓风就从一道裂缝开始蔓延,直到最后完全坍塌,那些碎片叮叮咚咚散落一地。 这并不算结束,因为还有数十道飓风需要去解决。 另一边。 玄立瞳孔里的符文减缓穿梭,瞳孔里反射出那些被撕裂阵法屏障碎片飘摇的光芒。 眼下面所见的一切不断重复回荡,最后,这些景象开始出现演变,就像时光的回溯,一个呼吸间就是千年的穿梭。 也不知道这些画面是多少年的积累,即使以这样的速度,他仍旧一动不动,但身上的气息和境界忽高忽低出现了起伏。 与此同时,缭绕在他周围的飓风同时开始变得微弱,直到完全消失。 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劫云上方毫无征兆地降下一道巨大光柱,正落在玄立的头顶。 这一道光柱让李尘心惊回头,至少他粗略感知就知道自己无法抵挡,但一瞥下便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光柱在玄立头顶三寸处停止,无数的光辉像极了四下被撕裂的火花,出现一瞬间的极度耀眼后消失。 这看似悄无声息的情景,掀起的余威却将李尘也推向远处,并且无法抵抗。 “这是?”李尘盯着玄立,终于感知到他的身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玄立闭上双眼。 他的丹田处正在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丹田上方有通天桥一座,通天桥的尽头有一扇门,根据修行之法,打开那扇门,就能够看到一处小世界,那就是步入七境的象征,因为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洞天世界。 原本他身居通天桥巅峰的时间不算久,所以丹田处通天桥后的那扇门紧紧关闭,那道七境才会打开的洞天之门,以他现在的修行,完全无法窥探。 但是随着这一刻心脏的剧烈的跳动,头顶的那道光芒落在他的头上,经过剧烈的能量碰撞后,丹田的通天桥开始颤抖,直至桥后的那扇门出现一丝裂缝。 从裂缝里钻出一缕气息,就像有灵智的生命,它迅速穿梭过玄立的周身上下,最后回到丹田。 吱呀—— 微弱的声音似乎从天地间升起,虽然十分细微,但是好像出现在千万里内所有人的耳畔。 这道声音让李长信变了脸色,让那个在半空缠绕大河的强人也神情震动,让远远窥探凌空寺一切的菩萨也豁然抬头。 “是他吗?”李长信的目光落在李尘的身上,并未在他的身上看出异常,倒是不远处的玄立状态奇怪,“那个年轻和尚进入了七境洞天。” 菩萨看着玄立的变化,脸上现出种种情绪的交替,惊疑、恍然、遗憾,直到最后宣了一声佛号,“真佛竟就在本寺!” 他遗憾于空无之死,如果空无知道真相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执意留下李尘,但是也同样因为这一切而感慨,这一件事的首尾种种,都说明心象未必是真,一切都是假象。 “阿弥陀佛。” 第四卷 做了乱世的烟花 第156章是的,世尊 李长信的师兄吴通姗姗来迟。 说是师兄,实则两个人相隔了上百年,但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否则也无法进入七境。 吴通遥望远方的玄立,又抬头看了一眼劫云,微怔后问道:“师弟,你召我来到此处,是为了杀死此人吗?” 李长信摇头道:“是另一个。” 吴通顺着李长信所说看看去,见李尘只是通天桥,心头疑惑,他知道自己师弟的性子,知道如果是普通的通天桥师弟一定不会让他过来,因此问道:“此人有什么神奇之处?” 李长信微微摇头,现在的情形超出了一开始的预估,现在很显然,那个突破的年轻和尚更有可能是世尊转世。 “今日发生的变故太多,你我静观其变,那个和尚暂且不说,等到天劫过后,无论如何,先把李尘杀死。” 吴通知道李尘的姓名,毕竟近一年多来,李尘所造出的声势太大,所以也终于知道了李长信的必杀之心,点头道:“本该如此!” 两个七境,要杀死一个通天桥巅峰本是万无一失的事,就算李尘有秘境的剑魂随身护着,以他上次交手的经验而言,他自己也足以抵挡剑魂,让师兄吴通去杀李尘甚至有一种牛刀杀鸡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长信的心头总是不安。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变故种种,让他不能捉摸,李长信这样想到。 凌空寺的山上。 玄立丹田上的通天桥不断有叩响大门的声音,门前和门后都有气息在不断穿梭,并且数量越来越多。 这扇门打开的缝隙越来越大,从门后传出的气息不断增多并扩张,它们强化着玄立原有的佛力。 不远处,李尘感知到了玄立不断升高的境界,察觉从他四周逸散的佛力远比其他人的精纯许多,这其中的区别,就像异兽本身和特殊血脉的传承。 当七境的大门完全敞开,玄立的蜕变开始变得缓慢,他睁开眼睛,不久前穿梭的符文只有零星掠过,其中的迷惘在逐渐褪去,就像纸糊的窗户被戳破了窗纸,一切都变得清晰。 和这一切变化同时进行的,是头顶的佛像也似乎生动起来。 到了现在,山上还活着的人并不多,每一个都是在凌空寺有过极大声名的强人。 有法号元竹的内门长老抬头,他当年也曾是同个境界的天才人物,比玄立要早上千年,只是可惜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进境的机缘。 他这是上界修行者的常态,整个上界亿万万人,能够进入七境在同辈中属于凤毛麟角。 就像下界圣朝的科举,三年一场,但凡能够中举的无不是凤毛麟角,只是在历史长河中,真正能留下名字的人并不多。 元竹瞧着玄立身上不断产生的种种变化,竟有一种纳头便拜的敬仰,这种敬仰过去他只在佛祖的身上感受到过,现在因为玄立而产生,一时不能明了具体原因。 他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李尘的身上,他听过关于这位佛子的种种传言,却不知道今天的劫难是因他而起,只是在李尘和玄立之间不断交替的同时,他隐约猜测到了某些事情。 这一刻,佛像就像活了过来,原本只是存在于群山之间的虚幻影子,已经成了身外化身一样的灵动。 它沉寂了千万年,直到这一刻才‘活’过来,掌中叩着的佛印变动,天上便有巨大的手掌出现,似乎要拍散劫云。 脚下,内门长老元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的修为虽然在内门长老中算是最低,但佛理之精深,对世尊的信仰,都是毋庸置疑。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辨认出了真佛,不能自已,带着声音的颤抖,“世尊!” 不只是他,许多人僧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世尊!” 这是他们修行以来一生的信仰,是无数年来胜过天道的崇敬。 玄立没有做声,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抬头看向劫云,乃至于劫云后方的空洞处。 与此同时,那个巨大的佛像,也如出一辙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