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 第一章 警幻仙大兴补天事,水浒汉托身入红楼 话说,在宋朝徽宗之时有那么一段故事。 徽宗乃是赵家天子,彼时俗称之为赵官家。在那时,因徽宗宠信朝廷奸臣高俅童贯等人,致使庙堂之上忠臣良将蒙冤,江湖之间百姓遭罪。以至于大宋匪徒四起,边贼造乱。 有山东人宋江,原本是衙门小吏出身,拉拢一帮好汉先叛后降,最终做了朝廷的楚州安抚使,庇佑一方。 宋江到任楚州以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如神明。诉庭肃然,六事具备,人心折服。 在宋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料童贯高俅等人因先前都在宋江手下吃了败仗,故常常怀恨在心。眼见宋江手下水泊梁山贼众被朝廷招安,又平了江南方腊造反后,其等一干奸臣便篡改旨意,赐了宋江毒酒一杯,教他饮下。 朝廷之旨不可违,是故,可怜那天魁星宋江,堂堂故水泊梁山之主,被那三笔两墨就坏了性命,冤屈致死。 宋江死后,魂魄不散,转至水泊梁山,始知往前征方腊死去诸将魂魄都来了此处,其等仍旧以宋江为尊。宋江虽死,但哀怨难平,便使神行太保戴宗屈宋徽宗元神来此诉冤。 那宋徽宗本在朝中,恍然间便已神游至梁山泊。他听了宋江等人的冤屈,满是惊慌,因急于脱身,便答应建宋江等人的佐神像,令四时供奉。但于害死宋江的朝中高俅童贯等奸臣,徽宗却不愿细究,只言回朝时再做清点。 宋江无奈之下,只得送赵官家回朝。 凭着宋官家此等纵容奸臣的态度,往后不及二十年,果然便败了江山社稷。徽钦二宗舍了龙子龙孙与这中原大地,一并都丢给了北面金人。 彼时梁山泊内,那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位魔君已经聚齐,魔君们眼见着山东地界属了异族金国,一个个怒怨之气冲天,接连不散,最后竟然直达九霄宫阙,惊动了昊天玉皇上帝。 玉帝见状,派人宣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姑来觐见,询问其解决之法。 警幻仙姑乃是太虚幻境之主,司职情欲怜爱,又俗名百花仙主,一身神通很是了得。 待警幻仙姑赶至凌霄宝殿,闻说下界魔君之事后,笑道: “陛下倒是赶得巧了,女娲娘娘先前问我要石头补天,不如便由我送那一百单八位魔君再去红尘里走一遭,磨了魔君的怨怒,那转世的魔君皮囊我也正好拿来炼石。” 玉帝听之大喜,道:“善,卿可依样行事。” 警幻仙姑即出了凌霄宝殿,去到山东梁山泊,将那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位魔君尽皆收了,送入轮回。随后,警幻仙姑自回转太虚幻境。 有道是山中不计月,洪荒不知年。转眼红尘人间便已经过了数百载。 这日,警幻仙姑自太虚幻境中转醒,明晓是时候了,便唤天庭雷君来相见,叫他在午时打响惊雷一百单八下,唤醒红尘中的众魔君。 雷君领命而去。 是日午时,红尘人间白日惊雷起,一路从苍梧响彻至北海。那身陷轮回的天罡地煞一百单八位魔君听闻,冥冥中一点元灵尽皆归真,复了魔君的性情。 所谓:天上好凶主,人间太岁神。拨祸水浒录,还来红楼中。 一干天罡地煞魔君尽皆醒来,可是要将人间扰个天翻地覆? …… 时年九月,天高云清淡,卷风席瑟风,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话说雷声响彻之时,在那红尘人间,京都荣国府贾迎春的小院中,因听得天上惊雷响起,吓得一干主子并奴仆停了争执,尽皆找地方避着,生怕哪个雷砸到了自家头上。 人若是做了亏心事,总是更惧神鬼之事几分。 贾迎春这边的争执从何起?细究其原因,乃是她屋中前几日少了件银木梅花簪子,疑是被人偷拿了去。迎春身边的丫鬟绣橘将此事记在心上,昨天在街上恰巧见到那簪子被一俏妇人带着,问其原因,推说簪子是荣国府中人拿来抵账的物件。 贾迎春是荣国府的大房的人,虽是庶出,但因为自幼养在贾府老太君身前,故而身份也是不低,若提起贾家的二姑娘,那说的就是她。 二姑娘迎春对身边的丫鬟不甚苛刻,故而身边的丫鬟绣橘司棋等人都念着她的好。她屋中的东西丢了不止一两件了,那银木梅花簪子更是前些日子老太太赏得,一般人使银子哪里买得到? 平日里这边也就乳娘王嬷嬷能随意进二姑娘的屋,于是绣橘便今个赶早在迎春面前将王嬷嬷拦着,逼问那簪子的去向。 在绣橘正挥着粉拳质问王嬷嬷之时,府中的琏二奶奶刚巧过来寻迎春,她见了这场争执,正要说话,却被天上的雷声打断。 只闻雷声,不见风起雨落。待雷声停息后,琏二奶奶兀自后怕,心惊之下不想再管迎春屋里的事,起身就要离开。 眼见着一干下人还尚未在雷声中回过神来,琏二奶奶眉目一抖,训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挡得住不成?一点小事也在这牵扯了一个早上,竟一个个都叫忘了事。” 琏二奶奶本名王熙凤,乃是金陵王家嫡女,自小当假男儿养大,自上月嫁入荣国府大房后,不到数日,府中的人就知道她泼辣、强硬的性子,故没谁敢去招惹。 王熙凤训完一干下人,又对着二姑娘迎春说道:“二姑娘要帮着自家嬷嬷说完,那我也没缘由声张,要是簪子的消息传到老祖宗的耳里,等老祖宗问起,若瞒得住,是王嬷嬷的造化,瞒不住,便该是自作自受。” 迎春也不知听明了没有,王熙凤一番话说完,叫陪嫁的丫鬟平儿扶了,抚着眉自出院去了。 眼见着王熙凤走了,那犯事的王嬷嬷心中暗喜——迎春打小吃她的奶长大,还能依着小丫鬟绣橘的意见办她不成? 当下王嬷嬷不理绣橘先前的质问,只管向迎春说起好话,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姑娘,先前输了些钱,那簪子是我拿了典当的,这个赖不得。原是打算过个一日半响的就赎回的,因总未捞过本来,就迟了些。可巧今儿被人走漏了风声,反倒让琏二奶奶来我们这看了闲话。” “嬷嬷这么说,倒是成了绣橘的不对了?” 迎春尚未说话,身边的大丫鬟司棋就开口冷笑嘲讽,她可见不惯王嬷嬷这刁钻样。 眼见着司棋也参和了进去,又有吵起来的状况,迎春面上还是无甚表情,自坐着抿了口茶水,只微微皱眉道:“罢了,我又不少那一根簪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让此事传到老祖宗那边。嬷嬷赎得回来就赎,赎不回就算了,大家息事宁人好些。” 二姑娘贾迎春性格懦弱、木讷,人称‘二木头,’依照她的性子,不愿意开罪王嬷嬷。 那王嬷嬷见事情过了,大喜,便也笑着坐下,陪二姑娘吃茶,转头又吩咐王住儿媳妇和绣橘莫再闲着,去添些开水来。 明明偷了主人家的财务,但王嬷嬷欺迎春懦弱的性子,竟然将此事如此消弭了,日后行事怕是要愈发的放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与此同时的荣国府另一头。 先前赵天梁赵天栋两兄弟随着荣国府琏二爷上街玩乐回来,刚进了花园东院的黑油大门,便听见天上有震雷响起,几个爷们一样是吓得找屋檐躲着,不敢再走动。 贾琏便是荣国府大房的嫡子,人称琏二爷,王熙凤上个月便是嫁给了他,做了荣国府琏二奶奶。而赵天梁赵天栋两人则是贾琏的奶兄,现在在贾琏身边当长随混饭吃。 待雷声消了,赵家两兄弟探头探脑的出来张望。先看着四周未有雷打下来,又见琏二爷依旧呆着,只顾张着嘴望天,仿若得了癔症般。 也不知怎的,赵天栋突然发觉眼前这还呆着的二爷有些可怕,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但拗不过兄弟推搡,赵天栋只得压下心中那一丝惧意,上前来低声问道:“二爷,您看,咱是不是该走着了?” “啊?” 贾琏后知后觉,耸了耸肩,揉着拳头道:“洒家这就走着,你等莫跟来,自去耍去。” 脑门不知为何有些疼痛,好似针扎的一般。贾琏说完后自捂着额头,大步流星的离去,也不管赵家兄弟在后面的诧异神色。 第二章 绣橘哭诉银木簪,贾琏怒闯迎春院 贾琏自幼在京都锦衣玉食生长,只是少时随长辈扶老国公棺木南下过一回,平素好似一个翩翩贵公子,行事何曾这般粗俗过。 赵天梁赵天栋是贾琏奶兄,几乎是同贾琏一起长大的,他俩互相看了看,都有狐疑升起。 赵天梁讪笑道:“许是二爷从哪碰见了个关西军汉,乍一听倒是有些趣味。” “怕不是中邪了…”赵天栋放低了声音,只教自己听见,回想起刚才见贾琏的感觉,赵天栋暗自心惊,不敢乱走,忙拉着兄弟又跟了上去。 贾琏早已走远,他方才被雷声吓了一跳,心中郁结,现在却只感觉越走身体越轻,头也不疼了,一时间浑身通透,也不知是怎地。 贾琏虽是荣国府大房,却不在大房的花园东院里面住,他一路过了大房的院子,只管往荣国府里边走。 贾家荣国府的布局,大致可分为东中西三路,东路的黑油大门里面,是承了荣国府爵位的一等将军贾赦的花园院子,贾琏即是贾赦这边大房的长子,荣国府二爷。 西路主要是贾母养老的上院所在,其余李赵张王等奶妈和几位府中几位高级管事都有屋子在这。 中路是荣国府大门,门口分列摆着两座大石狮子,里头的正门牌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那已故贾老国公居住的荣禧堂便在其中,荣禧堂东面耳房以东,是东跨院,荣国府当家的二房,王夫人和二老爷贾政就住在这里。 好一座荣国府,花园水榭尽有,阁楼仪门俱全。富丽堂皇,宅院百座不拘几进,雕栏玉砌,屋舍千家何惜几尺! 再说这荣国府里头的新进的主人。王熙凤是二房王夫人的侄女,自从嫁给大房的贾琏后,因得贾老太太喜爱,便叫王熙凤从大房贾赦的花园东院搬出,在荣禧堂后面住下,只隔着一条南北宽夹道,好帮衬着二房的王夫人当家。 因自家正妻都去了,贾琏便也跟着去到荣禧堂后面住下,从花园东院搬出。 这边贾琏已经到了南北夹道,因走得急,拐角也不看人,有两个下人从一处杂院中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贾琏。 贾琏下意识微蹲着身体,好似扎马步一般放低重心,使得那提着开水的两个丫鬟跌倒在地,好险未烫着。 这两个提水的丫鬟正是绣橘和王住儿媳妇。 眼见碰了贾琏,王住儿媳妇发怒,指着绣橘便骂道:“好个莽丫头,提着热水也不晓得见路,连二爷也敢撞,要是烫着了二爷,便是把你发卖又从哪里赔起!” 王住儿媳妇是那偷东西的王嬷嬷家里人,此刻心中暗笑,方才绣橘举发她家,现在大好的机会怎能不借着琏二爷发火,使劲教训这仗势的绣橘一顿。 绣橘也知犯了错,王住儿媳妇单要她自个提水,现在烫到了琏二爷,便只成了她一人的过错! “呜……”想到这满腹的憋屈,她竟自个捂脸哭了出来。 “真个晦气!两个鸟婆娘…”贾琏顺嘴骂了一句,见是妹妹迎春房里的人,又是两个女流,本不想和她们见识,但现在绣橘却就地哭了起来,他便因此挪不动脚了。 王住儿媳妇见状,还待要骂几句,但被贾琏眼睛一瞪,便不敢再说,只讪讪笑着。 绣橘一哭便止不住,好似认命了一般。贾琏来回走了几步,只感觉手足无措,愤愤道:“却是作怪!你为甚啼哭,平白扫了洒家…我的大好兴致!” 贾琏这番话虽说粗俗,但到底没有责骂的意思。且到了这时他也发觉,以‘洒家’作自称虽说顺嘴,但终究有些不妥。 绣橘哽咽着,终于停了哭声,念及贾琏和迎春虽然不是同胞,但到底是亲兄妹关系,便所幸就将早上的事情全盘托出。 二姑娘迎春是个懦弱怕事的,便是屋中的下人偷了钱财,也不敢追究。绣橘她这等为主子打抱不平的人,反倒是被排挤出来,忍着王柱儿媳妇的白眼干这等粗活。 将早上的事情揭发,绣橘止了自己哭声,兀自不服道:“王嬷嬷说是要赎回,可那簪子如今都落在别个头上了,她哪里还要得到?不是欺负二姑娘又是什么。” “我呸!” 贾琏听完后怒气冲天,左右没地方发泄,便转身就走,要去迎春的住处。“真个岂有此理!不过一个奶娘,竟敢做下这等勾当!” 迎春是大房的姑娘,一样也不在贾赦的院子住,而是被贾母养在身边。 经了南北夹道,过了荣禧堂,贾琏直奔迎春的小院落,还未进院门,便见那王嬷嬷有说有笑,而迎春在一旁低着头,只顾看书。 “呔!你个老撮鸟且站起来!” 贾琏怒气冲冲的进来,一掌拍在石桌上,只震得自己手掌生疼。 见一个黑影一阵风似的进来,王嬷嬷吓了一跳,待看清后来人后讪笑着站起。“琏二爷,你怎地这么大的火起,莫不是听了什么闲话?” “呸!莫不正是你这老厮把俺气来的,还是怎地!” 贾琏拢起袖子,露出臂膀两面踱步,待要打她一拳扇她一掌,又恐以男欺女失了道义,心中不免憋屈。 迎春放下书,知道贾琏怕是知道王嬷嬷的事特来问罪,她心中有一些欣喜,但还是起身劝谏道:“哥哥莫要如此,她终究是我乳娘,那王住儿不也在哥哥身边做事吗。” 王住儿即是王嬷嬷之子。 “须得不是我乳娘!”贾琏怒目圆睁,迎春的话倒是提醒贾琏了,余光见院门处有人窥探,他转身喝道:“赵天梁赵天柱,你俩快些去把王住儿叫来!” 赵天梁赵天柱跟在贾琏身后,也来了内院。 “是。”他俩从未见过贾琏这般要吃人的模样,忙答应了一声,退出了院门。 贾琏这才冷哼一声,不再看那王嬷嬷,大刀阔斧的坐着,正对着院门。 王嬷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一旁尴尬万分。贾琏到底是要继承大房的,她得罪不起,只得以目光请迎春求情。 不多时,满头雾水的王住儿过来,只听路上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说的话,知晓是自家老母做错事了。 第三章 贾琏拳打王住儿,迎春手镯赔诊金 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哪家的下人没有靠着主子发财过?那赖大欺上瞒下谁知赚了多少?王住儿这般想着,打算进院认个错也就算了,没理由单单主子只对自家生事。 王住儿到了这边,进院正要跪下磕几个头,便听到贾琏先声夺人。 “你这厮来得好!若不是妹妹提起,竟险些忘了你在!” 王住儿被骂声震住,贾琏却不管那么多,攥着两只白花花的拳头,几步过来便朝着王住儿打去。 见得拳影放大,王住儿下意识躲过一拳,但贾琏早有预料,先预留了三分力,及时收住右拳,转手左边拳头锤在王住儿面门,叫他眼眶乌黑的向后倒去。 “不打你老娘,俺还打不得你个糙汉么!” 贾琏提起拳头,再要打,骂道:“偷东西便算了,为何欺我这妹妹老实!你个贼生货!” 再一拳,打在王住儿鼻梁上,教他鼻子登时就歪了,血流如注。 王住儿荣国府家生子出身,平日里再外头也是耀武扬威的做派,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两拳便当不住了,忙讨饶。王住儿媳妇和绣橘两个早早到了,在一旁张望,见到这般情况王住儿媳妇不由大哭,连忙和王嬷嬷一起来拉人。 琏二爷竟然如此不顾身份!绣橘、司棋、迎春都是惊了,也撺掇赵天梁赵天栋两个上前规劝,同时也是防止贾琏在王家人手上吃暗亏。 身边的人个个来扯,但贾琏那里能任由自己被拉开,他左手结结实实扯着王住儿的领子,也不管是谁正在拽他右边臂膀,只管死命挣开,满脸的怒容又是一拳,狠狠砸在王住儿嘴边门牙上。 “洒家打死你个‘忘主儿’!” 这一下,只感觉砸在石头上一般,贾琏拳头剧痛,不由得一时脱力,终被左右拉开。 再看王住儿,却是两颗门牙当场便碎了一半,正躬身呕血。 王嬷嬷和王住儿媳妇一时哭天抢地,王嬷嬷是贾母选的乳娘,哭喊着要去贾母那里讨个公道。 迎春这里这般热闹,荣国府大房和二房的人都遣了人来看,见王住儿满脸血,贾琏满手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贾琏喘了几口气,骂道:“老撮鸟叫得好!快随我去见老祖宗,你偷拿东西去赌钱,看老祖宗还怎么容得下你!” 刚才那三拳打下去全然没留力,贾琏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已经破了,指节出流着鲜血。迎春正在一旁,心疼的取出手帕帮贾琏包着,又叫身边的司棋快去找医师来。 迎春暗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哥哥竟然对她如此好呢。贾琏说王嬷嬷欺她老实,替她出头,迎春心里怎能不喜,只是心中又恐怕事情闹大,不好处理。 事情远没有迎春想得那么麻烦,王嬷嬷一听贾琏的话,顿时就不敢去找贾母了,贾母对于下人赌钱是明令禁止的,闹到最后他们搞不好要被赶出贾府。 当下王嬷嬷也不哭闹了,扶起王住儿就走,贾琏却不愿意这么放过她们,首恶还在这王嬷嬷身上,王住儿也是帮他老母挡枪而已,贾琏依旧要她去见老太太。 王家人只管要走,低着头,当下众人都劝了,贾琏说之不及,才只得暂且作罢。 这时,二房的长女贾元春也牵了贾宝玉和贾探春两人过来,见王嬷嬷等人走了,因不喜一干下人围着这里,便叫旁人都散了,自己却进了迎春的院子。 “让大姐看了笑话了。”贾琏重新坐下,打了王住儿后,他只觉得一条右手几乎都抬不起来,许是用力过多,拉伤了经络。 “琏弟何必和下人怄气,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元春也施施然坐下,这琏弟以往虽说便有些不成体统,但总不至于失了表面身份,没想到今个却突然做下这等事。 贾宝玉年纪虽小,但见不得贾琏殴打下人的样子,只挨着元春,使着性子不肯坐下。探春的年纪更小一些,畏畏缩缩在一旁,若不是元春牵着,恐怕她都不敢进来。 不多时,司棋找来医者,因迎春的院子在内宅,故医者正在外头一处耳房候着,请贾琏去看手。 一前一后,贾琏刚刚起身,就又见贾母派来鸳鸯来了门外,说是贾母听说这边热闹,要贾琏去相见。 鸳鸯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司棋和绣橘将情况一说,琏二爷毕竟受伤了,忙着要去见医,鸳鸯只能自个先回去。元春只坐了一会,正好便带着二房的人同鸳鸯走了,也是去见贾母,她心思素来内敛,平辈们哪个看得出她的想法。 迎春则叫上司棋和绣橘,忙陪着贾琏去看医。贾琏往日不曾练过武,一朝打起架来丝毫不顾身体,右手指节处裂了数条血缝,溢血不止。 医者是外头找来的,到了耳房,医者看了贾琏伤势后先配了自己带来的药液,教贾琏泡手,又写了治外伤的方子,在荣国府中寻了药来,细细磨了,找来纱布给贾琏包上。 几圈纱布包完,贾琏右手好似大了一圈似的。 医者劳累了一番,又叮嘱了注意事项,然后才笑道:“用我这方子将心养着,只需三五日就能好能拆,绝对不见疤痕。此番承蒙惠顾,拢共是七两银子。” 没料到要这许多,迎春正要叫司棋回房拿钱,但被贾琏拦下。 “你这厮的无本买**那剪径的强人都好赚。”贾琏发着牢骚,叫门口守着的赵天栋拿钱出来,不让迎春破费。 医者笑眯眯的,也不恼,只听到赵天栋挠头,说是今天的银子花光了,他这才变了颜色。 贾琏房里自有些体己钱,他本想再叫赵天栋过去拿时,迎春已经摘了手上银镯子,递给医者。 镯子份量不足,但到底是知名银匠打的,医者不顾贾琏脸色,笑眯眯的收下,然后告辞急走。 医者走了,又见贾琏不解的望来,迎春脸上升起一抹绯红,笑道:“哥哥是因我才受了这些伤,这些钱理应该要我的。” 这时,鸳鸯又带着贾母的令来了,只叫迎春过去,让贾琏好生歇着。 第四章 通房侍苦言不平事,王熙凤仗威压贾琏 贾母使人传唤,府中没人肯怠慢。迎春让贾琏好好养伤,带着司棋绣橘满面愁容的走出。 事情已经闹到老太太知晓了,迎春不免有些畏惧。 今天的事她们当事人自然知道谁对谁错,贾琏可是费力帮了她们,且不管如何,等到了贾母面前,她们当要好好说道说道。 “想来是因为琏二爷成婚后,身上愈发的有英气和担当了…”司棋这般想道。往前的琏二爷,怎肯为迎春这里费心。 待迎春等人走了,贾琏才起身回自己住处,一路上同样在暗自思索。迎春每月的例钱不过二两银子,其余的都靠贾母赏赐,贾琏不愿意占迎春这个便宜,不然和那王嬷嬷又什么两样。 将赵家兄弟打发走,贾琏进了自家院落,却不见妻子王熙凤。这是常事,王熙凤帮着二房的王夫人管家,平日里在府中比贾琏还不着家,也不知还在忙些什么。 贾琏正待要去找自己的体己钱,宅中因听得贾琏回来,他的两个通房丫头齐齐出来哭诉,拉住贾琏。 一人拽了左手,一人见贾琏右手包着,于是便自个拿着手绢抹着眼泪,哭道: “二爷自从娶了二奶奶后就对我们不管不问,这月的例钱迟了这许久都未发,屋子又被二奶奶身边的陪嫁平儿丰儿占了,这叫我们可还怎么过得下去啊…” 两女齐哭,可谓悲切。 荣国府中的少爷们到了身体长开的时候,未免小爷们乱搞,府里就会安排几个婢女伺候,叫少爷们收做通房侍妾。 贾琏自从上月娶了青梅竹马,同时姿色也是上佳的王熙凤进门后,对这两个之前通房的女子是冷落了些,这时乍听到王熙凤叫她陪嫁的丫鬟占了自己两个通房的屋,贾琏心中油然升起些不满来。 “俺…我知道了,你们自去,我早晚替你们做主。”贾琏抽出手,也不管她们哀怨的神色,便将她们两人打发走。 常言道,色是刮骨钢刀,贾琏平日里衣食不缺,每顿吃喝的银子也不知费了多少,不曾有饿着了身子过。故本该身强体壮才是,怎知今日打个王住儿就落得拳头溢血,倒使得自家右手包成了个大白面馒头似的。 往前怎地如此荒唐!贾琏心中恨恨。 从今个起,戒色! 待眼瞅着天暗下来了,贾琏的正妻王熙凤带着陪嫁的丫鬟平儿,有说有笑的往这边院落走。 贾琏在里面听得分明,收拾了一个笑脸便迎了出来。 “凤哥儿只顾着在外面转悠,也不知我今个在屋里等了这许久。” 王熙凤此人虽是女儿身,但行为做事极为强势,四大家族中相熟的长辈和同辈都笑称她是‘凤哥儿’、‘凤辣子。’ 王熙凤到家便听到贾琏这番话,却是会错了意,当下‘呸’了一声,耳朵自根开始红了。没了在外头‘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盛气姿态。 “你个琏二好不知羞,站在门口就说这等俏皮话。”当下王熙凤转进了正屋,又叫平儿出去守着。 王熙凤白日里听了府中流言,这会儿又见贾琏的手这般包着,想要取笑一番,不料贾琏也不遮掩,当先就先将迎春屋里的事说了,谁叫王家的那些个撮鸟撞到他眼皮子底下。 “偷钱的是那王嬷嬷,倒连累着他儿子王住儿被我抓住打了一顿,打倒也便打了,我定还要追究,赶明将他们一家赶出府,我拿几两买药钱给王住儿就是。” 贾琏说完,扭捏了一会,才老大不好意思的接着说道:“我这月的花销颇多,如今一看体己钱就剩个五两加几吊钱,你银子素来不少,且借些我使使如何,迎春那我还欠她一只镯子呢。” 王熙凤嗤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了祖上上战场的本事,原来打了人也只能蹲在家里养伤。” 见贾琏又急又怒,王熙凤笑完,正色道:“不说我嫁过来的时候就说好了,你使你的银子,我这嫁妆和老太太给的赏赐我自个管。就是那王嬷嬷…” “借几个钱有甚打紧的,还不是你那兄弟来我这赚银子给闹得。”贾琏嘀咕着,见王熙凤说到一半便停下,问道:“那好赌的老撮鸟怎地,不赶出去还留着过年时供着不成!” 王熙凤有心要晾晾他,慢条斯理的笑道:“那王嬷嬷自知犯了事,下午拖家带口的赶到我姑姑那边求情,到底是府中的老人了,姑姑也就将她们收着,教做些杂事。” 王熙凤的姑姑就是荣国府二房的王夫人,贾母叫她管着荣国府上下。现在王嬷嬷阖家去了二房,贾琏还真就没办法管不到那边。 “王嬷嬷家我看就不像什么好人,那老撮鸟的儿子叫王住儿,岂不就是‘忘主儿?’我正要她们叫她们一家出府,落得眼不见心不烦。婶婶她却插手我大房的事情作甚!”贾琏不满道。 贾琏今个变得容易动怒,但王熙凤也自诩不是个任人好相与的,嘲笑道:“你竟是这般小气,专爱和下人放对。你不要,我姑姑收着又有甚关系!” “我如何小气了,今个敢偷钱,明个就敢偷人哩!真要让别个踩在自家脸上不成?”贾琏见说不通,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只管别过身子,不去看王熙凤。“我现在不和你争这个,王嬷嬷一家我改日自去理会。我且问你,银子你借还是不借!” 王熙凤浑然不惧,抬起螓首蛾眉,仿若居高临下般吐出三字:“借不得。” “哼!” 贾琏怒气冲冲,起身就走。打开房门,把在门口守着的平儿吓了一跳。 贾琏见了平儿,便想起些事来,暂且折回去。 王熙凤在屋中刚见他就这般走了,正羞恼时,又见贾琏不过走出几步,转头又进了屋嚷嚷道:“险些忘了,你缘何要叫我两个丫头搬出去住?她们陪了我这许久,如何却要被你赶去喝风?” “那两个狐狸精!”王熙凤暗自骂了一句,语气稍软了几分,起身来扶贾琏,附耳说道:“两个下等的婢子有甚好要的,你不是喜爱平儿么,等她们搬出去,我叫平儿与你做个通房如何。” 第五章 贾琏怨进书房,二房假意说和 似贾琏这般的大家子弟,有几个屋中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做长辈的都希望下面的子孙昌盛,故而,王熙凤虽说将贾琏两个通房赶走,但也不敢传出去善妒的名声,碍了子孙。 这才有现在王熙凤将自己陪嫁平儿送进贾琏屋中的做法,相比于贾琏那两个通房,王熙凤对知根知底的平儿放心不少。 平儿在一旁听得分明,忙低下头,不知喜忧。 往前贾琏自然巴不得收了俏丽的平儿,但这次却不去看她,只管拨开王熙凤道: “你当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不成?我不管,那两个侍奉我这般久,如今岂能挤在一间房里!原本的屋平儿她住了也就住了,你且重新给她们找个家具齐全的屋子住着。” 贾琏一股脑的说完,然后转身就走。 原本贾琏自然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对平儿垂涎欲滴。王熙凤咬牙,不知这贾琏怎地突然变了性情。见现下拉不住,恼道:“晚上狗都知道往家跑,你还去哪?” 贾琏头也不回。“你自个睡,我正好去书房里蹲着。” 说着,贾琏已经大步走远。 “哼,冻死你个不归屋的,还装模作样的读书。”王熙凤眼见着贾琏走了,也自顾自的进门。但她在屋中走了几步,心中愣是放心不下,又把平儿叫来吩咐道:“你晚间时候给二爷送张被子去,看看那两个狐狸精在不在那里!” “是。”平儿应声退下。 王熙凤这才放心,又骂了两个通房几句,这才自个睡下不提。 第二日,贾琏在书房坐席上起身,发现自个身上盖了件绸被。打量了一下后,贾琏往门外招呼道:“兴儿,晚上谁来过了?” 兴儿是贾琏的贴身小厮,以往贾琏时常将他带在身边。 兴儿在屋外应了一声,进来答道:“二爷,昨个是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姐姐过来了,您这被子还是她亲手盖着的呢。” “嗯…”贾琏只当是王熙凤的好意,暗道:“到底还是自家婆娘。就是忒小气了些,且平日爱与二房的人做一块。” 简单吃了早饭后,贾琏也不去老太太身边露脸,好趁着手上的伤势卖惨讨些赏赐来,只带着兴儿就往二房那边走。 似乎是提前知道贾琏来了,那王嬷嬷和王住儿媳妇等都没露面。贾琏横冲直撞,左右愣是找不到人时,王夫人的陪房周端家的径直走了过来,说王夫人请他去说话。 贾琏寻思了一番,觉得碰见正主也好说话,便跟着去了。 贾琏已经是成家立室的人,王夫人年又不及四十,故王夫人与他见面时,堂门大开,且留了不少下人在里面候着,防止有人乱嚼舌根。 “侄子见过婶婶,我这次来是寻王家的晦气的,还请婶婶方便些。”贾琏快言快语,当先说道。 这话说出,贾琏心中满是苦闷,以前不提,他现在却是个不愿意求人的人,却不料两日间求了两遭。好在都是家中的亲戚,贾琏这才不至于憋屈到发狂。 王夫人不答,只倚着雍容笑道:“我听说你一早就来我这边转悠,还以为是又缺了花销,找我这做婶婶的接济呢。” “婶婶这般说,倒好似我专来乞食的一般?”贾琏高声道,随意找地方坐下。 上代荣国府老太爷去世前,叫长子贾赦袭了爵,也就是现在的荣国府大房。老太爷又给皇上递了折子,为次子贾政求了官,蒙荫了六品的工部主事官职,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贾政一家,也就是荣国府二房。 兄弟两房相处的本还算融洽,但老太太贾母是个偏心的,平生了事故,叫小儿子贾政一家住了老国公才能住的荣禧堂,管着荣国府的公中花销。 因此,如今二房中人不仅比大房阔绰,且在外人看来,大房虽然袭了爵,但二房才是荣国府当家的。 王夫人见贾琏今日在自己面前硬气了许多,不免暗自叫奇,她也知晓贾琏的来意,道:“我听说你昨日和王嬷嬷闹了起来。这想来是不应该的,不说她是老太太亲自为迎春选的奶娘,就是你自己的主子身份,也不该去和下人一般见识,且还动手打了人,伤了自个。” “你已经娶了妻,福气不小,又捐了五品的同知官,说起来和我家老爷也算是同级。常人说成家立业,你终日浪荡不说,竟还去和一干下人争斗…” 王夫人见贾琏不言语,琳琳琅琅说了一阵后,又道:“你今个既然过来了,那我便倚着长辈的身份,正好替你们说个和。周端家的,去叫王嬷嬷过来。”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配房,她应声便要走,但刚转个身,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看,是贾琏起身,将桌上的茶碗摔了,唬得满屋的人战战兢兢。 “哼!好婶婶!” 贾琏不再多说,调头就走,屋外有人想拦,皆被他喝住,带着兴儿远去。 周瑞家的见状,便不再去隔间唤人出来,只进门收拾散落的茶碗碎片,看了看王夫人的脸色,哀声道:“唉…琏二爷脾气怎地突然这般,多好的釉叶茶碗啊。” “那是,一套便值十五两银子,少了一个便不是这个价。”王夫人冷笑着。待周瑞家的捡起大些的碎片,用块布包着,王夫人看了一眼,道:“好说,这东西给大房那边送去,也叫他们看看琏二爷的威风。” “是。”周瑞家的见王夫人生气,忙捧着碎片走了。 这边贾琏离了二房这里,想到自己屋中的王熙凤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只与王夫人一个鼻孔出气,便不耐回去,径直离了荣国府,出门四处晃荡。 王夫人庇下王嬷嬷,分明是要贾琏难堪,留着他们和贾琏作对。又抬出了二老爷贾政,明里暗里的将贾琏连带他老爹贾赦都贬了一顿。这般情况,贾琏只觉得摔了碗都是轻的。 贾琏离了府,这一走,不知过了几家屋舍,几处牌楼,好似是在市井红尘中游了一遭,等四周喧嚣散去,冷风一吹,贾琏神智才清醒,看着四周一拍脑门,喃喃道:“怎地到了此处?” 第六章 玄真观有雾茅屋,甄士隐说贾智深 门口摆着三对石马、石羊。背依青山,面临瑶水,掩映于茂林深处。这不是京都外玄真观还是哪里? 玄真观是道士门户,因得了京都贾家荣宁二府的供奉,所以向来兴盛。 荣国府和宁国府都是贾家,同根同源,祖上是亲兄弟分家,眼下到贾琏这一辈也还没有出五服。 贾琏知晓宁国府中的大老爷在玄真观清修,当下懒得碰面,但既然已经来了,他便干脆绕林而行,看些风景,也洗一下心中受的腌臜鸟气。 顺着瑶溪,一路慢行游览,贾琏因山水秀丽,贪行了一个多时辰,待回过神时,已经不知自己迷到了何处。 贾琏左右寻不到跟随的小厮兴儿,四面又皆是山水,明明是正午时分却笼着一层迷雾,叫人辨不清方向。 好在有一条不知是樵夫还是玄真观的道士踩出来的泥泞山路,贾琏顺着山路又行了数十步,再放眼望去,只见前方隐隐出现了一间茅屋,屋前还晒着两件道服。 有门户便有出路,贾琏笑道:“是了,玄真观的道士倒是有闲,竟在此处也弄了一些家业。” 贾琏望着茅屋走,恍惚间只三两步就到了屋前的草坪。见晾晒的衣物还滴着水珠,主人家应当就在附近。 “可有人在?路过的人来讨碗水喝!” 扯着嗓子喊了两句,贾琏见无人应声,便要自去开茅屋的门寻水喝,大不了留些钱在屋内就是了。 贾琏口干舌燥,走过去正要扯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呼声,喝道:“你是哪里的人?穿着锦衣锦袍却要做窃贼的勾当!” 贾琏听得呼声转身,见是个竖目老道,便笑道:“你这牛鼻子忒不会说话,我自是寻碗水喝而已,有甚打紧的,怎地张口就说我是贼人。” 老道拄着柺,上前来,见贾琏右手包着便也不怕他,将柺放在茅屋外靠着,自个推开门进去。 “要真是一碗水,我自拿给你喝。” 贾琏在门口等着,偷偷往里边张望,见老道真的拿出水来,便笑着接过,一口饮下,只觉得甘甜无比。 末了,贾琏将碗送给老道,笑问道:“老道长是出家人,怎地说话不自称‘贫道?’” “呵呵…”老道将碗收进屋,因平日里后山这边少有人来,他也有了聊天的兴致,出门来说道:“我是个出家人不假,但向来不纠结于自称这等东西,说我是道士可以,说我是和尚也未尝不可,反正都在红尘之外。” 贾琏听了这话,登时感觉这老道是个妙人,带有几分敬意道:“不知老道长的名讳?我家中多事,今日也是不堪其扰才到了这,道长可有甚么解忧的法子教我?” 贾琏一时几乎想学这道士出家,但心中又放不下酒肉,更何况自己已经娶妻,没理由叫王熙凤守活寡。 “好说,我俗名唤做甄士隐,说起解忧法,我自有一番见地。”甄士隐很满意贾琏现在的态度,便回屋搬了两条小板凳放在草坪,自己和贾琏各自坐下,然后将那解忧法娓娓道来。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这一说,又不知过了多久,贾琏只是连连点头,几近沉迷,听得如痴如醉。想来这甄士隐不经过一番大策大悟,怎说得出这般神仙话语。 言末,甄士隐道一声:“好了好了。” 以作结尾。 甄士隐这最后两句却是不说还好。贾琏见他说完,仿若醍醐灌顶的站起。亏杀了这最后两句!不然他险些被老道士的言语迷了心窍。 贾琏暗道,这甄士隐从头到尾好似在说自家的事一般,他听进去有甚用处? 甄士隐见贾琏站起,眉头紧锁四处走动,以为他是听懂了,不由大喜。便让贾琏安心坐下,又与他说了一通贬低红尘的学问。 “早几年也就罢了,如今娶了糟糠妻,如何出得了家…”贾琏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只去听,不去想。可怜甄士隐摇头晃脑卖弄的这一番学问,对于出家人来说可谓是字字珠玑,却偏偏碰见个已经不知珠玉的浑人。 待甄士隐讲得口干舌燥,这才依依不舍的进屋舀水来喝。 贾琏听得是昏昏欲睡,颇不耐烦,见甄士隐回来还要接着就下说,忙拍拍衣服站起来,指着茅屋前晾晒的衣物笑问道:“我已知甄道长知晓这许多道理,但怎地却依然在这大雾天晒衣,这般岂不是有违常理?” 甄士隐拿了柺走过来,皱起眉,目光怪异的说道:“今个一直是这大好的晴天,哪来你说的雾气?” 哪里来的雾气? 贾琏一愣,身形几乎倾倒,亏了甄士隐眼尖过来一把扶住。 周身好若天旋地转,贾琏只得使劲闭着眼。待觉着重新站稳后,他才能张眼来看。 此刻已经是下午,斜阳透过树枝挂落在茅屋边。那方才还在滴水的道服中,一股水雾升起,已然是近乎干了。 贾琏再抬头看去,那半山腰上的,不是玄真观还是哪处?周边哪里来的山间迷雾?又何时有过山间迷雾? 贾琏之前只感觉在群山中迷了路,如今想来,在京都周边可从未有过那般不知深浅的大山。 他身体乏力,看着四周呢喃着:“这遮莫便是出家人说的‘一叶障目?’天叫我来这茅屋走一遭?” 莫非这甄士隐是个仙人? 趁眼下甄士隐还看得见摸得着,贾琏连忙将自己来到这的事情细细说来,那无端的迷雾遮去了玄真观,叫他在山中迷失,撞到了此处。 甄士隐却是个在警幻仙姑的太虚幻境中走过一遭的,听了贾琏的话当下便已经了然,笑道:“迷雾遮眼一事也是你的造化,你当有些仙缘才是。” 不待贾琏反应,甄士隐又道:“我知你现下未经‘三劫’,所以也不愿舍了红尘。那不如先加个法号在身,依我看,先做个半出家人如何。” 甄士隐不僧不道,只说自己已在红尘之外。今日见了贾琏,倒也想先将贾琏的半个身子拉出红尘再说。 贾琏也不知这甄士隐是不是神仙,但心中反正是老大不愿意出家的。眼见甄士隐说明了,贾琏方才首肯,得个法号而已,几时修持那还不是他说的算。 “老道长自是学问高,你看我这法号怎么取才要得?” 甄士隐围着贾琏打量了几眼,却好似佛家说偈言一般,道:“灵光一点,千金价未,慧清且明,当名智深。” 第七章 贾智深酒肆寻吃食,吴学究落魄京都门 偈言颂毕,甄士隐为贾琏起了‘智深’作法名。这名一不叫人拿度牒记下,二也不去玄真观内挂名,只一甄一贾两人在场的知晓而已。 贾琏将‘智深’在心中念叨了几句,虽喜这名,却也发觉有些不妥,问道:“老道长,我自姓贾,若拿了这法号,怕不是成了个‘假智深?’” 甄士隐闻说却突兀哈哈大笑,道:“你却是未成听说过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是有还无。真便是假,假便是真,听此言,犹未可知矣。 贾琏见甄士隐说的在理,他本也是爱这两字,便应允了。日后唤他贾琏可,唤他贾智深也可。 眼见着天色将晚,山中迷雾又已经不见了踪影,走上两里山路就能到玄真观,贾琏便不再在这久留,朝甄士隐告辞,只说日后必然带些好物件来奉上。 甄士隐取名过后,也无心留着贾琏。他原本只当贾琏是个妙人,结果到头来却还是个看不穿他道理的蠢物。 眼见着贾琏走远,赶起路来因不识山中路径而四处沾染尘土。 “了了了了,反正是要了了了了,何苦再去红尘走一遭…”甄士隐只顾摇头,转身自回茅屋不提。 真事隐去,自此茅屋少人知。 再说这一边,贾琏好似山中野人般一路寻到了玄真观,说了身份。 原来贾家乃是玄真观最大的香主,玄真观不敢怠慢,一干道士便请贾琏留宿,因贾琏在山间转悠脏了身,道士们又拿来干净衣服给他替换。 贾琏欣然同意,先吃了一顿斋,又拜见了在观中修行炼丹的宁国府大老爷贾敬,说了一番家长里短,随后自去睡下。 待得第二日,贾琏嫌弃昨日的锦衣在山中钻的破烂,便只穿了观中的居士衣,与一干道士作别下山。 昨天贾琏在山中迷失后,随身小厮兴儿却兜兜转转的跑来了玄真观,兴儿眼见遍寻不见贾琏,急忙回了荣国府拉人来寻。 待贾琏来到玄真观时,兴儿已经转回了荣国府,刚好与贾琏错开。 贾琏在昨日听说这事后,便请了个小道士去荣国府里报平安,免得荣国府大房动荡。 故而,虽说彻夜未归,但贾琏今日也并不着急回去。 贾琏这边下了山,行不过数里,便远远见着了京都的外墙,墙外有着好几家供人歇脚的铺子。 山上玄真观正是吃斋的日子,害得贾琏也只能跟着吃了两顿斋,又不管饱,可谓是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贾琏路过一家城门外的铺子,闻得里头传来肉香,登时就被勾得走不动路。 “这店家,煮的好肉!” 闻了肉香,贾琏大步钻进铺子,嚷嚷道:“店家,过路人来寻酒喝,快大碗筛来伺候!” 店家见生意上门,便亲自过来招呼,门口的都是歇脚的茶客,直将贾琏往里头引,请他坐下。店家道:“好叫客人知道,我这有自家酿的黄酒,虽浊了些,但滋味养人。还有城里打来的清酒,价钱却要贵少许。” 贾琏道:“休要多问,各自先筛两碗来就是。还有你这店中煮的好肉,也不虚什么牛羊狗猪,快把一盘来吃。” 眼前这人估摸是个不差钱的,店家脸上欣喜,道:“牛肉少有,不过早上刚杀翻了只肥羊,正煮着呢,客人倒是尝个头遭。” “倒是赶巧,且切只整个的后腿来。” 店家应声而去,不多时,先将出四碗酒请贾智深喝着,又取了羊后腿剁碎,捣了蒜泥,连盆端出,边上摆着店家自配的酱料。 店家放下羊肉时,桌上四碗酒已经空了,他疑贾智深还要请人过来吃,便一面去添清酒一面问道:“客人可要些米面管饱?” 贾琏被勾动了馋虫,见得面前肉香四溢,用左手扯着羊骨沾了酱料就啃,只忙里抽空答道:“我祖上是南方金陵人,好吃米,且再将两碗饭来伺候。” 贾琏吃的口滑,只顾要吃,铺子中的其余人都看呆了,他们见贾琏外表白净,好似个不问柴米油盐的公子,没想到坐到桌前却像那饿死鬼投胎的饕餮一般。 待贾智深吃得腹中暖和,有了个半饱,这才捧米饭,半粗半细的吃着。他到是不成想到,他这般作态,早已经落到了铺子中一位正在吃着冷茶的书生眼中。 水浒中有句老话,叫做‘天罡地煞合该相聚。’这话如此说来,想必是讲的一百单八位魔君之间有着所谓气机感应。 这书生姓吴,也是金陵人士,他此番入京赶考耗尽了盘缠,却无奈落选。他因家中只剩得他一个,便不欲归乡,思在京都谋个安身处。想去与人教书,小家他又看不上,大家又无门路,如此浪荡了几日,吴书生愈发的窘迫,连个安身得地方都没了,几乎要落得去给人做账房。 眼下他一碗凉茶已经吃了半个时辰,身上却硬是寻不出半个子结账,想到自身落魄至此,几乎落泪。 待刚才听贾智深吆喝的,吴书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当即端着凉茶过去,希冀凑个近乎。 “在下吴用,也是金陵人士,此番特地进京赶考,没想到有位同乡在这,真是幸事。” 贾琏正埋头吃着,突然听得此言,抬眼来看,见是一个年轻小子站在桌前,看他,戴一顶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边麻布宽衫,系一条褐色腰带,踩一双丝鞋净袜。 这般打扮,也不知是哪家书院的穷酸门生。 “吴用?”贾琏心中琢磨,这名往前是未曾听过的,便轻笑道:“先生既然进京赶考,那想必是个举人,且随便坐了。” 吴用将凉茶摆上,好不推脱的坐了。陪笑道:“倒是惭愧,虽过了金陵乡试,但今年千里迢迢过来京都,依旧逃不过落榜二字。” 吴用还要开说,想在贾琏身上谋些阿堵物,不料外头有个大汉已经直直闯入店中。那汉子一眼寻见正尬坐的吴用,也不说话,上前就扯了吴用的后领,全然不顾书生反抗,直将他拖出了店家。 店中一时哗然,便是贾琏都暂停了吃食,瞅着热闹。 真个是智多星前途坎坷,吴学究虎落平阳。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章 贾琏仗义轻豪侠,吴用胆气结贵兄 店外有叫骂声不止,偶有吴用的挣扎声传来,贾琏看了几眼,不急不缓的饱食了一顿,然后取出两锭银子摆上,叫店家结账。 店家应声笑着向前,正要抓银子找零时,贾琏一手将之摁住,粗声道:“店家找零就不必了,我自在附近落户,你且记在账上,下回一并发算。” “好极好极。”店家自无不可,忙收了银子。 “且慢走。”贾琏又将店家拽低身子,指着店外那群推搡的人问道:“外头的那干人是甚鸟货,光天化日之下把举人拖出便打,便是那顺天府尹办案,恐怕也不敢如此罢?” “客人却不知,那吴用今朝是举人,明个可就不一定了。”店家见贾琏抓得紧,只得坐下收拾桌上残汤剩饭,同时将那书生吴用之事道来。 “说起来,这几日吴用在京都市井中着实是传出了一些名声。” “他本是金陵人,去年参加科举时得了秀才功名,之后据说本过不了乡试,考不上举人,但因一中榜考生意外身死,吴用他提前得知了消息,便舍了家财买通学政司官,递补得了举人功名。” “前些日子见吴用贡生落榜,有金陵同乡就将他舞弊的事情抖出,在京都传的是沸沸扬扬,据说吴用已经被抓进过衙门里,且朝廷也派人去了金陵查案。” 科举舞弊一贯是大案,所以眼下店家才说吴用已经朝不保夕。吴用进京时找人借过银子花销,如今功名不成,反倒有牢狱之灾,那群放贷之人自然想要在吴用身上回本。 店外那群放贷的人此刻是骂,动些手脚,倘若吴用拿不出钱财,少不得要被剥去衣裳,打成伤残,以后继续纠缠不休,势必要逼死他为止。 贾琏若有所思,放开店家道:“听你这般说,这书生也是个不老实的,罢,且由他去…” 贾琏说完,正要起身走人,不料店外那吴用挣开周身的泼皮,径直闯入店中,反手就取了店家挂羊肉的铁链在手里。 店内一时大乱,那店家没了笑颜,连着一干泼皮就要上前制下,又被吴用铁链挡开。 好一个书生吴用,若不是到了绝境,谁能看得出他有这等猛胆! 吴用红了眼睛,一脚踹翻汤锅,使得店中汁水四溢,嘴中尚骂道:“一干蠢物欺人太甚!莫非欺我吴用就不是男儿!敢来的,今日便打死我去!” 追债的领头者唤做倪二,在街坊上有着醉金刚之名,平素干的就是专放重利债,赌场吃闲钱的活计。他眼下见吴用一时发狠拿了家伙,倒也不惧,只是笑道:“你这般埋头做八股的老爷,竟也能拿得动铜铁物件,且放下,我同你好好说道。” 一行泼皮拿着吹筒弹弓,手里摸着石子纷纷应和,只等吴用放下铁链,就要一拥而上。 这边贾琏将店内情况看在眼里,左手悄悄抽出了屁股下长凳。他本就见无良泼皮不爽,又见吴用是个结结实实的汉子,心中已经有了相帮的心思。 “呔!浑汉且吃我一凳!” 醉金刚倪二正图谋吴用时,不料斜后方凌空飞来一张木凳,正砸在他后背上。倪二面色一红,气血翻涌,仰头就倒。 店中一行人见此情况都惊了,贾琏岂会放过,掀开面前桌子,嚷道:“我打的便是你等放债的黑心鸟厮!” 一干泼皮正躲翻滚的桌子时,贾琏连忙硬挤了过去,一脚踹开一个,扯着吴用就走,三两步就出了店家,其他人哪里拦得住。 醉金刚倪二刚刚爬起,被同行的人左右扶着,眼见着吴用和扔凳子的人已经走远,心中愤愤不已,顾不得自家站都站不稳,急使了人追上去。 所谓大丈夫审时度势而行,吴用既然脱了倪二的发算,自然不会再回去拼命,只管发力狂奔,早已经扔了手中铁链。 待和贾琏前后进了京都,吴用这才放下心来,停在一处牌楼下喘气。 到了这京都城中,倪二自然不能还带人来追打,否则免不了被拘去顺天府衙一遭。 “直娘贼!那干鸟货倒是凶得很!”贾琏兀自骂骂咧咧,若不是手中有伤,那三五个破落泼皮他哪里会放在眼里。 这边吴用整了衣裳,施施然一礼,躬了身子道:“大恩不言谢,世兄救了我今日受辱,日后吴用定有报答!” 贾琏摆摆手,不甚在意的笑道。“只是看你是个有胆气的男儿,我才出手一把,你欠那倪二银钱几许,报上数来,我自替你了结。” “这如何使得?”吴用讶然,往前何曾遇见过这般豪爽的人! “不碍事。”贾琏心中思索了一会,又道:“只是科举舞弊一事到底是你的过错,若是你被枷了发配,恐怕我也不知该何处使力。” 吴用大急,贾琏萍水相逢,尚不知姓名就救了他一遭,他怎肯让贾琏以为自己是小人,忙将那幕后之事道来。 “可恨是我同乡士子与我有怨,才生谣我舞弊一事!金陵学政前番已经回京,证了我这清白!” 吴用只感觉自己往前一生受尽了刁难,越是说,一腔怒气越是难息,道:“往前十数年浑浑噩噩,只觉得荒唐,如今哪里还能受这鸟气,我定告上礼部!先治那倪二当众侮辱举人之罪!” 贾琏听得心思一动,他正好也觉得自己从前太过荒唐,当下看同自己一般的吴用便顺眼了几分。 贾琏在心中思索了一番,规劝吴用道:“你既然还有功名,那为何不好些珍惜?若是礼部知道你与倪二这等人混做一块,这举人的功名怕不是就要革了去。” 吴用心思比贾琏更活络,方才只是气急,见贾琏着实为自己考虑,心中大动,当下深深一辑,道:“世兄说得正是。小生唤做吴用,表字学究。今受此大恩,若是世兄不嫌弃,小生愿以兄长相称!” 贾琏听得大喜,没想到真有戏文中所谓纳头便拜,忙一把将吴用扶起,感叹道:“我名贾琏,有个法号叫智深。学究乃是堂堂举人老爷,只请你莫要嫌弃我这做哥哥的才是啊!” 当下两人只觉得投缘,说着过去的荒唐事,各自哄然大笑。 第九章 吴学究入荣国府,贾智深吐荒诞事 两人正说着,眼见着日中了,吴用腹中作响,不待吴用尴尬,贾琏一把扯住,将吴用往荣国府带。 “学究现在未有下榻处,正好且去我家中暂住,若不斩鸡头烧黄酒,哪里能表我等兄弟一遭!” 吴用自无不乐意,他现下穷酸至此,暂且依附兄长也不算卑贱,日后多报答就是。 京都中,凤阁列九金重玉,龙楼显一派玻璃。花街柳陌,楚馆秦楼,豪门富户呼卢会,公子王孙卖笑来。 吴用跟在贾琏一边有说有笑,再看这京都地界,只觉得无限风采。转到一处老街,此处人烟较少,行人默默,两边街坊端的是大家风范。 到了一座黑油大门前,门口数个守门者齐齐躬身问好,吴用惊了一遭,指着远处两座石狮子道: “这里是何处人家?” “这位先生,此处乃是荣国府!”门口小厮作答,同时也在暗自打量着吴用。平日里与琏二爷来往的都是四王八公的子孙,这次见是个穷酸文人,门人心里不免轻视了几分。 “学究,快些进来。” 不待吴用多想,贾琏便热心招呼他进门,在花园东院亲自为吴用选了个舒适客房住下,又去寻了府中的管事,拨来两个三等丫鬟早晚伺候。 吴用几时受过这番礼遇,首先惊讶于贾琏门第之高,以至于所产生的几许忐忑也慢慢消融。 却说贾琏吴用两人忙着斩鸡头烧黄纸结拜的时候,他归来的消息已经惊动了大房的当家人贾赦。 昨日贾琏在王夫人面前摔了茶杯,周端家的就捧着碎片来寻大房夫人刑氏,明里暗里的要刑夫人拿出章法来,不然说不得二房就要告到贾母那边去,治贾琏一个不敬长辈的错。 刑夫人是大老爷贾赦的继室,一向爱财,对旁人一言不听,一人不靠平日里一两细银都恨不得拢到手中。刑夫人当下三两句就打发了周端家的,然后将贾琏摔茶杯的事告诉贾赦,推说自己到底并非贾琏生母,请老爷贾赦亲自处理这事。 于是,此事就闹到了贾赫面前。 贾赦虽说承了荣国府的继爵一等将军,但可惜荣国府的产业都在二房手里,上面还有个贾母压着,所以素来只有在大房这里才能撑起一等将军的威风。 听说贾琏在外头折了他的面子,贾赦今日用了早饭后少见的不往小老婆的院子里钻,只等着贾琏回来要教训他一顿。 这一等,贾赦就等到了日中时分,听了府中小厮传言说贾琏拉回一个书生要结拜。 “荒谬!” 贾赦哪管那么多,叫人去吧贾琏叫来东院上房,劈头盖脸的就骂,浑然不顾贾琏如今是个已经娶妻的人。 “平日里怎地看不出你这狗东西胆子这般大?蠢货一个!你要打要砸岂能当着二房的面,这不正是好给老二那边发作的理由,你莫非是得了谁的好处,想着在老太太面前害我?” 说来好笑,贾赦骂得不是贾琏在二房摔杯子,而是他不该当着王夫人的面摔。 贾琏自是由着他骂。若是再有一次,他定然还摔,不然还任凭王夫人把那贼婆子一家拉到他面前不成。 贾赦见他油盐不进,也骂得累了,要是往前他说不得一脚过去,但这次贾琏也算是落了二房的脸,所以要说贾赦这次真有多生气都也是不尽然。 最终贾赦摆摆手道:“这月的例钱停了,也叫你这混账东西长点记性。” 似贾琏这般长男,且还结了婚,府中的例钱自然是不少的。扣了贾琏的月例,足够贾赦老爷花天酒地好几日。 贾琏离了上房,心中愤愤不已。大丈夫本该纵情天地间,偏偏他每天要受这等腌臜气。 待转到吴用所在的客房这边,吴用见他脸上郁闷,不由的细问缘由。贾琏正要找适合的人倾诉,便叫兴儿备来酒席,一盅盅的喝着,将府中的荒诞事道来。 二房要府中大权,但绕不过贾赦这个一等将军。贾赫自知不讨老太太的喜,于是每日不去谋官,只变着法子的从府内公中捞钱补私。 两房争斗,以至于偌大的一座荣国府在朝廷中,竟然没有一个姓贾的人在经营! 荣国府大房贾琏,以及他异母庶出的贾迎春和幼弟贾琮,二房已故的贾珠,以及下面的贾元春、贾宝玉,庶出的贾探春、贾环,他们这些贾家玉字辈的人,都是受了上面长辈的波及。 府中只知道琏二爷近日暴躁了许多,却不知他心中跟个明镜似的,如今贾府还享受着上面两代国公的富贵,但照着两房人这般斗下去,谁知道哪日好一座国公府就衰败了。 贾琏喝酒好似牛饮,不多时就醉了,唉声叹气,着实不堪。 吴用从两人共饮沦为陪酒,听得贾琏满腹牢骚,竟然大多不是对荣国府二房,而是对自己亲爹贾赦,不由劝道:“哥哥还是放宽心,毕竟孝字为大。有句话怎生说的:就是当爹的要杀儿子,儿子也要自觉把头伸过去,免得老爹一刀砍不死累着了。” “世间哪有这般道理…”贾琏嘀咕着,他近来越发看不起贾赦欺男霸女的行径,二房的人虽说可恨,但到底还要注意着自己名声。王夫人装模作样的整日礼佛,二老爷贾政除了每日去工部当值外,就是和一干养着的清客闲谈。 放眼望去,整座荣国府中,除了已故的贾珠,贾琏竟觉得没有一人能让自己看得过眼。 贾琏醉眼朦胧,喃喃道:“若是哪天父亲真要砍我倒好,我正好跑去寻甄老道长出家去……” 吴用在一旁听得分明,他见贾琏已经是将头埋在了桌上,不禁的摇头。感叹道:“原来这些高门大户中,也有这般琐碎。” 吴用暗自琢磨,贾琏待他以诚,他若不相助一二,岂是好汉所为? 转头吴用叫门口的兴儿将酒席收拾了,把二爷带去歇息。吴用自个稍整衣裳,仗着客人的身份在荣国府中四处打探。 因见琏二爷看重这书生,故府中下人都不敢怠慢,让吴用套去了不少话。 虽不能进内宅,但数日下来,吴用也将荣国府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第十章 飞沙掩了贪墨事,吴用埋了赖家灾 这日,一短衫男子到了荣国府,其人头上只简单拿褐布包着,充做头巾,浑然不惧深秋清冷。 这人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唤做林开陆,早年间被外放出府,管着京都外一处十五倾的小庄子,每年都要来荣国府报一次账。 林开陆先见了贾赦,因那处庄子几月前被贾赦半买半抢,已经从府中到了贾赦的手中。 贾赦翻了翻林开陆送来的账本,今年那处庄子的产出按照他的要求已经都换了银子,足银两千三百四十五两二钱。贾赦虽未曾下过那处庄子,手中账簿也挑不出什么差错,但有心要诈一诈林开陆,骂道: “我料定你今年至少有三千两银子来,这值甚么!叫你将野味家畜一共卖了,又赶在年前,那般精细的东西哪里有卖不出好价的道理!且不说那庄子还素来产的好米粮!” 林开陆忙前进两步,回道:“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佳,三月前从西北卷来一洼沙子,埋了好几百亩地,这事小的是向府里报备了的,哪还敢说谎来骗爷。” “哼!埋了便不晓得趁早挖么。”贾赦放下账簿,又骂了两句后,才叫林开陆下去。叮嘱道:“去库房寻吴新登对账,备我的,若是有差错,仔细你的皮!” 吴新登便是荣国府的库房管事,还算老实,贾母和大房二房都素来信他。 眼见着林开陆走远了,贾赦放下茶杯,仍在骂道:“这老砍头的奴才,打擂台的本事一年比一年强……” 到底是有着两千多两银子到账,贾赦转而笑着起身,去到小院寻小老婆嬉戏。 话回这头,林开陆走出去,脸带笑意,却没有按照大老爷贾赦说的先去寻吴新登对账,而是转而去寻了府中二爷贾琏。 贾琏正在和吴用吃酒,他如今手上的绷带拆了,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琢磨着是不是要去寻个教头学艺,只是又恐怕被一些花把式骗了,于是便蹉跎着。 今日正说的兴起时,贾琏听到有人来找,便离了席,到旁边客厅坐下。 林开陆进来,先磕了头,然后将账簿和一个钱封献上,陪笑道:“二爷,这是今年那处庄子的收支,我刚见了大老爷,怕是会被吴管事发作,还请二爷相帮则个。” 林开陆之所以来贾琏处送礼,是因为那处庄子和贾琏正好有着关联。 贾琏却未看账簿和林开陆献上的贿赂,直将眉头皱起,语气不善。“你这厮的账簿莫非有假?” 贾琏怎能不气,前几天还发牢骚府中的蛀虫,却不料今日别人也把他当做了蛀虫。 林开陆一愣,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旁已经拐进来了一人,笑道:“哥哥且慢动气,待我看看便知真假。” 这人正是吴用,他上前来,却不取账簿,信手拿了钱封在手中,见里头是三张五十两的银票,笑容便盛了几分,转而对林开陆道:“你这账簿想来是真的,安心下去便是。” 说着,吴用将账簿递给他。林开陆望了望贾琏发黑的脸,见贾琏到底是没有阻止,这才应声下去。 吴用知道贾琏脾气,这才急忙出来将钱封收了,又把林开陆赶走,免得林开陆也被贾琏一顿王八拳伺候。 待林开陆走了,贾琏冷哼一声,怒道:“学究兄弟,你这般岂不是将我当做小人?快些给个章法出来。” 吴用道:“哥哥莫非不知?我近日在府中听闻,那处庄子本是府中老太太赐下,用来襄助哥哥成亲的资产,免得哥哥被带了嫁妆来的嫂子看不起。然而那处庄子最后却被大老爷强占了,既如此,哥哥收了这百五十两又何妨。” 见贾琏面色稍缓,吴用趁热打铁道:“且我听闻,数月前西北风沙至,京都外被埋了土地上万亩,荣国府的那处庄子亏了林开陆带人夜以继日的开挖,这才损失不大。这般的人纵是奴才,又怎能用每年十两银子打发了,叫他吃土。” “罢了。”贾琏撑着头,意兴阑珊,挥挥手道:“到底来路不正,都给学究收着罢,正好拿去偿了那倪二的债,倒也免得我再典当房间里的物件。” “还钱给倪二倒是不急。”见贾琏使着性子,吴用不愿兄弟两个疏远了,便也不再卖关子,笑问道:“这钱是来路不正,但我还有来路正的财路,哥哥可要知晓?” “哦?”贾琏近日为钱财忙得是焦头烂额,只觉得府中到处要花销,猛然听到吴用有财路,不由起了兴致。 吴用引贾琏重回酒桌,笑道:“哥哥如何看待府中家奴赖大?” 贾琏目光一凝,放下酒杯,也不知吴用将话扯到赖大身上是何意,皱眉思索。 赖大,荣国府总管事,是荣国府家生子出身,因祖上服侍过老国公,深受贾母信赖和看重。贾琏等玉字辈的贾家人等闲时见了赖大,唤他一句赖爷爷,赖大也自个受用。 如今,赖大一家早已经搬离了荣国府,买了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住着,旁人都称作‘赖府’,赖大虽自个还是奴仆,赖府中却养了数十下人服侍。而他那一干钱财,都是打从荣国府中贪来。 以前贾琏自然懒得管赖大如何,但最近一些日子他心思转换,对赖大这等荣国府下人中的头号米虫已经没了好脸色。 不过因赖大作为大管事多年,积威日深,贾琏想像那王嬷嬷一样捉住赖大的痛脚发作,便没那么容易。 吴用察言观色,知晓贾琏对赖大也有所不满,当下心中就有了把握,笑道: “我这几天在哥哥家中闲逛时,听闻赖大有一子,唤做赖尚荣,因老夫人看重赖家,叫那赖尚荣落地就免了奴仆身份,得了自由身。如今赖尚荣年近三十,近日常来哥哥家中走动,希望能求老夫人恩典,谋一任江南知县。” 贾琏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讥笑道:“那赖尚荣是个贪鄙无度的,也是随了赖家,但也不看自个是个甚么身份,也敢去图谋实缺官职,怕不是去江南好害人上吊。” “老夫人已经应了。” 吴用这话一出,贾琏登时变了面皮,两只眼睛鼓起,却是又惊又怒。 “赖尚荣该杀!” 第十一章 吴学究说动贾智深,冷子兴料想荣国府 吴用不顾贾琏神情,猛然站起,接着说道:“我昨个听闻老太太说,只要赖家拿出三万两,就替赖尚荣在江南寻个富县上任。因那赖尚荣二十岁时已经捐了士绅,故府中下人都说,老太太三万两银子里面少说也有一万两银子的赚头哩。” “如今赖家正在筹钱,估摸着也就这三五日的事情。” “赖家老奴也才该杀!”贾琏气急,一拍酒桌,也是站起,直教桌上酒瓶倾倒。贾琏非懵懂幼儿,如何不知府中的勾当,因为大老爷贾赦带头,一干奴仆们欺上瞒下,贪污成风。他原以为下人再贪婪也该有个度,不成想三万两银子赖家说拿就拿,这些年也不知还贪了多少! 天可见怜,他堂堂国公府嫡子嫡孙,外表光鲜,怀里却只拢共揣着几吊钱罢了。 贾琏正待要去寻赖家讨个说法,但转念一想事关贾母在内,贾琏又只得徒然坐下,一盅盅喝着闷酒,越喝眉目间便越是阴沉。 赖尚荣谋官一事,既然贾母都已经敲定,那哪里还有他这个当孙儿说话的地方,赖大占着大管事的位置多年,要是被贾琏一逼,转头就投靠了二房,大老爷贾赦说不得就真的要活活打死贾琏。 “不若…”贾琏在心中暗暗思索,他欲要带上赵天梁赵天栋兄弟,寻个地方直接结果了赖尚荣那厮! 这般一是贾琏为自己出一出心中的鸟气,二来,贾琏也是知道,那赖尚荣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充做富贵公子养着的,因此平日里在周边胡作非为惯了,也不知坏了荣国府多少名声。与其让赖尚荣去江南害人,不若折在贾琏自个手上为好,那也真个是阿弥陀佛了。 贾琏眉目紧缩,已经有凶相乍现。话说在这红楼世界中,哪有贾智深这般心思不耐就要打杀的人,真个是杀星! 吴用在一旁见着贾琏脸色阴晴不定,他又不是浑人,多少也是猜到了贾琏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劝阻道:“哥哥万万莫做他想,免得惹上一身骚,坏了自家名声。” 吴用信心满满,早已经预备要图谋赖家三万两,这才有今日挑拨贾琏的举动。 吴用道:“哥哥,小弟深通谋人一道,哥哥若是信我,便请安心在府中待几日,小弟早晚帮哥哥教训一番家中恶奴,再叫那三万两银子落到哥哥的口袋!” 贾琏将信将疑,听吴用直言说善会‘谋人’,但想到几日前那被倪二拖打的书生,贾琏心中依旧是没底。 吴用也知道贾琏生疑,心中不恼,同他一起将这几日心中升起的谋划说了,两人窃窃私语,都要拿了那笔不义财! 如此如此…由吴用定下章程谋划赖家,那林开陆却是正好能用。 吴用心中暗道,事成后,贾琏定然能对自个刮目相看,知晓他吴用不是个只会深埋八股的书生! ……… 贾琏听了吴用之计,出屋去寻林开陆。 此时林开陆这边,他怀着忐忑的心见了库房管事吴新登,照例拿了百两的银票递上。贾琏紧跟着寻来,满身酒气的对吴新登打了招呼,吴新登见状,便也不去深究账簿真假,叫林开陆通过。 离了库房,贾琏对林开陆耳语一番,旋即便放他离去。 如此,林开陆大喜,今年庄子的那边账簿便算是平了!他对于贾琏所说一事,也上心了不少。 林开陆趁夜出了荣国府,因为府中琏二爷的吩咐,这几日他暂时不能回去,要在京都中寻地住下。 这事林开陆自是不愁,贾府中下人皆沾亲带故,他虽然一家老小都在京都外的庄子,但妻家却是周瑞之女,还有个嫡亲的伯父唤做林之孝。而周瑞与林之孝都是府中奴仆的大人物,去哪里都少不了林开陆的落脚地。 林开陆自然选择往伯父林之孝处借宿,及第二日,林开陆又提了些食品果盒,然后登老丈人周瑞家探望。 女婿难得上门,周瑞家热闹了一阵,连周瑞家的都朝荣国府中内宅告了假,赶回来同丈夫周瑞一起招待女婿,期间少不得问一番女儿现状,一群人倒也是其乐融融。 待得下午,周瑞家又有一女婿登门,唤做冷子兴。此人却不是贾府的奴仆,而是京都自由身,只是早年间借着老丈人的势,在城中开了家古董铺子,这些年来冷子兴对周瑞家也多有孝敬。 原来,冷子兴今年欲要南下倒些古董,及时就要同人出发,一去少说也得三五个月,故今日冷子兴才前来老丈人家拜个早年,倒是正好于林开陆撞上。 林开陆与冷子兴乃是连襟,自然是相熟的,两人说的兴起,午后便告罪出了丈人家,寻了间酒肆共饮。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一番话,道尽金陵四家——贾史王薛的鼎盛之景。 林开陆作为荣国府中的小管事,底下管着十五倾的田庄,也算是造化过人,喝了几碗酒,脸上便现出遮掩不住的得意。 冷子兴只管笑来,他虽然承了老丈人家在荣国府的势才有今日,但一向自诩非是贾家人。贾家盛景在他冷眼看来,不过是空中阁楼,不日将塌。 冷子兴之所以这般料想,全因那贾家两府,西府荣国公府,东府宁国公府,自打两府上头当家的‘人’字辈老人逝去后,两府子孙竟没有一个能挑起贾家大梁! 东府宁国府,老大爷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死后,留下‘文’字辈贾敬当家,但贾敬虽说中了进士,但却痴迷炼丹,偌大的家业也不管了,将爵位让给儿子贾珍,自个跑去外头玄真观里住着。 那贾珍年少继位,不肯读书,又承着三品威烈将军的爵,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东府上下又何人敢管束?如今贾珍之子贾蓉年岁已经十四,大爷贾珍依旧动辄踢打,常使下人往贾蓉脸上啐,整个宁国府子孙威严仿若无物。 