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太彪悍》 第一章 师徒 白头村地处偏僻,在大仁王朝宏伟版图上,不过沧海一粟。 夏日落尽,天色变得青冥,一个少年扛着锄头下地归来,他十七八岁,男生女相,五官秀美,若非皮肤晒得发黑,加上肌肉紧致透着阳刚气,恐怕不少人会把他当成姑娘。 进了一座黄土泥墙围起的破落小院,院子简陋,北面是三间土坯老房,窗下堆着木柴,房门两侧,泛黄的春联还残留在墙上,依稀可见几个字岁岁平安。 把锄头倚在墙边,开始鼓捣晾晒在院里的草药。 他叫李青石,是白头村土生土长的农家娃,幼年失怙,家中只余他一人,十年前拜了一个老来归乡的孤老头为师,学习医术,眼下已能自己给人瞧病,成了村里的小郎中。 刚把草药收了一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了院,李青石看见,招呼道:“狗子来了。” 这是他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小名李狗子,从小一起玩到大。 李狗子上前帮忙,说道:“上回给我娘抓的药吃完了,来找你再配几服。”顿了顿又道:“这胃疼的小毛病这么难治么,十服药都快吃完了,还没好利索。” 李青石道:“没听过那句话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吃十服就差不多了。” 李狗子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么个小毛病要吃二十服药?转念一想,以他们的关系,石头哥不管骗谁都不会骗自己,也就没再多说。 他不知道的是,他母亲的胃病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小毛病,其实已经病入膏肓,用李青石师父的话说,这世上除了他们师徒两个,没有第三个人能治好她的病。 附近十里八乡都知道,白头村风水极好,所以村里人从来不生大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村里那一老一少两个土郎中就能治好,根本用不着去外面求医问药。 却从来没人留意到,村里的风水,是从那个老到只剩四五颗牙齿的土郎中来了之后,才变好的。 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找那一老一少师徒两人看病时,每次都是随意开个方子就药到病除,这么好治能是啥大病? 李青石没把真相告诉李狗子,是怕他担心,师父说得对,这人呐,稀里糊涂的挺好,没必要叫他们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因为那只会增加医治难度。 李狗子问道:“咱们明天还去清水城不?” 李青石道:“去啊,为啥不去?明天先去摸摸情况,要是没啥问题就顺带找找地方。” 李狗子道:“你真打算去城里开医馆啊?我觉得还是再琢磨琢磨,我娘那胃疼的小毛病你都得开二十服药才能治好,城里人可金贵,回头你再给治坏了,不光要赔钱,说不定还得去蹲牢房。” 李青石笑道:“治坏了就跑呗,屁大点事。” 抓好药,送走李狗子,李青石溜溜达达出了门,嘴里哼起从师父那学来的古怪小曲:“我表情悠哉,药盒打开,动作轻松自在,你学不来……” 他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总是哼些音调古怪的小曲,有时还说些他从没听过的新鲜词儿,他偷偷到清水城里打听过,那些小曲和新鲜词汇,连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都没听过,这更让他觉得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老头子绝对是个阅历丰富的高人呐! …… 入夜。 白头村东边一处僻静位置有座孤零零小院,黄土院墙围着两间茅屋。茅屋前有棵海碗粗的榆树,树下摆着一个大木桶。 李青石浑身血迹,身上伤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尤其后脑血肉模糊,头骨被完全砸碎,他凭借强大意志翻进木桶,滑入黑乎乎不知什么成分的药液里。 这是他每日必修功课之一,挨打。 不远处有张简易木桌,一个老头儿正坐在桌旁喝酒。 老头儿袒胸露腹,骨瘦如柴,颌下几根短须如霜打野草般,枯黄稀疏。 他拿一碟油炸花生米做下酒菜,嘴里哼着小曲,捏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端起白碗喝一口酒,龇牙咧嘴,露出所剩不多的几颗黄牙。 他就是李青石的师父,村民眼里看病本事稀松平常的土郎中。 李青石八岁那年,正在村里那口水井边打水,看见一个破衣烂衫干干瘪瘪的老头进了村,背着一把宝剑。 老头明明怎么看,都像是操劳大半辈子又营养不良的乡下老汉,可喜欢听江湖故事的李青石,就是觉得仙风道骨。 跑过去说话,老头说他少小离家,一生闯荡江湖,如今觉得厌了,回来封剑归隐。 一脸沧桑模样,更加高人风范。 于是平生最大念想就是习得一身好武艺的李青石,当机立断,纳头拜师,然后就成了这个老头的徒弟。 村里人都说他被骗了,这老头根本不是什么江湖高手,并且罗列出很多证据。 比如这个名叫刘北斗的老头说白头村是他的老家,然而村子里最老的老人都不认识他。 比如他嘴里只剩下四五颗不太牢靠的黄牙,说话还有些漏风,高手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比如他为老不尊,看见丰腴妇人,总是在人家某个部位狠狠剐上好几眼,哪里有半点高人风度? 其实说起来,这些年李青石也没见老刘展露过半点武功,可他琢磨着能有那样一身鬼神莫测的医术,应该多少也懂些武功……? 头骨被砸的粉碎,按照常理,必死无疑,然而只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李青石就缓过劲来。 他长出口气说道:“老刘啊,你说这每天练习挨打是在给我重塑根骨,这都十年了,啥时候能搞完?啥时候能开始教我修行武道?” 拜师十年,老头大多在教他医术,关于武功却只教了两招,站桩和挨打。 老头抛了粒花生米到嘴里鼓弄,不耐烦道:“天天问天天问,老子不是说差不多了,急啥急?” 李青石瞪眼道:“老子最大念想就是习武,你又不是不知道,问问都不行?” 刚拜师的时候还规规矩矩叫师父,后来发现老头子没半点长辈风度,慢慢也就没大没小。 老头不搭理他,美滋滋喝酒。 李青石露出谄媚笑脸:“老刘啊,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会不会武功?你放心,就算你不会武功,光凭你教了我这手医术,我也给你养老送终!” 老头假装没听见,端起酒碗道:“来一口?” 李青石骂道:“你大爷的,我现在这样能喝酒?” 老头嘿嘿奸笑。 大约两个时辰后,李青石从药桶出来,满身伤口诡异消失,就连完全粉碎的后脑,也已经完好如初。 桌旁,干瘪老头酒至微醺,睁着一双迷离老眼,嘀咕了一句:“想蹦迪了。” 第二章 要发财 清水城,距离白头村大概二十里路。 初夏的天色亮的比较早,眼下不过辰时,县城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车马粼粼,沿街店铺早就开了张,街边小贩也早就铺开摊位,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 衣着寒酸的李青石和李狗子走在大街上,打量着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新奇商品,在城里人居高临下的目光里,李狗子有点不自在,眼神里藏着些许畏缩,李青石却神态自若。 李狗子小声说道:“石头哥,咱们已经转了好几个铺面,租金可都贵的吓人,你有本钱么?” 李青石摇了摇头:“我哪来那么多钱?实在不行就找个医馆药铺先给别人坐堂,等攒够本钱再说。” 李狗子道:“你瞅瞅那些坐堂的郎中们都多大岁数,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这么年轻,哪家医馆药铺敢雇你?就算有人雇你,就你那半吊子医术,治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行,碰上大病咋办?早晚也得让人辞退。” 李青石秀气眉毛轻轻皱起,觉得李狗子说的在理,这个行当岁数越大越吃香,他才十八岁,就算有医馆药铺肯让他坐堂,恐怕也没人敢找他看病,所以最关键的是先要打出名气,万事开头难啊。 之所以要开医馆,其实是为学武做准备,他听人说过穷文富武,知道学武要花不少钱,虽然老刘还没开始教他武功,也不知道老刘的路数费不费钱,可多赚些银子总归没错。 他拍了拍李狗子肩膀道:“放心,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狗子眨了眨眼:“这话我咋没听过?” 李青石道:“你读书少。” 李狗子:“……” 这时,远处忽然有人敲响铜锣,一个衙役扯着嗓子喊道:“大伙快来看看,发财的机会来啦!” 人们听见动静,不知发生什么事,一面议论,一面朝那边涌去。 李青石道:“走,咱也过去瞧瞧。” 挤进人群,只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概意思是,县令大人家的千金病重,眼瞅着就不行了,不得已出此下策,于坊间大海捞针般寻找奇人异士,若是有人能治好,赏银千两。 李青石笑道:“他妈的,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一千两银子到手,那还开个鸟的医馆?借这机会还能攀上县尊这棵大树,以后咱哥俩不得在清水城里横着走?” 大仁王朝民风彪悍,百姓尚武,光这清水城就不知有多少帮派,虽说朝廷日渐腐败,对江湖的镇压一日不如一日,但起码在这清水城,还没人敢以武犯禁,所以若能攀上县令做靠山,在这座城里确实就能平趟黑白两道。 李狗子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道:“石头哥你别乱来,那可是县令家的千金,他们肯定请城里的名医瞧过了,没瞧好才到这里贴告示,城里的名医都瞧不好,就你那医术,瞎凑热闹不是找死么?” 李青石道:“怕啥,我要瞧不好,不还有老刘兜底么?” 李狗子道:“你可拉倒,老刘能比你强到哪去?”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青石挣开他的拉扯,走到那个衙役面前。 李狗子力气没他大,被他挣脱,急的跳脚,正要再去阻拦,那边李青石已经跟官差搭上了话。 李青石抱了抱拳道:“这位差爷,这告示我领了。” 那衙役向他打量几眼,见是个乡下少年,骂道:“哪来的泥腿子,滚滚滚,少在这里裹乱。” 李青石早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说的是跟老刘学的官话,假装外地人,笑呵呵道:“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但凡奇人异士,都跟我一样,不显山不露水,这才叫隐士高人。” 顿了顿又道:“我跟师父游历天下,不知医过多少人,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恰到此处,因缘际会,本想救你家小姐一命,结个善缘,想不到你狗眼看人低,若是你家小姐因此殒命,叫县尊大人知道,不知他会如何处置你?” 李狗子见他跟官差大人满嘴胡扯,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这时把他拉走,急的抓耳挠腮。 那衙役听他谈吐不凡,顿时刮目相看,心里却有些将信将疑,心想他都这么说了,若不让他试试,回头传到县尊大人耳朵里,老子肯定要倒大霉,可瞧他年纪,实在不像医术高明的主儿,若是个胆大包天的江湖骗子,老子也要吃挂落…… 说道:“你可想好了,那可是县尊家的千金,若是治不好,挨板子蹲大狱都是轻的,闹不好命都要丢!” 李青石道:“救人要紧,赶紧带路。” 那衙役见他执意要趟这浑水,连累自己也进退两难,忍不住心里骂娘,犹豫半晌,才一咬牙道:“跟我走。” 李青石对李狗子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李狗子见木已成舟,便不再劝,说道:“你说过,一世人两兄弟,我跟你一起去,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担着。” 李青石心里感动,又劝了几句,李狗子就是不走,也就不再多说。 他对自己有信心,更对老刘有信心,老刘对他说过,以他现在的医术,天底下已没他治不了的病。 李狗子悄声道:“你假装外地人骗他,回头要露了馅,这官差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青石道:“若治好病,咱们就是县尊的恩人,就算露馅他也不敢得罪,若治不好,县尊那关就过不了,也轮不到他。” 李狗子忧心忡忡。 不多时,三人来到县衙后面的宅门前,那衙役让下人进去通报。 县令听说有人揭了告示,心里大喜,赶紧叫管家出门去迎。 他叫张高山,取义高山仰止,四十多岁年纪,儿子倒是不少,但闺女只有这一个,向来捧作掌上明珠,谁知忽然生了怪病,卧床不起,真是愁煞人也。 延请城内所有名医前来会诊,本来已经有了起色,谁知昨日病情忽然加重,不省人事,那些名医们一个个却都束手无策,叫他准备后事,简直是一群废物!浪得虚名! 恨不得全都砍了。 现在好了,既然敢揭告示,肯定是个有本事的,毕竟没人敢拿他这位一县之尊来消遣。 大厅里,夫妇两人坐立难安,一面忧心如焚走来走去,一面在心里暗暗祈祷。 第三章 治病 管家已经五十多岁,身材发福,满怀希冀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这些日子因为小姐的病,老爷发了好大脾气,府里下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他虽是府里的老人,这几日也不好过,如今可算有了眉目。 到了门口,见那衙役带着两个少年站在那里,四下里一张,不见旁人,问道:“人呢?” 衙役硬着头皮一指李青石:“这就是。” 管家愣了愣,上去就是一巴掌,怒道:“你特么就这么糊弄事?这小子毛都没长齐,会看病?” 李青石正向他打量,听了这话,心里暗暗腹诽:“你特么瞧不起谁,老子毛肯定比你多,瞧你这年纪,都要掉秃了。” 衙役挨了打,却不敢得罪,凑到跟前小声把事情经过说了,最后道:“事情已经这样,死马当活马医,能治好小姐的病最好,要是治不好,谁都好不了。” 管家又是一巴掌呼过去:“你说谁是马呢?”皱眉想了想,他也不敢就这么让李青石两人滚蛋,心想这事还得老爷定夺,瞪了那衙役一眼道:“你别走,在这侯着,他妈的,老子这回可叫你坑惨了。”脸色阴沉带两人进了门。 没过多久,大厅里响起张高山的咆哮:“你是仗了谁的势,竟敢跑到这里来消遣本官?来人!给我拖进大牢!” 李青石想不到这位县尊大人一句话没问,就如此果断做出判断,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大人,小人既然敢到这里来,自然是有些把握的,否则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如先让小人试试,万一治好了呢。” 见县尊大人有些犹豫,又说道:“您看,这来都来了……” 他这时说的已不是官话,而是清水县口音。 管家听了面色大变,知道外面那衙役让人诓了,这小子多半就是个骗子,但县尊大人正在气头上,他不敢在这时多嘴。 一旁,县令夫人早就急的六神无主,这时说道:“反正咱也没其他办法,不如就让他试试,万一,万一……” 张高山黑着脸,呼呼喘了阵粗气,一挥袍袖,吩咐管家道:“把那些庸医都叫来,若是这小子跑到我这里来招摇撞骗,开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子,本官立马砍了他!” 片刻后,十多个年过半百的郎中被带来,听说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年人揭了告示,都面露诧异,却都默不作声。 县尊千金的病他们已经束手无策,搞不好就有牢狱之灾,眼下这个少年接了这差事,那就有了脱身的机会。 所以他们互相交换过眼神,一个个都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促成这少年出手医治,这样等出了事,才能一推二六五。 只有一个须发花白的清瘦郎中面露不愉,找一个毛头小子来看病,县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羞辱我们么?说道:“大人莫非急糊涂了,这等黄口小儿,怎敢叫他给令千金瞧病?” 其他郎中听见这话,都在心里暗骂:“这姓周的有病么,多什么嘴?你有靠山,不怕吃挂落,我们怎么办?啊!莫非他是想趁这机会把我们一网打尽,往后这清水城里就再没对手了,呸!还是郎中呢,心可真脏!” 这位清瘦郎中名叫周庆合,家中世代行医,他的医术在清水城是最高的,名气也最大,家里有位堂兄在京城太医院里做御医,正六品的官,颇受宫里的贵人们看中,所以就算县尊千金不治而亡,县尊大人也不敢找他麻烦。 张高山瞥了他一眼,急怒之下已顾不上颜面,冷声道:“你若能治好,本官何必叫旁人来?” 周庆合花白胡须抖了抖,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进了房门,一众郎中等在厅里,只有李青石一人进了内室,只见红木雕花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眉眼清秀,十分好看,只是紧闭着眼,脸色苍白。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李青石打眼一瞧,心里就已经对她病情做出判断,可这位毕竟是县令家的千金,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切一切脉。 手指搭在少女腕上,李青石心想:“官家小姐确实不一样,村里那些婆娘可比不了,这皮肤真是又滑又腻。” “老子到过县太爷的府上,还摸了官家小姐,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以后可要好好跟村里那些夯货吹吹牛。” 土包子李青石发散了一下思维,赶紧收束心神,静心把脉,片刻后,松了口气,这病不难治。 “如何?”张高山急切的问。 李青石起身道:“能治,我现在就开方子。” 夫妇两人想不到他真有办法,喜出望外,一改先前冷淡态度,亲自引他到桌边坐下,吩咐下人端来笔墨。 李青石开出药方,又仔细确认一遍,递给张高山道:“照此方抓药,早晚各一服,明日就可见效,十日内即可痊愈。” “好!好!好!”张高山小心翼翼接过药方,吩咐下人道:“把周郎中开的方子拿来。” 下人取来药方,张高山拿着两张药方一对,脸上立马露出失望,长叹口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这少年开的方子与周庆合一样,显然也是治不好闺女的病了。 空欢喜一场! 周庆合拿过药方看了看,吃了一惊,忍不住朝李青石打量,心想:“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医术,不知是什么来历,若是以后叫他崭露头角,老夫恐怕要被压下一头。” 李青石心里纳闷,拿过两张药方看了看,对周庆合愕然道:“你这方子没错呀,怎么没把这位小姐治好?” 周庆合哼了一声道:“张小姐病发的急,昏迷口噤,已经喂不进药,否则老夫又岂会束手无策?” 李青石愣住,两条秀气眉毛轻轻皱起,喂不进药? 那可麻烦了!就算开出再妙的方子,药喂不进去,也只有等死的份。 县令夫人抽泣道:“我苦命的闺女,难道这是天意?” 张高山烦躁的喝了口茶,冲门外吩咐道:“叫他们再去找,我就不信这个病没人能治!” 话刚说完,忽听李青石道:“倒是还有个办法。” 还有办法? “快说!”夫妇两人脸上重新露出希望,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愈发顺眼。 一众郎中也都往前凑了凑,支棱起耳朵。 李青石想了想道:“请大人寻一间静室,门窗全部封死,将小姐衣物全部除去,不着一缕,放于正中,我再开一副方子,在小姐身周多架炉火,大火熬药,等到药汽弥漫,持续八个时辰,小姐当可醒来。” 这招叫做熏蒸疗法,听老刘说,他是从一个姓喜的高人那里学来的。 张高山看向一众郎中,用眼神征询意见。 年过半百的郎中老头们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这是个什么治法? 从来没听说过呀…… 第四章 要脸还是要命 周庆合家学渊源,家中世代行医,他自己又一生钻研医术,在医道一途可谓造诣颇深,平日里一向十分自负,然而这熏蒸疗法,他却也闻所未闻。 人老爱名。 他耗费无数心血,这才成就清水城神医的名头,虽然觉得这法子未必奏效,却也不敢让李青石尝试,万一让他蒙对了,他一个神医都治不好的病,反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治好了,那他这神医之名恐怕不保。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把一个尚在闺阁的千金小姐扒光,这成何体统?请县尊大人三思,若能治好倒也罢了,若治不好,日后传出去,人们定会说县尊大人叫人给耍了,恐怕会成为这清水城里的笑话。” 张高山皱起眉头,这少年能开出那张药方,显然是有真本事的,并非招摇撞骗之徒,然而周庆合说的也有道理,若他这法子不管用,日后传出去,人们可不管真相如何,多半会拿这事取笑他,有损声名,所以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又看向其他人,想听听其他郎中怎么说。 其他郎中可没周庆合那样的靠山,管他妈的这法子成不成,能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才是正事! 一个上了年纪的郎中说道:“小人虽没听说过这样的法子,但医术一道博大精深,或许是因为小人见识浅薄。” 言外之意,可以试试。 其他郎中互相对视一眼,纷纷附和。 周庆合十分意外,不知道这些同行怎么回事,就不怕这少年真把人治好了,到时大伙脸面往哪里摆?心里暗骂,简直就是一群只会看病的蠢货,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张高山此时却仍有些犹豫。 他的夫人急道:“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管他管不管用,先试试再说!” 张高山毕竟心忧爱女,听夫人这么一说,立马做出决断,对李青石客气道:“该怎么做,还得麻烦小郎中分派。”心想:“若治不好,就将这少年陪葬,震慑之下,想来就没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李青石根本就没听他们争执,已经写好了新的药方,他胸有成竹,笃定县尊大人一定会尝试自己这法子,因为在他看来,性命跟脸面哪个重要,这还用说? 在他指挥下,府里下人们忙碌起来,等做完安排,张高山道:“请小郎中先到偏厅暂歇,等小女的病情有了起色,本官必有重谢。” 李狗子一直等在外面,管家把两人带到偏厅,说道:“小郎中有什么吩咐,直接叫下人去办就行了。”退出厅外,顺手把厅门关了。 李狗子见没了旁人,问道:“石头哥,眼下是什么情况?” 李青石在椅子上坐了,伸了个懒腰道:“等着领赏。” 这时有下人奉上茶水,等人退出去,李狗子心神不宁道:“那病你能治?那怎么把咱关起来啦,门口还有人把守?” 李青石朝门口看了看,果然左右有人守着,也不在意,说道:“头一回打交道,人家信不过咱,那也正常。” 这虽然是座偏厅,却也十分宽敞亮堂,墙上挂着名家画作,左首有个博古架,架子上摆满珍贵古玩,靠里面横着一个屏风,屏风后竟放着一个恭桶。 连恭桶都备好了,显然在治疗结果出来之前,两人是休想走出这偏厅一步了。 李狗子心里没底,在厅里走来走去,李青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李狗子道:“我说石头哥,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装模作样,你懂个屁的茶哟!” 李青石道:“咋不懂?老刘教过我。” 老刘的确跟他说过如何品茶,原本以为是在瞎掰,那个粗俗老头,咋可能懂品茶这种高雅玩意,这时按照老刘所教,细细品味县尊府里的茶水,竟隐约品出些味道,不由有些意外,实在没想到那个朝夕相处的寒酸老头,竟真懂得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 李狗子没空跟他闲扯,继续自顾自忧心如焚。 李青石道:“你踏踏实实把心放肚里,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这么多年,咱们村里有人生病,哪次我没治好?” 李狗子道:“咱们村风水好,村里人从来不生大病怪病,那能一样?” 李青石懒得跟他浪费口舌,由着他着急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品茶上。 李狗子转了一阵,终于消停下来,觉得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好不容易来了县府,不如好好开开眼,就算被杀头,那也算见过世面了。 开始观摩墙上的名画,看来看去看不懂,又走到博古架旁,可惜除了觉得那些物件精致好看,也看不出别的门道,转到屏风后面,看见了那只恭桶。 恭桶桶身雕着几枝月季,描了金边,旁边还有一只猛虎,栩栩如生。 李狗子赞道:“不愧是县尊大人的家,连个水桶都这么漂亮!” 李青石循声过去,看了看说道:“狗子啊,以后出门在外,碰上不懂的就少说话,省的丢人现眼,叫人笑话。” 李狗子瞪眼道:“我怎么了?” 李青石道:“这东西能是水桶?你家水桶还有盖子?又不是水缸。” 李狗子道:“那不是水桶是啥?” 李青石蹲下身,摸了摸上面的浮雕,老神在在道:“你瞅这雕工,再看这木料,分明是件古玩。” 李狗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藏在这后面,原来是件古玩。” 两人欣赏一阵,李青石道:“这屋里可都是好东西,仔细看看,等回了村里好吹吹牛,村里那帮土鳖铁定没见过…你先看着,我去尿个尿。” 打开厅门,一个下人道:“小郎中有何吩咐?” “茶水喝多了,有些内急,去方便方便。” “厅里不是备了恭桶么?”下人指着屏风后说道。 李青石愣了愣,退回厅内,关上厅门。 李狗子看着他,眨了眨眼。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过了片刻,李青石咧嘴一笑,面不改色道:“他娘的,县尊果然有钱,竟然拿古玩当尿桶。” 李狗子:“……” …… 宅门外,带两人过来的衙役还在一旁候着,见府里一直没动静,心想莫非有戏?若那少年真治好了小姐的病,老子可是大功一件!不知到时县尊大人会如何奖赏…… 正想好事,管家匆匆出来,照他兜头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个糊涂蛋,叫人家给骗啦!那小子就是个本地人,你就等着吃挂落!你奶奶的,把老子也坑了!” 李青石看诊时,管家候在房外,不知屋里什么情况,后来老爷吩咐,让他把两个少年带到偏厅严加看管,不许走出厅门一步,老爷都这么安排了,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衙役登时呆若木鸡,吓得脸色惨白。 那小子一口官话,原来是装的? 这下可完了! 第五章 醒了 李青石和李狗子被软禁在偏厅,清闲无事,县府里却是一番忙碌景象,下人们按照李青石吩咐,封屋的封屋,备药的备药,架锅的架锅,忙作一团。 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到了午时三刻。 清水城的名医们被安置在另一处偏厅,治疗开始,意味着烫手山芋已经扔出去,他们此时目标已经达成一致,那就是期待治疗失败,这样就能保住自家招牌。 如果只有一人对这治疗方法闻所未闻,还可说是孤陋寡闻,但他们已经交流过,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这个法子,他们可都是清水城医学界的大手子,若真有如此精妙的治病法门,不可能谁都没听说过。 那么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少年不知从哪听来这唬人的偏方,立功心切,便胡乱用了出来。 名医们心中大定,一个个端坐在厅里,神色保持着肃穆,心里却在笑嘻嘻等着瞧热闹。 县尊大人把他们留在府里,明摆着,等会治疗失败,便叫他们力挽狂澜,只是……咱可没那能耐,到时只好说一声,抱歉,小姐的病原本还有些许希望,经那少年这么一折腾,已经无力回天。 名医们铁了心置身事外,县令夫妇却是打心底里着急,按那少年的说法,此番治疗要八个时辰才能见效,张高山在房间踱来踱去,无比煎熬。 这时,管家来报:“老爷,前面王员外来报案,说他家闺女丢了。” 张高山正满心烦躁,闻言皱了皱眉:“王员外?哪个王员外?” 管家道:“就是王兴道王员外。” 县令夫人道:“你先去处理公务,我在这里守着。” 张高山抱怨道:“怎么又有闺女丢了?真是不叫人消停!”对夫人说道:“这边若有消息,立刻通知我。”匆匆去了前面衙门。 大约酉时五刻,张高山处理完公务回来,问道:“还没动静么?” 县令夫人手里帕子卷来卷去,说道:“还没,这才过了三个时辰,你别着急。” 张高山向管家道:“那两个少年人在做什么?” 管家使人去看,片刻后回报:“在睡觉。” 张高山稍稍放心:“如此沉得住气,想来是有把握的……” 正转着念头,病房的门忽然推开,雾气蒸腾中,一个丫鬟冲了出来,兴奋喊道:“醒了!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张高山一愣,随即狂喜,冲出门去:“真醒了么?我去瞧瞧!” 夫人扯住他道:“闺女未着衣物,你这时过去成什么样子?我先去看看!”抢在前面。 名医们听见叫声,一个个面面相觑,真,真醒了?不,不可能? …… 偏厅里,李青石和李狗子无事可做,只好睡觉。 睡得正香,厅门忽然推开,迷迷糊糊起身,就看见县尊大人满脸笑容进来,亲热道:“贤侄,这是累了么,哎呀呀,怎么睡在这里?都怪我,公务繁忙,再加上忧心小女,安排不周,见谅见谅!” 李青石搓了搓脸,清醒过来,瞧了瞧外面天色,不对劲,这还没入夜,熏蒸疗法应该还没奏效,他为啥如此热情? 又听张高山道:“此番小女得以活命,全赖贤侄医术高明,我已叫人安排了宴席,你先洗漱一番,一会我再让人来请。”握着李青石的手拍了拍,兴匆匆出门而去。 听这意思,他家闺女已经醒了?怎么会这么快? 李青石懵了一阵,这才琢磨明白,八个时辰大概是在寒冷冬季,现在是初夏,天气比较热,所以才奏效的快。 李狗子睡意全无,惊讶道:“你真给治好了?” “这还有假?”李青石挺起胸膛。 李狗子长吁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天上乱拜:“谢天谢地,神佛保佑,想不到还真叫你蒙着了。” 李青石脸一黑,想给他个大逼斗。 …… 正厅,珍馐美味摆满了桌,李青石和李狗子被下人恭恭敬敬引进厅,看见桌上各色菜肴,李青石小声唏嘘道:“这么丰盛,简直就跟过年一样。” 李狗子呆愣愣盯着桌上,咽了口口水道:“别吹了石头哥,你家过年几个菜,我又不是不知道。” 这场谢宴,那些年过半百的名医们也都在席,不敢拂县尊大人的面子,一个个脸上挂着僵硬笑脸,实在难看。 张高山先前关心则乱,对他们不怎么客气,如今女儿脱离危险,心情大好,拿出为官多年练就的本事,三言两语就把这些郎中们说的眉开眼笑,尽释前嫌。 这些郎中虽然这回表现有些拉胯,但能闯出偌大名头,岂能没几分真本事?人生在世,难免有个三灾六病,多交好一个郎中,以后生了病,就能多一份保障,这点道理张高山自然懂。 开场酒下肚,张高山问李青石:“李贤侄,听你口音是本地人,不知平日在哪家医馆坐堂?如此高明的医术,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名医们也正想打听,全都支棱起耳朵。 李青石道:“我是城东白头村的郎中,从没在城里坐过堂。” 众人全都一愣,没想到这一身农家打扮的少年,竟真的出身乡野,看他言行举止,可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泥腿子啊。 李青石能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坦然自若,完全是被他的师父老刘影响。 在老刘嘴里,别说县令,就算一州州牧都瞧不上眼,言语间提及,没半分尊重敬畏,李青石从小耳濡目染,潜意识里,也就不把这些世俗中的所谓大人物当一回事。 “屈才了,屈才了啊!”张高山摇头道:“就凭你这身医术,怎能蜗居乡野?这样,我来出钱,给你在城里开一家医馆!” 名医们听了这话,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耳朵更加支棱,想听听这少年怎么个意思。 李青石目光转了一圈,把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生出提防,老刘说过,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他若是答应了,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使医馆开起来,难免三步一坑两步一槛,就算有县尊照拂,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灰溜溜滚回白头村去。 不动声色笑道:“大人说笑了,这次能治好小姐的病,那是因为大人福气深厚,我凑巧知道这么个偏方,否则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医术,铁定不行,来清水城开医馆?那可打死都不敢啊!” 名医们松了口气。 李狗子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石头哥本来不就打算到城里开医馆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第六章 大刀会 听他这么说,张高山非常意外,没想到这少年不光医术高明,还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这才多大年纪?何况他还是乡野出身! 只能说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可惜了,这样的人,若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很难说会爬到什么位置。 再看看那些须发花白的名医,白活那么大岁数,半点城府没有,把什么都摆在脸上,要把他们换成读书人,那就是不懂变通的古板老学究,成不了气候。 以张高山的为人,绝不会因为救了闺女的命,就对李青石感恩戴德,真的将他视为子侄,刚才那句话也不过是试探,看看这个年岁不大的乡下土郎中,会不会顺杆往上爬。 他担心这种泥腿子,会居功自傲,挟恩自重,仗着对他有恩,自此以后就真以为攀上了他这棵大树,扯虎皮做大旗,不知天高地厚,那样的话他不介意恩人变仇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当年他也曾有一腔热血,可宦海沉浮多年,早就冲干洗净,为官之道,首先学会的便是明哲保身。 如今却改变了想法。 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李青石的应对让他觉得,像这种人物,以后多半不是无名之辈,所以本着有枣没枣捅两杆子的想法,以后他若遇上难处求上门来,不费事的话不妨顺手拉扯一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回报。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至晚方散。 …… 宅门外,那个衙役还在忐忑不安,想走不敢走,听候县尊大人发落。 心想这倒霉事怎么就叫老子碰上了,我招谁惹谁了?都怪那挨千刀的小王八蛋,去哪里骗人不好,竟然骗到县尊大人头上来,简直狗胆包天!不知县尊大人会怎么发落我,这好不容易求来的公家饭碗,可千万别给丢了啊。 正走神,瞥眼看见管家大步流星走出门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管家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衙役吓了一跳,伸手入怀,准备掏出备好的孝敬银子,请他在县尊大人面前求求情。 却听管家说道:“你小子眼光是真不错,怎么就看出那位年纪轻轻的小李郎中医术不俗?这回治好了小姐的病,你是没看见老爷有多高兴!还在这杵着干啥?赶紧回家好好歇歇,明天记得过来领赏,立了这么大功,老爷给的赏赐肯定小不了!” 衙役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呆呆道:“他,他把小姐的病治好了?” 管家眉飞色舞道:“可不是?真没想到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医术,可把那些名医们都比下去啦!” 衙役有点不敢信,说道:“您不是说他是骗子么?” 管家脸一黑,上去就是一个大逼斗:“刚夸完你,这就又开始犯糊涂了?老子哪里说过这种话?” …… 县府客房,李狗子在下人服侍下,浑身不自在的泡了个脚,等人都退走,问道:“石头哥,你不是打算在城里开医馆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李青石道:“医馆还是要开的,只不过现在看来,还得再做些准备。” 李狗子道:“等领了赏银,就不缺钱了,还准备啥?” 李青石道:“你没看见那些郎中的脸色?我若在城里开医馆,他们肯定使绊子。” 李狗子不以为然道:“有县尊大人撑腰,还怕他们?” 李青石摇了摇头,提点这个心思单纯的发小:“狗子啊,你要记住一句话,施恩不图报,就算你对人有天大恩情,也不能像狗皮膏药一样给人黏上,否则早晚惹人厌烦,何况我看咱们这位县尊大人,油滑的很,咱们遇到麻烦,一次两次他可能会帮,还得是不费事的情况下,要是次数多了,那可就难说了。” “那你不就白给他闺女治好病了?”李狗子有些愤愤不平。 李青石笑道:“赏银还是有的嘛,再说,底下的人可不知道县尊什么心思,等咱们遇到麻烦,可以偷偷找他手底下的人帮忙,估计回也不会露馅……其实我觉得,只要让人知道咱救过县尊千金的命,很多麻烦根本就不敢找上门来。” 李狗子愣住,想了半晌说道:“你肚子里怎么有这么多弯弯绕?不会是老刘教的?” 李青石道:“老刘可不光教了这些,他教的东西多了去了,就是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 次日,张高山没有食言,给了李青石十锭金元宝做为谢礼,一个十两,比千两白银只多不少。 出了府衙,李青石摸出一锭丢给李狗子:“拿着,陪我出生入死走一遭,不能白担惊受怕一场。” 李狗子也没推辞,揣进怀里,他知道石头哥的脾气,从来不把银钱当回事,若是不收,恐怕他会翻脸。 李狗子心想,这么大个金元宝拿回家,我娘怕不是得吓死? 两人路过一个茶馆,里面说书先生又在讲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的故事。 驻足听了一会,江州大旱,民不聊生,饿殍满地,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让江州牧贪墨了大半,恰巧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途经此地,听闻此事,青天白日之下,一人一剑杀入府衙,斩下州牧人头,悬于门前。 之后抄了州牧的家,银钱分于百姓,这还不算完,又将镇守粮仓的数百守军杀散,开仓放粮,不知救活了多少性命。 江州牧贪墨的罪行公之于众,然而大仁王朝开国以来,朝廷的官只能由朝廷来杀,以武犯禁,这是朝廷绝不能容忍的事,所以传闻皇帝震怒,派遣高手无数缉拿刘风流,然而至今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依然没有寻到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半点踪影。 说书先生经验老道,技法纯熟,讲起故事来,该详的地方详,该略的地方略,抑扬顿挫,熟练的调动着茶客们的情绪。 城里的说书先生,最喜欢说江湖里发生的故事,其中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的故事最受欢迎,所以说的也最多。李青石每次进城,都会站在茶馆门口蹭上一段。 这时听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心想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练成刘风流那样一身武功,不,只要能有他一半厉害就行了。 李狗子问道:“石头哥,你说刘风流真有那么厉害么?” “这么大的名头,我琢磨着肯定是有真本事的。”李青石也不敢确定,心里想着回去问问老刘,可老刘已经十年不在江湖闯荡,未必知道这位年轻高手的事。 传闻刘风流现今也才三十余岁,名声大噪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正说着话,有两个面相凶恶的汉子拐到这条街上,顺着街上的摊位店铺挨家挨户收取银钱。 有的生意不景气,赔着笑脸尝试讨价还价,那凶恶壮汉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耳光,直打到脸颊红肿口吐血沫才罢手。 街上行人只敢偷偷瞧上那么一眼,谁也不敢上前围观,更别说劝阻。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两人是大刀会的成员,他们收的叫平安钱。 大刀会是清水城最大的地痞流氓组织,向来横行霸道,谁要是惹上他们,被讹到倾家荡产都是轻的,已有不少人被他们逼到全家自杀。 看见这两人,李青石的眼神忽然变得阴沉。 有件事他一直深藏在心底,没有人知道,就连朝夕相处的师父刘北斗都不知道。 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的母亲上山采摘野果野菜,不慎失足,从山上跌落,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意外,但当时他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他的母亲,是被大刀会所杀。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偷偷打探大刀会的底细,寻找机会报仇,可惜大刀会人多势众,他不是刘风流那样的高手,根本没有希望。 从小到大,之所以心心念念想着学武,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报这杀母之仇。 然而他听说,大刀会有官府做靠山,就算将来学成武功,侥幸得手,也势必会被官府通缉,那就要背井离乡,天涯亡命。 如今攀上了县尊这层关系,不知道有没有用。 瞥眼间,忽然看见远处有个衙役慢悠悠朝这边走,李青石心里一动,觉得今天或许可以试探一下,大刀会在官府中的靠山究竟有多大,也好为将来报仇做准备。 两个大刀会的壮汉打完了人,银钱照收不误,一扭头,看见街边有个身段婀娜的小妇人匆匆走过,不由得眼前一亮,伸手拦下,食指挑起小妇人下巴,却见相貌十分普通,还有许多雀斑,惋惜道:“可惜了这副好身段。”胡乱摸了几把便放过了。 小妇人满脸泪水,却不敢哭出声来,小跑离去。 两个壮汉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其中一个突然指着李青石道:“你瞧你瞧,这张脸蛋可真他娘的漂亮!” 另一个看了看道:“可惜老子又不好这口,怎么,你想试试?” 李狗子见被他们盯上,吓得脸色发白,正想扯着李青石离开,可万万没想到,他的石头哥竟羞答答走上前去,嗲声嗲气说道:“两位大哥,你们啥眼神,再仔细瞅瞅,人家究竟是男是女?” 第七章 揍他丫的 李青石突然做出一副勾人的媚态,不光李狗子没想到,那两个大刀会壮汉也愣了愣,一时间还真有点拿不准眼前这个漂亮人儿到底是男是女。 不过这要是个女的,那可就有乐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笑嘻嘻凑上前去,说道:“那哥哥就好好瞅瞅,你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李青石抛了个媚眼:“能看明白不,要不要摸一下?” 一个壮汉嘿嘿一笑,觉得今天这事有点稀奇,平日人们见着他们大刀会的人,不论男女,那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这人是咋回事,莫非是想攀上我大刀会做靠山? 管他怎么回事,在这清水城里,能让大刀会忌惮的人可不多。 壮汉伸出手,贱兮兮道:“那哥哥就来摸一摸。” 一双大手刚伸到胸前,李青石忽然也伸出手来,一把搂住壮汉脖颈,上去就是一个头锤。 这一下猝不及防,壮汉被脑门撞中鼻梁,登时眼冒金星,又酸又疼,两条鼻血唰的留下来,恐怕鼻骨已经断了。 正要抽身后退拉开距离,胯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身子立马弓起,就像煮熟的大虾,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疼的一个劲哼哼。 另一个汉子反应过来,叫道:“小杂种找死!”一脚踹上李青石大腿。 若放在江湖里,大刀会这种帮派就是不入流货色,真正的高手根本看不上眼,但他们也学过一些野路子拳脚,对付寻常人足以手拿把捏。 汉子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若踹在寻常人腿上,别说还能站住,恐怕腿骨都已经被踹折。 可让他感到惊奇的是,眼前这个体格寻常的少年,不光稳稳当当站在原地,还跟没事人一样。 这一脚对李青石来说,确实稀松平常。 他跟着老刘学了十年站桩,所以下盘极稳,他还跟老刘练了十年挨打,所以皮糙肉厚很抗揍。 这一脚虽然不能说就像挠痒痒一样,但也就是有点疼而已,根本没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可惜李青石也就站桩和挨打能拿得出手,拳脚招式那是半点不懂。 所以他抓住壮汉错愕的一瞬,迅速近身,搂住壮汉脖子,仗着自己下盘稳当,跟他玩起了摔跤。 李狗子都蒙了,这怎么眨眼的工夫就干起来了?平时石头哥可没少教导他,出门在外,碰上事能躲就躲,躲不过去能忍就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石头哥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俩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可是大刀会的人! 不过他也没含糊,从地上寻摸了一块石头,闷头就冲了上去。 从小到大跟人打架,哥俩一向都是并肩子上,哪怕挨揍也要一起,这几乎已经成了李狗子的本能。 冲上去的时候,李青石正好把壮汉撕到地上,李狗子二话不说,照着后脑勺就是一石头。 汉子眼前一黑,短暂失去还手能力,哥俩抓住机会,一通拳打脚踢,下手狠辣,没过多久,汉子已经彻底爬不起来。 街上行人见这两个大刀会的人被打的这么惨,估摸着顾不上跟他们为难,撞着胆子站得远远的看热闹。 这两个少年什么来头,看穿着像是乡下来的农家娃,他们不知道这两个是大刀会的人么,怎么敢跟他们动手? 竟然还给干趴下了?! 不怕以后让大刀会缠上? 不过瞧着可真是痛快啊! 遇上这种痛快事,须喝二两小酒庆祝庆祝,可惜家中实在拮据……不行!今儿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整二两! 头一个被干翻的汉子稍微缓过劲来,哼哼唧唧抬头看了看,指着一个看热闹的年轻人骂道:“看他妈什么看,赶紧去大刀会堂口报信喊人!” 那年轻人十分害怕,却犹犹豫豫着没动。 汉子威胁道:“我可记住你模样了,要敢不去,看老子往后怎么收拾你!” 年轻人更加害怕,终于迈动脚步。 正当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走来,喝住年轻人,又去驱散看热闹的百姓:“都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 李狗子听见动静,转头一看,呀,是个熟人! 许大安刚从县府领了赏,县尊大人不仅赏了他银钱,还给他画了个饼,话里话外的意思,小伙子好好干,用不了多久就要给你升职加薪了,把许大安乐够呛。 许大安在公家当差,明里暗里其实收入不少,可扛不住家里人多呀,总共有弟兄七人,他排行老大,叫许大安,老二叫许二安,老三叫…… 所以收入虽多,花销也大,一直盼着升职加薪,没想到这就愿望成真,一下子干劲十足,小日子贼有奔头。 方才远远看见有人打架,正想过去行使职权,忽然发现不对劲,那两个好像是大刀会的王铁牛跟方铁柱?另外两个……哎呀!这不是那位小神医吗! 如今县尊大人青眼相加,那是拜谁所赐?做人可不能忘本! 所以他吓了一跳,赶紧加快脚步,大刀会的人横行惯了,可别把小神医打坏了! 走得近了,又发现有些不对劲,小神医好像不是挨揍的那个?嘶……想不到这位小神医不光医术神妙,拳脚竟也这般了得! 不过大刀会是什么货色,他最清楚不过,就算眼下占了便宜,往后被大刀会缠上,脱层皮那都是轻的。 许大安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想看恩人招惹麻烦,只是大刀会他也招惹不起,思来想去,只能做回和事佬,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就是息事宁人。 蹲下身,对捂着裤裆的王铁牛说道:“王铁牛,怎么回事,怎么跟他们干起来了?” 王铁牛看见他,立马来了精神,说道:“许哥你来的正好,快,这两人当街行凶,快把他们抓起来!” 许大安压低声音:“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王铁牛一愣,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姓许的,你这是怎么个意思?我大刀会平日没少给你好处?我管他是谁,我大刀会也是有靠山的!” 许大安皱起眉头:“我知道你们大刀会有靠山,虽说不清楚你们靠山是谁,但我清楚这整个清水县谁最大,听我一句劝,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也别再找他们麻烦。” 清水县城谁不能招惹,王铁牛心里门儿清,这两个少年可不在那里头,他见许大安说的郑重,将信将疑,问道:“他们什么来头?” 第八章 去访个友 许大安俯下身,把李青石救治县尊千金的事说了。 王铁牛脸色阴晴不定,心有不甘,但对方有县尊做靠山,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许大安说通王铁牛,又去劝李青石,言语间万分客气。 李青石正因为远远看见许大安,所以才这么干脆就出手,这时听他一劝,从善如流,立刻罢手,这让许大安觉得脸上有光,十分受用。 王铁牛扶起方铁柱,夹着双腿一扭一扭离去,走到李青石身边时,小声说道:“县令三年一任,你给老子等着。” 李青石立马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说:“以后我铁定要报复你,所以如果你还没打够,趁现在赶紧动手。” 于是李青石再次从善如流,连续几个大逼斗就呼上去了。 怎么又动起手来,想不到这小神医脾气还挺爆……许大安赶紧上前拦住。 王铁牛嘴角抽搐几下,终究没敢再放狠话,这回真走了,头都没回。 李青石又跟许大安客套一番,说好以后大家多亲近,拱手告别。 远处驻足的行人十分诧异,大刀会的人挨了揍,竟然就这么算了,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管是什么来头,能出手教训大刀会的人,为大伙出一口恶气,那便是天大的好人! 清水城的百姓,实在是苦大刀会久矣,所以他们都记住了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少年,内心期盼着,这个敢跟大刀会叫板的人,以后能将大刀会的嚣张气焰彻底压下去。 李狗子看着周围一张张带着友善和敬意的脸孔,说道:“石头哥,这回咱们是出了风头,可也惹上麻烦了啊,那两个可是大刀会的人!你以前不是挺能忍的么,这回怎么这么冲动?” 李青石没说话,他在心里盘算,看来大刀会的靠山,大不过县尊,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报仇的事,终究多了几分希望。 李狗子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已经发生的事,说道:“这么一来,以后你还怎么在城里开医馆?眼下是有县尊大人做靠山,可那人说的没错,三年一任,县尊大人迟早是要走的,大刀会可不会走,到时咋办?” 李青石笑道:“在这清水城里,大刀会怕的又不止县尊一个人。” 李狗子一愣:“他们还怕谁?” “清风山庄啊!” 清风山庄,那是真正的江湖门派,庄主牛清扬,一直都是百姓眼里的神仙人物,一身武道修为深不可测,早在年轻时就已经声名远播,如今年逾古稀,看起来却如三四十岁一般。 大刀会跟清风山庄比起来,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 李狗子道:“清风山庄能给咱撑腰?” 李青石翻了个白眼:“你啥记性?元甲在清风山庄,忘了?” 李狗子愣了愣,然后一拍大腿:“对啊,王元甲拜了牛老神仙为师,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这回好了,大刀会要知道咱清风山庄里有人,一准不敢再来招惹。” 王元甲与他们是同村发小,比李狗子大一岁半,比李青石小一岁半,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三个月前,王元甲偶然被牛老神仙看中,收为弟子。 李青石道:“算算日子,元甲到清风山庄学武已经有三个月,这么久没见面,还挺想他,走,去清风山庄瞧瞧他去!” 李狗子满口答应,心中担忧尽去,脚步欢快,忽然想到,石头哥跟那两个大刀会的人动手之前,是不是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他想的可真多呀,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这么厉害…… 两人出了城,向南行去。 清风山庄雄踞于清水城南一座小山上,屋宇连绵成片,不仅规模庞大,而且气势恢宏。 门前一个偌大广场,两侧各一个两人多高的石狮把门,雄浑大气,门上悬有一块巨大牌匾,上书清风山庄四个大字,铁钩银画,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到了镶嵌铜钉的朱红色大门前,正跟门房说明来意,从门里走出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身着月白长袍,衣袖上用金线绣着清风山庄四个小字,丰神俊朗,相比之下,李青石两人身上的汗衫灰裤更加不入眼。 听见李青石说来找王元甲,两人原本冷峭的脸上忽然堆出笑容,热情说道:“原来是王师弟的朋友,快里面请,我带你们去找他。” 李青石见状心想,看来元甲那小子混得不错,居然这么有面子……登时觉得与有荣焉,脸上有光。 几人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一个极大的练武场,远远看见一个熟悉身影正在场上练剑。 那个左颊长有一颗小痣的年轻人说道:“你们不知道,王师弟天纵奇才,这才入门三个月,就已经洞开三处大窍,师父都说了,以后清风山庄的大梁,就靠王师弟来挑了。” 顿了顿又道:“嗐!你们又不懂武功,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们知道,王师弟很厉害就对了。” 李青石露出开心笑脸,很替自己这位发小高兴。 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听老刘说过,人身共有七十二处大窍,若能全部洞开,便可入鸿蒙境。 而一旦踏入鸿蒙境,就有能力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别说整个清水县,就算整个鱼龙郡,甚至整个景州,都没听说有踏入鸿蒙境的高手。 他与王元甲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兄弟,王元甲在清风山庄越受重视,前途就会越好,说不定以后也会像牛老庄主一样,成为远近闻名的神仙人物,到那时,作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先不说能不能沾光,起码脸上会十分光彩。 李青石脸上带笑,顺嘴恭维道:“大哥谦虚了,像你这样器宇轩昂的人物,肯定比元甲厉害多了。” 年轻人干笑两声,说道:“比不了比不了,那可差的太远了,我已入门十二年,才,才开大窍两处。” 李青石面皮一抽,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为了不让尴尬的气氛继续发酵,李青石朝练武场上叫道:“元甲!” 练剑的少年停下动作,转头一看,愣了愣,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收起长剑朝这边走来。 王元甲同样穿着一身月白长袍,他五官虽然没有李青石好看,却也是一表人才。 李青石朝他打量,只觉三个月没见,这小子的气质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再配上那身好看的衣服,已经半点看不出是农家出身。 带路的两个年轻人态度亲热,跟王元甲聊了几句,便知趣离开,不打扰王师弟与朋友叙旧。 李狗子咧嘴一笑:“元甲哥,我们来看你了,你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也不说回村里瞧瞧。” 王元甲笑了笑,拿起一块绢布擦拭长剑。 李狗子说起别来近况,聊些白头村里发生的趣事,王元甲脸带微笑,半天才搭上一句,似乎有什么心事。 李狗子没察觉他的冷淡,正要说起石头哥为县尊千金治病的事,王元甲却忽然对李青石说道:“石头,这么多年没动过手,咱俩比划比划?” 李青石正面带微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打量清风山庄那些气派非凡的建筑,县府一行后,他再一次大开眼界。 正在心里唏嘘,原来清风山庄里面是这般景象,果然底蕴深厚,可比县府气派多了……听王元甲这么一说,不由得一愣,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想起小时候大伙打架摔跤的画面,笑道:“来,咱也跟武林高手过过招!” 他也正想看看,自己跟练过武的人究竟有多大差距。 第九章 翻脸 李青石摆好架势,开玩笑道:“请王大侠出手,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其实他懂什么架势?号称学武十年,学的也只不过是站桩和挨打,剩下就是跟人打架的一些心得体会,上不得台面,连野路子拳脚都算不上。 不过在好朋友面前,自然不怕丢人,闹着玩而已,谁也不会当真。 王元甲潇洒一笑,放下长剑。 李青石本以为他也会摆出个起手招式凑凑趣,然而并没有,而是直接迅猛冲来。 王元甲虽然学武只有三个月,但毕竟是名师指点,李青石那种打架练出来的身手,跟他实在差太多,只凭借本能反应招架了两三下,就被一脚踹在肚子上。 这一脚十分狠辣,李青石滚出去丈余,这才止住去势,肚子里翻江倒海,险些就吐出来,好在他十年挨打没白练,虽然疼的险些流出眼泪,却没受伤。 他咧了咧嘴,心想:“原来学没学过武功,差距竟然这么大,元甲只练了三个月,就已经这么厉害,不过到底是初学乍练,力道掌握不好,他娘的,这一脚可踹死我了。” 缓了缓,爬起来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不过还得再练练,我听人说,武功练到了家,就能收发自如,你这明摆着还收不住劲。” 王元甲怔了怔,说道:“再试试!”挥拳又冲过来。 李青石躲过一拳,叫道:“不打了不打了,他娘的,这差的太远,我可不是你对手。” 说完之后就没再防备,没想到王元甲好像没听见,并未停手,一脚踹在他大腿上。 这一脚使力更大,李青石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只觉疼入骨髓,感受了一下,幸亏骨头没断,吸着凉气说道:“你小子这是偷袭。” 一抬头,却见王元甲笑吟吟站在那里,满脸轻蔑与戏谑,不由得愣住了。 李狗子也已经发现事情不对,冲过去,挡在李青石身前,怒道:“王元甲,你干什么,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王元甲冷笑一声:“怎么,你也想跟我切磋切磋?” 李狗子愣了愣,上前一步道:“打就打,我怕你不成?” 李青石拉住他,试了试没爬起来,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王元甲来清风山庄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学武几个月,莫名其妙就翻了脸。 王元甲掸了掸身上尘土,居高临下说道:“这些年你在村子里称王称霸,是不是觉得很威风?” 李青石一愣,说道:“咱们以前是经常打架,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长大后就没再动过手,这么多年,大伙有什么事都互相帮衬,那跟亲兄弟可没什么两样。” 王元甲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呸!谁跟你这野种做兄弟?当初打不过你,只好忍气吞声,你是得意的很,不当回事,可对老子来说,让一个野种压下一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定要把你踩在脚下,叫你低头认输!” 李青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野种这两个字眼,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 他是个私生子,母亲是白头村土生土长的农家姑娘,父亲不详,据说是个四处游玩的富贵公子哥,反正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 打他出生起,村里人就在背后嚼舌根,指指点点叫他野种,外祖父母就是因为受不了人们背地里戳脊梁骨,心情抑郁,没两年就相继离世。 村里的孩子们,大概是在家里听多了大人们的家长里短,从来不把他当人看,合起伙来欺负他,一群人追着打,就连比他矮一头的小孩,都敢朝他身上吐唾沫。 整个白头村的孩子,只有李狗子乐意跟在他屁股后面厮混,大概是因为身世相近。 李狗子是个遗腹子,还在娘胎的时候,父亲上山打猎被黑熊掏了肚子,所以从生下来就没爹。 后来李青石拜了老刘为师,虽然没学过正儿八经的武功,但练了两年站桩和挨打,村里的孩子们慢慢打不过他,以前是一群人追着他打,后来变成他追着一群人打。 那些孩子们眼见翻盘无望,便不再跟他为难,双方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从那以后玩到一起,这么多年下来,感情已经十分亲厚,李青石也早就不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觉得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瞎胡闹。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些陈年旧事,王元甲竟一直记恨在心,之前相处,可半点都看不出来。 王元甲长出口气,显然心情非常不错,说道:“今天断你一条腿,总算出了这口恶气,以后若你还敢嚣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这一脚使了全力,想来这摆不清自己位置的野种,那条腿肯定断了,至少要在床上躺几个月才能长好。 李狗子气的浑身发抖,朝他迅猛扑去,骂道:“你这阴险王八蛋,老子弄死你!” 他更不是对手,刚冲到跟前,就被一脚踹在胸口,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王元甲说道:“李狗子,你若再不识好歹,我也断你一条腿,只是到时你别学那没种的货,跑去跟你娘告状。” 李狗子缓了缓爬起身来,又要往上冲,李青石忍痛站起,把他拦住。 明摆着打不过,再动手也只能是多吃些苦头。 正在这时,一人说道:“元甲,他们是谁,怎么动上手了?” 李青石转眼看去,一个宽袍大袖的老人朝这边走来,他身形瘦削,鹤发童颜,再加上慈眉善目,就像走下凡间的神仙一般。 李青石曾远远见过他几次,正是清风山庄老庄主,牛清扬。 王元甲面色变了变,很快恢复镇定,恭恭敬敬施礼道:“师父,他们是我同村发小,从小打闹惯了,刚才在闹着玩。” 牛清扬点了点头,刚才王元甲踹李狗子那一脚他已经远远看见,显然留了不少力气,所以对他说辞没有怀疑,训诫道:“以前打闹无妨,如今你已经习武,不管是身手还是力道,都已经超出常人许多,以后可不许再跟不懂武功的人动手了,免得失手伤人。” 王元甲低眉顺眼道:“师父说的是,刚才我跟石头胡闹时,就没控制好力道,把他腿踹伤了,请师父责罚。” 心想那小野种已经瘸了,肯定瞒不过师父,不如自己先说出来。 他知道以李青石的脾性,做不出告状的事,但李狗子就说不准,自己先发制人,说成是胡闹时一时失手,就算李狗子再向师父告状,师父也只会以为是他打不过自己,脸上挂不住,这才告黑状。 “哦?我看看。”牛清扬皱了皱眉,走到李青石身前,俯身查看他伤势。 片刻后说道:“所幸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红肿,过几日便好了。你初学乍练,控制不住力道也属正常,但以后要切记,不可再与不懂武功的人动手。” 王元甲模样乖巧,连声称是,心里却十分意外,他那一脚木桩子都能踹断,没料到李青石的腿只是有些红肿,心想这野种的骨头还真硬! 李狗子见他在牛老神仙面前装模作样,心头怒火更盛,上前几步,准备揭穿他的真面目。 第十章 根骨 李狗子正要开口,李青石抢先说道:“多谢老神仙给我看伤。”回头冲李狗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多说。 只是这一会工夫,李青石就已经看明白,就算说出实情,牛清扬也未必肯信。 即便信了,从他看王元甲的宠溺眼神就知道,就算他为人再公正,也一定舍不得重罚这个徒弟,顶多训斥教导几句。 既然这样,又何必多此一举,平白又让王元甲取笑一番。 王元甲眼珠转了转,忽然说道:“师父,能不能请您老人家给石头验验根骨资质,万一他根骨资质极好,便也能拜在您老人家门下,正好与弟子做个伴。” 李青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里十分意外,想不通他怎么忽然又这么好心,要知道,能拜入牛老神仙门下,在所有清水县人的心里,可是天大机缘。 牛清扬微微点头,满意笑道:“你能不忘旧日情分,这很好,老朽便来验上一验。”挽起袍袖,伸手放在李青石头顶。 片刻后,他轻轻皱起眉头,说道:“你这根骨实在是……”话说一半便停住,但看他表情,在场的人哪里还不明白,他要说的多半是根骨实在太差。 顿了顿,又说道:“你已经过了十八岁,应该刚满十八岁不足一个月?” 李青石没想到他只是把手掌在自己头顶轻轻放了放,就把自己的年纪说的如此精确,不由得惊为天人,点头道:“上个月刚过十八岁生辰。” 牛清扬摇头道:“你或许不知,但习武之人却都知道,过了十八岁,就算根骨资质再好,也已经与武道无缘,除非此前已打下基础。” 李青石愣住,老刘也曾说过他根骨极差,这十年来练习挨打,就是在给他重塑根骨,但却从没对他说过,过了十八岁就再不能习武。 他呼吸突然变得粗重,此生最大念想就是习武,这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预感。 忽然想到什么,心里又生出几分希望,小心翼翼问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练习站桩和锤炼筋骨,这,这是不是打基础?” 牛清扬失笑摇头:“我所说的打下基础,是指已开至少一处大窍。” 李青石愕然呆住,他心里在想,老刘闯荡江湖大半辈子,这说法多半是知道的,可十年来,他从没教过我半点武功,这么看来,他,他真的不会武功…… 想想也是,如果他会武功,就算比不上牛老神仙,气色也会比寻常人强上太多,又怎么会老成那副模样? 李青石茫然转动目光,忽然看见王元甲脸上的嘲弄,立刻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 他知道自己最大念想就是学武,肯定也知道过了十八岁就不能再习武这件事,他这么做,就是想看自己最大念想被掐断时的绝望! 李青石迅速调整情绪,对牛清扬施了一礼说道:“老神仙,麻烦您也帮他验一验。”看向李狗子。 老刘曾说过,狗子根骨资质俱是上佳,老头就算不会武功,那份眼光见识想必错不了,要是狗子能拜入牛老神仙门下,王元甲这厮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肯定很不痛快,而他要是很不痛快,老子就会很痛快…… 李青石正转着念头,牛清扬已经摇头收手,李狗子的根骨资质,甚至不及寻常人! 这…… 难道老刘说的那些,是在信口胡诌,闭眼吹牛? 李青石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抬眼看去,王元甲脸上的嘲笑之意更浓。 牛清扬转过身去,对王元甲说道:“他们没有习武的天赋,你也不必失落,毕竟似你这等根骨资质,百年难遇,能遇到你,也是老朽的天大机缘,日后你要勤勉修行,戒骄戒躁,若年内能踏入鸿蒙境,便有极大可能拜入三山五岳十二洞天,即便是那老君山,也未必没有机会。” 王元甲脸上的嘲弄,已经迅速转换为替发小失去机缘的惋惜,听了这话说道:“弟子已拜您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怎会另拜他人?” 牛清扬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若能拜入三山五岳十二洞天,对咱们清风山庄来说,那是莫大的好事。” 三山五岳十二洞天,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二十个武学圣地,也是所有江湖人心里的梦想。 而老君山,属三山之一,是这些武学圣地中的执牛耳者。 寻常江湖人眼里难如登天的鸿蒙境,在这些圣地中,虽不能说遍地都是,但在人家眼里,踏入鸿蒙境,不过是刚刚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室。 牛清扬年轻时,也曾到这些圣地碰过运气,奈何根骨资质远远不够,黯然而归。 他的根骨资质在清水县出类拔萃,但与那些天之骄子相比,确实一般,修行武道六十多年,如今只开大窍四十二,距离鸿蒙境,尚余三十处大窍。 而他新收的这个弟子,习武不过三个月,便已开三处大窍,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李青石不愿再看王元甲那副得意嘴脸,向牛清扬施了一礼,准备和李狗子离去。 看牛老神仙的为人,显然十分看重弟子的心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王元甲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他来说破,牛老神仙也早晚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李青石和李狗子刚走出几步,突然有个清风山庄弟子急匆匆走来,向牛清扬施礼说道:“师父,刚得到消息,今日一早赵风虎那一干匪徒,流窜到咱们清水县境内,进了鬼砀山。” 赵风虎进了鬼砀山! 听到这个消息,李青石与李狗子对视一眼,脸色立马变得煞白。 有关赵风虎一众匪徒的传闻,早就开始在这一带流传,据说共有百十号人,个个修为精深,且凶狠残暴,杀人如麻,他们屠灭的村庄不知道已有多少,甚至已经屠过两座城! 而白头村,就在鬼砀山下,距离不过三四里! 李青石心思急转,忽然转回身来,向牛清扬一揖到地,恳求道:“老神仙,我们的村子就在鬼砀山下,求老神仙出手,救我们全村老小。” 他思来想去,眼下也只有清风山庄有杀贼的能力,官府根本指望不上,因为县衙没有多少人手,更没有高手,只能向朝廷求援,等援军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那时白头村早就让人杀干净了。 李狗子反应过来,跟在李青石身后向牛清扬行礼。 王元甲脸色同样变得苍白,却不知该怎么办,愣在那里。 牛清扬扶起李青石,脸色无比凝重,一时没有说话。 第十一章 大祸临头 过了片刻,牛清扬蹙眉说道:“孩子,你有所不知,赵风虎那干匪徒不只人多势众,他们还个个修为极高,又阴险诡诈,只靠我清风山庄难免势单力孤,冒然进山杀贼,若中了暗算,那便大势已去。” 顿了顿又道:“这样,我立刻书信联络江湖同道,最多日便可召齐人手,到时即便杀不尽那些贼人,也定将他们赶出清水县!” 他目光落在西方,叹了口气道:“其实,若松云观肯与我清风山庄联手,定可剿灭匪贼,可惜松云观主一心问道,不理俗事,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他没再说下去。 李青石知道,松云观,是位于清水城外西南四五里的一座道观,香火鼎盛,名气比起清风山庄,只大不小。 松云观的名气,主要靠观主红阳真人一人撑起,传闻红阳真人刚到不惑之年,修为已在牛清扬之上,只是此人一心向道,极少露面,也从不插手俗世中事。 李青石心想,别说日,恐怕今晚那赵风虎就要来屠村,白头村哪等得起? 犹豫一下,厚着脸皮道:“老神仙,元甲是您的弟子,我们村子的人能不能到您这山庄来避避祸?” 牛清扬露出为难神色。 王元甲本想附和,看见师父脸色,登时闭口不言。 那报信的弟子察言观色,知道师父的难处,说道:“王师弟,还有这位小兄弟,不是咱们清风山庄不近人情,山庄里的弟子,十有八九都是清水县人,若每个都把父老乡亲叫来避难,清风山庄可盛不下这许多人,你说让谁来,不让谁来?” 话说到这,李青石已知道白头村不能托庇于清风山庄,不再耽搁时间,最后看了王元甲一眼,与李狗子告辞离去。 没过多久,不少山庄弟子听到消息,围到牛清扬身边。 牛清扬看着面带忧色的弟子们,沉吟片刻说道:“传达下去,凡是我山庄弟子,可将父母家人带来避祸。” 王元甲喜出望外,其他弟子也都喜形于色。 牛清扬又吩咐道:“今日起封闭山庄所有门户,加强巡视,尤其是夜里,叫大家都警醒着些。” 一个弟子皱眉说道:“那赵风虎怎敢来清风山庄撒野,难不成他的修为能比的过您老人家?” 牛清扬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若传闻是真,那他的修为就比我只高不低,何况他还有一群同样修为不俗的手下,小心无大错。” 众弟子听了这话,脸色骇然。 牛清扬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养的那些官员越来越不做事,成天只知拉帮结派争权夺利,天灾人祸已没几个人愿意管,若放在以前,像赵风虎这种形同造反的行径,早就被朝廷镇压,照这么下去,天下早晚大乱!” 环视众弟子道:“所以你们要加紧修行,乱世之中,若非大富大贵豢养高手坐镇,便只有修好武道方可安身立命。” 教导完弟子,他大步离开,去写信联络江湖同道,心里想着,早一刻进山剿匪,或许就能少死许多百姓。 …… 李青石和李狗子下山后发足疾奔,李狗子脸色苍白说道:“石头哥,你说咱们不会回去晚了?” 李青石说道:“不会,他们初来乍到,就算要杀人越货,也得先摸清楚这边的情况,估摸着最快也得晚上才会出手,回去你先找村长报信,放心,来得及。” 经过清水城时,城门已经关闭,显然也已经得到消息,城墙上,值守的官差如临大敌。 李青石心想:“要不去求求县尊,让村里的人到城里避避……不行,清水城没有驻军,未必守得住,躲到城里,还不如躲到山里安全。” 又走一阵,经过一个路边酒摊,李青石停住脚步。 摊主刚听到消息不久,正收拾东西,李青石买了几斤猪头肉,一大坛酒。 李狗子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买这些。” 李青石道:“不差这一时半刻,我答应了老刘,给他买酒肉回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到白头村,时间已近正午,在村口碰上一个耕田回来的村汉,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石头,狗子,又去城里玩了?” 山村人愚昧封建,所以李青石的私生子身份,没少被人指指点点,被暗地里叫做野种。 山村人也质朴心善,抛开这些家长里短背后嚼舌根的毛病,其实对他这个野种挺好,否则五岁失去所有依靠,先不说能不能活下来,起码家里那两亩田地早就不是他的。 李狗子语气急促道:“大山叔,赶紧回家收拾东西,我们听说赵风虎那帮人进了鬼砀山,咱们村恐怕要出去避避祸。” 村汉愣了愣,随即脸色煞白,撒腿就往家里跑:“老天爷啊,老天爷啊,赵风虎怎么来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李狗子去村长家报信,没多久村里就开始鸡飞狗跳,甚至不少人家传出哭声,天塌了一般。 李青石边走边在心里琢磨,鬼砀山在南边,估计村长会带人们去北边那片大山里躲起来,进了深山,赵风虎再想找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估计他不会费那个力气,顶多把空了的白头村洗劫一番,可他要是放一把火,那对本就清苦的村人来说,跟天塌了也没什么两样。 村里正乱作一团,王元甲回来了。 村民们直拍大腿,怎么把这个小祖宗给忘了!元甲是牛老神仙的徒弟,凭着这层关系,咱们可以投奔清风山庄啊!赵风虎再厉害,敢到清风山庄去撒野? 王元甲看着周围满脸殷切的父老乡亲和发小玩伴,有些心虚,见李青石和李狗子不在,说道:“我听到消息以后,就已经求了师父好半天,可师父说山庄地方有限,盛不了这么多人,实在对不住……” 村民们满脸殷切化作失望,却仍围着他不肯离去,求他想想办法。 王元甲安抚众人道:“你们放心,等安置了山庄弟子们的亲人,若还有地方,我定会再求师父,师父对我很看重,一定会答应,到时我再回来接你们。” 村民们眼里又冒出希望,回家收拾东西,清风山庄可大得很,多塞这么几百号人,那还不简单?这回有救了! 王元甲心想,我才不会去求师父,万一师父真答应了,我岂不是还得回来一趟?万一碰上那帮悍匪,老子哪里还有性命? 第十二章 走 王元甲是独子,家里只有父母两人,正在屋里帮他们收拾东西,院里有人叫道:“元甲,咱什么时候走?我那边还没收拾完,得再等一会。” 出门一看,来的是三个叔叔。 王元甲心想,若带他们一起去,那可是十好几口人,万一惹得师父不高兴……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等我求了师父,再回来接你们。” 其中一个干瘦汉子说道:“我们可是你亲叔叔,都不能跟你一趟走?” “二叔,师父说的话,我不敢不听呀。” “人们都说牛老神仙菩萨心肠,不会这么不讲人情,你就带我们一起去,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说啥。” 王元甲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们就再等等,又不差这一时半刻。” “你这说的什么话,万一没等你回来,那赵风虎先来了,我们还有命么?元甲,从小到大,叔叔们待你怎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可不能不管我们。” 王元甲更加不耐烦:“我好不容易拜入牛老神仙门下,咱家就指着这回能翻身,难道你们非要连累的我被逐出师门才高兴么?” “命都没了,就算翻了身还有个屁的用?” 王元甲跟他们说不通,转身回了屋。 三人跟进屋去,又说了几句,见大侄子铁了心撒手不管,说着说着就撕巴起来。 他们哪里是王元甲对手,一个个被扔出院去,在院外哭喊道:“大哥大嫂,你们就不说句话么?” 院里,夫妇两人见儿子脸色难看,张了张嘴,都没说话。 远处,有人在家里教训孩子:“看人家元甲多有出息,再看看你,你要能做牛老神仙的徒弟,咱这一大家人至于这么担惊受怕?” 孩子不服:“练武看的是根骨资质,你们自己生的不好,反倒赖我?” …… 李青石拎着酒肉进了村东边那处僻静小院,果然,老刘又坐在树下那张木桌旁喝酒。 下酒菜还是只有一个,油炸花生米。 李青石想不通,老头牙口又不好,为啥就那么喜欢吃油炸花生米。 把酒肉放在桌上,说道:“我猜你就又喝上了,天天这么喝,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数?” 老头正用孤苦伶仃的几颗老牙鼓弄花生米,看见猪头肉,嘿嘿笑道:“正好正好,正缺下酒菜,来来来,一起喝点。” 不远处村子里正鸡飞狗跳,老头似乎正喝到兴头上,没听见。 李青石心想他们师徒俩本来就没啥家当,也不用费工夫收拾,倒是不急,就去屋里拿了个白碗来到老头对面,没有坐下,而是扎了个古怪姿势的马步,给自己倒满一碗酒。 老头夹了块猪头肉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王大柱家新娶那儿媳妇见了没?真不错,好生养。” 李青石一口喝掉半碗酒:“老刘啊,先不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个事问你。” 老头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李青石放下酒碗,看着他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老头咽下嘴里的肉:“你自己说说,这事都问多少回了,烦不烦?” 李青石一口把剩下的半碗酒喝干:“今天清风山庄那位牛老神仙,验了我跟狗子的根骨,先不说我,狗子的根骨资质你可是说过,都是上好,结果人家说连寻常人都不如。” 老头又抛了一粒花生米到嘴里鼓弄:“他懂个屁。” 李青石把自己酒碗满上,又给老头续满,说道:“他还说了一个习武之人都知道的常识,过了十八岁,就算根骨资质再好,也已经与武道无缘,除非此前已开至少一处大窍。” 老头用几颗残牙卖力鼓弄花生米:“倒是有这说法,不过我要是没老糊涂,记得教过你,常识不一定是对的,你小子记性还没老子好?” 李青石没接这话,又一次问道:“老刘你就说句实话,究竟会不会武功?” 老头斜了他一眼:“怎滴,我要不会武功,就打算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根据多年的了解,他这是心虚的表现……李青石幽幽叹了口气:“老子十年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起身说道:“别喝了,赶紧走,我们在城里听到消息,赵风虎那帮悍匪进了鬼砀山,本想着你要会武功,咱就能跑得快些,还能再喝一会,眼下就你这腿脚,只好先走一步。” 不料,听到这消息,老头不光没有大吃一惊,还露出满脸不屑:“他们那样的也叫悍匪?” 这是怎么个意思?莫非老刘会武功? 李青石心里重新生出希望。 然后就看见老头一口喝干碗里的酒,麻利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衫,遮住胸腹处皮包着的肋骨,一甩头道:“走!” 李青石恍了一下,忍住给他一个大逼斗的冲动,说道:“等等,就算没值钱的家当,总得拿几件换洗衣服?” 再次不料,老头一脚踹他屁股上,没好气道:“没出息的玩意儿,我刘北斗能干那逃命的事?” 李青石被踹蒙了,愕然道:“那你去哪?” 老头朝屋里努了努嘴:“把老子那把七星宝剑带上,去鬼砀山。” 李青石更蒙了,是自己刚才没把话说清楚,还是老头子老糊涂了?赵风虎那些人进了鬼砀山,现在去那里不是找死?愣愣问道:“去鬼砀山干啥?” 老头看见他这副蒙圈样就来气,一点逼格都没有,朝他屁股又踹一脚:“不是说过你根骨已经搞得差不多了?那帮人来的多是时候,正好给你喂招。” 这回李青石不蒙了,终于回过味儿,老刘这是他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吹牛,老子现在只会站桩和挨打,拿赵风虎那群悍匪喂招?谁给谁喂? 然而一抬头,老头已经背着手溜溜达达出了门,看他去的方向,这是……真他娘的去鬼砀山啊! 李青石又开始发蒙,半天才回过神来,莫非老刘真会武功? 而且看这架势,不光会武功,还能单枪匹马干翻那群悍匪? 可就连那位清风山庄的牛老神仙,都不敢带着门人弟子杀进山去! 眼看老头越走越远,李青石一咬牙,抛掉心里疑虑,说了句:“他妈的,人死鸟朝天,怕个鸟!”到屋里取出那把七星宝剑,追出门去。 这句话老刘经常说,长年累月熏陶下,李青石已经深得其中精髓。 有些时候,他是真的莽。 第十三章 狭路相逢 老头刘北斗走出一段距离,迎面过来一个小妇人,小妇人见这个老的没样的干瘪老头,眼光在自己身上某些羞人部位打转,心里羞恼,可终究是个善良的人,犹豫一下还是提醒道:“别瞎转悠了,赵风虎来了,赶紧逃命。” 老头笑呵呵道:“小闺女别怕,有我在,他们掀不起风浪。” 小妇人不再理他,匆匆赶路去娘家村子报信,心想有粮说的果然没错,这个姓刘的糟老头又不正经又爱吹牛。 抬头看见追来的李青石,一双俏眼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就羞红了脸。 李青石追上刘北斗,老头正拧着脖子目光追随小妇人身影,跟他小声嘀咕道:“看见没,那就是王大柱家儿媳妇,是不是好生养?” 王有粮结婚那天,李青石去吃过席,那时就见过这小妇人,只是当时蒙着盖头,没看见脸,这时顺着老头目光扭过头去,看了好几眼,赞同道:“王有粮那小子确实挺有福气。” 小妇人冷不丁回头,见李青石正盯着她看,被烫了般又转回去,心想:“这男的可真好看,我已经嫁过来好几天,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他老看我做什么……”不知心思转到哪里,连耳根都红了。 师徒两人偷窥被人发现,若无其事,李青石说道:“你这岁数给人家当爷爷都嫌老,还这么盯着人看,就不能要点脸皮?” 老头道:“你懂个屁,这男人不管多老,都喜欢年轻的。” 又看了一阵,这才拧回脖子,说了句:“真好啊。” 那张褶皱纵横的老脸上,竟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说不尽的落寞。 李青石心想:“老刘这是想起谁了?” 刚转过这念头,就听见老头又哼起那个音调古怪的小曲儿…… “铜镜映无邪扎马儿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 一老一少出了白头村,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书,丢给李青石道:“赶紧看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李青石翻开一看,是本剑谱,寥寥几笔勾勒出小人轮廓,一根直线代表长剑,摆出剑招,旁边字说明发力窍门。 这风格,一看就是老刘画的,他的医书也是这么简单,却不易懂,若没有他亲自讲解,这世上恐怕没人能看明白,跟那些医书相比,这本剑谱已经算是良心之作,虽然简单,一招一式却都呈现的清清楚楚。 “你既然懂武功,为啥不早点教我?”李青石没好气道。 “就你以前那身根骨,教了也没用,白费劲。”老头正眼都没看他。 李青石无言以对,总觉得老头是在拿根骨的事当借口搪塞他,可惜没有证据,这时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想了想却忍住没再说话,低头看剑谱。 老头说要拿赵风虎那些悍匪给他喂招,这事听着太不靠谱,不过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以老头的脾气,真能干出这种荒唐事,而且动起手来,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他肯定只会在一边看热闹,为了少受皮肉之苦,趁这工夫能学几招是几招。 李青石现在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老刘是个会武功的,而且修为比清风山庄的牛老神仙还高。 干瘪老头背着手走在前面,边走边欣赏山野风光,闲庭信步。 李青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低头翻看剑谱,神情专注。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几乎能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这一方面是因天赋过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做事一向专注,研究起东西来,很快就会进入忘我状态,心无旁骛。 这本剑谱共有五十六式,看完一遍,李青石觉得剑招都很简单,这不奇怪,任何事都是由简入难,想来这只是一套踏入武道的入门剑法。 然而看第二遍时,他轻轻皱起眉头,发现与第一遍看时有些不一样,这剑谱好像是有点复杂的。 看第三遍时,他眉头拧得更紧,这剑谱看起来似乎更复杂了! 刚看完第三遍,他一头撞到刘北斗背上,茫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鬼砀山。 李青石对这座山并不陌生,他经常进山打猎,可这么多年,仍没能看全鬼砀山全貌。 这座山实在太大了,山势连绵起伏,山高林密,赵风虎那帮人往山里一钻,除非自己出来,否则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 眼前是一片空地,芳草萋萋,鸟语虫鸣,倒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李青石打量一圈,见老刘已经找了块平整大石坐下,心想,看老刘这意思,莫非是想让我在这里练剑?等练的差不多了,再去山外等那帮匪人自己出来? 可那帮匪人恐怕今晚就会出山劫掠,不到一天的工夫,老子顶多就练个手熟啊。 管他娘的,反正有老刘兜底,先练着再说。 拔出长剑,刚摆出第一招起手式,就看见一个大汉从对面林子里钻了出来。 这汉子瞧着三四十岁,一脸络腮胡,面相凶恶,脑门上有条三寸来长的伤疤,腰间挎着把长刀。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人,先是一愣,这才咧嘴露出一个惊喜笑脸。 他被大当家的派出来摸摸地形,有机会的话就顺带手探探附近村镇的情况,提前踩个盘子。 本来琢磨着冒然出山,万一官府早就得到他们进山的消息,提前在外面做好埋伏,自己孤身一人,那岂非自投罗网? 想不到在山里就碰上了人,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这回省事了,把人抓回去盘问一番,啥都清楚了。 惊喜之后,这才发现眼前少年竟握着把长剑! 本以为这一老一少是进山打猎的附近村户,眼下看来不是这么回事,立马提起几分小心。 不过在打量完两人之后,又放下心来。 就那老头那副小身板,他都怀疑来阵风就能吹跑,这模样绝不可能是高手。 再看这少年,顶多二十来岁,这年纪就算从小练武,身手也好不到哪里去,瞅瞅他手里那把破不拉几的剑,估计也就会几招三脚猫的乡下把式。 一通分析后,汉子心中大定,这些日子仓皇逃命,连顿好饭都没吃过,女人啥滋味也快忘了,等从这两人嘴里摸清情况,今晚就下山好好痛快痛快! 想到这里,忽然发现眼前这少年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心想,吴一舟那厮就好这口,老子把这少年给他掳回去,不知会怎么谢我。 对面,李青石可没他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他只是愣了愣神,在心里想了一句:“这,这么巧么?”然后就开始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回想揣摩剑谱里的招式。 汉子大咧咧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说话,却听旁边石头上那干瘪老头先开了口。 “愣着干啥,弄他。” 第十四章 开窍 听了这话,不光大汉一愣,仍旧保持起手式姿势的李青石也有点无从下手,问道:“咋弄?” 老头没好气道:“你这不姿势都摆好了么?” 李青石面上没表露,其实心里十分紧张,说道:“我这恐怕中看不中用。” “第一次都这样,多来几回就好了。” “那我可真上了?” “怕个鸟,上!” 大汉见他们一句接一句,不仅没有因遭遇他而感到害怕,看他们言语间的态度,反倒像是把他当成了一头撞到面前的野猪,这反应太不正常,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 但要说让人家三言两语就吓退,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正有些惊疑不定,李青石已经挥起长剑朝他刺来。 李青石这一剑刺出,让大汉彻底安心,瞧这生涩动作,明显是个没怎么跟人交过手的菜鸟。 大汉举刀招架,试探几招后,心里更加有底。 既然摸清了底细,他可没工夫跟这小子逗闷子,也没那个心情,不再分心戒备,全力抢攻,招式大开大合,刀刀沉猛。 李青石挡了三刀,招架不住,被一刀砸在后背上,踉跄几步,发力稳住身形,潜心回想刚才出剑都有哪些问题。 大汉十分意外,他这一刀背砸下去,力道如何心里非常清楚,就算不吐血重伤,也一定爬不起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抗揍,竟然没事人一样。 李青石思索片刻,举剑再战,没过几招又被刀背砸中大腿。 大汉咦了一声,他明显察觉到,这一回合,这小子竟然进步不少。 李青石若有所悟,弓身再上,六招之后,再次使出刚才使过的那式上挑招式,这回竟在大汉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大汉心中惊骇,这小子长进的未免太快,不能再这么打,否则老子恐怕要阴沟翻船。 他本打算把李青石擒去,送给他那名叫吴一舟的兄弟耍耍,所以砍出去的不是刀刃,而是刀背,眼下生了忌惮,打定主意杀了小的,只留下老的用来盘问消息。 又斗数招,李青石后背被砍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汉本以为这刀能把他砍死,谁知并未得逞,微一失神,右肋被刺了一剑,好在伤口不深。 他被彻底激怒,出刀越来越快,势如疯虎。 李青石全力应战,又在大汉身上刺出两个血洞,自己身上却被砍出十余道口子,道道深可见骨。 这时候,十年挨打药浴的效果显现出来,伤口虽深,却没流多少血。 李青石疼的龇牙咧嘴,嘶哈嘶哈吸着凉气,头脑中却愈发清明,感觉手上有些滑腻,快要握不住剑,低头一看,满手是血,赶紧趁这空当在身上抹了两把。 干瘪老头仰在大石上,翘着二郎腿悠闲观战,说道:“跟人打架的时候,剑尖要保持朝下,血才不会流到手上,这都要人教,蠢不蠢?” 李青石默默垂下剑尖,嘶哈说道:“早不说?赶紧再教两句,老子要是死了,可就没人给你举幡了!” 老头哼起小曲,不再理他。 大汉见自己伤口血流不止,李青石伤的明明比他厉害的多,却不怎么流血,心生惧意,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转来转去:“他是不是人?他到底是不是人?” 李青石见大汉迟迟不再动手,只好主动出剑,实在是太他娘的疼了,赶紧打完好回去抹药。 大汉此时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出刀更加疯魔,完全不留后手,已是拼命的打法。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石身上又添十余道伤口,大汉却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被一剑捅穿胸口。 大汉倒下后,李青石没有停剑,他心中有所感悟,又进入忘我状态,已经忘了身在何处,长剑斩刺挑抹,须臾间,已将剑谱中的五十六式练了一遍。 刚使完最后一式,突觉头顶颅门正中一处地方,豁然通畅,就像有扇大门轰然洞开。 他学医十年,知道那里有处窍穴,名为神藏,属七十二大窍之一。 少年练剑不足半日,便开一处大窍。 …… 白头村往北五六里,同样矗立一座大山,山腰以上云遮雾绕,终年不散,所以取名留云山。 留云山规模不如鬼砀山,却也相差无几,若区区几百人躲进山里,那就如泥牛入海,要想找到踪迹,别说日,就算十天半月恐怕也是白费力气。 白头村故老相传,三百多年前,七国乱战,到处都是兵灾,白头村的祖先们就常到留云山避祸。 后来仁太祖起于草莽,接连扫灭七国,建立大仁王朝,开国之初,百废待兴,治安混乱,盗匪横行,可只要进了山里,次次都安然无恙。 但那毕竟是传说,是故事。 这世间的故事,往往听起来紧张刺激,叫人恨不得身临其境,如今真的大难临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白头村数百村民,神色惶惶,在村长带领下,挑着行李和粮食一头扎进深山,山路难行,却没人喊累停歇,好像赵风虎那帮悍匪已经追在身后,稍慢一步就要丢掉脖子上的大好人头。 他们实在不敢再耽搁,先前已经在村子里耽搁了三个多时辰,却终究没能等来那个全村的骄傲。 原本以为,王元甲把三个亲叔叔留在村子里,一定是有把握说动牛老神仙,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回来接大伙去清风山庄,谁知他竟一去不复返,足足三个时辰都没半点音信。 村民们都以为是牛老神仙不肯救他们,却没一个人敢在背后骂上哪怕一句,他们都听说牛老神仙神通广大,这样的神仙人物,就算是背地里小声嘀咕,他老人家保不准也能听见。 携老扶幼拖家带口爬过山腰,再往上就有云雾遮掩,心里就觉得多了几分安稳。 村长带着众人又走一阵,在一大片茂密草木中找到几个隐秘山洞,据说这就是祖宗们当年避祸的遗址。 村民们见这里如此隐蔽,稍觉安心,脸上却仍旧带着担忧与恐惧,不少人还有几分痛心。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可养的那些牲畜村长不允许带进山里,它们不像人懂得隐藏声息,如果赵风虎那帮悍匪真来搜山,说不定就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村长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杀了吃肉,要么留在村里。 杀了吃肉,实在舍不得,留在村里的话,毕竟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或许那帮悍匪不会进村扫荡? 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甚至给那些牲畜留下不少活命的干粮。 众人在村长与几个年长的老人指挥下,沉默着安顿下来,李狗子却忽然发现哪里不对,迅速到几个山洞转了一圈,果然,石头哥没来! 老刘也不在! 当时情况混乱,但遇到危机的时候,人们本能想着抱团,奔走相告,所以他以为石头哥肯定听到了进山躲避的消息,就没特地去找他,一直在家帮着收拾东西。 万万没想到,石头哥竟然掉队了! 他想也没想,跟母亲说了一句,转身就准备下山。 他的母亲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拽住他,说道:“你要出了事,我往后怎么办?” 周围村民也都劝他,不要下山。 李狗子心里万分焦急,转念间想起什么,挣开母亲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抛到妇人面前:“这个足够你安稳过完后半辈子。” 妇人看清抛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一瞬间愣在原地。 周围村民也都目瞪口呆。 那是一锭金元宝,一锭他们这辈子从来都没见过的金元宝。 第十五章 有个朋友 对于白头村的村民们来说,辛苦一辈子都攒不下几两碎银,村里家境最为殷实的王大柱家里,数代辛劳积累,听说家产也不过五十两。 所以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辈子躺床上啥也不干,也能顿顿吃上肉! 李狗子没理会众人的震惊,扭头就走,现在天色已经不早,多耽搁一刻,石头哥就会多一分危险。 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从短暂震惊中回神,慌张往前迈出两步,没有在意不小心踢飞的金元宝,从行李中扯出一根麻绳,红着眼道:“你要是下山,我就吊死在这里!” 把绳子扔过一根粗壮树干,站在行李上打了个结,把脑袋伸进去。 李狗子停住脚步,看着妇人那满脸决然,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实在没想到,一向把钱财看的比性命更要紧的她,竟会不在意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 他们母子关系一向不怎么好。 其中一个原因,自打他记事起,就听见村子里的风言风语,说她不守妇道,为了赚钱,经常勾搭别人家的男人。 事实的确如此。 李狗子家世代打猎为生,家中没有田地,父亲死后,就断了经济来源,其实靠妇人去别人家帮工,也能过活,可她为了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竟去做那样不要脸的事! 每次她把用那些脏钱买来的肉食端到饭桌上,李狗子看都不会看一眼,因为他觉得恶心,就更别说吃。 营养跟不上,从小到大,李狗子一直比同龄人瘦弱。 妇人骂过他打过他,可惜不管用,母子俩就较上了劲,这顿不吃,留到下顿再端上来,直到那些肉食快要馊掉,妇人才全部吃光,然后买来新的接着较劲。 李狗子觉得她很虚伪,明明是自己想吃的好些才做出那些肮脏事,却摆出一副都是为了他的模样。 若真是一位慈母,为什么总跟自己对着干? 这便是母子不和的第二个原因。 他就是喜欢跟在石头哥屁股后头厮混,可她就是不许,眼见拦不住,便跑到石头哥家里骂街,连小野种这样戳石头哥心窝的字眼都骂出来。 幸亏石头哥不跟她一般见识,否则他还有什么脸面跟石头哥一起玩? 后来长大,有时给别人帮工,有时进山打猎,已经可以自己赚钱,可赚来的钱,都被她抠走,一文都不会给他留下。 每次跟石头哥去清水城玩,向她要,却没一次舍得给过。 所以在李狗子眼里,她一直都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一个跟慈母完全不搭边的母亲。 可眼下她做出这样的举动,让李狗子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为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难道是以前误会了她? 原来在她心里,他的份量,是比那锭十两重的金元宝还要重么? 李狗子沉默片刻,走到妇人身边,闷声说道:“我不下山了。” 妇人愣住,一双眼里慢慢浮现温柔,这是他懂事以来,第一次听她的话。 周围的村民们松了口气,赶紧把妇人搀下,数落了李狗子几句。 一个村汉说道:“石头那小子比猴还精,用得着你去救他?这会指不定躲到哪里猫起来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呀!石头哥最是机灵,怎么可能不知道逃命? 李狗子稍稍放心,却终究保留几分担忧。 妇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确定他真的不再下山,这才小跑过去捡起那锭金元宝,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你不会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众人也都围拢过来,所有目光都落在李狗子身上,脸上露出好奇。 李狗子惦记着李青石,有些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把给县令千金治病的事说了。 众人听完,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两个大字,吹! “你是说清水城的名医们都治不好的病,叫石头给治好了?” “就他?” “县令大人赏了十锭这么大的金元宝?!” “你这故事编的也太他妈的假了!” 妇人道:“你说实话!” 李狗子被他们七嘴八舌说的愈发烦躁,怒气冲冲道:“石头哥从小到大遭了多少罪?就不兴运气好上这么一回?” 众人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似乎真的没有说谎。 嘶! 这运气也忒好了点,怎么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治好了县令千金的病? 老子啥时候也能运气好上这么一回,从地里刨出几两碎银? 等等……也就是说石头那小子手里头现在有九锭这么大的金元宝?那,那是多少钱? 心思活络的已经在盘算:“那小子虽说是个爹不认的,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可那有什么,我给他当爹不就行了?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把闺女嫁给他,也放心不是?” 李狗子没心思理会别人在想什么,只是在心里默念着:“石头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他又想起四岁那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觉得他还不懂事,笑嘻嘻对他说:“你娘是破鞋,知道不?” 那时他虽然不知道破鞋是什么意思,却知道不是好话,可对方人高马大,他心里害怕,没敢说什么。 是正巧路过的石头哥,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那小子一脚。 然后就被对方按在地上骂着野种暴打一顿。 他清楚记得,年纪同样不大,连娘也没了的石头哥,艰难爬起身,抹了抹流下的鼻血,笑着对他说:“别怕,要再有人欺负你,跟我说,我弄死他。” 从那以后,他就把石头哥当成了亲哥。 …… 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泥墙。 村东边那处僻静院子更加僻静,只偶尔从远处传来数声鸡鸣狗叫,已经没有半点人生喧沸。 李青石泡在药桶里,闭目养神,隐隐露出几分带着得意的笑意,显然在想什么好事。 干瘪老头仍旧坐在一旁喝酒,这回有两个菜,一个是没吃完的猪头肉,一个是油炸花生米。 旁边地上,九锭金元宝随意扔在那里,与沾血的破烂衣服堆在一处,就像是没用的垃圾。 老刘压根就没问这些金元宝的来历,甚至都没正眼瞧上一眼,李青石最佩服老头这一点,那份淡定叫人看不出半点破绽,就更没法判断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见过大世面。 老头斜眼瞥着李青石说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啥,要踏入鸿蒙境,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人身七十二处大窍,不论是谁,都是前面开窍容易,后面越来越难。” 正在心里默默算着半日开一处大窍,一个多月就能突破鸿蒙境的李青石,听了这话露出干笑,却又迅速收敛,一本正经道:“这么多年,老刘你是了解我的,我是那种容易骄傲的人吗?” 老头不搭他这茬,说道:“不过胆量还算不错,头回杀人,本来以为你会吓得尿裤子。” 李青石心想,当时专注练剑,倒真没觉得什么,后来回想起来,其实腿还是有点软的。 这事自然不会提,挑了挑眉,笑嘻嘻问道:“为啥这么说?莫非你第一次杀人,吓得尿裤子了?” 老头喝酒的动作微微一僵,喝了口酒放下酒碗,神色坦然道:“不瞒你说,我有个朋友头回杀人,还真就吓尿了裤子。” 第十六章 偷鸡摸狗 李青石狐疑的看着干瘪老头,十分怀疑这种丢人事其实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可惜没有证据,而且知道不管怎么套话追问,他都不会承认。 平日里相处,老刘给他讲过许多往事,但凡是牛逼厉害出风头的,都是他亲力亲为,而所有让人不齿的出糗丢人事,就都是他朋友做的。 小时候天真,他说啥是啥,后来慢慢觉得不对味,追问过几次,可老头子每回说的都有鼻子有眼,甚至连他那些丢人的朋友都有名有姓,什么张无忌,韦小宝,段誉,杨百幻。 所以李青石还真拿不准他是不是真有这么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朋友。 “老刘,你确定那帮悍匪今晚不会杀下山来?” 李青石杀了那使刀的大汉,师徒俩就回了白头村,老头啥也没说,跟平日一样,先去茅房寻寻常常拉了个屎,然后炸了盘花生米,就坐在院子里开始喝酒。 本来以为老刘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他是高手高高手,所以不怕那帮悍匪来村里劫掠,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就算能单枪匹马挑翻那群悍匪,可他说要拿那些匪人给自己喂招啊,要是他们一窝蜂冲下山来,都叫老刘杀了,那还喂个屁的招! 所以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老刘这是吃准了那些悍匪不敢下山。 老头没搭理他,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李青石看懂了他的意思,分明在说,真他娘的笨啊。 李青石只好自己琢磨,转念间便已想清楚老刘为什么这么笃定。 赵风虎派人出来探路,结果迟迟不归,肯定怀疑出了意外,他们刚来,人生地不熟,出了这种事,肯定会加倍小心,绝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青石不蠢,恰恰相反,他其实很聪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跟老刘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爱自己动脑子。 李青石转过话题,怕老头又不搭理他,小心翼翼赔着笑脸,问道:“老刘,你武功究竟有多高?该不会是鸿蒙境的大高手?” 老头又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没好气道:“你就知道个鸿蒙境是?老子能那么菜?今儿就跟你透个底,老子那可是正儿八经小世界境的超级大高手!” 李青石打了个愣,接着就翻了个白眼。 又他娘开始吹牛了。 之前老刘跟他说,武道一途,共有四个境界,由低到高分别是鸿蒙境,乾坤境,小世界境,神仙境。 起初他当然没怀疑老头是在蒙他,后来去清水城玩,偶然听一个说书先生说起,武道一共只有两个境界,鸿蒙境与乾坤境,后来他又找了好几位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印证,结果都说武道一途,确实只有这两个境界。 据说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里那些辈分最高的,不怎么在世间露面的老神仙们,就都是乾坤境里的顶级人物。 结果到了老刘嘴里,多出个小世界境跟神仙境。 还特么小世界境的超级大高手,自己给自己封的! 李青石也不拆穿他,老头子爱做梦,就让他做。 说道:“既然你这么厉害,清风山庄牛老庄主那手查验根骨的本事肯定也会,能不能教教我?” 老头撇了撇嘴,牛气哄哄道:“老子这境界,验人根骨只需一眼,摸人脑袋这种低级手段,早不用了。” “你不用我用啊,我可没你那境界,这种低级手段正合适,快快快,教教我。”李青石赔上一个真挚笑脸,哄孩子一样。 老头瞥他一眼:“摸人脑袋的手法痕迹太重,咱是郎中,就教你一手给人把脉时就能把根骨验了的手法。” 李青石收起嬉皮笑脸,认真聆听。 等身上刀伤全部愈合,老头的教授也已经完成。 李青石从药桶出来,状似随意走到刘北斗身边,悄没声伸手搭向老头手腕。 老头一脚踹他屁股上:“滚滚滚,老子要这么容易叫你探了底,这辈子就白活了。” 李青石嘿嘿一笑,趁老头不注意在他手腕上摸了一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仓促,果然没探出深浅。 走到桌对面,扎起那个古怪姿势的马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问起老头以前闯荡江湖的经历。 其实以前刘北斗也经常跟他讲些以前的事,只是他都以为是在吹牛,从不怎么当真,如今知道老头真的是个会武功的,回想以前那些讲述,开始觉得那可能真是他的亲身经历。 酒至微醺,李青石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既然那帮悍匪不会进村,是不是把乡亲们都叫回来,山里蚊子多,住山上可遭罪的很。” 老头瞪着一双迷离老眼,有些出神,每次他喝的醉醺醺时,总是这副模样,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李青石问过几次,他从来不说。 这时回过神来,说道:“稳妥起见,还是叫他们在山里多待几天。” 李青石想想也是,那群悍匪凶狠残暴,谁知道做事会不会出人意表,万一不管不顾杀下山来,就算老刘武功再高,恐怕也很难护所有人周全。 第二天,因为昨日一场酣战,李青石起的有些晚,出了屋门,见老刘在给一只老母鸡拔毛。 问道:“哪来的鸡?” “王大根家的,先炖上,中午回来正好下酒。”老头手脚麻利拔完鸡毛,开膛破肚。 “你敢偷他家的鸡?等他们回来,他媳妇张翠娥不得骂死你?”李青石很佩服老刘的胆量,同时怀疑老刘这趁人之危的行为是在报复。 之前有一回,老头子大概吃油炸花生米吃腻了,嘴馋,就趁人家下地家里没人,偷了只王大根家的鸡,结果手法不太老道,留下手尾,被张翠娥人赃并获。 张翠娥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堵着干瘪老头的门愣是骂了整整一天,平时吹牛打屁总是一副高人风范的老头子,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屁都没敢放一个,最后还是李青石掏出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个铜钱,这事才算了结。 “这鸡扔着不管,摆明是不要了,老子捡来吃,怕啥?”老头梗着脖子辩解。 然后吩咐道:“把这些鸡毛啥的找个地儿埋了,做的干净些,千万别留尾巴。” 李青石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老头昨天那句“稳妥起见”,真正意思是不把乡亲们叫回来,是为了他偷鸡摸狗稳妥些……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啥老头,一把岁数了还这么记仇? 刘北斗美滋滋把鸡炖上,师徒俩又溜溜达达出了门。 接下来几天,也不知道是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那么大一个鬼砀山,跟着老刘瞎转悠,却总能碰上出来探路的匪人。 几番恶战下来,李青石的剑法愈发纯熟,舞起长剑越来越得心应手。 四日内,又杀悍匪九人。 短短不到五日,共杀十人,开十处大窍。 第十七章 逃无可逃 这一夜,乌云遮月,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鬼砀山深处,一座隐蔽的巨大山洞里,无数火把熊熊燃烧,照的洞中一片通明。 山洞正中有块巨大青石,上面铺了张上等白虎皮,一个身穿白衣手持折扇的书生坐在虎皮上,瞧去三十多岁,他五官俊美,尤其一双狭长丹凤眼,惹人注目。 清水县的百姓们绝不会想到,传闻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赵风虎,竟是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人物。 两侧石头上坐着九人,算上赵风虎,是这群悍匪里坐前十把交椅的首领人物。 剩余数十号人也都分作两侧,肃然站立。 赵风虎一双剑眉紧紧皱起,问道:“赵二哥,人还没回来么?” 他问的是坐在左侧最上首的一人,五十来岁,作道士打扮,手中持着一柄拂尘。 “怕是又回不来了。”道人同样紧锁眉头,神色凝重。 山洞里一片沉寂。 这五日来,他们先后派出五拨共计十人出去探查情况,然而一拨一拨派出去的人,就如泥牛入海,从此杳无音信。 赵风虎推测他们已经遭了不测,只是这座山太大,想寻到尸首,难如登天。 何况今日派出去的三人,本就交代过,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之前那几位兄弟的尸首,却也都有去无回。 坐在右侧最上首的那个清瘦中年人道:“莫非又是那个神秘人在搞鬼?” 他这话一出,山洞里一片哗然,不少人脸上露出遮掩不住的恐惧。 人群里一人说道:“一定是他!咱们派出去的十个兄弟,修为可都不弱,就算修为最低的魏大雄,也已开五处大窍,若不是他,这清水县区区一县之地,谁敢动咱们的人?” 又一人说道:“我总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人,是索命的恶鬼!若是人,怎能做到那般神出鬼没?” 山洞中喧哗声更盛。 赵风虎眯起那双狭长丹凤眼,缓缓在人群中扫过,他的目光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每扫过一人,就如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叫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很快,山洞里又恢复安静。 赵风虎道:“咱们杀人无数,若是索命的恶鬼,怎可能只来一个?” 众人不敢说话。 赵风虎对几位首领道:“我也是作此推测,八成是那个神秘人又跟来了,若果真如此,以那人修为,咱们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坐第二把交椅的道人眉头皱的更紧:“大当家的意思是,咱们接着逃?可已经逃了这么久,不还是没能摆脱他么?” 赵风虎道:“打不过,当然要避一避,不过要改个策略,对方终究只有一人,咱们这次分作四拨,往四个不同的方向走,他总不能全都跟着,等摆脱了他,大家再想办法联络。” 其他几个首领思来想去,也只有如此。 赵风虎道:“我带一队,赵二哥带一队,文三哥带一队,钱四哥带一队,事不宜迟,大伙准备准备,这就动身。” 赵风虎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没用多久便已做好分派,四拨人先后出了山洞,朝四个不同的方向逃窜而去。 赵风虎为掩藏行迹,不点火把,摸黑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仗着修为精深,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心里吃了一惊,运起目力仔细看去,登时变了脸色,心道:“果然是他!运气真背,他竟选了我这一队!” 稳了稳心神,说道:“前辈一直追杀我们兄弟,不知咱们之间有何仇怨,还请明示,也好叫晚辈做个明白鬼。” 他们原本有足足四百余人,被这人一路追杀,辗转三州之地,到此时,已经只剩百余号。 对面那人身影被黑暗笼罩,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出身形很瘦,只听他淡淡道:“无怨无仇。” 赵风虎狭长丹凤眼眯起,强压怒气道:“既然无怨无仇,前辈如此作为,就是恃强凌弱了,恐怕不妥当?” 那人没说话,只传来一声:“呵呵。” 赵风虎又将怒气往下压了压,说道:“那就请前辈划下道来,怎么才肯放过我们?” 那人说道:“你们在这山里待上一个月,就行了。” 赵风虎愣了愣,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却猜不透他什么用意,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没有其他选择,说道:“前辈如此修为,身份定然不凡,既有吩咐,晚辈自当遵命,还望前辈言而有信。” 说完之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头就往来路而去。 笼在黑暗里的人赞道:“处事果断,倒是个人物,可惜不走正道。” 挖了挖鼻孔,嘀咕道:“老子横跨三州,费劲巴拉把你们轰到这里来给那小子练手,能叫你们跑了?” …… 赵风虎带领手下回到落脚的山洞,一路上都在猜测那神秘人为何提出这么一个古怪要求。 他本是宁州一个富户子弟,自幼聪颖,被人冠以天才之名,少年时家里遭了土匪,合家老小被屠戮殆尽,只剩他一人,后来参加乡试,又遭人暗做手脚,数次被顶替上榜名额,一怒之下,便也上山做了土匪。 因为以前遭遇,愤世嫉俗,性子变得极为偏激,打家劫舍不分善恶,只要打得过,那便杀人泄愤。 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年时间,便已开四十五处大窍,不得不说,抛开人品不谈,的确称得上是个惊才艳艳的人物。 然而他一向自诩聪明过人,计谋无双,这时却想破脑袋也想不透,那神秘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回到山洞,心里盘算:“那神秘人既然选择拦下我这一队,想必已来不及再去阻拦其他人,就算他修为再高,脚力过人,顶多能再拦下一队,这么看来,起码有两拨兄弟能逃出山去。” 念头刚落,做第二把交椅的赵姓道人走进洞来。 赵风虎心想:“原来是赵二哥被拦下了,看来文三哥跟钱四哥逃了……”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又有两人走进山洞,正是他以为必能逃走的三四当家。 赵风虎豁然变色,起身问道:“你们都是被他拦住的?” 三人脸色难看,点了点头。 赵风虎颓然坐倒,只觉得万念俱灰,能做到把他们全部拦下,基本已经能够确定,那人的修为,已经超越鸿蒙境,迈入乾坤境领域。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起三人遭遇那人的时间。 以他们的修为,对时间的感知已远远超越常人,四人一对,脸色全都变得惨白。 他们遇上那神秘人的时间,几乎不分先后,换句话说,那神秘人在拦下赵风虎后,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又出现在第二波人面前。 钱四当家吞了口吐沫,颤声道:“莫,莫非他真是鬼?否,否则就算乾坤境也做不到?” 赵风虎这回没再反驳。 他在心里想道:“不管是人是鬼,反正都是招惹不起的存在,这倒省事了,不必再费心算计,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便是。” …… 第二日清晨。 清水城南,清风山庄。 庄主牛清扬亲自将一名官差送出大门,急步返回一处大厅。 大厅里坐着四人。 花费五天时间,终于邀齐帮手,今日便可进山剿匪。 第十八章 进山剿匪 牛清扬邀来的四名帮手,瞧着都已年纪不小,最年轻的一个,看起来也有五十余岁。 他们中有三人来自附近县城,名声威望与牛清扬相差无几,只有一人来头极大,此时坐在上首,瞅着六十余岁,须发花白,五短身材,比牛清扬矮了快要两个头。 他便是鱼龙郡城赫赫有名的金剑门掌门,白武纪。 金剑门在鱼龙城中,是当之无愧的名门大派,而掌门白武纪,不到六十岁年纪,据说已开大窍五十七,距离突破鸿蒙境只余十五处大窍,若有生之年能跨入鸿蒙境,那将会成为整个景州武林的第一人。 见牛清扬送客回来,白武纪问道:“官府的人来做什么?” 牛清扬与这位声名卓绝的白掌门是早年相识,关系匪浅,此次能将他请来助阵,剿匪一事便有十分把握。 牛清扬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道:“县尊听说咱们要进山杀贼,特地派人过来嘉奖一番,说事成之后,他必会向朝廷为咱们请功。” 坐在右首的一人冷笑道:“说得好听,怎不见他派一兵一卒前来相助?” 他是隔壁文泉县的赤火帮帮主,名叫孟成刚,五十多岁,身材壮硕,脾气火爆,说话做事直来直去。 牛清扬叹了口气,说道:“今日的官府,一言难尽,若朝廷真想管,那赵风虎岂能发展成如今这般声势?京城镇武司随意派出几个高手,早就将他们歼灭。” 孟成刚道:“我听说镇武司的人全都去追捕那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了,这才缓不出手来管赵风虎这种为祸一方的悍匪。” 白武纪摇头道:“这是朝廷故意放出来的说辞,目的就是为让遭了匪灾的百姓们,把仇恨都转到刘风流身上,恨刘风流的人越多,他躲避藏身便越难。” 孟成刚一拍桌子,怒道:“他妈的,原来朝廷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刘风流不过是杀了几个贪官,他们便揪住不放,这赵风虎不光杀过官,还杀了不少良民,谁的罪名更大,朝廷是瞎了么?” 白武纪道:“那赵风虎能掀起多大风浪?就像牛兄所说,镇武司随意几个高手就能镇压,刘风流可不一样,朝廷里的官老爷们,可都怕他跑到京城里以武犯禁呀。” 牛清扬摆手道:“咱们不说这个,朝廷就算不做人事,咱也不敢得罪,毕竟大伙都有家有业,不像赵风虎那等无根浮萍,所以官府这边,该应付还是要应付,不好撕破了脸皮。”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牛清扬问道:“那赵风虎原本在宁州作恶,怎么忽然流窜到咱们景州来?这中间可隔着两个州,数千里地。” 孟成刚道:“这种人做事,谁能猜透他什么心思?约莫是觉得咱景州风水好,哈哈!” 牛清扬笑道:“照孟老弟这么说,那这整个景州,又数我们清水县风水好了。” 孟成刚哈哈大笑,骂道:“他妈的,这种好风水,宁可不要!” 牛清扬道:“这几日倒没听说那些悍匪下山劫掠的消息,不知躲在山里搞什么鬼。” 白武纪站起身来,说道:“管他搞什么鬼,进山瞧瞧就知道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 他的年纪在这五人里不是最大,然而修为最深,地位也最高,其他几人都唯他马首是瞻,这次行动也是由他带头,统一调派。 五个掌门人分别带了四五十个精锐弟子,总计两百多人,浩浩荡荡杀向鬼砀山。 这次行动,牛清扬也将王元甲带在身边,其实以王元甲开三处大窍的修为,与这些精锐弟子尚有不小差距,带上他,是因为牛清扬有意要培养这个最得意,也最有天赋的弟子。 他并没打算对这个根骨资质百年难遇的弟子小心呵护,养在温室,因为他无比清楚,就算再好的美玉,不经打磨,也成不了器。 只是难免会有优待,他叮嘱王元甲,等进了山,便跟在自己身边不可远离,以免遭遇不测。 两百多人脚程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赶到鬼砀山下。 路过白头村时,王元甲远远看了几眼,只见村里声息全无,显然已经没人。 心想:“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定是躲到留云山了,那日我没回来接他们,不知道有没有骂我,管他的,等剿灭悍匪,就到他们面前去邀功,就算先前心里有些怨言,到时也一定会感恩戴德。” 进山之后,在白武纪指挥下,两百多人分成十二队,每队二十来人,队伍之间相隔十来米,并排向前推进,这样安排,若有一队遇险,其他队伍便能迅速支援。 所有人全神贯注,如临大敌,小心翼翼观察周围情况。 白武纪也提起十二分小心,若有关那些悍匪武功修为的传闻是真,那他的修为就在他们之上,可即便如此,如果遭遇多人围攻,恐怕也难活性命。 就这么搜寻半日,一无所获,白武纪对牛清扬说道:“牛兄,这山这么大,对方不过百十号人,这样找法简直就如大海捞针,若他们藏得隐秘些,莫说十天半月,恐怕一两个月都找不到人影。” 牛清扬皱起眉头,正要说话,远处忽然有人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白武纪纵身而起,数十米距离眨眼即至,四下里一张,没看见敌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里有具尸体。”那弟子朝地上一指。 白武纪一直全神戒备,这才看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时,其他四个掌门人也都赶来,牛清扬问道:“是赵风虎的手下么?”说着也蹲下身去。 只见尸体上好几个血洞,受的是剑伤。 一个弟子凑近看了看,啊的一声道:“看这脑门上的伤疤,我听人说起过此人,他就是赵风虎的手下,似乎叫做魏大雄,残忍好杀,修为不算很高,却也不低,开大窍不超过十处。” 孟成刚道:“这是谁杀的,赵风虎凶名在外,知道他在山里,谁还敢进山?” 另一个掌门沉吟道:“莫非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那些圣地里,下山游历的弟子?” 江湖人都知道,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武学圣地,每年都有弟子下山游历。 牛清扬摇头道:“据说那些圣地中的弟子,只有突破鸿蒙境才可下山游历,但你瞧这些剑伤,好几处都不致命,显然动手之人手法稚嫩,否则一剑足以杀敌,何须刺出这许多伤口?” 众人围拢去看,果然如此。 白武纪道:“既然手法稚嫩,想必武道修为也不会很高,这贼人开大窍不足十处,杀起来都这般费劲,哪来的胆量进这鬼砀山?莫非是不知道赵风虎进山的消息?”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在心里留了个疑团,稍稍整顿后,继续搜山。 天色将黑时,没有发现活人踪迹,却又找到六具匪人尸首。 第十九章 解谜 大队人马至晚方归,带着找到的七具匪人尸首,返回清风山庄。 仔仔细细查验数遍,白武纪说道:“从尸体的腐烂程度看,都是死于近几日,而从剑伤来看,很显然,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动手之人剑法越来越熟练。” 他皱起眉头,看向牛清扬:“短短数日时间,便能有这般匪夷所思的进步,牛兄,你们清水县出了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物,你就没听到半点消息?” 牛清扬朝站在身边的王元甲看了一眼,心想:“若论天赋,恐怕整个清水县都没人比得过元甲,但这事绝不是他做的,他刚习武三个月,也没这等本事,那会是谁,莫非清水县真有比元甲更天赋卓绝的人?不对,就算有,谁教的他武功?清水县里,可没人有本事教出这样的徒弟!” 沉吟道:“白老弟确定没看走眼?就算动手之人是刚刚出道的新人,名声不显,可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他的师父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不说清水县,就算整个鱼龙郡,各位可听说过有这样的厉害人物?” 几位掌门沉思片刻,纷纷摇头。 人群中一个弟子向身旁人小声嘀咕:“会不会是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到了咱这地界?” 孟成刚听见,也不管是谁家弟子,训斥道:“胡说八道!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以刘风流的修为,岂会这般拖泥带水?照他的性子,恐怕一剑一个都嫌不够爽快!” 众弟子被他一瞪,噤若寒蝉,没人敢再胡乱说话。 几个掌门又讨论了一阵,还是没有头绪,只好作罢。 等众人都散去休息,王元甲观察了一下牛清扬脸色,似乎心情还行,问道:“师父,那刘风流真是天下第一高手么,难道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江湖圣地里,都没人比得过他?” 牛清扬平日与弟子相处,本来就极为和善,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弟子,更是亲近几分,温和笑道:“若论武道修为,刘风流当然不是天下第一,传说那些江湖圣地里,有许多活了一百多年辈分极高的神仙人物,他们专心修行,极少在世间露面,与他们想比,刘风流的修为恐怕还有不小差距。” 看到王元甲眼里露出疑惑,牛清扬又说道:“刘风流之所以占了天下第一的名头,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以三十余岁的年纪,便已突破乾坤境,如此人物实属百年难遇,假以时日,说不准真会在武道一途登顶。” 王元甲握紧拳头,心里默默计算以自己的修行进度,有没有机会超过这个天下第一人。 牛清扬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欲速则不达,调整好心态,万不可急于求成,以你的资质,只要肯下功夫,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修行,未必没有机会超过刘风流。” 王元甲心潮澎湃。 接下来几日,五位掌门没有松懈,仍旧带人到鬼砀山小心搜寻赵风虎踪迹,然而又是五天下来,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活人,却又带回二十来具尸首。 白武纪查看完最后一具尸体,皱眉思索半晌,忽然说道:“咱们之前的推测,恐怕错了。” 他指着身前那些尸体道:“你们看这些尸首上的剑伤,出手一次比一次老辣,若出手之人真是一个刚刚踏足武道的新手,这进步速度,‘恐怖’二字都远不足以形容,老夫绝不相信世间会有此等人物!”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如果按照之前推测,那么这位刚刚出道的神秘新人,在武道上的进展速度,简直骇人听闻,他们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鸟,见闻广博,哪怕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那些圣地中最拔尖的天才人物,也绝不可能有如此天赋! 牛清扬问道:“那么白老弟眼下怎么看?” 白武纪思索着道:“如今看来,这位出手之人很可能原本就有极高修为,只不过缺少对敌经验,这便说得过去,随着与人交手次数变多,杀敌也越来越熟练!” 其他几个掌门心想,如果是这样,那就合情合理了。 牛清扬想了片刻,说道:“清水县没这样的人物,几位老弟可知道,咱们整个鱼龙郡有这样的人物么?” 其他人皱眉凝思,先后摇头。 白武纪忽然眼神一亮,抚掌道:“我知道了!这出手之人,多半就是景州城里,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据说这些年他一直闭门修行,从未与人交过手,与这里情形正好对得上,何况咱们整个景州地界,除了他,也没第二人能有这等手段。” 几位掌门互相对视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在景州,不管是江湖人还是寻常百姓,没人不知道白玉山庄的名头,因为白玉山庄是景州地界最大的江湖门派。 而山庄里的秦大公子,是景州数百年来不世出的武道奇才,年龄未到二十,便开大窍七十一,也就是说,不足弱冠之年的他,距离鸿蒙境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景州城离清水县可不近,就算日夜兼程,时间上似乎也对不上。 白武纪道:“你们有所不知,我听闻这位秦大公子,因为最后一处大窍始终未能洞开,所以大约一个月前,便离开山庄外出游历,寻找突破机缘,现在看来,他正巧来了清水县。” 困扰多日的谜题,终于解开。 孟成刚道:“既然有秦大公子在,赵风虎之流已经不足为虑,我看咱们这就散了,再找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不,咱们还要接着进山!”白武纪一把年纪,此时脸上竟因兴奋而有些微微泛红,说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若有幸遇上秦大公子,咱们可就有机会跟白玉山庄攀上交情!” 其余四人愣了愣,随即一个个眼神发亮,显然十分心动。 第二天,众人照例朝鬼砀山进发。 王元甲说道:“师父,既然现在已经没有危险,我能不能把村里的乡亲们都叫回来,在山里躲藏的日子可不好过。” 牛清扬见他一直牵挂着父老乡亲,十分满意,说道:“去,注意安全。” 王元甲离了队伍,朝留云山奔去,他小时曾被三叔带着,去过那几个传闻祖先们避祸的山洞,这时一边回忆,一边找寻道路。 他记忆力不错,虽然时隔多年,却没用多长时间,便找到村民们的藏身之所。 村民们看见他,非常意外,赶紧询问外面现在怎么样了,白头村有没有被毁掉。 王元甲心想,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内情,说道:“那日我回了清风山庄,就立刻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再三向师父请求,好在师父对我十分看重,当天夜里便召集师兄弟们进山剿匪,到今日已经杀死贼人三十多个,剩下的都吓破了胆,躲在山里不敢出来,我师父现在还在带人寻找他们的踪迹,大家不用在这里躲着了,可以下山回家啦!” “这,这么说,咱们白头村还好好的,没让贼人毁掉?” 