再想贾家西府荣国府,二代老国公贾代善死后,其妻史老太君是个惯会享受的,宠二子,贬长子,非要两房争着侍奉她才是。 而史老太君下头,文字辈大房老爷贾赦虽说承了爵,但整日只知道在东府钻营享乐,不图为官。那二老爷贾政是个名副其实的‘假正经’,每日归了府便只把头埋在书房,将府中家业都交给妻子王氏打理。 至于荣国府再下头的玉字辈、草字辈子孙,那更是一个不如一个。冷子兴前番听说,大房嫡长子贾琏,竟白日朝府中下人打杀,浑然不顾身份,想来也是个不成器的。 剩下的那府中二房的嫡子是有些新奇,因出生时嘴中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又正好是贾家玉字辈,便取名唤做宝玉。但这贾宝玉虽出生时有些异事,周岁抓周时却是只管将那胭脂粉钗子抓来,往后怕也只是个酒色之徒罢了。 第十二章 下人有梦羡旁人,贾政怒斥赖家事 冷子兴道:“老兄今年庄子的差事已经了了,想必当过个美年罢。” “却是不易。”林开陆答道:“明年的秧苗麦苗要早早预备,土地每一处要使人松动,施肥养地。下头的佣户们个个巴不得我出些差错,好取代这庄头位置,还有,上面的主子们也不是好省心的。” 这事倒是奇了,冷子兴方才在丈人家听了个影影绰绰,不甚明了,见林开陆此时有吐言之意,忙似不经意般追问道:“可是府中哪房人要折腾?” “是了。”林开陆本就无心遮掩,见冷子兴问了,便直接答道:“是府中琏二爷吩咐,叫我出面联络一干管事,于霜降日去赖大管事家祝贺,说来就在三日后。” “你道祝贺是为何?乃是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不日就要得了县官上任,从此挤进那官宦之家。” “哦…”冷子兴是个消息灵通的,几日前就知道赖尚荣谋官一事,当下笑道:“那赖尚荣倒是好运气,去了江南,谁晓得他是个奴仆出身。” 冷子兴这话说到林开陆心坎里去了,林开陆微微皱眉,许久才轻叹一声,转而也是轻笑道:“同样是贾家奴仆,他那等造化我是万万羡慕不来的,三日后锦上添花也就罢了,倒是少不得费些银钱送礼。” 冷子兴自是安慰道:“老兄也莫要太过勉强…” 他一向只旁观贾家事,不愿入局。 两人又聊了几场,因担心天暗城门关闭,冷子兴才同林开陆各自起身,算还酒账。 冷子兴自出城南下不提,林开陆回转周瑞家,又说了霜降日去赖大家道喜的事,周瑞自无不可,当下便应了。 那赖家在荣国府多年,而周瑞一家是随着二房王夫人从金陵王家过来的陪房奴仆,早年间也是看过赖大脸色,知道赖家是个有权势的。于是,周瑞便也起了意,同女婿一起奔走,要邀人霜降日同去赖家祝贺,叙一番同仁情谊。 如此一来,声势便大了许多,也传来出去,宁荣两府下人都知晓赖家马上就要出个知县老爷。 待这消息传到荣国府大管事赖大自个耳中,他自然满心欢喜,知道管事们要齐齐登门,私下安排备下酒席,面上还只作不知。 林开陆见冷子兴之后第三日下午。赖大听府中传言说儿子赖尚荣谋官的事情有了消息,便忙进了荣国府谢恩。 一路上赖大脸上是笑容密布,逢了人,便是府中小厮小丫鬟赖大也能给个好脸色。 本来不一定的事情,赖大近日也是信了府中的传言,觉得是十拿九稳了。 “却是巧了,今个出消息,明日就是霜降日。”赖大暗道,家中的酒席已经备下,招待那些齐齐登门的府中管事不说,他还抬出了母亲赖嬷嬷的面子,准备明个请贾老夫人也过去。 话说奴仆能请主人赴自家宴,这当是多大的荣耀。作奴仆做到赖大这般地步的,实在是古来罕有。 荣国府中,只有二老爷贾政在朝为官,而贾政此时已经散了值,正同养着的一干清客在外书房聚会,赖大也是他叫来的。 赖大从宁荣街西边角门进,也无需人通告,自个熟门熟路的在贾政外书房外请安。 二老爷贾政早年间准备靠科举出仕,读了不少书,虽说最后由老国公替他直接求了工部的官职,不再需要考科举,但这些年来贾政也依旧自诩为孔门子弟,养着不少穷酸书生。其中有詹光,单聘仁等。 “赖大,进来说话。”书房内贾政传声。 书房这等地方平日里贾政是不喜赖大这般粗俗奴仆进入的,今日却不知怎的。 赖大一头雾水进门,因听得贾政声音中的怒意,心思不免先凉了几分。 书房中,贾政坐在一处桌案后,两边陪坐在一干清客,这些都是赖大认得的,只有一年轻书生面生,在贾政左手首位坐了,正笑着看过来。 这番笑却是让赖大不由打了个冷颤,不去看书生,只跪倒在地,再同贾政请安。 赖大暗道,二老爷贾政到底没有功名在身,进士老爷们哪里会做贾政的堂下客,府中的一干清客不是秀才就是童生。独近日府中来了一个举人,唤做吴用,很得二老爷看重,想必就是这人了罢,笑得也忒乖张了些。 贾政见赖大还算恭顺,怒意已经减了几分,便先说道:“赖大,前些日子你家求的那个知县位置朝廷已经有人求了去,我不好声张,你儿子的官位过些时候再说罢。” 赖大猛然点头,道:“今年不成也不碍事,到底是我家劳烦二老爷了,只是老夫人那边…” “母亲那我自去说。” 贾政摆摆手,将此事揭过,又道:“我今个叫你来,也是和你做个对证,昨夜詹光离了府,经过你家时被你家的人棒打了一顿,待抬回去见医后今个还不得起,这事你可知晓?” 贾政今日对赖大的怒气由此而来,连未替赖家谋到官的愧疚都给压了下去。赖家竟然打了自个的门生,污了他的脸面,若不是赖大是贾母的人,贾政早就将他发作了。 赖大听后却是大惊,头又低了几分,慌忙答道:“这事小的实在不知!夜黑风高的,那詹光先生怎地到了我家去?” “哼!你这锯了嘴的老瓢果然是这般推脱!”贾政方才平息的怒意却是又起了,果真向吴用说的那样,赖大这奴才只管先将事推出去。 见贾政发了怒,吴用在一旁忙拦着道:“贾大人莫生气,还是先问个仔细好些,赖大管事家养着近百人,他又整日在大人府上,倒是也有可能生疏了家中。” “是是。”赖大恳求着,看向吴用的目光一时间满是感激。 贾政稍微顺了口气,转头要书房中另一人说话。 “聘仁,你昨夜是和詹光一同走的,你来同这赖府的主人说说。” “学生知道了。”单聘仁应了一声,愤愤站起,他的脸上有一片乌青,右边眼眶高高肿起,也不知昨夜是挨了谁的黑拳。 单聘仁昨夜无端受了罪,如今借了贾政的势正好要治这赖大。 赖大自然是百般抵赖,因为这事他确实是不知,他早间的好心情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心中恨恨,也不知是谁在二老爷面前给自个上眼药。 第十三章 赖家有子已遁空,吴用主事起宴席 单聘仁虽说口舌灵活,但到底掰扯不过赖大这个担当荣国府大管事多年的奴才。两人互相扯着,最终贾政却是先厌了,拍板叫单聘仁和赖大一起回去抓人,吴用也跟着过去。 如此,几人就被贾政赶去了书房,叫他们查个仔细。 儿子谋官的事情没了着落,还得应付跟来的单聘仁和吴用,赖大心中怨恨,但也只能陪笑着将两人往自家领。 一行人说话间到了赖府,赖大好言请单聘仁和吴用先去用些吃食,单聘仁自然不肯,发命要盯着赖大,可见昨日是被打的狠了,还是吴用再三劝了,才去落座。 赖大擦着冷汗转出去,唤来府中下人,叫将单聘仁和吴用好生伺候着。 赖大也保不齐真是自家下人不长眼,见那詹光夜间从附近过便趁黑欺辱了财物去,便想着稳住单聘仁和吴用,先查查家中下人。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赖府中,因听得赖大归家,他妻子赖大家的慌慌张张的过来,一把扯住正在发作下人的赖大,扯出去哭诉道: “天杀的!你怎个才回!却是晓得尚荣都不见了么!” 赖大骂了一句,掰开妻子。“贼婆娘莫非是糊涂了,尚荣好生生的怎地不见?便是不见了也早该去报官声张,来这哭丧作甚!” 赖大家的兀自哭着,取出封皱巴巴的信,道:“何曾有过你这般当爹的,你且看看,这个便是方才从外头扔进来…” 赖大疑惑的拿来看了,这信自然是勒索信。信中只说贵府公子赌钱欠账不还,现被拿了,须得白银五万两才得赎,若是晚了,便将赖尚荣卖去南洋。 赖大放下信,只觉得气血上涌,一张老脸早已经被憋的通红。半响,赖大方才冷静下来,叹道:“的确不能声张,若是尚荣赌钱被拘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也不用再想着谋官了。不过是五万两罢了,先给他!” 赖大将信撕的粉碎!财不露白!财不露白!只因为听得赖家出三万两谋官,立刻就有人要来勒索五万两!这事必然是宁荣街面上的人作的,除了宁荣两府当家的那几个老爷夫人,赖大谁也不怕,他倒要看看,是谁有的这般胆子撩拨他赖家! 赖大正要愤然带人出去,恍然又想起府中的两个不速之客,那吴用和单聘仁都是贾政叫来的,赖大不免觉得头疼。 更何况那单聘仁一副寻仇的样子,赖大此时哪里还愿意招待。赖大叫下人将吴用叫出,恳求道:“吴用先生,小的实在是有些私事缠身,您能否请那单聘仁先回?” 说着,赖大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嘴中还奉承道:“您是举人老爷,想来那单聘仁当听您的话才是。” 吴用似笑非笑,也不接那银票,只斜眼撇着。 “我虽然是刚到荣国府,但也知道赖大管事家财千万,如今触了你二老爷的霉头,竟然只拿这五十两挡灾?” 好一个贪婪的穷酸!赖大暗骂了一句,压着一腔怒气问道:“那吴先生以为呢?” 吴用伸出五个手指,转而笑道:“五百两!你若出得起这个数,再叫家中的管事听我的,本老爷今天就替你了了此事,寻个和你家牵扯不大的人去顶缸。也不瞒你说,本老爷在贾大人那里还算说得上几句话。” 吴用这话有些唐突,但话中缘由是好的,赖大忙着出去,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松了口气,便又拿出了几张银票,凑了五百五十两推给吴用,道:“那就麻烦吴先生了,待先生了却詹光与单聘仁的事,小的日后还有礼物献上!” 赖大说完,依言唤来自家的管事吩咐了几句,教他跟着吴用。 然后赖大便匆忙赶到了自家库房,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三万两银子装车,准备出城去那信中所说的地点。一路随行的,还有赖大这些年养的二十几个壮硕的家奴。 赖大家的一把年纪,见赖大就要走,哭着来扒车,喊要同出城救儿子。 赖大将之骂了一顿,道:“你个妇人家拨弄算盘算是好把式,但同我出去不是添乱还是怎的!到时候要是打杀起来,谁还顾得了你!” 赖大家的仍旧扒着车。哭道:“别个说要五万两,你就带了这三万两去值甚么,莫非是舍不得那区区两万破银,连儿子都不顾了?” “闭了你的嘴!”赖大唯恐妻子声张,只得耐心解释道:“五万两现银子一时半会从哪里凑来?想来那绑住尚荣的只是听说了这三万两罢了,不若也不会将时间就定在今日。” 眼见着赖家出行的人员已经集齐,就等赖大下令。 赖大家的这才收了声,放车子走出。见赖大同车子走的远了,仍是忧心不已,赖尚荣也是她从小当公子哥宠大的,怎生突然就到了这般危险的地步…… 却说吴用这边,他见赖大走了,便三言两语打发了单聘仁,教单聘仁明日再来。单聘仁畏惧吴用是举人身份,又见吴用方才出去了一遭,疑心赖大已经和吴用串通,只得愤愤的走了,想要明日再去求贾政那边做主。 赖家管事收到消息,见吴用果真赶走了单聘仁,正暗自点头时,吴用已经找来,道:“明日荣国府的贵人要来,莫要怠慢了,你寻些屏风在你家备酒席的地方摆着,免得你们这帮下人污了女眷的眼。” 赖大说走就走,赖家管事还不知道赖尚荣谋官的事成空,但却知道赖尚荣已经被绑,于是想要否决。“先生,这家中确实是有大事发生,明日的酒席怕是做不得数啊。” “糊涂!”吴用骂道:“明个荣国府的贵人已经预定要登门,岂有你说无就无的道理!便是赖大不回,你这府中不是还有位老嬷嬷在上面么,她在荣国府老太君面前都是有些脸面的,也正好明日也要过寿,待明日叫老嬷嬷招待不就成了?” 吴用这般话常人听来怕是要生疑,他和赖家非亲非故,怎么知道赖嬷嬷明个过生日。只有如今赖家公子赖尚荣被绑了,赖家的的管事正是焦虑的时候,才顾不得这许多。 方才赖大走得急,未有交待仔细,真要赖家管事赶去荣国府,说自家公子被绑了,明个酒席取消,他还真未有这个胆子。 为防万一,赖家管事还是问道:“先生,赖尚荣公子可是确切有得官的消息了?” “呵呵…”吴用笑着道:“那是自然。” 第十四章 贾母屈尊登赖府,刑氏一言五百两 吴用笑道:“若不是确切你家得了官,本老爷怎会屈尊来你们这等地方。话说,你家那位将要上任的赖大人呢,你且替我引荐一番。” “你想见,我自个还想见呢…”赖家管事心中骂了一句,只得将话题揭过,见吴用一直没有离去的意思,就安排他在赖府中落脚。 夜间,荣国府琏二爷贴身小厮兴儿到了赖府。赖府中正关起门来杀猪宰羊,好不热闹。显然赖家管事是听了吴用的话,要将赖嬷嬷的寿辰和赖尚荣得官的酒席一起办了。 兴儿却是早被吴用吩咐教这个时间过来的,他唤了赖大府中的人带路,寻到正在赖府坐阵的吴用。 吴用见兴儿来了,将他扯到一旁,小声交待了几句,同时赖大那五百五十两银票已经递了过去。 “我还要在这边盯着,你把这五百两银票给到二爷,叫他明儿赶早送给刑夫人。余下五十两银票你自个收着,好处少不了你的。” 兴儿大喜,这几天二爷和吴用在忙些什么他反正看不明白,但这好处可是实实在在的,忙答应了,揣着银票回荣国府。 吴用见兴儿走了,稍按捺下自个激荡的心情,加上这些银票,贾琏必定可以说动邢夫人,那么赖家的事明个就能见分晓了! 区区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他不仅要拿赖家三万两,还要叫赖家从此落魄! 一夜间,赖大在城外奔波,因城门关闭,他和赖家暂时断了联系,浑然不知自家府邸已经叫吴用主导,正忙着办一场本不再该有酒席。 及第二日赶早,吴用借口自己在荣国府有门路,叫赖家管事留在府中,只他领了人去荣国府请贾母。 吴用先是巧舌如簧的奉承了贾母一顿,又抬出了伺候过老国公的赖嬷嬷,终于说动了贾母出行。 贾母也是因为原本答应赖大,却最终未有替赖家谋到官而心里有些愧意,这才给了赖嬷嬷面子,带着下头两房子弟登门赖府祝寿。 大老爷贾赦本来懒得去,但吴用遣人说赖家有一番孝敬,他便也跟着过来。倒是二老爷贾政要忙于上工部点卯,故而没来赖家。 贾母登门,赖府放了鞭炮,赖嬷嬷正在门口候着,她听了吴用的传言,只以为孙子谋了官,连贾母都来祝贺。 赖嬷嬷见贾母下了轿子,便笑着迎过来道:“老奴给夫人请安了,我本说要自个去府中请的,但奈何腿脚实在有些不利索。” 贾母也笑着将赖嬷嬷扶起,道:“无事,老嬷嬷也要注意自个身子,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临老了万万再遭不得罪。” 贾母虽说也上了年纪,但两个儿子正值壮年,奉承着她平日里过着高高在上的老太君生活,一身精神气比起赖嬷嬷来还要强上不少。 贾母看了看四周,见赖家只是赖嬷嬷的便寿辰办的这般风光,不免有些不喜,只藏在心中,嘴上疑道:“赖大家的可在?她昨个就在内宅告了假,怎地不见?” 赖嬷嬷不知贾母心中所想,依旧陪笑道:“夫人不需理她,她昨夜也不知发了什么疯,闹了半宿,以至害了病还未起呢。” 说着,赖嬷嬷直将贾母一行人迎进了府,在办酒席的屏风后落座。 听闻赖大家的犯病,贾母便不再不提了,免得沾染,只说叫赖大家的好生歇着。 赖嬷嬷陪贾母落座说话时,赖家请来的戏班已经上场,咿咿呀呀的唱着,赖家的下人也开始上菜。赖家伺候荣国府多年,熟门熟路,菜品自然寒酸不了,有些菜便是荣国府也不多见。 此时赖嬷嬷不仅不知道孙子已经被歹人绑了,还满心欢喜的以为孙子得了官,便只管笑着陪贾母和王夫人说话,好一顿奉承,毕竟听说孙子谋官靠的是二老爷贾政。 贾母和王夫人却是知道赖尚荣的官已经被别个拿了的,见赖嬷嬷这般做派,两人不禁面上古怪,只觉得赖嬷嬷浑然不像个过寿的。 赖家人现在主事的就赖嬷嬷一个,因她忙着和贾母和王夫人说话,一旁的贾赦不免就受到了冷待。他发觉吴用说的孝敬迟迟未来,赖嬷嬷和二房又相处的热烈,直将眉头皱起。 就是此时此刻,只说一句话就值五百两!——刑夫人坐在贾赦旁边,见贾赦面上不耐,她摸了摸揣在袖子里的银票,壮了胆,将早上贾琏叫她说的一句话小声说出: “老爷,昨个二房那边派了单聘仁和吴用进了赖大家,不知是什么缘由?” 这句话说是疑问,但实则已经确确实实是在说赖家已经投了二房。因吴用瞒了消息,调走了赖大,才最终造就了这个误会。 刑夫人和贾赦悄悄说着时,那边赖嬷嬷已经瞅见了,还笑吟吟道:“刑夫人和大老爷说甚体己话呢,老夫人正说要大伙行酒令,您们二位可不能落下。” 在荣国府中,主人家行酒令是常事,眼下尚且小小的贾宝玉便正赖在贾母怀中吵着要玩,好胜了后找贾母讨赏。 “哼!” 众人不虞,这声冷哼却是出自贾赦,他见今天这架势,又听了刑夫人挑拨,不得不去认为赖家已经投了二房,不然都谋官失败了赖嬷嬷怎么还对王夫人这般热切? 见酒席上一时冷场,贾赦仍就冷笑道:“母亲您当心被这飞花酒令眯了眼,不然连自个任命的大管事不听话了还不知道…” “你这混账,说甚糊涂话!”贾母搂着被贾赫惊了的贾宝玉,张嘴就骂。 贾赦不是大孝子贾政,早就厌烦贾母偏心。既然现在赖家都投了二房,那他还给赖家什么面子?他就要当面给贾母上眼药! 贾母骂了贾赦几句,也懒得理他,又仔细哄了缩在怀里的宝玉,才对赖嬷嬷说道:“我们自乐活,莫让那混账扰了你今个的生辰。” 赖嬷嬷不知贾赦为什么突然发作,正满头雾水,见贾母这般说,笑着答应,心中又思量了一番。是了,今年自个正好赶在霜降日过寿,倒是和孙儿得官的酒席冲突。 可怜赖嬷嬷至今不知道赖尚荣得官成空,听了贾母的话还满怀感激的避席,对贾母行礼道: “也真个是劳累夫人,还记得我这等人的生日。” 贾母尬笑这受了,叫赖嬷嬷快入座。 若不是早先答应赖家的官没了,她怎会屈尊来同赖嬷嬷过生日。也是因此,贾母现在到了后才心虚不去提赖尚荣谋官失败的事。 不多时,赖府门口又热闹了起来,是有客至了,比贾母过来时放的鞭炮还多,看样子是来了不少人。 贾母听的热闹,打发服侍在身边的鸳鸯去看来的是谁。 第十五章 赖家高楼已然塌,全因吴用捧杀计 鸳鸯应声下去,她转到赖府门口时,却是吃了一惊。荣国府二管家林之孝、账房管事吴新登、粮仓管事戴良、买办管事钱华、大房夫人陪房王善保、二房夫人陪房周瑞…… 这一个个的,都是府中的大小管事,鸳鸯平日里只在内宅过活,哪里能想到今日这些管事都到了这里。 吴用正在门口拉着林开陆交待,见鸳鸯过来了,暗道一声不好,忙高声招呼道:“那不是鸳鸯姐姐么,是老夫人派你来这的不是?” 吴用却不想鸳鸯和一干管事碰面,而鸳鸯正要找人问问,见吴用说话,便也避开了人群过去。 周端这边刚进赖家,见鸳鸯走过去了,便对一同来的人笑道:“赖家到底是伺候了府中这么久,眼下要出知县了,连老夫人都派了大丫鬟来祝贺。” 花花轿子人人抬,一众管事都点头称是,浑然不知贾母也正在赖家。谁让吴用接人的时候做的够仔细,林开陆又一早就上门堵人,他们和贾母来这赖家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罢了。 赖家管事早被吴用挤走了接待的活,待吴用摆脱了鸳鸯,连忙再赶上来领路,将一众管事往贾母那边带,同时故作不经意的说道:“各位不知,今天还是赖府老嬷嬷的生辰日子,赖家却是双喜临门。” 一众管事听了,没有多说,却都记下了。待由吴用领到屏风处,因屏风遮挡,看不真切,众人只能见里头人影耸动,当下便觉得赖家的女眷应在里面。 却是林开陆打头,上前就对着屏风躬了腰,高声道:“听说赖嬷嬷今个是生辰,晚辈来给您请安了!” 在场的人都以为赖尚荣谋了官,赖家要一飞冲天,眼见林开陆抢了先,生怕自个慢了,也忙着有样学样的上前请安。 “晚辈们来给您老请安了!” 这乌央央的一群人在屏风前声势着实是浩大,但这一幕,却让屏风后的赖嬷嬷手足冰凉,哆哆嗦嗦的看向脸上已经失了笑意的贾母。 外头的人不长眼的向她请安,这不是犯了主子的忌讳吗,更何况是当着贾母的面! “哈哈哈…” 这笑声如此不合时宜,俨然是贾赦发出的。只见他却是斜眼看着王夫人,刁钻的说道:“养出了好一个赖家,孙子没有当知县都有这般声势,要是谋到官了那还了得?怕不是以后见主人家落难就要翻脸,说不得连百两银子都不肯借。” 王夫人不知道贾赦为何发作,好像是把赖家算到二房头上一般,正待要出声怼回去时,鸳鸯已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将外头的情况说明。 好家伙,贾母原本还只是觉得听到耳熟,待鸳鸯说了,才知道原来荣国府中那些常见的,有些头面的管事,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赖嬷嬷请安来了。 “好啊好啊…”贾母由鸳鸯扶着站起,看也不看一旁的赖嬷嬷。“奴才给奴才请安,我还不知道,他们头上怎么又多了一家主子!” 贾母气急,让左右的丫鬟搀扶着走出屏风。 外头的人正奇怪里面怎么没有反应的时候,就看见贾母满脸怒气的从走出,都吓了一跳。 贾母一眼便看见了林之孝,发作道:“你却是带人来这作死不成!” 林之孝身为荣国府只在赖大之下的二管事,却是受了无妄之灾,他看了看一旁的侄子林开陆,只得咬牙受了贾母的责骂。 一通骂完,贾母带着人气冲冲的走了,不愿再在赖家停留片刻。 贾赦也出了屏风,贾母生气,他此刻却是心情大好,赖家既然和二房穿一条裤子,那他若不赶紧踩上一脚,那哪里还能稳当荣国府的大老爷。 当下荣国府大房二房的主子们都从屏风后出了来,追着贾母去了,屏风后只剩下赖嬷嬷带着几个赖家的女眷空坐。 突然,赖嬷嬷回过神,也起了身,直接从一片屏风中间推开,冲着外头还未走的荣国府管事骂道:“你们这帮黑心的,是收了哪个的钱,要在今天害我!我孙子谋了官,你们缘何不去见他啊!” “赖嬷嬷,你孙子谋知县官的消息昨夜下来了,是二老爷在外书房说的,已然是不成。怎地,赖大没有告诉您老人家么?” 一众管事放眼望去,见是引路的吴用在说,脸上带着令人发寒的笑意。 有心思活络的管事,此刻已经发现了吴用站在他们这群人当中的突兀,细想起来实在骇人。今天赖家惹了老夫人的厌,连他们也被波及,过后还不知会有什么惩罚下来,一干管事再也不愿惹事上身,都有了退意。 有些性急的管事,听得赖尚荣未能谋官,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急哄哄的就离开,仿若赖家有甚么洪水猛兽。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一众客人和吴用都走了,唯独台上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端的是尽责。 赖嬷嬷双眼无神,想到那个吴用从昨夜起就留在自家,一时气血上涌,呕出一口鲜血仰面就倒。 几个赖家女眷手忙脚乱的扶着,赖嬷嬷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喊道:“赖大在哪…唤他来见我!” 说罢,赖嬷嬷也像赖大家的一般昏了。 至此,那戏台上的戏子终于停了。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赖家这边赖嬷嬷晕了后却是连个做主的人都没了,赖嬷嬷晕倒前说要叫人去寻赖大,但赖家管事却知道,赖大昨夜已经出了城,他们现在一时间哪里寻得到? 待到下午,还是赖大自个带着几个人和空空如也的马车归来。 随行的却未有赖尚荣。 赖大昨天去到那勒索信的说的地点等了一宿,天明时才有两个人蒙着面来,叫他留下银子回去,说赖尚荣已经放了。 赖大在城外待了一夜,只觉得情况诡异,心里越发放心不下家中。待‘绑匪’这般说后,赖大便也不把银子交出,留了十多个人看着银子,自己急忙回城。 说来也奇,绑匪也任由赖大走,只要银子还在城外就成。 待得赖大匆忙到了赖府中,发现果然是出了事。他从赖家管事口中将话听了一遍,当下便气得破口大骂:“我何时得罪过吴用那厮?教他要来捧杀我!” 第十六章 几块棺木埋下百万显赫,一捧黄土葬了两代赖家 赖大担当荣国府大管事多年,并不是愚笨的,如何猜不出是吴用在自家干的好事。 但饶赖大如何生气,他现在都没机会去追究吴用。今天赖家当着贾母的面犯了奴大欺主的忌讳,已经是深深得罪了贾母,还连带着大老爷贾赦也看赖家不爽,一日间赖家竟有风雨缥缈之感。 赖大不得不先处理家中的烂摊子。他忙收拾了银票万余两同几箱珠宝备着,如今只有二老爷贾政没有亲眼见到赖家受府中管事请安的一幕,赖大料想只有送礼去求贾政的庇护,赖家才不至于旦夕破败。 赖大拿定主意,正要带着珠宝出门时,远远的就看见单聘仁便带着一帮子人过来赖家。 单聘仁今番得意洋洋的堵住赖大,指着鼻子他的骂道: “赖大!我也看你今天还怎么躲,二老爷已经答应要发作你了!” 这话让赖大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忙支吾着掏出一百两银票递了过去,请单聘仁让自个见到贾政再说。事已至此,赖大估摸着打詹光和单聘仁的事应该也是吴用做的,他哪里还愿意被黑锅。 两人说话间,赖大斜眼见到儿子赖尚荣醉醺醺的归家,心中终于稍安,于是忙又掏出两个银锭塞给单聘仁,请他暂且等着,而赖大自个转身去见赖尚荣。 赖大快步赶上赖尚荣,一脚就踹了过去,边劈头盖脸的就骂:“你个废物东西!怎生就被人拿住了?两只狗脚只知道往花街里钻,不晓得跑不成!” 赖尚荣被赖大含恨一脚踹到在地,他不知道家中的变故,所以兀自委屈。 “父亲您是不知啊,我昨日被那贾琏的奶兄赵天梁拉了去耍,结果那黑心的在老妈子处使了一百五十两,叫人灌了我‘千日醉’,现在还晕乎着呢。说来怪哉,那赵天梁有银子也不晓得给我…” 赖尚荣本就醉眼朦胧,又被赖大踹翻了,当下干脆眼一闭,又酣睡起来。 赖大压着牙,叫人将赖尚荣拖下去。一百五十两!这般灾祸就因为这一百五十两!但贾琏为何要将他奶兄同那吴用害自个! 赖大如今恍然记起,城外那两个蒙面绑匪中,其中一人身形正好酷似贾琏! “莫非?贾琏这般做,是得了大老爷贾赦的授意?要发作赖家?” 赖大心思难堪,一股气郁结不散。 但他却不知,赖家变故远不止如此。和赖尚荣前后脚的功夫,赖大留在城外看守三万两银子的人也灰溜溜的跑回来,这些人见了赖大在,都过来哭诉道:“老爷,那两人使了蒙汗药,将我们尽数蒙翻了,银子已然没了…” “噗~” 报信的仰头来看,见赖大嘴中已经是溢出了血。 这口中涌出的血块叫赖大自个吞了,他擦了擦嘴,也没力气再处罚这些人,沙哑着说道:“无妨,我这一支是不成了,待我先去见了二老爷……” 外头单聘仁正等着着急,见赖大终于出来,便转而笑了。他这时已经听说赖家招了荣国府老太君的厌恶,赖大若不再拿出些金银买路,他怎会放赖大去见二老爷。 …… 三日后,赖家老嬷嬷服侍了荣国府一生,临老了却被贾母所厌,自个气死。棺材叫赖家几个人抬了,埋到城外。 贾母同大老爷贾赦还要翻赖家的旧账,查赖家的贪墨事。赖大能挣下这般家业,哪里是干净的,但他在贾政处提前使了银子,终究免了事发后被举家发卖出去。赖大最终被夺了大管事的职,赶到城外庄子里种地。 赖大一番劳心劳力,去到城外庄子时已经是病了,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月,便也是没了。倒是他妻子赖大家的原本病着,后来却渐渐好了,哭着料理赖大后事不提。 赖家数代伺候贾家,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令人唏嘘吗? 倒不尽然。 这日清平日。周瑞家的正在荣国府中自个走着,不料转角拐出一人,却是琏二爷的贴身小厮兴儿。 兴儿道:“周瑞家的,二爷叫你跟我去一趟,小心着一些,莫叫他人看见了。” 若是以前兴儿这个无名小厮不行礼尊称婶婶,而是敢直呼她‘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免不了要斥骂几句,但她这次听了传话却不敢发作,当下应了。 荣国府中屋舍上千间,自然不会到处都有人伺候。周瑞家的跟着兴儿左拐右拐,专挑少人处走,最终却是到了大老爷贾赦的花园东院这边。 贾琏原本在这边有所住宅,只因同王熙凤成婚后,才搬去了荣禧堂住着,于是他原本的住处就空了下来,平素也没什么人往这边走。 周瑞家的现在来的就是这里,她进了客堂一看,只见在堂下跪着的正是自个丈夫周瑞。她不敢伸张,又见上首端坐着两人,那两人正在谈话,仿若是没有看见周瑞家的进来一般,理也不理。 这两人正是吴用和贾琏。 吴用正说道: “此番老夫人再也不管赖家,任凭大老爷翻了旧账,从赖家炒出了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价值二十余万两。还有一座赖府同赖家花园的价值也逾十万。至于赖家另外还有几家产业,怕是只有大老爷清楚,也不知这次赖家除了充入公中的,大老爷还能揽下多少。” 吴用说着,自个便笑了,道:“也怕是不易,二房王夫人使人盯着呢。” “哼!”赖大虽倒,但贾琏每每想起他贪污的家财一事就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贾琏恨恨说着:“赖大真个是人如其名,恍若硕鼠!是打小从贾家粮仓里头赖大的!当了多少年奴才就贪了多少年,整出一份这般大的家业!” 贾琏又骂了赖家几句,这才拿眼来看下头周瑞与周瑞家的,道:“两个老货,晓得俺为何叫你们来么。” 周瑞家的身体一哆嗦,也是跪了下去,心中暗暗叫苦。 她们女婿林开陆近日为谁做事,这个周瑞家的岂会不知,连赖大总管都突然说没就没,她还哪里敢在贾琏面前硬气,恨不得扇以前的自个两个大耳巴子。 “二爷,小的们是二房的配房奴仆,真个是猜不出来您找我们有什么差遣。”周瑞家的这般回道,却是头也不敢抬。 第十七章 吴用间周端一家,倪二寻月前之仇 贾琏嗤笑一声,道:“你若不是我那婶婶的心腹,我叫你来作甚,你也莫自以为,我又不叫你放任大房在赖家敛财,你自办婶婶给你的差事就是。” 贾琏之所以这般说过,乃是如今大老爷贾赦正在查赖家的账,王夫人生怕贾赦将赖家的好处都吃了去,便叫周瑞家的死命盯着。 现在听说贾琏不是叫自个放贾赦捞钱,周瑞家的松了口气,王夫人现在盯贾赦揽钱盯得紧,她怎敢这个时候去触王夫人的霉头。 周瑞家的这时才敢微微抬起头来,见着上首坐着的两人。贾琏眉头带煞,仿若一个不耐就要动手打人,吴用脸上带笑,只是这笑却端的是冷人… 吴用见她看来,端着桌上凉茶抿了一口,放下后仍旧是笑道: “周瑞家的,你要活要死?” 却是图穷匕见。 也不知吴用刚刚怎么整治的周端,见了吴用这般说,周瑞已经当先磕头不止,慌忙答道:“要活!要活!我等要活!” 周瑞家的见状,也把头磕了下去,哭道:“您吩咐就是,但是小的实在也不敢违抗夫人啊!二爷不是要治王嬷嬷一家吗,我回去就夺了他们家财,叫人把他们打废了赶出府成吗……” “莫嚎了,真个是聒噪!”贾琏一拍桌木,叫周瑞两个收了声,骂道:“谁耐那许多,那老鸟一家二房自个用着就是,她要是再手脚不干净,你把她扭到二房面前,看看我那好婶婶怎么说!” “咳咳…” 贾琏还带要说,一旁吴用眼见着事情偏了,咳嗽一声,将话题扯回。 待周瑞家的和周瑞重新看过来,吴用道:“既是要活,也不需你做些甚么,往后若是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你赶早来报个信就是。” “事虽不大,你们却且要记在心上。若是误了,便仔细你们一家老小,看比起赖大如何!” 这事可远比叫纵然贾赦贪财,害了王夫人利益要轻松的多,周瑞家的未有细想,忙颤声答应了。 吴用见此,暗自点头,笑道:“这般,方是万事大吉,若你的消息有用处,二爷自然少不了你家好处!” 连逼带抚,吴用又叮嘱了周瑞家的几句后,因怕她在大房这边待久了引人怀疑,便让两人离开。 这两人都上了年纪,互相哆哆嗦嗦搀扶着,一时倒是显得可怜。 吴用在后头只是冷眼看待,此番扳倒赖大,又拉来二房心腹周瑞家的,这才是吴用为自己在贾琏面前献上的晋身之阶,也算自个在荣国府中未有吃白食。 谋划已经皆成,吴用舒心不少,对贾琏笑道:“但凡周瑞家的往哥哥这送了一次内幕,她便有了把柄在哥哥手上,以后还如何脱得了身,三五此后便是叫她下些毒物给二房,她仍得照做!” 贾琏却是未曾想这么多,猝不及防听了吴用这番话,皱着眉道:“到底是一家亲戚,只要不先惹了我火起,倒不至于这般。” 吴用心情大好,见贾琏这般说,便也点点头,未有再多说。 先前他们谋了赖家三万两后,未免人多眼杂漏了风声,就将那批银子便藏在城外。如今赖大已死,荣国府中当家人都忙着要分赖家的家财,他们也是时候去取那三万两了。 三万两不在别处,正是在那京都外玄真观中,之前却是拿两辆牛车装了,推说是新打的犁具装箱暂放,来年开春要用。贾琏又叫了个老实的道士看着,如今已经月余。 事关这般隐秘的事,贾琏和吴用只叫了赵天梁及赵天栋,四人一同离了府,出了城。 到了日中时分,四人已经进了玄真观。贾琏见两辆牛车未有差错,当下谢了道士,因还忙着回城,贾琏便婉拒了留斋,重新用两匹驮马拉了车,将银子拉下山。 不多时,四人驾车远远看见京都外墙。一阵熟悉肉香,忽的到了贾琏嘴边。 此处正是贾琏同吴用初遇的铺子,贾琏想着几人奔波了半日,便道:“且将车停了,我等歇息了再走也不迟。” 赵天梁赵天栋早就嫌累,忙应了声,吴用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停了车,在铺子外头坐了,却是和马车不远,方便照看。 四人都围着一张桌坐了,贾琏正要喊店家来伺候,便见着铺子里头走出了两人,那两人也见着了贾琏,却是六目相对。 贾琏登时抚掌,笑骂了一句:“巧了,倒是碰见冤家。” 这两人中,那昔日拖打吴用的醉金刚赫然在列。再看另一人,却是好一条汉子!只见他戴一顶范阳毡笠,这帽子因用的久了,染着黑污。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塔青记,腮边微露少许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摊开胸脯,带着抓角软头巾。 这人乍一看好似一个破落户,但一身凶悍气哪里遮掩得住。 倪二见了贾琏,瞬间便想到了月前后背挨的那一板凳,直接骂道:“好你个野道士啊!天可见怜,今个终于叫你撞到爷手中了!” 原来倪二不知道贾琏姓名,见他上次穿了玄真观的居士衣,此刻就有了这‘野道士’的叫法。 倪二骂完,贾琏还未有动作,背对着的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便已然是起了,横眉来看倪二,回骂道:“你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在这自称爷?” 倪二平日混迹市井,闯出了醉金刚的名声,自家周边三街六巷有赌场开张了,还要专门请倪二去吃供奉。他这般的人,哪里会怕张天亮赵天栋,当下就要上前动手。 “慢慢,你等莫再打坏了我店中家伙!” 贾琏已经站起,听的这话耳熟。待声音落下,只见那店家已经从里面钻出。 贾琏上月在这吃饱喝足就掀了店家的桌子,这番又听到店家这般说,当下就有些惭愧。贾琏道:“好店家,你莫管,今时不同往日,俺正待要教训这厮,打坏了物件,俺自赔给你。” 店家听贾琏这般说,只把两眼来看向倪二。倪二和店家相熟,不愿砸了他的场子,便转而对贾琏道:“野道士,莫坏了朱爷的家伙,你但凡够胆的,就随我出来!” 说着,倪二已经哼哼唧唧的走到店外,脱了外衣,摆摆手叫贾琏出去。 第十八章 杨志军拳打吴用,贾琏舍命折倪二 贾琏哪里忍得住倪二这般挑衅,更别说上月被倪二追打了半日,他心里也正窝着火,当下一手摁住吴用,拦下赵天梁赵天栋,即刻撸着袖子出去,怒道:“好啊!洒家今个就看看,你醉金刚是不是真个就是金刚!” 倪二早就不耐多说,见贾琏过来,当先就吼了一声,已经一拳赶上,直往贾琏心窝里搠。听这劲力,这一拳若是砸得实了,管叫人期年下不得地。 贾琏浑然不怕,抖索拳脚,将这搠心拳招架开来。倪二混迹市井,凭的就是一腔勇力,手中章法就着实乏善可陈。但奈何贾琏也是如此,与倪二半斤八两,他消磨了月余,左右寻不到良师,只每日自个瞎打熬身体,此刻只能将一手王八拳使得虎虎生风。 待得两人你来我往十数个回合后,贾琏到底压不住倪二功夫老道,脸上已经教生受了几个拳印,却是苦也。 “野道士,现在可知道爷是真假的金刚?”倪二喜道,他虽挨了一脚,但已然是占了上风。 贾琏何时受过这般欺辱,登时气急,也全然不答,只舍命的扑上,一手揪着倪二就打。倪二因措不及发被抓住,走不开身,只得及时还了几拳回去,砸在贾琏头上。 贾琏此人乃是天孤星魔君转世,浑身萦着一腔凶气盖世,他也任由倪二打,死命不放,发起了狠要同他一拳换一拳,拳拳到肉,叫旁人看来都只觉得生疼。 铺中的茶客已经尽数出了看热闹,便是往来京都的游人都远远驻足来观望,各自惊了。“这个是哪里来的凶人?” 吴用在旁,见贾琏身上已经见了红,已然不愿再看着,忙招呼赵天梁赵天栋动手。 那与倪二同行的那汉子早有预备,提前将三人拦了,道:“几位且住了,你们若挨得住我三招,我放你们过去,若挨不住,且回去坐着,教他们恩怨自个处理。” 吴用听了此话,仗着己方三人,免不了一番嘲笑,道:“说来好大的话,当心十月冬风冻了舌头,倪二是金刚,你还是佛陀不成!” 见着贾琏挨打,吴用三人浑然不顾甚么江湖道义,一齐拥上。三人中,赵天栋最晓得打人事,他便先去抓那汉子的两手,暗想只要将手锢了,身上再压着个人,凭谁以一敌多都不过是笑话。 赵天栋眼看着要捉住那汉子时,只见他微微侧身,竟直接避过,又一脚,将赵天栋绊倒在地。 赵天栋讶然,还待要起,便觉得身上已经压住了两人,正是吴用与兄弟赵天梁。 只一个回合,三人便被齐齐撂倒。 吴用深埋八股文章半生,哪里见过这般的真功夫,估摸了一下敌我,顿时只觉得一股凄凉涌上心头。 幸见这汉子未再有动作,吴用方才挣扎着站起,忙问道:“你是何姓名,似你这般的人跟着倪二未免可惜了些!” 这汉子正是见贾琏穿着富贵,吴用如今穿着清高,所以才不愿太过得罪。见吴用发问,他便拱拱手道:“我乃辽东军户出身,姓杨名志,因这青色胎记,在老家得了个诨名,唤做青面兽。” 赵天梁赵天栋此时亦是起了,因杨志下手极有分寸,所以身上都未有伤势。他们见杨志现下漏了姓名,便齐齐骂道:“兀那青面兽,可晓得我家二爷是何人!你今个敢这般举动,怕是寻死不成!若是二爷有甚损失,保教你阖家登时暴毙!” 贾琏他是何人。荣国公府嫡子嫡孙,世袭一等将军之子,朝廷候补五品同知。 贾家纵然是衰落,往来的也仍是四王八公的勋贵人家,岂是常人所能比? “家中只我一人,你等若来,我自受着就是,值甚么!”杨志听了赵家兄弟这般喝骂,回了一句便也不再答了。他虽不愿意再招惹权贵,但既然受了倪二恩惠,今日若是弃了倪二离去,岂是大丈夫所为! 杨志仍然是拦着,横竖不叫三人过得去。 不过,场中只说话的功夫,吴用同赵天梁赵天栋本来正有怒气,但这会儿却已然是不急了。他们不再想着撩拨杨志好过去,脸上都显出笑意。 “二爷好威风!打死那厮!” 杨志听得此言默然回头,只见贾琏不知何时已然是将倪二压下,竟占了上风! 这两人方才纠缠多时,也不知各自挨了多少拳脚,贾琏凭着一身凶煞忘命的顶住,倪二却是一时气力不济事,以至身形不稳而倒地,叫贾琏瞅准了机会,上前用膝盖顶了倪二肺腑。如今倪二哪里还起得来。 待贾琏往自个脸上砰砰两拳,倪二终于挡不住了,欲要讨饶,他终究是市井流氓出身,几时同人这般玩过命。 倪二两手护头,慌声道:“野道士莫再打,上月的事情揭过便是了!” “呸!撮鸟!你叫停就能停手不成!”贾琏吐出一口血痰,又是一拳补上,才骂道:“直娘贼!上月我手脚不便才叫你追打了一阵,今番却是服也不服?” “服也服也…”倪二只顾护头,哀声答道。 “这般,洒家方饶了你…”贾琏站起,他伤势也不小,浑身青肿,嘴角迸裂,此时放松后脱了力,只觉得头重脚轻。 贾琏虽说凶狠,但亦是个有智慧的,早就瞅见杨志解决吴用三人的场景,见他尚在盯着,贾琏只得这般饶过倪二,没有再下死手。 因担心杨志发作,贾琏从腰上掏出一银锭,扔在倪二身上,道:“记得今个这一遭打,我也不欺你,我吴用兄弟的账我替他平了,今后你这厮也莫再因此事纠缠,不然便小心我这拳头!” 放下银锭,贾琏转身招呼吴用三人,赶着马车踉踉跄跄的就走,唯恐杨志出声留人。走出不过半里路,贾琏便已然是头一歪,因伤昏了过去。 再有倪二这一边,他直起身坐在地上,握着手上沉甸甸的银子也不知是哭是笑,吴用先前借了他二十两,如今九出十三归的话倒差不多是手上这个数。 半响,倪二爬起,也是吐了一口血痰,招呼杨志道:“兄弟你看,今个又是好开张,且来喝酒哩!” 说着,倪二便进了铺子,喊店家上酒。 这醉金刚,也是个浑人,虽处于红楼中,身上却竟带着一番水浒风味。 第十九章 贾智深醉心求武艺,携吴用登上倪二门 却说贾琏同倪二一番放对后,半路已然是昏了,被吴用慌慌张张的抬回荣国府,身上一番伤势看着着实是惨。还是贾琏之妹迎春身边的丫鬟司棋见了,忙去请上回替贾琏治手的那个医者来医治,才叫贾琏未有大碍。 之后贾琏将养了两日才能下地,又过半月方算好,不至于破相。 在这养伤期间贾琏也未有闲着,他自打上次见到那青面兽竟靠着一手粗略的军中搏技就放到了吴用三人,就对那军中的功夫上了心。 说来宁荣两府祖上也是靠军功挣得爵位与富贵,直到从文字辈的宁国府贾敬大老爷中进士开始,两府才由武转文,不再涉及军务。 如今两府水字辈和人字辈的祖宗虽然已经逝去多年,但他们昔年收留的一些亲军却还仍是活着,依附着如今的两府过活。 这些老卒里头名气最大的,当数宁国府的焦大。 焦大此人不仅名气大,辈分也大,他原是宁国公贾演家奴出身,当年陪贾演在尸山血海里走过三四遭,救下过贾演性命,才最终为贾家挣下宁国府的家业。 待得如今,宁国府已经是贾演之后的第三代贾珍当家,对于焦大当年对祖宗的情分就不是再那般看重。 焦大一把年纪受了冷落,于是终日酗酒,喝醉了就把宁国府中冷待自己的管事骂来。偏生焦大辈分摆在那里,宁国府的管事纵然是被骂,也发作不得,只能平日越发排挤他。 如此久而久之,焦大也算是惹了宁国府上下的嫌弃,名声都传到了荣国府贾琏耳中。 贾琏在杨志手上吃了暗亏,恍然便想起宁国府这边的焦大,听闻焦大也是从过军,在战场上数次厮杀存活下来的人。于是贾琏在伤势都还没好利索的时候,就带着礼物登上焦大家,想要跟着学些军中武艺。 焦大多年未曾受过这般礼遇,见荣国府的琏二爷要学武,当场就应了,将多年前的军中技法使了一遭。 只是可惜焦大着实老迈,贾琏在他那边学了几日,只觉得是雾里看花,一片懵懂。如此几日过后贾琏就不耐再往焦大那边去,而是再起了另一番心思。 这日,贾琏自觉自个完全好利索,已然能够再出门,他便兴奋的寻到吴用,问道:“学究兄弟,可还记得半月前的青面兽?” 吴用趁着贾琏在焦大那边折腾的时候,这半个月也不是白费的,已经是探明了杨志的住处,只是怕耽误了贾琏养伤才没有告诉他。 见贾琏眼下找来,吴用便冷笑着说道:“如何不记得,原来那杨志也正在倪二家暂住,哥哥可现在就要寻仇?好将他们一锅端了!” “学究万莫这般!”贾琏急了,登时劝阻道:“那杨志乃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想他一身武力强过我等十倍,那日却依旧叫我等全身归了城。如今我正要请他来府上做个教头,如何使得去害他性命?” 吴用听完,只得自个扶额,默然无语。他见贾琏这几日只往老卒那边混迹,只觉得贾琏怕是对杨志见猎心喜了,不想果然是这般。 贾琏见吴用这般作态,心中稍愣,便知晓吴用是在诈自个,当下笑道:“学究兄弟也忒不老实,竟拿这话儿来赚我,快些去同那杨志相见才是正事。” 见贾琏执意要寻杨志,吴用只得暂且放下同那倪二的偏见。而且说来,吴用也是位水浒豪雄,对杨志亦是有亲近拉拢之意。 吴用当下唤来一人,名叫贾芸,此人中等身材,长相清秀面容白皙。贾芸虽姓贾,但贾琏却不认得,原来贾家共有二十房分支,京都有八房,金陵老家有十二房,族人近万。这么多人贾琏哪里去记,只现下听贾芸名字,便知道他是草字辈的,比自个矮一辈。 那醉金刚倪二,正是贾芸的邻居,吴用查访半月查都贾芸头上,所以才将他叫来领路。 贾家显赫的就只是宁荣两支,其他族人该穷困的还是穷困,贾芸收了带路的赏钱,磕头卖了好,便将贾琏和吴用往西廊下倪二家领。 不多时,到了倪二家附近。贾芸是个伶俐人,远远指着倪二家说道:“倪二今日正在家中,琏二叔您过去便是,小侄无故倒不好过去打扰。” 贾琏摆摆手,不甚在意,饶贾芸归家。 这次出来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丁随行,当下叫他们都留在外头,贾琏只带着吴用上前,然后砰砰的敲响倪二家大门。 敲门声传递了一会后,倪二家门内便有了动静。 “是哪里来的粗人?这般使劲对待我家院门,要是敲坏了如何是好!”门打开,里面却不是贾琏原本所想的杨志或者倪二,而是个愤愤的妙龄少女。 少女见贾琏一身锦绣衣裳,也是惊了,又抬头见了贾琏容貌,霎时红了脸,忙重新掩了门,回去寻倪二,喊道:“父亲,今个怕是不好了!家里留了个青面鬼,外头又来了个白面鬼勾人啊…” 杨志此刻和倪二在吃酒,听得此话,杨志眉头顿时微皱。倪二赔笑了一声,忙出了屋门,将慌慌张张的女儿截住,训道:“光天化日哪里来的白面鬼,莫非外头是五嫂子家里的贾芸?” 少女不答,只让倪二去看。 倪二放女儿回屋,自个满是疑惑的重新来开院门。 门一开,他便见着在外头已经等着不耐的贾琏,惊道:“是你这野道士!” “正是我这野道士。”贾琏哪里会对倪二客气,同吴用各自扒着院门,便闯了进去。 倪二未看见外头还有七八个家丁,见贾琏已经进屋,顾及自己妻女在家,他忙再挡在贾琏和吴用面前,语气已经软了几分。 “你们莫在这胡搅,若要打,我同你们去外面就是。” 倪二家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杨志在侧屋听得动静,已经探头出来,叫贾琏一眼看见。 “谁耐再打你。”贾琏一手推开倪二,大步朝杨志走过去。 杨志本以为贾琏今日特来寻仇,两手已经握了拳头。他却但料贾琏过来,看了他几眼,只是拱手笑道: “好汉,我这次是特地来寻你去吃酒的。” 说着,贾琏瞥见屋内已经摆着一坛酒,几碟小菜,又道:“原来已经吃起了,倒是赶巧,且加我和学究兄弟一起如何?” 杨志眼观六路,见院门外开始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头探脑在张望。杨志思虑了片刻,最终带着几许傲意点头道:“这值什么,进来便是。” 他虽看见院外有人,但非是杨志自傲,等闲纵是三五十人,哪里能近得了他的身! 第二十章 青面兽时运不济三千里,贾智深气味相投拜教头 贾琏听杨志这般说顿时大喜,忙招呼吴用一起进去,各自落座。 倪二在后面嘟囔了几句,见贾琏不像是来发作的,便也是进了屋,在酒桌空着的一角坐着。 杨志和倪二的名字贾琏都已经知晓,但他们却还不认得贾琏。见四人都已经围着张小木桌坐了,贾琏先指着吴用说道: “我这兄弟叫吴用,表字学究,不仅身上带着举人的功名,且带人热诚,胆气过人,端的是条好汉子!” 吴用将这番话受了,自拿了个碗倒酒,和杨志见礼,至于倪二,吴用却是理也不理。 杨志听得吴用仍是举人,瞅了倪二一眼,未有多说,同吴用见了。 贾琏也给自个倒了酒,端起来道:“我名唤贾琏,有个法号叫智深,因平日最爱耍些拳脚,故见到杨志兄弟这般身手了得的人,才如此喜不自禁。” 杨志点点头,一时倒显得颇为清高。他赤条条的来京都,唯有这身勇力足以自诩。 一旁倪二听贾琏这番话,却是忽的笑了,指着贾琏道:“法号智深?我看你却穿一身锦衣玉带,酒肉不忌,哪里有办法半点出家人的样子,原来真是个野道士。” 贾琏回道:“野道士又如何,你却是不知道,我这法号可是神仙给起的嘞!” 贾琏如今是个只能顺毛捋的,见桌上只有几碟小菜一坛酒,哪够四个人嚼,当下挤兑倪二道:“醉金刚,我等在这吃酒,你就拿这般东西招待?快再准备来,我自舍银子给你。” 明明是加了你两个不速之客…倪二心里暗暗叫骂,起身冷哼一声,道:“你又不欠我银子,要你的作甚,且等着!” 倪二出去,先叫妻女再开伙,自个又跑去抱了两坛酒回来。不多时,倪家新加的菜进了屋,将桌面都摆满了,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家常菜系。一碗香菇鸡,两碟腊肉,一盆鱼汤,再加几碟酸菜,一碗青菜心。 此处四人本质都是直爽的汉子,见你好时,那就是百般好,看你不爽时,也不碍阖家厮杀。如此氛围下,四人就着菜食指大动,吃了半日,将三坛酒都吃尽了,都有了醉意。 也是这般酩酊大醉,酒后吐真言,贾琏才知晓边军出身的杨志,为何要孤身来这京都。 杨志出身辽东军户,祖上做过正三品朝鲜宣抚使,也算是新旺。不过待得杨志出生时,杨家已经衰落,杨志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后入了边军。后因朝鲜边境承平,杨志便被从辽东北上,调去了黑河防守罗刹国。 杨志几经厮杀,终坐了正七品边军巡防把总的位子,也算是足以稍稍宽慰祖宗。 不料,月余前三百罗刹骑兵南下,越过雅克萨烧杀抢掠一番后扬长而去。杨志接到哨骑禀告,怒发冲冠,只带着手下一百骑就进行追击。 杨志在冷风雪地中奔袭百里,终赶上了那群罗刹兵,杀了不少。但可惜杨志百骑也因深入敌界,教四面支援来的罗刹兵包了。 最终,百骑边军随杨志返回者不足十骑。 司军者折部九成,乃是死罪,只是杨志边军上司顾念杨家长辈多年前的看顾,才高抬了贵手,只夺了杨志官职,抽了二十军鞭,将他赶回辽东。 昔日军功化为乌有,杨志在辽东终日郁闷。他因仍想着光大祖上门楣,便携了全部家财,赶来京都走动,希望再谋个官职。 杨志进了京都,寻到朝廷都太尉统制府衙中,在那处使尽了银子。 然奈何,杨志虽做过边军正七品把总,但在统制府衙不过被视为无名丘八。当今都太尉统制姓高,只看了杨志一眼,因厌恶杨志那青面记就将他赶出,银子也分毫不退。 杨志有苦难言,又在京都蹉跎多日后,他终究是银两耗尽,不得已之下只得上街叫卖自个的家传宝刀以作盘缠。 结果杨志仍是时运不济。 京都中有个破落户唤做马二,马二见杨志当街卖刀,一眼就将之相中,五两银子强要买。杨志如何肯依,他这宝刀昔日边军上司出价一千五百两他都舍不得卖,如今岂能叫五两银子作践自个。 马二愣是个滚刀肉,强拉着杨志要买,叫他试试宝刀是否锋利。 杨志前番在统制府衙受尽了鸟气,见马二纠缠不放,面上登时凶相毕露,也不管什么马二还是牛二,拔刀就要砍人。 也是在那时,一旁又闪出个倪二。倪二诨号醉金刚,到底不是什么恶名,身上自有着侠气。 倪二见杨志落魄受马二之累,便出声骂道:“马二,你也莫急着试刀,先来试试倪二爷拳头再做打算!” 马二不过一京都破落户,欺负欺负杨志那般外地人可以,叫他和醉金刚倪二对上,他还在真没有那般的胆子。马二骂了几句倪二捞过界之后,便只得跑了,倒是因此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 由此,杨志和倪二结识,然后受倪二之邀暂住倪家,直至今日。 如今在倪二家三坛酒下肚,场中四人,杨志、倪二、贾琏、吴用皆醉。但要说谁最清醒,必然是吴用无疑。 他见杨志倒完苦水,悄然拉住贾琏,小声道:“哥哥,我看杨志虽然是受邀住在这里,但面上到底有些寄人篱下之情,哥哥若要招纳杨志,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也是!” 贾琏甩甩头站起,酒已经是醒了一半,郑重对着杨志说道:“杨志兄弟官路不畅,以至于在此蹉跎这一身勇力,实在可惜了。既如此,我欲聘请兄弟做府中教头,早晚都有供奉献上,再有一处院子,离这不远,虽是二进,但好在家具齐全,杨志兄弟若是点头,那院子就尽管拿了去,也好当做京都家业。” 凭着京都中此处地价,就贾琏那两进院子,没有两三千两哪里能拿得下。 杨志醉眼朦胧间,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道:“智深兄弟就这么信得过我这战败之人的本事?” “谁说的战败!”贾琏眼珠一瞪,拍着桌子大喝道:“你一百人杀散了三百人,叫罗刹人诚惶诚恐,已然是赚了!洒家听得是热血倍看,恨不得同你一起吃雪杀敌才痛快哩!” 贾琏这番话着实是挠到了杨志痒处,他亦是起了身,先长叹一口气,然后也是骂道:“智深兄弟说的何尝不是!只有北地那一干撮鸟,不晓得谁是真功臣!” 气味相投,杨志欲要马上答应,但见一旁倪二已经是醉了,便又迟疑了几分。 贾琏见他仍不爽利,已经是不耐了,骂道:“大丈夫做事,岂能这般磨蹭!应便应,不应便不应!倪二若是拿真心待你,见你在我这得了差事,他也兀自要笑哩!” “好!” 杨志也是个受不得激的,当下将桌上最后一碗余酒一饮而尽,然后摔了酒碗。 杨志又拿来自个家传宝刀,将倪二推醒,道:“哥哥,我在家中叨扰多日,若不嫌弃,还请收了这刀。我如今得了差事,便告辞了,日后再来寻哥哥吃酒!” “啊?”倪二揉了揉通红的眼眶,似醉似醒的道:“我也听见了,野道士倒也给了个好去处,只是兄弟不在了,倪二爷怕是要添了几分寂寞…” 杨志上前,低腰庄重的说道:“哥哥放心,日后我自是常来!” “好好好…”倪二说着,头已经埋了下去,已然醉的不省人事。 杨志这才直腰站起,深呼一口气吐出,仿若将一身酒气也吐出。他转而看向贾琏道:“贾老爷,这里无需再留,请带路罢!” 端的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贾琏在一旁看的眼热,道:“杨志兄弟无需如此,以兄弟相称就是。既然现在就要走,那杨志兄弟可还有什么包袱要带?” 杨志摊开两手,却是哈哈笑道: “大丈夫有着双手双脚便已然是够了,还要包袱做甚?” 第二十一章 王夫人问试王熙凤,贾迎春直言贾智深 贾琏请了杨志出倪二家,当下将那两进院子的房契交接了,见杨志孤身一人,便又从府中拨了两个奴仆早晚伺候,教他安心在京都住下。 待杨志翌日登门时,才知道贾琏出身堂堂荣国府,着实贵不可言。因杨志心中正还想着谋官一事,便因此对荣国府教头一职愈发尽心起来,盼着从荣国府走动关系,再回军中。 由此,贾琏每日同杨志操练,手上功夫日渐娴熟。待有闲暇时,便将吴用、倪二也唤来吃酒,冬去春来,几人倒也好不快活。 不过,贾琏不知,他这般热衷武事,也是惹下出祸事来。妻子王熙凤见他对自个数月不上心,房中斗法数遭也挽不回,便终日是闷闷不乐。 这日,琏二奶奶王熙凤如往常般进了东跨院王夫人屋中。虽已是早春时节,但天气尚冷,王夫人屋中还通红的烧着地暖。 王熙凤解下披着的红丝大褂,叫平儿收着,进屋先向王夫人请了安,然后便同王夫人一起坐着,两人翻看府中账簿。 王夫人早年间因贾母的吩咐,开始管着府中的开销。不过没过几年,王夫人等到长子贾珠娶妻李纨后,按照媳妇管家的规矩,她就慢慢放手府中,将公中的开销交给李纨打理。 然奈何贾珠留下一子兰后,就早早逝了,叫李纨做了寡妇。贾母和王夫人都不愿让李纨一个寡妇抛头露面,于是便叫李纨歇着,王夫人重新开始管着府中上下。 去年,待得大房贾琏娶了王熙凤后,因王熙凤素来在贾母面前讨喜,再加之王夫人也顺水推舟,于是王熙凤便揽下了协同王夫人管家的差事。如此,每日白日间除了去贾母面前请安,打笑说趣捧贾母开心外,其余时间王熙凤便都在王夫人这边帮着。 今个,王熙凤也是来同王夫人管账的。 王夫人见王熙凤坐了,拨着算盘道:“今又到了月底,下面租出去的铺子月钱是该交了,过年时已经饶了他们一遭,现在也该要叫人下去收齐方是。府中如今哪里少的了他们的,今个一早吴新登又来了,说已经开春,各地的庄子都在伸手要钱。” 荣国府门下田产在京都的其实并不多,大头还在老家金陵和关外。金陵老家那边的田庄是祖上发迹后积累出的,关外的田庄则是老国公当年在关外打仗时顺手挣来,一直着人看顾,未曾有失。 王熙凤兴致不高,听王夫人说着,只低头应了声,慢慢翻动自己手中账簿。 王夫人见状,干脆停了拨动着啪啪响的算盘,先叫人撤了满桌的账簿,又叫丫鬟金钏奉茶来,要同王熙凤说些体己话。 王熙凤到底不过十余岁,她最近一段时间脸上的郁闷,在王夫人面前哪里遮掩得住。 眼前这个却是自己嫡亲的侄女,王夫人捧着王熙凤脸蛋,和声道:“怎的,我家凤辣子是在谁身上受了气了?是不是贾琏又去沾花惹草了,你同姑姑说,姑姑给你做主。” 大房的琏二爷因生来一副好皮囊,从小到大也不知揽去了府中多少丫鬟的心,甚至还有传言贾琏还是个荤素不忌的,所以王夫人现在才有这么一说。 王熙凤叹了口气,她同贾琏的事实在是难以启齿,眼下见王夫人发问,她只得强撑着笑,回王夫人道:“并无他事,只是最近来了葵水,侄女身体才有些不适。” 这话王夫人是不信的,但见王熙凤不说,她也就不好强提。 少歇,王夫人也陪着叹了气,道:“你那大嫂子是个苦命的,珠儿去得早,留下她一人心如死灰,只每日守着兰儿过活,连我都少有能看顾的时候。如今你嫂子整日显着老态,自号什么‘稻花老农’,好似显摆自个学问一般,你说,这又是何苦?” 王熙凤听了王夫人弦外之音,但只咬牙不答,赔笑道:“大嫂子书香家出身,难免的……” 两人谈了一会,终叫王熙凤蒙混了过去。 下午,王熙凤怀着更上了一层的郁闷离了王夫人处。亲姑姑那些话对王熙凤并非没有影响,她思虑了片刻,便又去到贾母那边请安,被贾母笑着留晚饭。 王熙凤自然是应了,然后借着姐妹亲近的幌子到了迎春的院子,寻她说话。 此时,迎春院子的王嬷嬷早被贾琏打走,后来贾母怕迎春没有长辈照看,便又请了已经功成身退的贾琏奶娘赵嬷嬷过来看顾。 赵嬷嬷过来时听说了前任的事,怕自个奶大的孩子也过来发作自个,这数月来便相当老实,叫‘懦姑娘’迎春真真正正的成了院子的主人。 现下王熙凤见了迎春,先拉迎春的手聊了一顿家常,说打听到这边厨房炖了一道莲叶青花小肚儿,最是合迎春姑娘的胃口。 迎春脸色红彤彤的应了,又听到王熙凤问司棋,说这头面首饰、四时衣裳有没有按时送来。她将迎春视做亲妹子,哪里肯委屈了。 司棋自然说不曾误了。又暗道:“是你琏二奶奶管着府内公中的花销,二姑娘的用度不就是你派发的么,还用得着问我?怕不是示好来赚我家二姑娘罢…” 说了一会话,王熙凤自觉笼络的差不多了,才又靠近了迎春几分,小声道:“你琏二哥最近有未同你见面?你看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如今贾琏对自个不上心,王熙凤一是急了,二是知道迎春是个木讷不张扬的性子,不然哪里能这般就说出口。 迎春想了一下,奇道:“嫂子怎地这般说?哥哥他年后也是同往常一般,偶尔才来同老祖宗请安,若是见到我了,便同我说说话,没见我,哥哥也是自个走了,端的是气人。” 迎春微嘟着嘴,又道:“哥哥身上不妥是未有的,只是比前几年英气了些,声音也大,唬得一干不熟的小丫鬟都怕了他。” 王熙凤原本还当迎春晓得贾琏的事,现下听了这话,不免觉得意兴阑珊。她苦笑道:“你琏二哥常嚷着要做大丈夫,如今倒也是随了他的愿,尽欺负我们这些小女儿了。” 迎春点头称是。 第二十二章 王熙凤泣然思休夫,史太君察言欲谋孙 王熙凤在贾母那用了饭后,便回转自个的宅院。刚进门,屋中的丫鬟丰儿就迎了过来。 王熙凤问道:“二爷回了么?” 丰儿道:“回奶奶,二爷午间回了一遭,洗了澡,又扯了锁,进书房待了一阵,后来说要去吃酒,便又走了,如今还未回呢。” “我的天!这不着家的真蹲在书房生根了!”王熙凤气急,看着丰儿拿过来的锁链欲哭无泪。 她为了不让贾琏往书房歇,今天出门时偷偷把书房锁了,谁知贾琏依旧如故。 王熙凤脸色难看,叫平儿去吧家里贾琏的两个通房唤来,自个去正屋里面坐着。 不一会儿,两个通房丫头哆哆嗦嗦的跟着平儿进了正屋,向王熙凤见礼道:“见过奶奶。” “都起来坐着,我这次不是叫你们来立规矩的。”王熙凤摆摆手,叫她们在身前坐了。 王熙凤自小是当假男儿养大,养就了一副泼辣的性子,又是大家出身,嫁给贾琏第二日就把两个通房整的服服帖帖,又只一月就几乎把她们赶出家门。所以此刻,两个通房见王熙凤莫名的和气,心里却更惧了几分。 好一个粉面含春威不露。 王熙凤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两个通房摊了牌,道:“这几个月…二爷有要你们的身子么?” 两个通房互相看了,都是摇头,道:“二爷和奶奶琴瑟和鸣,我们哪里敢妄想…” 两个通房这话,也是有些闺中怨气。 王熙凤哪里能听不出来,只是未有多说,挥手叫平儿把两人带下去。 半响,见正屋里面人都走了,王熙凤才一双粉拳砸在桌上,已然是埋头哭了。 “琴瑟和鸣?我该这老冤家的不成……” 自打去年贾琏气急之下去书房睡觉后,至今还未回来歇过。王熙凤同他结婚不过月余,便已然分居到如今。偏偏这事她还声张不得,不然要是贾母问起贾琏为什么去书房,她还能说是她先把家里两个通房逐了,才把贾琏气走的不成? 善妒的名号,王熙凤哪里愿意担,又哪里担得起。 王熙凤不知哭了多久,竟是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待平儿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时,她犹豫再三,还是过来轻轻推醒王熙凤,道:“奶奶,二爷回来了。” “唔~”王熙凤揉了揉脸,连忙站起,道:“平儿,快拿胭脂来补妆!我今日锁了他书房,他怕是要来寻我闹。” “奶奶,二爷吃得酩酊大醉,已经在书房歇了。” 贾琏已经歇了,那这般作态给谁看?王熙凤一愣,徒然坐了下来,接过平儿递来的面巾擦脸,待放下时,她两窝眼泪已经是又出了。 王熙凤恨声道:“常人说七年之痒,相看两厌。如今我进贾家门不过半年,他就如此不待见我。罢了…我要休了琏二那厮!”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一场欢喜忽悲辛。 平儿听了这番叛逆之话,慌乱俯身去看王熙凤,见她还抹着面巾在哭,便劝道:“奶奶啊,天下从没有说休夫的道理!我都打探清了,如今是二爷只顾着同请来的教头练武,同那吴用胡混,忽略了奶奶。既是奶奶有理在先,干脆请老祖宗做主,发作了那吴用就是,为何要说这般话作贱自个?” 这话不甚中听,王熙凤抬起头,瞪了平儿一眼,唬得她跪下请罪。然而王熙凤也知道,纵然她是金陵王家的嫡支大小姐,纵然他亲叔叔又身为朝廷的京营节度使,但她若是硬要同贾琏和离,失了名节,这些又哪里站的住理?以后免不了晚景凄凉。更不要说,上面还有那么多长辈压着。 想到这些勾当,王熙凤当下又哭了一遭,仍是叫平儿劝了,才去休息不提。 第二日,王熙凤顶着通红的眼眶起来,便是遮了粉也掩盖不下,待去给贾母请安时,果然便被贾母发觉。 贾母用了饭后,便留了王熙凤,叫四春同宝玉耍去,自个同王熙凤说话。 王熙凤因此受宠若惊,还待要和以往一样奉承贾母开心时,贾母已经先拉了王熙凤的手,在自个屋内坐下,道:“凤辣子,最近是同琏二吵了?应是不该啊,打小琏二就争不过你,如今你怎就在他那受气了?” 王熙凤见状,就拿着手帕拭泪,道:“老祖宗怎么就知道是那没良心的招的我?” 贾母笑道:“若不是他,凭着政儿媳妇是你嫡亲的姑姑,府中哪个人能给你这几个月的气受?我见你不说,才不来问你。今个是怎了?他现在变了性,待人火爆,莫不是这个不成器的打你来了?” 贾母见王熙凤双眼肿着,这才有这么一问。 “他若真是打我,也好过现在同我做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一般…”王熙凤哭出声来,想到昨夜平儿说的,这事到底不是她的过错,于是王熙凤就在贾母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至于她把贾琏两个通房丫头赶走的事,自然是隐了。 王熙凤哭道:“如今琏二只知道同他找的枪棒教头胡闹,回来后在书房倒头就睡,已是许久都未曾归屋,我唤人去请,他还要恼我。” 若不是贾琏同杨志练武的时候一干下人都看着,王熙凤都几乎要怀疑他们有龙阳之好了。 “原来只是这般小事?”贾母听王熙凤完,直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却是笑道:“琏二我还能不知,随了他老子,哪里是能读书的,怕是在书房拿纸当被子盖哩!” “老祖宗,这哪里是小事,我同他都几个月没…”王熙凤说着,脸已经是红了,后头的声音如细蚊一般,怕是自个都听不见。 贾母何时看过这般的凤辣子,当下就乐了,道:“好媳妇,这个我帮你就是。你听我说,琏二和你成婚后已经改了性子,你像一起那般压着他是不成的。他爱习武,身上增了不少英气,这是好事,也免得外头的人说现在贾家的人是甚么‘长于妇人之手’,没有担当。” 以往琏二来请安时,哪次不是战战兢兢地,现在当着他老子面也敢开口了,就是嘴笨了些。贾母对贾琏如今的变化是满意的,贾琏是大房的嫡长子,日后荣国府的爵位还得落在贾琏身上。 第二十三章 王熙凤竟做贤妻?吴学究恨离贾府 见王熙凤还巴巴的看着自个,贾母将她拉近几分,笑道:“琏二如今不是终日同那姓杨的教头相处么,若要叫他归屋,你可顺着他些,待他们闹得累了,你送些吃食去,将那两人都夸几句,老话都说夫妻未有隔夜仇,不管琏二往前为什么搬去书房,你这样做他怎么也要念着你的好才是。” 王熙凤见贾母叫自己先服软,有些不满,但又恐贾母细究贾琏搬进书房的原因,不免心中讪然。 贾母接着道:“你也莫急着因这事郁闷,待这样几日后,我再把那姓杨的,还有那个姓吴的赶出府去,给你出气,然后拘了琏二在家收心。他要问起,你就推说不知,叫他都怪在我头上。等他无处可去时,再念起你的好来,自然就同你和和美美了。” 王熙凤眼前一亮,及时应了声。没想到自个郁闷了几个月的事竟叫贾母这般解了。 贾母见状,笑着点头,然后松开王熙凤的手,歪靠在身下的软榻上,道:“这事过后,你同琏二可要好好过活,别叫我这上了年纪的人天天为此操心。” 王熙凤忙说不敢,又上前为贾母捶肩,小心侍奉。 贾母当年从史家嫁到贾家,也是从孙媳妇熬起的,熬到成了贾府的老祖宗,熬到如今金陵四大家族的当家人都做了她的晚辈。若说起内宅手段,贾母哪里会比王夫人差,不过是因老了惦记着要享乐罢了。 …… 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心中大定,上午去东跨院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早早做完了差事,陪王夫人说话。王夫人见王熙凤恢复如常,也是高兴,心中隐隐猜测的那些事也不再提了。 到了下午,王熙凤按照贾母说的,叫平儿捧了一份温热的莲子粥,两人一起到了大房的花园东院。 贾琏去年请来杨志后,在花园中开了一片校场使用,叫身边的小厮都跟着操练,每日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独有大房的刑夫人心疼那些被除去的花草,叫贾琏送上了两百两银子孝敬才罢休。 王熙凤不喜这等场合,只面上不动声色的忍住了,将莲子粥摆在校场一边的桌子上,先呈了一碗,招呼贾琏过来。 贾琏见王熙凤今天突然来了东院这边,心中也是纳闷,但下午操练了多时,此刻也有了胃口,过来后不用调羹,几口就将一碗下肚。 见王熙凤拿了不少来,贾琏刚要开口,就已经见王熙凤笑道:“琏二,你那两个兄弟呢,我正好带了三个碗,唤他们也用些罢。” “他们两个都是粗汉子,便是连盆吃也使得。”贾琏笑着道,转身高声招呼吴用和杨志过来,自个陪王熙凤站着。 吴用和杨志少顷都过来,各自从平儿手里拿了粥,吴用是个知道王熙凤的,笑道:“谢过嫂子了。” 杨志还是第一次见王熙凤,也一口气喝了粥,拱手附和道:“谢嫂子送的吃食。” 王熙凤微微躬身,未有逾越,一副贤妻做派,道:“不碍事,我听说两位都是有本事的,平日还请多担待琏二。” 当下,由平儿分粥,王熙凤陪着,贾琏三人将一盆莲子粥都吃尽了。 过后,王熙凤带着平儿收拾东西告退,说免得打搅他们。 杨志未往王熙凤走的背影那边看,只摸着肚子感叹道:“以前不知,智深兄弟竟娶得这般贤惠的妻子,端得是福气啊。” 贾琏只当他是在夸自个,哈哈大笑。独吴用摸了摸下巴刚养的胡子,面上不置可否,心中若有所思。 之后七八日,王熙凤寻了贾琏数遭,或送些吃食,或送些醒酒茶。教旁人看了,只道他们夫妻和睦。 贾琏依旧如往常般,回家进了书房后倒头就睡,浑然不知道自家妻子和贾母的谋划。 这一日,杨志在外头用了早饭,甩着两只手雄赳赳的就往荣国府走。但这次到了黑油大门前,他还未进就被拦下。 今日门口来了个尖嘴的管事,他见了杨志,已经先骂道:“你是哪里来的丘八,瞎了你的狗眼不成!知道这是什么人家吗,就敢往这闯!” 杨志一时郁闷,也回骂道:“你又是哪里来的蠢物,满嘴喷粪,爷爷在这早进晚出的时候,你怕是不知还在哪里掏厕哩!” “你!”尖嘴管事气急,仗着站在荣国府门前,呼喝左右道:“来呀!给我打这不开眼的东西吗!” 门口的人一时未动,他们如何不认得杨志是琏二爷的座上客,若是得罪了琏二爷可如何是好。 尖嘴管事见半响无人动,直接骂道:“拿着府中的花销竟不晓得办事,只晓得挺尸。待等我告诉老祖宗,就请令打死你们中最后动的!” 门口的人被管事一逼,只得动了,齐齐来打杨志。杨志眉头皱起,也上前就要动手,嘴中骂道:“一干不长眼的东西,今个也叫你们知晓我手段!” “杨志兄弟且慢动手!” 一声大喝,叫众人都停了。杨志寻声去看,见正是吴用从黑油大门里出来。 吴用匆匆上前,扯过杨志,低声道:“今个荣国府有了变故,里头老太君好似要发作我等,若不是我提前得了消息,恐怕随后就要被乱棍打出。如今消息我已经叫赵家兄弟去告知智深哥哥,我俩先去你那院子等着就是。” 杨志听完,沉吟良久,终是离了虎视眈眈的荣国府门庭。 门口管事见杨志识相离开,这才得意洋洋的吩咐了门口的人几句,转身踏入府中。 两人回去路上,杨志心中郁闷,对吴用叹道:“如何突然就累及你我?此等大家,也端的是是非多。” 吴用在旁,他之前虽表现的不甚在意,此刻却是冷笑道:“荣国府老太君竟敢小觑于我,却不知她那偌大的门庭中,除却智深哥哥外,全然没有一个男儿能看。区区如此人家,以我的手段,定要将他扰得天翻地覆!” 杨志见吴用空口白牙这般说,当下就有些不喜,道:“吴用兄弟终不过一介举人,如何倒要国公府翻天?” 吴用只是这般说,摇摇头,将话题揭了,并不作答。 两人到了杨志家中,里面由贾琏调来的两个小厮还不知何事,见杨志突然归来,都惊了一跳。 杨志在荣国府门口吃了瘪,看的这两人便已经碍眼,便将他们赶开,自个拿了壶酒陪吴用坐着。 不多时,贾琏从荣国府中硬闯出,来到杨志家。 第二十四章 贾琏思义捐前程,杨志吴用双图官 “真个是晦气!老太太也忒不讲道理!” 贾琏进了门,仍是骂道。 吴用杨志都迎了过来,看着贾琏有些褴褛的衣服,吴用打趣道:“哥哥这番出府,好像是颇废了一番功夫啊。” “无碍事,我同杨志兄弟操练了这么久,真个要出来,府中那干人哪里拦得住我。”贾琏说着,已经一把拉住吴用,当先赔笑道:“学究兄弟,我知你现在心中定然有气,我在这先给你陪个不是了。” 吴用却不受这礼,冷哼道:“是荣国府赶的我,干哥哥何事,还是莫说这些的好。” 贾琏听吴用这般话,即是苦了脸。只好先同两人进去,在杨志院中各自坐了。 沾座后,杨志便在旁问道:“智深兄弟,如今你府中的老太太既然夺了我这差事,那这院子可要收回?但凭你开口,我杨志绝无二话。” 贾琏看着眼前两个性情兄弟,挠了挠头,知晓这下府中怕是把这两位得罪深了,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贾琏道:“杨志兄弟也莫说这气话,倒显得小气,房契自在你自个手上攥着,关我上面的老太太何事?就是太上皇要你这院子,我等去顺天府打官司都有理嘞。” 杨志听了,这才脸色稍缓。 三人互相谈了今天这桩鸟事,都有不满。因荣国府老太太管得了府中,却管不了府外的事,杨志便提议叫贾琏日后来这便是,大家仍是快活,不然活人岂能叫尿憋死。 贾琏听了,却未有及时应声,因他早打算为杨志和吴用谋个前程,今个倒是正好说了。杨志边军军官出身,如今仍时常想着重新为官,吴用亦是堂堂举人,也该有一番造化才是。 同吴用和杨志吃了两盏酒后,贾琏心中虽有些舍不得两位兄弟,但仍然是放下手中酒,看着两人开口道: “去年时,我与学究兄弟赚了三万两白银的花销,而这等银子已然是足以补上实缺官职。年节时分我去北静王府走动时,曾同王爷提过这事,请他代为捐官。” 这事贾琏先前未曾说过的,吴用在旁,这时听了好似恍然大悟般道: “哥哥身上早捐了候补同知,如今是要补上实缺?带我等兄弟出去快活么!莫说了,我来做师爷,杨志兄弟做佐官校尉,大家一齐快活去也。” 贾琏忙安抚了吴用:“倒也不是那般,学究不知,我捐候补五品同知时,府中使了八千五百两银子,若再补上实缺,银子要翻番不说,我少说还得先应征去宫中做一任羽林卫侍卫,有了这侍卫官打底,我才能拿这同知官哩。” 吴用虽心思敏捷,但到底不是勋贵出身,所以不晓得朝廷捐官的门道。朝廷捐官,只有你有银子,正四品的一方道台也能捐到,但若要想补实缺,那前置条件便多了,捐的官位越高越是如此。 贾琏接着对吴用说道: “我这官暂且不说,朝廷的正七品知县,明码标价是四千六百二十两,补实缺便是再加上九千两。” “似去年赖尚荣那般奴仆出身的人,要补的官职被别人提前拿了自然无话可说,可学究你有着举人功名,若是去年考上进士,坐等就能有知县官做,你若要补实缺,哪个能有闲话说?” 贾琏同吴用说完,又转对杨志说道: “杨志兄弟也是,你做过边军军官,若有机会,也替你某个实缺武官,你和学究兄弟也好相互照应。” 贾琏说的兴起,不料吴用已然也是放了酒杯,直把眉头皱来。 “哥哥,这三万两银子我早有言是送给哥哥的,如今怎能使在我等身上!将银子用尽了,日后哥哥的同知官哪里补去?这如何能妥!” 他今朝若是受了这银子,日后别人看来,岂不是成了他吴用自个贪图赖家的银子,才蛊惑贾琏去对付赖大? 吴用岂能叫别个这般以为自己。 一旁杨志听得贾琏为自个谋官,心中一丝不满早丢到了爪哇国,正要答应,却听得吴用极力拒绝。吴用这般作态,那杨志便也只得按下心思,不好先说话,因说到底那三万两同他并无干系。 贾琏早听吴用念了数遭,将那三万两是送给自个,见眼下吴用仍是油盐不进,贾琏已经是不耐了,气道: “你我兄弟之间,算的那般仔细作甚?难道少了这三万两,我便要在国公府饿死了不成!” 贾琏还正想着,待吴用和杨志得了官后,他再去做上一任狗屁侍卫,然后不拘什么官职也外放出去,到时再寻吴用和杨志吃酒,岂不是快活。不成想事情先叫卡在了吴用这里。 贾琏到底不在官场,所以这时才想的这般简单,好似天下外放出去的官都待在同一县。 贾琏这边越想越气,一拍院中石桌,已然是站起,喝道: “学究堂堂举人,竟凭的要这般委屈了自个?我如今好心替你谋一场富贵,学究若是不要,便是瞧不起我贾琏!既如此,明个我就将银子扔了!” 吴用见贾琏要故作发疯,也是无奈,只得先应着。他对于做官倒是无所谓,真要做了知县,日后再偿还哥哥恩惠就是…… 贾琏这才开怀,又转看向杨志。 杨志自是应了,只是问道:“智深兄弟虽使得这般大手脚,但你终究还不是官场中人,不知那北静王爷可是稳当?若是他拿了银子,却不去走动,我等纵是再气,又拿之奈何。” 杨志这般说,乃是先前在都太尉统制府衙里吃了亏,以至对朝廷显贵都有了提防之心。 贾琏毫不在意的笑道:“杨志兄弟不知,连我贾家宁荣两府在内,朝廷勋贵之中有谓四王八公,平日关系亲善不说,逢年过节都互有来往。那北静王爷便是四王之首,如今头上仍顶着王爵的,只他一家。” “北静王名水溶,年岁比我尚要小上一些,他因祖上和贾家乃是世交,所以在宁荣两府面前从未以异姓相见,更不以王位自居。我年节时同他提捐官一事时,他只道叫我带人去就是。” 贾琏说完,吴用在旁摸着下巴点头道:“听哥哥说的这般,那北静王当是个稳当的。” 第二十五章 贾琏入北静王府,水溶谈拼命三郎 见事情都已经敲定,贾琏是个说行就行的主,当即同两人出了院子,去寻北静王当中人捐官。 待得下午,三人已经到了北静王府,且听得北静王散朝后正在家中。 贾家和北静王府乃是世交,贾琏又并非什么无名庶子,而是荣国府的承爵之人,故贾琏虽是冒昧登门,北静王府的门房仍然是请了贾琏进去。 按照王府规矩,吴用和杨志先在客厅等着。独贾琏进了北静王府内宅,向北静老太妃请安。 老太妃是认得贾琏的,便留他用茶,聊了一会贾家宁荣两府的近况。不多时,北静王水溶也来了,也是先同老太妃请了安,然后才请贾琏去别屋相谈。 老太妃无意打搅,只说叫贾琏稍后留着用饭,然后才叫水溶和贾琏下去。 躬身离了老太妃的屋后,水溶与贾琏一前一后的走着,隔着半个身位,后方三步外还低头跟着一干随从侍奉,形影不离。 水溶同贾琏笑道:“贾兄容貌生得俊美,甚是讨太妃的喜,日后倒是可以携妻常来,陪老太妃解解闷也好。” 北静王府兴盛,不是衰落了的荣国府能比,水溶这话虽是夸赞,但一身贵气早将贾琏贬下,若是旁人早就受宠若惊。 但贾琏却是个浑人,只摸了摸自个脸道:“好男儿在乎面皮作甚,要是老太妃同王爷不嫌我嘴笨,我改日再登门就是了。” 水溶轻笑一声,点点头,进了一处水亭中,叫贾琏下首做了。少倾,就有侍从奉上热茶,在水亭中点起檀香。 水溶不先提贾琏过来的目的,而是饶有兴趣的问道:“贾兄府上的兄弟宝玉,出生时嘴里果真衔着一块美玉么?” 贾琏回道:“长辈都是这般说,想来该是真的,上面还刻着八字,叫甚么: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水溶听了,嘴中称奇道异了一番后,方是将之揭过。再问起贾琏过来的目的。 贾琏早就等着了,忙将替吴用和杨志捐官的事说出。 水溶笑道:“原来是此事,我竟几乎忘了。那吴用既然是前科举人,又有你说话,我定替他寻个富裕知县做着。至于那杨志么…” 水溶思虑了片刻,自个抚掌一笑,道:“如今江南起了匪患,余杭将军府正缺人手,不若就叫杨志去了罢。你若出得了一万两银子,我便叫六部早日雕刻官印,录了杨志官身,过几日他同朝廷的钦差人马一齐去江南,在余杭将军手下做个六品千总。” 如今早就不是开国之时,朝廷中文官贵而武官贱,故而才有现在水溶说一万两银子就替杨志弄来六品千总的说法。 贾琏自然是大喜,他还以为杨志到底是戴罪之身,恐怕官复原职都困难,不成想余杭将军府缺人,倒是叫他捡了漏。 贾琏原本手中的三万两,教他这几个月零零散散的用了一些——比如杨志的那处院子就是。不过凑一凑的话,除了吴用捐官的一万三千两外,这一万两也是拿得出来的。 水溶见贾琏两个官都要,便笑道:“贾兄,我既然作这中间人,知县官我收五百两,余杭将军府的千总我需收一千两,因我还需去兵部走一趟才行。” “这是应该的,劳烦王爷走动了。”贾琏自是笑着点头,水溶要是不收钱,害他平白欠了个大人情在这,那贾琏倒要心里膈应了。 如今吴用和杨志正在外面等着,贾琏便问及水溶是否要见上吴用和杨志一面,不过这事立时被水溶否了,言怕惊着了府中的内眷。 贾琏虽觉得遗憾,但也只得按下不提。 水溶对两个微末小官未有兴趣,但四王八公间几乎算是同气连枝,所以他是对贾琏倒是有几分上心。 如今贾琏已经成婚,水溶便询问他日后打算。 朝廷每年都会征召一批勋贵子弟入宫担任侍卫,贾琏就正想着应征去做羽林卫,现下就将这事同水溶说了。 水溶听闻,面上有些不悦,上下打量了贾琏几眼,才道: “羽林卫值甚么,随从不过八品,队领不过七品。你同那缮国公之孙石光珠,还有陈也俊等人不是好友么。年前时石光珠进宫,补了宫中实缺五品龙禁尉,因不惧伤势,在宫中校场连挑了五名同僚,再加之他在缮国府叔伯中排行第三,如今已经是人称‘拼命三郎’,外人看来好不威风。” 水溶说到这,转而问贾琏道:“你不是说你连月里在家中同那杨志练武么,你现在既然有心出仕,如何不去补那龙禁尉的职?也好同石光珠相互照应才是。” 开国四王八公到了今日,已经是日渐落寞。北静王水溶将之看得分明,自然是能拉一把是一把。 贾琏这数月只顾着在家里打熬身手,许久都未有再和一干贵公子来往,此刻突然听得那石光珠近况,他心思一动,已是生出了些探究之心。 贾琏道:“本来我还打算只去宫中混一遭,现在听得王爷这话,倒是许久没同那石光珠会面了,那我也去做个龙禁尉,看看他到底几多威风罢。” 水溶这才喜道:“甚好,补龙禁尉这事倒是简单,也无须银两开道。待我同宫中戴权说了,将我这府中的名额转到你身上就是。” 如今四王八公的子弟大都只知道享受祖上福泽,愿意出仕的少,水溶见贾琏这般识趣,对他的映象便已是好了几分。 北静王水溶此人,形容俊朗,性情谦和,他虽然比贾琏年轻几分,但自打承了王爵后,便已经每日都参与朝廷早朝,且还时常蒙恩出入宫廷,见识要胜过贾琏不少。 因担心贾琏进宫后当值后因不知分寸,导致犯了皇家忌讳,水溶还欲要交待些注意事宜。这时,王府中的一位管事小心翼翼的进来水亭间,向水溶请示道: “王爷,荣国府来了人寻贾琏公子。” 话被打断,水溶眉头微皱,道:“罢了,荣国府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叫他过来就是。” 王府管事闻言躬身退下,不一会,便领着一个人过来。这人正是贾琏贴身小厮兴儿,没想到他竟寻到了这里,还带着一脸急色。 贾琏向水溶告罪了起身,走到水亭外,好奇的问道:“兴儿,你缘何找到了这里。” 兴儿看了看四周,上前一步,低声道:“二爷!小的可算找到您了,快回府吧,二奶奶正在拆您那书房哩!” “哈?”贾琏一听,两只眼睛登时鼓起,气道:“这婆娘忒不懂事,书房叫她拆了,俺晚上睡哪去,真叫我蹲狗窝不成。” 第二十六章 贾智深门板使来造反,王熙凤掌嘴兴儿平乱 贾琏过来北静王府为吴用和杨志捐官时,浑然不去想因他硬离了荣国府的行为,彻底点爆了王熙凤压抑多日的怨怒,竟招来府中管事,要拆了贾琏书房。 听得自个安身之地遭灾,贾琏已是再没心思留在北静王府,当即同水溶告了罪,言自个家务缠身,不能再陪老太妃用饭。 既是他人的家事,水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让贾琏回去,说自个会去同老太妃说清的。 贾琏这才告退,匆匆转到王府客厅,叫了吴用和杨志就走。 听说捐官之事成了,只待将银子送上,吴用和杨志两人具是点头。贾琏因忙着回荣国府,没心思庆祝,便叫吴用这几日暂去杨志的小院歇着,然后同兴儿一齐走人。 眼瞅着贾琏这般火急火燎就走,杨志兀自纳闷,问吴用道:“我看嫂子也不像是要搅得家宅不宁的人啊,怕又是那老太太在作妖不是。” “那可不尽然……”吴用摇头道。王熙凤转模作样的贤惠骗得了杨志,却骗不过早先同她见过的吴用。 他说来也有些郁闷,本来还想问清状况,好帮衬贾琏一二,却不料贾琏就这般将他丢下。 “杨志兄弟你说,女人是不是误事?” 吴用摇头晃脑的说着,同杨志一起归去。 贾琏这边到了宁荣街,因早上他是硬生生从花园东院这边打出来的,如今把守黑油大门的小厮听得贾琏回来,各自畏畏缩缩避着,他们是伤得轻的那批,伤重的现在还躺着哩。 贾琏没功夫理这些人,进了黑油大门,跨过大房的花园东院,从荣禧堂边上穿过,来到南北夹道。 还未到自个宅院,贾琏就见一伙人扛着一副门板往这边过来,那门板贾琏瞧的是眼熟,却不是自个书房的大门还能是哪个! “呔!一干贼鸟拿了我的家当却是哪里去!” 贾琏怒喝一声,拢着袖子大步过去。 “二爷回来了!” 一声惊呼!前方众人都做鸟兽散了,早上贾琏打穿了半个荣国府时他们可都看在眼里,这时哪个还敢触贾琏的霉头。 扛着门板的人也即刻将之扔了,撒腿就跑,扔的慢的还要去拽前头的人,嘴中带着哭音骂道:“好滑头的,若叫我受了灾,就是死了也要扯了你下去…” 几个人你扯我我拽你,连滚带爬,竟是一溜烟的就没了踪影。 “呸!洒家算你们腿脚利索…” 贾琏没发作成功,过去一人便将门板扛了,横在肩上,沉甸甸的一身再往自家宅院里走。 自家院门大开,贾琏侧身进去,转到自个书房面前。 书房却是没了影。 原地还有一行人计十三四个,拆木的拆木,搬砖的搬砖,铲土的铲土。早间还好好在那的独间书房,如今已然赫然只剩了一半残骸摆着。 贾琏大怒,将门板放落在地上,激起半身灰尘。贾琏呼呼作喘的骂道:“好啊!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吃我一门板再说!” 一干正在忙活的人吓得亡魂大冒,见贾琏拿着方才三四个人才搬走的大门板过来,还要请自个吃着,哪个敢留在原地受用。 天色已经是暗了,越发衬得挥舞着门板扑过来的贾琏仿若夜间出没的妖魔一般,无人敢近身。 一时间宅院里惨叫声冲天,十几人竟被贾琏一人扛着门板追打。 贾琏大喝道:“兴儿,把院门快些关了!今天不吃上一门板,一个都别叫走脱!” “苦也!”抱头鼠窜的一干人欲哭无泪,这一副门板下碰着就倒,磕着就趴,要真挨了一下砸怕是登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兴儿在门口,听得贾琏的话就要来关这院门。不料一袭红装倩影因听得动静,已经是匆匆到了门外。 左右平儿丰儿重新推开院门,王熙凤进门指着兴儿鼻子就骂:“好个王八!谁给你的这般胆子!竟敢来关我的家门!” 王熙凤气势一句胜过一句,三句话落下,兴儿已经是跪了,求饶道:“奶奶,不干我事,都是二爷的吩咐…” “放你娘的屁!掌嘴!” 王熙凤身后的丰儿站出,将兴儿扯到一边,只就地捡了块小木板在手中,便朝着兴儿脸上扇去,几下就见了血。 兴儿不敢反抗,只顾求饶。 王熙凤哪会再去管兴儿。她发作了下人,又浑然不怕贾琏拿着一副门板,状若疯魔的样子,只管叫请来拆书房的奴仆出去,自个走到贾琏面前。 就好像去年贾琏和王熙凤分居当夜一样,她抬起螓首娥眉,虽不及贾琏高大,却仍好似居高临下般: “琏二你莫在这装疯,难道我不晓得你连只鸡都未杀过?你要真有那胆子砸下,朝我这来就是了!” 贾琏一腔怒气本来发泄的差不多,现在听了王熙凤这话,心中却又是一股无名之火起,怒道:“好好!你莫动,我这就——依了你!” 一副门板高高抬起,带着破空声当头砸下,最终激起一地灰尘。 “咳咳…” 王熙凤拿手帕捂了嘴,将灰尘挡下。 再看贾琏使得那门板,却是挨着王熙凤的肩膀过的,顿在地上,叫贾琏一手扶着。 原来纵是百炼钢,也敌不过绕指柔。 贾琏未有砸下,只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说,到底是哪个真的在装疯,叫拆了我的书房。” 王熙凤待灰尘消了,方是冷笑道:“那书房就不是我家不成?我不过拆了自家东西,怎么你就要拿这东西打人?” “胡搅蛮缠!你自小就会讲这般歪理,只将好处往自个身上揽!”贾琏大怒,抓着门板的手青筋直露,却又拿王熙凤无可奈何。一层一层的东西好似无形的锁链将他捆住一般,这东西,叫做‘礼法’,也叫做‘礼教’。 贾琏眼中透着凶光,面容好若下山猛虎,要择人而噬。他本是天上天孤星魔主下凡,天生带着磨灭不住的凶气,凡人的东西能困住他几时。 惹得他怒时,将王熙凤、将府中拦路的都打杀了去!他自去当个强人快活! 宅院门口处,这时鸳鸯带着人过来。她看着满地狼藉,忙开口道:“琏二爷,琏二奶奶,老祖宗传话,叫两位过去呢。” “哼!”贾琏眼中凶光这才慢慢散去,松开门板,教它倒向一边。 第二十七章 贾母召宴荣国府,贾琏对质王熙凤 贾琏当先大步到了门口,见兴儿还捂着半张脸跪着,贾琏瞪了打人的丰儿一眼,教她低眉顺眼的跪下。 今天跪明天跪,你又不欠我的,跪起来有个鸟用… 贾琏看着两人跪着只觉得烦躁,锤了自个额头两下,才说道: “兴儿你下去歇着,明个我拿银子给你养伤。” 兴儿支支吾吾的应了,捂着脸下去不提。 贾琏懒得处罚打人的丰儿,只回头看了王熙凤一眼,随后自个大步往贾母那边走,竟是不等了。 未几,两人前后到了贾母这边,鸳鸯完成了任务,自个回贾母身后侍奉。 贾琏到了后才恍然发现,今夜好似过年一般,荣国府上下的人竟然在贾母这边聚齐了。只较过年的不同的是,众人未有分桌坐,而是都在一副圆桌前坐着,都拿眼来打量进来的贾琏和王熙凤。 大房老爷贾赦在贾母左手边肆意坐着,眼神神游,旁边站着继室刑夫人——贾府规矩,媳妇不能上桌。 大房下面的长子贾琏、贾琏妻王熙凤刚来,正向长辈请安。未有成家的二姑娘迎春,她挨在贾母身边坐着,目光低垂。最后是贾赦庶出的二子,一向没有存在感的贾琮,坐在靠门边。 二房老爷贾政在贾母右手边端坐着,看贾琏道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旁边站着王夫人。 二房下面长子贾珠早逝,其妻李纨挨着王夫人站着,李纨身前坐着儿子贾兰。二房的大姐贾元春同庶出的贾探春都在贾母身边坐着,至于贾宝玉,依旧是在贾母怀中赖着,他佩在腰间的通灵宝玉,此时发着细细荧光,只是无人能见着。 最后是贾政庶出的三子贾环,他同贾探春同为贾政的妾室赵姨娘所出,因赵姨娘身份低下,所以今日未有来此处。贾环同贾琮一般,在靠门边坐着。 荣国府主子齐聚,照例还是得贾母先说话。 贾母见贾琏和王熙凤跟两个闷葫芦似的,请安后都不开口,便将他们两人唤到身前来,先发作贾琏道: “你倒是也还知道回来,早上将自家的人竟打伤了数十。也莫叫别人说我蛮横,我此刻叫你说出个好歹来,若说不出,你受顿家法,去祠堂里面跪两天,请教一下祖宗什么是规矩!” 贾母说完,搂着宝玉叹道:“大房都这般不成器,日后承了府中的爵后要是败了基业,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贾母声音不大,但也被大老爷贾赫听到。 自个无故被骂,贾赦不敢同贾母发作,只冷哼一声,看着贾琏心中暗骂:“这混账东西……” 贾琏哪里愿受这家法,真要去对着几块破牌位跪两天,怕是出来后人不傻也呆了,正和贾母的心意。 贾琏自打进门后脾气就消去了大半,此时听得贾母发作了,他个性虽直,但也非是愚笨不知变通的人,脑筋一转,当下不再冷着脸,而是赔笑道: “老祖宗,今早是蒙北静王爷相约,所以我才出门的急了,而一干蠢物又只顾来拦我,不说是老祖宗的命令,若早说了,我定然来同老祖宗说清。” “北静王府?”贾母闻说一愣,她身后的鸳鸯上前,在贾母耳边说了一遭。兴儿是在何处把贾琏找回来的,鸳鸯方才已经打探清楚了。 贾母听着皱了眉头,有些不满,冷哼道:“待我同北静太妃会面时会问的,若有假,便仔细你的皮。” 反正如今祸首吴用和杨志都已经赶出去了,贾母将此事揭过,暂且不提,留着日后发作。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经过今日这么一闹,荣国府中上上下下都听到了风声,知道贾琏和王熙凤怕是夫妻不合。 这事本不应该。不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是知道贾琏同王熙凤打小就要好的,如今顺势成了婚,本来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反倒是不合了? 贾母、王夫人,以及做样子的刑夫人,都是拿话来问王熙凤,想着把话说开了,免得扰得家宅不宁。 王熙凤对着贾母微微躬身,当面抹了眼泪,然后才望着贾琏冷笑道:“还不是他,从年前住着书房到现在,真个是拿我当仇人看。” 王熙凤原本以为自己服软,贾琏也该回屋了,不料今日吴用同杨志被赶出府后,贾琏竟然也打将出去,浑然没有顾及到她一番苦心谋划。 贾琏见贾母看来,忙叫冤:“我如今要用心武功,再说了,最早还不是凤哥儿把我气出走的不是。” 王熙凤回道:“我气你,不已经是同你赔了不是么!看样我到底是未有说错,你是真个小气。” 这话叫贾琏几乎气到发笑,道:“我小气?谁家赔不是的人鼻子是翘到天上的,叫我伸手去捞都捞不到哩。” 贾琏夫妻两人一时旁若无人的说着,教一旁同样是站着的王夫人忍不住了,当下冷哼一声,道: “莫嚷!长辈面前,哪里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贾琏夫妻是大房的人,但大房的刑夫人一向是个尴尬说不上话的,只王夫人积威甚久,叫王熙凤收了声,贾琏见状,便也是停了。 贾母看这乱剧已经是捂了额头,叫鸳鸯揉着两侧。 贾母心想这叫什么事,从来只听说府中的爷们管不住自己四处寻欢,害得妻子发作的,没想到还有因太能管得住自己,从而闹将起来的。 最终贾母拍了板,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呵斥道:“你们也真个是不叫人省心!现在那书屋拆了就拆了,琏二内书房不要了就是。反正我们这般人家不必去跟读书人抢功名,琏二你来西路这边重新挑一间作外书房。” “凤辣子回去给琏二认个错,请他回屋。左右不过是那两个通房闹起来的罢了,她们都是我早年的丫鬟,哪里是不知分寸的人。反正我不准你们再分房睡,真要闹得外头人尽皆知,你们还能和离不成!” 贾母说了一通,场间人都静静听了,不敢打搅,见琏二和王熙凤两人都低着头,看样子是服了,贾母才满意。 这时,眼看事情好似要落幕,人前忽的传来一阵嗔怪声: “琏二哥也真个是大煞风情的,留着凤姐儿这般的好人守着空屋。” 贾琏听这话生疏,抬眼来看,正是在贾母怀中的贾宝玉嘟嘴说的。 第二十八章 贾智深凶相几露,通灵玉拉回人间 原来贾宝玉以往哪次不是府中上下的焦点,这次一是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贾琏身上,他心有不满,二是见美人熙凤垂泪,他便连带着嗔怪贾琏几分。 贾宝玉天生异象,受着贾母万般宠爱,以至于阖府上下都顺着他的脾气,庶出的贾琮贾环在他面前,竟好似奴仆一般。 不过贾琏是个不管那些苟且的人,见贾宝玉撩拨自个,当即训斥道:“好孽畜!就是这般同兄长说话的?” 这话要放在别家,贾琏身为兄长骂一句下面的弟弟,自然没什么错。但这里是贾母主导的荣国府,贾琏这话一出,直叫满堂的人都惊了:元春、迎春、探春目光闪烁,贾琮、贾环瞠目结舌。 王夫人听贾宝玉被骂,正想要出面替儿子撑场子,但立刻想到宠爱宝玉的贾母正在旁,便冷笑着看好戏。 场间人多怪贾琏说话不妥当,一时间竟然只有二老爷贾政见贾琏教训宝玉规矩,在心中叫了声好。 因贾政虽是宝玉生父,但平日自诩是书生君子,故一向看不惯宝玉这个只在道在脂粉里面混的儿子,此刻甚至想跟着训斥贾宝玉几句。 这边贾母眼睛一瞪,已经指着贾琏鼻子开骂,怒斥道:“我还未曾死呢,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摆这架子!再说难道宝玉说错了不成,你就不是个浑货?” 贾琏眉头皱起,不做回答。 贾宝玉是个无法无天的,以往在宁荣两府,除亲爹贾政外他怕过哪个,见今夜贾琏毫无顾忌的骂他,贾宝玉的脾气也是起来了,回道: “老祖宗说的正是嘞,本来女儿就是水做的骨肉,男人只是教泥做的,琏二哥却还不晓得温存,真个越发浊臭了…” “孽障!” 贾宝玉还未说完,就有一声怒喝传来。这声孽障却不是贾琏说的,而是一旁的贾政见贾宝玉还在一味朝贾母邀宠,终于再也忍不住的出声。 “不着相的东西,尽晓得说这等混账话,你自个就不是男子不成!” 贾宝玉最怕贾政,当下唬得话也不敢答,只往贾母怀里缩。 贾政还要发作,却被贾母喝止了,他这才只得垂了头,叹气收声。 宝玉缩在贾母怀中,偷偷来看旁边的贾琏,眼中全然是不满。 今天挨了贾政的骂,宝玉将贾琏给记恨上了。 贾琏在旁自然看的是分明,他来了这边后顶上都是长辈,叫他发作不得,已是憋屈不已。眼下贾琏见贾宝玉还敢瞪自己,贾琏当即就恼了。 “腌臜儿!再看时,我便叫你面上只剩得两个红窟窿!” 想起贾宝玉往日作风,贾琏愈发看他不耐,又骂道:“平日只管叫嚣,你自个闻自个却不是浊臭么,都已近十岁,仍是在老祖宗怀里赖着,传出去好不知羞哩!还甚么‘莫失莫忘,仙寿永远昌’,倒是白糟蹋了那玉!” “你!” 贾母一个不留神,贾宝玉已经是从他怀里出了,气鼓鼓到了贾琏面前。 看着连头冠在内才只是四尺的小人,贾琏懒得和他动手,奚弄道:“你待如何。” 倘若贾宝玉再年长几岁,就方才瞪他那眼神,贾琏少不得先报之一顿老拳再说。 贾宝玉脸胀的通红,他几时被这般挤兑过,发了一声喊,竟将身上的宝玉摘下,直直的往地上一摔,哭喊道:“我不要这劳什子了!你这般说,我扔掉就是…” 这番变故,惊得鸳鸯同琥珀鹦鹉等贾母侍女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看得贾宝玉动作已经是来不及拦,忙起身搂了贾宝玉道:“你也是成个浑货了!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因贾母起了身,陪坐的众人都起了,一发是过来围着。贾琮贾环挤着周端家的和王善保家的身边,瞅那玉碎了没有。 那块玉全府上下都盯着,生怕有个闪失。以往贾宝玉但凡有脾气了,就作势要发作那玉,非叫旁人顺着他才是,贾琮与贾环不知吃了它多少苦头。 没成想今个真的摔了! 贾母忙着哄贾宝玉时,场中大老爷贾赦先发作了,对着贾琏破口大骂道: “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故意激他!” 说着,贾赦上前两步,抬手就要来扇贾琏。 “咚!” 这一下未能扇成,贾赦的巴掌叫贾琏一手攥着,好似一把铁钳一把,叫贾赦进退不得,只觉得手腕生疼。 贾琏眉间带煞,玉是贾宝玉自个扔的,关他何事?就只准贾宝玉撩拨他,不许他还几句么! 贾赦纵是贾琏之父,贾琏又岂会受这一巴掌,他松开手一推,叫贾赦踉跄着后退,被刑夫人慌忙扶了,方才站稳。 眼前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直教贾琏憋屈万分。此刻推开亲爹贾赦,他已然是发狂,将一干鸟事抛到脑后,终于不再顾忌任何干系! 场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琏推开贾赦,这般已经是大逆不道,众人还未来得及因这行为吃惊,就又见贾琏上前几步,满脸凶相喊道: “宝二要摔了这玉,你叫我这做兄长的帮忙就是了!” 说着,贾琏竟一把将鸳鸯拾起的通灵宝玉抢在手中,高高举起。 通灵宝玉方才未坏,只是贾宝玉力气小,但叫贾琏这粗手粗脚的扔了,谁知道会裂成几瓣。 一时间场间众人心都慌了,二房王夫人已经是哭喊着来扯打贾琏,并着一大家子无论男女一发上前,要抢回这玉。 乱了,彻底乱了!一旁的王熙凤看着眼前这般乱象,心中后悔万分。 贾琏发狠了要先摔了这玉,再直接打出府去,便是真个寻甄道长出家了,也好过头上终日顶着这一干狗屁长辈! 但是,待拿住那通灵宝玉一瞬,贾琏只觉得一股清凉从头淋到脚。他一腔凶心竟是忽的消融了,教他直愣在原地。 连贾琏举起作势要扔玉的手,也僵在半空中,将它保下。 这般变化,全是因贾琏手中的通灵宝玉而起——原来,这通灵宝玉不是凡物,它同贾宝玉都是女娲补天石感悟红尘后转世而来,故通灵宝玉又名红尘宝玉。但碰了它的,便是积年和尚,心死尼姑,也要伸出爱慕红尘之心来。 贾琏此刻便因碰了这玉,身上涌出的天孤星魔君凶气被它压下,将贾琏性情重新拉回人间。 趁着贾琏愣神时,一道红装倩影扑入贾琏怀中,将他死死抓住,哭道:“你个天杀的,怎生的就要做这寻死的事!还不收手同我回去……” 这人正是王熙凤,她没料到机关算尽,却几乎算了卿卿性命,今日贾琏要是真摔了这玉,引得金陵王家和贾母一同发难,往后府中哪里还有贾琏容身之地! 第二十九章 吴用早谋救贾琏,水溶下贴荣国府 北静王府,水溶陪着老太妃用了饭,饭毕,便使人吩咐王府的车马令准备出行。 老太妃问道:“王爷这般晚了还准备出府?” 水溶添了一身白绒褂子,点头道:“下午时听得贾家有些变故,贾琏走时影影绰绰的听说了甚么拆房的事,故有些放心不下。” 老太妃奇道:“贾家宁荣两座国公府早就名不副实,我们两家祖上虽然有着交情,但也不值王爷这般上心才是?” 水溶早有预料,当下笑着道:“回母亲,我是打算去看看那贾琏,如今王府的龙禁尉差事我可是已经叫他顶了。” “今日我看贾琏和那拼命三郎石光珠有些相似,是四王八公的子弟中少有的上进的,以后他说不得能重新拾起贾家富贵…” 水溶还有些话没说,他早就听说过荣国府两房的争斗,袭爵的大房不成器,二房又仗着外戚金陵王家的势,堂而皇之的住了太上皇批给荣国公的荣禧堂。 如今既然要抬举贾琏,水溶就想着过去给他撑撑场子。只是这些话不好同老太妃说,免得老太妃以为他对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满。 老太妃听了水溶解释,果然未有多想,见水溶要去,便亲自选了些登门礼物给他带着,又叫水溶替自己问候贾家老太君一番。 水溶自然是应了。 不多时,北静王车驾起行。前头当先打发了人马,带着北静王的上门帖先去荣国府探路。 ———— 荣国府,贾母上院中。 贾琏被王熙凤抱住,终究是未有将她推开。 因着通灵宝玉的影响,年少时贾琏同王熙凤的幕幕往事这时一齐的涌出,浮上贾琏心头,拿这些温馨事来杀他。 贾琏若是执意摔了这玉,使着性子抛了一切闯出府,这般往事必然化为泡影。 贾琏最终放下高举着通灵宝玉的手,已然是冷静了。他将通灵宝玉放在眼前,嘴里吱吱称奇道:“这玉真个是‘通灵’不成?使法子蒙了俺这心肠,叫我不要摔它……” 贾琏不知,这通灵宝玉到了他手中,原本的微弱荧光已是大盛,但可惜荣国府中无有会使法术的,看不见它这番神异。 贾琏未多瞅上两眼,因他举着的手放下,通灵宝玉就被旁人拿走,转瞬到了贾母手上,场间乱哄哄的,也不知是谁的手脚这般利索。 没了通灵宝玉,围着贾琏的人终于散了,只剩下王熙凤。 贾琏在王熙凤后背轻拍了两下,叫她放开。然后贾琏才朝拿着通灵宝玉,脸色发黑的贾母笑道: “老祖宗,真要摔那玉我早就摔了,您看,叫我发作一回后,宝二还敢拿那玉使性子么。” 贾宝玉此时早停了哭声,正直瞅着贾母手上的通灵宝玉。贾母见状,松了手,叫玉回了贾宝玉手中。 贾宝玉捧着失而复得的玉仔细看了,生怕上面有缺。他终未及十岁,孩儿心性作祟下才拿通灵宝玉来打闹,真要叫自己日夜相伴的玉突兀便没了,最急的还是贾宝玉自个。 贾母将之看在眼里,见贾宝玉这般作态,心里也是有些欣慰,但待转念想起贾琏方才的做派,贾母又觉得一片膈应,仍旧黑了脸,道: “许你心是好的,但惊扰了府中上下,这般过错要到哪里赎去?” 听得贾母这般说,不待贾琏再开口,旁边一人已经是立刻带着恼怒接道:“母亲,依我看直接请家法就是,也莫叫他去祠堂污了祖宗的眼,这般不肖的逆子直接打死了事!”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贾琏之父贾赦。 贾赦本就是个器量狭小之人,方才被贾琏一推,已经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佛涅槃,若不是贾母还在这,他早就叫人把贾琏拖下去号令打死了。 贾赦这番话落到王熙凤心中,却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她哪里还顾得了方才感情流露的羞恼,连忙看向姑姑王夫人,请她求情。 王夫人却只做未看见一般,贾琏抢玉的举动她怎会不恼,如今已是铁心要看贾琏被整治的戏码。 荣国府中的三方管事者如今都是有意,真要一通刑罚下去,今夜贾琏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贾母听得贾赦的话点点头,即唤了门口的小厮过来,道:“来啊,给我扒了衣服拖下去…” “老祖宗!” 贾母的话还未说一半,就被急匆匆闯入的人一声‘老祖宗’打断。 那人进来,便趴在地上道:“老祖宗,各位主子,喜事啊,有贵客来了!”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如此戏剧,一时竟是无言。 终于,不待贾母先开口,这次是王夫人出面对着来报喜的人训斥道:“周瑞,枉你也是这般的年纪了,有甚喜事叫你这般嚷嚷,竟是连规矩的忘了!” 来人正是周瑞,他作为王夫人的陪房奴仆,王夫人自然有资格先教训。 周瑞微微抬起头,对上妻子周瑞家的疑惑的眼神,心里也是叫苦。他原本在家好好呆着,结果被吴用带着个壮汉上门威胁,只得来荣国府帮衬贾琏。 待周瑞在外面听得贾琏要摔宝二爷的玉时,急的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同外面吴用交待。好在周瑞看见林之孝拿着张上门帖过来请示贾母,他便忙将帖子讨了过来,这才有现在周瑞喊着喜事打断贾母说话的一幕。 周瑞小心翼翼的将帖子双手奉上,道:“不瞒奶奶,真的是喜事,外头北静王爷的车驾要来了。” 贾府和北静王府是世交,以往北静太妃也是来荣国府拜会过贾母。但北静王倒是头一次来。 “这般,倒也真是喜事!” 贾母拿过帖子,看了几眼后,便谓及左右说笑,竟把方才对贾琏的火气都压下了。 王爷登门,贾母看了看自身,只觉得穿的不合体。贾母叫贾政同贾赦快些去打开中路大门,迎北静王爷进荣禧堂,又让元春、迎春、探春这些未有出阁的女眷各自回去歇着,不要露面。 待众人走了,贾母便忙着回自个屋中换衣裳,添首饰,鸳鸯在旁拿着贾母的浩命服比着,好既不逾制也不失礼。 荣国府上下都被惊动,一干下人忙着将荣禧堂各处都点上灯,清理薄薄积灰,再将待贵客的正厅燃起炭火烘热,免得等下王爷早春时节受凉。 这般动静,就是旁边的宁国府都惊动了,当家的大爷贾珍使人来问缘由。 在这众人忙碌之下,贾琏就自然被忽略了,贾母未来得及处罚他,只叫他带着王熙凤同三春一样先回去。 第三十章 王熙凤南北夹道戏智深,北静王左右迎门见贾母 待出了贾母的上院,贾琏就和三春分道扬镳,同王熙凤两人进了南北宽夹道。 王熙凤因先前抱着贾琏的一番话,以至于现在脸颊微红。不过她个性是要强的,不会因此不敢羞的看贾琏,此刻同贾琏埋怨开来,道: “看你闯的祸,北静王爷登门是多大的事,若是有了他的提携,叫你在朝廷得了显赫,岂不是少了数十年水磨工夫?如今却是贾琮贾环那般人都能接待,独把你赶出来…” “这值甚么…”贾琏停了步伐,他刚碰了通灵宝玉,浑身凶气被压下,以至于现在听了王熙凤埋怨只是笑道: “王爷说不定是来寻我的嘞,我下午才从他那出来。” 王熙凤也同他驻足了,嗤笑道:“你除了长得俊些,有哪样是值得说道的,若是王爷真看得上你,你就应了他的好事,待明早从王府起后拿些东西回来补贴家用也罢。” “好啊,原来我竟是这般不堪。”贾琏面色有些不愉的说道。不过说着说着,他同王熙凤两个都笑了,好似幼年间相处的一般。 通灵宝玉,竟恐怖如斯。 但是如今贾琏终究是叫一百单八声雷击唤醒了魔君性情,笑过后不和王熙凤温存,直接将自个顶替北静王府龙禁尉差事的事情说出。 因估摸着北静王是来寻自个的,贾琏叫王熙凤先回去,他要去荣禧堂瞅瞅。 王熙凤有些迟疑,伸手欲拉又止,家里贾智深要打她的门板,可还赫然残留。 而贾琏说完后已然转身,只是又撂下一句话来,终将白天的事彻底揭过。 “今晚我回去歇息。” 王熙凤本微红的脸又添了几分姿色,啐了一口,带着平儿急匆匆的回了。 贾琏这边从南北宽夹道进到荣禧堂范围,在正厅外寻了个凉亭大刀阔斧的坐着,闭幕养神,也不惧早春时节夜间的寒冷。 不多时,北静王水溶车驾抵达荣国府,宁国府当家人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提前赶来,同贾赦贾政将水溶迎进荣禧堂。 贾母换了衣裳在正厅坐着,见水溶到来,便起了身,来到门口行礼道:“老身见过王爷…” 水溶忙上前将贾母扶住,道:“老太君不必多礼,是小王该拜见您才是。” 贾母乐呵呵的,连称不敢。 几人进了正厅,贾母同水溶在上首分左右做了,两边陪坐着贾赦同贾政。 贾珍虽是宁国府承爵的当家人,但无奈辈分太低,只能在贾赦下面坐着,其后依次是贾宝玉、贾琮、贾环、贾兰,还有贾珍带来的儿子贾蓉。 至于女眷,不便见男客,就是北静王府同贾家是世交也不行。 贾家安排这么多子孙陪坐,就是为了在北静王面前亮个相。 水溶见贾宝玉在侧,想起衔玉而生的传闻,便请拿玉来看。贾宝玉闻言,因方才有个浑人真要摔他的玉,这会儿便有些不舍,迟疑了一会儿,才终是把玉交了出去。 水溶拿通灵宝玉在手里,见上面果是:莫失莫忘,仙寿永昌,便同贾政问道:“敢问世翁,果灵验否?” 贾政忙道:“回王爷,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 虽如此说,但这八个字打哪里试去。 水溶又是称奇了一番,方是将玉还给贾宝玉收着。 水溶这时环视了一下四座,未见贾琏身影,便同贾赦问道:“贾将军,不知令郎贾琏世兄何在?我却是同他下午时还有些事未曾讲完,这才冒昧登门贵府。” 贾赦袭爵一等将军,故而水溶此处直接尊称他为贾将军。 贾赦不料水溶突然提起贾琏,当下一愣,他原本还打算事后发作贾琏的,这事自然不好提,只是推说道: “那孽畜许是睡了,王爷可要使人唤他来?” 水溶点头道:“那就麻烦了。” 贾琏在外头凉亭闭目养神,竟叫贾赦唤去的人混了个灯下黑,待回来时才看见贾琏,心急如焚的请贾琏进去。 贾琏打着哈欠起身——他竟是真的睡了过去。贾琏向来人点点头,大步朝正厅走去。 贾琏进门,贾家玉字辈及以下的除贾珍外,都是起身相迎,连贾宝玉也知道不能在北静王面前失礼,从而起了身。 自从贾珠死后,贾琏便成了荣国府嫡支的长兄,只比宁国府贾珍要小,理应受这礼。 “贾琏见过王爷。” 贾琏先是朝水溶行礼,再和贾母、贾赦、贾政三位长辈依次见礼,然后在贾珍的对面坐了。 上首的贾母依旧对贾琏有些气,向水溶问道:“王爷寻琏二的事,我这妇道人家可能听说?” 水溶道:“自无不可。” 水溶当下先讲了四王八公的昔日辉煌旧事,又提起如今八公中缮国公府、修国公府、理国公府都落寞了,引得贾母感伤落泪。 其实水溶还有一座贾家宁国公府没说,这几家都是将倒的,等到下一辈的人当家,怕是要沦为普通权贵,被去掉国公府的名号。 荣国府虽然也大不如前,但因为祖上平袭了一任国公爵,所以现在的情况在八公中还算好,怪不得贾母平日自傲。 水溶说了一通往事,使得贾家众人一阵共鸣,最后,才是将自个叫贾琏顶替王府征召,去皇宫中担任龙禁尉差事的事说出。 贾母听后当即抚掌一笑,将对贾琏的那点气抛之脑后,喜道:“真是好事,琏二随了他长辈的性子,都是不喜为官的,如今被王爷劝入正途,老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水溶闻说谦虚道:“哪里哪里,老太君太过客气,贵府贾世兄人中龙凤,小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贾母自然也是笑着一阵谦虚。 贾琏如今搭上北静王爷,要补龙禁尉的实缺,贾母看贾琏的眼神顺眼不少,当下道:“琏二,既然王爷抬举你,你那外书房就早日搬到西路这边来,正好存周的外书房也在这边,有什么事你多向他请教。” 二老爷贾政字存周,他听了贾母此言,同贾琏一齐起身应了。贾政一向不管府中内宅的苟且,听到贾琏要补龙禁尉,他也是为贾家高兴。 贾母见状满意点头,又转看向大儿子贾赦,她如何不了解贾赦的性情,怕是现在还记恨着贾琏呢。 贾赦对上贾母道目光,顾及北静王水溶在旁,未敢发作,半响,终是将头底下。 第三十一章 北静王推心解愁,贾智深双送吴杨 这般场景,叫水溶看来实在是诡异,贾琏是大房的嫡子,却好似不受贾赦的待见,反倒是和二房的贾政相善。 水溶自然是不知。贾琏早上打府中的下人,下午斗府中的主人,抢了通灵宝玉,推了大老爷贾赦,将荣国府上上下下都闹了一顿。 若不是水溶来的快,事情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贾母这边警告完贾赦后,重新朝水溶说笑道:“王爷,琏二到底是年轻,在宫中无人帮衬怕是会惹祸,请王爷掌眼看看我贾家子孙可还有成器的?若有,老身就舍了这脸,也去进宫去求个龙禁尉或东宫伴读的差事。” 在座的贾家子孙中,除了贾琏和已经袭了宁国府爵位的贾珍外,其余人都年纪尚小,只有贾宝玉已近十岁,勉强足以自理。贾母说请水溶掌眼,实际上只是看贾宝玉一个而已。 水溶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早就听说贾家老太君极宠溺那衔玉而生的宝玉,当下就把贾宝玉也是夸了一顿,称他‘如宝似玉’。 不过当今东宫太子之位不稳,水溶不愿沾染,话里话外的提醒了贾母几句,叫贾母只得作罢。 水溶这次来贾家的原因是一时兴起为贾琏撑场子的,如今见目的达到,坐了不久后便说不愿打扰老太君休息,同贾母告辞。 贾母带人将水溶礼送出荣禧堂,又叫贾赦、贾政以及贾珍带人再接着送出府。 宁荣街上摆着北静王的浩荡车驾,水溶离了荣国府,在登车之前,把贾琏唤至身前。 荣国府为迎接水溶到来,贾家众人都换了衣冠,独有贾琏依旧还是下午见水溶的那一身。 这般情况下,就是水溶这外人,也看得出贾琏在荣国府处境不是很好。 水溶打量贾琏两眼,见他脸上未有异色,笑道:“贾兄,我等生于官宦之家,既享得人间富贵,也受着礼仪拘束之苦。所幸你我都是男儿,若是掌权在外,则家宅自宁。宫中龙禁尉一事,翌日可来王府详谈,言尽于此,世兄当勉励。” 贾琏点头应了,同贾家的几位当家人目送水溶上车,随王府车驾远去。 待北静王车驾出了宁荣街,两府的人才各自散去,贾赦看了贾琏一眼,想起贾母警告的眼神,冷哼一声,当下转回花园东院,竟是不再去同贾母复命。 贾政见了,未有多说什么,也轮不到他来管教兄长,便招呼贾宝玉等人回府。因见贾琏还停在原地,贾政便笑问道:“琏儿在想何事?可是忧心龙禁尉的差事难做?” 贾琏闻言,转身摇头道:“回二叔,我只是觉得北静王年纪轻轻,却也忒老成了些。” 贾政愕然。 不多时,荣国府众人都收了,重新关闭中路大门。贾政贾琏等人回复了贾母,然后各自回去住处不提。 王熙凤在家中洗了澡,往自己身上喷了香。因想起贾琏下午一直未曾用餐,就叫厨房办一桌酒菜备上,自个点起灯烛,披着衣裳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平儿在门外道: “奶奶,二爷回来了。” 霎时,灯烛照着王熙凤的脸又红了几分。 ………… 三日后,朝廷派遣江南余杭将军府的钦差队伍南下,杨志领了六品营把总官身随行,去余杭将军府衙听令。 吴用则补上江南海宁州知县,即日上任。说起来海宁州县治和余杭隔得不远,不过吴用因不便和钦差队伍同行,只能去到江南再同杨志相见。 如今但凡知县、知府、道台等地方主官上任,必定先广而募集僚属,以防到了地方后无人帮衬,被衙门佐官吏员蒙骗。 吴用同贾琏交好,贾家祖籍江南金陵,因出了两支国公,显赫一时,如今纵然国公府后人都在京都过活,贾家在金陵地界势力也依旧根深蒂固,这些本都是吴用在江南为官的助力。 但吴用不愿接受荣国府馈赠,自己联络了科举时的座师,请了几个同门秀才后便要去上任江南。 贾琏先送了杨志,再送吴用,直出了京都三十里外的驿站。兄弟交心数月,一时分离,都有些伤感。 不过两人都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风雅墨客,吴用在离去时只依旧不忘叮嘱贾琏道: “我南下后,哥哥当小心府中情况。两房老爷就罢了,我借住在荣国府中数月,看了个仔细,荣国府中只有女子端的是厉害。我见过的,嫂子、二房王夫人、还有那老夫人,都是手段过人之辈。便是下面的丫鬟,如鸳鸯、平儿,也是个惯会做人,挑不出差错的。还有我曾偶然见过府中大姐元春,好个端庄的人,只是一番心思,直教人琢磨不透,她若是男儿,我倒该惭愧了。” 吴用这般谈及别家内宅的话,实则有些唐突。好在贾琏是个不拘小节的,只点点头道:“学究放心,俺已经拿到文书,明日就去宫中侍卫营报道,如今老太太正忙着巴结我嘞。” 超品国公夫人巴结五品侍卫,这话也就贾琏说的出口。 “哈哈哈…” 吴用一阵长笑过后,终是拱手,正式作别道:“哥哥大智若愚,终究是吃不了亏的。但若是真有哪天受了鸟气,哥哥只管砍他娘的就是!我自来接应。” 言罢,两人分别。吴用南下,去东南看海,贾琏归京,到帝京见龙。 如今贾琏手续都已经办理妥当,龙禁尉腰牌服饰都下来,只等明日去侍卫宫廷。 上一世他造皇帝的反,然后招安吃皇帝的饭。这一世却是先吃了皇帝的饭,至于日后还会不会造反,就要看郑屠夫几时出现… 送走吴用翌日一早,贾琏在平儿的伺候下穿上龙禁尉服饰,拿着腰牌和文书就出了荣国府。 赵天梁赵天栋两个早就备下马车,将贾琏一路送到皇城午门外。贾琏下了车,便打发赵家兄弟回去,自个昂首挺胸的大步过去。 午门的羽林卫检验了贾琏的腰牌,便放他进去。进了午门后,贾琏连转协和门,景运门入内廷,到了乾清宫广场。 乾清宫,就是皇帝的住处。 贾琏早在水溶那处将位置记清,这时才没有迷路。乾清宫广场左侧有一片连房,每日都有内大臣和笔帖式在那办公,贾琏此行报道的侍卫处也在那。 第三十二章 贾琏当值度悠然,桂祁箭射石三郎 北静王水溶虽然给了贾琏龙禁尉的差事,但是实则他也不知道到了宫中会如何具体划分。 所以贾琏直到在侍卫处通过笔帖式递上了文书,他才知道自个被划在了一个姓苏兰的都统领名下。 “卑职贾琏见过都统领大人。” 今个在侍卫处当值的,是正二品皇策营都统领苏兰渌亭,贾琏以后就要在他的麾下做事。 苏兰渌亭拿过贾琏的文书,边翻看边是问道:“你姓贾,是宁国府还是荣国府的?” 贾琏躬身回话,道:“卑职正是出身荣国府。” “嗯…”苏兰渌亭点点头,未有再说什么,叫来笔贴式,将贾琏的文书收了,归到侍卫处的档案。然后苏兰渌亭起身,拿来一个腰牌给贾琏收着,道: “这腰牌教你在太和门内畅通无阻。宫中侍卫都分内班、外班,如今外班龙禁尉正好出缺,我叫个笔贴式领你去太和门寻侍卫长桂祁,你今日开始便同桂祁当差,但有疑问,只管问他便是。” 贾琏躬身称是,拿了腰牌离开。 龙禁尉里又分三等,二等叫皇策郎,是正四品,一等叫中郎将,再细说叫皇策中郎将,是正三品。龙禁尉中,大多便是由皇策中郎将来充当侍卫长。 不多时,贾琏行至太和门,见到侍卫长桂祁,其果然穿着一身中郎将服饰。 桂祁面相三十余岁,这般年纪在侍卫中着实不小了,长相粗矿,指节间有着厚厚老茧。 桂祁见贾琏眉清目秀的样子,当下眉头就是一皱,问道:“会使弓箭么。” 贾琏跟着杨志学得都是在军中前线厮杀的军官手段,自是耍过箭,此刻因此答道:“会一些。” 弓弩剑棍,刀枪剑戟,贾琏上手极快,仿若把前世西军提辖的本事找了回来,如今他什么兵器都会一(亿)些。 可惜桂祁没有去试试贾琏的想法,只道:“最好如此,我等终究是武职,宿卫宫廷之人,若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早日离去妥当些。” 桂祁敲打了贾琏后,便将外班侍卫的规章讲了。当值期间除皇上出行要随行外,桂祁这边的龙禁尉每日只要在太和门这边当差,大多是看门,少有走动的时候。 龙禁尉每次当值五日,每次当值完成后就能有五日沐休。因另外还有三班侍卫轮值,故而实际上贾琏每日只需当差三个时辰。 干着这般轻便的差事,一年就能领着正五品一百五十五两银子的俸禄,而且还听说皇家时不时有赏赐发下。 贾琏对此甚是满意,他非是守不得军中规矩的人,更何况太和门不是军中,只要不在皇城乱窜,侍卫处的规矩远比军中要来的松便。 贾琏便是报着如此悠然的心态在太和门混迹了两日,因他是中途插进的,只两日后,贾琏便跟着侍卫长桂祁以及一干同僚开始沐休。 也就是这日,贾琏碰见了石光珠。 贾琏沐休的日子,正好也是石光珠当值的日子。 这日,石光珠早早进了皇城,因还尚未到他当值的时辰,他便在校场那边厮混。 皇城中内外宫廷都有校场,内宫廷的是给皇子们用的,外宫廷平日则是叫一干侍卫用了,皇上偶尔也会带着皇子来看侍卫们演武。 贾琏换了班,因听说石光珠来了,便也不着急回去。除了北静王水溶说的,这几日贾琏又或多或少的听闻了石光珠‘拼命三郎’的名声,心中那番探寻之心便愈演愈烈了。 侍卫长桂祁在侍卫处交了差事后出来,正好看见贾琏还没走,便问他原因。 待听得贾琏要去寻石光珠,桂祁当即了然道: “哦…一个荣国府,一个缮国府,你们应该是有交情才对,我也无事,便也去看看好了,他名声倒是大。” 桂祁的话像是意有所指,但路是皇帝家的,贾琏自然拦不了,便同桂祁一同去到皇城校场。 不多时,两人到了校场,此处规模不小,比起金銮殿前的广场也不遑多让。校场内军备齐全,弓弩皆有,但因大多处未有贴上地砖,故而看上去空荡荡的好大一块空地。 此时校场内除去司职看守的侍卫,贾琏粗略看过去,共有数十人正在这,大多都是羽林卫,龙禁尉没几个。 石秀现在便正混迹在一干羽林卫之间,同一人角抵着。贾琏在远处瞧得分明,石光珠只三两下,虚晃一招,便将对面羽林卫掀翻,赢得周身喝彩。 “嘿,他倒也是个好出风头的。” 桂祁脸上挂着笑意,便在一旁射箭的地方取了弓箭过来,不顾看管的羽林卫劝阻,自个拔刀斩断箭头。 完成后,桂祁朝着石光珠那处搭起弓瞄准,他手上老茧扯着箭羽处刚好契合,显然是多年练箭出来的。 “中!” 并不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箭矢穿过人群,正好点在石秀后肩琵琶骨上,叫他身形摇晃了几步。 斩掉箭头后,箭矢发出后的轨道也随之改变,难以预判,而桂却祁依旧能在人群中正中目标,又不叫射中石光珠头颅,免得伤了要害穴位。 这般箭法,难怪桂祁如此自傲。 那边石光珠转身,见地上落得一根箭矢,心里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待发现上面没有箭头,他顿时生出一股被人戏耍的无名怒火来。 目光看向还拿着弓的桂祁这边,石光珠一手拾起无头箭,气冲冲的大步走来,将箭矢掷在桂祁面前,高声道: “纵然你是中郎将,也没有叫能拿弓箭射同僚的理!莫非是见我官职低微,你便肆无忌惮?” 中郎将又如何,还不是排在龙禁尉当中,再加之又不是他那一班的侍卫长,石光珠哪里会怕了桂祁。 桂祁见石光珠这般火大,便讪笑一声,低身将无头箭拾起,道:“我是有心来寻你切磋,但见你一时脱不了身,这才用这法子来叫你,还望莫怪。” 石光珠见他放低了身态,心中的怒火便是减去了几分。这时,一旁的贾琏因等的不耐开口喊道:“石三,可还记得我。” 石光珠闻言,见射箭的中郎将旁边站着一个穿龙禁尉衣裳的,他仔细看了那面容两眼,方是乐了,笑道:“这不是贾琏么,没想到你竟也来了此处,是在哪位都统领名下?” 贾琏道:“是苏兰渌亭都统领,这位便是我那一班的侍卫长,唤做桂祁。” “哦!”石光珠看着桂祁脸感到一阵好奇:“是那个得了皇上夸耀箭术的桂祁中郎将?” 人的名树的影,听得眼前人就是桂祁,石光珠忙正式的朝桂祁拱手道:“我名石秀,表字光洙,早就听过桂祁中郎将的本事,今个既然桂祁中郎将来了这里,不若就请比上一场?” 第三十三章 贾琏三人斗势成虎,石秀谈及龙椅秘心 石秀自打入龙禁尉以来,每日打熬体魄,家中又请了数个枪棍教头昼夜教导。待数月过后,石秀家中教头已经是胜不了他,被他赶走。 如今石秀自以为有所得,已然是不将常人看在眼里,这般心态下,才有了此时将出挑战的话来。 桂祁自然是大喜,他就是为此而来的,当即应了。 方才桂祁那一箭早就惊动了校场的一干羽林卫,此时围绕在一旁纷纷起哄,认得桂祁的,站桂祁这边,不认得的,站石秀这边。 “先比弓箭!” 校场内军备齐全,石秀上来就先挑了弓箭,显然是不服桂祁名声。 “好!”支持石秀的顿时发出一阵叫好声。也有不怀好意的知道桂祁本事,此时只管将石秀夸来,以待稍后看他笑话。 听得要比箭,桂祁去挑了一副弓,回来同石秀说道:“我是个惯用两石弓的,你使几石?” “不过两石而已。”石秀拍着胸膛,向一旁值守箭场的羽林卫道:“这里哪副弓最沉的,只管拿来!” 那羽林卫也是个趣人,闻说嬉笑答道:“有五石的,你若嫌还小,就是十石的弓也有。” 五石弓十石弓都是拿来测量力气的东西,哪里好拿来使箭,当下同石秀相识的羽林卫纷纷劝了,也找了张两石弓给他使。 石秀颇为嫌弃的拿着弓桂祁两人进了箭场,离靶五十步各自站定。箭试已经说好,以五箭为胜负。 石秀屏气凝神,弯弓搭箭,待觉得福至心灵后一箭发出,正是正中靶心。 石秀见此舒心一笑,待他搭第二箭时,突听到周边喝彩声已经响起,惊得石秀手上微微一抖。箭矢发出,偏离了靶子,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石秀气愤去看桂祁,才发现桂祁五箭连发,早已经发完,皆中靶心,难怪旁人要喝彩。 桂祁见石秀看来,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走,却是在旁骑了马出来。 他驱马上前,绕过石秀,隔着六七十步又是五箭,皆射在石秀靶心,最后一箭不多不少,将石秀先前那只箭挤落。 “好啊!你敢寒碜我!”石秀勃然大怒,将手中弓甩给旁人,自个也是去骑了马,却是提着条白杆枪出来。 枪头用布裹着,包着白灰,使着捅不死人,能残留一个印记。 第二回,比马战! 桂祁刚演示了自个骑射的本事,此刻见石秀提枪过来浑然不惧,放下弓,从起哄的旁人手里接过白杆枪,当头迎上,已经瞄准了石秀的空隙。 一个回合,两马齐齐嘶鸣,错身离开,马上两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原来电光火石间,石秀见身上中了桂祁一点,当即夹了白杆枪,一发力,叫两人齐齐从马上滚落。 两人翻滚着爬起,都是披头散发,但所幸未有大碍。 桂祁撑着枪,跳将起来张口就骂,怒道:“好个没脸的混账东西!来比第三场!” 说着,桂祁使着白杆枪就打来。 桂祁怎能不气,自个明明抢先点中石秀,按规矩已经是赢了,谁知石秀耍赖将两人都掀下马,各自都沾了白灰,如今外人哪里看得出胜负。 石秀提起枪来招架,也不解释,只道:“来便来,我就怕你不成!” 两人使着同样兵器,都当着哨棍来使,在箭场中你来我往,这个要治他无礼,那个要报射自己靶子之怨。旁人怎么劝解得开,凡有上前的,都被两棍打走。 斗了二三十回合,石秀的白杆枪应声而断,原来是桂祁经验老道,见等闲胜不过石秀,便只管往石秀手中白杆枪的薄弱处敲,一番厮斗下,石秀的枪终是先断了。 “直娘贼!就你还敢说甚么脸皮?” 石秀一手拿着一段断开的白杆枪,枪断了又何谈认输,已经是凶性大发,上前披头盖脸的就朝桂祁打去。 这般状况,叫两边侍卫都惊了,宫中承平已久,他们何时看过这般血斗。 值守箭场的羽林卫看得心慌,过来寻同样穿龙禁尉衣服的贾琏说道:“大人何不去劝一劝,他们这般打斗,要是叫掌卫事大臣看了,后果岂堪设想?” 贾琏在旁早就看得手痒,见有人这般说,当即就笑道:“你说的甚是在理,好,待我去劝一劝!” 说着,贾琏也是提起了一只白杆枪,大吼一声,加入了战局。 场中两人正在死斗时,见又来了人,石秀想也不想,一手使着断枪就朝贾琏打去。 贾琏嘿嘿一笑,挺枪将之挡下,同时又是一脚,踹在桂祁身上,将两人的架势都拉了过来同自己打。 贾琏手中白杆枪使得兴起,豪无劝架的拘束,只嘴中高声嚷嚷道:“莫打了莫打了,我是来劝架的。” 这话直教一旁劝贾琏上去的羽林卫脸色发黑。 