王元甲笑道:“一切都完好无损,连那些鸡鸭牲畜都没死一只。” 村民们一阵欢呼,交口称赞,一片赞美声中,他已成了全村的骄傲。 李狗子冷眼旁观,当日石头哥已经求过牛老神仙,可牛老神仙明显对那帮悍匪也是有些害怕的,怎么可能又忽然改了主意,说道:“胡吹大气,真不要脸!” 王元甲挑眉看他,说道:“要是有人不信,可以下山瞧瞧,今天晚些时候,等我师父与众师兄弟们搜山回来,会路过白头村,到时大家自然可以看见。” 李狗子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倒真有些拿不准。 他这些天一直在替李青石担心,本想问问王元甲有没有看见他,这时却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与母亲一起收拾了东西,快速朝山下奔去。 人们回到白头村,见一切果然与离去时没什么两样,喜不自禁,各自回到家里安顿。 白头村又开始喧嚣起来。 一片喧腾中,忽然有个妇人的声音穿破嘈杂,尖利叫道:“我家的鸡呢?!” 第二十章 练练拳 李狗子回到家里,把行李杂物放下,等不及归置,撒腿跑出门去。 妇人叫道:“你干什么去?元甲可说了,那些匪人还没杀完,你千万不要乱跑!”追出门,却早已看不见李狗子身影。 李狗子先去李青石家看了看,没人,又跑去老刘家,还是没人,再到李青石的田地里转了一圈,依然没看见石头哥的影子,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他在村里村外转了好几圈,可惜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想往鬼砀山那边走一走,脑海里忽的浮现出妇人身影,又停住脚步。 最后来到李青石家门口,靠着墙根坐在地上,呆呆出神,就这么坐了一天,中午妇人来叫他吃饭,也不理会。 眼见日头一点一点在西边沉没,天色变得青冥,却仍旧不见李青石回来,终于忍不住,一下子红了眼,扎下脑袋,虽然不停用手背抹脸,地上却仍旧湿了一片。 正在这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狗子,你啥时下的山?” 李狗子猛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果然是石头哥站在那里,赶紧站起来,往前迈出两步,咧嘴笑道:“石头哥,你去哪了?” 李青石看见他满脸泪水,愣了愣神,上前给了他一拳,笑道:“多大了还哭鼻子,有没有点出息?”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暖洋洋一片,看着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的少年,忽然想起好些年前的一个画面。 那次他被村里的孩子们围堵,妇人听到消息,把李狗子锁在家里,不让他掺和,他硬是从门下缝隙里挤出来,前胸后背鲜血淋漓。 当他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见石头哥躺在地上不动,以为被打死了,那个拎着菜刀的瘦小孩子嚎啕大哭。 李青石揽住他肩膀道:“走,今晚在我家吃,哥给你做顿好的。” 李狗子抹了把脸,问道:“你跟老刘怎么没去留云山?”他没有因为偷哭被发现而觉得难为情,在石头哥面前,他不觉得这是丢人的事。 李青石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把实情告诉他,不过很快就拿定主意。 他早晚要去报杀母之仇,然而心里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做的悄无声息,到时如果暴露,李狗子知道的少些,便不会被连累。 说道:“还不是老刘,胆子太小,怕躲到留云山也不安全,就多走了十好几里,藏到东边石燕山里了。” 目前为止,他已杀三十三人,开大窍二十八,今日对敌,并没有受伤,不过衣服有好几处破损,看起来倒真像是逃难回来。 李狗子对他的话自然不会怀疑。 这时村口传来一阵喧哗,两人心里好奇,便跑去看。 原来是牛清扬一众人搜山回来,路过这里,村民们站在村口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李狗子见人群里抬着三具尸首,说道:“想不到王元甲真没说谎。” “他说什么了?”李青石问。 李狗子把王元甲上山的事说了。 李青石早就知道这些人每天都会进山搜寻,开始还怕在山里跟他们撞见,提醒了老刘,老刘却完全不当回事,进山后照旧随意溜达,说来也怪,双方竟一次没碰上过,反而次次都能碰上落单的贼匪。 这些贼匪罪大恶极,他杀人之后自然不会费劲刨坑,有意让他们曝尸荒野,老刘那么懒,就更不会埋了。 想不到王元甲倒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李青石笑笑没说话,心想,不知他们会不会带着尸体去官府邀功,不过看牛老庄主为人,应该不会这么做。 …… 次日,一老一少又慢悠悠走向鬼砀山。 李青石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揣摩剑法,他明显感觉到,这两天开窍速度已经变慢,之前一场恶斗便能开一处大窍,昨天杀了三人才洞开一处。 走着走着,干瘪老头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本书,丢给李青石,说道:“剑就先练到这,这本拳谱你瞅瞅,一会练练拳。” 李青石愣了下,打开一看,果然一如既往的简洁,收敛心神,用心翻阅。 这拳谱上的招式虽然与那本剑谱截然不同,却仍能看出是一脉相传,一些使力法门可以互相参考,所以李青石这回看的快一些。 第一遍照旧觉得十分简单,但他已经有了经验,自然不敢小觑,合上拳谱,潜心思索良久,与那套剑法放在一起比较印证,心中有了些新的感悟,这才开始看第二遍。 当遇到一个在草丛中酣睡的匪人时,他已看完五遍。 李青石看着面前这个鼾声如雷,口水流了一脸的壮汉,说道:“这些人心可真大,死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敢落单,而且还睡的这么香。” 干瘪老头已经找了块平整大石,仰在上面道:“少废话,弄他。” “人家还没睡醒,咱岂能趁人之危?”李青石正气凛然。 “老子真想给你个大逼斗,明摆着早就醒了,没听出呼噜声都不一样了?”老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李青石侧耳细听,果然有些不一样,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爷们,醒了就爬起来,在那装什么死?” 吴一舟只是在装睡,没想着装死,他只是怕的要死。 自从那日大当家的带着兄弟们想逃,结果被那个神秘人拦下,就没敢再派人出来踩盘子打探情报,可从那以后,就开始有兄弟莫名其妙失踪。 大当家的迅速做出应对,把大伙聚在山洞里,避免有人落单,同吃同睡,每时每刻都有人放哨警戒。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人有三急,撒尿放屁能当着人来,这拉屎总不好被一群人围观?就算自己能拉出来,别人也嫌恶心不是? 昨天夜里他就是因为屎意来袭,还多了个心眼,叫了两个关系最好的兄弟一起,结果拉着拉着,怎么就拉到这里来了? 吴一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巴骨一直凉到脑门。 他知道对方既然有这等手段,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不过他性子一向狠辣,明知是必死的局面,却做不出束手待毙的事。 一骨碌爬起身,伸手一摸,佩刀果然不在身上,面带警惕朝眼前这一老一少仔细打量。 那个如同鬼魅一般的神秘人,不知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或者两个都不是,他们只是那神秘人的同伙? 正精神紧绷转着念头,忽然觉得下身一凉,余光一瞥,原来腰带还没系上,裤子掉了,忍不住恼羞成怒,心中大骂:“那个他妈的神秘高手做事也忒不讲究了!” 快速提起裤子系好,没再瞎耽误工夫,反正今日必死,拖延时间没个屁用,能叫对方多吃些苦头才是正事! 挥拳迅猛前冲。 他已开大窍三十,出道以来,烧杀抢掠,还不曾遇到过对手,所以对自己这一击极有信心。 李青石见他来势汹汹,选择先避其锋芒,快速向左闪避,却没料到,他这一拳只是虚招,底下已经迅如闪电踹出一脚,再想躲避已来不及。 李青石一咬牙,不仅没躲,反而抬腿前踢。 大汉见状,心里一喜,这人懂不懂武功?他这不是自己把腿送到老子脚底下么?这下稳了,老子临死之前,起码废他一条腿! 这么想着,又拼命挤出最后几分力道,加到脚上。 第二十一章 去报个仇 吴一舟的脚狠狠踹在李青石小腿上。 只听见嘎啦一声,李青石的小腿诡异的弯出一个角度,彻底断了,而吴一舟的半只脚也已经碎裂。 吴一舟闷哼一声,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能够确定,对方并没有使用类似借力打力的巧妙招式,纯粹是硬碰硬,然而自己是攻击的一方,按照常理,绝不可能受伤,可半只脚却废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小子的骨头太硬了! 他从未遇到过骨头这么硬的人! 不过这只是让他觉得震惊,接下来的一幕,则让他感到了恐惧。 他看见那个疼的满头冷汗却没发出半点声音的小子,淡定的把自己的小腿掰直,抹了些黑乎乎的药膏,从身上撕了些布条胡乱裹上,就那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面不改色说道:“再来。” 他曾与人交手无数次,这是第一次感到害怕。 因为这不光是他见过骨头最硬的人,更是他平生所见排名第一的狠人! 他知道一个道理,对别人狠其实不算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比他狠多了。 未战先怯,江湖大忌。 所以他直到被活活打死,也只不过又多断了对方一根肋骨。 李青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把自己的肋骨接好,抹了些药,说道:“咋样老刘,这回表现还行?” 这是他第一次练拳,小腿被踹断多少有点大意的成分,不作数,这么算的话,头回以拳法对敌,不过是断了根肋骨而已,与第一次练剑相比,简直要强上无数倍,所以李青石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行个屁!你是猪脑子吗?二十八个大窍白开了?老子问你,你开的那些大窍里,有没有生出元炁?”老头还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生了。” 老刘在教东西的时候,李青石的脾气一向很好,只要不是忍无可忍,绝不跟他斗嘴。 “那为啥不用?”老头表示不能理解。 李青石眨了眨眼,心想我还没突破鸿蒙境,咋用? 修行武道的人,开大窍后,会在窍中生出元炁,只有七十二处大窍全部洞开,元炁才可在体内流动,形成小周天,归于念海。 哪怕有一处大窍未开,此路便不通畅,元炁无法流动,只能存在于大窍中。 不过即便无法流动,但七十二处大窍分布于人体周身各处,有这些元炁存在,不管力量还是速度,都比未开窍时强上太多。 李青石刚才对敌时,已经利用二十八处大窍中的元炁,把力量和速度发挥到极致,所以老头这么一问,他有点懵,不知道还能怎么用。 干瘪老头见他又露出一副懵逼样,气儿更不顺,瞪眼说道:“元炁流动不了,你就不会试试能不能往周围筋骨调动?老子花了十年工夫,费劲啦给你重塑根骨,你以为就光为了让你修行的快点?皮糙肉厚点?” 李青石双眼发亮,十分狗腿一瘸一拐小跑到干瘪老头身前,给他揉了揉硌手的胸口,舔着脸道:“消消气消消气,一大把岁数了还这么爱生气,气大伤身,小心活不长。” 老头一脚蹬他屁股上:“滚犊子。” 这一日,李青石又杀两人,未再受伤,开大窍两处。 …… 白头村慢慢恢复到跟以前一样,村民们白天下地劳作,晚上闲来无事凑到一起闲话家常,隔三差五喝顿劣质小酒,除了有些清苦,倒也悠然自在。 如果不是那支搜山的队伍每日早晚从村外经过,人们都快忘了鬼砀山里的悍匪还没死绝。 不光白头村和附近村镇,清水城也重新打开城门。 县尊张高山亲自登门造访清风山庄,大肆嘉奖一番,带走了那些从山里找到的尸体,说是要向朝廷请功,至于为谁请功,只有县尊大人自己知道。 总体来说,这位县尊大人还算不错,肯自掏腰包,给那些出力搜山的弟子们奖励,言语也十分客气,没有其他官员那种居高临下,虽然交道打得不多,不知真实为人如何,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几位掌门为人倒也坦荡,没有把杀贼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只是不知道景州城白玉山庄,是否愿意攀交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没说这些匪人是秦大公子所杀,只说这杀贼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高手,他们也还在寻找。 张高山知道江湖人大概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想方设法结交官府,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类人一向被江湖同道看不起,另一类自命清高,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 这清风山庄显然属于第二类,所以他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怀疑这些匪贼就是他们杀的,根本就没什么神秘高手。 但也不必说破,反正他要的只是结果,才不在意人是谁杀的。 自赵风虎带领一众悍匪进入鬼砀山,已经过去二十天,几位掌门带领弟子日日搜山,别说秦大公子,就连一个活着的匪贼都没找到过。 不过却始终不曾放弃,因为从发现的尸体来看,死亡时间很近,说明贼人尚未杀完,秦大公子必然还在山中。 与白玉山庄攀交情的机会,万分难得,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这天上午,李青石一拳砸烂对手胸口,闭上眼,在脑海中复盘这一战。 到今天,他已经练剑练拳二十日,共杀八十九人,开大窍四十三。 干瘪老头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这小子的心,已经开始有些浮躁,倒也不怪他,杀母之仇,等了十多年,现在终于有了报仇的能力,当然会有些迫不及待。 念头不通达,修行起来就会事倍功半,想报仇,不如就让他去,等发现自己的修为还不够,以这小子性格,一定又会沉下心来。 不过话说回来,二十天,开了四十三个大窍,这速度,比老子预估的可要快多了,这小子的悟性真没话说。 有一说一,其实说到底,还是老子眼光好啊! 刘北斗从大石上起身,说道:“行了,今儿就到这,连着练了这么多天,该歇的时候就得歇歇,给你放个假,今天自由活动,明天再接着练。” 李青石睁开眼,愣了愣神笑道:“那敢情好,好久没去清水城玩了,今天就去城里耍耍。” 老头看着他装模作样的表演,也不说破,背起手哼起小曲,径自下山。 这小子也算不容易,那样一个秘密,藏在心里十几年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挺难的。 回到村里,李青石换了身干净衣衫,拿起那把七星宝剑,出门朝留云山走去。 路上看见野花,就顺手采上一枝,等走到山上一个不起眼的土包前时,手里野花已经凑够一束。 把野花放在土包前,动手清理附近的野草,说道:“娘,我来看你了。” 野草清理的差不多,又往土包上填了些土,忙活完,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坟里的人聊天。 “老刘开始教我武功了,他不是骗子,他真的会武功,就是不知道有多高,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爱吹牛,所以问了也白问。” “我已经练了二十天,开了四十三处大窍,你知道开四十三处大窍有多厉害不,这么说,起码在清水县,绝对算得上高手!” “所以我准备去给你报仇。” “你放心,我现在很厉害,大刀会那些人肯定打不过我,不信我练给你看看。” 竟真的跟个傻子一样练了一趟拳法剑法。 “这回放心了?” “我以后一定要练成天底下有数的大高手,因为老刘说过,本事越大,才能掌握更多资源。” “到时候就能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不要咱娘俩。” “打我记事起,就没怎么听你提过他,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恨不恨他。” “其实,就算你没说过,我也知道,你不恨。” “可我恨。” …… “走了,报完仇再来看你。” 拍拍屁股,提着剑头也不回朝山下走去。 第二十二章 瓮中捉鳖 李青石的母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当时所有年轻后生,心里都在做同一个梦,就是把这个比画中人还漂亮的姑娘,娶进门。 可惜被一个外来的公子哥给祸祸了。 这让那些小伙子们捶胸顿足,有些甚至准备提刀杀人。 可惜那不是人的公子哥,早就拍拍屁股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这件事不知让多少年轻后生食不知味,痛不欲生,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温顺柔弱的漂亮女子,怎会做出这种事?定是那混蛋公子哥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在别人眼里,她一直都是一个温顺柔弱的女子,但李青石知道,骨子里,她其实是一个很倔很倔的人。 小时候,不常出现在饭桌上的肉食,她会全部留给他吃,自己绝不吃一口。 长大些懂事了,他装作挑食,每次有肉只吃几口,她怕放坏,这才把剩下的吃掉。 后来知道了他是装的,她便再也不吃,宁肯放坏扔掉,也要与他僵持到底。 这么倔的一个人,如果认准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果认准了一个人,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李青石知道,她其实一直没忘掉他。 李青石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但从她寥寥提起过的几句里,大抵也能猜到。 他对她说过,他的抱负是青史留名,她不识字,更不知道什么是青史留名,但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孩子出生后,她给他取名青石,她以为他说的,是青石留名。 跟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谈抱负,说学问,讲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是何居心? 能是什么好人? 这样的人李青石也遇到过,那就是老刘。 但老刘是好人。 他不是。 因为他祸祸了她。 所以在李青石心里,他一直都是哄骗无知女人的渣男形象。 …… 李青石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盘算,等报了仇,就只剩下找那负心汉了,等找到,只要他肯到母亲坟前磕头认错,老子就不为难他。 清水城重新打开城门不过五六日,进城出城的百姓比以往要少些。 进了城,李青石熟门熟路摸到大刀会堂口,那是一座四五进的大宅,门内有人把守,院子里传出嘈杂人声,显然有不少人在。 李青石自认没刘风流那本事,不敢在青天白日杀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盯梢,准备晚上再动手,趁这段时间还能摸摸这堂口里的虚实。 宅院大门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李青石默默将人数记在心里,眼见天色已黑,却没等到要等的人出现。 大概戌时五刻,一个相貌猥琐的中年大汉从宅子里出来,左颊有条三寸来长的刀疤,身边簇拥着四人。 李青石挑了挑眉,悄无声息跟上。 这就是杀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大刀会总舵主,黄天成。 街上尚有行人,不好动手,坠在五人后面,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弄。 李青石心想:“你们倒善解人意。” 正要出手,前面一个破落小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对年轻夫妇背着包袱走出门来。 黄天成一愣,咧嘴笑道:“呦呵,这是要逃呀。” 夫妇中的男人看见他们,立刻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明日还有一天时间么,你,你们现在来做什么?” 小妇人更加不堪,吓得手脚发软,要不是靠在丈夫身上,早就瘫倒在地。 黄天成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骂道:“幸亏老子忽然兴致大发,要是晚来一步,岂不就叫你们跑了?” 李青石听了一会,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对小夫妻原本在街上摆摊卖菜,前些日子关了城门,没办法出城,就断了货源,这样的小生意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这一来更加雪上加霜。 后来城门打开,卖菜的生意又能继续,可大刀会忽然说平安钱要加倍,而且前些天没上街摆摊的,还要补交,小两口没钱交不上,正巧黄天成路过,见小妇人颇有姿色,就定了明日为最后期限,若还不肯交钱,就带小妇人到大刀会堂口里快活几天。 今晚黄天成喝酒喝的尽兴,想起小妇人容貌身段,火急火燎就连一刻也等不了,所以亲自带人过来。 黄天成吩咐四名手下把在门口,一手一个拎着小夫妻进了门,片刻后,屋里传来男人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以及小妇人惊恐至极的尖叫。 门外的四个大刀会成员一边朝院里张望,一边挂着猥琐笑脸小声议论。 “这是要当着人家男人的面做事?总舵主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刁钻了。” “这调调也就总舵主能想出来,他妈的,老子想想都带劲。” “等会总舵主玩腻了,不知道会不会叫咱也进去快活快活。” “以我对总舵主的了解,得有几天才会腻,着啥急,到时就能轮到咱们。” “……” 黑暗处,李青石握剑的手越来越紧,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姓黄的狗改不了吃屎,十多年过去,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他至今仍旧清晰记得,五岁那年,母亲上山采摘野菜野果,那天回来的有些晚,他就上山去找,远远看见这姓黄的调戏母亲,母亲外表看起来柔弱,其实性子十分刚烈,拼死反抗下抓花了他的脸,结果这姓黄的恼羞成怒,直接把母亲扔下断崖。 想到多年前的那些画面,李青石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只是终究保留住几分清醒,没有失去理智。 老刘曾经说过,这人呐,如果一件事等了太久,等着的时候倒没什么,反而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沉不住气。 此时让李青石有所顾忌的,不是这些大刀会的人,反正今晚他们都会死,死人当然不需要顾忌。 他是怕这时杀人,会叫那对小夫妻看见,就算蒙住头脸,也无法改变身形,终究会留下暴露的风险。 如果孑然一身,他当然不怕暴露,大不了亡命天涯,可他还要给老刘养老送终,也怕连累狗子,以及白头村的那些乡亲。 若非万不得已,自然要隐秘行事,但如果真暴露的话,就只能去走走县尊大人的路子。 听着屋里传来的哭声,哀求声,李青石觉得无比煎熬,正当开始犹豫是不是热血一回,先把人救下时,屋里忽然响起哗啦一声。 接着就是妇人的尖叫:“啊,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跟你拼了!” 然后又是啪的一声,妇人也没了声息。 李青石吃了一惊,这是把人杀了? 既然人死了,那就已经没有顾忌,他从藏身处迅猛窜出,以最快速度刺出四剑,四个把门的大刀会成员正伸着脖子朝院里张望,糊里糊涂全部毙命。 李青石闯进院子,听见屋里黄天成骂道:“,老子不过踹了一脚,扇了一巴掌,这就晕了?真他妈败兴!” 原来没死,这姓黄的总算干了件人事,叫老子既救了人,又不用担心露了形迹……李青石一脚踹开门,闯进屋去。 黄天成见进来个蒙面人,只是愣了愣,丝毫没当回事,问道:“你是什么人?” 第二十三章 隐情 黄天成之所以如此淡定,是因为他无比确定,在这清水城里,没人敢杀他,就连清风山庄都不敢,因为他有靠山。 “你们几个怎么看门的,被人摸进来了都不知道?”黄天成朝外面喊道。 “别叫了,他们已经听不见了。”李青石按捺住杀人的冲动,笑呵呵说道。 黄天成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却仍有些将信将疑,心里猜测这蒙面人的身份:“清水县没人有胆量杀我大刀会的人,莫非是过路的强人?知道老子有钱,所以来抢上一笔?” 心里这样猜测,脸上却没半分担忧,就算是过路的强人,他也不怕,因为他已经洞开三处大窍。 以开三处大窍的修为,对上一般江湖人,自然不足为惧。 只是还没等他再开口,一把长剑已经捅穿了他的肚子。 他完全没看清对方的剑是怎么刺出来的,更别说抵挡,或者躲避。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上的伤口,震惊之余,心里终于开始害怕,虽然没看清对方出手,却已经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而且出手如此干脆果断,显然是个极狠的人。 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面对过这样危险的局面,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吓得,他说话都开始哆哆嗦嗦:“你干什么,就算要钱,也该先谈谈条件。” 李青石又在他肚子上捅穿一剑:“不要钱,要你的命。” 黄天成踉跄后退,坐倒在地上,又是一阵惨叫过后,强自镇定心神。 他不信这蒙面人说的话,因为他从来不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所以不会有这样的高手,会莫名其妙来要他的命,思来想去,觉得对方这么说,只是为了抬价。 于是赶紧说道:“为什么,有话好说,我给你钱,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你别杀我,我又不认识你,你没必要非得杀我。” 李青石没说话,在他腿上捅穿一剑。 黄天成心里的恐惧瞬间达到极致,对方这样一副做派,似乎真的不是为钱,真的只是想要他的命。 他挣扎着后退,依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说道:“就算要杀我,也得告诉我为什么,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我跟陈县丞是莫逆之交,你要是杀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李青石心想,原来他的靠山是陈县丞。 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他自然不会在意他的靠山是谁,只是觉得已经捅出好几剑,怎么心里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沉默片刻,说道:“十三年前,在白头村南边的鬼砀山,你杀死了一个女人,可还记得?” 说完之后,果然立马感觉无比通畅,原来报仇的时候,真的有必要让仇人知道缘由,否则就算报了仇,心里也会有些憋闷,不够通透。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黄天成愣神之后,忽然就像抓到一棵救命稻草。 他语气急促说道:“记得,当然记得,可那不能怪我,我是被人指使的,是红阳真人,是松云观的红阳真人让我杀她的。” 黄天成这一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若换了别人,他可能已经记不得,但鬼砀山上杀的那个女人,他不会忘。 因为那是红阳真人唯一一次指使他杀人。 也是那次杀人之后,红阳真人传授了他真正的武学,后来他才能洞开三处大窍。 所以没人知道,他的靠山除了官府里的陈县丞,还有松云观观主,红阳真人。 说起来,他与红阳真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复杂。 红阳真人是百姓眼里的得道高人,深居简出,一心向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些事情是不方便做的,黄天成就替他处理这些事情,而且会定期上供巨额银钱。 作为回报,红阳真人会传他武功,必要的时候,还会暗中使用暴力手段,帮他摆平他摆不平的事,尤其是那些影响大刀会发财的事。 所以简单来说,他们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或者换句话,他不过是红阳真人暗中操纵的傀儡。 他吐露的这个信息,让李青石愣了很久。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看似很简单的,一桩因调戏不成恼羞成怒而引发的惨案,其中竟然另有隐情。 红阳真人,他当然知道是谁,名气隐隐压过清风山庄的松云观的观主,因为很少露面,所以声望比牛清扬还要大上几分。 这不难理解,毕竟越神秘的人,越容易受到人们的敬畏。 何况传闻红阳真人的修为,要比牛清扬高出很大一截。 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李青石才想不明白,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为什么会杀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农家姑娘,打他记事以来,很少走出白头村,一年到头,都不见得来清水城一次,又怎么会惹到那位仙名在外的观主? 就算跟江湖话本里的烂俗情节一样,那位红阳真人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某天偶然见到他的母亲,垂涎她的容貌,那也不该是直接杀人啊! 李青石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问道:“他为什么要杀她?” 黄天成察言观色,眼里的希望越来越大,说道:“他没说,但是我能帮你去打探,甚至你要找他报仇,我也能帮你。” 他原本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悍勇人物,只是太久的安逸日子,已经磨尽了他的血性,只要可以活下去,连爹娘都能出卖。 李青石想了想,又问:“他的武功有多高?开了几处大窍?还是说,已经踏入鸿蒙境?” 黄天成有问必答,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说道:“据说比牛老神仙还要厉害,究竟有多高,我也不清楚,但我可以去打探……” 话没说完,长剑已经捅穿他的咽喉。 他瞪着双眼,盯着面前这个神秘的蒙面人,似乎是想问:“大家聊的好好的,你为什么忽然翻脸……” 李青石把剑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插入剑鞘。 黄天成的话,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这可能是他为了保命编出来的故事,也可能是为了算计他,引他去找红阳真人的麻烦,这样就算死了也能拉上他。 可就算怀疑,他也必须去查出个究竟,这涉及到杀母之仇,难道就因为怀疑他说的是假话,便置之不理? 只是红阳真人向来神秘,很少在人前露面,更不知道他武功修为如何,需要慢慢筹划。 当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提高自己的武道修为,因为老刘说得对,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李青石出了屋门,片刻后又返回来,在那对小夫妻脑后轻轻拍了拍,让他们睡的更久些。 免得醒来太早去报案,反被人诬陷成凶手。 李青石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转起念头。 忽然想起一事,一对秀眉倏地紧紧皱起。 据说红阳真人刚过不惑之年,这么看来,年龄能对得上。 他是人们眼里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善男信女无数。 要是让人知道,他曾哄骗一个女人发生一段露水姻缘,之后又把她抛弃,那一定会成为他身上最大的污点,很可能就会从高高的神坛上跌落。 于是为了掩盖这件事,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可他为什么没有杀我? 对,想来是不知道母亲生下了我。 李青石拿剑的手猛地攥紧,过了许久,才又慢慢放松。 本来他心里装着两件难事,一件是为母亲报仇,另一件便是找到那个负心男人。 如果这推测是对的,两件事就成了一件,倒是省了不少事。 到时只需要把那红阳真人带到母亲坟前,一剑捅死,然后抛到深山让野兽分食。 李青石想着心事,走出这条僻静巷弄。 丝毫没留意到,巷口一户人家,那两扇木门门缝里,一只眼睛正带着惊恐与好奇向外偷窥。 第二十四章 凶手是谁 李青石暂且放下心事,继续跟老刘进山修行。 这两日,清水县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大刀会总舵主被人刺杀,听说身中四剑,只有一剑致命,也就是说,他是被虐杀的。 大刀会剩下的那些头目,一是忙着争权,二是不知杀死总舵主的对头是谁,生怕自己步了后尘,所以竟没敢再骚扰百姓,全都龟缩在堂口不敢出来。 清水城里一片喜庆,百姓们弹冠相庆,那些酒铺的生意都不知比往常好了多少倍。 真是老天有眼!可惜不知为民除害的大侠是哪个,否则定要在家里供上长生牌位,日日上香,祈求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 清水县二把手陈县丞勃然大怒,护不住自己的马仔,以后谁还愿意找他做靠山?那往后大把的孝敬银子,就都没了。 五十多岁的陈县丞,两根瘦腿撑着一个硕大圆肚,怒气冲冲发号施令,查!严查!定要把凶手揪出来!否则本官撤你们的职,没有职位的,就扣光你们的月俸! 大队人马一一出动,调查行动紧锣密鼓开展起来。 许大安心思活络,上回靠着小神医,已经获得县尊大人的青眼,眼下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再靠上陈县丞这棵大树,那升职加薪岂不就是板上钉钉? 所以他调查走访,格外卖力,甚至自掏腰包,请当日在城门值守的差役搓了一顿。 一天下来,倒真查到些眉目。 前些日子因为赵风虎那帮悍匪的原故,城门关了好几天,后来重开城门,百姓们对那帮悍匪终究还有些顾忌,所以进出城门的人不算很多。 酒桌上跟看城门的差役套话,当天还真有个可疑人物进城。 之所以觉得那人可疑,因为他拿着一把剑,那黄天成和他四个手下,可就是让人拿剑捅死的! 那剑实在太破太丑,所以看城门的差役就多看了几眼,这就留下印象,再看拿剑的人,可真他娘的好看,比最标致的娘们还好看,于是印象就更深了。 许大安听了,眉头轻轻皱起,觉得有点不对劲,要说比娘们还好看的男人,他这辈子见过的,只有一人能算得上,就是那位小神医。 仔细询问那可疑人物的具体容貌,越听越觉得,这特么不就是那位小神医吗? 他又自掏腰包,在城里找了位画师,凭借记忆,描述了一番那位小神医的相貌,画师按照他讲述画出来,拿起一看,虽只六七分相似,却也够用了。 把画拿给看城门的差役,对对对,大概就是长这样,尤其是这对桃花眼,真像! 嘶! 许大安暗抽了口凉气,小神医为什么要杀大刀会总舵主?对了,那天在街上,他跟大刀会的人起过冲突,可那回不是他把人家给揍了吗,难道气性这么大,打了人不解气,还要搞散人家的帮会? 等等,那大刀会总舵主黄天成在武功上是有两把刷子的,小神医怎么可能是他对手?莫非这位小神医不光医术高明,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 许大安震惊之后,开始面露难色,那这事,我说还是不说? 思索片刻,拿定主意,小神医可是县尊大人的恩人,这事非同小可,还是再仔细查查方才稳妥! 于是他又去了案发现场,一番走访,巷口那家的男人支支吾吾。 再三追问,许以重利,终于吐露实情,当时他透过门缝,亲眼看见了凶手! 许大安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拿出那幅画像,问,是不是他? 男人一看,使劲点头,对对对,虽然当时拿布包着脸,可光看这对桃花眼,绝对错不了!原来凶手是个女的,可真好看呀! 嘶! 许大安又抽一口凉气,这么看来,果然是那位小神医! 这可咋办? 跟不跟陈县丞说,还是先去找县尊大人禀明情况? 许大安紧锁着眉头离去。 “这位大人,您不是说小的要是说了,赏一两银子吗?”男人叫住他,露出谄媚笑脸。 “还敢要银子?别人可都想给这位女侠立长生牌位呢,要是叫人知道你出卖了她,看会不会生撕了你!”许大安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男人脸色立马煞白,左右看了看,幸亏没人,哐当一声关门上栓,再也不敢出来。 …… 陈县丞兵分两路,一边派手下人马在城中寻找线索,一边让人去叫清风山庄庄主牛清扬,在他想来,以牛清扬的江湖经验,或许能从黄天成的伤口看出什么门道。 牛清扬自然听说了黄天成被杀的消息,倒也觉得大快人心,虽说在他们这些真正的江湖人眼里,大刀会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但他们做下的诸般恶事,早就传到他耳朵里,只是碍于他们有官府做靠山,这才忍着没去行侠仗义。 差役赶到清风山庄的时候,牛清扬已经与其他几个掌门带人进了鬼砀山。 他们还没放弃,仍旧日日搜山,只是大半心思已经不在寻找那些匪贼上,更多是期待找到那位秦大公子。 差役请留在山庄里的弟子进山叫人,弟子们推脱鬼砀山太大,找不到师父踪迹,那差役无官无职,不敢得罪清风山庄,但回去又交不了差,只能硬着头皮等,直到日暮时分,这才把牛清扬盼来。 牛清扬不愿与官府交恶,便随差役进了城。 看到黄天成身上的伤口,牛清扬十分意外,不懂武功,或者武功低微的人看不出来,但以他的修为,自然很轻易就分辨出,这剑伤,与鬼砀山那些悍匪身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这件事,竟是秦大公子所为! 也难怪,景州城白玉山庄的侠义之名,人尽皆知,多半是秦大公子知道了大刀会的恶行,所以路见不平。 杀黄天成属于侠义之举,来之前牛清扬就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能不能发现线索,都推说不知,如今发现凶手是秦大公子,那就更不会多事,向陈县丞应付了几句,便回了清风山庄。 陈县丞眼见一天过去,竟没查到半点线索,发了好大脾气,好几个差役被扇肿了脸,屋里的精美瓷器全都砸碎。 …… 县府,一处隐蔽的房间内。 县令张高山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许大安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前。 “这事你有没有向其他人说过?” “没有,属下知道这位小神医对大人有恩,所以一查到线索与他有关,便先来向大人禀报。” 张高山满意的看他一眼:“做的很好,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查下去了。”顿了顿又说道:“我看徐典使年纪确实大了,最近做事很不得力,你就很好嘛,好好干。”起身拍了拍许大安肩膀。 许大安受宠若惊,连忙谦虚几句,又趁机表达了自己的忠心。 等许大安退去,张高山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 如果真是你的话,那你这小子可真是本官的福将啊! 姓陈的老狐狸,仗着自己在清水县根深叶茂,竟然妄想架空本官。 本来本官还在发愁无从下手,如今趁大刀会群龙无首,恐惧内乱,正好将他们一举铲平。 姓陈的少了这条财路,不亚于断去一臂,没了银钱笼络人心,往后再收拾他,可就容易多了。 简直就是一举三得,既能收获民心,又能整顿治安在功绩簿里添上一笔,还能扳倒政敌。 张高山笑意越来越浓,将那幅画像在烛火上点燃,片刻后化为灰烬。 想不到你除了医术,竟还有一身高明武功,当日本官可半点都没看出端倪。 小小年纪,便能藏得这么深,本官果然没看走眼,将来八成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叫什么来着?嗯,李青石,本官记住了,以后若有机会,定不会亏待你! 第二十五章 水一章 李青石不知道许大安一顿疯狂操作,已经成功把他锁定为嫌疑人,他觉得自己这事干的万分隐秘,绝不可能暴露,所以并没去关注清水城里的情况,依然每天跟着老刘进山练拳练剑。 刚练剑的时候心里还想着美事,半日开一处大窍,岂不是一个来月就能踏入鸿蒙境?结果被老刘泼了盆冷水,如今看来,老刘真他娘的没唬人,这大窍开起来真是越往后越难,距离进城杀人已经又过去五日,恶战十好几场,不过才又开了两处大窍,总计开大窍四十五。 五天开两处大窍,如果叫江湖上那些闷头修行好几年都不见得开一处大窍的同行们知道,绝对会惊为天人,可李青石经历过半日便开一处大窍的风骚光景,对这个进度已经心如止水,甚至觉得不是很满意。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老头刘北斗看透了他的心思,提点了几句:“这世上的事道理大多相通,富贵险中求,这话放在武道修行上,同样适用,想进展快些,就得干那提着脑袋死里求生的事,不过也有风险,可能到头来一无所获,自己闷头苦练,也能进步,就是慢些,反正你记住一句话,不管做啥事,恒心毅力,最为重要。” 李青石迅速调整心态,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抽离,又找回十年站桩挨打不曾断过一日的坚韧心境。 这日打完收工,天还没黑,因为遇到的几个对手实在太菜,所以收拾起来利索的很。 李青石回到家里,在伤口上抹了些药,如今与那些贼匪对敌已经半斤八两,而且还是以一敌二,或者以一敌三的情况下,就算受伤也是轻伤,不用再泡药桶,随便抹些药膏完事。 抹好药,换了身干净衣衫,找来针线缝缝补补换下来的衣服,从县尊那里挣来的九个大金元宝已经尘封在某处,抛到脑后,过惯了清苦日子,穷人乍富有了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李青石甚至都忘了去花,身上还是打满补丁的寒酸光景。 这时院子里有人喊:“石头,在家么?咳咳咳……”传来剧烈咳嗽声。 李青石出了屋门,来的是王大根,三十多岁,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骨,看起来病恹恹。 “大根叔,啥事?” “找你能有啥事,看病呗,你小子这些天在干啥,成天见不着人影。”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李青石笑嘻嘻道:“瞎忙呗,前些天不是躲山上去了么,地里落下好多活,到现在都没干完。” 王大根骂道:“放屁,你家地里那草,往里一站都看不见人!不肯说实话,难不成是去干啥坏事了?” 李青石假装犹豫一阵,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王大根被勾起好奇,露出郑重神色:“你大根叔的嘴最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青石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我这些天是进鬼砀山杀人,牛老神仙他们抬出来的尸首看见没,都是我杀的。” 王大根一愣,紧接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消遣你叔是?滚!” 李青石露出委屈模样:“你看你看,说了你又不信。” 王大根道:“少跟你叔逗闷子,赶紧看病,这几日咳得越来越厉害,都快扛不住了。” 李青石走向晾晒草药的药架:“还看个屁,早就跟你说你这是肺痨,得赶紧治,死活不听,现在严重了,治起来可得费一番手脚。” 王大根呸了一声:“你个小兔崽子,你才肺痨呢,少在这蒙人,别以为我不懂,肺痨那可是绝症,清水城里的名医都治不了,你能治的了?不就是想多收点钱,有没有良心,连你叔都坑?” 李青石一边给他抓药,一边说道:“爱信不信。” 王大根眼珠转了转,凑过去问道:“听狗子说,你瞎猫碰上死耗子,治好了县令家小姐的病,县令大人赏了十锭金元宝,这是真事?” 李青石道:“当然是真事,给了狗子一锭,我还有九锭。” 王大根眼珠又转了转,露出讨好笑脸:“石头啊,我家盼儿都十五了,我瞅着越长越水灵,你觉得呢?” 李青石看他一眼,认真想了想,说道:“以前,我也觉得盼儿这丫头,是顶漂亮的,可上回给县令家千金瞧病,你是没见,那才是真好看!那皮肤,又白又嫩,摸起来滑滑腻腻,啧啧啧,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王大根眨了眨眼:“你可别做梦了!就你这样的,还敢打人家千金小姐的主意?还是多看看盼儿,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李青石叹了口气道:“我看她有啥用?人家又看不上我,人家稀罕的是山宝。” 王大根愣了愣,瞪眼道:“你瞎咧咧啥?别瞎造谣,要坏了我家盼儿的名声,我跟你没完!” 李青石道:“这事你不知道?有回我可亲眼看见了,大概是上月月初,我看见盼儿跟山宝手拉手去鬼砀山玩,回来的时候盼儿的嘴又红又肿,也不知道山宝给她偷着吃了啥。” 王大根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有点印象,当时还问闺女,你这嘴咋了,这时从李青石嘴里听到这劲爆消息,立马就不淡定了,怒气冲冲扭头就往外走。 李青石已经抓好了药,叫道:“大根叔,药还没拿呢,火急火燎干啥去?” 王大根回过神,心想可不能叫这小子看出端倪,要是嚷嚷出去,我家闺女还怎么做人? 赶紧又转回来,黑着脸说道:“这事你小子也敢造谣?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要是叫你婶子听见了,看她不堵你家门口骂死你!” 李青石咧着嘴道:“不说了不说了,可别叫我婶子知道。” 王大根放下心来,接过药准备离开,李青石叫住他:“诶,诊费跟药钱还没给呢。” 王大根见没混过去,讪讪一笑,说道:“你说你都有九个大金元宝了,还跟你叔算这么清楚。”往怀里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两个铜钱拍在李青石手里,想了想又拿回一个,说道:“你这药可都是山上采的,根本就没本钱,别想蒙我。” 李青石翻了个白眼:“抠死你得了!”然后贼兮兮说道:“我上回给你抓那几服药咋样,好用,是不是把婶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王大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档子事,赶紧朝院外看了看,低声道:“你小点声,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那药好是好,可你瞅我这小身板,实在扛不住啊,我老琢磨着这事可能不是我的问题,是你婶子有病,尤其这几天,前些日子上山避祸,家里丢了只鸡,她这火气就更大了,没地方撒,天天晚上折腾我,如狼似虎,我是真扛不住了,你那有没有什么好方子,给你婶子好好治治?” 李青石看着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憋着笑道:“你别着急,我琢磨琢磨。” 王大根猜的还真没错,这种情况确实是种病症,李青石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见过,书上详细讲解了这种病的成因以及治疗方法,洋洋洒洒很长一篇,把病理与治疗的药理说的十分明白,只是老刘在旁边做了一句批注。 “用黄瓜和胡萝卜不是省事多了?” 李青石当时就想不明白,黄瓜和胡萝卜为啥能治这个病,问老刘,老刘说以后你就懂了。 李青石虽然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其中的药理,可他对老刘的医术,那是绝对没有半点质疑的。 装模作样想了一阵,说道:“倒真有个好方子。” 王大根听了两眼放光,猴急道:“那快抓药啊!” 李青石伸出手,意思很明白,先给钱。 王大根这回倒是十分痛快,直接把那枚铜钱拍在李青石手里,看来是真被折磨的顶不住了。 李青石收起铜钱:“我这是个食疗的偏方,肯定管用,往后你叫婶子多吃点黄瓜跟胡萝卜,一准见好!” 王大根一听,嘿!这方子好,简单! 眉开眼笑的走了。 李青石看着他那都快赶上老刘的干瘦背影,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看来这是真顶不住了,否则就那抠搜样,听见方子这么简单,肯定要把铜钱抢回去…… 第二十六章 杀完了 赵风虎的状态很不好,他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不是就会疯掉。 那么多修为不俗的兄弟,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的消失,然后就再没出现过,好似一瞬间就在这世间蒸发,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那个神秘人使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 如今山洞里,算他在内只剩下十人,他们是坐前十把交椅的首领人物,也是众兄弟中修为最高的十个人。 距离神秘人说的一个月期限只剩下五天,然而赵风虎觉得,他们八成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从他落草为寇那天起,就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强大的人,不管面对怎样复杂危险的局面,都能保持绝对冷静从而寻出胜机,就算是必死之局,也一定能做到悍不畏死。 然而事到临头才发现,所谓的强大,冷静,悍不畏死,只不过没有真正被逼到绝境。 他现在已经怕了,很怕很怕,于是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没有热血上头,那么所有人都是怕死的。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然就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他们十个人已经完全不敢离开彼此的视线,就算拉屎撒尿都同进同退。 赵风虎已经打定主意,在剩下的五天时间里,他要一直保持清醒,不眠不休,就算难逃一死,起码也要弄清楚,那个神秘人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兄弟们从身边带走的,若不看个明白,死不瞑目。 一整个晚上,他都死死睁着眼睛,半刻都没合上,直到第一缕天光洒落人间,神秘人没有来,他剩下的九位兄弟也都还在。 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莫非那个神秘人在跟我较劲,不让我看见他偷人的手段?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一个干瘪老头背着手溜溜达达进了山洞,看了一圈,说道:“就剩你们几个了?”然后拿下巴点了点第九当家和第十当家:“你们俩,跟我走。” 那神态做派,就像逛自家菜园子。 赵风虎狐疑问道:“你就是那位追杀我们的前辈?” 追了他们三个州的神秘人,从来没看清过模样,可眼前这个老头实在不像个高手,并不是因为太老,毕竟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里,那些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妖怪肯定比他老多了。 然而修为摆在那里,就算皮囊再老,精气神一定还在,可眼前这个老头,不光皮囊老态龙钟,精神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弯腰弓背,给人感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咽气。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别瞎耽误工夫了,你俩快点的。”老头打了个哈欠。 赵风虎惊疑不定。 第九当家是个脾气火爆的硬汉子,不愿受人摆布,叫道:“想叫爷爷乖乖听话,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左右不过一死,老子跟你拼了!”就要拔刀劈了这装神弄鬼的老东西。 可是使了半天劲,刀在鞘里纹丝不动,抛掉单刀,准备空手应敌,可是又使了半天劲,两条腿死活抬不起来,汉子立马变了脸色,如同白日见鬼。 赵风虎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干瘪老头,就是那个神秘高手。 虽然是在这种情境下,却仍是忍不住想要骂娘,你不是喜欢偷偷摸摸的掳人么,怎么现在又这么光明正大的来,难道是看我不眠不休的盯着,没了偷摸下手的机会,就来硬的?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赵风虎觉得这老头没半点高人风范,身为一个前辈高人,惯用手段被人破了,不应该较劲想办法,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这老头倒好,偷不成人便直接来抢人。 老头刘北斗看着那位第九当家一脸死不配合的坚决模样,嘀咕道:“这怎么跟刚节烈妇似的,喂招这种事还得你情我愿才行。” 想了想说道:“干啥这么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老子不过是叫你们帮忙办个事,至于这么苦大仇深?” 赵风虎试探道:“前辈如此修为,您办不成的事,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老头大咧咧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就是去给一个小子喂喂招,不过话说在头里,你们可不能藏着掖着,那小子下手挺黑的,要是叫他打死了可没人给你们做主,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要是把那小子杀了,老子也没话说,绝不找你们麻烦。” 赵风虎套话:“如果是鸿蒙境以上的高手,那前辈叫我们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老头十分坦诚:“就是个十八岁的愣头青,这你们都怕?还他娘的悍匪咧!” 赵风虎继续套话:“那我那些失踪的兄弟?” 老头知无不言:“有些本事太差,叫那小子打死了,有些武功还行,打赢了那小子,老子已经放他们下山。” 赵风虎信了,不是因为他没脑子,而是因为他有脑子,老头的武道修为与他们天差地别,杀死他们易如反掌,没必要费口舌说瞎话蒙人。 何况如此修为的神仙人物,又怎会不顾脸面诓骗他们这些小角色? 于是接下来五天,李青石经历了习武以来最艰难的五场恶战,以一敌二,且都是开大窍四十以上的高手。 所以这五天他又开始泡药桶。 而赵风虎被一剑捅穿胸口的时候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修为高绝的神仙人物都是要脸的,这个叫人看不清深浅的神秘老头,竟然真的会没脸没皮说谎骗他们这些小人物。 与人切磋喂招是真的,那小子看起来也确实像十八岁,但赵风虎绝不相信,如此修为的一个人会真的只有十八岁! 死不瞑目。 …… 李青石泡在药桶里,虽说这五天遭了太多的罪,但成果也十分喜人,五场恶战竟又开了五处大窍,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呀。 至此,于一月之内,共杀悍匪一百零八人,洞开大窍五十。 李青石斯哈斯哈抽冷气的声音节奏慢慢放缓,终于缓过一口气,想起最后杀的这十个匪贼似乎认识老刘,而且对他十分畏惧,问道:“老刘你别光顾着喝酒,咱俩唠一会,我怎么瞅着最后这几个武功最高的像是认识你?” 老头又在用那几颗仅剩的坚强老牙对付一颗花生米:“废话,老子从宁州把他们一路轰到景州来,能不认识?” 李青石十分无语:“你说你以前吹牛,还能叫人找不到证据抓不住把柄,现在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老子差不多天天跟你待一块,偶尔不见面,也顶多一两天,你能跑到宁州去?好几千里地呢!” 老头端起酒碗:“你看,说了你又不信。” 李青石知道他这牛一吹出来,肯定就套不出实话了,果断转移话题,说道:“你这把七星宝剑从买回来就没剑鞘?虽说这剑确实也不咋地,那也不能拿这两块破木片糊弄事呀,回头我给你做个剑鞘。”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老头就背着这把剑,说是名为七星宝剑,乃绝世神兵,李青石开始深信不疑,后来才知道让他忽悠了。 这剑实在太难看了,剑身覆盖一层灰乎乎不明物质,显然有点生锈,李青石虽说没见过绝世神兵什么模样,但琢磨着应该不会生锈? 而所谓的七星,只不过是剑身上七个米粒大小的丑陋印记,就像丑女脸上雪上加霜长了七颗黑痣,幸亏不太显眼。 剑鞘就更别提了,明显就是老头胡乱找了两个木片缠在一起,有还不如没有。 老头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什么买的?这是老子从老君山打赌赢来的,当时那小子耍赖,说只输了剑,死皮赖脸把剑鞘给赖下了,如今还在老君观供着。” 李青石配合他吹牛,瞪眼道:“你说啥?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那个老君山?娘咧,这么说你还认识那天下第一门派老君观的人?” 老头自动忽略他语气里的揶揄成分:“当然,因为这事,那小子差点都没当成老君观观主。” 第二十七章 先去老君山 把老刘的话连起来看,那意思就是这把七星宝剑是从老君观观主手里打赌赢来的。 越吹越离谱! 老君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之首!所有江湖人心中的武学第一圣地!每年到老君山碰运气的江湖大小侠客多如过江之鲫,然而能成功拜入那座老君观成为入门弟子的,万中无一! 当然这些信息大多是李青石从说书先生嘴里听来的,可就算其中有水分,老君山上那座老君观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大抵能够一叶知秋。 李青石咧了咧嘴,老刘这脸皮厚度简直就是让人拍马难及,硬着头皮继续配合:“既然你跟老君观有这么层关系,那是不是等给你养老送终,我就能去老君山学艺了?” 老头正儿八经点点头:“那自然没问题,我刘北斗教出的徒弟,不至于连老君观的门都进不去。”喝了口酒忽然回过味来,瞪眼道:“你小子是不是就盼着老子快点死呢?” 李青石一愣,嘿嘿笑道:“我是那种人么,不过有句话不是说么,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这也是早晚的事,你就知足,你死了有我给你刨坑举幡,老子死了还不知道谁给埋呢。” 老头瞥他一眼:“你别现在叭叭叭说的欢,等老子死了可别哭鼻子。” 李青石在药桶里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长出口气道:“放心,绝对不哭,我娘死的时候就看明白了,哭的再凶再厉害,人也活不过来了,既然这样,何必费那个劲。” 老头赞同道:“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想起什么,又嘱咐道:“等我死了,你去行走江湖的时候,要是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千万别跟人掰命,虽说富贵险中求,那也得把命留着,老子还指望你能练到神仙境呢。” 李青石拍胸脯豪气道:“这你放心,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什么神仙境,一定给你练成喽!就怕是你吹牛瞎编出来的。” 泡完药浴,一老一少开始喝酒,进山练武一个月,至此算告一段落,心里松快,难免就喝的多些,一直喝到半夜,李青石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干瘪老头又喝一碗,伸了个懒腰,起身理了理身上寒酸衣衫,遮住胸腹肋骨,喃喃自语道:“到这,既然死活迈不过神仙境那道坎,死皮赖脸多活几年也是瞎耽误工夫,不如赌一把。” 看了一眼酣睡的李青石:“不过走之前,还有几件事要办。” 老头微一沉吟:“那就先走一趟老君山。” 轻轻闭上一双朦胧醉眼,神念归于念海。 他的念海里,赫然出现一座白头村,房屋街巷俨然与真实的白头村一模一样。 神念掠出白头村后,远处景象慢慢清晰,鬼砀山,留云山,清水县,鱼龙郡,景州…… 神念飘忽越来越快,翻过一座座巍峨雄奇的大山,越过一条条波澜壮阔的江河,随着神念驰骋,整座天下在眼前徐徐展开。 胸中有世界。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瞬,干瘪老头将神念停在辽州一座巍巍青山之上。 穿过门上悬匾上书三字“老君观”的后山山门,来到那座位于正中的三清殿内。 念海里的世界轻微波动,站在万里之外僻静小院中的干瘪老头瞬间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这座三清殿里。 殿中供奉三清神像,一个白发老道士正于殿中静坐,闭目参道。 刘北斗走到老道身前,弯腰看了看,老道士呼吸平缓,凝神细听,竟传来细不可闻的轻微鼾声。 刘北斗嘿嘿笑道:“能在三位天尊宝像前睡得这么香,也算是个妙人,难怪能坐上这老君观观主的位子。” 白发老道士豁然清醒,尚未睁眼便已飘退数丈距离,看清来人模样,愕然愣住:“刘,刘老前辈?” 想想也对,放眼世间,能悄无声息来到他跟前却能让他毫无所觉的,除了眼前这位刘老神仙,再无第二人。 白发老道名为王玄一,老君观当代观主。 世人皆知,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江湖圣地中,藏着很多活了一百多岁的神仙人物,但极少有人知道,老君观里,王玄一已经是辈分最高的人。 没有前辈师长坐镇,老君观却仍旧能够坐稳那天下第一门派的位子,这个白发老道士的武道修为可见一斑。 但即便如此,对上眼前这位真正的神仙人物,他无比确定,自己根本没有半分胜算。 白发老道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前辈夤夜来访,是不是有事吩咐?” 刘北斗背着手在大殿里溜达,打量着殿中事物,说道:“本来是闲着无聊,出来转转,你这么一问,倒真有个事。” “前辈请说。”王玄一又施一礼。 刘北斗看他一眼道:“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会有个小子到你这老君山上来拜师学艺,你也不用额外照顾,把我留在这里的东西给他就行。” 王玄一露出意外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前辈后人?” 刘北斗想了想道:“算是。” 王玄一脸色大变,刘老神仙竟然有后人! 这个消息对他造成极大冲击,半天才回神,心里却又产生疑惑,若论武道修为,世间恐怕无人能与这位老前辈比肩,他为什么不自己教,反而舍近求远让那后人来我老君山? 转念间便又想通,以这位的脾气秉性,恐怕没有教人修行的耐心,恭敬说道:“请老前辈放心。” 至于老前辈所说的不用额外照顾,自然是当做客气话来听,他的后人谁敢不多照顾几分?就算不是为了巴结,也怕被秋后算账呀! 刘北斗点了点头:“行了,不打扰你了,接着睡,一把岁数了,确实要注意休息。” 王玄一老脸一红,见干瘪老头朝殿外走去,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道:“前辈,我们老君观的镇山法剑,不知什么时候能物归原主?” 老头回身看他。 王玄一赶紧赔上一张笑脸:“前辈也曾在这老君山上修行过,这个,香火情多少还是有些的?还请念着这份香火情,圆了我那太上师祖的遗愿,听师祖说,他老人家到闭眼时都在牵挂这件事。” 刘北斗道:“曹帝象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说起来那小子赌品真不咋地,赌输的东西,还能舔着脸往回要?” 王玄一干笑道:“这个,听说当年是前辈坑……这个,用了神妙计谋把太上师祖赢了,可都这么多年了,您看是不是……” 刘北斗推开殿门向外走去,说道:“等那小子来的时候,会带着那把七星剑。”绕过殿前广场上那眼春雨泉,身影在黑暗中隐没。 王玄一赶紧再施一礼,连连称谢,抬起头时,空山寂寂,已无人踪。 白发老道士站在殿前,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心里吐槽:“就你那年纪,怎么有脸皮说我一把岁数?等着,贫道早晚要追上你,与你一战,替太上师祖一雪前耻……” 正想到这,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骇然回头,干瘪老头正站在他身后,笑呵呵问道:“不去接着睡觉,站这想啥呢?” 王玄一回头看了看老头先前离去的方向,又转过来看着站在跟前的干瘪老头,哪怕以他修为,仍如白日见鬼,这下再也不敢腹诽,施礼愈发恭敬:“晚辈这就去睡。” 再抬头,老头又已不见。 白发老道这回老老实实回到大殿,重新做到神像前的蒲团上,闭眼悟道。 世人只知武道境界乾坤境便已登顶,但他以乾坤境中顶尖修为的实力,已经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似乎还有一道门槛,跨过那道门槛,恐怕才是武道一途的真正顶峰。 之前还不敢确定,如今刘老前辈使出的手段,足以证实这一点。 白发老道嘴角勾起。 世间除了刘老前辈,恐怕就只有自己知道,乾坤之后,尚有一境。 第二十八章 师兄 大仁王朝幅员辽阔,东西横跨数十万里,南北纵横更达上百万里,下辖三十六州,四百七十二郡,人口无数。 盛仁,乃大仁王朝国都,也是整个王朝境内第一雄城,所居人口超过两千四百万,市列珠玑,满目繁华。 盛仁城东,远离中心闹市的地方,有条可供两驾马车并排通行的街道,名为平安街,放在一般城中,已算宽敞,然而在这街巷无数的都城里,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平安街有条小巷,叫鸣锣巷,因为离城中心太远,所以这里住着的没有达官显贵,只有寻常百姓。 小巷中一座青砖灰瓦很不起眼的两进小宅里,屋前那棵粗壮榆树下摆着一张矮几,几上一灯如豆,一个白袍书生正坐在树下读书。 他看去三十余岁,剑眉星目,相貌谈不上有多俊逸,却让人觉得风姿飒爽,正气十足。 哪怕屁股底下只是一张低矮小凳,他也坐的十分端正,腰背挺直,没有半点慵懒松懈。 圣人经典看的入神,丝毫没察觉,院中已经多了一人。 “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学啥不好,非学那些古板呆滞的老学究!” 刚听见说话声时,白袍书生一瞬间身体紧绷,只是多听了几个字后,立马又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欣喜表情,不过也只露出一瞬便又收敛,似乎是怕太过喜形于色,有失仪态。 他站起身,往前迈出三步,无比庄重的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然后朝面前的干瘪老头跪拜下去,拜了三次,每次以额触地,动作几乎如出一辙,最后挺直腰腹,恭敬说道:“徒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别来无恙。” 干瘪老头刘北斗脸上罕见露出无奈神情,龇牙咧嘴唉声叹气道:“就知道过再多年你也不会变,走路每步都要半米,不多不少,吃饭永远是七分饱,不肯多吃一口,喝酒最多喝到微醺,没有醉过一次,真他娘的刻板没劲到姥姥家了,白瞎老子给你取刘风流这么个好听名字。” 白袍书生,姓刘名风流。 谁能想到,朝廷大索天下都没找到半点踪迹的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竟然就住在守卫最多戒备最严的都城之中。 谁又能想到,说书先生嘴里古道热肠风流倜傥如谪仙般的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竟是这样一个举止呆板的书生。 师父没让起身,一袭白袍的刘风流便不会起身,仍旧跪在地上,脸上不悲不喜,没人能看出他此刻心里有多开心,又有多温馨。 他与面前这个五岁起便是世间唯一亲人的师父,也是将他一手养大的师父,已经十年未见。 老头没好气道:“起来,跟个木头一样杵着干啥?” 再拜一次,这才起身到屋里给师父沏茶。 干瘪老头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嘀咕道:“果然十年如一日,一点变化都没。” 他在矮几旁坐下,接过徒弟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朝这个多年不见的徒弟打量几眼,说道:“修行进度还不错,没给老子丢人。” 刘风流在矮几对面坐下,控制着内心久别重逢的诸般情绪,问道:“您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顺不顺心?” 老头砸了砸嘴,先赞了一声:“好茶!”这才说道:“去了哪就不说了,过得也马马虎虎,不过还算有趣。” 刘风流点了点头,稍稍放心,却还是有些担忧:“您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然而万万没想到,干瘪老头摇了摇头:“保重不了了,眼瞅着就要死了。” 忽然听到这样的话,刘风流一愣,仔细观察师父的神情,似乎不像说笑,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一时间变得无比惶急和焦虑,第一次忘了顾及仪态,猛然起身道:“这是为何?”因为过于失态,甚至碰翻了矮几上的茶水。 干瘪老头瞪他一眼:“慌什么?”抬手示意他坐下,说道:“寿元将尽,自然要死,这次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书生模样的刘风流愣住,片刻后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悲伤,眼眶也开始隐隐泛红。 生老病死,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会让他感觉到无能为力的事情之一。 不过师父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又让他的眼中出现一抹神采。 干瘪老头擦了擦撞翻的茶水,说道:“死归死,说不定还有活过来的机会。” 刘风流连忙坐下,屏息问道:“此话何解,弟子能做些什么?” 刘北斗难得露出郑重表情,盯着他道:“我虽然最终都没能跨过那道门槛,但已经隐隐约约看见门后的风景,如果将来你能突破神仙境,说不定就能让我再活过来。” 刘风流愣住,片刻后脸上出现十分复杂的表情,先是为难,然后是泄气,再然后是愧疚,最后是彷徨之后的决心。 干瘪老头脸上的郑重瞬间消失,嘿嘿笑道:“行了,别发愁了,跟你说着玩的,你的根骨资质没话说,只是性子不行,心里头太多条条框框,这辈子撑死了比我强点,想跨过那道门槛,难,也别想着刻意去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有些改变,也不会彻底,还不如顺其自然,如果刻意去改,说不定反而会适得其反。” 刘风流默然不语,心想师父果然已经将他看透,修行至今,已经知道武道一途,越往上越难,方才之所以心情复杂,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恐怕穷极一生,也很难突破师父所说的神仙境。 焦灼的情绪重新出现,问道:“那怎么办?” 刘北斗饮尽杯中茶水,说道:“这些年我又收了一个徒弟,把之前琢磨出来的重塑根骨的法子用了,没想到竟然成了,效果还出奇的好,如果不出意外,那小子有五成几率能修成神仙境。” 白袍书生眼中焕发神采:“他在哪里,弟子去守着他,绝不让他出现半点意外。” 刘北斗瞪眼道:“胡闹!什么难题都叫你解决了,他还修行个屁!” 刘风流定了定心神:“您总得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毕竟我是他的师兄。” 刘北斗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等他武道有成,你们师兄弟自会相认,你那脾气,老子还真有点不放心,回头再给他保驾护航的舒舒服服,老子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刘风流没再追问,他知道师父的脾气,既然已经决定不说,那么便不会说,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您什么时候走?” 他问的这个“走”,自然不是离开这里。 刘北斗道:“今晚就走。”顿了顿道:“其实还能再活几年,只不过没意义,不如省下精力生机给那小子埋颗种子,这样胜算更大些。” 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当然能够理解师父的想法,只是内心仍旧涌出压制不住的悲伤。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终于没有发抖:“弟子能否送您最后一程?” 刘北斗起身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脑袋,笑道:“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用,要是我能再活过来,找你喝酒,你小子一定要醉一回。” 白袍书生使劲点头。 干瘪老头最后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走了。” 身影瞬间从小院消失,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一别,便有可能不会再见。 白袍书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颤抖。 他从凳子上踉跄起身,跪倒在地上砰砰磕头,泣不成声。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 一个干瘪老头,背着一个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冻僵了的小孩,行走在漫天风雪的山道上。 干瘪老头细声细语:“小娃娃别怕,以后我会把你养大。” 小孩趴在老头衣衫单薄瘦骨嶙峋的后背上,虽然有些硌得慌,可是觉得温暖如春。 后来就是在这座小院里,那个明显没养过孩子的老头,笨手笨脚,却拼尽全力当爹当妈。 不知过了多久,白袍书生停住磕头动作,哭声渐歇。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起身,飘然离开小院。 师父若走了,师弟就是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哪怕不与他相认,也要远远看着他。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第二十九章 再瞅天下最后一眼 大仁王朝地域广博,有名山大川无数,而在偏南位置的云州地界,有座举世闻名的仙山,名为罗浮。 罗浮,位列十二洞天之一。 罗浮山占地广袤,山势雄伟壮观,共有大小山峰数十座,飞瀑名泉数百处,其中最高峰为飞云顶,享誉江湖的二十个武学圣地之一,罗浮一门就在此处扎根,所以罗浮山数十座大小山峰,只飞云顶上建有楼阁殿宇。 夜色深沉,冷月高悬。 飞云顶上,四望洞达,云起足下。 登临飞云顶,当先是一处山门,气象巍峨,门上挂匾,上书“罗浮宫”。 跨入山门,迎面一排共五座大殿,从左往右依次为青霞殿、朱明殿、罗浮殿、洞源殿、明福殿。 五座大殿前后各有一座广场,方圆数百丈,恢弘大气,绕过大殿,再穿过殿后广场,才是罗浮山门人弟子居住的地方,放眼望去,一座座房屋小院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在这片弟子聚居地的最后面,有条掩映在山林间的不起眼羊肠小道,曲曲折折,通向罗浮山第二峰,上界峰。 除了罗浮宫的弟子,山外鲜有人知,在这上界峰中,有一座十分简陋的小院,院中茅屋两间,菜地数垄,一派返璞气象。 这座小院里住着一个老人,罗浮宫弟子喜欢称他为老祖宗,因为他辈分很高,连掌门都要叫他一声师叔祖,还因为他年纪很大,据说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更因为他在武道一途上,功参造化,谁要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两句,那绝对是天大机缘,可惜他老人家不喜喧闹,掌门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准到上界峰打扰这位老祖宗。 此时,这位罗浮宫中年龄最大,辈分最高,修为最深的老人正在堂屋里打坐,他一袭灰袍,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单从外表看,实在已经老的掉渣。 呼吸吐纳中的老人,忽然听见院里有些动静,一张老脸上露出笑意,又有山中野物到他菜地里偷吃了,已经好几天没吃肉,这回就炖它一锅香的! 依旧闭目吐纳,抬起手来,轻轻屈起手指一弹,一道看不见的气机穿门而过,射入菜地中。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道气机如泥牛入海,菜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仍在继续,心里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这小院从无人来,何况此时已是深夜,所以他压根就没往其他地方想,下意识以为又是山中野兽过来捣乱,毕竟隔三差五就有野兔野鸡之类来自投罗网,运气好些还有野猪。 睁眼向院中看去,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菜地里站着一个比他还老的老头,正拿着一根新鲜采摘的黄瓜,在衣衫上蹭了蹭,咔嚓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道:“牛拦山,能耐了啊,敢向老子出手。” 被喊作牛拦山的罗浮山老祖宗大惊失色,急忙来到院里,恭恭敬敬赔罪:“前辈恕罪,实在没想到是您老人家大驾光临,还以为是野……。” 啃黄瓜的干瘪老头坐到地垄上,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才几年没见,你咋老成这样了?” 牛拦山望着对方那张比菊花还皱巴的老脸,嘴角抽了抽,说道:“咱们都已经二十七年没见了。” 干瘪老头愣了愣:“这么久没见了吗,还真是日月如梭白驹过隙呀,今年多大岁数了?” 牛拦山想了片刻才道:“好像是一百五十七岁。” 干瘪老头点了点头:“确实也老大不小了。” 罗浮山上最受人尊重的老人忍不住又抽了抽嘴角,干笑了两声:“是啊。”犹豫了一下,厚起脸皮道:“前辈来的真巧,我这几年修行遇到瓶颈,正好请前辈指点一……” 干瘪老头打断他道:“闲话少叙,咱们先说正事。” 我这不是正事么……牛拦山这回嘴角没抽,而是老脸上的皱纹抖了好几下。 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说这罗浮山,就算放眼整个江湖,也没人敢打断他说话,可眼前这位……只好洗耳恭听。 不是因为武道修为不如人,而是这位真正的神仙人物对他有大恩。 当年本名牛大壮的罗浮山老祖宗,是个地地道道没见过半点世面的农家娃,是眼前这位老神仙指点他来罗浮山拜师学艺,后来武道修行困在某处瓶颈三十余年,也是眼前这位老神仙随口指点几句,就让他突破瓶颈后又突飞猛进,一跃成为罗浮山第一高手。 就连牛拦山这个名字,也是老神仙给起的。 当初习武小成的少年觉得以后闯荡江湖,牛大壮这名字有点不上台面,老神仙便随口说了句,不如叫牛栏山。 还是少年的罗浮山老祖宗登时就两眼一亮,牛拦山,听起来就贼有气势,也只有老神仙能随随便便就想出这么气势十足的名字! 牛拦山在干瘪老头旁边坐下,听他说道:“来找你,是有个事请你帮忙,我发现个习武的好苗子,想让你去收了,家里住在景州鱼龙郡清水县白头村,叫李狗子。” 牛拦山愣了愣,随即喜形于色,说道:“前辈这哪里是找我帮忙,分明是来给我们罗浮山帮忙了啊,以前辈的眼光,那孩子指定错不了,我要收到门下亲自调教,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我罗浮山鼎石。”说着起身郑重施礼。 干瘪老头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行了,事办完了,那我就走了。”轻描淡写迈出一步,整个人突兀消失在原地。 牛拦山猛瞪大眼,哪怕以他的修为阅历,也从未见过如此手段。 片刻后终于回神,这才想起近几年遇到的瓶颈还没请老神仙指点,正有些懊恼,忽然看见一个纸片飘飘荡荡落在身前,弯腰捡起,虽只寥寥几句,但一百五十多岁的老头却面露狂喜,就像苦苦修行终于洞开一处大窍的孩子。 …… 干瘪老头刘北斗回到白头村那处僻静院落,李青石仍旧趴在桌上酣睡。 走到桌边坐下,老头抓了把花生米一古脑扔进嘴里,开始一碗一碗喝酒,直到把整坛酒喝光,这才醉醺醺起身,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如钩冷月,嘀咕了一句:“再去这天下瞅上最后一眼。” 接下来,渝州、明州、鲁州、儒州……大仁王朝三十六州中,枯瘦身影出现又消失,最后停在江州一片平野。 眼前是一片片龟裂土地,稀稀落落的庄稼尚未长成就已经枯萎。 老头背起手,沿着平野小路向前走去,路旁不时出现饿死的干瘦尸骨,天上秃鹰盘旋,死盯着地上的腐肉。 老头忽然抬起胳膊,指着那饿殍满地,苦涩笑道:“怀谷啊,你能想到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会出现眼前这副光景?这你可怪不着老子,是,这十多年我是撒手没管,可早晚也得撒手啊,老子又不是神仙,迟早要死的嘛。” 大仁王朝开朝太祖,尊号李怀谷。 “要怪你也只能怪正央宫里你那些后辈子孙,实在是太他娘的烂泥扶不上墙了啊,还嫌老子指手画脚,瞅瞅,老子不过撒手了十来年,这天下就叫他们祸害成什么逼样了……” “一座房子根基已损,就算再怎么修补,也避免不了房倒屋塌的命运,病入膏肓需用猛药,大不了就叫这天下再乱一次,一举铲除病根,你说是不是,怀谷?” “嘿,说不定最后,这大好江山还是在你们李家人手里。” “只是苦了这一世百姓……” 老头长出口气:“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老子就不操心了,也没那个精力了,一气儿活了三百多年,该歇歇了。” 须臾之间游遍天下后,返回小院。 大仁王朝开国三百多年,干瘪老头三百多岁,与国同寿。 第三十章 走了 夜已经很深,天上一轮寂寂弦月,四下里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虫鸣声,连村里的鸡鸣狗叫都已经听不见。 刘北斗回到僻静小院,到屋里一阵鼓捣,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出小半坛酒,回到桌边坐下,倒了一碗,自嘲笑道:“活了三百多岁,可一想到这一闭眼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还是怕呀,得借点酒劲壮胆。” 桌上已经没有下酒菜,他也懒得再去弄,端着碗干喝酒。 桌子对面,李青石这些日子大概真是累得够呛,这时睡的十分香甜,从不打呼噜的他竟发出轻微鼾声。 看着这个朝夕相处超过十年的徒弟,刘北斗脸上流露李青石从没见过的赞赏与满意。 这么多年,虽然从没说过半句好话,但他对这个徒弟其实一直都很满意。 让他最满意的,不是这小子与生俱来的灵气与天赋,而是他认准一件事后那份超越常人太多的大决心大毅力。 十年重塑根骨,说起来简单,那可是要把全身所有骨头都生生敲碎,长好后再敲碎,反复三次。 已经记不清这小子有多少次疼的死过去又活过来,却从来没半点想要放弃的意思,甚至怕他这个老头累着,能自己动手的时候都会咬牙自己来。 拿胳膊粗的木棍狠砸自己膝盖骨,咬牙拿后脑勺砰砰撞树……同一个位置,每次都拼尽全力,看着都疼,可他就是能每一下都毫不犹豫,势如疯虎,世间恐怕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做到。 这么玩命,只是因为他说他根骨太差,只有重塑根骨才能在武道一途有所成就。 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执意学武,只是不知道他们母子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能让他在母亲死后,生出这么大的怨念,与仇恨。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这孩子的心性,为习武吃了比别人几辈子都多的苦头,可当听说过了十八岁就已经与武道无缘的时候,仍旧没与他这个骗子师父翻脸。 自己这些年愈发惫懒,十年来,其实都是这小子在鞍前马后的伺候,也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 干瘪老头又是几碗酒下肚,一双老眼愈发迷离,大约是真有点喝多了,开始自言自语碎碎念。 “你小子一定要争气啊,一定要练到神仙境,千万别给老子掉链子,否则老子可就真活不过来了。” “你要能练到神仙境,老子不光能再活过来,八成还能回家。” “说来也怪,在这边活了三百多年,在那边不过才活了二十多年,可还是觉得那边才是家。” “就是不知道这时间跟空间是什么规律,在这边过了三百多年,等老子回去,不知道那边是也过了三百多年,还是只过去那么一瞬间?” 他的修为已经是小世界境最顶峰,虽说一直没能跨过最后那道门槛,但站在门口,终归能看到门后的一些风景,现在基本能够确定,跨过那道门槛后,就能完全掌握天地间的规则,到时除了生老病死,甚至能够参破时间与空间的秘密。 叹了口气,老头脸上忽然出现几分落寞,几分思念,几分温柔。 “你总说我不靠谱,老子可是为你守身如玉了三百多年啊,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 “就怕等我回去,你已经化作一抔黄土,那咱们的故事,就只剩我一个人记着了。” 老头唠唠叨叨,喝完剩下的酒,踉跄起身,冲李青石说道:“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得看你小子,再说一遍,千万不能掉链子啊,以后跟人打架,可以不要命,但得惜命。” 走到李青石身后,在他背上轻轻一拍,一阵清光亮起,没入李青石体内。 “种子给你种下了,能不能生根发芽,就看你了。” 干瘪老头仰起脑袋,清冷月光洒下,那张老脸似乎又老了几分。 醉醺醺一步三晃进了屋,站立片刻,忽然抬起胳膊,左手画虹,右手画龙,接着颤颤巍巍举起两手食指,指向屋顶。 刹那间,一个刺眼光球出现在房梁上,照的屋里亮如白昼。 老头眯起醉眼嘿嘿笑道:“老子这个灯球,它够不够闪耀?” 干瘪老头弯腰弓背,扭腰摆胯。 “等老子回去了,就这柔韧度,一定是舞池里最亮的仔。” “要是再来几个不开眼的小混混,所有人就都能知道,什么刀枪跟棍棒老子都能耍的有模有样。” “到时候,姑娘们就只管尽情尖叫。” 房梁上的光球渐渐暗淡。 “一个人蹦迪,真是寂寞啊。” 干瘪老头躺到床上,呼吸渐渐微弱,终至无声无息。 在他咽气的瞬间,身边的七星宝剑忽然颤动起来,发出低沉嗡鸣。 没人知道,在这个活过三百多年漫长岁月的老头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心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次奥,忘了跟那小子说,千万别把这七星宝剑给老子陪葬了……” …… 清晨,李青石迷迷糊糊醒来,见桌上摆着两个酒坛,一愣,提起来看了看,都空了,忍不住皱了皱眉:“老刘昨晚这是喝了多少,也没见有多高兴呀,咋还喝上劲了。” 把桌子收拾干净,进了屋,见老头在床上睡觉,嘀咕道:“自己知道跑床上睡,就给我扔外边不管?” 洗了把脸,开始鼓捣着做早饭,把饭做好,又泡了壶茶,老头还没醒,心想这回怕是真喝多了。 刚转了这个念头,忽然觉得不对劲,老刘睡觉一向鼾声如雷,今天怎么这么安生? 李青石莫名其妙觉得有点慌,走到床边推了他一下:“老刘!” 没动静。 赶紧伸手摸了摸额头,冰凉! 脑袋里轰的一下,一下子就懵了。 呆愣愣站了许久,终于敢伸出手去摸老头脉搏,胳膊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然后就瘫坐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呆滞中回神,赌气般推了老头几下,埋怨道:“叫你别总那么喝,叫你别总那么喝,你倒好,越说越来劲,还是郎中呢,自己身子骨自己心里没数?这回好了,给自己喝死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有些不稳。 “你倒是潇洒,说走就走,连个遗言都不交代?” 语声已经带着哽咽。 “你放心,老子说到做到,给你守灵,给你举幡,给你扶棺,但老子绝对不哭!” 开始嚎啕大哭。 “师父!” 从五岁失去所有庇护,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的李青石,这一刻哭的像个没人要了的孩子。 …… 干瘪老头刘北斗的丧事办的平平常常。 乡亲们听到消息,都来吊唁了一番,虽说这老头不招人待见,吹牛没个边际,那双老贼眼总爱占妇人便宜,看病还死要钱,可毕竟在村子里住了十年,给不少人都看好过病,何况人死为大,所以都来送他一程。 出殡这天,棺材抬到留云山上,埋人的地方是老头活着的时候自己指的,说他父母就埋在那,李青石不知道该不该信。 棺材放到坑里,不等埋土李青石就打发走了抬棺的乡亲,说想跟老刘再单独待一会。 等人都走没了,李青石在棺材前跪坐许久,搓了搓脸,硬是挤出一副笑模样:“其实有个事一直瞒着你,我娘是给人杀死的,你这一走,往后就只剩下给她报仇了。” “知道你会武功也没请你出手帮忙,一个是怕你这小身板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再就是你说过,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这个当徒弟的,总不能指派你办事,何况杀母之仇,我得自己报。” “等报了仇,就去找那个负了她的男人,说不定这两件事其实是一码事。” 又絮絮叨叨几句,李青石拍了拍旁边那一摞医书:“你这医书写的太糊弄事,天底下除了我,恐怕没人能看懂了,等有空闲了我再自己写,这些一会就给你烧了。” 拿起那把难看的七星宝剑:“你也没啥家当,只有这把七星宝剑,就跟你一块埋了。” 说完把剑扔到坑里。 长剑落到坑里后,开始肉眼难见的颤抖,只是以李青石眼下的修为,根本不会察觉。 然而李青石又想了想,忽然跳进坑里,捡起长剑,撅着屁股爬上来:“他娘的,人死如灯灭,咱又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可不能学那陪葬的败家行径,再说咱们师徒一场,你总得给我留点东西,这剑还是别埋了。” 开始往坑里填土,起好坟包后,又想了想,拎起那摞医书:“这书也别烧了,我重新写的时候还能参考下,肯定能省不少劲。” 最后看了一眼坟包:“走了,师父。” 第三十一章 缘锵一面 在刘北斗之前,李青石短短十八年人生里,已经送走过三位至亲之人,也是仅有的三个亲人。 外祖父母病逝时还不懂事,所以没什么印象,后来母亲的死却记忆深刻,不说母子俩相依为命那几年,单说成为孤儿后五岁到八岁遇到刘北斗,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怎么挣扎求生,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自己知道。 艰难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人这一辈子是怎么回事,知道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过的宿命,看明白这些,本来以为等到老刘死的那天,他会平静的对待,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真到了这天,原来心里会控制不住产生悲伤的情绪。 所以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李狗子每天都来找他,陪他说说话,或者沉默着一起晾晒草药,做些家里的杂活,从没说过半句安慰的话,然而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在安慰,从这点看,这个同样命不太好生下来就没爹的少年,哪怕平时大大咧咧浑浑噩噩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敏感,什么都懂。 “石头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要离开白头村去外面闯荡江湖么?”李狗子一边收拾架子上的草药,一边问道。 他听李青石说过好几次,等跟老刘学了武功,再为老刘养老送终后,就去江湖上闯荡闯荡,就算闯不出啥名堂,也比窝在白头村混吃等死强,可老刘到死也没教他武功,所以李狗子拿不准他是不是还这么打算。 李青石笑了笑,尽量在李狗子面前收起低落情绪:“肯定还是要去的,不过等过阵子再说。” 这几天他其实已经做好盘算,眼下头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查清松云观里那位红阳真人跟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然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等了结这件事,就去外面的江湖见见世面,以前总听老刘说,听说书先生说,早就听的眼红心热,如今已经无牵无挂,当然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去闯荡江湖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搜集到有关老刘的信息,这么多年,总觉得老头子有点云遮雾绕,没能彻底摸透底细,就拿最简单的说,到现在连他的身份来历都没能弄明白,因为老头子到死都梗着脖子说白头村就是他的老家。 当然还有他的武功境界。 死活不说实话,咬死了自己是那根本不存在的狗屁小世界境,李青石估摸着,他应该有鸿蒙境修为,就算到不了也差不太多。 差不多鸿蒙境修为,这放在江湖里已经算是高手,不可能是无名之辈,所以李青石觉得,就算江湖上没有到处流传着他的传说,也总会有人听过他的名号。 李青石见李狗子有点走神,问道:“你也想跟我一起去闯荡闯荡?” 李狗子显得有些为难:“当然想跟着你一起,可是……” 可是什么,他没再说,但李青石明白,老刘说过父母在不远游,狗子虽然没有父亲,毕竟还有个娘。 村里人都知道母子两个一直都不太和睦,可李青石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有她,血脉相连的亲母子,怎么可能割舍的下?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没事,我要是真闯出名堂,比如走狗屎运能拜入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那些武学圣地,回来肯定把学到的武功教你。” 李狗子很少表露对于学武这件事的热情与渴望,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李青石知道其实他也有一个江湖梦。 当年李狗子本来也想跟着李青石拜刘北斗为师,可惜他母亲看老头极不顺眼,认定他是个骗子,死活不同意。 跟李青石比,李狗子比较务实,或者说有些自卑,即便一直有学武的念想,却从不去做拜入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种梦,连想都没想过,因为那对于一个偏僻山村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来说,太遥远。 他最大的奢望,是能成为清水城南那座清风山庄里的弟子,虽然也觉得是做梦,却终归要近些,不算太过不切实际,可惜这个念想已经被掐断,还是牛老神仙亲自判的死刑。 听见李青石这么说,李狗子咧嘴笑了笑,没说话,牛老神仙说了,过了十八岁就不能再习武,他还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他不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石头哥能拜入那些武学圣地学艺之后再回来教他,何况石头哥已经过了十八岁。 李青石忽然神秘兮兮说道:“我在老刘那发现一本拳谱和一本剑谱,等过两天空闲了,咱俩一起练练,说不定是好东西。” 李狗子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刘老头会有拳谱剑谱这种东西,然后下意识以为是些强身健体的把式,因为清水城里的不少郎中都懂这种把式。 他现在也已经认定刘北斗不会武功,否则不会到死都没教石头哥一招半式。 …… 傍晚,李青石来到刘北斗那座僻静小院,收拾他留下的杂物。 有用的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搬到自己家,剩下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就是些老旧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以及一堆破破烂烂不知已有多少年月的书籍。 整理这些书籍的时候,从里面掉落一封信件,李青石有些好奇,这些书他早就已经看过,当初看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一封信,是当时没留意,还是老刘后来夹在里面的? 翻开看了看,上面写的是一首诗词:“当年意气为国筹,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初定,江山靠谁守?业未竟,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 落款,李万里。 李青石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难怪会跟老刘成为朋友,简直就是臭味相投,吹起牛来怎么不着边际怎么来,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还活着,以后可以到江湖上打听打听,要是活着,他肯定知道老刘的事。 心里默默记下“李万里”这个名字,继续收拾。 刘北斗既然没跟他讲过李万里的故事,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李万里,是大仁王朝开国太祖李怀谷还在闯荡江湖时用的名号。 三百多年过去,哪怕是皇室中人,恐怕也早就已经忘了这个老祖宗尚未发迹时用过的名字。 连开国太祖用过的名字都被遗忘,何况“刘北斗”三字? 虽说当年不论战功还是侠名,都稳压开国太祖李怀谷一头,声名赫赫,无人不知,可三百多年销声匿迹,还知道“刘北斗”这个名字的,恐怕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江湖老人,以及正央宫里的少数皇族。 …… 清风山庄。 大厅里,确认眼前这具书生模样的尸首便是凶名在外的赵风虎后,以金剑门掌门白武纪为首的五位掌门人脸上,都难免露出几分遗憾与惋惜。 既然赵风虎都死了,那位秦大公子想必已经离开,找了一个多月,终究还是没能遇到。 白武纪问道:“咱们一共找到多少具尸首?” 牛清扬与弟子确认后说道:“一共一百零八具。” 白武纪沉吟道:“连赵风虎都死了,想来这股悍匪已尽数伏诛,秦大公子不愧是景州数百年来不世出的武道奇才,光从这些尸首上的伤口,便能看出他对敌经验和技巧的提升是如何迅猛,此等人物,哪怕与那些江湖圣地里的天才弟子相比,恐怕也毫不逊色,可惜呀可惜,缘锵一面。” 赤火帮帮主孟成刚哼了一声道:“这一个多月咱们天天进山,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看分明就是故意躲着咱们,这人不光本事不小,架子也大的很呀。” 牛清扬笑道:“孟老弟也不必生气,想与白玉山庄结交的人,何止成百上千?人家躲着点倒也情有可原。” 其他几人又是一通惋惜,白白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白武纪忽然心中一动:“这秦大公子单枪匹马捕杀悍匪一百零八人,想必在他心里也是件十分得意的事,若是把这件事写进拜帖,送到白玉山庄,说不定就有结交的机会。” 看了其他四人一眼,又想:“这事不能跟他们说,万一我在拜帖里一番吹捧,到头来还是吃了闭门羹,终归有损颜面。” 心里打定主意,等回去就这么试试,却不知除了孟成刚,其他三人心里,这时也都转过了同样的念头。 第三十二章 来了个老神仙 在五位掌门带领下,两百多人在鬼砀山中折腾了一个月有余,却没有一个贼匪是死在他们手里,看起来这次剿匪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然而却不能这么说,其实他们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很大。 要不是他们把那些悍匪的尸体找到并抬出山来,恐怕清水城至今都不敢打开城门,那些住在村镇的百姓们也不知道要躲起来苦兮兮熬上多久。 眼下这场匪祸已经彻底清除,临时组成的剿匪同盟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牛清扬安排了丰盛晚宴作为酬谢,席上推杯换盏,聊些江湖见闻,十分热闹,尽兴之后,各自回到房中安睡,准备第二天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白武纪回到房中,使人将牛清扬请来,到屋外谨慎查看一番,确认没人偷听,这才问道:“我托你找寻郎中的事,有没有眉目?” 牛清扬摇头道:“近日清水城没有新冒头的厉害郎中,前些日子倒是听说县令家的千金生了怪病,是叫一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治好的,本来以为是个隐士高人,可派人一打听,原来是那年轻人恰好知道个偏方,给蒙上了。” 白武纪难掩失望,叹了口气道:“还需麻烦老哥帮我留意着些,再嘱咐一句,若有了眉目,千万不要给我写信,一定要派人当面告知。” 牛清扬道:“上次你遣人送话,我也不好多问,是你家里有人生了重病么,鱼龙城里名医不少,难道都治不好?” 白武纪道:“不是我刻意隐瞒故弄玄虚,实在是此事十分危险,若是说多了,恐怕会给你带来灾祸,所以我托你办这件事,也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切记。” 牛清扬见他说的郑重,虽然心里好奇,却也不再多问。 第二日,五位掌门聚在大厅,互相道别,这时,王元甲急匆匆进来,脸上露出兴奋神色,本想跟牛清扬说话,看了看其他四位掌门,又忍住。 牛清扬目光落在这位得意弟子身上,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与宠溺,这一个多月,白天跟着大队人马进山,晚上却仍旧不忘刻苦修行,不仅天赋过人,还如此勤奋,这样的弟子,叫他如何不喜欢? 如今他已经又开了一处大窍,初涉武道四个月时间,便开了四处大窍,等他熟悉适应了习武修行的节奏,开窍速度必定更上一层楼,哪怕维持现在的速度,踏入鸿蒙境也不过只需要六年时间,那时他才多大? 牛清扬当然知道,人身七十二处大窍,越往后开窍越难,但他觉得以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的根骨资质,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寻常武人眼里难如登天的关口,在他这里恐怕连道槛都算不上。 牛清扬笑着对王元甲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这几位都是为师相交莫逆的好朋友,不是外人。” 王元甲稍微有些犹豫,只是被几位掌门盯着,不好再遮掩,说道:“方才我爹来找我,说有个罗浮山来的老神仙去了村子,要收徒。” 他这话一出口,就如一颗惊雷落到湖面,几位掌门先是面露惊愕,随即便是狂喜,一齐问道:“当真?” 王元甲被他们盯的有些发毛,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听,听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来禀报师父。” 孟成刚道:“还问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其他几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此事即便是谣言,也得走这一趟亲自确认。” 他们如此激动,并非是奢望与罗浮山来的神仙人物结交,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是希冀门下的出色弟子,能借这百年难遇的机缘,拜入罗浮山。 想要拜入这些江湖圣地,共有两种途径,第一种是自行前去拜山碰运气,这个途径难如登天,因为会有层层门槛进行筛选,每年不知有多少前去拜山的江湖武人被拒之门外。 第二种途径可以说相对容易,也可以说更难,因为这一途径运气成分占比更大,就是被圣地里那些云游四方的高人仙师主动收为徒弟。 天下如此大,想要遇上那些偶尔下山游历的高人仙师,纯粹就是靠运气机缘了,可一旦遇上了,哪怕根骨资质并非顶尖,只要让仙师看对了眼,也会收入门下。 所以这第二种途径,对根骨资质的要求会稍微低些,而能不能有这种运气机缘,就可遇不可求了。 如今他们遇到的,便是这第二种途径,罗浮山的神仙人物来了此地,并且动了收徒的念头,这是何等幸运? 如果有门下弟子能借此机会拜入罗浮山,那可就实打实与这江湖圣地结下一份香火情,宗门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更幸运的是,这次剿匪,他们把门下的出色弟子全都带来了,毕竟此行虽然危险,却也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桩幸事,否则即便得到这个消息,也来不及将门中出类拔萃的弟子召来。 几位掌门生怕错过这次机遇,稍作准备,立即前往白头村。 …… 白头村今天十分热闹。 一大早村里就来了位背负长剑的老人,据说是罗浮山上下来的老神仙,见这里钟灵毓秀,想着这方山水说不定会孕育出武道种子,就动了收徒的念头,若是家里有孩子想去罗浮山学武的,就可以到村里的打谷场找他看看根骨资质,过关了就能跟他去罗浮山。 白头村的村民们就算再没见识,也听过三山五岳十二洞天的名头,罗浮山,那可是十二洞天之一! 起初围观的村民对老人身份将信将疑,罗浮山的神仙怎么可能会来他们这个破落山村?听说就算住在州城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些山上的神仙! 莫不是个江湖骗子? 后来头发雪白的老神仙脚尖轻轻一点,轻飘飘落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三丈高的枝丫上,接着随手挥出一剑,树下路旁那块小山一样的巨石轰然粉碎。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种手段,立马惊为天人。 然后再无怀疑的村民们奔走相告,比过年还喜庆,罗浮山上的老神仙竟然到咱这来收徒了,这可是全村所有人家一起祖坟冒青烟的天大机缘! 牛拦山站在打谷场树荫里乘凉,来之前特地换了身崭新长袍,白须白发飘飘,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此番前来,自然是按照老前辈吩咐,来收了那个叫李狗子的孩子做徒弟,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是无奈之举。 总不能直来直去的打听,哪个叫李狗子,然后直接把人带走,那肯定会让人怀疑,你咋知道这里有人叫李狗子? 让人怀疑倒不怕,主要是怕给刘老前辈惹出麻烦,刘老前辈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喜欢躲清静,万一真给他老人家惹出什么麻烦,那可就等着被秋后算账。 其实他想多了,就算他直来直去打听哪个叫李狗子,村民们也不会怀疑,因为在没啥见识的他们眼里,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地方住着的,都是神仙,神仙可都是能掐会算的,知道这里有人叫李狗子,那有啥稀奇的? 眼见有些村民把没断奶的孩子都抱来了,牛拦山哭笑不得,紧接着就是心里一惊,老前辈可没说这李狗子多大年纪,真是个没断奶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有时候老前辈做事,是真不靠谱。 要真是个没断奶的孩子,我,我可不会养啊…… 正有些担心,就看见牛清扬那一大群人兴冲冲的来了。 以牛拦山的江湖阅历,自然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混江湖的武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也是个喜欢躲清静的,早就做好打算收了那李狗子就走,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到底是一辈子没干过恃才傲物瞧不起人的事,所以当牛清扬恭恭敬敬向他施礼,问起不知前辈如何称呼的时候,他也认真回了一礼,没半点架子的随和说道:“老朽名叫牛拦山。” 听了这句话,牛清扬如遭雷击。 年逾古稀的他竟然激动到浑身开始发抖。 牛拦山! 这位自己本家的大名,在他十几岁刚出道时,便早已经如雷贯耳,成为传说! 第三十三章 李后福 时至今日,牛拦山这个名字已经被世人遗忘。 不说消息闭塞的白头村村民没听过这个名字,就连几位掌门带来的那些每日关注江湖消息的年轻弟子们,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然而领头的五位掌门,却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 在他们刚刚接触武道的时候,确切的说,早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从走南闯北的说书先生嘴里听说这个名字。 当初说书先生讲他的故事,并不是因为他正如日中天,其实那时他已经是个近百岁高龄的老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提起他是因为他的徒孙辈。 其时,罗浮山当代掌门柳遗阳正初步崭露头角,风生水起,身为柳遗阳的师叔祖,罗浮山第一高手,牛拦山以前那些波澜壮阔的陈年旧事,自然也就经常被翻出来回味。 如今已经过去多少年?想不到这位老前辈竟然还活着! 那他现在应该是多大岁数? 五位掌门面面相觑,震惊之意根本无法掩饰。 牛清扬年逾古稀,却鹤发童颜,所以人们叫他老神仙,但其实这只是修行武道的优势,若他以后不能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寿命其实与寻常人无异,只不过比寻常高龄之人要强健些,就算再老也不会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眼前这位背负长剑,白须白发的清健老人,才是真正超凡的神仙人物! 震惊之后,同样已是老人模样的五位掌门愈发恭敬,同时也愈发狂热,他们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老前辈竟然要亲自收徒,这意味着什么? 若能得老前辈青眼收入门下,那么在辈份上,那位名动天下的罗浮山掌门柳遗阳,也要喊一声师叔! 白头村的村民或许没什么见识,可也懂得察言观色,他们不认识白武纪孟成刚几个人,却认识牛老神仙。 眼见高高在上的牛老神仙,都对这个罗浮山来的老头无比恭敬,于是心里对这件事更加重视,争先恐后将自家孩子推到场间,郑重叮嘱,为了抢到靠前位置,有几家人差点就动手打起来。 孩子们见大人如此庄重,不管年纪大懂事的,还是年纪太小还不懂事的,都小心翼翼站在打谷场中央,排成一排,就像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 李青石和李狗子没有站在那支等待检阅的队列里,而是站在人群前面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罗浮山来的稀罕老头,显然不准备尝试是否能抓住这个白头村几代人都难以碰上的机遇。 李青石当然也想去罗浮山学武,但这在他心里不是最重要的事,而他觉得这辈子最重要的事,还没做完,所以觉得十分惋惜,这位罗浮山老神仙晚些时日再来多好? 李狗子做出了和他同样的选择,他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因为在狗子心里,或许去罗浮山学武,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李狗子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和母亲吵了一架,妇人和白头村的母亲们一样,都想试试自家孩子有没有这天大福气,李狗子死活不肯听她的,僵持不下,后来李狗子把牛清扬给他查验过根骨的事说了,并且说绝不会明知不行还要再去丢一次人。 妇人骂他简直就是个倔种,试试怕什么,万一牛老神仙看错了呢,就算不行,又有什么丢人的? 这时妇人正站在人堆里,死死盯着李狗子这边,准备等那位罗浮山老神仙给别的孩子查验完根骨,就出其不意把李狗子推到他面前,无论如何都要试试,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这么好的机会,你们怎么不去试试?” 听见说话,李青石和李狗子转过头去,王元甲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一脸戏谑。 “这不是怕我们要是去了,就没你什么事了嘛。”李青石咧嘴一笑,露出一副欠揍表情,他很清楚王元甲最不喜欢他摆出哪种模样。 果然,王元甲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冷笑道:“上回在清风山庄,想不到我那一脚竟然没能把你狗腿踹折,骨头倒是真硬。” 李青石依旧是那副欠揍嘴脸:“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差远了。” 王元甲脸色更加阴沉:“敢不敢再打一场?” 李青石一脸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好啊。” 王元甲看着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团怒火,从小到大,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个出身很不光彩的野种,为什么能这么硬气,谁给他的底气? 王元甲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很聪明,而且也很硬气,跟人打架下手极狠,村里的孩子都服他,就连比他大好几岁家里最阔绰的王有粮也对他言听计从。 可这个野种,当初被他们按在地上打到半死,连他这个动手的人都怕了,却仍旧不肯说半句软话。 后来这个越来越抗揍,力气也越来越大的野种,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他说了软话。 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尤其是拜入清风山庄,越来越受师父和众师兄看重,地位水涨船高,更是经常想起这件事,这件事似乎已经变成扎在他心头的一根鱼刺。 一个人一生中难免会有一些污点,每每想起便无比羞耻,恨不得全都抹去,尤其是发迹之后,就更会对这些污点念念不忘。 王元甲那些以前留在心间的污点,不甘,不服,全都与李青石有关,他对李青石的恨意也大抵由此而来。 “好,有种,等这边的事完了,我来找你。” 走出两步,他又折身回来,说道:“我已经是清风山庄的弟子,很快就会成为罗浮山的弟子,跟你动手其实有失身份,坚持这么做,只是念在大家一个村子长大的份上,教你记住一个道理,该低头的时候要学会低头,否则会吃大亏。” 能不能拜入罗浮山,在他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因为这一个多月已经了解到,他是这五个门派弟子中根骨天赋最好的,换句话说,他是今天在场所有人里根骨天赋最好的那一个。 哪怕这位罗浮山老神仙只收一个徒弟,也只能选他,否则还能选谁? 李狗子挡在李青石身前,冲他横眉冷对,骂骂咧咧。 王元甲瞥了他一眼,更没把他放在眼里,正准备回到师父身边,却见李青石笑嘻嘻道:“老子不用你教。” 他脚下顿了顿,心想,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元甲离开后,李青石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老刘在,肯定又要踹我,说我没逼格。 …… 那边,牛拦山应付完几位老迷弟,开始办正事。 以他的修为境界,自然不用像牛清扬一样摸人头顶,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底细。 走到队列第一个孩子身前,看了一眼,一身根骨连一般水平都达不到,笑呵呵问道:“叫什么名字?” “李山宝。” 牛拦山微笑点头,不置可否,走到第二个孩子面前,那副根骨更加惨不忍睹,依旧笑呵呵问道:“叫什么名字?” “王满仓。” 很快,把场中所有孩子看了个遍,也都问了遍名字,可没人叫李狗子,而且他们的根骨……一言难尽。 这叫牛拦山犯了愁,忍不住轻轻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老前辈虽说有时办事不太靠谱,可也没必要诓我到这里白走一遭,莫非那孩子凑巧有事不在?折腾了一圈,难不成最后还得直接问李狗子在哪? 白头村的村民们,连带那些闻讯而来的掌门和弟子,见老神仙面露难色,全都屏住呼吸,心想这是怎么个意思,是根骨资质出众的孩子太多,难以取舍,还是一个都没瞧上? 五位掌门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正想请老神仙看看他们那些出色弟子,说不定看完以后便不用为难了,却听老神仙问道:“村里的孩子只有这些么,是不是有人还没到?” 村民们面面相觑,白头村虽说不是很大,却也不算太小,好几十个孩子,还少? 妇人却终于抓住机会,她早就已经偷偷摸到李狗子身后,这时使劲推在他后背上,叫道:“老神仙,这里还有,这里还有!” 刚才她见老神仙脸色有些凝重,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也就吓得不敢动弹,这会老神仙主动问起,那还等啥? 李狗子冷不丁被她一推,往前迈出几步,脱离人群,回神后,当着众人面不好与母亲争辩,又往人堆里跑,却被妇人拦住。 一个往人群里挣,一个往外推,母子俩较上了劲。 牛拦山看的稀奇,走过去,露出随和笑脸,问道:“孩子,你这是不愿去罗浮山学武么,叫什么名字?” 他已看完李狗子的根骨,平平无奇,所以也没太在意,随口一问。 李狗子见他来到身前,便停住动作,正要说话,妇人怕他犯倔把老神仙给得罪了,抢上前去,挤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脸道:“他叫李狗……李后福,后面的后,福气的福。” 李后福,是李狗子的大名。 牛拦山点了点头,回身往场间走去。 王元甲站在牛清扬身后,冷眼看着那边,心里冷笑,癞蛤蟆还想飞上天?简直可笑! 他记恨李狗子一直心甘情愿做李青石的跟班狗腿子,这时状似随意其实暗含奚落的笑着说道:“狗子啊,我都快忘了你还有个大名叫李后福。” 牛拦山身形猛地停住。 第三十四章 武道种子 李狗子怒目瞪向王元甲,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讥讽意味,正想着怎么骂回去才能解气,就看见那位罗浮山老神仙忽然又返身走了回来,直走到他身前站定,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双白眉轻轻皱起,却不说话。 李狗子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白头村村民与那些年轻弟子们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老神仙要做什么。 那五位掌门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莫非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异之处? 王元甲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没来由紧张起来,只是很快又放下心,李狗子的根骨师父已经查验过,连师父都看不上,何况这位罗浮山老神仙? 只有李青石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猜到了一些眉目。 老刘曾经说过,狗子的根骨资质都属上乘,若放在以前,他或许会对老刘这个论断半信半疑,但现在,就连江湖常识,过了十八岁就无法再修行武道,都已经被老刘打破,那么关于狗子的这个论断,八成就是真的。 虽然不知道老刘的真正修为,给人看根骨准不准,但就凭他那手惊世骇俗的医术,或许能比一般高人看的更准? 摸不着头脑的人们看着罗浮山老神仙,被勾起心里的好奇,却不知道,罗浮山老神仙现在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牛拦山看着李狗子,轻轻皱着一双雪白长眉,现在是真的有点蒙。 景州鱼龙郡清水县白头村,地方不会有错,也确实找到个叫李狗子的孩子,可这身根骨……老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他冥思苦想,终于灵机一动,莫非这孩子是老前辈的后人?不对不对,老前辈姓刘,他姓李,那……莫非他是老前辈的故人之后?为了给他寻个安稳去处,这才找到了我? 也不对,一个注定在武道上走不了多远的人,最好的去处不可能是罗浮山这种江湖门派,以老前辈的能耐,要想安置他,肯定会有更好的选择。 牛拦山一双雪白长眉皱的更紧了些,抬手捻了捻雪白长须,忽然间想起什么,冷不丁伸出手去,握住李狗子的手,紧接着皱起的眉头瞬间松开,喜上眉梢,差点就因为过于惊喜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果然别有洞天! 这实在是一个千年难遇的武道大种子啊! 李狗子突然被他抓住了手,此时又感觉这位罗浮山老神仙的手有点轻微发抖,更加摸不着头脑,愣愣问道:“你,你做什么?” 牛拦山索性把李狗子另一只手也握住,露出一副慈祥模样,温和说道:“孩子别怕,你我虽是初次相见,但老朽一看见你,就觉得跟你十分投缘,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去罗浮山修习武道?” 李狗子瞬间呆滞,就像石化了一般,微张着嘴,忘了做出反应。 旁边妇人突然被天上掉下的老大一个馅饼砸到头上,立马就给砸蒙了,好在比李狗子更快回神,欣喜之情都要从脸上溢出来,急忙说道:“愿意愿意,他当然愿意!” 说着朝李狗子腿弯处踹了一脚:“愣着干啥?还不赶紧给你师父磕头?” 李狗子被他踹的跪倒在地上,终于回神,张嘴说道:“我,我……不……” 刚说了几个字,牛拦山笑呵呵将他扶起,说道:“拜师礼倒不必着急,既然愿意,那就先回家里收拾一下,日暮时分我再过来接你。”说完也不等李狗子回应,把这最后的相处时光留给他们母子,转身朝打谷场中走去。 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妇人扯住衣袍:“你,你老人家不会说话不算话,日暮时候可一定要来啊。” 牛拦山笑道:“放心,老朽从不食言。” 妇人盯着他看了一阵,这才放手,只是看模样显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场间众人纷纷从震惊中回神,嗡的一声议论起来,望向那对母子的眼神,有的羡慕,有的嫉妒。 白武纪孟成刚等四位掌门除了有些艳羡,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乡野中出那么一两个根骨资质出众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有牛清扬被结结实实震惊了,他还记得李狗子,也还记得给他查验过根骨,这时心想,没想到若看对了眼缘,这些江湖圣地里的神仙人物,对根骨资质的要求会放的如此宽松! 站在他身后的王元甲脸色十分难看,一面冷眼看向李青石和李狗子,一面在心里想道:“先让你们得意些时日,等去了罗浮山,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就算你也做了罗浮山弟子,也要跟那个野种一起,永远被老子压在身下!” 这时有村民壮着胆子问道:“老,老神仙,其他这些孩子您看,有没有能看上眼的?” 牛拦山其实刚才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些看起来根骨平平的孩子里,是不是还隐藏着跟李狗子一样的美玉? 但转念一想,刘老前辈肯定清楚这里的情况,即便这些孩子里还藏着美玉,想必老前辈也已经有所安排,我可不能自作主张,万一坏了前辈的事,他可是真会打人的! 向四周抱拳说道:“各位乡亲,其他这些孩子也都很好,只是他们的根骨,与我所修习的武道法门不太相符,所以只能说声抱歉了。” 村民们大失所望,捶胸顿足,这桩几代人都碰不上的天大机缘,终究没能抓住。 几个老迷弟终于找到机会上前搭话:“前辈,能不能麻烦您看看我们门中的这些弟子,万一有良才美玉,我们几个修为平平,岂不就给耽误了?” 牛拦山一向很好说话,也没推辞,在那些满脸期待紧张的弟子中转了一圈,点头说道:“都很不错,只是他们的根骨,与我所修习的武道法门不太相符,所以……” 几位掌门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难掩失望。 牛清扬犹不死心,把王元甲拉到身前,恭敬说道:“前辈,您再看看这孩子,他随我习武不过四个月,便已开四处大窍。” 王元甲眼神热切,心思一动,跪倒在牛拦山身前,以额触地,久久没有起身。 牛拦山眉梢微不可察的挑了挑,袍袖轻轻一拂,王元甲已经身不由己站起身来,随和说道:“这孩子确实非常不错,只是他的根骨,与我所修习的武道法门……” 听到前半句,王元甲心中狂喜,可听到后半句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一时间竟有些天旋地转。 …… 那边,李青石见李狗子经历最初的惊愕后,便一直沉默不语,问道:“怎么想的?” 李狗子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李青石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知道你在为难什么,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没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李狗子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落在不远处人群里的妇人身上。 此时妇人被村民们围着,恭维,赞美的话一句句飘过来,妇人笑的无比开心,嘴就没有合上过。 李狗子看着妇人那张灿烂笑脸,不由得怔住。 细细回想,打记事以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哪怕之前拿出那锭十两重的金元宝,她也不曾这样开心。 李狗子又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说道:“石头哥,我改主意了,我去。” 李青石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人群中的妇人,看见那张无比灿烂的笑脸,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忽然有些难过,轻声道:“好。” 正当他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的时候,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李青石,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老子教你做人。” 转头看去,身后是一张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 王元甲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他觉得很多不好的情绪在心里左冲右撞,若不发泄出来,自己就要憋疯。 李狗子见他面色不善,挡在李青石身前,说道:“王元甲,你要敢动石头哥一下,等我从罗浮山回来,弄死你!” 王元甲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没有说话。 远处,牛拦山又一次应付完几位老迷弟,正准备找个地方躲躲清静,凭借过人耳力忽然听见了李狗子说的几句话,有些好奇朝那边看去。 一个是李狗子,一个是刚才给自己磕头的某个老迷弟的弟子,另一个却一直不曾留意。 这时看了两眼,好俊俏的小子! 再看几眼,嘶……平静心湖立马起了波澜。 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子,竟然已经开大窍五十! 这其实不算太过稀奇,稀奇的是,看他根骨,就算从小开始修行武道,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洞开五十处大窍! 不对,以他的根骨,就算再过几十年,也未必能开五十处大窍!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跟自己刚收的那个弟子属于一类体质! 又是一个隐藏的武道大种子啊。 牛拦山一时间有些心痒难搔。 第三十五章 恨 一个字画爱好者,如果遇到一幅极罕见的名家画作,肯定想要近距离欣赏一番,贪心的甚至会想着怎么才能占为己有。 牛拦山不是字画爱好者,但他一生都在钻研武道,遇到一个在武道上极具潜力的好苗子,当然想要鉴别一下究竟有多大潜力,只是很快他就遏制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一个偏僻山村的农家孩子,小小年纪便已经洞开五十处大窍,这显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而这件不寻常的事,几乎能够肯定跟刘老前辈有关。 那么又何必进一步查验那孩子的根骨底细?万一他的根骨资质比李狗子还要好,又不能收来做自己的徒弟,到时岂不更加难受? 所以牛拦山当机立断,扭头就走,很快就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找地方躲清静去了。 这边,李青石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底细已经被那位罗浮山老神仙看穿,还在应付王元甲的挑衅。 王元甲在李狗子的威胁下,心里终究有了忌惮,一时有些进退两难,这让他本就极差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他终于不再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而是开始恼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瞻前顾后,如此胆怯。 他忽然在心里想道:“如果是这个野种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会怎么做?”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于是深吸口气,对李青石说道:“怎么,你不是一向硬气的很么,这回怎么做起了缩头乌龟,怂了?” 不等李青石说话,李狗子道:“王元甲,你是觉得就算我去了罗浮山,以后也打不过你?” 王元甲笑道:“就算你要弄死我,那也是以后的事,既然是以后的事,当然以后再说。” 李狗子正要再放几句狠话震慑他,李青石把他拉到身边,拿眼神示意了一下。 李狗子扭头看去,只见那几位掌门人朝这边走来,牛清扬微笑说道:“元甲,又在跟朋友叙旧?好朋友之间就该时常联系,何况你们从小玩到大,更不能淡了这份情谊。” 说着将其他四位掌门引到前面,介绍一番。 王元甲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这番介绍当然是针对李青石和李狗子,确切的说,只是针对李狗子。 李狗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在几位掌门人老成精,场面自然不会尴尬。 寒暄几句,几位掌门表达的意思基本一致,等去了罗浮山,家里如果遇上什么难事,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 该说的话已经都说到,至于能不能结下这份香火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四位掌门没再厚着脸皮多待,拱手作别,带着门人弟子走了。 牛清扬对王元甲道:“好友远行在即,你今日便留下来,多说说话,明日再回山庄。” 王元甲尚未说话,刚才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李青石插嘴道:“牛老神仙,您还是把他带回去,刚才还嚷嚷着要跟我们切磋,我们可打不过他,您要不把他带走,我们恐怕就要挨揍。” 王元甲实在没想到李青石会做这种打小报告的事,在他看来,就算要做这种事,也该是李狗子做才对,稍稍转身背对牛清扬,对他怒目而视。 李青石向他挑了挑眉,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贱兮兮表情。 李狗子附和道:“就是,牛老神仙,您还是把他带走,我跟他可没什么好说的。” 牛清扬察言观色,猜测三人闹了矛盾,小孩子间闹些别扭是常见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说道:“早就与你说过,不要跟不懂武功的人动手,就算想切磋,也得等这位小兄弟从罗浮山学艺回来,就怕到时你已经不是对手了。” 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回去,抓紧修行,免得叫你这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落远了。”向李狗子抱了抱拳,带着门人弟子们离去。 王元甲跟在后面,最后向李青石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给老子等着。 李青石又笑嘻嘻冲他挑了挑眉。 李狗子说道:“石头哥,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就先忍忍,等我回来给你出气。” 李青石笑道:“我又不傻,这不是也没吃亏么?” 李狗子犹豫片刻,说道:“我知道我娘总给你不对付,可也只能托你照看着她点。” 李青石道:“放心,只要我在,就没人能欺负她。” …… 日暮时分,牛拦山如约而至。 白头村举村相送,李狗子已经取代王元甲,成为村子里最大的骄傲。 瘦弱少年背着行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远行,却没有半点畏惧,起码脸上看不出来。 妇人又哭又笑,看着儿子头也不回的越走越远,直到终于再也看不见,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 李青石走到她身边,说道:“婶儿,没事?” 妇人抹了把脸,抬起头来:“石头啊,没事,这是好事,我能有什么事?”朝李狗子离去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往家里走去。 走出几步,忽然回头说道:“石头,今天来我家吃饭,婶儿给你做顿好的。” 李青石愣了愣,她从没叫他去家里吃过饭,甚至很少给他好脸色看。 说是做顿好的,其实不过做了两个荤菜,另外炒了几个鸡蛋,与平时相比,确实已经十分丰盛。 妇人有些不太自然,说道:“以前因为狗子跟你玩,我总骂你,还打过你几次,其实早就想给你道个歉,可老是抹不开脸,今天跟你说声对不住。” 李青石道:“都过去了。” 妇人解释了一句:“我不愿意让狗子跟你玩,是怕别的孩子欺负他。” 李青石道:“我知道。” 妇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别人有没有因为这事欺负过狗子?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从来不跟我说,我知道他心里对我一直有怨气。” 李青石笑了笑:“没人欺负狗子。” 妇人也笑了笑:“本来想着,不管怎么样,总要多挣些钱,多攒些钱,总不能让狗子娶不上媳妇,我这张脸不要也就不要了,谁知道他竟然让罗浮山上的神仙看中了,早知道这样,我,我……”妇人突然有些哽咽。 李青石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过了片刻,妇人才又说道:“狗子命苦,摊上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娘,这些年吃的穿的都比不上别的孩子,这下好了,没白给他起李后福这个名字,往后就有福气了。” 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其实你的命也不好,你娘的命更苦。” “都过去了。”李青石咧嘴笑了笑,只是笑脸有些僵硬。 嘴里说着都过去了,可有些事在他心里,真的过不去。 比如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屋门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不知道谁想闯进来。 他缩在母亲怀里,吓得都不敢哭,母亲也在发抖,可她还是拎起菜刀冲出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湿透的回来,笑着跟他说:“石头别怕,是只野猫。” 当时他恨透了那个想要破门而入的人,等长大后,才知道更应该恨的,是那个遗弃他们母子的男人。 李青石收起思绪,长出了口气,打算明天就去松云观看看。 送走李青石,妇人望着天上月亮发呆,许久后自言自语道:“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可能心里早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 荒野小道上,牛拦山问道:“跟你一起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李狗子有些拘谨:“叫李青石。” 牛拦山又问:“他有没有师父?” 李狗子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老老实实回答道:“有,是个叫刘北斗的老头,一个土郎中,石头哥跟他学看病。” 牛拦山心想,果然!看来他们不知道老前辈的身份,那我也不能说破。 听见李狗子又说道:“前几天刚死了。” 牛拦山愣了愣,嗯了一声,看来老前辈不知道又去哪里云游了。 第三十六章 踩盘子 松云观在清水城外西南方向约莫四五里处,青砖灰瓦,香客如云。 李青石绕着道观转了一圈,虽说规模不及清风山庄,却也占地极广,隔着围墙看见里面数座大殿,气势恢宏。 他并没有做什么伪装,仍旧是平日那身寒酸衣衫,只是把脸抹脏了些。 随众香客走进观门时,门口知客的道士瞥了他一眼,隐隐露出嫌弃。 进入观门,是个宽敞大院,北面三座大殿供奉神像,供香客们烧香祈福。 转了一圈,将这座前院的布局结构摸清楚,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惹来门口知客道士的嫌弃。 原来想在这松云观烧香,香火蜡烛只能在这观中购买,用道士的话说,外面买的那些粗制滥造,拿来许愿是对神灵的不敬,非但不灵验,说不定还会惹来灾祸,李青石这身打扮显然不是有钱的主,道士自然不喜。 想进大殿祈愿,必须先买香烛,否则也是对神灵的不敬,李青石心想,松云观这规矩可没半点出尘之意,反倒烟火气十足,明摆着是在敛财,为什么还能如此香火鼎盛,莫非其中有什么门道? 前院大殿两侧各有道门,本打算进去探探虚实,却被阻在门外,原来想进里面的院子,就要先将香烛买好,至少五两银子。 李青石心里吐槽,这特么不是抢钱么,谁会缺心眼上这个当? 然而这两道门中人来人往,出入者衣饰华丽,非富即贵,显然并不缺少客源。 李青石心里好奇,不动声色打听了一番,人们都说在中院烧香,远比前院灵验许多。 这就让他更加好奇,不知道这些人是被道士忽悠傻了,还是另有隐情。 本来想掏五两银子去中院查探一番,只是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掏得起五两银子的,怕惹人生疑,只好先作罢。 出了松云观,往清水城行去,路上细想在观中所闻所见,那些道士身轻体便,显然是会武功的,只是不知道有多厉害,红阳真人想来是住在后院,又不知道后院什么情形,不能贸然往里闯。 到了清水城,花费不少银钱买了两身华贵衣衫,又选了几件精美配饰,打算第二天去中院看看,心想幸亏从县尊那里挣了几锭金元宝,果然还是钱多好办事呀。 回到白头村,准备了些治伤与解毒药物,有备无患,然后就开始练拳练剑,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就算不跟人打架动手,坚持习练剑招拳招,竟有了再次洞开一处大窍的迹象。 次日,出了白头村,到山野无人处换好锦衣华服,又来到松云观,道士们果然另眼相待,极为热情。 李青石装出一副出手阔绰挥金如土的纨绔模样,大咧咧扔出十两银子,接过道士递过的香烛,进了中院。 一进门,中院布局与前院相似,迎面也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院,北面同样是三座大殿供奉神像,不同的是,殿旁只有右侧有门通往后院,另外,院子左右又各有一道门。 李青石到左右多出的两道门边看了看,都连着一个十分清雅的庭园,庭园周围又分布许多门户,似乎是一座座小院。 找人一打听,原来是供香客们休息的地方,只要功德钱捐足,甚至可以在这里住上些时日清修。 李青石做戏做全套,装模作样到大殿中上香祈福,偷眼打量殿里的香客,看模样都是清水城里的有钱人。 暗中查看一番,没有发现大殿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上完香,正准备出去,忽然看见两个少女,似乎是一主一仆,身段曼妙,且十分漂亮,比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县令家千金还要出彩几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个看起来像主人的姑娘,大约十八九岁,正巧也向他看来,两人眼神一对,李青石一如既往厚脸皮,若无其事,姑娘却俏脸一红,赶紧把目光挪开。 她身边的丫鬟看去比她小个三四岁,更加不堪,与李青石对视一眼,倒没脸红,却受到惊吓般目光躲闪,小手扯着衣角,整个人都变得不太自在,显然是害怕见到生人。 李青石心想,这小丫头片子胆子这么小,怎么给人家做丫鬟? 出了大殿,掏了一笔功德钱,一个道士引着李青石进了东面那座庭园,到庭园中一处小院休息。 李青石在小院里转了一圈,猜测院墙那面可能就是松云观的后院,红阳真人多半就住在那里,抬头看了看,倒是能爬上墙头,却不敢这么鲁莽,怕让人发现。 这时看见那对主仆被引着进了隔壁院子,心里疑惑又冒出来,按说这些富贵人家能够大富大贵,应该比别人聪明才对,为什么心甘情愿叫松云观骗钱? 走出小院,到庭园里闲逛,看似闲庭信步赏花赏草,其实在看这里的格局布置,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古怪地方。 正转到一处假山后边,瞥眼看见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道士,本来没有在意,但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还贼眉鼠眼四处打量,似乎生怕让人听见,便留起了心。 他们说话声音压的极低,不过李青石习武以来,随着洞开大窍越来越多,耳目也越来越灵敏,起初离得远,听的模模糊糊,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说话声音渐渐清晰。 “那两个女的有些面生,多半不是清水县人。” “那也未必,万一是深居简出的富家小姐呢?” “清水县的富家小姐,就算出门再少,哪个不来咱们松云观烧香祈愿?这两人你以前见过么?” “你这么说倒也对,这两人就近些日子来过几次,以前还真没见过。” “其实管她们是不是清水县的,只要做的隐秘,也没什么两样,怎么样,下不下手?要是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 “要是露了破绽惹来麻烦,可就大功变大祸了,她们的底细还没摸清楚,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等摸清了底细,还轮得到咱们?别怕前怕后的了,我看她们九成九是外乡人,能露什么破绽?” “那,那就冒一回险?那迷药当真无色无味?” “要是不放心,咱就下在饭菜里,就算尝出不对,也只会觉得是饭菜做的不合胃口。” “行……。” 李青石心想,这松云观除了骗钱,果然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两个道士越走越远,拐了个弯,身形隐去,李青石等了一阵,小心翼翼摸过去,原来林木掩映处有个伙房。 临近中午,一个道士端着饭菜进了那对主仆的小院,片刻后又端来一壶茶水,李青石大摇大摆拦下他,掀开壶盖看了看,说道:“这茶好香,你奶奶的,怎么本公子没有?” 道士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没来过松云观的外地人,看言行举止还是个暴发户,态度便没那么客气,说道:“松云观里的茶水饭菜可不是谁都有福气吃到的,要攒够功德才行。” 李青石一听,这意思是想吃饭得再掏钱啊。 这时,又有个道士急匆匆走到李青石跟前,稽首说道:“这位居士可休息好了?若休息好了还请受累移步,外面有位居士等着用斋。” 李青石怒道:“你奶奶的,这是要赶人?你们松云观就是这么待客的?” 那道士也不生气,说道:“实在是因为我们松云观地方太小,前来上香祈愿的居士又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请您见谅。” 李青石鼻孔朝天道:“不就是多掏些功德钱么,以为本公子掏不起?本公子今天也要在这里用斋!说,外面那人掏了多少,本公子出双份!” 道士又打了个稽首:“五十两。” 李青石一愣,摸着肚子嘿嘿笑道:“你奶奶的,早上吃多了,这肚子里一点也不觉得饿呀,本公子先去外面再上两炷香,遛遛食,等会再回来吃。”大摇大摆离去。 身后道士满脸鄙夷。 出了松云观,李青石回头看了一眼,心想那一主一仆两个姑娘能不能躲过这桩祸事,就看命了。 刚才掀开壶盖时,他趁机把解毒药粉放入茶水中,这药粉能解许多种毒,自然也能化解迷药,可就怕那道士用的迷药特殊,那便可能解不了。 就算能解,两位姑娘喝不喝茶也说不好。 第三十七章 夜奔 道士送完茶水便退出小院。 十八九岁富贵大小姐模样的女子起身关好房门,等坐回桌旁,年纪稍小些的丫鬟已经开吃,一碗素面干掉半碗,吃相并非狼吞虎咽,下饭速度却很快。 女子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跟你说过多少遍,江湖凶险,出门在外要多些小心,何况是在这里,你就不怕这饭菜有毒?” 丫鬟咀嚼的动作定格,半天才咽下嘴里食物,小脸煞白道:“那怎么办,我都吃这么多了。” 然后就看见对面女子拿起筷子,吃了口素面,不由得愣了愣,问道:“你,你怎么也吃了?” 女子白了她一眼:“你不是都吃过了么,要是有毒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丫鬟拍了拍胸脯:“也是哦,吓死我了。”放下心来,继续吃面。除了两碗素面,还有三碟小菜,叫她吃去大半。 女子看起来心事重重,胃口不怎么好,只吃了半碗面就不再吃,取过茶壶茶碗喝茶,给丫鬟也倒了一碗说道:“别光顾着吃,喝口茶。” 丫鬟道:“最不喜欢喝茶了,我喝水。”取过清水喝了一碗。 吃完一碗素面,又夹了口菜送进嘴里,放下筷子,忽然想起什么,咀嚼的动作又定格住,片刻后着急忙慌吞下食物,叫道:“姐……”被女子一瞪,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改口,同时压低声音:“小姐,万一他们下的毒发作的慢,那,那怎么办?” 女子一愣,随即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刚想起来。” 女子赶紧凝神体会自身,看是否有不适,过了一阵,没发觉有什么不妥,稍稍放心,一抬头,见丫鬟摊在桌上,迷迷糊糊道:“好困啊。” 女子心中大惊,这般模样显然是中了迷药,紧接着就发现古怪:“这面和菜我也吃了,为什么没事?” 稳了稳心神,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很快想到,她们入口的东西唯一区别是她喝了茶,而妹妹喝的是水,那壶清水她之前也喝了,没有问题,那么古怪就在这茶里。 莫非茶里有解药? 想到这里,立刻拿起茶水喂妹妹喝下,反正已经中毒,不管推测是不是正确,试试再说。 喂完茶水等了一阵,果然力气渐渐恢复,又重新坐起来。 女子心里的疑惑反而更浓,他们既然在饭菜里下了迷药,为什么又在茶水里放解药? 不对,解药肯定不是他们放的,那会是谁? 李青石拦住道士偷偷放解药时,她听见外面的动静,曾出去查看情况,不过等她出去时只见到李青石离开的背影,从衣着看似乎是在大殿上香时见到的那个好看公子哥,心想,莫非是他? 回想起那公子哥偷看自己被自己发现,竟然若无其事,还对着自己笑了笑,显然是个经常在花丛里打滚的纨绔子弟,并不是江湖中人,他怎么知道松云观会在我们饭菜里下毒,又怎会随身带着解药?这么看来不可能是他。 女子想不通其中原委,也没时间再想,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出了小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与知客道士见礼后离开松云观。 一高一矮两个道士目送她们离去,心里纳闷,莫非没吃饭菜?到屋里查看,见素面和小菜都吃了不少,更加纳闷。 “你这迷药是不是下少了?” “我第一回给人下药,不知道啊,看这情形似乎是下的少了?” “真是没用,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煮,煮熟的鸭子飞了倒不打紧,你说她们有没有察觉?万一带着人找上门来,咱,咱们恐怕要大祸临头!” “这事又没别人看见,死不承认就是,再说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讨好观主。” “以观主的手段,不承认就,就没事了?” “你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说不要轻举妄动,你非不听,这回好了,这回好了……” “你他妈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抽你?” …… 时近午夜,皓月当空,万籁俱寂,李青石摸到松云观前面一处树林,打算探查一下这里夜间值守的情况,稳妥起见,没携带那把七星宝剑,灰裤汗衫的农人打扮,万一暴露形迹被人抓住,就能谎称是夜间打猎的附近村民。 松云观大门外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把守,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正打算悄悄摸到近前听听动静,就隐隐约约听见观里一阵大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借着草丛藏起身形,小心窥探。 过了一阵,有人大叫:“守住大门,快守住大门,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接着,道观大门里响起密集的兵刃撞击声,显然斗的十分激烈,李青石心想,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知道松云观骗了不少钱,有盗贼想取些花花? 正转着念头,一个黑衣夜行人跃上大门旁的墙头,紧接着又飞身跃下,道观大门轰的打开,二三十个道士手持长剑冲出来,向黑衣人追去。 还真是进了盗贼啊,从那窜墙头的劲头看,身手还挺好。 李青石幸灾乐祸,津津有味看热闹,然后就发现黑衣人好巧不巧,直直向他藏身的地方冲来,忍不住在心里大叫,诶诶诶,你特么的别往这跑啊,换个方向,换个方向! 可惜天不遂人愿,黑衣人仍旧向他冲来,脚步有些踉跄,显然已经受了伤。 李青石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然而距离已经很近,被黑衣人发现了踪迹,竟然朝他追来。 李青石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在心里骂娘,这人真他娘的不地道,摆明了是想拖老子下水! 黑衣人虽然受伤,速度却依然极快,李青石变了好几次方向,始终被他坠在后面,心里骂骂咧咧,双眼乱瞟,寻思脱身的计策,就在这时,黑衣人竟强弩之末,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伸手叫道:“救我……” 竟是个女人! 李青石心想,给松云观不对付,那就是朋友,先试试能不能救她,要是救不了,可就别怪老子不讲道义了。 返身将她夹在肋下,玩命狂奔,百忙中都没忍住好奇,抬手扯下她遮脸的黑布,心想就见不得这种蒙脸的,见着了就总想扒开看看。 然而低头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是你?” 原来这黑衣人,竟是白天在松云观里被人下药的那位富家大小姐。 女子趁他低头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同样惊呼出声:“是你?” “不是我!”李青石连忙否认,心想莫非是察觉被人下药,所以来报复?会武功的富家大小姐还是头一回见,不对,富家大小姐咱也没见过几个。 追踪的道士里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好手,虽然拉开好大一段距离,却始终不能摆脱,不知过了多久,眼瞅着就要跑出密林,密林外是一条小河,河对面房屋散落,是个村庄,地形空旷,根本没有地方藏身。 李青石心想,老子可不能暴露形迹,否则叫这些道士知道有人在观外鬼鬼祟祟,起了戒心,以后再做事就不太方便了,那就只好把这女的扔下不管了。 想是这么想,却有些狠不下心,忽然灵机一动,停住脚步,把她放在地上,说道:“快把你这身行头脱了。”拿过她手里的剑,掩在地上草丛里。 女子不知道他有什么计策,依言把黑衣脱下。 李青石把黑衣压在长剑上面,说道:“把外衣也脱了。” 女子这回不太听话,狐疑道:“你要做什么?” 李青石道:“想活命就赶紧照做!” 女子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照做了。 李青石把她外衣摊在地上,盖住黑衣长剑,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汗衫,突然把女子放倒在摊开的外衣上,纵身扑了上去。 女子惊怒交迸,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两手抵在他身上道:“你个登徒子,这,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这种事,早就看你不像好人!” 第三十八章 农夫与蛇 耳听着追兵越来越近,李青石压低声音道:“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就你这姿色,都懒得正眼瞧,你要再不听话,老子可就先走了。” 女子微一犹豫,不再推拒,这人要是走了,她必死无疑,眼下这样虽然羞人,说不定有活下来的机会。 李青石侧耳倾听,估摸着差不多了,埋下头一通乱啃,女子撇过头去,浑身僵直,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色竟然慢慢变得通红,呼吸更加不稳。 片刻后,一群道士到了近前,看见这副情形,先是一愣,然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只可意会的猥琐笑容,自然而然以为这对狗男女耐不住寂寞,深更半夜在这里偷情。 瞧这小子衣着,应该是河对面村子里的村民,再看地上脸色红润的女子,竟然十分漂亮,这小子可真是好福气! 李青石撑起上身,脸上露出被人撞破的惊惧与慌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为首稍微有些肥胖的道士问道:“看没看见有人从这里经过?” 李青石先是愣愣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左侧林子说道:“刚才那边有些动静,我还以为是野猫野狗,原来是人么?” 微胖道士叫道:“追!”往前迈出两步,眼珠一转,又退回来,板起脸道:“你们两个三更半夜躲在这里做这种事,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贫道不能坐视不理,明日便去告诉你们村长。” 李青石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脸上急道:“仙师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我,就放过小的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微胖道士假装犹豫,说道:“这事要说出去,恐怕你们以后没脸做人,罢了,明日你们来松云观烧香忏悔,以后万不可再做这等腌臜事。” 李青石忙道:“是,是,多谢仙师慈悲。” 微胖道士朝女子身上剐了几眼,舔了舔嘴唇,说道:“记得明日一定要来忏悔,否则别怪贫道多管闲事。” 李青石道:“是,是,一定去。” 等他们走远,女子推在李青石身上:“还不快起来。”只是重伤之后又受一番惊吓,已经没有力气。 李青石心想冒这么大风险救你一命,不应该先说声谢谢吗,说道:“催什么催,老子吓得腿都软了,容我缓缓。” 女子不知为何脸色更红,神情古怪。 李青石爬起身,穿回脱下的汗衫,女子也将外衣重新穿好,忽然一阵剧烈咳嗽,吐了口血出来,身子一阵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李青石看她脸色,知道她受伤极重,只是萍水相逢,既不知根又不知底,怕惹来麻烦,所以不想多管闲事,说道:“走了。”扭头就走。 女子想道声谢,只是刚一张嘴,又吐出一口血,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 李青石已经走出几步,听见动静转回身来,心想要是扔下她不管,铁定就是个死,先前岂不是白忙活了,说道:“算了算了,救人救到底,碰上你算老子倒霉。” 俯身将她背起,拿上那身黑衣与长剑,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心想正好趁这机会探探她的底,看看她是什么来路。 女子又是一阵咳嗽,趴在他肩头轻声道:“谢,谢谢你。”开始指路。 李青石背着她大步流星走了一会,女子忽然说道:“你,你的手往哪里摸?” 李青石愣了愣,没好气道:“你老往下坠,老子要不托着点,早掉下去了,当老子愿意摸?又没几两肉,硌得老子手疼。”说完又往上托了托。 女子听他这么说,想靠自己的力气扒的牢些,可试了试胳膊还是使不上劲,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闭目养神恢复气力。 其实她已经绝望,身上的伤有多重,她心里一清二楚,已经伤了根本,恐怕无人能治,但还是要强撑着回去,因为有些事需要交待,免得往后再有人糊里糊涂去送死。 想到自己这一死,就剩下妹妹一个人活在世上,心里不由得生出无穷焦虑与担忧,妹妹生性胆小,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她挡在前面,她这一死,丢下妹妹一个人,以后再遇到难事怎么办?再受人欺负怎么办? 李青石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按照她指的路大概走出十几里地,来到一座破旧山神庙前。 女子轻声道:“就是这里,放我下来。” 李青石愣了愣,把她放到地上,往四下里看了看,荒山野岭杳无人烟,那座山神庙显然也已经废弃,心想莫非她对我存了戒心,怕我知道她的住处,所以只让我送到这里? 刚转过这个念头,只觉手里一轻,刷的一声,女子已经从他手中抽出长剑,剑尖指住他咽喉不足半寸。 李青石心里惊恼,因为救了她性命,所以就没太防备,不想竟着了道,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又叮嘱自己以后可要多长些记性,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子这一番动作牵动伤势,咳了两声,说道:“你这登徒子,以为本姑娘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么?” 李青石察言观色,只在她脸上看见羞怒,却没有丝毫杀意,放心不少,却也不敢乱动,谁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万一喜怒无常,被她捅上一下就不好了,赔起一张笑脸说道:“这位姐姐,咱有话好说,当时那个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咱这不是被逼无奈才想出那么个办法么,真不是为了占你便宜,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嘛。” 女子的脸忽然红了,说道:“做做样子?你这张嘴能骗人,有些,有些地方可骗不了人!”说着眼神不自觉往下瞟了瞟。 李青石怔住,随即心里骂娘,你奶奶的,老子一个血气方刚十八岁大小伙子,除了给人看病,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当时大家都那样了,没反应才多少有点毛病,老子守身如玉十八年,占你便宜?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这么想着,眼神朝女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几眼,好,虽然你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大家顶多算是扯平,谈不上谁占谁便宜? 这时突然从那座废弃破庙里冲出几十号衣衫褴褛的乞丐,围到女子身边,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乞丐问道:“李姑娘,怎么回事?” 李青石心想,原来她也姓李,咱们还是本家啊,更没必要动刀动枪了。 女子说道:“先把他绑起来。” 一群乞丐很听她的话,立马找来绳子把李青石捆了个结实。 剑尖一直指在喉咙,李青石权衡再三,终于放弃冒险一搏。 女子仍旧不敢放松,拿剑逼着他走进破庙,又命人将他绑在一根柱子上,说道:“有没有铁链子,这人修为不低,我怕绳子困不住他。” 这时李青石被绑成粽子一般,心里其实已经没有挣脱的把握。 一个乞丐道:“庙里正好有一条。”取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在李青石身上绕了几圈绑好。 女子终于放心,收回长剑,看向李青石的眼神里露出愧疚,心想事关大伙性命,只能先委屈他,以后再跟他道歉,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胸腹中突然一阵翻涌,又吐出两口血,一群乞丐大惊,围过来道:“李姑娘,你受伤了?” 松云观里装作丫鬟的少女本来一直躲在后面,这时忘了恐惧,冲到女子身边带着哭腔道:“姐,你,你这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一口气松懈下来的女子再也支撑不住,坐到地上,剧烈咳嗽一阵,冲她笑了笑:“别哭,我没事,歇一阵就好了。” 少女哪里肯信,小脸无比苍白,一双大眼里噙满泪水,却强忍着不敢哭出来,好像一哭出来,她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第三十九章 神仙难救 女子抬起手来,想摸摸少女的脸,只是中途就无力垂落,现在真的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闭目调息一阵,伤势并没有好转分毫,果然跟自己料想的不错,这次受伤之重,已经断绝了生机。 费力抬起眼皮,看了看周围其实才刚刚熟悉的一张张担心脸孔,喘息说道:“我怕是不成了,以后我妹妹还要劳烦各位照顾,请看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善待她些,你们这就走,离开这里。” 看了李青石一眼,接着说道:“还不能确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终归救了我一回,等你们走了,我就放了他。” 少女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流下来,也顾不上擦,来到女子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抱在怀里,说道:“姐,说什么呢,你才不会死,柳婆婆说过,你是有福气能做大事的人,你想想你做过大事了没,既然还没做过,怎么会死?” 女子凄然一笑,命数一说虚无缥缈,岂能尽信?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对,姐死不了,你先跟这些大哥大叔们走,等我养好了伤就来找你们。” 少女眼泪流的更凶:“我不走。” 一向胆小怕事没有主见的她,第一次语气这样坚决。 一个二十多岁容貌周正的年轻乞丐说道:“李姑娘说这种话就是在骂我们,你为大伙出生入死,这才受的伤,我们怎么会扔下你不管?”其他乞丐纷纷附和。 年轻乞丐又道:“你先好好歇着,别再劳神说话,等天亮清水城门打开,我就去城里请郎中,清水城名医不少,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虽然相处时日不算太长,但女子知道这些人的脾气,再劝也没用,就不再多说,心里琢磨着怎么想个办法,既能保大家安然无恙,又能放了这个救了自己一回的人。 之所以擒住李青石,是因为师父对她说过,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好看的男子来路不明,白天还是翩翩公子哥,晚上又变成贫苦农家郎,实在看不透他的底细,但已经看出他修为不俗,万一是假意救自己,其实与那松云观是一伙,又或者将自己这些人一网打尽后,到松云观邀功,那就算死了都闭不上眼。 破庙里六十来号乞丐有老有少,最小的还不足十岁,最老的瞧着已经五六十,一片愁云惨淡,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李青石虽说从来没有行走过江湖,但打小的遭遇让他对周围人的善意恶意十分敏感,观察了这一阵,不好说这些人是好是坏,但不像大奸大恶的人,起码对自己人有情有义。 况且听意思他们在暗中对付松云观,敌人的敌人可以尝试成为朋友,要是能把他们拉拢过来,那可就多了一大票帮手,早晚都能用得上。 想到这里,开口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她这伤我能治。” 一众乞丐闻言围拢过来,不少人脸上露出喜色,问道:“当真?” 抱着姐姐的少女更是眼神发亮,死死盯着他。 李青石道:“当然是真的,骗你们做什么?” 先前说话的年轻乞丐说道:“那你先开个方子出来。” 李青石瞪了瞪眼:“总要先号过脉,才能开方子。”其实他在背着女子时就已经摸清她的伤势,这么说只是想让他们先放了自己,掌握主动。 年轻乞丐道:“既然都没号过脉,你又怎么知道李姑娘的伤你能治?” 李青石愣了愣,心想这小子脑瓜转的挺快,说道:“好,其实光凭看,我就已经知道她伤在哪里,伤的多重,她这个伤要先施针灸,然后再配以药石治疗。” 年轻乞丐道:“说来说去,要治李姑娘的伤,就先要给你松绑是不是?” 李青石被他说破心思,仍旧面不改色:“废话,你见哪个郎中是被人绑着瞧病的?” 年轻乞丐道:“我也没见过你这样年轻的厉害郎中。”转向同伴们道:“这人说的话未必可信,就算是真的,咱们这里也没有银针让他施展针灸,而且就算他开出药方,咱们也要到清水城去买药,眼瞅着天也快亮了,稳妥起见,不如再等等,天亮后直接到城里请名医来。” 他对李姓女子十分信任,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为什么要擒住这人,但李姑娘自有她的道理,所以他一直对李青石心怀戒心。 他问女子:“李姑娘,你意下如何?”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一众乞丐刚才关心则乱,忽略了李青石的年纪,这时被年轻乞丐点醒,都回过神来,纷纷散去,这人如此年轻,就算自小学医,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肯定不如城里那些经验丰富的名医。 李青石估摸着以现在情势,再多说恐怕要弄巧成拙,就不再说话,瞥眼看见抱着女子的少女仍在看着他,很有些想让他试试的意思,心思一动,说道:“你们爱等那就等着,反正受伤的不是我,遭罪的也不是我。” 没料到他这么一说,少女反而不再看他,看样子已经彻底放弃让他试试的念头。 天还未亮时,年轻乞丐就带着十几个相对强壮的同伴出了破庙,先摸到一户农家偷了身粗布麻衣,留下几个铜子儿作为买衣钱,又找了条小溪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朝清水城而去。 进了城,他显然对城里十分熟悉,直奔杏花街三笑堂,进了三笑堂,见到清水城第一名医周庆合,直接掏出十两银子作为出诊的辛苦费,请周老神医辛苦一趟到城外出诊,诊费另外还会再给。 周庆合以为又是城外哪个土财主生了病,这种事经常会有,他一般都指派学生后辈去,但这次对方出手阔绰,指明了请他亲自前去,又赶上他这些日子确实有些烦闷,正好到城外活动活动筋骨散散心,便答应走这一遭,叫人备了马车,带上一个背药箱的徒弟,与年轻乞丐出了门。 出城后越走越荒僻,周庆合见事情不太对劲,想打退堂鼓,结果呼啦一下围上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褴褛乞丐。 这还是他这辈子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吓得立马变了脸色,浑身发抖。 以他的背景身份,不怕家大业大气焰凌人的豪门权贵,偏偏害怕这种无根浮萍的凶恶强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哪怕事后把这些人全部抓住砍头,自己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年轻乞丐道:“周老神医不必害怕,我们真的只是请您去看病,只要看好了病,诊金只多不少,绝不会伤您分毫。” 周庆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硬着头皮道:“好说,好说。” 被众乞丐手持棍棒一路护送来到破庙,周庆合见庙中除了另有好几十个乞丐以外,果然有个身受重伤的漂亮女子,稍稍放心,虽然觉得这些乞丐行事古怪,却不像杀人越货的强人,等自己救了人,再说些好话,想来性命无忧。 然而瞥眼间看见那边柱子上似乎捆着一个人,不等看真切就赶紧把目光移开,心里咚咚打鼓,完了完了,老夫发现了他们的不法之事,不知会不会被灭口。 李青石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把清水城第一名医请到这里,心里犯起嘀咕,这位老郎中的医术可不错,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这姑娘的伤,不过就算治好了用不上我,看这些人行事大概也不会要我的命,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周庆合在众人围观下,战战兢兢给女子把脉,然后就心里一片冰凉。 这位姑娘受伤之重,已经断绝生机,别说是他,恐怕神仙都难救啊! 第四十章 李青穗 周庆合强装镇定,心中权衡利弊,若是实话实说,说不定他们恼怒下会取我性命,可若是谎称能治,瞧他们的架势,恐怕很难蒙混过关,到时更难收场。 犹豫片刻,一咬牙,最终选择实话实说:“各位好汉,医者父母心,不是老夫见死不救,实在是这位姑娘已经伤及根本,药石难医,我敢断言,就算把盛仁城里的御医们请来,也无力回天。” 一众乞丐面色苍白,有的厉声说道:“你要不把人救活,今日休想活着回去,反正姑娘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跟你一命换一命!” 不少乞丐出声附和,虎视眈眈向前逼近。 年轻乞丐拦住众人,向周庆合仔细询问几句,确认他没有说谎,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 破庙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女子不时剧烈咳嗽几下,仿佛要把肺咳出来,这时她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少女抱着她,这时反而不再流泪,只是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机会它不就来了么……李青石老神在在清了清嗓子,等吸引了众人注意,这才不紧不慢说道:“看,最后是不是还得我出手?” 周庆合正为自己性命担忧,听见说话声忘了避讳,下意识转过头去。 这回看清李青石模样,愣了愣,然后心里大喜,瞬间生出与当初县府里那些同行们一样的甩锅心思,赶紧起身走到李青石身前,竟然恭恭敬敬弯腰行礼:“李小神医怎么在这?” 接着转身对众人说道:“既然李小神医在此,你们又何必把老夫叫来?有李小神医在,这位姑娘多半有救了。” 众乞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庆合又说道:“你们可能没听过李小神医的名头,但清水城的名医们可都知道他,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心想原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竟然真是位医术高超的郎中? 李青石知道周庆合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暗骂一声老狐狸,却也不在意,直起脖子,配合着摆出一副高人模样。 众人都看向年轻乞丐,等他拿个主意。 年轻乞丐似乎也看穿了周庆合的心思,有些犹豫不定。 这时,少女把姐姐轻轻放下,走到李青石身后,一句话没说,开始解他身上的绳索。 年轻乞丐见状提起女子的长剑,搭在李青石颈间。 绳索解开,李青石活动了下手脚,冲少女笑道:“还是你做事果断,一点不像那扭扭捏捏的娘们。”看了年轻乞丐一眼。 年轻乞丐不为所动,仍旧持剑横在他颈间。 向来胆小的少女竟然不再害怕与他对视,说道:“你要是治好姐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恩德。” 李青石昂然道:“被人拿剑逼着瞧病,我可做不来!” 年轻乞丐把长剑贴的更近了些,剑刃已经触碰到皮肤,李青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刚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怂再说,少女已经把剑推开,拉着他走到姐姐身前。 李青石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没再废话,给女子把了把脉,对周庆合道:“劳烦周老神医把银针借我一用。” 周庆合都没指派徒弟,亲自打开药箱取出针盒,递到李青石手里。 李青石拿起银针,在女子几个穴位上扎了几下,原本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子顿时清醒,精气神都好了几分。 一直屏住呼吸的众乞丐这时忍不住啧啧称奇,对他更多了几分信心。 周庆合却无动于衷,因为这种针法他也会,只不过是激发人体自身潜力,对治伤毫无用处。 心想这小子不会也无计可施,想拿这办法糊弄人,那多半可就打错了算盘,莫非他没看出这些人的做派,明摆着若不把这姑娘彻底治好,便休想离开这里一步,管他呢,不论他能不能治好,自己都能置身事外,终究多了几分活命的机会。 李青石没理会女子清醒后的惊讶错愕表情,一本正经说道:“接下来要施针的地方,旁人已经不好再看,这个,嘿嘿,说起来我也不大方便看,可事急从权,为了救命,只能得罪,要不要治,你们自己拿主意?” 一众乞丐哪里拿得了这种主意?都看向清醒过来的女子,这个主意也只能她自己拿。 女子咬着嘴唇,显然心里十分纠结,她活了十九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别说与男子肌肤接触,就是说话也从来不敢逾矩,昨夜已经经历人生最羞人的事,莫非现在还要……还要…… 她这边正左右为难,少女已经将围观众人请出破庙,毫不犹豫开始脱女子身上衣衫。 女子又羞又急,想抬手阻止,可惜力气不济,只能叫了一声:“青禾!” 少女动作不停,说道:“姐,这世间还有比性命更要紧的事么?” 女子愣了愣,这是妹妹平生第一次不听她的话,却也没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撇过头去,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青石见做好准备任人摆布的女子满脸羞意,觉得好笑,心想昨晚老子费劲巴拉救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不作弄你一番,那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想是这么想,可当女子身上只剩亵衣时,她脸上自然愈发通红,李青石却也闹了个大红脸,赶紧阻住少女动作,干咳一声道:“那,那个,行了,以我的医术,脱成这样已经可以认准位置施针了。” 女子心中起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做,是不是故意叫我难堪?” 李青石面不改色道:“你这人是不是做惯了以怨报德的事?昨夜我救你性命,非但不知道感恩,还把我绑起来,现下我又要救你,你又怀疑我居心不良,老子长得就那么像坏人么?不对,这跟我可没关系,多半是你心思不纯,满肚子男盗女娼,所以才再三冤枉我。” 女子被他这么一说,更加羞恼,张口结舌道:“你,你……” 李青石一边准备银针,一边打断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没好气道:“你问这做什么,摸我底细么?” 李青石瞥他一眼:“别想多了,郎中询问病患的姓名年龄身高体重等等,是要根据这些将药方开的更精细一些,比如一个两百斤的大汉,跟一个二十斤的稚童,用的药量能一样么?老子对你又没兴趣,摸你底细干什么,不是昨天就说了,就你这姿色,正眼都懒得瞧。” 经过这几次言语交锋,女子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再做口舌之争也是自取其辱,老老实实道:“李青穗。” 说完一怔,不自觉朝李青石下面扫了一眼,心想他前面说的不知真假,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的,可,可这最后几句,未免不尽不实。 想到这里,本来红色慢慢退去的脸蛋又开始发起烧来。 李青石心想,我叫李青石,她叫李青穗,这缘分看起来还不小啊,问道:“年龄?” 李青穗道:“十九。” “身高?” “不到七尺。” “体重?” “九十三斤。” “胸围?” 李青穗狐疑的看着他:“这跟用药没什么关系?”想起什么,又道:“姓名跟用药又有什么关系?” 李青石干咳一声:“躺好别说话,我要施针了。”一针扎在她胸腹肋骨处,又接二连三扎了七针,动作一气呵成,手法老道。 过了片刻,李青穗呼吸渐渐急促,只觉得脏腑中翻腾的越来越厉害,又过片刻,哇的吐出好几口血,血色暗淡。 少女赶紧抱住姐姐,轻轻拍打她后背。 先前两人斗嘴,少女一会看看李青石,一会又看看姐姐,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李青石几针下去,李青穗伤势似乎更加严重,换了别人肯定要质问一番,李青石本来已经准备好说辞,没想到这少女一句话没问,似乎对他十分信任。 李青穗吐血后躺了一阵,脸色果然好转不少,少女看向李青石的眼神熠熠生光,一言不发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李青石扶起她道:“行了行了,这才是第一步,后边还有不少事要做,这头以后再磕也不晚。” 第四十一章 复仇者联盟 李青石从周庆合药箱里取出笔墨,开了一个极长的药方交给少女,吩咐道:“我这是药浴的方子,所以还需要准备一个大木桶。” 少女已经帮姐姐重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接过药方,出庙交给那个年轻乞丐,说道:“麻烦陈大哥了。” 姓陈的年轻乞丐多看了少女两眼,这个一向胆小怕事的小丫头,在这件事中的表现实在过于出乎意料,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很有些让他刮目相看,问道:“这个方子用不用让周老郎中看看?” 周庆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其实心里十分好奇那个年纪轻轻的土郎中开了个怎样的药方,可惜不好伸手讨要,这时听见年轻乞丐这么说,立马心头火热,已经准备去接过药方。 不料少女摇头说道:“不用了。”转身回了庙里。 年轻乞丐愣了愣,终究没有自作主张,叫了几个人,驾上周庆合的马车去清水城买药买桶。 周庆合以为这是李青石的安排,不想让他知道秘方,愤愤想道:“就算你有些本领,老夫也不信能起死回生!” 年轻乞丐把东西买回来已近正午,熬药烧水,把熬好的药跟热水倒进木桶,李青石对李青穗说道:“脱的光溜溜的泡进桶里,两个时辰即可痊愈。” 李青穗听他说的粗俗,又红了脸,不过此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这么重的伤,在这药水里泡两个时辰就能痊愈? 她已经认可李青石的医术,但他说的话已经超出她的认知,所以就算已经做好准备配合治疗,也难免将信将疑。 李青石见她一动不动,说道:“愣着干啥,赶紧脱呀。” 李青穗咬了咬嘴唇:“你,你先出去呀。” 李青石道:“我怎么能出去?我得在这里帮你盯着水温,这个治疗方法对水温的要求极高,凉一分不行,热一分也不行,你要是能自己把握好,那我就出去。” 李青穗犹疑不决,她现在对李青石的感觉很奇怪,心里已经完全信任他不是坏人,可又觉得他比谁都坏,似乎总是明里暗里占她便宜作弄她,然后看她出丑,偏偏她没办法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就在她左右为难到想着还不如一死了之的时候,李青石忽然嘿嘿笑道:“跟你开个玩笑,还当真了?就你这样的,有啥好看的。”说着故意朝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眼,不等她说话就溜出庙去。 说起来他们彼此其实还不了解,算是陌生人,如果换了李狗子,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就算不至于手足无措,也一定十分拘谨,绝无胆量调戏作弄。 这么多年,李青石或许能够清晰感知,在刘北斗调教下,他的见识眼界超出村里那些同龄人不少,但身为局中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除了见识眼界,他的脾性与做事风格也已经受到刘北斗的很大影响。 李青穗泡进药桶里,只觉得热乎乎十分舒服,一张俏美脸蛋上浮现红晕,却终于不是因为羞恼,本来打算闭目调息,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那张痞里痞气的好看面孔。 心想清水县竟然有这等人物,不只修为不俗,还有这样一身厉害医术,关键是他年纪看起来才跟自己差不多,还长得那么好看,不,不不,长得好看不是关键,我又不在乎他好不好看。 庙外,一众乞丐对李青石的警惕已经淡去七八分,都在好奇的偷偷打量着他,李青石躺在树荫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同样在猜测这些人的来历,一群乞丐,为什么要对付松云观? 周庆合也在打量李青石,想从他脸上看出有几分救人的把握,然而看来看去,那副淡定模样,竟似有十分?这太不靠谱,于是又暗中思索脱身的计策,琢磨着等那姑娘被治死了,该用怎样一套说辞才能活命。 两个时辰后,李青穗从破庙里出来,神完气足,丝毫没有大伤初愈的虚弱,甚至比受伤之前状态还要好很多。 一众乞丐大喜过望,围到她身边,神情无比兴奋。 相对于那些乞丐,深知李青穗伤势的周庆合已经目瞪口呆,使劲揉了揉那双老眼,怀疑自己看见的是那姑娘的鬼魂。 这怎么可能?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神妙办法能保住这姑娘的性命,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她生龙活虎? 周庆合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一门心思的想,他用的什么法子,那张药方上都有哪几味药,我是不是舍下这张老脸向他请教请教? 李青穗安抚完众乞丐,走到李青石面前,此时她看向李青石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恭恭敬敬跪倒在地,万分郑重磕头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一众乞丐在她身后跪倒一片。 躺在树下乘凉的李青石坐起身,说道:“干什么?想把我捧得高高的以后不得不端起架子,就不好意思再跟你开玩笑?老子可不吃这套。”说着也向她跪倒拜了一拜。 李青穗此时已经不在意他说些不着调的话,仍旧保持郑重的姿态,又磕了两个头。 李青石跟着拜了两次,小声说道:“这算什么?拜天地么?” 李青穗终于又红了脸,神情显得就不再那么郑重,说道:“救命之恩,不管此生还是来世,都愿做牛做马报答。” 李青石愣住,心想这就过分了? 他听老刘说过,英雄救美的时候,如果救人的英雄一表人才,被救的美人就会说愿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如果救人的英雄惨不忍睹,那么被救的美人就会提出做牛做马了。 李青石小声嘀咕:“我长得有那么寒碜么?” 他声音很小,除了跪在前面的李青穗,就只有紧随她身后的少女听见了。 李青穗满脸茫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女却偷偷瞧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小脸一红。 双方对拜以后终于起身,年轻乞丐对周庆合道:“让周老神医受到惊吓,实在抱歉,还请不要将此事报官,也不要说与旁人听,我们这些人都无牵无挂,又知道老神医家住哪里,所以……” 一番恐吓后,又给出大笔银钱,周庆合连连赌咒发誓,称绝不会将这里的事说出去,犹豫片刻后,对医道的追求终于压过脸面,向李青石深施一礼:“小郎中,你这身通神医术,老朽甘拜下风,所谓达者为师,老朽愿将小郎中以师相待,还请不吝指点。” 李青石回礼说道:“老神医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大家以后互相学习,只是眼下场合实在不适合探讨医术,以后我再登门拜访怎么样?” 周庆合向周围看了看,现在探讨医术确实有些不合适,拱手说道:“那老朽恭候大驾。”又向众乞丐团团一揖,带着徒弟走了。 李青石随众人进了破庙,落座后问道:“现在可以说说了,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李青穗不再隐瞒,讲出事情始末。 原来这些人都是被松云观暗中迫害,家破人亡,沦落为乞丐,松云观名声太大,对他们做出的种种恶行,即便是说出去也没人信,甚至反被当成向松云观讹取钱财的无赖。 李青穗与妹妹李青禾,家里原本是清水城里的富户,小时候母亲去松云观上香,被红阳真人祸害,父亲咽不下这口气,告官,举报,可惜没人相信,后来在一个深夜,被一伙蒙面强人灭了门。 姐妹俩侥幸逃出来,遇到一个姓柳的女侠,李青穗拜了师,从此跟师父云游四方。 前些日子师父逝去,她们便回到清水县图谋报仇,偶然遇见这些同样暗中筹备报仇的乞丐,便结成同盟。 这些人里,只有李青穗真正懂得武功,是他们报仇的唯一希望,又暗中查探将近一个月,昨晚入观刺杀红阳贼道,想不到松云观里外松内紧,险些送了性命。 李青穗说道:“松云观暗中与大刀会勾结,想来是大刀会出了变故,这才让松云观提起警惕,也不知道是谁杀了黄天成,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这时候杀,坏了我们的大事。” 李青石咧了咧嘴,没说话。 第四十二章 入伙 以李青穗为首的这些人,早已经知道松云观与大刀会勾结,他们中有不少人就是跟松云观翻脸后,被大刀会祸害的过不下去。 没有先拿大刀会开刀,就是怕引起松云观警觉,否则以李青穗的修为,大刀会这个纯属乌合之众的地痞组织实在不成气候。 打蛇打七寸,先除了松云观,大刀会就可以随意拿捏了,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哪里冒出个神秘人物,杀了大刀会总舵主黄天成,然后趁着大刀会内乱,官府又横插一杠,彻底将大刀会从清水城拔除。 这事看的他们云遮雾绕,之前隐隐约约得到消息,除了松云观,大刀会还有官府做靠山,这怎么突然翻了脸? 他们并不知道,除了大刀会灰飞烟灭,清水县二把手陈县丞也在这次骚乱里被县尊大人踩落尘埃,伤筋动骨,恐怕在县尊大人这一任上是爬不起来了,要是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大概就能推测出大刀会在官府里的靠山是谁,也就能看明白这一连串是怎么回事。 大刀会被清算以后,他们多次到松云观探听动静,每次去都一切如常,那些道士们并没有眼观六路如临大敌,显然没有因大刀会覆灭而感到唇亡齿寒,想想也是,大刀会是什么货色,对于松云观来说,再扶起一个干脏活累活的傀儡根本不是难事。 所以按照原定计划,李青穗昨夜潜入观中进行刺杀。 万万没想到,松云观其实外松内紧,早已做好布置,就等着钓出暗杀黄天成的那条神秘大鱼,李青穗误打误撞入彀,险些就丢了性命,这么一来,她多半已经被松云观认成杀死黄天成的凶手。 一众乞丐对暗杀黄天成的神秘人很有些怨言,虽说他是无意,终究为他们复仇平添了难度,还险些害了主心骨李青穗的性命,只是念在杀黄天成毕竟属于侠义之举,这才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听着众人的抱怨,李青石心里讪讪,说道:“那位好汉也是因为不了解情况嘛,我觉得是可以原谅的,他要是了解其中内情,说不定就会跟你们联手对付松云观,有他加入,你们必定能如虎添翼。” 众人现在对他十分尊重,连连称是。 李青穗犹豫了一下,问道:“恩公为什么三更半夜还在松云观附近徘徊,莫非也与松云观有仇?” 她昨晚身受重伤,虽然侥幸逃出松云观,但后有追兵,知道已经有死无生,后来发现李青石踪迹,于绝境中看到一线生机,当机立断赌上一把,于是追着李青石不放,后来果然得救。 李青石道:“别总恩公恩公的叫了,我听着别扭,我叫李青石,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见李青穗愣了愣,笑道:“是不是也觉得咱们挺有缘分?” 李青穗发愣,是以为他编了个假名字又来消遣自己,只是看他神色不像是说谎,不过转念一想,这人说谎的时候看神色是看不出来的,所以一时拿不准他这名字是真是假。 李青石眼珠转了转,说道:“既然大家成了朋友,那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去松云观,是因为听到些风声,他们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这些日子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昨天终于知道那些道士果然不是好鸟。”说着看了李青穗一眼。 李青穗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原来昨日在我们茶水里放解药的,真的是恩公!” 李青石无奈道:“咱能不叫恩公不?” 李青穗道:“是,恩……李公子。” 她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李青石觉得浑身不自在,看了她一眼,心想她不会是为了让我不自在,才故意跟我这么客气? 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想不到那红阳真人顶着仙师的名头,暗地里却做了这么多坏事,不知道你们还需不需要帮手,我想跟你们一起干这件惩恶扬善的侠义事。” 众人见他想加入,一阵欢呼。 他们已经见识过他通神的医术,听李姑娘说,他的修为也十分了得,有他帮忙,报仇的事便又多了几分希望。 接下来,李青石从众人嘴里获取许多松云观的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是关于那位红阳真人的修为,这厮竟然已经洞开大窍至少五十二处!能做出这个推断,是因为昨夜被他亲手打伤的李青穗,已经开五十二处大窍。 听说李青穗比自己还多开两处大窍,李青石更加体会到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更坚定以后要到外面的江湖闯荡一番,否则蜗居在这小小的清水县,就只能做一辈子目光短浅的井底蛤蟆。 李青穗察言观色,猜测李青石修为不如自己,怕他脸上挂不住,就没多问。 众人商议了一阵,现在看来强攻是不可能了,只靠李青石和李青穗两人打上门去显然是找死,如果只对付红阳真人一个或许还有希望,可这厮每日缩在观中不露面,根本没有与他单打独斗的机会。 用毒? 看似是个办法,其实也没可能,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松云观里必定更加警惕,何况根本进不了红阳真人居住的后院。 他们已经摸清楚,想进中院掏些银子就行,但能进后院的,都是在中院混了至少一年的熟面孔,先在中院把功德钱捐的足足的,才有可能得到与红阳真人这位仙师见面的机缘。 商量来商量去都没商量出个稳妥办法,众人忙碌一天,先行散去休息。 李青石见天色太晚,也就不打算回白头村,在破庙里找了个地方准备眯一会。 刚坐下,一个瘸腿老乞丐小心翼翼走过来,脸上带着歉意说道:“李少侠,打扰你休息了,想麻烦你给看看,我这条老瘸腿还能不能治。” 李青石招呼他坐下,在他腿上检查一番,是陈年旧伤,若刚受伤时并不难治,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想治好要多费些手脚。 这老乞丐当初家中财物经被大刀会讹诈的干干净净,后来又被打伤,没钱医治只能硬抗,李青穗来了以后,其实已经出钱让他去看郎中,可惜断掉的骨头已经歪歪扭扭长好,就算敲断重新接续,清水城的名医也没十足把握。 这时老乞丐听说能治,喜出望外,向李青石砰砰磕头。 其他人见状,陆陆续续凑到李青石跟前,原来这些乞丐里大多数身上都有些毛病,有的是陈年旧伤,有的是生病后没钱医治,留下病根,他们认识李青穗后,银钱已经不是问题,然而伤病拖了太久,已经没有郎中能治。 李青石一个一个看过去,虽然确实有些棘手,却没能难得倒他,都能开出对症的药方,只等天亮后到清水城中采买药石及其他所需事物,便能进行医治。 众乞丐欢呼雀跃,对李青石愈发恭敬,在他们心里,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好看年轻人已经隐隐替代李青穗成为新的主心骨。 经过这段时间观察,李青石其实已经看透李青穗底细,她对众人发号施令,或者说些鼓舞士气的话,只不过是在强撑,以她的脾性,根本不适合做这个领头羊,反倒是她受伤时被众人倚仗的那个陈姓年轻乞丐更适合些。 打发了众人,李青石看向那个姓陈的年轻乞丐,见他仍在远处犹豫徘徊,笑道:“之前大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你那么对我又不算做错,还怕我记恨不肯给你瞧病?” 年轻乞丐一咬牙,终于走过来。 李青石给他号脉,脸上忽然露出诧异神色,过了半晌,压低声音道:“看不出来啊,你竟是这样的人。” 陈姓乞丐面红耳赤。 没给他号脉前,李青石就已经看出他有病,并且判断出他患的有可能是哪几种病,这一号脉,万万没想到,竟是他觉得最不可能的那一种。 他患的是花柳病。 第四十三章 以身相许的少女 什么样的人容易患上这花柳病?当然是喜欢胭脂堆里打滚的风流人物。 在大仁王朝,虽说没到狎妓成风这么夸张的地步,但起码朝廷是允许青楼娼馆存在的,其中规模最大名声也最大的,自然是京城的教坊司,所以不管是官营还是私营,人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既然是正经生意,那就不能说照顾生意的顾客不正经,李青石感觉意外,也没有瞧不起这个年轻乞丐的意思,只是单纯因为看走了眼。 觉得他不像这种人,并非是看他长得浓眉大眼,而是通过言行举止,还有那最不可捉摸的直觉,事实证明,直觉果然是不大能靠得住的,李青石忍不住感叹,还是老话说的透彻,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然而没想到名叫陈光宗的年轻乞丐只是脸红了一瞬,就迅速恢复常态,说道:“李少侠误会了。”接着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语气清淡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的遭遇跟李青穗姐妹两个大同小异。 当年他娶进家门没多久的新妇去松云观烧香祈愿,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后来莫名其妙患上这花柳病,叫他百思不得其解,风月场所他从来没有去过,平日里为人也十分检点,这个病是怎么得的? 细查之下,发现他的妻子也患了这个病,以为妇人偷汉,大怒之下就要休妻,妇人有没有偷汉,自己当然心知肚明,急怒间想起一件怪事,便跟他说了。 原来妇人去松云观上香时,午饭后觉得有些疲乏,本打算小憩片刻,谁知这一睡就是将近两个时辰,期间还做了场春梦,因为觉得羞人,这事就从来没与人说过。 陈光宗自幼熟读圣人经典,从来不信怪力乱神,因此对松云观分毫敬畏之心都欠奉,再加上年轻气盛,如何能忍的下这口王八气?去找松云观理论,后果可想而知。 被大刀会寻了个由头粘上,一个清水城里的殷实富户就此家破人亡,细想前因后果,自然把什么都看的明白,远走他乡避祸,本来就已经心灰意冷,被这病日夜折磨,更加生了死志。 这次回到清水县,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跟那红阳贼道拼个同归于尽。 一众乞丐听的感同身受心有戚戚,一边互相安慰一边咬牙痛骂,看他们模样,如果真能跟那红阳真人同归于尽,想必谁都不会吝惜自家性命。 李青石却听的眼神发亮,因为按照陈光宗所说,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推断,那红阳真人也有这种世人眼中无法根治的病! 一个人生了病,自然千方百计想要治好,不知道这位百姓眼里的仙师已经苦恼多少个日夜,如果让他看到治好的希望,想必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而一旦有了跟这位深居简出的活神仙单独相处的机会,到时是用药还是用强,就可以好好研究研究了。 李青石叫来众人商议,很快就有了眉目。 此时天将破晓,走出破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李青石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听见有人跟着出来,回头看去,是脸上露出畏缩神情的少女李青禾,冲她笑道:“天还没亮,怎么不多睡会?” 李青穗伤好后,这个少女又变回原来模样,胆怯怕羞,只要有姐姐在就会躲到她的身后,怕跟人说话,怕与人对视,更怕见到生人。 少女回头看了看,见没人再跟出来,走到李青石身前,仰起脑袋,出乎意料与他对视,眼神坚定说道:“你救了姐姐的命,我愿意以身相许。” 李青石绝想不到这种话会从这样一个怯弱的少女嘴里说出来,呆愣当场,半晌才回神,好笑道:“你才多大,就想嫁人了?” 少女依然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我都快十六岁了。” 李青石怔了怔,少女软弱的性子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下意识把她当成一个远没长大的孩子,这时细细打量,意外发现她竟然比李青穗还要漂亮许多,身段也已经不再平平无奇,确实是大姑娘了,放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已经有人提亲。 可惜李青石先入为主,一直把她当成妹妹,逗她道:“可是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是我姐么?”少女盯着他的目光一霎不霎。 李青石一脸嫌弃:“你姐模样实在一般,我才瞧不上,还一口一个恩公李公子的,就更倒胃口了。” 少女似乎松了口气,突然抱住李青石:“就算你心里有别人,也可以娶我,我李青禾这辈子非你不嫁。” 以她先前表现出来的性子,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出人意表,这要有人看见可就说不明白了,被吓了一跳的李青石赶紧说道:“你先松开,这事咱们再商量。” 少女抱得更紧:“你不答应我就不松。” 盯着破庙那边动静的李青石哭笑不得:“好好好,等灭了松云观咱们就成亲。” 少女的手臂又紧了紧,然后才松开,眉开眼笑道:“男子汉要说话算话。”一步三回头走回庙里。 这还是李青石第一次看见她笑,忍不住恍了下神,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在她脸上看见了一整个盛夏。 又在庙外站立片刻,回到庙里,少女又变回那个畏畏缩缩的怯弱孩子,缩在姐姐身边,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这让李青石又恍了下神,更加觉得刚才那一幕太不真实,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一宿没睡,所以发了癔症。 少女见他呆呆愣愣,一双能剪断秋水的眸子里出现难以察觉的狡黠,靠着姐姐的肩膀沉沉睡去。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与这个名叫李青石的好看男人才认识一天,他却能给她内心带来前所未有的安稳,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得有他在,她的天就永远不会塌。 …… 清水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依旧,确切的说,城里最大祸害大刀会被拔除以后,这座县城更加繁荣了几分。 规模仅次于主街道的梨花街上多了个不起眼的摊位,摊位前竖着一块木板,上面规规整整写着几句话:“妙手包治百病,治不好倒赔银钱,治坏了赔金十两,价格公道。” 治不好倒赔银钱,治坏了赔十两金子!可着整个清水城,可没一家医馆敢这么干,就连医术最好的周老神医都不敢打出这样的招牌,所以这块牌子一立起来,立马吸引来大票人围观。 人们对着医摊指指点点,却没一人敢上去瞧病,生怕是层出不穷的江湖新骗术,毕竟坐在桌子后面那位郎中,看着也太年轻了点。 旁边是个卖针线的摊子,摊主是位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满脸风霜的妇人,自打医摊刚支起来就一直在往那边瞟,不是因为那位小郎中长得好看,而是家里确实有病人。 去年当家的不知患了什么病,忽然就瘫了,咬牙借钱找了好几个郎中来看,甚至周老神医都请来了,还是没能治好。 这下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当家的瘫着动不了,上边还有个卧床不起的老人,下边有个年纪太小不能做工赚钱的孩子,看病又欠了满屁股债,一家老小全指着她这一个针线摊过活,有时候真想找根绳子吊在房梁上。 幸亏大刀会没了,要是大刀会还在,家里两天才能吃上一顿饭,现在一天就能吃一顿,知足了,至于欠下的债,就只能等着闺女长大卖个好价钱。 妇人收回目光,偷偷死命掐了自己一下,心里骂自己,别做梦了,周老神医都治不好,老老实实把日子熬到闭眼那一天。 骂归骂,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往那边瞟,瞟着瞟着忽然发现这位小郎中有点眼熟,这不是好些日子前跟大刀会那两人打架的那个人么? 心里猛地揪了一下,跟大刀会不对付,至少不会是骗子,那,那能不能试试? 犹豫老半天,一咬牙,小心翼翼走到医摊前:“我当家的瘫了,能不能治?治病要多,多少钱?” 李青石转过头,然后就看见一双不像在人间能看到的死寂眼眸,愣了愣,笑着说道:“能治,一个铜钱,治不好这个赔给你。” 说完拿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放在妇人面前。 第四十四章 昔日头牌 李青石摆摊看病是为了在这清水城扬名,围观的人越多越好,自然不会去妇人家里出诊。 妇人求了街坊邻居帮忙去抬人,众人等着瞧热闹,倒也乐意搭把手。 汉子躺在一张破木板上被人抬到这里,一年多卧床不起,再加上缺吃少喝,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街坊邻居已经很久没见他,此时看见差点就没认出来。 跟着来的还有个三四岁小闺女,怯生生扯着妇人衣角,同样面有菜色瘦骨嶙峋,一双小手上满是伤疤,都是在家里煮饭洗衣做家务留下的。 李青石给汉子号了脉,又在他腿上捏了捏,取出银针,在汉子腰间施展针灸,动作娴熟。 围观众人小声议论:“看他手法老道,倒真像个会治病的。” “那不一定,就算出来骗人也得学几手用来装样子嘛。” “治病只收一文铜钱,治不好还倒赔十两银子,这么骗人不得亏死?” “你懂什么,这是骗子的惯用伎俩,先给甜头,然后再加倍捞回来。” “……” 扎完针等了片刻,李青石戳了戳汉子小腿问道:“有没有知觉?” 汉子那张灰败如死人的面孔猛地活过来,惊喜道:“有,有知觉了!” 李青石道:“试着动一动。” 汉子尝试挪动,一双腿竟然真的又回到自己身上,惊喜之下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开始嚎啕大哭。 妇人一个接一个磕头,砰砰作响,身边小闺女不太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母亲不住磕头。 李青石把她们扶起来,一边往小闺女手上涂抹药膏一边说道:“我再开一张药方,吃上三天就能下地,再吃七天便能恢复如初,不过要记住,能下地后要坚持走动锻炼,这样才能恢复的更快。” 治这个病的方子他知道好几个,特意选了个最省钱的出来,开好方子,连带桌上那锭银子一起递给妇人:“我看大姐模样,家里应该不太好过,你第一个照顾我生意,作为优待,这锭银子先借给你买药治病,一个月以后记得把银子还我,另外还要付那一文铜钱的诊费。” 妇人千恩万谢,泪流满面,只觉得眼中这个原本已经变成灰白的世界,突然又重新光彩起来。 家里还有个卧床不起的老人,妇人不打算再抬来看病,小郎中治病不仅没要钱,反而借钱给他们,要是再把老人抬来,她觉得就是蹬鼻子上脸了,实在干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要把小郎中的钱先还上再说。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周老神医都治不好的病,真叫他给治好了? 李青石的医摊生意一下子兴旺起来。 他给人看病很有些见人下菜碟的意思,病人穷的,就给开省钱的方子,病人瞧着不差钱的,那就随意发挥了。 诊费当然不可能是清一色一文铜钱,有的一文,有的几十文,甚至有的竟然几两银子,起初人们觉得治的病不一样,所以诊费有所区别,后来随着看病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出现病情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两个病人的诊费,竟然也不一样! 被多收取几十文钱的人当然不干,上前理论,李青石轻描淡写看他一眼:“要是觉得价格不公道,可以去找别的郎中。” 虽然被多收取几十文,可与城里其他郎中比,其实还是便宜不少,再加上众人大多偏袒李青石,那人虽然觉得气闷,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人们慢慢咂摸过味儿来,这小郎中收取银钱多少,并非是根据病情,而是根据病人是否有钱。 在这医摊看病的,大多数自然都是穷苦人家,看清这一点后,对这位小郎中愈发尊重,这简直就是位侠医啊!他能来清水城摆摊看病,真是大伙的天大福气! 医术高明,加上这诊费的噱头也叫人津津乐道,李青石这个医摊的名气迅速向周围蔓延。 不过以他估计,想要在这清水城里彻底扬名还需要些日子,毕竟就算医术再高,大多数病想要治好也需要个过程,等人们发现凡是他开出的方子都能药到病除以后,才能真正声名鹊起。 打发完所有病人,李青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目光随意望向对面那栋描金雕花的气派大楼。 把医摊摆在这里,就是因为梨花街上有整个清水城最大的青楼,弄月楼,据说这弄月楼历史悠久,在大仁王朝开朝之前就已存在,这么算来至少已有三百年历史,历经数百年仍旧屹立不倒,牢牢占据清水城第一青楼的位置,只能说明这弄月楼是有些东西的。 李青石心想,我就不信这么大一座青楼,里面的姑娘就没个有病的。 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三层顶楼左首第三扇窗户被人推开,接着一个面容清丽气质不俗的女子探头朝他望来,只看到上身穿着一件粉色衣衫,将一张如羊脂白玉的脸蛋衬得更加晶莹剔透,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女子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郎中看见了她,四目一对,赶紧缩回身去,重新将窗户关上。 李青石心里大定,虽然这女子脸色瞧来无异,甚至比寻常人气色要好很多,还是让他看出脂粉下遮掩的异样,有病就好说了,接下来就只等着鱼儿上钩。 屋里。 刚满十九岁的宋婉婉脸上晕起一团嫣红,心里怦怦乱跳,坐回到床边,对一旁伺候的丫鬟道:“没想到这小郎中生的这么好看,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男人。” 丫鬟显然十分无语,翻了个白眼道:“我说姑娘,你怎么还有心思看人家好不好看?我是叫你看看这人行不行,能不能请来看病。” 宋婉婉回味着与那小郎中四目相对时,已经多年没尝过的小心肝怦怦乱跳的感觉,说道:“我又不会相面,除了看他好不好看,还能看什么?难道他行不行,是能看出来的?” 丫鬟无奈道:“那你还看他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看的么?”宋婉婉起身走到窗边,躬下身把眼睛凑到窗缝里往外偷瞧:“我再看一眼。” 丫鬟急了,把她扯回来道:“我说的叫你看看,是让你掂量掂量拿个主意,是不是把他请上来?” 宋婉婉还想往窗边凑,只是被丫鬟张开双臂拦着,左冲右冲没冲过去,急的跺了跺脚:“再让我看一眼。” 丫鬟深吸口气:“姑奶奶呀,我都快急死了,你怎么还这么心大?一直被赵清雅那贱人压着,你就不着急?” 宋婉婉幽幽叹了口气,那张清丽脸蛋垮了下来:“怎么不着急,这一年受了多少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十岁那年家乡闹灾,一家人流亡到清水县,眼瞅着就要饿死,父母为了活命把她卖到这弄月楼,琴棋书画,歌舞技艺苦学了五年,终于在十五岁走红,成为弄月楼头牌娘子,同时成了这清水城里的花间魁首。 也是在十五岁那年,被迫失了身。 清水城只是个小小县城,别说那卧虎藏龙的京师,就连州城郡城都远远不如,在这种小地方,卖艺不卖身又能为楼里赚大把银子的清倌人根本不存在,琴棋书画歌舞技艺再好,也只能用来事前调节气氛以及事后消遣。 本来打算趁着名气多攒些银钱,等攒够了就赎身找个不在乎自己过去的良人嫁了,没人愿意娶就自己养活自己,谁知天不遂人愿,一年前竟患上这种羞人的病,琴棋书画再好,歌声再甜,舞姿再美,只能看不能碰,又哪里有客人捧场? 若不是有几个同样患了这病破罐破摔的熟客舍得在她身上花钱,恐怕早就被老鸨搜刮完钱财卖去低贱娼馆,那就真生不如死了。 如今也不过是苦苦支撑,那趁势崛起蛇蝎心肠的新任头牌赵清雅怕她东山再起,三天两头做那落井下石的事,总是跑去老鸨那里给她上眼药,这么下去,早晚要被卖去娼馆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丫鬟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找人瞧病的话,赵清雅会对咱们更加提防,不定使出什么手段,前两回请城里的名医来看时,她当真欺人太甚,害得咱们险些就万劫不复。” 宋婉婉道:“都这个地步了,早晚也得让她害了,我担心这个做什么?” 丫鬟奇怪道:“那你怎么还拿不定主意?” 宋婉婉咬了咬红艳艳的嘴唇,突然有些害羞道:“他实在太好看了,再容我多看两天,等看习惯了那张脸蛋再请他来,我怕这时候见面会忍不住拉着他私奔,那秦妈妈不得打死我。” 丫鬟以手扶额,猛翻白眼。 第四十五章 秦大公子 弄月楼一楼是个可供上百人吃喝玩乐的宽敞大厅,地面铺设仅次皇宫所用御窑砖的红汝青砖,头顶几处粉红纱幔随意垂下营造朦胧旖旎氛围,四周墙壁也都覆盖锦缎,上面精绣各类花卉,百花争艳。 厅里摆了十几张桌子,前面是个铺设榉木板的高台,台前有围栏,到了夜间,会有面容姣好身段更好的女子在上面长袖轻舞。 此时刚到傍晚就有客人陆陆续续登门。 时间还早,客人也不着急,先在大厅里吃些酒菜为后面活动预热,其中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主一仆,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主人丰神俊朗气度非凡,仆人竟也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 仆人看起来有点紧张,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苦着脸小声说道:“少爷,这回出来说的可是游历四方寻找机缘,你怎么逛起青楼了,这要传到咱们白玉山庄,还有脸回去么?” 主人小心翼翼朝周围看了看,瞪眼道:“跟你说过几回了,别提白玉山庄别提白玉山庄,怎么就没个记性?” 仆人反过来提醒道:“少爷你小声点。” 那主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你懂个屁,咱前两天不是听说有位罗浮山老神仙来了这清水县地界么,找来找去也没头绪,青楼这种地方消息最是庞杂,到这里来打探消息定能事半功倍。” 仆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很有些怀疑他到这里来是不是真为了打探消息。 那主人朝楼外看去,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李青石那个医摊,说道:“那小子要收摊了,去,把他请来喝两杯。” 仆人顺着他目光看了两眼,问道:“不就是个寻常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请他干什么?” 那主人说道:“你不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给穷人看病就少要钱,给富人看病就多要钱,很合我胃口,看看能不能结交一番,快去快去。” 仆人被他催促,不情不愿起身,朝李青石的医摊走去。 李青石见天色不早,街上行人渐渐稀疏,正收拾摊位准备明天再来,忽然来人请他去弄月楼,心想事情竟然这么顺利?这才第一天弄月楼就来请了?说道:“我本来不做出诊的生意,不过反正也要收摊了,就跟你走一趟,出诊的话诊金要贵一些。” 仆人心想我又没说请你去看病,敷衍道:“好说,好说。” 把他领进弄月楼带到桌前,这才躬身说道:“我家少爷爱交朋友,见小郎中看病向着穷人,心生亲近,想认识认识,唐突莫怪。” 李青石愣了愣,原来不是叫他给楼里的姑娘看病,不过看见桌上有酒有肉,白吃白喝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说道:“好说,好说。”大大方方坐下,朝那身形魁梧却作书生打扮的主人抱拳道:“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那主人也抱了抱拳:“在下姓秦,名,名这个……某人,你直呼我名字秦某人便是,兄弟怎么称呼?” 李青石心想既然想认识认识,却又编了个假名来唬人,那还他娘的认识个屁,像这种遮掩真实姓名的,一般都是因为名声在外不愿暴露形迹,他难道还是个名人?清水县这个年纪的成名高手一个也没有,那多半就是个身世显赫的富家公子?这他可就白费劲隐瞒了,富贵圈子里的公子小姐我可一个没听过,就连治过病的县令家千金叫啥都不知道呢。 李青石心里转着念头,笑呵呵道:“这可巧了,咱们还真有缘分,竟然同名,我叫李某人。” 真实姓名叫做秦伯文的白玉山庄大公子脸色一僵,干笑道:“缘分,缘分呐。”心里却更加觉得这人有趣,起身给他倒了杯酒。 萍水相逢,李青石打定主意只蹭饭不交心,尝过酒菜没有异样后,开始好奇打量厅中事物,头一回进青楼,难得有这么个见世面的机会,当然要开开眼。 被当面戳破谎话尴尬了一把的秦伯文,见他左看右看显然没逛过青楼的土鳖模样,找到扳回一城的机会,唰的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晃,语气里带着嘲笑说道:“兄弟不会是第一次进青楼?” 李青石转回头看他,虽然隐藏的很好,却还是看出他有几分不自然,假装没有发现,说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秦伯文得意笑道:“那是自然,不瞒兄弟说,当初我第一回进青楼也如你这般紧张好奇,后来在这风月场所做惯了一掷千金的事,再来就跟回家一样了。” 名叫小雀的仆人不明白同样是头回逛青楼的少爷为啥要这么一本正经的吹牛,一脸茫然看着他。 李青石察言观色,更加确定他在打肿脸充胖子,心想这人还挺有趣,眼珠转了转,说道:“既然兄弟是行家里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一定要带我见见世面。” 抬手招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鸨,说道:“大婶,我这兄弟没姑娘陪着,酒喝的不香,赶紧叫几个来。” 老鸨听见这称呼脸一黑,白了他一眼,发现竟然是今天刚在街对面摆摊的那个好看小郎中,看在这张漂亮脸蛋的份上,姐姐就不跟你生气了,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转身搭上秦伯文肩膀,笑嘻嘻道:“公子别急呀,姑娘们夜里太过操劳,还不兴多休息会?我看这时候差不多也起了,这就去给你找几个来。” 秦伯文身体僵硬,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搭话,好在老鸨说完就离开了。 李青石心里暗笑,大咧咧说道:“这位大婶虽说岁数大了些,却还算够味儿,兄弟觉得呢?”他从小就听多了村里那些妇人汉子们说荤话,这时学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当初救李青穗能想出那样的招式,也是因为撞见过别人偷情,这时忍不住心里感叹,老刘说的果然没错,世间万事皆学问啊,多看多学,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秦伯文强撑道:“你初出茅庐知道什么?等你在万花丛里打过了滚,才知道什么样的最有味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很不熟练的嘿嘿淫笑起来。 片刻后,两个花枝招展身段玲珑的姑娘坐到桌上,李青石反正已经承认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必干那打肿脸充胖子的生疏事,秦伯文就骑虎难下了,同样不擅此道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生硬表演。 李青石心知肚明,具备丰富经验与良好职业素养的两个姑娘没过多久也就心知肚明,兴致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昂,已经多久没碰见过这种未经人事的初哥了?何况一个赛一个的俊朗好看,难得有这种反客为主的机会,岂能放过? 李青石最终搬起石头也砸了自己的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摸摸小手这种事勉强还能做得来,渡个皮杯儿这种花样活是真来不了,两个被姑娘看穿底细的初哥各施手段全力招架,期间还不忘互相套话,可惜各怀心机互相提防,套来套去都没套出什么实质信息。 到最后喝完一顿花酒,两人也只是从陌生人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都没套问出对方的底细来历。 打发走了姑娘,秦伯文醉醺醺起身,好胜心压过理智道:“我看兄弟今日玩的不够尽兴,明日大哥接着请你,来不来?” 没能摸清他底细的李青石也是双颊酡红一脸酒气,说道:“我看兄弟也没尽兴,等明天收了摊再来这里找你,只是这两个姑娘姿色一般,明天得换两个。” 同样觉得这两个姑娘实在太难招架的秦伯文正有此意,赶紧说道:“确实一般,明日咱们换两个,不过我比你大,以后你得叫大哥。” 李青石问道:“你多大年纪?” “二十。” “我二十一。” “我才不信,你少诓我。” “爱信不信,秦兄弟,天色不早,大哥得走了,明天再见。” “李兄弟慢走,明日大哥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 清风山庄。 大厅里跪着几个三四十岁的汉子,庄主牛清扬坐在首位,一边客气请他们起身,一边在心里思索,早就觉得那松云观不对劲,想不到果然有问题,若他们真做下这许多恶事,不能不管,可传闻那红阳真人修为不俗,清风山庄未必是松云观的对手。 请几个好朋友来帮忙?不妥,松云观仙名在外,香火鼎盛信徒无数,想必没人愿意趟这浑水。 若是牛老神仙没走就好了,就能求他老人家来处理此事,或者前些时日若能与那位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结交,此事便也不难,毕竟少年人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多半不会顾忌松云观的名气,何况在这整个景州,又有谁的名气能大过白玉山庄? 可惜呀,进山一月有余,还是没能寻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大公子,这时恐怕早就不在清水县了。 唉,这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思来想去,牛清扬白眉紧皱,一筹莫展。 第四十六章 声名鹊起 跪在牛清扬身前请求仗义援手为民除害的七八个汉子,原本都是清水城大小门派的领头大哥,前些年好不容易拉起的队伍被不择手段的大刀会打散吞并,图谋东山再起报仇雪恨的过程中,察觉势力越来越大的大刀会背后似乎有高手撑腰。 花费几年时间暗中调查,发现与大刀会勾结的竟是仙名在外的松云观,除此之外还与官府沆瀣一气,不得不放弃复仇暗中蛰伏。 如今大刀会被官府所灭,显然是跟官府里的靠山翻了脸,几人都觉得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但松云观还在,担心费尽心血再拉起队伍后难免又是被吞并的下场,一番合计,这才求到牛清扬头上。 这么多年,清水县隔三差五有女子失踪,牛清扬其实一直在暗中查访此事,查到的蛛丝马迹都隐隐指向松云观,此时听这几人信誓旦旦说那些失踪的女子就被囚禁在松云观里,却仍旧有些半信半疑,毕竟空口无凭。 牛清扬听闻道门中确实有种神秘莫测的房中术,修习此术对武道修为有极大助力,只是对作为鼎炉的女子要求苛刻,或许这就是松云观作恶的动机? 牛清扬平生古道热肠嫉恶如仇,身边莫名其妙发生女子失踪事件,以他性情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是松云观不比寻常门派,名气实在太大,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他也不好贸然挑起冲突,否则一个不慎,清风山庄可能就万劫不复。 向几个汉子承诺不会坐视不理,将他们打发走,皱着眉头在厅里踱来踱去,许久之后终于拿定主意,此事只在外围查访很难再有收获,要进入松云观中打探才行,只是派谁去才好? 清风山庄与松云观相距不过十数里,山庄里的弟子保不准那些道士都认识,近些年只收了王元甲一个新弟子,算是生面孔,派他去? 牛清扬心中盘算,我忌惮松云观,难道松云观就不忌惮我清风山庄?此番只是打探消息,就算他们发现端倪,想必也不敢贸然伤人。 确认没有危险后,决定就让王元甲去做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给这个寄予厚望的弟子一番磨砺。 …… 第二天,李青石照旧在老地方支起摊位,有那些乞丐朋友们暗中帮忙推波助澜,打开名气的速度或许能快一些,可就算再快也需要一段时间发酵,他估摸着怎么也要十天半月。 然而没想到的是,周庆合来了。 众目睽睽下,这位清水城中名气之大几乎无人不知的周老神医,竟然对着摆摊的小郎中恭敬施礼? 而且老神医施的这礼,不是平辈相交之礼,更不是前辈对晚辈的回礼,而是晚辈对前辈的敬礼! 梨花街上一下子炸开了锅。 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原本对这不起眼医摊持观望态度的,现在眼神已经彻底转变,那些瞧过病本来就已对这位小侠医尊重推崇的,此时眼神里更是涌现出几分狂热。 李青石也因为太过意外而愣了愣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回礼。 周庆合昨日便得到李青石摆摊的消息,来这里之前其实心里经历一场艰苦难熬的天人交战,清水城第一神医的名头得来不易,一旦低头承认技不如人,这大半辈子挣来的名声可就如那大江之水东流去,可他毕生钻研医术,几乎已经成痴,确认眼前有个一辈子都没见识过的玄妙世界,又怎能抵得住那抓肝挠肺? 若不见识一番,死不瞑目啊! 最终对医道的追求压倒了对名声的爱惜,所以出现在这里。 这一天,已过耳顺之年的清水城第一名医就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一边看李青石给人瞧病一边小声请教,神色愈发恭谨。 李青石并没有吝啬遮掩,知无不言,因为老刘对他说过,他其实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把一身医术传于天下,让世人少受病痛之苦,可惜学医需要天分,而且他实在太懒,懒得去找去教。 梨花街这个最初被当成骗子的小小医摊,一日之间名声大噪,慕名而来寻医问药者数不胜数,宽敞街道被接踵而至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 县府衙门。 县尊张高山正愁眉苦脸安抚一位满身金饰富贵逼人的中年男人。 这位王兴道王员外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富甲清水城的第一大户,虽说只顶着个买来的闲散官职员外郎,但传闻人家京师里有那能够直达天听的通天关系。 张高山已经在这清水县做了四年多的县令,却仍没摸清这传闻是真是假,既然摸不清,那就不能得罪,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能让他这一县之尊都摸不清底细的,偌大清水城也只有这一个。 自从一个月以前视作心尖肉的爱女失踪以后,王兴道每日都来县府走一遭,起初言语十分客气,承诺如能帮他寻回爱女必有重谢,然而一连几日没有眉目,言语间便开始含沙射影,再后来已经直斥尸位素餐,到了今日,更是直言若人找不回来,必要将张高山这位一县之尊打落尘埃,但若是找回来了,就送他个锦绣前程。 张高山满头大汗,堆起笑脸好话说尽,终于将这尊大佛送走。 瞥眼看见新近提拔为典使的许大安在门口探头探脑,招手喊进来问道:“什么事?” 许大安见大人脸色不太好,加快语速长话短说道:“大人,那位给小姐治病的李小神医在城里摆了个医摊,只两日就有了不小名气,连周庆合老神医都去找他请教医术了,生意兴旺的不得了。” 张高山愣了愣,说道:“以他的医术这不奇怪,你照看着些,要是有人眼红滋事,就替他打发了。” 许大安心想,李小神医连大刀会总舵主黄天成都杀了,凭他身手,有人滋事还用我出头? 见县尊大人心情不佳,就没多说,老老实实点头道:“是。” 张高山道:“县里女子失踪的案子,还是没有眉目么?” 许大安缩了缩脖子:“还,还没。” 张高山瞥了他一眼,敲打道:“是不是做了典使,干起事来劲头就没以前足了?” 许大安诚惶诚恐,赶紧表态。 张高山叮嘱道:“我再说一遍,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不要声张,注意保密,如果动静闹得太大,让歹人听到风声杀人灭口,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许大安连连称是。 等他退出去,张高山深吸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女子失踪案前前后后已经牵扯十多年,怎么偏偏在本官任上那王兴道丢了女儿?真他娘的倒霉!” “周庆合家里有人在京师做御医,这王兴道在京师的关系又是谁?想不到这小小清水县,水还挺深……这案子实在太过棘手,半点线索都没有,叫本官怎么查?” …… 直到华灯初上,李青石的医摊前还有人在排队,来找他看病的,大多是平时看不起病的穷人,或者久治不愈拖延多年的疑难杂症。 李青石虽然一直在忙,却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下午远远看见有两个道士站在人群后面观望,却没有进一步动作,看来想让他们请进道观给那红阳真人治病,还需要让对方确认他能治得了那个病才行。 然而弄月楼里这一天没有半点动静,也可以理解,姑娘们患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病肯定要藏着掖着,要是叫人知道了,楼里的生意恐怕会一落千丈。 他却不知道,别的姑娘或许还在瞒着人,可在现任头牌赵清雅暗中宣扬下,那前任花间魁首宋婉婉患病的事却没能遮掩住,在风月场所已经人尽皆知,可惜李青石这辈子只是昨晚逛了一次青楼,这事还没听说。 这时,赫赫有名却无人识破身份的白玉山庄大公子竟然亲自来到医摊前,挥手驱散排队的病人:“行了行了,要是没啥急症,都散了,明日再来,想把我兄弟累死不成?” 病人们见他衣饰华贵,都不敢惹,纷纷散去。 秦伯文扯着李青石胳膊道:“走,喝酒去!” 第四十七章 老鸨有请 对于浸淫医道大半辈子的周庆合来说这一天毕生难忘,能在清水县医学界拔取头筹,在这一行他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极有天赋的人,以前也曾沾沾自喜,然而今日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与这位叫李青石的年轻小郎中比,不管天赋还是本事,差距说是从山脚到山顶那么大都不为过。 抛开今日遇见的那些他本来就不知道怎么根治的疑难杂症不说,就算对一些寻常小病的治疗,这位李小神医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开方用药,次次让他受益匪浅。 而且小神医十分大气,有时都不用他问便主动讲解药理病理,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同行,想想也是,以小神医的医术,又岂会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 头发花白的周庆合已经彻底拜服,此行收获不只是在医道上,有关心胸气度如何做人也获益良多,此时已经彻底放下对名声的执着,以更加谦卑的态度向李青石行晚辈礼。 他深知这位小神医能有如此造诣,天赋自然十分重要,然而如果没有名师指点,恐怕也不能有此成就,所以对他师承万分好奇,想知道是哪个医道圣手调教出如此人物。 若换做以前,打听别人师承来历他心中会有所顾忌,如今倒是坦坦荡荡大方问道:“不知小神医师承何人?老朽只是好奇,小神医不必为难,不想说便不说。” 李青石道:“他呀,以前倒也去外面闯荡过,后来回到村子里做了十年土郎中,前些日子刚过世了。” 周庆合愣了愣,心里惋惜,说道:“小神医节哀,令师教出您这样的徒弟,必可继承他的衣钵,想来死而无憾。” 李青石笑了笑,心里却叹了口气,心想老刘教我医术似乎有些随意,好像从没期望我在这一行做出什么成就,反倒是在武道上,说过好几次叫我一定要修到神仙境,若我修不到,他会不会死而有憾?可这世上真有神仙境? 秦伯文在一旁不耐烦催促,李青石收起思绪道:“周老神医一起来喝两杯?” 周庆合苦笑道:“可千万别再叫老朽神医。”朝弄月楼看了一眼:“老朽这个岁数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们自去快活,今日所学太多,老朽还要回家仔细揣摩。” 忽然小心翼翼道:“明日我还能来么?” 李青石笑道:“当然。” 清水城第一名医欢天喜地的去了,老迈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 秦伯文果然没有食言,今夜换了两个姑娘伺候,昨夜陪他们喝酒的两个姑娘听到消息捶胸顿足,无比幽怨。 李青石和秦伯文不知道,在昨夜两个姑娘吹嘘显摆下,他们在弄月楼这些沦落风尘的姑娘们眼里已经成了红人,今晚听说他们又来了,争抢着想要过来作陪,结果被老鸨一通臭骂。 “不就是两个生瓜蛋子?有这么稀罕?是多给你们赏钱了,还是给你们弄舒服了?一群养不熟的蠢东西!钱!多给钱的才是大爷,懂不懂?有了钱,好看男人还不好找?生瓜蛋子就更好找了!” 姑娘们唯唯诺诺,心里却不以为然,好看男人好找,生瓜蛋子也好找,可好看的生瓜蛋子能好找?这两位公子昨晚喝成那样都没留下过夜,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了啊。 秦伯文不知道他跟李青石已经成了弄月楼里的香饽饽,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自然不会再自讨苦吃,这回特意选了两个长相清秀眼神单纯的姑娘陪着,打算把精力放在深挖李青石底细上,经过昨晚相处,他是真打算交这个朋友。 万万没想到,这两个眼神单纯模样清纯看起来像是刚出道的姑娘,比昨晚那两个还能折腾,差点就招架不住。 哪怕应付姑娘已经牵扯大部分精力,两个莫名其妙变得幼稚的男人还不忘勾心斗角互相试探,故弄玄虚说些云遮雾绕的话。 其实经过这两晚相处,他们都觉得互相很对脾气,已经把对方视作朋友,只是谁都不肯率先捅破这层窗纸。 李青石一边敷衍两女一男,一边偷偷观察其他桌上陪客的姑娘,这一看立马心怀大畅,有病的可真不少啊,瞥眼看见老鸨不时往他这边偷瞧,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心想莫非今晚就有戏? 这时大厅里忽然嗡的一声喧闹起来,李青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服饰华丽出彩的女子从厅后走出,环佩叮当,听人们议论,原来是这弄月楼头牌。 李青石好奇打量,这女子长相谈不上如何出类拔萃,胜在媚意天成,尤其一双眼睛勾人魂魄,许多嫖客被她勾上一眼,立马就像中了定身咒。 李青石不是来嫖的,所以只当热闹来看,可看着看着那头牌姑娘就走到他这一桌,轻轻瞟了两个正陪酒的清纯姑娘一眼,那两个姑娘似乎对她有些畏惧,赶紧起身离席。 远处老鸨看见这情形皱了皱眉,嘀咕道:“赵清雅这妮子怎么也跟其他那些小蹄子一样,这俩生瓜蛋子虽说确实出彩,可有这么招人喜欢?莫非老娘真老了?” 赵清雅在凳子上坐下,双腿并拢挺起胸脯,浅笑嫣然说道:“奴家名叫赵清雅,昨夜便看见两位公子,觉得十分有眼缘,今夜实在没忍住,不请自来,想与两位公子结识。”一双媚眼转了转,柔柔弱弱道:“是不是唐突了?” 秦伯文愣了愣,他已经从议论声里知道这姑娘是弄月楼头牌,心想我第一次逛青楼就被头牌姑娘看上了?看来没白来,否则还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大的魅力。 在众嫖客艳羡的目光里,悄悄挺直腰背,很有风度的说道:“这有什么唐突,既然有缘,咱们就好好喝几杯。” 李青石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比秦伯文多了些心眼,心想这姑娘是怎么个意思,莫非想找我瞧病? 朝她脸上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毛病,又想,难道是想拿这姓秦的当猪宰? 既然秦伯文没拒绝,弄月楼里的头牌姑娘就在他们这一桌坐了下来,自她成名以来,已经从未在这大厅陪过客人,这是第一次,所以嫖客们都在新奇的小声议论,甚至开始猜测秦伯文和李青石是何来历。 秦伯文终于松了口气,不愧是头牌姑娘,矜持得很,喝酒小口,吃菜也小口,说话还细声细气,可比之前那四个姑娘好相处多了。 李青石感观却不太一样,看着这位头牌姑娘一会以手扶额说不胜酒力,一会又娇滴滴说那道菜太远,奴家够不到,能不能麻烦公子帮奴家夹些过来?他忽然就将老刘曾经说过的一个词语融会贯通。 婊里婊气。 不知怎么就聊起李青石摆摊看病的事,赵清雅伸出纤纤玉手媚声道:“那么多人排队找公子看病,想来公子一定是个医道圣手,能不能给奴家也摸摸脉?” 李青石耐着性子搭在她手腕上,没想到她竟趁这机会偷偷在他手心挠了两下。 正当李青石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老鸨过来说道:“清雅,你如今是什么身份,怎能在大厅里陪客,赶紧将两位公子请到雅间去?” 赵清雅道:“这有什么打紧,妈妈你看,这些客人们都在议论,明日传出去,一定会有更多人来咱们弄月楼……” 正说着被老鸨瞪了一眼,终究不敢违逆,不情不愿起身道:“请两位公子随我来。” 秦伯文心想这要跟她去了,还不定发生什么,正要婉拒,却听李青石道:“那就走秦兄弟。” 秦伯文不肯示弱,起身决然道:“走!” 果然,到了厅后无人处,老鸨对李青石说道:“我们楼里有位姑娘病了,不知可否请公子过去瞧瞧?” 成了!李青石不动声色道:“这有什么,请大婶带路。” 赵清雅忽然道:“公子,有些病可不太好治,你刚闯出些名声,可别翻了船。” 她刚才就是因为看见老鸨动了心思,所以才坐到李青石那一桌,这时这么一说,想来这位刚出头的年轻郎中会打退堂鼓。 老鸨当然知道她什么心思,训斥道:“多什么嘴?还不快带这位公子回屋伺候去?” 赵清雅轻咬贝齿向李青石抛了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媚眼,却见他无动于衷,咬着嘴唇跺了跺脚,对秦伯文没好气道:“公子请。” 秦伯文如临大敌,心想我要跟她去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倾心于我,恐怕要糟…… 第四十八章 两个怪胎 李青石跟随老鸨来到三楼,秦伯文也死皮赖脸跟在后面,他权衡再三,怕自己经不住弄月楼头牌姑娘的勾人手段,万一真叫她得逞,那可就真没脸回白玉山庄了,所以还是跟着李青石稳妥些。 这时走在三楼回廊里,旁边一间间雅间里不时传出男女打架的声音,秦伯文不由得有点脸红,同时忍不住放慢脚步,正听得带劲,见李青石回过头眼神催促,急忙紧走几步,冲李青石挤眉弄眼,露出一脸淫笑。 李青石心想,这厮还装上瘾了,等会老子就拆穿你。 老鸨来到一间雅间前,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然后对身后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青石进了门,看见梳妆台前坐着的那个女子,愣了愣,认出正是昨天隔窗看见的那个姑娘,秦伯文除了觉得这女子好看,倒没其他感觉,好奇的打量着屋中陈设。 今天没有客人光顾,宋婉婉正在房里无所事事,房门忽然被推开,见是老鸨,刚说了半句:“秦妈妈,你怎么来……”然后就看见紧随其后的李青石,惊叫一声:“呀!你,你怎么来了?”一张俏脸唰的红了个通透。 老鸨引着李青石在桌边坐下,对宋婉婉道:“这位公子医术高明,说不定就能治好你的病,还不快过来?” 旁边丫鬟满脸惊喜,搀着自家姑娘使劲往那边拽。 宋婉婉螓首低垂,咬着红唇,扭扭捏捏坐到李青石旁边,除了刚进门时,之后就没敢再朝这位小郎中看上一眼,不光一张脸蛋,就连脖颈露出的肌肤都变成粉红色。 老鸨奇怪道:“你这妮子今天是怎么了,有毛病么?”宋婉婉已在弄月楼待了多年,哪怕第一次接客也没见她有过这副害羞姿态。 宋婉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小手伸到李青石面前,就在李青石手指触到她手腕时,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整个人猛地颤动一下,之后脑袋埋的更低,双腿拼命并拢在一处,身子持续轻微发抖。 李青石一头雾水,就连见过诸多病症的他,也没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秦伯文已经在桌子另一侧坐下,这时目瞪口呆,痴痴望着宋婉婉那张通红脸蛋。 他出身武林世家,在以往人生里,所见女子接人待物全都大大方方,就算有的偶尔露出小女儿姿态,也是一带而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害羞胆怯的女人,实在太过惹人怜爱,让他怦然心动,忍不住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保护欲。 李青石察觉异样,扭头朝他看去,只见这位一直假装花间老手的新朋友痴痴傻傻望着人家姑娘,呼吸竟然慢慢变得有些急促,正打算开口帮这位秦兄弟回魂,就见他那张英武脸庞忽然红透,整个人僵了一僵。 李青石瞠目结舌,心想这两个是什么怪胎?莫非这就是老刘提到过的心理疾病? 搭完脉,老鸨火急火燎问道:“公子,能不能治?” 丫鬟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李青石,当事人宋婉婉却心不在焉,趁这位好看小郎中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终于鼓起勇气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浑身又是一阵猛烈抖动,她这一抖,秦伯文呼吸又跟着紊乱几分。 李青石笑道:“当然能治,我开个方子,一日即可见效,三日便可痊愈。”为了让计划尽快实施,他选了一个最快的药方。 老鸨喜出望外,楼里患这个病的可不只宋婉婉一人,若她真能治好,到时再请这位小郎中偷偷把别的姑娘给治了,那可就帮弄月楼解决了一个天大难题! 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位小郎中不是吹牛说大话,以后他再来楼里嫖,一概! 旁边丫鬟已经喜极而泣,宋婉婉却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仍旧一副懵懵懂懂魂不守舍的模样。 李青石开好药方,告辞离去,见秦伯文仍坐在那里发痴,说道:“秦兄弟,走啊。” 秦伯文回过神,极不自然站起身,咧嘴干笑道:“走,走。” 三人走后,屋里只剩主仆二人,丫鬟兴奋道:“这下可好了,等姑娘治好了病,赵清雅那贱人就蹦跶不了几天了!” 说完没听见动静,扭头一看,脸颊残留红晕的宋婉婉正软哒哒趴在桌上走神,奇道:“姑娘,这天大好事,怎么看不出你高兴?” 宋婉婉忽然直起身惊叫道:“呀!忘了问他有,有没有成婚……” 丫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姑娘还是早点歇息!” 宋婉婉哦了一声,片刻后道:“你,你过来扶我一下,腿有些软……” …… 出了房间,李青石看着秦伯文那怪异走路姿势,终于戳破窗纸,小声道:“秦兄弟,你也知道大哥是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所以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还是个童子鸡。” 秦伯文一愣,恼羞成怒道:“难道你就不是?” 李青石笑道:“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承认,我也是。” 秦伯文大出意料,本来以为他绝不会承认,而是趁机不知道怎么挤兑挖苦自己,没想到这么光棍,还没回过神,又见李青石挤眉弄眼小声道:“不过做哥哥的要劝你几句,凡事适可而止,切不可过度,就算你双手不累,对身体终归有损,以后还是节制着点。” 秦伯文老脸一红,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李青石笑了笑,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秦伯文追上他小声道:“兄弟你是医术高明的郎中,这个,有,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 借着夜色掩护,李青石七拐八拐进了清水城僻静位置一座大院,推门进去,原本在废弃破庙栖身的乞丐们都在。 李青穗迎上来道:“怎么样?” 李青石道:“成了!”把今夜给宋婉婉看病的事说了。 一众乞丐压抑着兴奋神色,如果不是怕暴露行迹,已经欢声雷动,一双双看向李青石的眼睛里,闪烁着钦佩敬重。 自从这位李少侠加入,报仇的事似乎就变得不再那么难如登天,在他出谋划策分派指挥下,一切按部就班水到渠成,这件天大难事抽丝剥茧后,已经越来越能看到希望。 让众乞丐做好暗中宣扬这件事的准备,又商议了一番细节,各人便回房中安睡。 李青石来到院子里,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预测接下来可能遇到的情况,听见身后动静,转过身,少女李青禾正安静的看着他,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李青石有点头疼,自从那次以后,她在人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仍旧是那个不敢说话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胆怯少女,可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言谈举止无比亲昵,男女有别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李青石打了个哈欠道:“今晚有点累,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走到她身边时揉了揉她脑袋。 少女反手抱住他,使劲紧了紧后才放他离开。 李青石脑仁都开始疼了,这小丫头看来是真的当真了啊,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这天大便宜我倒是想捡,就怕她姐一剑捅死我啊…… …… 第二天,李青石照例在老地方摆摊,周庆合早早就等在那里,帮他张罗着支起摊位。 经过昨天发酵,今天来看病的人更多,李青石不急不躁一个一个诊脉开方,他估摸松云观要有动静,最快也得两天以后。 正埋头书写药方,忽然有人叫道:“石头,你怎么在这?” 李青石抬头一看,原来是白头村的王大根,愕然道:“大根叔,你怎么来了?” 王大根没好气道:“你还问,上回你给你婶儿开那方子,根本不管用,这些日子她倒是瘦了不少,可这人一瘦,就更精神了,这两天都快折腾死我了,本来想找你再想想办法,谁知道你这小子好几天都看不见人影,这不我听说清水城出了个看病贼便宜的小神医,所以就……” 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眨了眨眼,一脸匪夷所思道:“那,那小神医不会是你?” 第四十九章 终于等到你们 在王大根心里,或者说在所有白头村村民心里,刘北斗和李青石师徒两个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土郎中,号脉看起来比较随意,抓药看起来更加随意,要不是白头村风水好,村里人从来不生大病,师徒两人恐怕早就应付不了。 他们之所以认定师徒俩医术平平只能治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其实大半责任在刘北斗,老头子玩世不恭,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开些乱七八糟的药作弄人,要是心情不怎么舒畅,那就更要作弄人找乐子了,落在村民眼里,就是几经周折才能马马虎虎治好,所以他们觉得老头的医术可能还不如别村那些本事稀松的土郎中。 王大根一句话问出嘴的时候,心里其实模模糊糊已经有个判断,只是不敢相信。 桌子后边总共就坐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岁数都大很多,都能当自己爹了,不可能是传闻里的小神医,剩下就只有石头这小子了。 正惊疑不定,就看见石头那小子又开始他拿手的惺惺作态,摆出一副羞涩矜持模样道:“大根叔,这不明摆着么,就是我呀。” 王大根见鬼一样,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心里念叨着:“这不可能呀,难道城里人一个个都傻不拉几,都被这小子忽悠了?” 目光落在周庆合身上,灵光一闪,莫非是这老头帮着看病,石头这小子骗取名声?问道:“这是谁?” 周庆合见这农人打扮的村汉跟小神医十分熟络,哪怕已经知道,还是忍不住感叹,想不到小神医一身通天本领,竟真的一直蜗居乡里做那土郎中。 见王大根发问,看在小神医面子上,抱了抱拳客气道:“老朽周庆合。” 王大根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了半天更加像是见了鬼:“三笑堂的周庆合?”虽然从来没钱找过这位周老神医看病,名头终归听说过。 周庆合微笑点头。 王大根愈发晕头转向,脱口道:“怎么连你老人家也被这小子忽悠了,帮着他挣名声?”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周庆合人老成精,转眼就想明白什么意思,笑着解释了一番。 李青石和王大根搭话也没耽误给人瞧病,直到看完五六个病人,目瞪口呆的王大根终于回神,结结巴巴道:“石,石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干么瞒着大伙?” 李青石一脸为难:“咱们村风水好,没人生大病,我也没施展的机会呀,我要空口白牙说自己厉害,你能信?指定觉得我要蒙你钱,是不是?” 王大根使劲点头,赶紧加了一句:“就算你再厉害,以后也不能多跟我要钱。” 李青石一边给人号脉一边偷笑点头。 王大根眼巴巴看着周庆合恭恭敬敬向李青石请教,愣愣看了好一阵,终于想起自己来意,说道:“石头,你那方子不管用啊,你婶子的病……” 李青石打断他:“嘘!”眼神示意道:“你再忍两天,等我回去再说,这里这么多人听着,你不怕丢人?” 王大根缩了缩脖子,满脸提防朝旁边人看了两眼:“好,好,那就等你回去再说,那,那你忙,我先走了啊。”很庆幸自己没说太多,一脸心虚往回走,听见周围人称赞李青石医术,立马又把心虚抛到脑后,脸上有光搭话道:“那是我大侄子,小神医,我大侄子!” 周庆合心里非常好奇,小神医还能开出不管用的方子?很想知道是什么病,小神医又开的是什么方子,想了想却忍住没问,毕竟年轻人爱面子,方子没能管用,问出来万一小神医脸上挂不住。 …… 接下来几天,李青石白天给人看病,晚上就被秦伯文喊到弄月楼,既然已经被看穿底细,秦伯文也就不再打肿脸假装花间老手,陪酒的姑娘自然就不叫了,这让弄月楼的姑娘们好生失望。 他其实一直想去宋婉婉的雅间里坐坐,可惜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有回实在忍不住硬着头皮招来老鸨表达意愿,结果竟然被人家姑娘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于是失落了好久。 他自然不知道,宋婉婉听说他要来,以为那个好看小郎中会一起,只是想想腿都软了,哪里有胆子见?老鸨也觉得她正在吃药治病的关键时期,不宜接客,便依着她的意思把秦伯文推了。 老鸨这两日心情大好,宋婉婉第一日吃完药症状就明显好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昔日头牌,清水城的花间魁首马上就会重返巅峰!意味着她又能为弄月楼挣来大把白花花银子!更意味着楼里那些患类似病症的姑娘们都能医好免除后患! “李兄弟,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位罗浮山老神仙来了清水县,这事你知不知道?”秦伯文与李青石闲聊。 李青石累了一天又饥又渴,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怎么不知道?过了有一阵子了,当时那老神仙想收我当徒弟来着,我没去,后来把我兄弟带走了。” 秦伯文深吸口气:“李兄弟,我把你当朋友,你嘴里就不能有句实话?” 李青石看他一眼:“你这朋友不当也罢,连名字都不舍得说。” 秦伯文泄气道:“不是说过了么,不告诉你是怕你暴露我行迹招来麻烦,等我离开清水城的时候,一定把什么都跟你说了。” 李青石道:“行,等你离开清水城的时候,我也把什么都跟你说。”顿了顿,挤眉弄眼道:“对了,包括你问的那个补救的药方。” 秦伯文老脸一红。 这时老鸨身姿摇曳走到桌前,对李青石说道:“李公子,我们楼里的凤姑娘仰慕公子风采,想结交一番,不知公子可愿移步?” 李青石心知肚明这是要看病,笑道:“这种天大美事,自然愿意。”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秦伯文跟着站起身道:“我也去。” 老鸨心想宋婉婉那妮子患病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你跟着凑热闹也就罢了,现在还跟着往上瞎凑,这要叫你知道了传出去,岂不坏了老娘的生意? 走到秦伯文身后,环住他肩膀按回椅子上,笑嘻嘻道:“我说公子,这可不太好,你倒是乐意玩那二龙一凤的把戏,我们凤姑娘可不见得愿意呀,公子稍安勿躁,说不定等一会就有别的姑娘看上你了呢。”说完怕他砸下大把银钱非要跟着,赶紧带着李青石离去。 秦伯文觉得自己被李青石比下去,心里不服气,对一旁仆人说道:“这凤姑娘怕不是瞎了眼,小雀你说说,我长得难道没那小子俊?” 仆人小雀实诚道:“这个确实是没有。” 秦伯文张口结舌,扯下一条鸡腿塞进仆人嘴里。 接下来两天,秦伯文所受打击越来越大,因为每日都会有一个姑娘把李青石请进房去,只留他一人在大厅喝闷酒,李青石又每每对他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欠揍模样。 不是没有努力过,衣服换了好几套,发型也换了好几个,可惜还是无人问津,无可奈何下只好自我安慰:“都是些庸脂俗粉,跟那位宋姑娘比可差得远了,你给宋姑娘瞧病,怎么不见她请你?那日见面我就看出来了,人家正眼都不瞧你一眼,显然倾心于我,等她治好了病,说不定就要来请我了!” …… 几日后,在一众乞丐暗中推波助澜下,一个消息传遍清水城,昔日花魁娘子宋婉婉那见不得人的病,好了! 这事对寻常百姓来说,也就是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在有病自知的众嫖客中却引发震动,很多人都在暗中打听宋花魁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这晚李青石出了弄月楼,背着药箱,手里提着那把丑陋不起眼的七星宝剑,专挑僻静处走去,走到一条四下无人的巷弄里,撒了泡尿,还没系好裤腰带,两个瘦高道士在巷口露出身形。 他早就察觉有人跟着,果然是鱼儿上钩了,假装吓了一跳,举起七星宝剑横在身前,作势就要拔出。 他估摸着松云观最近就会有动静,所以七星宝剑一直随身携带。 第五十章 浓眉大眼的观主 李青石做出一副蹩脚的防御姿态,醉眼朦胧盯着身前两个道士,有点拿不准对方是要用强还是客气相请。 他们复仇者联盟之前推测过,觉得松云观大概率不会强势掳人,毕竟是想看病,不好做那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万一碰上个烈性的,一剂猛药来个同归于尽,得不偿失,但是事后会不会杀人灭口就不好说了。 可现在两个道士鬼鬼祟祟半夜现身,莫非真要把他强掳了去,刀架脖子上给那红阳真人治病? 李青石心思急转,要真是这样,现在束手就擒的话就是有死无生的局面,之后不管是毒死还是治好那红阳老道,肯定都难逃一死。 把这两个道士杀了灭口?恐怕会引起松云观警觉… 正当李青石左右为难的时候,其中一个道士打了个稽首,笑着说道:“小郎中不必害怕,贫道两人来自松云观,并非歹人。” 李青石松了口气,看来之前的推测是对的。 那道人又说道:“我们观里有位香客突然发了急病,贫道两人进城请郎中去治,不料眼下这个时辰,各家医馆都关了门,幸好遇见小郎中。” 你们松云观不是号称神仙庇佑吗,怎么还有人在神仙庇佑的地方突发急病…李青石心里吐槽这没啥诚意的蒙人鬼话,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原来是松云观的仙师,可,可仙师怎么知道我是郎中?” 道士笑道:“小郎中这几日给人治病药到病除,医术通神,有谁不识得?不知小郎中肯不肯辛苦这一趟?” 李青石拍胸脯道:“医者仁心,救人的事当然义不容辞。”顿了一下道:“本来我这出诊的诊金可不便宜,但松云观的仙师亲自来请,那也不必提了!” 道士这回真笑了,这一遭有去无回还想着要钱?说道:“小郎中放心,那患病的香客是位贵人,该给的诊金自然少不了。” 两个道士在前面领路,李青石假装醉酒一步三晃跟上。 他们将后背露在李青石面前,毫无提防,因为两人在松云观里算得上好手,也是红阳真人的心腹,一个开大窍二十五,一个开大窍二十七,自信在这清水城里没有对手,何况这小郎中刚才慌乱下提剑摆出的那个蹩脚姿势,显然不会武功。 快走到城门时,李青石一拍大腿道:“今晚喝的有点多,都忘了这时候城门早就关了,两位仙师,看来咱们得等到天亮才能出城。” 一个道士说道:“小郎中放心,跟着便是。” 来到一处隐蔽无人的地方,一人一手架住李青石,飞身越过城墙。 李青石大惊之后送出一连串惊为天人的马屁,两个道士对他更不起疑。 到了松云观,李青石直接被领去后院,观中虽然看不见有人巡逻,但视线难及处依稀可闻轻微呼吸,看来经历李青穗那次闯观,他们已经再一次暗中加强戒备。 后院规模比中院小了不少,这在李青石意料中,前院跟中院他都看过,整个松云观占地多大也已摸清,据此自然能推算出这神秘兮兮的后院本来就没多大。 与前院和中院比,后院的神殿相对秀气,两侧偏厅也是一样,左右两边各有处小小庭院,三人进了右边庭院。 其中一个道士趁李青石喝茶的时候检查了他的药箱,李青石假装没看见,好奇打量周围环境,一半是真好奇,另一半自然是装的。 那道士检查完药箱,又拿起没有半点卖相的七星宝剑,从两片破木板拼成的剑鞘里抽出来看了看,剑身晦暗无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厉害兵器,不过还是说道:“小郎中,看病就不用带着这个了?” 李青石心想万一跟那红阳老道翻脸拼命,手里有这用惯了的七星宝剑终究能多几分胜算,可看这道士模样,想把七星宝剑带在身边恐怕不大容易,想不到那红阳老道一身过人修为还如此胆小谨慎。 眼珠转了转,说道:“仙师有所不知,这可不是寻常兵器,而是我用来治病的东西,你看这剑身是不是灰白黯淡?那是用秘方长年累月浸泡后才变成这样,治疗某些病症时这把剑可是妙用无穷。” 道士一边打量长剑一边狐疑道:“有什么妙用?” 李青石一咬牙道:“比如拿这把剑割开皮肉,流血极少。”接过长剑,在胳膊上割开一道口子。 道士凑近去看,果然见他胳膊上那道伤口只渗出一点血迹,啧啧称奇,不由得信了。 片刻后,另有一个道士领着李青石去了左边小院,李青石跟在后面暗暗打量这道士背影,心想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好人。 当日李青穗入观行刺,据她所说观中有个地位不低的人暗中指路帮她脱身,可惜对方有意遮掩,没看清容貌。 左边院子与右边布局一样,北面三间青砖瓦房,进了中间堂屋,引路的道士退出屋去将门关上。 李青石叫道:“仙师怎么走了,病人在哪?” 刚说完就从里屋走出一个中年道士,看去四十来岁,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和和气气笑道:“小郎中稍安勿躁,请坐下用茶。”引他到桌边坐下。 李青石心里嘀咕,莫非他就是那红阳老道? 中年道人给他倒了杯茶,打了个稽首道:“贫道道号红阳,实不相瞒,请小郎中来其实是给贫道看病。” 果然是他! 李青石啊的惊叫出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惊慌说道:“你,你是观主神仙?”一面卖力表演,一面心里暗暗思量,越想越觉得他很可能就是骗了自己母亲的那个负心汉。 首先年纪对得上,看他四十来岁年纪,十八年前正是二十出头,其次是相貌,别说他年轻时候,就算现在去勾引无知妇女恐怕都无往不利,再就是他的身份,哪怕十几年前还没有现在的神仙名声,想来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为了免除后患,杀死他的母亲就在情理之中。 李青石拼命压抑自己心里的情绪,又拼命在脸上表现出另一种情绪,说道:“您老人家可是活神仙,怎么会生病?” 红阳道人摇头笑道:“什么神仙,不过是众香客以讹传讹,贫道虽说日日闭门修道,也有些心得感悟,可距离神仙还差得远。” 说了几句,坐下请李青石把脉。 李青石手指搭在他腕上,只觉脉搏强劲,果然修为不俗,刘北斗曾教他把脉时查验对方根骨的法子,同时也教了他探查对方修为的法门,当时就被他吐槽太过鸡肋,因为对方修为若比他高,很轻易就会被察觉,所以此时没敢趁这机会去摸红阳真人的老底。 确认他果然也患了那病,李青石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红阳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贫道年轻时不知人心险恶,交友不慎,遭歹人构陷,这个病已经折磨贫道十数年,不知小郎中可有治愈的良方?” 李青石见这浓眉大眼的贼道士说起谎话脸不红心不跳,哄骗起无知妇人岂不手到擒来?说道:“这病能治,我这就开方子。” 他担心松云观已经打听过他给弄月楼里那些姑娘治病的情况,没敢在药方上动手脚,打算先摸清情况后再说,刘北斗给他讲过许多江湖上花里胡哨的下毒手段,听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不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有机会下手。 果然,药熬好后李青石就被带去右边小院休息,红阳真人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把药服下,李青石怀疑他会找人试药。 …… 清水城内那处僻静院落,李青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是松云观动手了,还是他,他宿在那弄月楼了?真不叫人省心,你就算要宿在那里,也提前知会一声呀。 李青禾与她睡在一张床上,忽然说道:“姐,青石哥哥肯定不会做那眠花宿柳的事,是不是松云观把他抓走了?” 李青穗猛地起身,匆匆出门找人商议。 陈光宗道:“若人被松云观抓走,现在去找已经没用,反而可能暴露咱们形迹,若没被抓走,也不用去找,所以最好等天亮再说。” 这晚李家姐妹一宿没睡,心焦到天亮。 第五十一章 下药 终于熬到天亮,坐立难安的李青穗赶紧派人到梨花街打探消息,其实之前已经对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做出推测,其中就包括松云观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掳走,这是早就预料过的事,李青穗却仍有些心烦意乱,她这种性情确实不适合做运筹帷幄调兵遣将的首领人物。 连她自己都捋不清心烦意乱的根本缘由,是怕人真的已经被带去松云观,还是怕派出去的人在弄月楼里找到他? 没过多久打探消息的人就陆续返回,李少侠不在弄月楼,也不在梨花街,他失踪了。 李青穗似有似无松口气后立马又把心提起,带人潜伏至松云观周围,按照之前商定,若是获得给红阳老道治病的机会,李青石便会找时机将他毒杀。 杀人后不管李青石是否被人制住,不出意外松云观里都会乱上一阵,到时他们就冲进去接应救人。 一众乞丐脸上难掩兴奋激动神情,均想以李少侠的医术,既然救人次次药到病除,那么下毒也绝不会失手,红阳贼道必死无疑,到时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将李少侠救出来。 这件事本与少侠没有半点关系,可他为了铲除祸害帮大伙报仇,不惜孤身犯险,此般大义,哪怕我们这些人全都死绝,也不能叫他丢了性命,何况红阳贼道伏诛,我们也死而无憾。 手心冒汗的李青穗浑身紧绷盯住松云观方向,他曾说入观两日内会找机会动手,如果两日过去观中还是没有动静,大家就各自散去再找机会报仇。 她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两日过去松云观还是没有动静,那时候他八成已经遭了毒手,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半分畏惧胆怯,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行侠仗义不惜自身性命的人,当时其实忍不住转过一个念头,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我?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脸红心跳按下去。 朝躲在身后的妹妹看了一眼,她不会武功又胆小怕事,本来打算把她留在大院里等消息,要是事情不成就远走他乡避难,可这个平时温顺听话的柔弱丫头一反常态,死活都要跟来,实在拗不过。 当初姐妹两人侥幸逃脱性命遇到师父,她曾恳求师父一同教授妹妹武功,万一以后自己出了意外,她也能有傍身的本领,但那个她到现在都没能看透的师父没有答应,她老人家说这丫头命数奇诡,是个有大机缘的人,她教不了。 李青穗知道这不是师父的搪塞之言,因为她老人家除了武功,对相术阴阳术诸多领域也颇有研究,可以说是个博学多才的奇女子,可惜除了武功没有教过她其他东西,所以其实拿不准师父在这些领域的造诣有多高,看人准不准。 李青穗脑中念头纷乱,躲在她后面的李青禾却心如止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煎熬,因为事情对她来说很简单,要是青石哥哥得手后全身而退,她便能嫁与他给他做媳妇,要是青石哥哥没能活着回来,她便去地下嫁与他给他做媳妇。 …… 梨花街上,须发花白的周庆合一脸茫然,小神医今日不出摊?还是不告而别了? 不对,昨日分别时一切如常,并未说过今日不出摊或者以后不再出摊,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早已心服口服甘做学徒的清水城名医心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又叫那伙乞丐强人抓走了? 当日他从那废弃破庙回来后没有去报官,并且严厉叮嘱徒弟守口如瓶,在这清水县,有做御医的堂兄做靠山,他不惧怕任何豪门权贵,也从不把像大刀会这种地痞恶霸组织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折腾的再厉害也都有根有底,有舍不下的家业,但那伙乞丐强人不同,他们没有任何顾忌,这样的人才最可怕,惹恼了真能做出那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的事。 周庆合转着念头,觉得事情似乎不对,虽然不知道小神医跟那伙乞丐强人有什么过节,但当初他救了他们女子首领的命,按道理就算有仇也已抵消,不应该再来抓人啊。 正百思不得其解,已经有看病的百姓聚集到这里,没看见小神医身影,便朝他这位跟小神医关系密切的清水城名医打听消息,听闻他也不知小神医去向,一个个都有些发愣。 忽然有人说道:“我听说前阵子王员外家的千金失踪了,小神医不会也失踪了?” “你别瞎说,清水县这些年失踪的都是女人,小神医又不是女的,怎会失踪?” “小神医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这可说不准。” 说起这事,有个丢了女儿的妇人被勾起伤心往事,哇的哭出声来:“我家闺女都丢了三年了啊,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周围百姓面有戚戚,被带歪了话题,开始议论起清水县的女子失踪案。 清水县女子失踪事件起始十余年前,失踪人数倒是不多,有时一年一个,有时一年两三个,但案子始终未能侦破,不光那些家里有女儿的,所有百姓心里都一直战战兢兢,因为失踪的不只未出阁的少女,有些已经成婚的少妇也会莫名其妙失踪,家里没有女人的人家毕竟极少,所以都有遭难的可能。 “这为非作歹的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 “难,县令都换了三四任,到现在不还是没有眉目么?” “这回连王员外家的千金都丢了,想来官府会出些力气。” “这可难说,那大刀会作恶了多少年?