三人轮番械斗,斗了三五十回合,转了几波地方,这股火气终究是打了出去。 石秀桂祁两人只觉得双臂疲软,气力不济,见贾琏依旧满脸兴奋,两人使了个眼神,齐齐招架住贾琏,才得以跳出了战局,道一声:“且住!” 打架来了第三者,竟打着打着叫原本两人因同仇敌忾和好了。 贾琏略有遗憾的杵了枪,终是止住,同两人分立。 贾琏笑道:“石三,只不过半年不见,你便果真有了这般勇力,真是稀奇了。” 石秀喘了几口气,将手中两截断枪扔了,藏起双手震出的红肿,方是瓮声瓮气道:“莫不是你更使人叫奇?婚后练了甚么采阴补阳的功法不成,竟这般能打…” 打斗已经停了,当下三人唯恐闯祸,都收了枪,朝值守箭场的羽林卫告罪了一声,齐齐离了校场。 今日这番争斗,日后估计也是要在宫中传播一段时间。 一齐到了侍卫处,三人方才分道,因石秀马上要接值守的差事。 桂祁看着贾琏和石秀两人啧啧称奇,道:“我原本听说四王八公的人家出的尽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没想到原来竟是他人的妒言。” 自家人知自家事,贾琏石秀两人笑而不语,以往的荒唐事还提他做甚。 桂祁是个练武成痴的,往年家里给安排的前程都叫他给推了,所以这般年纪还依旧还在侍卫处当值,如今一日见了两个好手,桂祁心中大喜。 想着这两日有些轻待贾琏,桂祁就说稍后要摆酒赔罪一番,请贾琏和石秀赴宴。不过,桂祁又因听到石秀接下来五日要当值,于是桂祁便把酒席推到明日,正好筹备,请明日石秀散值后赴宴。 盛情难却下,贾琏石秀都是应了。 贾琏去太和门的腰牌早就交了,此时就准备和桂祁一起离开皇城。 不过临了走时,石秀神神秘秘的拉着贾琏道:“琏二,你是内班还是外班的?” 贾琏不知所谓,自己外班侍卫的身份无需遮掩,当下就说了。 石秀听后,皱起眉头叹道:“果然你也是外班么。” 龙禁尉分内外两班,外班的前程总体而言不如内班。因外班大多数时间是在看大门,而内班常在皇城贵人身边行走,说不定哪天就能因上面的赏识而被点了官,飞黄腾达。 石秀看了看左右,确保声音只有贾琏一人听到后,方是低声道:“我看皇上估计是对我们四王八公有所不满!” 内外班的侍卫时不时会轮换,而石秀做了数月侍卫,却依然还在外班纹丝不动,这才叫他生出了这般想法。 贾琏没有细想过这般问题,只是笑道:“应当不是罢,太上皇亲点了我那二叔的工部官职,皇上又对北静王那边恩宠有加。” 第三十四章 蝇营狗苟说笑去,鬼鬼祟祟揭秘来 好多人都知道贾家一日不如一日,但贾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 答案是从荣国府老国公贾代善与宁国府一等将军贾代化身死之后,贾家就不可避免的开始衰落。 宁国府贾敬弃爵离家,荣国府两房争斗,皆不思为官。以至于堂堂两座国公府直系放在官面上的,竟然只有贾政区区一个从五品员外郎。 然而,就是家中已经如此败絮其中,在以贾母为主导下,贾家依旧过得鲜衣怒马,富丽堂皇,大胆将金玉露外。 因为相比于开国初期的四王八公这些老勋贵,现在的贾家同金陵史家、王家、薛家的关系要更密切一些,合称金陵四大家族。 这四大家族之间每代都有着联姻,如贾母正是出身史家,外人称史老太君,王夫人和王熙凤,则都是出身王家。 如今贾家虽然是在走下坡路,但贾家的联姻王家,却正是蒸蒸日上之时。现在王家家主,王夫人之嫡兄,王熙凤之嫡叔王子腾,正担任着京营节度使之职。 这京营节度使一职不仅是正二品,更是显官,手握直隶地区朝廷最大兵权,加授兵部尚书头衔。贾琏如今的上司苏兰渌亭到了王子腾面前,也要自称下官。 而金陵四大家族一向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家显赫,其余四家也自然能受到福泽。这也就是明明贾家日渐衰落,而贾母却依旧能够安心享受的原因,王家不倒,贾家也就出不了什么祸事。 贾母这般心态影响了荣国府上下,所以王夫人和王熙凤借着王家的势,理所应当的管着荣国府公中花销。所以贾琏这时听石秀说皇帝不满四王八公,也依旧不甚在意。 …… 石秀见贾琏这般样子,当下就有些埋怨,他这些事可是在心中思虑了许久的。 石秀道:“北静王府显赫,也只他一家而已。自打太上皇退位后,我们四王八公这些人家,其他的哪个不是过的一日不如一日?你那二叔自从当年被太上皇放到兵部,待太上皇退位后这些年来就在工部雷打不动,只从六品升到了从五品,皇上对你们贾家如何,难道还用我说吗?” 贾琏眉头皱起,道:“你待要如何?” 石秀虽然打起架来容易忘我,只管拼命,但平时却是个心思伶俐的,此时小声谋划道: “还能如何,自然是寻机会朝皇上表忠心!其他公府暂且不提,如今你我既然出仕,那就是皇上的臣子,前途大有可为,何苦要受原先种种的拖累?” 石秀这边说的兴奋,但贾琏的眉头却越皱越深,道:“你若是有这想法,去寻北静王爷就是,他是个想扶持你我两家的人。你同我说却是没用,我最是不耐这个,整日想着这般腌臜事真个叫人烦心。皇上若是真的不喜我,我不吃皇粮就是。” 石秀还待要说,但已经是到了当值的时间,从侍卫处走出的同僚正在唤他,石秀无法,只得恨恨离去。“好你个贾琏,原来本质还是这般不学无术…” 贾琏听了这话也不恼,只耸耸肩,转身离去。石秀看不起他不思进取,他也看不起石秀蝇营狗苟,几日前想重新结交石秀的心顿时就淡了,直为石秀感到可惜。 北静王水溶那日离去前,话里话外勉励贾琏好好当官,就如石秀这般。这点贾琏怎么会听不出来,奈何以他的性子,还真做不到百般钻营的去谋官。 若是哪天皇上或者朝廷给他升官,他自受着,若是叫他坐冷板凳,他也无所谓,待得做上一期侍卫,直接外放江南,寻吴用杨志吃酒就是。 “只是这般就有些辜负水王爷的好意了……”贾琏咂咂嘴,摇头将这闪过的想法甩出脑海。 值甚么,以后有机会就报答水王爷就是。 贾琏这般想着,却是笑了,离了侍卫处,出了午门。 赵天梁赵天栋来接贾琏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见贾琏久久未出,正着急着。 贾琏上了车,马车滴滴答答的行驶,离了皇城范围。 京都有南北两个附郭县,北面叫辛安县,南面叫平宛县,而荣国府正是算在平宛县中。 贾琏马车离了皇城,进入平宛县,驶进宁荣街,最后停在荣国府后门通道里。 贾琏因知道大老爷贾赦现在看自己不爽,所以现在都不再从黑油大门那边进,免得在花园东院碰见贾赦后不自在。 贾琏下了车,赵天梁赵天栋去安置马车,贾琏自个大步踏进荣国府,嘴中还仍在骂骂咧咧的感叹,石秀一身好武艺,可惜就是那般心思实在下乘了一些… 兴儿作为贾琏的贴身小厮,早等在后门,此时见了贾琏,忙迎了上来,先恭喜了二爷沐休。 贾琏点点头,终是收了埋怨。 兴儿与贾琏同行,一路和他说着今日府中的事,好叫贾琏知道府中的动静。 兴儿也知道贾琏不耐烦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挑了重点来讲,其中就有今日贾母带着大姑娘出府的事。 大姑娘就是贾元春,贾母往往出府去南安太妃等人家赴宴的时候,会将身边养的四春带去见世面,贾琏只当今日也是如此。 兴儿低头说着,待要出后门这边的甬道了,方是止了府中琐事,小声道:“二爷,那老周瑞说有事要告诉您嘞。” 贾琏闻言,立刻便止了步伐,周瑞没什么事可不敢通过兴儿来找他。 这是吴用走前布置的,叫周瑞一家卖了王夫人,握着把柄在贾琏手里。前些时候贾琏在贾母上院受难的时候,就是周瑞赶来咬牙救的,不救不行,万一吴用把他们一家出卖王夫人的话捅出,以王夫人的手段,他们一家哪还有好下场。 “说来,周瑞一家好像就在后廊这边住着,你去叫他过来见我。”贾琏笑道。 兴儿应声离去。 贾琏看了看四周,寻了间无人的耳房进去,在窗户边露头等着。 不一会儿,兴儿和周瑞亦步亦趋的过来,贾琏在窗口招了手,示意他们进来说话。 进了耳房,兴儿在贾琏侧手边站立,周瑞则是先行了礼,道:“小的见过二爷。” 第三十五章 闻说元春入宫事,留步闺中胜凤姐 贾琏摆摆手,笑道:“我们干的是做贼的勾当,还讲究这礼作甚,你有消息只管说来。” 周瑞起身,苦着脸道:“二爷您发发慈悲,快别吓我了…小的这次来见您,是我那浑家传的消息,说今天老夫人带着大姑娘入了宫,好像以后大姑娘要到皇后娘娘身边当官哩。” “当官?女官?宫中女史?” 贾琏想了想,估摸着元春是要去宫中做女史,当下就有些不满——宫中的女官除了被皇家指婚,否则退休后谁人敢娶? “大姐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老祖宗不是喜她么,怎么把她往火坑里面推…”贾琏喃喃自语着,但随之想起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便从腰间摸出一个银锭给周瑞收着,道:“消息我记得了,你回吧。” “诶。”周瑞接过银锭,不敢多说什么,躬身离开。 在周瑞走后一会,贾琏才带着兴儿从耳房走出,免得有路过的见贾琏和周瑞一前一后的出来,因而联想到什么。 贾琏带着一股纳闷之情回到自家宅院,进了正屋,由平儿服侍着换了龙禁尉的袍服。 王熙凤正在别屋,见贾琏换好衣服出来,便摆着脸发问道:“好将军,今日是去哪里喝花酒了,回来的这般迟?” 贾琏是知道王熙凤脾气的,见人就要先傲三分,哪天她若是在外人面前不傲了,那就定然是在算计人。 贾琏笑着陪王熙凤坐下,道:“我回来是迟了,倒是凤哥儿回来的越来越早哩,甚好,不像以往只知道在嫂嫂那边,天黑了也不着家。” “哼。”王熙凤冷哼一声,不搭这腔。 自打上次贾琏被通灵宝玉压制了凶气,和王熙凤重新和好后,王熙凤回家就回的勤了,态度也软和了几分,这其中亦是有贾琏在外出任了五品官的原因。 就如北静王水溶所说的,男儿若是能掌权在外,借此抬高自身的势,那么家宅也就自然安宁了。贾琏今天做了官,王熙凤态度变好,若是赶明做了国公,那么府中两房的争斗也就可以顷刻间平息,真的都来巴结他了。 贾琏同王熙凤坐着,平儿在旁上了茶点,然后笑着道:“奶奶不是早说要和二爷也比比吗,现在二爷可是都回来了。” 平儿怕显得唐突,又同贾琏笑道:“二爷不知,今个奶奶的手气极好,在老夫人那里赶围棋儿,可是将几位姑娘都赢了个遍。” 赶围棋就是比大小,以骰子掷几点,棋子就在棋盘里挪动几格。 “就你多嘴。”王熙凤训了提议的平儿一句,偷偷看贾琏反应。 看着王熙凤期待的样子,贾琏挠挠头,终是肯首道:“那就…比比?” 平儿当即应声,拿了棋盘棋子来,摆在贾琏同王熙凤面前。 王熙凤平日和几位姑娘的来往并不算多,主要是没有共同语言,元春、迎春、探春以及寄养在府中的惜春,这四春由贾母养着,都是能识文断字的主,唐诗宋词张口就来。看她们身边大丫鬟的名号,就能一窥四春的学识。 元春身边的叫抱琴,迎春身边的叫司棋,探春身边的叫侍书,惜春身边的叫入画。 而王熙凤却是个不读书的,自小和贾琏胡闹,还是因为要算账,近年才多学了几个字。 赶围棋游戏规则简单,王熙凤不像行酒令斗百草那般插不上话,所以今天同四春玩到一处,并且赢了才这么高兴。 贾琏无意留心这么个游戏,一边掷骰子一边问道:“凤哥儿今日同大姐玩过这个?” 王熙凤分心答道:“大姐上午不在府中,下午才回来,说来你还不知,下月立春后,大姐就要入宫当女官,到时候你在宫中要是看见,可记得照料大姐。” 王熙凤不知道宫中情况,所以才在后头加上这么一句。贾琏虽然是皇城侍卫,但除非给下面来一刀,否则他别想看见进宫后的元春。 贾琏见事情已经传开,心中愈发不悦,道:“凡有去做女官的,以后出来哪里好嫁入,老祖宗这样做,忒寒碜了,婶婶这次竟没有说甚么?” 王熙凤笑道:“你懂什么,就大姐那模样和端庄,若是叫皇上见了,还怕少了个娘娘的位置?老祖宗她们可都是这么打算的,据说都安排妥当了。”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般说,心中还是有些腹诽,便起了身,道:“我去老祖宗那边看看。” 王熙凤见他匆匆离开,不甚在意,反而是讶然的看着棋盘,这其中贾琏的棋子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死相,运气这般好?” …… 贾琏经南北夹道,过荣禧堂抱厦厅,到了贾母的上院,照例先给贾母请安。 今个王夫人和邢夫人都在这里,王夫人满脸笑意的同贾母说话,邢夫人在旁尴尬陪坐。 “给老祖宗请安、给母亲请安、给婶婶请安。” 贾琏过来,先是见了礼。邢夫人指着贾琏对贾母笑道:“老太太您看,琏哥儿自打当了值后,做事好似越发英气了。” “嗯~”贾母笑了笑,微微点头,她今日开心。 贾母问了问贾琏夫妻间的相处后,便指了屋中摆放的一件锦玉连边裘,叫他给王熙凤带回去。 王夫人在旁用带着佛珠的手捂着嘴笑道:“琏哥儿,这可是宫里的好物件,你今个替凤哥儿拿了回去,她怕是要对你喜得百依百顺了。” 这衣裳,自然是沾了元春的光,才从宫中到了此处。 贾琏在房间陪坐了一会儿,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掩饰安排元春入宫的事,贾琏听了,顿时就知道这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也罢,许是老祖宗他们自个有想法…… 贾琏没再久留,起身借故离开,由贾母派了丫鬟翡翠,端着衣裳跟贾琏出来。 出了屋子还没走几步,贾琏便撞见了迎春惜春联袂而来。 “哥哥,你缘何来了这里,也是听说了大姐的喜事?”迎春牵着惜春,拦路问道。也就是贾琏,若是换了别人,懦姑娘可不敢拦着。 惜春是思春里面年岁最小的,但不像探春那般对贾琏有些畏惧,此刻面容寡淡的道了声:“二哥哥好。” 未失礼数。 第三十六章 元春有意偿前生富贵,贾琏不料至北静王府 见惜春问好,贾琏点点头,道:“都是自家人,府中的下人大多势利,妹妹要是里平日里要是有甚么不顺心的,只管说来,哥哥给你做主。” 贾惜春非是荣国府两房中人,而是出身宁国府,老爹正是整日住在玄真观的宁国府大老爷贾敬。 那东府贾敬老爷也是老树开花,生的长子贾珍是两府中玉字辈岁数最大的,次女惜春却又是两府中最小的,以至于贾珍的儿子贾蓉都比惜春大。 而因贾敬只管在玄真观里面住着,贾珍又不耐烦管惜春这个幼妹,所以自打惜春生母病逝后,贾母就把惜春接到身边教养,如今也有些年头了。 看着迎春惜春两人,贾琏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当见过大姐了,大姐知道要入宫,可是高兴?” 惜春想了想,道:“宫中繁华,外面又有舅舅照料,方才我看大姐面上,大姐当是高兴的。” 贾琏点点头,笑道:“那方是好。” 听了惜春这话,贾琏方是心情畅快了,迎春宝玉等人那时还小,所以不知,当时老国公还在,贾琏同二房的贾珠贾元春关系都是要好的,贾珠贾元春的大哥大姐当的颇像样子。 如今虽两房争斗,贾珠也逝去,但贾琏和贾元春的关系终未生疏太多,自然想着她过的好。 贾琏又同她们说了几句后,正要离开。 懦姑娘迎春思虑再三,终是过来扯着贾琏,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哥哥,大姐的事,你缘何不去见见大姐?” 迎春是个不爱说话的,说的少了,想的就多,在她看来,大姑娘元春未必像是旁人所以为的那般欣喜。 贾琏一愣,料想也是这般,便点了头,道:“说的是,入宫以后怕是见面的就少了,待我去看看大姐。” 迎春见状,才在心底松了口气,和惜春带着司棋入画等人走了。 贾琏对送衣裳的翡翠道:“我去大姐那边看看,你自送去我那罢。” 翡翠点点头,道:“二爷放心,我是认得路的。” 和几人分道后,贾琏转到元春的院子,元春住的地方和迎春那边离得不远,贾琏轻车熟路。 贾琏问门进了院子,未进屋,只在院子中坐着。他有些年没来元春这边了,此刻顿时发觉这院子比迎春和自个那边要恬静许多,院中的丫鬟连走路都是轻声。 过了一会儿,元春才带着贾宝玉过来,道:“怠慢琏弟了,宝玉正在写帖,一张写不完,倒是不好离开。” 贾琏看着用力抓着元春衣角,好似向自个示威的宝玉,笑着道:“大姐昔日可没有这般用心教过我写字。” 元春陪同贾琏坐下,问道:“琏弟爱写字吗?” 贾琏果断摇头。“不爱。” “正是如此。” 贾琏同元春聊了一会儿,发现元春一如往常,惜春明说的喜他没看见,迎春暗道的忧他也没看见。 贾琏终是问道:“大姐下月就要进宫,这般,心中可是满意?” 元春闻言,嫣然一笑,直教满院恬静都破了去,叫人只记得下、只容得下她那脸庞。 元春道:“初听时许是不满,回来后却是满意,至于如今,倒是无谓。” “我终是有这般年纪,本就要到嫁人的时候,去宫中也并无两样。若我得了宠,说不得可以帮衬琏弟一二。” 贾琏道:“只要皇上长眼,就该把大姐当那杨贵妃宠着,想来就是皇后大姐也做得。不过大姐莫要担心我,成家的人若还要姐姐照顾,那也忒窝囊了些。” 见元春早已经想的通彻,贾琏也就不担心了,喝了一盏茶,随后起身离开。贾母这边脂粉太多,他终究不愿在这里久留。 待贾琏走了,元春才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起身牵着贾宝玉回去重新描帖,低声道:“宝玉你要记得,不管老祖宗待其他人如何,对我们姐妹和你,却是真心好的。” 贾宝玉见赶走了贾琏,嬉笑道:“大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孝敬老祖宗。” 元春进宫,也是在孝敬贾母,回报贾家。 …… 翌日,贾琏沐休,上午待在自家院子打了一通拳,松散筋骨。下午洗完澡,叫了平儿回来,让她准备一份登门礼他要出去送人。 王熙凤怕贾琏又去和吴用杨志那般人厮混,也匆匆赶了回来,见贾琏是要去三品的上司家赴宴,这才满意,叫平儿好生准备了一份厚礼带上。 王熙凤还想叫平儿也跟着去盯着贾琏,免得贾琏忘了回来。 这自然叫贾琏拒绝了,汉子聚会,带个女儿家做甚。 王熙凤板着脸,还待要说时,兴儿突然到了门口,请示道:“二爷,北静王府派了人过来,说王爷请您过府说话。” “这是好事啊!”王熙凤忙推了贾琏一把,转头又叫丰儿去告诉平儿,多准备一份给王府的礼物。 等会要去桂祁家赴宴,但贾琏估摸着这时还不到石秀的散值时间,可以先去王府一趟。贾琏点头道:“凤哥儿也去罢,同我一起向老太妃请安。” “我、”王熙凤语气一顿,既是兴奋,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道:“我是个不通诗书女红的,打小也只在四家里面来往,我若是去王府见老太妃,惹了她的恼可怎生的好?” 贾琏道:“值甚么,老太妃须得也是两只眼一张嘴,只管像老祖宗一样哄她就是了,你要去就快些做打扮,不然我便不等你了。” 王熙凤白了贾琏一眼,嗔道:“催命鬼。” 说着,王熙凤忙进了正屋,招呼回来的丰儿帮她换衣裳。 不多时,准备妥当,外头黑油大门前赵天梁赵天栋也已停了马车。 因为王熙凤也要出去,不免就要带上几个丫鬟,再加送礼的,贾琏出行的人瞬间就增至近十人。 王府的人从黑油大门那边请,贾琏自然也就带人从那边过,花园东院的邢夫人听闻贾琏一行人是去王府,不无羡慕,又打发陪房王善保家的去打听送了多少礼,探知后酸溜溜的道:“有这般钱也不知道拿些孝敬我。” 贾琏这边离了荣国府,有北静王府派来的人开道,一路转至北静王府。 水溶自然不可能来迎接贾琏,贾琏同王熙凤进了王府,先去给老太妃请安,随后留了王熙凤在那说话,贾琏则转出来,叫人带自个去寻北静王水溶。 水溶正在自己书房中,待听得一声“贾琏见过王爷”,便抬起头笑了,叫贾琏在旁坐了,自个也同时端了书案上的茶杯,走出来同贾琏坐下。 第三十七章 孙女王劫海道,两魔君赴宴席 “好香的茶。” 一个侍女上前,将一捧盏茶放在贾琏手边。 贾琏进门时就若有若无的闻到了,这时才发现竟是这茶香。 水溶在一旁笑道:“贾兄且受着,这是茜香国孙女王进贡来朝的,珍贵异常,宫里也只赏了我两三壶水的用度,算尝个鲜。” 贾琏闻言,端茶呡了一口,顿时叫杯中茶水下了过半。 不过,虽闻着奇香,贾琏吃到嘴中却也只觉得和普通茶叶无二。既然不是什么神仙茶,因嫌茶水烫口,贾琏便放了下,不再动它。 贾琏问道:“听闻茜香国不是产丝巾缕带的地方么,怎又鼓捣出这异茶来?” 水溶不似贾琏那般暴殄天物,而是带着一番喜悦之情,将茶水细细品着,同时解惑道: “这种奇香无比的茶在茜香国唤做‘崖海’,乃是他们一国的国宝。年前他们孙女王率船队出海,将佛郎机与花旗国的通商船劫了去,因担心那两国报复,那孙女王这才巴巴的把这国宝上供来,求我天朝上国庇佑。” 作为朝中王爷,水溶对于这种异邦来朝的事情自然是与有荣焉。 将这崖海茶饮尽了,水溶啧啧嘴,又道:“不过么,左右都是些蕞尔小国的事,在朝中掀不起什么风浪。” 贾琏对什么茜香国佛郎机听得是云里雾里,只管在旁称是。 水溶同贾琏闲聊了一遭,方是步入正题,问道:“贾兄当值这几日可是遇见过那石光珠?” 贾琏道:“回王爷,昨个见了石光珠。我往前同他有些日子没见,如今他倒是变化颇多,一番心思颇重。” 水溶听得贾琏这般说,即是点头笑道:“心思重些好,大丈夫立于世间,怎能没有一番封阁拜相的野望,日后若要重整缮国府声望,我看当在此人。” 贾琏当下无语,水王爷好像颇为看重石秀的样子,那他也不好骂人了。 水溶未有细看贾琏表情,只又是说道:“我年初时见过石光珠几面,近年缮国公府落寞,他怕是对我有些怨气。贾兄同石光珠交好,可否请他来王府一叙?” “王爷何须谈个‘请’字!” 贾琏欠着水溶人情在,早想着要还,待听得水溶这话,当下就拍着胸脯应了,道:“王爷放心,稍后我见了石秀便同他说,他若敢说个‘不’字,我便绑了他来就是。” 水溶听得大喜,便问贾琏稍后可是要去缮国府,得知贾琏是和石秀去他上司桂祁家中赴宴。 水溶心中喜悦由此更上一层。 贾琏才当值两天就知道去同僚家走动,和他也是同道之人啊…如此,也不枉他扶持贾琏一场,日后足以引为助力。 水溶本来还想留贾琏用饭,如今听贾琏约好了要赴宴,便消了这念头。 他同贾琏又坐了一会,聊起贾琏做侍卫的事。侍卫处自有规章,贾琏便挑了些不紧要的事说了,两人这般聊得倒也是投契。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还要去桂祁家赴宴,贾琏才起身告辞,说妻子王熙凤在和老太妃说话,自个稍后来接。 水溶自是笑着叫贾琏放心,起身相送,又叫府中大管事礼送贾琏出府。 贾琏出了王府,叫随行的贾家人都在王府待着,自个只叫赵天梁赵天栋两人带上另一些礼物驾车离开。 马车一路到了桂祁家门口。 桂祁家也是名门大户,祖上和本朝太祖是乡人,开过后封了列侯。 不过,待传到了桂祁这一代时,祖上爵位已经是降袭没了。是以桂祁现在这中郎将官职也不能说是全靠祖上蒙荫,大多还是他靠一手弓术在皇上面前露脸挣来的。 桂祁因知道下人们不认识贾琏和石秀,就自个在门口等着招呼。 贾琏下了车,拱手道:“我怕是来晚了,竟叫大人在外面等。” 桂祁迎了上来,叫几个下人收了赵天梁赵天栋两手的礼物,笑道:“哪里,石秀都还未到。” 贾琏同桂祁站在一处,道:“石秀散值从缮国府换了衣裳来的话,估摸着就是这个时候了,待我也等一等,到时候叫他见面先心虚几分……” 两人等了一会儿后,便见到石秀骑着马滴滴答答过来,马后还吁吁的跟跑着两个小厮。 如今缮国府过的确实是窘迫了些,这事从石秀的出行就可以看出一二。 都是一府的继承人,贾琏出行端坐着马车,前呼后拥,上门的拜礼叫赵天梁赵天栋两人都拿不下。 至于石秀这边,此时登门礼叫石秀自个一手拿着,他翻身下了马,见桂祁站在门口,便问道:“桂祁大人,我未有来迟罢?” 一样是叫下人收了礼,桂祁未有轻视,而是摸了摸鼻子笑回道:“看来是我不该出门来迎啊,你们两个见面都是这般话。” 说着,桂祁一手扯了一个,将贾琏石秀往府中领,同时喊道:“传令府中,开宴!” 门口几个下人听了,忙应了一声,匆匆先桂祁进了府。 三人进了府,分主宾落座,座位前是桂祁家新搭的台子。 待坐住了,桂祁叫人给贾琏和石秀斟了酒,笑道:“因为不知两位听得什么戏,我便叫戏班子把家伙都搬了来,两位要听什么直接叫他们换装上场就是,这家戏班一出《荆门令》可谓是京都一绝。之后还有一位刀嘴先生讲《说岳》和《姜太公收妖》……” 看得出来,桂祁为这宴会,实是用了心筹备。 不过贾琏和石秀都是不爱看戏的,见人穿着戏服叽叽嘎嘎上场,只觉得眼花缭乱,勉强和桂祁看了。 等到一个老家伙扯着嗓子上去说书,讲《说岳》里面陆文龙归降岳家军这一段时,贾琏和石秀两人才终于用了心去听,因说书先生讲的却是好,两人一时倒是听得有滋有味。 三人边听着,各说了对剧情的看法,先是共骂了一通金兀术,随后、桂祁一个不查,贾琏和石秀就起了争执。 原来是听岳家军车轮斗陆文龙这一段时,贾琏和石秀对陆文龙和岳云到底谁武力更强这事各执一词,贾琏说陆文龙,石秀说岳云。 台上说书先生只管噼里啪啦说来,坐客们为书中角色争执的事他见多了,丝毫不以为意。 不过贾琏和石秀岂是常人,他两人本来就对对方不满,现在说的急眼时,一旁桂祁已经是劝也劝不住。 两人都是跳将起来,当场撸了袖子就要打。 第三十八章 王熙凤诈出捐官事,琏二爷被请下聘章 是夜,鲁智深鼻青脸肿的去到北静王府,先见了水溶,将堂堂北静王吓了一跳。 “贾兄,这是何故?” 贾琏笑了笑,先支吾了几句不碍事,又说叫石秀进王府的事情已经说了,明天石秀散值后就会来拜访。 事情已然妥当。 至于贾琏身上这些伤,自然是和石秀友好交流来的。 在桂祁家中,他与石秀一言不合就离了酒席打斗,将唱戏的、说书的尽数都赶下了台。两人打斗了五十余回,石秀请的教头终究是不如贾琏一身杨志教的杀伐手段,落了下风。 桂祁在旁,见两人搅和了宴席,心中是又气又喜,当下也解了衣裳,赤着两条胳膊上台,与杨志两个合做一块来并贾琏… 两魔君赴宴的最后结果,却是不足为外人道,毕竟三人都未有下死手。只知道最后,贾琏反正是将石秀‘请’了过来。 既然已经入夜,贾琏未再在王府久留,接了王熙凤出来后便出言告辞。其中这伤势难免也要被老太妃问起,皆是被贾琏遮掩过了。 水溶遣人相送出府不提。 王熙凤出得王府,一路上满是笑意,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待到了家中,她便拿着老太妃给的回礼——两只白底蓝瓷玉容碗,放在手中端详个不停。 “琏二,你说这碗得值多少两银子啊。” 贾琏正坐在一旁,平儿在给他细细敷伤。听得王熙凤这言,贾琏摇摇头笑道:“凤哥儿也是俗气,眼里只盯着银子。这两只是老太妃给我们补的婚宴礼,虽然是好看,但一般人家哪里用得到,当真拿来捧饭吃不成?所以买来莫管花了几百还是千两,若是有朝一日拿去典当,怕是三成价都无有。” “哼……”王熙凤听说这两个碗是婚宴礼物,便叫丰儿好生收了。 听得贾琏笑她没见识,王熙凤也是冷哼着,道:“是,我自是个破落户,没你琏二爷见识高,然而就许你见识比天高也没用,家中有几个余财?把我王家的地缝里扫一扫,都够你使一辈子哩。” 贾琏一愣,也是气道:“是是,就你王家有钱,但你怎知我就没有?须知如今可不比我寻你借钱的时节。” 王熙凤经今天王府一行,本是诈他,见现在贾琏自个说漏了嘴,当下便又是欣喜又是遗恨。 王熙凤埋怨道:“好啊,原来你真的舍了两三万两,给那吴用杨志捐官!我操持这家容易吗,府里那么多长辈要伺候,下人还要拿银钱开道,不然哪个能让我顺心?你倒好,这般银子就拿去打了水漂。” 王熙凤今日如何就突然晓得了吴用和杨志的事? 原来先前捐官一事,贾琏和北静王水溶都不是多嘴的。只今日王熙凤陪北静太妃说话时,恰是无意中听说了这事,这便回来就想着弄个明白。 王熙凤见贾琏默默无言,便起了身,接替平儿给贾琏上药,语气软和了下来,轻声笑道:“我的琏二爷~快说自个还有多少银子,且拿些来给我使使可好,不然我可就把这事告了老祖宗去。” 贾琏见了这王熙凤面上一番柔情蜜意,嘴里却在做无本的买卖,身体霎时打了个寒颤,也是起了身,嚷嚷道: “好奶奶,我拢共也不剩几两银子,你想在我这发利市怕是不成。要是告,你就尽管去同老祖宗说,看我怕你不怕。” 贾琏说着,就想要出去寻个清净。不过他刚转身,两扇门便叫平儿啪啪关了,她自个挡在贾琏面前。 “好你个琏二,又想使这招……” 王熙凤在后方一阵嗔怪。 …… 翌日,王熙凤终是没有去告状,无他,银子已经花了,又争个何故。 贾琏叫了人去北静王府外打探,听得石秀确实去了,贾琏这才满意,便也不去掺和,自待在家中。 又过了几日,荣国府里张罗着大姑娘元春入宫的事已经传了出去,金陵王家、史侯家都使了人来。独薛家是商家,因上下全族只有八房人,且都不在京都,便叫了个管着京都生意的大管事来,奉上重礼,陪在末座。 元春入宫,实在是金陵四大家族的大事。因她身具贾王两家直系血脉,老祖宗是史家出身,母系的薛姨娘又是薛家的当家夫人。因此四家必是全力助元春在后宫中争夺高位,以此福泽自己。 在这般要紧事下,宁国府贾珍请贾琏过府说话,便显得不甚起眼了。 听了宁国府来人相邀,贾琏正好在府中懒得陪四大家族的人说话,便转出到了宁国府。 宁国府大爷贾珍出屋引他上座,将一番请求娓娓道来。 原来是宁国府和现工部营缮郎秦业有意结亲,贾珍之子贾蓉配秦业之女,现在是终于谈妥了,贾珍想请贾琏作为长辈去秦业家下聘礼。 贾琏想了想,左右无事,便应承了下来,道:“珍大哥放心,我这次去定然帮看看侄媳妇的品质如何。” 至于贾蓉和秦业之女秦可卿结亲,作为父亲的贾珍为什么不去。贾琏只当贾珍是念及自个三品威烈将军的位置不肯屈尊,也不疑他。 既然明日就要重新当值了,赶在今日,贾琏便带了聘礼往秦业家赶。 与贾琏同行的,有男方贾蓉的奶娘,唤做李嬷嬷,还有贾珍续弦之妻尤氏也派了婆子来。贾琏既然应事,便又叫人去迎春院唤了自个奶娘赵嬷嬷过来,这些都是些办事稳当的,婚嫁事宜相当熟练。 赵嬷嬷就是赵天梁赵天栋之母,因贾琏许了她一个红包,便满脸堆笑应承着稍后要好好看宁国府日后夫人的品相。 一行人浩浩荡荡抬着聘礼,一路到了秦业家中。 贾琏出得马车,见了秦业家当先就是一愣。先前没有问清楚,没想到堂堂工部营缮司郎中的府上竟然这般寒酸。 京都的六部官员每年的冰敬炭敬不知道多少,这秦业家中过得这般清贫,想来该是位清官…… 贾琏想到这,便有了敬意,叫人在门口放了鞭炮,说明了来意,由秦业家中的老仆领他进府。 秦业家中人口单调,叔伯早已经分家,故只是秦业带着幼子秦钟出来接待。 先前同秦业见过的宁国府李嬷嬷先笑着道:“秦老爷,今天来的是男方的叔叔琏二爷,在皇城中当着正五品龙禁尉的差事,今天可算是忙里偷闲。” 第三十九章 可卿定娶六月里,议门路上逢二尤 秦业的年纪比贾琏想得的要大,竟是个快到花甲的老人。 秦业,当朝正五品工部营缮司郎中。年过五十岁时秦业才得了儿子秦钟,至于眼看要嫁人的女儿秦可卿,是秦业十几年前报养的,充做亲生女养,因他只有一子一女,发妻早亡,故不分嫡庶。 秦业请了贾琏入座,叫幼子秦钟懵懵懂懂的作陪。 贾琏是个不爱读书的,但依旧是如寻常人家往来那般,先问了秦钟几岁,读甚么书。 秦钟性子着实腼腆,支支吾吾的作了答,一边还偷看贾琏反应。 秦业老年才得子,对秦钟溺爱之余不免期望颇高,所以平日管的广泛了些,叫秦钟这般年纪连个玩伴都没有,养出了现下这性格。 贾琏见秦钟这般不利索,便没再寻他说话。他带来的李嬷嬷、赵嬷嬷等都去了内宅相看女方,留贾琏和秦钟在前屋这里坐着。 秦业和贾琏一个是六部郎中,另一个是皇城侍卫,职位虽然毫无干系,但此刻倒也不至于无话可说。因秦业和贾府素来是有些关系的,不然也不会嫁女进贾府,而且男方还是宁国府日后的承爵人贾蓉。 秦业见贾琏作为男方长辈还这般年轻,不由得生出羡慕。近年来他越发感觉自己老迈,每日公事缠身,管教儿子秦钟的事也后继无力。现在女儿将要嫁进贾府后,他倒是起了一番心思。 秦业向贾琏试问道:“听闻贵门在京都建了族学,学中司塾的是个唤做贾代儒的老学究先生,如今贾家各房子弟都在他那进学?” 秦业这般问,是想着若是可以,就把儿子送到贾家族学里面去,在那进学的都是国公府族人,将来儿子也算有个出身。 贾琏自然听得出秦业的意思,看样子只待他首肯,秦业怕是就要准备束脩礼了。 束脩,古时差不多指一条连脊腊肉,将之送给老师,自个拜入门下。待转到现在,甚么束脩六礼,已是都不如银子好使,所幸秦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拿出几十两银子拜师还是不成问题的。 贾琏想了想,道:“老大人,我也不说瞒你,我家那族学并非是甚么好去处。那儒太爷上了年纪,难以上心,以令郎的个性,孤身一人去的话,怕是要受学堂里子弟的欺辱。” 秦业不愿放弃,虽听了贾琏这般说,但自个一双儿女自小感情深厚,日后在贾家那边想来是能帮衬着些的。 秦业道:“以贾家的门第,料想下面子弟能如何顽劣,还请琏二爷施施援手罢。” 秦业年近六十,这般姿态已经是近乎乞求。 也是怪哉,这些小事不找你亲家珍大哥,却找到我头上…… 贾琏心中一阵纳闷,但见秦业满头白发的样子,也懒得再拒绝,便道:“老大人收收声,你既然这般说,我现在就叫人拿了名帖去寻儒太爷安排,明日来接令郎进学就是。” 说着,贾琏唤了赵天梁进来,指着秦钟吩咐了一通,赵天梁自是点头应了,然后带着贾琏的名帖出去。 这便完了?秦业一愣。 贾琏吩咐完赵天梁,回头道:“老大人放心,明个他便来接令郎,到时老大人要去工部当值的话,包个三五两银子叫令郎拿给儒太爷当做束脩就是。” 秦业已经回过神,点头道:“诶,说是如此,但毕竟是首次进学,明个我还是告半天假跟去好些,劳琏二爷为犬子费心了…” 贾琏浅笑一声,不以为意。 不多时,李嬷嬷、赵嬷嬷,与秦家的一位姨娘先走出,后方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家。 秦业和贾琏两人都正坐了身子,秦家姨娘在秦业身后站着,李嬷嬷和赵嬷嬷则站去贾琏那一边。 堂前只留着那女儿家和两个小丫鬟一齐站着,她知晓是商议自个的婚事,此刻见了男方长辈,满脸娇羞的低下头,声音好似细蚊:“可儿见过父亲大人…” 可儿是她在秦家的小名。 秦业让她也站到自己手边,稍稍安抚,然后转头对贾琏道:“亲家叔叔,这便是我女秦氏,官名兼美,字可卿。” 秦可卿生来鲜艳妩媚,身态袅娜纤巧,一双眉眼不笑则已,待得语笑嫣然时,则一双天生媚眼尽现,简直将人的魂都夺了去。 贾琏虽说是代表男方长辈来的,但到底是男人,不好细看,此刻只是同秦业笑道:“好个标致的人,亏是亲家教导有方。” 李嬷嬷、赵嬷嬷都是上前来,在旁将秦可卿好一顿夸,什么女红出众,心灵手巧,勤俭有方之类的,也不知她们这么一会儿是怎么看出来的。 至于男女双方的八字之类的,因早就说过了,此时倒是不必提起。 贾琏同秦可卿问了几句话,见她虽然娇羞,但说话进退有度,不由点头,果真是个好媳妇人选。秦可卿此人,凡见者不论男女,都是能对她心生好感,好似不是个人间的女子一般。 贾琏最后同秦业聊了一会,将这下聘的流程走完。 俗话说四月不婚五月不嫁,秦可卿正式过门的日子先前两家差不多就已经商议好,今日就正式定在了六月初。 事情敲定,两家皆大欢喜。眼下还有几月秦可卿才过门,两家都可以慢慢筹备。 贾琏最后接了秦家的回执,李嬷嬷、赵嬷嬷又从秦业那里讨了份媒钱红包,然后一行人告辞出了秦家。 秦家的回执是秦可卿亲手完成的一副刺绣,这刺绣不是给男方贾蓉,而是给贾蓉的继母尤氏的,叫男方家里知道女方的女红水平。 离了秦家,贾琏等人一路转回宁国府。 在进东府里面前,贾琏赏了赵嬷嬷,叫她喜滋滋的回西头荣国府去了,此时贾琏只同拿着秦可卿刺绣的李嬷嬷等人进宁国府,寻贾珍说聘礼完成的事。 从宁国府西边角门入,过了一道仪门,正行走间,贾琏恍然转头,便看见不远处两个女人在朝这边张望,准确来说,是在看自己。 “怪哉…” 见贾琏发现,其中一个慌忙低下头,另一个却浑然不惧,依旧大胆的打量着贾琏。 见那两人非主非仆的样子,贾琏问及一旁李嬷嬷道:“那两个女的是何人?” 李嬷嬷顺着贾琏面上的方向看去,笑道:“琏二爷毋需管那两个蹄子,她俩是我们府中奶奶的妹子,唤做尤二姐和尤三姐,如今她俩随着老母都暂住在这边过活。” 第四十章 尤二姐有心无意人,贾智深叹言女儿事 贾琏笑道:“既是未曾婚配,这般也忒大胆了些,好似我屋中那凤哥儿。” 李嬷嬷点着头,她知道尤二姐尤三姐是什么情况,尴尬之下不好多说。 那边尤三姐见贾琏止步,便扯着害羞的尤二姐要过来,道:“好姐姐,你既然看那人顺眼,怎得就不知多走两步?就是问个名字作为念想也好啊。” 尤二姐半拉半扯的同尤三姐过来,但两人还未走近,贾琏便眉头一皱,扭头就走。 “诶?琏二爷您腿脚利索,好歹等等老婆子我啊……” 李嬷嬷本就不愿意见尤二姐尤三姐,看贾琏走了,便连忙跟上,叫过来的两女愣在原地。 贾琏并非不知房事的,尤二姐尤三姐身上当是洗过,但那股气息还是叫贾琏闻着了,这才扭头就走,仿若躲避洪水猛兽。 珍大嫂子是个贤惠的,怎么两个尚未出嫁的妹妹这般…… 贾琏摇摇头,暂且将刚见面的尤二姐和尤三姐抛之脑后。 贾琏到了宁国府正厅落座,不一会儿,宁国府主人贾珍和尤氏前后到来,李嬷嬷忙先上前道喜。 听说聘礼完成,媳妇模样俊俏,进门时间定在六月,贾珍笑着,和尤氏都是满意。 在旁的贾琏心中却是古怪,这贾珍身上的气息和外面尤二姐尤三姐的一模一样,现叫他闻了,真糟蹋了这鼻子。 想到李嬷嬷方才见尤二姐尤三姐那古怪模样,贾琏这时才了然,原来与那尤二姐尤三姐偷欢的人是当家的贾珍! 尤二姐尤三姐是尤氏的妹妹,既是偷了自个两个小姨子,那就算贾珍在宁国府只手遮天,也不好意思把她们收到房中。不然传到西府贾母那边,怕是要叫宁国府大老爷贾敬回来教贾珍什么叫伦理规矩。 这叫什么事?贾琏看着笑得跟个泥菩萨似的尤氏,也不知道她晓不晓得丈夫贾珍的混账事。 贾珍为了感谢贾琏今天的行程,给贾琏封了个六十八两的红包。这个贾琏自然是收着,因怎么说也是忙活了一天应得的,待收了红包后,贾琏未再多留,起身告辞。 自家已经够乱了,无缘无故的他懒得再沾惹其他琐事。 贾琏离开宁国府正厅,大步流星的过了仪门。然后,就看见尤二姐尤三姐正在原路上等着。 这两人明显是冲贾琏来的。 贾琏眉头皱起,他虽然不想搭理这两个女人,但也没有畏惧的道理,只管抬头挺胸,目不斜视的就要走。 “喂,别人叫你琏二爷,难道你是西府的贾琏?” 尤三姐伸出手,愤愤的拦着贾琏去路问话。 贾琏身边还有兴儿和赵天栋等人随行,此时不待贾琏说话便都上了前。 小厮兴儿急道:“姐姐你莫说话,还是让开些好…” 一旁的赵天栋已经是骂开:“好一个下贱的野蹄子!如何就跑来污二爷的眼?” 他们一路随行贾琏,如何看不出来贾琏不喜欢这两个女的。 尤三姐见两人挡在面前,浑然不怕,反而咯咯直笑,道:“也是个干着奴仆的事想当将军的,我要不走,你打死我去?我只是问你叫甚么,答了我又如何,就你是金玉做的不成?” 后面这段,尤三姐是对贾琏说的。 尤二姐在旁听得难受,上前来扯着尤三姐,带着些泣声道:“好妹妹,我不想了,我们走就是,如何平白就要作贱了自己?” 尤三姐仍是笑,推了尤二姐道:“这里哥儿们都是一般样的,真舍得打我不成?不过是缺嘴的念叨几句罢了。” “我倒是成了缺嘴的了……”赵天栋有些郁闷,眼前这娘们嘴皮子真是利害。 尤三姐这般的大胆性情,倒是叫贾琏颇感意外,他在后方拍了拍手,叫赵天栋和兴儿退开,然后同尤三姐笑道:“我自是西府那边的贾琏,你便是唤做尤三姐的是么,寻我待要如何?我看你平日也不是不如愿,现在来寻我帮忙的罢?” 尤三姐轻啐了一口,道:“许你有这份心,怕是要你的时候又不知在哪哩。” 贾琏点头道:“是了,你们也是两个没有名分的可怜人。” 贾珍大爷偷腥,又不能给她们名分,就这么不清不白的养着,不是可怜人还是什么。 不过,不管是贾珍先强迫,还是尤二姐和尤三姐先魅惑的,反正她们现在过得不错,做着宁国府的半个主子。事情远没有到那种女方走投无路哭酒楼,叫贾琏三拳打死贾珍的发展。 贾琏说她们可怜的话却是将关系都挑了明,一旁对贾琏有意的尤二姐只觉得肝肠寸断。 自己卑微,好似个泥底的人罢了…… 贾琏长相身份都是翩翩俊公子一个,但是纵观整部红楼,能一眼对贾琏有好感的,还真只有这失身的尤二姐。 尤三姐和尤二姐姐妹情深,待她发觉姐姐动心后,便巴巴的拉着她过来,忍着羞辱也问贾琏姓名。 贾琏原本不喜她们,现在经过尤三姐这么闹一遭,贾琏虽说对尤二姐依旧无感,但对与性格刚烈的尤三姐映象却是已经好上了不少。 贾琏看着尤三姐摇头叹道:“哎呀,可惜你是个女人…” 尤三姐见贾琏一番粗鲁直言,叫尤二姐伤心不已,心中已经是有了怨怒,当下就讥笑道:“怎地,原来琏二爷只爱臊些龙阳。” 贾琏自然是又摇头,啧啧的看着尤三姐道:“我是说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不然凭你这性情我便同你结为兄弟。” 自从贾琏上次一人打出荣国府,然后又是做了官,如今听得贾琏威名后,贾家两府哪个下人还敢在他面前尖声说话? 只这尤三姐虽是女儿身,却生得一副烈胆,怪不得贾琏对她另眼相看。 到底不可能真的拉尤三姐真的去吃酒,比划拳脚,贾琏叹了一番后,让过身位就要带人离去。 贾琏只最后同尤二姐尤三姐说道:“依了今日这遭话,日后你们若是在东府待得不顺了,便来西府找我,我自找清贫些的良家给你们配对安身,也不虚珍大哥来寻我麻烦。” 贾琏说完,带着人大步离去,留得恍神的二尤。 “这里的哥儿们,倒也不是全然一样…” 看的贾琏走远,尤三姐蹙着眉头。 ………… 第四十一章 侍卫眼中朝会事,元春终入皇宫苑 翌日,又到了贾琏当值。 这次当值需要早起去接班,于是天色尚且昏暗时,贾琏便转到了乾清宫广场侍卫处。 这次没有见上司苏兰渌亭,贾琏自同一干五品的同僚在侍卫处外坐着。未坐多久,桂祁从里头走出,扔了一个腰牌给贾琏,笑道:“走走走,老地方去。” 一干同僚侧目,他们依稀记得五日前桂祁可是不待见这荣国府的贾琏才是。 “那敢情好些,免得迷路。” 贾琏接过腰牌站起,与这次值守太和门的同僚离了侍卫处。 依旧是在老地方接了班,贾琏打着哈欠,见夜里无人发现,便眯着眼假寐着。 于某时,一番动静将贾琏惊醒。 待贾琏抬眼,只见一群身穿官袍之人陆陆续续走进太和门,官员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是几百上千。 “是了,昨日邸报上写着今日大朝会。现太和殿宫大开,让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入内参加,正是要从太和门过……” 贾琏心中嘀咕了一句,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副威赫模样。 一群官员打从太和门入,翰林院、詹事府、都察御史院、大理寺…当然,还有权重的六部衙门。 不算早也不算迟,从有官员打头来开始未过多久,工部衙门的人便齐齐到了。 贾琏这个位置正好看得分明,二老爷贾政,还有昨日见到的那秦业都在里头。 二老爷是从五品员外郎,相当于郎中的佐官,故而在这等大朝会的时候,站位还不及秦业。 工部的人显然没有发现贾琏,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过了太和门,穿行广场,最后躬身等在太和殿,也就是俗称的金銮殿外,等待宣传入内。 官员尽皆到齐,金銮殿外,俯身一片,静寂无声。 只有亲自参加了这种一方大员、衮衮诸公遍地如家狗的场面,才能理解高坐在龙椅上面唯一的那道身影之重。 一个太监出了殿,拖长着声音高声道:“百官~入殿~” 百官即时动了,将余音断绝。 “皇帝老爷倒是快活……”这般想着,贾琏收回眼,打了个哈欠。 一场大朝会走完,待百官出门后,贾琏叫人顶了岗位,挤出时间去吃宫中准备的早点。因为是大朝会的缘故,今天的伙食好上不少,有着管事太监来送餐,据说另外还有宫中御厨做的菜,不过是叫上面的都统领享用了,也没有说漏个零星半点的出来。 桂祁不多时也过来,同贾琏笑道:“我方才听说了,今日宫中有赏赐赐下,每个羽林卫是三两银子和两匹江南织锦。” 宫中羽林卫数千,这一番赏赐就是几万两下去了,至于上面的类似龙禁尉这般的侍卫,赏赐只会更多,这次宫中说不定要舍出十万两来。 这般豪爽,也怪不得人人都说天家富贵。 桂祁说着,过来同贾琏坐下,既不吃自己自带的朝食,也不说去领宫中早点,而是仗着自个三品中郎将的身份,扭头便招呼一旁的小太监送餐来。 贾琏笑道:“大人这般倒是舒爽,改明我做了都统领或卫事大臣,就叫宫中的戴总管和夏总管给我送餐。” 见身旁无人,桂祁也是笑道:“甚好,你若是做了卫事大臣,我就委屈些,改明做个都统领就够了,好歹不用平日站着外头风吹雨打的。” 两人这般轻松写意,实则都是抱着升官最好,不升也无谓的想法,仿若咸鱼。 用完餐后,两人舒缓了一会,便接着去轮班。 待得三个时辰当值时间到,下一班侍卫赶来,贾琏同桂祁就交接了事物,算是散值。 因前番受桂祁请了,这次贾琏就顺势邀请桂祁去荣国府做客。 桂祁料想片刻,即是应了,身上官衣也不脱,叫自个车轿跟着贾琏的就走。 待两人一路转到荣国府时,日头已经出来。 贾琏叫车在西路这边的角门停下,然后他下车邀桂祁入内。 西路这边贾母可是许下了贾琏一个外书房的,只不过平日里贾琏来的少,现在正好拿来招待桂祁。 贾琏同桂祁在书房侧室坐下,将书籍都扒拉到一边,又叫下人抬了张圆桌进来,门户大开,先上了酒。 少倾,赵天栋领着几个惯会唱曲的伶人拿着琵琶箫笛等家伙进来,原来是贾琏知道桂祁爱这些,路上就叫赵天梁寻来的,正好赶上。 至于酒席就不用使人去外面办了,荣国府中尽有,贾琏特意吩咐下去,那些麻烦的菜系,甚么梅花香饼儿、糖腌玫瑰卤子等就不用先弄了,大块的肉食只管先端来就是。 宫中饭菜美则美矣,但是无酒,且使人拘束难饱腹。如今到了贾琏家中,饭菜端上,桂祁和贾琏只管大口吃酒大块吃肉,吃到日中,各自开怀。 期间赵天栋和赵天梁都来了一次,赵天栋是又将上次贾琏见到的那个号称‘刀嘴’的说书先生请了来,也请了酒食,一番痛快说书,续上《说岳》下段。 至于赵天梁则是回复说秦家子秦钟已经送到贾家族学,秦业因为大朝会的缘故,告假是告不了了,只能让过去接人的赵天梁多帮衬,行程倒是无事。 贾琏点头,酒桌前将秦家事按下不提。 一通酒吃完,宾主皆欢,桂祁尽兴而归。 往后几日,两人互相宴请,来往渐多。 事情传到贾母耳中,听说对面是侯爷人家,现任的三品官职,便是笑而点头道:“是了,琏二若是往来的是这般人家,我何苦前番做恶人。” 至于书房被糟蹋,贾母却是不甚在意的,用她的的话来说:我们这般的人家,也不必和些读书人去争功名。 贾琏日程渐稳,偶尔去桂祁家中时,能够见到石秀。因那次在宫中言语不和导致不欢而散,所以现在贾琏和石秀的关系却是有些冷淡,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见面免不了争执几句,最后常常便是两人撸起袖子上演全武行。 贾琏见石秀明明并非自个敌手,却每次都敢悍然动手,心中欢喜,赞一声好一个拼命三郎,于是,下手愈狠。 时光流逝,恍似白驹过隙。 二月里,荣国府大姑娘元春正式入宫为女史,随伴皇后宫中,管理花园事宜,上司为六宫都太监夏守忠。 从此四春中少一春,内宅中贾母并着一干姑娘或喜或悲的伤心了几日不提。 元春入宫时,贾琏告假帮衬了一日,因为第二日正是沐休,故而贾琏实则休了六日。 待六日后贾琏当值,散值后便被桂祁请去家中吃酒。两人正喝着,石秀来访,便一同入座。 席间,石秀问贾琏道:“北静王爷对你常有帮衬,这些时日你如何未去拜访?” 贾琏道:“未免唐突,王爷若是有事吩咐,使人告一声就是。” 石秀点头,这次少见的不和贾琏争执,待喝了几盏酒,匆匆告辞。 第四十二章 王子腾昏时造访荣国府,贾智深再遇无良大舅哥 石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离去。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剩下的贾琏和桂祁依旧喝得尽兴,两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酒微醺时,就口无遮拦,说那皇城趣事。 待到日暮时分,贾琏兀自不思归。 贾琏随行的赵天梁赵天栋两兄弟也在桂祁家中另一边吃酒乐呵,直到荣国府中来了人。那人一路寻到桂祁家中,经过门房通告先找到了赵家兄弟。 赵天梁赵天栋听得荣国府来人说的消息后,不敢耽误,便忙跑来寻贾琏,附耳低声道:“二爷,二奶奶使了人叫你回去哩,说是家里来了贵客,要你去接待才行。” “这些日子来的不就是那三家的人么,有两位老爷接待还不够……” 贾琏嘟囔着,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是晓得自个该回去了。 正好一旁桂祁因这动静看来,贾琏便即时向他告辞,离了桂祁府。 外头还有人在等着,贾琏眯眼一看,认出这人来,乃是王熙凤陪房奴仆来旺,三十余岁,长得高大,连着长相乍看起来不像个奴仆,倒像个恶霸。 看见贾琏出来,来旺躬身笑道:“哟,二爷,您可算是出来了,今个王家那边的二老爷来了府中见老祖宗,所以奶奶忙着叫小的来寻你嘞。” 贾琏了然,王家二老爷,就是朝廷的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在金陵王家长房的几位老爷中,王熙凤之父排行老大,但可惜因病不能出仕,所以长房的继承权才叫二老爷王子腾担着。王熙凤打小被王子腾之妻养在身边,许是因为对大哥的愧疚,王子腾对王熙凤极为溺爱,万事由她,最后才养出了王熙凤彪悍的性子。 现听说王子腾来了,贾琏身上的酒气便是先醒了三分,叫赵天梁赵天栋快些驾车往回赶。如今的金陵四大家族全靠王家的二老爷王子腾撑着,这领头羊兼台柱子来了,他自然也想去瞅瞅。 马车一路疾驰,赶至宁荣街。 到了宁荣街面上,贾琏发现荣国府中路大门大开,正是显出迎客的模样。这荣国府正门,非贵客临门不开。今日王子腾来访,他身为贾家姻亲,身领京营节度使加兵部尚书衔,身份已是足够。 贾琏不好从正门里面进,便入黑油大门,转花园东院,到了自家宅院中换上便服然后才走出。 此时,荣禧堂正厅里,贾母坐在主位,王子腾坐了左首,同贾母说笑,面上颇为恭顺,一口一个老太君,自称晚辈。 其余人等,具是陪坐,座次无有能逾越王子腾者。 贾琏换了见客的衣裳出来,也散了浑身酒味,此时到了正厅门外,大步进去请安道:“孙儿见过老祖宗。” 贾母已经看得贾琏进来,点头笑道:“起来罢,今日你王家叔叔来为凤姐儿撑场子,看你平日里对凤姐儿如何。” 王子腾看贾琏进来,已是在打量,听贾母这般说,忙哈哈笑道:“老太君说笑了,有您平日看着就是。所谓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凤姐儿已经是贾家的人,我哪里还说得上话。” 贾琏同一旁贾赦贾政见过,然后上前来以子侄礼见过王子腾,道:“见过二叔。” “嗯。”王子腾点点头,他知道贾琏在皇城当侍卫,当下勉励了贾琏一番。 贾琏见了礼,便下去找到贾家玉字辈的地方坐着,算是陪坐。 “喂,琏二…”贾琏一旁的人侧过身来,小声问道:“听说你现在当了五品官,每月的俸禄有多少啊?” 这人唤做王仁,乃是王熙凤的胞兄,这次也跟着王子腾一起登门贾府。 王仁是跟着他那个疾病缠身的爹长大的,少人管教,比王熙凤还不学无术,最是贪财。 贾琏见王仁发问,一眼认出,立时便想起自个去年和王熙凤成亲时,王仁此人借故从他这里弄走的那些银子。 天可见怜!王仁连拿带借的,弄得最后贾琏连七两问诊费都拿不出来,还叫迎春摘了手镯,导致他受了王熙凤的窝囊。 那可是数百两! 贾琏越想越气,斜撇了王仁一眼,已是说不出好话,道:“朝廷俸禄是按年发放的,你还想从我这占便宜怕是不能。不过今夜你晚些走,我拿桩‘好事’同你说…” 王仁见自个心思被叫破,不免有些尴尬,便重新坐正了身子,闷声道:“好个琏二,当了官倒是越发神气。我现下手头紧,看你有甚么好说的,若是无趣,你怎的也要支我一笔银子使使。” 贾琏点头发笑,已经是预备今夜给这无良大舅哥松松筋骨。 不多时,上方的贾母借口起身,谓及左右道:“王家老爷今天用了夜宴再走,我去厨里看看,免得家里那些粗俗的婆子不上心。” 见贾母起身,正厅中哗啦啦一大票人也是站了起来。王子腾笑道:“老太君慢走,我今晚就叨扰了。” 贾母本意就是留他们说话,说完便笑着叫鸳鸯搀着走人。 送了贾母出去后,一旁的贾政招呼王子腾和其弟王子胜道:“两位舅兄,请移步书房说话。” 王子腾王子胜具是点头,同行者还有贾赦,这些都是贾王两家当权的老爷,至于东府大爷贾珍,此番未至。 王子腾忽指着远处坐着的贾琏道:“琏儿已经出仕,且听得他和元春大姑娘感情甚好,此乃我等几家的家事,何不一同叫上?” 贾政贾赦听了都是愣住,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各自点头。 他们每日身在荣国府中,所以难以看清,如今贾琏已经非是荣国府中寻常晚辈,而是有着五品侍卫官身,若是运作的好,从宫中外放出去的话可就是从四品一方知府打底。 荣国府中两房争斗不休,贾琏本是大房的人,但如今府中上下都知道大房父子不和,所以悄然间,贾琏已经能算是府中的‘第三房’,是个能当家的人。 今日被局外人王子腾一说,贾赦已经是思考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要重新把贾琏给拉回来一起斗二房。但是天下间哪有父亲给儿子先服软的道理…… 贾赦心思不定时,贾琏正勾肩搭背的引王仁出去,不过半路就被王子腾叫住。 “琏儿,你随我们来,听些东西也是好的。” 第四十三章 王子腾提两皇故事,贾智深受北静王邀 贾琏有些不解,还以为是王子腾看出了自个的打算,要救下王仁。 “凭谁来,我都管叫你今个把钱吐出……”贾琏心中骂骂咧咧,手上暂时放开王仁,拍了拍身上衣服,追着几位老爷过去。 一路到了贾政的外书房,下人奉了茶,然后下去,留得室中五人说话。 贾琏陪在末座,听王子腾当先言语,将旧事念叨开来。 前些年太上皇退位时,今上坐龙椅的压力并不少,比如宫中老太妃、太上皇的幼弟忠顺亲王,还有四王八公等老勋贵。 王子腾正是在今上继位这件事当中出了力,事后才提拔为京营节度使,拱卫京都。 而在王子腾之前,京营节度使已经换了数茬,其中当得最久,乃是贾家宁国府已逝的老太爷贾代化。 贾代化深得太上皇信任,一直到死前都还握着京营兵符。 贾家是太上皇的人,而贾家姻亲王子腾却投了今上。故而这些年贾家王家在宫中两位圣上眼中,实在是有些地位尴尬。 贾家落魄了自然不用说,而王子腾虽说如今地位显贵,但官职已经是数年未动,叫人深思。 官场中人本就不进则退,更别说王子腾手握京都最大兵权,更是容易叫朝官针对。如今一干御史弹劾王子腾的奏章早就堆成了山,只是每每被皇上压下。 然这般保护并不持久,待得哪日皇上不念着昔日的功劳,要办王子腾了,这些弹劾的奏章就都是罪证。 所谓穷则思变,变方能恒通。 叫带着王家血脉的贾家女入宫侍奉,能否让今上减轻对王子腾的疑心? 这事屋中四人与神游天外的贾琏都不能确定,但总比什么都不改变,到时候贾家王家叫人盖棺定论来得好。 将旧事重提后,王子腾道:“今上虽然早早立了太子,安定朝野,但奈何这些年来太子身体不佳,恐有早折之相。而与太子相比,朝中三皇子早早入了户部当值,从堂中笔贴式坐起,如今已经是累功升任郎中,赢得了朝官赞扬,称之为‘良皇子’。” 王子腾身为人臣子,这番话实在是不该说的,但如今书房只有贾王两家共五人,所以倒也没了顾忌。 王子胜从旁开口道:“大兄,那三皇子的名声我也早有听闻,他生母虽然不比太子,但也是后宫贵妃,日后不是不能肖想一二,若是有意,何不干脆早立下这从龙之功…” “不可!”贾政在旁眉目竖起,沉声道:“便是天家之子,也该有嫡庶之分,妄动礼法,将朝廷百官都扯了来党争,岂不是最后天下大乱?再有言,太子便是有日不幸,亦有八皇子系皇后嫡出,我等臣子谨遵皇命就是。” 贾政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说出,只觉得吐尽心中正气。 不料贾赦在旁,已经是笑问道:“谨遵皇命?若真是这般,我们还忙活这些作甚?干脆投忠顺亲王好了,反正都皇家人。” 坊间传言,太上皇当初是想将皇位留给忠顺亲王坐。 “慎言!姑妄之事有何好说!” 王子腾瞪了贾赦一眼,教他收了声。忠顺亲王是太上皇的幼弟,而今上连三皇子都已经成年,这皇位就是再传,也传不到忠顺亲王那边去。所以这谣言一想就知道是有人见忠顺亲王显赫,故意给抹黑。 贾赦现在说这话,只是拿来挤兑贾政罢了。 “唉…”王子腾心中叹了口气,嘴中道:“我与老太君商议过了,元春入宫后,就安心跟着皇后娘娘,日后待她受宠另分了宫室,这层关系也不能断掉。就如存周(贾政字)说的,礼法不可废,我等几家顺应正统,想来太上皇和今上也该消去顾虑了。” 这事是王子腾已经敲定的,如今朝中三皇子虽然势大,但只要太子不死,地位自然稳固。他让元春进宫依附皇后,并非真的要投靠太子或者年岁尚小的八皇子,而是向皇上表达,贾王两家还是忠心皇室的。 听得王子腾说完,贾政一手捋着短须,相当满意,大舅哥和母亲也是身正之人嘛。 王子胜有心要投三皇子,赚下泼天的富贵,但可惜如今王家掌舵人是王子腾,他虽不甘,但也只能听命。 至于贾赦,也是笑着同意了,未有其他看法。 这事也难怨贾赦不上心,有王子腾做二房贾政的依仗,那搞不好哪天荣国府就全部落到二房那边去了。这般情况下,贾家投三皇子还是投太子对他而言全然没有意义,还不如从荣国府公中多捞些银子实在。 事情落定,如今两家都知道了日后方针,王子腾这才端起冷茶,心中轻缓了一声。 待见到贾琏在旁一副神游模样,王子腾眉头一皱,想起贾琏过程一言不发的事,便问道:“琏二,一番旁听,心中可有所想?” 贾琏回神,果断答道:“未有。” 王子腾放落茶杯,数落了一句:“终究是孺子。” 这贾家是怎么回事,两任老国公把后代男子的才智都用尽了不成…… 贾政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还要自诩什么清高文人,贾赦就更不用说了,只是搞内斗的好手。还有这中看不中用的贾琏,嘶~一言难尽… “老太君怕是要开席了,我等莫让她老人家唤好些。”王子腾说着,招呼几人急不可耐的走出,此处明明是贾家荣国府,这般行为倒衬得王子腾才是此间主人一般。 贾琏只想去教训王仁,半路被拉到这来听这叽叽咕咕,心中已经是不耐,此时见王子腾当先走了,霎时大喜过望,便跟着出了贾政书房。 出得门来,贾琏没有再跟上王子腾几人,而是四下张望唤来兴儿道:“去寻赵天梁赵天栋,叫他们换了衣裳,蒙面作劫匪状去西路这边后穿堂那里等着,少顷我带个人去,如此这般……” 贾琏正说着,不料赵天梁已经是先寻了过来,道:“二爷,北静王府使了人来,请您过府去说话,因您一直没出来,我也不好打搅,如今北静王府的人已经是等了有一会了。” 贾琏愣住,片响,有些郁闷道:“车可备好了?走,先去北静王府。” 这王仁,难不成自个还真是奈何不了他了不成…… 第四十四章 水溶试问贾王事,贾琏拳打烂舅哥 向府中传了自个出府的是,免得人找。随后,贾琏乘上车,一路望北静王府而来。 进了王府,贾琏念及天色已晚,便不去向老太妃打搅,直接使人寻到北静王水溶处。 进门,给水溶请了安。 “贾兄旬月不经门,也不联络,可是小王平日有甚么招待不周?”水溶引贾琏坐下,如此笑问道。 贾琏无事不登三宝殿,蒙水溶谋了官后,也不说来走动维持关系,难怪现在水溶这般说。 府中下人奉了茶,即刻退下,将贾琏和水溶两人留在室内。贾琏眼神微动,这般场景着实叫他眼熟。 贾琏依旧是将前番对石秀的话说出,道:“回王爷,只是怕我无事登门,难免烦扰了府上。” 水溶看贾琏样子还算恭顺,听了回答,便是点点头。官场中行事,他算是贾琏的举主,要是贾琏当了官后就忘本,那只能怪他看错了眼,养了白眼狼。 朝廷夺嫡之争已经开始初露峥嵘,贾家王家到底权势不小,要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话水溶就要头疼了… 此间四下无人,少了顾忌,水溶试问道:“听说贾府长姑娘入了宫,贵府中可有打算?” 贾琏虽受了水溶恩惠,但并非是做事不缜密的人,元春入宫到底是两府的大事,如何能在贾家书房听了,转眼就吐到北静王府这边来。于此,贾琏只得模棱两可的回道:“尚无打算,叫大姐在皇后娘娘身边安稳度日就是。” 水溶听得贾琏这话,笑了笑,心中涌出些喜悦。当今皇后娘娘正是出自北静王府,生得太子和八皇子。北静王府作为太子和八皇子的外戚,水溶听得贾家姑娘要留在皇后身边,此时自然有些高兴。 不过,话也说回来。现如今今上正在壮年,说这些事尚且为时过早些,今天水溶知道贾家的态度,并无大用。 正事谈完,水溶又留贾琏吃了几盏茶,说了些琐事。 水溶言及自个实则有朝一日想去天下山水看看,如江南、塞北、东海、西域。看百潭洞庭湖水,西湖太湖陪坐;观千座太行山脉,泰山衡山随行。 水溶家中也似荣国府二老爷那般养着一干清客,经年渲染,此刻才吐得出文人墨客的感叹来。他因朝中事物缠身,过几年就要娶妻、生子,为子嗣谋划,为北静王府谋划,所以想要从心的去经山水留名,几无可能…… 贾琏在旁,眼看没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不接这茬。 叫他识几个字那不成问题,但要叫他和别个吟诗颂词强说愁,那还是算了罢,他每日到点当值,散值了就寻人吃酒,愁个甚。 水溶见贾琏不上道,想到贾琏学识不佳的风评,心中也是乐了,见他要走,便起身相送。 贾琏心中还想着要整治家中的无良大舅哥,便匆匆离了北静王府。 贾琏在路上不耽搁,可待他转回荣国府时,还是听到造访的王子腾已经走了,那王仁想来也是如此。 贾琏大失所望,这下只得郁郁回自家宅院,自个一通洗漱后,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今天坐着车满城跑,教训王仁又不中,倦了。 贾琏睡下没多久,王熙凤也回了自个院子。 王熙凤听说贾琏已经回来,便匆匆来将贾琏扯起,指摘道:“你竟在这困着?我二叔来这边乃是天大的事,你却全抛给我!” 贾琏扯回手,盖着被子就要接着睡,嚷嚷道:“去去去,人都走了,再天大的事还能大过我睡觉不成,我这心中正烦躁着哩,莫打搅我…” 王熙凤愣住,就坐在床沿埋怨开来:“好啊,原来你只是晓得向一干下人耍横,如今我被人欺负了也不理。” 贾琏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今天王家二叔来给你撑场子,府中哪个还敢给你气受。” “哼,还不是我那哥哥。”王熙凤想着自个那兄弟,心中也是无奈,愤愤道:“他见寻不到你,就来找我要银子花销,你说,世上哪有哥哥找妹妹伸手的?我不给,刚刚他还在姑姑那边说我忘了本。好,若是再惹得我了,管他什么哥哥,直将他赶出去罢了…” “嘭!” 贾琏一掀被子,翻身坐起,忙问道:“你说那王仁现在在东跨院那边?没有跟着王家人走?” 王熙凤被吓了一跳,起身道:“不就在那,要不到银子他哪会舍得走。现在他怕是正惦记着你许给他的好处,还有明早给老祖宗请安的那些赏赐,我还能不了解他。” 未听王熙凤说完,贾琏已经披了衣服匆匆离去,只留下个背影。 荣国府,东跨院中。 王夫人身边有个丫鬟叫做彩霞,模样俊俏,又是个能做事的,故从二等丫鬟一路成了王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之一。 今日,王夫人内侄王仁留宿荣国府,在东跨院这边落脚,起居由王夫人交给彩霞暂且负责。 王仁夜宴吃饱喝足,见了彩霞便起了意,要她留在屋中。彩霞哪里愿意,出屋就走。不料王仁胆大,竟直接追出拉扯道: “好妹子莫走,随我去说会话儿。” 彩霞夺手不肯道:“再闹,我便嚷了,管你是娘家少爷,叫我们政老爷知道,便将你赶出府去。” 两人正拉扯间,忽见琏二爷身后跟着几个东跨院的下人,匆匆过来。 贾琏身后的东跨院下人都是见他气势汹汹的过来,怕有个好歹才拦着的,但又哪里拦得住。 彩霞见了,想起贾琏这数月的风评,便张嘴高声求助道:“琏二爷是来向夫人请安的?我给您带路好些。” 贾琏不搭不理,径直过来。 王仁还不知后果,见自个沾花被这么多人看到,尬笑道:“琏二哥是来寻我的罢…” “休要多说,且先吃我一拳!” 贾琏一拳就赶上。 他原本还想着叫赵天梁赵天栋劫了王仁,好歹把那被讹去的银子捞回来一些,但两次被人打断,贾琏唯恐再生变故,便也不管了,先打了再说。 这一拳却是正好砸在王仁面门,叫他登时就倒了。东跨院一干下人都有所预料,此时顾不得心中叫苦,忙再齐齐去拦: “二爷,一拳就够、一拳就够!再多就把人打坏了…” 不远处王夫人恰时出了屋,将王仁倒地一幕映入眼帘,她也不喜王仁,但仍是皱了眉。 “这贾琏,又在我这发疯……” 第四十五章 林如海扬州发信,雍隆帝首见元春 京都琐事暂且先按下不提。 在朝廷地方上有个衙门,唤做都转运盐使司,管的自然就是字面上的盐事。 这衙门中明面上最高长官为从三品转运使,但其实不然,在转运使之上,还另有一个巡盐御史压着。那巡盐御史品级虽然不及从三品转运使,但官位清贵更超翰林,又有监察之职,随时能上达天听。故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中,实则是以巡盐御史为首… 九月初,扬州,都转运盐使司衙门。 这日夜间,点起灯火,现任巡盐御史伏于书案边,提笔就写,曰: “臣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启奏:臣闻校之以计,而索其情,计将先发,则……” 这位巡盐御史林海,表字如海,乃是贾家荣国府亲姑爷。他写的这东西唤作奏章,俗称折子,是交给宫中皇帝看的。 林如海写到一半,眉头一皱发觉不妥,忙将写到一半的东西揉作一团,信手扔开。 这般写,杀伐太重,不妥… 林如海即刻重写,曰: “臣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启奏:臣闻忧盛危明,可防患于未然,求木子长者,必固其根本。今有太湖一干贼众,侵扰府县,劫掠盐道,裹挟良民,有常州府、镇江府、通州……” 林如海写着写着,身上的伤势隐隐阵痛,喉咙作痒,将着咳嗽引出。 “咳咳咳……” 手中尚未完笔,林如海及时扭头,免得将奏章玷污。 一通咳完,林如海继续书写,未及,他最后写下——‘诚惶诚恐,微臣草上,叩请圣裁’几字。 上表皇帝的奏章写完,林如海浏览一番,甚是满意,方叫人贴了,经官驿速速发往京都。 在林如海写奏章这屋中,此时还有其他人在,正是林如海之女、红楼女主林黛玉。 林黛玉今年方才八岁,自小体弱,心思敏感。原诗所谓“态生两靥之愁,娇席一身之病”,又有‘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能和西子相比,林黛玉自然是极美的,不过时年八岁,只是叫人怜惜。 林黛玉早就过来寻林如海,只是见他在写着奏章,这才安静在一边候着。 此刻见林如海写完,林黛玉方是小心上前问候道:“父亲,母亲已经无事睡下了。您也是刚见了医,坠马的伤没好,还是莫要这般忙碌…” 林如海点点头,将黛玉唤到身前,问了一番功课进度。 林家乃是书香世家,林如海本人便是前科探花,到如今官至巡盐御史。为了教导唯一的女儿黛玉,林如海专门聘请了一位进士作为府中西宾,唤做贾雨村。 至于林如海现在身上这伤势,是他前番巡查盐道时被一帮贼众追赶,然后惊得坠马导致的,好险未被踩死。这也是林如海现在怒而上本,请求朝廷剿贼的原因。 林黛玉见父亲在自个面前强撑着伤痛,行事仿若常人,心中顿时一悲,几乎落下泪来:“父亲还是注重些休息罢,女儿不打搅您了。” 林如海点点头,未说什么。 看得女儿神色乖巧,又想起妻子卧病在床,林如海心中一叹。他家子嗣不旺,一家上下竟只三人,如今他受伤,妻子卧病,女儿体弱,一时之间,可谓悲凉。 黛玉低着头走出后,林如海身体一松,后退一步,斜躺在身后椅子上——这坠马的伤势后遗症还是难撑。 林如海心中暗道:“还是再给京都中写封家书罢。” ………… 九月下旬,林如海的奏章送到京都,呈在皇帝案前。 皇帝看了,批了个‘阅’字。 当今皇帝年号雍隆,故朝野尊称为雍隆帝,今年年岁不过四十余。 巡盐御史林如海并不是第一个给雍隆皇帝请旨剿匪的,从去年末开始,就有人不断上表太湖水贼的危害。从知县转知府,知府转布政司、总督,再转到军方余杭将军府,那干太湖水贼是越闹越大。 如今,竟连不管地方行政的巡盐御史都上了折子来。 这不得不让雍隆皇帝暗骂余杭将军和那边的地方官是饭桶,起因不就是长江入海口改道,导致淹没了一些边田所引起的一点民乱么,竟然一年了都压不下来。 北面黄河水泛滥远胜长江,怎么就没出这种破事? 雍隆皇帝前番震怒下,已经撤了太湖周边好几顶官帽,又给余杭将军那里派了钦差,命他全权剿匪。 结果剿匪剿了快一年,今天却让雍隆皇帝看见了太湖水贼侵犯盐道的事… “余杭将军府上下都是废物!” 雍隆皇帝站起身来将折子扔在案上,这此已经是直接骂出声。盐道乃是国中大事,朝廷俸禄都靠都是江南盐道进项撑着,如今却因为余杭将军无能,而导致盐道被水贼窥探! 伺候在旁的都领事太监见雍隆皇帝起身,便过来躬身道:“陛下,夜已经深了…” “嗯…”雍隆皇帝指着林如海的奏章道:“明日大臣们来了,便叫几位阁老议议江南贼患,将这折子给他们看。” 都领事太监应了声将之记下,然后唤人托了后宫牌子过来。 雍隆皇帝不耐烦的挥手,自个已经先走出,道:“国事艰难,哪有时间享乐,摆驾去皇后那边,朕寻她说说话。” 都领事太监连忙应声,同雍隆皇帝走出。 不多时,皇帝仪仗抵达水皇后宫中。 正是秋雨绵绵时,水皇后领着一干宫女立在门外,候着雍隆皇帝驾临。 皇后宫中灯烛到底比路上明亮,雍隆皇帝注意到水皇后身边的一位宫女有些眼生,霎时便觉得那人脸蛋在自己眼中闪耀,因而问道: “这是谁。” 雍隆皇帝未具体说所指的是谁,但皇后宫人皆知。 今日来此的正是入宫已有数月的元春,听到雍隆皇帝发问,元春行礼,微微低头道: “花苑长官女史贾元春,见过陛下。” 听这自称,雍隆皇帝恍然明悟。 晾着贾王两家半年已经足够,雍隆皇帝前些日子同皇后说过这事,可以提贾家人做个美人。他本来以为这事已成,没想到今日皇后还是让贾元春还是以女史身份来了此处。 水皇后是想叫雍隆皇帝见过元春后,再来亲自做封赏。雍隆皇帝端详了元春一会儿,没有怪水皇后擅作主张,而是缓和着声音同元春说道:“起来罢。” 第四十六章 一场朝会贬了一位将军,两个王爷说了两种看法。 有时候见到美人,总是让人不愿意高声打扰。 雍隆皇帝唤元春起后,又看了她几眼,终是未再说话,转身伴随水皇后入宫。 元春非是皇后宫女,不好擅进,只得离去。 翌日,雍隆皇帝上朝前旨意发下:女史贾氏,贤孝才德、端庄娴淑,着晋为婕妤,赐入住长秀宫。 消息传到元春耳中,在一干宫人的祝贺下,在后宫中消磨半年的元春,也是终于松了口气…… 雍隆皇帝并非是没有定力的人,就像昨日见到元春,雍隆皇帝虽然心动,但依旧是叫她回了,自个在皇后宫中住下。 今日一早,雍隆皇帝也不去寻刚封的婕妤亲热,亦是先赶来主持朝会。昨天林如海举报水贼劫盐道的事情,可是叫雍隆皇帝堆了一肚子火。 乾清宫中,文武分立,品爵由高到低,秩序井然。 除了百官大朝会外,每日朝廷朝会都在这进行,官身三品以下官员无资格参加。 随着雍隆皇帝过来,高坐龙椅,文武官员山呼万岁,此间朝会正式开始。 一般情况下,所谓朝会,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各部各司其职,每日都是来朝皇帝汇报工作。便是朝会中偶有的争执,也是惯例。 争执如下:工部想从户部多要钱,户部说没钱;礼部想从户部多要钱,户部说没钱;刑部说大理寺乱判假案,扰乱卷宗,大理寺说不干刑部之事,别狗拿耗子…… 文武官员一套流程下来,终于是提到南方太湖水贼的事情上。 这群水贼既然劫掠了盐道,那就比私盐贩子的罪更大了百倍,朝廷无法视而不见。 雍隆皇帝专门点了朝中都太尉统制高谯说话,都太尉统制府衙加枢密事,分领相权,管的正是国中兵马。 雍隆皇帝道:“高太尉你说,太湖水贼该如何剿,在此拿个章程出来,好叫余杭将军府那边行事。” 高谯一早过来时就有些精神恍惚,因他收到了余杭将军府告难的军信。 此时听得雍隆皇帝发问,高谯惊的是满头大汗,心中在叫苦不已…最终,高谯只得硬着头皮出列,伏地道:“臣恭请圣上悉知,今早余杭将军府传信来,说是制内水军被太湖水贼烧毁。如今,恐怕只能够徐徐…图之…” 水军都没了,那还打甚么水贼。 因是今早的消息,朝中大多数人都不知,此时窃窃私语起来。 雍隆皇帝叫人拿来余杭将军的折子,眉头紧皱的翻开细看。 越看雍隆皇帝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半响,他呵斥了一句,将折子扔在高谯的面前。 “这个废物!还敢说是军功起家的,在江南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成!” “内阁拟旨,传朕旨意,现任余杭将军剿匪不利,累死三军,着贬为庶人,举家押回朝廷议罪!” 雍隆皇帝这个旨意一处,满朝人都齐刷刷的跪了下,道: “请圣上三思。” 这般表现,并非是所有人都和余杭将军有交情,所以要保他,而是朝中惯例,每次皇上要发作时便来上这么一出,免得满朝无人为犯官说话,叫做官的寒心,做皇帝的忧心。 雍隆皇帝冷笑一声,这笑声在大殿中来回游荡,叫人寒颤不已。 雍隆皇帝丝毫不给面子的训道:“江南余杭将军,堂堂一方正二品军中大员!本该安靖地方,结果却连一处不足一年的匪患都处理不了,要他何用!拟旨!” 满朝文武见皇上旨意已决,而几位阁老都没有再求情的意思,便都起了身。 若是皇帝态度不坚定,朝里又有人帮犯官说话了,那按照惯例少不得要三请五请的求皇上三思。 众官都起了身,只剩都太尉统制高谯还跪着,皇上也好似忽略了他一般。 这时,忠顺亲王出身说道:“圣上,微臣以为,既然余杭将军撤了职,那应当及时商议新任人选去接手地方事宜,免得被水贼乘虚而入。若要再剿,朝廷该再添兵马才是。” 雍隆皇帝点点头,暗道忠顺亲王是个干实事的,也不枉自个对这小叔叔的一番看重。 “着兵部衙门、都太尉统制府衙门递上适宜名单去内阁,由内阁商议人选。” 高谯闻得雍隆皇帝言语,终于松了口气,伏地应了。 都太尉统制府衙和余杭将军府并非上下级,不过却有监管之责,雍隆皇帝若是要办高谯,此时已经一个监管不力的渎职罪名压下。而既然叫高谯拟人选,这就说明雍隆皇帝没有追究的意思,最多罚些俸银。高谯,就是因此松气。 果不其然,雍隆皇帝说完后,便叫高谯起了,令他归位。 北静王水溶旁听朝议,此时见已经是要定下了剿匪的事宜,而朝中竟然无人反对。 水溶在高谯归位后出了身,问道:“圣上,微臣愚钝,私以为剿匪一事开支甚多,大军一起,太湖周边免不了生灵涂炭。既如此,何不招安分其贼首,但有不从朝廷者,再以贼击贼。” “嗯。”雍隆皇帝点点头,看着水溶笑道:“北静王年岁虽小,但做事还算有些章法,知道效仿旧章。” “好,朕命你为钦差南下,只待新任余杭将军击败水贼一场后,就行招安事宜。” 再打一场是必须的,不然岂不是叫那干水贼笑话朝廷无能。而且,待打败了水贼后再去招安也容易些。 雍隆皇帝转看向其他大臣道:“诸位可有异议?” 衮衮诸公皆是作答:“臣等谨遵圣意。” 朝会中一言一行都是有章程的,不然说不了这么整齐。 “嗯,兵部和都太尉统制府的人选回去后速速拟来,退朝。”雍隆皇帝将话撂下,起身离去。 朝会结束,都领事太监在后高嚷了一声退朝,除了几位阁老追着雍隆皇帝的方向去外,其余大臣都是离了乾清宫,各回衙门办公。 参与朝会的也不是全部都有属官衙门,例如忠顺亲王和北静王就是。此刻,忠顺亲王便来寻北静王一同出皇城。 两人并排行着,一人是皇家贵叔,一人是累世王爵,都是当朝的显贵,等闲旁人哪里敢来叨扰。 ……… 第四十七章 史太君悲观家书,秦可卿寝食难安 忠顺亲王行于水溶左手边,笑问道:“北静王爷可知,朝廷中大臣历来主张先抚后剿,怎地这次偏生的就只有您北静王爷说话招安?” 水溶道:“请指教。” 忠顺王爷依旧是笑道:“只您是清高且不食人间烟火的,许是南下后您就知道了。” 两人并排出了皇城午门,随后各自作别离去。 水溶登上自个车驾,直把眉头皱来,心中暗骂:“忠顺王那老货,敢来编排我!” …… 宁国府贾蓉六月里娶妻,妻子秦可卿进门后不过两月,便引得阖府赞扬。 如今便是贾母也是时常将秦可卿唤来西府招待,称赞道:“秦氏极为妥当,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是我重孙媳妇里面第一个得意的。” 贾母虽如此夸,然两府嫡系里面,贾母也就秦可卿一个曾孙媳妇…… 如今,秦可卿入贾家门已经三月有余,两府的人早已经认齐。秦可卿也知道自个辈分低,故而待人极为有礼,见了不过十岁的贾宝玉,以及其下的贾琮贾环,都唤个叔字。 这日,贾家,荣国府贾母上院。 今日秦可卿来西府这边寻贾母请安,到了这便被贾母留住。 秦可卿来时就疑惑今个西府这边较之比往常还热闹些,到了才知道,原来是贾母的内侄孙女史大姑娘来了。 贾母喜这子孙满堂之景,这才留下秦可卿待客。 贾母出身金陵史家,不过她自打生父老侯爷去世后就从未再回过娘家,如今一晃已是数十年。 史大姑娘唤做史湘云,因为个性豁达开朗,长的又可人,故而为贾母所喜,时常让人接史湘云来荣国府小住。 今日史湘云也是如此被荣国府的人接来,她进了门,便笑着同贾母请安,丝毫不见拘束。 史湘云并非第一次来荣国府,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过门的秦可卿,颇感好奇。贾母叫史湘云坐在身边,笑着介绍她和秦可卿认识。 秦可卿辈分最低,要算到贾家草字辈里面去,而史湘云和宁国府关系不大,血脉拐着弯才能碰到荣国府,算做玉字的那一辈。秦可卿只想了一会,便确定了辈分,笑道:“见过史家姑姑。” 史湘云听得这话,连忙是从贾母身边起了身过来,同秦可卿笑道:“这是不当事的,我才这般大,咱绕过里头的关系,我只叫你姐姐,你叫我妹妹就是了。” 贾母在旁拉了史湘云笑道:“甚么叫绕过里头的关系,枉我这般疼你这心肝,你就这般把我忘了?” 史湘云听贾母这般说,便摸了摸后脑勺,再转而看秦可卿道:“那咱们姐妹就私下叫好了。” 史湘云这些话,在场的,迎春、探春、惜春并着林之孝家的、吴新登家的等一干婆子都是笑了。 众人正快活时,只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回了!” 原来方才府中来了家书,宝玉是自告奋勇的去取去了,正好和史湘云错开。 贾宝玉将家书给到贾母,道:“老祖宗,我看了外头,原来不是那四姑姑写的,而是四姑父的名。” 贾母笑着点头,道:“他们有个记得我就好,在扬州一住就是那么些年,叫人怪想的。” 趁着贾母看信的时间,贾宝玉同史湘云见了礼,笑道:“云妹妹,你好些日子没来,今天可是晓得来看我了。” 史湘云有意逗他,便道:“宝二哥哥,我这次来可是看琏二哥哥的,上回他说要找些小时的衣裳给我穿着,带我出去喝酒哩。” 贾宝玉登时就呆了,道:“怎的是这般?亏我还惦记着同你顽。” 宝玉爱你时,欢欢喜喜。你不爱时,痴痴呆呆。 一旁的探春推了推,将宝玉推醒,指着正咯咯直笑的史湘云道:“二哥哥你看着些,琏二哥这会儿可不在家呢。” 贾宝玉这才转忧为喜,也不恼史湘云,便同她笑着。 此时,贾母已经看完了家书,连着叹了几口气。 秦可卿上前问候道:“老祖宗怎的了,可是信中不顺心?” 贾母点头,唉声道:“是了,我那女儿肯定是因着前几年夭折了儿,由此伤心坏了身子,如今已经是卧床数月了。唉,也不知道能不能使人送她来京休养。” 贾母伤心之下,便不愿眼前留人了,叫史湘云和三春宝玉顽去,自个回屋中卧着去。想到千里之外最爱的女儿生死不知,自个却无能为力,贾母一时间唉声不止… 秦可卿跟着三春等人出来,在西府这边消磨了一会,终是捱不住了,只得回去。 她不比三春等未出阁的女儿,自打她嫁入宁国府后,掌家的尤大奶奶就开始放权,慢慢叫秦可卿当家。 这本没什么,可偏偏对内宅和外宅的账簿时,秦可卿总需要和公公贾珍交接。 贾珍是个无法无天的,色心一起连伦理也抛,现宁国府上下哪个管得了他。他见儿媳妇长得美艳,这三个月来便时不时拿些话来挑逗,最近甚至都开始做些小动作。 这般行为着实让秦可卿有些害怕,她同丈夫贾蓉说过,贾蓉却只是让她莫要多想,叫她维持日常。 秦可卿丈夫贾蓉今年十七岁,长得是面目清秀,细挑身材。 说来,红楼贾家的男儿都有共性。面相长的没有不好的,胸中气概又没有好的。一样的畏惧父亲,一样的没有担当。率性而为又难承后果,将那悲剧演了一出又一出。 贾蓉不知道父亲觊觎自个妻子的么,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贾蓉该是有所发现的,只是他却不敢声张。 他已经成亲了,贾珍却依旧拿他当阿猫阿狗使唤,兴起了就对着贾蓉拳打脚踢,懒得动手就叫身边的下人往贾蓉脸上吐口水,还不准贾蓉躲。 贾蓉这般长大,哪里敢违抗贾珍的意思,就是刚结婚的妻子也得献上。 而且,这次贾珍大发慈悲,知道儿子要吃大亏,所以隐隐约约的和贾蓉提起过,将尤二姐和尤三姐与他分享。 在这般情况下,贾蓉几乎要感谢父亲的慷慨了,哪里能理会秦可卿的呼救。 宁国府好似一个漩涡,迟早要将秦可卿消磨吞噬,或三五日,或三五月,磨到秦可卿认命,事发后不会声张为止。 第四十八章 贾蓉卖妻成好事,尤姐思出救可卿 秦可卿无奈回转后,时间转至下午。 贾家,宁国府中。 尤三姐和宁国府尤大夫人虽然都姓尤,但其实是同母异父。当年尤母生得尤氏后改嫁,之后再生,方是得尤二姐、尤三姐。 现尤父已逝,尤母便带着尤二姐和尤三姐依附着出家的尤氏过活,住在宁国府后廊里。 尤氏既然已经出嫁,便难以兼顾婆家,加之宁国府上下一向以贾珍为主,尤氏这个大奶奶也实在是说不上话。故而,尤母住在宁国府中时,一干下人并不十分拿她当亲家婆婆看待,尤家过得也是有些拮据。 这般情况下,贾珍本来就有意,又许是开头为了生计,亦或是为了富贵,尤母便为自个的女婿贾珍拉皮条,将尤二姐尤三姐尽数送上,供贾珍享乐。 打这之后,尤母和尤二姐尤三姐每月都能宁国府中拿到例钱。 尤二姐尤三姐两人起初懵懵懂懂,待得事到如今,便都是厌恶了这层不正当的关系。只是尤二姐个性逆来顺受,依旧无言承欢,而尤三姐越发泼辣,有了脱身之意。 但宁国府上下具以贾珍为主,脱身不易,同时尤三姐也还未有找到离开后足以许身的良人,这事也就耽搁下来。 这日,尤三姐从家里走出,心中一阵腻歪,只觉得身上又脏了几分。 今日宁国府小爷贾蓉来了尤家,送上礼物,引得尤母哈哈大笑,立马叫尤二姐尤三姐陪坐。 贾蓉那赤裸裸的目光落下,尤三姐怎能不晓得意思,但贾珍那边没有说话,尤母亦是巴不得,哪里能叫尤三姐说个不字。 贾蓉面容清秀,待他拉着尤二姐尤三姐左一句好姨子右一句好姨子,带她们去说话,尤母又在后推波助澜后,终于是将事办了。 尤氏只是贾蓉的继母,故而寻尤二姐尤三姐这两位年轻貌美的姨子快活,贾蓉未有觉得丝毫不妥。 “唉……” 尤三姐离家后在宁国府走着,最后倚靠在一间红漆抱厦外坐下,默然长叹。 每天贾珍都会来这间屋子里面看账簿,现在也应该在里面。尤三姐失身贾蓉,有心要去寻贾珍问个明白,但临了了,不免索然无味。 即便她算是贾珍的女人又如何,无名无分的,早该料到有此一朝,寻贾珍做主不过是个笑话。 平心而论,以前贾珍若是要收尤三姐,她是愿意的。这偌大的宁国府都是贾珍一人的家私,贾珍本人长的不差,而且他还是宁荣两府并贾家二十房的族长,身份实在是高到没边了。 但是如今,贾蓉向她伸了手后,尤三姐已是将这念头抛下。贾家的爷们喜新厌旧,大多真是一个样… 尤三姐终究是没有进去寻贾珍闹。她在抱厦外坐了一会儿后,待要离开时,斜眼瞅见入门不过数月的蓉大奶奶从抱厦里面出来,低着头急走,叫人看不清面容。 “是了…” 尤三姐见到这般情况,立刻就有了明悟,现在哪屋里头可是有贾珍! 贾珍是个枉顾伦理的,简直就是yin史里头的隋炀帝,怎么会不对秦可卿下手? 同是苦命人,见秦可卿要落水,尤三姐徒然生出些快意来。人总是下意识见不得别个好的,尤其是在自个不如愿的时候。 半响,尤三姐才将这股快意压下,在心中啐了自个一口:“莫不成你真的犯贱了不成…” 看见秦可卿这般,尤三姐转而想起一人来,那人是当初往秦可卿家里下聘礼的,那天也是尤三姐第一次见到他——西府的二爷,贾琏。 贾琏和贾珍一样,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只不过是另一个方向。 尤三姐暗道:“若是叫那人知道自个聘进贾家的媳妇被如此对待,怕是要来东府这边出头了。” 尤三姐想到这,便起了身,朝着秦可卿那边追去。 尤三姐跟上来的动作很快就被秦可卿身边的人察觉,小丫鬟宝珠脚步未停,悄悄对秦可卿说道:“奶奶你看后头,尤家的三姐追了来。” 秦可卿入门数月,已经将宁国府上下的情况摸清,尤二姐和尤三姐与贾珍有染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太深的秘密。 而正因为尤二姐尤三姐和贾珍的不洁关系,所以尤二姐和尤三姐虽然算是府中的半个主人,但稍有身份的人都是不愿靠近她们,例如那日贾蓉的奶娘李嬷嬷,今日的秦可卿、宝珠。 但既然现在尤三姐追来,虽未出声留步,秦可卿也只好停下等着,免得旁人见了说她傲人。 待尤三姐走近,秦可卿微微欠身,道:“见过尤三姨。” 尤三姐见秦可卿这般生疏,也见怪不怪,笑道:“我们去你闺中说话,这个时候蓉爷是不在的。” 贾蓉在哪儿,尤三姐心知肚明。 一旁的宝珠护主出头道:“哪有见面就要往别个闺中去的,要是染了什么东西怎么办?” 宝珠比秦可卿还小,不过十三四岁的豆蔻丫鬟,尤三姐不对她上心,又怎会把她的辱骂放在眼里。 尤三姐也不回宝珠,只对秦可卿道:“我听书里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的精细,被小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 这番话出自《金瓶梅》,指的就是勾搭女子那等事。男人若要采一朵野花,便为花儿遮阳、捧土,待花儿离不开了,事情也就成了。 身为过来人的尤三姐一眼看破秦可卿的处境,此时说这话的意思是在骂——你也是个不干净的,在这里立什么牌坊? 《金瓶梅》虽是禁书,但凡识字的都知道看,哪里禁得住。秦可卿现在听得尤三姐这话,浑身恍若雷击,幸现在还未真有事发生,不然待尤三姐叫破,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尤三姐见秦可卿眼中聚了水气,眼看就要梨花带雨,她便上前牵了秦可卿的手道:“走,只我俩知道,我同你闺中说话,你要听我的,我保教救你!” 秦可卿这下方是点头,制止了小丫鬟宝珠的阻拦,两人一同去了秦可卿那边。 秦可卿房中,一股香气弥漫,袭人而来,叫人眼饧骨软,横生倦意。 不过现在尤三姐和秦可卿都不是睡的着的,秦可卿叫亲信丫鬟宝珠端珠去把着门,里头只留她们两人说话。 待两个丫鬟离开后,秦可卿已经是泣不成声,趴在尤三姐身前,握着她的手哀求道:“三姨救救我!那等脏事若成,我…我还不如死了干脆!” 第四十九章 尤三姐算贾琏救秦可卿,水王爷因早朝临荣国府 秦可卿如今向着平白无故的尤三姐这般真情流露,可见确实是急了。 尤三姐拉得秦可卿起,将事项细细问了。待听得贾珍至今还停留在沾手占些便宜的事上,尤三姐不由得一笑,道:“按这进度,这月是手,下月是手腕,再过几个月,才能碰着你的锁骨去解衣,待脱完还不知要到哪年去。” 尤三姐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男人偷腥,讲究的是个循序渐进。 不过,秦可卿数个月前才结束黄花大闺女的身份,对她而言,被丈夫外的男人碰着手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哪里能应和尤三姐的说笑。 秦可卿兀自哭道:“今个公公见了我,道是要把我那兄弟安排出族学去,这事要是叫我那父亲晓得,我便是成了不孝,连那般小的兄弟都看顾不了。” 尤三姐嗤之以鼻,训道:“那又如何,值得你拿那清白来作践。再有,那人在东府这边当然是说一不二的主,但也还有怕的,正是在外头的大老爷和西府那边的贾家老祖宗,你只管讨好那两个,贾珍哪里敢乱来。” 秦可卿缓缓止了哭声,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尤三姐,难以启齿的挤出来几字:“那般事,我怎好拿出去说……” “我哪有叫你去说道这个,你只管在他们面前尽尽孝,叫他们念着你的好就是乱来。” 尤三姐选择追上秦可卿,并非是没有把握,她问道:“秦氏…” 秦可卿忙说:“三姨唤我可卿就是了。” 尤三姐摇摇头,仍然是道:“秦氏,你该记得往前在你娘家送聘礼的琏二爷吧,他是个最不守贾家两府规矩的,假惺惺的好人,只要去求他,他必然是会帮你。” 秦可卿犹豫道:“尤三姨…这事不瞒您说我也是想过,但是,那琏二叔是个脾气火爆的,连妻家的舅哥也说打就打,我若是不顾羞的说了,他来东府里闹一通,那样纵是那人不再招惹我,但这事也传出去了,那我…在这里也再待不下去。” 尤三姐讥笑道:“只有你这浪蹄子会这般想着求琏二爷帮忙,直接将事情说了,依着琏二爷的性子叫他来东府把人打废,那别说你,就是他琏二爷也再待不下去,怎么说那人也是贾家族长。” 尤三姐说的难听,秦可卿一时无地自容,糯糯的说不出话。 尤三姐接着道:“这事由我去和琏二爷说,待到他来问你,你就说贾蓉要臊你身边的两个丫鬟。” “待琏二爷听了,他那种假惺惺的好人自然会教训去贾蓉。他是给你们婚事下聘礼的长辈,而且是叔叔教训侄子,就是打了人没人能挑出什么差错。贾蓉挨了打,那人见你会寻琏二爷告状,自然就要老实下来,毕竟那人也怕这事被外头老大爷知道。” 似尤三姐这法子,却是要叫贾蓉一个人吃亏,秦可卿不免有些迟疑:“蓉哥儿到底待我是不错的,若是能莫引的冲突最好。” 尤三姐冷笑道:“哼哼!你和我那好姐姐一样,只把什么都自个受着,叫他们父子轮流。这算甚么,就是手里的猫儿都晓得会挠人。你且看着,我一会是怎么把琏二爷叫来的。” 听得贾蓉和尤三姐这个姨子的事,秦可卿几乎昏阙,贾珍和贾蓉不愧是父子,都是同样的德性。可怜秦可卿跟着一位清廉君子秦业长大,待嫁了人后却是进了个财狼窝。 半响,秦可卿才将那哀怨的心肠拾掇起,带着一丝解脱道:“尤三姨这么帮我,我该拿什么东西报答你…” “拿银子来就是,我要出府!” 尤三姐将秦可卿的话打断,面上表情比之秦可卿,更可以称得上决绝。 尤三姐道:“我要租个四面围着的屋子进去过活,也不要什么仆从伺候,只要离开这宁国府就好!哪天就算我死在外头,也不用叫人来收尸!” 秦可卿看着尤三姐神情,蓦地,竟生出些羡嫉来。她永远无法这般做…… ………… 尤三姐早就打听到了,贾琏每日散值后是从荣国府哪扇门归家的, 起初是花园东院的黑油大门,后来同荣国府大老爷闹僵了后,贾琏便都是走的后门和西路的几座角门。再后来,贾琏又和荣国府二房的夫人闹僵后,连西路那边也去的少了,每日只在后门这边进出。 京都荣国府已经修了五六十年了,滴滴答答,一辆马车踩着破开裂缝的地砖道路过来。 后门这边有供马车直接行驶进去的通道,这马车正要进入,在门外已经是等了一会儿的尤三姐高声喊道: “贾琏!你就忘了我?” 马车本要进府,这时缓缓停下,车里人掀开车帘,正是贾琏。 驾车的赵天梁认出了几个月前见过的尤三姐,提议道:“二爷,那厮这般拿话来勾搭,怕不是念着什么好,还是莫去了,免得坏了您的名声。” 贾琏同尤三姐有过一面之缘,映象还不错,便是笑着道:“她若是不这么喊话,你们哪里会停车。且我又不是孤寡的妇女,名声要来作甚。” 贾琏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的过去,还未待他说话,尤三姐已经当先递了一包东西过来。 尤三姐道:“琏二爷,你不是说过要帮我的么,这是我的银子,请你帮我租间屋子住着。” 贾琏听得这般,便接过那包金银首饰,也不数,只是带着些好奇问道:“怎么就今个突然来了?” 尤三姐正等在这,便添油加醋的将贾蓉做的荒唐事说出。 贾琏果然被尤三姐说动,听得贾蓉寻上姨子尤二姐尤三姐,又听得他对两个不谙世事的小丫鬟用强,当即就是怒了。 “好啊好啊,管不住自个的混账东西!我倒要去看看,他在东府是怎么欺男霸女的!” 当下,贾琏侍卫服未脱,也不说回荣国府,只叫赵天梁赵天栋去停马车,自个带着两只拳头就往宁国府走。 而此时东府那边,秦可卿已经和尤三姐商议好,叫宝珠和端珠两个丫鬟搂在廊下哭,只等贾琏看见…… 尤三姐未有跟贾琏去,只是留在原地叹了口气……两日后,贾琏给尤三姐寻了个一进的院子住着,断绝了同宁国府的来往。而在尤三姐隔壁,正好住着一个黑心医师——这个暂且不提。 且说回荣国府这边。 贾琏未进府,所以不知晓,因为今日早朝的原因,方才北静王水溶一封拜帖已经是发来荣国府,顷刻间就要登门。 因为水溶这帖子,荣国府两房人都是聚齐,再开中路荣禧堂接待。 正忙碌间,贾母问了句:“琏二那混世魔王归了家没有,王爷登门,他别还在外喝酒。” 鸳鸯忙使了人下去问。 待得不久,便有了人回来答道:“二爷马车回了,人好像是去了东府那边。” 贾母不悦道:“去了就是去了,哪有好像的道理,再去东府那边看看,顺便叫珍大爷也来接待王爷。” 来人应声下去。 第五十章 宝玉吐心中志,智深分南方差 北静王登门,荣国府这边依旧是同上次一样,叫了阖府的男丁来接待。 在四王八公里头,贾家与北静王府的关系本就算是极好的,且水溶这次亦是带着和善而来,故一行人落座,显得是言笑晏晏。 其中,水溶同贾政一般,也是个爱读书的,因而相比于荣国府不学无术的大老爷贾赦,他更愿意与贾政贾宝玉这些有些学识的人说话,关系也热切一些。 水溶因考教贾宝玉学识,便出了一对,曰:“山头爬日,穿堂明暗侵居室。” 贾宝玉只往工整里对,回道:“海上生潮,入幕澜浪掀枕被。” ‘侵’对‘掀’恰好不过。 贾政在旁补了横幅,曰:“席间梦江南。” 因为先前说起的就是贾家金陵故事,故而贾政这个横批正是合适,于是满座皆称好。 如此这般,对联场景就出来了,且颇具红楼风韵。人在席上睡着,一梦之间,江南的山海就来了屋外,唤人出去。 荣禧堂场间因为这对联一时间其乐融融,其他人也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反正附和就是。 水溶问了对联后,趁势又问了贾宝玉日后志向,贾宝玉相比于贾琏,与他的性子更加相合,是以水溶对他有着一番期待。 然而,所得的结果,叫水溶有些不满。 贾宝玉道:“回王爷,若说些实话,我将来是个不要去为官作宰,不要那经济仕途的。如今朝廷重文章,叫人埋头八股,最后写得字些许灵气都没了,成了代儒太爷那样的腐儒。” 贾政在旁怒视道:“混账东西!你不过十岁就敢放出这等话,将来你既不要仕途不去经营,又是五谷不勤,最后想饿死不成!” 可以预见,若不是贾母和水溶在上边坐着,贾政就要动手教训贾宝玉这个气他的孽障! 贾宝玉将头一缩,不敢搭腔。实在是方才和水溶说话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他这才忘了贾政就在一侧。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匆匆进来禀告道:“二爷回来了!” 就在其后,贾琏进了屋,他那身因在宁国府那边弄脏了的侍卫服已经褪下,换了身休闲袍服来见北静王。 贾琏进门,一双眼先和坐着的宁国府贾珍对上,各自沉吟。 贾珍心中微沉,这琏二是个浑人,方才在自个宁国府那边鼓捣了些什么,以他的性子,若是… 贾珍这般想着,心便慌了,赶紧左右看了看,想寻些东西遮挡。这年来贾琏越来越能打,下手又重,他还真有些慌。 贾琏心中未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方才在宁国府把贾蓉打了个半死,也不知救回来了没有,现在见了贾珍这个苦主便有些心虚罢了。 贾琏贾珍两人此时具被尤三姐蒙在鼓里,叫贾蓉给贾珍挡了刀,所以才有这般误会。 贾琏向贾母等人请了安,至于自个来此的原因,只推说是在东府那边有麻烦事处理。 贾琏这一年来到处闯祸,混世魔王的称号早从贾宝玉挪到了贾琏的身上,且还加了金。 贾母在北静王水溶面前不愿意拆穿,待贾琏入座后,便道:“琏二,北静王爷不日就要南下余杭,有心要抬举你,你早做打算。我这边发信给金陵那边,到时有事或是缺人差使了,你去到金陵就是,务必要帮王爷做好差事。” 水溶在旁,微微拱手笑道:“有贾家相助,小王此去江南无忧矣。” 贾母笑着谦虚了几句,连说不敢。 贾母这番话,便不管贾琏的意见,直接将事情定了。 贾琏因这般态度下意识便有些不满,待转而想到杨志正在那余杭将军府做事,便也是笑出了声。 贾琏暗道:“巧了,我现在武艺许久未曾进步,正是去寻杨志兄弟打一场的时候,这般岂不是天助。” 荣国府二老爷贾政到底是官场中人,思虑的周到些,便请问水溶道:“王爷,琏二如今是皇城侍卫,若要随王爷南下江南,那该谋个官职外放罢,不知是文官还是武官?” 水溶回道:“好叫世翁放心,这事小王也是有些眉目,除一干仪卫外,皇上还命京营拨出兵马与小王随行。于此兵马间必然有贾琏世兄一个别部司马之职位,虽是正五品武官,但只待功成回都,便有升迁之机。” 贾琏的龙禁尉侍卫官是正五品,转到同样是正五品的别部司马算是降职,因为皇城龙禁尉和朝中翰林院一样,里面的都是清贵的官职。不过龙禁尉中升官麻烦,一个萝卜一个坑,出来能够建功,倒也差不到哪里去。 贾政见水溶安排的妥当,便是点头称是。 水溶在贾家再坐了一会儿,同贾琏等人说了些话,见时候不早,便是告辞离去。 由贾赦贾政领头,一行人将水溶欢送出府。 贾政回来时心发感叹,道:“琏儿有了宫中侍卫官打底,此行再立下功勋,日后前途怕是有望王家人啊。” 言语之下,贾政倒是显得寞寞,他在工部一待就是近二十年,平日只爱和一干清客聚会,眼见着侄儿贾琏的官职要超过自个,贾政心中便是生出些隐退的心思来。 这心思贾政早有,也许贾宝玉最初就是学的他的。谁让贾家人出身便在金窝里,张口就百般皆有,所以对于官职还真没几个愿意去拼搏。没有上进心,这是整个贾家的共性。 待得众人散去,贾琏被贾母唤到身边,将一副家书交给贾琏,正是扬州林如海寄来的。 贾琏只粗略的瞟了两眼,便听得贾母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那姑姑,你南下后记得去林家探望,写信来,叫我安心些也好。” 贾母的神态不复方才同水溶说话时的笑态,隐有悲伤流露。 贾琏暗暗叫奇,他却是记得的,自打老国公去世后,贾母成了宁荣两府的老祖宗,平日里就是个只要享受的,现在这般忧心忡忡的情况真的可谓是破天荒了。 那在林家的姑姑这般得老祖宗的宠,也不知比起宝玉如何…… 不过是亲戚往来而已,贾琏自然是应下,贾母但凡有要他带到林家的东西,他都是接下。 第五十一章 离皇城兵部索贿,两魔君大闹开来 北静王拜访荣国府第二日,皇城皇策营都统领处便收到了兵部文书,平调龙禁尉贾琏为京营别部司马,护送钦差北静王南下。 贾琏上午忙着帮尤三姐搬家,待下午去皇城当值,才知道自个平调的事竟然这般快。 他虽说在皇城当了半年多的值,但不过是看个大门啥的,待要离了心中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心态。 贾琏从容缴了腰牌,同侍卫处几个相熟些的同僚作别,算是完结了自个的皇城侍卫生涯。 因为朝廷军情紧迫,新任余杭将军已经南下,北静王水溶等到明日钦差仪仗齐全后也要走,故而要随行的贾琏也没时间和一干同僚摆什么离官宴、饯别宴,他交接了皇城工作后,便一路转至兵部衙门。 当今天子勤政,是个乾坤独断的,对于文武百官要求甚严,但见有不顺心的臣子,便是一道贬缔旨意颁下。现在前任兵部尚书恰好就是被贬了,新任的尚书还在内阁商议,故而兵部事宜暂且由左右侍郎处理。 贾琏进了兵部,递上平调文书拜见了左侍郎。 以后,他的档案就算正式入了兵部,由龙禁尉转别部司马,由内臣转为朝臣。 见了左侍郎,确认了文书真假后,贾琏便由一位兵部笔贴式带路,去职方司所领取别部司马官印。一路上,因贾琏看着兵部衙门建筑甚是稀罕,带路的笔帖式找他搭话时,贾琏只三心二意的应着,未有多想。 转了两座垂拱门后,便是兵部衙门中职方司所在,贾琏在一处廊下站立等着,由带路的笔贴式进去通告。 这职方司算是兵部的显要司所,故而人来人往的,甚是忙碌,贾琏见一时没有轮到自个,只当是人数太多 偶有往来的笔贴式或是其余衙门的官员到了此处,见贾琏一个人呆站着,都是带着些异样的眼神撇了一眼,随之匆匆离去。 贾琏等了许久,见还没轮到自个进去,正不耐时,忽听得门房内一句吼声动静发出,随之一干老少官员齐齐从里头跑出,显得惊魂未定。 贾琏一阵纳闷,便移步到了门房外,探头往里面瞅。“这般慌张,莫非里头进了只大虫?” 门房里头,已是翻了一张桌案,倒下数把椅子。一个大汉站在灯火明处,拽着一位官员的领子就骂: “你坐着倒要我站着,叫等等等!老爷我等得香都燃尽了,你这厮还给我支支吾吾!原来到头来是要孝敬,呸!也不打听打听你老爷的身份!各伙都是五品,哪里轮得到你寻老爷要钱!” 那被这大汉扯着官袍的人便是这司所的主官郎中,此时被提溜着,好似小鸡子一般。 而这大汉不是旁人,正是拼命三郎石秀。原来他也是领了差事,一样要护送北静王离去,因他在侍卫处交接的时候和贾琏错开,故先到了此处。 贾琏在门外听了,渐渐回过味来,心中慢慢火起。 每年外官进京,免不了要给京官们献上银子孝敬,夏天叫冰敬,冬天叫炭敬。而这其中,六部这等实权衙门更是重中之重,每年拿的都是外官孝敬的大头。 送京官孝敬已经是惯例,哪个要是不送银子的,那就莫怪京官们给他穿小鞋。饶他是在外一年累到死,等做出政绩传回京都,被京中司官笔墨轻轻一划,便泯然众人。更有甚的,街头冻死一个乞丐,朝中就说他治下饿殍遍地。山中摔死个路人,朝中就说他治下盗贼四起。 如此种种,让人防不胜防。 贾琏到底是官宦出身,对于这种事情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料到自个这个刚上任的到了兵部,竟也要拿银子开路! 贾琏之所以在廊下等这么久,便是方才带路的笔贴式见贾琏没掏银子出来,才故意叫他在廊下晾着 “这干兵部官员,竟然和我家中奴仆一般德性!” 眼下那笔帖式已经四处不见,贾琏只顿时怒气冲冲的踏进门房,也寻这里郎中算账! 里头那被石秀提着的职方司郎中尚在狡辩,道:“公事繁忙,别个等的,你怎就等不得?你若是实在着急,就离去好了,日后官印我自叫驿所送去。” 贾琏刚进门,听得这般推辞话心中火气更盛,抢上前去,一巴掌便照那丑态毕露的职方司郎中扇去,嘴中不住的喝骂: “直娘贼!没得官印还干个屁的官,读的书都读到竟不要脸皮,今个我就打死你个贪心的贼厮!也算是为民除害!”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职方司郎中脸上,石秀抓不住,叫他惨叫倒地。 “噗!” 职方司郎中一口血混杂着几颗牙齿吐出,霎时间一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回不了话也站不起,只能趴在地上哀嚎! 石秀被这变故惊了,被贾琏一手扒开,再伸手去抓那哀嚎的职方司郎中。 “我叫你还敢高声!” 贾琏一手抓着那职方司郎中的后背官袍将他提起,不顾他求饶,捏着拳头就还待要打。 场间正是这般乱象时,门口跳将进来一人,这人见了状况,连忙是大声喝道:“你个混账东西!还不给我住手!” 听着动静,贾琏斜眼撇来。而那人已经上前来扯,径直将贾琏与职方司郎中分开。 这来人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若不是占着这长辈的名头,其他人哪里扯得开贾琏。 王子腾今日来兵部本来是公事,要核对明日京营中南下的名单。闲谈中,王子腾听兵部左侍郎说明日南下的贾琏在此,便起了意,想着过来指点贾琏两句 贾琏同王家乃是姻亲,其妻王熙凤打小受尽王子腾宠爱,所以连带着对贾琏这个姑爷,王子腾也上心几分。 行到半路时,王子腾听得有人要在兵部打人,他心中一慌,想起贾琏近年所为,匆匆赶来。 待到这一见,好家伙,打人的正是贾琏! 王子腾拉开两人,没工夫去看那职方司郎中,已是指着贾琏的鼻子劈头盖脸的骂来:“好你个琏二!你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以为这里是你那荣国府么,竟是由着你无法无天!数百年来,岂有在六部当众殴打司官的事发生!” 王子腾气得手上都开始微微颤抖,不当人子,不当人子!这贾琏哪里是能做官的人… 石秀在旁,见事情大条了,心中也是慌了,他何曾想过要闹得这般大,见见职方司郎中坐在翻倒的桌案上捂着嘴哼哼唧唧,石秀情知自个也躲不过去,便将心一横,出言道: “这位上官息怒,是这郎中出言勒索我与贾琏在先,我们才同他厮打。好在如今几人都未有大碍,想来就是告上大理寺,也不过判个互殴罢了。” 地上捂着嘴的职方司郎中听石秀说几人都未有大碍,顿时气得站起,待要说话,却是满嘴的血沫,只得先吐尽了,方是忙着朝王子腾哀声道: “大人啊!往前京营那边所需我这从未怠慢过,您身上也是领着我们部的尚书……今番我…颜面如同猪狗……” 职方司郎中说着,嘴中还在一边溢血,这般凄惨,叫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第五十二章 王子腾仗势压郎中,石光珠持刀藏小院 王子腾身居高位多年,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殴打兵部郎中这件事可大可小,大则算是藐视朝廷威严,小则就像石秀所说的那样,这几人分属斗殴,各打三十大板。 王子腾忽然有些庆幸,此时兵部没有坐堂的尚书,便有了他插手的余地,说不得能将这事压下。 职方司郎中已经跪伏下来哀求,浑然不知王子腾看他的眼神已经清冷。 王子腾将他扶起,将眼中闪过的清冷隐去,面上颇为关心的问道:“你身上还有伤,还是早些去寻医罢。这事本官自会处理,少说也叫他们拿出千两药钱来。只是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勒索……你可有此事?” 职方司郎中前面还听得高兴,应声站起。待听了后半段,他难以置信的转看向王子腾,那般潜规则,岂能拿到案前来说? 王子腾见他看来,面上正气凛然,语气严肃道:“你可放心,直接说真话就是,纵然这新任官员贾琏是我家女婿,纵然他是朝廷荣国公府承爵人,本官也必然秉公处理!” 王子腾说要秉公处理,但将他与贾琏道关系尽数说了,叫职方司郎中听了个清清楚楚。 职方司郎中心中一阵骇然,却是再难开口。 苦也,这番是告官都告到衙门公堂了,才发现自个告的是县官老爷的小舅子… 石秀见王子腾以势压人,便在旁开口道:“我乃缮国公府承爵人,自然会听从王世叔的处理。” 石秀只管将自个家世也压上,四王八公虽日渐落寞,但外人却不知道。开国留下来的四座王府,八座公府,哪个不是如雷贯耳。 此时职方司外,坐堂的兵部左右侍郎听了这边动静,齐齐到来。 两位侍郎进门,便看到受着伤,目光有些呆滞的职方司郎中。 王子腾见职方司郎中有了屈从之意,便笑着同两位侍郎打招呼道:“两位大人来得好,今日这边的事恐怕还需两位写折子上去才行。” 兵部左右侍郎先和王子腾见了礼,方是询问此间情况。他们来时听说了,好像职方司的司官被新晋的武官打了。 这可真是奇闻。 职方司郎中瞅了瞅同两位侍郎说话的王子腾,心中又想起他说的千两药钱,末了,职方司郎中心里终是叹了一声,向两位侍郎解释道: “回两位长官,这事是我和与那两人起了争执,如今误了公事,还请长官恕罪。” 殴打和互殴是两码事,两种罪。一干兵部官员皆是讶然,有听到王子腾威胁的官员,不免心中愤愤。 兵部左右侍郎听得苦主郎中帮打人者说话,看向王子腾的眼光便略有了些深意。 他们虽然官阶比王子腾低一级,只是从二品,但朝廷素来文贵武轻,当下有些不满道:“王大人,这事我们会如实写折子的,还请王大人小心些言行,莫叫御史言官所趁才好。” …… …… 因在职方司闹了一通,贾琏和石秀原本的官印官服都是没了。 申时初,两人同王子腾走出兵部。 王子腾看着贾琏,一时身心疲惫,贾琏打下人,打王仁他都不在意,唯独不可在这官场上乱来。 “不成器的东西,回去等朝廷发落罢。” 王子腾留下这句,朝王家方向离去。 贾琏和石秀都有些苦闷,见王子腾走了,石秀叹道:“我那时也只是吓吓他而言,没想到你竟直接动手了,琏二,这次我们若无事,可真得感谢你那岳父了。” 贾琏默然不语,直到石秀满是疑惑的推了推他,将他推醒。 贾琏看向兵部的方向,捏着拳头恨恨道:“早知这样,不如干脆将兵部那厮打死了事,如今倒是显得是我仗这家世欺人,叫他打碎了牙往里咽,却不是怪哉?” 石秀听得哈哈大笑,指着贾琏道:“是了,你方是个浑人,竟觉得杀人比欺人好,一般人哪里想的来,哈哈…” 待得石秀一通笑完,转而想到自个的处境,便是摇摇头。 现下倒好,只因打个贪官,皇城的差事交了,兵部的官印没了,说不得还要议罪,真是叫人憋屈。 石秀当下与贾琏各自离开,他自回了缮国府。 石秀回府后,也不同府中人说起白日间的情况,自个收拾了一包细软带出府,在旁边一座小院住下。 只缮国府中那个垂垂老朽的老国公,哪里管得了石秀的去向。 石秀在小院中抽出一把剔骨尖刀,看着院外情况喃喃道:“且看朝廷如何处理此事,若是要发作,老爷便寻到那职方司郎中家里,先杀了他阖家泻火,再逃出京都快活!” 石秀家中未有一块红尘宝玉收着,压制住魔君心气。如今待石秀发了狠,所谓人命和世俗纲常在他面前也不过通通是草芥罢了,哪里管会不会伤及无辜… 至于贾琏,他同石秀分别后归家,依旧是打荣国府后门进,回了自个宅院就闷声躺着。等王熙凤回来时问起,贾琏只将白天事原样说了,引得王熙凤一番担惊受怕的埋怨不提。 夜间,关于兵部里面打人的事情写成折子,摆到了雍隆皇帝的案前,其中带着职方司郎中的解释词。 兵部这点事情放在整个朝堂里面,其实是掀不起浪花。这折子由两位兵部侍郎联名,写的倒还算公正。 雍隆皇帝也清楚各部衙门赚的那些孝敬,下面送钱,上面要钱,一来二去就成了惯例,最后不送的和不收的反倒有罪,这等事情几千年来如何禁止的了。 雍隆皇帝初见了这折子,只当是贾琏和石秀出自公府,不愿意照这惯例孝敬。这本是小事,但既然在兵部衙门公然打了人,那这就代表他们多少对朝廷威严是有些不敬的。 四王八公这些老家族雍隆皇帝早就想着削了,现在倒是撞到他手里。雍隆皇帝拿起朱笔,正要写上‘令大理寺秉公彻查’几字。 蓦地,雍隆皇帝想起了后宫中的贾婕妤,这贾琏的名字倒是从她口中听过。 雍隆皇帝重新接着拿起兵部侍郎的折子,这番细看,他才发现王子腾也牵涉其中。 王子腾毕竟是有功之臣,雍隆皇帝想了想,终究是暗自嘀咕着:“算了,两个武官,还是皇城里出去的武官,有些血气倒是正常…” 雍隆皇帝朱笔落下:着现别部司马贾琏、参领校尉石秀,各降三级留用。 雍隆皇帝批完,即发六科给事中,命速速落实,明日北静王要南下,随行者不得延误。 石秀此时还在府外待要杀人,有了雍隆皇帝这般处置,倒是可以让他收敛了。 …… 第五十三章 高门里贾琏走出,市井中神医露面 因是雍隆皇帝特命了加急,故而,待得翌日凌晨时,便有兵部出人到荣国府及缮国府拜会,送上官印和官服。 荣国府中。 因先前就有说今日二爷要去江南,故而许多人早早醒了,大房中人更是全都来了送行。 那兵部来送官印来的人见到贾琏,不及吃茶,也不曾沾座,放了东西后便匆匆走了。 贾母命人拿了那别部司马的官印在手上,嘴角含笑,道:“这般的东西我昔日在金陵时倒是常有见到,凭谁日后给我带个金的来才好。” 王熙凤陪在一旁,也眼巴巴的看着这官印,喜道:“老祖宗放心,只要琏二争气些,日后给您赚十个八个回来都行,不管金银铜铁的都有。” 贾母笑道:“你这泼皮儿,拿这俏皮话来哄我,别个不管官有多大,一个官印就是全了,就算有那兼任的,虚领的,三个左右也就顶天,到你这倒是变成了十个八个,还连铁印都要收着。” 在场的林之孝家的、王善保家的等人都是会看氛围的,见贾母这般笑骂,便都是陪笑了几句,将贾母和贾琏王熙凤都是夸了。 贾母最宠的是贾宝玉,但要说最会惹贾母开心的,还只有王熙凤这个不拘一格的凤辣子。 刑夫人在旁,原本还想接那官印看看成分,但见贾母不放手,只得作罢,转而看摆上的官服。 刑夫人将这官服拿起,便发觉了些异常,将之送到大老爷贾赦眼前道: “老爷,琏哥儿不是五品的官么,怎么这上头的补子好像是只彪?” 五品官服上的补子是熊,六品的是彪。贾琏从正五品连降三级,现正是从六品,只是依旧是握着别部司马的官印。 王熙凤听得刑夫人这话,又见大老爷贾赦已经拿了官服,暗道了一声不好,便忙抢着笑答道:“许是朝廷见琏二年轻,不好一时提拔的太过,要等这次建了功劳后再升上去。” 贾琏昨天在兵部的事情没有四处说,今天兵部的人也是见了贾琏就走,故而这里也就王熙凤一人知道原因。 刑夫人见王熙凤有些慌张,有心要试一试她,不过待她正要说话时,府里的林之孝管事从外头领着一位王家的管事过来。 这人是来给贾琏传话的。 王家管事送上一卷文书和令牌,道:“姑爷,我家老爷说了,京营的护送兵马已经准备好,就在城外神机军营。老爷让您先过去接收部下,磨合一阵后再领着兵马和北静王爷汇合。” 这些是王子腾早就准备好的,知道贾琏无事后就送了来。在他看来,贾琏降三级不算什么,能留用就是皇恩浩荡。官场比起名来说更重权。君不见江南一个巡盐御史就能够压下整个都转运盐使司衙门。 贾母听了王家管事的话,笑着点头,道:“你家二老爷一向是妥当的人。” 既然即刻要出发,贾琏就不好再留了,行囊早已经备好。 贾母只最后将贾琏叫到身前来叮嘱道:“去了江南,万要记得去看看你那姑姑。” 贾琏自然称是,道:“老祖宗也放心些,左右姑姑不过是病了而已,林家那般豪富,少不了姑姑的人参吃。” 贾琏不知,世上有的病,唤做‘命’。命里要那贾敏、林如海夫妻双双病死,留下黛玉在这清苦人间。这般命,由你重生扁鹊、再世华佗,只要你医术不能通玄,则必死无疑! 应了贾母后,贾琏与众人作别出府。他身边除了搬运行囊的人外,只带着赵天梁赵天栋两人穿着戎装随行,连兴儿也因为年纪尚轻而不带。 这次贾琏不乘车,而是骑着马,滴滴答答的从荣国府门前的石砖路远去… 与此同时,在此荣宁街上,一处不起眼的一角,特意赶来的尤三姐看得贾琏远走,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贾琏昨日上午都是在帮尤三姐找房子住。因尤三姐的房子要求是要独门独栋,还不希望离宁荣街这边近,免得有贾家的人知道。故而贾琏走马寻了几条街才寻到一处适合的,因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里面家具也不算新,所以贾琏是将之直接买下,房契文书叫尤三姐自个收着。 尤三姐那包金银首饰并不算少,贾琏没有占便宜的想法。 尤三姐看完贾琏离开,自个慢慢转回自个家门。她初时对贾琏无感,不似尤二姐一般一眼意动,但到了此时,贾琏已经算是伸手拉她出苦海。如此情况下,尤三姐对贾琏便生出了一些道不明的情愫。 回去路上,路过一处门户敞开的人家时,里面飘来一阵药香。尤三姐细嗅着,忍不住朝里望了几眼。 以后这户人家就是她邻居,自从尤三姐昨天入住起,这股药香就没有绝过,这不是煮出来的沸香,而是院中一干药材晒出来的枯香。 百味皆可入药,药便有百味香。 ‘吱呀’一声,药院里头有人从侧门走出,正好和尤三姐视线交错而过。 这人三十许,身材高挑,五指修长,面容微微泛黄,留着两寸长的胡须。他头上戴着幞头,穿一袭青衫,脚踩一双云头靴。 尤三姐见这人还在看自个,不由得不喜,训斥道:“你这黑心的医师看着是衣冠堂堂,原来竟是个不知羞的?平日就是这般盯着良家看?” 那人不忙着走近,而是留在原地先笑了笑,道:“你不知,一般的良家和高门大户里的良家可是不同的,为了生计难免抛头露面时,哪里能管得了别个看。” 他一番话讲完,方是离了侧屋,走近几步,接着说道:“若是说我是黑心的医师,那就真的是荣国府那位二爷冤枉我了,我自有医术在,很是值得了这些银子。” 因昨天贾琏送尤三姐过来时和这医生打过照面,故而他才这般说。 贾琏那时惊奇的发现,这男子正是被司棋两度请来医治他的医师。须知,贾琏每每想到他当初收了迎春的镯子做诊费,心中都是不爽,于是昨日便直接称他为黑心医师。 而黑心医师这称呼也被尤三姐听了去,方才才以此称呼他。 尤三姐现在停在这一处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她细嗅着这药香,问这黑心医师道:“我昨夜闻这香味睡的甚好,你有药材出么,我使银子给你。” 那医师闻言,掉转头,回屋拿了个盘子,在自个院子里挑了些药材摆上,随后稳稳当当的递给尤三姐。 医师笑道:“既然是邻居,这些便送你好了,也不值什么银子。回去后左边的泡水,右边的点香,这药自从由我安道全配来后,专治失眠之症,京中还未有过失手。” 尤三姐眉头一皱,已是勃然变色,喝道:“管你安道全还是‘安到不全’!你直说几钱就是,我为何要占你这便宜?难道有轻浮意要使来!” 尤三姐早年就是因贾珍今日送钗明日送镯,百般温存下才沦陷。到如今,面对外人的无端好处,尤三姐便是天然带了恶感。 尤三姐一通喝骂完,药也不拿了,扭头就走。 安道全愣住,看着尤三姐远去,待看得她‘啪’的一声关上院门,安道全方是惊醒,苦笑着摇头。 “可惜了些,莫说名了,这下连姓氏都未有问出口…” 原来是神医见了尤三姐,有心要磨无心人。一场水磨功夫下,能否有得收获? 此间,日后再说。 第五十四章 水溶训扬州官吏,贾琏进盐司寻亲 江南,扬州。 明明扬州地处江北,却被划到江南。 论其原因,许是因为扬州是归属江南布政司管辖的原因,故长此以往,移风易俗之下,扬州也就被看做了江南。 北静王水溶九月底领取招安圣旨南下,至十月中旬途经扬州,定在此修整一日后再继续行。 扬州知府设宴接待,请水溶赴宴,唤来本地官员陪坐。 与水溶同下江南的,除了钦差仪仗外,还有六百京营抽调的护送兵马随行,由贾琏和石秀作为正副职统领,别部司马为正,参领校尉为副。 还有一人,是朝廷派来的一位礼部郎中,作为钦差副使同行,与贾琏石秀等人都是赴了扬州知府的接待宴。 因扬州已经算是江南,故对于剿灭境内水贼的事情比北方要灵通许多。 宴会上据扬州知府所说,新任余杭将军段奂规五日前就已经南下,如今正坐阵将军府中。而因为余杭水师月前一战损伤甚重,朝廷已经抽调两湖水师和金陵水师南下,归段奂规统辖。 这新任余杭将军段奂规在等援军过来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发文给了江南巡抚,要在江南各地征兵,以备全力剿匪,最好是能一战而定。 这般动静下来,实在是大了,牵扯进金陵省、两湖,可谓是半个南国都被惊动了,源头就为了一群水贼。 扬州虽说富硕,但因此由上面巡抚分摊下来的剿匪劳役也着实不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扬州知府便免不了在钦差水溶面前倒些苦水卖惨,引得扬州府官员共情。 水溶笑道:“诸位,这般作态有些缪矣。” 水溶并非地方官,也不知地方苦,但他长于京都,每日参与朝政,见识不是一干地方知府可比的。 水溶道:“江南乃是重地,天下赋税半出于此。而今太湖中数支水贼立足,引得四方匪寇纷纷响应。若是旷日持久下容着贼子做大,最终使江南地方有失,动摇朝廷之根基。则,我等臣子于此,岂不是有愧于朝廷?” 扬州官员被水溶骂了一顿,讨了个没趣,便一时导致场中有些闷闷。直到待水溶谈及剿抚水贼后会上奏朝廷,为江南地方请功后,宴中气氛才接着热络了起来。 随行的吏部郎中坐在水溶下首,将场间百态尽收眼底,只管附和水溶说话。 贾琏和石秀在另一桌,同扬州的几位武官坐着,文官陪文官,武官陪武官,倒是合适。 喝了几盏酒,将主菜乳猪啃了半头后,贾琏起身,朝座位上的几人和水溶告罪了一声后,便走出知府县衙寻亲。 荣国府姑爷林如海自打上任扬州巡盐御史来,连任数遭,如今阖家正是住在扬州。 贾琏想起家里老祖宗的吩咐,才特请北静王水溶选在扬州修整,叫自个有时间去见见这林家姑父以及卧病的姑姑。 因扬州内公府衙都隔的不远,离了知府衙门后没多久,贾琏便转到都转运盐使司府衙前。 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寻常的府衙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出了个数次连任的巡盐御史,故而府衙的后面被划出了一片,用作林家的私府。 贾琏一身官服登门,引起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注意,待听得是来拜访里头的巡盐御史时,衙门中的佐吏便恭恭敬敬的将贾琏几人请了进去,带路到了林家私宅。 林如海听到消息从里头迎来,他早收到了先头家书,今日闻说朝廷钦差进扬州城,已经是连派了数波人去打探,现在见贾琏自个来了,脸上便喜不自禁。 贾琏见来人自称林如海,便是拜道:“侄儿贾琏,见过姑父。” 林如海将贾琏扶起,十几年前荣国府老国公,也就是他的岳丈过世时,林如海奔丧时是见过贾琏的,如今细细看来,终于从贾琏身上看出了一点幼年的影子。 林如海赞道:“好啊,不想府中大房的公子,一转眼也到了能出仕的年纪了。” 林如海说着,就要领贾琏进府。贾琏自然是应了,只是额外提到府中的老祖宗给卧病的姑姑送了许多慰问品来,一路都是跟着钦差队伍南下,如今应该也进了扬州城。 林如海点头,唤了人离府去接。 贾琏进了林家,四处看了看布置,若论起富丽堂皇几个字,林家自然是比不上荣国府的。不过林如海也是侯府出身,所任的巡盐御史是富得流油的职位,家中布置当然也不会远荣国府多少。 尤其林如海世居江南,比起已经搬去了京都的贾家,他这府上的江南风景碧玉,实在是别有一番韵味,叫贾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贾琏的爱好不多,看看风景就是其中一个,自水浒起就常常因贪恋美景多行,从而错过了宿头。 就在贾琏四处张望时,冷不丁的就听见了一句稚子声音。 “孩儿见过父亲。” 黛玉行了礼,偷偷撇眼来看贾琏,暗道:“这个土物就是我那外祖母家的人?” 见着林黛玉出了门过来迎接,林如海笑了笑,先引贾琏进堂内分主宾坐着,然后才招呼黛玉到身边,正式向贾琏介绍道:“琏儿,这就是你表妹,闺名唤做‘黛玉’,今年实年八年岁。” 林如海又同黛玉说道:“他便是你外祖母家的表哥,因排行第二,你唤二哥就是。” 林黛玉点点头,和贾琏互相见过。 这年头,乃至于几百年后,亲戚见面说话都是有惯例可循的,贾琏笑道:“黛玉妹妹可曾进学,读得甚书?” 黛玉道:“回二哥,我五岁已经进学,《蒙童戒》、《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都学了,现在与老师学《增广贤文》和《幼学琼林》。至于《尚书》类的是不好读的,《女儿经》倒是都看了。” 林如海在旁听的笑捋着胡须,对于女儿的学识很是满意。 黛玉见林如海欣喜,自个心中也涌现出喜悦来,再看贾琏,见他是听的是云里雾里,脑袋放空。 从小到大,琏二爷哪里是爱学的人。 黛玉见此,便问道:“不知二哥读了些什么书?” 贾琏只得嘟囔了一句,他倒是想说论语,却只记得个‘子曰’。 林如海听说过贾琏不学无术的过往,见贾琏不答便将黛玉唤了过来,轻微训道:“枉你读了书,怎么不知晓晚辈同长辈说话的道理?” 黛玉听罢,点头认错,不过心中因母亲所提起的那个国公府所产生的朦胧高贵感,还是消散了去。以后去到荣国府,怕不会再要拘束到看着别人动筷,自个才敢伸手了。 贾琏撇了黛玉一眼,心中略有不爽,暗道:“这倒是个标致的丫头,就是忒不讨人喜了。” 贾琏还不至于和稚女怄气,同林如海你来我往的答了些家常后,便提出来要去探望一下卧病的姑姑。 这是贾母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的。 第五十五章 贾姑姑时日无多,林黛玉愤而撕书 见贾琏提起这事,林如海和黛玉的心情都低落了几分。 林如海微叹了一句,起身道:“琏儿随我来罢,你姑姑早间用了饭后睡下了,若是没起,万莫出声打扰。” 贾琏点头答道:“姑父放心,我自省得。” 林如海领贾琏到了内宅,走到一间房门外后,脚步下意识的放轻,贾琏跟在背后,便有样学样。 进了门,黛玉之母已经醒了,却是与黛玉长得有五分相像。她正倚着床榻半坐着,两手拿着本书,封皮是梵文,也不知是哪家经书。 黛玉之母唤做贾敏,乃是贾敏最疼爱的幺女,自嫁给林如海后生了共一女一子,因儿子前几年夭折,伤心之下一病至此,如今竟是时日无多。 贾敏见着林如海领贾琏进来,因她也看过从京都来的家书,当下便明白贾琏身份。 黛玉先过去,在病床旁行了一礼,怯生生的道了句“母亲”——母亲终日卧床的样子,实在让她有些害怕。 贾琏待黛玉和林如海都过去同贾母坐着了,才上前道:“侄儿贾琏,见过姑姑。” 贾敏吐字还算清晰,笑着道:“好,长得倒是一副贾家的相貌。劳烦你来看我了,稍后出去了要记得见医师,万莫沾染了病气。” 贾敏问了些贾家两府故事,贾琏依样回了,她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些追忆的神色。 贾母在贾琏下江南时还叫他带几句话给贾敏,都是些宽怀的话,贾敏细细听了,脸上笑容越来越盛,如此灿烂,仿若给病房中都添了生气。 待贾琏说到一半,便被林如海请了出来,留贾敏和黛玉在里头。 “唉……” 站在屋外,林如海摇头道:“岳母的话还是叫你姑姑看信罢,我真怕你说到她伤心时,那就…” 哀声色不能动容,兴高采无意后事。久病之人若是突然高兴一阵,无憾之下转悲,那恐怕就该去了。 贾琏见林如海直言了贾敏病情,便同是摇摇头。 未几,贾琏朝林如海讨来笔墨纸张,借用了他的书房,准备给贾母回信。 坐在林如海的书房,摊开信纸,贾琏开始一笔一划的写着,他的字迹丑陋,只能说叫人能勉强认得出。 黛玉悄咪间也进了书房,父亲和贾琏突然出了房间,定然是因为母亲的病情,她哪能不好奇。 见贾琏没有搭理她,黛玉自个抵着脚站在桌案前来看贾琏所写。因字是反的,黛玉左右看不懂贾琏‘书法’的路数,便皱着眉头问道:“二哥,你才是刚来,便这般忙着写信去京都么?” 贾琏点头道:“是了,反正已经见过,不好再去打扰。我这姑姑怕就是这些日子了,写封家书叫老祖宗早做准备也好,免得到时候哭岔气了。” 贾琏是个不知道安慰人的,直接在林黛玉面前说出这话。 黛玉气愤不已,母亲怎么就时日无多了?