要不是有高人侠士杀了那首恶黄天成,到现在还作威作福呢。” “要是再来个高人侠士把那恶人揪出来就好了,我一定给他立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别想好事了,要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也立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 …… 这几日,王元甲奉师命提心吊胆到松云观打探消息,昨晚还冒死在那道观里睡了一夜,一早起来硬着头皮吃完斋饭就赶紧回了清风山庄。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舍得让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他可是整个清风山庄最有潜力的弟子,以后山庄的前途荣辱大概率也指望他一肩挑起,就不怕出点意外?有句话说得好,还是师父教的,君子不立危墙。 王元甲一边朝清风山庄赶路一边心有余悸,其实他在松云观里没有遇到丁点危险,只是去之前牛清扬说过松云观可能做过哪些恶事,于是他进观后看哪个道士都不像好人。 这时在心里盘算,那些道士一门心思坑人钱财,哪里有半点出家人清心静修的做派?只从这点看就绝非好人,还用的着找什么其他线索?尤其是那红阳真人居住的后院,别说外人,有些观里的道士都进不去,神神秘秘故弄玄虚,一定有古怪! 回去就跟师父说,已经从某个道士嘴里亲耳听到,那些失踪的女子就在松云观后院,到时攻破松云观,将那后院翻个底朝天,就算找不到那些女子,也一定能发现其他见不得人的秘密,要是什么都发现不了,就推说当时听错了,顶多被师父说上几句,反正这松云观老子是再也不来了。 回到清风山庄,王元甲将准备好的说辞信誓旦旦跟牛清扬说了。 牛清扬对这个得意弟子十分信任,丝毫没怀疑他会说谎,原来那些女子失踪真是松云观做的!这件事已有十余年之久,不只清水县及周边县城,就连鱼龙郡城的人都早已知道,若能将元凶铲除,清风山庄名气必能再上几层楼。 牛清扬在大厅踱来踱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召集门人弟子,今夜便突袭松云观,虽说那红阳真人修为可能高于他,但攻他个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成功! 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江湖里又哪有十拿九稳没有风险的事? 牛清扬一生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如今年事虽高,却仍旧雷厉风行,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立刻调兵遣将谨慎布置,为夜间行动做足准备。 …… 入夜,红阳真人在屋里打坐,服过两服药后症状已经明显好转,这让他心情大好,这个病纠缠近十年,如今终于能够根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只是可惜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医术通神的小郎中,稳妥起见只能让他永远闭嘴。 小郎中李青石正在旁边撅着屁股煎药,小心翼翼控制火候,趁着端起药罐查看炉火的时候,将一小撮白色粉末丢进火炉里。 第五十二章 还有隐情 红阳真人居住的这座小院十分清静,入夜以后就更没人过来打扰,此时除了药罐里咕嘟咕嘟的熬药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红阳真人看似是在打坐清修,其实有些走神,他今年已经四十一岁,洞开大窍五十五,本来以为五十岁前便能踏入鸿蒙境成为整个景州武道第一人,然而近一年来修为停步不前,无论如何卖力练剑练拳,或者修那房中术,到头来都没丝毫进展。 他一向是个自负的人,绝不承认自己武道资质有限只能止步于此,思来想去,一定是这越来越重难以根治的疾病拖累了修行进度,如今上天眷顾,派这小郎中来给自己治病,那么鸿蒙境可说已是囊中之物。 那以女子为鼎炉的房中术究竟有没有用,他从未深究过,因为他本来就好色,碰上顺眼的女子香客,哪怕按照古籍并不具备鼎炉资格,也要迷倒了快活一番,所以何必管那房中术在修行中是否真有助益,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他也离不了女人。 至于这爱好会给多少家庭带去痛苦与灾难,那就更不会考虑了,他最信奉一个道理,弱肉强食,这里的若与强不光是武力,还有手段智慧。 来松云观烧香拜神真有用?不过是听了香客的祈求心愿,捡几件好办的事偷偷替他们办了而已,这么个简单手段,就能吸引来大批信众,如此愚不可及,不坑他们坑谁? 这位医术高明的小郎中为什么看病分文不取还卖力帮着熬药?不也是想趁这机会搭上松云观里的神仙嘛,连他这种最能看透生老病死的郎中都对鬼神仙佛深信不疑,可见有时候这人呀,蠢起来是真的蠢。 李青石看似在专注熬药,其实在等待药物发挥作用。 他扔进火炉里的药粉不是普通迷药,而是针对鸿蒙境以下武人特地研制,配方是师父刘北斗传授,据老头说是他早年行走江湖时使用的不入流手段。 原来以为老头瞎忽悠,没放在心上,这次正好能派上用场,就照配方试着制出一些,亲自拿李青穗试验过,药粉焚烧后无烟无味,中毒后虽非手软脚软任人揉捏,但大窍中的元炁就派不上用场。 头一回干这种事,李青石有些紧张,生怕红阳老道察觉,后来想起那句每逢大事有静气,迅速调整心态稳定心神。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青石起身打开房门确认没人进入小院,关门后说道:“红阳,问你个事。” 红阳真人睁眼看向他,这个小郎中的态度转变显然让他有些意外,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事?” 李青石提起七星宝剑以防万一,说道:“大概十二年前,你是不是指派黄天成杀了一个白头村的女人?” 听他提起黄天成,红阳真人立刻有所警惕,挑眉问道:“黄天成是你杀的?” 李青石盯住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红阳真人见他突然变得如此强势,知道事情不对,暗暗体察自身,果然大窍中的元炁死气沉沉无法调动,然而行动无碍,起身拿起一把长剑,阴冷笑道:“虽然不知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可这药量似乎下的不太够?” 拔出长剑向李青石刺去,虽然体内元炁被封,但数十年习武打下的根基,就算面对个练过野路子拳脚的壮汉也能轻易拿下,到此时他仍然认为李青石是个只会下毒不会武功的小郎中。 李青石抽出七星宝剑将他长剑挑开,一剑刺穿大腿:“我劝你老实点,免得多吃苦头。” 红阳真人闷哼一声变了脸色,这小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踉跄后退几步,神情阴晴不定,他惯会审时度势,眼前敌强我弱,只能先稳住对方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沉默思索片刻后,问道:“你说的那个女人可是叫李红秀?” 李青石点了点头,李红秀是他母亲的名字。 见红阳真人说出这句话,他已经知道黄天成没有说谎,接下来便要问清其中原委是否如他猜测那样,只是还不等开口,红阳真人又说道:“若换了别人,贫道可能不会记得,但恰巧这件事记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件事是鱼龙郡城陆远庭吩咐的。” 他年轻时喜欢四处游历结交江湖朋友,偶然与陆远庭相识,但两人身份天壤之别,陆远庭对他不冷不热,只能算得上点头之交,后来交待他办这件事后,两人才真正开始往来,所以印象深刻。 李青石皱起眉头,想不到母亲的死竟然还有隐情! 他现在已经无比肯定,杀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八成就是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负心男人,就算不是,也绝对与他有关,因为不只他的母亲,就连外祖父母,一生都不曾去过鱼龙郡城。 若非与那个男人有关,怎么会跟陆远庭扯上关系?! 清水县属鱼龙郡治下,鱼龙城里的名人事迹,多多少少会传到清水城来,有关陆远庭的消息李青石听说的不多,只知道也是位郎中,一手创立藏象门,喜欢结交江湖侠士,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在鱼龙城颇有些名声。 除了这些,李青石就不知道其他,甚至连他医术如何,年纪多大都不知道。 李青石一边在室内踱步,一边眉头紧锁暗暗思量,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反过来看未必就是坏事,本来就打算找到那个母亲至死都念念不忘的负心汉,眼下这绝对是条再清晰不过的线索,只要顺藤摸瓜,不怕揪不出他…… 正转着念头,脚下忽然一空,下意识提气急纵,然而脚下已经无处可以借力,慌乱中低头一看,地上似有一扇门户洞开,下面黑乎乎一个大坑,原来这房间里还藏了这样一个陷阱机关。 李青石怕坑底有刀剑之类布置,调整身形头下脚上,举起七星宝剑刺向坑底,所幸坑底是一片平地,又赶紧调转身形,脚下用力向上跃起,终究慢了一步,头顶机关轰然闭合,坑内顿时漆黑一片。 红阳真人松了口气。 没想到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今日险些栽在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他这一生其实谈不上波澜壮阔,幼时家中虽非豪富,却也小有积蓄,有一年父亲外出做生意忽然生了重病,死于归途,不过家中财物足够孤儿寡母衣食无忧,后来祸不单行,母亲又生重病,花光家中银钱也没治好,撒手而去。 他的命不知应该说坏还是好,丧父又丧母成为无所依靠的孤儿后,还没来的及吃苦,就被松云观上一任观主收为弟子,师父慈爱,师兄弟也友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十八岁那年洞开大窍十处,成为观中同一辈修为与天赋最高的弟子,因为一直向往外面世界天高海阔,所以向师父辞行,外出闯荡江湖。 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他出去以后才明白,沧海有多广,江湖有多深,只有局中人才了解。 曾心比天高,却被三山五岳十二洞天拒之门外,从此痛骂那些江湖圣地有眼无珠。 曾用情至深,却被伤的痛彻心扉体无完肤,从此把世间女子看做玩物。 曾好友成群,却被骗钱插刀当成弃子炮灰,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数年后回到松云观,师父依旧慈爱,师兄弟依旧友善,他却觉得所有人都已经瞧不起他。 本来他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观主,然而离开师门数载,隐约觉得师父似乎已经更看重那位同样天资不俗的师弟。 于是他将师父暗杀,拿回本就属于他的观主之位。 或许亏心事做了太多,他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以他的性情,自然也对李青石这个不知根底的陌生郎中提起提防,所以从药材的准备到煎制,他监视每一个环节,甚至找人试药之后才真正放心。 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终究有些大意,差一点就阴沟翻船。 红阳真人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一粒白色药丸服下,这是他向鱼龙城陆远庭讨来的解毒药物,服药后开始包扎腿上伤口,想了想没有叫人进来帮忙,他要保持观主的威仪。 何况那小子已经落入陷阱,若不开启机关,绝对逃不出来。 这机关是他早年间准备,这么多年其实一次都没用上过,因为他早就是整个清水县武道第一人。 陷阱底部及四周镶嵌钢板,顶上那块钢板更是厚达一尺,就算鸿蒙境高手困在里面,半日之内恐怕都逃不出来。 红阳真人打坐调息,察觉那号称能解百毒的药丸果然有用,放下心来,一面等待体内毒质彻底清除,一面盘算该怎么炮制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小杂碎。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之中忽然想起嗤的一声。 红阳真人抬眼望去,瞳孔紧缩后猛地站起身来。 只见盖住陷阱的那块钢板上,探出了一截灰白黯淡的剑尖。 他万万没想到,世间竟有兵器能扎透这一尺厚的钢板。 第五十三章 局面有点乱 三更天时,松云观外忽然传来刀剑相击声,杀声震天,一直持续到四更天也没有减弱的趋势。 牛清扬胡须轻轻颤抖,一向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这次突袭松云观,清风山庄倾巢而出,共聚集弟子两百多人,到此时已经厮杀多半个时辰,却连松云观的门都没能攻进去,这还是在敌寡我众的情况下。 守卫观门的道士只有区区不足百人,然而他们结成一个厉害剑阵,九人一组为一小阵,九个小阵又组成一个大阵,只靠八十一人就将大门死死守住,清风山庄已有二十余人伤在阵下,更有四人被道士长剑刺死。 观中留宿的香客听到厮杀声,惊慌失措逃出观门,发现打上门来的竟然是清风山庄的牛老神仙,忍不住心里好奇,清风山庄怎么跟松云观打起来了?见双方互斗不理旁人,许多都壮着胆子站在远处观望。 牛清扬心里已经渐渐绝望,红阳真人尚未露面自己这边就已经不敌,看来今夜难逃一败,松云观盛名之下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他决定与松云观动手,一方面是侠义心肠铲奸除恶,另一方面其实有自己私心。 松云观的名声一直压在清风山庄之上,红阳真人也一直压他一头,以前曾递过数次拜帖,想与红阳真人结交,可那红阳真人回帖中话虽说的客气,拒绝的意思却也十分明确。 若论年纪,他可做对方长辈,数次示好都碰了钉子,脸上难免挂不住,再加上红阳真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牛清扬觉得他多半在故弄玄虚,武道修为或许根本就不如自己。 趁这次抓住对方作恶的把柄,便想着惩恶扬善的同时,还能出一口恶气,松云观中未必都是坏人,但只要把罪魁祸首红阳真人拿下,那么在清水县就再无门派可与清风山庄比肩。 可惜眼下看来,这次行动实在有些鲁莽了。 今日拿不下松云观,对方日后岂会善罢甘休,就算能投奔亲友苟活性命,清风山庄数代积攒下来的家业,终将毁于一旦。 牛清扬想不明白,自己这一生行侠仗义,不曾做过一件亏心之事,为何临到老来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年轻时也曾游历江湖,也曾去那些江湖圣地碰过运气,虽然被拒之门外,却从不曾心生怨气,只以为是自己天赋不足,回来后修身养性,全部精力用在山庄的发展,只盼这一生能将祖宗留下的基业发扬光大。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连个子嗣都没有,他依然没有半点怨言,就算没有子嗣,多调教些出色弟子,清风山庄未必不能日益鼎盛,也不算对不起祖宗。 遇到王元甲时,他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老天爷可算开了眼,然而现在…… 牛清扬脸色灰败,事情发展到现在局面,他只剩两个选择,要么死战,可死战的话,不管能不能拿下松云观,都将有许多弟子丢掉性命,他与他们朝夕相处,实在不忍。 另一种选择便是趁伤亡还不算大,立刻退走,如此一来他与这些弟子们都能活命,但清风山庄将不复存在。 进退两难。 王元甲站在牛清扬身后,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恶战,也是第一次看见熟悉的人被杀死在自己面前,他没想到自己信口一句谎话,竟然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如果拿下松云观,却没找到他们作恶的证据,师父会怎么处置自己? 他越想越怕,咽了口唾沫,尽量保持声音不抖,说道:“师父,松云观的道士厉害,我看咱们不如先撤,以后再想办法。” 恳求牛清扬出手相助的那些昔日清水城里不入流的帮派老大,此时也悉数在场,而且又邀来一些同样遭大刀会迫害的难兄难弟,看见眼前情势有些傻眼,却只能干着急,他们武功低微,连一处大窍都未洞开,根本帮不上忙。 牛清扬尚未下定决心做出决断,一人忽然说道:“官府的人怎么来了?” 牛清扬转头看去,果然来了几个腰挎长刀的衙役,心里立马一片冰凉,清水县这桩女子失踪案十余年都未侦破,他本就怀疑松云观与官府勾结,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有官府的人插手,清风山庄又是挑起事端的一方,拿不到松云观作恶的确凿证据,已经注定一败涂地。 …… 来的几个衙役中,为首的是新近提拔为典使的许大安。 说起来他倒真有几分办案天赋,白天在清水城无意发现那些昔日帮派老大暗中串联,登时引起警觉,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图谋什么事,但直觉以为其中必有古怪,或许跟那桩正让他焦头烂额的女子失踪案有关。 暗中盯梢尾随,然后就跟到了这里。 但眼前场面却让他一头雾水,清风山庄怎么跟松云观干起来了? 虽然跟这两家都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在他心里,对清风山庄的印象要好上一些,因为松云观他陪母亲去过,虽说口口相传烧香灵验,可这帮道士死要钱,囊中有那么点羞涩的他,自然印象不会太好。 就算心里偏向清风山庄,也不打算出手相助,这种江湖争斗官府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也假装看不见,只当是狗咬狗,互相咬死了才好,省的给他们这些当差的添乱。 许大安领着几个手下在稍远处站定,准备看个热闹,压根不知道他们的到来,已经让牛清扬下定决心撤走。 已经彻底绝望的牛清扬深吸口气,正要出声招呼门人弟子撤退,忽然从道观大门里走出两人,其中一个是位中年道士,另一个他居然认识,是自己得意弟子王元甲的同村发小,好像是叫李青石? 那中年道士高声道:“松云观的弟子们听着,都给我放下兵器!” 这中年道士道号红叶,在观中地位仅次于红阳真人,是红阳真人的师弟。 正在拒敌的道士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服从命令抛下手中长剑。 李青石已经来到牛清扬身边,说道:“牛老神仙愣着干啥,还不让人将这些道士制住?” 牛清扬终于回神,赶紧下令,方才剑阵精妙所向披靡的道士们都被长剑逼住喉咙。 许大安瞪大双眼,这不是小神医么,怎么从道观出来了,这是什么情况? 正一脸懵逼,远处树林里呼啦跑出一群乞丐,领头的却是两个漂亮女子,许大安吓了一跳,日他娘,这边还有人埋伏?这又是些啥人? 李青穗带一群乞丐一直埋伏在树林里,谁知今夜清风山庄莫名其妙进攻松云观,不由担心这场变故会不会坏了李青石下毒的计划,只是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担心一边观战。 清风山庄攻打松云观,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跟自己这些人算是同仇敌忾,有心相助,可这边只她一人会武,道士们剑阵厉害,她也没有破解之法,就算上去也于事无补,于是便按兵不动,一颗心全都放在松云观里,生怕这场混乱会给李青石带来意外,直到这时看见他出来,终于松了口气,不再遮掩形迹,出来相见。 许大安犹豫是不是过去跟小神医打个招呼,顺便打听打听眼前是个什么情况,然后就看见松云观里走出十几个女人,忍不住又愣了愣神,这又是什么人,莫非是留宿的香客? 目光下意识从她们脸上扫过,当他看到一张熟悉脸孔时,整个人猛地一颤。 这个女子的画像他这几日都快看吐了,早就牢牢印在脑子里,这时虽只打眼一扫,却立马将她认了出来。 那是他朝朝暮暮想要找到的王员外家的千金! 许大安欣喜若狂,赶紧上前询问情况。 片刻后,许大安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激动,先吩咐一名属下回清水城向县尊大人报信,然后走到李青石面前,恭敬弯腰施礼,起身后开心笑道:“小神医,有些日子没见了呀。” 第五十四章 他们好生失落 松云观一个僻静房间里,有县尊大人在,众人十分拘谨大气都不敢喘。 听到消息火急火燎赶来的县尊张高山容光焕发,亲热的拉着李青石的手道:“贤侄呀,你为清水县除掉了这隐藏多年的祸害,想要什么奖赏,只管与世叔说,千万别与我客气。” 他来以后已经粗略了解情况,对那些道士也进行了初步审问,已经确认红阳真人就是女子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莫名其妙多了个世叔的李青石客气说道:“县尊大人说笑了,我也是被逼上绝路不得不自保,不过是机缘巧合,能活命也全是靠运气,哪敢要什么奖赏?” 张高山正想顺嘴夸一句居功不自傲,就听李青石又说道:“那个,大人非要赏的话,看着赏些银子就行了。” 他见县尊大人眉开眼笑,显然心情极好,这时候薅点羊毛估计问题不大,不薅白不薅。 张高山愣了愣,面露不愉道:“什么大人不大人,就咱爷俩这关系,莫非连声叔父都不肯叫?” 看来他的心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奖赏要的少了啊……李青石赶紧说道:“既然世叔这么说,那可不能小气,要多赏我些金子。” 张高山见三两句话银子就变成了金子,不但没半分不悦,反而对李青石更看重几分,有本事,不古板,这样的人以后岂会闯不出名堂? 又说了几句,张高山转向牛清扬道:“牛庄主素来急公好义,这次也出了不少力气,放心,本官都记在心里。” 对于辖区内的江湖势力,张高山主张能拉拢则拉拢,拉拢不来就和睦相处,虽说很少有人敢以武犯禁,但这些身怀绝艺的人若是作奸犯科,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 官员的嘴骗人的鬼,牛清扬从不指望从官府捞取好处,随意客气几句,他此时的心神全部放在李青石身上,哪怕过了这么久,内心仍忍不住感到震惊。 李青石衣衫破烂,可以看出身上有很多剑伤,根据他说辞,他是被红阳真人请来看病,察觉对方起了灭口的心思,为自保只好下了迷药,没想到红阳真人中了迷药并未昏睡,竟然还能强撑着想要杀他,两人一场惨烈搏斗,这才侥幸将对方杀死。 也就是说,在他的叙述里,他根本不会武功,全靠迷药才保住性命。 牛清扬不知道这番说辞别人信不信,反正他绝不相信,因为他已看过红阳真人的尸首,尸体上的剑伤他曾见过! 那些剑伤,与躲进鬼砀山的赵风虎一干匪徒,以及大刀会总舵主黄天成身上的伤,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换句话说,原来杀死黄天成以及那群悍匪的,并不是什么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而是眼前这个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 他曾亲自为他查验根骨,根骨资质平平无奇,而且他能肯定,当时这个年轻人连一处大窍都未洞开,可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除了杀尽一百零八名悍匪,如今又杀了红阳真人。 这怎么可能? 牛清扬年轻时曾仗剑江湖,结识过不少武道英才,也听说过很多江湖圣地中的天才弟子,就算再天才的人物,也绝不可能有如此修行速度,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阅历与认知,何况从根骨资质看,这个年轻人并非武道天才,所以怎么能让他不感到震惊?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见识浅陋,毕竟大千世界,难免有自己理解不了的事。 这时,得到消息的王兴道匆匆进屋,张高山迎上去笑道:“王员外,本官不负所托,令千金已经找回,希望王员外别忘了之前的承诺。” 王兴道看了他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李青石身上:“我怎么听说此事是这位小郎中所为?”前几日李青石小神医的名头传遍清水城,他也有所耳闻。 张高山拉过李青石道:“王员外有所不知,我这位贤侄与我向来不分彼此,所以他做的与我做的并无两样。” 李青石不认识王兴道,从张高山的态度猜测应该也是清水城里的大人物,若换作以前他可能会趁这机会结交一番,此时已打定主意前往鱼龙城找那陆远庭,所以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趁张高山与王兴道攀谈,牛清扬来到李青石身边,小声道:“李少侠,老朽看了红阳真人身上的剑伤,若所料不错,赵风虎一干匪徒,还有那大刀会黄天成,都是死于少侠之手,是不是?” 李青石一愣,没想到他竟从剑伤推知真相,想起刘北斗曾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为报仇已经凭借医术出了不少风头,谨慎一些终归没有坏处,说道:“还请牛老神仙帮忙保密。” 牛清扬见他承认,心中愈发震惊,先是点头答应,然后忍不住好奇,问道:“不知少侠师从何人?” 李青石心想保险起见,还得吓唬吓唬他,说道:“不瞒老神仙说,我师父是位世外高人,不愿暴露行藏,所以我学武的事,连元甲都不知道,还请老神仙……” 牛清扬忙不迭点头:“懂,我懂,少侠放心,老朽绝不向第二人说起。”他有自知之明,能调教出这种徒弟的高人,他绝对得罪不起。 李青石点了点头,提到“师父”两个字时,心里的疑窦却又忍不住冒出来。 当时他被困在陷阱时间不短,后来脱困后,红阳真人的毒已经化解的差不多,迎头就是一场恶战,修为相差五处大窍,要不是红阳真人体内尚有余毒未清,他早已死在对方剑下,数次死里逃生,最后终于凭借皮糙肉厚将对方拿下。 这一战,竟让他洞开两处大窍,可见凶险。 杀死红阳后,他观察房间里的布置,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仔细回想,猛然想起刘北斗跟他讲述江湖上的奇术机关时,曾描绘过一个房间的场景,竟与这红阳贼道的居所一般无二! 房间正中悬挂一幅“道”字,按照刘北斗当初讲述,他试着按下悬挂字画的那颗铜钉,果然有一处机关打开,里面关着的便是那十几个女人。 李青石差点惊掉下巴,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老刘曾经来过这里。 还有那把他原本以为连寻常兵刃都比不上的七星宝剑,之前跟人对打可没见轻而易举斩断对方兵刃,想不到却能割开一尺厚的钢板,难道这剑也有遇强则强这么一说? 正有些惊疑的时候,红阳真人的师弟,松云观二把手红叶道士闯进屋里,看见师兄被杀死,激动的掉下眼泪。 后来听他讲述,李青石才知道其中原委。 当年红阳弑师后夺取观主位置,他假装不知真相,但红阳还是对他一直提防,允许他掌握一些观中权利,却限制他修行武道,虽然知道红阳做下许多恶事,却拿不到半点证据,眼见师父大仇终于得报,忍不住激动落泪。 李青石收起思绪,看了眼手里的七星宝剑,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师父了。 …… 李青石跟红阳真人掰命的时候,白玉山庄大公子又来到弄月楼,却没能等到他的小老弟,这才知道小老弟今天竟然没有出摊。 玩的好好的,怎么不辞而别了? 秦大公子好生失落,正拉着仆人小雀喝闷酒,突然有个龟公过来传话,宋姑娘想请公子到屋里坐坐。 宋姑娘? 啊,是她! 秦大公子两眼发亮,就说嘛,虽说你小子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但这弄月楼里最出彩的宋姑娘,看上的可是本公子!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足矣! 秦大公子志得意满,总算扳回一城,可跟着龟公走到半路,突然怂了,头也不回带着仆人逃出楼去。 听说秦伯文没来,宋婉婉好生失落,从治好了病,她已经渐渐重回巅峰,赵清雅那小蹄子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可宋花魁依然每日愁眉苦脸,因为还是不敢见他呀。 白天从窗缝看见,他…他竟然没有出摊,一颗芳心百转千回,一整天都没安宁。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还是没来,不过那位秦公子来了,他们是好朋友,肯定知道他去哪了。 万万没想到姓秦的竟这么没出息,跑什么跑,老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五十五章 可以组个帮会 早餐摊位上,秦大公子吃着油条喝着豆浆,内心有些惆怅。 刚才已经遣仆人小雀去看过,那个厮混数日却还是只知道姓李的小子今天又没出摊,看来是真不辞而别了。 经过这几天相处,虽说还没知根知底,但觉得那小子挺对胃口,其实已经把他当成朋友,本打算离开清水城的时候就把身份来历坦诚相告,想不到那臭不要脸的没给他这个机会。 萍水相逢是缘分,能处得来就更是缘分,谁知这缘分忽然就断了,连找都没地方找,以后能不能续上只好看天意。 仆人小雀看着自家意兴阑珊的少爷,心里很是无奈,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已经出来这么久,是不是该回去了?” 秦大公子懒洋洋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没好气道:“回个屁,咱出来多久了?” “都三个多月了。” “你也知道都三个多月了,咱出来的时候咋说的?第一,定要干上几件路见不平惩恶扬善的侠义事,第二,定要交几个志同道合肝胆相照的江湖朋友,是这么说的?” “是。” “现在干成了几件?” “一件也没干成。” “那还有脸回去?出门这么久一事无成,还不得让那些师兄弟们笑话死?” 仆人小雀更无奈了:“谁叫你平时不端着点架子,总跟他们嘻嘻哈哈的瞎混,否则以你白玉山庄第一天才……不对,是整个景州第一天才的身份,谁敢笑话你?” 秦大公子摇了摇头:“端起架子,就更没意思了,再说不就是练武比别人厉害点,有啥好端的?” 仆人小雀叹了口气:“我看咱就没那行侠仗义的命,也没那交朋友的运气,有句话不是说么,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秦大公子稍微来了点精神:“你这么一说,倒真有点邪门,赵风虎那帮人传的沸沸扬扬,本来想着终于有机会铲奸除恶,谁能料到一个来月就让人给灭了,也不知道出手的是何方神圣,还有那罗浮山老神仙,怎么就不多待几天,哪怕多待一天也好啊,就能见上面,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难道真是命?” 前些时日听说赵风虎一群悍匪进了清水县,主仆两人意气风发火急火燎赶来行侠仗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发现清水城里一片祥和,这可不太对劲,一打听,原来那群匪人已经死绝了,心里难免有些气闷失落,接着就听说有个罗浮山老神仙来了,刚走,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仆人小雀道:“什么出手的是何方神圣,不都说是清风山庄做的么?” 秦大公子撇嘴道:“这你也信?没见那鬼砀山有多大?别说清风山庄,就算咱们白玉山庄倾巢而出,进了山一时半会也八成找不到人。” 小雀想了想,赞同道:“有道理,这么看来出手的还真是位高人!”顿了顿道:“都过去了,说它还有啥用,还是说说不回山庄,咱们接下来去哪。” 秦伯文道:“再待一天,要是那姓李的小子还没影,明天咱就走,反正也是瞎转,去哪不一样?” 把豆浆油条吃完,打了个嗝说道:“你说这么大个清水城,就都是好人?这么多天怎么连一件欺压良善的狗屁倒灶事都没碰上?” 小雀道:“我听说本来城里有个大刀会,无恶不作,前不久总舵主不知道让谁杀了,然后整个帮会就被官府铲平了。” 秦伯文愣了愣:“这地方怎么这么多行侠仗义的好汉?关键还一个都碰不上,否则结交一番也行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小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我还听说这清水县总有女的失踪,十几年了,一直没破案,不知道是谁干的。” 秦伯文眼前一亮:“还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端着凳子凑到小雀身边:“快细说说。” 小雀见他这副架势,很后悔把这事说出来,可既然说出来了,以少爷的脾气,再瞒就要吃苦头,只好把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秦伯文听完一拍大腿:“行侠仗义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小雀苦着脸道:“我就知道!”顿了顿劝道:“我说少爷,咱能不能务实一点,这案子官府十几年都破不了,你又不是神仙,怎么破?” 秦伯文干劲十足:“事在人为啊,我先给你分析分析。”往前凑了凑道:“你想啊,官府就算再不济事,十几年都破不了一个人口失踪案?我琢磨着,这事说不定官府就参与其中,咱们可以先从官府查起。” 小雀吓了一跳,捂住他嘴道:“少爷你小点声,这街上人来人往,要是让人听见了,咱又得跑路。” 秦伯文扒开他手:“放心,少爷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着呢。” 小雀翻了个白眼,自从出了白玉山庄,这一路来少爷这张嘴可没少惹祸。 秦伯文起身道:“走,说干咱就干,动起来!” 小雀还没说话,忽然听见旁边那桌有个客人说道:“听说了没,昨天半夜松云观观主红阳真人叫人给杀了,观里的道士也被官府抓走不少。” “红阳真人那可是活神仙,谁能杀得了他?再说官府抓松云观的道士做什么?你这从哪听到的消息,可别乱说,松云观一向灵验的很,你就不怕触怒了神仙?” “屁的神仙!那女子失踪案你知道是谁做的?原来是红阳真人!听说昨夜从松云观找到十几个失踪的女人。” “这,这怎么可能?”说话的人满脸震惊,明显三观崩了。 “谁能想到呢,据说这事清风山庄的牛老神仙查到了些眉目,昨夜他老人家就带了弟子去攻打松云观,结果打不过,就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位少侠从天而降,以一人之力就帮牛老神仙扭转了败局,并且亲手把红阳真人杀了,救出了那些关在道观的女人。” “这……红阳真人真死了?他一身通天本领,竟然能把他杀死,那位少侠是什么人?” “这倒还不清楚,不过这么大的事,只管等着,今天肯定会有消息传出来,到时候就知道那位少侠是谁了。” “……” 与小雀对视一眼,秦伯文瞠目结舌,这是又让人捷足先登了? 小雀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我就说咱没那命,尤其是这清水城,好像更跟咱们命里犯克,还是赶紧走。” 秦伯文黑着脸道:“不走,就算行侠仗义的机会没了,好歹看看那少侠是何方神圣,指不定就能交个朋友,我就不信咱一件事都办不成。” …… 复仇者联盟的成员们有些茫然,这么多年一门心思想着报仇,如今仇报了,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打起精神重头再来?谈何容易! 被松云观和大刀会祸害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连城里最一穷二白的小百姓都不如,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别说官府懒得管,就算管,家产也追不回来,要想重头再来,只能白手起家,可古往今来能白手起家的大才有几个?更何况如今这个世道,难上加难。 李青穗同样也进入茫然期,以前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师父死后就带着妹妹回来报仇,报完仇以后做什么?从来没想过。 除了因为突然失去活着的目标而感到茫然,还有件事让他们情绪有些低落。 大家因为共同的仇人聚到一起,结为同盟,既然仇已经报了,那么这个同盟已经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他们原本是苟活于世间的一群孤魂野鬼,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互帮互助,终于又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温暖,实在不愿分开,可不分开,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聚在一起? 李青石道:“你们不如成立一个自己的帮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丐帮。” 第五十六章 还可以组个帮会 “丐帮”这个名字当然不是李青石想的,而是从刘北斗的故事里听来的,在那个故事里,丐帮中人都是令人敬仰的侠士。 众人听到“丐帮”这个名字眼前一亮,聚精会神听李青石讲述有关这个帮派的设想。 乞丐的优势是什么?自然是消息灵通。这个优势在本次复仇中已经有所展现。 他们走街串巷四处乞讨,能比别人听到更多消息,以后就以贩卖消息作为帮会生存的根本,等壮大起来,还能偷偷摸摸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 眼下世道一日不如一日,以前好几次喝酒李青石都听刘北斗感叹,朝廷里都是一群只知道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饭桶,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照这么下去,早晚要天下大乱。 李青穗也曾跟师父云游天下,自然也知道这世道是个什么模样,天灾人祸,灾民流民越来越多,这些人都能吸纳,从这个角度看,帮会的发展前景一片大好。 再说武功,李青穗以十九岁年纪洞开五十二处大窍,不出意外此生必能踏入那可为江湖一代宗师的鸿蒙境,由她教授众人武功,以后若遇到几个好苗子,那么帮会里就不缺高手。 李青石心想,可惜我不会降龙十八掌跟打狗棒法,否则就能做为帮会传承,不过这是老刘讲的故事,世上可没有这两样武功。 一群乞丐越听越觉得大有可为,一个个神情兴奋。 陈光宗心思活络,说道:“不过咱们这个帮会先天就有限制,只能吸纳贫苦百姓,就算以后发展壮大,有身怀绝艺的江湖高人想加入,恐怕也会因为不愿做乞丐而放弃念头。” 李青石想也不想道:“这有什么难的,丐帮帮众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叫污衣派,就是你们这副打扮了,另一类叫净衣派,就是你说的江湖高手,不过需要警惕这两类弟子互相瞧不对眼起内讧。” 陈光宗见他眨眼间就想到办法,心里对他愈发崇敬。 李青石又道:“还可以按照立功情况给帮众排排位置,比如从一袋弟子到八袋长老。” 一群乞丐听的啧啧称奇,李青穗更是忍不住一个劲偷偷朝他打量,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 最后众人推李青穗做了帮主,他们已经知道李青石要去鱼龙郡城办一件重要的事,要是不顺利,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后来在陈光宗的提议下,给李青石安了个“供奉”的名头。 在老刘的故事里,丐帮可没有“供奉”这个职务,不过反正是个虚名,李青石见他们执意如此,也就没推辞。 李青石已经看透李青穗是个没主意的柔弱性子,这帮主恐怕会当的不太称职,便私下建议她把帮会事务交给陈光宗打理,她只负责监督即可。 大仁王朝的丐帮就这么草率的成立了。 这只是李青石的突发奇想临时起意,就像黑白秤上走出的一步闲棋,并没期望这个草率成立的帮会以后会发展到大江南北各个角落,也没指望以后靠它去做什么事。 李青石有些意外,人前胆怯在他面前却意外大胆的小丫头李青禾,竟然没再缠着他,难不成之前只是小孩子家在胡闹?不过这是好事。 倒不是怕她铁了心非要以身相许,李青石虽然听多了村里妇人汉子们调笑的露骨言语,还好几次撞见野战,其实对男女之事还是有些懵懵懂懂,在他的认知里,觉得媳妇嘛,能娶上一个就不错了。 之所以对李青禾头疼,一来是真把她当成孩子,何况老刘也说过,以后要是糟蹋闺女,起码要等人家十八岁以后,他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说,但一直记在心里。 二来母亲的仇还没报,以后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危险,不想拖累她。 否则以他目前对娶媳妇这件事的想法,娶谁不都一样?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据他所知,清水城里可是有毛毛多的光棍汉。 产生这种想法的根由,是埋在心底的自卑,别看小时候跟村里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们打架谁都不服,总是摆出一副老子不低谁一等的嚣张模样,那是因为他觉得一旦低了头,可能就会被那些有父母撑腰的孩子欺负死,他心里对他们有多羡慕,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青石没注意到,躲在人群后面的李青禾,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无比明亮,只是她忽然意识到,她跟他的差距原来那么大,他依然能给她带来那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可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她能给他什么?什么都给不了。 所以她退缩了,却没放弃,心里打定主意,等自己有能力帮他做些什么的时候,再嫁给他不迟。 …… 弄月楼。 重新夺回花魁名头的宋婉婉房间里,李青石悠闲吃着菜喝着酒,旁边花魁娘子与秦大公子却浑身不自在。 这些天相处,李青石觉得与这位金玉其外猥琐其中的秦大公子言语投机,不妨交个朋友,今夜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他是不是还在,这货果然又在泡青楼! 宋婉婉依旧是那副娇羞无限的小家碧玉模样,今天终于鼓足勇气把这位治好自己病,同时拯救自己命运的恩公请来,表达谢意,终于不像上次那样不堪,起码浑身不再发软,也敢偷偷朝他瞧上那么一两眼。 秦大公子看着面前柔弱羞涩的宋花魁,再一次怦然心动,怕自己忍不住又虎躯一震,赶紧转移心神,对李青石说道:“兄弟,那红阳真人真是你杀的?” 今天松云观新任观主红叶道人来到清水城,于闹市中揭露这些年前任观主红阳真人的所作所为,向受害者致歉,并承诺作出赔偿,以表示自己重整道观的决心。 原来传闻是真的! 全城百姓哗然,回想以前松云观行径,恍然大悟,一时间口沫横飞,红阳真人祖宗十八代遭了大殃。 红叶并未透露是谁为大伙铲除祸害,却不知从哪走漏消息,不到一日全城百姓都已知道,原来铲除奸邪的是近些日子名声斐然的那位小侠医! 李青石道:“这件事可别再提,提起来就后怕,差一点死在那道观里。” 秦大公子扼腕道:“你找我呀,你要跟我说,这种侠义事我岂会袖手旁观?” 李青石挑眉道:“你会武功?” 秦大公子偷偷瞟了宋花魁一眼,不动声色挺起腰背:“虽然会的不多,但对付个把红阳真人还是能手拿把捏的。” 李青石将信将疑:“我这不是突然就让那些道士掳去了么,要是有机会能不叫你?” 宋婉婉鼓了半天劲,终于敢搭话,端起酒杯道:“李公子为民除害,婉婉敬你一杯。” 秦大公子察言观色,发现宋姑娘看这小子的眼神不对劲,心想莫非那晚我拒绝了她的邀请,所以她心里恼我,在故意气我? 干咳一声说道:“我也同饮一杯。”顿了顿又道:“那夜姑娘邀我相见,并非故意不来,实在是突然有件急事需要处理,请姑娘见谅。”说完像只争偶的孔雀看了李青石一眼。 宋婉婉转向他说话时脸色便恢复如常,露出职业微笑说道:“没事,已经不重要了。” 秦伯文愣了愣,心想这姑娘气性还挺大,看来不费些力气是哄不好了。 宋婉婉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婉婉是女儿身,又沦落风尘,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做李公子这样的侠义事,只能日复一日蹉跎岁月,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寻到一个良人嫁了。”说到最后时偷偷朝李青石看了一眼。 秦伯文见她意兴阑珊,有些消沉,想劝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 李青石心思一动,忽然又想起刘北斗讲过的一个故事,说道:“谁说沦落风尘就干不了大事?你可以偷偷摸摸组建一个自己的帮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被看招。” 第五十七章 告别 弄月楼是整个清水县规格最高的青楼,楼里姑娘们的归宿,大多是嫁到高门大户给人做妾,要是这些姑娘们愿意做眼线,一定能收集到一些大宅门里不为人知的情报,而这些情报肯定会有人感兴趣,那么掌握这些情报的人,就会变得有价值。 秦伯文对李青石这个被看招的设想感到吃惊,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为什么自己想不到? 从弄月楼出来,秦伯文说道:“明日我就要走了,之前说过,走的时候就对你坦诚相告,所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伯文,家住景州城白玉山庄,在家里排行老大。” 他说的时候语气淡然,其实在偷偷观察李青石反应,见他有些错愕,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他听过我的名头,或者至少听过白玉山庄的名头,万一他没听过的话,我先前那般遮掩岂不是很可笑?那可就太丢脸了。 李青石心里确实有些吃惊,没想到萍水相逢的这个小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白玉山庄的大公子,更没想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天才人物,竟然这么猥琐,喜欢偷偷自己安慰自己。 按道理说以他的身份和名气,应该会有很多女人喜欢呀,哪里用得着自己安慰自己这么辛苦?既然喜欢那事,又为什么在弄月楼厮混这么多天,却没一次眠花宿柳?莫非他真有老刘说过的那个什么心理疾病? 秦伯文见他错愕之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古怪,说道:“你这嫌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青石回神后咧嘴笑了笑,只是笑的有些僵硬:“你这是什么话,我这是嫌弃吗?明明是让你惊着了,实在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能跟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交上朋友,以后混不下去了,你可得接济接济。”说着装出一副没啥诚意的受宠若惊模样。 秦伯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你什么德行我大概还有点数,场面话就别说了,我都交底了,你别想赖,赶紧也透个底。” 李青石道:“我叫李青石,家住白头村,没爹没娘,八岁开始跟着村里一个老头学医。” 秦伯文愣了愣:“没了?” “没了。” 秦伯文怒道:“你少蒙我,就你这一手厉害医术,能是寻常人教出来的?怎么回事,赶紧主动交代,别逼我动手。” 李青石心想白玉山庄是景州第一大门派,他肯定见多识广,说不定听说过老刘的事,正好跟他打听打听,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师父的底细,只知道他在江湖上闯荡差不多一辈子,前些日子刚过世,叫刘北斗,你听过没?” 秦伯文见他不像说谎,凝神想了想,说道:“没听过,等回去问问我爹,说不定他知道。” 李青石有点失望,问道:“你准备去哪里,回景州城吗?” 秦伯文想了想道:“我这次出来就是到处瞎转,打算到鱼龙郡城走一遭。” 仆人小雀插嘴道:“少爷,咱们去鱼龙郡城做什么,那里有陆门主在,能有什么不平事等咱去行侠仗义?” 秦伯文道:“陆叔叔跟我爹是老相识,既然到了鱼龙郡,怎么也要去拜访拜访。” 李青石听他们提到“陆门主”,立马留起心来,问道:“陆门主?你们说的不会是藏象门的掌门人?” 秦伯文笑道:“就是陆远庭陆叔叔,怎么,你也听过他的名头?” 李青石吃了一惊,陆远庭跟白玉山庄庄主是老相识? 他心思急转,黄天成杀死他的母亲是受红阳真人所托,而红阳真人又是受陆远庭所托,照这样推测,陆远庭会不会也是受人所托?这件事跟白玉山庄庄主有没有关系? 他收起念头,说道:“说起来陆门主跟我也算同行,他的名头当然听过。”接着又笑道:“没想到你也要去鱼龙郡城,咱们一起走?” 秦伯文意外道:“怎么,你也要去鱼龙郡城?” 李青石道:“刚才喝酒的时候不是说了,我打算到外面见见世面,心里想的便是先去鱼龙郡城看看。” 秦伯文脸一红,刚才他大半心思都在宋婉婉身上,倒真没听见李青石说这句话,这时得知两人竟然不谋而合,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缘分呐!” …… 清晨,李狗子家里。 妇人张桂花熬了一锅不见几个米粒的清粥,就着一碟咸菜正吃饭,听见院里有动静,起身去看,见是李青石,愣了愣道:“石头,你怎么来了?” 李青石道:“来跟婶子道个别,我要走了,到外边闯荡闯荡。” 妇人又愣了愣:“我听说现在世道不怎么太平,去外面干什么?” “反正也无牵无挂,到外面见见世面,也不算白活一回。” 妇人见他已经拿定主意,没再多劝,说道:“你们年轻人心野,我知道,不过到了外面,万事都要小心些。” 李青石点了点头,笑道:“狗子走的时候让我照顾你,我这一走可就是说话不算话了。”看了眼桌上的清粥咸菜,说道:“怎么就吃这个?” 自从李狗子拜入罗浮山,妇人在村里的地位水涨船高,日子过得要比以前不知好多少,不至于会这么清苦。 妇人道:“我想着还是多攒点钱,万一狗子学不出名堂,以后回来也能给他讨个媳妇。” 李青石没说话。 妇人想起什么,说道:“你这几天去哪了,回来有没有碰上王大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他忽然找了媒婆要把他闺女说给你当媳妇,我琢磨着是不是因为你从县尊大人那里挣了金元宝,看上你的钱了?可也不太对劲呀,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前阵子怎么没张罗着把闺女嫁给你?” 李青石没搭话,掏出两锭金元宝放在桌上道:“婶儿,这是替狗子孝敬你的。” 妇人急道:“这怎么行,我,我怎么能要你的钱。”说着抓起金锭要塞还给李青石,李青石已经头也不回出了院子。 妇人看着李青石远去的背影,想起以前自己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一下子红了眼。 李狗子也是在走出景州以后,才发现行囊里除了他给妇人的那锭金元宝,还有好大一笔银钱,他知道她这是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他带上了,那一刻第一次远行的少年突然就泣不成声。 …… 留云山。 李青石把一整坛酒倒在坟包前,酒香瞬间弥漫,光凭味道就知道是上等的好酒。 “师父,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让你一回喝个痛快,反正在那边估计喝再多也喝不坏身子骨。” “每回问起你闯荡江湖的事,你总是胡吹一气,不是我不想信你,实在是你说的太离谱,这回出去,我自己去打听打听,就怕江湖上没留下你的故事啊……” 絮絮叨叨好一阵,才去了另一座坟包。 把一束野花放在坟包上,李青石咧嘴笑了笑:“娘,我要走了,你放心,已经有线索了,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到,带来这里跟你见上一面。” “这回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托梦。” 在坟前坐了一阵,最后看了坟头一眼,起身往山下走去。 沉默着走在下山路上,忽然想起那一年,母子两个吃坏了东西,深更半夜,他捂着肚子疼的在床上打滚,他的母亲也脸色煞白缩成一团。 当时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后来他的母亲从屋里爬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爬到院子外,一直爬到别人家里,终于喊了人帮忙,去请来郎中。 要是那次他们母子真死在屋里,恐怕都没人知道。 第五十八章 离城 今日宋婉婉起了个大早,先是一番十分精心的梳妆打扮,然后衣衫换了六七套,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直到无可挑剔,这才出门。 在连廊里碰上一个姑娘,操劳了一夜,姑娘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看见她却立马打起精神,略带几分讨好问道:“婉姐姐,这么早要去哪里呀?” 自打治好病后,宋婉婉以惊人速度重回巅峰,一举夺回清水城第一花魁的名头,在弄月楼里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将之前在姑娘们面前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赵清雅按下一头。 她性子和善,从来不做无缘无故欺辱人的事,可地位摆在那里,楼里的姑娘们难免讨好,只是同样是讨好,与赵清雅相比,姑娘们讨好她时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宋婉婉停住脚步,很自然的帮这位姐妹理了理鬓边有些杂乱的发丝,说道:“李公子今日离城,我去送一送。” 姑娘愣了愣:“哪个李公子?啊!是那位李小神医么?” 宋婉婉轻轻点头,嘱咐道:“瞧你这副憔悴模样,快去歇着,不想早早人老珠黄,就要多睡觉。” 出了弄月楼,花魁娘子幽幽叹了口气,心里生出几分离别在即的惆怅,不过很快又神采奕奕,如今有了关于“被看招”的构想,她的人生已经有了目标。 小时候家境贫寒,家乡遭灾后又跟着父母颠沛流离,那些日子大概把一辈子能吃的苦都吃了一遍,后来被爹娘卖到弄月楼,学习了这辈子从未接触过的各项才艺,然后就是吃饭,睡觉,接客,本来以为就这么浑浑噩噩打发一辈子了事,最后尘归尘,土归土,谁知竟遇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青楼里的姑娘,也是可以做出一番大事的。 他绝对是自己命里的贵人。 她已经做好打算,等在这清水城做好布置打好根基,便找机会去郡城,然后州城,就算那天下首善之地的京都盛仁,也未必不能踏足闯荡,反正这一辈子,总要叫更多的人能高看一眼。 宋婉婉一边转着心思一边往城门口走去,她不知道李青石住在什么地方,只好起个大早到城门口去等。 她离开弄月楼后,没过多久,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了那位医术通神的小郎中要离开清水城,一时间鸡飞狗跳。 李青石在弄月楼厮混这些时日,几乎给每个姑娘都治过病,其中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大病,还有顺手就能治好的妇科小病,一来二去都混成了熟人。 听说他要走,本来准备休养生息的姑娘们一通手忙脚乱梳洗打扮,成群结队奔出门去,整个弄月楼几乎倾巢而出。 清水城的百姓们从没见过这么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起出行,这般壮观景象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打听,原来是去送那位替清水城除去一大祸害的李小神医出城。 那位小侠医要离开清水城?他要是走了,以后看病就又变成不死也要扒层皮的大难事了啊,街上顿时响起一片哀叹惋惜声,然后前往城门的队伍越来越大,赶到城门时,已是乌泱泱一大片。 典使许大安也听到消息,向县尊大人禀报后,奉命前往城门相送,来到城门口,打发手下人维持秩序,腰挎制式长刀站在人群最前面,摸了摸怀里备好的送行银两,等待那位命里福星的到来。 破获女子失踪案后,又领了一笔丰厚赏金,做人要知恩,这是家中老母亲教诲的最大道理,也是不识字的老人家懂得的唯一道理,许大安时刻记在心里。 …… 吃完一根油条两颗茶叶蛋,秦伯文心满意足,带着仆人小雀意态悠闲朝城外走,他与李青石约好在城门外碰头。 离开白玉山庄的时间已经不短,虽然还没做成一件侠义事,有些遗憾,但终于交到一个朋友,这次又能结伴同行,总算不用像以前那样旅途寂寞。 “出来这么久,一直都是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小雀你说,咱们打这以后是不是就能时来运转了?”秦伯文兴冲冲道。 “少爷,这一路上难道我没陪着你说话?”小雀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好像被冒犯到。 “你不算。”秦伯文根本没察觉自家仆人语气里的怨念。 “少爷你是说我不算人?说出这种话还有没有良心?”小雀忍不住质问。 秦伯文终于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咱俩太熟了,熟到就算你一直跟在我身边,甚至在咱俩说话的时候,我也会感到寂寞。” 小雀听他又开始说骚话,打了个寒颤,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快走,咱都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快小半个时辰了,李小郎中估计都等着急了。” “怕什么,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派头,万一咱们到早了还得等他,岂不是很没面子?”秦伯文嘴里这么说,却不动声色加快脚步。 “这有什么可较劲的,小孩子吗?”这话小雀没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腹诽,他怕说出来自家少爷又要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城门在望,秦伯文忽然停住身形,甚至往后退了两步,狐疑道:“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那小子不会嫌等的太久,把我身份捅出去了?” 小雀朝那边看了看,果然看见黑乎乎好大一群人,城门口已经水泄不通,愁眉苦脸道:“那咋办?” 秦伯文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把头发也理顺了些,镇定道:“好在咱们这就要走,大不了多费些口舌寒暄应付几句。”步态潇洒朝城门走去,咬牙愤愤道:“这小子竟敢暴露我形迹,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临近人群时,秦伯文远远抱拳高声笑道:“承蒙各位厚爱,竟在此处等候相送,秦某实在愧不敢当啊。” 众人都以为他在跟别人说话,所以无人理会。 秦伯文心想,这些人是眼神不好么,虽然还隔着些距离,却也不算远,这都认不出我? 又走近了些,见许大安站在人群前面翘首以盼,心想我白玉山庄可不怎么与官府来往,莫非他不知道?不过既然来了,总不好拂他脸面。 向许大安抱拳道:“幸会,幸会。” 许大安不认得他,看他穿着似乎家境不错,也不愿平白得罪人,随意拱了拱手,便又向前张望,心想这时辰已经不算早了,难道李小神医今日不走了? 这敷衍的做派让秦伯文愣了愣,一时没弄明白许大安几个意思,这时听见人群里有人说道:“怎么李小神医还没来,不会已经出城了?” “应该不会,再等等。” 他们以为李青石住在城里,所以都在朝城内张望。 终于搞清状况的秦伯文脸皮抽搐,呆愣愣就像一只木鸡,仆人小雀替他臊的满脸通红,拉着他道:“快走少爷。” 主仆二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城来,身上衣衫被挤的满是褶皱,头发也凌乱不堪,很是狼狈。 出城后秦伯文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小雀小跑追上,问道:“少爷你干什么,不等李小郎中了么?” 秦伯文咬牙切齿道:“咱们躲远点,省的一会看他那副得意嘴脸。” 正闷头在城外大路上急奔,忽然看见李青石迎面而来,不由得愣了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青石道:“我还想问你呢,不是说好在城门口碰面么,你这是去哪?”说着望向城门处,发现等在那里的大片人群,好奇道:“怎么那么多人,出了什么事?” 秦伯文见他毫不知情,干咳一声道:“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这些人听到消息,都跑来送我,哎,真是麻烦得很,差点就脱不了身。”一副烦不胜烦的模样。 李青石恍然,心想白玉山庄果然好大的名声。 秦伯文当先行去,说道:“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路。” 李青石跟上他脚步,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秦伯文大咧咧摆手道:“无妨,反正刚才应付那些人也费了不少工夫,正好。” 仆人小雀忍不住嘴角一抽,又替自家少爷臊红了脸。 …… 就在李青石离开清水城的时候,刚刚得到消息的清风山庄庄主牛清扬,忽然想起鱼龙郡城那位好友托他寻找郎中的事,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人都已经走了,再去报信已经来不及,日后再留意着些便是。” 县府里,已经得到升迁消息的县尊张高山长出口气:“但愿你踏入江湖,便如那蛟龙入海,以后若有缘再见,方能互为助力。” 也是这一天,远隔千里的鲁州地界,本来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师弟踪迹的刘风流,忽然想到一条线索,直奔景州而来。 第五十九章 线索 鲁州在大仁王朝宏伟版图的中东部腹地位置,是王朝南北商路的重要枢纽之一,素来繁华兴盛。 鲁州城门,告示墙上贴满朝廷下令通缉的重犯画像,其中一张五官俊美,仪表不凡,画像下面斗大字写着犯人姓名,刘风流,后面便是所犯罪行,杀害朝廷封疆大吏江州牧,冲击江州粮仓…… 一个白袍书生走到城门口,坦然停步,接受守城官兵查验。 守城官兵对着告示墙上的重犯画像一一比对,无一相似,挥手放行。 朝廷第一重犯刘风流就这样施施然走入鲁州城。 刘风流并没有乔装易容,他的相貌与画像不符,是因为画像不对。 见过他杀人的人,都被他的豪气折服,或心生敬仰,或心怀感激,从这些人嘴里听到关于他容貌的描述,当然不对。 然而从来没人怀疑画像画的不对,因为在所有人心里,那个快意恩仇的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就应该是这副模样,风流倜傥,俊逸无双。 只要稍微对江湖有些关注,就不可能不知道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其实若论武道修为,先不说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里那些久不出世的前辈高人,就算鱼龙混杂的偌大江湖里,谁能保证就没有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奇人异士?所以他的修为绝不可能是天下第一人。 可论起名气,刘风流这个天下第一当之无愧,不管是站在山顶的武道大能,还是混迹底层的浪荡游侠,摸着良心扪心自问,都不得不敬佩他的为人。 刘风流杀人向来光明正大,从不遮掩形貌,因为他只杀恶人,既然杀的是恶人,他觉得就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既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所以不管是诛杀祸国殃民的大奸大恶,如一州州牧,还是斩杀欺压良善的无名小贼,他从来不在意杀人场合,更不在意有没有人看见,非但如此,还会在杀人后留下字迹,杀人者刘风流。 这不是为了挑衅官府,激怒朝廷,他只是怕无辜的人被自己连累,官府拿替罪羊顶罪的事,他已经见了太多,他的父母亲人,以及那些世代良民的父老乡亲,便是因此而死。 他出生于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村,那一年天灾人祸,家乡死人无数,朝廷拨下赈灾钱粮,却被底下官员层层盘剥,最后竟没有一粒粮食发到百姓手中。 后来东窗事发,朝廷严令追究所有涉事官员责任,领头官员为了脱罪,谎称赈灾钱粮都被山中匪寇劫走,接着便举兵进山剿匪。 可是山里哪里来的匪寇? 于是他们那个本就因灾荒苟延残喘的山中小村,连带附近几个村子,被屠戮殆尽。 就在官兵准备割去村民尸身上的首级交差时,他的师父出现了。 所以从小到大,刘风流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但归根结底,如果统治天下万民的朝廷不腐,又怎么能养出这么多杀之不尽的贪官? 所以他更恨朝廷。 从前些年开始,就已经有很多找不到活路的百姓聚集造反,他很想加入他们,可是他还记得死里逃生那一天,在那条大雪漫天的山道上,那个背着他的枯瘦老人语带哽咽,对他说过一句话:“娃娃,是我没用,没看好这个天下。” 与李青石一样,刘风流到现在都不知道师父的来历,只是从这句话,以及跟师父在京都生活那些年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他的师父似乎与朝廷有着很深的关系。 他不知道师父与朝廷是什么样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加入那些造反势力与朝廷对抗,他怕这么做会对不起那个把他养大的老人,但遇到贪官时,还是会忍不住出手斩杀,师父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空有一身不俗修为,却困于情义不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这么多年刘风流其实过得有些浑浑噩噩,除了修行,很多时候无事可做,实在觉得烦闷的时候,才会到江湖上走走。 所以刘北斗没有看错他,在他心里确实有太多条条框框。 所幸现在终于找到事情做了。 他要找到那个素未谋面且不知道任何信息的小师弟,看着他,确保他能修到那传说中的神仙境,然后把师父救回来。 从京都盛仁城出来以后,刘风流心里其实无比茫然,因为他没有半点头绪,只是下意识往南走。 他在心里猜测,师父或许会传给师弟医术,于是一路走来都在留心医术超俗的年轻郎中,但他知道师父的本事太多,并不确定教了师弟哪些,唯一确定的是,师父那把七星宝剑应该交给了师弟,这也是他与师弟相认的唯一信物。 虽然有相认的信物,但大仁王朝疆域何等辽阔?下辖三十六州,四百七十二郡,人口无数,要从其中找出一个人来,实在有些痴人说梦。 走在鲁州城一条繁华街道上,刘风流微蹙着眉头,心里盘算是不是可以在江湖上放出风声,发动更多的人帮他寻找。 然而没人能够想到,这位名气之大整座江湖无人可比的天下第一高手,竟然连一个江湖中人都不认得,就算想放出风声,都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只好再做盘算,是不是先去结交一些江湖朋友? 刘风流尚未梳理清楚思路,就被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拦住去路,一只皮包骨头黑乎乎的小手伸到面前,眼神里露出带着畏惧的讨好。 刘风流随手取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放在那只小手上,一老一小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露出惊愕的神情,然后就扑倒在地砰砰磕头,又哭又笑。 刘风流扶起他们,丝毫没在意周围路人同样惊愕的目光,接着往前行去。 他仍旧是朝廷通缉的重犯,镇武司的高手们还在满世界找他,这次出来已经收敛了很多,起码遇到不平事,不再堂堂正正杀人,改为暗中行事,以前做惯了的杀富济贫的壮举,也改为偷富济贫。 不是因为怕了朝廷,他从来没有怕过朝廷里的那些鹰爪,但因为要找师弟,被他们一直盯着终究会带来很多不便。 刘风流从来没有小看过官府缉捕犯人的能力,尤其是那个总部设在京都的镇武司,大仁王朝建立以来,能镇压江湖三百余年,几乎都是镇武司的功劳,就连高手大能辈出的三山五岳十二洞天,因为镇武司的存在,也只能做到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不得不说,这个直属皇室管辖,地位稳稳排在六部之上的衙门,实在有些深不可测。 所以有件事情就显得有些奇怪,据说镇武司已经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追捕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这件事上,以他们的能力,怎么会在容貌这种重要情报上出现纰漏,导致画像完全不对? 传闻镇武司成立以来,对付以武犯禁的江湖武人从未失手,比刘风流更厉害的武道高手也不是没有追捕擒拿过,为什么这次这么拉胯,过了这么久连刘风流的影子都没见过,莫非是这届主事的人太过草包? 这也是刘风流心里的一个疑惑。 刘风流从沉思中回神,忽然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怀揣十两白银,恐怕会为他们招来灾祸,他转过身去,不动声色跟在了两个乞丐身后。 没想到这鲁州城的治安极好,竟没有一个人打他们的主意。 小乞丐问道:“爷爷,你说咱们讨够了盘缠就回家,真的要回去么?” 老乞丐长出口气:“自然是要回去的,家乡的灾荒或许已经过去了,这些银子已经够了,咱们这就走,爷爷老了,不定哪天就会咽气,落叶归根,这把骨头我想埋在家里。” 跟在后面的刘风流猛地停住脚步,忽然想起师父曾无意间提起过,他的家乡在景州。 他走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身前,深深一揖,在他们错愕的目光里,转身出城,往景州而去。 第六十章 找了个陪练 很早以前李青石就听说过景州城白玉山庄的威名,当然也听说过那位在武道修行上天赋异禀的秦大公子,在他的想象里,那位传说中的秦大公子一定是位气质高冷的人,不说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起码会叫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亲近。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聒噪的人。 一路同行,李青石的耳根就没清静过,之前在弄月楼里已经有所领教,可那时候这位武道天才还没有暴露身份底细,稍稍放飞自我还能说得过去,现在已经坦诚身份,他却还是如以前一样,没有半点身为武道天才的自觉与矜持,无话不说。 李青石心想,莫非是因为我看穿了他喜欢自己安慰自己的阴私,所以就在我面前破罐子破摔了? 他忽然想起师父刘北斗对白玉山庄的评价,当时老头语气十分平淡,没有半点推崇,却也没有瞧不起,似乎只是说出一个世所公认的事实:“那不过是一群江湖里打滚的小鱼小虾。” 如今李青石看秦伯文的做派,倒真跟江湖里的小鱼小虾没什么两样,很接地气。 可他记得师父当时似乎还说了一句话:“秦家那大儿子倒也真算有些天赋,要是以后命好碰到些机缘,说不定真能跃过龙门。” 李青石看了旁边秦伯文一眼,心想老刘就爱说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好显得自己有他说的那个什么逼格。 他叹了口气,有点想那个瘦的皮包骨头口气却很大的老头了。 三人正在一处小山上歇脚,打了些野味,李青石见火候差不多,撕下一条兔腿咬了一口。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跟师父进山打猎,也是在灌木丛中发现一只野兔,撒腿就追,把老头落下老远,抓住猎物后埋怨老头不肯出力,却被老头瞪眼一通臭骂:“老子一把年纪,能跟你个兔崽子比脚力?” 后来碰到一头体格硕大气势汹汹的野猪,老头撒丫子就跑,李青石追着他的风骚背影,一直跑到山脚都没能追上,才知道逮兔子的时候老头是真的在偷懒。 如今已经知道老头是会武功的,自然也就知道顽童心性的老头子当时是在故意作弄自己。 秦伯文见李青石揉眼,问道:“困了?你这不行呀,年纪轻轻就这点精气神?” “困你妹。”相处这么久,李青石已经摸清他脾气,说话也就随心所欲。 秦伯文道:“我有个弟弟叫秦仲武,可没有妹妹啊。”说完一愣,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句骂人的话?也没生气,反而笑道:“你这骂人的话倒是新鲜,你妹的,听着还挺有意思。” 李青石无语。 秦伯文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也习过武,开了几处大窍?” 李青石没有否认自己习过武的事实,反问道:“都说你是武道天才,你开了几处?” 母亲的死,已经牵扯出鱼龙郡城的陆远庭,陆远庭又与白玉山庄庄主交好,李青石曾怀疑如果这件事还有隐情,会不会跟白玉山庄有关系? 他不能确定,但相处之后,他现在能确定的是,就算这件事跟白玉山庄有关,秦伯文也绝对不知情。 秦伯文问起他的武功,他没打算隐瞒,如果事情真和白玉山庄有关,隐藏武功修为根本没有半点必要,以白玉山庄的底蕴,即便这么做,也肯定没有出其不意偷袭的机会。 秦伯文挺起胸膛,露出骄傲的神色:“为兄三岁便开始修行武道,如今已有十六年,开大窍七十一,只剩一处大窍便可踏入鸿蒙境。” 说完一脸得意斜睨李青石,准备迎接他的赞叹与敬服,然而却见他无动于衷,问道:“怎么,你可别说你已经突破鸿蒙境,打死我都不信!” 李青石听说过秦大公子的天才之名,却不知道他的修为如何,听说他只差一步就洞开全部大窍,而且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心里当然有些惊讶,没有表现出来,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跟这厮切磋是不是能让我修行的快一些? 想到这里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站起身嘿嘿笑道:“不信还不好说?咱俩过过招不就知道了?” 秦伯文审视着他,面色狐疑,心想我都说了自己已经洞开大窍七十一处,他还敢提出跟我过招切磋,而且还这么气定神闲,莫非他的修为真在我之上? 不对,比我修为高,岂不真是鸿蒙境了?整个景州都没听说有鸿蒙境的宗师级人物!好险,差点就被这小子诓了,要真让他吓唬住,以后不得天天笑话我? 秦伯文自以为看穿了李青石的奸计,心中大定,站起身来,正准备摆出起手式反将一军,心里却忽然又转过一个念头。 不对,这小子的师父有些古怪,连他都没摸清底细,万一真是位隐士高人,那就未必不能调教出一个鸿蒙境的弟子,最好还是稳一手,否则被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那可就更没面子了。 想到这里,秦伯文嘿嘿一笑,那模样就像已经看透一切,说道:“过招可以,不过本公子向来有个规矩,想跟我过招,得先过小雀这一关。”冲仆人小雀一扬下巴:“小雀,上,替少爷我称称他的斤两,看够不够资格跟我切磋。” 小雀一脸懵逼,这是啥时候定的规矩?不过出门在外,他跟少爷代表的是白玉山庄,自然不能还没打就认输,自己丢脸是小,堕了山庄的威名是大,于是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摆出一个架势道:“李公子请。” 李青石见他这姿势有模有样,套话道:“小雀你行不行,先说说开了几处大窍?我心里好有个数,出手也能把握分寸,要不万一使过了劲,再给你揍出个好歹,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秦伯文大咧咧摆手道:“放心,你尽管使出全力,小雀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小雀脸一黑,见李青石成竹在胸,心里忍不住有点犯怵,赶紧说道:“我一共才开大窍十二处,李公子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李青石一愣,没想到白玉山庄的一个仆人都洞开大窍十二处,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已经知道深浅,他没再废话,上去就是一脚。 两人一连拆了十好几招,李青石知道以洞开十二处大窍的修为,就算拳脚打在自己身上,也不会伤筋动骨,所以根本没有防守,一门心思全力进攻。 二十多招以后,小雀虽然打中对方好几拳,可自己挨的拳脚更多,没有伤筋动骨,却痛入骨髓,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那就大可不必多吃苦头,很干脆的叫停认输。 秦伯文在旁观战,心里吃惊,他跟小雀朝夕相处,当然知道小雀拳脚上的力道,以他的修为,如果不做防卫让小雀打,倒不是说扛不住,但一定会疼痛难忍,可这小子挨了小雀好几拳却浑若无事,莫非他真是鸿蒙境修为? 正有些惊疑不定,李青石已经向他叫阵:“来。” 秦伯文收束心神,开始有些跃跃欲试,心想被打一顿算什么,大不了丢些脸面,长这么大还没跟鸿蒙境高手切磋过,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当先一拳猛砸过去。 秦伯文终归有些忌惮,前面几招打的小心翼翼缩手缩脚,想先观察一下鸿蒙境高手有什么不同,结果被李青石砸中两拳。 他强行压下剧痛,满脸肃然,这位声名在外的秦大公子,终于显露出武道天才的气质与风度。 又打几招,秦伯文发现李青石并没有想象中厉害,心想莫非他留了力气?这可不行,这样切磋对武道修为可没半点助益。 这么想着,开始拼尽全力。 李青石开大窍五十二处,跟他差着老大一截,他这一发狠,立马招架不住,被打中好几拳,疼的龇牙咧嘴,斯哈斯哈吸着凉气。 李青石见死活都防不住,干脆不再防守,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进攻上,这么一来,秦伯文一时不慎倒真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这几下力气极大,秦伯文疼的厉害,本来打算像以前一样不动声色强忍下来,以保持高手的风度,但是看见李青石斯哈斯哈一点都不顾及形象,于是被他影响,也忍不住破功,开始斯哈斯哈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两人此起彼伏的斯哈斯哈声音里,李青石胸腹处,巨阙大窍豁然洞开。 第六十一章 我只会这一套拳法 秦伯文洞开大窍七十一,距离鸿蒙境只有一步之遥,李青石就算又开一处大窍,也不过开窍五十三,两人修为差距这么大,却能打的有来有回,自然是因为秦伯文未出全力。 两人动手没多久,他就已经发现这小子是个屁的鸿蒙境,差得远呢,压根不是自己对手。 本来想着三拳两脚就能把他放翻,然而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抗揍! 他已经把李青石当成好朋友,这番动手只是过招切磋,当然不可能下死手,所以拳脚落在李青石身上,都避开要害,可是以他的劲道,就算打中的不是要害,也该让对方失去战斗力才对。 察觉李青石修为不如自己后,秦伯文一开始还怕伤了他,刻意控制出手力道,只是一次两次打在李青石身上,这小子除了斯哈几下,竟浑若无事,出手依然快速生猛,没有出现半点凝滞。 于是他开始加重力道,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已经将力道加到九成以上,打中李青石后,他依旧只是斯哈几下,反而因为慢慢适应了他的打法招式,越战越猛。 秦伯文忍不住想,难道只有朝要害下手,才能把他放倒? 除了李青石的抗揍属性外,还有件事让秦伯文觉得意外。 李青石的出手速度与招式,在秦伯文眼里实在不算什么,然而他却屡屡中招,只因为李青石使的这套拳法,他也会,正因为会,所以没想到这套拳法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变化! 对战过程中,秦大公子心里想的最多的其实是:“啊!这招还能这么使!”“啊?这一拳的角度还能这么变化?”“什么?这招之后怎么能接的上这一招?” 出其不意下,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秦伯文心里十分庆幸,幸亏这小子修为跟自己差的远,力道不足,否则自己没他抗揍,就真被他打趴下了。 他却不知道,李青石其实也没使出全力。 十年坚持不懈站桩与锤炼筋骨,李青石一身力气异于常人,不能单纯以开大窍的数量来衡量,何况刘北斗教了他将大窍中的元炁散入周围筋骨的法子,让他的力道更上一层楼。 所以对战过程中,李青石开始就留了力,之后慢慢加重力道,直到打中秦伯文时,听见他的骨头发出极轻微的咔咔声,这是到了承受极限才会出现的现象,这才不再加力。 两人酣战许久,照理来讲,秦伯文开大窍数量远超李青石,耐力应该更好才对,但他的斯哈斯哈声里已经掺杂呼哧呼哧的声音,李青石却依旧干劲十足,于是他开始犯难。 心想再不攻击他的要害,恐怕自己就要先趴为敬了,那可实在太过丢脸,可若攻击他的要害,势必会把他打伤,难道能为了脸面就把朋友打伤? 这时李青石忽然叫道:“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没力气了。” 秦伯文松了口气,赶紧住手。 李青石灌了几口水,笑道:“痛快!等歇足了劲,咱们再战!” 秦伯文压下身上剧痛与喘息,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你可拉倒,就你这点微末道行,还敢说自己是鸿蒙境?呸,真不要脸!我才不上你当,比武过招就跟下棋一个道理,与高手切磋自然受益匪浅,可要跟臭棋篓子对战,只会不进反退,这亏本的买卖本公子可不干。” 李青石走过去给他揉肩捶背,嘿嘿笑道:“大家是兄弟,何必这么斤斤计较?两个人里有一个受益,这买卖可不能算亏,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看你可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呀。” 秦伯文翻起白眼:“少忽悠我,你倒是酣畅淋漓,本公子却束手束脚,打的可没半点味道。”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的这么痛快。 整座白玉山庄,能堪堪与他打成平手的,只有他的父亲,可是跟父亲动手,他更加束手束脚,其他那些师兄弟,倒是不缺开大窍六十以上的好手,但跟李青石比起来,实在太不抗揍,别说让他使出九成以上的力气,就算六七成,结结实实挨上一下也就爬不起来。 李青石停住给他揉肩捶背的动作,收起谄媚笑脸,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撕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道:“这点忙都不帮,那就算了,我看你神完气足,那固本培元的药不必再用了,停了。” 秦伯文一愣,赶紧小跑过去给他揉肩捶背,露出谄媚笑脸道:“别别别,玩笑,刚才为兄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想啥时候切磋,为兄随叫随到!” 李青石满意点头:“嗯,刚才我好像看错了,你似乎还有点虚,药不能停。” 秦伯文使劲点头,竖起大拇指道:“兄弟的医术没的说,听你的!” 自从吃了李青石配的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变化,按照李青石的嘱咐,已经不再做自己安慰自己的事,竟然隐隐察觉最后那处大窍已有松动迹象。 小雀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少爷身子有什么不妥么,在吃什么药,我怎么不知道?” 秦伯文瞪眼道:“你还小,别瞎打听。” 小雀心想你只比我大不到两岁,我哪里小了? 满脸狐疑向秦伯文打量,怀疑他又干了什么有损白玉山庄脸面的事,正琢磨着怎么套话,就听见李青石说道:“小雀,问你个事,你家少爷勉强也能算一表人才,就没个姑娘喜欢么?” 小雀立马露出与有荣焉的模样:“怎么没有?想嫁给我们少爷的姑娘多了去了!” 听了这话,秦伯文负手而立,摆出一副风流倜傥形象。 李青石挤眉弄眼道:“说实话,你家少爷祸害了几个?” 小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别胡说,我家少爷说了,要是不打算把人家娶进门,就不能干那流氓混账事。” 李青石对他这话倒没有半点怀疑,却越发好奇,送上门来的姑娘都能忍住不碰,怎么就忍不住做那事? 他却不知道,小小年纪就被冠以天才之名,秦伯文这些年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秦伯文骄傲的仰起头,说道:“你以为本公子跟你一样,尽干那不负责任的龌龊事?” 李青石提高声音道:“确实不一样,我可从来没自己……” 秦伯文的骄傲劲头瞬间溃散,赶紧捂住他嘴,干咳两声转过话题:“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开了几处大窍?” 李青石不再戏弄他,说道:“本来是五十二处,刚才跟你打了一场,又开了一处,现在是五十三处。” 秦伯文一愣,撇嘴道:“吹,打一场就开一处大窍?你要有这修行速度,早就鸿蒙境了!” 李青石实话实说道:“我练武时间太短,到现在也还不到两个月。” 秦伯文猛瞪大眼,将信将疑,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信,但刚才过招时,他确实能清晰感知到李青石的进步是何等神速!依这情形看,他这话竟不像是在忽悠人! 世间竟有这样的天才? 他盯住李青石仔细审视,确定他没有撒谎吹牛后,一直被誉为整个景州武道第一天才的秦大公子,感觉自己的灵魂遭遇暴击。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秦伯文压下心里的震惊,忽然想起一事,有些不悦道:“那你刚才是留手了?打来打去只用那一套拳法,怕使出师门绝学我抵挡不住?” 就算再天才,李青石的修为毕竟不如他,秦大公子终究有自己的骄傲,一个修为不如他的人,竟然怕伤了他而有所顾忌,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之所以笃定李青石没出全力有所保留,是因为武人想要洞开大窍,通常要通过习练拳经剑谱,日积月累,不知不觉中就能以拳法剑招引导体内气机,冲击窍穴。 所以高明的拳经剑谱,会让修行事半功倍,李青石有这样的修行速度,如果只靠一身无人能及的根骨天赋绝对不够,必然还要有极高明的拳经剑谱才能做到。 而李青石刚才所使的那套拳法,秦伯文无比确定,哪怕根骨资质再好,就算练到死,也绝不可能洞开五十三处大窍! 但李青石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我只会这一套拳法啊。” 第六十二章 老君山入门拳法剑法 秦伯文三岁开始习武,也是三岁那年,展露武道天赋后被父母寄予厚望,从那时起,便开始了枯燥的修行生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足不出户。 所有人都羡慕他的天赋,羡慕他的天才之名,却从来没人知道,这些年他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父母亲友给了他太多关爱,在他身上投注了太多殷切目光,所以每当修行停滞不前,他就会变得无比惶恐与焦虑,闷头钻研所有可以拿到的武学典籍,废寝忘食。 在人们眼里,他的修行一直顺风顺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顺风顺水是拿多少心血与汗水换来。 也正是为了排解压力,又不愿失了本心随便去祸害姑娘,所以才染上那个不为人知的恶习。 十六年,开大窍七十一,看起来似乎也不算如何天才,但开窍越多的人才会越清楚,这已经是极天才的人物。 武道一途天资出众的人,或许开始时修行速度很快,但不可避免越往后就会变得越难,甚至一年时间只能洞开一处大窍,然而这根本就不算所谓瓶颈,如果真遇到修行瓶颈,十年八年都很难迈进一步。 所以十六年时间洞开七十一处大窍,没人觉得秦伯文的天才之名名不符实,只有他自己怀疑过,或许他的根骨天赋并非想象中那般出众,能有这样的成就其实靠的更多还是心血与汗水。 十六年几乎足不出户的闷头苦修,他承认自己缺少在江湖上行走的经验,但这么多年钻研武道典籍,他自信在武道修行经验上,保守一点说,整个景州能比得过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正是因为这份自信,当李青石说他只会那一套拳法时,他才会感到无比震惊,这实在是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所以过了很久他才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是靠着习练这一套拳法,就洞开大窍五十三处?” 看见李青石摇头,他松了口气,果然他练得不只这一套拳法。 李青石说道:“师父还教了我一套剑法。” 秦伯文心想,那一定是一套无比精妙高明的剑法,再加上他远超常人的根骨资质,才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洞开五十三处大窍。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秦伯文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他又开始自我怀疑,他没再发问,而是抽出自己携带的那把长剑,竟然就这么舞起剑来,一招一式法度俨然。 李青石看着他练剑,一双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吃惊表情。 秦伯文练完五十六式剑招,屏住呼吸问道:“是这套剑法么?” 李青石已经完全呆滞,愣愣道:“你,你怎么也会?” 秦伯文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似乎发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天大秘密,不答反问道:“你就是靠这两套剑法拳法,开大窍五十三处?” 李青石愣愣点头。 秦伯文哪怕已有心里准备,却还是忍不住面皮抽搐,呆若木鸡。 因为这是老君山的入门剑法与拳法。 几乎所有江湖人都知道,每日清晨,老君山前山都会有老君观弟子练拳练剑,演练的便是这两套入门剑法与拳法。 只要登上老君山,不管是不是江湖中人,都可以跟着道士习练,因此这剑法拳法广为流传。 既然广为流传,人人都可以学,自然而然便会让人觉得,这不是什么珍贵武学,所以人们都以为这是老君观的一桩善举,想让世人通过习练这两套剑法拳法强身健体,少些灾病。 事实也是如此,从来没听说有谁练了这两套拳法剑法而洞开哪怕一处大窍。 然而李青石只靠这剑法拳法竟然洞开大窍五十三处!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两套拳法剑法,其实是极高深的拳经剑谱,之所以没人能通过习练它们而洞开大窍,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参透? 秦伯文回想刚才与李青石对战过程中,他所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确实跟自己所习练的有些不同,忍不住再一次感到震惊,原来这两套人人可学的拳法剑法,竟真的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用来强身健体这么简单? 可老君观怎么舍得把这样珍贵的武学,传于天下?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就连老君观里的仙师们都不知道,他们这两套拳法剑法的玄妙之处,第二种可能便是,被尊为天下第一武学圣地,老君观确有其他宗门难以企及的胸襟气度! 李青石见他发愣,追问道:“快说快说,你怎么也会这套剑法?” 秦伯文收起思绪,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你方才所使的那套拳法,以及我刚才练的那套剑法,是老君山的入门拳法剑法?” 见李青石果然呆呆摇头,只好对他解释了这两套拳法剑法的来历。 这回轮到李青石傻眼了。 他一直以为这两套拳法剑法是刘北斗的独门绝学,不能轻易传给别人的那种,没想到早就已经烂大街,几乎所有江湖武人都会,就算不会全套,也都能耍上那么一招半式。 于是他就跟秦伯文一样迷糊了。 同样的拳法剑法,别人练就连一处大窍都洞开不了,他练起来却洞开大窍势如破竹,这是怎么回事? 是老刘教的有古怪,还是自己有古怪? 李青石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选了两式拳法,将刘北斗给他那本拳谱上标注的字使力法门对秦伯文说了,两相印证后,使力法门跟老君观公然传授的并无两样。 秦伯文想起对战时,李青石所使拳法有诸多他不知道的神妙变化,便出口询问,李青石没有藏藏掖掖,直言那些都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明面上的剑招变化好说,李青石讲了一遍秦伯文就已明白,但使出这些变化招式时,暗行于体内的玄妙感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青石就没有办法说清楚了。 经过这一阵研究,秦伯文心里得出结论,李青石只靠这两套拳法剑法就能开窍,多半便是靠他这常人难及的悟性,真正领悟了拳法剑法中暗含的玄妙。 于是他看李青石的眼神都不对了,他一直被誉为景州第一武道天才,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跟这位新结交的朋友相比,实在有些小巫见大巫。 可笑,可笑。 不过转念间他又开始洋洋得意,本公子初出江湖头一个结交的朋友,便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不世出天才,简直就是生具慧眼,无人能比! 李青石心里也得出结论,只是有些拿不准,不知道洞开大窍是因为自己的悟性,还是因为刘北斗曾为他重塑根骨,说不定是重塑根骨后,随便练练拳习习剑便能开窍? 他忽然想起一事,下意识摸了摸身边那把丑陋的七星宝剑,老刘曾说这把剑是从老君观打赌赢来,当时以为是老头闭眼瞎吹,如今看来,莫非老刘真跟老君观有什么瓜葛? 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一定,毕竟这两套老君山入门拳法剑法并不是秘不示人的武道绝学,相反,会的人很多,老刘也会,所以不能说明他就一定跟老君观有瓜葛,或许他跟那些多如过江之鲫的江湖人一样,曾到老君山去碰过运气,所以学了来? 可他教给自己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两套拳法剑法?难道他不会别的武功? 李青石暗暗摇头,虽然不知道老刘武功高低,但他绝对是会武功的,至于这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隐情,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就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李青石心想,看来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到老君山走一趟了。 秦伯文看着李青石那一脸懵逼样,心里突然觉得五味杂陈,自己苦修十六年才洞开大窍七十一,这小子迷迷糊糊就洞开大窍五十三? 以前别人看他时,都会感慨人比人气死人,如今他终于亲身体会到,原来人比人是真的会气死人的。 ……… (谢朋友们的打赏,月票,推荐票,等上架搞个感谢名单…另外谁能告诉我,顾扯淡是哪尊大佛…) 第六十三章 疏散元炁 秦伯文这次离开白玉山庄外出游历,除了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寻找机缘,看看能不能洞开这最后一处大窍,突破鸿蒙境。 本来三个多月时间一无所获,没想到跟李青石一场切磋,最后一处大窍竟然出现松动迹象,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他本来就没什么要紧的事做,前往鱼龙郡城只是临时起意,原本也没着急赶路,这一来就更不急了。 李青石去鱼龙郡城是为了查明母亲被杀的真相,早到一天晚到一天没什么两样,所以也不着急,现在有秦伯文当陪练,自然以修行武道为先,毕竟修好了武道,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这晚三人宿在一个客栈,秦伯文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却没那么多讲究,还主动提议不如图个新鲜,一块睡大通铺,被李青石严词拒绝,好不容易能让耳根子清静一会,他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夜深人静,李青石躺在床上,凝神静气,用心感受已经洞开的五十三处大窍。 在突破鸿蒙境之前,每洞开一处大窍,窍中就会蕴养元炁,当七十二处大窍全部洞开,这些窍穴便能先后贯通,在体内形成小周天,大窍中元炁循路径流转一周,最后归于念海。 念海是修行武道的人最要害之处,也是人体最神秘的地方,哪怕修为再高,也没有办法看透别人的念海,换句话说,一旦踏入鸿蒙境,元炁归于念海,自身修为高低就不会被人看穿。 而在踏入鸿蒙境之前,面对乾坤境高手时,或者被人施展查验之法,就会被轻易看穿修为底细,那是因为不论是武道高手,还是被人施展查验之法时,大窍中的元炁可以被感知,通过元炁的存在,自然很容易便能知道已经洞开几处大窍。 当初罗浮山老祖宗牛拦山,能一眼看穿李青石洞开大窍五十,便是因为感知到他这些大窍中的元炁。 李青石感受着自身大窍中的元炁,要是牛拦山在,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大窍中的元炁几乎消失殆尽,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有人大窍洞开以后,都会在窍中出现元炁,每个人的元炁数量虽然因人而异,但不会相差太多。 在踏入鸿蒙境之前,换句话说,在体内小周天形成之前,这些元炁只能困在大窍中,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而李青石此时大窍中的元炁数量,已经微乎其微!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微乎其微的元炁还在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消失!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李青石睁开眼,随手抹了抹脸上汗珠,长出口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终于将大窍中的元炁,全部散入周围筋骨。 此时他所洞开的五十三处大窍中,已经空空如也,如果再面对牛拦山,那位罗浮山老祖宗已不可能再看透他的修为,哪怕亲手查验,也只会认为他连一处大窍都尚未洞开。 这散去大窍中元炁的法子,是刘北斗教授,用老头的话说,这是重塑根骨后的好处之一,世间除了李青石,没人能做到。 将大窍中的元炁散入周围筋骨,主要不是为了遮掩修为,而是用元炁滋养筋骨,使其更加坚韧,另外长年累月之下,会让他的力量与速度更上一层楼。 李青石完成了师父教授的这个法门,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旅途中,闲来无事时,他就拉着秦伯文比武切磋,只是一连数日,再没能洞开一处大窍。 其实自从习武以来,他一直坚持不懈,只要有时间有机会都会抓紧练拳练剑,早就已经察觉到,武道修行,果然是越往后越难。 不到两个月时间势如破竹洞开五十三处大窍,距离鸿蒙境还剩大窍十九处,可照眼下情形看,想洞开这十九处大窍,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 经过连日过招,秦伯文感觉最后一处大窍越来越松动,显然只差临门一脚,但却总不能成功,他心里琢磨,看来想突破鸿蒙境,还需要一个契机。 这日傍晚,临近鱼龙郡城,三人看见路上出现一波接一波的讨饭乞丐,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秦伯文叹气道:“这些年流民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百姓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李青石道:“又是天灾又是人祸,流民少了才奇怪,要是江湖上的高手都像那天下第一的刘风流就好了,杀官放粮,听着就痛快。” 秦伯文摇头道:“治标不治本,贪官杀了一茬又来一茬,能杀得完?何况要是多来几个刘风流,京城里的镇武司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就要血洗江湖。” 李青石道:“那有什么法子,就算你去考功名做官,难道就有用?”顿了顿道:“那镇武司真有那么厉害?” 镇武司的名头他早已听过,在刘北斗嘴里,难得赞誉镇武司第一任主事之人是个盖世英雄,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到现在已经很不成器。 可从说书先生嘴里听来,镇武司依旧是让整个江湖畏惧的存在。 秦伯文毕竟见多识广,说道:“听说镇武司几乎揽尽天下武道英才,高手无数,论起实力,就算老君山都不能跟它抗衡。” 李青石道:“我一直觉得奇怪,江湖中人不是不喜欢跟官府来往么,怎么会有那么多高手愿意加入镇武司为朝廷效力?” 秦伯文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是听我爹偶然说起,传闻大仁王朝开国之初,为了快速恢复天下安定,曾马踏江湖立威,当时将天下武学秘典搜罗殆尽,悉数收入囊中,在京城建了一座登天阁,只有加入镇武司为朝廷效力,才能入阁习览这些武道秘籍。” 顿了顿又道:“但凡高手,大多习武成痴,知道有神妙典籍却不能修习,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要命的煎熬,朝廷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李青石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这个传闻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三人来到鱼龙郡城城门前,李青石抬头看了看高大城门与坚厚城墙,心想郡城不愧是郡城,果然比县城气派很多。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进了城,找人打听了一下,往客栈而去。 城墙下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看见李青石三人,其中一个愣了愣神,凝目仔细望去,惊喜说道:“那位好像是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 其他几人顺着他目光看了看,狐疑道:“你确定?” 那人点头道:“我曾有幸远远见过秦大公子一面,这样的大人物,我怎会认错?” 一人说道:“那哥几个还等啥,还不赶紧回去禀报?” 几人迅速起身,各自散去。 …… (擦,顾老大是混微博的好汉啊,幸会幸会,推荐感激不尽……打赏投票的朋友们等我的上架单章哈,小本本记着呢) 第六十四章 有人来访 李青石一大早便起床洗漱,然后走出客栈的大门。 他们住的这间客栈很不起眼,在繁华的鱼龙郡城连中等档次都够不上,之所以选择这样一间客栈,秦伯文给出的解释是,他的名气实在太大,如果行踪被人发现,势必会引来很多人拜访,他不喜欢这样的应酬,所以要低调。 特意给出这个解释,是因为秦大公子觉得自己在李青石面前,就只剩下这点可怜的优越感,能秀的时候自然要秀一秀。 说起来除了名气,他的修为也高出李青石很多,在这方面应该也会很有优越感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方面却丝毫感觉不到优越。 然而他特意做出的解释,李青石根本没放在心上,一个突然暴富却不知道钱该怎么花的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就算露宿山野都无所谓,能有客栈住他觉得已经很好,所以很奇怪秦伯文为什么对他解释这些。 出了客栈,李青石在城里随意转了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要先熟悉一下环境。 因为时间太早,街上除了正支开摊位的商贩,看不见几个行人,李青石转了一圈便回到客栈的前厅。 这间客栈虽然档次不高,倒也算五脏俱全,前面有个大厅供客人吃饭,住宿的地方是后面一栋独立小楼,房间不多,胜在安静。 李青石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叫来伙计要了份早点,他们打算今天就去拜访那位藏象门掌门陆远庭,不过以秦伯文的作息规律,离起床还有段时间,李青石不准备等他一起吃饭,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这座饭厅不只接待住在这里的客人,外面来的食客也可以在这里用餐,厅里摆着十来张饭桌,时辰尚早,只有零星个人在吃早饭。 在等早点的时候,李青石看见从外面进来两人,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身灰布长衫,龙行虎步,进门后往厅里扫了一圈,眼中露出精光,显然身有武功。 后面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健壮跟班,那跟班拣了张桌子,把凳子擦了擦,请中年人坐下,神态恭谨。 两人落座后喊来伙计,叫了些早点来吃。 片刻后又进来两人,与先前两人情形相似,一个大哥带着一个小弟。 先来的那位中年人起身抱拳道:“赵帮主,早啊!”双方显然是认识的。 说话间,陆陆续续又有人从门外进来,没过多久,饭厅里已经多了二三十人,李青石听他们说话,似乎都是鱼龙郡城里的江湖武人。 他忍不住好奇,心想难不成他们要在这里聚会?大清早就来聚会,多少有点古怪。 正转着念头,又有两人进来,当先一人他竟然认识,当初在白头村里见过,清风山庄庄主牛清扬还做过介绍,依稀记得好像姓白。 此时来的人正是曾去鬼砀山剿匪的牛清扬好友,金剑门掌门白武纪,他在鱼龙郡城的江湖地位似乎很高,饭厅里原本坐着的众人见他进来,都起身跟他打招呼,态度亲热。 这时候厅里早已人满为患,先前吃饭的几个客人见这些人气势汹汹,有些更是面相凶恶,怕招惹事端,没等吃完就已经结账走人,眼下除了这些鱼龙郡城里的江湖人物,就只剩李青石跟他们不是一路。 最早来的那个中年人,在这些人里大约地位最低,见白武纪已经没有地方坐,赶紧与带来的那个手下一起让出座位,招呼道:“白掌门,你们来这里坐。” 白武纪客气了几句,便带着弟子落座。 那中年人向厅里一扫,见只有李青石那张桌子空着一个位置,便过去坐下,只是这么一来,他带在身边的那个手下却找不到座位了。 那手下摸出一粒碎银放在李青石面前,说道:“兄弟,我们来这里有事要办,劳驾让个位置,请到外面寻个地方吃饭。” 李青石早饭已经吃了一半,人生地不熟也不想招惹麻烦,把碎银往回推了推,露出笑脸道:“不用银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吃完。”说着加快速度,狼吞虎咽。 照他这个进食速度,这顿早饭片刻间就能吃完,然而等着座位的那个跟班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他觉得这个外乡人有点不上道,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 清水县虽属鱼龙郡治下,两个地方的说话口音却略有不同,他已经听出李青石是个外地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小子看着跟强龙可一点不搭边,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顾忌? 他迈步向前,看模样似乎是想绕过李青石,然而在经过李青石身后时,假装不小心踢在李青石的凳子上。 李青石看似坐在凳子上,其实屁股根本没沾凳面,而是扎着那个练了十年的古怪马步,这时顺势起身道:“你干什么?” 那人本想这一下这不开眼的小子肯定一屁股摔到地上,没想到反应还挺快。 他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脸道:“哎呀,不好意思,刚才没留神。” 扶起踢翻的凳子放回原处,两手按在李青石肩上道:“兄弟快请坐。” 这动作看似客气亲热,其实手上暗暗发力,要给这没眼力的外乡人吃些苦头,好让他认清局势赶紧滚蛋。 却没想到李青石不按常理出牌,张嘴惨叫道:“捏死我了,捏死我了,你快松手!” 厅里大多数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有趣,哄堂大笑,只有少数觉得这番作为难免有些恃强凌弱。 那人见这些江湖同道没指责他欺负人,放下心来,手上更加重几分力道,笑道:“我没捏你呀,你鬼叫什么?” 白武纪皱起眉头,向身边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站起身道:“兄弟你来这里坐,我站着便是。” 金剑门在鱼龙郡城显然地位很高,那人赶紧松开李青石,赔笑道:“不用不用,我等一会就行。”说着站到一旁,不再跟李青石为难。 李青石见白武纪看向他,以为他认出了自己,正要打招呼,却见白武纪已经转过头去,原来只是朝他淡淡看了一眼。 以金剑门在鱼龙郡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想与之结交,那日虽然在白头村见过面,甚至还说过话,但当时白武纪的注意力都放在李狗子身上,别说早已经把李青石忘到脑后,就算好友牛清扬的得意弟子王元甲站在他面前,恐怕都已经没什么印象。 李青石也没在意,接着吃饭,经这么一闹,他心里也来了气,于是狼吞虎咽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细嚼慢咽,假装看不见站在一旁那人虎视眈眈的目光。 众人见李青石这副做派,都露出玩味笑意,心想不知道哪里来的愣头青,要年轻气盛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这么没眼力的人,早晚要吃大亏! 对众人来说这不过是场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李青石更是个不用避讳的小人物,很快就忘了他的存在,开始自顾自商量起事情来。 一人说道:“白掌门,你说那位秦大公子会帮咱们么?” 白武纪道:“白玉山庄向来侠义当头,想必秦大公子也是一副侠肝义胆,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可我听说那位秦大公子很少出门,料想没什么江湖经验,未必能帮得上咱们。” “话不能这么说,只要他肯帮忙,就算经验不足,也会向白玉山庄求助,这件事如果白玉山庄插手,还怕弄不清楚么?” 李青石听着他们说话,心想原来他们到这里来是找秦伯文的,可他们怎么知道秦伯文在这里?那小子总念叨怕暴露形迹,要不要去提醒他偷偷溜走? 又想,听他们意思是想找秦伯文帮忙,不知道碰上了什么难事,这么多人都解决不了? 他正琢磨是不是偷偷摸摸去给秦伯文报信,一抬头,却看见秦大公子已经打着哈欠走进大厅。 第六十五章 离奇的中毒事件 秦伯文一年前便距离鸿蒙境只差一处大窍,这一年时间尝试过各种手段,最后一处大窍却稳如磐石,根本看不到开窍的希望。 现在虽然那处大窍依旧尚未洞开,但终于出现松动迹象,困扰许久的难题总算有了眉目,所以这几日心情十分不错,昨夜睡得酣畅淋漓,到现在才醒。 进了饭厅,发现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忍不住愣了愣,心想怎么这么多人到这里来吃饭,莫非这家客栈早点做的非同寻常? 朝食客们打量了几眼,立马察觉不对,这些人竟没一个寻常百姓,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江湖武人。 他反应极快,发现这一点后,马上又猜测这些人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怎么会暴露,但眼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扭头就走,然而已经晚了,只听食客里有人叫道:“秦公子请留步!” 聚集在此的这些江湖人,并不是人人都见过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但既然来这里拜访,自然带着见过他的人,此时听见有人喊出这句,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抱拳施礼道:“冒昧来访,请秦公子见谅!” 秦伯文心想:“干,果然是冲我来的!” 跟李青石厮混这些时日,秦大公子见识了很多新鲜词汇,比如“你妹”,再比如“干”,又比如“凉凉”,秦大公子的悟性向来不错,闻弦音而知雅意,很快就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心里虽然想的是干,转过身时已经笑容满面,用谦逊的语气说道:“岂敢岂敢,能与各位相见,是在下的荣幸。” 顶着天才之名,他这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听过太多赞美与恭维,开始时听到这些难免有些得意,然而后来听得多了,等那股劲头过去,便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他早已经厌倦这种没有任何用处的寒暄与客套,更不想再跟任何人一脸真诚的商业互吹,何况他心里明白,不论他再如何天才,终究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绝不至于让人这样放低姿态,他们之所以如此,归根结底是冲着白玉山庄。 而秦大公子最不愿做的,就是仗着白玉山庄的名头,与人结交。 昨天傍晚才到这鱼龙郡城,今天一早就有这么多人过来拜访,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间客栈?显然是有人发现自己踪迹后,暗中跟踪。 想到这些,秦伯文有些不悦,于是语气也就变得冷淡了几分,问道:“各位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这些人里以白武纪为首,自然也是由他出来说话,江湖里打滚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就,他察觉到秦伯文语气的变化,大约猜到了些原由,拱手说道:“秦公子莫怪,此事说来话长。” 秦伯文跟着拱了拱手道:“前辈莫怪,晚辈有件急事要做,既然说来话长,那就有空再说。”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迈步走出饭厅大门。 白武纪对他的举动很是出乎意料,愣了愣神,这才说道:“秦公子何时有空?我们真的有件大事要请公子帮忙。” 秦伯文不在乎自己的虚名,却不得不考虑白玉山庄的名声,那是他的父亲,祖父,一代代积累而来,既然已经表达了自己不高兴的意思,也不想太拂他们的脸面,否则传出去可能会说白玉山庄孤高自傲,不近人情,说道:“劳烦各位前辈午后再来。” 出门后又来到窗前,对坐在靠窗位置的李青石低声道:“愣着干啥,赶紧走!” 刚才秦伯文应对这些人时李青石确实看愣了神,只见他态度随和,举止气度透着不凡,觉得这才是大名鼎鼎的白玉山庄大公子该有的模样,跟与他相处时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截然不同,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李青石没想到秦大公子还有这样一手不俗演技。 饭厅里,一早赶来拜访的这些鱼龙郡城江湖豪侠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忍不住面面相觑,这算不算是吃了闭门羹? 传闻里的秦大公子可不是这个脾气呀,是传闻不准,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一头雾水,看见李青石跟秦伯文并肩离去,有说有笑,显然关系十分亲密,立刻恍然大悟,莫非刚才那个场面,被秦大公子瞧见了? 这么想着,众人纷纷看向那个刚才想让李青石让出座位的健壮小弟,一个个眼神不善,似乎在说都是因为你这厮太过鲁莽,得罪了秦大公子的朋友,这才坏了咱们的大事! 那小弟都快哭了,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才拿捏的,竟然是秦大公子的朋友!虽然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让人家丢了大脸呀,要是他请秦大公子帮自己出气,不知道秦大公子会怎么收拾我! 他可怜巴巴看向自家帮主,一脸弱小无助。 他家帮主对众人的反应很不高兴,心想刚才一个个都笑嘻嘻看热闹,现在反怪到我们头上,要不是老子给白掌门让座,又岂会有这事发生? 没好气道:“怕什么?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十足十的愣头青,哪里配得上跟秦大公子交朋友?定是秦大公子缺少江湖经验,才叫他花言巧语的骗了,等咱们戳穿他的底细,让秦大公子知道他其实是个不济事的草包,必定对咱们心生感激。” 那小弟听自家帮主这么说,放下心来。 众人均想,你哪里来的底气说别人草包,都说了那小子是个愣头青,又怎会有花言巧语的玲珑心思?不过有句话说的倒是不错,那小子被人一捏就杀猪般惨叫,这般软骨头,确实不像是能跟秦大公子交上朋友的人,不过秦大公子年岁尚浅,又少在江湖上行走,一时兴起胡乱交几个朋友也不是不可能。 一人忧心忡忡说道:“这么一来,又要耽搁半日,咱们中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毒,更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会发作,发作起来是不是要命,还是要尽快查清真相才好。” 白武纪皱眉道:“我中毒最早,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尚无发作迹象,大家也不必太过恐慌,这事急不得,对方下毒手法如此隐秘,就算白玉山庄出手相助,恐怕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眉目。” 他嘴上安抚众人,心里其实早已忧急如焚。 大约三个月前,他突然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似乎中了毒,当时没敢声张,以为是中了对头仇家的暗算,不料过了几日,一个好友找到他,竟然也中了一样的毒! 之后陆陆续续,中毒的人越来越多,到现在,鱼龙郡城大半江湖门派里的核心人物都已遭了暗算! 他们寻遍城里的名医,可是这毒十分古怪,别说解毒,那些名医甚至连他们体内有毒的事实都诊不出来。 换句话说,在那些名医的眼里,他们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妥! 后来根据他们的推测,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已洞开大窍,所以才能自己察觉体内毒素的存在。 如此看来,这毒当真古怪! 更古怪的是,这么多人都着了道,却都两眼一抹黑,到现在都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既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要命,又不知道下毒的是谁,有什么目的,怎不叫他们忧心? 这些日子暗中托了很多朋友帮忙寻找医术高明的奇人异士,同时又派出人手盯着城里的动静,监视是否出现异常情况,没想到竟发现白玉山庄秦大公子的踪迹,这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大帮手。 秦大公子代表的是白玉山庄,有白玉山庄插手这件事,不管背后下毒的是谁,终究会心生忌惮。 至于秦大公子是否有能力查清这件事,此时大部分人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因为这靠的不是武功修为,而是经验与眼力。 秦大公子居然跟那样一个不上道又没半点硬气的愣头青交朋友,这江湖经验跟眼力实在是…… 第六十六章 陆远庭 如果真论起来,陆远庭一手创立的藏象门其实不算真正的江湖门派,更像是医学界公会这类民间组织,成员也都是研习医道的郎中。 之所以有这么大名气,主要因为掌门陆远庭医术精湛,且为人豪爽喜交朋友,平日里又乐善好施,不管江湖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对他十分敬重。 至于藏象门有没有武道传承,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陆远庭原本是不会武功的,年轻时外出行医,游历天下,每每为江湖中人治病,从来不收诊金,却要讨教个一招半式,日积月累下,不知是不是身为郎中对人体构造更加了解,竟然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洞开大窍。 然而没人知道他的修为究竟如何,因为根本没人在意,靠不成体系东拼西凑的武学招式修行,修为能高到哪里去? 何况踏入鸿蒙境后便百病不侵,换句话说,被他医治的人里绝不可能有鸿蒙境高手,那么他讨来的那些武功自然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这就从根本上限制了他在武道上的成就。 上了些年纪后,陆远庭喜静,所以鱼龙郡城里颇有名气的陆家府邸位于一条僻静街道上,只是自从他在这里安了宅,这条原本清净的街道却也开始热闹起来,隔三差五就有前来拜会的江湖中人,还有一些求医问药的豪门贵族。 陆府的大门很符合中庸之道,看起来一点都不奢华气派,却也没有刻意低调,秦伯文表明身份后,门房便进去通报。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礼盒的小雀一脸幽怨,嘴里碎碎念发着牢骚,他一早被少爷指派去购买登门拜访的礼物,谁知少爷这没良心的竟把他忘在脑后,不等他回去就先走了,他拎着大包小包傻乎乎回到客栈后没看见人影,这才一路打听着追来。 好不容易把人追上,刚抱怨两句,却又遭到少爷的无情挤兑:“我哪里是把你忘了,这不是想着你好歹也长了一张嘴,不认识路就不会打听?离了我就活不了了是?” 李青石自动忽略主仆二人的日常拌嘴,望着陆府并不怎么高大的大门,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已经从秦伯文嘴里听来不少陆远庭的底细,陆远庭年近花甲,从年纪来看,不会是当年哄骗他母亲的年轻公子哥,所以多半也是受人指使,或者说受人所托。 然而陆远庭的为人有口皆碑,怎会做出这种随意杀人的事?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也如红阳真人一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另一种可能是受人蒙蔽,没有去了解实情就听信了别人一面之词,义字当头帮朋友摆平麻烦。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人以类聚,他与红阳真人结交就不奇怪,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难道是没看穿红阳真人的真面目?否则又怎会与那种人结交? 李青石收起思绪,马上就要见到这位名声不菲的陆掌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见面之后或多或少总能看出些端倪。 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平庸,拱手道:“哪位是秦世弟,家父有请。”说话时语气平缓,眉宇间有些木讷。 秦伯文也拱了拱手,笑道:“你是陆奇陆世兄,好多年不见了。” 男子有些拘谨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领路。 秦伯文小声对李青石道:“他是陆伯伯的独子,小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从小就痴迷医道,除了钻研医术,对其他什么事都没兴趣,小时候就有点古板,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研究那些医书,就跟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一样,过了这么多年,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李青石道:“你小点声,也不怕人听见。” 秦伯文道:“放心,他未修行过武道,耳朵没那么灵。” 陆府的门楣一般,内里却别有乾坤,回廊曲折,不只房屋气派,院中还有个花园,有假山有池塘,规模实在不小。 李青石看着走在前面的陆奇背影,心想白玉山庄的秦大公子来访,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亲自迎出门去,陆远庭却只派了儿子迎接,不知道是因为不屑做那种放低身段讨好的事,还是因为他跟白玉山庄的关系不一般。 陆奇领着他们进了一座极为宽敞的大厅,厅里已经有位须发花白的青袍老者等候,见他们进来,走上前笑道:“伯文呀,你爹没空到我这来倒也罢了,你小子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是不是把陆伯伯忘了?”步履清健,丝毫不见老态。 秦伯文恭敬施礼,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落座后,指着李青石道:“这是我在清水县结识的好朋友,李青石,跟陆伯伯是同行,您别看他年纪不大,这一身医术那可是当真了得。” 一直安静端坐着的陆奇听了这话,抬起头向李青石看来,有些木讷的眼神亮了亮。 陆远庭也看向李青石,亲热道:“既然是伯文的朋友,若不嫌弃,便也叫我一声伯伯,以后遇到难事尽管开口,老夫喜欢爽快人,千万别客气。” 顿了顿道:“李贤侄也研习医术,那奇儿该高兴了,你们两个一定能说到一块儿去。” 李青石从进了厅门就开始观察他,见他举止言谈果然十分豪爽,看起来不像是表里不一的阴险小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可不会就此断定这位陆掌门就是位好人,还需要再接触接触。 客气道:“听说陆大哥从小就沉迷医道,我这点微末伎俩,可不敢在陆大哥面前丢人现眼。” 陆奇看来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局促的张了张嘴,似乎也想客气几句,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笑了笑。 陆远庭没有对儿子的不善言辞露出不满,却也没替他圆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叹了口气,对秦伯文道:“每日里琐事缠身,只顾着瞎忙,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我跟你父亲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回想当年他救我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这件事李青石听秦伯文说过,陆远庭外出游历时,有次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江湖武人,谁知把人治好以后,那人竟恩将仇报,想要杀人劫财,恰巧被秦伯文的父亲遇上,于是出手相救。 不过后来,秦伯文的母亲病重垂危,是陆远庭给治好的,两家互有救命之恩,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正说着话,有个下人进来禀报:“老爷,粮食都已经发到那些新来的流民手中。” 陆远庭点头道:“辛苦了,你们费心多盯着点,要是有活不下去的,就再接济些银钱。” 下人点了点头,施礼退出厅去。 陆远庭叹息道:“世道不好,流民越来越多,昨天又有一大拨进了城,我虽然攒下些家财,却又能救得了几个人?顶多管上一两顿饱饭,唉,光这鱼龙郡城里,近些年就不知道已经饿死了多少前来讨饭的流民,瞧着实在叫人难受。” 李青石心想,难怪都说他乐善好施,看他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当年他真是受了蒙蔽,这才帮人杀了母亲?要真是这样,那我向不向他寻仇? 秦伯文跟着唏嘘了几句。 厅里虽然坐着四个人,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秦伯文跟陆远庭在说话,李青石偶尔还能搭上几句,陆奇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着,有时跟着笑,有时跟着皱眉,显然跟他父亲的性情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茶水喝了三四杯,李青石突然察觉不对,凝神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果然…… 竟然中毒了! 一对秀气眉毛轻轻皱起,不过随即又舒展开来,不动声色。 其他三人都没发现他的异样,依旧有说有笑。 第六十七章 推测 李青石百思不得其解。 仔细回想,来这里之前,他确认自己没有中毒,也就是说,身上这种罕见且不易察觉的毒,是来这里之后才中的。 在这陆府中,入口的东西只有桌上这壶茶,那么毫无疑问,毒是下在这壶茶水里。 秦伯文喝的也是这壶茶,他有没有中毒? 李青石偷偷观察秦伯文的脸色,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在他的意料中,因为这是一种十分稀奇的毒,就算以他的医术,只凭眼力也是看不出来的,除非把脉,但眼下情形,根本做不到不露痕迹给秦伯文把脉。 他的目光又落到桌上那只茶壶上。 刘北斗给他讲过很多故事,在其中某个故事里有一种酒壶,按住绿色按钮倒出来的酒无毒,按住红色按钮倒出来的酒有毒,这种酒壶叫做阴阳壶。 李青石端起茶壶给自己续茶,趁机仔细观看,这只茶壶并没有藏着这样的机关。 也就是说,秦伯文肯定也已经中毒了。 他想不通的是,陆远庭为什么要给他们下毒。 陆远庭与白玉山庄相交多年,且情谊深厚,虽然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走动,但秦伯文说过,这些年两家一直有书信往来,想来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否则秦伯文也不会登门拜访。 既然如此,这毒必定不是冲着秦伯文来的,那么是冲着自己? 李青石觉得也不可能。 陆远庭虽然跟他母亲的死有关,但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来鱼龙郡城是为了找他寻仇。 在清水县,他杀死红阳真人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杀红阳真人是为了报仇,那就更不会有人向陆远庭报信。 所以他跟陆远庭的关系,压根就是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陆远庭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下毒? 李青石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头绪。 他装作若无其事,没人发觉他的异常,陆远庭的演技也是一流,言语爽快,笑声爽朗,半点看不出背地里干了偷摸下毒的龌龊事。 李青石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这姓陆的跟红阳关系莫逆,有人告诉他自己是杀死红阳的凶手,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好友报仇? 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知道自己中了毒,李青石没有太过惊慌,是因为他清楚这种毒的特性。 这是一种极难配制的毒药,也是一种要人性命的毒药,神妙的是,这种毒药的药性可以根据药量分为很多层次。 如果药量下的足,中毒后会当场毙命,只是药量太多的话,自然也就更容易让人察觉。 如果药量少些,毒发的时间就会延后,分为五天,十天,十五天……时间最长可达五十天。 他所中的毒,是药量最轻的那一种,也就是五十天后才会毒发。 对方选择下最轻的药量,要么是怕被察觉,要么就是没打算当场翻脸,不过既然已经下毒成功,也就没有翻脸的必要,只需要等着毒发即可。 果然,直到秦伯文起身告辞,陆远庭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只是责怪道:“到了鱼龙郡城,还去住什么客栈,这不是打你陆伯伯的脸么?你们在哪家客栈落脚?我叫人去把你们的行礼拿来,今日就住在我这里了。” 秦伯文倒不介意住在这里,只是怕李青石会不习惯,不过转念一想,以这小子的性情,绝不会因为白吃白住就不自在,笑道:“那就听陆伯伯的,只是我约了些朋友午后见面,等见了他们,晚上再过来。” 他从来不曾失信于人,既然在客栈里答应了那些人,自然要去跟他们见一面。 至于那些人说有大事请他帮忙,他却没当真,多半只是找个由头想跟白玉山庄攀些交情。 陆远庭奇道:“你这是头一回出门,就交了不少朋友?果然虎父无犬子!要是换了奇儿,就他这性子,指定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秦伯文真把他当成了自家长辈,没有半点藏藏掖掖,把早上客栈里发生的事说了。 陆远庭道:“白玉山庄在景州的江湖地位摆在那里,想结交的人必定很多,虽然知道你的性子,我还是要嘱咐一句,可不能眼高于顶,怠慢了别人。” 秦伯文连连称是,施礼告辞,与李青石、小雀出了陆府。 回到客栈,秦伯文仍未发现自己中毒,李青石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粗心大意,一来他把陆远庭当成可以信任的长辈,自然不会提防,二来这毒确实极难察觉,就算以他洞开大窍七十一的修为,如果不仔细体察自身,也绝对发现不了。 李青石一直觉得奇怪,在老刘写的那本《毒药百科大全》里,虽然也说这种毒无色无味,却给出了分辨的办法,然而他喝茶时竟完全没有尝出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毒是被改良过的。 这就有点不好说了,毒药被改良过,那解药是不是也不一样了? 李青石心里琢磨,以陆远庭和白玉山庄的关系,秦伯文身上的毒他一定会解,只要留意秦伯文入口的东西,肯定就能拿到解药。 又想,这事跟不跟秦伯文说?他要是知道陆远庭要杀我,夹在中间肯定不好处理,不对,人以类聚,陆远庭跟红阳交好,能是什么好人? 就算以前被红阳蒙蔽,可红阳死后早已经臭名昭着,他还要替他报仇,这就耐人寻味了。 拿定主意,对秦伯文说道:“亏你还是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高手,中毒了都不知道?” 秦伯文被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一脸懵逼道:“什么中毒?” 李青石朝他身上努了努嘴。 