忙一把将书案上信纸抢过来,叫贾琏手中的毛笔在上面划出一道狭长的墨痕。 黛玉将这信放在背后,冷笑道:“二哥凭甚做这举动,竟判人生死?” 贾琏将笔一投,语气不耐道:“你说罢,俺那姑姑脸上岂还有一丝血色?一进门,她便道叫我去看医,说甚么病气,活人哪个会这般说?” 见黛玉将那信纸抓得死,贾琏也皱眉道:“你这小娃子,快些那信还来,可知写字也是桩累事?” 林如海将贾敏的病情一直对林黛玉瞒着,所以黛玉本还一直盼着母亲好转。如今淬不及防听得贾琏宣告贾敏药石难医,已是震动了黛玉心窍。她咬着牙,转身竟将贾琏信纸撕了,作几段散落,好似这样能将病情也撕了一般。 再看黛玉,已然是哭了回身,朝贾琏愤然答道:“我自是娃子,但也知道没哪个侄子会这般说自个姑姑的,像你这般,人命也忒不值了些…” 眼见着自个的东西被撕,贾琏气得站起了身,一拳便擂在身前楠木桌案上,声音如雷,留下个塌陷的拳印。贾琏大喝道:“你这人好不晓理!” 黛玉泪眼朦胧,她是个敏感也多愁善感的性子,却不是个刚强的,抢信撕信已经是出格,此时只管蹲着身,将头埋下,不住的抽泣着。 一人是绛珠仙草转世,一人是天孤星魔君再生。本不是人类,但此时降临人间,便沾染了人气。 贾琏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听得哭声心烦,终是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不写了!不写了!哪天哪家不死人,哭个甚么……” 声音渐行渐远,待得四周安静了,黛玉才畏缩着抬头,她方才实在是怕极了。 地上撕碎的信纸还在,黛玉本来要走,犹豫的看了一眼,便又蹲着将几截纸捡起,拼成一堆。 这次因改为正面看,黛玉模模糊糊将字认全。 这给贾母的信上头倒没有什么咒贾敏死亡之事,贾琏只是将见闻写了,说林如海算是尽心的在照顾妻子。 黛玉拿着信纸一时彷徨,忽不知如何是好。 “我原是误会二哥了……” 林黛玉的性子只将事情埋在心间,叫自个受着,瞎琢磨,越想越伤,最终哭死自个,累死自个,还要造就误会无数。 …… 将几截信纸收拾好,林黛玉擦着眼泪出了书房。 府中的王嬷嬷这时正好寻了过来,她是黛玉的奶娘,在林家也是身份不低。 王嬷嬷笑道:“姑娘儿,你快来看看,你那外祖母家今个拉来多少好东西!” 林黛玉由王嬷嬷拉着,来了敞开的府门,首见了几只驮马进来,后面一串一串连着跟进来车子。 不一会儿,前院就满了,后面的还在嚷着:“进去些,进去些…” 待马车进来完,竟是又占了里面一处园子,方才将礼物摆下。 王嬷嬷见此情景,脸上是笑开了花,带着黛玉到了一辆先头进来的马车前,扯了一个锦盒,打开来看。 里面却是几匹轻纱,折枝花样的、流云花样的,各种样式都有,叫人烟花缭乱。 王嬷嬷将这轻纱比这黛玉道:“姑娘,这些蝉翼纱配你最好了。” 一旁从荣国府送礼来的老婆子听说黛玉在这,便道:“哎呀,你也是个和我一样眼拙的。来时我们老太太特意说了,这个却不是什么叫做什么‘蝉翼纱’而是叫‘软烟罗’。原来这纱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般,所以才有这名。” 老婆子满身傲意的将王嬷嬷贬了一顿,又在黛玉面前笑道:“林姑娘,我们老太太说了,这纱是给这府里的姑姑和你两个的,叫你们不出门也能看着些花样。” 贾家原来这般富贵?此时黛玉想起先前在自家四处张望的贾琏,不由觉得有些违和。 第五十六章 林如海有意送女北上,贾智深和好绛珠仙草 林如海站在自家门庭中,默默见着这琳琅满目的礼物进入家门,面上虽无甚么表情,心中却也有些震惊。 这次被贾母派来扬州送礼的叫做单大良,他给林如海送上一份礼单,笑道:“姑老爷您瞧,这些都是我们老太太特意从府中库房挑来的,上面这颗长白老参足数一百一十七年,传了三代挖参人才教关外庄子送来。老太太自个都舍不得用,要给女儿补身子。” 单大良原本就是荣国府中的一个管事,自从大管事赖大倒了后,林之孝做了府中大管事,而单大良便接替了林之孝原本的位置,成了府中二管事,这才能接下这送礼的差事。 林如海粗略看了礼单几眼,点点头道:“这是难得的好东西啊,谢过岳母大人的厚爱了…” 林如海拿着这礼单,心中悄然琢磨开来,暗道:“岳母家家境依旧这般贵富,若是有个万一,不若便将黛玉送去罢……” 林如海之所以会起这番心思,终究还是银子闹的。 他是巡盐御史,而自古与盐沾边的,不管是盐差还是私盐贩子都是暴利,更不用说他手握扬州官盐大权数任之久。 如今妻子病情日重,自个身体也不算太好,林如海心中难免有了对后事悲观的想法。他有家私数百万,但却只有黛玉一女,难以继承,按照林家规矩来说,他这家产最后只能留给族中。 这般处置林如海自然不甘心,岂有自个奋发一生,最后家产尽归堂家的道理?等到两代之后,占了他家产的族人谁还能记得奉炷香给他这个远亲族叔? 林如海和单大良聊了一会儿后,叫他在府中去落脚歇息,同时心中也是打定注意,以后便叫黛玉去贾家住一段时间,若是能得老太太喜,日后有贾家帮衬,黛玉总不会太吃亏! …… 林如海收了礼,便再来招待贾琏,办了一桌酒席为他接风,都是些江南菜系。 贾琏不好说方才在知府衙门吃了,便依着上桌,同林如海吃了几盏酒。他以前在荣国府时没有关心过林如海一家的状况,此时坐在林家桌子前,他才恍然是发现,桌前除他之外,这偌大林家,竟只有林如海和林黛玉两人? …林家也是侯府后人,怎么人丁如此单薄? 贾琏是个心中藏不住话的,便将这问题朝林如海问出。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林如海见贾琏问起便直接做了番解释。 原来林家历来子嗣艰难,林如海之父就只生得他一个,现存的林家其他堂伯兄弟等关系都远了,往来也是不多。 林如海此时说起这事,心中难免沮丧。若不是这般,他也不会想着待他死后叫贾家来帮黛玉抢家产的事。以后黛玉住在贾家,总比住在那些血缘都出了五服的同族家里好些。 …林如海和贾琏说话时,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林黛玉。 林黛玉坐在林如海右手边,因这桌面既然是和贾琏是亲戚往来,她陪坐倒没什么问题。 林黛玉想着刚刚撕了贾琏的信,心中有些愧意,如今又见了面,左右不知如何开口。 而贾琏那边却是看也不看黛玉,只管和林如海说话。 黛玉偷偷瞅了几眼,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却全然无人来搭理自个,一颗小脑袋便渐渐的低了下来。 王嬷嬷本在后面站着陪黛玉用餐,见她莫名低了头,便上前低头问道:“姑娘儿,可是饱了?” 哪来的饱,只是被一股郁结之气撑了。 林黛玉声咽气堵,眼看要落下泪来。 王嬷嬷见状,急忙是拿出手帕叫道:“哎呦儿…姑娘,好好的这是怎地了?” 这般动静,林如海和贾琏都是转头看来。 黛玉见两人看着,一腔泪珠便是再忍不住,汪汪的滚下来,哽咽说道:“我只是想着了母亲,她许久是没和我们用饭了。” 这般倒是真情流露,若是贾敏在,好歹有个人同她说话。 林如海闻得黛玉这般说,心中一声长叹扬起。他想要伸手安慰黛玉一番,但儒家讲究‘严父’之名,且又是在人前,只得作罢。 贾琏见了此情此景,在旁却是笑出了声来,将林家父女的悲哀打破。 贾琏喜道:“我家有个弟弟,唤做宝玉,和你倒是绝配。他身上有块玉是家里的宝贝,若是有不顺心时,就把那玉摔来。你这眼泪也是宝贝,把它滚出来,想着叫人来搭理是罢?” 黛玉本是伤心时,听了这话,却好似火上浇油,她赌气站起身,哭说道:“你缘何又来气我,人都说这事物是天生地养的,我又止得住它!我想着事情伤心,你又因这事恼我!我就是哭死,你只管笑就是了!” 林如海见黛玉大哭,对贾琏和黛玉都有了埋怨,先来止黛玉道:“你好生说话不曾?可晓得规矩!” 程朱二圣的理学可没有叫妹妹这般和哥哥说话的。 黛玉见父亲来骂,愈发觉得自个难堪,也不答话吗,甩开王嬷嬷的手,转身就跑。 眼看着黛玉要一股气的跑出屋了,她甩着的手终是被人一把拉住。 这人正是贾琏,他三两步就离了桌赶来,要抓黛玉,她哪里躲得掉。 贾琏拉着黛玉,笑道:“你怎说我‘又’来恼你,俺算你是个有孝心的,又是这般年纪,恼你做甚。若是真怪方才你撕书,也不会只拿那桌子发气。且将话先说开了,你这时要还恼,走就是了。” 说着,贾琏松了手。 黛玉停在原地,终是止了哭声,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早撂开手,这当了什么。” 贾琏有些不耐,发了声喝,一手将黛玉提起,也不顾她在空中左右摇晃,将她提回到原本座位落下,一旁王嬷嬷见了赶忙过来扶着。 贾琏重新坐回自个那边,道:“你好生坐着,二哥同你好上百阵也是无碍的。不然,干脆拉去京都给人牙子发卖了清净。” 黛玉不发一言,终是彻停了哭声,由王嬷嬷伺候着用饭。 林如海因这闹剧本想发声,待见黛玉安生了,这便作罢,接着来同贾琏说话,只是一会儿后叫王嬷嬷给黛玉夹了两个菜。 用了饭后,黛玉离开,她每日都有功课要做,今日因为接待贾琏的缘故已经是迟了,晚间怕是要忙活一阵才好第二天将功课交给贾雨村。 贾琏这时也想着告辞,他身上还有公务,不好在外歇息。 林如海叫人撤了桌面,见贾琏要走,便挽留道:“不急,我听得钦差大人下午时被请进了知府衙门,那里的酒怕是要喝到晚上,见一见扬州瘦马才能作罢。” 第五十七章 宋江求抚信先发,刘唐向道金陵省 林如海领贾琏进书房,见得自己书案上面那个塌洞时,眉头不禁挑了挑。方才贾琏说自个朝桌子发气的声音,萦绕在林如海耳边。 终究,林如海没说什么。 他找贾琏来要谈的是太湖水贼侵扰盐道的事情。 月前,林如海巡查盐道时,遇见了太湖水贼头子之一——宋江。 那宋江其实不是来打盐道的,而是来扬州攻打白煤山贼。林如海那时领着运盐的士卒去看,结果顺手就被宋江手下的人打了,导致他坠了马受伤,一直修养到这几日才能够出门。 宋江带水贼打山贼,是他们江湖人自个的事。因白煤山上的贼人们干得是贩卖私盐的勾当,所以最后白煤山被宋江覆灭时,林如海躺在床上还叫了声好。 但是有件事,叫林如海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 林如海从书房隔间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贾琏,叫他看完。 信中道:“宋公明启尊巡盐御史林海大人……” 这信是宋江打完白煤山后给林如海发来的,表示对误伤林如海歉意。 信中提到,宋江委身贼众实在是因上官贪鄙而昏聩,不得已之下才为之。今愿受朝廷招安,约束部下,求一个清白之身,以不使祖宗蒙羞。 宋江希望林如海昨个中间人,请朝廷早日来人招抚。他信上还说道:若能脱难,宋江必铭感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林御史报答大恩。 贾琏看完,将书信放下,笑道:“这水贼头子,说的话倒是好听,但是月前纵火烧了余杭将军府水军的,可是有他的一份。” 林如海见贾琏看完,也是如此点头。他收了这信之后没几日,就听到余杭将军府围剿水贼失利,连驻军的太湖东庭岛都丢了,顿时只觉得这封信纸烫手。 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这信,告林如海一个通敌之罪,那林如海便是全家尽没的下场。 若不是想着自个坠马时,是宋江喝退了水贼,救了自个一命,林如海不会咬牙将这信留着。 林如海那时还一直犹豫要不要毁去这信,一直待到收了荣国府家书后他才松了口气。晓得荣国府中贾琏跟随北静王往南边来,行的就是招安的事宜。 既然朝廷有招安水贼的意向,那这信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建功,林如海因此放心藏下了宋江的书信,一直待北静王一行到达扬州,也就是今日。 原本林如海想着是自个把信交上去,这时却改了注意。 他对贾琏说道:“这信就由你收着,那宋江我看是有有受招安的意向的,你待南下时借机交给北静王促成此事,也好算你一功。” 贾琏收了这信,也不客气,只道了句:“这个好说,只是现在的余杭将军段奂规听说是个能打仗的人,这宋江到时没被一锅端了就行。” 林如海点点头,笑道:“能派上用场最好,若是没用,你烧了就是。” 太湖水贼分为好几支,宋江只是其中之一,余杭将军府新败,若想旦夕之间剿灭,谈何容易去。 林如海唤贾琏过来就是为了书信这事,事情既然办完,贾琏再度告辞,林如海便起身送他到书房门口。 送走贾琏,了结了一桩心事后,林如海转身回到书房。 这书房中的楠木桌案因破了个洞,从而露出下面黑黝黝空间,看过去竟好似不知深浅。 林如海轻不可察的叹了声,抚摸着桌案。“可惜了,林木富贵,林木之下,空空如也…早日送人,还算有些价值。” 这话也不知林如海是说书案还是说那封书信带来的功劳。 …… 贾琏这边走出林如海书房,旁边跟着林家下人相送,此时送礼来扬州的单大良和其余贾家人也还都在林家,听说贾琏要走了,单大带着一人,忙跑过来截住,寻贾琏说话。 单大良躬身询问道:“二爷,我身份卑微,是不好去探望四姑姑的,劳您说几句情况,我回去后也好和老太太那边说起。当然,您要是能写封回信的话,老太太那边肯定更加欢喜了。” 贾敏在荣国府文字辈排行第四,上面除了贾赦贾政两位老爷外,还有个庶出的姐姐,故而单大良现在对贾敏的称呼是四姑姑。 听得单大良提起回信,贾琏摇摇头,撇了单大良一眼,感叹道:“也没甚么好说的,已经是下不来床了,你只把这句话同老祖宗说就是。” 话音落下,贾琏甩着手大步远去。 单大良望着贾琏的背影呼之不及,最后只得直起身,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 刘唐是单大良的外甥,此时在身后将单大良的叹气看个正着,不免怒道:“舅舅,我倒是发现了,这二爷未免也太不待见你,直把他府中的下人都当做是去贾家闯空门的一般!” 刘唐是最近才来投单大良的,他本是江南湖州人,自小双亲就故了,在吴中江湖地界厮混。后朝廷整顿兵马平太湖水贼,将游荡的江湖人士逮了大半去做苦力。刘唐眼看着不好待了,便北上投奔自个发达了的舅舅,也就是单大良。 单大良月前送礼南下时本不想带刘唐,但挨不住刘唐好动苦求,才一路带了扬州,不料此时刘唐说出这般话来。 单大良听了先是吓得捂了外甥的嘴,然后四下张望了,最末才颤声训道:“刘唐,你小子不要命了!先不说我全家身契都在贾府手中,没有奴家硬要主家敬着的理。就是二爷那两双拳头!你以往是没见过,那可谓是擦着就死磕着就伤!叫他听了一个不满打来,我这把年纪倒是算了,你要是有个差错,我如何同我那姐姐交待?” 刘唐心里一阵不以为意,止听得舅舅这般说,然他在江湖混迹时全靠的也是一身勇力,打起来哪里就怕了他琏二爷? 单大良再三叮嘱,刘唐才只得将话收回,自个腹诽不已。 见刘唐消停了,单大良才叹道:“可惜了些,我本想把你介绍给二爷,他是个喜好武艺的,定然会抬举你,只是没想到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单大良同送礼过来扬州的人在林家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便是告辞。 单大良做到荣国府二管事的职位,办事也是个妥当的,临走之前,改为去寻林如海问了一番贾敏的情况,好以后当面回复贾母。 贾琏那简洁的几句话,实在是交不了差。 出来林家,单大良带着贾家车队一路离了扬州城后,却没有立刻北上,他来之前京都的老太太就特意吩咐了,叫他顺路去金陵一趟。 故离了扬州城后,单大良直接带着人朝西走,一路望金陵而去。 第五十八章 应天府运出弓弩具,赤发鬼再起图谋心 且说金陵首府顺天府现有个知府在任上,知府姓文,唤做质彬,表字时起。 去年朝廷吏部对文时起的考核评价为:为官清正,做事廉明;常怀恻隐之心,善辩是非曲直;应天府下诸县,着他看管调度,一应俱全;上任三年,牧守地方安定,颇有建功。 这般的人待得四年知府期满,已经是注定要高升的,或升巡抚或入朝廷,可谓前途似锦。 这日,文时起升厅公座,令府中文武官吏来会,七品以上排了座位,七品以下官吏因俗称‘不入流’之官,所以只能各自站立。 文时倍看府中司捕官吏并三位兵马都监使三人。这三位都监使乃是应天府中武职最高者,俱为正五品。 一人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常使人人望之自惭形秽。姓卢名照表字俊义,雅号玉麒麟。 一人身长七尺又五寸,紫棠色脸皮,长一部扇圈胡须,唤做雷横。因膂力过人,能一跃三丈,军中人称插翅虎。 一人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身材七尺以上,留一部络腮胡,唤做索超。因性急,每每讨贼必定争先,故军中外号唤做急先锋。 …这索超说来也是军中世家出身,与京都中皇策中郎将桂祁有亲。 这三人见知府大人点名,便都是起了身行礼,接府令。 文时起道:“西南太湖水贼猖獗,号称挟众十万,屡有犯地方之举。新任余杭将军领旨剿匪,重夺太湖。我金陵省虽不归江南布政司管辖,但到底是临边之邻,不可袖手。今金陵水师已发,朝廷亦有旨意下达,着我应天府也点一班人马,开武库,运弓三千副,弩八百具,箭矢二十万支,板甲五千南下余杭将军府听调。” “本官现使卢俊义留守,由雷横索超共领兵马南下。你二人且下去早做准备,不日需行,待剿匪功成,本官与余杭将军同向朝廷为你二人请功。” 雷横索超听完,即领了府令,各自下去筹备。 待知府散了公厅,点名留守的都监使卢俊义便是寻将出来。他与雷横索超二人相熟,见两人克日就要南下,便在城中酒楼摆下酒桌,为二人践行。 雷横索超已经把事情安排下去,只等明后日人员齐备就出发,故欣然赴宴,同卢俊义热闹了半宿才归。 第二日,雷横索超具是点了府兵五百,劳役两千,好送弓弩南下。但因劳役一时不齐,还是要再过一日才能出行。 一时间应天府衙官吏拿着文书下发各县,征男丁服役。好似一颗石子扔进池塘,引得涟漪四起,将顺天府要送弓弩南下的动静传了出去。 此时,贾家二管事单大良早几日前就已经带人到了金陵。单大良作为贾母的传话人,他来这是为了代替贾母联络四家感情,故几日间将四大家族走了个遍。 四大家族只薛家举族住在金陵,薛家见京都贾家人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便是一顿热情接待不提。 而单大良外甥,那水浒天异星魔君刘唐,也是一路来了金陵。 因单大良有意要提携外甥,这些日子时常带着刘唐出入金陵四家中,想看能不能为他谋个差事。 在单大良看来,刘唐若是也能在哪家谋个管事做,无论大小,都算是个安身的好去处。等过几年刘唐攒些家底,他再资助一些去结婚生子,过着安生日子,总比四处晃荡要强。 这世道一年不如一年,便是京都中每天冻饿而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常人若是能卖身进金陵四家的门,哪怕只是做个下等奴仆,每日都能混个饱腹度日。这不比外界常人要好上百倍? 从扬州往金陵,单大良已经劝了刘唐一路,所谓混江湖的总不能混一辈子。 这些劝说之语让刘唐心中实在是郁闷,他这般的人,怎会去受那些呼来喝去。且投身为奴说的倒是简单,平日一旦有所差错叫主人家打死了,怕是最后连个声张的都无… 这几日单大良带刘唐拜访金陵四家时,一些应天府的官面消息,自然而然就传到了刘唐耳中。 ‘顺天府都监使雷横与索超运送军械南下,意在攻打太湖水贼!’ 这传闻影影绰绰,却叫烦闷着的刘唐精神一震,计上心来。 刘唐暗道:“妙哉!这些个世家大族个个贪鄙,我早就不愿多待。只是想去太湖那边入伙却苦于没有投名状,只得蹉跎在此。如今晓得了这事,那弓弩箭矢都摆上台面,何不去送给太湖中人!” “莫不是天可怜我?” 刘唐心中一番计定,便央着和舅舅单大良四下打探,一连几天。 待弄清了雷横和索超出发的方向,刘唐二话不说,在单大良房间寻了三十余两现银,踩扁了两个银碗,拿块布包了作盘缠,又拽了一匹贾家马,之后不告而走。 刘唐直接出应天府,远远吊着雷横索超所领着的府兵。他心中激荡,只待弄清了官兵路线后,干一番大事! 应天府这边单大良初时还不知情,等到刘唐早出了城门了,单大良才恍然发觉,原来刘唐遍寻不见,竟然是卷了自个银两逃了! “这个孽畜!有事如何不与我分说!” 单大良气急,叫人清点损失,才发觉还少了一匹好马。无奈之下,刘唐只得动用自个荣国府二管事的权限,将这事瞒下,好歹未有告官。 他只当刘唐是嫌他说的厌了,偷跑回了湖州老家,却不知刘唐这一去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过了两日,单大良在外送礼时,忽收到金陵荣国府老宅里面传讯,叫他去说话。 唤单大良去的人叫金彩,也是贾家老仆,他是贾母特命他在金陵看贾家老家的人。而金彩之女,就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 连现荣国府的大管事林之孝来了金陵,都要给金彩面子,单大良自然不好怠慢,收拾了一番即时回来。 待回了金陵荣国府老宅后,单大良才发现,真正找他的不是金彩,而是一位面上满是不耐的贵公子。 这人单大良这些日子是见过的,乃是薛家长房大爷——薛蟠。 单大良朝薛蟠唱了个喏,笑问道:“薛大爷找小的来,是有什么好处要提携吗?” 薛蟠哑然,指着自个问道:“你且看我这是要给好处你的样子么?再来饶舌,休管你是贾家人,先教你尝尝俺这拳头的滋味!” 第五十九章 薛大爷南走杭州城,单管事悲凉应天府 金陵薛家现在嫡系的同贾家一样也有两房,其中长房的老爷早早亡故了,留得一子一女,长子便是现薛家大爷薛蟠。 这薛蟠不喜读书,只托了家中皇商的身份,在户部远远挂了职。因自小受其母薛姨娘溺爱,他过去在金陵可谓是胡作非为,做事只顾横冲直撞,添为‘金陵一霸’。 故而,薛蟠人称‘呆霸王’。 不过,薛蟠这外号近来改了,因年前薛蟠忽爱花绣,一念起了,就要请人来为自个刺个九纹龙在身上。而他刚刚刺了半个龙头,便被闻讯而来的母亲和妹妹阻了,将之生拉硬拽回去。 于是薛蟠现在外号‘霸王’变‘龙头’,‘呆’变‘半’,人称‘半龙头’,薛蟠还嫌不好听,再换了字,叫‘板头龙。’ 这外号说来拗口的很,加之今年薛蟠在外面露面的少了,日渐下来,莫管是呆霸王还是板龙头,应天府中都甚少有人再提起。 如今薛蟠时常待在家中,整日弄些舞枪弄棒的把式,对外头的薛家生意也不上心。薛姨娘无奈,想着薛蟠不出去闯祸就是阿弥陀佛了,便是由着他在家里蹲着。 今日却不知为何,薛蟠到了贾家门内,直把单大良骂来。 薛蟠此时已经是离了席,他绕着单大良转了两圈,似要在单大良身上望去针眼来一般。 半响,薛蟠方是问道:“姓单的,你可老实说,前几日跟着你的那黑汉,也就是鬓边有一搭朱砂印记的那人,去了哪里?” 见薛蟠一副问罪的样子,单大良疑道:“那人是我外甥,薛大爷…可是他手脚不干净,拿了贵府的东西?” 薛蟠闻言,上前一把抓着单大良的前领,另一手就要打,怒道:“我自问你他去了哪,你只管说就是!莫非还想包庇那贼子?” 一旁金彩瞅着要糟,早上前来,两手将薛蟠耍拳的那只臂膀揽着,好歹拦下。 金彩对被吓得捂了脸的单大良骂道:“你这老货!都死到临头了还念着你那外甥!薛家大爷说那人前几日四处打听应天府支援弓弩的事,这事有没有假?” 单大良松手捂脸的手,听得金彩这般说不免愣神道:“啊?” 见单大良这模样着实不知情,薛蟠这才骂骂咧咧的住了手,将金彩和单大良两人挣开。 薛蟠道:“我那日见他鬼鬼祟祟,便记在心里,待昨天听人说有个红须黑脸的汉子出城去了,料想就是他,今日来看时他果然不见。姓单的你且说,那黑汉打探了应天府军械的南下路线,然后忽的出城,这等做派是也不是是太湖里来的强人细作!” 刘唐前几日谋划时只觉得无人知,不曾想一干事都落到了薛蟠眼中,教他此时过来发难。 薛蟠道:“姓单的你早些把那人的踪迹招来,免得事发了,叫你阖家化作齑粉不提,还连累的我家。” 金彩在旁只顾劝,心中也是埋怨单大良。他好好的看着金陵老宅,若是平白惹祸上身了,京都的老太太岂会饶了他,他那一双子女可都在老太太跟前哩。 什么太湖水贼,叫单大良听得心中拔凉。见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只得将刘唐底细全招了。 听到单大良说刘唐是江南人湖州人,旬月前才投奔到单大良身边,跟着他南下。薛蟠一拍大腿,喝道:“哎呀!果然是太湖里的强人,那湖州不就在太湖底下么!” 金彩着急道:“薛家大爷,既然这样,我等早些报官好了,那文知府到底还是个能做事的。” 薛蟠点头,挥手道:“你们去报官,我且南下追过去看看,那黑汉来我家寻隙,哪能叫他这般走了!” 那刘唐的事情已经败露,薛蟠不再在贾家这边多留,匆匆离开,回转薛家。 待薛蟠一路进了家门,就立即点了几个壮实的家丁,叫他们牵马出来。薛蟠在家中寻了几根哨棍分下去,自个又背了把朴刀,刀刃用布包着,叫旁人乍看起来好似根棍子。 准备妥当,薛蟠便带人离了薛家。等其母薛姨娘闻讯过来要拦时,哪里赶得及。 “这混账人,才好了不到一年,又出去撒野了!” 薛姨娘不禁哀叹,忙使人去寻薛蟠回来,再不济,也莫叫薛蟠在外头吃亏才好。 薛蟠胞妹,今年十岁的薛宝钗在旁拉了拉薛姨娘的衣袖,问道:“母亲可记得兄长这几日念叨的话?兄长该是因那事走的。” 薛姨娘醒悟,便再使人去贾家请金彩管事和单大良管事过来说话。 不多时,这两人具是来了,在薛家客厅拜会薛姨娘。宝钗有心要听,自个躲在里屋,听外面谈话。 金彩和单大良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来龙去脉尽皆说了。 薛姨娘听完,知道薛蟠是去追刘唐了,气得拍响手边桌木,骂道:“尽晓得干些荒唐事!” 薛姨娘骂完薛蟠,又同在堂下坐着金彩和单大良说道:“两位也是糊涂啊,这事哪里是能见官的,去惹得一身骚上来。听我的,只管把事情瞒下来就是,到时就算府衙捉了那刘唐回来,我们只管咬定不认识,他自姓刘,单管事自姓单,府衙还能问我们两家的罪不成?” 金彩恍然大悟,忙告罪一声,急匆匆的出去,要赶去府衙前拦人。 金陵四大家族有护官符一说,就是那俗谚: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在金陵连‘官’都能护得,何况一些小罪。金彩之前也是听薛蟠说太湖水贼的细作一事惊了,这才慌慌张张使人去了衙门告官。现在想来,就是那批军械真被太湖水贼劫走了,也是因官府的无能才把事情透露了,关他们几家何事? 看金彩出去了,薛姨娘这才稍稍放心,此时屋内还有个单大良在,薛姨娘正要端茶送客,但忽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家琏二爷是在杭州?” 单大良道:“是要跟北静王爷去杭州,想来这几天应该到了。” 薛姨娘点点头,不再说话,只端起茶抿了一口。 端茶送客。 单大良自觉的告辞。待离了薛家,单大良也不乘车,只管背着双手,低头往贾家走去。 从薛家去贾家,走路的路程可不近。这越走单大良的心中就越有一股悲凉升起,他自姓单,刘唐也姓半个单。。 “唉…刘唐好生的日子不过,为何要做那等勾当…” 第六十章 薛蟠入住红漆门,王井棒打板头龙 另一边,薛蟠出了城后,两人三马轮换而行,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只管要追那刘唐。如此几日,教一干跟着薛蟠出来的奴仆叫苦不迭。 这日,已经是离了金陵省,到了江南布政司地界。薛蟠见得天色已晚,这才吩咐驻足,使人去寻地方歇息。 南国多山水,不一会儿,便有个贾家的家丁在一处山路上招手道:“大爷,来这边有个好去处哩!” 一时间众人皆喜,都到了他那处,放眼望去,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零星灯光来。 待得再走进,见那是处位于山林中的一小村落,约莫有数十户人家,只两三条泥路通向外界。 前通官道,后靠溪冈,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阴似染,好一处江南人家。 薛蟠谓及左右道:“遮莫去那村子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宿,你等都仔细些,莫要惊扰了别个。” 左右都是称是,赶了一天路了,虽然是骑马,但也是颠的难受,此时都恨不得就地躺下。 薛蟠这才带人到了村前,寻了处有灯光的人家敲门。 过了一会,里头有人提着灯过来,半开了门,探头出来问道:“你们打哪里来?” 薛蟠道:“我们都是过路人,因赶得急了,错过了宿头到了这里。烦请借个房间歇脚,我定依例送上房金。” 说着薛蟠就要去拿银子。 那人却道:“莫拿莫拿,我家却容不下你们这些人马,我教你往前走,见一户红漆门处,哪里是我们村里王太公的住处,要他才留得了你们这帮外人。” 说上几句,这门便是关了,薛蟠几人只得离开。 “这家人也忒不长眼!只顾在里面挺尸!” 跟着薛蟠过来的家丁以往也是在金陵市井里面横着走的,猛然受到这般待遇恨不得砸门进去。 薛蟠也是有些不耐,但终是止了身边家丁,道:“这家人不爽利,跟他一般见识作甚,随我来。” 一行人牵了马,行于村路,远远看见了那扇红漆门,却是有些斑驳了,门前有个谷场,一边种着柳树。 使了个人把马停在谷场柳树下,薛蟠到了那红漆门前,再是敲门。 不多时,一个年轻后生过来开门,听薛蟠说是要借宿,这次竟是当下同意,如是说道:“谁人顶着房子走哩。” 薛蟠同这后生进了门后,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承蒙收留了,只是寻常人家见我等一行大汉,只当是过路山匪一流,不肯收留,怎生小哥便这般爽快。” 这后生笑道:“不怕你说,你们若是一伙山匪,我家还要更是欢喜些。” 后生叫薛家家丁把马从侧门牵进来,拉去伺候草料。又给众人备了客房,教两人一间住下,很是周全。 待安排的事毕,这后生才再唤薛蟠出来道:“我看你是领头的,且随我来,我家老父要瞅瞅你们底细。” 薛蟠道:“可是王老太公。” 后生点点头:“正是。” 薛蟠旋即整了整衣裳,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怀中,到时好一并拿出。 跨进一处草堂,见了这王太公。 王太公实则并不老,今岁不过四十初,姓王,单名一个井字。他见薛蟠过来,一双眼先上下打量了几眼,方是笑问道:“客人打哪里来?” 薛蟠原本还想着若是个长者自己便拜一拜,此时见主人家是个中年汉子,便只是拱拱手道:“我等几人打金陵来,原是镖师,但因贼子折了货物,无颜回去,此时正在追捕那贼。” 薛蟠将那十两银子双手奉上,道:“些许钱财,权且感谢容我们安置一宿。” 王井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放在桌上,转头再同薛蟠笑道:“你们走的是哪路王侯的镖不成?在我这山间茅舍住一晚,就舍得整十两银子,你是假的!” 原来薛蟠到底年轻,只因想多感谢一下收留之情,却使得王井生疑。 薛蟠气道:“老大人疑我作甚,我既不图谋你家,又不干害理之事,只管教我歇息一晚罢了,又打紧了?” 王井见状,起了身来笑道:“我不怕你急,看你们都带着兵器,想来是些会武的,你随我来,五个回合内抵得过我,我留你在家,五个回合内抵不过我,便尽数打翻了送去衙门。” 薛蟠被塞过一根棍子,随王井来到空地处各自站定。 见王井硬要打,薛蟠也是一时震怒,将手中棍子先起手,风车似的转了几圈,喝道:“你来!管你是甚么太公,敢说出这等大话,我在金陵时拜得三山五岳共六七个教头,今日就闪了你的舌头!” 王井拿了棍在手上,以棍当枪使了个枪花,听得薛蟠怒语,便是笑道:“好好,看你那般多的师父,一人能不能帮你接上一棍,若是输了,便改道来给我斟茶罢。” 薛蟠愈怒,只待要打翻王井。他不知王井手脚如何,先留下三分小心,拿着条棍子滚将入来,径奔王井,来攻他下路。 王井不在原地纠缠,拖地拖了棍子就走。薛蟠急起身,抡着棍子又赶来,他见王井退让已经是有了小觑,只管当头一棒,要劈王井个头昏眼花。 “好小子!” 王井回身,将手中棍子往斜里刺来,薛蟠见势不妙,连举着的棍子都来不及下,一脚踩地急退,慌乱退了三五步,终究是停下。 在薛蟠身前,正稳稳当当的停着一根棍子,直抵着薛蟠咽喉处。莫说他是退三五步,就是饶他退去三五里,也躲不过这根棍子。 王井乃是将手里棍子当做长枪,只一招回马枪使出,便是制住了薛蟠。 他起始说是五回合,此时同薛蟠算上你来我往,过招拢共不过三回合。按照王井说的,薛蟠一行人怕是要尽数打翻了送官。 薛蟠此时举着棍子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半响,叹声将棍子丢了。愿赌服输才是好汉所为,薛蟠双手摊开,将眼睛闭起,作状任由王井打。 王井却是哈哈一笑,一棍点在薛蟠额头上,将他点倒在地,未再有动手。 王井道:“我看你内穿锦衣,身佩贵饰,想来也不是什么山贼土匪之流,只是试试你的拳脚罢了,回去歇着就是。” 王井将棍子叫家中的后生接住,自个转身回草堂里。 那后生来将薛蟠扶起,略带歉意道:“我父便是这般性子,还请兄弟莫怪。” 薛蟠爬将起来,望王井那草堂不无感慨。 “我现在才知晓你说山匪来了更欢喜是甚意思,有你家这太公在,便是一次来了百八十匪徒,也不过是教他通通打翻了送到衙门领赏罢了。” 第六十一章 薛蟠拜师王井,其母卧病杭州 经那后生劝怀了几句,薛蟠拍了拍身上滚地沾染的灰尘,心事重重的往回走。 路过一处柴房时,薛蟠绕过身,从另一处又摸了回来。 他见草堂里还点着烛火,一跃进门,二话不说,纳头便拜来。 “师父!徒儿薛蟠来给你斟茶来!” 王井正在草屋里,恍经一吓,见是薛蟠跪倒在堂下,一时颇觉意外。 “方才不过戏言,你拜我作甚?” 薛蟠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一分,烦请师父教导则个,便是要金山银山的拜师礼徒儿也拿得出!” 王井脸色露出些笑意,他本看薛蟠较顺眼,见薛蟠此时态度也诚恳,便是有了收下这弟子的心思。 王井唤薛蟠起身,先盘问了他的来历。薛蟠自然不会再有隐瞒,忙将自个带人来这的原因细细道来。 听得薛蟠原来是金陵皇商出身,这次是为了追一个太湖水贼细作而来。王井讶然道:“前几日是有个红发黑脸的汉子经这,占了我白咕村西岗上老庙歇脚不说,又抢了路过村户的吃食,最终经我一番厮斗才打跑了去,你要寻的便是他?” 薛蟠顿时点头。 王井摇头道:“那厮的手脚还算厉害,亏你这几人一路追来没碰见他,不然怕是要被他害了性命。” 薛蟠本来不服,但见王井都这般说,便不来反驳,只道:“既如此,我便不追了,叫随我来的家丁去寻运送军械的两个都监使报信,叫他们小心就是。我且留下,请随尊师练上一些时日。” 那刘唐早晚能抓,独这师父不趁热打铁拜下的话,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王井听得薛蟠是跨省来追贼的,对他已经是满意,当下也不扭捏,叫薛蟠去和自家后生泡茶斟来,粗略成了这拜师之礼。 翌日,白咕村中有猎户正好陷得一只三百斤重的野猪下山,薛蟠见了热闹大喜,先使银子买来,他一面叫人将山猪宰杀好,自个又远去城里,安排了酒食果品回来,伺候王井享用。 薛蟠正要寻人见证他拜师一事,于是在征得王井同意后,便在门前谷场地摆下拜师酒席,不收份钱,每八人一桌,每桌都有酒肉供应,只管叫人来吃。 村中人见薛蟠豪爽,又拜入了王太公门下,一时间人人见面便称一句薛大爷,叫薛蟠觉来甚是中听。 待得筵席毕,薛蟠便将一众同行过来的家丁遣走,只自个留下,每日去请教王井武艺。 薛蟠心大,要学那弓、弩、矛、锤、剑、斧、链……等十八般武艺,好在被王井止了,劝道:“奇门兵器易学难精,多了反而分心,常人若是能将刀枪剑棍使得熟练,便算是一流的好手了。” 薛蟠见王井倾囊相授,便是收了心,按王井说的每日去勤学苦练不提。 待得三月过后,薛蟠重练了基本功,武艺精进,随手一枪耍出便是三个枪花,叫人防不胜防。 王井见薛蟠如此天姿,又颇有侠义之心,也是心中欢喜,将他当子侄看待。 …… 这日,因薛蟠数月不回,薛家来了人至白咕村,先寻上王井,一番详谈。 薛蟠留在白咕村的数月里,其母薛姨娘陆续派了七八波人马过来唤他回去,都是被薛蟠拒了。故而这次薛家来人,便直接找上了王井。 薛家这次来得是个老仆,进来就是先抹了眼泪,朝王井哭道:“王老爷啊!我家夫人病了…留在杭州连起身都不得,全赖从夫人娘家来的一位兄老爷照看,才没有出什么差错来。如今夫人身体未好,整日是以泪洗面,想叫儿子到身边看一眼都不行!念在我家夫人和您都姓王,五百年前是一家,求您可怜些我家夫人的伫结之情罢……” 薛蟠赶走了自己家中数批来人,连过年时都未曾回去,这个王井也是知道的。 见这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井实在是不好拒绝,便出草堂吆喝了一声,将薛蟠唤进来。 不一会儿,薛蟠赤裸着上身,扛着根棍棒进来草堂,先是给王井行了个礼,笑问道:“老师这时叫我是有事要吩咐?” 王井先是干咳了一声,方是指着薛家老仆说道:“文龙(薛蟠字)啊,你家使人来了,说你老娘卧病,你且收拾收拾,随他去杭州看看罢。” 薛家老奴见王井这般说,心中大喜,忙是将方才的话同薛蟠再是说了。 至于薛姨娘之所以卧病在杭州,原是杭州那边的生意纠缠,请薛姨娘去调解,不想去了后便是病了。 薛蟠听后却有些不信,问道:“你莫不是被叫来框我?母亲病了,可远近请了良医去治?” 薛家老奴闻得薛蟠这般说,登时就两手一摊倒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夫人啊!小的没用啊!请不回大爷去看您那么一眼……” 说着,他还要用两手捶着地面,显得痛心疾首。 一旁的王井看得烦不胜烦,对薛蟠说道:“你既然是家中顶梁的人,常年在外也没有道理,莫管事情真假,且去杭州同你母亲尽尽孝心就是,日后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薛蟠学得极快,一身武功已经精熟,缺的是水磨工夫打熬气力,故而王井也放心叫他回去。 薛蟠心里念叨了一下,觉得王井说得也是在理,便回道:“师父说得是了,我去杭州看看也好。正好那应天府的军械被刘唐贼子唤人取了去,我早有心要去寻他算账!” 数月前应天府运军械走得是陆路,叫刘唐提前埋伏放火,纠结了一干人马从芦苇荡杀出,抢了军械便乘船走了,水路再转陆路,沿途衙门硬是抓不到踪迹,叫刘唐溜进了太湖,如今已经做了东庭岛上的六当家的。 王井见薛蟠还要去寻刘唐的晦气,便嘱咐了薛蟠几句,叫他小心行事。因今日天色将晚,王井再留他们歇了一夜。 一夜无话,翌日薛蟠和薛家人离开,王井携子一路送出至官道上。 薛蟠大受感动,当场于官道上拜伏,叫薛家数人并着王井一齐发力才拉起。 想着自个既然要走,薛蟠便干脆将心中疑惑向王井问出: “老师一身武功登峰造极,如何便愿意窝在这白咕村中?看老师平日言行像是军中之人,莫非是因奸臣当道,才不得已于此?” 王井笑着回道:“我早年间是在战场上厮混过,虽说一拳打翻过一个姓高的上司,但这事已经不值再提。如今我子女俱全,孙儿满月,已然是美满,留在这村中有何不好?” 薛蟠听得懵懵懂懂,将话记下,最后告辞道:“老师请回,日后我少不得还要来唠叨,这般也侍奉老师以终天年!” 薛蟠同王井拜别,然后登车一路望杭州而去,他身上挂着户部的职位,走官道名正言顺。 王井目送薛蟠走远后,也带着儿子自回。 不说王井回白咕村继续享天伦之乐,只说薛蟠乘车南下后,星夜兼程而行,因太湖水贼造乱,多处不得不绕行,故而十余日后,才是堪堪抵达杭州府境内。 再一日,顺京杭运河而行,闻西湖香,听钱塘江响,到达杭州城外,只待明日进城。 第六十二章 吴学究抛官过驿所,杭州外薛蟠斗李逵 夜间,薛蟠被他家老奴推醒。 “大爷,外头好像有呼救声,听着离我们不远!” 薛蟠晃晃悠悠的转醒,皱眉道:“此处是杭州城郊的官家驿所,官兵离得不远,谁敢在这里闹事?” 那呼救声后好像还跟着一阵放肆的笑声,叫人听了心头发凉。 薛蟠爬起,一面披了衣裳,拿着那包着的朴刀便要出驿所,薛家同行的几个年轻家丁左右跟着。 到及外门,薛蟠一行被驿所中一个服役的驿卒拦下,不让出去。 门边搭着梯子,驿所的驿丞从上头下来,道:“诸位止步,这里现住着两处府衙的信使,一位南下上任的道台,三位江南的知县。现在看不清状况,若是贸然开门,外面是处心积虑的暴民或者太湖水贼在做戏,要赚这座驿所可如何是好?” 薛蟠不答,但也未再闯门,见驿丞下来了,便过去踩着楼梯上去,靠在墙面看驿所外。 外面没什么人影,只一股呼救声自东北方向传来,愈来愈近。 又过了一会儿,夜色中终于有了人影耸动。方才久久不出,此时便是一股脑的全部跑来。 十来个穿着破烂的人,像是逃难的,男女老幼都有,朝着驿所门前的灯笼光汇聚来。 “里面的大人,开门救我则个!” 十余人聚在门前,哀嚎不已。 跟在他们身后,蓦然闪过一个煞星,黑夜中看不清这人脸色,只见他手上提着一双板斧,迎头赶来,肆意笑道: “诶!吴学究莫躲了,快随我去寨子里坐把交椅!” 驿所大门依旧紧闭,见这人已经追来,十余逃难人忙一哄而散。 那人举着斧头赶上,一妇人在人群中跌了一跤,跑的慢了些,被他只管一斧头剁来。 斧起斧落,教那妇人被拦腰作了两截,卡在斧头上的身子好似个破布包似的被甩开。 肠子洒了一地,落地这妇人已然是无声了。 “泼贼!” 路见不平一声怒喝! 提斧头的这人还待要去追其他人,不查墙上跳将下来一人,拆了手中包刃布,拦住去路。 薛蟠见一旁的尸首,心中不忍,再扭头,已是红了眼,朴刀指着拿斧头的那人骂道:“好狠的恶贼,报上名来!” 拿斧的那人见朴刀对准自个,面色有些不耐,嚷道:“爷爷便是李逵,你这厮是何人,为何拦住我,若是误了我寨子的要事怎生的是好?” 李逵是来追人的,懒得与旁人厮杀。 “呸!原来是你这撮鸟!” 薛蟠啐了李逵一口,喝道:“我倒是隐约听说过你的名声,遮莫也是那东庭岛上的水贼罢,我拜得名师出来,今日就拿你试手!” 李逵闻言大怒:“你们就只记那东庭岛,不晓得爷爷住的才是宝寨耶!” 一时间所谓任务都被李逵抛之脑后,只管将一双板斧抡杀过来。 薛蟠也是第一次与这等杀星作对,但心中丝毫不见惊慌,一手握着刀柄,拖刀拖地而行,让过李逵势头。 李逵得势不饶人,拿着板斧便是跟进,跟了几步,觉察李逵抬手欲要劈时,薛蟠回身,两手持刀发力,朴刀自下往上撩来,要先教李逵开膛破肚! 这招叫‘拖刀计’,与‘回马枪’差不多,虽变化不足,但力道更大。回身后当头砍叫‘力劈华山’、自下撩叫‘乘风破浪’,斜里斩叫‘横扫千军’。 薛蟠这‘乘风破浪’使来,却没破成李逵的肚子,教他两板斧交叉往下一压,朴刀火星四溅,终是停在了半路。 “撒手!” 薛蟠将刀刃一横,咬牙发力,朴刀一掣,望李逵怀里搠将来,再一缴,将李逵手中一柄板斧挑开,响当当拍在驿所大门上。 李逵失了一斧头,半边身子一时间没了招架,这反倒是激得他凶性大发,拿着一板斧头就照薛蟠面门劈来。 “你这厮毛都没长齐,敢来戏耍俺!” 薛蟠有心要趁李逵单手的破绽,一刀去卸了他左肩,但奈何李逵斧斧不离身,只管劈头盖脸的打来。薛蟠你来我往招架了三十来回合,终究是气力不济,一双虎口开裂溢血,先落入下风。 此时驿所内,薛家老仆已经是指着那驿丞的鼻子开骂道:“该死玩意!草芥子大的官也敢关门!我家大爷乃是金陵薛家的长房大爷!朝廷京营节度使嫡亲的外甥!若是出了事,卖了这满屋的人你都赔不起!” 驿所中的道台、知县都是起了,驿丞本还想着他们帮忙说话,不想他们听得薛家名号,便都是畏缩着,一言不发。 金陵四大家族的名号,在江南官场的哪个能不知道。 半响,那四品道台有心要卖薛家个好,出声道:“听外头的声响,不像是有大众贼兵的样子,且闹了这般久,杭州城外巡夜的士卒也该来了,不若去开门看看也好。” 见一方道台都开口了,驿丞无奈,只得叫上几个驿卒并着薛家几人来开门。 一干道台知县则都是回避去了,有心思玲珑的,生怕开门招灾,已然是窜到了驿所后门。 外头薛蟠和李逵打的不知去了哪里,大门外只留下一只染血的板斧和一具令人作呕的血尸。 薛家众人点起火把,另一手抄着棍棒,四处叫喊。 “大爷!且应声来!” 这边薛蟠和李逵其实离得驿所不远,只是天黑才没被一时看见。李逵一股脑劈了许多斧下去,一腔恼怒已是消了不少,见薛蟠迟迟不倒地,里头又有人寻来,心中便有了离去的念头。 薛蟠正撑着朴刀喘气,忽听得一声—— “你这厮耐打,今日且记下,下次见了,定叫你吃上三百斧……” 李逵撂下这话,已是转身就要走。 忽暗中跳将出一人,身上衣裳破烂,手持短刀,朝李逵喝道:“黑旋风休走!我吴学究在这,且再来抓我去!” 夜中若有若无的有马蹄声响起,怕是一股官兵要来,李逵回转身扫了吴用一眼,终是将斧头一扛,骂骂咧咧的跑路。 眼见挑衅不成,李逵渐渐远了,吴用这才将短刀收了,来看跳出来救了自个一命的薛蟠。 他本是江南海宁州知县,但几天前县城被宋江打破,只得弃官而逃。 宋江和吴用是旧识,有心要纳吴用入伙,李逵听得宋江的命令打进县城后,追着吴用上百里,竟一路从海宁州到了杭州府。 第六十三章 吴学究会面贾琏,将军府整兵预发 薛蟠和李逵打斗翌日。 杭州城,知府衙门。 北静王水溶去年领钦差队伍南下,落脚在这里面,占去了大半个府衙,至今,已经是三月有余。 上午,杭州府后衙中石秀兴匆匆来寻贾琏,笑道:“今个段将军又接了圣旨!” 早间时石秀同水溶去了余杭将军府,正好看到了段奂规接旨的一幕,回来后便是同贾琏念叨开来。 贾琏此时才刚起不久,闻说也是笑了,道:“又是朝廷来催他进兵的?他要是真动一动也好,省的我们在这闲得整日挺尸。” 在杭州待了三月,终日只守着水溶在知府后衙晃荡,也难怪贾琏待得厌了。他原本还想着寻在余杭将军府当值的杨志吃酒,但打听到扬州早被段奂规派去湖州守备地方了,无奈作罢。 因余杭将军府原本的水军尽灭,连太湖里驻军的东庭岛都被抢去做了贼窝。故待新任余杭将军段奂规上任后,便先只管埋头操练新兵,调遣地方,由着偌大的太湖叫水贼占据。 初时还好,但一连如此过了数月,京都中的雍隆皇帝便是不耐了,已经下来数道旨意催段奂规进兵,剪灭水贼。不然叫太湖周边数万鱼户依附着一群水贼过活,说出去朝廷颜面何在… 也正是因要等着段奂规和太湖水贼做过一场,才轮到水溶行那招安事宜,段奂规不动,水溶和贾琏石秀这些人就只好再在杭州待下去。 石秀此刻见脸上的兴奋不是假的,笑道:“我听得王爷说,这次那段将军已经准备动手,他围了太湖,叫里面的水贼连啃了数月的鱼,吃得脸都酸了,最近已经有几股水贼忍不住上岸来。” 太湖中水势复杂,素有‘七十二峰’、‘四十八岛’的说法,叫水贼们上来,总比官兵们进去要好打的多。如今水贼憋不住要出来,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石秀和贾琏聊着战局,都是手痒,也想去会会那些太湖水贼。 这时,水溶忽叫了人来传令,让贾琏过去说话。水溶乃是钦差主官,贾琏听得传令,不好怠慢,便同石秀拱手离开。 贾琏出屋,经门外走廊,过一道垂拱门,转到水溶所在处。进了门,堂前敞亮,屋中先有一中年男子在水溶左首坐了,同他谈话。 这人贾琏也认识,正是金陵王家三老爷王子胜,王子腾之弟,贾琏要跟着王熙凤喊一句三叔。 贾琏当即上前一一拜见,然后在右首坐下。 水溶脸色带着阴郁,见贾琏落座了,叹道:“贾司马可知,那宋江前些日子上岸,抢了海宁州钱粮后扬长而去,已然不知下落。” 宋江有心投诚的事,贾琏这几个月里已经和水溶说了。水溶初听时大喜,想着要从宋江那边做突破,便送了信去和宋江接触,只是却一直未有回音来。 如今见宋江冒头出来,还打破海宁州去,水溶对宋江难免是失望了。 贾琏听得‘海宁州’三字时,还不以为意,只是也厌烦宋江错过林如海留信的一番好意,便皱着眉说道:“太湖里水贼那般多,怎就他先忍不住上岸来,还跑去了海宁州…” 忽的,贾琏止了声,想起来那海宁州好像便是吴用上任之地? 一旁的王子胜尚且带着笑意,出声道:“宋江那等蟊贼想来是个吃不了官家饭的,这才白白错过王爷好意……” 王子胜和水溶是有其他话要说,贾琏忧心吴用情况,便要起身离开。水溶叫他来本就是告之宋江先出头打朝廷县城的事,未再留他。 贾琏连忙出得门来,身边的长随赵天梁赵天栋两人也不去叫,自个火急火燎的跑到马厩牵了马,出了知府衙门。 余杭将军府也坐落在杭州里,海宁州失陷的事情应是军情。贾琏翻身上马,就想要去将军府那边打听海宁州具体情况。 这时,路边却是有一个穿着破烂的人正好赶至,眼尖的瞅见贾琏上马,忙伸手高呼了一声: “哥哥且哪里去!” 这人正是吴用,他昨夜从李逵手中逃得性命后,今早和薛蟠一齐进杭州城,一路摸到了知府衙门这里。 贾琏耳听八方,及时驻了马,扭头来看。 吴用之前为了从李逵手下逃走,撕了衣裳裹上泥尘,混迹在难民中。如今贾琏再三看了,才看出吴用模样。 贾琏喜出望外,下马过来,哈哈笑道:“好啊,原来你竟在这,我听得宋江破了海宁州,正要去寻你下落哩!” 吴用苦笑道:“唉,一言难尽啊,总之是劳驾哥哥挂怀了。” 说来他们倒是经年未见了,只通过些书信,此时相会,竟未有半分生疏。 贾琏当即一手牵马,一手扯着吴用进知府衙门,饶是吴用好似乞儿,因贾琏亲自领路,府衙门人不敢拦下,任他们进去。 到了后衙,吴用先去洗去身上尘土。贾琏见吴用脸色蜡黄,想来是饿了几日,便安排人摆下桌子,抱了盆饭,并着一碟酱牛肉,加几样菜蔬来伺候。 吴用换了衣服出来,即是风卷残云般用了饭,聊慰一番自个肚皮。贾琏在旁陪坐,吃了几盏酒,待吴用饱食了,方是来问他为何落魄至此,竟比去年见面都有所不如。 吴用闻言,也是感怀良久,才将失地的事慢慢道出。 他这几日实在没有想明白,明明中间还隔着两三个县,余杭将军府又布下兵力封锁太湖,但宋江就是偏偏要来打他那座海宁州,莫非真的是爱他才华,要赚他入伙? 天可见怜,但凡宋江是在他发达前寻来,吴用说不得就从了,但如今他怎么说也是一方知县,民间所谓‘百里侯’,如何还愿去做那要命的事! 吴用心中暗恨不已,朝廷律法中,知县作为一方主官,有守土之责,如今海宁州破而他没有殉职,已然算是戴罪之身。 现下投奔到贾琏这边,吴用暂且安定下来,他有心要将功赎罪,便向贾琏问起杭州城里现状。 贾琏自然不会隐瞒,将自个知道的事情细细说了。 待听得余杭将军段奂规近日要大举出兵,吴用眼珠一瞪,恍然站起身! “原来如此!宋江这厮是要出海去!” 第六十四章 吴用拜见北静王 贾琏登门薛家宅 海宁州临海,正是钱塘江北岸入海口! 吴用一念至此,当即起了身要走。 宋江手下拖家带口的有过万人,前几日偷摸到他海宁州那边破城的不过几百青壮,剩下的人这几日时间肯定走不完。 而新任余杭将军段奂规是个能酬功的人,只要他及时报上去截住,定能将城破的罪责抵消! 贾琏见吴用如此笃定,也不拦着,只是带他先来见北静王水溶。若能说动水溶作中间人,总比吴用空着手去见余杭将军要好些。 两人转到水溶住处,贾琏自个就是水溶护卫军司马,毋需通报,即领着吴用进去拜见。 里面王家王子胜依旧还在,不过这时他和北静王水溶间似乎是说得有些不愉快。 贾琏进门时隐约听到王子胜说着: “…开设粥场这等都是小事罢了,只是一干难民今日救了明个还有,王爷若是觉得是有甚么官匪勾结贪赃的事要去彻查,只怕最后连要去连施粥的人都没有…” 待的贾琏带吴用过来堂前,王子胜方是止了声,正襟危坐。 贾琏见话语打断,也未有在意这等遮掩的话语,只示意吴用上前去和北静王水溶分说宋江出海的事。 说来吴用去年是搭着水溶的线才做上海宁州知县的,官场上其实已经算是水溶的门生。 水溶听完吴用讲述,心中有些兴趣,便请还留在屋中的王子胜出去,他要和吴用详谈。 贾琏本不需要走,但王子胜笑着和水溶告辞时,转手将贾琏扯住出来,留水溶和吴用在里面说话。 看贾琏脸色有些不解,王子胜笑道:“王爷这会儿怕是正看我们四家不耐,你还是莫在他身边碍眼好些。方才我听人说薛家长房的人在杭州来齐了,你且和我登门去拜会一二如何?正好也同你说些事。” 贾琏见王子胜念叨着什么事,而吴用眼看着在里面又不是一会儿能出来的,他便将护卫水溶的事情给到石秀,让他照看一下里面的吴用,然后便同王子胜出了知府衙门。 王子胜和薛家那位姨娘到杭州城已经有些时日,然贾琏之前一直都未有去拜访。一是他不喜这世家间走动,二也是因为薛家当家的姨娘向来都与荣国府二房王夫人亲近,同贾琏这边的大房来往的当真不多。 贾琏与王子胜同乘着马车,不多时,转到杭州城的薛家住处。 薛家作为皇商,不说家底,账面上的钱比其他三家可是要多上不少。现在薛家在杭州城内就有座大宅府,六出六进,自带水榭阁楼。这宅子原是一位京中堂官的养老处,后子孙家道中落,卖房度日,便被薛家盘下来,如今教薛姨娘正好入住。 王子胜来了杭州后不愿委屈自个找地将就,便也在薛家这里借住下。薛姨娘虽是寡妇,但出身王家,说起来正是王子胜之妹,故而他就算住在薛家也不算犯什么忌讳。 薛姨娘此时正在家中,她听得王子胜和贾琏一起来了,便直接让人将他们带到里宅厅里伺候,又使人唤了薛蟠和薛宝钗过来见亲戚。 薛姨娘先赶来接待,进了门,各自见过,因四大家族全部沾亲带故,便是按长幼坐了。 贾琏这次被王子胜仓促带来,未有带什么登门礼,还是作为主人家的薛姨娘察言观色,先扯了几句闲话,说笑一番,将场中拘束消了。 王子胜未有说谎,他当着水溶的面将贾琏扯来,确实是有些事。 场间算是融洽,薛姨娘使人转至后面屏风内,将一年幼女子带出来,站在薛姨娘身前。 这人正是过来的薛宝钗。 薛姨娘扶着宝钗的肩,同贾琏笑道:“你早年间去金陵时她还在襁褓里,这时倒才算是初见,这个便是你表妹,唤做宝钗,平日里我家都喊宝姑娘。” 薛姨娘又依样给薛宝钗介绍了,两人算是见过。 贾琏是跟着荣国府二房的人认薛家亲戚的,故而宝钗还真算是他表妹。 贾琏有心依例问上薛宝钗几句‘进过学未有’,但恍然间见她盯着大眼睛看来,当下就打消了这念头。 贾琏不禁暗道:“看这模样便知又是个聪明得过头的,最近的小娃儿也忒不像话了,还是莫招惹好些…” 薛姨娘之所以来杭州时将宝钗也带来,乃是有心过几年让宝钗进京都去选秀,看能不能在后宫做个妃位。贾家大姑娘进宫不久,薛姨娘想要听听在杭州的贾琏这个贾家人的建议。 似薛家这样的人家其实不上不下,婚嫁乃是大事,薛家在江南名声再大,归根结底终是商户出身,是其他三大家族的钱袋子,故而薛姨娘对于子女婚事也是头疼。家中有家财千万,总不能委屈了子女去,但门第过高的金陵薛家又实在难以攀扯。 思来想去,不如叫女儿入宫,选秀的话就不用守着哥哥先娶妹妹才能后嫁的规矩。而且宝钗若是地位高了,薛家借着外戚的身份,薛蟠的婚事也就好细细挑来。 宝钗对于进宫未有什么厌恶,她个性骄傲,不说什么母仪天下,坐一坐后宫中皇贵妃的位置却是无妨。 贾琏在去年元春入宫时未有太操心,都是荣国府一干长辈在忙碌,此时见薛姨娘问起,他便将自个还记得的一些入宫琐事说了,教薛姨娘暗自点头。 其实元春入宫不是选的秀女,而是从皇后宫中的女官做起。薛姨娘若是想当然的送宝钗去选秀,怕是不一定成功…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时间,薛家中还有一人没来露面——今日才到杭州的薛蟠。 他才是薛家的长男,本应该来做主接待贾琏才是。 薛姨娘见薛蟠久久不来,便皱着眉头使了人再去喊。 在旁伺候的下人应声下去,不多时,便回来回禀道: “大爷说昨个打太湖水贼累了,手抬不起,只能……” 薛蟠看样子是决定不来了。 他这般举动不是真的因伤走不动路,实则是他离开白咕村一路到了杭州后,却看见因杭州生意喜得满脸红光的薛姨娘,哪有什么所谓病象。 以至薛蟠如今是被一股郁结之气堵在心中,没些时日怎下得去。 一旁的王子胜先前就影影绰绰的听说薛蟠受伤,此时还以为真的伤势严重,不由骂道:“这小儿也是荒唐,那姓段的和太湖水贼打,他们谁赢谁输,关我们何事?他要去凑着热闹,挨打了也是活该!” 薛姨娘颇为认同的点头。 第六十五章 太湖水贼清平定,宋江两信北静王 【几天没更新,在此深表抱歉。真的真的深表抱歉!啥也不说了,今天打死我也要三更送上!】 【接林黛玉回京都了,宋江的剧情不好写,先告一段落…】 ——————— ——————— 二月底,余杭将军段奂规出兵太湖,亲往湖州坐阵。钦差北静王水溶留守杭州,待战后便宜行事。 这日出面送走段奂规后,水溶回转府衙,闭门思索。他不通军阵之事,深知余杭将军这一去难料成败,只好多使人打探事态。 如今战端一开,段奂规若败,太湖水贼定然更加桀骜。他这个钦差,也就不用再想着行招安之事了… 说来,去年水溶携招安圣旨出京时,本欲建一番功业。 这太湖贼患不到一年便席卷江南,定然是地方昏聩以致。水溶有心像书上所言一般,南下挽救江南黎民于水火,故而在余杭将军府开战前,便请了王家、薛家来人商议,想着以北静王府和贾家的关系,应该足以请动金陵四家中其余几家出力。 或建施粥场,或收佣户,他再以钦差身份免去罪责,好歹吸引太湖里心向朝廷的水贼上岸,重回良民。 世上有几人愿意为贼,把这清白之身玷污?水溶若真是能如此施惠之下,好似温水煮青蛙一般,足以让太湖水贼不攻自破。 不成想王家王子胜来是来了,却想着先要水溶施压,让金陵四家插手江南盐政,茶政。 江南盐政稍稍漏一点,那就是日进斗金的生意,金陵四家早就眼馋许久。水溶乃是朝廷钦差,以他的名义办事,金陵四家才好名正言顺的到江南来抢食。 这事最后自然被水溶拒绝了,并且因此对王家极为不满。 水溶非是不通朝廷政务的,江南盐政开国时每年税收是九百七十万两,鼎盛时逾一千五百万两。可惜之后每况愈下,到了太上皇和今上雍隆皇帝时,私盐泛滥,官员贪鄙,朝廷盐政岁入竟不过五百万两,哪里还能容王家再来搜刮。 水溶想起那日与王子胜不欢而散后,王子胜转手便拉走了他提拔的贾琏,这让水溶不由叹气。 “唉……四王八公的府邸传得远了,荣国府到底是与金陵四家同气连枝…” 水溶便是这般枯坐在案前沉思时,忽听得叩门声响起。 门外有人过来,隔着门请示道:“王爷,有个唤做戴宗的蛮汉送信来,说是前番未有回信的故人给您的。” 水溶心念一动,叫来人进来。他接过信封在手中,却不急着查看,而是先细细问了那戴宗的样貌。 带信那人答道:“回王爷,那戴宗一般江湖人打扮,腰上还挂着几个宣牌,走步极快,眨眼功夫便未曾见了。” 水溶点点头,这送信的戴宗虽声名未显,但想来应该是那人派来的。 水溶让带信的人关门先下去,然后他才拆开信,又一边将贾琏给他的那封信取出来,对照字迹。 果不其然,这信正是宋江写来的。 水溶书案前好似出现了宋江的一个模糊身影,叩首请安道:“启禀王爷,尊上所书之信一时不查,叫东庭岛上人截走,唤我对质…眼看杀祸加身,宋江无奈,只得出兵海宁州,免得寨中老小化为齑粉……” 这信中是宋江在向水溶解释,为什么上次的招安信未有回音,信中虽然只是几句带过,但足以想象出那时宋江的凶险。 太湖中水贼成群,但成气候的只有三伙,分别占了太湖中最大的东庭岛、女椒岛、五山岛。宋江作为半路出家的水贼,所占据的正是五山岛,手下势力比起另外两岛来大有不如,只得留下老幼,先率众攻打朝廷县城向其余两岛表忠心,才免去了一场火拼。 如今宋江打通海口远走海外,五山岛上的老幼陆续接来,便再度起了受招安的心思,这才让戴宗送信来。 水溶慢慢将信看完,一手摁住了眉头沉吟。所谓人心隔肚皮,宋江放了他一场空欢喜,再来一次是真是假?且余杭将军现在已经出兵的途中,水贼的事情他要避嫌,不然在外人看来好像是两位大臣失和。 最终,水溶带着一番犹豫将信压下。 “且先告知余杭将军,看他那边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 三月中旬,余杭将军段奂规剿匪一战而定,重新夺回朝廷东庭岛! 猖狂了一年有余,号称贼众逾十万的太湖水匪覆灭,三大贼众中仅有宋江一伙人借海宁州,通钱塘江逃亡海外。 段奂规挟功之下,未有顾忌水溶劝阻,通告江南并福浙两广诸省沿海府县通缉宋江贼众,他有心斩草除根,以竟全功! 因余杭将军段奂规这般严惩作风,未曾有宽恕太湖水贼一人。原东庭岛、女椒岛上贼众战败后,不少岛上头领惧怕之下,或孤身一人,或收拢了些部下四下潜逃出海,投奔到宋江麾下。 有原东庭岛上军师朱武、头领刘唐等,女椒岛上头领穆弘、穆春、鲍旭等,宋江一伙因此不断壮大不提… 如今太湖水域已清,水溶与段奂规在杭州会面,一番商议后,段奂规暂且留下靖卫地方,水溶领钦差队伍启程北上,先入朝回禀雍隆皇帝。 水溶这番南下虽然算是无功而返,但既然剿匪功成,雍隆皇帝怎么说也会算水溶以及钦差队伍一个协从之功。 北上时水溶走得是水路,乘船数日之间,钦差队伍便到达了扬州境内。 海外宋江打听到水溶踪迹,便又一次遣戴宗沿河送信来。 戴宗送信至,但因在船上四下无依,饶他日行八百里的脚程,也被贾琏和石秀当做细作合力抓住。好在这信未开,依旧被送到北静王处。 宋江这次信上只字未提水溶出尔反尔,使得朝廷沿海通缉之事,倒是叫水溶好生惭愧,他再看时,眉头紧皱,让钦差队伍在扬州停下,使人去调查扬州境内一伙覆灭的白煤山山贼。 因宋江信中有言,这白煤山山贼暗中干着走私盐的买卖,背后金主乃是江南世家之首——甄家。 水溶是北方人,他在朝廷之时,便时常听到江南私盐贩子猖獗,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猖獗法! 因宋江这信,水溶下定决心要趟扬州白煤山的浑水。但两日间,他调查的方向处处碰壁,进展缓慢,连白煤山都被不知谁纵火烧了。 第三日,一具外出调查的京营兵士尸体摆在水溶屋外。 水溶见了尚且来不及震怒,便又收到江南总督派人来传信,催促水溶北上,莫要让朝廷久等。 总督府的人在水溶面前躬身站着,显得极为恭顺,但他赶在京营士卒尸首被发现后到来,显然是要逼水溶放弃调查。 偌大的江南盐政,一年的岁入竟然只有五百万两银子。待水溶有心要查宋江信中养贼贪污案时,官府卷宗敷衍,白煤山被烧,数日之间便已经见血,还出动一个总督! 初涉案件便如此困难重重,绝非是一个甄家可以做到的。 水溶现在才恍然回想起,去年他南下之前,忠顺亲王在午门前说的话—— “北静王爷可知,朝廷中大臣历来主张先抚后剿,怎地这次偏生的就只有您北静王爷说话招安?” 第六十六章 江南事终了,黛玉入京都 朝廷大军一起,必定经年累月,不仅耗费粮草,损失劳力,还会惊扰四方安定。所谓劳民伤财,便是如此。 故而和平年代中,除了一干军中将领,满朝百官中还真没有几个想着打仗的。 独这伙太湖水贼,忒不讲做贼子的规矩,只顾恶鬼投胎似的抢银子,又发疯的壮大,只一年间就打破了多处县城不说,连江南各处山贼水匪也抢了个遍! 多少京官的钱袋子都在江南,如今被太湖水贼一搅,孝敬收不上来了,太湖中的水贼自然引得朝廷大臣齐声讨伐。 如甄家,虽位于金陵省,但添为江南世家之首,声势更甚贾史薛王四大家族,有着四次接帝驾之功。只是甄家也因数次接驾而耗费甚重,全指望着白煤山在盐道上弄钱。结果不想宋江半路杀出,一口气将白煤山给灭了。 甄家因此恨得是牙痒痒,这次余杭将军府剿匪,甄家便是下了死力来支撑。 而似白煤山这等黑白勾结的地方,在这一年间被太湖水匪所灭的,远不止一处。 也正是因为太湖水贼肆掠,把江南的过往的上下利益链条断了大半,金陵四家才像闻着腥味的鱼一般跑来江南。王子胜过来找水溶入局,想着要分一杯羹。 世家虽高高在上,但这捞钱的手段,着实肮脏。 水溶虽承了王府,但到底年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心是要如儒家所言般正心修身,苟利国家。再加之他身处北方,长于京都,哪里能知道江南勾当,也难怪忠顺王那日说他清高,不食人间烟火。 这些话显然是带贬义的。 此时看着躬身过来替江南总督传话的人,水溶难免想到忠顺亲王正在京都中看他笑话! 他愤然将人赶走,回身骂道:“江南官员,不论大小,皆可杀!” 养寇为患,当然该杀! 四周执勤的京营士卒各自戚戚然,只顾埋头作聋哑状。 水溶骂了一句还不解气,看了下四周,指着脚下的京营士卒尸首喝问道:“别部司马贾琏何在!部众中有人死于非命,又抛尸于本王廊下,竟无人可知焉!” 校尉石秀已经赶来,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答道:“回王爷,贾琏到达扬州时已经告假离营,奔丧去了。” 贾琏离营这事水溶是知道的,只是此刻一时怒气冲脑竟忘却了。那扬州巡盐御史之妻,荣国府的四姑姑仙逝,贾琏身为侄子,离得又最近,理应过去奔丧。 水溶这才意识到自个有些失态,他稍微定神,让人先将死去士卒的尸首抬下去。 待清空了场地,水溶回屋,石秀进来请示: “王爷,这白煤山那边我们还要继续查么?” 朝廷给水溶的钦差使命是南下招安太湖水贼,并非清查江南盐道。故而石秀领人去官府调白煤山的卷宗时,被府衙的佐吏左右搪塞,可谓是积压了一肚子火气。 眼下已经有人因此身死,水溶若还要查,石秀就打算先去把那几个敷衍他的府衙佐吏抓来审问了再说! 水溶原本正因那江南总督使人相逼而气愤,但此时坐了一会儿,待冷静下来后,却是只得摇头。“不查了,将人都叫回来罢,我等休整一日,早些回京…” 这江南盐政的水太深了,水溶也是此刻才想到,贾琏的姑父,那扬州御史林如海在盐政上一待就是数任,直接以御史之身成了盐政主官,简直是亘古未有之事。此等连任若没有太上皇或者今上点头,林如海怎可能做到? 这事大概率,还是太上皇做的吧,林如海在为太上皇搂银子…… 水溶摇摇头,他就算再怎么精忠报国,也不会愿参和进太上皇和雍隆皇帝的争斗中去。 只是,水溶到底有些余怒难消,他谓及待命的石秀道:“我等是要回京了,但死去的那具京营士卒尸首给我抬去扬州府衙,要他们抓来凶手白煤山余党去京都见我!” 水溶将这士卒之死定为谋杀案,白煤山的走私案子是不查了,但他再怎么样也要办了那些残余贼众! …… 扬州城,在水溶为朝廷一番壮志难酬时,赵厌正身处城里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中。 林如海之妻贾敏终究是因病亡故,在停灵期间,贾琏收到林如海派人传信,于是过来跪送,身穿孝衣,陪林黛玉做了几天孝子。 待贾敏入葬后,林如海唤来贾琏,言及要送黛玉入京都,请贾琏多多照看。 贾琏倒是首次听说黛玉入京的事,原来京都中贾母也来信了,她知道林家情况,外孙女多病,母亲又去了,便叫林如海送黛玉进荣国府照料。 林如海早有此意,正好一拍即合,让贾琏回京的时候带上黛玉。 林如海对贾琏解释道:“我年近半百,你姑姑去后,已经无有续室之意。黛玉年纪极小,又没姊妹兄弟扶持,若去了老夫人哪里,也能减我顾盼之忧…” 贾琏见林如海说的情真意切,花白的发梢见隐有老泪纵横,一时间也是感慨,道:“既如此,我带上黛玉妹子走就是,姑父也放心,我定不会叫人将她欺辱了去。只是路上我要随京营兵马而行,不好带女眷,便让赵天梁赵天栋两人带黛玉乘船,在钦差队伍后面跟着好了。他俩是我奶兄,都是极可靠的人。” 林如海点头,又道:“我有府中西宾贾雨村,他是两榜进士出身,说来与你家祖上也是同枝,如今朝廷恩旨启复旧员,他要进京,我也委了他沿途看护。” 贾琏应声同意。 如此,黛玉进荣国府的事情便是定下。贾琏唤来赵天梁,询问钦差队伍几时离去,答曰不过明后两日之间。 时间这般就有些急了,好在林如海早使人物色了船只准备。黛玉初听得要北上时不愿,待林如海一番劝说之后才是挥泪同意。 翌日午后,水溶命钦差队伍北上。 黛玉带着奶娘王嬷嬷并一个丫鬟雪雁随行,外加几个贾母派来帮着料理贾敏后世的嬷嬷,人数不算多。不过林如海本来也没想着让黛玉在荣国府长住,只是让黛玉和贾母混个脸熟罢了。 登船时贾琏见了贾雨村一面,对他印象倒是不错,他带着两个书童,租了一条船,在黛玉船只背后随行。 第六十七章 贾雨村上任金陵,林黛玉初进贾府 这贾雨村虽是两榜进士出身,但脸上未有露出什么读书人的傲气。而且听说他是失了官的,对贾琏这个荣国府公子,却也未有太过谄媚,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宗亲事宜。 待贾琏归建了钦差队伍中,石秀问及他这几日忙碌何事,贾琏便将事情挑拣着说了。 石秀最后笑道:“那贾雨村这般做派,若不是天生的实诚人,就是因失了一次官后,面上惯会做作了。” 贾琏对此不置可否,贾雨村为人如何只是小事,与他无关。 待乘船半月有余,每日所行近百里,夜间停靠,朝起即行,一行人终是到了京都外。 贾雨村乘的是小船,先行靠岸,过来寻贾琏并学生黛玉告辞后离开。他一路进了京都,拿着宗侄的名帖在荣国府前投了。 林如海早先就为贾雨村写了推荐信入京,荣国府中二老爷贾政收了名帖,就请贾雨村入内相见,经一番商谈后很是满意。大家都是姓贾,贾雨村便顺势和荣国府连了宗。 二老爷贾政平日就最喜和读书人往来,他知道贾雨村是进士出身,曾经做过知府,如今有意再次为官后,贾政便在朝中走动,为贾雨村补了个候补知府的缺。 恰好赶上朝廷剿灭太湖水匪后论功行赏,金陵应天府知府文时起受到提拔,去北方做了正三品按察使。 应天府本就是贾史薛王四大家族的盘踞之地,劳贾政作保,贾雨村未过几日,便补上了应天府知府的差,赶去上任去了。 再说回黛玉这边,那日弃船上岸后,早有荣国府的人抬了轿子并拉行礼的马车来接。 贾琏也趁着京营兵士下船的空隙赶来,见贾母派来接黛玉的是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便嘱咐道:“我这妹子身体病气的很,你们且小心服侍了去。” 王善保家的拉起黛玉的小手,笑道:“二爷您且放心了,林姑娘这样神仙般的可人,府里莫管是谁见了,那可是疼都来不及疼哩!” 黛玉远来京都,身边的王嬷嬷和丫鬟雪雁都是没有见识的,以至于她心中拘束不少。现下见熟悉些的贾琏过来说了话,黛玉这才安心一些。 黛玉即随两房的人进了京都,扬州已经是大城,但比起京都中繁荣确实差了一些,黛玉隔着轿子纱窗来看,只觉得往来之人好似平添了一分贵气。 再转至荣国府,黛玉由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带着见了贾母。 贾母虽说已经年过七十,但身体还算硬朗,见了黛玉,便先抱着哭了一顿。女儿贾母在异乡亡故,听得消息后贾母就不知道洒了多少眼泪,如今见了贾敏之女黛玉,哪里还忍得住。 黛玉和贾母首次相见,一时间倒是祖孙情深。 今日因接黛玉入府,荣国府中的女眷听得消息,已经是差不多都来齐了。 一番哭罢,经贾母亲自引见,大房的刑夫人、二房的王夫人、还有荣国府故去的大爷贾珠之妻李纨、琏二爷之妻王熙凤、这些都算是长辈,黛玉一一见过。 又有荣国府中元春入宫后还留下三春,迎春、探春、惜春,这些姊妹也过来和黛玉见过。 一行女眷中,独有贾宝玉混迹其中,见姊妹们见完,想也该轮到自个了,便是迫不及待的钻上前,由贾母笑着引见。 黛玉见贾母指着说是宝二哥,便也是见礼,她心中隐有些好奇,只是还不及说。 这边宝玉盯着黛玉看了几眼,已经先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黛玉也有同感。只是贾母在旁,已经是笑道:“尽是胡说,你们山高路远,何时见过?” 当下众人因此说笑了一阵。宝玉是个混迹脂粉堆里的,今日又见了黛玉这等不似人间的女娃,便唐突的要替黛玉取字,左右不过‘颦颦’‘浟浟’等字。 贾宝玉想着自个唤做‘宝玉’,林黛玉唤做‘黛玉’,那应该和他一般,也有个通灵宝玉随身才是,当下就问及黛玉有无。 黛玉恍然想起在扬州时,贾琏曾说过他家有个人一言不合便要摔玉,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了。黛玉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看向贾母。 贾母知道宝玉性情,唯恐他又要摔玉,便先拿话来堵宝玉,推说黛玉曾经也是有过。 周边女眷们都是知道贾母意思,便都是照着话说,来哄宝玉。 见围绕的众人一时都去关怀那宝玉,黛玉心中称奇,晓得宝玉怕是荣国府中极为受宠的。 因为沿途由贾琏陪同,黛玉听贾琏讲解了荣国府中的不少事,所以黛玉此时心中未有太多寄人篱下之感。见众人哄完宝玉了,她便在旁同宝玉问道:“我在杭州遇见了琏二哥,你怎么又叫宝二哥?” 这事宝玉挠挠头,也是不知。自他记事起,母亲王夫人就唤他宝二,别个下人唤他宝二爷。 两人这话叫一旁众人听了,具是无声,尤其李纨和刑夫人很是无动于衷。王夫人瞥见刑夫人模样,心中满意,便再去看贾母脸色。 说起来一府之中,论资排辈也不算是小事。贾家西府荣国府中,玉字辈二房中贾珠最先出生,府中便称珠大爷,贾琏虽是长房,但出生晚了些,排到琏二爷。 再往下论,之后出身的宝玉本该算是宝三爷。但恰好那时老国公贾代善去世后,贾珠珠大爷也没了,二房又入住荣禧堂中操持荣国府上下,正是得势时。 王夫人不愿让宝玉低于贾琏,便命府中下人只管叫贾宝玉宝二爷。如此就当做是荣国府里面没有大爷,大房二房都有一个二爷。 这样虽说是有些乱份,连累的下面的贾琮贾环都不知道该如何排,但宝玉得贾母喜爱,这宝二爷也就叫了这许多年,以至于荣国府中的人都是习惯了。只有黛玉初来,一语道破。 现下宝玉虽然比贾琏小了许多,但仍旧称为二爷。归根结底,这名号也是二房和大房的争斗。 贾母对下面两房子孙的争斗心知肚明,甚至本就是她扶持幼子一家和长子斗的。不过这种事她不愿意再孙辈们面前说出,故而只当做是没听见。 还是王熙凤在旁,拉着黛玉将话题扯开,笑言道:“妹妹以后在这安心住下,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不说我家那人还托了话来要我照料。有我们这一干姊妹们伴着,莫要怕烦闷了,委屈了。” 当下众人都是称是。 第六十八章 贾智深进花园东院,大老爷谈陈年嫁妆 贾琏这边抵达京都后,先忙着使部下京营归建,又随水溶去交了钦差差事,直忙到午后才得空归荣国府。 因是南下后首次归府,这次不走后门,赵天梁赵天栋过来接的马车进了宁荣街后,便停在黑油大门外。贾琏从马车中一步跳下,问道:“林妹子的情况怎样?府里老祖宗最爱身边姊妹成群,碰见了林妹子想来也是要喜欢的紧。” 赵天梁赵天栋两人先送林黛玉归府,此时都是笑道:“二爷说的是,据说老夫人见面就搂着林姑娘不放,想来是爱得很。现林姑娘正同几个嬷嬷一起,在拜会两房的老爷和夫人。” 贾琏闻言,稍稍满意。他虽然行事粗鲁,但也有细腻的一面,既然答应林如海要照看黛玉,若是倒头来使得她受委屈了,以后他怕是都不好意思再去杭州。 黑油大门的门房看见贾琏时隔近半年归府,都是来躬身拜见了,齐声道:“小的恭迎二爷回府。” 贾琏点点头,一步跨进门内。 门内早有人听了消息在等着,乃是贾琏的小厮兴儿和王熙凤的贴身大丫鬟平儿。 王熙凤强势,也早有言要让平儿给贾琏做通房,是故平儿在府中也相当于半个主人。 小厮兴儿性子弱,不敢与平儿争,此时两人一同过来,便是平儿先上前出声道:“二爷,奶奶知道您回来,已经备了香汤和新衣,请您洗洗路上的风尘。” 贾琏听了,脸上露出些笑意,道:“还是平儿安排的妥当,晓得我喂了一路的虱子。” 妻子王熙凤向来不是什么温润体贴的,贾琏心知肚明,她顶多是吩咐平儿来安排。 当下几人一齐行着,有近半年未有归府,贾琏难免问起府中状况,兴儿和平儿都是一一答了。荣国府中承平日久,满府上下都被纸醉金迷蒙了眼,难有什么大的变化。贾琏离府半年,又好似未曾离开一般。 路过花园东院里面那片废弃的校场时,王善保家的迎了过来,陪着笑道:“二爷,知道您回来,老爷和夫人都等着要见您嘞。” 贾琏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说着,便让王善保家的在前面领路。 一旁的平儿见状,忙上前来了一个身位,在贾琏耳边小声道:“二爷,还是先回去换身常服再拜见老爷好些。” 贾琏身上的还是件彪补子官服,穿着去见长辈,其实是有些失礼了。 贾琏不管那么多,大手一挥,只管让王善保家的带路。 一行人转到贾赦的上屋。 贾琏由王善保家的领进去拜见。进了门,便看到贾赦和刑夫人高坐在上首。 这两人坐在一起也是难得,刑夫人越发年老体衰,而贾赦又是重色之人,这些年留睡在刑夫人房里的时间实在是少。 贾琏进门,先低头拜见了。 大老爷贾赦看到贾琏就是满腹闹骚升起,直过了许久,方才叫拜见的贾琏起身。 …想这贾府上下,哪个儿子不是对父亲畏之如虎?独有贾琏,去年开始上台光明正大的和做老子的贾赦打擂台,闹得荣国府上下不得安宁,偏生眼下还跟个没事人一般。 刑夫人见贾琏起了,便在旁笑道:“琏儿…出门在外,一路的公事可妥当了?” 贾琏回道:“当是妥当了。” 两人你来我往答了几句,她们虽名义上是母子,但来往的一向不多,未几,便是无话可说了。 贾赦见贾琏是一副例行公事才来见他们的样子,当下便一拍手边茶几,喝道:“琏二!你且实话说来,去年里东府那边的贾蓉怎地招惹了你?竟被你打的年底都下不来床!这事要是传出去,叫其他房的人说我们荣国府仗着势大就欺负宁府族长家,老爷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事情还是案发了。贾琏去年因尤三姐算计,过去宁国府打得贾蓉生活不能自理。而那时恰好北静王登门,把贾琏拉进了钦差队伍南下,这事也就压了下来。 年底贾蓉来荣国府这边向贾母拜年的时候,都是叫人抬着来的,实在凄惨。 贾琏作为打人者,此时听了贾赦喝问却是有些不满,冷声道:“怎地,贾蓉那厮还敢过来告状么,瞧他干的什么屁事,小小年纪竟敢坏人清白!只是叫我打了一顿,那还算看在亲戚的份上饶了他。” 贾赦随手拿着茶杯就扔了过来,骂道:“好你个混账东西…” 茶杯被贾琏侧身躲过。 贾赦扔了茶杯后旋即起身,过来一把抓住贾琏,却是转而压低了声音道: “…也罢,东府的事我不跟你扯。你且说说,贾敏没了后,她带去的贾家嫁妆林如海是什么说法?林如海止生的一个女娃,总不至于把银子给他那同宗的兄弟去了?” 贾琏被扔了一茶杯,本是心头火起。不料贾赦过来却突然改了话语,这叫贾琏不由愣住。 贾赦仍在喋喋不休,现在相近的人都知道林如海要断嗣了,也难怪他升起谋财的想法。当年贾敏出嫁时,老国公可是还在的,那时林如海算是高攀了贾家。贾敏是嫡女,说出嫁嫁妆带去了一座金山也不为过,贾赦现在想来就眼热的很。 这时,一旁刑夫人还以为两人又要起争执了,便也上前来,想趁着还未闹将前先劝一劝。 见刑夫人过来,贾赦便放了手,不是怕谋划妹子嫁妆的糗事被发现,而是不想分刑夫人一杯羹。 贾赦眼神示意贾琏,想看贾敏嫁妆之事有没有搞头。贾琏在扬州应该知道内幕,由自个出面去找林如海要钱,到时候分点汤出来给贾琏喝也无妨。 见贾赦松了手,贾琏整了整衣裳,有些明了贾赦方才提起那贾蓉的事,怕只是给他来的个下马威,正经事还在这等着。 不过贾琏却没心思去谋划死人的嫁妆,紧皱着眉头道:“姑姑那边的嫁妆自然是留给了黛玉,哪有归这边娘家的道理,老爷这般想法也忒磕碜了些。” 说罢,贾琏转身便走,唯恐贾赦要出声来拦,只三五步就跨出了门,扬长而去。 贾赦留在屋中,因被贾琏直接揭了糗,转头便怒视一旁的邢夫人。待她讪讪而退,贾赦方是咬牙切齿道:“这逆子!临头的好意也不接,真要一心和老爷我放对不成!” …… 贾琏这边走出,心中暗道晦气。和正等在外头的平儿兴儿一同离了花园东院,过南北夹道,转回了自家院子。 凤姐儿王熙凤正在家中,她与贾琏自小一同长大,此时时隔数月再见了,倒没什么小别胜新婚的感动,只是先叫贾琏洗刷了去。 待贾琏换了衣裳出来,王熙凤方问及贾琏南下一趟,朝廷有无赏赐下来。 第六十九章 史太君设宴款两孙,王子腾将升边九省 “哪有那般的快。” 贾琏道:“今日钦差队伍归京,等上报朝廷后,若是上面那一干官吏做事勤勉些,明日这事该能拿到乾清宫早朝里讨论。但若是哪个怠慢了,教中间拖了一下,那搞不好还得三五日皇帝才能想起我们这干人来。” 王熙凤撇撇嘴,询问道:“你们上面不是有北静王爷么,是他把你拉去南边这么久,还能不管你们?” 贾琏听得这话却是未有再言语,反而自顾自的摸着下巴长了一些的胡子,心中升起一阵纳闷。 他归府后经王熙凤这么一说,才是恍然想起了些事,好似是自打江南钦差队伍北上以来,水溶寻他说话的时候便是少了,但凡有事也多找副官石秀去办。 而因为对这事不在意,贾琏竟然直到入了京都才发觉到这事。 “水王爷这般作态,莫非是我哪里得罪了他不成?” 贾琏未有太过细想,待发觉自个做事光明磊落后,转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只管让一旁的平儿叫厨房那边安排饭食来,他长途跋涉了一千多里,正待要吃饱喝足了好生睡上一觉再说。 王熙凤却是止了平儿去传饭,对贾琏颇有一番嗔怪。“你许久不归家,连规矩都忘了不成?今日你和那林家的姑娘都入了府,老祖宗肯定是要传饭,叫两房人都去她那聚着。你不等着去老祖宗那里享用山珍海味,只盯着厨房残羹冷炙有什么嚼头…” 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王熙凤话音落下,丰儿领着贾母身边的一等丫鬟鹦鹉过来了,笑着说是老太太传饭,请二爷和二奶奶过去。 见自个有先见之明,王熙凤捂嘴笑了一声,点头应了,拽着贾琏站起出屋。 贾琏当下和王熙凤一齐出了自家院门,待途径荣禧堂附近时,恰好王夫人领着林黛玉从里面出来,也到了南北夹道里,两边人便迎面碰见。 原来黛玉正好在拜会二房,忽闻得贾母传饭,所以王夫人才拉着她一齐过来。 两拨人见了面,王熙凤唤了句姑姑,贾琏唤了句婶婶,倒是各论各的。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笑着点头,指向黛玉道:“你风姐姐在前边那里住,你在府中时凡有少什么东西的,且去寻她便是。” 王熙凤在旁也是笑着附和着,过来同王夫人走到一块。 由此四人便是一齐朝贾母上院那边去。 黛玉入荣国府带了两人,一个是奶娘王嬷嬷,一个是丫鬟雪雁。贾琏在扬州时是见过王嬷嬷的,路上便唤她过来问道:“你家姑娘来这边如何,可是又哭了几次?” 王嬷嬷立刻是笑答道:“只看您琏二爷这般说,姑娘也大了,哪里就会整天哭着。” …林黛玉哪日不哭了才怪。 贾琏稍微点头,放王嬷嬷回去,自个带着兴儿隆儿等小厮吊在王夫人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一行人走出南北夹道,再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上院所在。 此时贾母这边已经来了不少人。本来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今日是贾母设宴,接待客人林黛玉和归来的贾琏,故而也不用守太多规矩,府中玉字辈的和草字辈的男丁也都来了,围着张大圆桌坐着。 倒是贾赦和贾政两位老爷,因为不是逢年过节,懒得过来凑热闹,都是推了。 贾母见了黛玉过来,便笑着叫她过来坐到身边,好显得亲近。而王夫人和王熙凤作为府中的媳妇,没有贾母发话,不好落座,便都是过去帮忙伺候碗碟。 待得鹦鹉引得贾琏随后进来,原本坐着的小辈们都是起了身问好。贾珠遗腹子贾兰今年五岁,平日由其母李纨教导,也是到了进学的时候。他与贾琏半年未见,但依稀还记得,此时见了面,已经用不着李纨提醒,自个怯生生的唤了句‘琏二叔’。 贾琏点头过去,他好似昨日才走出一般,荣国府中全无二样。 贾母正和黛玉说话间,见贾琏过来请安了,便转而问了几句贾琏在江南事宜。 贾琏摸着空瘪的肚子,将江南之事几句话带过。他又没上去战场,大多在杭州城里厮混,还真无太多事可说。 待贾母闻得贾琏说王家三老爷王子胜去杭州的事,摇头笑道: “他是个爱四处钻尖的人儿。” 贾家也就贾母一人能倚着辈分说笑王家几位老爷。 贾母笑完,又转而提起一事,眯着眼道:“琏儿…你可知近来京中有传闻,因北边来了甚子罗刹兵,朝廷有意要提拔王家二老爷升任九省统制查边。” 一旁王夫人本来捧着碗碟伺候贾母用餐,听了这话便是笑道:“这事传的倒是广呢,其实王家那边也摸不准,最好还是叫大姑娘在宫里看看,不然到头来皇上还怪是我们自个给自个升了官…” 王夫人听闻元春在后宫中已经升了两级,如今已经不是婕妤,变成了婉仪还是贵姬。 贾母被王夫人一番话逗笑了,便先指着空着的座位,叫伺候的王夫人和刑夫人都领着媳妇坐下,一同用餐。 贾母也叫贾琏坐下,对他和王熙凤说道:“你们夫妻明日的时候,走公中带上些礼物去王家省亲,凤辣子莫因父母都在南边,就忽略了娘家的来往。” 王熙凤才刚刚坐下,听得贾母提起,便忙又站起来笑答道:“老祖宗放心,明个我来伺候了您早饭就去。” 贾琏在旁也是点头,去年他在兵部殴打了司官郎中,事后靠着作为长辈的王子腾出手,才只是罚了个官降三级留用,明日去王家聊表些感谢之情也好。 贾母见状很是满意,如今王子腾要高升离开京营,她这时叫贾琏去拜会王子腾自然是有一番用意在里面。 王家高升,元春在宫中又正受宠,贾家一时间连带着也显得兴旺起来… 贾宝玉也在席间,他见王家舅舅要升官,贾琏便要上门去巴结,心中顿时有些嘲笑。宝玉又转向坐在旁边,看着好似神仙般的妹妹黛玉,见她目光低垂,顿时暗道:“不好!林妹妹见没人理她,怕是想起林家姑姑的事伤心了…” 宝玉环顾四周,手足无措,最后忙取了腰间通灵宝玉在手,递给黛玉道:“妹妹你看,我听说你原来也有块玉,你看看我的怎么样?” 黛玉犹豫了一下,方是接过那玉在手里。 …… 第七十章 贾智深入朝听恩旨,王子腾得官居一品 贾母设宴之后,翌日。 赶在清早,王熙凤便找打发人去找管事吴新登拿荣国府库房钥匙,要亲自去挑选省亲的礼物。 这次省亲既然是贾母开口了,王熙凤自然不会客气什么。荣国府库房一开,金马银马翡翠马,珠光宝气一室间。若不捡些富贵礼品回去,如何在王家显示她凤辣子嫁入贾家后的地位如何… 王熙凤她虽然前年就省过亲,但显然比不上这次携重礼回去的热衷。 贾琏由着王熙凤去选,自个留在院门里,对着蒙蒙的天色打拳,一套长拳使出显得很是虎虎生风。 待一通拳打完,他听得门外起了声响,却是赵天梁随着兴儿进来笑道:“二爷,朝廷今早的邸报下来了,让归京的江南钦差使团去宫门外候着!” 贾琏听得一阵狐疑:“我昨日才归京,怎地这么快?” 赵天梁笑道:“想是没有假的,我还特意寻那些个笔贴式问过,本月里归京的钦差使团就二爷这一支。” 这般的话,邸报上指的定然是贾琏这一行人了……贾琏点头,一面去换衣服,又叫兴儿去寻王熙凤说明情况。 不多时,贾琏换了官服出来,叫上赵天梁领路去乘马车,大步出府而去。 他如今只是空挂着军中司马的职,穿从六品的衣服。至于那别部司马的官印,自昨天入京起就交了。 因所谓‘别部’一词专指的是江南钦差卫营,有自主之意。如今入京后手下士卒解散,贾琏的官印自然也要被收回。不然叫贾琏领着六百俯首听命的京营精锐在京都晃荡,那才是兵部出的纰漏。 一路乘车,到了皇城午门前,这里早有礼部通行官员并皇城内侍等着,验明贾琏身份后便领着他进皇城。 贾琏是宫中侍卫出身,自然是认得路的,在过太和门时还四处看了下,不知今日是否有昔日认得的同僚值守。 不远处一个穿着龙禁尉服饰的侍卫见贾琏这般做派,便是当场喝道:“莫要张望!” 未看见有熟人,贾琏闻言收回目光,不以为意,往前他也站在这个位置喝问过百官。 贾琏收了心,路上再无波澜的抵达乾清宫外。朝廷早朝平日里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是故贾琏到了乾清宫外,只能先候着,等里面传旨。 此时大殿外已经候了一人,贾琏走进一看,正是先前一同南下的那位礼部郎中。赵厌是武职他是文职,南下的数月里接触的倒是不多,现在见了也只是各自点头,未有多说什么。 两人到了之后有盏茶时间,石秀也是打着哈欠来了,过来一同候着。 江南钦差使团中品级最高的几人除水溶外,其他人都在这了。再下级的官吏,由内阁下发礼部处置即可。 贾琏来时乾清宫里面的早朝才开了也没多久,是故待贾琏这三人在外头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后,里头才终于跨出来个拿着拂尘的太监。 这太监看也不看贾琏三人,只管仰面高声喝道: “圣上恩旨,着江南钦差使众,礼部郎中朱贵、别部司马贾琏、参领校尉石秀上朝觐见!” 说罢,太监转身进去,在外候着的三人连忙跟上。 贾琏和石秀都是宫中侍卫出身,那礼部郎中也参加过几次大朝会,所以几人对宫中森严的规矩都清楚。他们先随那太监入内,然后还隔着上面的龙椅老远时,几人便是停下磕头,口呼万岁。 至于抬眼看雍隆皇帝长什么样,那是对一家老小不负责… 待另一个太监传雍隆皇帝的话,叫他们起身近前,三人才敛衽上前了几步,依旧都是低着目光。 殿中有一人适时出列说话,贾琏不认识,乃是礼部的一个侍郎。这人张口就是圣上如何之乎者也如何,好一番引经据典。 贾琏是个不通诗书的,不过隐约听着算是好话,待得最后,果然是一番封赏下来。 礼部郎中朱贵赏锦衣一件,金锞子十个,外放正四品道台。朱贵是京官六部官员转外官,但连提两级,也还算是升官了。 贾琏旧错不论,赏赐依样,升任神武营都司,着即日上任。石秀旧错不论,赏赐依样,升任京营佐领,着即日上任。 赏赐发下,三人具是拜谢,稍时,经一旁太监示意,几人便是齐齐出去了。 到底贾琏他们只是三个小官,满朝百官并不将他们面圣一遭放在心上。 独有今日来朝的王子腾,听得贾琏调去了神机营,心中忽的生出一阵惶恐。他好似新官面圣一般垂了眼帘,战战兢兢,须臾,后背中竟有冷汗溢出,汇聚成缕留下,已是汗流浃背。 贾琏竟然经圣旨去了神机营…天威难测,天威难测! 贾王两家世家往来不休,王子腾昔日入京营,是由贾家宁国府老太爷贾代化提拔,待贾代化故去后,王子腾没过几年就接任了京营节度使一职。 如今王子腾要离开京营,若是贾家无人也就罢了,但贾家既然有合适的人出仕——这人正是贾琏,王子腾理应将贾琏在京营中提拔起来,一如当年贾家贾代化提拔王子腾一般。 这便是所谓世家往来,这事王子腾若是不做,是要被满朝勋贵戳脊梁骨的。而昨日贾母叫贾琏去王家拜会王子腾,想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她虽年纪大了,但心思又没傻。 但是雍隆皇帝显然不愿意京营再被贾王两家把持下去,圣旨颁下,叫贾琏去了天子巡游时充当仪仗队的神机营,反而是叫石秀去了陈兵重地京营… 朝中,待那宣旨的礼部侍郎归列后,紧跟着便有内阁中一老迈的大学士出列,缓缓说道:“如今北境有罗刹国骑兵扣边不休,朝廷当早做处置,挽救边关居民于水火。” 满朝文武具是点头,此事已成共识,北边的事是要处理的,只是朝廷中从内阁到朝会,都因人选问题而争论不休。 今日只有一个阁老出列,想来是内阁中终于拿定了主意。 果不其然,那阁老颤颤巍巍的,提出以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升任九省统制。 雍隆皇帝即时大喜准奏,旨意降下。 一通流程走完,王子腾却不知是喜是悲。只得出列叩首谢恩,他从此卸下京营节度使之职,换得官居一品。 他终于升任九省统制,权势俞重,但可惜京营兵马贾王两家以后怕是再无法染指… 待得散朝,一干相熟的官员都是上前来祝贺王子腾升任。不管雍隆皇帝对京营的处置如何,反正对于王子腾这个潜邸老臣雍隆皇帝是确确实实是加了殊荣的。 九省统制!奉旨查边! 第七十一章 贾智深入职神机营,史太君威发荣国府 朱贵、贾琏、石秀三人自乾清宫退出,几人因各有前程,便分说别过。 朱贵自去吏部,贾琏石秀二人则转兵部衙门。 兵部的几位堂官还没散朝,贾琏与石秀便在兵部外寻了间早朝铺子坐下。 两杯茶落肚,将话题说开。 石秀是个心眼活络的人,还在侍卫处当值的时候就琢磨着乾清宫里的龙椅秘心。如今南下一趟,上面一番封赏下来,石秀怎么可能不多想。 江南钦差卫营中贾琏为正,石秀为副,如今封赏下达。石秀做了从四品佐领,贾琏做了正四品都司,这本无奇怪之处。但唯独一个分在京营,一个分在神机营,这点实在是让石秀难以琢磨。 京都勋贵都是知道,神机营虽号称与京营并列,但实则是个养老的去处,一头扎进去后便是升无可升。 石秀是个胆大的,见四下无有耳目,便是直接说道:“琏二哥,看来我等虽投了北静王,劳水王爷作保,但皇帝终究还是对你们贾家偏见要多些。” 贾琏哼哼唧唧一阵,也是略有不爽,发着牢骚道:“是了,这皇帝忒不晓事,弄了个甚么神机营,还不如只叫我复个五品官去边军杀敌好些…” 待两人聊了几句,贾琏才看开了一些。因他转念一想,这神机营虽说磕碜了点,但遮莫不正是个松散度日的去处? 贾琏道:“说来也是巧了,那神机营总督、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同我一向有些来往,想来在神机营我也有出身时。俺待会就去报到就是,说不得赶明神机营总督也是做得。” 石秀在旁笑道:“琏二哥空口白牙的话倒是会说,你新去神机营,又未有立功,便喊着要坐总督。遮莫你才是那冯唐之子,别个惦记着要把位置传给你…” 京营里面多是贾王两家故吏,石秀有心借贾琏之势在京营立足,此时捡些好话两人说笑了一顿,一股郁结倒是解开来。 一口茶喝淡了,贾琏舒心不少,他瞅着街面上有一浑汉子眼熟,便是起了身挥手招呼道:“倪二!你这厮如何在这?” 倪二转头,满脸疑惑的看着街边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待得他走近,才是看出贾琏身份,见贾琏相邀,他便也在桌边坐了,招呼店家上茶。 贾琏知道倪二平日里只在荣国府附近,也就是平宛县那边混迹,今个不知怎的,却是跑到这边来,叫他撞见。 见贾琏同另外一人身穿官服,倪二看着好一阵羡慕,道:“琏二爷不知,平宛县那边放债的人如今多了,一般人已是吃不开,我今个是来这边瞧瞧,看有无那些个商户们所说的‘商机’可寻。” 倪二依旧是干着昔日放债的事,贾琏闻说了便有些不满,道:“如今杨志兄弟在南边升了招讨使,手下管着数百号人,还能亏待你不成,非要干这黑底子的活计。再不济,你舍不得妻女,便随我去京都大营里吃军粮去,胜在离家近些。” 倪二有些意动,但终是按捺下,只道:“叫我再琢磨些日子,当了军户也不是好说的…” 这时,兵部两位侍郎的轿子都是朝这边回来了。石秀瞅见了,忙拉了贾琏一把。 也不好再同倪二多说,贾琏付了茶钱,大步走出店家,赶去兵部衙门见那两个侍郎。 倪二见贾琏走了,自个也是起身走人不提。 因方才朝中的圣旨是要贾琏和石秀即日上任,也就是今日,故而贾琏和石秀二人时间确实是紧了些。 兵部的两位侍郎进了衙门,见贾琏二人紧随而来,也是知道意思,便先替两人录了档案,再打发他们去职方司领官印。 去年被贾琏打了一顿的职方司郎中因破了相,不符合司官仪表,如今已不知转到哪里去了。新任的职方司郎中看着贾琏、石秀的名字扯了扯嘴角,终是不敢要好处,早早替两人将事情办成。 从兵部出来,贾琏与石秀一同出城,然后别过。一个往京营,一个往神机营。 等贾琏拿着文书去神机营见到冯唐,在神机营里记了名,然后再转回荣国府时,已经到了午后日暮时分… 贾琏他任军中都司的事早打发了赵天梁回府告之,荣国府一干下人哪里知道神机营是什么去处,只知贾琏是升了正四品的官。于是待得贾琏进了黑油大门时,迎面就有祝贺声不断响起。 一个接一个的仆从来贾琏面前露脸,都是带着笑喊道: “恭贺二爷高升!” …… 到底是升了官,贾琏也是高兴,一路洒了些银子出去。 等贾琏回了自家宅子,换了常服,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闻声赶来,道:“二爷,老太太急着要见您。” 贾琏点点头。去神机营的事他是看开了,但府中老祖宗估摸着还正生气,这个也躲不过,只好同鸳鸯过去西路上院。 事实倒是正如贾琏所想,此时西路那边,老太君正指着二老爷贾政骂。 “养了这许久,用了多少好事,原来全然无用!竟叫人把贾家给打发进了个甚么神机营!我只听说当年这地方给京营提鞋都不配!” 二老爷贾政是个孝子,已经是跪了,哀声道:“是儿子没用,说不上什么话,请母亲还是莫要气坏了身子。” 贾政之妻王夫人也在一旁,她总觉得贾母是在指桑骂槐的骂自个,她眉头一皱,便是哭着来同贾政跪着,也跟着嚎了两句。 鸳鸯领着贾琏进来时,正好闻得贾母怒道: “使人去玄真观见宁府的大老爷,问他还没死的话,就去王家看看!” 京营节度使本就是宁国府的官职,贾母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今贾琏等着要接班,却偏偏传到一半没有了,这算什么事! 贾母余光见贾琏进来,便问道:“琏二,你是上了朝的,怎么看?” 贾琏便将早上同石秀说的话说了,左右不过是去神机营而已,也无谓何事,他倒显得清净。 贾母本就在气头上,见贾琏这般说不由骂道:“好似个烂泥儿,早知你这样还去当甚么官,日后怕是要给家门招祸!” 贾琏心知贾母这般还是在挂念着他的前程,只得耐着性子待贾母说完。 片刻后贾母稍息。贾琏方是道:“也莫管老祖宗您如何,那王家二叔去年帮了我,我是要过去道个谢的。” 贾母一通气发完,终是无可奈何的摆手,旁边侍立着的鸳鸯忙过来帮贾母顺气。 “随你去,只是凤姐儿就莫带了…” 第七十二章 贾智深进县伯府,王子胜商待客事 京都,王家。 作为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这金陵王发迹于本朝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现族众分有十二房,其中十房守金陵,两房在京都。 而都中王子腾王子胜一支正是县伯王公嫡系后人,金陵王长房。 与贾母在荣国府将下面一干文字辈老爷痛骂相比,王府这里当下的气氛却是要欢快许多。所谓疏不间亲,贾王两家再亲,到底还不是同姓,王家家主王子腾得享圣恩,升任了九省统制。若是再立功劳,将王家祖上的县伯爵位挣回来,那可真是足以开祠笑慰先祖了。 相比之下,贾家琏二爷被放到了神机营养老的事,又算得了甚么。 王子腾自打那日领了升任圣旨后,接连几日都忙着在兵部、吏部、礼部报备,一面是交接京营节度使之职,另一面也是在准备巡边的仪仗和佐属。 王子腾奉旨查边,便相当于是朝廷钦差。而既然是钦差,那就如水溶前番南下江南那般要有仪仗同行。 且王子腾身居九省统制一职,此职足以开府建衙。虽说因要巡查边关,王子腾不能固处一地,随行人员可以精简些,但九省统制下面的长史、车尉、行军司马等佐官和一干做事的僚属吏员还是要齐全的。 王家三老爷王子胜虽然出仕,但一直是在兄长王子腾身边打下手帮衬,如今二老爷王子腾升官要去查边,三老爷王子胜自然早早预备下九省统制下面的车尉官职,也要一路随行。 正因两位老爷马上都要北上,要带走一大批人伺候,所以近些日子王家极为忙碌,一时竟有举家搬迁之感。 …… 这日,贾琏觉着自个在神机营安定下来,便偷闲出营,趁着王子腾还未走时,按照前几日所言跑来王府拜访。 报上名字,正经递了拜帖,贾琏被王家门房带入。 他沿路瞅着王家这忙碌之景,不禁在心中暗道:“王家到底是兴盛…真个是比荣国府里一潭死水强去甚远。” 王家中三老爷王子胜知道贾琏入府,一面下令带去客厅招待,同时自个忙拿着贾琏拜帖过府来兄长王子腾家商议。 见了兄长当面,王子胜便是先笑呵呵道:“兄长,真正的苦主今日终于上门来了。” 苦主不是贾琏还是何人。 王子腾正在写着交接的公文,忽闻得王子胜闯进书房这般说,便是先止了毛笔,置在砚上,袖手走出书案。 王子腾此时看着兄弟王子胜,已是有了些埋怨,叹道:“自那日从金銮殿退下来后,我现在才算是想明了。贾家琏二和缮国府的长孙石光珠都是跟着水王爷南下沾功,结果偏偏回来后那石光珠升到了我京营里,琏二却被扔去了神机营里堆灰,这其中我不信水王爷不知!定是你前番去江南时得罪了水王爷不说,还拉上了当时水王爷的卫营首领琏二作底子!” 王子腾还有一句话没说:贾琏若没有因此得罪水王爷,而是有他在雍隆皇帝面前说情的话,那结果就算是不让贾琏入京营,雍隆皇帝也不至于把贾琏扔到神机营里面去。 王子胜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好反驳兄长王子腾的埋怨,只是讪笑道:“如今四家里面都靠兄长顶梁,贾家一时吃些亏又能如何,还是想个法子将那琏二打发了去罢。” 昨天贾家宁国府的大老爷贾敬被贾母逼来王家,指桑骂槐的把王家两位老爷说了一顿,偏偏王子腾王子胜还不好在贾敬面前高声。因贾敬虽和王子腾王子胜同辈,但年岁却比他们要大一截,打年少时起就是金陵四家里面的老大哥。 且王子腾算是贾敬老子贾代化的门生,贾代化死后贾敬就平升了半个辈分,王子腾官位再高面对贾敬也只能供着。 正是经由昨日贾敬来闹了一顿,今个王子胜见贾琏过来才头疼得先来找兄长王子腾商议。 在过去见面前,还是先定下章程出来好些。 是好言宽慰,还是仗着辈分和王子腾的官威把贾琏敲打一顿,也好叫贾家老实点… 以三老爷王子胜的想法,自然是兄弟两人板起脸,将贾琏搪塞出府便是。贾家二房的王夫人都传了消息,他知道里面的老太君发火了,但昔日金陵四家排名是贾史王薛,如今却已经是变成了王史贾薛。 等过几日他们都北上查边,贾家老太君去哪里怪他们去,说不得没了兄长王子腾坐阵京都后,老太君过两个月就该念起王家的好处了。 王子腾听了兄弟王子胜的想法,却不甚赞同,他在书房中踱步了几个来回,终是道: “这般不妥,那琏二我知道,他不似一般贾家人,乃是个直性子——人情世故不能通达,莽汉一个!你若是此时训了他一顿,他本就觉着吃亏,说不得一腔火气上来,仗着年轻体壮便要上手。你我年近五旬,哪里招架得住?” 王子胜皱眉道:“兄长好似在唬我?我在江南杭州城时同那琏二相处过一段时日。我等又身为长辈,此刻又地处在王家,一言就能聚齐百众,他有这般的胆子?” 去年贾琏兵部之事王子腾尚且隐下未提,免得兄弟跑去贾府告诉王夫人挑事。是以此刻王子腾才是首次将那事说出: “贾琏去年上任途经兵部时,当众殴打一司郎中至残,我王家比兵部衙门如何?” 王子胜顿时默然无语。 王子腾看着贾琏拜帖内容,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负手走出去见贾琏,一面唤王子胜跟上,道:“莫要心慌,也莫要想甚么乱棍打出的荒唐事,随我来便是了。” …… 王子胜寻王子腾商议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贾琏在客厅未有等太久。 不过待两位老爷过来时,正好看着贾琏出了屋,站在走廊上抱胸看着王家下人繁忙。 余光瞥见王子腾王子胜过来,贾琏方是转身,见礼道:“侄儿见过王家二叔,三叔。” 王子腾点头笑道:“王家风景远比不上贾家,琏儿怎么上了心,竟留在屋外?” 说着,王子腾唤贾琏进去客厅说话。 王子腾这话不是自谦,贾家虽说有些落败了,但两座国公府是实打实的传下来,规格不是王家这座县伯府能比的。 不过贾琏看的不是王家奢华,而是兴盛之景。 论起来荣国府中贵奢之物自然是远胜于王家,但贾府中莫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却是都好似掉进了钱眼里,捞十分的钱不肯出一分的力。而王家这边欣欣向荣,家主高升,正是一日千里之时,连带着一干下人唯恐干活也落后于人,叫主人家看不上眼。 不过说来也是贾琏不识得这其中的门道,王家贪钱的下人亦有,只是未叫他看见,于是此时便觉得王家好。 第七十三章 红楼无名胜家女,贾琏送剑王子腾 三人进了客厅,分宾主位坐下。 刚一沾座,王子腾尚未说话,门外便是先有了些动静响起。 一王家侍女寻声赶来,她进门先向两位老爷行了礼,然后方是到三老爷王子胜身边,附耳低声禀报道:“老爷…姑娘闹着要明个同您北上,夫人拉不住,忙叫我来请您拿个主意。” 王子胜眉头一皱,他只生的一个姑娘,往日是溺爱了些,因此养出了古怪性子。 没想到如今女儿吵着要上天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王子胜起了身,向一旁王子腾借故告退道:“兄长,我等明日就要走,下面的人不晓事,为一批南海鼻烟壶带不带闹起来了,我且去看看。” 王子腾看王子胜一脸心急,挥挥手,由着他下去。贾琏作为晚辈,见王子胜要走,便也起了身,在座位上相送。 待王子胜带着侍女前后走出,王子腾含笑抚须,唤贾琏接着坐下。 兄弟王子胜离开也好,有些话他同贾琏说正好方便些。王子腾道:“自你去年南下后,你我还是首见,现下在神机营中可稳当了?” 贾琏回道:“神机营中一贯无事,满编万二千人,实不足五千人,实是个好当值的去处。且侄儿进神机营时受冯总督提点过几句,如今上下官吏都是认全了,未有值得忧心的地方。” 王子腾笑道:“那冯唐我也是认得,平日里有些来往,他当要照会你一二。眼下朝廷旨意已经下来,我确实再无法将你调去京营,你且安心在神机营当值。如今北疆不宁,若有机会,当有你日后北上建功之时。” 王子腾后面几句话昨天已经对宁府贾敬说过,王子腾升任了九省都制,在北边能开府建衙,权势极大,这些话说来真有些可信的。 不过贾琏对王子腾的画饼并不买账,只是瓮声道:“二叔说得是好,不过往后的事谁料得那许多。我这次登门是为了感谢二叔去年在兵部说情的那事,本来我早该上门,但那时圣旨颁下,我忙着下江南,回来后又因入职的事忙了几日,所以直到今日才来。” 客厅中有一长礼盒,贾琏登门带来的其余礼物都教门房收了,唯有这礼盒被他径直带入。 贾琏一番话说完便是走过去,将礼盒拆封打开来。 里面乃是古剑一把,仍然有吹毛断发之利。这剑是贾琏在杭州时买下,重新挂了剑疆,着实废了不少功夫。 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的武职,贾琏觉着送把剑再合适不过。 王子腾也起身过来瞅了瞅,他虽然是武职吗,但不临战场多年,对宝剑宝刀等一干武器还真没有太多欢喜。不过念着贾琏一番心意,他还是拔剑使了几下。 剑出鞘,寒光逼人,饶他也不得不赞声好。 半响,王子腾才慢慢将剑合起。一时间竟有些感剑伤情,叹道:“我这几日入宫觐见过皇上,如今罗刹兵屡屡犯境,此番北去我非是期年两载可归,说不得还真有用到它之时…” 王子腾不知,红楼中他北上多年,最后死于归京路上。 一番伤感转瞬即逝,王子腾收了宝剑,引贾琏重新坐回去,他还有下文要说。 朝廷官员分为两种,京官、外官。 京官在内,时刻可知朝廷动向,但少有建功之时。外官在外,虽然容易建功,但对于朝廷的动向就少了把控,每年外官往京中送冰敬炭敬大多便是求个心安——不然离京千里当官,当得‘朝赴衙门点卯,暮押城口斩首’,连背后的真正原因也不知道,岂不是苦哉。 王子腾虽官居一品,但眼看要离京了,对京都中也一样是有些放心不下,想着要找人在朝中照看。 最亲近的金陵四大家中,长排末座的薛家就不说了,京都中一房薛家人都没有。而史家虽然当代还有两位侯爷,但都是因皇恩浩荡才未有降爵的祖上爵位,两位侯爷不知道拉扯家业,非是什么高官,连带着近来史家家境也越发衰落了,全靠找薛家要银子维持。 至于贾家,状况也同史家差不多,虽要富贵些,但祖上的国公爵位早早就丢了,如今只是在啃老本。 不过,贾家有一处和其余两家不同,不是贾家的琏二爷出仕当了官,而是早年间贾家通过四王八公的来往送了大姑娘元春入宫,如今元春正是得宠之时。 而元春正是荣国府二房王夫人所出,是王子腾的嫡亲外甥女。元春与王子腾一个在外一个在内,正好互相帮衬。 王子腾将贾琏所送之剑放在身旁茶几上,以示喜爱,然后他再是收了那时隐时现的长辈笑意,正色望之贾琏道: “琏儿…我也不来瞒你,因你既然娶了凤姐儿,我是将你当做亲女婿看待的——调你进神机营乃是圣上之意,等闲绝不可改,这圣意用心如何,我等臣子终不好置喙,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虽厅中只有他们两人,但王子腾还是先朝皇城方向拱拱手。 话到一半,他将话题一转,方是继续沉声同贾琏说道:“不过,你家大姐入宫,现正是得宠,你若不愿蹉跎,待我北上后便可寻她帮衬,叫你离了那神机营。” 贾琏官不过四品,雍隆皇帝虽打击贾家,但怎会将区区一个贾琏放在眼里。现雍隆皇帝对元春正痴迷时,若是由元春吹吹枕边风,那必然比北静王水溶说话还要管用。 看贾琏一阵沉默无言,王子腾接着说道:“你家大姑娘进宫,我亦是以舅家身份做了外戚,只要圣上还有用得到我之时,你家大姑娘地位便算稳固,你有何担心的?以她此时受宠来看,日后说不得还能升上妃位,称一句娘娘。” 以色待人,终有芳华渐逝之时,贾琏无意去给大姐元春添麻烦…他摇头道:“这事二叔还是再休说,我最是不耐这个。当了神机营里都司又如何,待皇帝哪天真个要处置我,我直接挂印走人便是了。” 这几日处处听人唠叨他调神机营之事,叫贾琏都快起了不想进荣国府的心思,实在是烦闷! 王子腾自有办法叫贾家联络元春帮他注意雍隆皇帝动向,此时便未有再相劝贾琏,只眉头皱起训了句:“怎生你和你家政老爷一样,也是个不思进取的混账东西…” …… 眼看话不投机,贾琏觉着过来拜谢送礼已经达成,王家又忙,便不愿再待。 王子腾未有多留他,出屋唤了个人送贾琏出府。 虽训斥了贾琏一顿,但王子腾心中未有太多生气,大概是去年间他就对贾琏当官一事失望。眼见着贾琏离了去,王子腾转回屋,又拿起那剑在手,拔剑在厅中使了使。 王家三老爷王子胜过了一会儿才姗姗赶来,见贾琏这会已经走了,也不以为意。 但厅中此时寒光乍射,王子腾手中之剑一看就知道是已经开刃的。王子胜看到这副场景不由缩了头,在旁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兄长…这是?” 王子腾停下,见王子胜这般胆怯模样难免不满,直接训道:“子胜可知,方才我在贾琏身前舞剑,他神色未有半分动容!” 王子胜向来不和兄长争,也不多想,当下便称是。 兄弟数十年,王子腾也知道王子胜脾气,他再度合剑,仰面叹问道:“如今在外人看来贾家正是失意时,待我北上后,你说哪位皇子会先寻上贾琏?” …… 第七十四章 神机营中赌银糜烂,中军帐内太子亲临 金陵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出了位边疆大臣,本质上乃是四家共同的大事。 待得四月中旬,离王家两位老爷北上已经有些时日,人心浮动的金陵四家才逐渐平稳下来…… 这日早间,贾琏用了饭后离开荣国府,照例由赵天梁赵天栋兄弟送去城外神机营。 因正逢着十五,贾琏早间要去给贾母请安,故抵达神机营的时辰却是要教往常迟了些。 神机营分有五营,除了中营有四司外,其余每营下辖三司,而贾琏正是神机营左哨营中的三位都司之一。 马车一路到了左哨军营,守门士卒这些时日里都是认得了贾琏马车,也知道他乘坐的是实木的栏杆马车,外面的声音在马车里面难以听见。 于是,站在左哨营营门上的一人便是笑着高声招呼道: “赵大赵二,你俩昨日输了本,今个带了家底没有!” 下头守门士卒也不盘查,军门大开,由着赵家兄弟驶入。 赵天梁赵天栋放缓了速度,将马车停在军门内,才是一面仰头同说话那人喊道:“你午间等着就是,就怕你没有银子使!” 赵家兄弟由贾琏提拔,正式做了贾琏身边亲军,身份水涨船高,算是不入流的军官,所以如今在左哨营中很是吃得开。 打开车门,贾琏撩起官袍一跃而下。 守门的士卒这块正好隶属贾琏管辖,见贾琏从马车里出来了,便都是稀稀落落的喊道: “见过都司大人…” 贾琏一如往常的点点头,先看了看四周,最终抬头盯着立于营门上的一位什长。 方才招呼赵天梁赵天栋的正是这人。 往常贾琏坐在车里自然是不知道车外说的什么,但不巧今日他在军门前正好开窗透气,隐隐约约听进了些话语。 那番话不是赌钱还是什么。 神机营中军纪松弛,贾琏虽是军官,却一直是不甚在意的。不过今日有人在军中赌钱,还公然撞到了贾琏头上,却不是在请贾琏料理他? 被贾琏盯着的那什长擦了擦满头冷汗,不敢出声,只暗骂自个多嘴…… 因还要去署房露面,贾琏未有发作,只冷哼一声暂且先离开。 赵天梁赵天栋两人过去安置马车,未看见刚才营门下一幕。他俩回来时见贾琏走了,便是急忙跟上,为贾琏在营中开路。 贾琏途中见两人跟上了,便唤了他们到身前来,喝道: “你二人这些时日在军营干的好事!” 赵天梁赵天栋一听便知晓赌钱的事发了。 噗通!大哥赵天栋老实些,当即就是趴下认错。 军中赌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听说京营那边抓到少说也是五十军棒,直把人都给打废。 兄弟赵天梁心思要活络些,他陪着笑脸先向贾琏认了错,然后方是道: “二爷你身子贵,所以不知啊…这事在军营里面都是这样。府中二奶奶前阵子还吩咐我们弟兄,要在军中和同僚多来往些,好帮衬二爷您,这才……” 说着,赵天梁还一阵苦闷委屈的样子,他赌钱时的快活是一字不谈。 听赵天梁搬出王熙凤,贾琏想了想,最终一脚便踹了过去,骂道:“敢油嘴滑舌来蒙俺,你这厮却不是该打!” 赵天梁被踹翻在地,痛呼不已。 左哨营中有来往的士卒见到贾都司踹了人扬长而去,却是都见怪不怪了,只作未看见状。 只一旁赵天栋慌忙爬起,来看被踹的赵天梁情况。赵天梁余光瞅着贾琏走了,却是踉跄爬起,也不喊痛了,哈哈笑道:“二爷到底是看重我们兄弟,先留了力。” 他那些喊痛声自然是装的,赵天栋见状骂了句挺尸的,便忙扯着他再去追贾琏。 贾琏这边已经到了自个署房里,左哨营三司的署房都挨在一处,正好同皇城中的侍卫处一般,左哨营中这一片可以叫做都司处。 赵天梁随后扶着署房门进屋,准备接着卖惨求饶,不过半途被贾琏止了,只是问他俩兄弟赌钱输了多少。 说起输钱这事赵家兄弟心中都来了气,他们兄弟一直是在给贾琏当长随,到了神机营里便算是亲军头头。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俩因贾琏的关系在这左哨营中也该算个人物吧?但这下面的一干士卒却全然不晓得孝敬一二!赌起钱来恨不得将别个亵裤都赢走! 他俩在荣国府中是不好去赌钱的,不仅府中老夫人在管,琏二爷也不喜,所以一时到了神机营中放纵开来,他俩哪里是赌术娴熟的兵油子们的对手。 赵家兄弟因此连输了多日,越输越想赢,今日真的是将多年的家底都带来了。 他俩只顾倒苦水,贾琏在旁却是听得有些不耐了,想着要如何处置赵家兄弟和那什长聚众赌钱最好。 这时,一位神机营传令士卒匆匆进了屋,喊道: “贾都司,总督大人叫五营十六司的长官去中营,左哨营里就缺您了!” 贾琏闻言气得是拍案而起,一阵骂骂咧咧。“我说今个都司处有些古怪,人都去了哪。原来那两个鸟厮是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倒叫俺在这干坐着。” 贾琏今天来得迟了,另外两个都司怎会留下来等他。 神机营总督冯唐相招,不好怠慢,贾琏一通骂完,连忙出了署房,叫人牵了马来,拍马直奔中营而去。 神机营五营隔得都不远,互相联通。贾琏早已认得路,骑马不过盏茶功夫便到了中营,寻到冯唐营帐中。 幸好,总督冯唐此时尚且未至,只神机营五营十六司军官各自在营帐中坐着。 贾琏进来后寻到左哨营的位置,先向本营长官见了礼,然后落座。贾琏算是最后赶来的一人,不过因为冯唐未至,所以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营帐中十几位都司都是在交头接耳,猜测总督大人叫他们来的用意。各营的长官倒是听到了些风声,此时只管闭目养神。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连五营长官都等的有些躁动之时,营帐外终于有了动静传来。 “见过太子殿下! …… 太子来了! 哗啦啦,神机营五营十六司的军官都急忙离了座位,到了营帐通道旁站着。 领头几个太监先走进,叫军官们退开,免得惊了贵人。然后方是一个高瘦的男子进来,脸色蜡黄,身穿蟒服,头顶白玉朝天冠,脚踏丝雀登云履。这人正是本朝太子。 太子之后,再是神机营总督冯唐落后半个身位走进,冯唐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穿文官补子武官补子的都有。 原先处于营帐内的神机营军官已经是都跪迎了,齐声道: “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者,国之储君也,理应受这个礼。 太子走过营帐中通道,当仁不让的坐了冯唐的主位,然后方是虚抬手道:“各位都起来罢。” 五营十六司军官闻言起身,带着忐忑的心思各自站着。 “…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来神机营了?” 总督冯唐在太子旁开口说话,正好为麾下的军官们解了惑,道: “太子殿下替两圣承孝,将要出行京外祭祀先皇,我神机营需分派一营随行…” 先皇即是雍隆皇帝祖父,太上皇之父。眼看先皇祭辰将至,雍隆皇帝下了旨,令太子及詹事府全权负责。 所以太子便寻到了神机营,要亲自挑一营人马出行。 第七十五章 左哨营选定随行事,吴学究忽入詹事府 总督冯唐一通话讲完,下方五营十六司的军官们都是了然了。神机营本就剩下点随扈天子出巡的用处,如今只不过是换成太子罢了。 冯唐又为坐着的太子粗略说了下神机营构成,统共为五营,除中营外,每营兵马计两千五百人——真正的人肯定没有这个数,神机营中吃空饷的不少,要出行的话只能往下面军户里面临时拉人应付。 太子在旁听得连连点头,他的目光不留痕迹的扫视了下面五营十六司的军官一圈,待冯唐将五营主官介绍完了,提及道:“孤尚且是第一次来这军营中,有心要见识一番神机营火器之利,总督大人以为可行呼?” 总督冯唐忙答道:“殿下有言,自无不可。” 一行人即出了大帐。 太子仪仗入神机营的事情早就已经在中营这边传开,中营中的军纪顿时一振,来往军士们个个神色肃穆,将往日放浪都是收了了,以防不密失身。 总督冯唐还担心太子要跑去另外四营里面,便暗中朝四营长官使了眼色,叫他们处理。 神机营中军纪糜烂,不做一番表面功夫,怎么接待外人。 左哨营长官,从三品神机营协领知道冯唐意思,便趁着落后的时候,悄悄招呼下属贾琏道:“保不齐太子殿下要去左哨营那边,你且快些回营,准备接待事宜。” 贾琏也知道利害,当下领着协领带来的几人回转,先悄然离了太子视线,然后一路赶回左哨营中。 贾琏虽然是新官,但这时也不必手忙脚乱,到了左哨营中后只需将太子来了的事告知下去就是。 每年朝廷时不时都会有人来巡查神机营,下面军士们都晓得该如何对待。官场之中,能够做到‘依例而行’四字,这官便是做的极好了。 贾琏见协领的人办事都妥当,他便留在了左哨营校场中,叫人搬出火器备着。一面也使人去打探太子行踪,看他会不会来这边。 待得午后,太子在中营逛腻了,但依旧未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是径直往左哨营这边过来。 由左哨营协领带路,哗啦啦一大票人光临左哨营校场。 贾琏领着一干军官并数十个粗壮士卒在校场候着,太子见了,便问及姓名,晓得了眼前都司名叫贾琏。 太子不动声色,在早已备好的座椅上坐下,面朝校场道:“一干火绳枪孤却是看腻了,五营中有善会打靶的,且站出来同这营中贾都司比一比,优胜了的,孤自有好处拿出。” 贾琏被点名,看了看诸位同僚,面上有些不解。 冯唐在旁开口道:“贾都司且先去,往好了打就是。” 既然上命发下,贾琏只好点头。走过去校场,准备使几枪。 他并非不会用火器。火绳枪这种东西又俗名鸟铳,顾名思义,拿来打鸟甚是好使,至于上战场打人么……效用一般。 装填麻烦,又需手动点火,火药难以保存,受潮结块了就要炸膛…… 也怪不得使用火器的神机营比不上京营,若不是营中还有几门祖上传下来的神武大炮撑场面,说不得神机五营已经被划去了京营里当后勤。 只是因火器这种东西到底算是个稀罕物件,贾琏以前寻来玩过的,晓得使用。待来了神机营当值后,贾琏也打过几杆子,所以如今不算手生。 说百发百中时是难为他,但只打个靶子完全是不成问题。 待贾琏离靶五十步站定,旁边早有人装好鸟铳递过来。 嘭! 硝烟弥漫,贾琏第一枪弹丸成功中靶,距离靶心只隔着三五寸的样子。 鸟铳只能打一枪,旁边士卒将枪接过,同时把另外换好的一只递给贾琏。如此反复,贾琏总共使了五枪,都是上靶,不过并没有哪一发弹丸打中靶心。 贾琏暗自摇摇头,若是教他使弓箭,何止这点成绩。 将鸟铳教旁边士卒收着,贾琏转身去向太子和冯唐汇报,然后站回众人身后。 冯唐旋即唤余下四营中的人出列,为太子殿下演练打靶。 待得噼里啪啦一通枪响打完,来人汇报,打得最好的竟然还是要属贾琏。 太子探听得结果点点头,同左哨营协领笑道:“那来日便请左哨营随孤同行,还请不吝费力。” 这便是太子说的好处了,左哨营协领忙应了声。 在神机营已经待了许久,太子既选定了出行营众,便留下詹事府官吏与左哨营商议出行的一干事宜,他自个则是起驾回城去了。 恭送了太子殿下后,总督冯唐和左哨营协领吩咐了几句后不再过问,留得左哨营自己处理。 聚集在左哨营的其余四营军官也是逐渐散去。 …… 左哨营协领送走了太子并总督后,便在自个营帐内召集了本营的大小官吏来,与太子留下的詹事府几位官员商定了拱卫太子车驾和开路的事宜。 这番公事一直忙到入夜。 詹事府是朝廷府衙,主官是正三品詹事主管。这个衙门管的是一干皇子宗亲的事宜,比如朝中太子开东宫时,便是需要通过詹事府才能进行。所以这次詹事府随太子去拜祭先皇,显得合情合理。 待一干事宜敲定,左哨营协领让众人散了,只自个再去找总督冯唐议事去了不提。 左哨营这次被选定一同随行,可见事后会有些赏赐赐下,当是好事。 不过,为左哨营拉来这个美差的贾琏,此时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待得人群散了大半后才是恍然发觉了,太子留在左哨营中的一位年轻官吏,姓吴名用字学究,不是他结义兄弟吴用还是何人! 贾琏不忙着回荣国府,出了协领营帐后便将笑眯眯的吴用扯到一边,问他如何在这? 若是贾琏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在江南时吴用将功赎罪,替余杭将军截取了宋江两千余人马,不准出海。战后吴用论功,升到了京都顺天府衙里当主簿,几天前贾琏还同他见过。 怎地忽就摇身一变,变成了詹事府的官员?看吴用这身补子,却是又升官了,做了从五品的太子洗马。 吴用泯然一身,正好也不急着回去,叫贾琏寻个僻静处说话。他对他忽然升官一事,有些讳莫如深。 两人被一路到了都司处贾琏的署房内,由赵家兄弟守在门口。 第七十六章 吴用将出绝赌计,贾琏领兵夜巡营 詹事府不比六部,并非是什么太过显赫的衙门。不过吴用因此升了官,那就另当别论了。 待得落座后,眼见着只有贾琏和自个在,吴用方是说道: “时间是紧了些,所以没来得及告知哥哥。是两日前吏部出的文书,将我从顺天府衙调到了詹事府,做了这太子洗马——依我这两日来看,估计是哪个皇子提拔我上来,要叫我来拉拢你。” 吴用坦坦荡荡,直接将这事说出。 贾琏听了后却是不以为意,只疑惑道:“官宦家里都说一入神机营深似海,只有熬死上司才好提拔。我既到了这神机营,值得哪位皇家贵胄费心思?” 吴用呵呵笑道:“哥哥你是不值得,但谁叫你有位妻家的叔叔做了一品高官。前阵子巡查九省的旨意下来,京中传得可是沸沸扬扬。” 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事京都中人都看在眼里。贾琏作为贾家玉字辈唯一在朝廷出仕的,且与王家关系又深,容不得外人不多想。 但这事吴用也还摸不着低,他稀里糊涂的就到了詹事府,至今为止是谁背后提拔的他一点风声都没漏。 只今天下午太子让贾琏打靶,才叫吴用有了一点头绪。那时神机营总督也叫贾琏往好了打,其余几营的军官不好越过贾琏去,最终是叫贾琏所在的左哨营领了随行的任务。 吴用那时心中便想,要是贾琏没赢,只怕太子所说的好处会变成几个金银锭,转而安抚给输了的贾琏这次随行任务。 不过,到底是不是太子在背后提拔自个好来拉拢贾琏,这事还不好说,吴用现下只能先和贾琏通通气… 这没头没尾的事情贾琏懒得去想。 因距离随太子出行还有几日,贾琏不怕误事,在他看来吴用现在反正是升官了,准备先拉着吴用去吃一顿高升酒再说。夜间的京都市井处可没有宵禁的说法,热闹的很。 只是刚要起身,贾琏想起了一事,便又坐正了,同吴用请教道:“学究兄弟,你想法多,且替我看看这事如何处置最好…” 吴用顿时来了兴致,也是坐正了,昂首挺胸的叫贾琏只管说来——是荣国府中老太太惹得烦了么,甚好,他早联系了一干市井氓众,加上荣国府中内应,只需贾琏夜里开门,他保管取了那老货的瓢。 去年被赶出荣国府之恨,吴用可是从未忘记… 事情当然不是这般。 贾琏将早上发现手下聚众赌钱的事说了。现在门口的赵家兄弟也牵涉其中,他俩差点连裤衩子都给输没,实在太过乱来。 说来贾琏本身也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但他如今到底是身为长官,总要酌情管理下属才是。 吴用细细听了,思虑了片刻,笑道:“我看哥哥也是被这军中规矩蒙了眼,管那许多作甚。虽说赌钱这事我也不喜,但依我看,哥哥只管叫赵家兄弟去寻那些赌赢了钱的人要银子,他们输了钱,有这番话摆出肯定愿意去讨,赢家有拿不出的,只管叫赵家兄弟打将起来就是。” “再立下规矩,随下面士卒赌钱去,但有赌输了的,有上面都司做保底,叫他们只管去向赢家讨要。赌钱这事军中本来就不好声张,赢家被抢了银子,却是何处告怨去?保教一点后患也无。” 贾琏在心中将吴用的话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是有些道理,便是喜道:“这般下去,每人赌赢来的钱都得叫苦主讨回,怕是没人再想着去赌钱了!” 他做事一贯雷厉风行,即刻便招呼门外的赵天梁赵天栋进来,将吴用的话说下去。 赵家兄弟俩听得贾琏支持他们把钱讨回来,都有些意动,只是略带又几分迟疑说道:“这般,是不是不合赌桌规矩?” 贾琏训斥道:“军营里哪来的赌桌!你们不去,便且站稳了,在这吃我两拳了事!” 那不是要人老命么…赵家兄弟忙答应了,抱头鼠窜下去了。 不过,待他俩下去后半响,吴用却是猛拍脑门忙起身来,叫道:“不好!我还漏了一事,这里怕是要乱!哥哥还是快些去另外两司搬救兵来!” 贾琏现在叫赵家兄弟去办事实在急了些!如今正好是夜间,若是赵家兄弟处理的不好,一发得罪赢钱的人太多,叫别个恼了,引发营啸可如何是好! 营啸可不是什么好词,自古军队行军过程中,因身临战场,士卒压抑到了极点,若是夜间有人高声大喝,被沉睡的人以为是敌军杀来,红着眼爬起就喊杀,那顷刻间军营就会大乱。士卒们自相残杀,混乱者四处纵火。 待得天明,满营人马皆付之一炬。 如此,谓之营啸。汉末时董卓女婿牛辅便是因此战败,被吕布所杀。 