秦伯文愣了愣,瞪眼道:“好啊,比武过招打不过我,你竟使出这等下三滥手段。” 默默体察自身,果然发现中毒迹象,大咧咧拍了拍李青石肩膀,赞许道:“可以呀,什么时候下的手,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快教教我!” 李青石无语,没好气道:“教个屁,我也中招了,你陆伯伯下的手。” 秦伯文又愣了愣:“别闹。”然后发现李青石不像开玩笑,将信将疑道:“真的?” 李青石点点头,把自己的推测说了。 秦伯文愣了好半天才回神:“不可能!陆伯伯怎么会为红阳那种人报仇?我找他问问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青石赶紧拉住他道:“你既然不信,就说明这事确实有古怪,江湖险恶呀大兄弟,你就这么直不楞登的去了,万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咋整?” 秦伯文平静心神,想了想道:“我知道稳妥起见,咱们最好不动声色装不知道,要是陆伯伯给我解毒,那就说明你的猜测是对的,到时候我把解药分给你,然后你偷偷摸摸走了就是,可我觉得这也太不够光明磊落,而且我也不信陆伯伯是那样的人。” 李青石一拍大腿道:“我看行,就这么办!” 秦伯文脸一黑,怎么就这么办了?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要是陆伯伯不给我解毒,说明什么?” 李青石用不忍的眼神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道:“说明他要弄你们白玉山庄。” 秦伯文悚然一惊,终于开始慎重起来。 …… 午时刚过,早上来拜访的那些人就又火急火燎赶来,其实他们一直派人在这里守着,知道秦大公子早就回来了,只是不敢再唐突,生生忍到现在才来。 金剑门掌门白武纪确实老道,虽然只跟这位秦大公子接触了一次,却已经大致摸到了一些他的脾气,所以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把他们莫名其妙中毒的事说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伯文跟李青石面面相觑,之前他们煞有介事推测半天,万万没想到中毒的不止他们两个,竟然有这么多人着了道。 秦伯文朝这些人扫了一眼,心想这么多人中毒,还有先有后,到现在还不知道下毒的是谁,一群白痴么?陆伯伯搞这么大阵仗,想干啥? 李青石也朝这些人扫了一眼,心想姓陆的这特么是想一统江湖的节奏啊。 …… (不行就养朋友们,工作忙,再加上套路不熟,实在写不快,我也很愁啊,这么整上架全勤都拿不到,急哭了都…) 第六十八章 五绝散 李青石本来疑心陆远庭下毒是冲着自己,目的是为了给红阳真人报仇,现在得知整个鱼龙郡城超过半数的江湖大佬级人物都中了毒,这么看来,他今天下毒并非冲着自己。 可要说他是冲秦伯文,也有点说不通,不管是他们陆家,还是他创立的藏象门,与白玉山庄差距实在太大,就像一个三岁幼童对上一个成年壮汉。 就算壮汉一时不慎中了幼童的毒,难道不会掐住他脖颈逼他交出解药? 不说白玉山庄,就说眼前这些鱼龙郡城的江湖大佬,要是知道下毒的是陆远庭,随随便便就能杀上门去擒住他一家老小,到时交不交解药? 难道费劲巴拉下半天毒,是为了跟大伙一起玩完?除非脑子瓦特了。 李青石猜不透陆远庭下毒的动机,或者说看不透他的全盘计划。 秦伯文的心理活动跟李青石差不多,只是他到现在都有点消化不了,陆伯伯怎么会给我下毒? 要说景州地界谁敢得罪白玉山庄,只有景州城里的青鱼堂,青鱼堂也确实野心勃勃,若非实力比白玉山庄稍逊,被白玉山庄压下一头,恐怕早就在景州江湖掀起腥风血雨的吞并狂潮。 但秦伯文不信陆远庭会和青鱼堂勾结,图什么?青鱼堂能给的,白玉山庄都能给,何况还有秦陆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 既然没有动机,那么多半就有古怪,秦伯文心想,虽然是在陆伯伯家中毒,但这也不能说明毒就一定是陆伯伯下的。 白武纪把这起离奇的中毒事件讲完,问道:“秦公子家学渊博,可知道我们中的是什么毒?” 他见秦伯文听他说完后脸色有些古怪,不知道他也已经中毒,还以为是他知道这毒的来历,心里生出几分希望。 秦伯文收起思绪,客气道:“前辈谬赞,晚辈实在孤陋寡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不过我这位朋友医术通神,不管是什么毒都难不倒他。”说着侧过身子,把站在后面的李青石露出来。 李青石猜测这毒是经过改良的,但药性却跟刘北斗那本《毒药百科大全》上记载的没有变化,所以他推测这种改良只是为了下毒时更加不易让人察觉,解毒的方法应该没变,之前曾跟秦伯文说起,却还没来得及细说。 虽然知道解毒方法,但这解药的配制很难,他眼下是配不出来的。 “哦?”白武纪向李青石仔细打量,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他记性一向不错,只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在鱼龙郡很有些名声,前来拜访结交的人一向很多,但能让他记住的,要么有过人之处,要么不是无名之辈。 所以他虽然觉得李青石眼熟,却没有认出来,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青石抱了抱拳道:“李青石。” 白武纪审视着他,这种审视的目光其实不太礼貌,但对方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白武纪却是赫赫有名的金剑门掌门,所以没人觉得他这种审视是失礼的行为。 白武纪倒没有小瞧李青石的意思,江湖上藏龙卧虎,并不缺少不显山不露水的奇人异士,当然,更不缺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所以他对李青石的审视,只是想弄清楚他属于哪一种。 秦伯文道:“我跟我这位兄弟是在清水城相识,不瞒各位前辈,他的医术是我平生所见最高明的。” 他跟这些人说话时一本正经,处处彰显着名门大派的修养与气度,为了维护白玉山庄的形象,他在公众面前只能是这副模样,李青石不知道他累不累,反正他看着都累,心想,都不容易啊! 白武纪听说李青石来自清水城,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心里几乎已经确定,正如他们先前猜测那样,秦大公子经验不足,没见过江湖上那些花里胡哨的骗人把戏,定是叫这小子蒙骗了。 他早就托好友牛清扬在清水城中寻找医术高明的郎中,若这小子当真医术通神,以清风山庄在清水城的根基,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早已送信给他,由此便能断定,这是个小骗子。 其他那些鱼龙郡城的江湖大佬虽然没有白武纪这个依据,却也觉得李青石八成把秦大公子给忽悠了。 早上因为座位的事,他们已经知道这小子是个一碰就喊疼的软骨头,这种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出息,这件事已经让他们先入为主,现在又听秦伯文说他的医术是他平生所见最高明的。 这怎么可能?秦大公子自小在景州城长大,先不说景州城里那些名医,就说鱼龙郡城的陆远庭陆掌门,那是何等医术? 听说陆掌门与白玉山庄交情不浅,秦大公子必定知道陆掌门医术如何,所以他这句话的意思,这小子的医术比陆掌门还高明? 这等隐于世间的奇人异士,又恰巧让秦大公子碰上成了朋友?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秦大公子的机缘运气未免太好,这种事情的概率太小了。 所以他们都保持怀疑态度,对于李青石是否能帮他们解毒这件事,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早上想让李青石让出座位的那人是奔雷帮成员,奔雷帮规模较小,所以地位不高,帮主曹牛力五十二岁,身材高大魁梧,从外表看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一类。 他凑到前面说道:“那就请小兄弟给大伙说说,这究竟是什么毒?”话说的客气,语气却不怎么客气,丝毫没有掩饰其中的讥讽与轻蔑。 李青石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他觉得有些奇怪,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老大的? 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真正江湖门派里的大佬,不是清水城大刀会那种不入流的地痞流氓组织,难道正儿八经的一派之主,就这水平? 心里起了疑,就发现这人流露出的那些情绪有些刻意,心想这人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李青石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白武纪心想,老曹这臭脾气真是要不得,就算看不惯这年轻人,难道就不知道照顾下秦大公子的脸面? 笑着打圆场道:“小兄弟莫怪,曹帮主就这么个脾气,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小兄弟指点指点,这是什么毒,又该怎么解?” 李青石表现出一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做派,立马冲他露出一个笑脸道:“前辈太客气了。” 他也没打算隐瞒,因为这如果真是陆远庭的阴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人就都能拉拢过来做为帮手,说道:“据我所知,这种毒叫做五绝散,是从十种毒虫毒草里取五种制成。” 五绝散? 众人面面相觑,以他们的阅历,却连一个人都没听说过,自然而然以为这小子在胡扯。 白武纪不愿戳穿他,而是想让他自己露出马脚,追问道:“不知是哪十种毒虫毒草?” 李青石道:“这十种毒虫毒草十分罕见,叫做紫尾蜈蚣,冰蛇,毛蝎,独角守宫,铁蛙,风雨草,魂草,海石木,血蕊,赤芨。”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因为对这十个名字闻所未闻。 不过能信口编出这些也不算奇怪,能骗到秦大公子,当然是有些东西的,白武纪说道:“小兄弟既然知道这毒怎么制成,自然也知道该怎么解,还请指教,若能帮大伙解了毒,必有重谢。” 他不光话说得客气,还郑重施了一礼,没有将心里的质疑流露半分。 李青石还了一礼,说道:“这可就有些难了,五绝散出自这十种毒虫毒草,解药却也是自这十种毒虫毒草里而出。” 之前他跟秦伯文没聊这么细,所以秦伯文也跟其他人一样,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意思?” 李青石道:“就是说,五绝散是从这十种毒虫毒草里取五种制成,剩下的五种就能配制出解药,所以想要配制解药,就先要知道这五绝散用的是这十种毒虫毒草里的哪五样。” 他皱起眉头道:“难就难在这里,十种里任意取五种,你们知道有多少种取法吗?一共有……”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家师父所写的那本《毒药百科大全》里,提到这五绝散可能有多少种制法的时候,写的是……日哦,老子忘了这题怎么算…… 所以他也不知道。 李青石不动声色,看向众人接着说道:“一共有多少种取法,你们知道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怀疑这小子在故意刁难他们。 秦伯文默默心算,发现这题超纲了,为了不露怯,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心想幸亏这小子没看我。 不料,李青石忽然转头盯住他,悠悠问道:“知道吗?” 第六十九章 下毒的抓住了 若论武功修为,鱼龙郡城里这些江湖大佬当得起身手不凡四个字,可要问他们十种里任意取五种有多少种取法这种事,就有点为难这些胖虎。 见他向秦大公子发问,他们纷纷松了口气,然后一道道目光落在秦大公子身上,带着求知的渴望。 众目睽睽下,秦大公子勉强保持着镇定,淡淡一笑说道:“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十岁时便会心算。”说完朝身后看了一眼道:“小雀,告诉大家答案。” 小雀一脸懵逼,这题打死他都算不出来啊,可白玉山庄的名声要紧,又不能说不会,急的汗都出来了,心想,佛说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我的烦恼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少爷! 见一票人都在盯着自己,心一横牙一咬,说道:“一百零八种。”说完猛向李青石使眼色,希望他念在多日交情的份上,能帮着打个圆场。 众人见他说出答案,又都看向李青石,眼巴巴等他给出结果。 李青石成功收到小雀的眼色,然而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炫耀,所以他震惊了,心想白玉山庄果然名不虚传,这题竟然连小雀都会! 向众人扫了一眼,说道:“不错,共有一百零八种取法,所以如果不知道这五绝散具体是由哪五种毒虫毒草制成,绝不可能配制出解药,因为配制解药时,即便只有一种出了差错,也会立刻导致毒发身亡。” 这些江湖大佬们终于听明白,说来说去,别管过程有多花里胡哨,最后只有一个意思,这毒他解不了! 难怪能把秦大公子骗了,刚才就连他们都被带沟里去了,还跟着他的思路在那里苦思冥想有多少种取法,这小子果然有点东西,可惜不走正道,净琢磨这骗人的把戏。 白武纪没想到自己都着了这小子的道,觉得脸上挂不住,神色也就没那么好看,冷笑一声说道:“听小兄弟的意思,这五绝散不是寻常毒药,想来会炼制的人也不多,你可知道鱼龙郡谁有这个本事?” 李青石看了秦伯文一眼,见他面露为难之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们虽然是在陆远庭那里中的毒,其实没有确凿证据下毒的就是陆远庭,秦陆两家相交多年,如果秦伯文说出下毒的是陆远庭,万一以后查实罪魁祸首并不是他,难免不好收场。 李青石却没这个顾忌,他正好想听听这些鱼龙郡城里的江湖大佬怎么看,于是说道:“下毒的可能是藏象门掌门陆远庭。” 话音刚落,人群里已有不少人说道:“不可能!” 然后再不遮掩对这个小骗子的鄙夷,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很不友善。 先前鬼话连篇,现在又信口开河,竟然说陆掌门是幕后黑手,这小骗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莫非觉得大伙跟秦大公子一样,那么容易就被哄骗? 只是他们觉得有些奇怪,陆掌门跟白玉山庄交情不浅,怎么秦大公子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这小子到底给秦大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白武纪语气变得十分生硬:“阁下有所不知,陆掌门也中了这种毒,不只是他,连他的独子陆公子也遭了暗算。” 李青石愣了愣,心想难怪他们不信,原来陆远庭父子也中了毒。 忽然想到一个疑点,问道:“你们不是说这毒没人能够诊断出来?又怎么知道陆家父子真的中了毒?而且据我所知,陆公子根本没有修行过武道,要是他真的中了毒,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奔雷帮帮主曹牛力冷哼道:“陆公子从小研习医术,虽然诊不出别人身上的毒,但总能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 李青石道:“也就是说,他们中毒是自己说的?” 白武纪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说谎?陆掌门医术精深,这么多年,在场这些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他为什么要给大伙下毒?目的何在?” 这也正是李青石没想明白的地方,试探说道:“是不是想一统鱼龙郡江湖?” “笑话!”白武纪忍无可忍,不留情面道:“莫非你以为只凭一剂毒药,就能叫大伙俯首听令?未免太狗眼看人低!我与在场这些兄弟相交多年,知道他们的脾性,这里头可没一个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顿了顿又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本来给你留了情面,不想坏你饭碗,谁知你却不知进退,把咱们当成白痴来耍,哪来的底气?莫非觉得天底下数你最聪明?” 李青石早就察觉他们对自己抱有成见,却只以为是看自己年轻,所以有些轻视,哪里知道他们先入为主,把他当成了骗子,所以有点懵,不明白大家讨论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像是要翻脸? 秦大公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成了受人蒙蔽的冤大头,眼见气氛不对,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陆奇来了。 陆奇向诸位长辈见了礼,正准备说明来意,奔雷帮帮主曹牛力对李青石说道:“陆公子来了,你是不是想给他把把脉,看他是否真中了毒?以你的医术,应该能诊出来?” 谁都能听出这是奚落,李青石却假装没听出来,说道:“既然前辈吩咐,那恭敬不如从命。” 陆奇一脸茫然坐到椅子上,又一脸茫然伸出手臂,直到李青石手指搭在他手腕上,这才懵懂问道:“这是干什么?” 李青石凝神诊脉,过了片刻,眉头轻轻皱起,这位陆公子真的中了毒! 如果说陆家是下毒的幕后黑手,那他们根本没必要为掩人耳目而真的自己服毒,因为这个毒除了开窍武夫能自己察知,鱼龙郡城里没人能诊断出来,所以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么看来,下毒的似乎并非陆远庭,而是另有其人。 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曹牛力冷笑道:“小神医是不是要说,陆公子根本就没中毒?” 李青石摇头道:“不,他确实中毒了。” 曹牛力愣了愣,所有人都愣了愣,不知道这小骗子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陆奇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意:“找了半天,原来各位叔叔伯伯都在这里,我爹请你们去一趟,有要紧事商量。” 白武纪道:“贤侄可知道是什么事?” 陆奇有些生涩的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下毒的人抓到了。” “当真?”白武纪迈出一步。 陆奇道:“我爹说不要在外面多说,以免有敌人的耳目,各位长辈先去我家。” 众人听说事情有了眉目,一个个精神大振,随陆奇出了客栈。 李青石仔细观察陆奇的神色,没发现什么端倪,像陆奇这种古板木讷的人,如果说谎必定能看出蛛丝马迹,所以要么他也不知情,要么这件事真与他们父子无关。 众人来到陆府,进了一座十分宽敞的大厅,厅中东西两侧各放着一只香炉,烟气袅袅,一股清香在厅内弥漫。 李青石嗅了嗅,是迷迭香,有安神的作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地上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身上血迹斑斑,透过破烂的衣服,可以看见背上有几道口子,深可见骨。 等众人落座,陆远庭道:“这厮藏得好深,若非今日又出手下毒,我还发现不了。” 转向秦伯文道:“伯文呀,说起来算是陆伯伯连累了你,让你也中了毒,你已经察觉了?” 秦伯文点了点头道:“我还觉得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了暗算。” 陆远庭苦笑道:“你在我这里中毒,以后见了你父亲,我可没法子交代了。” 曹牛力指着地上的人插嘴道:“陆掌门,下毒的可是此人?什么来路?” 第七十章 摊牌了 随着陆远庭说出他从下毒人嘴里盘问出的那些信息,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一时间,这些鱼龙郡城的江湖大佬们震惊无言,因为这起中毒事件的幕后黑手太过出人意料。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这个下毒人,竟然是景州城青鱼堂指使! 秦伯文曾想过,景州地界敢向他下毒的,恐怕只有那个野心勃勃勉强能与白玉山庄分庭抗礼的青鱼堂,只是他觉得陆远庭不可能跟青鱼堂有什么瓜葛,所以否定了这个灵光乍现的猜测。 万万没想到,幕后黑手真的是青鱼堂! 陆远庭紧紧蹙着眉头,说道:“这人是我府上的老人,在府上待了已有七八年,没想到这么多年的老人都让青鱼堂买通了,据他交代,各位中毒也是因为府上有人被收买了。” 曹牛力一拍桌子道:“我跟青鱼堂从无往来,他们为什么下毒害我?” 陆远庭道:“为了一统鱼龙郡的江湖,或者说为了一统整个景州的江湖。” 曹牛力愣了愣,下意识朝李青石看了一眼,先前李青石虽然猜错了凶手,然而凶手的目的却没猜错,竟是真的想一统江湖? 白武纪道:“青鱼堂要对付咱们,哪里用得着下毒?” 青鱼堂实力雄厚,只比景州第一门派白玉山庄略逊一筹,要对付他们这些郡城里的江湖势力,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下毒这种下三滥手段,因为以他们的实力远不足以与其对抗。 陆远庭看了秦伯文一眼,说道:“青鱼堂若是大张旗鼓行吞并之事,白玉山庄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些年如果不是白玉山庄钳制,景州恐怕早就是青鱼堂一家独大。” 在场的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青鱼堂野心勃勃,要不是白玉山庄压着,早就迈出称霸景州江湖的脚步。 白武纪道:“当务之急是先解了大伙身上的毒,然后再筹划对策,陆兄是否问出来,咱们中的是什么毒?这人身上是否有解药?” 陆远庭脸色沉重,摇头叹息道:“问是问出来了,可惜他没有解药,而且这毒十分罕见,若不知道毒药的成分,就算想自己配制解药也绝不可能。” 他向众人看了一眼,接着说道:“这毒名为五绝散,是从十种极难找到的毒虫毒草里随意取五种制成。” 大厅里的江湖大佬们一齐愣了愣神,然后不约而同看向李青石,一张张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他们实在没想到,这个被他们认定为小骗子的年轻人之前那番说辞,竟然不是胡扯。 于是再看李青石时,忽然就觉得这个皮囊出众的小伙子开始高深莫测起来,心想江湖里果然藏龙卧虎,他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份见识与眼力,难怪能与秦大公子结交。 陆远庭没发现众人的异样,接着说道:“这种毒根据药量多少,发作的时间也不一样,最快的中毒后当场便会发作,最慢的要足足等上五十天才发作。” 白武纪从李青石身上收回目光,皱眉道:“陆兄是不是弄错了?为什么我中毒已有三个多月,直到现在都没有发作的迹象?” 陆远庭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白兄身上的毒已经被解过至少一次,这便是这种毒的另一个神奇之处,十种毒虫毒草里取五种制成毒药,另外五种便可解毒,只是解药的分量要与毒药一模一样,若少了,就达不到解毒效果,若多了,倒是可以解掉之前中的毒,可同时却又中了新的毒。” 顿了顿道:“白兄的毒一直没发作,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在暗中给你解毒时,用的解药分量太多,所以虽然一直没有毒发,你体内的五绝散却也一直都在。” 在刘北斗写的那本《毒药百科大全》里,标注了五绝散这种毒药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绝迹,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用来制毒的原材料,也就是那十种毒虫毒草,很难找到,当然也就很难凑齐。 二是制毒的工艺非常复杂,且成功率低,就算知道制毒的方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制出来的,除非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否则就只能靠运气。 一种早已绝迹的毒药,陆远庭却如此了解,这让李青石感到出乎意料,心想他一手创立藏象门,又闯出这么大的名声,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李青石对陆远庭的实力重新进行了评估,同时又开始有些为难,虽然接触还不足一日,但从所见所闻来看,他实在不像一个坏人,所以还向不向他寻仇? 虽说母亲不是他亲手所杀,但终究跟他脱不了干系,如果确定他是受人蒙蔽,是不是就罪不至死? 李青石转着念头,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变了脸色。 他看似坐在椅子上,其实如往常一样一直扎着那个古怪姿势的马步,可此时他的双腿忽然没了力气,本来悬空的屁股真的坐到了椅子上。 他迅速镇定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心里的念头却快速转动起来。 他又中毒了,只是跟上午不同,这次中的是一种迷药,不是让人昏迷不醒的迷药,而是让人使不出力气的迷药。 来到这里以后,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喝过任何东西,怎么会中了迷药? 想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了对面那个香炉。 他记起来了,迷迭香本来是没有毒的,但是当迷迭香跟海石木混在一起,就会产生麻痹效果,海石木正是配制五绝散的十种毒虫毒草之一! 也就是说,他们所中的五绝散,必定用到了海石木。 这么看来,鱼龙郡城的下毒事件果然就是陆远庭做的! 五绝散只是一种单纯的致命毒药,并不会对武功修为产生限制作用,他把大家喊来,又说了这么多,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迷迭香与海石木发挥作用。 既然使出了这样的手段,说明他不准备再隐瞒,要摊牌了。 李青石朝周围看了一眼,其他人神色如常,显然还没发现自己已经中了迷药。 他保持着镇定,悄悄摸出一粒药丸,这药丸他一直备在身上,可以解大部分迷药,对迷迭香与海石木所产生的麻痹效果,可以解除至少九成。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假装喝茶,趁机把药丸放进嘴里。 然后以一种自然的神态,把手放在桌子上,对秦伯文低声说道:“这里有迷药,大家估计都已经着了道,快把这粒药丸吃了。” 秦伯文愣了愣,目光落在李青石手上,只见他手中隐蔽的捏着一粒药丸。 李青石刚要提醒他别露出异常,坐在他们斜对面的陆奇忽然露出玩味笑脸道:“果然有点本事,可惜太晚了。”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坐在上首的陆远庭毫无征兆掷出手中茶杯,直射向李青石拿着药丸的那只手。 李青石缩回手,同时把药丸弹向秦伯文,秦伯文下意识接住药丸,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陆远庭已经飞身过来,一把将药丸夺走,接着手掌在李青石身上一抹,将他备在身上的药物全部拿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一切尘埃落定,秦伯文才发现自己已经使不出力气,否则即便只靠下意识的反应,陆远庭也不可能把他已经拿在手里的东西夺去。 他皱起眉头道:“陆伯伯,你要做什么?”虽然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愣在当场。 陆远庭笑道:“自然是如先前所说,一统江湖,让所有人都听我号令。” 听了这话,那些江湖大佬们终于反应过来,也终于发现自己的一身修为已经使不出半点。 可惜已经太晚了,现在所有人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大厅里一时间变得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第七十一章 给他们演示一下 在所有人眼中,陆远庭是个医术高明性情豪爽的人,他喜欢结交朋友,也喜欢帮助别人,但大家对他印象最深的一点是,他是个十分谦逊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仗势欺人的事,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藏着这么大的野心? 正是因为想不到,所以这些江湖大佬们一时间都有些懵,有些接受不了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者说接受不了原本低调谦逊面目可亲的好朋友,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到底在江湖上打滚了太多年,自然不会一直处于懵逼的状态,相反,很快他们就已经回过神来,然后又都看向了那个被他们当成骗子的年轻人。 这个越来越叫人看不透的年轻人之前说过,下毒的可能是陆远庭,可惜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当时哪怕有一个人起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陆远庭颠覆了自己在这些人心里的形象,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善于伪装与阴诡算计的野心家,而站在他身边的,他的儿子陆奇也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古板与木讷,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张扬与狂热。 与陆远庭相比,陆奇的变化带来的冲击更大,陆远庭只是暴露了他的野心与算计,说到底不过是让别人看走了眼,这其实不算什么,毕竟人心不可测,但陆奇的变化是由内而外的,是真真正正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的拘谨已经全然不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李青石,用一种得意洋洋的口吻说道:“我果然没猜错,上午看见你皱了下眉,我就觉得你发现了端倪,这些蠢货都是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中了毒,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察觉了,这么看来,倒真有些本事。” 他这时说的淡然,其实当时发现李青石有所察觉时,心里无比震惊。 所有人都以为他自小痴迷医术,就像一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成天抱着医书不放,这倒没有错,他的痴迷是真的,只不过他痴迷的从来不是医术,而是跟医术有关的那些旁门左道,比如,毒。 他所表现出来的古板与木讷也是真的,只不过那是以前的他。 刚开始研究那些旁门左道的时候,因为过于沉迷,吃饭的时候琢磨,走路的时候琢磨,做所有其他事情的时候都在琢磨,所以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古板与木讷。 后来他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成就,这给了他很大的自信,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凡,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天才,从那时起他其实已经不再那么古板与木讷,可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那样一副形象,所以就干脆扮演下去,每当看见别人因为他的古板与木讷而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时,他就在心里偷着乐,觉得对方真是一个愚蠢的傻瓜。 因为痴迷,他变得越来越偏执,也越来越狂热,每当研究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确实很有天赋,很多记载不全早已遗失的毒药配方,都被他鼓捣出来,很多极难炼制的毒,也被他成功炼制出来,五绝散便是其中的一种。 他在制毒用毒这个领域投入了全部的精力,也取得了非凡的成果,在这件事情上自然非常自负,但是自负如他,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食了自己亲手改良的五绝散,恐怕很长时间内也不会察觉。 然而这个叫李青石的小子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察觉了。 这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毕竟这似乎代表着,他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输给了这个小子。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是他不能容忍的事,更是他接受不了的事,所以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 这似乎很没道理,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输给别人,应该激起好胜心重新比过才对,但陆奇不这么想,他才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比不过?杀了就是,如果杀不死,那就想办法杀死,人死了,自然就不会再赢。 所以他已经给李青石判了死刑。 而李青石看着面前这个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人,只觉得再一次大开眼界,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装成呆板木讷的样子,有什么必要么? 似乎确实有些必要,要不是秦伯文说他从小就这样,自己也不会掉以轻心,也就不会发现不了,他当时发现了自己察觉到不对劲。 如果没有记错,察觉到中毒时自己只不过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就让他发现了,进而起了疑心,由此可以判断,这必定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李青石心想,这里有这么多好汉,还有个景州第一武道天才,我只不过是凑巧撞上了,明摆着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的眼里却只有我,这特么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青石撇过头去,没搭理他,希望他不要再纠缠自己,去找别人唠一会,等刚才吃下的那颗解毒药丸发挥作用,说不定就能脱身。 然而这位演技精湛的陆公子似乎对别人没什么兴趣,仍旧把目光盯在他身上,不过幸运的是,白武纪这时说话了,吸引了陆公子的注意。 “姓陆的,莫非你觉得白某是贪生怕死之辈?只凭一剂毒药就想让白某听话,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听他这么说,不少人出声附和。 陆远庭笑道:“我知道白兄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不怕死,可你也不怕家里那些亲人死么,比如你儿子?白兄老来得子,大伙可都知道,你对你那个年仅十二岁的独子一向宠爱的很呀。” 其实今天这个局,陆远庭布置的有些仓促,在他的计划里,是要等鱼龙郡城里所有帮派的核心人物都中毒后再把事情挑明,现在虽然已经成功一大半,但剩下的一小半终归存在变数。 而迫使他提前暴露的,自然是李青石。 李青石察觉了他下毒,他怕事情败露后被这些江湖大佬逼上门来,到时候不管是跟这些人同归于尽,还是乖乖交出解药,难免都性命不保。 他不知道李青石说出他可能是幕后凶手后,这些江湖大佬没一个人相信,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会先下手为强,毕竟做贼难免心虚。 看见白武纪变了脸色,陆远庭笑意更深了几分,看向其他人道:“连你们都中了毒,不会天真到以为家里人却没事?” 白武纪面如寒霜,死死盯住陆远庭,却没再说话,对上这种人,根本没必要再说祸不及家人之类的屁话,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奔雷帮帮主曹牛力大声道:“祸不及家人!姓陆的,你还懂不懂江湖规矩!” 陆远庭冲他笑道:“以后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陆奇站在自家父亲的身后,忽然露出兴奋的神色,嘿嘿笑道:“爹,他们还不知道这五绝散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我觉得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 陆远庭点头道:“有道理。” 陆奇奔出门去,没过多久带了两个人回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衣衫褴褛,看起来像是讨饭的乞丐。 陆奇变得更加兴奋,舔了舔嘴唇道:“都睁大眼看清楚了!” 女人紧紧抱着小孩,瑟缩的看着厅里的人们。 这时李青石吃下的那颗解毒药丸已经发挥作用,解毒效果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将身上的迷药解去了大约九成,他看着身前这对母子,犹豫着等下陆奇给他们喂毒时,要不要出手相救。 可是没等他评估完当前的形势,那个女人就忽然惨叫起来,身上的皮肤开始肉眼可见的溃烂,她却还在不停的用手去抓,直到露出白骨,露出同样溃烂的脏腑。 原来陆奇已经提前给她吃下了毒药。 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只知道不停的喊:“娘,娘。” 陆奇走到小孩身边,俯下身去,动作轻柔的帮他擦了擦眼泪,然后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孩子别怕,你马上就能去找你娘了。” 他刚说完,小孩身上的皮肤就开始溃烂。 目睹这一幕的江湖大佬们眼角抽搐,哪怕以他们的阅历,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惨烈的场面。 李青石使劲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慢慢松开。 大厅里除了小孩的惨叫,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等到躺在地上的那个孩子抽搐着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陆远庭笑着对白武纪道:“白兄,不知你那儿子毒发的时候,是铁骨铮铮不发出半点声音,还是叫的比这要响上许多?” 第七十二章 没跑成 秦伯文这是第一次离开白玉山庄外出游历,这次闯荡江湖,其中一个目标就是干上几件大快人心的侠义事,然而将近四个月的时间,竟然没有碰上一个坏人,也没撞上一件不平事。 现在这个世道竟会如此太平?当然不会,那只是因为秦大公子缺少一双发现恶的眼睛。 被誉为景州武道第一天才,秦伯文其实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换句话说,也就是涉世未深,一个涉世未深的人,难免心地纯良,就算听过再多前人的经验,就算做了再好的心理准备,看待这个世界时,也会不可避免的心存善意。 像他这样的人,被一个视作亲近长辈的人在背后捅了一刀,这件事所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 可能到不了颠覆三观的程度,起码已经让他深切体会到,江湖果然他妈的很险恶啊。 虽然之前已经做出过类似的猜测,但事到临头,秦伯文还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他就产生了疑惑,秦家花费数代人心血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难道陆家父子会天真的以为,拿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威胁,就能让整个白玉山庄成为傀儡? 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两家相交这么多年,陆远庭不可能不了解他的父亲,既然了解,就肯定知道这么做会有很大的风险,因为他父亲的脾性向来宁折不弯,极有可能不会忍受这样的威胁。 这么看来,陆家父子可能还有其他的手段。 秦伯文想不到他们还有怎样的手段,所以直接问道:“只凭你们陆家,或者说藏象门,绝不可能有胆量向我下毒,你们还有什么手段?有什么阴谋?” 陆远庭看向他,赞赏道:“贤侄不愧是武道天才,心思果然通透,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跟你说了。” 他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之所以敢对你动手,自然是因为白玉山庄很快就不存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牵涉到白玉山庄,秦伯文有些紧张起来。 陆远庭笑道:“之前不是说了么,青鱼堂想一统江湖,不先把白玉山庄除掉怎么行?我刚才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想一统江湖的不是我,是青鱼堂,我也只是听他们号令做事。” 从厅里这些江湖大佬的脸色来看,经过刚才演示五绝散毒发时的情形,他们显然已经屈服,也就是说,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在掌握中,所以陆远庭意态悠闲,不介意花点时间为这位景州第一武道天才答疑解惑,顺便还能再震慑一下这些江湖大佬,让他们彻底死心。 “不可能!青鱼堂要有这个本事,早就把白玉山庄吞了,还会等到现在?”秦伯文表示不信。 这么多年青鱼堂与白玉山庄一直在暗中较劲,虽然白玉山庄实力稍胜一筹,却没达到能够灭掉青鱼堂的程度,所以谁都奈何不了谁,局面相持不下。 青鱼堂从来没有掩饰过想要吞并景州城里那些弱小门派的野心,白玉山庄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白玉山庄也曾尝试召集那些门派除掉青鱼堂,可他们怕自己成为炮灰,没有一个肯助白玉山庄一臂之力,这么一来,竟隐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些年倒神奇的相安无事。 秦伯文虽然离开景州城已近四个月,但他绝不相信青鱼堂的实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 陆远庭一边给自己续茶,一边说道:“我不也是等到现在才动手么?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实在没有骗你的必要。” 秦伯文皱眉道:“青鱼堂使了什么阴诡手段?” 这个问题陆远庭没再回答,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还会把你送回景州城,所以你早晚会知道,也不必急于一时。” 把他送回景州城,自然是为了帮青鱼堂对付白玉山庄,秦伯文不明白,以他们两家的关系,以白玉山庄的实力,有什么东西是青鱼堂能给而白玉山庄给不了的,他为什么要替青鱼堂做事? 他望向陆远庭,问道:“青鱼堂给了你什么好处?” 陆远庭端起茶杯道:“当然是白玉山庄给不了的好处。” …… 李青石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心里琢磨:“既然他暂时没打算杀秦伯文,那我就没必要冒险,秦伯文说这爷俩一个压根没修行过武道,一个修为也不高,洞开大窍不足三十,可谁特么知道是真是假,这爷俩太能装了,我还是先自己跑。” 他实在是怕了,很怀疑在武道修为这件事上,这父子俩也把老秦家给演了。 他向厅里那些江湖大佬们扫了一眼,一个个脸色难看,明显在听说白玉山庄也要沦陷以后,更加淡了挣扎的心思,想想也是,家里亲人的性命握在人家手里,上面还有个无法抗衡的青鱼堂,再加上眼下身中迷药任人宰割,似乎也只能认命。 李青石本来打算等他们闹起来的时候,趁乱逃走,现在看来他们不会闹了。 他又观察了一下这座大厅的情形,目光下意识避开那对被用来演示五绝散药性的母子尸体,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忍看,不再犹豫,趁陆家父子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噌的一下跳起来,直接向厅门蹿去。 陆家父子刚才没发现李青石偷偷吃了解毒的药丸,自然以为他也中了迷药,没有提防,这时见他冷不丁蹿起向厅门冲去,从这副架势来看,显然身有武功,而且丝毫没有中了迷药的迹象,不由得吃了一惊,却并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 陆奇愣了愣神后,就像看见一头困在陷阱里拼命挣扎的野兽,一脸戏谑。 陆远庭好整以暇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李青石闷头冲到厅门处,伸手推在大门上,然而两扇门纹丝不动,他使出全部力气,依然纹丝不动,转念间便已明白,这厅门大概是有什么厉害机关,所以才能关的这般牢固。 可是情势紧迫,他根本没时间研究这是个什么样的机关,知道仓促间已经不可能逃出去,怕被对方偷袭,赶紧转过身应敌,心想这姓陆的可真特么谨慎,放了迷药不够,还要再来一手瓮中捉鳖? 当李青石蹿起来的时候,那些随着药性发作已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大佬们也吓了一跳,自然也看出他身有武功,而且没中迷药,下意识转过一个念头,他怎么没事? 紧接着便露出喜色,心想陆远庭修为不高,若是这位少侠将他拿下,一切就还有希望。 再接着就看见少侠不是冲向陆家父子,而是冲向厅门,心想他不知道陆远庭底细,不想犯险,要自己脱身,这也在情理之中。纷纷叫道:“少侠莫怕,这陆远庭弱得很,必定不是你对手,还请仗义援手,救我等脱困!” 叫了几句后,就见那位承载着他们全部希望的少侠,虽然已经把手放在厅门上,却并没有推门而去,而是转过身来,对着陆远庭拔出了剑,显然是听见他们说话改了主意,均想,少侠高义,日后定要好好报答,嗯,少侠的剑实在有些寒酸,等脱困后先送他一把宝剑! 李青石不知道这些江湖大佬一波三折的心路历程,他万分警惕的盯住陆远庭,打起十二分精神,跟这样阴险的人对敌,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陆远庭缓缓抽出长剑,说道:“景州第一武道天才交的朋友,果然非同一般,小小年纪不只医术不俗,竟然还会武功?可惜时运不济,趟了这浑水。” 陆奇听见自家父亲夸李青石医术不俗,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但紧接着又露出神经质的兴奋笑脸,说道:“爹,别把他打死了,我还要看血爆竹。” 第七十三章 血爆竹 为了不停药,秦伯文给李青石当了很多次陪练,很了解他的修为,而且知道这小子十分抗揍,要比同等修为的人生猛很多,虽然跟他秦大公子比起来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收拾个把陆远庭肯定不在话下。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只等着收拾了陆远庭逼他交出五绝散的解药,然后就回景州城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其他那些变成软脚虾的江湖大佬们不知道李青石的底细,难免有些揪心,但从这位侠肝义胆的少侠放弃自己跑路转而迎敌来看,他应该是有些底气的,今日成败全看这一战,他们也只能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被迫成为主角又被迫营业的李青石可没心思替自己担心,既然没跑成,那么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担心也没用,只能拼死一战,本来他没什么信心,但听见陆奇让自己老爹别把他弄死,立马多了几分胜算,对方不下死手的话,拼的就是耐操跟持久,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但血爆竹是什么玩意儿?李青石从来没听说过,不过从陆奇那张变态的笑脸大约也能猜到一二,肯定是很变态的东西。 陆远庭没再给李青石时间去琢磨血爆竹是什么,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直接一剑刺了过来。 对陆远庭来说,李青石不过是个偶然卷入这件事的意外,本来杀与不杀都无所谓,但这个年轻人在医道上所展现出来的造诣让他心生忌惮,这跟同行是冤家无关,而是他的这一身医术,可能会坏了他们的大事,所以还是杀了最稳妥。 他并不担心是不是能打得过李青石,从年纪来看,除非对方是跟秦伯文一样的武道天才,否则修为绝不可能高到哪里去,而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受人追捧,自然是因为稀少,既然稀少,又怎么会这么容易碰到? 果然如他所料,几招过后他就彻底放心,因为这年轻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还是感到了震惊,虽然对方的修为不如他,但却已经相当不错,以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已经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医术不俗,武道修为也不俗,陆远庭第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这样的人物,一定不能让他活下去,因为今日已经得罪了他,要是给他时间成长起来,那未免对自己太不负责任。 一旁观战的秦伯文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姓陆的竟然隐瞒了自己的真实修为,这哪里是洞开大窍不足三十?从他的表现来看,恐怕已经开大窍六十以上,完了,李青石就算再抗揍,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其他那些江湖大佬也都一个个目瞪口呆,尤其是号称鱼龙郡城第一高手的白武纪,他已经洞开五十七处大窍,但他现在无比确定,他不是陆远庭的对手! 没想到这个东拼西凑以医术换武学的医道圣手,真正修为竟然高到了这种程度,这怎么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这些江湖大佬们纷纷猜测,莫非白玉山庄或者青鱼堂传授了他功法秘籍?若是白玉山庄传授,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然后他们心里感到十分愧疚,若不是他们叫住这位少侠,说陆远庭弱得很,他早就跑了,也不会连累他丢掉性命。 场中陆远庭越打越心惊,打了这么久,对方的气力竟然丝毫没有衰竭的迹象,照这么下去,恐怕要阴沟里翻船,当他一招不慎被李青石刺伤胳膊的时候,彻底被激怒,果断放弃留下他的性命好给儿子看血爆竹的想法,开始下死手。 李青石的身上已经被划出好几道伤口,见对方招式忽然大变,招招狠辣,显然已经不顾自己儿子的请求,要置他于死地,这种打法,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于是果断停剑认输。 再打下去必死无疑,认输的话还能再苟活一会,这个选择对李青石来说一点都不为难,当然是选择苟活一会,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寻找转机。 然后陆奇非常满意的用一条粗大绳索把他捆成了粽子。 以陆奇以往的做事风格,遇到这种情形,绝不屑用绑绳子这种物理手段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是会用他最痴迷也最引以为傲的毒术。 然而迷迭香与海石木强大的麻痹效果麻翻了这里所有的人,这小子却浑然无事,这让他对自己的毒术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不自信。 虽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但他还是担心这小子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能偷偷解掉他下的毒,所以绑牢了再喂毒才最放心,手脚不能动,任凭什么手段都不能施展。 陆远庭收起长剑,朝那些手软脚软的江湖大佬一个个看过去,从他们的神情就能看出,大事已定! 再铁骨铮铮的好汉,可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总会把某些人的性命看的更重,只要把这些人的命掌控在手里,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做鱼死网破的傻事。 陆远庭的目光最后停在奔雷帮帮主曹牛力身上,走过去笑道:“差点忘了,曹牛力,你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在这世上了无牵挂,你活着,会叫人很不放心啊。” 听了这话,曹牛力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说道:“以你的修为,我根本不是对手,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远庭笑容更盛,摇了摇头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大伙都说白武纪是鱼龙郡城第一高手,却不知道,这个鱼龙郡城第一高手的名头应该给你才对,白武纪不过才洞开大窍五十七处,而你却已经洞开六十五处。” “我倒挺佩服你,不求虚名,也就没那么多琐事缠身,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这等心性,实在很难得。” 曹牛力没有否认,对方既然能清楚的知道他洞开六十五处大窍,那再怎么否认都已经没有意义。 鱼龙郡城实力最小,地位最低的奔雷帮帮主曹牛力竟然已洞开六十五处大窍? 其他江湖大佬们看着这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小奔雷帮帮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半天都没有回神,他们今天吃的瓜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我虽然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但我不想死,你能不能留我一命,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曹牛力苦修数十年,如今只差七处大窍就能突破鸿蒙境,当然不想就这么死去。 陆远庭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不想跟你赌命。”向陆奇使了个眼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陆奇难掩兴奋,走到曹牛力身前,取出一粒白色药丸塞向他的嘴里。 曹牛力使劲撇过头,做最后的挣扎:“我既然向你求饶,说明我是怕死的,一个怕死的人绝不会做同归于尽的事。” 陆远庭端起茶杯喝茶,没理他。 拿着药丸的陆奇显得很有耐心,用一种十分温和的语气劝说道:“曹叔叔,咱可是洞开六十五处大窍的大高手,体面些。” 只是话刚说完,他就猛地扳过曹牛力的头,然后十分粗暴的掰开他的嘴,把那颗白色药丸塞了进去,一直塞到喉咙深处,确认药丸滚入了他的食道,这才把手抽出来。 曹牛力拼命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没过多久,曹牛力开始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滚来滚去,又过片刻,他的皮肤上出现一块块凸起,接着凸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啪的一声,爆裂开来,炸出一蓬血雾。 随后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响起,曹牛力身上出现一蓬又一蓬血雾。 不知过了多久,曹牛力终于气绝,身上却还在不停炸裂。 陆奇心满意足,开心的大笑起来,向众人问道:“血爆竹好不好看?” 李青石看着眼前这副惨烈场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什么样的毒会以这样的方式发作,忍不住眼角抽搐,想起陆奇刚才让他老爹留下自己的性命要看血爆竹,一时间又吓得面无人色。 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刘北斗的遗物七星宝剑,喃喃自语道:“师父啊,本来还想着闯荡一番江湖,想不到连鱼龙郡都没走出去啊……” 七星宝剑以极微小的幅度抖了抖。 可惜以李青石眼下的修为根本发现不了,就更不知道这几下抖动,是气的还是吓的。 第七十四章 要炸 曹牛力身上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终于停息,在这整个过程中,陆奇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的笑意,真的就像是个过年时燃放爆竹的开心孩子。 确定曹牛力的尸体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有些意犹未尽,又摸出一颗同样的药丸,嘻笑着向李青石走去。 或许有人能够看淡生死,但事到临头时,没有人是不怕的,李青石也不例外,他脸色苍白的盯着这位看起来不太正常的陆家公子,就算到了这个时刻,他也没有认命,依然在心里快速寻找着活路。 “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无意中被卷进来,这颗药丸我替他吃!”秦伯文急了,第一次失去身为武道天才与白玉山庄大公子的风度。 他是真把李青石当成了相交莫逆的朋友,而且觉得李青石是受了他的连累,才会卷入这个危局。 陆奇笑着冲他摇了摇头:“你不能死,我们还要拿你去向青鱼堂邀功,对青鱼堂来说,你活着要比死了价值更大。” 秦伯文作势想要冲过来,可惜随着药性的发作,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死死瞪着对方,说些自己也知道没用的威胁的话。 “你不能杀我,你一定还记得,十三年前,曾有人让你去杀清水县白头村的一个女人,你把这件事交给了松云观的红阳真人去做,对不对?那个女人叫李红秀。”李青石突然对陆远庭说道。 他不知道挑明这件事是会死的更快,还是能让陆远庭放过自己,但死就在眼前,已经不能再快,所以赌这一场稳赚不赔,何况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机会。 听了这话,陆远庭果然愣了愣,然后开始皱起眉头回忆,过了片刻说道:“我已经忘了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正巧这件事也是青鱼堂的堂主风剑安交代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李红秀的儿子。” 李青石只说了这一句,如果挑明这件事有用的话,这一句已经足够。 这句话确实起了作用。 当初风剑安托陆远庭杀人时,陆远庭就觉得有些奇怪,高高在上且远在景州城里的青鱼堂堂主,为什么要去杀一个偏远山村的村妇?他很快就想到了风剑安的儿子,风雷。 风雷不喜武道,却专好读书,而且是个多情种子,这位出身江湖的公子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一帮手下扈从负笈游学,传闻做了很多拈花惹草的事,风剑安托陆远庭杀人时,听说他的儿子风雷正在与人议亲,对方似乎来头很大,于是陆远庭就明白了。 这显然是要为两家能成功结为亲家而扫清障碍,清理遗留的祸根。 不过是杀个村妇,陆远庭自然不会亲自去跑这一趟,便一封书信送到有过几面之缘想与他攀上交情的红阳手里。 陆远庭看向李青石,对方能知道杀人的事是受他指使,显然是红阳把他卖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件小事,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甚至不知道红阳已经死了,一个小小县城里的道士,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陆远庭心想,听这小子的意思,他是风剑安的孙子?这么看来,当初风剑安铲除祸根时,并不知道这个孙子的存在,否则不可能置之不理,听说这些年他的儿子一直没有子嗣,如今冒出来个孙子,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这是他风家的家事,怎么处置也用不着我来操心,只要把人送过去,他就不能不记我一份功劳,眼下按照他的吩咐,鱼龙郡城里大部分帮派已经摆平,不仅如此,还意外擒住了白玉山庄的大公子,再加上这个风家遗留在外的孙子,不知道能不能再换来一粒小元丹? 想到小元丹,陆远庭的心头立马火热起来。 他年轻时凭借医术行走江湖,号称通过治病救人换取武学功法,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其实暗地里做下不少趁人之危杀人谋取武学秘籍的阴损勾当,所以他的手上并非只有不成体系东拼西凑的武功招式,而是有好几本珍贵的武学典籍。 说起来他的武道资质也算不错,经过这么些年的苦练,竟然洞开大窍六十二处,然而后面却遇到瓶颈,六七年时间没能再进一步。 后来依附青鱼堂,获得一颗小元丹,没想到那样一颗不起眼的丹药,居然让他突破瓶颈,又开一处大窍。 陆远庭向大厅内扫了一眼,现在他最忌惮的曹牛力已死,剩下这些人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而且看样子也都已经死心,显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转过身对陆奇说道:“先留着他的性命。” 然后取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明鱼龙郡城大局已定,另外,意外擒获白玉山庄秦大公子,提及李青石时,没有直接说帮风堂主找回个大孙子,而是说十三年前托他杀的那个村妇,当年遗下一子,最后请青鱼堂赶紧派人来把秦伯文和李青石带走。 写好信后,打开厅门叫来一名心腹,把信交托后又仔细叮嘱了几句。 刚嘱咐完,忽然听见李青石叫道:“你干什么?你爹都说了不杀我,你……唔……唔……” 陆远庭回头一看,他的儿子已经把那颗药丸塞进李青石嘴里,登时吓了一跳,急奔过去掐开李青石的嘴,发现药丸已经吞下,皱眉道:“不是说了先留着他性命?” 陆奇盯住李青石,兴奋的等待血爆竹的上演,说道:“留他做什么,说不定就是个祸患。” 陆远庭皱眉道:“把他送去青鱼堂,也算大功一件,说不定又能换来一颗小元丹。” 陆奇确实称得上是个聪明人物,只听了陆远庭跟李青石短短几句对话,就大致猜到事情的原委,不以为然道:“说到底他毕竟是风堂主的孙子,万一把他送到青鱼堂,人家开开心心成了一家人,咱们怎么办?爹就不怕他怀恨在心,报复咱们?” 陆远庭眉头皱的更紧,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奔到厅门看了看,那名心腹已经离开,本打算去把那封信追回,想了想又作罢,先试探一下风剑安的态度也不错,反正他们爷孙两个也没见过面,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做些文章。 陆奇又道:“不就是小元丹么,既然青鱼堂能制出来,我一定也行,到时候一定能帮爹突破鸿蒙境。” 陆远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陆奇见自家老爹没再怪他,搬来一张椅子坐到李青石面前,安安心心等着看他最喜欢的血爆竹。 他对自家老爹的说辞,其实半真半假,弄死李青石的最主要原因,只是他不想让这个人再活在世上。 不说其他,起码在制毒用毒这个领域,他是个非常自负的人,那耗费了无数心血的改良版五绝散,他已经记不清拿多少人试过,从来没人能察觉自己中毒,李青石却察觉了。 还有这迷迭香与海石木,他怎么恰好就有解药,又是什么时候偷偷服下的?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一点都生不起惺惺相惜的念头,更不想跟他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在毒术上超越他,与他比肩都不行。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与陆奇等着看血爆竹的悠闲惬意相比,李青石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 本来以为已经死里逃生,万万没想到会情势突变。 他想用手抠自己的嗓子,可惜两只手都被绑住,所以只能干呕,然而不论他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那药丸不知道是什么制成,从咽喉滚下去以后,很快就完全融化,化作一股沛然难御的气机,向着他的四肢百骸奔腾而去,势不可挡。 随着这股强劲的气机左冲右突,李青石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在剧痛,他感觉自己要炸了。 第七十五章 你死不死啊 在那股无比充沛的气机冲撞下,李青石拼命咬牙苦忍,只是再怎么拼命苦忍,也渐渐抵受不住。 那种疼与他过往练习挨揍完全不同,练习挨揍的疼比较爽利,疼的痛快淋漓,然而这种疼却是由内而外的,闷闷的,叫人难受的要死,甚至自己都开始产生一个念头,赶紧爆了,太特么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对李青石来说无比漫长,他的意识终于开始变得模糊。 浑浑噩噩中,短短人生中经历过的那些画面开始在脑海里闪现,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在回顾他的一生。 因为重病卧床不起的女人,手足无措哭的稀里哗啦的四岁孩子,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 “你还这么小,我死了你可怎么办……” “你去给村里的叔叔伯伯爷爷奶奶磕头,去求他们帮忙……” 孩子哭着跑出去。 挨家挨户砰砰磕头的画面。 …… 安静的夜晚,天上一轮圆月,母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哼着村子里世代相传的歌谣。 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听着母亲说话。 “受这样的苦,石头你怪不怪我。” “人们都说我倔,一根筋,应该带着你嫁人的,可我怕嫁了人,人家会对你不好。” “你就陪娘等着,他说过,一定会会回来的,我信他。” “他的学问可大着呢,等他回来,你跟着他好好学,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 女人被推下山崖,他看着她满头是血躺在那里,不再呼吸。 …… 村里来了个背着宝剑皮包骨头的老头。 磕头拜师。 学医,站桩,挨打。 大雪天里,一老一少谁都不愿进山采药,于是脱了裤子比谁尿的远。 老头老当益壮,滋出一丈。 他使足了劲,忽然刮来一阵邪风,只在地上滋出一个坑。 老头嘿嘿奸笑。 …… 脑海里的画面有些混乱,声音也有些乱七八糟,李青石凭借仅剩的一点意识,在心里转过一个念头,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 秦伯文撇过头去,不忍心再看这位相交时间其实并不太长的朋友。 刚才听见李青石与陆远庭说的那几句话,他知道李青石有事情瞒着自己,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就算他有什么瞒着自己,也已经没机会去计较。 秦伯文心里生出极深的愧疚,要不是他,李青石不会丢掉性命,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替他报仇,可是从眼下的局面来看,他其实也已经自身难保。 大厅里其他那些江湖大佬们也都撇过头去,他们可能有些自己的小算盘,但说到底并不是奸恶的人,否则也不会让陆远庭拿亲人的命做要挟就投鼠忌器。 所以他们的心里也产生了愧疚的情绪,毕竟他们都以为这位少侠之所以留下来与陆远庭放对,以至于现在送了性命,都是因为他们向他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陆远庭对血爆竹没什么兴趣,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以后的行动和计划。 只有陆奇一人死死盯着李青石,等待血爆竹的上演。 他让曹牛力和李青石以这样的方式去死,除了喜欢血爆竹的刺激,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观察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变化,从服下药丸开始,直到身上不再爆裂的这整个过程的每一个变化。 他喂曹牛力和李青石服下的这种药丸,名为“武仙丹”,是他偶然得到的一个残旧古方,这种丹药的功效其实并非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将人毒杀,而是助人快速提升武道修为。 可惜他耗费七年之久,终于把丹药配制出来,却并不能起到提升武道修为的效果,只会让人浑身爆裂而亡。 因为他得到的那张古方并不完整,所以他知道是自己的配制出了问题,还需要再研究改善,这每一次试药的过程,就成了他进一步研究的一个环节。 他很珍惜今天的这种观察机会,他不缺少试药的小白鼠,但武道修为不低的小白鼠却很难得。 说起来他原本不是现在这样变态的人,他从小就开始研习毒术,起初是拿动物试毒,后来为了更好的了解那些毒药的毒性,在父亲的建议下,试毒的动物换成了城里那些没有根脚的乞丐。 后来世道越来越不好,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于是他试药的小白鼠也越来越多。 第一次用人试毒时,他也恐惧,不忍直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这种事做的多了,还是因为跟毒物打交道的时间久了,他的心境慢慢发生了变化,开始喜欢上欣赏小白鼠们中毒后的各种惨叫与挣扎。 他配制出来的这种“武仙丹”,已经拿数十人试过,那些都是不曾修行过武道的流民,鱼龙郡城里的武人虽多,但陆远庭为人谨慎,并不敢轻易向他们下手,所以今天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不过以后掌握了鱼龙郡城的整个江湖,想找些修行过武道的小白鼠想来不会再是什么难事。 陆奇本来对改进“武仙丹”没什么信心,甚至怀疑那张残旧古方所描述的丹药功效是假的,是骗人的,但青鱼堂给的小元丹成功让他的父亲突破瓶颈,再次洞开一处大窍,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既然有小元丹的存在,那么他就一定能够将“武仙丹”研制成功! 秦伯文说的没错,陆奇从来没有修行过武道,那是因为修行武道会占用他大量的时间,而且要吃很多苦头,等将真正的“武仙丹”炼制出来,他就能在短时间内,轻轻松松成为武道高手! 陆奇把脸伸过去,兴奋的看着呼吸粗重的李青石,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缓缓皱起眉头。 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可他期待的血爆竹还没有出现! 刚才曹牛力从服下丹药到血爆竹上演,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但眼前这个在医术上有些本事的小子,修为并不如曹牛力,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发作,为什么还没动静? 陆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怀疑李青石又背着他偷偷服食了什么神奇的解毒丹药,就像莫名其妙解去迷迭香和海石木的麻痹效果一样,但他从给李青石喂下药丸开始,目光就一直盯在他的身上,何况他的手脚都被牢牢捆绑! 而且这“武仙丹”并非毒药,又怎么去解? 他本来就对李青石有些忌惮,此时更加疑神疑鬼起来,觉得这个让他琢磨不透的小子,说不定有什么超出他认知的神鬼手段。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就在他打算撕开李青石的衣服确认他的身上其他地方是否出现异常的时候,终于看见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鼓起了一块,接着又是一块。 陆奇满意的靠回椅中,重新露出兴奋的笑脸,看着李青石身上那一个个凸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瞅着就要爆裂。 然而下一刻,这些凸起竟然又慢慢小了下去,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陆奇瞪大双眼,见鬼一样。 李青石没有如他预料般炸裂,他的心态却已经彻底炸裂,呼吸变得跟李青石一样粗重。 此刻有句话在他心里转来转去,那是一句带着气急败坏的质问。 你到底死不死啊?! 第七十六章 再来一粒 大厅里那些已经认命的江湖大佬们终于也察觉到不对劲,距离李青石服下那颗恐怖药丸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听到预想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忍不住好奇转头看去。 这些江湖大佬们已经知道李青石原来是会武功的,却并不认为他先前被人捏住肩膀就杀猪般惨嚎是在装傻,因为这位少侠在跟陆远庭对敌时,也没有表现出半点硬汉做派,身上被刺出伤口后,便一直斯哈斯哈抽冷气,他们听着都疼,很是于心不忍。 然而服下那颗恐怖药丸后,这位少侠却一反常态闷不吭声,只看见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以及有些不稳的粗重呼吸声。 要知道,刚才可就连曹牛力都忍不住惨叫连连,这位少侠却能忍住不发出半点声音,那为什么被人捏住肩膀就叫的那么惨?与人动手受一点伤就斯哈斯哈猛抽冷气?可真是个怪人。 更怪的是,已经服下药丸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听见动静? 当他们忍不住好奇向那边看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位有些古怪的少侠呼吸依然粗重,躺在地上的身躯依然在止不住的颤抖,然而等着看戏的陆家公子脸色却也变得十分难看,呼吸竟然也渐渐粗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众人一脸懵逼,秦伯文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是一脸懵逼,跟那些大佬不同的是,他知道更多李青石的底细,知道他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医术,知道他有一位大有玄机的师父。 如今发生了这大有玄机的一幕,他心里忍不住生出希望,莫非这小子算到了今天这一劫,所以提前做好了防备?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从离开清水城以后,他们就寸步不离,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天朝夕相处,当然能看出李青石是真的第一次离开清水城,自然也是第一次来到鱼龙郡城,又怎么能提前算到陆家父子这些阴诡手段? 他想不明白,也已经没有时间再想,因为他看见陆奇又摸出一个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药瓶,拔开塞子准备灌到李青石嘴里。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然发生,捆在李青石身上的粗大绳索猛然间寸寸断裂! 陆奇来不及再给李青石灌药,他懂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想都没想就快速向后退去,同时大声叫道:“爹,杀了他!快!” 陆远庭拔出长剑飞身而来,直刺李青石咽喉。 …… 李青石在那股气机的猛烈冲撞下,意识本来已经变得模糊,突然间却又回复清醒,他清晰的感觉到,那股气机不管怎么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开他的筋骨,冲不破他的皮肤,虽然依旧猛烈,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猜测,或许是十年挨打重塑根骨,让他身体的坚韧程度异于常人,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就在他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之后,忽然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一下子变得通畅,与此同时,那股气机弱了一些。 他感到无比不可思议,因为他知道变得通畅的那个地方,是一处大窍,而那处原本闭塞的大窍,现在已经洞开。 还没来得及多想,紧接着风池、关元、中极、曲骨……一处接一处原本闭塞的大窍轰然洞开,那股气机也变得越来越弱。 原本充斥于体内的剧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通透畅快,闭目自察,就在这须臾之间,竟然一气呵成洞开十八处大窍! 也就是说,他的修为进度已经赶上景州第一武道天才秦大公子,洞开大窍七十一。 不止如此,那股沛莫难御的气机或许激发了他身体的潜力,让他原本将元炁疏散于筋骨而变得空空如也的大窍,再次生出了元炁,而且无比浓郁。 可惜冲破十八处大窍后,那股气机已经消失殆尽,后劲明显不足,李青石在心里拼命呐喊,再加把劲兄弟,就差一处大窍了,再加把劲咱就能突破鸿蒙境了! 无奈再怎么喊也只是徒劳,经过这一番折腾,那股气机就像他那位体型单薄被榨干身体后的大根叔,再也支棱不起来。 李青石失望之余,忽然觉得无比躁动,憋胀得厉害,于是他不由自主开始发力,然后就是众人看见的那个画面,绑在他身上的粗大绳索寸寸断裂。 当陆远庭一剑刺向他咽喉的时候,他已经回过神,赶紧抓起身旁的七星宝剑,迅速拔剑向上挑出。 陆远庭只感到眼前一花,就像有道突然劈至身前的闪电一闪而逝,接着持剑的整条胳膊离开了他的身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远庭如同白日见鬼,顾不上肩膀处传来的剧痛,身形暴退,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后,这才用仅剩的一只手按住伤口,死死盯住李青石,全神戒备。 没想到李青石根本就没搭理他,而是一把扯住陆奇的衣领,拉到身前猴急说道:“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一粒。” 陆奇面皮抽搐,就像大白天撞见了老大一群鬼。 …… 世人皆知,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圣地老君山,分为前山和后山。 游人香客从山门入,过半山处的醒神亭沿右侧登山,到了山顶是座可纳上千人的广场,广场正中是一眼山泉,名为春玉泉,泉水绕广场一周引向山下。 春玉泉后面大约三丈处有个巨大香炉,正对着广场后面的三清宝殿。 三清宝殿气势恢宏,周遭配殿成群,每日里香客不断,香火鼎盛。 绕过宫殿群,后面是上百间寮房,一部分供前山值守的老君观弟子歇宿,一部分供香客们休憩,这里松柏成林,花卉成园,风景绝佳。 游人香客在这里止步。 再往后走,就是后山。 后山也有一座山门,门上挂匾,上书老君观。 山门后也有一座广场,只是规模比前山要小一些,广场正中也有一眼山泉,名为春雨泉。 后山的三清宝殿与前山殿群相比,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后山是老君观弟子们修行的地方,没什么风景可以游览,所以谢绝游人香客拜访。 三清殿里,有六个老道士在议事。 坐在首位的白发老道士正是老君观观主王玄一,也是其余五人的大师兄。 在他下首坐着的五位,按照排行依次为老二齐守本,老三赵玄宰,老四谷念指,老五陶三山,老六徐逸仙。 他们如今已是老君观里辈分最高的一代,也是硕果仅存的六位师祖级人物。 王玄一轻咳一声,说道:“我近日修行似有所感,打算闭关半年,在这期间,观里的事务请诸位师弟多操心些。” 坐在右首中间位置,排行老五,宽松道袍都遮不住一个滚圆大肚的陶三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闭个屁的关,我看是又想偷偷摸摸下山去浪。” 要上架了 10月1号就上架了朋友们,求个订阅。 因为工作忙再加上手法不行,更新很拉胯,主要是手法问题,要不晚上4小时怎么也能搞4千字。 没关系,慢慢来,这首歌我自己来…… 不好意思串台了…… 我的想法是边写边学,不能为了追求速度瞎瘠薄水,那样毫无意义,能有思考有进步才是最重要的。 我相信我会有长进的,也会快起来的。 我知道你们也信哈哈。 接下来说说成绩。 ……不提也罢。 那么接下来就是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首先要感谢我的编辑良大,把我带上道,不对,应该说把我带到道边,让我看见了道,我会努力上道的。 然后感谢微博大佬顾扯淡的推荐,我一看大佬微博粉丝200万,本以为要原地起飞,结果涨了300收藏,你说大佬都推荐了,咱也不好说书不行,所以这锅我到底背,背不背啊…… 最后要感谢打赏和投票的朋友们,说好上架要搞个名单做纪念的,走起~~ 十月霜华舵主打赏,横截面5000,阿布查君5000,行走与世间的路人1500,奥露比雅1500,巨型书虫一号500,白月光和白白白白500,书友 500,chef_jtice 200,路过的某跑跑200,以及书友,黑洞侠小叶,川煚少,桔子很忙啦,书友,书友,书友,书友,牛牛哩个牛,scbiosun,目的是不看书,书友,不知道取什么名字,王得尔。 还有投月票的朋友们。 十月霜华,疯神榜上有名,横截面,心即不轻,香港富婆重金求籽,deltax=0,行走与世间的路人,阿尔查君,菩提树下一粒尘,书友,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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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徐逸仙突然在旁插嘴,一脸莫名其妙道:“大师兄,五师兄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个呀。” 陶三山愣了愣,随即向他怒目而视,猛使眼色。 王玄一挑了挑眉道:“那他说的是什么?” 徐逸仙屏蔽了陶三山发来的信号,目不斜视道:“五师兄说你闭个屁的关,明明是又想偷偷摸摸下山去浪。” 大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王玄一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下山游历过几回,可那不也是为了修行悟道?对我来说,闭关和游历,都是为了修行,甚至游历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陶三山收回对徐逸仙的眼神攻势,连连点头称是,说道:“大师兄说得对,闭关和游历只是形式不同,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修行,大可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徐逸仙瞪眼道:“这么说五师兄说的没错,大师兄果然不是闭关,而是要下山去浪?” 陶三山脸一黑,很想把他踹出殿去。 王玄一盯着陶三山,神色不善道:“老五,这么说伱是不赞成我下山了?” 陶三山一愣,心想搅屎棍明明是老六,你冲我使什么劲?回回都这样!回回都这样! 心里也来了火气,破罐子破摔道:“大师兄是什么意思?那你到底是要闭关还是下山去……浪?!” 王玄一挑眉道:“闭关如何?下山又如何?” 陶三山梗着脖子道:“闭关便是闭关,下山去浪便是下山去浪,何必鬼鬼祟祟不说实话?” “我可是老君观观主,离开山门当然要保密,难道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在山上?万一有居心不良的人趁我不在生事咋办?” “这里又没别人,用得着保密?再说就算你不在,我们还在,谁敢来老君山生事?明明就是你也知道抛下大伙一个人下山去浪不对,所以心虚,这才藏藏掖掖!” “……” 大门紧闭的三清殿里,两个年纪都已过百的老人激烈的吵架声持续了很久,其他四个老道士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入定。 终于,吵架声停了下来,面红耳赤的王玄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家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弟,都知道我向来以理服人,看来今天咱们论不出个长短,那就先论到这里,改天再说。” 顿了顿又道:“老五,说起来咱俩已经很久没比划比划了,你肯定早就手痒得很,来来来,咱们亲近亲近!” 陶三山大惊失色,起身说道:“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等我先上趟茅厕。” “比划完了再去不迟,放心,为兄向来很有分寸,不会把你屎打出来。” 大门紧闭的三清殿里,忽然响起激烈的砰砰声。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打开,王玄一两手负在身后,气定神闲从里面出来,直接向山门外走去。 出了山门,一张老脸上隐隐露出兴奋神色,这趟下山,不知又会碰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大殿里,王玄一离开后,其他四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老道士先后起身,扶起躺在地上直哼哼的陶三山,表达着师兄弟之间的关切之情。 年逾九十的徐逸仙拍了拍陶三山道袍上的土,满脸同情说道:“五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说你跟大师兄较什么劲,谁不知道他是要下山去浪?我听说他在山下还给自己取了个花名,叫王潇洒,真能折腾!” 陶三山瞥了他一眼,咬牙和颜悦色道:“老六,说起来咱俩也已经很久没比划比划了,你肯定也早就手痒了?来来来,咱们亲近亲近!” 刚打开的殿门又被关上,刚安静下来的三清殿里又响起激烈的砰砰声。 这一会的工夫,老君观观主已经到了山下。 盯着老五揍可不是不讲理,因为揍了老五,老六指定跑不了,要没这点鬼神莫测一箭双雕的无上计谋,贫道怎么能当上这天下第一江湖圣地的总瓢把? 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老道士,一张洋洋得意的老脸笑成了菊花。 …… 陆家大宅。 大厅里一片寂静。 那些见多识广的江湖大佬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模一样的药丸,曹牛力吃下去就噼里啪啦死的那般凄惨,而这位少侠吃完却修为暴增?而且还嚷嚷着要再来一粒? 此刻李青石在他们眼里愈发神秘,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也无限拔高,已经妥妥超过受无数人敬仰的秦大公子。 跟这位少侠比,秦大公子实在有点不济事呀,从中了算计到现在,竟跟他们一样束手无策任人宰割,白顶了那么大的名头…… 而在下毒这件事上从未失手过的陆大公子,此刻已经回过神来,面对李青石再来一粒的请求,忍不住恼羞成怒,正要严词拒绝顺便再奚落几句,他老爹却抢先搭了话。 “有有有,这丹药我们多的是,小兄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陆远庭虽然没弄明白那半成品“武仙丹”为什么能在这小子身上发挥它记载中的效用,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万万不是对手,本来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听见李青石的话后忽然又有了活下来的希望。 听说要多少有多少,李青石立马两眼放光,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不过虽然有些迫不及待,但觉得还是要先弄清楚才比较稳妥,于是问道:“你这灵丹叫什么名字?” 陆奇见自家老爹猛使眼色,显然是叫他暂且隐忍,不情不愿道:“武仙丹。” 李青石愣住,因为要说“武仙丹”的话,那他可就知道了。 感谢deltax=0的5000币打赏,以及朋友们的月票推荐票,爱你们。 第七十八章 心情跌宕起伏的大佬们 在刘北斗搜罗的医书里,有一本提到过这“武仙丹”,详细描述了这种丹药对于武道提升的巨大作用,然而却并没有配方及炼制方法,只写着一句丹方与炼制方法不详,刘北斗也在旁边做了批注:“邪门歪道,害人不浅,这玩意儿早该禁绝。” 刘北斗说是歪门邪道,李青石自然不会怀疑,何况他亲眼目睹了曹牛力服药后的惨状,至于他服药后为什么真的如记载中那样修为大幅提升,虽然猜测可能是刘北斗帮他重塑根骨的缘故,但却并不能确定。 本来打算再搞几粒来吃吃,想到师父的批注,他决定先稳一手,先把丹方拿到手,研究一下其中的药理,然后再做打算。 “把这武仙丹的丹方和炼制方法给我。”李青石对陆奇道。 陆奇脸色难看,多年养成的执拗与偏执性子,让他很难向别人服软,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在他最得意领域压制他的人,所以他冷冷盯着李青石,没说话。 小的不懂事,老的肯定能认清形势,于是李青石看向陆远庭。 陆远庭捂着断臂处的伤口,咧嘴露出一副难看笑脸,说道:“只要小兄弟答应与我们父子一起执掌鱼龙郡城的江湖,别说这丹药的丹方和炼制方法,只要是小兄弟需要的,陆某都双手奉上。” 他知道不管是和这些鱼龙郡城的江湖大佬,还是李青石,都已经结下死仇,双方已经失去信任基础,不管谁提出什么条件,或者给出什么承诺,都已经不能相信。 眼下他们父子的命握在李青石手里,然而李青石已经中了五绝散的剧毒,换句话说,李青石以及这些江湖大佬们的命也握在他们父子手里,如果这时候李青石向他们要五绝散的解药,那陆远庭绝不会给,因为他不信交出解药后对方就能放过他们父子。 但现在李青石对武仙丹产生了兴趣,事实也已经证明,这种丹药对他的修为有极大助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要不交出五绝散的解药,他们父子的命就能保住,除非对方想同归于尽,而武仙丹的丹方和炼制方法就没那么重要了,可以拿来换一些东西,比如把李青石拉到他们的阵营。 也只有把李青石拉到他们的阵营才是唯一的活路,否则双方谁都不信任谁,最后也只能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李青石下意识挑了下眉头,心想刚才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说啥是啥,现在你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还敢提条件?哪来的底气?哦对了,我身上还有五绝散的毒没解,那没事了。 只能在一旁看戏的江湖大佬们一个个变得忧心忡忡,生怕这位少侠抵受不住那丹药的诱惑,弃他们于不顾。 李青石走到陆远庭身前,说道:“武仙丹的事先不说,刚才伱写了封信叫人送走,写了什么,是不是送去了青鱼堂?” 跟武仙丹相比,这是他更关心的事,刚才从陆远庭的话里已经知道,是青鱼堂堂主指使他去杀自己的母亲,但陆远庭是否知道更多内情,就需要仔细问问了。 听他问起这件事,陆远庭眼前一亮,突生变故下他竟然一时忘了这件事,赶紧说道:“小兄弟已经知道我是为青鱼堂办事,说起来咱们是一家人啊!”把他对李青石身世的猜测说了,不过当然没说这只是他的猜测,而是说的十分笃定,李青石就是青鱼堂堂主风剑安的孙子。 听他说完,李青石沉默无语,脸色有些难看。 这位少侠竟然是风剑安的孙子? 江湖大佬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脸色变得与李青石同样难看,本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哪里会想到又出现了反转。 原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却突然出现反抗命运的希望,如今这个希望再次幻灭,实在叫人不能甘心,于是有人试图挽救局面,说道:“少侠,风剑安虽然与你是血亲,但他将你抛弃这么多年不管,而且还杀了你的母亲,哪里有半点情分?你万不可听信姓陆的,跟他们沆瀣一气。” 李青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做?” 那人说道:“方才姓陆的想要少侠的命,要不是少侠命大,早已死了,若换做是我,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了便是。” 他刚说完,李青石已经毫无征兆刺出七星宝剑。 陆远庭以为胜券重新在握,根本没想到李青石会突然动手,他此时的修为已经远远不如李青石,再加上对方这如同偷袭的一剑,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就被长剑贯穿胸口。 直到陆远庭气绝,李青石才对那人说了一句:“好,听你的。” 陆奇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出手这么果决,等反应过来,自家老爹已经咽气,登时急怒交迸,红着眼冲向李青石:“我杀了你!” 他从未修行过武道,自然不是李青石的对手,被一脚踹翻在地。 陆奇捡起自家老爹的剑,指着李青石道:“我要你给我爹陪葬!” 李青石刚才脸色难看,是因为骤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并不是改变主意要加入陆家父子的阵营,这时他已经回过神来,神色也已经恢复如常,说道:“要陪你陪,我可不陪。” 大局已定!那些被迫看戏的江湖大佬们一个个神色轻松起来,听他说的有趣,脸上纷纷露出笑意。 陆奇盯着他,本来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狂笑起来,似乎疯了一般,说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完长剑忽然圈转,在自己的脖颈上一抹。 李青石愣住,大佬们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均想,这是什么意思? 白武纪最先反应过来,急道:“不能让他死了,咱们身上的毒还没解!” 众人纷纷变色。 李青石蹲下身看了看,这一剑下手极狠,已经没办法施救。 陆奇一时尚未咽气,死死盯着李青石,又咧嘴露出那副令人很不舒服的兴奋笑脸。 李青石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让他瞑目,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不就是五绝散吗,你觉得这毒稀奇难解,对我来说可不算什么,只要你家还有剩下的毒药,我就能知道你用的是哪五种毒虫毒草。” 陆奇瞪大双眼,诡异的兴奋笑脸重新变成不甘与愤怒,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没过多久便彻底咽气。 李青石摇了摇头嘀咕道:“怎么还不瞑目,何必呢。” 大佬们急切问道:“怎么样?” 李青石幽幽叹了口气:“死了。” 大佬们又问:“说了解药藏在哪里没?” 李青石又幽幽叹了口气:“没。” 大佬们呆若木鸡,脸如死灰。 一直没说话的秦伯文忽然说道:“你小子别故弄玄虚,看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就知道这毒你有办法解,对不对?” 听了这话,大佬们齐刷刷向他望来,满脸殷切。 第七十九章 秦大公子伤心了 关于五绝散的解毒办法,除了找到解药以外,李青石其实还有别的手段,不过比较麻烦,而且需要的时间也比较长,他跟秦伯文今天才中毒,用这种手段能来得及,但厅里这些江湖大佬中毒多久就不知道了,所以要帮他们解毒的话,最好还是能找到解药。 白武纪中毒已经三个多月还活蹦乱跳,说明陆奇肯定已经配制出解药,只是不知道藏在这陆家大宅的什么地方。 李青石先灭掉大厅里的迷迭香,然后取回陆远庭从他身上拿走的那些常备药物,在陆奇身上摸索了一阵,取出几个瓷瓶,挨个打开看过之后,发现他竟然把迷迭香与海石木的解药带在身上,却没找到五绝散。 把药化在茶水里先给秦伯文喝了,然后才去给那些看了半天戏的江湖大佬们解毒,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恢复如常。 大佬们向李青石恭敬施礼,白武纪道:“恕白某眼拙,先前没看出少侠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说着再施一礼,其他人纷纷跟随。 白武纪又道:“眼下虽已脱困,但大伙身上五绝散的毒还需麻烦少侠。” 李青石道:“这陆府里应该有解药,大家分头去找。” 众人走向厅门,白武纪伸手推在门上,没想到竟没推动,暗中加力,厅门仍旧纹丝不动,便知道这厅门是有机关的。 大佬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原来刚才少侠放弃逃跑,是因为跑不了啊。 正准备合力将这厅门推倒,李青石走到前面,脚尖在门底部一处看不出丝毫不同的地方轻轻一踢,果然微微凹陷进去,随即轻轻一推,厅门应手而开。 陆远庭派人送信打开厅门时,他仔细观察过,发现了这处机关。 大佬们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伱,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怎能如此误会少侠,实在不该! …… 一通鸡飞狗跳后,这些江湖大佬们终于发挥了作用,找到了陆奇那间隐蔽的实验室,另外还找到一间密室,里面关着十多个用来试药的流民。 流民们千恩万谢,从大佬们手里领了些在陆府搜刮的银两,各自散去。 李青石在陆奇的实验室里翻找一阵,果然找到五颗“武仙丹”,还找到了陆奇机缘巧合得来的那张残缺配方,一并塞入怀中,准备以后研究研究。 此时桌上摆着用来配置五绝散的十种毒虫毒草,还有两种配方不同的五绝散,李青石心里盘算,要是没猜错,那姓陆的只配出了这两种,这两种五绝散又互为解药,只是这东西经过他改良,已经尝不出丁点味道,实在判断不出我中的是哪一种。 “这药粉看起来一模一样,怎知咱们中的是哪一个?”一个大佬忧心忡忡道。 白武纪皱眉道:“别吵,少侠肯定有办法甄别。” 然后就看见李青石捏起一撮药粉化入水中,倒入嘴里,接着凝眉闭目,似乎在品尝味道。 大佬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这毒药入水无色无味,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人都着了道,难道少侠竟能品出味道?还能从味道中分辨出毒药配方?人跟人的舌头果然不一样! 过了片刻,李青石睁开眼,又小心翼翼倒出少许药粉,化入水中喝了,长出口气。 他也尝不出这药的味道,只是喝了些来确认自己体内的毒是轻了还是重了,若是轻了,自己中的自然就是另一种,若是重了,那中的便是这一种,这实在是个很简单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并不适用每一个人,因为五绝散的毒发作之前本身就极难察觉,轻重之间的区别就更没几个人能体会的出,要是陆奇知道李青石竟然有这等手段,恐怕会更加死不瞑目。 李青石知道秦伯文跟小雀中的毒与他一样,替他们解了,其他那些大佬却要一个一个尝试。 服下极少量的毒药后,这些大佬果然体会不出自己体内的毒有什么变化,李青石只好为他们一一把脉,等把众人身上的毒全部除去,他们又把父母妻儿叫来,李青石把脉后发现这些人根本没中毒,才知道被陆家父子诓了。 秦伯文心系父母,不知道青鱼堂在用什么手段对付白玉山庄,急着赶回去,向众人辞行。 李青石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接下来自然要完成对母亲的承诺,将那个负心汉带到母亲坟前谢罪,只是青鱼堂势大,若再吞并了白玉山庄,那就更不好办,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帮白玉山庄打垮青鱼堂,他才有机会了却心愿。 秦伯文盯着他看了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白武纪道:“那就请秦公子和李少侠先行一步,等白某安顿好家里,查清有没有陆远庭安插的奸细后,必会赶到景州城相助。” 其他大佬们也都表示过几日会到景州城施以援手,他们心里都清楚,青鱼堂摆明是想一统整个景州的江湖,若是白玉山庄倒了,他们一定也逃不掉。 众人见礼后各自离去。 这趟鱼龙郡城之行,李青石收获了这些江湖大佬的人脉,查知了自己的身世,修为突飞猛进,还得到五颗“武仙丹”与一张残缺配方,收获称得上丰厚。 当李青穗和陈光宗将丐帮势力发展到鱼龙郡城的时候,这些江湖大佬听说李青石是丐帮的供奉,都极力支持,使丐帮在鱼龙郡城迅猛发展,当然这是后话。 白武纪回到家后,立刻修书一封送往清风山庄,向牛清扬打听李青石的来历,以清风山庄在清水城的地位,出了这等少年英杰不应该不知情才对,可他却从没听牛清扬提起过,实在想不通是什么缘故。 …… 夜渐深,一处荒山上,李青石三人打了些野味,稍作休整。 这一路走来秦伯文沉默寡言,小雀以为他在为白玉山庄担心,李青石却知道,这是因为他向他隐瞒了向陆远庭寻仇的事,所以他伤心了。 秦伯文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李青石有点发愁,这可怎么办?该怎么跟他解释? 李青石一边烤着野鸡,一边在心里盘算,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陆远庭与白玉山庄交好,难道自己不该防着点?万一陆远庭真是被白玉山庄指使咋办? 但转念一想,以秦伯文的性子,就算陆远庭真是被白玉山庄指使,恐怕也不会站在白玉山庄一边,而是会帮他这个受害者讨个公道。 这么看来,还是得哄一哄啊。 李青石犹豫片刻,一咬牙,决定按照刘北斗教过他的法子试试。 第八十章 真好哄 某次酒酣,干瘪老头瞪着一双迷离的老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着舌头聊起一个突兀的话题。 “小石头啊,要是女朋友生气伤心了,知道该咋办不?” “该咋办?”干瘪老头喝的是真有点高,舌头是真有点大,李青石把女朋友听成了你朋友。 “她会质问你,你说啊伱说啊,等你要解释的时候,她又会说,我不听我不听。” “有毛病,我朋友才不会这样。” “呵,世事无绝对,你这么说就不怕打脸?” “那咋办?”李青石本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打算能学一手是一手。 “这时候你就要倒一杯酒,再点一支烟,装出一副沧桑忧郁的模样……” “点一支烟是什么?”李青石不懂就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沧桑和忧郁,要让她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要是效果不好,就再加上卖惨,博取她的同情,那就肯定能获得原谅。” “要是事实不是那样的,不就成骗人了么?” “无所谓了,能哄好就行,毕竟她生气伤心,你也难受不是?” …… 李青石偷偷看了看篝火边沉默无言的秦大公子,悄悄摸出一个提前备好的酒袋,看着篝火堆袅袅升起的青烟,心想酒跟烟都有了。 深吸口气,走到秦伯文身边坐下,调整了一下情绪,尽最大努力摆出一副沧桑忧郁的模样,把酒袋递给秦伯文,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故意瞒你这件事,这么做只是怕你为难。” 秦伯文接过酒袋灌了一口,斜了他一眼道:“终于肯来道歉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我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听了这话,李青石扪心自问,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说道:“是我不对,可当时你把陆远庭当做长辈,又把我当成兄弟,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秦伯文摇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要是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如果确定是陆远庭做的,就算我把他当成长辈,也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怎么查,以你的脾气,肯定会直接去问,陆远庭有了提防,隐瞒事实不承认怎么办?那杀死我母亲的凶手线索,可就断了。” 秦伯文想了想道:“以我的脾气确实可能会这么做,但我一向听劝,你若给我讲明利弊,我一定不会那么莽撞。” “就算这样,但以当时的情况,陆远庭跟白玉山庄关系不浅,我不得不担心这件事会跟白玉山庄有关系啊。” 秦伯文瞪大眼:“你还怀疑过我爹?” 李青石也瞪了瞪眼,心想原来你没想到我会怀疑你爹? 秦伯文又想了想道:“确实应该怀疑,毕竟你不认识我爹,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好,我原谅你了,只是下不为例。” 李青石愣住,这,这就原谅了? 他本来还准备了卖惨的环节。 秦伯文解开心结后,又变回从前那个少年,把酒袋递给李青石,说道:“青鱼堂跟白玉山庄向来不对眼,如今又听陆远庭说他们已经在对付白玉山庄,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怎么打算的?咱们还能不能做兄弟?” 李青石道:“当然能,我要跟你一起对付青鱼堂。” 秦伯文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李青石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什么毕竟血浓于水的屁话,所以他望着眼前的篝火,第一次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包括母亲的死。 这么一来,之前准备的卖惨环节倒没浪费,只是讲述的语气比较平淡,没有加入原本预想的情感烘托。 然而就算这样波澜不惊的平铺直叙,李青石却看见,秦大公子偷偷摸摸擦了擦眼角,于是忍不住惊讶道:“你哭了?” 秦大公子略微有些慌乱,赶紧否认道:“不,我没有,别瞎说,是烟有点大,熏着我了。” 他大咧咧拍了拍李青石的肩膀,装出一副绝不会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粗豪模样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 李青石看见他为自己的遭遇难过,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只是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所以才故意问了那一句。 他觉得初入江湖就能交到一个这样的朋友,实在是有些幸运,说道:“当时你要替我吃下那颗毒药,实在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这么重。” 秦伯文瞥了他一眼道:“你别自作多情,只要是我秦伯文认可的兄弟,我都会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你是我在白玉山庄之外第一个认可的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咽了口口水道:“对了,我可看见你在陆家找到五颗那什么武仙丹,快给我一颗。” 都露出了这副模样,李青石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事,赶紧说道:“别闹,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叫曹牛力的吃完什么下场,你没看见?” 秦伯文点头:“看见了,可我也看见你吃完啥样,一直没问你,修为涨了多少?” 李青石扭捏道:“也没涨多少,好,好像现在我也开大窍七十一处了。” 秦伯文愣了愣,随即一个虎扑按住李青石,两眼发光道:“快给我交出一颗来!” 李青石知道一种对修为有如此助益的丹药,对修行武道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不敢再跟他玩笑,赶紧把这武仙丹介绍了一下,然后又把为什么自己吃完没死反而修为突飞猛进的猜测对他说了。 秦伯文放开他道:“那可说好了,等你研究明白了,炼制出真正的武仙丹,一定得给我尝尝,否则这兄弟就没法做了。” 李青石胸脯拍的啪啪响:“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 秦伯文虽然不信青鱼堂的实力会突然壮大到能够对付白玉山庄,但终究有些担心,所以三人除了极少的休息时间外,都在全力赶路。 李青石本来想着以他们的脚程,或许能截获陆远庭送去青鱼堂的那封信,但一路走来,始终没发现那个送信人的踪迹,这也难怪,毕竟鱼龙郡城到景州城的路并非只有一条。 其实如果守在青鱼堂附近,很有可能截到那封信,但李青石觉得即便那封信送到青鱼堂,也无关紧要,根本没必要费这力气。 白玉山庄并没有在景州城内,而是在城外的一处山上,山不高,占地却不小,本来是座没有名字的荒山,因为白玉山庄的缘故,这才被人们叫成白玉山。 这天下午,三人终于赶到白玉山附近,远远看去,只见山上冷冷清清,与平日的喧闹截然不同。 秦伯文变了脸色,正要上山,却被李青石拉住。 李青石皱起眉头道:“咱们不知道山上什么情况,就这么贸然往里闯,万一青鱼堂有什么陷阱埋伏,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八十一章 李云禅 青鱼堂与白玉山庄一样,并不在景州城内,而是占据城外另一座山头,距离景州城十里,与对头白玉山庄所在的白玉山相隔不算远,却也不算近,有二十里路。 青鱼堂占据的这座山头名为望神,大仁王朝统一天下之前,七国割据的那段岁月,这里属于楚国境内,相传楚国国主某次出行,兴之所至曾登临此山,在山顶观景时望见了神仙,所以给这座山取名望神,不知真假。 从山顶的建筑规模与气象来看,青鱼堂稳压白玉山庄,然而这只能算是面子工程,不能完全代表宗派实力,否则也不至于让白玉山庄阻住一统江湖的脚步。 此时,山顶正中那座大厅里,一个二十余岁的锦服年轻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单从容貌看并非拔尖,但他那身沉凝从容的气度鹤立鸡群,让他成了极惹眼的人物。 他望着厅外雾霭蒙蒙的青山,神情平静如古井无波,这等气质实在不像一个只有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侧后方,青鱼堂堂主风剑安垂手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小意与恭谨。 风剑安年近花甲,却脸色红润看不见一条皱纹,身形也无半点佝偻,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老态,只靠保养绝不可能做到如此,显然还需要不俗的修为。 以他的年纪已经足够做身前这位年轻人的爷爷,然而此时却不敢有半分逾矩,就像一个谨小慎微的老仆面对着自家少爷。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万万没想到,这次统一景州江湖的行动,这位小爷会亲自前来督战。 不知过了多久,欣赏山中景色的年轻人淡淡开口说道:“已经五日了,再有五日能不能拿下白玉山庄?” 风剑安小心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垂下目光斟酌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当可拿下。” 年轻人没有转身,语气依然平淡:“能出什么意外?” 风剑安悚然一惊,微微弯腰说道:“有公子在,自然不会出什么意外,请公子放心,五日内必能拿下白玉山庄!” 话虽然这么说,风剑安却知道,要是事情办不成,以这位小爷的高傲心性,肯定不会亲自出手,而是会另找人来接替自己。 年轻人不再说话,风剑安悄悄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说道:“老朽有一事不明,请公子解惑,那秦达就算再自命清高,想必也抵受不住小元丹的诱惑,公子若用小元丹相诱使他归顺,岂非简单?” 年轻人依旧是平淡的语气:“难怪这么多年你会让一个小小的白玉山庄按住止步不前,真是一把岁数活到了狗身上。收服人心,向来都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何曾听过给完甜枣再敲打?” 对方言语里没有半点客气,风剑安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依旧恭敬道:“公子说的是。” 这时有名手下拿着封信来到厅前,向年轻人看了一眼,似乎不知道他的身份,并没有行礼,而是直接向风剑安道:“堂主,鱼龙郡城有人来送信。” 风剑安向前走出两步,伸出手道:“拿来。” 那名手下把信交到他手上,自行退去。 风剑安拆信看了两眼,向年轻人笑道:“陆远庭办事还算利索,鱼龙郡城整个江湖已经在咱们掌握中了,还抓住了白玉山庄大公子秦伯文,算得上意外之喜。” 年轻人轻轻嗯了一声。 风剑安又往下看,脸色忽然僵了僵,不动声色收起信件,犹豫片刻,最后没再说话。 年轻人察觉了他的异样,向他轻轻瞟了一眼,问道:“信上还说了什么?” 风剑安不敢再隐瞒,说道:“这件事不知公子知不知情,大约十三年前,李先生给老朽来信,吩咐老朽去杀掉清水县的一个山村妇人,陆远庭是知道此事的,他在信上说,那妇人竟有个儿子留在世上,现今已有近二十岁年纪。” 年轻人古井无波的面孔终于起了变化,眉头轻皱,说道:“义父让你去杀一个山村妇人?” 风剑安察言观色,显然这位小爷不知道这件事,点头道:“是。” 年轻人一双修长眉毛越皱越紧,十三年前……十三年前……那正是义父成婚前后! 他原本就有些阴柔的面孔变得有些阴沉起来,问道:“信上可说,那个遗孤叫什么名字?” 风剑安暗中观察他的脸色,说道:“李青石。” 姓李! 年轻人神情愈发阴沉,沉默了许久,脸色稍缓,忽然说道:“义父交代你办的事,旁人怎么会知道?” 风剑安心头一跳,惶恐道:“公子恕罪,老朽有次醉酒,一时得意忘形,吹嘘与李先生的关系,说漏了嘴。” 年轻人看他一眼,没有发难,他当然知道这是托词,虽然是义父交办的事,但对方不过是个区区山野村妇,这老货嫌费事没亲自去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不是敲打他的时候。 风剑安见他没再说话,稍稍放心,小心问道:“那个孩子怎么处置,请公子示下。” 年轻人轻描淡写道:“杀了。” 风剑安愣住,一时没说话。 年轻人修长眉毛挑了挑:“怎么,伱做事拖泥带水,留下手尾,还想去问问义父的意见?” 风剑安弯腰道:“不敢,公子既已示下,老朽自然照办,我这就去安排。” 正要走出厅门,年轻人忽然又开口说道:“慢着,你先把那人带回来,等我看过之后再杀。” 风剑安回身应道:“是。” 出了大厅,风剑安脸上变得凝重起来,一个山野村妇的遗孤,有什么好看?当然是看跟那位李先生是否容貌相像! 当年李先生让他杀人时他就觉得奇怪,那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为何会要一个山野妇人的命? 然后自然而然就想到李先生那桩近在咫尺的婚事,他当时即将迎娶的那个女人,论尊贵天底下屈指可数,而这桩婚事,也是那位李先生踏入京都,或者说由江湖入庙堂的绝佳契机! 仅凭这些其实根本猜测不到事情真相,因为众所周知,李先生在入京成婚前,一直在江湖圣地三山之一的文山上读书修行,从未下山一步,风剑安也是在事后多年才偶然知道,原来那位李先生并非一直待在文山上。 在他年轻时,曾负笈游学,凭借精深修为只用了三年时间便览尽大仁王朝壮阔山河。 于是风剑安才恍然大悟,恐怕在那位李先生负笈游学的时候,发生过很多故事,而这些故事里,至少有一个发生在景州,而且与女人有关。 如今知道当年杀死的那个女人有遗孤在世,风剑安不得不慎重起来。 李先生成婚多年,膝下却无子无女,只收了一名义子,以及一名义女,若无意外,他的衣钵八成会由义子继承。 现在他这个名叫李云禅的义子,要杀死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 风剑安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他无法判断,若李先生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怎么处置,是杀之以免生出祸患,还是为自己留下一支香火? 如果是后者,那他听从李云禅的安排,万一以后走漏风声,这件事定会全部推到自己身上,那就绝不会有半点活路! 可若不听,眼下便会大祸临头! 风剑安脸上阴晴不定,盘算许久,终于拿定主意。 他招来心腹,确定左右无人后,吩咐到鱼龙郡城将秦伯文押来,格外叮嘱让陆远庭把李青石藏起来,若有人问起,就说一时不慎叫人跑了,同时警告陆远庭,事关重大,若不照办,性命不保。 打发人离去后,匆匆写了封信,交到另一位心腹手中,叫他秘密下山,送往京都李先生手中。 做完这些,风剑安终于松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回到大厅。 李云禅仍旧如先前一样,负手立在厅中。 风剑安道:“我已安排人去把白玉山庄的大公子和那个孩子押来。” 李云禅点了点头:“用心做事,等景州事了,我会赐你三颗小元丹。” 风剑安心下大喜,躬身道谢,他距离鸿蒙境只差一步,有了这三颗小元丹,必能跨过那道门槛! 李云禅飘然出了大厅:“等人押到,我会再来。” …… 一处僻静无人的荒野,风剑安派去京都送信的汉子脚步匆匆,突然一粒石子激射而来。 汉子察觉风声,俯身躲避,已经来不及,石子从后脑入,又从左眼激射而出。 汉子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李云禅倏忽而至,从他怀中摸出信看了两眼,随手一扬,信纸化作齑粉归于尘埃。 锦服公子面无表情,向鱼龙郡城而去,留下一句略带讥讽的轻语。 “跟本公子耍这种心眼,这口锅你这老货背定了。” 第八十二章 萍水相逢 世人皆知,大仁王朝境内有两条波澜壮阔的大江,其中一条起于王朝最北的极州,从极州境内昆仑山奔腾而下,蜿蜒流经二十一州,最后过乾州而入南海。 相传人类的祖先本来是这条大江中的游鱼,后来经仙人点化才变化为人。 这条举世闻名的大江叫龙江。 关于龙江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其中一说,很多很多年前,有青龙从南海潜入这条大江,直闯大陆腹地,兴风作浪,为祸人间,因此事,先祖才给这条大江取名为龙江。 在众多说法里,这个说法最是离奇荒诞,却最为世人传诵。 李青石早就听过龙江之名,如今到了景州城,知道这条举世闻名的大江就从城外经过,当然要去见识一番。 这两天他们没有进入白玉山庄,而是悄悄摸到外围查看情况,然而一连两日观察下来,白玉山庄除了不如以往热闹,显得格外冷清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更没发现敌人的踪迹。 莫非山庄已经被青鱼堂控制? 他们不由做出这样的猜测,但紧接着又发现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两天竟没看见一个人从白玉山庄出来。 这就显得更加怪异,就算山庄被青鱼堂控制,山庄里的人被圈禁无法自由行动,却总不能连青鱼堂的人都不出来一个。 思来想去,都参不透其中缘由,秦伯文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决定明天冒险些,摸到山庄近前去看看。 论修为,李青石和秦伯文都已洞开七十一处大窍,景州没有鸿蒙境的宗师级人物,照理说他们大可不用这么小心,毕竟整个景州都没有人比他们修为更高。 但动手搏命,可不单单只看修为高低。 有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修为再高,哪怕强如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里那些隐世不出的神仙人物,即使面对的敌人修为不如自己,可只要人手足够,一样会被困死。 何况青鱼堂堂主风剑安,同样洞开七十一处大窍,要是对上他的话,不管李青石还是秦伯文,八成都必败无疑,因为无论是对敌经验,还是对招式的研究,他们都差太多。 李青石更是只会一套拳法一套剑法,一点都不花里胡哨。 开窍越多,力量就会越强,速度也会越快。 修行武道的人之所以追求开窍数量,便是这个原因,而在力量与速度中,速度无疑是对敌取胜更重要的一个因素,毕竟力量再大,终归有被四两拨千斤的可能,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李青石独自一人来到城外,想散散心。 离开白头村后,无论是杀红阳真人,还是陆远庭,其实都不算顺利,都没能避开对方的陷阱暗算,以致深陷死局,如果不是侥幸,现在小命已经不在。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江湖凶险,人心难测,诡计难防。 事后回想,不管是面对红阳真人,还是面对陆远庭的时候,已经万分小心,可还是没能避开危险,可见人力有时尽,他不可能预料到一切,从而避开所有危险。 行走江湖,果然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如今面对实力堪与白玉山庄抗衡的青鱼堂,可想而知必然会更加凶险,尤其在眼下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就打算摸到白玉山庄近前,这么做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但李青石还是决定跟秦伯文一起冒险。 于理,要是没有白玉山庄作为助力,他绝不可能对付的了青鱼堂,于情,他做不到让秦伯文去孤身犯险,自己却袖手旁观。 李青石长出口气,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又何必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一样瞻前顾后。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条气势雄浑的大江,浩浩荡荡的江水,在阳光照射下,就像一条金鳞巨龙一般,翻滚着,呼啸着,奔腾而去。 站在江边,望着宽阔割裂大地的江面,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汹涌江水,李青石只觉胸腹间突然变得万分通畅,压在心头的那些担忧与烦恼,悉数被带着潮润味道的江风吹去。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通透,既然决定踏入江湖,又怎么会没有危险?要是怕这些,缩在白头村过完一辈子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李青石念头通达,想起刘北斗的那句话,富贵险中求,闯荡江湖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望着江面怔怔出神,没留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来到他身侧不远处,负手而立,与他一样静静欣赏江景。 中年文士身后跟着一个老奴,老奴走到文士身边,花白发丝被江风拂乱,小声说道:“老爷,朝廷此番派您来主事景州,显然是对您的考验,若是办好这差事,等回到朝野中枢,必定会更进一步,咱们既已到了景州城,不去做正事,来江边干什么,这龙江您又不是没见过。” 中年文士微笑道:“不急,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一州之地同样适用,急不来的。” 李青石就像个没见过半点世面的土包子,心神完全被气势磅礴的大江吸引,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已经多了两个游客。 他蓦然想起师父曾经唱过的一首小曲,只觉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于是低沉了声音,颇有些东施效颦嫌疑的纵声高歌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中年文士听见歌声,一双浓眉轻轻挑起,转头看来,然后就看见一个衣衫普通,手持一柄破陋长剑的年轻人。 让他感到惊艳的不是这曲子的曲调,而是曲子里的词。 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唱出这种词的人,竟然是一个落魄江湖客。 他走到李青石近前,作揖道:“冒昧打扰,我叫方文鼎,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李青石唱完曲后就已经发现这两人,倒也没因人前献丑觉得丢人,毕竟跟着老刘的这些年,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千锤百炼。 他回了一礼,心里提起一些戒备,说道:“李青石。”说完朝周遭扫了一眼。 中年文士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以小哥的文采,理应读书,未必不能考取功名,学那少年热血闯荡江湖,难免有些可惜。” 李青石愣了愣,这才知道他误会了,摇头道:“那曲子是跟别人学的,我可写不出来,再说我觉得闯荡江湖也没什么不好。” 中年文士听说那首曲子不是他自己所作,半信半疑,又听他说闯荡江湖没什么不好,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头。 他自幼苦读,满腹经纶,一向认为只有读书才是正道,只有把学问做好才能经世济国,而那些江湖武人,就算修为再高,就算侠名再盛,一辈子在江湖里打滚,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打碎身边后辈仗剑江湖的侠客梦,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底气,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成就摆在那里。 他觉得天底下,最可怕,是书生热衷于江湖,最可敬,是江湖客捧起圣贤书。 说到底,屁股决定脑袋,就算他学识再高,因为所处的立场,看待问题也难免会有些局限。 他对李青石笑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是侠?” 李青石觉得这人多少有点毛病,大家萍水相逢,有必要讨论这些么? 不过这题他会,干瘪老头曾给过他答案。 只是想到那句话,他又想那个皮包骨头的老头了,他转过身去,望向滔滔江水,轻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新任景州州牧的中年文士听了这话,呆呆愣住。 第八十三章 给州牧大人讲个故事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名叫方宗元,表字文鼎的新任景州州牧听了这话,心中竟然一瞬间生出万丈豪情。 他这一生其实并不缺少激情,或者说热情。 他出身寒门,然天资聪颖,少年成名,一路参加童试,乡试,会试,殿试,过关斩将,直到朝廷中枢。 在朝为官近三十年,始终保持着极大的激情与热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次被派任景州州牧,是朝廷的一项革新之举,也是他参与推动实施的一项治国救民的良策。 近些年吏治崩坏,尤其是远离京都的地方,天灾人祸,遭灾的百姓数不胜数,然而整顿吏治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大仁王朝建立已有三百多年,地方豪门贵族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们结党抱团,对朝廷颁发的政令阳奉阴违,而他们在各州府中的地位又的确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以将其如毒瘤腐肉般大刀阔斧直接剜去。 重症需用猛药,猛药又难以避免伴随副作用,且不说朝廷能否抗住,到最后,承担伤害的终究还是底层百姓。 已近知命之年的方宗元,这些年与志同道合的同僚们废寝忘食,研究讨论如何才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肃清这些王朝的蛀虫。 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对策,又经反复推演印证后,还是认为此事不宜急火猛攻,而应文火慢炖才最为稳妥,这就需要水磨功夫的耐心与手腕了。 于是向朝廷谏言,选一批才干出众的肱股之臣到各州府主事,一点一点磨掉这些挂在王朝身上的毒瘤烂疮。 他的政敌趁此机会,提议让他也去主政一方,对他那真是破天荒好一通吹捧称颂,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安天下……反正夸几句也不要钱,只要能把他搬离朝廷中枢,再令人作呕的词汇也能捏鼻子说出来。 他们向朝廷提出的这个办法,重中之重便是派去主事各州府的人选,政敌将他列入其中,也不好推辞,总不能说自己才疏学浅胸无点墨,那由他参与制定的这条计策,朝廷还采不采用? 所以他就来了景州。 虽然是政敌暗使手段的结果,但他知道这件事里还藏着首辅大人对他考校的意思。 这一趟赴任,以他性情自然不缺雄心与信心,只是具体该怎么施政,对景州那些大大小小的豪门权贵又该怎么打压削弱而不引起反弹,他还没能想的透彻,确切地说,还没有具体的头绪,所以抵达景州城后,没有直奔府衙,而是先来了江边散心。 第一眼看见李青石时,从他的衣着和手里那把破烂长剑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落魄游侠。 从京都到景州,一路上不知碰到了多少这样的江湖游侠,不大的年纪,犹带着些稚嫩的脸庞,年轻的身体里装着躁动的热血,大多对江湖缺乏清晰概念与认知,便一头扎入其中。 说白了,就是一群热血冲动怀揣青衫仗剑江湖梦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不只缺少见识,更缺少对自己人生的思考。 然而听李青石唱完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曲子,方宗元不得不刮目相看,所以才上前搭话,近距离接触后很有眼缘,所以更加欣赏,所以忍不住又端出那副劝解后辈弃武从文的架势。 当听见这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后,对人生与工作一向不缺激情与热情的他,那一瞬间竟有些心潮澎湃。 他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解读“侠”这个字,而这句话所透露的格局与胸襟,更让他心生知己之感。 他忽然来了兴致,进一步追问道:“此言何解?” 李青石把那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身影从心间挥散,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慈眉善目,笑意温醇,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可他遇到的那些坏人,红阳真人,陆远庭,陆奇,哪一个看着不像好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蜗居在白头村里的那个菜鸟,他已经从山村走到县城,从县城走到郡城,如今又从郡城来到州城,江湖经验已经不少了,一些幼稚的错误当然不会再犯。 眼前这个中年大叔看起来不像武人,然而江湖中人最善伪装,尤其是心怀叵测者,所以李青石并不排除他其实是个武人的可能,就算他真的不是武人,而是个文人骚客,那他问出这话是几个意思? 在李青石心里,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就是侠之大者,杀贪官赈灾民,可不就是为国为民? 只是作为一个已经有几个心眼的江湖老鸟,这话他不能说,万一这中年大叔把他卖了,到官府告他有谋反之心,那不是吃饱撑的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他也对方宗元露出一个友善笑脸道:“想怎么解就怎么解,我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方宗元有点意外,但凡这个岁数的年轻人,如果碰到卖弄武功或者展现见闻的机会,无一不是侃侃而谈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就算心思深沉的,也只是做的更加不动声色些,李青石所表现出的沉稳持重,极为少见。 这年轻人显然懂得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的道理。 以方宗元的才学,对这句话当然有自己的理解,听到李青石说出这句话时,第一时间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是大仁王朝开朝太祖李怀谷。 大仁王朝的所有子民都知道,仁太祖李怀谷便是起于草莽,本是江湖游侠,后来心系天下,不忍看百姓苦于战乱,于是扯起大旗,开始踏上平定天下之路。 也正是仁太祖的丰功伟绩,让天下承平三百多年。 这当然称得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可是方宗元觉得,现在的江湖不一样了,现在的局势也不一样了,不可能再出现太祖那样的人物。 紧接着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是“刘风流”这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字。 他一时间冒出一些天马行空的大胆想法,比如要是多几个像刘风流这样的人,将那些尾大不掉趴在王朝身上吸血的豪门权贵杀个精光,是不是也是一种还算不错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把这灵光乍现的想法放在心里,打算以后再仔细探究其中的可操作空间。 方宗元看着眼前这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觉得不妨多聊几句,将心事吐露出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说不定对方又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言论,能让自己茅塞顿开。 他转身看向江边那些拿着简陋工具碰运气捉鱼的流民,叹了口气道:“近年来天灾频发,导致流民无数,以我大仁王朝三百多年丰厚底蕴,本不该是这个局面,奈何各州郡权贵豪门无数,根深蒂固,却目光短浅,不想着帮朝廷整顿乱局,反而涸泽而渔,结党营私,笼络朝廷官员,沆瀣一气,尽干些鱼肉百姓贪墨赈灾钱粮的勾当,若能将这些蛀虫扫空,天底下便也清朗了,只可惜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看向李青石道:“为什么这么说,小哥是否能参透其中道理?” 李青石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眼,有点无语。 他觉得自己不想被人打扰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差不多够清楚了,可这人仍旧絮絮叨叨个没完,一把年纪连这点眼力劲都没,难怪没出息。 方宗元一定不会想到,他认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落魄游侠,而他眼里的这个落魄游侠,却觉得他是个郁郁不得志,一把年纪还一事无成只会空谈的没用书生。 也难怪李青石这么想,大人物哪有这闲工夫跑江边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闲扯淡? 李青石知道闯荡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但他明天就要和秦伯文一起去白玉山庄,此行实在祸福难料,所以这会根本没有交朋友的心情,打算敷衍几句就告辞离开。 既然你没眼力劲,那我走行不行? 只是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忧国忧民的中年文士,忽然想到了刘北斗,他的师父。 他心里莫名其妙想到,当初老刘混迹江湖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怀才不遇的处境,从而只能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吐露自己心中想法以抒胸臆? 以老刘那副寒酸模样,一定被人拒于千里之外很多次,那时他是不是感到伤心失落? 于是李青石改主意了,想了想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第八十四章 突生变故 干瘪老头刘北斗在李青石心里的形象,首先是个没混出什么大名堂的落魄江湖人,否则也不至于灰溜溜回到白头村隐居,十年来无人问津,就连一个故交好友都没登门拜访过。 要知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果老头子真是个盖世豪侠,朋友遍地跑,绝不可能是这般凄凉光景。 只是这里面又处处透着诡异,比如十年时间的重塑根骨,绝对属于逆天手段,又比如只靠习练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就让他洞开大窍势如破竹,这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事。 仔细想来,其实老头表现出的种种不凡,根基都在那手超凡脱俗的医术。 李青石之所以洞开大窍势如破竹,他认为是重塑根骨的缘故,因为除了这个,刘北斗并没有传授他高深武学,而能够帮他重塑根骨,靠的也是老头那手高明医术。 所以李青石并没有坚实可靠的证据来推断自家师父的武道境界,但就算抛开武功不谈,只凭那手医术也不至于这么籍籍无名。 李青石想不明白,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能知道师父更多往事。 除了没混出大名堂的江湖人这个形象,李青石怀疑那个皮包骨头的干瘪老头还曾经尝试过考取功名。 因为他懂得实在太多了,忽略那些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的胡吹大气,言语间所透露的广博学识,就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李青石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每次喝酒,老头除了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江湖故事,再就是喜欢谈古论今,针砭时弊。 说起这些的时候,李青石半懂不懂,也不感兴趣,可看着对面那个只剩几颗牙齿说话有点漏风的满脸风霜的老人,他不得不选择做一个安静的听客。 每当这个时候,李青石都会偷偷的想,老刘一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满腹才学抱负无处施展,所以才入戏这么深,真把自己当成了指点江山手握大权的大人物。 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却只能对着他这么个毛头小子空谈过瘾,李青石难免替他感到心酸。 方宗元提到的这个问题,老刘也曾说起过,而且还想出一个针对这一实情的改善政策,李青石当时没太听懂,他就又换了个故事讲给他听。 干瘪老头当时一口喝干一大碗酒,叹息感慨:“治国安民这个事老子是真不擅长啊,以前知道的那些招数又不能直接拿来用,就这个办法还是刚刚才想起来,可惜老子已经没那个心气去做了,爱咋地咋地,老子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不想管那么多了。” 李青石收敛思绪,又梳理了一下头绪,在方宗元饶有兴趣的目光里说道:“我家那边有一户富贵人家,祖上就很有钱,子孙也兴旺,跟别的人家一样,偌大家业只传给大老婆生的大儿子,就这么一代一代往下传,每代家主也争气,所以家产越来越足,家业越来越大。” “后来传到某一代,这代家主儿子也不少,他觉得都是自己的儿子,哪个也不想亏待,就把家产分了,一人一份,还给子孙们立下规矩,以后都要照他这么做,不能把家产都传给大老婆生的大儿子。” “就这么过了几辈,这户富贵人家变成了好多户只能算得上家境殷实的人家,却已经没有一户像他们祖上那样富甲一方。” 讲完故事,李青石学着方宗元刚才的语气道:“为什么会这样,老哥是否能参透其中道理?” 方宗元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听完整个故事后陷入沉思,一时有些忘我,没有听见李青石的问话。 大仁王朝上至王室宗亲,下至平民百姓,都将嫡长子继承制视为继承问题的首选解决办法。 等方宗元从深思中回过神的时候,左右看不见李青石踪影,向身边老奴问道:“人呢?” 老奴道:“方才已经走了。” 方宗元愣了愣,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他转身看向滔滔江水,又觉心胸豁然开朗,说道:“这年轻人绝不是简单的江湖游侠,多半师出名门,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老奴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叫李青石?” 方宗元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李青石。” 老奴道:“用不用叫人查查他的底细?” 方宗元沉默片刻道:“查查也好,只怕他不是这景州城的人啊……” …… 李青石不知道师父讲过的这个故事有没有用,见这个跟老刘一样喜欢空谈过嘴瘾的中年书生有点走神,就趁机溜之大吉,毕竟再往下聊就不会了。 第二天,李青石三人按照计划来到白玉山,先在山前山后转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人物,便直奔白玉山庄而去。 到了山庄门口,只见大门洞开,向里张望,看不见半个人影,小雀忧心忡忡道:“少爷,咱们山庄平日可没这么冷清啊,不会真的已经叫青鱼堂的人给占了?” 秦伯文皱着眉头,正要说话,门内脚步声响起,片刻后看见一个四五岁小孩身影。 秦伯文愣了愣,随即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这孩子是他堂兄秦海清的儿子虎头,既然能在山庄里自由行动,说明情况并不像他们预测的那么糟。 小孩看见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欢呼一声叫道:“大叔回来啦,大叔回来啦!”迈开小腿朝这边跑来,出了大门,一下扑到秦伯文身上。 秦伯文满脸笑容,将他举的高高的说道:“几个月不见,虎头又长高啦,大叔不在的这些天,有没有听话?” 秦伯文脾气随和,平时虎头喜欢缠着他玩,他也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侄子。 每次教他站桩,孩子一双大眼就会骨碌碌乱转,站不了多久就会嚷嚷:“大叔我要尿尿!” 教他打拳,说好要打五遍,每次都要讨价还价:“四遍好不好?我还小,不能太累,要不以后就长不高了。” 秦伯文每次都会被他的憨态逗得忍俊不禁,这孩子给他枯燥的修行日子带来仅有的一些乐趣。 虎头被举在半空,一本正经说道:“当然听话了,大叔走了以后,我每天都会来门口转一圈,看看大叔是不是回来了,今天终于等到啦!” 正说着话,一个汉子从门后院中转出身形,看见眼前场景,吓得脸都白了,叫道:“虎头你怎么出去了?” 他是白玉山庄的弟子,今日负责在门口值守,刚才尿急,没想到离开这一会工夫就出了事。 虎头听了这话,小脸有些发白,像是闯了什么大祸,有点着急道:“爷爷说过,谁都不能走出大门,我看见大叔一高兴就给忘了,这可咋办?” 秦伯文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发问,虎头一张小脸已经转为乌青,随即眼耳口鼻渗出血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第八十五章 宠坏的老二 变故突然发生,秦伯文反应极快,把虎头抱到怀里,急声叫道:“青石,快来看看!” 李青石赶紧上前,只见虎头一张小小脸蛋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满面青紫,尚未长大的手和脚一阵轻微颤动,然后便一动不动再无声息。 李青石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过了片刻,迎上秦伯文急切的目光,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 人已经死了。 秦伯文愣住,脸上出现一片茫然,下意识握住腰间长剑,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找杀人凶手。 这件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当时虎头就被他举在手上,若是有人用类似施放暗器的手段偷袭,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一阵失神后,向值守的汉子问道:“张师哥,这是怎么回事?” 姓张的汉子脸色难看,往门内退了几步,说道:“六天前青鱼堂放了话,若咱们白玉山庄不肯归顺听他们号令,往后这山庄的大门就只能进不能出,起初咱们当然不会被他们三两句话就吓住,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有这等厉害手段,只要走出山庄大门的人,都会莫名其妙暴毙,虎头……你也看见了。” 秦伯文抱住虎头尸体的手紧了紧,压下心中伤痛,看向李青石。 李青石紧皱眉头,轻声道:“是血管爆裂,导致脑中出血。” 姓张的汉子紧张的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根据师父的推测,应该是有武道高手埋伏在附近,也只有修为通神的武道高手,才有这等隔空杀人的神诡手段。” 听了这话,李青石眉头皱的更紧,如此离奇的杀人手法,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毒,然而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到哪种毒药会有这样的杀人效果。 毒药杀人,时间上或许能够把控,但从眼前情形看,隐在暗处的凶手显然不是通过药量等因素来控制毒药发作的时间,而是与空间有关,跨过白玉山庄的大门,毒药便会立刻发作。 天底下有没有这种毒?李青石不知道,他现在没有半点头绪。 如果是武道高手暗中出手的话,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李青石和秦伯文之前几乎搜遍整座白玉山,一个鬼影都没发现,如果对方是超出他们太多层次的高手人物,他们自然发现不了人家的踪迹,而那样的神仙人物,必定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神仙手段。 秦伯文抱起虎头的尸体,作势便要走进白玉山庄的大门。 姓张的汉子赶紧拦住他,着急说道:“师父说过,等你回来,一定不能让你进门,此次青鱼堂来势汹汹,咱们白玉山庄实在祸福难料,伱若进了这大门,便会跟我们一样,再也出不去,所以师父的意思是叫你躲得远远的,万一不测,也能给白玉山庄留下香火。” 秦伯文看了他一眼,凄然说道:“你都说了,爹推测有武道高手埋伏在这附近,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再想走还来得及么?” 说完不再理他,又向门内走去。 姓张的汉子挡在他身前,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想道:“这事还需先禀明师父,请他老人家拿完主意再说,你先在这里等上一会,我这就去请师父过来。”说完却不挪动脚步,等秦伯文答应。 秦伯文失魂落魄道:“你去,我等着便是。” 他看着怀里的虎头,心里自责内疚的想要发疯,要是他没有蹲在大门外等虎头跑过来,要是他往前迎上几步,迎过大门去,虎头就不会死。 是他害死了虎头。 汉子确定他不再进门,匆匆离去。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不要太过自责,这事怪不了你。” 秦伯文惨然一笑,说道:“你走,没必要犯险,你不是白玉山庄的人,他们未必会为难你。” 李青石摇头道:“你说过,已经把我当成兄弟,既然是你的兄弟,他们又怎么会放过我?” 秦伯文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好。”抱着虎头走进大门。 李青石紧随其后。 李青石知道,秦伯文一定会走进这扇大门,如果他选择保全自身暂且隐忍,如果他选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他就不是秦伯文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从院中走来,一张俊俏的脸上布满冷峻,看见秦伯文后,冷漠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秦伯文道:“仲武,虎头死了。” 李青石听秦伯文说过,他有个弟弟叫秦仲武,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秦仲武看了看虎头的尸体,没有半点伤心之色,目光重新落在秦伯文脸上,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山庄遭逢大难,你到现在才回来,一回来就害死了虎头,做得好啊!” 这并不是气话,因为他的脸上根本没有半点气愤,有的只是讥诮,甚至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李青石看着少年脸上的表情,觉得十分意外,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秦伯文沉默了片刻,忽然走上前去,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喝道:“平日里宠着你倒也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这么不知轻重好歹?” 少年显然有些震惊,捂着自己的脸,死死瞪着秦伯文叫道:“你敢打我?!” 秦伯文道:“以前山庄顺风顺水,我也由着你的性子,宠溺你骄纵你,想不到如今大难临头,你竟还这么不懂事!” 这时,白玉山庄庄主秦达闻讯赶来,他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偏瘦,气度沉稳,看见躺在秦伯文怀里的虎头尸体后,脚步变得缓慢。 秦伯文叫了一声:“爹。”哪怕极力压抑,语声仍旧带了些哽咽。 秦达伸出手来,微微颤抖着抱过虎头尸体。 秦仲武捂着脸叫道:“爹,他打我,你管不管?!” 秦达充耳不闻,伸手轻轻摸了摸虎头那张小小脸庞,擦去他眼角流出的血迹。 秦仲武见平日最宠自己的父亲不理自己,抬手扯了扯他胳膊说道:“你没听见我说话么?” 秦达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怒道:“滚!” 秦仲武呆若木鸡,半晌才回神道:“你竟向着他?你打我?!” 秦达又甩过去一个耳光:“滚!” 秦仲武不敢再说,噙着眼泪跑出老远才道:“好,你不管,我去找娘!” 李青石看着他的背影,怎么都想不通,一样的父母教出的两个亲兄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秦达对秦伯文道:“你怎么进来了?你师哥不是跟你说了叫你到外面躲一躲么?” 秦伯文道:“爹,我是您亲手调教出来的,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何必多此一举?” 秦达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也好,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一家人一起扛着。” 秦伯文看向虎头道:“只是不知一会该怎么面对大哥。” 秦达再次沉默,这次过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道:“海清他,他前几日已经死了,虎头还不知道……” 第八十六章 秦家夫妇 会客厅里,秦达坐在一侧,秦伯文与李青石坐在他对面,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秦伯文现在的情绪非常低落,没想到离开山庄不过数月时间,便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堂哥秦海清的脾气有些火爆,当日青鱼堂放话威胁的时候,他偏不信邪,更不肯示弱,直接闯出山庄,然后便像虎头一样诡异的暴毙身亡。 堂嫂性子向来刚烈,见丈夫身死,也跟着冲出去,结果同样惨死当场。 虎头已经五岁,到了懂事的年纪,这件事是瞒着他的,他一直以为爹娘是出去办事,过些日子就会回来,想不到一家三口会以这样的方式团聚。 虎头一死,秦海清一脉就彻底断了香火,秦伯文怎能不愧疚自责,想起以前与虎头朝夕相处的画面,又怎能不伤心难过? 秦达见儿子一直呆呆出神,不言不语,只好说道:“伯文,给为父介绍一下这位好朋友。” 秦伯文终于回神,正了正身体,说道:“我们是在鱼龙郡清水城结识,李青石,不只医术极高,武道修为也比我只高不低。” 听了这话,秦达重新向李青石看了几眼,却并没有相信秦伯文所说,只当做客气,自己儿子以如此年纪洞开大窍七十一,被誉为景州武道第一天才,如果这年轻人修为真的比自己儿子只高不低,那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说道:“你与伯文平辈论交,我就托大叫你一声李贤侄,李贤侄已经知道我白玉山庄的处境,却仍愿意犯险相助,这份胆气与义气实在叫人钦佩,我秦家必会记着贤侄的高义。” 李青石起身施礼,客气了几句。 秦达说道:“贤侄年少有为,想必出身名门。” 这就是在问根脚了。 李青石坦然说出自己身世,包括他是青鱼堂堂主风剑安遗弃在外的孙子这件事,也没有丝毫隐瞒。 来之前他就已经拿定主意,既然将秦伯文看做生死之交,那来白玉山庄也是冲着秦伯文,只要秦伯文信他即可,至于其他人是否会对他心生怀疑处处提防,他不在意。 果然,秦达得知他身世后,眉头轻轻皱起。 秦伯文道:“爹,青石虽然和青鱼堂有这层关系,但我相信他的为人。” 秦达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说道:“我与贤侄初次相见,还不了解,又赶在这个当口,难免心存疑虑,贤侄莫怪,既然伯文这么说,我自然就可放心了。” 李青石道:“秦伯父客气了,这也是情理之中。” 又坐了一会,李青石知道他们父子有事要说,起身告辞,由下人带去客房休息。 等李青石离去,秦伯文把陆远庭投靠青鱼堂的事说了。 秦达十分惊异,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道理我早就跟你说过,行走江湖,万不能轻易与人推心置腹……”说到这里看了秦伯文一眼,沉吟片刻没再说下去。 他本想说就算李青石因为自身遭遇的原因,真心与青鱼堂作对,却未必没有利用白玉山庄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心思,只是他知道秦伯文的脾气,即便说了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想了想也就作罢,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教他这个道理。 接下来,秦达详细询问在陆远庭那里发生的事,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五绝散这种毒,与眼下山庄所面临的情况细细比对,显然并非同一回事。 当秦伯文说起李青石帮大伙解掉五绝散的毒,吃下“武仙丹”后修为意外暴增时,秦达再一次皱起眉头,问道:“伱这位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 过了许久,秦伯文从会客厅出来,问了下人后,直奔李青石落脚的小院。 秦达眉头紧锁,在厅里踱来踱去,不知过了多久,匆匆出门。 来到一处僻静小院,推门进屋,一股浓郁药气扑面而来,床上躺着一个面有病容的妇人,见秦达进来,问道:“伯文回来了?” 秦达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扶着妇人坐起身来,说道:“他原本要过来见你,我说你正睡着,让他晚些时候再来。” 妇人咳了两声道:“本来是睡着,被仲武吵醒了,他跑来告状,说伯文扇了他一耳光,跟你说你非但没训斥伯文,反倒又给了他两巴掌。” 秦达怒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境况,还一味任性胡闹,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与伯文差远了!” 妇人苦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咱们日复一日惯出来的,说到底是自己的骨血,总不能不管,要是能过了眼前这个难关,以后再慢慢调教。”说完又一阵猛烈干咳。 秦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你这病看起来又重了,早就说了不要着急,这一关能闯过去最好,闯不过去咱们一家人也死在一块,急有什么用?” 顿了顿又道:“对了,伯文带回来个朋友,据说医术不俗,回头请他来给你看看。” 妇人摇头道:“生仲武时落下的病根,这都多少年了,陆兄弟都没办法,恐怕治不好了。” 她生秦仲武时难产,又赶上对头登门讨债,险些一尸两命,也正因为这个孩子生的艰难,所以后来格外宠溺。 秦达听他提起陆远庭,犹豫了一下,怕她病情加重,便没把陆远庭投靠青鱼堂的事告诉她,说道:“试试怕什么,万一治好了呢,只是……” 妇人见他停住不说,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伯文交的这个朋友,是风剑安的孙子。” 妇人瞪大双眼,不过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秦达笑道:“还是你沉得住气。” 妇人道:“伯文虽然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其中必有隐情,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说。” 秦达把李青石的身世说了。 妇人轻轻皱起眉头:“早听说风剑安那独子年轻时风流成性,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露水姻缘。” 顿了顿道:“虽然按情理来说,那孩子必然仇视风家父子,但说到底血浓于水,所以不得不防着些,万一在紧要关头让他在背后插上一刀,那就糟了。” 秦达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如此看来,倒不好请他来给你瞧病了。” 妇人道:“这打什么紧,我武功尽失,早就是废人一个,就算他心怀叵测,治不治好我也无关大局,根本没必要害我,那样做反倒容易露出马脚。” 秦达道:“有道理,年轻时你看问题就一向比我通透,想不到老了还是比不过你。” 妇人笑道:“都什么岁数了,还说这种哄人的话。” 第八十七章 到底是什么毒 夫妻两个又闲聊一阵,默契避开当前的艰难处境不谈。 秦达想起一事,说道:“你记性比我好,可记得江湖上有什么奇人高手叫刘北斗的?” 妇人凝神想了一阵,摇头道:“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是什么人?” 秦达道:“是那李青石的师父,伯文说他这个朋友不只医术不俗,武道修为也极高,甚至比他只高不低,若果真如此,那他这个叫刘北斗的师父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妇人又想一阵,依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说道:“伯文这么说只是客气?” 秦达摇头道:“我仔细问过了,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过招切磋,伯文江湖经验或许不足,但对武道修为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 妇人露出慎重神色:“自古以来江湖上藏龙卧虎,有不屑虚名的奇人异士不足为奇,只是这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要是他到咱们白玉山庄来当真居心不良,你可有把握制住他?” 秦达道:“听伯文说他也已经洞开大窍七十一处,不过他这般年纪,能有多少对敌经验?我还是有把握的。” 妇人放下心来,叮嘱道:“伯文对他没有防备,你就要多留心了,就算他不是伱对手,也要防备他在紧要关头暴起伤人。” …… 李青石跟随下人来到一处小院,这处小院位置相对偏僻,所以环境比较安静,下人端来茶水后便退出去。 想起虎头的小小身影,李青石有些走神,在虎头这个年纪,也就是五岁那年,他的母亲被人杀死,从那以后就开始一个人艰难求生。 那段日子苦不堪言,他不知多少次偷偷的想,如果那个负心男人没有抛弃他们母子,他的母亲就不会死,他们也不会遭那么多罪。 如今看到虎头的遭遇,忽然觉得以前的想法或许是错的。 虎头有父有母,有一大帮呵护他的亲人,不愁吃穿,无忧无虑,然而突然就这么死掉了。 所以跟虎头比,他们的命哪个更好? 如果当初那个负心男人没有抛弃他们母子,他们就一定能比现在更好么? 李青石不知道。 但他开始隐约明白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的命没有别人的好,只有极少的人才能看得通透,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青石轻轻叹了口气,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开始盘算眼下的处境。 虎头的死看起来十分诡异,如果真是武道高手,比如乾坤境的绝世人物,的确能够做到这般隔空杀人。 在进入白玉山庄前,他和秦伯文已经在这附近暗中探查好几日,以他们的修为,若真有敌人在附近潜伏,不可能连丁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而如果对方是修为远超他们的武道猛人的话,就说得通了。 可即便说得通,李青石也不信。 李青石觉得道理很简单,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听青鱼堂驱使?退一步说,就算青鱼堂真能找来如此厉害的猛人,又何需这样鬼鬼祟祟暗中杀人? 所以想来想去,对方八成还是用的毒。 能让人血管爆裂的毒药有,一旦离开某个范围就立刻毒发让人血管爆裂的毒药,李青石想不出来。 在鱼龙郡城,陆远庭父子利用迷迭香和海石木的特性迷翻众人,然而迈出山庄大门后,外面一片空旷,并不是密闭空间,如果使用类似办法,根本不能保证药物凝聚不散,何况李青石当时已经留意,没有闻到什么可疑气味。 正当李青石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时候,有人来了。 锦衣华服的白玉山庄二公子秦仲武大摇大摆进了小院,身后跟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起来不像下人,想来是白玉山庄弟子。 三人在院中站定,秦仲武叫道:“长得跟娘们一样的小子,给本少爷滚出来。” 李青石从屋里出来,看着对方那张鼻孔朝天的脸,热络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二弟,找哥啥事?” 秦仲武被他这自来熟的热络劲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露出满脸嫌弃:“谁是你二弟,还挺他妈会套近乎。” 李青石笑脸不变:“我跟你哥兄弟相称,你年纪又比我小,自然是弟弟。” 秦仲武冷笑骂道:“滚你娘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见秦伯文是个只会练武的缺心眼一根筋,就把他蒙了,想通过他靠上我白玉山庄这棵大树?真是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李青石听他嘴里不干不净,收起笑脸道:“滚。” 这是李青石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嚣张跋扈的二世祖人物,并没有感到半分新奇,而是满心厌恶,这样的心性,背后又有白玉山庄,以后恐怕会是个大祸害。 他想不通,秦达看着也不像不明事理的人,怎么会把儿子养成这样?难道是觉得已经调教出一个武道天才,剩下这个就无所谓了? 听见这个“滚”字,秦仲武愣了愣神,随即脸色更加阴沉,扬了扬下巴道:“给我仔细搜,这时候来咱白玉山庄,难保不是青鱼堂的奸细,要是找到证据,立马杀了!” 他身后两个少年拔出长剑,直接向李青石刺去,看这架势,丝毫没把这个比娘们还好看的小子放在眼里,毕竟看脸蛋就长得像个绣花枕头。 李青石侧身躲避,接着迅猛出手,抓住两个少年持剑的手腕,手指发力,两个少年吃痛,长剑当啷当啷掉在地上。 李青石将他们手臂拧到身后,却不松手,因为他在把脉,如果青鱼堂真用毒的话,山庄里的人必定都已中毒。 过了片刻,没发现脉象有任何异常,下意识皱起眉头,把两个少年扔出院外,朝秦仲武走去。 秦仲武从没见过这么不懂礼数的客人,指着李青石叫道:“到别人家里做客,反倒打起主人来了,好啊,今天不要你狗命,老子就不姓秦!” 李青石没说话,直接捏住他手腕,片刻后眉头皱的更紧,一脚将他踢出院外。 秦仲武武功稀松平常,这一脚力道不小,眼瞅着就要摔个狗吃屎,突然一条手臂伸来,把他扶住。 秦仲武抬头一看,是他大哥秦伯文,立马更加来气,说道:“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交的朋友?就算寻常人家,也容不得别人到家里撒野,何况咱们白玉山庄!” 秦伯文手上使力,把他掼在地上,喝道:“滚!”走进小院,砰的一声关上院门。 秦仲武在院外叫道:“好啊,你又打我!你等着,别让我找到证据,要是找到证据证明这小子是青鱼堂派来的奸细,不光他会死,你也好不了!” 第八十八章 眉目 “你确定这真的是你亲弟弟?” 李青石实在理解不了,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一样的成长环境,为什么会如此截然不同,他跟秦伯文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不懂就问。 秦伯文露出苦笑,说道:“他出生时难产,恰好家里又有强敌登门,险些就活不下来,也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到大他的身体都有些虚弱,所以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我,都对他骄纵了些,说实话,其实以前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但眼下山庄遭逢大难,他还是一点都不懂事,尤其是对虎头的死漠不关心,我才意识到,看来以后真需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叹了口气,对李青石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听了最后这句话,李青石也跟着叹了口气,都已经这么大了,竟然还说他是个孩子,看来这孩子长大的路还很漫长。 李青石心想,原来是出生时遭遇变故,难怪他的身体有些问题。 刚才捏住秦仲武手腕把脉时,他并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却意外发现他患有一种男性才会患的病,简单的说,不是无能,是因为虚弱导致活力不足,从而不孕不育。 李青石看了秦伯文一眼,白玉山庄的处境已经够让他烦心,这种小事还是先缓缓再跟他说,反正这病他能治,但要不要看在秦伯文的面子上帮那孩子治好,还得再想想,或许要看以后的心情。 秦伯文蹙着眉头问道:“这事伱怎么看?”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李青石知道他问的是青鱼堂把白玉山庄的人困住,是真的找来了他们万难匹敌的绝顶高手,还是用了别的手段。 “我觉得他们用的是毒,但我现在还没想到什么毒能有这样的效果。”李青石说出自己的判断。 秦伯文想了想道:“其实要验证这一点很简单,我进入山庄以后,还没吃过任何东西,也没喝过任何东西,所以青鱼堂是找来高手潜伏在侧,还是用毒,只要我走出大门,看看会不会死就知道了。” 李青石早就想到这个办法,摇头说道:“这太冒险,何况就算验证出他们确实是用毒,也没什么用,毕竟我们还是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毒,再等等,让我再想想。” 秦伯文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身上带着能解去大部分毒的解药,山庄里养了不少猎犬,如果青鱼堂真是用毒的话,这些猎犬八成也已经中毒,不如找一只来,喂下那种解药,然后再轰出大门,看看有没有用。” 李青石点头道:“这倒可以试试。” 说干就干,秦伯文牵来一只猎犬,喂下药粉,等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让药效发挥作用,然后便牵到山庄大门处。 山庄里的人听到消息,不少跑过来围观。 秦伯文屏住呼吸,将猎犬驱出门外。 等了片刻,猎犬忽然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们虽然不知道大公子这么做的目的,但看见这副情形,不由得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忍不住生出惊惧的情绪,脸色自然也变得难看,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秦伯文扯动手里的绳子,把猎犬的尸体拽回来,对李青石说道:“先回去再说。” 李青石朝围观的那些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回到李青石落脚的小院,秦伯文说道:“猎犬还是死了,说明要么这解药不管用,要么青鱼堂并非用毒,只是如果真有高手隐在暗处的话,居然会向一条狗出手,难道一点也不顾及身份么?” 李青石道:“能做出鬼鬼祟祟杀人的事,还顾什么身份?我刚才没觉察到任何异常,修为要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这样无声无息隔空杀人?” 秦伯文道:“让人血管爆裂而死,八成是体内气血被人牵引,据我所知,只有乾坤境的高手才能做到,而且双方修为天差地别才能这般游刃有余,叫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乾坤境! 李青石有些吃惊,问道:“你觉得青鱼堂能找来乾坤境高手吗?” 秦伯文摇头道:“按理来说绝不可能,拥有乾坤境修为,哪怕放在三山五岳十二洞天也算得上大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对我们这种门派争斗感兴趣?” 李青石道:“这么说,青鱼堂还是用毒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他们真是用毒,至少能说明一点,你们白玉山庄有内贼,以后咱们再做什么事,最好还是提防些。” 秦伯文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猎犬死后才没当着众人的面与李青石讨论,就是怕围观的人里藏着奸细。 如果山庄里真有内贼的话,那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就必定有能让所有人中毒的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把毒下在哪里能保证所有人都中毒,并且不容易叫人发现? 秦伯文眼前一亮,水井! 要是下在饭菜中,白玉山庄数百人,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若把毒下在水井中,就简单的多了,毕竟所有人都要喝水,就算做饭也要用水,在井中下毒,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目的,因为白玉山庄里的水井并不多。 秦伯文赶紧把自己这个最新发现分享给李青石。 李青石吃惊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看一个白痴:“你才想到这个?” 秦伯文眨了眨眼:“莫非你早就想到了?那你不说?” 李青石继续吃惊的看着他,眼神仍旧像看一个白痴:“如果我没猜错,你爹早就已经查过井水,并且什么都没有发现,毕竟有些毒药是无色无味的,怎么,不信你去问问?” 秦伯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笑:“算,算了。” 李青石不再理他,轻轻蹙起眉头,再一次仔细回想看过的那些有关毒药的书,此时深切体会到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可说起来他看过的书真不算少,起码刘北斗亲自所着或者搜集来的那些与医道有关的书都看过,不只看过,也都下过苦功夫记在心里。 但那些书实在太多了,所以脑袋里记的东西也太多,以前用到过的能够烂熟于心,很快就能想起来,可从来没用过的那些,还真不容易从脑海里那些庞杂的信息中精准找到。 说到底,纸上得来终觉浅。 李青石坐到桌边,随手摆弄起桌上几个瓶瓶罐罐,这是他离开白头村前,精心备好用来防身的各种药。 片刻后,李青石摆弄瓶罐的动作忽然停住。 他放下手中那瓶用来驱除蜈蚣蜘蛛等毒虫的药物,一拍秦伯文的大腿道:“我知道了!” 秦伯文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面露喜色,一边揉腿一边催促道:“快说!” 李青石起身道:“跟我来!” 第八十九章 破题 李青石带领秦伯文出了小院,装作随意散步,低声说道:“咱们去大门那边,为了不让内贼察觉,要秘密行动,别让人看见了。” 秦伯文见他说的郑重,一脸严肃点了点头。 李青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人尝试翻墙离开山庄,结果怎样?” 秦伯文道:“听说了,有几人已经试过,可惜没跑出多远也暴毙当场,所以我爹才猜测可能有乾坤境高人埋伏,因为只有乾坤境修为,才能监视这么大范围的风吹草动。” 李青石想了想道:“大门那里太空旷,不利于咱们办事,你知道那些人具体从哪里翻的墙么?” 秦伯文摇头道:“具体位置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青石道:“一会伱就知道了,你去问问,从哪里翻的墙,跑出多远死的,一定要问的仔细些。” 秦伯文点了点头,正要离去,李青石叫住他叮嘱道:“要不动声色的问,别让人起疑。” 秦伯文愣了愣:“又要问的仔细,又要不让人起疑,这怎么问?”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秦伯文狐疑的看着他:“你要是敢消遣我,小心我翻脸无情!” 李青石撇了撇嘴:“你现在未必是我对手。” 秦伯文眨了眨眼,愤愤而去。 转过身后,他嘴角轻轻勾起,李青石对他这几句轻松说笑,让他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些。 秦伯文离去后,李青石信步闲逛,来到那座开阔的演武场,场边有几个年轻人坐着说话,一个个无精打采,瞧着很是丧气。 李青石悄无声息走到几人身后,听见一人说道:“青鱼堂当真歹毒,把咱们圈在山庄里,成天担惊受怕,想找他们拼命都不行!” 另一人说道:“只要离开山庄就会突然暴毙,你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向来不信鬼神,但这事真是离奇的很。” 又一人说道:“听说庄主猜测他们很可能请来了乾坤境的神仙人物,要真是那种神仙人物出手,这么杀人可就没什么稀奇了。” “乾坤境的神仙人物?亲娘啊,咱整个景州可连个鸿蒙境都没,要真是这样,那咱还挣扎个屁,肯定必死无疑了。” “就算没有乾坤境的神仙人物,难道眼前的局面就能破了?我看咱们这回凶多吉少,怎么都难逃一死了。” 接下来一阵沉默,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忧心忡忡。 过了片刻,有人说道:“大公子回来了,难道他也没办法?” “大公子修为虽高,但这不是头一回外出闯荡江湖么?论江湖经验肯定比不过庄主,连庄主都一筹莫展,大公子又怎么指望得上?” “大公子回来不是还带着一个朋友么,能跟大公子结交,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他已经知道了咱们白玉山庄的处境,还敢踏进山庄大门,说不定是有破局的办法。” “我看未必,也说不定是个投机取巧的鼠辈,咱们山庄遭逢大难,他这时候表现的慷慨大义,这叫烧冷灶,万一咱们山庄破了眼前的困局,就会念着他这情分,把他奉为座上宾,他也就顺理成章攀上了咱白玉山庄这棵大树,退一步说,要是青鱼堂真灭了咱们,他也能落井下石,转头去抱青鱼堂的大腿,简直就是进退自如。” “你怎么把人想的这样坏,大公子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可也不会随随便便结交朋友,总有些识人的眼光。” “庄主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不是瞎猜么。” “瞎猜也得有点谱,照你这猜法,怎么不直接说他是青鱼堂派来的奸细?”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否则他图啥?”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反正我信大公子,他交的朋友肯定错不了!” “那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要是那人能帮咱们山庄解决眼前的困局,就算你赢,要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算我赢,我给你十倍的赔率,你要下一两银子的赌注,我输了赔你十两,你输了只需赔我一钱,怎么样?其他人也都能下注,我不拦着。” 一片沉默。 那人撇嘴道:“看看,一动真格又不敢了,摆明了你心里其实也拿不准。” “你别偷梁换柱,我说的是他的品性错不了,又没说他的本事。” “不敢赌就不敢赌,别扯这些没用的。” 另一人道:“别上当,这厮又想坑钱,眼下庄主都束手无策,那人就算有些本事,恐怕也没办法。” 这时李青石坐到他们身旁,摸出一两银子扔过去道:“我跟你赌。” 那人大喜,拿起银子道:“买定离手,不准反悔。” 李青石道:“你别赖账就行。” 那人道:“我赌品出了名的好,怎会……”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见是李青石,登时呆若木鸡。 其他人顺着他目光看去,一齐愣住,脸色有些古怪。 大公子交的这个朋友,不按常理出牌啊,听见有人议论自己,不应该偷偷躲开么,他怎么直不楞登就凑上来了,不怕尴尬么? 场面一时落针可闻,略微有些尴尬。 李青石瞥眼看见秦伯文在远处给自己打手势,笑嘻嘻道:“赌注我已经下了,你们可得给我作证,要是这位兄弟赖账,我可就要到你们大公子面前告状了。”说着起身拍了拍屁股,悠闲离去。 剩下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 李青石跟着秦伯文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秦伯文指着一处院墙,详细说了探听来的情报。 李青石听完在心里盘算了一阵,说道:“你留意着点,别让人看见了。” 秦伯文点了点头,一面小心戒备,一面看着李青石的举动,只见他走到墙根底下,开始迈步往里走,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测算距离,来回几次,最后在地上画了个圈,说道:“要是我猜的不错,应该就在这里。” 秦伯文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凑过来道:“什么在这里?” 李青石不说话,挽起袖子开始挖土,没过多久,从地下挖出一个小罐,说道:“果然是这样。” 秦伯文瞪大眼,虽然还不清楚这是什么,但知道肯定是破局的关键,压在心里的大石落下一半,兴奋的猛拍李青石大腿:“可以啊,不愧是你!” 李青石被他拍的龇牙咧嘴,一脚把他踹开,说道:“叫你留意别被人发现,瞎凑什么热闹!” 说完揭开罐子的封盖看了看,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秦伯文顾不上拍打身上脚印,赶紧凑过来:“一直留意着呢,不耽误凑热闹。”伸脑袋把李青石挤到一边,往罐里一看,只见满满一罐都是鲜血,一脸问号看向李青石。 李青石拿脑门把他顶开,端着罐子晃了晃,秦伯文迫不及待又把头伸过去,就见一个指尖大小的透明物体漂浮上来,在殷红血水里十分扎眼,再也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李青石一脸凝重道:“你猜。” 秦伯文眨了眨眼,确认他在故弄玄虚卖关子,骂道:“我猜你大爷!” 第九十章 各怀鬼胎 青鱼堂。 风剑安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手里端着茶杯,眉头紧锁,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拨弄着杯盖。 派到鱼龙郡城的人已经走了两天,还没回来,出发前他特意嘱咐过,速去速回,按说已经该回来,然而这些人到现在都杳无音信,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大厅里的光线忽然一暗,风剑安快速转头看向门口,可惜来的不是交差的手下,而是他此时正不想看见的人。 把茶杯放在桌上,恭敬说道:“公子来了。” 李云禅走进大厅,拣了张椅子坐下,问道:“人接回来了?” 风剑安稳了稳心神,镇定道:“还没有,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我正要再遣人去接应。” 李云禅没说话,轻轻转头,目光落到厅外,似乎又开始看山上的风景。 风剑安见状不再多说,匆匆退出厅去安排人手。 李云禅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心里却已经很不满意。 这老货不只不听他的话,偷偷派人给他的师父送信,而且办事能力也实在不堪。 他刚从鱼龙郡城回来,自然知道风剑安派去的那些人为什么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那些人刚到陆家,就被埋伏在那里的当地势力擒获,显然事情有变,陆远庭的谋划已经失败,躲在背后的青鱼堂也已经暴露。 简直就是一群蠢货,都不知道留个人暗中窥探以防万一,就那么一窝蜂涌到陆家,如今叫人一锅端了,连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这就是这老货调教出来的手下! 这件事对他李云禅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他关心的是,那个叫李青石的人已经找不到踪影。 想到原本随手就可掐灭的祸根,竟然从掌间溜走,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恼火,这笔账自然要算在风剑安头上,要不是他办事不利,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没过多久,风剑安返回大厅,并不知道这位李公子其实知晓一切,只是懒得告诉他。 李云禅向他淡淡看了一眼,问道:“白玉山庄如何了?” 风剑安为李大公子倒好茶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公子,鱼龙郡城那边恐怕出了些麻烦。” 李云禅颇有些意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知道了这个消息。 风剑安见他无动于衷,心想在他们这些站在云端的大人物眼里,我们这种层次的门派争斗大约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并不会牵扯太多心神,我若把事情办砸,对他们来说恐怕也只是小事一桩,再找个人来接手便是,但我的身家性命必定难保。 在人家眼里如游戏一样的小打小闹,在他这里却是所有,游戏输了可以重新来过,他却一次都输不起。 想到这些,风剑安心里涌起一阵悲凉,他赶紧收敛情绪,接着说道:“方才刚刚收到白玉山庄里的内线传来消息,秦伯文已经回了山庄,陆远庭在信里说他擒住了秦伯文,现在人却回去了,由此推断鱼龙郡城那边肯定出了问题。” 这个消息李云禅不知道,一条修长眉毛微不可察的挑了挑,问道:“只有他一人么?” 风剑安人老成精,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说道:“那个叫李青石的孩子跟他在一起。” 李云禅不再说话,脸上依然看不到半点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道:“离你定好的十日之期还有两日,要是白玉山庄再不肯低头,都杀了便是,本公子可没你这么好的耐心再跟他们耗下去。” 风剑安眼皮轻轻跳了跳,那位李先生的指示,只是让他收服整个景州江湖,并没有约束具体时限,这位李大公子这样吩咐,显然跟耐心没什么关系,而是冲着那个叫李青石的孩子。 如今既然能把整个白玉山庄困住,风剑安自然知道,要将其屠灭干净轻而易举,之所以没选择这种简单的方式,是因为这么做实在太过暴烈。 先不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向来不理江湖厮杀的官府会不会破例插手,只说这景州城附近的大小门派,恐怕就坐不住,到时群起而攻之,青鱼堂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才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给了白玉山庄十天时间,让其看清局面后主动归附。 风剑安知道这些不必再说,因为以这位李大公子的心计,不可能想不到,明明知道却还选择这样做,那只能说明,在这位李大公子心里,就算赔上整个青鱼堂,也要杀死那个叫李青石的孩子,而他自己还要置身事外。 既然多说无益,眼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风剑安不得不恭敬说道:“是。”心里只盼秦达别再硬撑,否则不只白玉山庄有灭门之祸,他也骑虎难下。 李云禅知道这老货在想什么,心里生出些微嘲讽,如此不济事的人竟然能守住青鱼堂这份家业,倒也有些稀罕。 从将困住白玉山庄的东西送到风剑安手里,到看着他做出种种安排,李大公子就开始对他心生不满。 局面已经是一面倒,这位风大堂主不把人手派到白玉山庄附近监视,反而龟缩在自家门口,显然是怕局势有变,怕白玉山庄破掉困局杀出来,好守住门户进退自如,这般胆小如鼠,没半点魄力,以后怎么放心把大事交给他办? 不管能不能收服景州江湖,这个人以后都不能用了。 李大公子轻描淡写判了风剑安死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到那个祸根竟然自己跑进死胡同,心情突然就好起来。 真是善解人意。 目光在风剑安身上瞟过,这么看来这老货就更有必要去死了,他死了,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即便师父知道了,总不能怪到我头上。 …… 白玉山庄。 秦二公子脸色阴沉回到自己住所,拎起茶壶灌了通茶水,猛地掷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旁边那个十八九岁的俏丽婢女吓了一跳。 婢女蹲下身收拾残片,问道:“公子这是又在跟谁生气?” 秦仲武咬牙切齿道:“秦伯文带回来那个狗东西,竟然敢跟老子动手,走着瞧,老子定会找到他的把柄,然后弄死他!” 婢女问道:“公子说的,是跟大公子一起回来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少侠?” 秦仲武脸色更加难看,一把将她拽起,搂到自己身上道:“怎么,看上他了?” 婢女俏脸通红:“才没有,只是听见山庄里的姑娘们偷偷议论,说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物。” 秦仲武冷笑道:“那老子就先废了他那张脸!” 婢女怯生生看了他一眼,说道:“跟公子动手,难道他不光长得好看,武功也很厉害?” 秦二公子面色更冷,如罩寒霜。 第九十一章 准备下套 秦仲武打从记事起,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到的,因为周围的人都顺着他,包括父亲母亲,包括大哥堂哥,更包括父亲的那些弟子以及山庄里的下人。 从小到大他也从没挨过一次打,在他心里,父亲母亲没打过他是因为喜欢,秦伯文没打过他也是因为父亲母亲更喜欢他,所以他才不敢对他动手,事实也的确如此,每次他和秦伯文发生争执,爹娘都会站在他这边。 所以哪怕自家大哥有那么高的修为,他却从来没放在眼里,甚至很瞧不起,一天到晚只知道修行修行修行,无趣得很,就像读书人里的书呆子,就算武道修炼的再高,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出乎意料的是,秦伯文出了趟门,竟然敢对他动手了!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父亲非但没护着他,竟然也动手打他! 而最让他想不通的,去找母亲告状,母亲竟也一反常态没向着他说话! 这让他实在接受不了。 挨了秦伯文跟秦达几巴掌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大哥领回来的那个狐朋狗友?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打我? 秦二公子现在很生气,感觉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白玉山庄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秦二公子却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在他心里,早就形成一个认知,天底下有什么事是父亲解决不了的呢? 所以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挨打与这件事有关,更不认为是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自己依然没眼力劲不懂事的缘故,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父亲母亲变心了。 他堂堂秦家二公子在景州城是很有几个好朋友的,其中一个就曾讲过自己的悲惨遭遇,与他情形极其类似,那人本来在家里是最得宠的,后来大哥出了趟远门,回来后父母就变了,开始更喜欢大哥了。 为什么这样?他那位朋友推测,约莫是以前他的大哥天天在眼前晃,所以不觉得什么,离开一段时间后,爹娘才忽然发现大哥在他们心里的真正分量? 秦二公子想起这些,觉得是这个理儿。 不过无所谓,等秦伯文在家待久了,父亲母亲看的烦了,自然不会再偏袒他。 现在他有父亲母亲偏袒,找他的麻烦就不是明智之举,没关系,他带回来那个狐朋狗友说到底是个外人,就算杀了,难道爹娘舍得让我赔命?秦伯文除了暴跳如雷,又敢把我怎样? 秦二公子目光闪烁,脸色阴冷。 俏丽婢女被他搂着,不知是不敢挣脱还是不愿挣脱,他对这位秦家二公子十分了解,只看神情就知道肯定又在琢磨什么害人的主意,说道:“公子又打不过他,怎么废了他的脸?” 秦仲武咬牙切齿道:“以前我跟朋友要过一种药,吃下后脸上就会奇痒难耐,到时会忍不住用手去抓,不停地抓,直到把整张脸抓烂。” 要是换做别人,秦仲武绝不会吐露这些,但眼前这个婢女是他最信任的人,向来无话不说。 这婢女名叫陈小娥,一个外乡来的流民,数月前在景州城外卖身葬父,秦二公子看见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无助模样,保护欲当场爆发,立马掏钱葬了她的父亲,把人带回来做了贴身丫鬟。 陈小娥柔柔弱弱,乖巧听话,且只听他的话,不像其他下人,父亲母亲问起他的事,从来都是知无不言,陈小娥就不一样,知道什么事该为他保密,所以秦二公子非常中意,没过多久就成了他平生第一个女人,贴身丫鬟真的贴了身。 既然成了知根知底的人,自然无话不说。 秦仲武心里其实有些犹豫,秦达夫妇最讨厌背后下毒的下三滥勾当,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本就开始失宠的他恐怕会更加失宠。 陈小娥惊道:“天底下竟有这么吓人的毒药?” 她看出了自家二公子的犹豫,轻声细语劝道:“公子还是别做这种事了,他可是大公子的朋友,大公子在山庄里的威望一向很高,他要是恼了你,恐怕以后就没人再敢跟你亲近了。” 然而劝解的话却起了相反的作用,秦仲武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终于不再犹豫,冷声道:“难道我会怕他秦伯文?” …… 白玉山庄僻静无人的地方。 秦伯文呆愣愣看着李青石重新把罐子封好,然后重新放回挖开的那个坑里,然后开始填土。 直到把土全都填回去,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再也看不出蛛丝马迹,秦大公子才回神问道:“既然已经找到根结,你怎么又埋回去了?” 李青石拿眼角看了他一眼,老生常谈道:“伱猜?” 破解了青鱼堂的鬼蜮伎俩,真刀真枪动起手来,白玉山庄绝不会怕,所以秦伯文现在的心情很好,有时间也有兴致跟李青石斗嘴,于是也老调重弹道:“我猜你大爷!” 李青石幽幽叹了口气:“脑子是个好东西,你是不是没有?” 秦伯文没说话,开始挽起自己的衣袖。 李青石戒备道:“我再说一遍,你现在未必是我对手。” 秦伯文挽袖子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李青石的用意,淡淡看了他一眼:“想啥呢,我是喜欢动粗的人么?你这么做,明摆着是想揪出山庄里的内鬼,以为为兄不知道?故意问你,是想给你个机会显摆显摆。” 李青石送给他一个白眼:“只要有点脑子就能立马想到的事,值得显摆?” 靠灵光乍现才想到的秦大公子嘴角一抽,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叫气蛊。” 秦大公子眨了眨他那懵懂的卡姿兰大眼。 李青石摊手道:“你看你看,说了你又不懂,还一个劲问。” 秦伯文又开始卷衣袖,可惜这回灵光不再乍现,毕竟是真的不懂,没好气道:“你倒是解释啊!” 李青石道:“不是我不解释,只是怕给你解释的时候,你会捂住耳朵,摇起脑袋说,我不听我不听。” 秦大公子从没见过刘北斗,自然不知道干瘪老头讲过的这个梗,所以他愣了愣神,然后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李青石,以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你有病?” 李青石有点寂寞,叹了口气道:“蛊虫你总知道?气蛊是蛊的一种。” 已经切换成求知眼神的秦大公子猛点头道:“蛊我知道,然后呢?” 李青石道:“蛊虫多半为子母蛊,气蛊也不例外,气蛊生命力顽强,可以存活在水里,煮都煮不死,不过在水里存活的时间相对较短,他们最适合的生存环境是血液,因为血液里有足够的养分,它有一个特点,子蛊一旦离开母蛊超过一定范围,母子分离,就会很生气,它一生气,身躯就会急速膨胀,直到把自己胀死,然后又变回原样。” 秦伯文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他们把气蛊下在水里,山庄里的人喝了水,蛊虫就进入血液,而一旦离开山庄,也就超过母蛊所在的那个范围,于是急速膨胀将血管堵死,导致血管爆裂?” 李青石点头道:“孺子可教。” 秦大公子求知欲爆棚,不懂就问:“气蛊长那么大个,就算透明,放水里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李青石恨铁不成钢道:“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就不能用用?刚才咱们挖出来的明摆着是母蛊,就算不知道,用屁股也能猜出来子蛊不可能有那么大个,至少你这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 秦大公子问了个愚蠢问题,虽然理亏,但被他这么挤兑,绝不能忍,梗起脖子反击道:“你能看见?” 李青石稍稍挺了挺胸膛。 秦伯文见状心想,莫非他真能看见?然后就听这货说道:“实不相瞒,我也看不到。” 秦伯文松了口气,斜眼道:“那你挺啥挺?” 李青石老神在在道:“但有能看见的。” 秦伯文好奇道:“谁?”问完就后悔了,又要被这厮挤兑,能看见的那必定是修为高深的神仙人物啊!比如乾坤境大高手? 不料李青石说道:“佛。” 秦伯文愣了愣,然后翻了个白眼:“我还知道除了佛,神仙也行。” 李青石摇头道:“神仙不行。” 秦伯文有点纳闷:“为啥?” “因为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可没听过神仙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的。” 秦大公子这才知道他又在瞎瘠薄扯淡,上去就是一脚:“我去你大爷的!” 第九十二章 当务之急 在李青石超过十年的医术学习过程中,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用来治病的各类草药,为了给母亲报仇,也对毒药做过一段时间的深入研究,至于刘北斗某本医书上记载的那些千奇百怪花里胡哨的毒虫,因为没有获取途径,所以虽然看过记过,却并没做到烂熟于心。 亲眼目睹虎头的死状后,他就下意识开始从自己最熟悉的各种药物中寻找答案,直到摆弄那瓶驱虫药粉的时候,才忽然打开了思路。 根据气蛊的特性,如果只有一个母蛊,绝不可能覆盖整个白玉山庄的范围,也就是说,还有不知道多少个母蛊藏在山庄里,这一点,连秦大公子都能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推断出来。 于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青石一开始说去大门处,后来又让他去打探那些消息,最后选了这么个偏僻冷清的地方。 秦伯文留意着周遭动静,心里思索该怎么找出山庄里的内鬼。 李青石已经帮忙识破敌人的诡计,要是抓内鬼这种事还靠这小子,秦大公子身为白玉山庄的主人,赫赫有名的景州武道第一天才,会觉得自己过于无能,所以积极开动脑筋,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要亲自办成。 何况看这小子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已经想到办法,既然他能想到,难道本天才就想不到? 秦伯文绞尽脑汁暗暗琢磨,他把母蛊埋回原处,那么他想到的办法必定与此有关,像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又怎么把内鬼揪出来? 秦大公子苦思冥想,终于一拍大腿,猜到了李青石的打算,兴致勃勃说道:“你把母蛊埋回去,是准备谎称有人从这里安然无恙离开山庄,内鬼听到消息,必定心中生疑,然后就会偷偷摸摸前来查看情况,嗯,这办法倒是不错。” 李青石瞪大眼道:“你这脑袋咋长的?” 难得让这厮露出吃惊表情,洋洋得意的秦大公子故作矜持道:“这又算不上什么奇谋妙计,有什么难猜的?” 李青石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照伱说的这么做,怎么可能把内鬼引出来?” 秦伯文愣了愣,怀疑这小子嫉妒他的才华,所以故意挑刺,反问道:“怎么不能?” 李青石道:“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有人安然无恙离开山庄?” 秦伯文正要开口,李青石道:“你先别说话,免得瞎耽误工夫,我替你说。” 秦大公子眨了眨眼,隐隐觉得这厮好像又在藐视他,又隐隐觉得这厮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 李青石道:“只有在除掉体内蛊虫的情况下,才能安然无恙离开山庄,对不对?” 秦大公子刚说了一句:“未必。”便被李青石打断。 “你别多嘴,听我说。” 秦伯文又开始卷自己的衣袖。 李青石假装没看见,接着说道:“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抱着母蛊离开。” 这正是秦伯文刚才想说的,心想原来这小子也想到了,不对,他一定是见我有话要说,才忽然想到的。 李青石又道:“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必定是在识破对方手段的前提下,既然已经识破对方手段,又为什么要逃离山庄?莫非你觉得能让白玉山庄所有人都着了道的内鬼,是个白痴?” 秦伯文卷袖管的动作僵住,咧了咧嘴,干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早知道这办法根本不可行,来来来,快说说你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李青石长出口气道:“原来是开玩笑,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蠢。” 秦大公子觍着脸道:“那是自然。” 李青石道:“我的办法正好跟你搜肠刮肚想出来的馊主意相反,咱们找个人假装在这附近暴毙,内鬼得到消息,自然会怀疑这里的母蛊出了问题,必定找机会来查看一番。” 秦伯文心想这主意妙啊,只差一点我就想到了! 偷偷看了李青石一眼,这货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一定得意的紧,不行,得挑挑他的刺。 想了又想,猛地一拍大腿道:“不对啊,反正也是假装,何必把母蛊埋回去?反正那内鬼也不知道咱们把母蛊拿走了。”一激动下手有点狠,而且拍的是自己的大腿。 李青石斜了他一眼:“又在跟我开玩笑?” 秦伯文瞪眼道:“谁跟你开玩笑?咱们把母蛊带在身边,不是更稳妥些?否则万一内鬼藏在山庄里的哪个母蛊死了,岂不危险?” 李青石深吸口气道:“要是把母蛊拿走,那到这里的人就不是假装暴毙,而是特么真暴毙了。” 秦大公子愣了愣,决定不再讨论这件事,于是生硬转移话题道:“我觉得抓内鬼并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先帮大家除掉体内的蛊虫,只要除掉体内的蛊虫,就算抓不住内鬼,也无关大局。” 李青石道:“要除掉体内蛊虫很简单,只要把母蛊捣碎化在水里,服下即可。” 成功转移话题的秦大公子松了口气,说道:“母蛊不过才指尖大小,能除掉山庄这么多人体内的蛊虫?” 李青石道:“所以才要找出内鬼,这样才能找到其他母蛊。” 话题又绕回来了……秦伯文梗起脖子道:“就算找到其他母蛊,屁大点东西,就能给这么多人除掉蛊虫了?” 李青石道:“就算屁大点,你是不是能看见?捣烂化到水里,你可就看不见了。” 秦伯文眨眼道:“啥意思?” 李青石摆出一副长辈教导晚辈的姿态,拍了拍他肩膀道:“刚才已经教过你,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屁大点的母蛊捣烂化进水里,那叫化整为零,虽然你什么也看不见,其实里边的东西海了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伯文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想喝水了。 李青石又拍了拍他肩膀:“这是你们白玉山庄的事,想必你义不容辞,那就辛苦一下,装个死。” 堂堂白玉山庄大公子,景州武道第一天才,在解决自家有史以来最大危机这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竟然只是装个死,这绝对接受不了! 秦大公子终于机智了一回,立马找到借口,摇头道:“不妥不妥,我可是白玉山庄的大人物,要是死了,不知多少人要来看我最后一眼,到时人多眼杂,恐怕会露出马脚。” 不等李青石说话,赶紧又道:“我觉得你才是最好人选,一个外人,没人在意你死活,更没人来看你的尸体。” 李青石半真半假摇头道:“不妥不妥,你有我了解这气蛊?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你知道怎么应对?所以我得主持大局呀。” 秦伯文将信将疑,却不敢冒险,放弃让他装死的打算,在心里搜寻合适人选,片刻后眼前一亮:“我知道找谁了!” 李青石有点无语,默默感叹,可怜的小雀。 第九十三章 放血 和秦伯文认识以来,他身边就一直跟着个小雀,也只跟着个小雀,有什么破烂差事,秦大公子都熟门熟路甩到小雀头上,有什么大锅小锅不大不小的锅,也都不要脸皮甩到小雀头上,虽然每次小雀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却从来没推拒过,真是个好小伙。 李青石觉得,跟秦仲武相比,小雀更像秦伯文的兄弟,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主仆关系其实十分亲密,秦伯文对小雀是真不错,只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对这个跟班胡作非为,一旦碰上正经事,比如遇到危险,反而会站到前面,再比如小雀练武时有什么疑惑,秦大公子从来都是知无不言。 可惜小雀的脑袋实在不怎么灵光,然而秦伯文每次都骂骂咧咧,却口干舌燥很有耐心。 李青石看着秦伯文一副甩出烫手山芋后轻松中带着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就想挤兑他。 李青石发现秦大公子在他面前跟在别人面前,判若两人,在别人面前言行举止毫无瑕疵,符合武道天才的身份,在他面前才会露出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比较起来,还是面前这个白玉山庄大公子更可爱些,因为觉得更真实。 李青石轻蹙眉头,一本正经道:“小雀也不妥,他可是你贴身狗腿子,也是个很有些身份的人。” 不料秦大公子大咧咧一摆手:“放心,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李青石嘴角一抽,默默为小雀送出一波同情。 两人返回李青石居住的小院,秦伯文遣人去叫小雀,说道:“对了,这事还没跟我爹说,一会我去找他,这些时日他跟母亲焦心忧虑,如今破了青鱼堂的局,他们知道必定欢喜。” 李青石道:“等抓住内鬼再说不迟。” 秦伯文愣了愣,好笑道:“啥意思,我爹总不能是内鬼?” 李青石道:“这不是怕消息泄露么,所以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秦伯文道:“这你放心,我爹自然知道轻重,肯定不会走漏消息。” 李青石看着他道:“他不会向别人透露,万一告诉你弟呢,伱弟的嘴可没那么严?” 秦伯文不说话了,因为他也拿不准父亲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弟弟。 秦仲武从来不操心山庄里的事,但一旦有事发生,他喜欢打听,只是为了听个新鲜,找找乐子,根据以往的经验,父亲母亲也从来没瞒过他什么。 他现在对这个弟弟已经非常失望。 从小到大,爹娘对他和对弟弟完全不同,督促他修行很紧,丝毫不曾放松,对弟弟却只有宠溺,小时候不懂事,心里难免有怨气,后来才明白,这其实是对他寄予厚望。 尤其是知道弟弟的身体先天受损,注定在武道上不会有什么建树后,就更没半点怨气了,也开始对他无限包容,虽然他的行为有时实在过分,但父亲不说什么,他也就不说什么,因为他觉得父亲心里有数,还用不着他来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 现在看来,父亲已经意识到以前对他过于骄纵,态度开始转变,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恐怕一时半刻改不过来,反正把这事告诉父亲母亲,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及早宽心,先不说就先不说。 没过多久,小雀来到小院,心里好生奇怪,不知道少爷找自己做什么。 若换做以前,他必定心生戒备,因为少爷每次主动找他,准没好事,但这次回来,山庄遭逢大难,少爷愁眉不展,根本没心思出什么幺蛾子,他也没有帮忙排忧解难的本事,只能跟着长吁短叹。 进屋看见自家少爷,小雀心里更加奇怪了,看少爷容光焕发的模样,与之前的忧心忡忡截然不同,莫非山庄眼前的大麻烦有办法摆平了? 正准备开口询问,秦伯文已经一巴掌拍他肩膀上,不忘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小雀啊,这次咱们白玉山庄能不能摆脱危机反败为胜,可全靠你了!” 听了这话,小雀顾不上肩膀生疼,心里纳闷,我要有那本事,早就出手了,还用得着少爷你找我?莫非我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过人天赋不成? 愣愣道:“啥?” 听着秦伯文讲述,小雀两眼越来越亮,最后把胸脯拍得山响:“少爷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是个孤儿,从小就被白玉山庄收养,白玉山庄对他有天大恩情,就是他的家,所以为了白玉山庄,别说只是装死,就算真死,他也绝不会眨眼。 对头的手段已经识破,山庄的困局马上便可破解,小雀心情激荡,而之前的惨淡光景,原来是藏在山庄里的内鬼搞出来的,这又让他满怀激愤,恨不得马上揪出内鬼千刀万剐。 稍稍平复心中情绪,说道:“少爷,离开山庄惨死的人都是七窍流血,既然要装死,是不是要弄些血来涂在脸上?” 秦伯文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去弄些鸡血来,记得做得隐秘些,别让人发现。” 小雀重重点头,正要离去,李青石忽然道:“不妥,鸡血和人血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要是有心思细腻的人,恐怕会发现端倪。” 秦伯文在这方面从来没心思细腻过,不知道鸡血和人血具体有哪些区别,但他相信李青石,问道:“那什么血和人血最像?” 李青石道:“当然是人血和人血最像,对方害了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为了给他们报仇,连点血都舍不得出么?” 小雀一腔热血直顶脑门,闷不吭声找来一个茶碗,唰的一声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撸起袖子就要往自己胳膊上划下。 白玉山庄遭遇危机,所有人都把兵器带在身上,片刻不敢离身,小雀也不例外。 不料这时秦伯文也唰的一下抽出自己的长剑,感动说道:“小雀啊,想不到你对白玉山庄这么忠心,就冲你这份情义,这种事也不能让你来,还是我来!” 小雀愣住,眼眶一下就红了,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他也没想到少爷还有这么有良心的时候。 李青石也忍不住有些愣神,心想我那几句话,煽动人心的效果竟这么好么?瞅瞅这一个个热血上头的样! 就在李青石和小雀有些愣神的时候,秦伯文已挥起长剑,毫不犹豫在小雀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然后拿起茶碗开始接血,眼见血流的有点慢,自然而然捏住伤口使劲挤了挤。 李青石目瞪口呆。 小雀手里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悲愤道:“少爷,难道你不是要取自己的血么?” 秦伯文一愣,看了他一眼道:“啊……你是这么想的么?似乎也不是不行……” 小雀更加悲愤:“难道你压根就没动过这样的念头么?” 秦伯文干笑两声,忽然梗起脖子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想割自己的,但是转念一想,鸡血跟人血区别很大,咱俩的血想必也区别不小,所以还是用你自己的血更稳妥些。” 小雀将信将疑,看向李青石道:“是这样么?” 李青石见他一脸悲愤,实在不忍让他更加悲愤,于是重重点头道:“是!” 秦大公子悄悄松了口气,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讪讪收回捏住伤口挤血的手。 不久后,山庄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跟大公子形影不离的小雀,并没有离开山庄,然而却也莫名其妙暴毙了,死状与那些离开山庄的人一模一样! 这个消息顿时引起一阵恐慌,青鱼堂这是要动手了? 第九十四章 好戏开场 静室中。 秦夫人的脸色依然不是太好,时不时咳上几声。 秦达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离青鱼堂给出的最后期限,还剩两天。” 八天前,青鱼堂送来书信,言明即刻起,白玉山庄只能进不能出,离开山庄者死,给出十天时间考虑,若十天后不肯投降归顺,将屠灭整个山庄,如果想通了,便在大门处竖起白旗,青鱼堂自会知晓。 秦达关心夫人身体,其实不想对她说起这些叫她烦心,可除了她,还能找谁商量? 他这位夫人同样出身武林世家,祖上也曾煊赫一时,可惜家道中落,到她这一代已经彻底凋敝,已难东山再起。 不过做了这么多年夫妻,秦达深知不管见识还是谋略,她都不让须眉,白玉山庄在他手里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离不开她的出谋划策,所以向来对她极为敬重,夫妻伉俪情深。 秦夫人紧皱眉头,沉默不语,如果能想到对策,绝不会拖到现在。 秦达将她手握在自己掌中,笑道:“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我说这个不是叫你再费心神,而是提醒你做好准备。” 秦夫人与他对视:“你打算怎么做?” 秦达叹了口气道:“咱们夫妻一把年纪,死不足惜,可伯文仲武,和山庄里那些弟子下人,他们还都年轻,我实在不忍叫他们就这么送掉性命,所以……认输便是。” 秦夫人料到他会做这样的选择,所以没有感到意外,露出悲容道:“以风剑安的手段,就算投降,或许能放过其他人,但伱跟伯文与他修为相当,恐怕不会叫你们活命。” 秦达苦笑道:“这已是没有办法的事,听天由命。” 秦夫人黯然道:“你们只差一处大窍便踏入鸿蒙境,只差一处啊……”显然心有不甘。 秦达摇头道:“我其实没什么可惜,困在原地十五年,直到现在也没察觉那最后一处大窍有松动迹象,心里其实已经知道,这辈子恐怕都迈不过这道门槛了,不过伯文还不足二十岁年纪,将来成就多半不会止步于鸿蒙境,确实叫人心有不甘。” 秦夫人剧烈咳嗽起来。 秦达帮她轻轻拍了拍后背,止住咳嗽后,转移话题说道:“听说仲武去寻伯文那个朋友的麻烦,被人家教训了一顿,有没有来找你告状?” 秦夫人平缓呼吸,说道:“还有这事?他没来找过我,这倒稀奇。” 秦达道:“那确实稀奇,这孩子也没找我。” 秦夫人想了想道:“或许是挨了你跟伯文的巴掌,来找我诉苦我没为他出头,所以觉得找也没用,便不找了,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反正以后……”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秦达道:“说起来伯文这个叫李青石的朋友也有些稀奇,到别人家里做客,被主人家不懂事的孩子刁难,换做任何一个人,就算再生气,最多避开就是,他倒好,直接动起手来,不知是仗着跟伯文关系亲近,还是见我白玉山庄落难,觉得好欺负了?” 秦夫人道:“应该不是看咱们落难才这样做,否则没必要来咱们山庄以身涉险,他可是风剑安的孙子,竟然一点都不避嫌,他这么做,要么是个胸怀坦荡的人,要么是个直来直去的愣头青,对了,他是风剑安孙子这件事,你没告诉仲武?” 秦达道:“仲武那脾气,如果告诉他,还不闹翻了天?”顿了顿突然道:“如果拿他要挟风剑安,你说有没有用?他那儿子这么多年都没生出一男半女,这可是他们风家唯一的血脉了。” 秦夫人皱眉道:“你怎会动这样的念头?我又反复思量过,若他来咱们山庄心怀叵测,实在没必要冒险,毕竟青鱼堂已经稳操胜券,何必将自己送到咱们手上?所以他将自己置于险境,显然是看中与伯文的情义,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咱们白玉山庄岂能做出这种事来?” 秦达道:“可这是咱们唯一的希望了。” 秦夫人道:“那也不行!为了活命,难道白玉山庄数代人积攒的名声也不顾了么?就算得逞,侥幸活下来,早晚也有一死,那时到了地下,有何脸面去见秦家的列祖列宗?” 秦达沉默不语,过了半晌道:“你说得对,是我病急乱投医了。”顿了顿又道:“那万一他真有什么咱们猜不到的目的,其实包藏祸心呢?” 秦夫人沉吟道:“若是这样的话,那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达点了点头,一时不再说话。 秦夫人忽然道:“你说咱们若不投降,风剑安真会屠尽整个白玉山庄?动静是不是大了些?就不怕其他门派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秦达长叹口气道:“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时有人来报:“庄主,大公子遣人送来消息,小雀死了。” 秦达霍然起身道:“怎么回事,他出了山庄么?” 来人回道:“好像没有,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秦达对夫人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怎么回事,等会再来陪你。”说完匆匆出门。 来到那处偏僻地方,只见小雀的尸首躺在地上,脸上已经遮上白布,秦伯文站在尸首旁,满脸悲痛。 秦达向脸蒙白布的尸体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死的?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伯文道:“我听说有人从这里翻出墙后暴毙,所以带着小雀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向远处一指道:“我在那里查看情况。”又向埋着母蛊的地方指了指道:“小雀去那里查看,谁知等我过来,他已经死了,我竟没听见半点动静。” 秦达脸色凝重:“死状如何?” 秦伯文道:“与离开山庄的人一模一样。” 秦达作势要去查看尸体,秦伯文抢先蹲下身,掀开白布道:“父亲你看,也是七窍流血。”说完赶紧又把白布盖上。 秦达脸色愈发凝重,一瞬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人并没有走出山庄,却惨遭横死,是青鱼堂已经等得不耐烦准备下手屠杀,还是见期限临近,用这种手段进行威慑? 他现在仍旧怀疑这种诡异死法,是青鱼堂请来了不世出的高手,所以问明小雀身死的位置,准备过去亲自查看一番。 他这一过去,让内鬼知道,岂非要露馅? 秦伯文赶紧拽住他道:“爹,小雀惨死还不知什么原因,我怀疑那里也已经被青鱼堂划作咱们的禁地,我都没敢过去抱小雀的尸体,是拿绳子拖过来的,稳妥起见,你也不要过去?” 秦达紧蹙眉头,举目四望,惊疑不定。 第九十五章 原来是你 闻讯而来的山庄弟子越来越多。 知道消息的人已经不少,目的已经达到,秦伯文摆出一副强抑悲痛的模样,对秦达说道:“爹,眼下形势不明,依我看,需让大家尽快散去,小心戒备,以防不测。” 小雀跟随他多年,按情理说,如今身死,他应该悲不自胜才对。 秦大公子也觉得此情此景,就算不嚎啕大哭,多少也该流几滴眼泪,但他挤了半天,硬是没能挤出丁点,只好退而求其次,至少要拼尽全力把悲伤演好。 这种热闹事秦仲武向来不会缺席,这时也在现场,小雀死不死他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盯着秦伯文看,看了半天,突然说道:“大家都夸你重情重义,小雀跟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死了,怎么连一滴眼泪都不掉?我看平日里那些所作所为都是故作姿态虚情假意,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秦伯文本来就因为自己哭戏不好有点心虚,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余光扫了下围观众人的反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转身怒目道:“大事当前,哭有什么用?要是闯不过这一关,你我都是小雀的下场!仲武啊,伱现在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为山庄分忧呢?” 又转身对秦达道:“爹,我先带小雀回去了,今夜我独自为小雀守灵,以全这些年的情义,叫其他人不必来了,情势危急,大家养精蓄锐要紧。” 秦达沉声道:“好。” 秦伯文抱起小雀,大步离去,只是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道:“爹,此处不知有什么古怪,稳妥起见,不宜久留,也不要再让人靠近,以免步了小雀后尘,还有,娘身子不好,这件事最好就别让她知道了。” 秦达点头道:“放心,爹知道怎么做,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秦伯文不再多说,头也不回疾步而去,生怕绷不住,露出马脚。 秦仲武走到秦达身旁,上眼药道:“爹,你看他,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跟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仆人死了,难道不该伤心落泪么?” 秦达这时正有些心烦意乱,反手就是一巴掌,教训道:“男儿流血不流泪,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人死不能复生,哭有个屁用?我看以前对你确实太过放纵,都这么大年纪了,一点事都不懂,去!滚回自己院子反省去!” 秦仲武懵了,捂着脸转了一圈,在场的人不少,见他看来,都讪讪避开目光。 众目睽睽下,父亲竟然半点不给他留情面,秦仲武又羞又恼,满脸胀红,本来打算撒泼,但看见秦达阴沉的脸色,破天荒机灵了一回,赶紧收敛念头,拂袖而去。 …… 秦伯文抱着小雀回到自己的院子,关紧大门,确定无人后,把小雀往地上一扔:“行了,任务完成!” 幸亏小雀反应快,这才没屁股着地,站稳后埋怨道:“少爷,你就不能温柔点么?” 秦伯文打了个激灵:“闭嘴!本少爷女人都没抱过,先抱了你,还不知足?” 听了这话,小雀也打了个激灵:“少爷,你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我有什么知足不知足的?” 秦伯文也察觉自己的话似乎有点不对劲,瞪眼道:“快闭嘴你!” 小雀问道:“我装的还行?” 秦伯文看了他一眼:“行个屁!我说你喘气就不能放轻点?肚子一起一伏那么明显,要不是他们心神不定,恐怕早已经发现端倪。” 小雀委屈道:“我已经尽力了。” 秦伯文摆手道:“行了,反正也蒙过去了,保险起见,你先别出去,剩下的事交给我。” 小雀咬牙切齿道:“好!等抓住内鬼,我再动手出气!” 秦伯文摩拳擦掌等了半晌,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悄悄潜至埋着母蛊的地方查看情况,见所有人都已散去,又来到李青石小院,说道:“人已经都散了,咱们赶紧去埋伏。” 李青石道:“你自己去,这是你们白玉山庄的事,我才不管。” 秦伯文看了看他脸色,一片冷淡,似乎在使小性子,立马来了精神,问道:“咋了,快说说!” 李青石把茶壶往他跟前一顿,说道:“我来你们白玉山庄以后,没干过坏事?” 秦伯文愣愣摇头:“没啊。” 李青石道:“那你们白玉山庄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秦伯文吓了一跳,瞪大眼道:“下,下毒?你说这茶里有毒?” 李青石斜着他道:“不信?要不你尝尝?” 秦伯文赶紧摆手:“那就不必了,什么毒?” 李青石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秦伯文凝重道:“莫非内鬼已经知道咱们识破了他们的手段?” 李青石早就猜到下毒的是谁,提点道:“这茶壶里的毒并不致命,只是会叫人遭很大的罪。” 秦伯文愣了愣,一拍大腿道:“八成是仲武那小子做的!你放心,等解决了内鬼的事,我定会狠狠教训他!” 李青石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舍不得下手,我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不给你面子。” 秦伯文起身搂住李青石肩膀,一边拖着他往外走,一边笑嘻嘻说道:“放心放心,其实我动手还是你动手,不都一样嘛,都不是外人!” 他知道这事李青石其实并没真的上心,否则以他的脾气,秦仲武早就吃了大苦头。 他这时脸上笑嘻嘻,其实心里已经动了真火,自己这个弟弟简直太胡作非为,打定主意等处理了眼前大事,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 月至中天,四下里万籁俱寂,秦伯文和李青石隐在暗处,等了这么久,依然没发现可疑踪迹。 秦伯文小声道:“不会是对方察觉了什么?” 李青石道:“应该不会,再等等。” 又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个人影,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朝埋着母蛊的地方走去,看模样,竟是个女人。 秦伯文惊异道:“竟然是她?” 借着月光,李青石也已经看清对方模样,可惜不认识,问道:“她是谁?” 秦伯文道:“仲武的婢女。” 这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秦二公子的贴身婢女陈小娥,她轻手轻脚来到埋着母蛊的地方,蹲下身,掏出一把短刀开始挖土,不时抬头观察周围的动静。 正精神紧绷,身后忽然有个声音传来:“原来你是青鱼堂的人。” 陈小娥吓了一跳,迅猛前蹿,拉开一段距离后,转身应敌,但发现对方是秦伯文后,将短刀放回刀鞘,似乎放弃了反抗的打算。 她这反应让秦伯文一愣,看来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干脆不再白费力气,心性倒是果决。 第九十六章 搞定 秦伯文居处。 小雀看着秦伯文,秦伯文看着李青石,李青石一会看看秦伯文,一会看看小雀,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在他们身前,内鬼陈小娥闭起双目,一言不发。 秦伯文道:“我就知道她不肯交代。” 当陈小娥被他们抓住现行果断放弃抵抗的时候,秦伯文就觉得这个女人恐怕很难对付。 三人暂时退出房间,小雀咬牙切齿道:“你们怕对一个女人动手逼供传出去丢人,我可不怕,少爷,就让我试试!” 秦伯文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缺心眼,没看出来么,她已有死志,逼供就能逼出来?” 小雀不服道:“听说进了镇武司的人,再硬的汉子都有问必答。” 秦伯文没好气道:“人家有专业的人才,有专业的家伙事,你是专业人才么,伱有专业的家伙事么?” 小雀依然不服:“不会可以学,没有可以做,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秦伯文翻起白眼:“咱有那个工夫么,请问?” 小雀不说话了。 一时陷入僵局。 片刻后,秦伯文眼前一亮,很狗腿跑到李青石身后,一边捏肩捶背一边嘿嘿笑道:“你医术通神,是不是有那种铁打汉子吃了都要欲仙欲死的药?” 李青石怫然不悦,正气凛然道:“我学医是为治病救人,怎么会有这种下三滥的药?” 这装的就有点过分了……秦伯文嘴角抽搐,搭在李青石肩膀上的手指正要用力,又听李青石说道:“不过倒是有些别的招数,不知道管不管用,试试再说。” 来到关押陈小娥的房间,秦伯文和小雀正要跟进去,李青石拦住道:“我跟她聊点私房话,你们在场不大方便,在外边等着。”咣当一声关上房门。 秦伯文和小雀面面相觑,说道:“他们有什么私房话可说?莫非这厮要使美男计色诱不成?” 小雀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少爷你忘了?当初在清水县弄月楼,李公子可是很受那些姑娘们喜欢的,常被叫去说私房话。” 秦伯文眨了眨眼,将信将疑,心想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也行啊,当初虽然找我的姑娘不多,但花魁宋婉婉姑娘中意的可是我! 李青石进了房间,陈小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便又重新闭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李青石搬了张凳子坐到她跟前,单刀直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话并非唬她,第一次照面李青石就发现端倪,后来找机会偷偷给她把了把脉,就确认了这个事实。 秦伯文说这姑娘来白玉山庄大约半年,也就是说,她是来白玉山庄之后才有孕的,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她的同伙,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就找到了真爱? 如果是同伙的话,不难理解,可如果是找到真爱的话,为什么不叛出青鱼堂真心归顺白玉山庄? 这事李青石压根就没怀疑到秦二公子头上,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秦二公子没这个能力。 陈小娥眼皮一颤,却没睁眼,依然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青石笑道:“不信?那你可以自己想想,月事多久没来了?最近是不是经常感到疲乏无力?见到荤腥是不是忍不住恶心干呕?我没必要拿这种事蒙你,毕竟很容易被你拆穿。” 陈小娥终于睁开眼,下意识朝自己肚子看了看。 有门!李青石来了精神,说道:“只要你肯说出其他那些母蛊的位置,我保证没人逼问你孩子的父亲是谁,或者你想投靠白玉山庄,也可以,甚至就算想与人私奔,也没问题,没人会拦你。” 李青石不知道这些条件秦伯文会不会答应,更不知道就算他答应了,能不能做得了他爹的主,先忽悠再说。 陈小娥脸现犹豫。 李青石趁热打铁道:“就算你不怕死,孩子是无辜的,你忍心让他陪你胎死腹中?何况你也知道,以我对气蛊的了解,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找出那些母蛊,只不过多费些手脚而已。” …… 门外,在秦伯文和小雀期待的目光中,李青石从房间出来。 秦伯文问道:“咋样?” 李青石为了跟他多要点好处,故意摆出一副疲惫模样:“终于说了。” 秦伯文心头一松,然后见他一副被掏空身体的模样,眼神就开始古怪起来,陪起笑脸说道:“哎呀呀,为了我们白玉山庄,委屈你了呀,不过这个女人长得还算可以,说起来也算不上如何委屈……” 李青石一头雾水,不过看见他那张猥琐的脸,立马反应过来,上去就是一脚:“滚犊子!” ……片刻后。 秦伯文轻轻皱起眉头道:“这事可不好说,山庄里死了好几个人,我堂哥一家三口都送了命,论起来可都是死在她手里,如果孩子已经出生,父亲或许会念着祸不及家人,可现在她有身孕不过才两个多月,恐怕父亲不会等她生产以后再杀她。” 李青石郑重道:“无论如何你都要尽力争取。”他是真的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秦伯文道:“这不用你说,我定会尽力向父亲说情。” 小雀忽然幽幽道:“少爷,你说这个孩子,会不会跟二少爷有,有关系?” 李青石直截了当道:“那不可能。” 小雀这么一说,秦伯文本来有些怀疑,听李青石说不可能,想也没想就照小雀屁股踹了一脚,说道:“成天胡说八道,仲武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就当爹了?” 小雀揉了揉屁股,恍然大悟道:“也是,二少爷还不到十六岁,当不了爹。” 李青石:“……” …… 天色尚未亮起,秦伯文来到秦达的住处,隔门叫道:“爹。” 这些日子秦达并未与夫人歇在一处,因为山庄的危局,他的睡眠很不好,怕夫人见了担心,所以找了个理由睡在别处,离青鱼堂定下的期限还有两日,这晚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听见叫声,起身开门,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又发生什么事?”问着话,并未遮掩脸上的忧色。 他下意识以为,秦伯文这个时辰来找他,定是山庄里又出了事。 秦伯文道:“青鱼堂的手段已经破了,山庄的困局解了!” “你说什么?!”秦达一把抓住秦伯文的手臂。 秦伯文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秦达初时心头存疑,但听他讲的如此详细,虽然也不知道气蛊是什么,却慢慢放下心中疑虑,确认是真的已经破了青鱼堂的手段。 从椅子里跳起身来,抚掌笑道:“哈哈,好!好!想不到李贤侄竟有这等本事!走,带我去看看这气蛊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九十七章 骗子 秦达看着满罐鲜血中那个指尖大小的透明物体,皱眉不语。 就是这东西,害了白玉山庄十数条人命,让他连日来寝食难安,以为祖宗传下的基业要毁于一旦。 秦伯文见他盯着罐中的母蛊发呆,许久都没回神,说道:“爹,当务之急是给山庄所有人去除毒蛊,山庄里的人不少,需要好好计划一番,另外我认为,此事不宜声张,青鱼堂让咱们吃了这么大亏,定要出其不意杀回去。” 秦达从罐中收回目光,点头道:“你说的对,青鱼堂不知道咱们已经破了他们的手段,利用这点好好筹谋一番,就算吞掉整个青鱼堂也不是没可能,最不济,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想起李青石在场,余光向他瞟了一下,见他神色如常,心想看来他根本没将风家死活放在心上,想想也是,虽是血脉至亲,但打出生就从没见过,又怎会有感情? 商议片刻,将去除毒蛊的事安排妥当,秦达向李青石道:“贤侄,你对白玉山庄的恩情,秦某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说着竟要跪倒在地。 秦伯文没想到自家老爹会来这一出,不过老爹都跪了,他也不能站着,跟着也要下跪。 李青石赶紧扶住秦达:“既然都叫贤侄了,那就大可不必这么生分,折寿啊。” 秦达道:“不如此,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我心里的感激之意。” 秦伯文见自家老爹没犯倔,悄悄松了口气,这要是跪了,以后在这货面前恐怕就再难抬头! 李青石道:“这好办,让伯文磕一个就行了。” 秦伯文一愣,随即骂道:“磕你大爷!” 秦达本已当真,听秦伯文骂了这句,才知道李青石是在开玩笑,脸上露出微笑,听着两个年轻人斗嘴,觉得老怀甚慰,没想到伯文第一次出门,就交到这样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运气实在不错,想当年…… …… 秦仲武睡得正香,一个与他关系十分亲近的山庄弟子拍打房门,焦急道:“不好了少爷,小娥被人抓走了!” 秦仲武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略微清醒,开门问道:“卓万永伱有病,这才什么时辰,鬼叫什么?什么抓走了,谁抓走了?” 卓万永没理会他的不满,急道:“我刚听到消息,伺候你的小娥被大公子和他的那个朋友抓走了,他们说小娥是青鱼堂派来的奸细,这明摆着是冲你来的啊少爷!” 秦仲武终于清醒,扯脖子喊了两声:“小娥!小娥!”无人应答。 把卓万永扯到屋里,问道:“他们为什么说小娥是奸细?” 卓万永道:“哪有为什么,这显然是诬陷,少爷日间去找那小白脸的麻烦,他记恨在心,不敢报复少爷,知道小娥是少爷身边的人,便在大公子面前诬陷她是青鱼堂派来的奸细,归根结底,还是冲着少爷来的啊,他这是在打你的脸!” 秦仲武脸色阴沉,想起一事,问道:“那小白脸可有异常?” 卓万永道:“什么异常?” 秦仲武没再细问,要是自己暗中下的毒得手,一定会听到动静,这么看来,必定是那小白脸发现了有人下毒,而且猜到是我,所以报复! 他心中怒火上涌,这里是白玉山庄!是我家!这该死的小白脸未免太过肆无忌惮,竟然敢动我的人!秦伯文就是个白痴,被他三言两语蛊惑几句,竟然就帮着他对付我,好!很好! 秦仲武呼吸渐渐粗重,说道:“随我去找母亲!”抓起佩剑当先而去。 来到秦夫人的院子,卓万永留在外面等候,秦仲武气势汹汹进了屋,叫道:“娘,这次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秦夫人这几日也睡不安稳,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行,需要好好休息,为了不给丈夫添乱,每晚都尽力摒除杂念修养精神,方才刚刚有些睡意,被秦仲武一叫,又清醒过来,问道:“又怎么了?” 在母亲面前,秦仲武想起自己的遭遇,忍不住委屈起来,红了眼圈说道:“娘,想必你已经知道,白天我是去寻了那个叫李青石的外人麻烦,但并没能把他怎么样,反倒被他动手打了,秦伯文看见,非但不帮我,反而也帮着外人打我!” “后来我自己反省,知道是我有错在先,所以也没找你跟爹告状,可那个李青石欺人太甚,打了我还不肯罢休,竟然又蛊惑秦伯文说小娥是青鱼堂派来的奸细,把小娥抓走了!” 秦夫人轻轻皱起眉头,她知道眼前这个儿子向来胡闹,但秦伯文可从来没胡闹过,小娥是青鱼堂的奸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夫妇一直以为困住山庄的是青鱼堂请来的神秘高手,从没想过是对方安插在山庄里的奸细所为。 秦仲武偷偷看了看母亲脸色,火上浇油道:“娘,我可听说那个李青石来了以后,对山庄里的丫鬟们动手动脚,秦伯文这次回来也变了,听说已经有丫鬟受了他的欺负,他们把小娥抓去,指不定要做什么!” 秦夫人懒得再听他瞎扯,说道:“仲武,眼下咱们山庄正是多事之秋,你消停些,娘有些累了,你先回去。” 秦仲武急了:“你也不管我了么?” 秦夫人稍稍加重语气:“回去。” 秦仲武愣了愣,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抽出佩剑横在自己颈间道:“你要是不管,我就死给你看!” 秦夫人吓了一跳,咳了两声说道:“你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秦仲武道:“你当我不敢死么?”长剑下压,竟真在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秦夫人急的脸色发白,剧烈咳嗽起来,她真拿不准自己这个儿子激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事,说道:“你先把剑放下,我这就找你爹,让他给你做主。” 秦仲武吼道:“不行!爹现在偏心秦伯文,才不管我死活,我要你去,现在就去给我要人!” …… 秦伯文住处,陈小娥站在屋里,没有绑缚手脚,因为她并未真正踏入武道,也就是说一处大窍都未洞开,只练过些粗浅功夫,身手比常人灵便些。 秦伯文道:“爹,她已有身孕,又交代了所藏的那些母蛊所在,您看……是不是能饶她一命?” 秦达沉默片刻,说道:“你堂哥堂嫂死了,虎头也死了,算上他们,共有十三人丧命,先不说我白玉山庄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只说若饶她性命,怎么向这些死去的人交代?” 秦伯文道:“她毕竟是受人指使,并非罪魁祸首。” 秦达反问道:“受人指使便可杀人么?” 秦伯文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过了片刻,硬着头皮道:“我在问她那些母蛊所在时,答应了饶她一命。” 秦达愣了愣,向他看了一眼,皱眉不语,许久后才道:“你已经替她求过情,是我执意杀她,不能说你言而无信。”对陈小娥道:“你若心有怨恨,冲我来便是。” 秦伯文做最后努力:“那……能不能等她生下孩子,再取她性命?” 秦达摇头道:“我不怕留下祸根,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个孩子是生下来好,还是不生好?” 秦伯文愣住,无话可说。 陈小娥咬着牙,转头看向李青石,眼神怨毒。 他从头到尾未发一言,显然欺骗了她。 第九十八章 喜当爹 李青石的确跟陈小娥说过,只要她说出那些母蛊放在什么地方,就保住她跟她腹中孩子的命。 说是说了,却压根没想着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她杀的不只一人。 李青石很赞同秦达的话,受人指使便可杀人么,既然选择杀人,就要做好被人杀死的准备。 红阳真人,陆远庭,都是受人指使,他都杀了,因为他觉得他们该死。 陈小娥该死,是一样的道理。 李青石于心不忍的,只有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当然是无辜的,他觉得没人有权利去剥夺这个生命。 可惜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向秦达求情,因为陈小娥杀的,毕竟是白玉山庄的人,所以怎么处置她,也只能由白玉山庄来做决定。 虽然没有立场对秦达的决定指手画脚,但原本他还是打算开口试一试,就像秦伯文说的,起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取她性命。 然而秦达那一问,让他打消了求情的念头,有人生没人养,那又何必让他来到这个世上遭罪? 李青石坦然迎上陈小娥的怨毒目光,仍旧一言不发,并没有因为食言而感到羞愧。 于是陈小娥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 就在这时,秦夫人拖着病躯,在儿子的搀扶下推开房门,她不知道丈夫也在这里,所以愣了愣,扫了眼屋内情形,显然是审问的局面,心想莫非这陈小娥真是青鱼堂的奸细? 秦仲武看见陈小娥,扔下母亲冲到她面前道:“小娥,我来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能诬陷你!” 秦夫人突然失去支撑,险些摔倒,幸亏秦伯文眼疾手快,扶着她到秦达身边坐下,然后转回身,走到秦仲武跟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秦仲武懵了,片刻后才回神吼道:“秦伯文!爹娘都在这里,你竟然还敢打我?” 秦伯文问道:“青石那里的毒,是不是伱下的?” 秦仲武心想他们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挺起胸膛道:“不错,是我下的,这件事与小娥无关,你若要替你这小白脸朋友出气,只管冲我来就是!” 他转向秦达夫妇,理直气壮道:“爹,娘,他来咱家做客,竟与我动手,打起主人来,我丢脸不要紧,咱们白玉山庄可丢不起这个人!你们偏袒秦伯文,不肯帮我出气,我又打不过他,只好下毒,这件事是我做的,与小娥无关,你们不要牵连无辜!” 秦达还不知道这件事,虽然不了解事情经过,但也听出个大概,脸色阴沉下来,起身走到秦仲武面前,反手一个耳光,厉声道:“胡闹的东西,给我跪下!” 秦仲武记事以来,父亲从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火,猝不及防下心里害怕,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秦达踹他一脚:“我是叫你向你李大哥磕头赔罪!” 秦仲武惊愕抬头:“爹,你竟然这样羞辱我?!” 秦达脸色依然阴沉,又踹了他一脚:“还不快些?要是不能让你李大哥消气,你就给我一直跪着!” 这孩子缺乏管教,先是无缘无故登门寻衅,接着又下那么阴狠的毒,以李青石的脾气,仅是磕头赔罪实在太轻描淡写,恐怕长不了记性,要不是秦达夫妇在场,他一定会亲自动手教训。 他对秦达观感不错,又碍着秦伯文的面子,当着父母的面教训人家儿子说不过去,任由他下跪磕头似乎也不太好,于是李青石装作手足无措愣在当场,一副不知该怎么应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样子。 父亲动了真怒,秦仲武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敢再违拗,跪转向李青石,只是道歉的话却无论如何都不想说。 李青石假装终于反应过来,连连摆手,然而不是对秦仲武,而是对秦达,说道:“哎呀呀,大事要紧,秦伯父何必为这种小事劳神,我担心山庄里的奸细不只她一个。” 秦仲武闻言怒道:“我都说了,你要出气只管冲我来,不要诬陷旁人!” 秦达喝道:“闭嘴!” 秦伯文道:“她是来山庄以后才有了身孕,所以与她苟且的,要么是山庄的人,要么是她的同党。” 秦夫人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达坐回她身旁,轻声将所有事说了。 秦夫人听说白玉山庄的危局已经破解,脸露惊喜,在秦伯文的搀扶下走到李青石面前,拉起他的手有些激动的说道:“好,很好。” 这时听见秦仲武颤声说道:“你,你有了身孕?”他听说陈小娥有了身孕后,立马呆愣当场,这时才回过神来。 秦伯文察言观色,嘴角抽了两下,说道:“你别说这件事与你有关。” 秦仲武尚未说话,陈小娥冷笑道:“与他无关,我肚子里的不是你秦家的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虽然否认,但不难看出她说的是气话,在场的人只有李青石知道她说的其实是真话,因为只有他知道秦仲武没这个能力。 秦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自己的儿子道:“逆子!你才多大年纪,竟做出这等事来!” 秦仲武忽然知道自己当了爹,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忧,然而听见连母亲也骂他,怒气上涌道:“我做什么事了?有句话不是说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我这件事也做错了?” 秦达见他不知悔改,怒不可遏,一顿巴掌劈头盖脸扇过去。 秦仲武抱住头脸叫道:“你干什么?如今有了孙子,就想打死我这个儿子么?” 秦夫人急怒攻心,剧烈咳嗽起来,咳到最后,哇的吐出一口血,晕厥过去。 秦伯文急道:“青石,快来看看!” 李青石也着实没想到秦仲武小小年纪竟这么好色,更没想到他会自己主动把屎盆子往头上扣,勇做接盘侠。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已经看明白,秦达夫妇对这个二儿子是真的溺爱,先不说跟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为难,就说向客人做出下毒的阴损勾当,竟然就扇了一耳光外加不轻不重踹了两脚,让他实在不解气。 这时秦达终于肯舍得下重手,吃瓜吃的正带劲,不想挨揍的秦仲武还没咋样,秦夫人先倒了,听见秦伯文喊,赶紧起身过去。 把脉后,李青石轻轻皱眉道:“没什么大碍,只是秦伯母这个病有些年头,想调理好恐怕要费些时日。” 秦达已顾不上揍儿子,听了这话,两眼发亮道:“贤侄的意思是,夫人的病能治好?” 李青石道:“倒是能治好,不过这病拖得太久,已伤及根本,就算治好了病,也无法再修行武道。” 在秦达心里,夫人的病能治好都是奢望,更别提重修武道。 他激动的搓着手,自从秦伯文回来以后,确切地说,自从秦伯文把这个朋友带回来以后,白玉山庄简直就是好事连连。 瞥眼看见被自己揍得委顿在地的二儿子,高兴的心情突然就没了一半,目光落在陈小娥身上,本来很简单,杀了便是,如今知道她肚子里是秦家的骨肉,那还杀不杀?不杀的话,又怎么向那些死了的人交代? 李青石发现秦达的为难,心里也为难起来,一时想不好该不该揭穿这件事。 第九十九章 反攻 最后秦达暂且饶了陈小娥的性命,给出的理由是要让她戴罪立功,向青鱼堂传递假消息,如此一来,在反攻青鱼堂的时候,会少死很多人。 这个理由勉强还算站得住脚。 陈小娥在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改先前宁死不肯吐露半个字的硬骨头做派,做起出卖青鱼堂的事,不仅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看不出有半点心理负担,确实是个处事果决的人。 李青石放弃了当众戳穿她的打算,准备让秦伯文去做这个不太好做的决定,等收拾了青鱼堂,就把他弟弟有病的事实和盘托出,至于秦大公子会怎么做,他就不操心了。 小小年纪就喜当爹的秦仲武被秦达禁足,不得离开居住的院子半步。 抛开与婢女鬼混不谈,陈小娥这个内鬼是他带进白玉山庄,而且是在他的袒护下才能轻松的在整个山庄自由行动,不管是不是受人蒙蔽利用,白玉山庄这次危机他都有责任,这样的处罚是否太轻,李青石不好插嘴议论,毕竟是老秦家的家事,但跟秦伯文就无所谓了,不妨嘴贱几句。 “听说你小时候练武稍微有点懈怠,就被罚站桩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听说你要敢顶撞父母,就被罚去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一跪就是好几天?” “什么听说,这不都是我跟你说的么?” “我严重怀疑伱们白玉山庄只有一位少爷。” “诶,话不能这么说,仲武虽说被娇惯的有些不成体统,却也是父亲母亲实打实的亲儿子。” “你误会了,我说的这位少爷叫秦仲武,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捡来的。” “你啥意思,想挑拨我跟父亲母亲的关系么?” “真不是我挑拨,这天差地别的待遇,难道你心里就没点怨气?” “你懂个屁,没听说有句话叫玉不琢不成器?”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认真说道:“我懂你,你开心就好。” 秦大公子十分感动,重重点头,片刻后突然狐疑道:“你这厮是不是在拐着弯骂人?” “我保证,没骂人。” 秦大公子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 秦达亲自主持大局,效率极高,只用了大约两个时辰就给所有人驱除了毒蛊。 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直到全都喝下驱毒的水,才把人们召集到演武场上,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听完秦达关于气蛊的介绍,人群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震惊无语,紧接着便嗡的一声议论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被人捅翻。 “原来那匪夷所思的情形,都是气蛊闹出来的,我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还是庄主厉害,识破了青鱼堂的诡计,不知庄主何时带咱们去报仇,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定要好好出口气!” “我看这诡计未必是庄主识破的,多半是大公子,没见是大公子回来后,才解开眼前困局么?” “大公子也好,庄主也罢,谁破局不一样?不是大公子带回来那个朋友就行!” “你还惦记着那个赌局呢?不是说自己稳赢么,这般惦记,看来也没什么把握?庄主又没说,破局的可未必不是大公子那个朋友。” “你哪只眼看见我没把握了?这事显然与他无关,否则不早来找我要银子了?”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能跟大公子做朋友的人,区区银钱怎会放在心上,就算人家赢了,也懒得与你这种小人物计较。” “你懂啥,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可见就算英雄好汉,也是在乎银子的。” 这时,一个秦达的亲传弟子说道:“师父,照您所说,中了这气蛊后没有任何症状,驱除体内蛊虫后也没有任何症状,那怎么确保大家现在真没事了?弟子以为此事非同小可,还需验证一番才最稳妥,否则若有差池,大家一起出了山庄,岂非都要送命?” 秦达觉得这话有理,毕竟就连他喝下由母蛊制成的“解药”后,也没察觉到体内有任何变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青石,眼神询问他的意见,如果没经李青石同意就进行验证,怕李青石会觉得对他不信任。 秦达看向李青石的这个举动,显然已经说明识破青鱼堂诡计的,竟然是这个大公子带回来的朋友! 场间众人一片哗然,望向李青石的眼神透着好奇,这气蛊闻所未闻,这人瞧着年纪不大,竟然知道这些,有这等见识,不知是什么来头,莫非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的神仙人物? 李青石冲秦达轻轻点头,事关身家性命,当然要谨慎些,可以理解。 秦伯文道:“我去找只猎犬来。” 李青石拦住他道:“拿猎犬来试未必能叫人彻底放心。” 秦伯文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找人来试?也行,反正我信你,那就我来!” 李青石道:“有关气蛊的一切都是我说的,怎么能让你来。” 秦伯文梗起脖子道:“母蛊都找出来了,这还有假?你帮了白玉山庄这么大忙,要是让你试,我还算人么?” 人群里,得知破局的真是大公子带来的那个朋友,收了李青石赌注的人呆若木鸡。 他的同伴笑道:“余成,叫你赌,这回输大发了,十两银子啊!” 余成咽了口唾沫:“你不是说这种大人物不会把区区银钱看在眼里吗?” “那倒是,人家肯定早就忘了跟你的赌约,不过我们几个可都是见证人,你要不给点封口费,我可就去提醒他了,放心,封口费肯定用不了十两银子。” 余成怒道:“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正说着话,忽听有人插嘴道:“十两银子我可以不要,只是你要到山庄外走一遭,替大伙试试是不是真没事了。” 余成转过头,看清来人模样,忍不住面皮抽搐,不是说大人物不会把银钱看在眼里么,怎么他还记着? 秦伯文的嘴角也抽了抽,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最合适的人选?” …… 选了个僻静地界,确定没有青鱼堂的人窥探,余成翻过山庄高墙,战战兢兢到外面溜达了一圈。 太平无事。 众人彻底放心,一个个脸上洋溢喜庆,对李青石这个助他们摆脱生死危机的人心生感激之余,更加好奇,想上前表达谢意,又觉得自己身份不够,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余成翻回山庄高墙,心里砰砰乱跳,就像刚刚死里逃生一般,刚松口气,就见帮山庄解决大危机的那个年纪不大的大人物走到他跟前,伸出手道:“我赢的十两银子可以不要,但那一两银子的赌注你得还我?” 余成面皮抖动,十两银子都免了,一两银子还往回要?你可是连庄主都礼敬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不顾身份么? 其他人离得稍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见这位白玉山庄的恩人主动找余成说话,不少人看向余成的眼神起了变化,心想这厮是怎么跟这种人物搭上关系的? 确认青鱼堂手段已破,秦达开始做战前动员,宣布今夜奇袭青鱼堂以报此仇。 压抑多日的山庄弟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战意高昂,这让秦达信心十足,与青鱼堂拉锯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士气。 第一百章 李云禅要浑水摸鱼 陈小娥向青鱼堂传递消息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将情报写好后,到没有人去的角落抛到山庄外面,午饭时间便有青鱼堂的人来取,只是她扔出情报的地方有五处之多,可谓狡兔三窟。 每日传递的消息很简单,就是通报白玉山庄是否找到破局办法,眼下离青鱼堂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不足两日,秦达让陈小娥所传情报并无太大变化,除了她每日所写的“一切顺利”四字之外,只加了一句“听说秦达准备明日一早竖起白旗”。 月至中天,在秦达带领下,白玉山庄大批弟子悄无声息走出大门。 没有黑布罩脸,更没有夜行黑衣,此去就是为了报仇,不需要遮掩身份。 没过多久,白玉山庄大门前恢复宁静,只剩下不远处草丛中的虫鸣声。 又过片刻,一个人影飘然站到门前,微微仰头看向门上写有白玉山庄四个大字的牌匾,清冷月光洒在他脸上,古井无波。 李云禅。 他今夜心血来潮,想看看那个与他同样姓李,当然也与他的师父同样姓李,叫做青石的人长什么模样,于是便来了。 万万没想到,白玉山庄竟然破了他利用气蛊亲自布下的局,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别说连一个鸿蒙境都没有的景州,就算放眼整个江湖,知道气蛊的人也少之又少。 白玉山庄绝不知道气蛊的存在,道理很简单,若他们知道,就不会被困住这么多日,也不会死那么多人,那么是谁帮他们破局? 不见有什么动作,修长身影如一只大鸟悄然越过山庄围墙,落在院内。 白玉山庄几乎倾巢而出,所以山庄里的人已经很少,尤其是洞开大窍的真正武人。 李云禅如闲庭信步,一座座院落逛过去,没有任何刻意躲避的动作,然而一路走来遇上的人,都没有发现他。 最后在一座门外有人把守的小院停住脚步,就那么落落大方走过去。 把守的山庄弟子看见他那张陌生的脸,问道:“你是什么人?” 脚步未停,只是走到跟前时已经伸出手臂,两名山庄弟子已有戒备,却还是被他的手摸到了脖子。 其实他们已经做出招架动作,但看起来也只是稍稍抬了抬胳膊便又放下,仿佛忽然发现对方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相识,所以打消了动手的念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即便他们已有准备提前做出动作,却根本来不及碰到对方的身体。 穿过院门,无视房门上挂着的锁,轻轻一推,便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陈小娥早已从床上起身,看到这个身影后,脸上表情由警惕转为惊愕,呆呆出声:“公子?” 李云禅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冷淡说道:“你告诉了他们气蛊的存在?” 陈小娥使劲摇头:“我没有,是他们自己识破的。” 李云禅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轻轻挑了下眉:“自己识破的?” 陈小娥道:“对!白玉山庄的大公子秦伯文大约四个月前外出游历,回来时带着一个人,叫李青石,气蛊的局是他识破的。” 说完后,陈小娥发现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公子居然紧紧蹙起眉头,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你可知道他的底细?” 陈小娥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可会武功?” 陈小娥想了想道:“不确定,只知道秦家二公子不是他的对手,但秦家二公子是个废物,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所以不能由此推断他究竟会不会武。” 看见李公子的眉头皱的更紧,陈小娥脸上露出惭愧。 李云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算知道气蛊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所有母蛊,所以,伱背叛了我。” 陈小娥慌乱摇头:“我没有背叛公子,我没有说我是被公子指派,他们到现在都以为我是青鱼堂的人。” “可你帮他们找到了母蛊。” 陈小娥沉默了,过了许久才深深吸气,说道:“我怀孕了,我想保住这个孩子。” 李云禅紧紧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重新恢复淡漠:“我派你来是做事的,不是谈情说爱。” 陈小娥有些凄凉的笑了笑:“我又怎么会想到,白玉山庄的二公子,小小年纪竟然是个色鬼,要做成公子交待的事,最快的办法就是获取他的信任,他想做什么,便只能顺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怀了秦家的孩子?” 陈小娥脸上更加凄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孩子。” 李云禅看了她一眼,只是对这件事没有丝毫兴趣,所以没再追问。 陈小娥却对他知无不言,说道:“有次陪他喝酒,醉的厉害,被白玉山庄的一个弟子……按日子推算,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不过不管是谁的,他都是我的孩子。”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凄然,第一次直直盯住眼前这张其实并不算特别出彩的脸,说道:“公子,你知不知道,你从山匪手里把我救出,又帮我安葬了父母,后来又教我武功,虽然相处不足半年,可我已经认定自己是你的人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从来不敢奢望,可是在我心里,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哪怕让我去死,可我现在有了孩子,我想保住这个孩子,我没有背叛你,我知道你根本没把青鱼堂放在心上,对你来说,谁一统景州的江湖都无所谓,所以我把一切都推到青鱼堂头上,没提起你半个字。” “你带我走好不好,若你不肯也没事的,哪怕让我留在白玉山庄,只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还是你的人,一切都听你的,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李云禅的神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他慢慢伸出手去,似乎想摸一摸这个对他无比忠心的女人的脸,只是手却落在了她的头上。 陈小娥的表情僵在脸上,片刻后嘴角流出血来,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软倒在地。 李云禅没有半分留恋,转身出门,淡淡自语道:“既有所执,便已无用,白费了我这么多精力。” 把她救出虎口,安葬她的父母,只是为了收买人心,教她武功,也只是教些粗浅拳脚,让她的身手灵便些,做起事来便能更得力,虽然资质不错,却绝不可能让她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因为一旦开窍,潜入白玉山庄便可能引人怀疑。 对他来说,景州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是一局棋,青鱼堂,陈小娥,景州的大小江湖势力,不过都是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他要做的,是通过落子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吃掉,而不去亲手拿掉任何一颗。 他的这些行为,似乎有病,但他却乐在其中。 知道白玉山庄向青鱼堂杀去,他不但没有半点担心,反而有些高兴。 因为现在棋盘上多了一颗意料之外的棋子,这颗棋子他不介意亲手拿掉。 可他心存顾虑,怕亲手拿掉这颗棋子的事,会被师父知道。 在他心里,他的一举一动,师父似乎都能知道,这是他从小就形成的认知。 所以今夜来白玉山庄,只是打算看看李青石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准备出手铲掉祸根。 忽然对这样一个人出手,如果师父知道了,必定起疑。 但现在不一样了,白玉山庄和青鱼堂乱战,谁死了都不稀奇。 第一百零一章 援兵 李云禅没有返回青鱼堂,他不确定师父那个私生子是不是跟随白玉山庄的大队人马前去厮杀,所以他要做的,是先查明这个祸根身在何处。 如果是留在白玉山庄,那他就要费一些手脚,先暗中帮青鱼堂杀退白玉山庄的偷袭,然后再帮他们反攻入山庄厮杀,如此便可趁乱下手。 如果他也在偷袭的队伍里,那就省事了。 其实以眼下局面,青鱼堂偷偷派遣高手偷袭白玉山庄老巢,合情合理,所以他没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如果李青石留在白玉山庄,他完全可以杀人后用这个说辞,把事情推到青鱼堂头上,但他不敢。 说这个谎,破绽太大,他觉得瞒不过师父。 要杀一个在他眼中弱如蝼蚁的人,依然这般小心翼翼,生怕远在京都的师父会知道,可见他的师父在他心里,简直如同神只,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或者那位惊才绝艳的李先生做过什么,才会让他奉为神明。 为了自己的前程,不得不杀死神明的儿子,再谨慎都不为过。 他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知道这个祸根的存在,让他顺其自然死在景州这场乱局中,这样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没用太长时间,他就从留守山庄的人嘴里,偷听到了李青石的去向。 留在山庄的人们,大多都在谈论这个帮他们摆脱危机的人,言语间十分推崇,这让李云禅觉得好笑。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鱼小虾,竟然张口闭口世外高人,不过是知道气蛊的存在,就是世外高人了?真正的世外高人,恐怕这些底层江湖打滚的蠢货,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锦衣公子哥嘴角轻轻勾起,不紧不慢向青鱼堂所在的望神山而去。 陈小娥递出的假情报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风剑安向来谨慎,即便知道白玉山庄第二日举白旗投降,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这么多年能以弱于白玉山庄的实力与之对峙,不得不说与他的谨慎脱不开关系。 所以当大队人马赶到望神山的时候,山下防卫依旧如铁桶一般。 秦达紧皱眉头道:“恐怕今夜将是一场血战。”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白玉山庄与青鱼堂相互敌对,以白玉山庄的实力,如果不惜代价的话,早就将青鱼堂铲除,只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秦达不愿做。 然而这次青鱼堂欺人太甚,即便两败俱伤他也不能退缩,若退缩,白玉山庄在景州江湖的威望必将一落千丈。 秦伯文凝重道:“要是打起来,等攻到山上,恐怕风剑安早就跑了。” 秦达道:“那也要打,只要打垮青鱼堂,就算他跑了,日后也别想再踏入景州一步,咱们便算报了仇!” 听了这话,李青石心想,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他,要是让他跑了,茫茫江湖,可就不好弄了。 