神机营久处京都,军中都是每日安稳点卯的兵油子,本不用太过担心营啸之事。但吴用的计策定然是会把军中赌钱赢了的人都惹恼,若是有人恶向胆边生,趁夜将事情闹大发了,杀了赵家兄弟,烧掉几顶帐篷,事后岂有贾琏好果子吃? 贾琏听吴用说开,也知事情要糟,急忙出了屋,到另外两位都司的公署中寻人。 此时另外的两位都司早已经离了军营,贾琏寻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得越俎代庖,叫他们留在公署中的下属去聚人过来。 现在左哨营中的主官协领和另外两位都司都不在,贾琏便是最高长官。两位都司公署中的人犹豫了片刻,终是下去拉人去了。 中下层军官宿于军营的不少,听传令声响起,不多时,三百余穿着不整的士卒聚拢过来,好在手上都拿着家伙。 吴用见已经聚拢了这么多人,便同贾琏说道:“多等无益,我听得此刻还未有动静传来,当是幸事,趁着机会,哥哥还是快些露面最好!” 贾琏也不愿再等了,听了吴用的话,忙领着三百余人站了军列,都往自个辖区里走。 三百余人分成两列,好似两条长蛇一般,乍看起来人数相当不少。由贾琏当先带领,从都司处开始,一路巡视左哨营中。 途经一处有不少人聚拢的营帐。在帐外围观的人见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了,当即忙脚底抹油就想逃。 贾琏见状,几步便赶上前去,当先一脚踹翻一个,同时喝道:“本都司巡营,不愿挨军棍的都是站好了!” 第七十七章 司中赌帐消,府内妻妾恼 “都是停了!一个走的一个吊起!两个走的两个吊起!” 旁边原本还想溜的七八个士卒见状,都是只得满心不安的住了脚。就这片刻功夫,贾琏背后三百余士卒及时赶来,将这营帐边团团围住,再不叫有走漏一人。 这处是一顶普通的军中士卒营帐,里头睡十个人不用空,睡二十个人也不怕挤,外表看不出什么来。 贾琏朝被抓到的士卒问道:“里面藏着甚么,叫你们都围着来看。” 被抓的士卒支支吾吾,他们想说,但看着周边数百人实在是提不起胆子。 “哼!” 贾琏懒得再问,浑然不惧的大步上前,一把便掀开放落的营帐帘门。 他身后一干士卒跟着闯入,将这顶营帐中控制住。 营帐内灯火昏暗,除了贾琏这时带来的人外,还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有两拨人在对峙,气氛相当不善。 在两拨人中间洒落的是各样牌具,说明这一处营帐作为军中赌场时日已久。 进来的贾琏看见帐中数十人对峙的场景,虎躯霎时一震,他和吴用担心的就是这般情况! …这班人也是好胆!军营当中赌钱便算了,竟敢这般结伙闹事!都是该死的人儿了! 军中军法:有结伙械斗者,杀无赦!有十杀十,有百杀百! 免得乱象扩散开来,因一隅而毁全军! 幸得这两拨人还没拿上兵器,不然贾琏进来便要叫人一拥而上,将他们通通绑了发落。 …… 方才贾琏在外面的声音早已经传入营帐内,这时又被一群士卒持枪闯进了,帐中对峙的两拨人不敢反抗,都是乖乖过来拜见贾琏。 其中一拨人领头者正是赵家兄弟,他们拜见完,便是脑门冒汗的凑近贾琏身边道:“二爷您放心,小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你且说来!”贾琏怒目圆瞪,这帐中眼看要打起来了,赵天梁赵天栋还敢用这话消遣他? 赵天梁看见贾琏神色,心里一惊,忙再去扯了一人过来,道:“二爷,我们兄弟知道压不住场子,这不,又找了帮手过来,这人唤做白胜,营中都唤他白日鼠,赌桌事他一手参了大半,有分寸,该不会闹大的。” 白胜在贾琏身前有几分畏惧,不敢同赵天梁附和,只是陪着笑脸。 这白胜正是早上那什长,他和赵天梁赵天栋关系不错,早上有被贾琏吓了一跳,待赵家兄弟找来后便果断还了钱,又帮着赵家兄弟在司中拉拢了一波人。 现在发生在这营帐中的,显然正是吴用之前所说的讨钱之事。 吴用早跟着贾琏进来帐内,见到这般状况,便给贾琏使了眼色。 计策险而未崩,还能适用! 营帐中对峙的两拨人数差不多,吴用同他们喝道:“一处营帐中没有待这么多人的道理,许你们半炷香时间,速速将事情解决了,各自回去!” 营帐中被讨钱的那伙人恨恨的看着吴用,把事情解决了,这不是要叫他们交钱吗,那他们以往输的怎算? 这伙人中的领头者唤作施恩,他刚要出声说话,但一旁贾琏知道吴用的意思,也是点头了,大声喝道:“正是如此!许你们半柱香时间,各自回去,不然,军法处置!” 说完,贾琏领人退出营帐。 有他带着数百人在外,这里面二三十人哪里掀得起什么风浪。 营帐中,见贾琏这般走出了,赵家兄弟并着白胜都是心中大定,转过身,满是不怀好意的看向另一拨人。 赵天梁当先朝对面领头的喊道:“施恩!饶你是八品军官,家门再大,也得喝我们哥俩的洗脚水,快些把银子交出来!” 施恩申诉无门,也是气急,掏出钱袋子走过来道:“好好好!我给你就是了!” 钱袋到手,赵天梁满心欢喜,刚要打开来一看,就被施恩照着眼眶直挺挺来了一拳。 “哎呦喂!” 赵天梁倒吸一口冷气,身形不稳的向后倒去,劳兄弟赵天栋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他才站稳,手里还死死抓着那钱袋。 施恩朝另一边吐了口吐沫,骂道:“不讲赌桌规矩的鳖孙,拿去当药钱罢!” 说完,不待赵家兄弟发作,施恩大步出了营帐,留得帐中剩余人面面相觑…… 贾琏走出后没过一会,就见到营帐里面陆续有人走出。贾琏挥挥手,叫包围圈松开个口子,放他们回去。 赵天梁虽然挨了一拳,但得了银子,最后依旧是和赵天栋与白胜喜笑颜开的走出来。 贾琏道:“你们领头,我要巡营一圈。” 他们三人忙称是了,带人当先就走,有贾琏领兵在后,被他们找上的兵油子哪敢闹事,都是恨恨的还了赌资。 有的摇身一变,又变成了讨债的人,毕竟谁都有输钱的时候。 有了贾琏巡营,在军营中坐阵了一夜,他一司中的赌桌烂账终于都是清了,未有闹出太多乱子。 …… 翌日,贾琏应付了左哨营协领对他无故聚兵的盘问后,拖着略带疲惫的身子返回荣国府。 荣国府中琏二奶奶王熙凤见贾琏回来,有心追问他为何彻夜不归,但贾琏进屋后倒头就睡,叫王熙凤有些无可奈何。 平儿先伺候了贾琏歇息,然后回来同王熙凤回话道:“奶奶您放心,二爷身上没有什么胭脂味,只汗味倒是不少哩,定然是因为外面的公事昨个才没有回来。” “哼…” 王熙凤冷哼一声,兀自道:“说不得他是找了个不爱胭脂的人儿。” 平儿笑道:“那看来是哪家庵堂里的悄尼姑了。” 王熙凤虽然不通诗书,但并不愚笨,当即就是上前来一手扯着平儿半边脸蛋,训道:“好个没脸没皮的妮子,你敢拿话来挤兑我?” 王熙凤用了几分力,平儿不敢喊疼,只是不住求饶。 王熙凤闹了一会才消停。因此时不过响午时分,贾琏又已经睡下,王熙凤便懒得再待在家里,留下了半张脸红彤彤的平儿在家伺候贾琏,她自个带上丰儿往贾母上院那边去,想着陪贾母喝喝茶,用些糕品。 月前贾琏进京营失败,引得贾母迁怒于王熙凤,不仅不叫王熙凤回王家省亲,贾母还一时张罗着要把身边的一等丫鬟分一个两个过去,叫贾琏收做通房。 大户人家中的婆婆但有对媳妇不满,使出塞女人这招便没有不灵的。贾母也是从孙媳妇熬成如今的贾家老太君,手段岂能不娴熟。 且她给长孙贾琏送女做通房合情合理,贾琏如今房里人只有王熙凤一个正妻加另外两个通房丫鬟。 这对于贾家人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第七十八章 黛玉酸洒花厅间,宝钗不日登门前 贾琏成婚两年了还没有儿女出来,贾母作为长辈,送些女人关心一二是应该的。 但这事王熙凤自然不乐意,哪个媳妇愿意看丈夫身边女儿家围绕,且若是通房生了子嗣出来,升了妾室,她还得笑脸给妾室母子贴一份家产出去,这一想就心中膈应。 亏得贾琏对收通房的兴趣不大,根本就不去贾母那边挑人。王熙凤又整日在贾母面前讨好卖乖,才总算是消了贾母给贾琏房中塞女人的想法。 …… 王熙凤一路到了府中西路,尚未踏足贾母上院,便看见一旁花厅内三个小人儿聚在一起玩闹。正是贾宝玉领着林黛玉,以及过府来玩的史湘云。 史湘云是个活泼的,她自从知晓林黛玉打南边来,便时常缠着林黛玉问些南方事,一来二去,黛玉虽住在荣国府里,但相比起三春一干姐妹来说,关系却和史湘云显得更加要好。 此时史湘云望见王熙凤过来,便是伸手喊道:“风姐姐好,要不要同我们顽?” 林黛玉和贾宝玉也露了面,宝玉一样是笑问道:“风姐姐打哪里去?” 王熙凤见状,便在中途停了,过来同三个小人儿会面。 不说贾宝玉生母王夫人是自个亲姑姑,宝玉有着一半王家血。光宝玉深受贾母喜爱这一点,王熙凤就是万万不好怠慢的。 王熙凤先同宝玉说了会话后,再拉过一旁黛玉的手问道:“妹妹在府中想来待得习惯了,贴身的丫鬟可还好使?眼看要入夏,我替你们选了衣裳,明个记得打发人来我这拿…” 林黛玉如今入京已经一月有余,由贾母安排在身边暖阁里住下,方便随时看顾。 值得一提的是,贾宝玉也是一直在贾母身边住着,同林黛玉处于一个屋檐下,只房间有内外之分。黛**娘王嬷嬷本觉得这事不合规矩,自家黛玉姑娘是个黄花大闺女,如何能被男儿轻薄了去。 只是贾母笑说两个孩儿都小,一力安排了下来。贾母又见王嬷嬷有些老态,便打发了王嬷嬷在府中养老,另外替黛玉安排了四个教引嬷嬷,余者黛玉的月供和使唤的丫鬟,都按照三春的规格置办。 黛玉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一时到了北国,难免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见过医。不过好在荣国府祖上也是打南方搬来的,风俗未改,如今月余下来,黛玉算是渐渐适应。 此时王熙凤同黛玉说话,贾宝玉在旁听了,知道王熙凤给黛玉安排了衣裳,便是先笑道:“风姐姐做得好嘞,不能亏待了林妹妹去。” 王熙凤回头笑道:“那衣裳宝玉也是有的,老祖宗叫我拿了好料去做,明个就出来了,府里的人都有。” 同三个小人聊了一会儿,王熙凤因还挂念着要去陪贾母说话,便是起了身离开。 待王熙凤走了,林黛玉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不是舍不得王熙凤,而是因她那话。 贾宝玉本来就对女儿家是个心细府人,此时他又一心只在林黛玉身上,所以一眼便发觉了黛玉的变化,忙道:“好妹妹,你这又是怎么了。” 黛玉冷声道:“我就知道…要不是阖府都有别个也想不到我。衣裳要好生送到你手中,只叫我自个去拿。” 这话叫贾宝玉一时不好言语,王熙凤叫黛玉派丫鬟去领,怎地就变成了要黛玉自个去拿了。 史湘云在旁咯咯直笑,道:“好姐姐你看,我连你说的衣裳影子都摸不着哩,我就没吐酸水。” 林黛玉听了,心中的闷闷不乐转为了生气,扭头做到一边,喊道:“云儿你就只管挑我的理去罢…” 三个小人儿闹做一团暂且不提,另一边,王熙凤已经到了贾母的上院。 原来此时贾宝玉之母王夫人也在贾母这里说话,王熙凤见了,便上前一一请了安,然后只能陪坐在一边。 王熙凤腹诽不已,暗道:“我这姑姑今个如何在这?一把年纪了还来抢好媳妇的差事。” 王夫人如今来贾母上院这边的次数远没有王熙凤来得勤,她平日里大多留在东跨院,不是同王熙凤料理家事,就是在家中礼佛。 今日非是逢初一十五请安的日子,王夫人之所以过来贾母上院这边,乃是有些事情要商议。 她先同贾母说了些家常,说府中的经夏衣裳已经置办妥当,月钱也都放下去了。还有南安太妃那边下月就要过寿辰了,府中事要早些备好礼物,不然就失了份格。 王夫人把持荣禧堂多年,办事也是稳妥的,此时将事情说来井井有条,叫贾母听了连连点头。 待府中一干事情说的差不多后,已经过了两盏茶时间。王夫人方是显露出笑脸,同贾母说道:“哎呀!因忙着这些府中琐事竟叫我几乎忘了,原我还有个好消息要说来着。” 贾母道:“莫要贫嘴,你也老大年纪了,只管说来,看有甚么是好事,也值得我也高兴。” 王夫人脸色不变,依旧是笑道:“回母亲,我这里昨个收到份家书,是我那嫁去金陵的妹子发来的,她说过几日就要带着家里人来京都,打算长住些时日。” 王熙凤在旁讶然出声,问道:“是薛家长房的那位要来了?” 王夫人笑着点头。 贾母闻言,也是抚掌笑道:“这个确实是好消息,都说金陵四家金陵四家,往年在京中来往时却总是少见了薛家人,如今薛家那位…姨娘带着入京了,以后来往也方便。” 贾母此刻喊薛姨娘,是从下面贾宝玉那里论起的。 贾母又想了想,慢慢将笑颜收了,才是问道:“我记得薛家自从上面紫薇舍人薛公故去后,薛家在京中的产业是有些荒废,如今一时哪里收拢得了。那薛姨娘说来就来,又不先托人到京中收拾,她信中可说来了后薛家在哪里落脚?” 王夫人回道:“怕不是我们府中就是王家的县公府了,只是现下我那两个兄长都已经北上,难以照料她们去,最后当还是落在我们府中。” 贾母这才点头,同王夫人说道:“月前,琏二从江南回来时我听他提起过,薛家如今也有心送姑娘去选秀。既然如此,薛家姨娘怕是想着她家姑娘住在国公府的门阀里面要方便些。只是由她怎么想,你且记着宫中的元春是你亲姑娘,她在宫中也不好过。你要帮衬着薛姨娘自然可以,但万万不要厚此薄彼去了。” 薛家毕竟是商户,选秀入宫还需借贾家国公府的势才行。 这事王夫人当然有分寸,忙对贾母应了声。 薛家姑娘若是真能入了宫,好处自然只是薛家的。王夫人且安排妹子薛姨娘一家在荣国府中住下,薛家要姑娘选秀便随她去,只是如果薛姨娘要让贾家元春在宫中帮忙,好叫薛家姑娘也顺利入宫——那自然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第七十九章 太子出京南下,贾琏驻防帝陵 贾母见王夫人识趣,便道:“这样才好……到底和薛家算是一家人,你这几日把东北角上的那梨香院打扫了,到时叫薛家住下。那里是昔年老荣公静养之所,光大屋便有十几间,不算委屈薛家。” 王夫人再度称是,就此,算是将薛家入京的事商议妥当。 贾母收了心思,这时见王熙凤还在一旁陪着,便是问道:“琏二昨个怎了,我听说他方才晃晃荡荡的归了府。” 王熙凤笑道:“回老祖宗,听他说是忙着公事,宫里太子殿下要祭拜先皇,叫他带人去随行。” 想那朝中太子实在是贵到没边的人儿了,此刻谈论这等人物,叫王熙凤颇觉得与有荣焉。 王夫人在旁笑道:“神机营也是做这等事的,今年皇上不出行,便轮到琏二随着太子去了。” 王夫人将贾琏暗贬了一顿,王熙凤不好出声,只是跟着笑笑了事。 贾母叹了口气,转而和王夫人道:“对了,贾琏既然要去祭拜先皇帝陛下,那这些时日我们府里也该朴素些,免得落得人口舌。你重新拟一份送给南安太妃的寿礼,珠光宝气的物件少些,多排些瓷碗书画类的古董进去。” 王夫人道:“这时应当的。” …… 时间来到四月底,乾清宫早朝。 雍隆皇帝下旨,赐太子东宫金印,着即日出都南下,祭拜先皇。 这番圣旨颁下,满朝文武具是赞同,听说太上皇圣体欠安,皇上又国事缠身,让太子殿下尽尽孝心也是好的。 雍隆皇帝生得子嗣十一人,除了年岁尚小的十皇子十一皇子,与已经在朝廷当值的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余者都是当天便寻到了东宫中。他们要同太子一齐去祭拜先皇,也尽一番皇子孝心。 翌日,太子出京,随行者很是不少,不过比之去年雍隆皇帝祭拜先皇的人员来说还是大有不足。 除了太子所带的东宫人马与五位皇子外,另有皇城羽林卫三百余人、仪卫百人、龙禁尉两班十五人。加上朝廷中礼部官吏数十,工部官吏数十,詹事府官吏数十,宗正府官吏数十,翰林院官员十数,再有随行护送士卒神机营中左哨营三司计两千五百六十七人到位,队伍合计止近五千人马。 至于队伍中所携带的若干侍奉奴仆,不可计量,亦不作数。 本朝开国高祖皇帝起家于江北,先平江南,再扫河北,马踏辽东,剑指西域,打得历朝历代疆土都归了当今皇家。如今本朝地辖万里,凡人一生不能遍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正天朝上国。 本朝定都京都后,及高祖崩,葬于京都外帝陵,面向江北,魂归故乡。先皇帝陛下乃高祖之子,山陵崩后亦葬于帝陵。 五月上旬,太子抵达帝陵外,先命神机营接防帝陵。 总督冯唐未至,左哨营协领受命升帐,叫下面三司都司汇聚,一同商讨驻防之事。三司各有任务,贾琏这一司最终被安排在帝陵内,与原本的帝陵守陵卫共同驻防。 见左哨营协领大手一挥,就将这驻防任务下达,贾琏无可奈何下,只得领令出来。 赵家兄弟在主账外候着,瞧得贾琏满脸郁闷的出来,便是上前小心问缘由。 贾琏道:“枉我等走了这许多路才到帝陵,不想临头了却领到在帝陵里驻防的苦差。” 赵天栋听了,却是在旁笑道:“二爷怎生这么想?我这些日子都听说了,往年可是只有中营的人才能在帝陵里驻扎,好处不少。驻防后不仅能在上面贵人们面前露脸,回京后赏银也拿得是大头。” 贾琏止不住的摇头,道:“前些日子吴用兄弟同我说过这事,往年皇帝出行,在帝陵里面驻防自然是好事。但今年只太子出行,威严不足,我们左哨营中又良莠不齐,大半都是临时招募的军户人家。待进了帝陵里,下面有手脚不干净的偷拿了贡物,扯下了金枝,叫人发现少不得要祸及主官。” 帝陵中除了两任皇帝外,还有皇后与太妃墓,人多眼杂的,哪里能面面俱到。贾琏便是很不幸,做了这很容易被祸及的都司主官。 回去路上,一旁的赵天梁眼珠一转,对这事想出一招来,忙同贾琏说道:“二爷既然领了这任务,不如先向下面丘八们把事情说开了,告诉他们偷拿贡物乃是要问罪家门的死罪。再洒些银子出去,叫下面收心如何。” 底层的士卒都穷惯了,但只要手里有了银子,谁还犯得着大逆不道的偷拿贡物。 贾琏闻说一拍脑门,看着赵天梁喜道:“这法子好,你倒是个精细的人!” 赵天梁虽然自得,不过不敢放浪,连称了是侥幸。 待回到司中整顿人马,贾琏忙召集了下属军官过来说话。 一司中并不只贾琏一个主官,下面还有营总、千总、把总、屯长、什长等。贾琏将驻防帝陵的事情首尾说了,一干军官都晓得利害,忙不迭的应声,表示会看管好下属。 只有一营总朝贾琏问道:“长官要发钱下去叫士卒收心,这传出去教朝廷知道了,恐怕会有收买士卒的罪名扣下啊。” 贾琏回道:“我自不慌,总比叫无辜受了偷拿贡物之罪的牵连要好,不然到时这一司上下,说不得都要叫人枷了发配去。” 那营总大受感动,谓及左右同僚道:“长官这是帮我等提前揽罪啊,既如此,我愿出银百两相助长官。” 说完,他又朝贾琏道:“长官莫怪,我这次出来拢共便是只带得这些银子。” 贾琏本就没带多少银子,听了这番话大喜,忙对那营总喊道:“你这人倒是爽利,叫甚名字来着!” 那营总正叫亲兵去帐中拿钱,猝不及防听了贾琏这话,一张脸被憋成了猪肝色。 “长官账下只有营总两名……我名黄信…” 一时间满营军官不知是骂是笑,因黄信之举,他们也不能干看着,免不了要跟着掏些银子出来。而黄信帮贾都司做了这许多,后者竟然未曾记下过他的名号。 贾琏倒是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黄信兄弟莫怪,我记得了,回京后请你吃酒赔罪就是。” 黄信不好再说话,瓮声瓮气的坐了回去。 驻扎一事商议妥当,贾琏发了八百余两银子下去,算下去每人一两,因现银一时仍然不足,免不了打了几张欠条。又说待驻扎完毕后,还有银子下来,反正要叫士卒们莫要伸手。 第八十章 吴用闯陵说龙脉,薛永受恩问施恩 神机营不比地方及边军,人数不多,若是边军里,一个营总手下零零碎碎的得有两三千人。但神机营中,即便一时扩充了,贾琏这一司中也不过止有八百余人。 太子仪仗此时尚且停在帝陵外,贾琏领了任务,当先带着本司人马列队进了帝陵,寻到了帝陵中守陵卫长黄琦。 黄琦年三十许,脸色蜡黄,眼中带着血丝,略有几分病态。贾琏与他商定自个在先皇陵墓旁驻守之事,一待事情说完,黄琦便领人离开,竟未有多留片刻。 这等做派实在是有些怠慢贾琏。 营总黄信也在旁,他瞅见贾琏脸色不悦,忙开口道:“族兄想是急着去迎接太子仪仗去了。” 贾琏一时讶然了,他打量黄信几眼后方是问道:“那人是你族兄,那如何与你一声招呼都未打?” 黄信无奈道:“这…许是忘了罢。” 看守帝陵的官员前途连神机营都比不上,黄琦不待见左哨营也是情有可原…… 帝陵中随着贾琏进入后,由一位老翰林打头,领着礼部工部的官吏第二波进来。这一干人叽叽歪歪的吵了一阵,说今年是太子前来,那往年的帝陵高台太子就不好用了,那是只有雍隆皇帝和太上皇才能登上去的。 既然如此,干脆就重新搭一座高台教太子祭祀。 商议得当后,工部官员即征发了帝陵中数千劳役来,昼夜不息,仅两日间一座高台便拔地而起。 太子殿下仪仗依旧还停在帝陵外,其余五位皇子也随同太子左右。倒是詹事府、宗正府的官吏们,这两日倒是陆陆续续进来帝陵不少人。 吴用这个太子洗马虽然能够出入东宫,官名前带着太子二字,但实际上他是实打实的詹事府官员,便也先太子之前进了帝陵中。 吴用虽然有些计谋,善会谋人,但对于真论到为人处世他只能算是生疏。他进了詹事府有些时日了,与同僚的关系处的是平淡如水,只能独来独往。 若是一般的无能文人有这性格,自然只能伤春悲秋,感慨世事多艰。但偏偏吴用号称智多星,惯会去搞风搞雨。 大抵正是觉得自个胸中韬略惊天,故而对于身边同等者,吴用相处时免不了先带上几分傲气,独来独往也好,他实在是看不起一干同僚。 进了帝陵,吴用照例与詹事府官吏分开独行,身边只带着两个书童,一路看着帝陵风景。 然后…因吴用四处晃荡,不多时就就被守陵卫拿了,要扭送到帝陵死牢里关押。 亏得路过的左哨营士卒有认得吴用的,见了吴用呼救忙将人讨来,一路送到了贾琏那边。 稍不注意就吃了大亏。吴用远远见了贾琏背影就是嚷嚷开来:“这处的规矩也忒多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皇城里!” 吴用为官不久,当然不知道皇家规矩,在帝陵中无故晃荡可不是小罪。严重来说吴用就是叫守陵卫就地格杀了,詹事府那边也是不好声张的。 贾琏知道这个道理,接了吴用过来安抚道:“依我看帝陵规矩可比皇城还多了些,学究兄弟怕是要把这当皇帝的金銮殿上看待才行。” 活人到了帝陵中,倒是要受死人的规矩…吴用点点头,心有余悸。 帝陵驻扎到底是大事,这几日贾琏早晚都要巡视数遭,唯恐部下有失,神色可谓是憔悴了许多。此时他见了吴用,也是一样的叫苦。 吴用早听说贾琏没奈何的领下了驻防帝陵的差事,幸好未有出事,这次过来便是追问些细节。 明日太子祭祀后,贾琏驻防任务总算是能了结了,如今未有出事也是万幸。 待吴用听贾琏说起前几日黄信拿出百两分下去后,他眼前一亮,喜道:“好也,叫一干军官都拿出银子来,到时回了京,上面却是去追究谁收买士卒的过错去?所谓法不责众就是这般了!” 贾琏听得吴用这般说,也是琢磨过味来,笑道:“既如此,我倒是欠黄信个大人情了。” 吴用也是点头,附和的笑了几声。 他俩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土坡,方便监视四周——贾琏不是不想再登高点,但这是帝陵中,他一个臣子站的太高,传出去对地下的两位皇帝太过不敬。 吴用看了看四周后,带有些许神秘同贾琏说道:“我昨日骑马在帝陵外看了一会儿,此处虽然不是什么高山俊水之地,但有日出紫烟笼,星降毫光生之景,这里怕是本朝龙脉之地!” 贾琏顺着吴用的话也看了看四周,左右是没有看出那紫烟、毫光在哪儿,当下便是奇道:“学究兄弟还精通那些奇门之术?” “咳咳…”精通这话倒是不好应承,吴用想了想,只好讲出实情,讪笑道:“看过几本杂书,略有涉猎略有涉猎……” 贾琏闻言哑然失笑。 贾琏和吴用在这谈笑时,浑然不知,此时山坡下的一位左哨营把总,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恨的是牙痒痒。 此人正是施恩。 如果说过去贾琏那一司中的赌桌,白胜参与了大半,做了无数次冤大头。那施恩就是在背后主持赌桌生意的人,赚得是盆满钵满。 不想吴用一日入军营,拿出了讨债之计,叫贾琏一司上下哪个还肯去赌钱。不然赢了两个子却挨了一顿老拳,岂不是血亏? 如今有赌瘾犯了的士卒赌钱都往司外去,直接绕过了施恩。 施恩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落入了别人口袋,对吴用和贾琏怎能不恨。 但没奈何,贾琏是上官。 施恩在山坡下悄然啐了一口,只能领着手下的人转身离开。他身上有着巡视的任务,这是万万耽误不得的,帝陵中眼睛无数,稍有异样就得叫人生疑。 这次左哨营临时扩充,拉了一千多人进来,分在施恩手下的人也有不少。其中有一人名叫薛永的武力过人,施恩见之甚喜,便走动了一番,为薛永正式录了军籍。 京都也是有军户的,京营、神机营等都会优选从军户中挑选士卒入伍,薛永便是出身这般军户。 但如今天下大体承平,要士卒效死的地方少,以往哪里轮得到薛永吃那军饷。他种地不熟,零工又懒得受掌柜的白眼,便过的越发窘迫了,前些时日正愁着要上街卖艺。 如今薛永被临时征入神机营中,又劳施恩作保,将他纳了军籍,每日酒食将养着。 薛永受了这番恩惠,找有心要报答,眼下见施恩面色难看,忽的加快了巡视步伐,薛永心中一动,追到施恩左右,问其原因。 第八十一章 八皇子夜邀贾智深,吴学究趁时发凶事 施恩情知难以报仇,但埋怨一通还是不虚的,当下将那日赵家兄弟讨钱的事说了,其中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定上面贾都司一个纵奴行凶之责。 薛永听了后勃然大怒,登时骂道:“就是这干鸟人占了高位,迫害施恩大哥这般的贤良,叫我以往竟报国无门,我且砍了他去!” 说着,薛永就要转身。 施恩其名,意为施人恩惠,教人效死。 薛永的态度叫施恩心中满意,忙好说歹说将薛永安抚了,上面那个贾都司对他来说位高权重,虽然深恨,但实在是不好招惹。 薛永虽然暂时忍了,但一颗凶心却是按捺不住,兀自骂道:“暂且饶那姓贾的一遭,莫叫他落到我手里!” …… 翌日,逢先皇祭辰之时,太子仪仗正式踏足帝陵,一路拜祭了高祖并几位皇后和太妃,最后停在先皇陵前。 由太子主祭,登高台。礼部官员与几位老翰林陪同,一边记录文书,一边指正太子殿下拜祭过程有无逾礼之处。 贾琏因在帝陵驻防,虽然今日被太子带来的一干皇城羽林卫等挤开了,但仍然可以看见高台上的场景。 他见太子被礼部官员和几个老翰林里里外外唠叨了一天,不禁暗道:“若我是太子,怕是要烦躁的打翻这几个多嘴的老货……幸好我家未有这等麻烦事,每年给上面老国公上炷香,磕几个头,再听别个念几句悼词也就是了…” 太子带着人忙碌了一天,叫随行老学究都累倒了好几个,这场前后耗时将近一个月的先皇祭辰之礼才总算是结束。 祭礼毕,太子即领东宫上下退出帝陵,先皇陵寝再度由守陵卫封锁。 贾琏领本司兵马最后一批从帝陵出来,他眼看着点兵时一人不落,方是松了口气,去向上司左哨营协领报到。 祭礼结束时已经是黄昏,待全部人马都从帝陵里撤出来后更是入夜时分了。太子传令,叫各部歇息一日,明个再成行。 这份命令下达的理所当然,贾琏先使人去解散了本部人马,叫他们归营。 贾琏则被左哨营协领留下同另外两位都司议事,定下了回京途中的神机营护送划分,大抵还是照来时一般,三司人马各司其职。 待事情都商议妥当了,贾琏才打着哈欠从主账内退出。 等候在外的赵家兄弟早牵了马来,教贾琏代步用。出行时因左哨营三司要护送队伍周边,故而是分开驻扎的,贾琏那一司的军帐离这里并不近。 贾琏上马,即出了主账这边的营门——说是营门,其实不过是几道木桩罢了,反正左哨营驻扎在这的时间拢共没有几日,不需要准备太多。 趁夜而行不过半里路,贾琏前方影影绰绰显现了些人影。 贾琏及时止了马,眼神死死盯着前面。 “…哪个敢在帝陵外乱窜?” 京都首善之地都有泼皮敢杀人,更何况帝陵这边。贾琏悄然放低了身子,又叫一旁的赵家兄弟戒备,以防万一。 少倾,贾琏前方的声响放大,十几骑众星拱月的护住一人过来,停在他面前,这群人中有一人正是吴用。他此时脸色带着几分无奈,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太清。 吴用出列,当先拍马过来招呼贾琏,人声马嘶中贾琏未有听清吴用说的是什么。夜色中他也不怎么看得起对面的人,但对面当中一人身上的衣服直叫贾琏心神一震。 帝皇专用——明黄色! 对面不是太子,话说就是太子也该不敢穿着明黄色的衣裳出来才是! 吴用见贾琏死死盯着对面衣角,便只好再靠近了低声说道:“对面是八皇子,身上是橙黄色而已,只是夜色中明黄不亮,那衣裳就与明黄色有几分相像,我初时见到也是大惊。” 贾琏这时也看出些端倪来,见了吴用眼色,便翻身下马,过去拜见。 八皇子今年不过十五六岁,不过已经练得是一身好骑术,此时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受了贾琏拜见。 待得礼毕,八皇子唤贾琏起来,自个也跃下马,叫旁人牵了缰绳去。 八皇子笑道:“我趁夜看些晚景,瞻仰两任先帝,不想倒是在这里碰见了贾都司。” “贾都司,可愿随我走上几步?” 见眼前八皇子态度倒是和睦,贾琏点点头,也不露怯,只管叫赵家兄弟牵着马在后面。 八皇子见状大为满意,与贾琏并同走着,好似真个是偶遇一般于贾琏闲谈。 这些时日八皇子随太子仪仗在外,见识了另外两处未封闭的陵寝——太上皇和雍隆皇帝的。 这无需忌讳,皇帝的身后事重大,历代皇帝都是从登基的那一刻就开始挖掘陵寝,本朝也不例外。八皇子此时挑些适合跟贾琏这般外臣听的见闻说了,倒是不至于无话可说。 贾琏亦是如此,说了前几日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在帝陵内搭建高台时因‘礼’字争吵的事。 礼部享着‘礼’字,只管依旧例而行。而翰林院里的都是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冷不丁的扔出些古籍段落反驳礼部,劈头盖脸的喷洒口水,要礼部按照古礼进行。 这事在贾琏这般不重礼的人看来实在是好笑。 八皇子听得不住的点头,他的老师就是一位翰林,这些个夫子越老脾气越犟,饶他皇家嫡子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八皇子眼见聊得兴起,便同贾琏笑道:“我喊这‘贾都司’实在是有些生分了,按照母后那边来说,我该喊你一句‘世兄’才是。” 八皇子系水皇后所出,而水皇后出身北静王府,北静王府又与贾家交好,同为四王八公之列。故而真要攀扯些干系,八皇子和贾琏那也是能攀扯到的,此时唤声世兄,不算出格。 不过贾琏闻言,眉头便是微微皱起,这‘世兄’之称哪里是那么好受的,旁人如何能与他们这般皇子皇孙比?他便是再三的推了这‘世兄’称呼。 八皇子见贾琏推脱自个的亲近之意,心中油然升起些不悦来,只得先将话收回。 此时随行八皇子左右的有十数侍卫,都出自宫中,至于赵家兄弟则早已经被挤到了末尾,场间显得贾琏一人好似是处于弱势一般, 八皇子这次起意来寻同贾琏见面,不是真个来看夜景的,随着心中不悦八皇子便止了步伐,他身边一干侍卫跟着一齐停下,寂静无声。 八皇子问道:“我那三哥名声不小,贾都司在朝野中可曾听说?” 三皇子任职户部多年,各部官员但有走三皇子的门路从户部要钱,少有不能成事的。偏偏三皇子能左右逢源,与户部同僚的关系也处的极好,故而朝野上下都称之为‘良皇子’。 但贾琏身为外臣,在八皇子面前怎么评价三皇子都是不对的,话若出口,必然会落人把柄。 吴用离贾琏和八皇子不远,他也是半路被八皇子截住的。此时听得八皇子图穷匕见,吴用忙闪过身前侍卫,高声喊道: “都是住了!有反贼!”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谁是反贼? 吴用趁机上前来扯了贾琏,绕过几个侍卫就要跑路。八皇子气急败坏,挥挥手,叫人拦着两人,大喝道: “吴大人未免也太不懂规矩,难道是不知我在说话!” 吴用扭头答道:“有何不可!下官忽然想到此行出京众人中有一人形迹可疑,怕惊扰了诸位皇子,这才要唤神机营都司去处理!” 左右的八皇子侍卫已经收得指示,一发上前就要拿下吴用。 但贾琏正在吴用身前,此时手脚并用,一牵一拨一推,叫众多侍卫又倒插葱的栽了回去,三步之内哪个能近得了身。 贾琏自恃乃是皇城侍卫中的前辈,谓及周边道:“再莫来拦路!花花架子徒惹人笑,你等且再回皇城练几年去。” 吴用也一脚踹翻一个,转到贾琏耳旁低声道:“皇家之事我等万勿参和,这八皇子个性桀骜无能,真要有夺嫡之时则必是死人矣!” 贾琏微微点头,唤来战战兢兢的赵家兄弟,几人不待八皇子出声留人,拍马就走。 “好胆!”八皇子见得贾琏一溜烟的走了,恨恨吐出两字,也不晓得是说吴用还是贾琏,亦或是二者皆有。 第八十二章 吴用相商皇子事,太子抱恙帝陵外 “驾!” 散乱的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贾琏本司的驻扎营帐前停下。 今夜里无月,星光也暗淡,哨口的守夜士卒拿火把往下方一扫,看清了马上贾琏的脸。 贾琏朝守夜的士卒点点头,旋即领着吴用几人进入营帐范围。军营里面此时一片静默,只有转角燃烧的照明火盆有着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 吴用随贾琏下了马,他虽然刚刚被八皇子追了一阵,但仍然有心笑道:“哥哥今天这营帐中倒是安静的很。” 以往神机五营驻扎在京都,整日无事下士卒们有力没处使,每每到了夜晚就同聚宴一般热闹,可是非要闹到凌晨时分才能安静。 贾琏因吴用这话也看了看四周,他却是和本司士卒们心有同感,回道: “士卒三日守陵,不能马虎片刻,真教连我都有些累着了…也不知那姓黄的领着守陵卫是如何受得这份差事…” 说话间,贾琏领人进了自个营帐里,赵家兄弟俩也不叫他们守在门口了,都各自坐下。 他们方才打翻了八皇子的人马后,一时没思量出该如何是好,这才先回到贾琏本司的驻扎地再说。 八皇子总不敢带人硬闯军营。 坐在帐中下首的赵家兄弟此时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们只觉得今夜如梦似幻——自个不过市井之民,如何一夜之间就同天家起了冲突? 没说的,他们一行人定然是深深恶了八皇子那边。 本朝治世百年,养士百年。皇子皇孙的身上都披着一层朝廷威严,民间谓之龙气。他们今夜便恰巧是得罪了一位龙子,现在想来怎能不叫人畏惧。 “咦…” 贾琏的轻咦声吸引了众人目光,他却是恍然想起一事来,忙转头同吴用问道:“前番学究进詹事府的时候莫不是提过一个皇子,那人难道是刚才八皇子?” 吴用上月未立新功,又不到礼部的补官时节,他却无故从顺天府主簿升任了詹事府太子洗马。这事吴用猜是背后有贵人提拔,提拔了他,可以拉拢贾琏。 而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九省统制王子腾尚未有明确表示支持哪位皇子上位,谁拉拢了贾琏,便有极大可能拉拢到王家站台。 对于贾琏的发问,吴用刚要摇头,但旋即止住,沉声说道:“是有那么几分可能,但八皇子年岁尚小,手下能使唤的人应该不多,怕是难以做到把我从顺天府提到詹事府。” 方才八皇子招揽人手的手段那般生疏,实在叫吴用嗤之以鼻,那样的人怎么会想得到提拔他。 依吴用来看,能使人提拔他到詹事府的,大概率还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这几人。至于余者成年的皇子中,四皇子早年就被赐死,死因未知;五皇子腿脚有疾,仪表不正无缘皇位;六皇子则是听说同王子腾有些间隙;这几个皇子怕是都不会有心思来提拔他。 而最有可能的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中,此时三皇子这个被朝野称作良皇子的不在帝陵外,全然没有接触贾琏的意思,怕是也只能排除。 余下的,就是太子与二皇子这两人了。 吴用骑马过来时就已经想了一路,现下又琢磨了一阵,终于是拿定了主意,起身来喊道:“既然扫了八皇子的脸面,我等干坐在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若寻太子去!” 吴用这话说的是斩钉截铁。 贾琏笑道:“学究又有了主意,你且说说。” 吴用回道:“太子殿下是此行的主事者,且又是八皇子的胞兄,同系水皇后所出。我这些日子见过太子数面,对他有些把握。莫等八皇子去添油加醋的说一顿,我等这就提前寻到太子那边将事说了,太子当会替我等揽下那八皇子之事!” 八皇子终未成年,待他们提前与太子通气,又能还使些什么手段奈何他们去。 贾琏顺着吴用的话琢磨了一下,没发觉什么不妥,便是点头道:“既然学究你有把握,那且事不宜迟,我等早些去寻太子告状好些!” 吴用拱手道:“哥哥放心,我终不叫留下后患就是!” …贾家亦分属四王八公之列,天然便是半个太子党,八皇子这可是在挖太子的墙角,吴用笃定贾琏只要寻过去,太子必然出手。 几人说走就走,即刻出了营帐中,再度上马,驶离了贾琏本司军营。 此番出京祭祀者不过五千人,因此占据的地盘并不大,不及一炷香的时间,贾琏便已经抵达太子中营外。 帝陵外的树林子早就被砍伐殆尽,太子中营门口守夜的皇城羽林卫远远听到声响,又隐隐约约看见些黑影过来,便提前出了些人,将赶来的贾琏与赵家兄弟拦下,不教他入营。 理应如此,以太子之尊,似贾琏这等外人未得通禀如何能进。独吴用是太子洗马,常在东宫出入,羽林卫也都认识,这时才能直接走进。 贾琏也不硬闯,只目视着吴用和羽林卫过去通报的人一齐走了,自个牵着马和营门前的羽林卫大眼瞪小眼。 只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去通报贾琏到来的羽林卫便是先回来了,还带了吴用的话,叫贾琏暂且继续等候。 …太子中营里莫非有何变故不成? 贾琏没奈何,又继续等了一阵。 再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贾琏抬眼望去,星月隐没,天上黯淡无光,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似有所感,贾琏转而看向太子中营内,里头吴用正快步走出。 吴用过来便是笑道:“事情稳妥了!” 贾琏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又喜又疑惑道:“那便好,总不算我吹了这股夜风…只是太子他缘何不叫见俺?” 吴用闻言,附耳低声过来,不叫门口羽林卫听见。 “哥哥且莫声张,如今太子正抱恙在床,只强打着精神见了我。却是好险才未叫几位太医将我打出…” 吴用话说一半,贾琏便是了然了。 朝野上下皆知,太子身体不佳,有早折之相。白日间太子主祭一日,连随行的臣子都累到了几个,现在想来太子怕是也不能例外。 …… 贾琏即是牵了马离开太子中营,一路啧啧道:“想来若非太子体态这般,下面诸位皇子哪个敢去抢那帝位。” 吴用跟上来亦是赞同道:“正是如此啊…” 贾琏和吴用旁若无人的谈及皇家,赵家兄弟在后方听得头皮发麻,猛然看向四周,见好歹是离了太子中营。 “二爷唉…您回去再说行不…” 第八十三章 帝陵夜火烧百里,贾琏乱军过三枪 一行人顺着过来时的路线,待到了半途中,吴用驻了马道:“既然现下八皇子的事已经平了,我这就不再随哥哥去军营那边。” 吴用他跟着詹事府官员在另外的地方落脚,与左哨营协领的大帐算是坐落在一处。 贾琏自无不可,点点头道:“那明个再见就是,说来我今个在帝陵里驻防一天,晚间又遇见了这腌臜事,也早想着去歇着。” …… 同吴用分开后不久,贾琏带赵家兄弟接着回转本部司军营。 “二爷快些看!那边是什么!” 一股热风斜面掀来,将贾琏身上的深夜凉寂都吹走了少许。这股触感叫贾琏顺着赵天栋的惊慌声猛然扭头,看向传来热风的帝陵方向。 那里有一片红光掠起,且还愈来愈亮。 变故横生! 几人尚且来不及惊讶,仅仅数个呼吸间,那处红光便彻底冲出了帝陵上空,伴随着扩散的烟尘照在了贾琏他们所在的地方。 嗅的迎面的焦味,贾琏看向帝陵方向的瞳孔不住缩小,嘴中带着颤声道:“帝陵起火了…” “直他娘亲的!帝陵起火了!” 贾琏暗道要糟!他急忙招呼赵家兄弟一声,拍马就走。 帝陵起火,烧了两任先皇的坟头,这是多大的事啊!赵天梁赵天栋两人心中惶惶,在后方喊道:“二爷,还是快再找吴爷回来吧…” 吴用面见太子,解了八皇子发难,赵家兄弟此时见出了事,下意识便要找他。 贾琏回头喝骂道:“放你们娘的屁!帝陵这场大火不叫来万人怎么灭得了!难道叫学究来吐口唾沫把火灭了不成?废话少提,快随洒家回营拉人出来救火!” 赵家兄弟顿时不再言语,忙紧跟着贾琏身后驾马疾行。 几人在帝陵外顶着头顶烟尘蔽日行了不过两里地,便闻得前面便有喊杀声传来,声势惊人! 虽有帝陵上空宛如火龙的火光照耀,但夜幕中依旧是难以看清对面的队伍番号,有多少人马。贾琏即时勒马,大喝一声好似雷鸣: “帝陵失火!对面是哪家队伍!神机营都司贾琏在此!” 夜幕火光中,破空声突兀响起,迎面就一只冷箭射来!亏得贾琏闻得对面喊杀声便早先提起了十三分精神,在千钧一发之际扭头避过。 “杀!” 对面的人马终于露面,贾琏堪堪躲过箭矢后来不及发怒,便见着一群红眼喊杀之人跃入眼帘。 贾琏讶然出声,他见到这些人一时竟然不敢置信。 “守陵卫!” 护卫帝陵的守陵卫不去灭火,竟然路过这里喊杀…… 一股又一股的守陵卫涌来,杂乱无序,除了喊杀声外,还有隐隐约约的口号响起。 “陵奴叛乱,诛反贼!” 贾琏自报身份却完全喝止不了这群喊杀的守陵卫,人如潮水般涌来,后面还不知有多少…眼见要相接壤,贾琏只得无奈调转马头,招呼赵家兄弟快些遁走。 …夜间若是被卷入乱军之中,哪里还能留有命在! 幸得守陵卫都是步行,贾琏一股脑的跑出了数里地,才总算是将喊杀声甩在身后。 “绕路回营!”贾琏不敢再耽搁了,招呼惊魂未定的赵家兄弟继续度跟上。 帝陵失火……陵奴叛乱……守陵卫出陵…… 贾琏一番心思越来越沉底。 好险避过乱军,贾琏凭借着记忆中本部司军营的方位,在夜幕中拐到了军营前。 ——眼前大火起! 贾琏本部司军营中照明用的火盆早已经被打翻,火焰蔓延至营帐上,而一司军营埋于火中却无人置理,眼前人人喊杀!人人窜逃!竟然比贾琏路上所遇见的守陵卫还要混乱! 营啸!士卒尽数哗变! 贾琏不知,正因一场帝陵大火,守陵卫过境,又因看守帝陵三日后士卒本就心中压抑,这才使得的他麾下军营发生了这场营啸! 事发时贾琏不在营中,无人能及时控制,这场营啸也就愈演愈烈。待此刻贾琏到来,见看的便是本司军营大乱的场景。 军中焚烧残骸,尸洒营门! 军营虽乱,但贾琏未有犹豫,怒发冲冠下当即纵马踏营,一路但有不自量力的乱兵过来拦路,都被他驾马撞开。 “营总黄信何在!夜间哨队何在!” 贾琏四处大喝,军营中有一些尚存理智的士卒认出贾琏,纷纷跟在他马后,寻求庇护。 “嘭!” 营中一声鸟铳响起,正打在贾琏胯下马匹上! 马受痛跌倒,直将贾琏掀翻在地,惊得贾琏身后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士卒一哄而散。 贾琏头冠掉落,披头散发的爬起。他的目光看向枪声响起那边,对那举着鸟铳之人喝问道:“竟敢对本都司开枪!你是何人!” 薛永扔开用过的鸟铳,从怀里掏出尖刀在手,喝骂道: “好说,爷爷便是薛永,不枉我四处杀人纵火,终于把你这鸟厮逼出来了!” 薛永那时夜间惊醒,听得营外守陵卫喊杀,天边又是硝烟滚滚,便一时凶性大发,四下纵起火来。 军营这场营啸,由薛永而起! 贾琏听得大怒,他出行时未带武器,便从旁边倒地死人身上拿了把腰刀在手,也再不问薛永来路,几步赶上就砍。 薛永哈哈大笑,也跳将过来道:“来得好!” 薛永鼓足气力接了贾琏当头一刀,一身气力便先去了五成,震的虎口发麻。这叫薛永脸上霎时失了笑颜,心中已是大惊! “这厮竟有这般蛮力!” 他与贾琏用的都是军中武功,招数大开大合。 斗了有十几回合,贾琏摸清眼前这人的手段,一声大喝,佯刀一劈,趁薛永招架的功夫,贾琏瞧得破绽抬腿就是一脚,将薛永踹翻在地。 贾琏得势不饶人,大步赶上来,抬手就要补刀,叫这红楼里第一位水浒魔君退场! 但瞅此期间,贾琏身上汗毛倒竖,他再顾不得要结果薛永性命,慌忙倒退了几步。 “嘭!嘭!” 数声枪响,鸟铳弹丸打在空地上,冒出缕缕硝烟。 开救下薛永之人正是施恩,见贾琏被逼退,他带着手下心腹一拥而上,将倒地的薛永急忙抢了回去。 “兄弟你害苦我矣!如何要放这火!” 薛永正挣扎着站起,听得施恩几声埋怨顿时气冲脑门,推开扶着的众人喊道:“那哥哥莫救我,小弟自受着就是了!” 施恩无可奈何,薛永带头放火烧营,他哪来脱得了干系,为今之计只能反了。好歹这不是京都地界,不至于旦夕之间就有京营人马来拿。 施恩道:“兄弟莫说这气话,神机营是待不下去了,快随我走…” ——(未完待续) PS:建了个书友群178069690,百废待兴。 第八十四章 黄信竖旗消营啸,中军帐里求援来 薛永被施恩带着众人一齐拖走,要离了这乱军营,投奔他处。 贾琏如何肯饶了这些放冷枪的,持刀衔尾便追,嘴里止不住的叫骂:“一干泼贼有胆火并洒家!没胆来亮招?” 施恩全然不答,见贾琏放翻了薛永,他自然也晓得厉害,如何还肯与贾琏近身。 施恩只管埋头狂奔,他们这些人若是留下纠缠,待得天明营啸停了问罪,哪里还能有活路…趁着如今军营大乱,此时不走还更待何时… 先前薛永四处放火杀人时,施恩早夺了些马匹藏着做退路,此时带回来薛永正好各自上马,径直出了军营。 施恩领人照着西面扬长而去,去了陕州境内落草不提。 贾琏被乱营所挡,待他出得营来时,已经只能看见马蹄奔驰留下的烟土。贾琏遂驻刀止住,骂骂咧咧一阵: “薛永!洒家早晚结果了你!” 他不记得下属施恩,独晓得和他放对的薛永,但军马又都被夺走,贾琏哪里还追得上。 贾琏此时也不得空,后面军营尚且未曾收拾,士卒仍旧自相残杀,营中乱象如火如荼,还待他处理。 他的本部司军营不大,里头加上民夫在内也不过仅千余人,此时尚存理智,被营中乱象杀怕了的士卒,早就出营躲着观望。 贾琏既然追出了营外,一眼就看见另有一伙人正畏畏缩缩的聚在一起,还往他这边张望。 贾琏也不怕他们再起什么歹意,当下便是对他们大声喝道:“本都司在此,左右还不过来!” 那伙人听得贾琏喝声,大眼瞪着小眼一会儿,终于是走出过来。 为首之人乃是什长白胜,过来拜见了便止不住的诉苦道:“都司大人呐……那把总施恩带人在营中打杀,卑职无奈之下,这才保了这些个人出营来…” 不一会儿,因贾琏的声音传播,又是几伙士卒汇聚过来,三五成群。这些士卒脸上都是被营火烧得黝黑,眼下惊魂未定,随时都有可能作鸟兽散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未有士卒再出现,贾琏对聚在身边的二十余人大手一挥,道:“随我来竖军旗…” 对待营啸,竖旗收营的方法最是稳当。 贾琏当即带人绕着乱营而行,转到了本司军旗所在,旋即领头杀将进去。 不过里头有些出乎贾琏意料,他竟然未看见有乱兵四窜——此处原来早已经先有竖一旗,上书‘左哨营营总黄信’。 黄信正是先贾琏占据了此地,手下已经聚拢了近百人,正步步为营的将营地化成两份。黄信亲自带兵四处恢复营帐,一面收纳乱兵,一面打杀那些纵火杀人者。 乱兵各自为战,黄信则领兵列阵而行,大势压上,所过之处乱象皆平。 另还有大把士卒远远望着竖着的旗帜便跑来汇聚,自发的守卫军旗,免得再被卷入乱象。 贾琏先见了黄信留守的人,心中大为满意。不过他既然过来表明了身份,那理所当然的入主中枢,叫人将‘神机营左哨都司贾’的主旗也挂上去,接收乱兵。 而随贾琏过来的人眼见此处安全,都是放下心来,按照贾琏的吩咐去协助黄信收营。 不一会儿黄信收得消息,忙过来拜见。两人此时的形象都是散乱,贾琏披头散发,须发皆焦。黄信衣甲不全,脸面都被营火烧得开裂。 两人对了一番军营状况,首乱者还真是那薛永,若无他当先四处纵火,贾琏本部司军营也不至于糜烂至此。 贾琏复骂了几句,不过此时毕竟不是去追究的时候,营中大火尚且未消,黄信的处理并没有差错,贾琏也是加入进去,号召一干乱兵重新归建。 有他们两人共同收营,待得大半个时辰后,贾琏本部司军营烧了大半,但火势好歹是降了下来,军营中乱象平熄。 黄信清点人马损失使人报来,不计伤员,士卒民夫共存活四百五十余人,虽应当还有流窜在外的,但贾琏本部折损过半也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两军对阵,有外敌环视周边,贾琏已经战败。 黄信彻底收拾了军营,军法处置了数十颗营啸祸乱者的头颅,然后才过来同贾琏苦笑道:“长官,今夜之事若是被协领大人晓得,上报总督和朝廷,我等一司军官上下,怕是都有牢狱之祸啊……” 黄信虽杀伐果断,为了军营安定能直接砍了数十颗头颅以作震慑,但之后该如何应付朝廷追责,他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无妄之灾… 贾琏亦是叹了一声,他余光瞅着帝陵上空未熄的火光,摇头回道:“黄信兄弟放心,朝廷倒也不尽然要处置我们,你看帝陵那边,今夜岂只有我们这司中出事。” 帝陵火光滚滚,夜照百里,四边的府县衙门都该收到消息了… 贾琏话音落下,有刚复工的军营岗哨带着几个外人过来,都是些官吏。 这些外人为首的那个武官贾琏认得,乃是上官左哨营协领身旁的一位参领军校,论官位只比贾琏低一级。 这些人早就过来了,但见得贾琏这边大乱,只得留在军营外,此刻见贾琏本部司军营的乱象好不容易平了,军营化作残骸,这才能进来说话。 此番太子出京的祭祀队伍分了好几营驻扎,太子在一营,詹事府与左哨营协领中军帐在一营,三司兵马又各分一营。 这中军帐的参领军校这时从那边跑来,为的是求援二字。 据他们所说,如今中军帐那边已经是被帝陵内的陵奴们拿着武器围了,估摸不下两三千人。而那边营中没有什么兵力能与陵奴抗衡,最高的武官左哨营协领更是早早被袭击的陵奴所伤,根本奈何不了那些陵奴。 陵奴围困之际,只这些人奋力跑出,来到贾琏这边搬救兵。此刻耽误了这许久,他们也不清楚如今中军帐那边的人是死是活。 黄信在旁将他们求援的话都听了进去,还不待贾琏反应便是先大笑出声道:“这般倒是正好将功赎罪了!都司我等快些挑些人去罢!” 贾琏没有怪黄信逾越,也是重重点头道:“是要去走一遭才行。” 既要将功赎罪,另外吴用也在那边,他武力不盛,贾琏难以放心的下。 “黄信兄弟,你快些去挑人,把还未有吓破胆的士卒都选上。” 黄信忙应声而去。 第八十五章 贾智深袭营驱千众,吴学究论火说东宫 对手不过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陵奴罢了,只要火器一响,还不都得作鸟兽散了。 听得是去搭救上官协领大人,司中的军官都是踊跃,个个要去,想着好将功赎罪。 半炷香的功夫,军营中便点起了一百六十余人,都是还能跑能打枪的。 但贾琏本部司军营里面还得留人照看,贾琏想了想,叫黄信带了些人留下暂管军营——黄信方才平乱的手段还是稳妥的。 黄信虽然也想去,但既然上面都司发话,只得答应了下来。 至于从中军帐那边过来求援的人,此时都是不愿意再跟去了。那些陵奴着实凶悍,见官就杀,他们惊了半宿,见贾琏本部司军营里面好歹恢复了秩序,只求能在这喘口气。 贾琏也不勉强,只夺了他们骑来的马匹,然后带着百余人离营而去。 …… 贾琏之前过来本部司军营时便听得有陵奴叛乱的喊声,也不知道帝陵那把火是不是陵奴放的。 他此时又顶着天上烟尘出营,远远看那帝陵半空中的火光,只觉得不烧上几日哪里消得了。 没奈何,陵奴、守陵卫都出来了,还靠谁灭火去… 沿路时不时有黑影乱窜,贾琏带人抓了些过来,发现大多是手足无依的陵奴,这些陵奴都是论罪成奴,往日出帝陵范围本就要被处死。而此刻他们又正在造反,待贾琏问了几句话后自然也是将之杀了事。 另外叫贾琏抓到的还有几个守陵卫,这些人是今夜随上面的军官从帝陵里出来的,不过半路却和上官失散,跑到此处进退两难时被贾琏抓了。 贾琏问他们守陵卫大部在哪里,几位守陵主官又在哪里,这事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那时主官说陵奴叛乱,便带他们从帝陵里面杀出… 帝陵内外一夜之间好似乱成了一锅糊糊,上下断绝,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连贾琏都失去了上司左哨营协领的命令,只能自主带兵去救。至于左哨营三司中其余两司的兵马,贾琏更是未曾看见片甲。 眼见路上未有发现什么如意的消息,贾琏对四处流窜的一干黑影便不再上心,领兵直扑协领所在的中军帐那边。 …… 此时上司协领的中军帐所在营地里,那两三千陵奴已经散了大半。待贾琏抵达后远远望去,发觉已经只剩一千出头的人还聚在这里。 此间营门早失,那左哨营协领所在的中军帐也被烧塌。营帐范围内尸首洒了一路,陵奴和各部官员都有。 不过营中显然还有人聚在一起抵抗,总算没有被陵奴尽数屠戮。 事不宜迟,贾琏瞅着个围攻陵奴薄弱的口子领兵上前,远远站定了就是叫属下鸟铳弹丸齐发过去。 前面陵奴中有人早就看见贾琏过来,但他们非是军卒,上下未有沟通,还不待使人转向,一众陵奴便先被鸟铳弹丸轰了一阵。 受伤的未受伤的陵奴都惊得四处逃散,他们的围攻处因此被掀开了口子。 见着外面这般状况,营中有人登时大喊:“援军至矣!杀将起来!” 围攻这处营帐的陵奴从两三千降到如今一千出头,剩下的也早就想走了,此时听得营中呼声后不再犹豫,当下千余人好似散沙般尽数散了去。 这处营地被陵奴围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是解了围… 贾琏没去追逃走的陵奴,先带兵过去营中,查看伤亡。 随太子出京的一干文官,礼部、工部、翰林院、詹事府等官员都在此处营中修息,也因此被叛乱的陵奴包了个圆,死伤了大半。如今营中官员并佐吏僚属还不到百人,还是亏了左哨营协领自领的两百卫余兵死保,才留存到最后。 至于贾琏的上司协领大人,已经是因伤昏迷了,如今营中官阶最高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翰林院编修学士兼署给事中,由他领着众人过来迎贾琏。 朝中文官素来看不起武官,但这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老翰林过来就先向贾琏见了礼。 待贾琏问及状况,那老翰林热泪盈眶道:“你们协领大人昏迷,亏得一人招呼我等不守营门,拆了几处营帐退守营中,这才等得贾都司到来,救下我等性命…” 老翰林说的这人正是号称智多星的詹事府太子洗马吴用,方才那声退却陵奴的呼声,也出自于他。 贾琏早看得吴用在旁,见他此时傲然抬头笑答左右,贾琏亦是欢喜。 待得众人见过,一干文官觉得安全各自歇息去了,吴用才收敛了笑容,过来寻贾琏,先问了他手下如何只剩了这么些人。 一场营啸贾琏如何隐瞒,当下就是说了。而待吴用继续听得贾琏路上见闻,神色变得愈发凝重,追问道:“经此一夜乱象,哥哥可知如今太子殿下情况如何?” 太子中营所在的消息断绝已久,贾琏自然不知,忙问吴用何出此言? 吴用道:“帝陵失火之事太过蹊跷,那般大的地方竟然顷刻间就有火势起,而一众陵奴又旋即出营,四下肆掠,颇似掩人耳目之举!” 陵奴就算一时造反,火烧帝陵,那火也应当只会从一处起。而今夜帝陵这把火却是显得早有准备,四下同时火起,火势冲天,叫人熄之不能。 贾琏闻言皱眉道:“掩人耳目?学究兄弟可有把握是谁做下这般勾当!竟敢牵连了我本部一场营啸!” 一营尽烧,士卒只剩下四百余,贾琏自个还差点被几发冷枪抬走,怎能不气。 吴用一阵苦思,只得摇头道:“这事我也不知是谁做下的,只那些守陵卫脱不了干系。不过…但凡有人要掩人耳目,必然是为了好浑水摸鱼,而我等队伍之中最大的一条鱼,正是那太子殿下!” 奈何贾琏的本部司军营在外围,过来时却不曾途经太子军营,更不知太子如今的消息。 吴用的意思表达的已经是清楚,此时干脆同贾琏说道:“太子那边应该有些危险,哥哥若要去救,那就应当趁早,晚了便追悔莫及!” 太子,储君也,国之重器。太子若是死于非命,在场中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降罪到头上,其中左哨营三司首当其冲。 贾琏未有思虑太久,心中便打定主意,道: “太子该救!不说我本为神机营都司,有护卫之责,就是昨日晚间你我去寻太子殿下时,他亦是伸出过援手,教我欠下些人情在里面…” 第八十六章 太子中营破,道逢二皇子 见贾琏决意去搭救太子桥,吴用点头道:“既如此便莫再耽误,我将这里营中的两百士卒喊来,你尽数收了他们在麾下,再一同过去中营。” 至于此间一众文官的安危吴用早已经有了打算。 叛乱的陵奴数万,好似潮水般涌来,或聚或散,此时因贾琏来援也不过是打退了一波。那些陵奴随时还会杀来,这处营帐不是久留之地。 而正好贾琏本部司军营那边还有些人马,吴用现下带着文官过去协防就是。待得天明,四面府衙县衙里的人马赶来,他们自然就会安全。 贾琏见吴用已经安排妥当,也是点头同意,只分出两什人马护送他们过去。 正好此时左哨营协领昏迷,贾琏便是军中主官,他将协领的卫兵尽数征发过来,只让一些受伤的带着协领离开。贾琏手下的人马因此不减反增,扩充至三百余。 他即时带着士卒离了这处营帐,转向太子中营。 时间不等人,一干文官听得贾琏是要去救太子,大义之下无人敢反驳他带兵离去,都乖乖跟着贾琏留下的人转去军营那边。 …… 贾琏来来回回的奔波了一夜,待他领兵赶至太子中营时,天边已经悄然发白,时至破晓时分。 眼前太子中营已毁,营帐烧的烧,倒的倒,几伙陵奴正在断垣残骸中穿梭,找寻被掩埋的珠宝财物。 贾琏见状,远远便叫人止了步伐。 “太子身边护卫甚多,一干病弱陵奴如何能打破了这里去?” 太子中营边还横七竖八的摆着些尸首,不过多穿的是守陵卫的服饰,也杂有些神机营士卒和皇城侍卫,昭示着昨夜太子中营这边并不平静… 中营里的太子已然不知去向,贾琏看了看四周,未发现周边有大股陵奴盘踞出没,这才打马招呼身后士卒继续向前,将在中营里的陵奴抓来问话。 三百余人一发涌上,将尚在太子中营里穿梭的陵奴团团围住,只有几个陵奴提前发觉不妙,仗着手脚利索走脱。 贾琏上前来喝问道:“营中贵人何在?哪个说的,哪个活去!” 被贾琏抓了的陵奴都面露死气,一时凄然不能答,过了半响,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畏畏缩缩的指道:“我…早先看许多人往那边追去了…” 那是东南方向。 贾琏当即驱马上前,一把将这少年陵奴捞起,横放在马背前,要带他一同南下,免得他在说谎。 余下的陵奴见贾琏转冷眼看来,尽数都跪了求饶,哭作一团——哪个说了哪个活,不说的怕是只能死了…… 被架在马背上的少年见状,不忍的闭上了眼。 贾琏被着这阵哭声惹得心烦,这里头若是有桀骜不驯的顶他几句,他自然是将之杀了痛快。 眼前却是些拾荒的老弱陵奴,都只晓得闭目等死… 且暂时饶了你们一遭,等朝廷兵马到来便都是该死的人了……贾琏朝周边士卒喝道:“莫要落下,都随我来!” 贾琏调转马头,径直朝西南方向而去,一干军士见状连忙跟上,原地只留得些一时劫后余生的陵奴。 贾琏带人往南径直追了七八里,终于发现了大股人马路过的踪迹。道旁还时不时洒下几具尸首,其中依旧是守陵卫居多。 帝陵里的守陵卫好似都往南边跑了… 再追了数里地,贾琏忽闻得有人在路旁招呼道: “前面莫不是贾都司?” 喊话这人颇有些狼狈,身上穿的是蓝领侍卫的衣裳——这等侍卫人数不多,大多被朝廷分给诸位皇子当值,贾琏昨夜打的八皇子侍卫中领头的就是两个蓝领子。 贾琏见是自己人,便打马过去问道:“你是哪位皇子麾下,往日当不曾见过,如何就识得出我?” 那人回道:“夜间神机营其余两司皆赶来救营,独有一位贾都司不曾露面,我见你现下领兵,又身穿都司之服,这才这般肯定。” 贾琏点头了然,复又问道:“你夜间身处中营,可知太子和诸位皇子何在?” 此时,那蓝领侍卫背后有群人听得喊声,已经是赶了过来,为首那人身穿赤色弁服,脸庞和太子有着两分的相似。 此行随祭的诸位皇子中,除了太子及二皇子外,其余皇子皆年幼,年前这人既然不是太子,那自然就是二皇子当面。 贾琏旋即下了马,过来拜见。 二皇子笑道:“不想被贼兵惊扰,叫我躲在此地进退不能,还需劳烦贾都司护送一遭了…” 形势比人强,二皇子根本不问贾琏为什么昨夜不来护营。 贾琏回道:“理应如此,我看过军舆图,此地离东面县衙不远,我即分一些人马送殿下过去。” 二皇子闻言,却是急忙上前来一把抓住贾琏手腕,低声道:“路上蟊贼出没,还是劳烦贾都司领大部护送罢……不然你就凭着这些个疲惫之师,莫非还想往南去寻太子?” 贾琏所领的三百余士卒都整宿未眠,又跟他来回跑了数十里,确实是到极限了,连二皇子这个外人都一眼看出。 贾琏这一路行了十数里,有的士卒现在才堪堪赶上归列。 贾琏挣开手收回,扭头看了看,将场间士卒的神色看在眼里。他高声喝道:“二皇子在此,眼下正缺护送之人,哪个要留?哪个还愿随我南下?” 士卒骚动了一阵,未有一人出声。 不出声就是要留下,能在这救到二皇子,已经是有一番功勋了。 二皇子见状,脸上的笑容愈多了几分。 贾琏有心要接着南下去寻太子,军中军令如山,他若是强要拉些人出来,一干士卒也只能跟着南下。 但贾琏见此情景,冷哼一声下也懒得去强行下令,只点起一人为副官叫他护送二皇子东去。 贾琏过去马前将横放的少年提溜下来,上马同二皇子说道:“此间众人便暂且和殿下照应,卑职尚有公职未完,当再走一遭!” 说完,贾琏一骑绝尘而去。 二皇子脸上未有异样,反正贾琏的人马都留了下来护送,他只谓之左右笑道:“这贾都司倒是好傲的性子…” 由贾琏所点的副官领兵,相送二皇子一行人东去不提。 贾琏一人一马,挎着腰刀而行,越是南下,见着的游荡陵奴便越少,倒是倒地的守陵卫变得俞发的多。 抱歉,有点卡文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别等了,实在是卡文,抱歉… 《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抱歉,有点卡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必去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biquw.com 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嘛~虽然是恢复更新。但更新量还是,嗯…总之为啥这么久没更,之后要是发章节的话会解释的。 最后,等了这么久的各位,真的抱歉了啊!!!!!!!!!!!! 《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必去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biquw.com 第八十七章 南下西走 《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第八十七章 南下西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红楼之鲁智深在荣国府》必去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