李青石是风雷的私生子,是风剑安的孙子,这是陆远庭的猜测,然而他并没有对李青石说这是他的猜测,所以李青石一直以为这就是事实,风雷就是哄骗了他母亲的那个负心男人,而风剑安是杀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 知道这个真相后,李青石想了很久,甚至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秦伯文看出了他的变化,但白玉山庄陷入危机,他的情绪更加不好,所以也没顾上开导。 后来李青石帮白玉山庄解除危机,秦大公子终于腾出手来,有了精力开导这个朋友,却发现他早已调整好自己,不光调整好自己,甚至早就开始帮助他来排解情绪,这心态,秦大公子自愧不如。 李青石最后在心里做出的决定是,风剑安必须死,风雷若是知道这件事,那就也去死好了。 他知道风剑安已经从陆远庭的信中知道自己的存在,从陈小娥嘴里也问出,她在给青鱼堂送去秦伯文回来的消息时,也顺带提到他带回来一个叫李青石的朋友,也就是说风剑安知道他在白玉山庄。 只要走进白玉山庄的人,都会中气蛊,而中了气蛊,就随时可能丢掉性命,风剑安知道他在白玉山庄,却就像不知道一样,这说明除了他的母亲,他连他的死活也根本不在意,既然如此,这样的人不杀,留着过年? 秦伯文知道李青石的心思,所以不等他说话就先开口道:“爹,风剑安必须抓住,这件事我已经答应过青石。” 秦达这才想起李青石的身世,秦夫人之前提醒他在紧要关头小心些,防备李青石背后插刀,现在攻打青鱼堂,当然是紧要关头,他却把这个提醒完全抛到脑后,因为找出气蛊,抓住内奸,开药方替夫人调理身体,经历了这些事,他已经打心底对李青石产生信任,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秦达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这事可不好办,咱们只要进攻,风剑安立马便会知道,他若有心逃走,以他同样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修为,并不是难事,除非叫咱们当面撞上。” 秦伯文想了想,说道:“若没办法,今晚就先作罢,等想到擒住风剑安的办法再说,既然偷袭不成,报仇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秦达却不这么认为,虽然偷袭不成,但眼下山庄弟子的气势前所未有,此时进攻必能减少很多损失,只是李青石帮了白玉山庄大忙,这个恩不能不报,也只好如秦伯文所说,暂且作罢。 正要说话,忽然发觉有人靠近,做了个噤声手势,脚尖一点,急掠至数百米外的一处密林,低声问道:“什么人?” 李青石和秦伯文紧随其后,心里佩服,姜还是老的辣,他们就没这样的警觉。 密林里站着数人,为首一人说道:“是白玉山庄的人么?” 李青石听出他的声音,意外道:“白掌门?” 这人正是鱼龙郡城金剑门掌门白武纪,喜道:“可是李少侠?” 李青石道:“是我,你们怎么来了?” 白武纪道:“不是说好了么,等我们安顿好家里,就前来相助。” 李青石本以为当初他们说的是客气话,没想到竟真来了,倒算得上言而有信的好汉。 众人见了礼,除了白武纪,当初被李青石救下的那些大小掌门无一人缺席,而且还带来不少门人弟子。 白武纪道:“我们抓了青鱼堂派去陆远庭家的人,从他们嘴里问出,青鱼堂已将白玉山死死困住,不日便会投降,我们心里存疑,都觉得那就更加要来看个究竟,若果真这样,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其实我们昨日便到了,怕白玉山庄真有不测,所以偷偷行事,到山庄附近查探了一番,见果然不见一个人出来,且冷清得很,料想可能真出了事,又偷偷摸到青鱼堂附近,见他们也严加戒备,根本不像稳操胜券的模样,心里就更纳闷了,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他看向李青石笑道:“但我想有李少侠在,就算白玉山庄遇到天大困难,也必定能够解决,所以两边都派了人远远监视情况,今夜见有大队人马从白玉山庄出来,便跟到这里。” 秦达心中好奇,白武纪在景州也算有些名气,怎么言谈举止间竟对李青石这般恭敬?简直就如晚辈见了尊长,就算李青石救过他的性命,也不至于此。 对李青石的看重,显然已经超过了对他这个景州第一门派的掌舵人。 秦伯文也看不明白,这次见面,跟在鱼龙郡城相比,白武纪对李青石更加礼敬了不知几倍,相较之下,显得对他这个白玉山庄大公子冷淡许多。 他不知道,白武纪已经去信向清水城牛清扬打听过李青石的根脚,看到牛清扬的来信,已经确认李青石是一尊大佛。 或者换句话说,这位李少侠的师长,是他白武纪这辈子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的真正高人! 第一百零二章 自投罗网 牛清扬询问过李青石的师承,当时李青石并没有坦言相告,牛清扬就自己进行了脑补。 后来牛清扬找机会向自己的得意弟子王元甲不动声色套过话,王元甲把李青石拜刘北斗为师学习半吊子医术的事说了。 牛清扬没听过刘北斗这个名字,但听说是个闯荡江湖一辈子的老头,那没跑了,绝对是个隐士高人!所以给白武纪回信时,其实语焉不详云遮雾绕。 白武纪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怎么能看不明白牛清扬信里的意思?混了大半辈子江湖,终于时来运转,有了这么一个跟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人物攀上关系的机会! 加上这些鱼龙郡城的掌门们带来的人手,攻打青鱼堂更加稳操胜券,但还是那个问题,这边一动上手,老奸巨猾的风剑安必定审时度势,见势不妙八成会溜之大吉。 李青石突然想到一个计策,这些鱼龙郡城的掌门当初差点就被陆远庭所害,陆远庭是听青鱼堂差遣,可以让这些人假装义愤填膺的愣头青,去向风剑安讨要一个公道。 以风剑安的修为眼界,多半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就算怀疑其中有鬼,但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掀不起风浪,面对这些人,他风剑安就有这样绝对的实力。 所以即便心中生疑,相必也不会放弃这种能一举生擒这些大小掌门的机会,到时自己混在其中,只要能接近风剑安,出其不意进行偷袭,有很大机会能将他重创。 只是这个计策有些冒险,不知道这些掌门们肯不肯配合。 不管肯不肯,先试试再说,于是李青石说道:“我倒有个办法,要是能成,既能抓住风剑安,又不会浪费今夜这次打垮青鱼堂的大好机会。” 众人闻言眼前一亮,催他快说。 听李青石说完,白武纪只是稍稍犹豫,便慨然说道:“白某这条性命是被李少侠所救,别说只是冒险,就算把这条命还回去,又有何妨?” 跟他一起来的那些鱼龙郡城江湖大佬们面面相觑,他们也一头雾水,不明白白武纪为什么对这位李少侠的态度突然变成这样。 但有个道理他们知道,白武纪混迹江湖大半生,绝不会做出热血上头的事,所以他这么做必有原因,何况他已经说出这话,若他们退缩,脸上难免过不去。 既然决定答应,哪怕心中有些担忧,可话却要说的漂亮,昂然附和道:“白掌门说的极是!” 李青石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心想果然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原来这些人都是义气深重的好汉。 很快众人就商定完计划细节,李青石跟着这些掌门人登山,秦达率众在山下准备,等他们登山后半个时辰,便开始发动进攻,毕竟如果计划顺利,半个时辰已经足够,若不顺利,也能尽快攻山接应。 秦大公子很想跟李青石一起去,可惜他这张脸风剑安很熟,不能参与这样刺激的活动,只能留下帮老爹干攻山的苦差事。 李青石跟在一众掌门人后面,脚步匆匆向望神山而去。 来到山脚,一个值守的青鱼堂弟子问道:“站住!什么人?” 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看守,如果仔细看去,暗中还隐藏有不少人,只是不知具体多少,李青石心想这么小心谨慎,风剑安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 白武纪道:“我们是鱼龙郡城来的,有事要找风堂主。” 那弟子道:“哪有深更半夜来拜访的?” 白武纪不客气道:“前几日,我们险些被人害了性命,那人说是受风堂主指派,我们便赶来青州城问个清楚,连日连夜的赶路,正巧在这深更半夜才赶到,莫非这种干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还要等风堂主睡饱了精神再来问么?” 那弟子地位不高,不知道这件事,听完粗略扫了一眼,见来的总共二十几人,说道:“你们等着,我去通告一声。” 消息一层层递上去,风剑安已经歇下,得到白玉山庄明日一早就会投降的消息,他心里一块大石暂时落地。 只要白玉山庄投降,那就不用屠灭整个山庄,这样一来,他除了不必面对整个景州城江湖势力围攻的风险,还避免背上杀害李先生那位私生子的黑锅,实在是件好事。 但他觉得李云禅不会就此罢手,一定会想办法杀掉那个私生子,直觉这口锅早晚还得甩在他的头上,趁事情暂时顺利,准备先好好休息一夜,好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那位李公子的举动。 正睡着,听说山下有事,立马睡意全无,以为白玉山庄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听完手下禀报,松了口气,却立刻又起了疑心。 他曾派人去了鱼龙郡城,可那些人到现在都音信全无,本想再派人去查探情况时,听说秦家大公子回了山庄,便知道鱼龙郡城事情有变。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掉白玉山庄再说,只要拿下白玉山庄,小小的鱼龙郡城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所以就没再派人过去。 这时听说鱼龙郡城大小门派的掌门人来找他兴师问罪,心想区区一个郡城之地的江湖,竟然敢来质问他青鱼堂堂主,青鱼堂的野心不说整个景州江湖都知道,起码鱼龙郡城肯定听到风声,就不怕自己这一来是羊入虎口? 莫非觉得我风某人跟那秦达一样,会顾忌名声不敢把你们怎么样?那未免太幼稚了! 其中必有古怪! 风剑安左思右想,想不出其中会有什么古怪。 这整个景州,能让他忌惮的江湖势力,只有白玉山庄,能让他忌惮的人物,只有秦达,连跟他洞开大窍数量一样的秦大公子都不放在眼里。 对方来的只有二十几人,别说这是他青鱼堂的大本营,就算只有他自己一人,对上这些人也丝毫不虚。 所以他不再费脑子去想这里面有什么古怪,把那些人放进来问一问便什么都知道了。 趁手下去山下带人,他来到李云禅的房外,叫道:“李公子,我有事禀报。” 叫了几声,无人答应,犹豫片刻,伸手轻轻一推,房门应手而开,风剑安愣了愣,走进门去,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 风剑安皱起眉头,心里生出一个不好预感,这李公子不会到白玉山庄去杀人了? 李青石一行人被带上了山。 这二十多人里,风剑安听说过名头的不多,见过的就更少,笑道:“大伙也不必浪费时间,陆远庭对付你们就是受我指派,听说伱们是来兴师问罪?我可不信你们会这么蠢。” 向周围正小心戒备的手下扬了扬下巴:“先绑了再说。” 第一百零三章 社死的节奏 上山之后一句话都没说,风剑安就下了拿人的命令,这让李青石这些人始料未及。 在李青石的设想中,就算要撕破脸皮,起码也有掰扯几句的时间,实在没想到风剑安小心谨慎到了这个地步。 白武纪反应很快,赶紧说道:“风堂主,我们此来并非兴师问罪,只想问问,陆远庭跟我们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如今看来不假,那他所说白玉山庄已经是风堂主囊中之物,是否也是真的?” 风剑安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之所以毫不犹豫翻脸,是因为京都那位李先生给他的任务是收服整个景州江湖,眼下白玉山庄唾手可得,相当于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剩下景州城那些江湖势力需要再稍微费些手脚,至于这些郡城江湖势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既然早晚要对付他们,今夜主动送上门来,自然照单全收。 白武纪道:“若是真的,连白玉山庄都败在风堂主手里,景州境内还有谁能阻住青鱼堂脚步?可见风堂主雄才大略,我们也不必再做无谓挣扎,早早投诚便是,早一步追随风堂主,也能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不管言语还是神态,都拿捏得十分到位,李青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见势不妙,真有了临阵倒戈的想法。 李青石的反应也很快,顺势做出一副见鬼表情,来到众位掌门前面,将后背露给风剑安,怒气冲冲对白武纪道:“白掌门,咱们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师父惨死在陆远庭手下,如今已经知道背后是这姓风的指使,此仇不报,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间?” 他脸色涨红,气急败坏,演技与白武纪不相上下,接着说道:“你们要做姓风的走狗,老子可不做,大不了今日死在这里便是!” 说到这里抽出七星宝剑,向风剑安道:“老子跟你拼了!” 他这愣头青形象塑造的非常成功,风剑安没有生出半点怀疑,在他看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人才做的事,刚才这小子激愤之下,竟然毫无防备的将后背露在敌人面前,简直蠢到极点。 何况看他年纪,能有二十?风剑安可不信区区郡城之地,能出像秦伯文那样的武道天才,若真出了,以这些小门小派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短浅目光,恐怕早嚷嚷的整个景州都知道,又岂会默默无闻? 看着李青石刺到自己身前的长剑,风剑安风轻云淡伸出手,显然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来夺下对方武器。 以他的谨慎性格,这当然不是托大,毕竟在他眼里,这个愣头青刺出来的剑招实在过于蹩脚,而出招速度也实在慢如蜗牛,这要是还闪转腾挪来一番小心应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然而下一刻,风剑安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因为在他伸出的两根手指就要夹住剑尖的时候,这柄原本慢吞吞半死不活的剑竟突然生龙活虎起来,甚至在这极短的一瞬爆发出刺破空气的尖啸声,他浑身汗毛猛的炸起,可惜已经晚了。 本来刺向面门的长剑倏然转向,直接刺穿风剑安胸腹间的念海。 凡是修行武道的人,洞开七十二处大窍后,会在体内形成小周天,诸窍元炁归于念海,即入鸿蒙境,所以念海是修武之人的根本所在,这个地方被刺穿,意味着人已经废了。 事出突然,不仅当事人风剑安忘了疼痛呆若木鸡,那些鱼龙郡城来的江湖大佬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名气响彻整个景州的堂堂青鱼堂风大堂主,就这么完了? 怎么觉得有点过于草率了? 场间只有李青石一脸淡定,废掉风剑安后,立马抽出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以此震慑那些环伺在旁的青鱼堂马仔们不要轻举妄动。 风剑安终于回神,面如死灰,眼瞅着就要踏入梦寐以求的鸿蒙境,结果苦修大半辈子的修为,就此如大江之水东流去,且以后就算想要重修武道都已不能,在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一死了之的想法。 他脸色惨淡,死死盯着李青石问道:“你是什么人?” 虽然李青石只出了简简单单的一招,且前半招是在装模作样,但以他眼力却已经看出,这个年轻人的修为绝不简单,他从没听说过鱼龙郡城有这样的人物。 李青石看起来淡定,其实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轻声道:“李青石。” “是伱?”风剑安眉头拧起。 对方只说出一个名字,然而其中包含的信息却不只是对方的身份,这还说明,那位李公子亲手在白玉山庄布置的困局,不出意外已经破了。 风剑安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一时间没再说话。 李青石见他沉默,猜测此时此刻,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头心里是不是有些愧疚,有些后悔? 他依然保持着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平静问道:“你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爷爷?” 风剑安:? 听见这个称呼,这位景州江湖的风云人物一脸懵逼,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有病? 紧接着又莫名其妙转过第二个念头,我要有这么出色的孙子,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风剑安收起自己这个荒诞念头,没有深想,以为眼前这个小王八蛋在用一种自以为幽默的古怪方式奚落自己,正要说话,忽然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风剑安转头看去,脸上露出几分焦急神情,斥道:“你出来做什么?赶紧滚回去,不管今夜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露面!” 来的是他不喜武道只爱读书的独子风雷,他这个儿子从未修行武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算江湖中人,所以他心里存了几分希望,以秦达的性情,或许会放他一条生路。 风雷看见父亲胸腹处的伤口,急道:“爹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又冲李青石说道:“有话好说,千万别害了我爹性命!” 李青石怔怔看着他,一时间心情更加复杂,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过来。” 风剑安道:“他不会武功,此事与他无关。” 李青石无动于衷。 自家老爹的性命操于人手,风雷不敢违拗,走到李青石身前,倒也有几分胆色。 李青石目光在他脸上打量,已经四十余岁年纪,看起来仍旧仪表堂堂,自有一股儒雅气质,确实有哄骗无知妇女的本钱。 风雷见他盯着自己看,不知是什么用意,正有些纳闷,脸上忽然挨了一耳光,然后听对方说道:“这一下,是打你居心叵测哄骗良家。” 风雷愣住,不等反应过来,又挨了一耳光。 “这一下,是打你无情无义始乱终弃。” 紧接着又是一耳光。 “这一下,是打你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连挨三个耳光,风雷终于稍稍回神,心想我年轻时确实是个风流人物,可自打成婚后就从未拈花惹草,这都多少年了?前面两句倒也罢了,可这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从何说起? 这人是谁,翻我这些旧账做什么?问道:“你是什么人?” 李青石冷笑道:“别着急,我血浓于水的好父亲,等我跟爷爷聊完,再来找你算账!” 父亲?爷爷? 风雷终于恍然大悟,莫非当年有人给我生了个儿子? 第一百零四章 没招架住 李青石接连扇了风雷三个耳光,让风雷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的风流往事,紧接着终于猜到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原来自己当年纵横情场,曾让某个姑娘珠胎暗结? 只是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大家毕竟是父子,就算因为自己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导致他心里有些怨气,却绝不至于打生打死。 风雷提着的心落下一半。 只是旁观众人看的一头雾水,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些剑已出鞘的青鱼堂弟子。 鱼龙郡城来的那些江湖大佬因为当初曾听陆远庭说起,所以知道李青石的“身世”,属于最“心知肚明”的一拨人。 青鱼堂的弟子可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听了三言两语,终于琢磨出些味道,原来这人是少堂主的私生子? 可他为什么对自己的爷爷下这么狠的手?亲爷孙,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连青鱼堂的弟子都看出门道,风剑安若再猜不到缘由,那就真是一把岁数都活狗身上了。 他忍不住心想,莫非真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谁能想到当初做了件类似捏死一只蚂蚁的小事,会招来今日武道根基彻底被废的结果? 风剑安此时有些心灰意冷,失去一身修为,对京都那位李先生来说已经是无用之人,就算他留下自己性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云禅必定不会放过眼前这个李先生的私生子,一口黑锅恐怕还是要扣在我头上。 就算不扣在我头上,但我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世,难道李云禅会让我活下去? 已是必死的局面! 想到李云禅一贯以来高高在上的做派,风剑安突然生出一股怒气,然后越想越不甘心。 若非当初为那李先生杀人灭口,又怎么会有今日大祸? 若李云禅肯出手相助,以他的武道实力,景州江湖早已荡平,就更不会有今日之事。 风剑安混迹江湖大半生,自然不缺眼力,他早已看出,那位做什么事都显得胸有成竹的李公子,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人当成人看过。 他们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被他操弄着去冒险,去厮杀。 不知道他这样行事,那位远在京都的李先生知不知道,还是说对那位李先生来说,一统景州江湖,乃至一统整个天下的江湖,其实也只是一场游戏? 既然你们喜欢玩游戏,那就让你们玩个酣畅淋漓! 风剑安打定主意,既然李云禅一定会杀他灭口,那他当然不介意也为他制造些麻烦。 心里转过这些念头,他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冷笑。 然后兜头就挨了一个耳光。 李青石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声音冷了几分:“你这笑是几个意思?到了这个时候,伱心里还没有半点愧疚?难道以为我真不会杀你?” 风剑安压下被当众打脸的羞耻与屈辱,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爷爷,当年杀死你母亲,我也是受人指使。” 李青石愣住,片刻后才回神。 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尴尬的十根脚趾使劲勾起,撇过目光,不与这位刚才叫了人家一声爷爷的青鱼堂堂主对视,不料眼神却与叫了人家一声父亲此时有些茫然的风雷对上。 李青石再次转过目光,然后看见那些鱼龙郡城的江湖大佬们一脸吃瓜表情,见他看来,这些江湖大佬愣了愣才想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有的看天,有的看地。 李青石顿时觉得更加尴尬。 幸亏跟随干瘪老头刘北斗磨炼多年的脸皮起了作用,半点都没变红,依旧平淡如初,对风剑安说道:“我给你留些脸面,不让你在儿子和手下面前丢人,咱们有什么话去屋里说。” 转头对青鱼堂的人说道:“都老实点,否则别怪我手底下没有分寸。”向白武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小心些。 青鱼堂众人看向风剑安,风剑安轻轻摇了摇头,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进了大厅,关上厅门。 李青石收回长剑,风剑安修为已废,想在他眼皮底下闹出什么幺蛾子,难如登天。 不过他吸取教训,怕这厅里有机关陷阱迷药毒药之类,小心翼翼检查了一番。 没发现异常,李青石走到风剑安身前,确保若出现变故,能第一时间把他捏在手里,说道:“说说,怎么回事,你是受谁指使?” 风剑安道:“李泓。” 李青石皱起眉头,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问道:“李泓是谁?” 风剑安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连这位大名鼎鼎的李先生都不知道,就算他初出江湖孤陋寡闻,但以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师门必不寻常,难道他的师长从未跟他讲过江湖上的事? 虽然想不通,但这些已经不是他该操心的事,说道:“李泓出身文山,有不世之才,不到而立之年,便已成为文山上的先生,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李先生。” 三山之一的文山?李青石眉头皱的更紧,问道:“他修为如何?” 风剑安道:“乾坤境里的顶尖人物。” 文山上的先生,乾坤境里的顶尖人物,李青石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是名副其实的大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世代居住在偏远山村的母亲扯上关系? 风剑安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据我所知,这位李先生不知是武道修行,还是治学遇到瓶颈,曾云游天下,那时他不过二十余岁年纪。” 李青石道:“他为人如何?” 风剑安道:“持身守正,光风霁月,不只江湖人称赞他的为人,就连庙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将他视为榜样。” 李青石愣了愣神,冷笑道:“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他怎会指使你去杀我的母亲?” 风剑安道:“我起初也很纳闷,后来才明白,他让我杀你母亲时,正是他即将迎娶最得皇帝宠爱的那位公主的紧要关头。” 李青石沉默下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母亲的死竟然与一个乾坤境的绝顶高手有关,与三山之一文山上的先生有关,与当朝驸马有关! 他不过是个出身偏远山村的农家人,竟然会跟这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石说道:“你倒是知无不言。” 风剑安知道这话是有所怀疑的意思,说道:“知无不言,是想让你活下来,你活下来,才能为我报仇。” 李青石看向他:“这是怎么个意思?” 风剑安道:“我刚才说的那些有关那位李先生的事,只要在江湖上混过的人都知道,你若不信,可以去打听,但很少有人知道,那位李先生有个徒弟,也是义子,他知道了你的存在,想杀你,只有杀了你,他才能顺风顺水继承那位李先生的衣钵,因为我也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他绝不可能放过我。” 顿了顿道:“我已暗中派人去给李先生送信,信上说了关于你的事,只要你能活到李先生收到那封信,想必他就再不能对你下手,而这样的人,难道你会放过他?” 李青石不置可否,说道:“那你可得跟我仔细说说他这个徒弟兼义子的情况。” 风剑安刚要开口,突然有两颗石子破窗激射而来,速度极快,其中一颗电光石火间洞穿风剑安心口,另外一颗向李青石而去。 李青石瞳孔收缩,虽然下意识提起七星宝剑想要遮挡,却知道以这颗石子来势,凭他的修为已经无济于事,绝不可能挡的住。 下一刻,石子同样撞在他心口位置,直接穿透衣衫,在他胸口怦然碎裂。 李青石被这颗石子一撞,感觉自己要起飞,赶紧脚下拿劲,上身后仰,却已经卸不掉那股力道,直接仰面躺倒在地,噗地一声吐了口血,昏厥过去。 厅外,鱼龙郡城的江湖大佬们与那些青鱼堂弟子互相戒备,没人发觉厅内已经发生变故。 第一百零五章 自信回头 李云禅从白玉山庄返回望神山,发现了潜伏在山下的秦家父子。 他从没见过李青石,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但他知道对方与天才之名冠绝景州的秦大公子是好朋友,又帮助白玉山庄破了气蛊的局,是白玉山庄尊贵的客人,也是白玉山庄的救命恩人,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混在人堆里,肯定会跟秦家父子待在一起。 虽然他也没见过秦家父子,但很快就锁定了看起来地位最高的三个人。 从年纪来看,轻易排除秦达,在剩下的秦伯文和小雀两人中,他不确定哪个是师父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不着急,等两边动起手来,将这两个都杀了便是。 然而等了一阵,发觉似乎不太对劲,这些人一直没有发动进攻,好像在等一个时机。 这让他有些好奇,于是上了山,打算看看是不是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就看到了对峙的鱼龙郡城那些江湖大佬和青鱼堂弟子,隐身到大厅窗外,听见风剑安在与人说话。 只听了两句,就已经知道与风剑安说话的人是谁。 他有点懊恼,因为来晚了,不知道两个人已经说过些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驱散了这种情绪,两个死人,之前说过些什么,这根本不重要。 确认两颗石子分别击中目标,李云禅没再多看一眼,悄然离去。 他知道风剑安洞开大窍七十一,只差一处便踏入鸿蒙境,然而就算差半处,不是鸿蒙境终究不是鸿蒙境,武道实力与真正的鸿蒙境相比,天壤之别。 三年前,他便已踏入鸿蒙境,所以才如此自信的回头。 至于那个私生子会不会也已踏入鸿蒙境? 显然没有,否则剑本来就握在手中,不可能挡不住他射出的石子。 这位潇洒从容的李公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风剑安既然死了,青鱼堂已是必败的局面,他没兴趣看这场蹩脚厮杀,打算过了今夜,去找那位盛名在外的秦庄主聊聊。 大厅里,李青石只晕厥片刻就又醒来,这得益于十年重塑根骨的强悍体魄,以及将大窍中的元炁散入周围筋骨的好处,否则别说只晕厥片刻,恐怕早已跟风剑安一样心腑被石子打穿。 李青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伤的很重,那颗石子虽然被挡在体外,但石子上的强横力道却震伤了他的内腑,哪怕以他的医术,没个十天半月也休想痊愈。 他一边装死一边在心里骂,干你大爷!有这修为还特么干偷袭这种不要脸的事! 装死当然是怕藏在外面的不要脸高手还没走。 心里骂了几句,接着又感谢了对方的八辈祖宗,毕竟对方如果不玩偷袭,而是光明正大杀进来,那他可就真特么要去见母亲跟师父了。 李青石屏息凝神,听不见窗外有任何动静,仍不敢掉以轻心,一颗普通石子就能把自己伤成这样,用屁股想都知道对方的修为不知道比他要高出多少。 要同时杀死他跟风剑安,对方是谁他心里当然有数,一定就是那个李先生的徒弟兼干儿子,看来风剑安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那个人的徒弟,干儿子,这样亲近的关系,肯定知道他更多秘辛,这么果决的要除掉自己,看来风剑安猜测的也是事实,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也是杀死母亲的凶手。 他为了娶另一个女人,杀死了他的母亲。 李泓。 李青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自己这个李,是他的那个李,还是母亲的那个李。 想到母亲至死都对他念念不忘,李青石觉得自己姓的这个李,多半是他的。 傻女人。 如果有一天,我把他带到你坟前,让他亲口告诉你一切,伱是不是才会后悔? 李青石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真能有那一天吗? 一个徒弟就这么厉害,乾坤境里的顶尖人物,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李青石根本连一点概念都没有,就更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超过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青石重新振作起来,老刘说乾坤境之后还有小世界境,还有神仙境,他也曾豪言壮语,只要有这境界,就一定给他练成喽! 这才哪到哪,怎么就丧气了?自己才十八岁,就已经洞开大窍七十一,不就是乾坤境顶尖高手,慢慢来,早晚能弄过他。 李青石给自己打了打气,刚有了点心气,又开始发愁,觉得只靠老刘传授的那两套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恐怕不行,还得再鼓捣点厉害的才有希望。 听说江湖上乾坤境的神仙人物,要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么都出身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要不去这些江湖圣地碰碰运气? 老刘话里话外,似乎对老君山最有好感,那就先去老君山试试? 李青石很快打定主意,等养好伤,就先去老君山试试! 转着这些念头,突然回过神来,想多了,眼下能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厅外,青鱼堂少堂主风雷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风剑安进厅之前说的话,让他知道自己想多了,这年轻人恐怕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另有隐情。 既然不是血脉至亲,他自然开始为父亲担心。 这都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这个“隐情”有那么复杂? 以白武纪为首的鱼龙郡城江湖大佬们也有些纳闷,莫非李少侠在故意拖延时间,想拖到白玉山庄发动进攻? 又过一阵,忽然有个青鱼堂弟子飞奔而来:“不好了,白玉山庄打过来了!” 江湖大佬们心想,果然如此! 听到这个消息,青鱼堂众人有些愣神,白玉山庄不是被困住了么,怎么会打过来? 而早有准备的那些鱼龙郡城江湖大佬,趁他们愣神的工夫,迅速闯进大厅,守住厅门。 他们都是各自门派的总瓢把,修为不俗,可只有二十多人,而且是在别人的地盘,谁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阴险手段?所以稳妥起见,还是守在厅里最保险,毕竟风剑安已被擒住,青鱼堂大势已去,没必要冒无谓风险。 李青石已经强忍剧痛爬起身来,见这情形,估算了下时间,知道是约定的时间到了,白玉山庄开始进攻。 装了半天死,窗外却再无动静,他料想对方已经离开,即便没离开,以对方修为,就算装死装到白玉山庄攻上山来,也护不住他,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人死鸟朝天,怕个鸟! 他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果然没人,稍稍放心。 厅外,青鱼堂众人都看向风雷,等他拿主意,这位少堂主虽然从未修行过武道,但毕竟是堂主的儿子,堂主不在,自然由他做主。 风雷活了四十余年,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主,一时间有点懵,他一向孝顺,此时父亲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更不敢胡乱发号施令。 这么一来,青鱼堂群龙无首,很快便溃不成军,白玉山庄连同那些鱼龙郡城江湖大佬们带来的外援杀上山来,青鱼堂众人见大势已去,纷纷弃剑投降。 大局已定,秦达与秦伯文走进大厅,看见风剑安尸体,愣了愣,难怪这么顺利,原来风剑安已死,对方没了主事的人。 秦达问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杀了风剑安?” 鱼龙郡的江湖大佬们还不知道实情,他们进来时风剑安就已经死了,厅里只有李青石,除了他还能是谁? 白武纪道:“自然是李少侠。” 秦达一怔,风剑安修为如何他心知肚明,与他不分伯仲,当初秦伯文说李青石的修为比他只高不低,他还有些怀疑,现在看来,秦伯文说的似乎还有些保守了。 秦达对李青石笑道:“贤侄,这次你可又帮了白玉山庄的大忙!要不是你杀了风剑安,让青鱼堂群龙无首,我白玉山庄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秦伯文也走过来,朝李青石胸口捶了一拳道:“真有你的!” 这一下虽然力道不大,但正好锤在李青石伤处,立马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煞白道:“你大爷!” 第一百零六章 文山 “你是说,你爹是文山上那位学富五车德行无双且武道修为深不可测的李先生?” 听李青石说完最新获取有关自己身世的第一手资料后,秦伯文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他们已经回到白玉山庄,李青石伤的确实很重,重到走路都很费劲,是秦伯文背回来的,这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李青石从他这句话里不只听出了惊讶,还听出了他对那位李先生的敬仰,所以很不高兴,斜眼看着他。 秦伯文干咳一声,义正言辞道:“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道貌岸然的鼠辈!” 李青石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问道:“听你的意思,伱也知道他?” 秦伯文点头道:“当然听过!李先生……李泓是真正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到三十岁就已成为文山上的授业先生,不仅才高八斗,而且在武道上也一骑绝尘,咳,那个,不瞒你说,我以前很崇拜他。” 文山是三山之一,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里的一个异类,因为在文山上,不但可以修行武道,还能读书治学。 出身文山的学子,不知有多少入朝为官,所以文山虽属江湖,其实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七国乱战时期,文山在秦国境内,却不属于秦国,各国的人都能去文山求学,文山的学子也可以到任何一个国家做官,自古以来,文山出过太多举世皆知的能臣武将。 传说最早文山只是一个教书育人专心治学的单纯书院,后来某位院长,竟读书读出一身通天修为,从此文山便有了自己的武道传承。 大仁王朝建立以来,文山向朝廷输送过不少人才,山上的授业先生,更是朝廷梦寐以求的经世大儒,可惜大多或心性淡泊,或清高孤傲,不愿入朝为官。 当年李泓被誉为文山百年来第一天才人物,就被朝廷招揽过很多次,只是每次都被他婉言拒绝。 李青石知道一些文山的情况,却知之不详,听秦伯文大略说了说,轻轻皱起眉头道:“这么说他娶公主,不是为了做官?” 秦伯文道:“当然不是,莫非你不知道?在咱们大仁,做了驸马就不能再入朝为官,因为他的才学与才名,听说当初有很多人扼腕叹息。” 李青石道:“那他为什么?” 秦伯文道:“自然是因为喜欢,据说他与那位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是一见钟情,为了心爱的人,他放弃了文山授业先生的身份,也断绝了入朝为官的可能,当时被京都里的闺阁女子传为佳话,都说要能找到这样的夫君,死而无憾。” 李青石眉头皱的更紧,不信他是这种痴情的人,却又猜不透他娶公主的目的。 他听母亲说过,他的抱负是青史留名,然而成为驸马就不能再入朝为官,做不了官,怎么能青史留名? 秦伯文道:“你不信?可除了这个原因,实在想不到他图什么。” 风剑安没有告诉李青石那位李先生有一统整个江湖的计划,并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所以他们不知道。 李青石沉默不语。 秦伯文叹了口气,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那位李先生的地位和修为,对他们来说都高不可攀,所以他想知道李青石的仇还报不报,如果报的话,怎么报,他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李青石冲他咧嘴一笑:“不着急,慢慢来。” 秦伯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是我泼冷水,武道修行越到后面越难,你想超过他,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李青石沉默下来,他望向窗外,过了片刻说道:“小时候我跟我娘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能敞开了吃饱肚子的时候不多,那时候我就想,没事,慢慢来,院子里那棵树每年春天都会发芽,我也总有一天会长大,等长大了,就能去卖力气赚钱,我们娘俩就再也不会挨饿了。” 他转向秦伯文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长大了吗,所以不着急,慢慢来。” 秦伯文想起他的身世,忍不住眼圈一红,赶紧撇过头去揉了揉,然后豪迈说道:“说得好!你放心,我秦伯文可是景州武道第一天才,万一以后你不成,我替你出手!” 李青石翻白眼道:“以后行走江湖,可别动不动就红眼圈子,不是怕你丢人,是怕被人摸透你脾性利用你。” 相处这么久,他早已看清这个顶着武道天才之名的白玉山庄大公子,给人印象是个不怕苦不怕疼的硬汉子,其实心软的一塌糊涂。 秦伯文打了个哈欠:“你在说啥?一宿没睡,还真有点困,怎么,我眼圈都熬红了么?” 李青石没挤兑他,说道:“那你修行上可得再加把劲,虽然我觉得报仇的事得自己来,但要真像你说的,万一不成,咱也不逞强,到时候肯定不跟你客气。” 秦伯文胸脯拍的山响:“包在哥身上!” 这时小雀进了屋,说道:“少爷,庄主找你。” 秦伯文起身道:“你好好歇着,先把伤治好。” 等他们离去,李青石开始闭目养神。 他没把那个负心男人的徒弟义子想要杀他的事告诉秦伯文,对方修为太高,白玉山庄根本无法抗衡,怕他们受到牵连。 所以只好默认风剑安是他所杀,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就算风剑安没死在别人手里,他也不会放过这位风堂主。 以目前情形看,那个想杀他夺家产的人,应该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以防万一,他打定主意,不会等到把伤完全养好,只要行动无碍,就离开白玉山庄。 …… 秦伯文来到父亲住所,问道:“爹,找我什么事?” 秦达脸色凝重:“听风雷说,他的岳父已经调任景州,任治中从事,已经在赴任的路上,恐怕这两日便到。” 风雷年轻时没少干拈花惹草的事,后来被他现在的夫人缠上,非他不嫁。 当时他的岳父是景州城里的一个小官,官虽不大,却终究是官,对风雷这种出身江湖的人很瞧不上眼,奈何独生爱女鬼迷了心窍,不让嫁就寻死觅活,加上当时官路不顺,想着找个混江湖的亲家虽然上不了台面,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也就捏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后来被调去别的州做官,秦达不知道他调到什么地方,反正离开了景州,这对白玉山庄是好事,否则青鱼堂有这么一个官老爷做靠山,在后面的明争暗斗里说不定就要吃亏。 秦达本来还觉得有些奇怪,一向沉得住气的风剑安这次怎么突然搞出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亲家要调回景州做治中从事,这个官职不低,可谓位高权重,约莫是觉得就算收拾不下白玉山庄,有亲家撑腰,白玉山庄也不敢报复。 要是秦达之前得到这个消息,恐怕还真要有所忌惮,可惜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晚了。 秦伯文挑了挑眉:“爹是怕他对付白玉山庄?不能,只要不以武犯禁,或者骚扰百姓,江湖上的厮杀,官府从不插手,虽然他与风剑安是亲家,但也不能坏了规矩?何况是风剑安先动的手,咱们总不能任人宰割。” 秦达道:“规矩?什么是规矩?规矩是谁定的?他要真对付白玉山庄,你有什么办法?” 秦伯文愣了愣道:“官员与江湖势力勾结,插手江湖上的争斗,这可是朝廷的大忌,他敢吗?” 秦达摇头叹息道:“万一他不管不顾呢?退一步说,就算他不敢明来,暗中使些手段,也难招架。” 秦伯文怒道:“他要真这么做,我不要性命也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大仁王朝,杀官如同造反,会面临镇武司无休无止的追杀,尤其是白玉山庄这种扎根一地的江湖势力,更不敢做这种事,一旦做了,只能举家亡命天涯。 官员勾结江湖势力,也是朝廷大忌,一般来说,做官的也不会插手江湖事,毕竟狗急了也会跳墙,到时给你来个玉石俱焚,就算死后有镇武司帮忙报仇,可人都死了,就算报了仇还有个屁用? 所以风剑安这位亲家若铁了心拼着性命前途不要,白玉山庄就只能陪着两败俱伤,当然可以检举揭发,但那需要时间,等对方倒台,家业恐怕早被折腾没了。 秦达又叹了口气道:“不过风雷说了,青鱼堂是不是被灭他不在意,他只想为他的父亲报仇。” 秦伯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用青石的命来换白玉山庄的平安?” 第一百零七章 不速之客 秦伯文这次外出游历,多少了解到一些情况,如今这个世道,官官相护的现象很严重,如果风雷那位岳父执意徇私枉法帮亲不帮理,事后很有可能不会被问罪。 那他向白玉山庄下手的唯一风险,就是若不能一网打尽出现漏网之鱼,就要提防遭遇刺杀。 风雷的夫人很听他的话,除了拈花惹草之类的事,可谓对他百依百顺,如果风雷决意报仇,她一定会帮忙,只是不知道那位新任治中从事大人会不会因为女儿去担上这个风险。 新任治中从事大人如何选择秦伯文不知道,但他知道白玉山庄在父亲心里有多重要,眼下虽然还不能确定对方一定会有所动作,但如果有消弭这种可能性的办法,他绝对会去尝试。 所以他才会怀疑,父亲可能会为白玉山庄出卖李青石。 听秦伯文这么问,秦达眉头一下拧紧:“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若没有青石,只凭气蛊就能让白玉山庄万劫不复,何况还给你母亲治病,他于白玉山庄有大恩,我岂能做出这种事?” 顿了顿道:“对了,青石的医术当真高明,你母亲虽然才吃了两服药,但病情明显已有好转,这件事先别与她说,先让她安心把病治好。” 秦伯文松了口气,赔笑道:“爹你别生气,我一时着急说错了话。” 秦达瞪了他一眼:“我方才话没说完,风雷只想为他父亲报仇,这事其实倒好办了,想必他还不知道青石是他的儿子,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难道还会杀了儿子为父亲报仇?” 秦伯文脸色一僵:“爹,我也是刚知道,青石不是他儿子。” 秦达愣了愣:“怎么回事?” 听秦伯文说完,秦达脸色变得凝重,许久才道:“这件事千万别再跟任何人说起,也要叮嘱青石,别再让人知道他的身世。” 秦伯文道:“怎么了?” 秦达道:“那位李先生名声如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先不论他为什么要娶公主,只说他暗中杀人,就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你觉得他要是知道了青石的存在,为了保住和公主的姻缘,或者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会怎么做?” 秦伯文皱眉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听说他与那位公主成婚后一直没有子嗣,青石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难道他能这样心狠手辣?” 秦达摇头道:“这位李先生咱们谁都没见过,谁知道他会怎么做?以防万一呀。” 秦伯文点了点头,问道:“那风雷那边怎么办?对了,不知道风剑安有没有把青石的身世告诉他。” 秦达道:“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另外再试试还有没有转圜余地,若他铁了心要报仇,咱们还需早做准备,想个对策。” 风雷到底算不算江湖中人,不太好说。 他的父亲风剑安是青鱼堂堂主,地地道道的江湖人,他却从没修行过武道,虽然一直住在望神山,却从不曾参与过青鱼堂的事,娶了个夫人还是个官宦小姐。 若非他没有经验,青鱼堂不会败的这么快。 当然,风剑安的死讯传出后,青鱼堂弟子无心再战才是主要原因,但他如果有铁血手腕,以青鱼堂的家底,白玉山庄绝不会这么轻松。 秦达将他们夫妇带回山庄圈禁起来,幸亏没做那斩草除根的狠辣事,否则等他那位岳父回来,恐怕就再没半点回旋余地。 来到看押风雷夫妇的小院,秦达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李青石为什么杀你父亲?” 风雷道:“详情不知,当时父亲对他说了句话,似乎是因为他的母亲,但我也听见了,父亲说那是受人指使,他并不是罪魁祸首。” 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秦达点头道:“不错,李青石的母亲被你父亲杀死,他杀人是为母亲报仇,难道不该?” 风雷冷哼道:“我已说过,父亲是受人指使,万一他是受人蒙蔽被人利用呢?那他不过就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杀了人,难道不去找持刀者,而是找杀人的刀算账?” 秦达道:“要这么说,我已有身孕的儿媳让你父亲派人杀了,他是不是应该血债血偿?” 他们从望神山回来后,发现陈小娥已被人杀死,下意识以为是风剑安所为。 风雷拂袖道:“你不必跟我浪费口舌!他杀我父亲为母亲报仇,那我杀他为父亲报仇不是天经地义?你若不把那小子交出来,就别怪我不讲道理,到时让岳父将你这白玉山庄一起收拾了!” 转头对屋里姿色平平的妇人道:“夫人,岳父那里你到底能不能说动?如果他不肯替我父亲报仇,那咱们还过个什么劲,趁早和离了便是!” 妇人听见“和离”两字,立马变了脸色:“夫君放心,当然能说动,父亲最听我的话,他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他面前!” 秦达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肯把人交给你,李青石不是白玉山庄的人,他早已走了。” 风雷怒道:“那你就去找!如果找不到,这笔账就算在你们白玉山庄头上!” 秦达无奈道:“这就不讲道理了?” 风雷转向他:“不讲道理?我说过了,我只要杀死父亲的凶手,至于是青鱼堂收服白玉山庄,还是白玉山庄收服青鱼堂,我不会插手,这还叫不讲道理?怎么,非逼我连白玉山庄也收拾了?要不你把我也杀了,斩草除根?” 姿色平平的妇人冷笑道:“夫君不必试探他,他不敢。” 秦达愁容满面,怕越谈越崩,不敢再说。 回到居处,秦达在屋里走来走来,思索应对策略。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他轻轻皱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陌生公子哥走进屋来,不由得愣了愣,暗暗提起戒备,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能无声无息来到他这里,显然有些门道。 公子哥双手负后,在屋中站定,淡然道:“冒昧来访,多有打扰,请秦庄主见谅。” 秦达见他话说的客气,行为举止却一点都不客气,眉头皱的更紧,再次问道:“你是什么人?” 公子哥依旧是轻淡的语气:“在下李云禅,是李先生的徒弟,也是他老人家的义子。” 秦达挑眉道:“哪个李先生?” 公子哥反问:“世间有几个李先生?” 秦达眼皮一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他刚刚得知李青石的身世,对方就找上门来,是巧合,还是…… 他稳住心神,说道:“不知道李公子到白玉山庄来有何贵干?” 李云禅进屋后目光第一次落在他身上:“秦庄主倒是沉得住气,若换了别人,听到我的身份后可不会这么淡定。” 秦达一愣,谦虚笑道:“公子说笑了,请坐。李先生不世之才,秦某当然万分敬仰,只是李先生与我,一个高在云端,一个低在山脚,身份实在太过悬殊,秦某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从未奢望过能与李先生攀上关系。” 李云禅没有坐下,目光依然停留在秦达身上:“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秦达道:“岂敢岂敢。” 李云禅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看向门外:“不管你是不是怀疑,无关紧要,我一向不喜欢听废话,也不喜欢说废话,所以就开门见山了。” 第一百零八章 小元丹 秦达确实在怀疑李云禅的身份,虽然那位李先生的私生子正住在自己家里,但这只是一个意外,双方其实云泥之别。 白玉山庄再怎么踮起脚尖,恐怕也入不了人家法眼,所以那位李先生的徒弟义子怎么会主动造访? 这么说可能有点妄自菲薄,因为白玉山庄再上不了台面,毕竟是景州第一门派,只是景州江湖式微,没有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那样的江湖圣地坐镇,导致这个第一门派没什么含金量而已。 秦达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怀疑有些多余,白玉山庄里虽然称不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戒备绝对算不上松懈,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这位自称李云禅的公子哥,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到他面前,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本事,肯定不是等闲之辈,根本没必要借用那位李先生的名头。 对方是不是在说谎也没必要寻根究底,因为秦达知道,被这种人物找上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云禅果然没卖关子,直接挑明来意:“这次来是想问问秦庄主,愿不愿意在我们的帮助下,称霸景州江湖?” 秦达头脑或许比不上自己夫人,却绝不是一个笨蛋,于是问道:“青鱼堂是在为你做事?” 李云禅对他能猜到这些没感到意外,因为能做一州之地第一门派的掌舵人,不可能连这点聪明都没有,坦然点头。 秦达皱起眉头:“这么说气蛊也是你的手腕了?” 李云禅依然双手负后,身姿挺拔,自然而然透出一股自信气势:“我的手腕远远不止一个气蛊,所以你要是答应,景州江湖唾手可得。” 秦达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你是想让白玉山庄成为你的傀儡?” 李云禅轻轻摇头:“傀儡算不上,只要在需要的时候能听话。” 这跟傀儡有什么两样? 秦达冷哼一声:“因为气蛊,白玉山庄有十几人送命,其中包括我侄儿一家,你竟还敢找来跟我说这些,未免太不了解秦某的为人了!” 李云禅不为所动:“不必着急拒绝,你再好好想一想。” 秦达冷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李云禅转身看向他:“问你只是因为客气,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你觉得你还能拒绝?” 秦达霍然起身道:“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李云禅向他走去,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我劝你不要撕破脸面。” 秦达见他伸手,侧身躲避,然而对方的手仍旧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肩上,紧接着浑身变得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很听话的坐回到椅子上。 这一下秦达已经知道自己跟对方的差距。 他脸色阴晴不定,冷声道:“莫非你觉得秦某是怕死之人?” 李云禅转身看向门外,将后背露在秦达面前,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说道:“死很容易,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夫人,有儿子,有很多门人弟子,还有祖宗留给你的这份基业,还是再想想。” 听到这样赤裸裸的威胁,秦达心中怒极,这些都是比死更让他在意的事,恢复冷静后,心想既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如先虚与委蛇,再寻对策。 他忽然想起风雷执意要为父亲报仇的事,不如趁这机会,看看是否能让他帮忙解决这个麻烦,正好也能试探,他找上门来,真正意图果真是他说的这些,还是冲李青石。 说道:“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惜白玉山庄大难临头,恐怕没办法为你效力了。” 李云禅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秦达叹了口气道:“青鱼堂为你做事,你应该知道风剑安有位做官的亲家,只是不知你是否知道,他这位亲家已经调任景州治中从事,风雷执意为父亲报仇,搬出了他这位岳父,让我交出凶手。” 说到这里目不转睛盯在李云禅脸上:“杀死风剑安的人名叫李青石,虽然不是白玉山庄的人,但却是白玉山庄的恩人,秦某绝不会做此忘恩负义之事,如果不交人,对上官府,白玉山庄便有灭门之祸,想让白玉山庄效力,便先要解决眼下这桩麻烦。” 李云禅怔了怔,那个私生子竟然没死? 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当初射出那颗石子时,已经用了全力,怎么可能没死? 秦达察言观色,心中了然,他知道李青石的存在! 紧接着心里冒出无数疑问,从他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对方应该不知道李青石是谁才对。 秦达不知道陆远庭曾给风剑安写了一封信,若是知道,或许便能推测一二。 心里正转着念头,听见李云禅说道:“惹不起官府,只能乖乖交人,为了心里那点道义,搭上整个白玉山庄,在我看来,愚蠢至极。” 人没死,他不介意再次出手,可是心里终究有所顾忌,风雷要替父亲报仇,正好顺水推舟,不留痕迹。 秦达心想,看来他不仅知道青石的存在,还要斩草除根,他是那位李先生的义子,这么大的事绝对不敢自作主张,也就是说,这么处理,也是那位李先生的态度! 想了想说道:“秦某已经说过,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事!” 顿了顿接着说道:“以李先生的地位,想必在官府中有不少朋友,若能请朋友出面……让白玉山庄效力,这也算拿出一点诚意。” 以白玉山庄的实力地位,对上那位李先生,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这么说一是为了试探对方的耐心和底线,二是套问更多信息。 李云禅脸色淡然:“朋友自然有,只是不方便这么做,你想要诚意,可以。” 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通体艳红的药丸,说道:“此丸名为小元丹,可助你突破鸿蒙境。” 陆远庭父子曾提起过小元丹,但当时在场的人都没听说过这种丹药,包括李青石,所以秦伯文也没向秦达提起。 此时秦达看着他手中这颗小小的红色药丸,自然不信他说的话,如果真有这种神奇的丹药,江湖上恐怕早已腥风血雨,他不可能没听说过。 莫非是毒药?也不太可能,以对方的修为,实在没必要让他吃什么毒药。 李云禅没有浪费口舌让他相信这颗小元丹的功效,他直接捏开了秦达的嘴,将小元丹塞入他口中。 秦达洞开大窍七十一处,然而却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丹药入腹,只觉一股热流猛地升腾而起,浑身说不出的舒泰,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没过多久,他骇然发现,最后那处苦练十几年都死寂沉沉的大窍,竟然出现松动迹象。 第一百零九章 牢狱之灾 白玉山庄的麻烦已经解决,从鱼龙郡城赶来助拳的白武纪等人很知道分寸,没有就此在白玉山庄多做逗留加深交情,而是很快就向秦达辞行。 交情这东西,不是厚着脸皮耳鬓厮磨就能磨出来的,像这样事了拂衣去,对方可能会更承你的情。 临行前专程来向李青石辞行,经历青鱼堂一战,这些江湖大佬们终于知道白武纪为什么对这位少侠如此热络。 单枪匹马干翻鼎鼎大名的青鱼堂堂主风剑安,虽然有偷袭的成分,但他们心里有数,就算偷袭,换成他们铁定拉胯,李少侠竟一击成功! 就是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当时大厅里发生了什么,风剑安明明已经被一剑废掉修为,为什么李少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除了这个他们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当初陆奇给李少侠喂下的那颗什么“武仙丹”究竟是什么东西? 本来打不过陆远庭,吃下后修为大增,陆远庭一下子就不是对手,当时已经差点惊掉下巴,如今看来,修为增长比他们猜想的还要多! 他们怀疑白武纪这厮可能知道什么真相,从那股热络劲就能看出蛛丝马迹,可惜这位白掌门的嘴很严,套了几回话什么都没套出来。 送走一个比一个热情的郡城大佬,李青石心里十分感动,当初恰逢其会救了他们一回,想不到是这么一群重情重义的人。 “你只练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就能洞开这么多大窍,确实非常出人意料,可我琢磨着,这两套拳法剑法顶多练到鸿蒙境,想练到乾坤境,难!所以你以后怎么打算?” 秦伯文倒是想让李青石一直留在白玉山庄,但是白玉山庄并没有绝世功法,以白玉山庄的武道传承,恐怕也只能练到鸿蒙境,而以那位李先生为目标,这显然远远不够。 他没有把风雷的要求告诉李青石,要不是李青石出手相助,不管是向青鱼堂投降还是死扛到底,白玉山庄都难逃覆灭下场,抛开这份恩情不说,就凭他们的关系,秦伯文也绝不可能做出出卖朋友的事。 “等伤养的差不多,我打算去老君山碰碰运气。”李青石说出自己的打算。 秦伯文愣了愣,竖起大拇指道:“就佩服你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上来就挑天下第一武学圣地,可以的!” 李青石瞪眼道:“怎么,就我这样的天纵奇才,连去碰碰运气都不行?” 秦伯文不再跟他开玩笑,正色道:“听说像咱们这种过了十八岁的,想拜入老君山难上加难,首先,有个硬条件,就是必须已经踏入鸿蒙境,然后,要待在山上很长时间接受考察,要是最后选不上,不是白耽误工夫么?当然我这也是听说,不知道究竟如何。” 李青石道:“想练到乾坤境,咱能想出的办法只有到那些江湖圣地去学艺,老君山难,别的那些地方就不难?反正也是碰运气,还不挑个最好的?” 秦伯文道:“你这么想倒也没毛病。” 李青石问道:“要不一起去?” 秦伯文愣了愣,摇头道:“我还是再等等。” 李青石以为他是因为“父母在不远游”的缘故,笑道:“那我先去趟趟道,等趟好了给你来信。” 小雀进来道:“少爷,庄主有事找你。” 秦伯文对李青石道:“你先歇着,明天我再来看你。” 入夜,李青石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轻微声响。 他装作仍在熟睡,右手悄悄摸到七星宝剑,心想听动静鬼鬼祟祟,莫非是青鱼堂的余孽?或者……白玉山庄里仍有内鬼? 对方来的极快,进门后直奔里屋而来,李青石重伤在身,动作滞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对方手掌砍在脖子上。 这一下似乎拿捏着力道,要是换做其他人,肯定已经晕过去,但李青石皮糙肉厚,只是短暂失去意识便又清醒,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人家对手,于是闭着眼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接着他被塞入一条麻袋中,系紧袋口,房间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最后被对方扛着离开居处。 李青石伤势远未痊愈,一身修为完全发挥不出来,甚至比不过寻常壮汉,所以一动也不敢动,怕暴露自己并没有昏迷。 没过多久,那人停下脚步,听见有人说道:“多谢秦庄主配合。”接着被转手,扛在了另一人肩上。 李青石吃了一惊,秦庄主?难道是秦达? 又有人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他的行李。” 听见这个声音,李青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果然是秦达,他这是做什么? 他不知道风雷要为父亲报仇的事,所以有些云里雾里。 “我们要的是人,这些破烂玩意拿去做什么?” “这点银子请两位兄弟拿去喝茶。” “秦庄主太客气了,那这行李我们就帮他拿上了,告辞。” 李青石被人扛在肩上急奔。 一人说道:“叔,听说是林大人要抓这人,不知是什么原因?” 另一人道:“我听到些风声,似乎是为青鱼堂风堂主报仇。” “不是说官府不许插手江湖事么?” “如今这世道,守规矩的越来越少喽,你太年轻,有些事不知道,林大人是那位风少堂主的岳丈。” “还有这事?林大人刚刚上任就以权谋私,就不怕让人抓住把柄?” “这话可不敢乱说!提点你几句,林大人虽是刚刚上任,但以前曾在景州做过官,必定是有些老朋友的。” …… 李青石听了半天,听出个大概,仍有很多疑问想不明白。 风雷有个刚刚调来景州做官的老丈杆子,要为风剑安报仇,只是青鱼堂被灭,白玉山庄也脱不了干系,为什么只找上自己? 不管是为什么,现在能够确定一点,秦达把他给卖了。 李青石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以他对秦达的了解,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才对,想不到到头来又看走了眼。 出卖自己这件事,秦伯文知不知道? 要是他也知道…… 李青石觉得那自己就真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 他被扔进一间牢房,罩在身上的麻袋被解开,他忍着伤势吃力拉开袋口,露出脑袋。 这间牢房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六个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看着他。 李青石下意识寻找七星宝剑,扫了一圈,他明明听见自己的行礼被带来了,却没看见,八成是被办事的官差私吞了。 李青石冲那六个眼神不善的大汉咧嘴笑了笑,默默把脑袋又缩回麻袋。 第一百一十章 一顿忽悠 李青石缩在麻袋里,默默祈祷这几个长相凶神恶煞的大哥不会做欺负老弱病残的下作事,同时在心里寻思对策。 要是换作平时,躺平了让他们揍都不痛不痒,可是以他现在的状况,实在承受不起对方一通乱拳。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隔着麻袋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身上就被踢了一脚,一个粗豪声音冷笑道:“少跟老子装死,把头伸出来!” 李青石只好重新从麻袋里伸出脑袋,赔笑道:“大哥,啥事?” 为首大汉见这个长得比娘们还水灵的货色果然没半点骨头,也就不着急立威,蹲下身拿下巴点了点道:“你这副行头挺别致啊,老子是这里的常客,可从没见过官府抓人的时候装麻袋的,什么来头?” 大难当头,先扯张虎皮再说,李青石依旧挂着讨好笑脸:“秦伯文知道不,我是他朋友,被抓进来纯属意外。” 大汉愣了愣,他们哥几个只能算半个江湖人,因为压根没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只练过些上不得台面的粗浅把式。 倒不是不想做那绝世高手,景州城里大小门派都拜过山头,奈何哥几个四肢虽然发达,头脑却过于简单,修行武道也是需要悟性的,所以都被拒之门外。 拜不成师,只能偷偷摸摸从别人那里学个一招半式,没混成江湖,最后混成了景州城里的街溜子。 在景州城里混,秦伯文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没听过? 大汉一巴掌拍在李青石脑门上,骂道:“狗日的,你是秦大公子的朋友?老子还特么是秦大公子的拜把兄弟呢!觉得老子脑袋不好使是不?” 这话一说,李青石立马摸清对方的段位,赶紧改口道:“大哥别生气,说实话,我其实是个郎中。” 大汉将信将疑:“郎中?为啥进来了?治死人了?” 李青石愁眉苦脸道:“不是我吹,小弟虽然岁数不大,可一身医术硬是要得,怎么可能治死人?是得罪人了呀,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该上的供没上。” 大汉顿时了然,接着虎起脸道:“你跟老子说这干啥?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老子不感兴趣,你听好了,明天就给你亲戚朋友带信,每天送钱进来孝敬老子,否则一天打你两回,早一回晚一回,你放心,老子不多要,一天半两银子就成!” 李青石为难道:“银子不是问题,就怕狱卒不肯传话啊。” 大汉又是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傻呀,就不会也给狱卒半两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点道理都不懂,怪不得让人家抓进来!” 李青石敷衍道:“是,是,大哥真聪明。” 大汉洋洋得意,站起身道:“现在天还没亮,是晚上,得先揍你一顿。” 李青石没跟上他脑回路,愣道:“我都答应给银子了,怎么还揍?” 大汉一副智珠在握的做派,卷着袖子说道:“得让你知道,不孝敬银子的话挨的揍有多狠,这么一来你也就能明白,这银子花的着实不亏。” 李青石急了:“大可不必!打的狠不狠我都交银子,也绝对不会认为吃了亏。” 大汉摇头道:“老子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可不能叫你坏了规矩。”向其他五人使了个眼色。 那五个收到信号,把手指捏的咔咔响,露出明显刻意练过的狰狞表情朝李青石走来。 李青石看着逼近的壮硕身躯,心里不得不砰砰打鼓,自己重伤在身,这要是被一通不知分寸的拳脚招呼下来,不是没可能被活活打死啊。 他心思急转,对为首大汉说道:“你有病。” 大汉一愣,看向五个同伴,说道:“呀呵,这小子看着娘们唧唧,想不到胆挺肥,敢骂我?还愣着干啥,给我打呀!使点劲!” 李青石叫道:“且慢且慢,大哥,我不是骂你,你忘了?我是郎中,我瞅你面色不对,你是真有病啊!我身子骨弱,你要给我打出个好歹,可就没人给你治了。” 大汉将信将疑,抬手拦住几个同伴,问道:“我有啥病?” 李青石硬着头皮道:“大哥是不是经常练武?” 大汉点了点头。 李青石胡扯道:“这就对了!大哥平日练武太不惜力,用功用过了头,导致身体出了问题,如果不及时医治,以后恐怕就会伤及根本,就再也练不了武了!” 他本来也想说点实实在在的,奈何这几个汉子神完气足,看不出半点毛病,只能睁眼说瞎话。 大汉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忍不住信了几分,但是嘴硬道:“放屁!老子能吃能喝能睡,有个屁的病!就是牢饭给的少,吃不饱。” 李青石道:“大哥要是不信,就用手指按一按肚脐眼左边那个位置。” 大汉下意识在自己肚子上摸索。 “对对对,再往左边来点,就是这里,按一下,使点劲,是不是疼的厉害?” 大汉谨遵医嘱,下手挺狠,接着就嘶的抽了口凉气:“他娘的,还真挺疼!” 李青石心想能不疼么,谁按谁都疼。 大汉又信了几分,突然破天荒长了个心眼,对几个同伴道:“你们也按按看。” 几个汉子伸手向大汉肚子上摸去,大汉拍开他们道:“傻呀,按自己!” 汉子们讪讪缩回手,在自己肚子上按了按,齐齐点头道:“疼。” 大汉看向李青石,脸色不善道:“你个小兔羔子,蒙老子?他们也疼!” 李青石咧了咧嘴,死马当成活马医道:“这就对了!这几位大哥也都练武练伤了。” 本来以为这回肯定蒙不过去了,没想到大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然后一脸担忧道:“这可糟了,这牢里又没药,怎么办?这病严不严重,会不会死人?” 这,这就信了? 李青石眨了眨眼,赶紧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大哥别急,你忘了?小弟虽然岁数不大,可一身医术硬是要得,就算没药,我也能给大哥们治好。” 大汉闻言大喜,对几个同伴道:“快!先把咱们这位兄弟扶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六个大汉两两一对,互相捧着对方的臭脚,兴高采烈做着足底按摩,痛并快乐着。 为首大汉赞不绝口道:“兄弟,你这一手真不赖,这么按一按,起初有点疼,疼完却浑身舒畅,就算我不懂治病,也知道这法子绝对管用!” 李青石也没想到老刘教的这手足疗还能派上这种用场,担心对方卸磨杀驴,未雨绸缪道:“这是第一个治疗阶段,等到了第二阶段,按法又不一样。” 大汉满面担忧:“兄弟你这身子骨成不成?不会冷不丁就死了?这帮王八羔子,抓人就抓人,怎么下这么狠的手!”显然是怕自己的病还没治好这位落难郎中就一命呜呼。 李青石有气无力道:“只要吃得饱睡得好,一时半会想来不会死。” …… 天亮后,半夜扛人的叔侄两人到牢里巡视。 侄子钱小满说道:“叔,听说昨晚咱俩扛回来那小子本来就受伤不轻,把他跟魏大熊关一块,以魏大熊那混不吝的劲儿,怕不是已经把人打死了?” 叔叔钱富贵压低声音道:“林大人要杀的人,还能活的了?这招实在高明,人死了,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要不人家能当大官呢!” 又叮嘱道:“你小子嘴巴严实点,把这事烂到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掌握一门新技术 钱小满虽然捧上公家铁饭碗的时间不长,但却对狱中常客魏大熊十分熟悉。 姓魏的糙汉算不上大奸大恶之徒,小奸小恶的事却着实做过不少,脑瓜子还不怎么灵光,是个十足十的混人。 每回坐牢都会向同间牢房的犯人讹取钱财,不管人家配不配合,没见到银子之前,都要大打出手一顿胖揍,下手没轻没重。 所以这次来狱中说是查看情况,其实钱小满已经做好为那得罪了林大人的倒霉蛋收尸的准备。 然而当他来到牢房前,觉得自己没睡醒在做梦? 使劲揉了揉眼,然后目瞪口呆。 只见一群糙汉围着那个脸蛋赛过娘们的病秧子,有的轻手轻脚揉肩捶背,有的笨手笨脚端着刚刚发放的清汤寡水喂到嘴边,这让钱小满忍不住腹诽,莫非这小子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祖宗? 满腹疑问,因为心里有鬼,所以不敢挑明了问,叔侄俩交换了眼神,退出大牢。 钱小满啧啧称奇:“叔,这是啥情况,那魏大熊向来脑袋里缺根筋,油盐不进,怎么把人家当成大爷伺候起来了?” 钱富贵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钱小满突然贼眉鼠眼道:“那小子长得可不赖,姓魏的不会好这口,馋他的身子?” 钱富贵愣了愣,凝重道:“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可能……诶,你小子怎么还懂这道道?可不能学他,咱老钱家还得开枝散叶呢!” 钱小满面皮僵硬:“那不能!叔咱还是说说正事,这里的情况跟不跟上头说?要是说了,万一又指派咱俩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可有点麻烦。” 钱富贵沉吟道:“说自然要说,不过我觉得林大人不会再使什么手段,咱俩也就不用趟这浑水。” 钱小满问道:“这话怎么说?” 钱富贵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还说人家魏大熊缺根筋,你小子就不能长个心眼琢磨琢磨事?秦庄主不是说了,那个人伤势很重,没有药石救治,绝难活命,这牢房里阴暗潮湿不说,还顿顿吃不饱,别说他身受重伤,没病没痛的寻常人都扛不住,拖上些时日人自己就死了,林大人何必再节外生枝画蛇添足?” 钱小满眼前一亮,使劲点头道:“对啊!这样等人死了,若有人追究起来,还能一推二六五,就说把人抓来是为了调查某件案子,谁知道这人不济事,还没等提审就死了。” 钱富贵点头道:“还算有点脑子,以后遇事多琢磨,不吃亏。” 钱小满想了想道:“其实林大人要是真指派咱爷俩干点什么,未必是坏事,起码能借这机会抱上他这条大腿。” 钱富贵忍不住又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糊涂玩意,大腿是那么好抱的?等出了事,第一个就让你出去顶缸!” 钱小满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富贵险中求嘛。” …… 钱富贵说的没错,李青石的伤势,停药的话,不可能自愈,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昨夜六个大汉互相足底按摩的时候,他就在发愁该怎么脱身。 白玉山庄把他卖了,在这景州城里,他已经举目无亲,等人来救是不可能了,只能靠自己。 抓他的是风雷的岳父,要报的是杀父之仇,所以对方不可能主动放人,那就只剩下越狱一条路。 而想要越狱,只有把伤养好才有机会。 也就是说,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这是他脱身的唯一希望。 思路很清晰,可是有个屁用?脑袋里倒是有很多治伤的药方,可惜药方不能当药吃。 想来想去,已经是个死局。 李青石从小就不是个甘于认命的人,否则不会在母亲死后挣扎求生,也不会在遇到那个干瘪老头时厚着脸皮上前搭话,磕头拜师,更不会咬牙死扛重塑根骨。 所以即便认清眼前已是死局,他也没放弃。 绞尽脑汁,还真叫他想到了个主意。 当初刘北斗曾跟他说,费劲巴拉给他重塑根骨,不只是让他在武道修行上比别人快,还能让他将洞开大窍中的元炁向周围疏散,温养筋骨,这是别人无法做到的事。 于是他想,元炁既然可以温养筋骨,是不是也可以温养脏腑? 世间所有人在武道登堂入室后,洞开大窍中生出的元炁,在没有踏入鸿蒙境在体内形成小周天之前,只能留在窍穴中,绝无可能散入周围筋骨,就更别提散入距离更远的脏腑。 就算踏入鸿蒙境形成小周天,元炁也只能在体内遵循特定轨迹流转,照样不可能向筋骨疏散。 所以李青石这个想法的关节处在于,他体内的元炁虽然可以散入筋骨,但能不能穿过筋骨散入脏腑之中? 想到就做,李青石闷头尝试不知多少次,直到快要天亮时,竟然成功了! 他不能看到自己体内景象,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筋骨似乎有一条条极小的缝隙,元炁穿过这一条条缝隙,抵达脏腑。 而元炁抵达脏腑后,果然起到温养作用,虽然时间太短效果很不明显,但他清晰感知到自己的伤势有了极轻微的好转。 李青石大喜过望,没想到被逼到绝境,却意外掌握了一门新技术! 有了这门技术,不仅伤势痊愈指日可待,而且对他好处无穷。 刘北斗从来没有跟他深入探讨过有关修行的事,所以李青石对武道修行其实一知半解,但他不笨,能用元炁温养筋骨和脏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假以时日,他的筋骨和脏腑将变得无比强悍,远超旁人! 老刘说过,重塑根骨后,世间无人能跟他相比,也就是说,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掌握并使用这门技术。 前提是老刘没吹牛。 可是老刘不吹牛,难呐! 没人不希望自己独一无二,李青石也不例外,只是他没什么执念,是不是独一无二其实所谓,能不能治好伤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现在找到了治伤的办法,他已经很满意。 李青石摆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一边享受着魏大熊哥几个的揉肩捶背,一边默默用功,调动元炁温养脏腑。 他只希望在自己伤好之前,对头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以目前进度来看,至少需要三天时间,等养好了伤,就找机会杀出去。 至于杀出去后会不会招来镇武司的无休止追杀,这不是他该担心的事,因为毫无疑问,一定会! 李青石压根就没为这个发过愁,眼瞅着命都要没了,还特么顾得上想那么多? …… 秦伯文睁开眼,只觉口干舌燥,头还有些疼。 他向窗外看了看,早已日上三竿。 昨晚秦达又把他叫去商议对策,父子两人喝了很多酒,本以为白玉山庄逃脱大难后否极泰来,灭了最大对头青鱼堂,谁知又扯上了官府。 商量来商量去没商量出个结果,不知不觉酒倒喝了不少。 秦伯文躺在床上默念一句,管他娘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出卖朋友的事是万万不能干的。 翻身起床,桌上放着清粥小菜,胡乱吃了几口,灌了壶茶水,头疼稍稍减轻,大步出门。 来到李青石住处,尚未进屋就扯脖子叫道:“怎么样,今日好些了没?为兄手痒的很,赶紧养好伤咱俩比划比划!” 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只见屋里空空荡荡,已经没了人影,不由得愣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是亲生的 秦伯文仔细的查看了李青石的房间,发现除了人,连他的所有行李也都一起不见了。 叫来住在偏房伺候的仆人,问道:“人呢?” 仆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脸茫然,说道:“我一早起来看见李少侠的房间里没有动静,以为他还在休息,心想他伤的重,多休息休息也在情理中,就没打扰,想等他起来再准备吃食,我也不知道李少侠去了哪里。” 秦伯文轻轻皱了皱眉:“昨晚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秦伯文这么一问,仆人才察觉有些奇怪,他被安排照顾李青石,别人都很羡慕,李少侠是白玉山庄的恩人,是神秘莫测的大人物,这种亲近的机会十分难得,所以他很上心,就连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沉。 然而昨晚却睡得死沉死沉,就算有动静也听不见,他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怕大公子责怪,没敢说实话,摇了摇头道:“没听见什么动静。” 秦伯文想了想,火急火燎去了秦达的住处。 “爹,青石呢,你是不是让他搬到了别处?” 他想来想去,可能是父亲以防不测,偷偷把人藏起来了。 秦达愣了愣:“怎么,青石不见了么?” 秦伯文见他也不知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点了点头。 秦达道:“你别急,说不定是到哪里散心了,先到处找找看。” 秦伯文匆匆离开,本想去山庄大门找昨夜值守的人问问,转念一想,要是他们知道李青石离开山庄,肯定早已告诉自己。 找来小雀,让他遣人到山庄各处去找。 他心里其实不抱什么希望,李青石这次伤的很重,走路都费劲,怎么可能到处溜达?何况他的行李也没了,就更不可能是出门散心了。 果然,找遍整个山庄,没人见过李青石的踪迹。 小雀说道:“行李和人都没了,是不是走了?” 秦伯文摇头道:“我没看出他有要走的意思,何况就算要走,他也不会不辞而别。” 小雀想了想道:“要么就是听说了风雷要报仇的事,怕留下来给咱们白玉山庄惹麻烦,又怕少爷仗义不让他走,所以偷偷走的?” 秦伯文仍旧摇头:“要是他听见风声,不可能想不到,即便他走了,白玉山庄的麻烦也解决不了,除非他去自投罗网,但以他的脾气,就算跟对方玉石俱焚,也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 小雀不再说话,心想真看不出来,原来少爷竟这么了解李少侠么? 这时有人说道:“人都找不着了,再往人家脸上贴金有个屁用!哦,也对,往他脸上贴金,就是往你自己脸上贴金,这是变着法说自己有眼光,会交朋友啊。” 说话的是白玉山庄二公子秦仲武,秦伯文满山庄找人,他听见动静,过来瞧热闹。 他本来是被禁足,灭了青鱼堂后就被秦达放出来,秦伯文觉得父亲这么做不妥,但当时想着白玉山庄的危机已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就没多说。 秦仲武确认陈小娥果然是青鱼堂的内鬼后,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不知道这恨是因为她让白玉山庄陷入死局,还是因为欺骗了他。 后来得知她被人杀死,连带腹中的孩子也跟着殒命,无动于衷,却对自己身边这个内鬼是被秦伯文和他的朋友揪出来的大为光火,气愤难平。 秦仲武露出讥笑,说道:“依我看,你这位好朋友是见情势不妙,自己偷偷摸摸逃命去了,真以为人家会把白玉山庄,会把你放在心上?” 秦伯文不搭理他,沉默了一阵,去找秦达。 秦仲武最见不得他这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一路跟在后面冷嘲热讽。 秦达正在房间里陪着夫人说话,见他进来,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么?” 秦伯文摇了摇头。 秦夫人欲言又止,她这几日按照李青石开的方子调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下地走动也不用再让人搀扶。 秦达道:“莫非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真走了?” 秦夫人道:“走了就走了,以后有缘自然能再见。” 以秦伯文对李青石的了解,他绝不相信李青石会不告而别,如果他真的知道了风雷执意报仇的事,肯定就更不会走了,除非他听到了什么虚假的消息。 秦伯文突然转过头去,看向秦仲武道:“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秦仲武愣了愣,扬起下巴道:“就是我说的,你想怎么样?” 秦伯文盯着他看了片刻,向秦达问道:“爹,这种事你跟他说干什么?” 秦达道:“我没跟他说过,是我跟你母亲商量时,他在一旁听见了。” 秦仲武质问道:“跟我说怎么了,你什么意思?家里的事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么?” 秦伯文无视他,说道:“你不是说怕娘担心,不要跟娘说这件事么?” 秦达叹了口气道:“你我都想不到办法,只能与你母亲商量了,如今青石走了也好……” 秦伯文打断他道:“青石绝不是走了!”目光落在秦仲武身上:“我怀疑这件事与仲武有关,爹,青石对咱们白玉山庄有恩,又为母亲治病,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秦仲武梗起脖子正要说话,秦达抬手拦住他,说道:“你弟弟平日虽然有些胡闹,但也不至于这般不懂事,再说青石一身修为,他又哪来的本事动他?” 秦伯文道:“爹,青石的伤那么重,随便一个练过些拳脚的都能把人掳走,能在山庄里悄无声息做成这件事的,也只有仲武。” 秦达一时没再说话,过了片刻,看了秦伯文一眼道:“有个消息一直没跟你说,风雷那位岳父,前日已经到了景州城。” 秦伯文愣了愣,然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说道:“爹的意思是,青石可能被那位新任治中从事暗中派人抓走了?” 紧接着他就摇了摇头:“不可能,官府中没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掳走了人,咱们整个白玉山庄却没半点察觉。” 秦达道:“镇武司在每个州府都设有办事处,景州也不例外,这些办事处里的首脑人物,修为最低也是鸿蒙境,如果是这些人出手呢?” 秦伯文两条剑眉死死拧起。 秦达道:“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咱们都先不要着急,等我找人打探一下消息,看看青石是否已经落入官府手中,一有结果就立刻通知你。” 秦伯文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离去。 秦仲武本来还想跟上去嘴贱,但是见自家大哥脸色吓人,迈出的腿又收回来,坐到桌旁喝茶,心情相当不错。 秦达对夫人道:“伯文怎么就认定李青石不是自己走了?” 秦夫人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这个朋友很了解。” 夫妻两人沉默下来,都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秦夫人又叹了口气:“以伯文的头脑,等冷静下来多半就会猜到什么,就他那个脾气,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秦达眉毛轻轻挑了挑:“难道他还能为了个朋友,跟咱们决裂不成?” 正百无聊赖喝茶的秦家二公子眼神一亮,莫非这事是爹跟娘干的? 他佯装心不在焉,悄悄竖起耳朵。 秦夫人蹙眉道:“这可说不准。” 秦达沉默片刻,长出口气道:“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啊。” 秦家二公子猛地从椅子里跳起来:“秦伯文不是爹跟娘亲生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摊牌 秦二公子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内幕,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父母。 从记事以来,所有赞赏,光彩,荣耀,都被自己这位大哥一手包揽,他羡慕的要命,嫉妒的要死,嘴硬归嘴硬,其实心里知道,这辈子恐怕都要被压下一头了。 闹了半天,他竟然是个养子!养子是什么?那跟门人弟子有什么区别?主家给你东西,你才能拿着,不给你,就只能看着! 秦家二公子立马觉得,自己的人生一下子亮堂起来! 他眼巴巴看着秦达夫妇,屏住呼吸,只等他们亲口承认,是的,他跟你不是同胞兄弟,他只是个养子。 秦夫人沉下了脸,训斥道:“胡说什么?你爹是在说笑,这都听不出来?娘累了,想休息一会,你先回去。” 秦仲武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感到失望,他觉得父亲根本不是说笑,母亲说的才是假话,本来想追问,眼珠转了转,又把嘴边的话咽回去,说道:“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出了门,又偷偷摸摸转回来,轻手轻脚走到窗下,放缓呼吸,他知道父亲修为极高,耳目灵敏,大气都不敢喘。 秦夫人埋怨道:“这话你怎么能当着仲武的面说?” 秦达微微向窗户方向侧了侧脑袋,握住秦夫人的手道:“一时失神说漏了嘴,幸亏仲武没什么心眼,很好搪塞。” 秦夫人看了他一眼:“你把李青石拱手送出,究竟是事不可为,还是为了那小元丹?” 秦达不悦道:“你怎会这么想我?你觉得我心里很好受是么?这么做,还不如舍了这条性命,死了痛快!可山庄里这么多人,这么多条性命,你狠得下心么?” 秦夫人长叹口气:“咱们从没做过出卖朋友的事,何况他对咱们有天大恩情,虽然保住了整个白玉山庄,可这往后,你我都要活在愧疚中了,真是比死还难受,唉,当时风剑安怎么就死在他手里,若是……” 话到这里没再说下去。 秦达道:“若是死在我手里,也不用这么为难了,是不是?” 秦夫人白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心里没你?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风剑安死在你手里,你给他偿了命,我自然会追随你去。” 秦达宽慰她道:“想开些,就算咱们拼掉整个白玉山庄,护住李青石性命,可他是那位李先生要杀的人,被李先生盯上,难道还能活命?早晚也是一死。” 秦夫人摇头道:“事实虽然如此,但终究不是一回事,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伯文那边怎么办,我觉得这件事肯定瞒不住他。” 秦达道:“能怎么办?事情已经这样,他若能体谅咱们的难处,那是最好,若只顾着自己的江湖义气,那就由着他折腾。” 秦夫人愁容满面:“就算他顾全大局,恐怕也会留下心结,最好让他到外面游历散心,可是以他的性子,这心结不知道多久才能解开,这些年白玉山庄威名不堕,伯文其实功劳不小,后继有人,旁人才会高看一眼,若这心结一直解不开,我担心会影响他的武道修行。” 秦达道:“这倒不必担心,有了小元丹,我必能突破鸿蒙境,踏入鸿蒙境,就能多活些年头,到时就有大把时间,再说了,小元丹如此神妙,仲武定能借它踏入武道,说不定修为也能一日千里,白玉山庄的名头丢不了。” 秦夫人猛然抬头看向他。 秦达道:“怎么了?” 秦夫人沉默片刻,摇头道:“没什么,你说的对。” 躲在窗外的秦二公子没想会听到这么多“秘闻”,虽然不知道小元丹是什么东西,却已经心神激荡,这时忽然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秦伯文脸色阴沉大步流星进了院子。 秦二公子怕他叫破自己的偷听举动,想找地方躲藏,却已经来不及,然而秦伯文就像没看见他,一言不发,径直向屋里走去。 小雀随后跑进院子,低声叫道:“少爷,你冷静些,千万别冲动!” 眼瞅着自家少爷已经进屋,只好在院里停下脚步,瞥眼看见秦仲武,赶紧躬身道:“二少爷。” 秦仲武最讨厌别人叫他二少爷,不过现在心情正好,而且已经知道自己果然不是什么二少爷,而是正儿八经的少爷,白玉山庄唯一的少爷,也就不生气,屁颠屁颠跟在秦伯文身后进了屋。 秦达见秦伯文脸色难看,与夫人对视一眼,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伯文见父亲皱起眉头,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有些失礼,赶紧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心平气和道:“爹,你说实话,是不是已经把青石送到官府去了?” 秦达又与夫人对视一眼,问道:“这话怎么说?” 秦伯文道:“青石人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看起来像是已经离开,你也说他可能自己走了,但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以他的脾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辞而别,起码会跟我说一声。” “后来你又说可能是风雷那位新任治中从事的岳父派人抓走了他,还猜测出手的可能是镇武司办事处的人,然而这根本说不通,因为官府拿人,根本用不着偷偷摸摸。” 说到这里,他收回与父亲对视的目光,又道:“你昨夜叫我喝酒……” 只说了一句便停住。 他怀疑昨晚秦达给他喝的酒里下了迷药,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一夜昏睡,以防万一。 不过这终究是他的猜测,而且当面说出来,不论真假,父亲的脸面难免挂不住,所以停住不说。 回到自己住处后,秦伯文冷静下来,然后越想越不对劲,先是父亲叫他喝酒,第二天青石便不见了,父亲先引导他认为李青石是不辞而别,见他不信,又改口说可能被官府暗中抓走,这种种一切,终于让他起了疑心。 秦达蹙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秦伯文往前走了两步:“爹,究竟怎么回事,你就跟我说了,这事瞒不住,你不说我也能找风雷去问。” 确认风雷岳父调任景州的事属实之后,秦达就把他们夫妇放了,但秦伯文知道他们住在何处。 秦达叹了口气道:“伯文,我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 听到这句话,秦伯文呆若木鸡。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心里终究还有些希望。 在他眼里,父亲古道热肠,且义字当先,从小到大他也是这样教导他的,怎么都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秦伯文深吸口气,尽量调整了语气,仍旧难掩失望道:“爹,青石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白玉山庄的恩人,你怎么能这么做?” 秦达道:“因为不得不这么做。” 秦伯文盯着他看了片刻,确认他心意已决,转向秦夫人叫了一声:“娘。” 秦夫人躲开目光,垂下头去。 秦伯文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平静:“我要去救他。” 秦达抬起头,盯住他道:“你如果去救他,这一切我不就白做了么?” 病情大有好转的秦夫人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道:“伯文,你别冲动,要以大局为重。”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清 秦伯文很理解他的父亲,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也知道母亲说的大局是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码事。 虽然理解,但是他不认同。 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他们有些陌生。 最后,迎上父亲的目光,坦然与他对视,说道:“任何人都不该替别人做出决定,我会去问山庄里的每一个人,让他们自己去选,我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相信以白玉山庄的门风,他们绝不会用青石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秦达皱起眉头道:“然后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带着他们去送死?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允许!白玉山庄是秦家数代人好不容易才打下的基业,我决不允许它断送在我手里!” 秦伯文觉得难以置信,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父亲就与之前判若两人,先前他也是这般果决的说,绝不会做出卖朋友,出卖恩人的事,这个转变实在让他很难接受。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也没忘了自己的孝道,心平气和的说道:“爹,丢了道义,白玉山庄就算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秦达依旧皱着眉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道理,难道白玉山庄没了,就有意义了?” 秦伯文沉默片刻道:“爹,这些道理都是你教我的,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是你忘了?还是你变了?” 秦达终于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绪,怒道:“你这么跟我说话也是我教你的?你回去,这件事不准再提!” 秦伯文再次沉默,过了许久道:“我自己去救人,爹放心,我会跟风雷说清楚,这是我个人行为,与白玉山庄无关。” 秦达霍然站起:“你怎么说清楚?你说了人家就能信?只要你去救人,那就是以武犯禁,灭门的罪名!白玉山庄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所有人都会死!” 一旁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秦二公子,听到这里急了,跑到秦达身边道:“爹,你说的对,他终究不是你们亲生的,才不管咱们死活,只顾自己痛快,你一定得拦着他,不能让他走出白玉山庄的大门!” 秦伯文愣了愣,厉声道:“你说什么?” 秦仲武抬起下巴道:“你真不知道?你不是爹娘亲生的,你只不过是个养子!” 靠在床上的秦夫人直起身斥道:“闭嘴!”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咳嗽。 秦伯文握紧的拳头轻轻发抖,看向秦夫人道:“娘,他说的是真的?” 秦夫人挤出一个笑脸道:“当然不是,他向来喜欢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伯文看着她那张僵硬笑脸,心里发凉,看向秦达道:“爹?” 秦达默不作声。 秦夫人推了他一下,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秦达撇过脸道:“自然不是真的。” 秦伯文察言观色,如五雷轰顶。 从小到大的画面倏忽间在心头闪过,父亲母亲对弟弟宠溺,偏袒,纵容,对自己却严厉严格要求苛刻,不是没人议论玩笑,说他像是捡来的,他都不以为然,因为他明白父亲母亲的苦心,弟弟身子弱,修行武道又没天赋,白玉山庄的大旗自然要由他来扛。 又怎么能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不是亲生的。 秦伯文心中茫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看见母亲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却一句都没听进耳中。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心乱如麻,一句话没说,转身朝屋外走去。 刚走两步,眼前一暗,秦达已经拦在他身前,问道:“你去哪里?” 秦伯文惨然一笑:“我如果说是去救人,爹会怎么做?会不会杀了我?” 在秦二公子心里,自家大哥一向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讨厌模样,头一回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心里畅快的很,没心没肺道:“杀了你又怎样?以前需要靠你给白玉山庄充充门面,现在爹已经找到突破鸿蒙境的神丹妙药,有了这样的灵药,我也就能修行武道,还要你这个养子干什么?” 秦夫人声嘶力竭道:“闭嘴!滚出去!” 秦伯文看着面目不再可亲的父亲,忍不住语气中带上嘲讽:“什么灵丹妙药,拿青石换的?” 秦达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喝道:“你放肆!” 秦伯文心里一片冰凉,吸了口气道:“你放心,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养子,我反而不会去做连累白玉山庄的事,你知道我的脾性,自然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秦仲武见他挨打,更加畅快,火上浇油道:“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生死的大事,岂能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你武功厉害,除了爹没人能制得住你,所以你要想叫人放心,除非……” 秦夫人从床上爬起,一巴掌扇在秦仲武脸上:“闭嘴!滚!” 秦伯文盯着秦达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秦达一言不发。 秦夫人嘶声道:“秦达,你说话!” 秦达依旧不吭声。 秦伯文心若死灰,忽然纵身而起,向秦仲武站立的方向扑去。 秦达瞳孔猛地收缩,厉声喝道:“你敢!” 秦伯文没有把秦仲武怎样,而是抽出挂在床头的长剑,剑光一闪,将自己一条左臂斩落在地。 他按住伤口,脸色苍白道:“养育之情,教导之恩,从此两清。”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而且做的这么果决。 就连秦仲武都知道,人的手臂上有诸多窍穴,失去一臂,便再不可能于体内形成周天,等于武道从此断绝。 秦伯文向外走去,这次没人再拦。 秦夫人回过神来,哭喊道:“伯文,伯文。”却终究已经叫不回来。 出了屋门,小雀看见他失去一臂,大惊失色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秦伯文进屋以后,他担心自家少爷,顾不上身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人说话他都已听见,却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家少爷怎么断去一条手臂。 秦伯文声音有些颤抖:“我走了,你不必跟着,留在山庄,他们不会为难你。” 小雀落泪道:“不,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秦伯文向他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迈步走去。 相比心里的难过,断臂之痛已经不算什么。 武道断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 他其实是个惫懒的人,对武道修行的兴趣根本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大。 以前疯了一样修行武道,就是想让他们高兴,想让他们以自己为荣。 现在他们不在乎了,那还修行做什么? 秦伯文捂着伤处,愈行愈远,背影萧索。 …… 景州城外,一个白袍书生从远处走来,到城门下站定,抬头看了眼巍峨城楼,又看了眼墙上那张姓名无误面貌却相差千里的通缉画像,迈步进城。 想起师父老家在景州后,他便一路往景州而来,赶路急,也不急。 年纪越长,经历的越多,就越觉得世间事,许多玄妙。 着急忙慌赶到景州,未必能寻到师弟,不紧不慢而来,也未必寻不到,用师父的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这一路,走了何止千里? 景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在这里找一个不知姓名不知容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难度远胜大海捞针。 没关系,慢慢来。 至少知道,他应该带着那把丑陋磕碜的七星宝剑。 第一百一十五章 缘分 大牢里,六个糙汉沉浸在足疗的快乐里无法自拔,李青石闭眼躺在一旁,都以为他在休息睡觉,其实在默默疗伤。 一天过去,没有提审,也没有其他事发生,李青石吊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只要再熬过两天,伤势基本就能痊愈,到时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起码就有应对余地。 此时到了散衙时候,差丁衙役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钱富贵把自家大侄拽到一旁,小声道:“那小子的东西昨晚怎么没拿走?已经是必死之人,客气什么?这种情况不会有人秋后算账。” 钱小满愁眉苦脸道:“一堆破烂玩意,能值几个钱?” 忍不住心里腹诽自己这位亲叔叔,你倒眼疾手快,把银子都揣进自己兜里,剩下那些瓶瓶罐罐不知装的什么药,几件破烂衣衫,一把丑不拉几一看就不是什么上等货色的破剑,拿来有啥用? 钱富贵板起脸训斥道:“蚊子再小也是肉,那句读书人的话怎么说来着?一股一股小水流汇到一起,就能变成大江大河,你小子要沉住气,不要想着踩狗屎运一朝富贵,要慢慢来,早早学会持家有道。” 钱小满一脸真诚其实敷衍的点头受教,不情不愿拿起那堆破烂,心里自我安慰,这几件衣衫倒也能凑合穿穿,这把破剑也能尝试去卖卖,说不定能卖个仨瓜俩枣,至于这些瓶瓶罐罐,里边装的药丸药粉是啥东西咱也不知道,估摸着只能当垃圾扔掉。 拎起包袱和长剑,大大咧咧出了门,也不怕被人瞧见,一来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二来要真有人做那拦路虎想要分一杯羹,都给你!反正没啥好东西。 没想到刚要走出府衙大门,迎面就撞上也是前不久才刚刚到任的州牧大人,钱小满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低头让到路旁,暗自念叨州牧大人肯定没空管拿犯人东西这种小事,再说他也不知道这是我拿别人的。 果然,州牧大人步履匆匆,目不斜视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松了口气。 岂料正要经过身前的州牧大人忽然停住脚步,钱小满一颗心嗖一下就提到嗓子眼,做贼心虚正要跪倒认错,州牧大人已经重新迈步向前行去。 钱小满出了一身冷汗,回想刚才,州牧大人好像朝他手里那把破剑多看了两眼,这是个啥意思?莫非知道我拿的是犯人的东西,不点破是给我个主动认错的机会,还是给个警告,以后安分守己点? 都特么怪二叔,非叫我拿这些破烂,要是因为这些东西惹祸上身,老子可就亏大发了! 出了府衙,天未全黑,街上人还不少,钱小满揣摩着州牧大人的用意,心不在焉,丝毫没发现不远处一个白袍书生看见他后,确切地说是看见他手里那把破剑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刘风流进城后没什么目标,信步瞎逛,没想到逛着逛着竟然就看见师父这把七星宝剑!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简陋剑鞘竟然一直没有更换! 这一下猝不及防,不仅心湖骤起波澜,向来古板沉稳的脸上也难得露出惊喜,真应了师父那句话,缘,妙不可言。 刘风流平复心神,不动声色跟上持剑人,同时用心打量,年纪大概对得上,容貌普普通通,根骨……平平无奇?关键是这修为,竟然连一处大窍都未洞开! 最离奇的是,小师弟怎么是个衙门里的差役? 跟着跟着,跟进一家铁匠铺,然后就见这个不确定是不是自家师弟的差役找到店主,把七星宝剑拍在人家面前道:“老许,瞅瞅这个值多少钱。” 钱小满觉得自己琢磨明白了,州牧大人就算想管这私吞犯人财物的事,也不可能直接管到他们这些小喽啰头上,凡事都有个章法,得一级一级来,等到整顿还不知要到啥时候,到时也不可能让把吞过的东西吐出来,顶多敲打敲打。 所以路过铁匠铺,就顺道进来看看,二叔说的也不错,仨瓜俩枣也是钱,不要白不要。 老许是个上了岁数的老汉,看见剑鞘就皱起眉头,拔出来瞅了一眼又扔回桌上:“什么烂玩意,小满你要是缺钱就说话,拿这东西糊弄人,忒不讲究。” 在这条街上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早跟这些大小差役混的烂熟,说话也就不必有什么忌讳。 钱小满眨了眨眼:“几个铜钱都卖不了?” 老许瞪眼道:“别,东西你拿走,几个铜钱我白给你,你还能记我个人情。” 钱小满梗起脖子道:“我是那人么?”抓起剑扭头就走,骂骂咧咧道:“果然是破烂玩意,我就多余拿!” 出了铁匠铺,迎头撞上一个白袍书生,让了两步,又被书生挡住,本来就正没好气,这下更加烦躁,抬头骂道:“你这人有病?” 白袍书生不以为意,说道:“这剑我愿意买。” 钱小满愣了愣,送上门的钱可不能不要,问道:“你出多少钱?” 白袍书生反问:“你要多少?” 钱小满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要多少你就给多少?几个铜钱的事还值得斗心眼讨价还价?这不是瞎耽误工夫么! 没好气道:“十两银子,买么?” 没想到白袍书生竟然真的掏出一个大银锭。 钱小满愣了半晌,这才吞了口口水道:“成交!剑归你了!” 生怕对方反悔,火急火燎把那把破剑塞到白袍书生手里,伸手拿银子,却被白袍书生躲开,然后听见对方问道:“剑的主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刘风流何等人物,只看钱小满一系列举动就猜到这是拿了犯人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是拿了死人的东西还是活人的东西。 所以话虽然问的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有些害怕。 钱小满沉下脸道:“你什么意思?” 白袍书生道:“怕钱打了水漂,或者后面会有麻烦。” 钱小满一听,这是个明白人,也就明人不说暗话:“这你放心,虽然现在还没死,但也活不了几天了。” 白袍书生递出银子。 钱小满一把接过,放手里掂了掂,成色十足,立马心情大好,塞到怀里转身就走,走出几步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古怪,不放心问了一句:“你为啥要买它?” 白袍书生道:“缘分。” 钱小满咧了咧嘴,读书人就喜欢搞这些调调,真是人傻钱多! 钱小满怀揣巨款,哼着小曲往家走,走到一条僻静巷弄时,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没过多久便又醒来,发现身上所有银钱都不见了,那个包着几件破烂衣衫和瓶瓶罐罐的包袱也不见了,登时跳脚大骂:“哪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抢到你钱大爷头上了……” 骂到一半停住,觉得这事有点邪乎,莫名其妙就昏死过去,谁能有这等手段? 那必然是武道修为深不可测的神仙人物啊! 可话说回来,那等人物能瞧上咱这点家当? 钱小满想不明白,却也不敢再骂,心想这个哑巴亏不能白吃,管他猜得对不对,老子明日就去镇武司办事处报案! …… 到任没几天的景州州牧方宗元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把负责刑狱的官员叫来,吩咐道:“你去把现下牢里关押人员的花名册拿来,本官要看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咱上头有人 与那个落魄年轻游侠在龙江畔一席谈话,让方宗元这位新任景州州牧印象深刻,后来曾暗中调查,却没查到任何信息,本就是萍水相逢,州牧大人也没在意,就此作罢。 今日看见那个差役手里的剑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正是当日那个自称李青石的游侠手里拿着的那把,实在是这剑太过“扎眼”,所以让他印象深刻。 牢里狱卒那些违法勾当他心知肚明,只是还没腾出手来处理这种小事,拿到花名册,快速翻看,果然看见“李青石”这个名字在列。 再看所犯罪行,殴杀良民。 方宗元皱起眉头,他不信一个能说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能做出殴杀良民这种事,里面一定有猫腻! 合上名册,右手食指在桌面轻轻摩挲,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一个习惯。 过了片刻,心里似乎有了决断,对一旁等候的官员道:“这里面有个叫李青石的,怎么回事?” 官员心头一跳,他当然知道这个李青石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个人是林大人吩咐,经他手办的! 当时想着不过是抓个江湖武人,借此能与林大人拉近关系,利大于弊,于是很痛快就把事办了,不过当时留了个心眼,怕将来背锅,指派差役的时候,隐晦透露抓人是林大人的意思,所以钱家叔侄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谁。 州牧大人突然问起,是知道了其中隐情,还是与这个叫李青石的认识? 官员一时猜测不透,他不敢得罪州牧大人,也不敢出卖顶头上司林大人,最好是由那两个办事的差役说出实情! 他假装愣神,然后说道:“这人我有印象,是昨夜抓的,所犯罪名是殴杀良民。” 方宗元道:“案情查实了么?” 官员道:“下官是听人举报抓的人,尚未来得及审问,所以具体情况还不了解。” 这番回答可进可退,官员很满意自己的急智。 方宗元道:“你去把人提来,我亲自问问。” 官员应声退下。 大牢里,六个糙汉围在李青石身边小心翼翼揉肩捶腿,眼见这个医术高明的小神医脸色比昨夜差了很多,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身上的暗伤还没治好,他就撒手西去。 李青石看着他们的担忧模样,心想我装的是不是过了? 经过一天半夜默默用功,他的伤势其实已经大好。 这时,狱卒打开牢门,对李青石道:“你,跟我来。” 魏大熊小声念叨:“完了完了,这是要过堂,过堂肯定用刑,就你这身子骨,多半就回不来了呀。” 李青石也提起警惕,昨夜被钱家叔侄扛回大牢时,从他们嘴里听说是有位林大人要给风剑安报仇。 自从进了这牢房,他就万分谨慎,怕对方来阴的杀人灭口,如今要将他带出牢房,拿不准是真要过堂做做样子走个流程,还是直接要他的命。 要是过堂做做样子,估摸还会把他关回牢房,挑个良辰吉日问斩,那就有继续疗伤的时间。 可要是直接要他的命……不仅伤还没好,而且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形,若此时越狱,成功的可能实在太低。 李青石见狱卒没给他戴上镣铐,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跟着狱卒来到一个房间,里面站着一位官员,桌后还坐着一个,正埋首处理公文。 站着的官员说道:“大人,这嫌犯似乎有伤在身,身体太弱,下官就自作主张没给他上镣铐。” 方宗元嗯了一声道:“你们先下去。” 官员道:“稳妥起见,是否给他戴上刑具?” 方宗元道:“不必。” 官员问这一句并非真的关心州牧大人安危,而是试探,听他这样回答,心想看来他们真的认识! 心里转着念头,和狱卒退出房间。 李青石依然装出一副虚弱模样,看着方宗元心想,这就是那个什么林大人?倒是托大,难道也会武功? 这时方宗元朝旁边椅子一指,抬起头来笑道:“坐。” 李青石记性一向不错,立马认出眼前这人正是在龙江江畔见过的那个中年书生,说道:“是你?” 方宗元笑吟吟道:“看来咱们很有缘分,又见面了。” 李青石记得他姓方不姓林,却不知道他跟那位林大人谁的官大,装着有气无力咳了两声,也不客气,到椅子上坐下。 方宗元问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李青石摇头道:“没有,之前受的伤。”顿了顿直接问道:“你是个啥官?” 方宗元笑道:“怎么,想走本官的门路,让本官徇私枉法把你放了?” 李青石道:“我又没犯法,怎么能叫徇私枉法?小人是想请大人为我做主,惩处以权谋私的狗官。” 他现在已经回过味来,那位林大人要对付他,这人还敢光明正大将他提到这里,想必官职要更高些。 方宗元道:“这个主本官倒是能为你做,先说说,怎么回事?” 李青石心想果然如此,把前因后果以及从钱家叔侄嘴里听来的消息说了,最后道:“先不说风剑安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也是为母亲报仇,大人觉得是不是合情合理?再说这属于江湖恩怨,官府一向不插手江湖事,大人说是不是?” 方宗元点头道:“合情合理,也的确有这个规矩。”想了想问道:“本官把你放了,以后有什么打算?能不能留在本官身边,为本官出谋划策?” 那日李青石讲的那个故事,让他获益良多,已经粗略制定出一套施政方案,所以他心存感激,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绝对有高人调教。 李青石心想我连个正经学塾都没上过,就跟老刘学了认字,再就是没事听他闭眼吹牛妄议朝政,能为你出啥谋划啥策? 这位大人说出这种话,大概是跟那天瞎猫碰上死耗子讲的那个故事有关,他把咱当成了年轻才俊,可不能露怯! 一脸为难道:“小人也想为大人效力,奈何杀母之仇未报,寝食难安,等我报了仇,定来大人跟前效犬马之劳!”为了不露怯,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方宗元道:“也罢,那就日后再说,不过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本官可不想放个祸害出去。” 他虽起了爱才招揽之心,却做不出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 关于那位林大人以权谋私这件事,已经决定不打算深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他已知晓,那位官职仅次于他的林大人曾在景州做过官,衙门里故旧不少,要动他必定牵扯不少精力,时间宝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放走李青石,就是为了敲山震虎,给府衙里的官员们提个醒,这景州是谁说了算,以后都本分些,只要能保证班子暂时稳定听话,他的政令就能顺利施行。 李青石起身试探道:“那我走了?” 方宗元见他一副生怕自己反悔的模样,没好气道:“官府有官府的规矩,眼下已经散衙,就算要放你,也得等明日办了手续。” 李青石问道:“那个姓林的官,大人办不办他?” 方宗元摇头道:“本官也想办,可本官有本官的难处。” 这倒是实话,如果有不费时费力的办法,他一定会除掉这个隐患。 听了这话,李青石有点失望,替风剑安报仇他没意见,但利用手里的权利公报私仇就有点遭人恨了。 不过眼下他更恨的是出卖他的白玉山庄,所以就算报复,这位林大人也要往后排排。 出门前李青石回头问了一句:“大人到底是个啥官?” 方宗元笑道:“景州州牧。” 李青石脚下一个踉跄。 州牧呀! 当初在龙江江边,还以为人家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读书人! 简直瞎了狗眼…… 以前在白头村时,那可是做梦都想不到有天能认识州牧这么大的官! 李青石伸出去准备开门的手又缩回来,舔着脸笑道:“大人,小人懂一些推拿之术,要不帮大人疏通疏通筋骨?” …… 回到牢房,六个糙汉见这位小神医不仅没有皮肉受损,反而气色还好了不少,奇道:“他们没对你用刑?” 李青石大咧咧在草铺上坐下:“用啥刑,明天我就放出去了。” 魏大熊愣了愣:“才关一天就放出去,你咋办到的?” “我也才知道,咱上头有人。” 魏大熊更迷糊了,上头有人这种事也能才知道?问道:“你上头有啥人?” “州牧大人。” 一片鄙夷声响起:“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师弟绝非无能之辈 景州城里一座富贵宅邸,新任治中从事林微堂在书房中写字。 这座宅子是他早在景州做官时就置办的,自从调任外地后,已经闲置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调回景州,倒省了买房置地的麻烦,重新启用。 刚刚打发走多年未见今夜又来催他杀人的独生女儿,林微堂感觉有些心浮气躁,于是写字静心。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以前视作掌中珠心头肉的闺女一点没变,都已经人到中年,却对那个江湖出身的没出息女婿依然情深意浓。 林微堂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女婿看不上眼,也从未把原本在景州很有名头的青鱼堂放在眼里,再能折腾,在官府面前也不敢掀起风浪,所以怎么混,也就那样。 不论以前父女之间多么亲近,婚姻大事上违逆了他的意思,调任外地时又听女婿的话死活不肯跟他走,再加上多年不见,父女情分难免有些淡了。 所以女儿央求他给亲家报仇时,他其实懒得理会这种破事,只是正好需要利用这件事进行某些试探,这才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近期朝廷动作很大,大规模调动任免各地官员,似乎是真下定整顿吏治的决心。 这次调回景州,除了正好赶上这个风口,更是所在派系在朝中运作的结果。 林微堂有自知之明,自己执政一方的能力如何心里有数,以近花甲之年能坐上一州之地二把手的位置,靠的绝不是政绩。 所以上头把他安排到景州来是什么目的,心里门清。 州牧方宗元跟他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关键是他们那条绳上的蚂蚱太能蹦跶,什么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人生不过百年,费那么大力气,难道就图个死后的虚名? 有个屁用! 既然要扯这位州牧大人的后腿,正好利用这件事,看看景州城里这些当年的老相识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是不是能指派的动。 就算有人嫌弃他这根树枝不够高,把事捅到方宗元那里,也无所谓,正好看看这位从没打过交道的州牧大人是个什么脾气,以后就能对症下药。 反正不至于因为这么件小事,也不可能只凭这么件小事,就能把他这个景州二把手踹下台。 林微堂笔走龙蛇,心绪渐复平静,终于写出一幅满意的字,放下毛笔左看右看,嘴角勾起笑意。 只争朝夕。 …… 一大早,钱小满鬼鬼祟祟从门庭毫不起眼的镇武司办事处出来。 镇武司办事处没有设在府衙里,而是单独一块地盘,看起来一点不像朝廷设立的正经衙门,更像江湖上不入流门派的堂口。 镇武司办事处确实也不需要威严气势的门楣撑门面,因为没人会直接到这里来报案,如果真出了为祸一方的江湖武人需要镇武司办事处出手,也是府衙那边出面接洽。 钱小满知道这个规矩,可他不想也不敢到府衙那边报案,因为这事他心虚啊,被抢的除了不到一两碎银,其他东西可都不是他的。 来镇武司办事处,是因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东西虽然不是自己的,可已经拿到手里了啊,跟自己的那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那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揣怀里还没捂热乎就被人抢走,能不心疼? 钱小满站在镇武司办事处门口,贼眉鼠眼往周围瞧了瞧,生怕那位躲在暗处的高手高高手发现自己行迹,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后,才嗖的一下蹿到街上,大摇大摆像没事人一样往府衙走去。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这镇武司办事处里的人可真特么豪横,要不是自己身上穿着这身差服,恐怕直接就被轰出来了! 我都说了景州城里来了修为深不可测的神仙人物,这等劲爆消息,一个个还是爱答不理,简直比州府衙门里那些官老爷们还官气十足! 等等!老子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就不该说那神仙大高手抢了我的东西!好像我说这事的时候,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白痴啊! 他妈的,失策失策,这回他们铁定不信了,我自己都不信,人家那么厉害的人物,咋会抢我身上这些破烂? 钱小满唉声叹气,本来还想着给镇武司办事处报个信,说不定能给对方找点麻烦,也算出半口恶气,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亏八成是白吃了。 钱小满垂头丧气进了府衙,根本没发现昨天买剑的那个白袍书生正站在街对面,手里不仅提着那把破烂长剑,肩上还背着那个装着几件衣衫和瓶瓶罐罐的包袱。 其实钱小满进门前朝对面看了一眼,白袍书生并没有做出什么躲藏举动,可他就是没看见。 进了班房,钱富贵火急火燎道:“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 钱小满支支吾吾:“有点事耽搁了。” 钱富贵把他拽到一旁:“你赶紧回家一趟,把昨天拿走的东西拿回来。” 钱小满愣了愣:“啥东西?” 钱富贵瞪眼道:“还能是啥东西?跟你二叔还装傻?” 钱小满反应过来:“拿不回来了,咋了,上头问了?” 想起昨天散衙时州牧大人朝他看的那两眼,立马吓得脸色发白。 钱富贵问道:“咋拿不回来,你给卖了?” 见钱小满呆呆点头,朝他腿上踹了一脚:“你个小财迷,那些破烂玩意能卖几个钱,你也瞧得上眼?” 钱小满听他这么说,一时间连害怕都忘了,心想不是你说蚊子再小也是肉的么?你把银子都拿了,我就拿剩下那点破烂玩意还被州牧大人逮个正着,真是特么倒了八辈子血霉! 没好气道:“卖了十两银子呢!” 钱富贵瞪大眼:“啥?” 钱小满心里得意,想起煮熟的鸭子已经飞了,一张脸又垮下来,没精打采把昨天的离奇遭遇说了。 钱富贵听的一愣一愣,说道:“这下糟了,听说那小子要放出去,如今他的东西没了,怎么交差?” 钱小满道:“咋回事?林大人又改主意了?” 钱富贵伸手向上指了指:“听说是州牧大人要放人。” 钱小满愣了愣道:“林大人抓人,州牧大人放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神仙打架?还是说州牧大人跟那小子有什么渊源?不对啊,林大人抓人前肯定要摸清底细的,要是他跟州牧大人有渊源,林大人还能抓人?” 钱富贵又踹了他一脚:“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操心上头的事?” 钱小满想了想道:“那些破烂玩意又不值钱,实在不行赔他点银子?” 钱富贵道:“咋不值钱,你不是说那把剑卖了十两银子?” 钱小满翻了个白眼:“那不是碰上了个缺心眼的书生么。” 钱富贵道:“能赔点钱把这事了了最好,就怕他胡乱寻个由头,跟咱们狮子大开口啊!” 钱小满眨了眨眼道:“不能这么不要脸?” …… 府衙外,刘风流身姿挺拔,站在街边一动不动。 昨天从那个年轻差役嘴里,知道素未谋面的小师弟被判了死刑,听意思好像过几天才会行刑。 他猜测小师弟应该是有什么图谋,所以才故意被官府抓进大牢。 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他相信,小师弟能被师父寄予厚望,绝非无能之辈。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即便犯了天大的罪,也绝不可能被官府抓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朋友遇上师兄 左侧袖管空荡荡的秦伯文走在大街上,脸色灰败,气色极差。 不是因为断臂的伤,而是他的心塌了。 长这么大,他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白玉山庄里度过,而在山庄里的几乎所有时间,都是用来修行武道。 为什么这样,因为他觉得自己承载着父亲母亲以及整个白玉山庄的期望。 这次游历江湖,虽然时间不长,但他见识了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识过的广阔天地,心胸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豪情万丈,神采飞扬,只觉天高海阔,以后有大把时间自由翱翔。 可如今,他已经没有半点心气。 根没了,就算走的再远,飞的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如同行尸走肉的秦伯文突然长叹口气,离开白玉山庄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以前只顾修行,除了山庄里那些人,竟没想着多交几个朋友,现在需要了,却连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找不到。” 小雀见自家少爷终于说话,紧走几步来到他身旁,生怕漏掉一个字。 少爷断臂之后,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抽去所有精气神,不言不语,怎能不叫他忧心如焚? 如今肯开口说话,这是好兆头。 小雀自认为不是个聪明的人,宽慰人的话也不太会说,所以斟酌再三,才试探说道:“以后多交些朋友就是了,这种事又不怕晚。” 秦伯文自嘲一笑:“以前想与我结交的倒是不少,如今我已不是白玉山庄的大公子,又断去一臂,还有人理么?” 小雀赶紧说道:“要是看这些才与少爷结交,肯定不是真心的,天底下可不会都是这样的人,比如李少侠,与少爷结交时就不知道少爷的身份。” 秦伯文笑脸苦涩:“他若不与我成为朋友,又怎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小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时讷讷无言,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沉默了一阵,秦伯文突然问道:“你说就算见到了他,我又能跟他说些什么?” 小雀想了想,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伯文又道:“其实我很想去救他,哪怕知道只凭自己根本不行,但那也能当作以死谢罪,至少对得起朋友。” “可若这么做,必定会连累白玉山庄,他们可以翻脸无情,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所以说实话,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雀设身处地去想,确实很难。 他跟着少爷的时间最长,所以最了解少爷的想法,以前是白玉山庄的大公子,与庄主是一家人,家里人犯了错,当然要一起承担,所以他反倒不在意救人会不会连累白玉山庄。 如今与白玉山庄已经没有关系,但庄主对他有不可否认的养育教导之恩,局面就变成自己的恩人为了自保害了自己的朋友,少爷夹在中间确实十分难办。 小雀突然说道:“少爷你看,那把剑是不是李少侠的?” 秦伯文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那把熟悉的寒酸长剑被一个白袍书生提在手上,忍不住愣了愣神,然后径直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刘风流看了他一眼,坦诚相告:“是从一个差役手里买来的。” 秦伯文怔了怔便想明白差役们的猫腻,只是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书生,为什么要买这么一把破剑。 小雀指着白袍书生肩上包袱道:“少爷,这行礼好像也是李少侠的。” 秦伯文朝那个包袱看了一眼,心里更加纳闷,买一把剑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这包袱里都是青石的衣衫和杂物,买来做什么? 问道:“这个包袱也是买来的?” 刘风流道:“是从那个差役手里抢来的?” 秦伯文愣了愣,觉得这人有点古怪,问道:“你抢这个做什么?” 刘风流道:“那差役拿了别人的东西,我抢过来有什么错?” 秦伯文心想这么做似乎无可厚非,可你既然能把这个包袱抢来,为什么这把剑却要花钱去买? 没想到白袍书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买剑的银子我也已经抢回。” 秦伯文愈发觉得这人古怪,差役地位再低,也是官府的人,他抢了官府的人,在自己这个陌生人面前竟然一点都不遮掩? 如果换做以前,碰上这样的人,秦伯文一定会提起兴趣,但现在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想拿回李青石的东西,问道:“你抢这些做什么?” 刘风流道:“自然是物归原主。” 秦伯文脸色暗淡下来:“那恐怕不行了。” 刘风流问道:“为什么?” 秦伯文道:“因为有人要杀他,他不可能活着出来。” 刘风流轻轻皱了皱眉:“谁要杀他?” 秦伯文道:“林微堂。” “林微堂是谁?” “景州新任治中从事。” 刘风流转回头去,仍旧看着府衙方向,不再说话。 秦伯文试探问道:“能把这些东西给我么,这些东西的主人是我的朋友。” 刘风流不答反问:“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秦伯文以为他在怀疑自己说的话,道:“李青石。” “李青石。”刘风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秦伯文见他没了动静,只好再问一遍:“这些东西能给我么?” 刘风流依旧不答反问:“既然他是你的朋友,你又知道有人要杀他,为什么不救?” 秦伯文摇头道:“我没那么大本事。” “没那么大本事就不救么?” 秦伯文脸色更加暗淡。 小雀见他勾起少爷的伤心事,怒道:“这关你什么事?” 刘风流没有理会小雀,盯着秦伯文看了两眼,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说说你和你这位朋友之间的事,等我听完,或许会把东西给你。” …… 大牢里,六个糙汉见李青石果然要被放出去,面面相觑,魏大熊抓住李青石胳膊道:“李兄弟,你走了,我们的伤还没治好,可咋办?” 李青石拍拍他的手:“放心,我就算出去了,也是在这景州城里混,等你们也放出去,自然可以找我接着治伤。” 一个汉子道:“景州城这么大,到时我们去哪找你?” 魏大熊踹了他一脚:“你个混账东西,李兄弟这么高明的医术,等咱们放出去,早就混出天大名气,到时候还怕找不到?” 李青石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是魏大哥有见识。” 魏大熊嘿嘿笑了两声:“李兄弟过奖了,你先走,到外边等着咱哥几个出来。” 这些糙汉虽然笨手笨脚,捏肩捶背倒也有几分舒坦,李青石冲他们抱了抱拳,随狱卒离去。 等李青石走后,挨了一脚的汉子小心翼翼道:“大哥,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大熊瞪眼道:“你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娘们叽叽了,有屁就放!” 汉子道:“既然李兄弟有这么硬的关系,为啥不跟他说说,把咱哥几个也给捞出去?” 魏大熊眨了眨眼,上去又是一脚:“你不早说?” 汉子委屈巴巴道:“我刚才话说半截就让你踹了一脚,不是就不敢说了么?” …… 钱小满赔着笑脸道:“实在不好意思,你那些行李我们保管不善,给弄丢了,你看这样,我们赔你些银子行不行?” 丢了?李青石一听就急了:“别的倒无所谓,那把剑是我师父留下的遗物,虽然破不拉几,可到底是个念想啊。” 钱小满脸一黑,这王八羔子果然要讹钱,还找了这么个烂大街的由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熟悉的味道 李青石没有和钱家叔侄浪费时间纠缠,他对州牧方宗元观感不错,不过还是担心又出现什么变故,所以先脱身才最稳妥。 反正已经知道七星宝剑要着落在这对姓钱的叔侄身上,等脱了身,对方在明,他在暗,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钱小满本来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似乎与州牧大人有些关系的好看小子竟然没提赔偿的事,登时松了一大口气,对二叔小声说道:“看来州牧大人放他,并不是跟他相识,而是要跟林大人神仙打架。” 钱富贵也心情大好,这小子看起来有点寒酸,可在他行礼中竟然翻出好几锭金元宝,本来以为要吐出去,没想到他压根没敢往回要,这回真赚大发了。 李青石走出府衙,心情稍稍放松后又立刻变得沉重,帮了白玉山庄那么多忙,没想着收取什么回报,然而到头来却被对方出卖,能咽下这口气? 江湖险恶,碰上这种恩将仇报的事也不算稀奇,有本事就去出气,没本事就先忍着,这一点李青石看得开,让他心情沉重的原因,是因为拿不准在这件事中,已经让他视作好友的秦伯文是否知情。 一个人不可能被陌生人伤心伤肺,能做到这些的,只有最亲近的人。 没日没夜温养脏腑,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小半,然而就算把伤彻底养好,去白玉山庄兴师问罪也难免势单力薄,只能想其他办法。 李青石想着这些,忽然被人拦住去路,看见拦路的人,他咧嘴笑了笑,等对方先说话。 秦伯文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李青石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沉重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他本来就觉得秦伯文不会做这样的事,如今看来自己果然没瞎了狗眼。 心情大好的李青石又起了作弄秦大公子的心思,所以他没有把自己的心情表现在脸上,而是挂出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阴阳怪气说道:“秦大公子是希望我出来,还是不希望我出来?” 秦伯文脸上的表情僵住,肉眼可见变得苍白起来,他张了张嘴,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小雀红着眼道:“你误会少爷了,庄主把你出卖给官府这件事,少爷根本不知情,他知道以后执意要救你,庄主见他一意孤行,怕连累白玉山庄,说少爷不是他们亲生的……” 说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哽咽起来。 这时,李青石才注意到秦伯文空荡荡的袖管,伸手攥住他的袖子,皱眉问道:“你的手臂呢?” 秦伯文咧了咧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不说这个,你是怎么出来的?” …… 一个毫不起眼的酒馆里,李青石仰脖灌下多半碗酒,脸色阴沉。 他曾开玩笑说秦达夫妇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没想到一语成谶。 秦伯文道:“你伤还没好,这么喝酒不要命了?” 李青石摆了摆手:“人死鸟朝天,怕个鸟?所以你也不要这么消沉,要是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伯文为什么选择自断一臂,李青石大概能够理解,却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如果把他放在秦伯文的位置,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能够确定的是,绝不会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 毫无疑问,秦伯文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但在某些时候,也会变成他的缺点。 但有所执,必有所缚。 就像他现在,已经被心结死死困住,想要解开,无疑是件很难的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也可能需要某些十分难得的机缘。 李青石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秦伯文摇头道:“不知道,先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等把一些事想明白了再说。” 李青石道:“不如跟我一起去老君山?我一个人多无聊,人多热闹些。” 秦伯文笑了笑道:“不去了。” 江湖上众所周知,肢体受损,除非已经是乾坤境的神仙人物,才能在武道一途继续攀升,否则不仅已有修为会大打折扣,而且武道攀升的道路也就彻底断绝。 这是一个李青石也知道的常识。 但那个干瘪老头曾对他说过,常识不一定是对的。 比如谁都知道,十八岁前若没洞开大窍,将与武道无缘。 老头已经用事实证明,这纯粹属于胡咧咧。 肢体受损一说,老头也曾提过一嘴,只有两个字。 放屁。 李青石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要是你信我,就别消沉泄气,就算失去一条手臂,也能继续修行武道。” 秦伯文沉默不语,许久才道:“不练了,不想练了。” 李青石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道:“干什么呢?屁大点事,至于么,要跟你一样,老子早特么活不下去了,你这样显得老子多没心没肺?” 秦伯文咧嘴笑道:“放心,我没事,总得给我些时间。”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问李青石,是不是要找白玉山庄报复,但他自己已经没有立场,所以不管听到什么答案,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没问出口。 李青石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的脾气,大概是想说既然已经脱身,这次能不能算了之类的话。 虽然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但让秦伯文做到翻脸之后,无情无义,那就不是他秦伯文了。 所以李青石不怪他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他觉得自己肚量一向不大,有仇必报,以前需要顾及秦伯文的情面,现在的局面在他看来,反倒简单了。 李青石不想聊这个叫人为难的话题,转向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那个白袍书生道:“这位是?” 秦伯文这时也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个刚刚认识的新朋友,赶紧将他把李青石的行李从差役手里拿回来的事说了。 李青石对读书人有些隐晦的偏见,不过尚能做到以平常心对待,只是从白头村出来以后,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切切实实让他体会到江湖险恶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听起来这白袍书生似乎有些侠义心肠,看不惯差役们干的那些龌龊事,但毕竟不知根不知底,该留心眼还是得留,至于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够豪爽不够敞亮,李青石心想去他娘的,小命要紧! 所以他动作表情十分自然的从白袍书生身边拿回包袱和七星宝剑,咧嘴一笑:“这位大哥,辛苦了啊,这点东西我自己拿着就好。” 刘风流愣了愣神,他现在已经无比确定,眼前这位一定就是自己的小师弟。 因为他的言行举止,处处都给他一种熟悉的味道。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师弟的根骨看起来平平无奇?更让他不明白的是小师弟的修为,竟然连一处大窍都未洞开! 打量来打量去,小师弟浑身上下唯一出彩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他那张脸蛋了。 他本来以为小师弟身陷囹圄是故意为之,背后隐藏着什么图谋,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菜。 不过他很快就替小师弟找到了借口,被信任的人出卖,这种事防不胜防,倒也不能怪他。 李青石拿回自己的东西后,这才抱了抱拳问道:“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刘风流平生做事光明磊落,从不遮遮掩掩,心想小师弟并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师兄,所以不怕暴露身份,于是坦诚道:“刘风流。” 李青石眨了眨眼,然后一本正经道:“那可太巧了!实不相瞒,我师兄也叫刘风流,不错,就是那个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刘风流,想不到这位大哥跟他同名同姓,缘分呐!” 刘风流吃了一惊,心想莫非师父跟他提起过我? 秦伯文小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说不定人家真是同名同姓。” 刘风流感觉自己有暴露的危险,准备亡羊补牢,第一时间想到师父曾提起过他喜欢的一个人,于是平生第一次说了谎话。 他很不习惯的挤出一个干硬笑脸:“开个玩笑,其实我叫刘川风。” 第一百二十章 直接登门 景州城外,李青石看着秦伯文和小雀越走越远,高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帮我。” 秦伯文曾说过,以后要帮他对付那位远在京都的李先生。 他知道以秦伯文的脾性,绝不会因为这个变故就此沉沦下去,只是不知道他要解开这个心结需要多长时间,所以提起此事,想让他尽快振作起来。 他执意不与李青石一起去老君山,而是和小雀远游江湖,李青石没硬劝,断臂的伤他有功效不凡的药膏帮他医治,心里的结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既然他已做出选择,便随他的心意。 秦伯文没回头,举起仅剩的一条手臂挥了挥。 此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等再见的时候,又不知大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青石目送主仆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沉默站立片刻,动身往白玉山庄而去。 刘风流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李青石走了一阵,回身问道:“刘大哥是正好跟我顺路,还是在跟着我?” 刘风流帮他拿回行李,他已经表达过谢意,而且走出那个酒馆后,已经告别过,然而这个看起来有些古板的书生却没有离开,一直跟着他们。 刘风流没有露出半点心虚或者窘迫的表情,大方说道:“我在跟着你。” 李青石问道:“为啥?” 刘风流直言不讳:“想跟你交个朋友。” 师父不让他来找小师弟,是怕有他撑腰,小师弟会有恃无恐,这样便不利于砥砺武道,会拖累修行,他觉得只要不表明身份,不展露修为,只是跟在小师弟身边,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师父能否活过来,希望全都寄托在小师弟身上,他实在很不放心,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并非你不主动找死就没有危险。 何况他不知道小师弟是不是个喜欢自己作死的人。 李青石又问:“为啥?” 这回刘风流就有些为难了,他不擅长说谎,所以也不擅长应付这种问题,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你与我弟弟长得很像,让我觉得很合眼缘,心里不由得想要亲近。” 这个理由也太糊弄事了,一听就是编的…李青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咧咧道:“早说嘛,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你年纪比我大,以后我还是叫你李大哥,咋样?要是觉得生分,直接喊你大哥也行。” 刘风流点了点头,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从先前的表现看,小师弟明显是个谨慎的人,是个很有戒心的人,虽然掩饰的很好,他却能一眼看穿。 李青石抱拳道:“大哥,小弟还有要紧事去办,江湖路远,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刘风流怔了怔,说道:“左右我没什么事做,就与你一起,放心,大哥不会给你添麻烦。” 李青石嘴角忍不住轻轻抽了抽,这叫他别再跟着的意思说的还不够明显? 他盯着面前的白袍书生看了两眼,扭头就走:“你要跟就跟着。” 李青石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他也并不是什么惹人瞩目的有名人物,想与他为难的,只有那个李先生的徒弟兼义子,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李青石一点也不知道,怀疑会不会就是这个白袍书生?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对方的目的是杀死他,对方的修为远胜于他,根本没必要像现在这样接近他。 莫非真是个性情古怪的人,真的只是想要交个朋友? 李青石拿不准。 既然黏上了甩不掉,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多加些小心就是,日久见人心,他要是真有什么目的,早晚能发现端倪。 刘风流清晰感知到小师弟又开始有戒心了,觉得十分欣慰,行走江湖就该处处小心,尤其是在武道修为还很低微的时候,小师弟做的就很好。 只是他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是怎么回事? 刘风流与李青石并肩而行,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习惯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两个刚刚认识的人,肩并着肩走路,互相谁也不搭理谁,场面其实有点怪异,不过他们一个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一个脸皮够厚,倒是谁也没有觉得尴尬。 来到一座山下,开始登山。 刘风流发现小师弟的速度逐渐变慢,身形也慢慢佝偻起来,还时不时咳嗽两声,不禁觉得奇怪,这是做什么? 最后两人在一座山庄前停下脚步,刘风流抬头看去,大门上悬有白玉山庄四字牌匾。 刘风流已经听秦伯文讲过李青石入狱的前因后果,这时眼前一亮,这是要报仇啊! 小师弟修为虽低,连一处大窍都未洞开,但这份胆气与血性着实叫人佩服,大丈夫行走江湖,就该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只是……能打得过么?是不是有点过于孟浪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势!不愧是师父挑中的人。 刘风流没有察觉自己有化身无脑吹的苗头,只见小师弟一副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模样叫道:“让秦达出来!” 门口值守的山庄弟子看见他,喜出望外:“李少侠?你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在找你,我这就去告诉庄主你回来了。”显然还不知道秦伯文的事。 没过多久,山庄里不少人听到消息,纷纷来到大门处,见李少侠果然回来,一个个都十分高兴,向李青石见礼。 刘风流见小师弟竟然这么受人敬重,心里对他愈发满意。 又过片刻,秦达来到门外,看见李青石后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是如何脱身,回头斥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李青石咳了两声道:“怎么,秦庄主是怕他们知道真相吗?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一众山庄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李少侠为什么这么跟庄主说话,小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 秦达脸色阴沉,慢慢攥紧拳头,看起来随时准备出手。 李青石又咳了两声道:“秦庄主在想我是怎么出来的?说来太巧,连我都没想到,原来新任州牧方宗元方大人是我远房表叔。” 秦达将信将疑,就连刘风流都有些拿不准他这话是真是假。 李青石笑道:“你还别不信,实话跟你说,我家表叔很多的,数不清。” 他向刘风流一指:“我劝你打消杀人灭口的念头,这位刘大哥是州牧大人的幕僚,你敢当着他的面杀人不成?” 刘风流没想到还有他的戏份,向小师弟看了一眼,见他说起瞎话来面不改色,觉得他身上那股熟悉味道越来越浓了。 秦达向刘风流看了一眼,只见气度果然不凡,虽然心里仍有怀疑,却也不敢冒险,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贸然出手,白玉山庄将万劫不复。 秦二公子闻讯而来,站到父亲身旁,向李青石怒目而视。 李青石朝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伯文走的时候,留了几句话让我告诉你。” 秦达伸手拽住儿子,满脸警惕。 李青石一脸欠揍的嘲讽笑意:“我伤的多重,秦庄主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是觉得以我现在这样,秦二公子都打不过?倒真没看出来,你爷俩这么胆小如鼠。”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骑脸嘲讽,秦仲武丢不起这个人,猛地挣脱父亲拽住自己的手,大步走到李青石面前道:“老子来了,有屁快放!” 秦达向前跨出两步,确保发生意外能及时出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螳螂捕蝉 青鱼堂一战,李青石受伤极重,这一点秦达很清楚,秦家二公子也很清楚。 所以秦仲武压根没把李青石放在眼里,他虽然不曾真正踏入武道,但出身武林世家,武道基础从小也是在打的,不论是力气还是灵敏程度,都超出常人很多。 以他的身手,要是连一个重伤垂死的人都收拾不了,反而叫人家吓住,向来眼高于顶的秦二公子觉得真没脸活了。 秦达也认定李青石掀不起风浪,他小心提防的是李青石身旁那个气度不凡的白袍书生。 李青石鬼扯的那些,他当然不会全信,却也不敢不信,越狱乃重罪,景州城里又有镇武司办事处坐镇,若他是从大牢里逃出来,哪来的底气到白玉山庄来叽叽歪歪,等人来抓么? 如今已经撕破脸皮,若非忌惮这小子真与官府扯上关系,早就一巴掌拍死了。 就在秦达警惕白袍书生的时候,病恹恹的李青石突然收起脸上嘲讽,也收起满身病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手掐住秦二公子的脖子,拎小鸡一样扯到自己身前。 秦仲武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只是刚一张嘴,李青石就把一颗黑色药丸塞进他嘴里,确认咽下后,手上发力,将他丢回自家老爹身边。 秦仲武一屁股摔在父亲脚边,伸手抓住秦达衣袍,惊恐叫道:“爹,他给我吃了毒药,快擒住他取解药啊!” 秦达脸色阴沉,又向前跨出一步:“你给他吃了什么?”看情形下一刻就要出手。 李青石笑嘻嘻道:“冷静,秦庄主冷静一点,放宽心,死不了人,就是遭点罪,可你要是对我出手的话,刘大哥可在这看着呢,回去跟我那个远房表叔的州牧大人一说,白玉山庄可就没了啊,你舍得?” 秦达犹豫不决。 秦仲武叫道:“爹,我脸上好痒。”伸手抓了几下,就抓出几道深深血槽,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在脸上拼命乱抓,很快就抓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秦达按住他的手,不忘分出心神提防李青石两人。 秦仲武双手被父亲按住,脸上痒的钻心钻肺,只能不住发出凄厉惨嚎,脸上的伤口开始一点一点溃烂。 李青石得手之后,就不再装出重伤未愈的虚弱模样,说道:“以秦庄主的年纪,应该还不至于老糊涂,所以应该还记着,你这位宝贝儿子偷偷摸摸给我下过毒。” 朝秦仲武努了努嘴:“我这毒跟他下的毒虽说有点区别,可大同小异,既然你已经不认伯文这个儿子,那我也不必再顾他的情分,所以给你宝贝儿子尝尝这个毒是什么滋味,这叫啥来着,哦对了,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玉山庄众弟子虽然还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见李青石向二公子使出这等阴毒手段,都觉得太过狠辣,此时听说是二公子下毒在先,他们知道二公子的为人,这种事绝对做得出来,所以又觉得李少侠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一点也不过分。 众人均想,莫非是因为二公子向李少侠下毒,两边才闹掰? 又想,李少侠说庄主不认大公子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快就解开疑问,因为接下来李青石提高声音向他们说出了事情始末。 众人看向秦达的目光变得难以置信,他们实在想不到自己无比敬重的庄主会做出这样的事,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那他以前的为人处世都是装的? 自然也有人对庄主表示理解,他这么做也是为大家着想嘛! 只是不管理解的,还是不理解的,都难免有些错愕,毕竟秦庄主的人设崩的有点猝不及防。 李青石对秦达说道:“伯文仁义,念旧情,觉得一条手臂报答不了你们的养育教导之恩,可气的是,老子特么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能不给伯文面子,他既然说放你们一马,老子就不让表叔把你这白玉山庄一锅端了,你这偷摸给我下毒的宝贝儿子,老子也留他一条命。” 顿了顿道:“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来秋后算账,就看你秦大庄主往后做不做人了。” 李青石这番话说完,让秦达松了口气。 对方明火执仗找上门来,又抬出州牧这尊大佛,本以为今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心里甚至已经做好杀人后亡命天涯的准备,想不到对方因为情义,没做出赶尽杀绝的事。 秦达余光看了看自己儿子,为了让他少受点罪,已经一掌打晕,此时整张脸完全溃烂,血肉模糊,就算将来养好了伤,也板上钉钉已经破相。 与基业尽毁举家亡命天涯相比,这点代价不值一提,有了小元丹,儿子就能踏入武道,甚至未尝不能突破鸿蒙境,大丈夫立于世间,靠的是本事,容貌算什么? 想到小元丹,秦达心头一凛,那个自称李先生徒弟和义子的李云禅,从那日离开后就再没现身,不过凭直觉,秦达知道他并没有远离。 他已经知道那位李先生对自己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所以现在有些担心,怕那个看不出修为深浅的李云禅,此时会暗中出手杀人。 人死在这里的话,如果这小野种真跟州牧大人有什么关系,那就是烂泥掉在裤裆里,怎么都说不清了,白玉山庄不知会有怎样的麻烦。 秦达一言不发,只盼这小野种别再废话赶紧滚蛋,等他离开白玉山庄,秦达心里的大石才能彻底落地,被李先生盯上的人难逃一死,到时他就只剩下拍手称快了。 怕什么来什么,不远处那片树林里,一个修长身影轻飘飘落在一棵茂盛大树的枝丫上,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同样没人察觉的是,与此同时,李青石身边那个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的白袍书生,一双眉毛极其轻微的蹙了蹙。 李云禅依旧是一张古井无波的冷漠脸孔,静静看着那个突然就冒出来的师父的私生子,心情有些不悦。 第一次石子射中心口,或许是被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所以没死,这次已经进了大牢,怎么又脱身了? 莫非真应了那句话,越低贱的人,命反而越硬? 可惜如果命不好的话,命再硬也是白搭,该死还是要死,眼下这个机会,要是他李云禅再不抓紧抓牢,就真对不起老天的眷顾了。 李云禅摩挲着手里一枚成色十足的铜钱,目光穿过并不遥远的距离,落在李青石的太阳穴上。 他手里这枚铜钱成色很足,分量自然也很重,较寻常铜钱自然也更牢固,加上他的修为,再硬的头骨,也能轻易洞穿。 他轻轻抬起手,很孩子气的举到眼睛前面,透过铜钱中间那个方孔,瞄准那颗在他眼前异常清晰的头颅。 放下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似乎是得意,也似乎有嘲讽。 然而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有些不对劲,血管里的血液流动好像突然变得极其缓慢,导致身体变得非常僵硬,别说将手里的铜钱射出去,能把铜钱拿在手中没有掉落,都已经极为困难。 李云禅心中骇然,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因为他的师父,或者说义父,曾让他经历过一次。 这里竟然有此等修为高绝的人物?! 他刚转过这个念头,脚下的树枝微微一沉,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万分艰难转过头去,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闹 悄无声息来到李云禅身边的络腮胡大汉,不光脸上毛发乱糟糟缺少打理,身上衣衫也邋里邋遢。 他咧开嘴,伸出小指抠了抠牙缝,不知抠出什么东西,随意一弹,一不小心弹到李云禅身上。 露出不好意思的尴尬笑脸,弯腰帮忙抹去,说道:“我就觉得最近景州城的江湖有点不对劲,原来是你小子在搞风搞雨。” 瞥眼看见李云禅手里那枚铜钱,一点也不见外拿到自己手上:“这是又想浑水摸鱼?” 李云禅没说话,他对眼前这个络腮胡大汉的身份已有猜测,只是没想到他的修为竟然这么高,高到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络腮胡大汉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突然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孙不闹,镇武司景州办事处处长。” 李云禅心想,果然是他。 来景州前,他曾调查过镇武司景州办事处由谁坐镇,因为他要做的事,有本事捣乱的,只有镇武司办事处。 据他所知,这个孙不闹虽然面相粗犷不修边幅,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物,极难对付。 李云禅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暴露,如果暴露了,一定会给师父带去麻烦,一旦因办事不利给师父带去麻烦,他只会更麻烦。 孙不闹一刻不得闲,又拿刚抠过牙缝的小指掏起耳朵:“年纪轻轻就有这个修为,不问也知道肯定有来头,所以我就不问了,不管你是谁,麻利离开景州,别再躲背后搞风搞雨,要是不听劝,我可就不客气了,刚跟读书人学了句话,叫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云禅一时捉摸不透,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又想,我又没做什么骚扰地方以武犯禁的事,镇武司为何要阻拦?江湖厮杀,官府不是向来不插手么? 琢磨片刻,终于琢磨出些味道。 为什么各州江湖,从来没有一家独大,而是群雄割据的局面? 为什么师父让他来干这件收拢底层江湖的事,吩咐要暗中行事,不可大张旗鼓? 原来官府不插手江湖事,是假的! 坐镇各州的镇武司办事处,其实一直都在监视各方江湖势力! 为什么?自然是怕一家独大后,尾大不掉,成为祸乱地方的隐患! 勘破朝廷这个隐秘后,李云禅不由得出了身冷汗。 其实在这场景州江湖的好戏里,他不直接下场,而是作为执棋者搅弄风雨,真实原因不是他自视甚高,或者性情古怪把这当做一场游戏,而是他的师父吩咐他这样做。 原本以为师父设置这个规矩,是想要考察他的才智与心计,现在看来,师父应该早就知道,若他亲自下场的话,会更容易引起镇武司的注意。 莫非在镇武司眼皮底下把事情办成,才是师父对自己的真正考察? 孙不闹还在掏耳朵:“别端着不说话啊,到底怎么个意思,听不听劝?” 李云禅看着白玉山庄门前那个又侥幸逃脱性命的私生子往山下走去,心想除掉这个祸根才是正事,景州江湖的事缓缓再说,已经被镇武司盯上,也只能缓缓再说,好在这件事师父没有给出具体期限。 强忍身体僵硬的不适,略微生硬说道:“既然孙处长都出面了,自当从善如流。” 大仁王朝各类官职,他一直觉得镇武司的官称十分古怪。 孙不闹笑道:“你小子倒有点心眼,知道个眉眼高低,本来以为你这种年轻气盛又有本钱气盛的年轻人,这趟来少不得要费把子力气活动活动筋骨,毕竟大家都说,坐镇各州镇武司办事处的人,修为大多只有鸿蒙境,何况景州这种连个神仙门派都没有的小地方?” 把从李云禅手里拿过的那枚铜钱老实不客气塞到自己怀里,感慨道:“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又沉得住气,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云禅轻轻皱眉,心中有些厌恶,你已经使出这等手段,难道我明知不敌还要以卵击石?这般装模作样,实在没半点高人风度。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私生子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时身上的僵硬感觉突然退去,虽然已经行动自如,但孙不闹还没走,所以他也不敢动身去追。 孙不闹正了正腰间斜跨的那把长刀:“既然听劝,那你抢劫差役的事我就不跟你算了,走了,你也抓点紧。”说完跃下大树枝丫,眨眼消失在树林里。 李云禅微微发愣,我什么时候抢劫过差役? 略作犹豫,依旧站在这条大树枝丫上没动,他怕那位摸不清深浅的孙处长其实没走远。 …… 下山路上,刘风流不时朝李青石看上一眼,他发现以自己的修为,竟然也有些看不透这位小师弟。 先不说假装虚弱出手偷袭是不是不够光明磊落,只说偷袭时所展露的身手,显然不是一处大窍都未洞开的武道门外汉,可为什么看不穿他的修为? 除非是也已突破乾坤境,但显然不是。 李青石忽然道:“你老看我干啥?” 刘风流道:“你能看在朋友的面上,放弃报复出卖你的这些人,有情有义,又有心胸气度,我觉得十分难得。” 李青石忍不住看了看他,想不到这么一个看起来古板端重的人,会说出这种吹捧的话,说道:“我那不是报复了么?” 刘风流摇头道:“他们出卖你,想要你的命,你却只是废了对方一张脸,当时你明明可以取他性命,显然是手下留情。” 李青石还没摸清这白袍书生的来路,但知道秦伯文已经跟他说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也就不藏着掖着,说道:“你是不是在逗我?没看出来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要真杀了那小子,秦达就要跟我鱼死网破了?” 刘风流愣了愣,他真没考虑过这些。 李青石唉声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宰了那爷俩?可惜没那个本事呀,也只能这么恶心恶心他们。” 想到秦仲武患有极难医治的断子绝孙病症,心里略微好受了些,秦达不管费尽心思谋划到什么,最终难免都要落到外人手里,为他人做嫁衣。 刘风流从来没有被“打不过别人”这种事困扰过,所以忽视了小师弟可能打不过白玉山庄这种问题,此时意识到这一点,再回想刚才情形,觉得小师弟简直就是有胆有谋,且进退有据,能恰到好处把握住对方的忍耐极限。 小师弟不是只会好勇斗狠的愣头青,刘风流感到很欣慰,很满意。 欣慰过后,终于想起自己寻找小师弟的目的,只是有胆有谋还远远不够,提升修为才是最重要的事! 于是说道:“就这么恶心恶心他们,你就能咽下这口气了?” 李青石斜眼看他一眼:“不然还能怎么样?” 刘风流道:“既然打不过,那就赶紧修行啊!练好武功,不就能出这口气了么?” 李青石道:“这还用你说?” 刘风流问道:“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之前听你说过,要去老君山么?” 李青石又看了他一眼道:“你对我的事挺上心啊。” 刘风流道:“不必客气。” 谁客气了?就听不出个好赖话? 刘风流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李青石再看了他一眼:“啥意思,你也要去老君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哪来的和尚? 从走出白头村以来,清水城,鱼龙郡城,再到景州城,李青石一度以为就要找到那个负心男人。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情绪其实不可避免受到影响,毕竟这是他从小就开始惦记的事。 每当以为就要面对那个男人时,都会生出紧张、急切、怨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复杂情绪,这让他变得有点沉默寡言,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大大咧咧觉得什么困难都有办法解决的人。 现在知道原来那个男人离他那么遥远,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使劲踮起脚尖也绝对够不到,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没那么着急了。 反正已经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就在那里,只要一步一步往前走,总能走到他面前。 至于以前想好的准备当面问问他的那些问题,如今也已经知道没有问的必要,既然他的徒弟兼义子朝自己痛下杀手,那么他的态度当然已经很清晰。 短时间内没办法为母亲报仇,李青石暂且将这件事放到心底,接下来准备直接去江湖第一圣地老君山碰碰运气。 白玉山庄的这口气当然没有出尽,秦达把他送到官府,是要置他于死地,有人要害你性命怎么办?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惜他修为不够,做不到报仇不隔夜,就只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没关系,慢慢来。 对身边这个来路不明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白袍书生,李青石只能顺其自然。 不是没盘算过,这人要么真是性情古怪,是真心认准了要跟他交朋友,这其实不算稀奇,当初秦伯文也是莫名其妙请自己吃饭,萍水相逢观感不错,所以想要结交一番,合情合理。 要么是真的居心叵测,那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了,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他的目的。 粗略套话,李青石已经知道他来自京都盛仁城,这次出来是为游学,不知真假。 要同去老君山,是因为久仰盛名早已向往,本来就有去老君山一游的打算,也不知真假。 两人从白玉山下来,往景州城而去。 在出发前往老君山之前,李青石还有件事要办,就是从钱家叔侄手里拿回自己的盘缠,否则此去万里迢迢,一路上喝西北风去? 这事白天不好弄,只能等晚上再登门讨债。 刘风流忽然问道:“听说这次拿你下狱的,是个姓林的新任治中从事?这种公权私用的人,你就不打算报仇了?” 李青石怀疑他在拱火挑事,没好气道:“他是朝廷的大官,我能拿他怎么样?先不说有没有那本事,就算有那本事,取了这狗官性命,往后咋办,跟兔子一样让官府追着撵?要是招来镇武司,那更完蛋。” 已经知道自己的行李是他敲闷棍从差役手里抢来的,所以说起这种杀官的大逆不道言语,李青石也就不避讳。 是的,刘风流说他拿回行李,靠的是背后敲闷棍。 李青石当然半信半疑,怀疑这个读书人大概懂些拳脚,但肯定厉害不到哪里去,因为他已经找机会给他把过脉,用老刘教的法子窥探过他的修为,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 刘风流不想在自己小师弟面前暴露身份,有些话有些事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光明磊落,他正在慢慢适应,斟酌说道:“听说有个叫刘风流的人,杀了一州州牧,也没见官府把他如何。” 李青石瞪眼道:“我要有刘风流那本事,还去老君山?脑子有坑?” 刘风流觉得小师弟在夸自己,但又觉得他是在骂自己。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脚程极快,片刻后已来到身后,有人说道:“劳驾。” 李青石回头看去,见一个大和尚挑了好大一担货物,往路边让了让,等他过去,后边还有四个和尚,每人都挑着小山一样的货,步履稳健从眼前经过。 最后边空手走着两人,商人打扮,笑呵呵聊着天,轻松悠闲。 其中那个瘦高商人道:“武兄从哪找的这几个和尚,力气好大。” 另外那个矮小商人笑道:“崔兄不知道么,老早之前平州就去了好多和尚,最近景州这边也有了,不知道什么来历,问他们,说是来自方丈山,呵呵,你信么?” 瘦高商人翻白眼道:“跟文山和老君山齐名的方丈山?拉倒,那上边住的可都是活佛活菩萨,能卖这种苦力气挣钱?” 矮小商人道:“谁说不是?所以我觉得这些都是假和尚,要是真和尚的话,就算不是从方丈山来,也得守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不是?” 瘦高商人道:“管他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干活得力不偷奸耍滑就行,这几个和尚一人就挑这么多货,脚程还这么快,雇来不便宜?” 矮小商人道:“六十里路,就这些货,你猜猜多少钱?” 瘦高商人心里盘算了一下,要是雇寻常脚夫,挑一担货走六十里路,大约要一百铜钱,这一个大和尚顶四个寻常脚夫,那么便是四百铜钱,不过看这姓武的模样,这些大和尚好像要便宜些… 盘算了一下说道:“每人三百铜钱?” 矮小商人笑着伸出一根手指道:“每人只要一个铜钱!” 瘦高商人愣了愣道:“不可能,你又与我说笑,一个铜钱?这些大和尚瞅着可不傻!” 矮小商人笑得更欢:“崔兄要是不信,一会自己去问他们好了,看来你最近没去过平州城,那边好多这种和尚,挣钱的路子五花八门,有机会你可一定要去瞅瞅,绝对开眼!”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 李青石听的有趣,随口问道:“你说这些和尚会不会真是从方丈山来的?” 刘风流摇头道:“不好说。” 李青石愣了愣,不好说? 他从小听着三山五岳十二洞天的名头长大,虽然老刘口气吞天,言语间从来不把这些神仙门派当回事,但他也从来没把老刘那些吹牛言语当回事,这些神仙门派里的神仙人物是个什么形象,他早早就脑补过。 就拿相中狗子的那个罗浮山牛老神仙来说,那是真的仙风道骨啊!所以他这随口一问是真的随口一问,心里跟那两个商贾一样,压根不信这些卖苦力的大和尚来自方丈山。 李青石看了身边正儿八经回答他问题的书生一眼:“你这话是认真的?” 刘风流点头道:“方丈山上的和尚们不愁吃穿,没必要下山赚钱,所以说不好。” 他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虽说当年师父从没带他去过三山五岳十二洞天,但后来自己走南闯北,见过不少那些山上的人物,大多跟山下人想象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形象出入很大,许多都性情乖张,思路清奇。 所以方丈山会不会做出让山上僧人下山赚钱这种事,他还真拿不准。 方才瞥眼间已经洞悉五个和尚的修为,洞开大窍数量不一,清一色未入鸿蒙境,就算来自方丈山,多半也是那座方丈寺外的僧人。 李青石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清水城那座松云观,问道:“去方丈山烧香很贵?” 刘风流道:“不贵,方丈山香火钱其实不多,他们不愁吃穿,是因为朝廷划了很多田地作为方丈寺寺产。” 李青石好奇道:“为啥?难道皇帝陛下喜欢礼佛?不对啊,要是这样,背靠大树好乘凉,天下第一江湖圣地的名头还能叫老君山得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个杀人一个偷钱 关于大仁王朝最顶尖的江湖门派,即三山,老君山,文山,方丈山,李青石已经听秦伯文说过一些文山的事,现在又听刘风流说起方丈山。 当年仁太祖出身草莽,发迹班底以各大江湖势力为主,起初举步维艰,在最难的时候,方丈山三百六十名僧人下山相助,个个修为精深,一直辅佐仁太祖扫灭七国,才重新返回山上,未讨任何封赏。 相传下山时三百六十人,回山时不足十人。 这些僧人都是山上中流砥柱,经此一事,方丈寺元气大伤,用近百年时间休养生息,才得以重新积攒底蕴。 仁太祖身登大宝,一身江湖义气不曾淡去分毫,恩怨分明,将方丈山周围大量田地划归方丈寺所有,这成为方丈寺长盛不衰的根基之一。 方丈山与皇室有这份香火情在,仍旧未能成为江湖执牛耳者,不少人也觉得奇怪,却从来没人去深究,已经是江湖上的顶尖存在,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区别?之所以不争那第一的名头,或许是出家人不喜争名夺利。 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李青石又没打算到方丈寺当和尚,所以也只听个热闹。 他对刘风流说道:“你一个读书人,江湖上的事知道的不少呀。” 刘风流无视他言语中的试探与怀疑,说道:“少女易怀春,少年慕江湖,我虽已不是少年,却仍羡慕江湖豪客的快意潇洒,所以这次出来,我去了方丈山,也去了文山,所谓三山已经去过两个,就剩下老君山,这次与你一同前往,也是为了去一桩心愿。” 这当然不是真话,刘风流被人赞誉惊才绝艳,名副其实,学习能力很强,说这些话已经开始自然起来。 李青石心里吐槽,我都答应你跟着了,还找补个啥?什么“也是为了去一桩心愿”,说的跟真事似的。 入夜,林府书房内,景州二把手林微堂坐在书桌后看书,已是中年的女儿站在他身后捏肩捶背,说道:“爹,听说那个李青石放出大牢了,真的假的?” 林微堂翻过一张书页,轻淡道:“真的。” 妇人眼珠转了转:“爹抓的人,谁那么大胆子敢放人?” 林微堂语气依旧轻淡:“你爹的顶头上司,州牧放的人。” 妇人眼珠又转了转:“他是怎么回事,这点面子都不给爹么,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户,真当自己说一不二了?爹你可不能由着他这么欺负,这种人惯会得寸进尺,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指定骑到你脖子上拉屎拉尿。” 林微堂又翻过一张书页:“这些话是风雷教你的,爹了解你,你没这个脑子,也打听不到这些消息。” 已经一把年纪的妇人噘嘴撒娇道:“爹,哪有你这么说自家女儿的?风雷哪来的胆子教我说话,不管什么事,都是他听我的。” 林微堂道:“也就不能找女人这件事他听你的,还是因为有爹给你撑腰。” 妇人在他肩上锤了一下:“不跟你说了,反正我不管,那个李青石必须得死,他不死我就去死,爹看着办!” 林微堂把书放下,揉了揉眉心,朝门口扬了扬下巴道:“去。” 妇人不放心又叮嘱一句:“那你赶紧叫人去办,我先回去了。” 林微堂抬起眼皮看着她道:“爹是让你去死。” 妇人愣了愣,眼圈一下就红了,紧接着眼泪就溢出眼眶:“爹,你说什么呢?” 林微堂伸手帮她抹去泪水,轻柔道:“你不是说要去死么,爹一向最宠你,所以不拦你。” 妇人跺脚道:“你再说这种笑话,女儿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林微堂突然变脸:“滚!” 妇人呆若木鸡,许久后才叫了声:“爹…” 林微堂声色俱厉:“我再说最后一遍,滚!” 妇人从没见过自家父亲这般模样,一时吓得傻了,呆愣愣退出门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林微堂双手撑在书案上,脸色阴沉。 有关州牧方宗元的情报,上头早已向他传递过,所以他很清楚,姓方的是平生第一次踏足景州地界,换句话说,他在整个景州都不可能有什么亲朋故旧。 再换句话,这次放人,就是为了给他林微堂一个下马威,让他林微堂知道,景州是谁说了算。 林微堂脸上阴霾慢慢散去,嘴角挂起冷笑。 抛开双方所属阵营本就对立不谈,只说在这景州城里的根基底蕴,也没道理就这么忍气吞声。 所以他今天已经向那位做事强硬的州牧大人隐晦表明态度,以后的景州,不可能是州牧大人的一言堂,姓林的声音也要叫人听见! 只是没想到方宗元寸步不让,摆明了一点脸面都不给。 本想趁夜深人静想一想下步棋该怎么走,谁知这个得到宠爱最多的女儿又来这里聒噪。 亲家的仇他本来就没放在心上,那个叫李青石的小人物死活就更不重要,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不顾大局? 若对大局无益,根本没必要去捏死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林微堂铺开纸张,准备写字静心,突然眼前一暗,抬起头来,书案前已经站着个白袍书生。 林微堂轻轻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白袍书生面无表情道:“李青石的师兄。” 林微堂愣了愣,放下手中毛笔,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理了理身上衣衫道:“这么说,是来给师弟出气的?” 白袍书生没说话,因为他觉得对方问了句废话。 林微堂笑道:“你师弟入狱,是被白玉山庄出卖,怎么不去找白玉山庄出气?” 白袍书生道:“找白玉山庄属于江湖事,小师弟自己就能办,但杀官会招来镇武司,小师弟修为尚浅,还不适合拿镇武司砥砺武道,这口气就只能由我这个做师兄的帮他来出。” 林微堂挑了挑眉:“你敢杀我?” “有何不敢?” “明知杀我会招来镇武司,还敢这么做?” 白袍书生又没说话,因为对方又问了句废话。 林微堂终于变了脸色,最后这句话,他刻意提高音量,想招来府内护卫,然而话说出口,却细弱蚊蝇。 他脸色凝重站起身来:“你究竟是何人?” 白袍书生淡淡看了他一眼:“李青石的师兄,刘风流。” …… 第二日,一个消息震惊整个景州城。 上任没几天的治中从事林大人,昨夜于自己的书房中悬梁自尽了! 书案上,有他亲笔所写为官以来的种种罪行,足足三十余页! 百姓们背地里跳脚骂娘,想不到这厮竟做了这么多坏事,真是死有余辜! 与这件大事相比,另一件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也不为人知。 府衙里的一个老鸟差役昨夜家里遭了贼,家中所有银钱被洗劫一空。 因为都是不义之财,所以不敢声张,也就无人知晓。 方宗元将林微堂那三十余页自供罪行放到桌上,自言自语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然你这次帮了本官大忙,但本官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啊……” 被州牧大人误以为做下大事的李青石此时早已走出很远,昨晚偷了官差,怕事情败露,一大早就离开景州城,所以不知道那位不讲规矩将他下狱的林大人已经“畏罪自杀”。 赶了半天路,李青石有些尿急,来到龙江江畔,解下裤腰带对着滔滔江水,回头冲自称名叫刘川风的白袍书生道:“比比?” 刘风流愣了愣神,一时间有些恍惚,记得年少时,那个干瘪老头就总喜欢叫他玩这种把戏,可他总是抹不开脸,一次都没答应过,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回神后打算放纵一回,正想解裤腰带,却见小师弟已经转回头去小声嘀咕:“读书人就是脸皮薄,又不是比大。” 李青石哼着小曲,正酣畅淋漓,忽然从下游一棵大树后蹦出一个独臂老头,气急败坏蹿到他跟前,骂骂咧咧道:“你个小瘪犊子,老子在下边喝水,你在上边撒尿,啥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南风流北潇洒 李青石没想到自己正儿八经尿个尿竟然尿出个人来,吓了一跳,剩下一半差点就给憋回去。 只见这少了一条左臂的老头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倒是不多,精气神看起来很足。 身上一袭青衫,破倒是不破,就是有点脏兮兮。 李青石见他气势汹汹,心想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这老头模样,多半要讹人,那就不能怂,得凶一点,让他觉得踢到铁板,才能最快息事宁人。 大咧咧说道:“嚷嚷啥,嚷嚷啥,你喝个水躲树后边,老子能看见你?再说老子这可是童子尿,最近还不上火,颜色纯正,叫你白喝一回,你还不乐意了?” 独臂老头眨巴眨巴眼,大概没想到会碰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怒道:“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恁不讲理!” 向李青石背上那把破剑看了一眼,接着道:“看你也是个混江湖的,怎么,家里长辈没嘱咐过你,行走江湖,有三种人轻易不要招惹,那就是僧尼,残疾,和小孩,睁大眼看清楚,老子可是残疾!就不怕丢了小命?” 李青石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他倒是听老刘说过,只是这种话自己挑明说出来,总觉得有虚张声势的嫌疑,而且丝毫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那种一言不合不死不休的狠辣气势,稍微放心。 放完水,依然大咧咧道:“少废话,老子没空跟你扯皮,你想咋样,划个道出来!” 独臂老头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道:“先报个万儿来听听。” 李青石系好裤腰带:“李青石。” 说完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看去,独臂老头理了理身上衣衫,昂首挺胸,做出一副高人气度。 李青石心想这是个啥意思,就见凹了半天造型的老头恨铁不成钢道:“我问了你,就该你问我了,这都不知道?” 李青石心想有这个规矩么?问道:“你叫啥?” 老头重新凹起造型,深沉道:“老夫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走遍天下罕逢敌手的独臂大侠,王潇洒!” 李青石终于看明白,这老头是个不着调的,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老头急了,拦住他道:“你没听过老夫的名头?” 李青石实诚道:“没听过。” 老头瞪眼道:“刘风流听过没?” 李青石斜眼看他:“天下第一高手嘛,当然听过,咋滴,你认识刘风流?” 独臂老头又悄悄挺起胸膛:“虽然不认识,但江湖上有句话广为流传,想必你一定听过,便是‘南风流,北潇洒,风流潇洒走天下’,这北潇洒,说的便是老夫了。” 李青石嘴角控制不住又是一抽:“这个真没听过。” 独臂老头嘿嘿笑道:“以前没听过无妨,现在知道了么?” 李青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点头道:“知道了。” 独臂老头搓手笑道:“那就好,嘿嘿,那个,以后你行走江湖,这句话多跟别人讲讲,也显得你有见识,是不是这个道理?” 又转向站在一旁的刘风流:“你也听见了哈,多跟别人说说,显得见多识广,多好。” 刘风流一直冷眼旁观,他看不出这老头身上有任何高手气象,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修为深不可测,要么就是真的修为蹩脚。 李青石总算弄明白老头意图,这是在江湖上没能混出名堂,就挖空心思硬要跟天下第一高手扯上点关系啊。 不要脸是真的,可一把年纪还要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其实多少有点心酸。 李青石头也不回迈步行去,伸出手摆了摆道:“王老侠放心,南风流,北潇洒,风流潇洒走天下,以后这句话我逢人就说。” 身后有人说道:“你小子一瞅就是可造之材,不错,真不错!就是,那个,我其实岁数还不大,叫王大侠就成!” 李青石回头看去,只见独臂老头大步跟在他身后,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问道:“你跟着我干啥?” 自称王潇洒的独臂老头瞪眼道:“顺路不行?” 李青石无言以对,只好闷头赶路。 一行三人沿江北行,李青石不动声色跟独臂老头拉开距离,来到刘风流身边小声问道:“你经验比我多,这老头什么路子?” 刘风流摇头道:“看不出来,应该不坏。” 李青石看他一眼:“就这?” 刘风流也看了他一眼,说道:“遇到陌生人,心生警惕是对的,但你不觉得这样会很累?” 李青石道:“累就不提防了?” 刘风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想没想过,怎么才能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不必处处提防别人?” 李青石好奇道:“怎么才行?” 刘风流道:“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 李青石心里翻了个白眼,竟无言以对。 刘风流道:“不管他是什么来路,至少现在看不出恶意,那就不必分心理他,安心修行便是。” 李青石道:“咱们在赶路,怎么修行?” 刘风流道:“只要你有一颗修行的心,那便无时无刻都可以修行,吃饭可以修行,走路可以修行,甚至睡觉也可以修行。” 李青石不懂就问,顺便试探道:“吃饭走路睡觉怎么修行,你教教我?” 刘风流沉默了片刻道:“这需要你自己去悟。” 李青石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漂亮话谁不会说? 刘风流又道:“你要知道,世间任何事,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不只做学问,修行武道也是一样,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要么努力向上攀爬,要么掉在最底下的泥淖里,所以,你一定要努力。” 李青石听得头大,默默与他拉开距离,又回到独臂老头身边。 他已经发现,这位刘大哥总是说些这种鼓励他上进的话,一有机会就说,一有机会就说,乐此不疲。 李青石突然想起老刘以前曾说起过一个词汇,他一直不太能理解是什么意思,这时忽然觉得融会贯通了,那个词汇好像叫做,心灵鸡汤? 然而独臂老头王潇洒也不是个安分的主,一张嘴嘟嘟嚷嚷就没消停过,不只打听李青石的根脚来历,还自报家门,说他无门无派,闯荡江湖大半生,这一趟是要往北方游历。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找到一个小渡口,一艘破烂乌篷船停在江边。 李青石率先登船,坐到船尾,王潇洒刘风流与他坐到一处。 王潇洒高声问道:“船家,就你一个人划船么?这江面可不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能撑得住?” 船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说道:“本来是一家子,最近两年这江面上不太平,不知道谁冲撞了江神老爷,有时候风平浪静的忽然就起了大浪,跟烧开了水似的,已经翻了好几艘船,死了好多人,去年我这船就差点翻了,我反应快些,留住了命,我那婆娘跟儿子可都掉下去了,被江水一冲,水性再好的人也爬不上来,死不见尸。” 这时一个小妇人登船,说是要回娘家探亲,坐到前面。 独臂老头嘴里跟船家说着话,一双贼眼偷偷盯着小妇人屁股猛瞧。 李青石十分无语,心想这怎么跟老刘一个德性? 刘风流也轻轻皱眉,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温煦笑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佛祖点头 李青石就这么离开景州,白头村里的父老乡亲,清水城里的那群乞丐、那群姑娘,鱼龙郡城里的那些江湖大佬,以及断臂黯然离去的秦伯文。 这些景州地界的亲朋好友,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甚至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有时想到这些,李青石难免有些唏嘘,不过也仅仅是唏嘘而已,唏嘘过后依然要朝前走,毕竟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虽然不过月余时间,但清水城里,在李青石建议下成立的丐帮已经搞得有声有色,发展迅速。 李青穗整日忙于帮中事务,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在妹妹李青禾面前提起那个名叫李青石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随着时光流逝,已经开始慢慢淡忘,还是察觉了妹妹的心思,有意在她面前避而不谈。 对比之下,李青禾显得无所事事,空闲时候,心里出现最多的,还是那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俊美脸蛋。 她现在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对李青石究竟是什么心思。 心思活络的陈光宗早早看出眉目,曾与李青禾详谈过这件事,他直言不讳,认为年纪尚小的李青禾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在她心里,李青石究竟是哥哥,还是意中人? 这个问题直接就把李青禾问迷糊,她之前从没往哥哥的方向去想过,让陈光宗这么一说,似乎把对李青石的那种精神依赖,看做是对兄长的依赖,也说得过去? 李青禾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思,干脆不再去想,反正不管是兄长还是意中人,都是最亲近的人,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自己变得有用,以后青石哥哥需要的时候,能帮得上忙。 这么看来,心思单纯的李青禾显然不是真懂男女之事,之前在李青石面前所展露的大胆一面,其实只是遵从本心行事,因为当时她能拿出手报答青石哥哥的,只有她自己。 这些天她已经开始跟着姐姐修行武道,然而进展缓慢,与那些挑选出来着重培养的小乞丐相比,她的天赋过于平平无奇,这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没用。 这天李青禾走出暂时作为丐帮总部的大院,在清水城中闲逛散心,想着自己未来的打算,练武不成,要不跟陈光宗大哥学着处理帮中事务? 她所在这条街道并非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行人三三两两,一点也不热闹,突然看见路边有个老僧盘膝坐在地上。 这老僧面容枯槁,颌下一缕白须脏兮兮的,僧袍破旧,有好几处地方破了也没有补,不像佛门中人,反倒像是他们丐帮弟子。 老僧身前放着一把梳子,黑黝黝的,也不知道是脏还是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李青禾愣了愣神,下意识停住脚步。 她昨日听帮中乞丐说起过,城里来了个古怪老和尚,也不化缘斋饭,就坐在街边卖梳子,看来说的就是眼前这个老和尚。 李青禾站在稍远处偷偷打量,见老僧面色灰白,瘦骨嶙峋,肌肉松弛,不知道已有多大年纪,他闭着两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他这副孱弱模样,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李青禾犹豫了一下,掏出七八个铜钱,轻轻放在他前面,正要离去,老僧忽然睁开眼,眼神浑浊,说道:“这几枚铜钱可买不了我这把梳子。” 声音干涩,好像许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李青禾小心翼翼道:“老师父,我不要你的梳子,我瞧你脸色不太好,这几个铜钱拿去买些吃的。” 老僧一动不动,说道:“你不买我的梳子,我不要你的钱,拿走。” 李青禾愣了愣,他嘴唇干枯,声音虚弱,明显已经饿得很了,想了想问道:“你这把梳子多少钱?” 心想要是不贵的话,就买下来,老和尚有了钱就不会饿死。 老僧脱口道:“五十一两银子,另加二十八个铜钱。” 李青禾皱起眉头,一把梳子竟然要五十多两银子? 刚转过这个念头,忽然脸上变色,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她猛然想到,她身上的银钱正好就是五十一两银子外加二十八个铜钱。 她跟姐姐浪迹江湖,虽然从来没有缺过银钱,但她一向没什么安全感,身上一直攒着五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来到清水城后,便换成银票贴身带着。 这时突然有人说道:“青禾,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青禾回头看去,来人是她姐姐手底下第一干将陈光宗,叫了声:“陈大哥。” 陈光宗朝老僧看了一眼,小声道:“这老和尚怪的很,别人给他钱,给他吃的,都不要,非要卖这把梳子,问他这把梳子卖多少钱,你猜他要多少,十万两银子!大家都觉得这可能是个疯子。” 李青禾扯了扯他衣袖,同样小声说道:“陈哥哥,我刚才也问了他梳子卖多少钱,他没说要十万两银子啊。” 陈光宗愣了愣:“所有人问都是十万两,难道又变了?他要多少?” “五十一两银子,另加二十八个铜钱。” 陈光宗又愣了愣:“这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李青禾脸色有点发白道:“陈大哥,我,我身上正好有这么多钱,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陈光宗霍然抬头,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莫非丐帮势头迅猛,叫人盯上了? 本想扯了李青禾离开,转念又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稳了稳心神,对老僧道:“老和尚,你这梳子怎么这么贵?” 老和尚依然是那副随时可能咽气的虚弱模样,说道:“我这把梳子可理三千烦恼丝。” 陈光宗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正好要卖这么多钱?” 老和尚抬起头来,脸上出现迷茫神色,眼神空洞道:“我也不知道,她问起时,心里忽然就有了价。” 陈光宗再问:“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迷茫之色更重:“我不知道。” “你从哪来?” “我不知道。” 陈光宗见他神神叨叨,什么都不肯说,想了想对李青禾低声道:“你先把梳子买下,看看他后面还有什么把戏。” 李青禾依言掏出所有银钱放到地上,然后拿起那把黑黝黝的梳子。 老僧无动于衷,依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陈光宗向李青禾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若这老僧真是冲丐帮而来,后面自然会有行动。 两人刚迈出脚步,老僧忽然说道:“你不能走,买了我的梳子,你就是我的徒弟。” 他果然不会善罢甘休……陈光宗冷笑道:“若我们非走不可呢?”嘴里说着话,悄悄向不远处一个乞丐打了个隐秘手势,显然在摇人。 老僧起身道:“那她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直到她答应为止。” 陈光宗已经摇了人,心里有了些底气,冷哼一声道:“你一个老和尚,收一个姑娘做徒弟,佛祖能答应么?” 老僧道:“自然答应。” 说着伸出一根枯瘦手指朝西边天上一指。 陈光宗和李青禾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此时已近黄昏,天空中挂着一抹斜阳,一片晚霞通红通红。 随着老僧一指,那片晚霞忽然扭曲起来,须臾间竟化为一尊大佛,大佛结禅定坐,右手拇指食指相扣,掐一个法印,夕阳余晖洒在大佛身上,金光万丈。 仔细看去,大佛竟然正冲这边微微点头。 街上有人发现异象,呆愣后立刻引起一片骚动,不少人跪倒在地,朝大佛膜拜。 老僧收回手指,天上大佛烟消云散。 陈光宗咽了口唾沫,与李青禾对视一眼,呆若木鸡。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心鬼蜮 神鬼之说李青石向来是不大信的,对于龙江里是否有江神老爷存在,自然也保留怀疑态度。 他觉得这个船家老汉有点奇怪,客人花钱坐船,他却讲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就不怕客人一害怕不坐船了?那他还怎么挣钱? 老汉似乎也察觉说这些不妥,赶紧往回找补道:“不过客官们放心,前几天江神老爷刚在这处江面发过火,照往常来看,会安生一段日子。” 不管江神老爷安生不安生,李青石都没放在心上,他从小水性就好,一手狗刨冠绝白头村,如今洞开七十一处大窍,刨起来就更带劲了,龙江水流再急,他也能刨上岸。 不光自己能刨上岸,以他的身手,船上这些人都能带上岸。 不过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武功修为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听老汉这么一说,立马装作松了口气。 瞥眼一看,喜欢给他喂心灵鸡汤的白袍书生也脸色稍缓,就是拿不准这货是不是也在装模作样。 独臂老头王潇洒表现的就更明显了,从小妇人身上收回猥琐目光,满脸忧心道:“老哥你可得稳当点,我这缺胳膊少腿的,要真掉下去,可就真喂了王八了。” 老汉笑道:“放心,咱再等上一会,要是没别的客人,这就出发。” 独臂老头嚷嚷道:“别等了别等了,我看现在挺风平浪静,咱趁着好时候赶紧走。”拍了拍李青石肩膀豪气道:“看见我这小兄弟没,有钱!少不了你的,别再等啦!” 李青石瞪眼道:“咱俩很熟么?” 独臂老头瞪回去:“别闹,这还有个小娘子在呢,咱能不露怯不?” 小妇人听他提到自己,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两手死死抓紧腿上行李,她刚才其实已经察觉这脏不拉几的老头盯着自己某个部位偷看,知道老东西有点不太正经。 这时岸上有几个光膀子的精瘦小伙走来,路过时跟老汉打招呼道:“谢叔,又出船啊?” 老汉笑道:“要吃饭,生意就得做啊!” 几个小伙脚步不停,往上游而去。 刘风流目送他们走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起了疑心,江湖上一些传递消息的暗语,外人根本听不出什么,老汉这句“生意就得做”,恐怕就包藏祸心。 这种小打小闹,刘风流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不戳破,是想看看等到出事时,那个直觉有些古怪的独臂老头会怎么应对,到底是修为蹩脚,还是深不可测,未必能试探出来,但不妨试试。 自称叫做王潇洒的独臂老头,用的是自己给自己取的江湖花名,真实身份就算说出来李青石也绝对打死不信,指定会想,老君山上坐第一把交椅的总瓢把,怎么可能是这么个不着调的龌龊老头?如果他真是老君观观主,那老刘也行啊! 真实姓名王玄一,假装残疾的老君观观主也已经对这船家老汉起疑,他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因为听说这段江面不太平,传说江神老爷隔三差五就发怒。 这事听着就玄乎,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人在捣鬼,只是这两天附近好几个渡口的船都坐了一遍,愣是没碰到歹人出手,这次已经是第八趟过江,总算有些眉目。 王大观主不戳破这些人的害人伎俩,跟刘风流不一样,没有试探的心思,只是想着抓贼抓赃。 以他乾坤境巅峰修为,或许遇上与自己层次差不多的高手会看不出深浅,但不管是否易容,年纪大小绝不会看走眼。 这白袍书生和破剑小伙的底细他一眼就给看穿,那是一处大窍都没洞开,一个三十岁出头,一个不到二十岁,这样的年纪,能踏入乾坤境叫他看不出深浅的,也只听过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总不可能这么巧,茫茫江湖说碰上就碰上? 所以看起来一处大窍都没洞开,那就真是一处大窍都没洞开了,还试探个屁。 大约过去半炷香时间,再没人登船,破船终于离开渡口向对岸驶去,船家老汉神情自若,跟独臂老头闲聊打屁,半点看不出心怀鬼胎。 王玄一很臭屁走到船头站定,凹了个高人造型,江风吹动他一袭青衫,吹起他一头白发,身形随小船起伏,看去还真有些潇洒出尘。 手放额头往后一捋,回头冲李青石道:“李丫头,我王潇洒的名头不是吹的,这份功力如何?要换你站在船头,八成早掉下去了。” 李青石喊他王老侠,死活不改口,他就嘲笑李青石长得比闺女还闺女,喊他李丫头,斗嘴斗气。 李青石还没说话,撑船老汉忽然变了脸色,叫道:“不好,江神老爷又来了,大伙赶紧抓牢了!” 话音刚落,船身一个剧烈摇晃,李青石伸手抓住船沿,听见独臂老头大叫一声:“你大爷!”紧接着噗通一声,抬头看去,站在船头的那个骚包身影已经不见,显然给晃到江里去了。 趴到船边往江里看去,没发现独臂老头的影子,却见水面下一个巨大身影若隐若现,似乎是个直径两丈的巨龟,心想老头一语成谶,真给喂了王八了! 稍一犹豫,就要跳入江中救人。 老头虽然有点不着调,但不像是坏人,见死不救有点于心不忍。 只是刚站起身就被刘风流扯住衣衫,回头看去,刘风流冲他轻轻摇头。 李青石愣了愣,小声问道:“老头有古怪?” 刘风流道:“有没有古怪不清楚,但八成淹不死,先静观其变。” 李青石将信将疑,犹豫片刻,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破船晃得越来越厉害,小妇人吓得脸色惨白,伏低身子拼命抓紧船板。 她知道这两年江上不太平,打听到前些天刚出过事,想着江神老爷不能总发怒,就壮着胆子回娘家探亲,打成婚以来已经快三年没回去过,总不能一直不回去。 没想到运气这么背,看来今天活不成了… 船身又是一个剧烈摇晃,小妇人身子腾空,眼瞅着就要掉到船外,肩头突然被人抓住,揽回船内。 小妇人死里逃生,吓得面无人色,稍稍定神后扭头看去,见救下自己的是那个俊俏的不得了的小男人,俏脸一红,别过头去,任由他仍旧搂着自己,心想他跟我家那口子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呸!好不要脸,什么时候了还转这种念头,不过…不过叫他搂着可不是我不守妇道,实在是迫不得已。 李青石救人只是顺手而为,这时心思却不在小妇人身上,而是皱起眉头盯住撑船老汉。 老汉看似惊慌失措,其实在偷偷发力,小船剧烈摇晃除了水下原因,与他也脱不开关系。 李青石登时心如明镜,本打算把他踹入江中让他自食恶果,又想这厮水性必然精熟,未必能淹的死他,就暂时没出手。 水下,六个精瘦小伙各占一角,躲在下面顶着以假乱真的假龟身躯使劲向小船冲撞,每人嘴里叼着个猪尿脬用来换气。 前些天刚刚做过一桩“生意”,谁知收获不大,虽然时间隔得有点近,也只好再来一回。 船上几个看不出有钱没钱,不过那小娘子着实诱人,等顶落了水,哥几个好生快活一番,这次买卖也值了! 想到这事,一个个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时都没发现一个独臂老头正混在他们中间,同样抓住假龟身躯,笑嘻嘻跟他们一起使劲。 只不过他们在往上顶,老头在往下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伙能处 水底下,六个精壮小伙拼命划水,终于发现事情有些蹊跷,头上假龟不仅没往上顶,反而在以缓慢速度下沉。 转头看了看,就看见一个独臂老头吊在假龟下,一脸得意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小伙愣了愣,随即大怒,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刀,仗着水性精熟,向独臂老头刺去。 独臂老头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大概水性不好,手脚卖力划拉,姿势十分滑稽。 小伙见他这副蹩脚模样,自信很快就能白刀进红刀出,稍稍调整姿势,如游鱼般快速追去。 诡异的是,追了半天,始终差之毫厘,死活碰不到老头一丁半点。 精壮小伙终于反应过来,这厮那副蹩脚模样是装的,其实水性极好,在戏耍他,心中更怒,然而知道再追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回头看了看,已经追出很远,拿刀尖指了指老头,准确传达威胁的意思后,折返往回游。 游着游着肩上忽然被人一拍,扭头一看,这不知死活的老头竟然欺近身来,正一脸贱兮兮对他挑衅。 小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返身又追,刚转过身来,一不留神嘴上叼着的猪尿脬被对方夺去,接着就从老头裤裆里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撞到他脸上。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特么能忍? 小伙急怒攻心,再也不管不顾,闷头急追,没过多久一口气用尽,想要换气,这才想起猪尿脬已被对方夺走,赶紧向水面浮去。 就在这时,身周江水忽然出现异样,以他为中心快速旋转起来,须臾间形成一道漩涡,将他裹挟其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独臂老头从他身边悠闲飘过,没再看他一眼,往来路而去。 精壮小伙憋气憋的脸上越来越红,猛然想起,纠缠这么久,这老头竟连一口气都没换过,心中骇然,卷住自己的这道旋涡似乎与他也脱不开关系,忍不住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莫非这龙江中真,真有江神? 水性出类拔萃的精壮小伙活活溺水而死。 用这般手段杀人,杀的还是不懂武功仅仅水性好些的寻常人,是否以大欺小过于残忍? 站在整座江湖山巅之上的王玄一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除了道家典籍,有些书上的道理说的也挺好,比如有一个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修行武道一辈子,要是临到老来还不能依照本心行事,那还修行个什么劲? 何况身为武道一途最顶尖的人物之一,王玄一早早便已知道,乾坤境之前,修力大于修心,乾坤境之后,修心大于修力。 到了他这个层次,如果做起事来依然束手束脚,武道也就走到头了。 船上,李青石死死盯着江面,船身摇晃幅度慢慢变小,水中那个疑似巨龟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 只凭撑船老汉折腾不出多大动静,李青石松开搂住小妇人肩头的手,回到刘风流身边道:“那老头恐怕凶多吉少了,刚才应该下去捞他的。” 刘风流想了想没点破,只是说道:“也未必,我看他应该是懂水性的,或许只是被江水冲到下游,自己能游上岸。” 李青石道:“但愿如此,老头人其实不错。”压低声音道:“这个撑船的不是个好东西,刚才摇晃时他在偷偷跟着使劲,八成是想杀人越货。” 刘风流愣了愣道:“你都看出来了,怎么没动手,这可不太像你。” 李青石道:“这江才渡了一半,弄了他谁划船,你划?咱先装不知道,等船靠岸再卸磨杀驴。” 刘风流又愣了愣,点头道:“这个才更像你。” 李青石斜眼看他:“你啥意思?” 刘风流跟这位小师弟说话越来越得心应手,竖起大拇指道:“我的意思是不愧是你,思虑周全。” 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是要多花些心思在修行上…” 李青石见他又要灌鸡汤,俯身趴到船边道:“刚才你看见没,江里好像有个体型吓人的大王八。” 撑船老汉面无人色搭话道:“看见了,刚才我也看见了,上回我这船翻的时候,也看见这样一个巨龟,人们都说是江神老爷派来的!” 少了六个同伙暗中协助,只靠他自己一人孤掌难鸣,幸亏船上这几个蠢货没发现端倪,否则就只能跳江脱身,现在这岁数不比年轻时候,跳江的话还是很有些风险的。 老汉心里暗骂,这几个猢狲在搞什么鬼,眼瞅着就要成了,怎么忽然没了动静?莫非前些天在那几个水灵小娘们身上使劲太猛,到现在一个个还是软脚虾?幸亏老子坚持把那几个小娘们沉了江,否则以后这买卖还怎么做? 李青石摆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真的假的?我胆子可不大,你别吓唬我,划快点,别一会又回来了!” 老汉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惊吓模样,正要说话,江面上忽然有人叫道:“李丫头,你也忒不讲究了,老子还没死这就要先尥蹶子跑路?你这叫草菅人命懂不懂?” 李青石闻声看去,只见落江的独臂老头正坐在一个巨大龟背上,断臂竟然“神奇”的重新长出,两手使劲朝这边划水,划了半天非但没能前进分毫,反而被江水冲的朝下游漂去。 李青石见他没死,由衷感到高兴,对撑船老汉道:“快!快去接他上来!” 撑船老汉看着老头屁股底下那个熟悉“巨龟”,心中惊疑不定,不敢露出马脚,装出一副惊喜神情,划船过去。 王玄一吭哧吭哧爬上船,回身冲“巨龟”装模作样抱拳道:“麻烦龟兄送我,赶紧回去。” “巨龟”顺流漂走。 王玄一捞起身上长袍下摆拧水:“他妈的,这回倒省的洗衣服了。” 李青石看着巨龟沉入江中,一时倒真看不出来这大王八是不是活的,收回目光道:“行啊王老侠,这回不但死里逃生,胳膊都长出来了?”这时才知道老头不光先前残疾是装的,肯定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王玄一面不改色,神秘兮兮道:“你是不知道,原来这龙江底下有座龙宫,龙王爷看我顺眼,请我喝了顿酒,又见我少了条胳膊可怜兮兮,施展神通让我断臂重生,这不喝完了酒,派龟丞相给我送回来了。” 这老头比老刘还特么能扯…李青石心里翻起白眼,只是不知内情,好奇那只巨龟是怎么回事,心里琢磨就算问了,这王老头只顾吹牛,未必肯说,撑船老汉八成也知道,等船靠岸好好盘问盘问。 撑船老汉见王玄一没理他,松了口气,更加纳闷水下发生何事。 王玄一斜眼看向李青石:“李丫头,你忒不够意思了,眼瞅着我掉下去也不说救一下?” 李青石瞪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发现你落水,我立马就打算往下蹦,只是刚迈出一条腿,一个虾兵手持钢叉就从江里冒出头来,跟我说少侠莫急,老东西被我们大王请去龙宫喝酒,片刻便回,我就又把腿收回来了。” 王玄一嘴角抽搐,破天荒无言以对。 刚才虽在水下杀人,船上情形其实一清二楚。 自己刚落水时,这小子就想下水救人,只是被白袍书生拉住。 后来船晃得剧烈,救下小妇人后怕她再被甩出船外,一直按住她肩头。 饶是如此,期间仍有三次想要下船救人,担心小妇人发生意外,这才作罢。 江湖第一圣地总瓢把心里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这小伙子真不错,能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王大观主有眼无珠 船行途中,刚过二十岁的小妇人偷偷鼓了半天劲,终于脸蛋微红往李青石那边挪了挪,答谢救命之恩。 李青石问起这江神老爷发怒是咋回事,小妇人羞答答把知道的情况说了。 近两年这一带龙江上翻的船不少,淹死的人更是多了去,许多原来做摆渡生意的都怕送掉小命,另谋其他生路,导致渡江成了问题,人们也能不渡江就不渡江,实在非渡不可,就只能撞着胆子乘坐仅剩的几条小破船。 李青石向撑船老汉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后半段路程顺风顺水,靠岸后,老汉吁了口气道:“老天保佑,这趟总算有惊无险。” 小妇人结了船钱,再次向李青石谢过救命之恩后先行离去。 李青石直接拔出七星宝剑搭在老汉脖颈:“说说,那大王八怎么回事?” 老汉装傻,一问三不知,还指着王玄一说这位客官不是到龙宫喝过酒?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李青石二话不说,直接在他脖子上割出一道血槽,阴笑道:“问你只是好奇,你要是说出实情,再掏些银子,老子才懒得管这种闲事,要是不愿意说,那以后也别说话了,杀人越货的事老子不是没干过。” 老汉不会武功,全凭一身水性才干起这种无本勾当,见李青石出手果决,不敢再嘴硬,简略说了内情,最后冲王玄一道:“水里那几个后生呢?” 王玄一比老汉还能装傻充愣,眨巴着眼道:“什么后生,没看见啊,送我回来的是龟丞相,不是你那假王八。” 王玄一并没打算刻意隐藏自己的武道修为,这么生硬装傻,单纯是在胡搅蛮缠,没了几个老师弟找茬在身边盯着,没了那些徒子徒孙大气不敢喘敬着,半点不用端架子起范儿,还不可劲折腾? 不等老汉再开口,李青石一剑捅穿他心窝,顺势一脚踹入江中,眨眼便被水流冲走,无影无踪。 老汉一伙这也属于阴沟翻船,景州江湖实在不景气,高手寥寥,就算洞开几十处大窍,如果不识水性,到了水里照样是砧板上的鱼肉,所以这伙匪人做了两年买卖,愣是没踢到过铁板。 这也得益于摆渡了半辈子的老汉那双识人无数的眼,能准确识别哪些人不能招惹,今天这三人,一个残疾老头,一个背把破剑的寒酸游侠,一个言行举止严谨古板的书呆子,谁他娘知道会这么厉害?这不是阴沟翻船是什么? 李青石把剑插入江水,冲刷干净血迹后还剑入鞘。 问起巨龟怎么回事,是真因为好奇,不管老汉说不说,都得死。 王玄一自娱自乐,假装吓得一个趔趄:“杀,杀人了?” 李青石翻了个白眼:“还能再浮夸点不?你一个龙王爷都见过的人,能被这点小场面吓到?” 王玄一想了想,不再表演腿软站不住,点头道:“有道理,把这事忘了。” 李青石无语,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老刘还活着,跟这王老头肯定能尿到一个壶里。 想起老刘,就想跟眼前这个浪荡江湖想必见多识广的老头打听打听,是不是听过老刘的名头,不过正要张嘴,又打消念头。 老刘那闭眼瞎吹的毛病可不怎么招人待见,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怀才不遇的自命不凡,行走江湖得多长个心眼,万一点背碰上他的仇家,岂不是自找麻烦? 所以这事先不急,缓缓再说。 李青石有模有样抱拳说道:“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玄一瞪眼道:“啥意思,你往江里撒尿那事就这么算了?也忒不讲究了,总得管几顿饱饭?” 李青石愣了愣,迈步往北行去:“那你就跟着,就怕你不顺道。” 王玄一嘿嘿笑道:“顺道顺道,白吃白喝,咋走都顺道!” 三人走了一阵,找了处路边野林,生起火堆烘烤身上衣衫。 李青石和刘风流虽然没落水,身上衣衫差不多也已经湿透。 王玄一觉得跟不太喜欢说话的刘风流不怎么对脾气,跟李青石更加亲近,问道:“李丫头,你这一个劲往北走,打算去哪?” 李青石道:“去老君山。” 王玄一愣了愣,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想去老君山学武?” 李青石道:“废话,难道大老远跑去欣赏山景?” 坐在一旁没人搭理的刘风流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王玄一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子挺对他的脾气,能成为老君观弟子他当然十分乐意,可这身根骨实在平平无奇,远远够不上老君山收徒门槛,就算他出面勉强收入门下,这种资质修行武道也是白费工夫,别说鸿蒙境,恐怕连一处大窍都难洞开。 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李丫头,不是我泼你冷水,老君山收徒门槛可高的很,我看你差的有点远,还是别折腾了。” 李青石道:“谁都知道老君山门槛高,闲着也是闲着,去试试呗。” 王玄一摇头道:“明知道不行,还试个什么劲?有这时间精力不如做点别的事。” 李青石斜了他一眼:“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老君观观主。” 王玄一瞪了瞪眼:“我…你小子不识好歹是?我的意思是,背井离乡白费这个劲,不如留在家里孝敬孝敬父母。” 李青石往火堆里扔了根木柴:“都没了,还孝敬个啥。” 王玄一愣了愣,半晌才道:“那你想试就去试试,不过还是要做好不成的准备。” 李青石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去老君山试过,结果人家没看上?所以一说去老君山,就这么不看好?我也劝你一句,都这么大岁数了,看开点。”说着拍了拍他肩膀。 王玄一见他说的语重心长,忍不住愣了愣神,没想到这小子也有正儿八经开导别人的时候。 然后又听李青石说道:“人家看不上你,指定是你不行,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你得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没听过那句话?人比人气死人,所以……以后来老君山找我玩啊,我带你到处逛逛,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 王玄一张口结舌,本来以为提到他过世的父母,勾起伤心事,所以正经起来,原来还是这副德性,也罢,左右还年轻,叫他碰碰壁,不是坏事。 瞥眼看见那把破烂长剑,拿起来拔剑出鞘,装模作样打量着一片灰白暗哑无光的剑身,啧啧挤兑道:“带这么把破剑去老君山,不怕别人笑话?还他娘的也舔着脸叫七星宝剑,别怪我没提醒你,到了老君山恐怕要挨揍。” 世人皆知,老君山上有把镇山法剑,名为七星宝剑,因此江湖上涌现大量赝品,有段时间,只要是练剑之人,几乎人手一把“七星宝剑”。 李青石也觉得自己这把七星宝剑有点不上台面,然而是师父遗物,总不能丢掉,说道:“你懂啥,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绝世神兵,你眼力不够,所以看不出来。” 王玄一撇撇嘴,把剑扔到李青石身上:“那你可保护好了,千万别叫人抢喽!” 王大观主不认识自家镇山法剑?是的,他确实不认识。 这也不能怪他,当初拜入老君山的时候,镇山法剑早就被人从太上师祖手里“骗”走,所以活这么大岁数,一次都没见过。 但老君观里,有他太上师祖曹帝象亲手所作画像,画像里,那把七星宝剑可谓光彩夺目器宇不凡,一看就是仙家神兵。 他怎么会想到,自家镇山法剑竟然被糟践成这副样子?! 王玄一起身到无人处撒了泡尿,回来时又变成独臂模样。 李青石围着他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 王玄一得意道:“怎么样?独臂大侠王潇洒,你也觉得这扮相更加高人风范深不可测?” 李青石摇了摇头,搓着下巴道:“想啥呢,我就是好奇,你这只手是在?” 第一百三十章 女扮男装 一条两旁覆盖葱郁林木的山间小道上,王玄一不住嘴抱怨:“说好请客吃大餐赔罪,尽捡这种鸟不拉屎的小路走,上哪找大餐去?” 忍不住又动了动伪装独臂的那条胳膊,自从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瘪犊子问过那个问题后,再扮独臂大侠就总感觉不对劲,远不如以前那般自然。 “什么时候说过请你吃大餐?咱说的可是管几顿饱饭,是饿着你了还是渴着你了?” 李青石觉得有这老不正经的跟着,比和那位刘大哥单独赶路好多了,那厮要么闷葫芦,要么一开口就灌鸡汤,实在有点受不了。 相处这段时间,李青石慢慢对刘风流放下戒心,能切实感受到这个白袍书生的真诚关心,尤其是在武道修行上,时常督促,若不是天生外冷心热,就是真把他当成了弟弟。 刘风流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两人斗嘴,很没存在感。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局面,当初师父不向他透露小师弟的信息,是怕他横插一腿,于小师弟的修行反而有害无益。 他知道师父的心思,所以虽然跟在李青石身边,却打定主意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不管遇到什么事,碰到什么人,保持冷眼旁观,除非小师弟陷入死局。 想法挺好,然而他与李青石已经产生交集,一举一动不可避免会对彼此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不说他自认为对小师弟只有助益的苦口婆心劝勉督促,是否会影响心境,只说龙江上李青石欲下水救人被他拦住,是切切实实在干扰某些事情的走向了。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些,关心则乱是真的。 当时拦住李青石,是因为摸不清那个假装残疾的古怪老头是否包藏祸心,或者是不是个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乖戾人物,怕一旦出现意外,自己都来不及救。 王玄一水中杀人时,没有使手段遮掩气象,刘风流对于水下情形一清二楚,当然已经知道这个没半点高人风范的老头其实拥有乾坤境修为。 这样的人物,不得不让他加倍小心。 所幸一路观察,除了有些不着调,并没有半分恶意。 至于他的身份,是出身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还是隐于江湖的奇人异士,刘风流不感兴趣。 沉默前行的刘风流忽然停住脚步,因为走在前面一直斗嘴的两个人忽然驻足。 前面林子里传出一声唿哨,接着就蹿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有的手持锄头,有的手持铁锹,花样百出,其中还有个十来岁的孩子,肩扛一根木棍,大咧咧站在山路中间,面黄肌瘦,却气势十足。 “干啥的?”李青石问王玄一。 王玄一拿下巴点了点:“你这丫头瞅着可不像出身富贵之家,种地的没见过?” 一个瘦骨嶙峋瞧着跟李青石差不多年纪的后生愣了愣神,这怎么还聊上了? 把手里锄头往地上一顿,指着旁边一棵树道:“此树是,是我栽,此,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过,留下买路财!” 刚磕磕巴巴念完开场白,就被身边孩子踹了一脚:“杨二蛋,你有没有出息,刚干完一票,怎么还这么不济事,就你这样的,还想娶我姐?” 李青石咧了咧嘴:“打劫的!” 王玄一脸色凝重:“看出来了,咋整?” 李青石没好气道:“都啥时候了,还装?你不南风流北潇洒吗,上啊!” 王玄一撇嘴道:“想探老子的底?那你也别藏着掖着啊,我知道你也练过,上去露几手,让我开开眼。” 李青石瞪眼道:“较劲是?我把话撂这,你要不出手,我可就降了!” 王玄一点头道:“他们人多,反正老子也打不过,降就降了。” 被喊作杨二蛋的年轻后生见这俩人一个劲嘀嘀咕咕,明摆着没被自己的气势镇住,有点生气,又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嘀咕啥?!” 李青石指着王玄一道:“这老头说你放屁唬人,睁眼说瞎话。” 杨二蛋愣了愣神:“我…老子怎么说瞎话了?” 王玄一使劲摆手:“小兄弟别听他瞎说,我可没说这话。” 李青石努了努嘴:“他说这棵树肯定不是你栽的。” 杨二蛋扭头看向刚才自己指的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愣神之后,竟然有点脸红,立马又被孩子踹了一脚:“杨二蛋你傻啊,跟他们掰扯这干啥,要真较真,这路还不是你开的呢,赶紧动手呀!” 杨二蛋皮包骨头的大手一挥:“上!” 十几号人没敢一窝蜂往上冲,手持武器一步步逼近,一个残疾老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年轻,一个读书人,看不出什么古怪,可他们就觉得这三人有点怪,哪有碰上打劫不害怕的? 他们在这一带拦路打劫已经有些日子,本来以为这没本的买卖最容易不过,哪里想到会这么难! 大富大贵的不敢劫,挎刀佩剑的也不敢劫,老弱病残又不忍心劫,要不是那帮刀头舔血的真正悍匪催着要孝敬银子,恐怕今天又要一桩买卖都做不成。 走投无路了,拿命上,是生是死就交给老天爷了! 王玄一道:“他们可过来了,你到底上不上,我跟你说,老子不可能叫你先探了底,打个商量怎么样,你打头阵,我随后跟上,行不?” 刚说完就听见小瘪犊子大叫一声:“我投降!”然后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这一嗓子有点突兀,十几号人差点掉头跑路。 王玄一嘴角抽搐:“这特么老子也会!”扯脖子喊道:“我也投降!”单手抱头蹲在地上。 刘风流有些无语,觉得这两人实在有些无聊,明明是不忍心对这些明显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流民动手,起了恻隐之心,还偏偏要互相挤兑互不相让。 三人眼睛蒙上破布条,被带到一个隐蔽山头,关进一个简陋搭建的木屋里。 木屋里除了他们三个,已经关了六人,一对中年夫妇,一个十六七岁少女,一个十八九岁少年,还有两个上了些岁数的男女,像是管家、嬷嬷之类。 少女清丽脱俗,安静娴雅,神色间有些冷淡,只是李青石取下蒙住眼睛的破布条时,大概因为相貌出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李青石也向少女多看了两眼,他平生所见女子中,这少女容貌当属第一,气质也最出类拔萃。 站在少女身边的公子哥不乐意了,横眉冷对道:“你小子瞅啥?” 李青石怡然不惧:“瞅你咋地?” “再瞅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公子哥嘿了一声,撸袖子道:“你小子找揍是?” 少女叫了一声:“表哥。” 公子哥立马偃旗息鼓,只是跨出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省的表妹再跟这小子眉来眼去。 李青石对王玄一道:“这帮打劫的,抢了东西还抓人,什么路子?” 王玄一道:“我怎么知道?” 李青石恨铁不成钢:“你闯荡江湖大半辈子,就没攒下点经验?” 王玄一瞪眼道:“你这丫头什么意思,是说老子成天被人打劫?” 听见“丫头”两字,公子哥愣了愣神,偷偷摸摸朝李青石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恍然大悟。 难怪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女扮男装啊! 又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竟然比表妹还好看! 浓眉大眼的公子哥犹豫一阵,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李青石身前,有些扭捏道:“方才我吃错了药,跟你赔个不是,你别见怪呀。” 李青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金主 刚发生冲突就跑来道歉,李青石没弄明白这公子哥态度为什么转变这么快。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笑道:“没事,不打不相识嘛。” 公子哥眉开眼笑:“对对对,不打不相识,我叫周宗儒,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石。” 既然女扮男装,这多半也是个假名字…周宗儒露出了然表情:“那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突然压低声音道:“我们是故意让他们抓来的,其实我身手很厉害,要杀出去轻而易举,所以你别害怕,到时我决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 看来还是个热心肠…李青石道谢之后,问道:“为什么故意让他们抓来?” 周宗儒看了眼一家之主的中年男子:“舅舅让我先按兵不动,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心思我可猜不到。” 中年男子朝这边看了一眼,周宗儒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回到少女身边。 少女扭头看了看周宗儒,一句话没说,显然对自家表哥的“花心”行径有些无语,看起来对这种事情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这间简易“牢房”没上锁,只在门口留了两人把守,李青石见那个参与打劫的十来岁孩子大摇大摆走来,身后跟着一条与他一样皮包骨头的土狗。 小孩面有菜色,一看就营养不良,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就像巡视领地的大将军。 来到“牢房”前,朝里面看了一眼,老气横秋道:“没人闹事?” 其中一个把门的年轻人踹了他一脚:“黄小统,你个小鳖孙装啥装,天天做梦当将军,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将军了?” 小孩被踹的一个趔趄,拍了拍身上脚印,立马气势全消,苦着脸道:“就不能给个面子?这当着外人呢!” 两个把门的年轻人哈哈大笑,踹人的那个指了指他道:“你小子就爱抖机灵。” 另一个问道:“银子凑够了没?” 叫黄小统的小孩更加愁眉苦脸:“不知道呢,村长他们把东西都拿去了,我还没问,看这三个一个比一个不像有钱人,估计悬。” “那咋办?凑不够钱,那帮人可就把你姐带走了。” 黄小统没好气道:“能咋办?接着抢呗,这不还有几天时间么?”顿了顿道:“我这就去问问,你们把人看好了啊,这家人瞅着可不像只有百十两家底,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叫他们家里送赎金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黄小统端着个破锅飞奔而来,锅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把门的年轻人掀开锅盖,立马吞起口水:“黄小统,今天什么日子,给咱哥俩吃这么好?” 黄小统拧过身子护住破锅:“去去去,想什么美事,这是给里面人吃的。” 年轻人皱眉道:“大伙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一点荤腥,这么好的东西给外人吃?这是村长的意思还是你小子装大方?” 黄小统道:“我提的,村长答应了,再说这两只兔子是我抓的,想给谁吃就给谁吃!” 年轻人又咽了口口水:“你个小鳖孙别卖关子,到底因为啥?” 黄小统不再憋着,开心大笑道:“银子够了!我姐躲过这场祸事了!我黄小统一向有恩报恩,这两只兔子给他们吃,一点不心疼!” 两个把门年轻人惊喜道:“真的?去去去,赶紧端进去!” 黄小统端着破锅进了屋,放到桌上故作老成道:“不怕你们笑话,咱们穷的吃饱肚子都是大难题,所以没啥能招待的,这锅兔肉已经是能拿得出手最好的东西,你们担待些。” 突然跪到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头,又道:“这几个头,是谢你们的银子,因为你们的银子才保全了我姐,我黄小统恩怨分明,眼下无以为报,这份恩情先记下。” 王玄一被这小孩装出来的老练模样逗乐,招手道:“来来来,咱们坐下聊聊。” 黄小统爬起身看了他一眼,有点不乐意,因为这老头连一两银子都没贡献,压根没帮上忙。 黄小统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些人里看起来应该是最穷的那个,反而最有钱,好几个大金元宝,还有好多银子,这么有钱,却拿把那么破的剑,村长说这叫掩人耳目,心眼真多,反正是让他黄小统看走眼了。 反倒看起来应该是最有钱的这一大家子,全部家底只有百十两银子,不过也帮上了忙,也算恩人。 王玄一本以为这孩子心眼恐怕不少,未必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没想到问啥说啥,竹筒倒豆子全给交代了。 这伙人本是山下农户,近些年年景不好,地里刨不出多少粮食,本来就吃不饱饭,官府横征暴敛又一年比一年厉害,实在活不下去,就上山落草为寇。 说是落草为寇,其实大半年光景也只今日劫了这两拨人,以前都是靠山吃山,靠野菜野果和打猎果腹,日子过的还是清苦,却比种地要好些,至少没人征收赋税。 隔壁那座大山头上盘踞着一帮悍匪,偶然知道他们在这里落脚,便找上门来,开口便要一千两银子,只要拿出银子,这座小山头就归他们,以后再也不来打扰,可若不给银子,就要杀人。 后来悍匪头子看上了黄小统的姐姐,又改了口,不给银子也行,人送过来,大家也算两清。 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帮悍匪根本看不上眼,否则不早就占去?这么做不过是仗势欺人。 黄小统命不好,父母早亡,姐姐从十岁就成了家里顶梁柱,那时候他才三岁,什么都不懂,这些年姐姐吃了多少苦,世上只有他最清楚,要不是乡亲们心善,姐弟俩早就活不下去。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姐姐入那狼窝?可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算想拼命又怎么拼得过?这两天白天装作没事,晚上已经偷偷哭过好几回。 还好现在问题解决了。 王玄一扯下一条兔腿,一边说话一边吃的满嘴流油。 黄小统刻意避开目光,还是忍不住偷偷吞咽口水。 王玄一斜眼看向面黄肌瘦的小孩,递出兔腿道:“你也吃。” 黄小统摆手道:“不用!” 顿了顿又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这些,是想请你们发发善心,放你们下山后不要去告官,打劫你们的银子,算是咱们借的,可以打借条,你们放心,就算到死都还不完,我也会叫我儿子,我孙子接着还。” 王玄一嘴里塞满兔肉,含糊不清道:“好说,好说。” 黄小统终于忍无可忍,你这老头浑身上下连一个铜钱都没找出来,好说个屁! 气呼呼把破锅从老头跟前端走,放到最大金主李青石面前道:“大哥,你吃!” 旁边不远处另一座简陋木屋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端起破碗喝了口水。 事关黄小兰,杨二蛋难得英勇一回,在所有人都畏畏缩缩的情况下,自告奋勇去对面大山送银子。 总算了去桩大事! 老人喝完水,回到床边整理起那些打劫来的行李,先前只顾找银子,把行李翻得乱糟糟的,银子凑够了,剩下这些东西是要还给人家的。 结果这才注意到,行李中有份敕牒和告身,老人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东西,但多少识得些字,好奇打开看了看,结果一屁股坐到地上。 乖乖!竟然把新任江州州牧给劫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姐弟 黄小统喜气洋洋大摇大摆从简易“牢房”离去。 领着那只灰毛土狗,又恢复了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的大将军气势。 回到与姐姐住的那个寒碜草房,猛灌了一通凉水,压下看人家吃肉肚子就一直不争气的咕咕叫声。 不管别人怎么劝,他到底没吃一口肉,抓紧“谈完事”就赶紧撤退。 怕吃上一口就再也管不住自己,那两只兔子都不够他一个人吃。 “姐,谈成了,他们答应不报官。” 屋里还有个十六七岁少女,长相与黄小统有几分相似,很好看,就是有些黑,整个人也跟瘦麻杆一样,与关在“牢房”里的那个少女天差地别。 “真的?小统可真有能耐!” 正拿针线帮村里大伙缝缝补补的少女停下手里的活,一脸惊喜,先前眉宇间隐忧尽数散去,一下子明媚起来。 “我出马还能有办不成的事?” 回来前已经在没人地方撒过欢的黄小统一脸淡定,老气横秋,就像不过是随手办成一件小事。 他有些不乐意道:“姐,以后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夸我,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少女挂着微笑,还是跟小孩说话的口气:“好好好,小统长大了,姐以后注意。” 黄小统夺过她手里的衣服:“姐你以后不用再这么拼命干活,累了就歇歇,每次我带着老灰出去打猎,收获都是最多,干别的也能卖把力气帮上忙,咱吃村里的饭不窝心。” 少女的手不自然往回缩了缩,那双属于一个花季少女的手,布满伤疤与老茧,粗糙丑陋叫人不愿多看一眼。 她心里高兴,却还是稍稍板起脸道:“话不能这么说,以前村里乡亲帮咱们那么多,这天大恩情到死都还不完,你可不许忘了。” 黄小统点了点头:“放心姐,记着呢。” 少女从他手里拿回衣服接着做针线。 黄小统在床上坐下,胳膊拄在身侧,两腿悬空来回晃荡:“姐,杨二蛋虽然没啥出息,可我能看出来,对你是真好,这趟去对面山头送银子,所有人都害怕不敢去,他那么怂的一个人,吓得浑身打颤还是站出来,说到底都是因为你,你咋想的?” 少女闷不吭声,过了片刻才道:“只要他对你好就成,姐嫁谁不是嫁?” 黄小统不干了:“那怎么行?你要嫁人一定要嫁个自己喜欢的,要是找不到,那就不嫁了,我养你一辈子!” 少女没好气道:“瞎说!你以后也要娶媳妇的。” 黄小统冷不丁道:“单论长相,我觉得咱打劫的那个李青石李大哥才配得上姐,长的是真俊呀!岁数也差不多,你十六岁,他十八岁,他身上带着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来头,就是这人没啥出息,碰上咱们连动手都不敢,直接抱住脑袋就投降了,要是能硬气点,那才真能配得上姐。” 少女笑道:“也就你把姐当回事,我听说这人身上带着好几个大金元宝,一定不是寻常人家,我给人做丫鬟恐怕人家都不会要。” 黄小统气呼呼道:“不准你这么说!等我以后当了大将军,天底下就没有姐配不上的人!” 少女缝补动作微微一顿,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叹了口气:“都怪姐没本事,没钱供你读书,否则说不定真能考个官当当。” 黄小统愣了愣,一脸不屑道:“我才不喜欢读书,我要当的是大将军,大将军可用不着读书。” 少女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黄小统额头上的那道疤痕,红了眼圈道:“姐不光没本事,小时候还总打你,姐对不住你,要是有下辈子,千万别做我弟弟了。” 黄小统别过头去:“姐你说啥呢,我咋不记得你打过我?你忙着,我去给老灰喂点水。” 小孩出了屋,抬起胳膊使劲在脸上蹭了蹭。 他三岁时就没了父母,只剩下这么个姐姐,那年她十岁。 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姐姐总共打过他两次,剩下的真忘了。 第一回。 好像是四岁那年,村子里有个小孩家里炖了肉,拿着一根肉骨头啃得满嘴流油,他巴巴看着人家,口水实实在在流了一身,都要馋死了。 回到家里翻出姐姐藏得严严实实的几个铜钱,那是他们全部家底,印象中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走到卖肉的地方。 最后几个铜钱换了一小块猪头肉,本来想着自己吃一半,给姐姐留一半。 结果一不小心吃多了,只给姐姐留了一点。 十岁的姐姐下地回来,见钱没了,抄起一根竹棍追着他打,打得他满身淤青。 然后自己跪到爹娘牌位前,嚎啕大哭,天塌了一般。 那是他第一回见姐姐哭成那个样子,都要吓死了。 所以到现在都没忘。 第二回。 应该是五岁那年,他在家里做饭,听见外面有小孩的声音,就跑出去看,结果就跟人家玩上了。 后来灶膛里的火烧出来,等乡亲们帮着扑灭,已经烧了半间房。 看着拎着镰刀从地里跑回家的姐姐,他吓得都不敢哭。 姐姐哇的一声就哭出来,挥起手里镰刀就朝他劈头盖脸砸下,撕心裂肺的喊:“我打死你!” 然后镰刀就落在他额头上,血一下子就流了满脸满身。 姐姐吓傻了,抱着他更加撕心裂肺:“你跑呀,你怎么不跑呀,每回打你不都知道跑么…” 那回他没想着跑。 他想着就这么让姐姐打死算了。 自己死了,就没人拖累她,她就能过的好点。 黄小统一边给土狗喂水,一边小声嘀咕:“姐,下辈子真不给你当弟弟了,我要给你当哥。”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黄小统跑过去看发生什么事。 数十人浩浩荡荡来到山头,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三十多岁年纪,正是对面山头上那群悍匪坐第一把交椅的头领。 小山头上的流民快速向这边聚集,恶人登门,不知是福是祸。 啪嗒一声,一个人被悍匪丢到地上,一动不动,正是前去送银两的杨二蛋。 黄小统冲过去叫道:“杨二蛋,怎么了这是?”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黄小统立马红了眼,怒目看向那群身强力壮的不速之客。 山匪头子陈有群自顾自跟身边一个衣着不俗气质也不俗的二十多岁年轻人说话。 “有鹿,就这么群土了唧的泥腿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要大老远跟着来,等我把人给带回去,你要看上眼,大哥二话不说给你送到房里,哪用得着你亲自跑这一趟。” 他已经是山匪中最大的头子,跟这年轻人说话却毫不掩饰巴结的意思。 年轻人朝越聚越多的流民扫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人,说道:“我就是到处转转看看风景,你忙你的。” 几个人把杨二蛋尸体抬回己方阵营,头发花白的村长身体轻轻颤抖,说道:“他是送银子的,你们,你们怎么把人杀了?” 陈有群笑道:“这小子不会说话,问我银子凑够了,是不是以后就真不抢人了,他妈的,这说的叫什么话?不是自己找死么?” 村长道:“这不是之前说好的么?” 陈有群道:“老东西你是老糊涂了?之前是这么说的?老子记得清清楚楚,让你们凑一千两银子,连人一起送过来,你他妈的是不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赖账?”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个比一个猛 黄小统撒腿就跑,赶去给姐姐报信,能跑多远是多远。 没跑出几步,就被一个大汉拎小鸡一样拎回,黄小统拳打脚踢,最后一口咬在大汉胳膊上。 大汉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蜡黄小脸立马红肿一片,接着丢到地上,不忘踹了一脚。 陈有群没好气照大汉脑门扇了一巴掌:“你个狗日的,这可是我小舅子,敬着点!” 弯腰笑嘻嘻对黄小统道:“你姐呢?” 黄小统瞥眼看见姐姐朝这边走来,嘶声大叫:“姐,快跑!快跑啊!” 黄小兰走到他跟前,扶起他,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在这,姐往哪跑?” 陈有群眉开眼笑,对身边年轻人道:“瞅瞅,大哥眼光咋样?” 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轻笑道:“大哥眼光确实独到。”并未刻意掩饰嘲讽之意。 陈有群不以为意,说道:“有鹿,不是我吹,大哥阅女无数,看女人这事你不如我,这些泥腿子里,只有这么个小娘们底子最好,别看现在又黑又瘦,带回去养几个月,一准该鼓的地方鼓鼓囊囊,绝对是极品!” 年轻人笑了笑,显然还是不感兴趣。 这时又有几人往这边走来,黄小统犹豫了一下,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来了?” 王玄一道:“把门的跑了,门又没锁,这不就出来了?” 黄小统道:“赶紧走,这些人是真正山匪,是真会杀人的!” 虽然一千两银子没能保全他姐姐,但这份恩情他还是会认。 陈有群看见这些人,登时明白这群泥腿子为什么能掏出一千两银子。 见身边年轻人目光在这些人身上逗留,心领神会道:“还是你眼光高,大哥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大哥办事你放心,今晚就让你们洞房!” 对身边手下道:“愣着干啥?赶紧带了人走,破地方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叫咱哥俩在这办事?” 黄小统跑回姐姐身前,抄起一根木棍挡在前面道:“今天谁敢动我姐,我就跟谁拼命!” 一个年轻人手持铁锹走到黄小统身边:“太欺负人了,大伙跟他们拼了!” 站在后面衣衫褴褛的流民们互相对视,陆陆续续走上前去,纷纷叫道:“跟他们拼了!” 最后所有人都挡在黄小兰身前。 陈有群左右看看,笑道:“呀嗬,这是一个个都活腻歪了?那老子可就成人之美了啊。” 一边是饭都吃不饱手里家伙五花八门的庄稼汉,一边是手持钢刀杀人越货惯了的山匪,这仗怎么打? 黄小兰重新走到最前面,跪下给乡亲们磕了几个头,硬挤出一个干涩笑脸:“我跟他们走就是,我一个人换咱们这么多人的命,天底下没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黄小统哇的泣不成声,死死抱住姐姐胳膊:“不行,我不让你去,除非我死了!” 黄小兰伸出一双丑陋手掌,帮弟弟擦了擦脸道:“不是长大了么,怎么还哭鼻子?姐这是跟着他们享福去,又不是送死,哭什么?” 黄小统抱住她死活不松手。 黄小兰终于没忍住,落下泪来。 人生在世,怎么就这么难啊…… 她使劲掰开弟弟手臂:“姐对不住你,以后姐不在,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下辈子投胎,我再也不当人了……” 李青石使劲抹了把脸。 王玄一道:“呀,李丫头,这是也哭鼻子了?” “哭鼻子咋了,又不丢人!”说完就要上前。 却见名叫周宗儒的公子哥已经一马当先,抬脚踹翻一个过来抓他表妹的喽啰,气势十足叫道:“周大侠在此,谁敢放肆?!” 陈有群愣了愣,笑道:“呀嗬,想不到还有个会武的!兄弟们,给老子弄他,让他明白明白大侠不是那么好当的!” 七八个大汉围拢过来。 片刻后人仰马翻。 周宗儒立在场间,潇洒绝伦。 本来大祸临头的流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位公子这么厉害?那那那咋就叫咱们打劫了? 山匪头子陈有群显然有些意外,却依然不当回事:“呀嗬,想不到还是个开了大窍的,看来得我亲自上阵了,有鹿,看着大哥点,别让大哥阴沟里翻了船。” 陈有群迅猛冲去。 一场激烈肉搏。 最后周宗儒被踹中胸口,一时爬不起来。 他心中骇然,以他洞开四十处大窍的修为,本以为除了三山五岳十二洞天那些江湖圣地中的弟子,底层江湖里的大部分场面都能应付,没想到竟阴沟里翻了船。 区区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山匪里,竟然有人比他修为还高! 他脸上阴晴不定,今日之局,该怎么解? 难道要亮明舅舅的身份? 这些山匪会不会不管不顾杀人灭口? 陈有群捏着拳头朝他走去,嘻嘻笑道:“这回是不是长记性了?大侠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后有点眼力劲,该装孙子就老老实实装孙子,哦,不对,你没以后了。” 周宗儒脸色发白,本公子难道就这么憋屈丢掉性命? 他无计可施,舅舅既然没发话,他就不敢自作主张说出他的身份。 陈有群抬起一只脚,瞄准方向……似乎是裤裆? 周宗儒脑袋发蒙,下意识夹紧双腿。 就在他心生绝望的时候,只见一个身影如流星划过天际,高高跃起势不可挡撞向山匪头子。 山匪头子陈有群反应极快,抬起的那只脚顺势踹向那个身影。 然而来人不闪不避,仍旧直直撞去。 陈有群腿上一痛,没敢硬碰硬,率先认怂,就地滚倒卸去大部分力道。 起身后,就见那个长得比娘们还俊俏的小子挥拳向他砸来。 陈有群再次出腿,对方仍旧不闪不避。 一脚踹上对方肚子,肩头却也挨了一拳。 对方浑若无事,再次出拳猛砸,他肩头却痛入骨髓。 来人当然是李青石。 李青石方才旁观两人肉搏,已经摸清陈有群修为深浅,这时一味猛攻,完全无视陈有群反击,因为就凭对方这点修为,即便拳脚加身,也绝不会伤筋动骨,顶多就是有点疼。 一拳接一拳,动作大开大合,气势十足,每拳都砸在陈有群右臂,很快就把一条右臂砸断。 周宗儒目瞪口呆,青石妹妹…这…这么猛吗? 摸不着头脑的流民们也都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位比那位公子还猛?那那那咋也叫咱们打劫了? 山匪头子被砸的连连倒退,毫无招架之力。 他心生惧意,对方明明也挨了自己不少拳脚,为什么看起来就像给人家挠痒痒? 惶急叫道:“有鹿,再不出手大哥就要让人打死了!” 衣袍锦绣的陈有鹿脸色平静:“大哥,沉住气,这种砥砺武道的机会可不好遇上,有我看着,你怕什么?” 陈有群生性多疑,不知自己这位堂弟所说是真是假,小命要紧,哪有心思砥砺武道? 边打边退向陈有鹿。 直到一条右腿也被李青石踹断,终于退到自家堂弟身边。 李青石停步不前,看向气定神闲的陈有鹿,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说道:“怎么,换你来?” 陈有鹿微微蹙眉,显然对这句话十分不满,冷笑道:“井底之蛙。” 李青石懒得跟他废话,一拳砸向他面门。 陈有鹿嗤笑一声,轻描淡写抓住砸到跟前的拳头,同时迅疾踹出一脚。 李青石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就被一脚踹中。 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样飞起,落在数丈之外,张嘴吐出一口血。 李青石脸色凝重,这人绝对已经踏入鸿蒙境!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的剑呢? 李青石吐血之后,非但没有重伤垂死,胸腹间反而无比通畅。 因为他吐出的那口血暗红发黑。 李云禅一颗石子重伤他肺腑,经过这些天元炁滋养,伤势基本痊愈。 然而一直有淤血残留体内,以他的医术,当然有办法化去,却也不是件简单的事,需要费些手脚。 还没找机会去除病根,今日反而因祸得福。 李青石仍旧躺在地上,不是爬不起来,而是故意没爬起来。 这群山匪里,竟然有鸿蒙境高手,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事。 今日恐怕已是死局。 就算这一脚没让他重伤,但跟一个鸿蒙境高手对敌,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方才对方出脚风轻云淡,显然没用全力,否则这一脚就算机缘巧合踹出淤血,也会造成其他伤势。 跑? 那就要看对方心情了,要是不想放人,根本没有跑掉的可能。 差一处大窍便能踏入鸿蒙境,终究还不是鸿蒙境,是否跨过这个门槛,天壤之别。 趴在地上假装重伤,找机会偷袭,也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得手机会微乎其微。 跟周宗儒刚才处境一样,李青石也已经无计可施。 陈有鹿并未乘胜追击,因为根本不需要,不急不慢向李青石走去,玩味笑道:“以你皮糙肉厚的程度,不至于这么不抗揍,想玩偷袭?别费力气了,差距太大,一切诡计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刘风流刚想迈步,王玄一已经先有动作,慢悠悠走到李青石身前。 于是刘风流站在原地没动。 他早已看出这个陈有鹿是鸿蒙境修为。 袖手旁观,是因为小师弟没有性命之危,正好借这机会让他长些教训。 以后再想做替人出头的事,才能三思而后行,才能不让自己陷入危局。 他清晰感知到,对方现在已经动了杀机,今日若非自己在场,小师弟恐怕必死无疑。 不对,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独臂”老头,看他模样,似乎没打算置身事外。 所以即便自己不在,小师弟也不会丢掉性命? 刘风流轻轻皱起眉头,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么问题。 王玄一踢了趴在地上的李青石一脚:“行了李丫头,都被人家识破了,还趴着干啥,别丢人现眼了,赶紧起来。” 李青石丝毫不觉得被人戳破诡计有啥丢人,面不改色爬起身,还拍了拍身上的土。 只是过程中压低声音道:“王老侠,我尽量多拖住他一些时间,你们赶紧跑,能跑几个是几个,要不都得死在这。” “行了行了,别跟本大侠咬耳朵了。”王玄一拿下巴点了点几步之遥的陈有鹿:“人家离得这么近,你声音就算再小,人家能听不见?” 陈有鹿本来对眼前这个独臂老头有些忌惮,毕竟除了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江湖圣地,野路子出身的厉害高手也不是没有。 不过听了李青石这几句悄悄话,登时放心。 说来也是,野路子出身的鸿蒙境以上高手,都不是无名之辈,因为凤毛麟角,很多比圣地里的仙师名头还大。 从没听过有只剩一条胳膊的残废人物。 李青石干咳一声,提高音量道:“你不早说?那完了,咱俩只能并肩子上,拼一回了,总不能当任人宰割的孬种。”说完故作掩饰对王玄一使了个眼色。 王玄一一脸懵逼:“你这眼神啥意思?行了行了,别使心眼了,人家不是说了吗,差距太大,一切诡计都是自取其辱。” 打又打不过,不使心眼怎么脱身? 李青石想踹这老头一脚。 陈有鹿没兴致跟他们说废话浪费时间,对王玄一道:“怎么,换你来?” 这是李青石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此时原样奉还,自然是有嘲讽的意思。 不想独臂老头竟敢学他先前那样微微蹙眉,然后也原样奉还了他说的那句话:“井底之蛙。” 陈有鹿气笑了,倒也佩服这些人的硬气,就算死到临头,也要占些嘴上便宜。 陈有鹿继续模仿李青石招式,一拳砸向王玄一面门。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本事你再学我,挡住这一拳,然后把我踹飞? 下一刻,陈有鹿瞳孔急剧收缩。 因为独臂老头真的抓住了他全力砸下的拳头。 同时如他先前那样,迅猛踹出一脚。 而他这次是被迫模仿李青石,因为他不是不想挡住这一脚,是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样飞起,落在数丈之外。 不同的是,李青石被一脚踹出体内淤血,而且皮糙肉厚并未受伤,他却是真的受了重伤。 最让他感到吃惊的,独臂老头这一脚的位置跟角度与他分毫不差! 这意味着,对方知道他的使力法门,且熟知他的师门招式! 他终于不再模仿李青石,强行将涌至喉头的一口血咽回肚里。 李青石惊了,心里冒出与周宗儒类似的想法,老头子…这…这么猛吗? 心情如过山车的流民们,手里五花八门的武器掉了一地。 啥呀这是?咱们打劫的都是啥人啊?! 陈有鹿惊疑不定,涩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独臂老头抖了抖衣袖,理了理身上衣衫,不动声色挺起胸膛:“刘风流听过没?” 陈有鹿更加惊疑,传闻刘风流三十余岁,风流倜傥,难道传言有误,其实是这样一个残废老头? 王玄一须发飘飘:“那有句话想必你也听过,南风流,北潇洒,风流潇洒走天下,不错,本人正是独臂大侠,王潇洒。” 李青石默默转过头去,实在不想看他这副骚包模样,太特么尬了。 陈有鹿紧紧皱起双眉…这真没听过! 莫非是新近出山的人物? 陈有鹿竭力压下肺腑中的翻江倒海,没有丝毫身处绝境的慌乱,沉声道:“想必前辈心知肚明,你们不能杀我。” 李青石上去踹了他一脚,转头看向王玄一:“他啥意思?” 王玄一叹了口气道:“他是西玄山的弟子。” 李青石愣住。 王屋,委羽,西玄,罗浮,括苍,峨眉,白石,洞阳,天目,桃源,绿罗,玉峰。 是为十二洞天。 西玄山正是十二洞天之一。 杀了他,必定会招来他背后师门的报复。 难怪会有鸿蒙境修为…李青石脸色难看道:“江湖圣地西玄山,门下弟子竟做出这种龌龊事?” 陈有鹿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冷笑道:“我做错了事,自有师门处罚,西玄山不会麻烦,也不会允许外人代劳。” 王玄一又叹了口气。 老君山乃三山之一,西玄位列十二洞天,他身为老君观观主,若是杀了西玄弟子,一旦事情败露,会很难收场。 李青石突然转身对黄小统道:“我的剑呢?” 黄小统愣了愣,撒腿跑去拿剑。 陈有鹿变色道:“你要如何?你可想清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你要全部杀死灭口?就算你杀了他们,以我师门的能耐,也未必查不到真相!” 王玄一再次叹气,拍了拍李青石肩膀:“李丫头,不要冲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消息走漏,后患无穷。” 顿了顿道:“我会去趟西玄山,把他所作所为告知他的师门,想必西玄山不会轻饶。” 李青石问道:“西玄山会杀他?” 王玄一沉吟道:“他并未杀人,也还没做下什么恶事,说不好。” 李青石点了点头,走到陈有鹿身旁,蹲下身拍了拍他脸蛋道:“叫声爷爷来听听,我就饶了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李先生义子 山匪头子陈有群打死都想不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在这群饭都吃不饱跟手无缚鸡之力没啥区别的流民跟前,会栽这么大跟头。 都特么怪堂弟陈有鹿,要不是他非要欣赏什么狗屁山景,这点小事自己又怎么会亲自出马? 若只派手下马仔过来办事,就算阴沟里翻了船,他也能有应对余地,不至于陷入如此绝境。 陈有群目光游移不定,寻找脱身时机。 堂弟的脾气他最清楚,从小性情孤傲,尤其是祖坟冒青烟拜入西玄山以后,更加不可一世。 正因为摸透他脾气,投其所好,才能让他冒着被师门责罚的风险,偷偷传授自己武功。 以堂弟的宁折不弯,能低下头叫人爷爷? 陈有群觉得今日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了。 陈有鹿死死盯住李青石,眼神怨毒。 他在西玄山虽然不是最顶尖的那拨弟子,但也是中上游的佼佼者,得师长看重,同辈师兄弟谁不客客气气高看一眼? 山下就更不用提,不说被无知百姓奉为山上神仙,只说武林同道,不管年纪大小,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 如今竟然有人胆敢以死要挟让他叫爷爷! 这是何等羞辱! 更让他气愤的是,这个男生女相的王八蛋根本不是自己对手,此时所作所为却好像自己是败在他手里一样,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致! 此刻他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可惜他的怨毒眼神并没有吓住对方,很快就挨了一记响亮耳光:“你瞅啥?” 陈有鹿目光更加怨毒。 耳光更加响亮。 黄小统双手捧着把破剑,一路飞奔交到李青石手里。 九岁的孩子面对这种场面,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扬眉吐气十分兴奋。 李青石抽出七星宝剑,装模作样找了找位置,对准陈有鹿胸口:“叫不叫?” 陈有鹿咬牙道:“我不信你敢杀我。” 剑尖刺破肌肤,李青石笑道:“我就是个没什么出息在江湖上厮混的无名小卒,就算走漏消息,能跟西玄山弟子换命,我觉得挺值,你觉得值不值?” 那边陈有群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爷爷,我替他叫,我跟他是堂兄弟,你是我爷爷,也就是他爷爷。” 长剑下压,刺入肌肤半寸,李青石厌恶道:“滚蛋,你不配给我当孙子。” 陈有鹿呼吸急促,额头冒汗,这个世界上丧心病狂的人不多,可要是眼前正好就是一个,那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他怂了,声若蚊蝇:“爷爷。” 李青石甩手一记响亮耳光:“大声点我听不见!” 陈有鹿羞愤欲死,提高音量:“爷爷!” 陈有群目瞪口呆,紧接着松了口气,命保住了。 李青石笑道:“我得跟你道个歉,刚才我说谎了。” 陈有鹿脸色发白,惊怒交迸:“你要出尔反尔?” 李青石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我其实不算无名小卒,我的师父,或者说我的义父,是李先生,所以就算杀了你,西玄山敢把我怎样?” 陈有鹿瞪大双眼:“哪个李先生?” 李青石冷笑:“天底下有几个李先生?” 文山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如今贵为当朝驸马的李泓! 王玄一愣了愣神,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刘风流也愣了愣神,不知道小师弟此举何意。 远处那位真实身份新任江州州牧的中年人重新打量李青石,目光中带着审视意味。 陈有鹿叫道:“你放……” 疑似生锈暗哑无光的灰白长剑直接刺穿胸膛。 陈有鹿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他无比确认,李青石在说谎。 因为他假借赏景来到这座破落山头,正是受那位李先生的义子李云禅所托,来杀死一个相貌出众犹胜女子的人。 说起来,他甚至不知道李青石的名字,只从李云禅口中得知,他身边有个独臂老头,还有一个白袍书生。 看见李青石时,本以为手到擒来,凭借此事又能得到一颗小元丹,谁知竟因此丧命。 李云禅与此人有何仇怨,此人是何身份来历,他一概不知,因此丧命,又岂能瞑目? 李青石拔出七星宝剑,杀向那群山匪。 一众山匪早已吓破胆,四散而逃。 陈有群已经废掉一腿一臂,行动不便,被一剑刺穿喉咙。 李青石并没刻意斩尽杀绝,有几个山匪逃得快,就放他们去了,毕竟“李先生义子杀死西玄山弟子”这个消息,需要有人传出去。 尘埃落定。 流民们欢天喜地,纷纷跪倒。 黄小兰以额触地,久不起身,泣不成声。 黄小统见姐姐哭的伤心,急得抓耳挠腮,忽然想起什么,凑到姐姐身边小声说道:“姐,原来李大哥不是软骨头,这么一来,你好像就有点配不上他了呀。” 黄小兰泪眼朦胧偷偷看了李青石一眼,终于止住泪水,面红过耳道:“你别瞎说,叫人听见笑话。” 黄小统嘿嘿傻乐。 不料姐弟两个的悄悄话被周宗儒听见,他扯过黄小统,好笑道:“还想让你姐嫁给李大哥?死了这条心,告诉你个秘密,你这位李大哥,其实是女扮男装。” 黄小统呆若木鸡,良久才回神,我就说嘛,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村长取来打劫的行礼,归还各人。 李青石只取回一个金锭,剩下银钱全都推给村长。 新任江州州牧的中年男人也只取回一半银子。 村长老泪纵横,再次跪倒磕头。 有了这些钱,若再遇困境,他们就有能力另寻落脚地。 山头上舍不得吃一直被圈养的猎物们遭了殃,要被宰掉宴请贵人。 只是饭菜做好,俊俏少侠,独臂老头和白袍书生不见了踪影。 一条荒僻山道上,偷偷下山不辞而别的三人悠闲赶路。 王玄一问道:“李丫头,你真是那位李先生的义子?” 李青石道:“咱哪有那个福气。” 王玄一奇道:“那你扯这个谎干啥?” 李青石道:“不是让你吓住了吗?什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什么后患无穷,灵机一动,就想了这么个祸水东引的法子,聪明不?” 王玄一将信将疑:“那你怎么偏偏把这祸水引到那位李先生那里去了?” 李青石眨了眨眼道:“那就只能怪咱孤陋寡闻了,天底下的大人物知道的本来就不多,我心想这位李先生江湖地位高,还是驸马爷,西玄山大概不敢招惹,就把他搬出来了。” 王玄一想了想,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 李青石看着他道:“还没问你呢,给透个底呗,怎么个修为境界?” 王玄一老神在在道:“实不相瞒,乾坤境。” 李青石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王玄一瞪眼道:“爱信不信!” 哪有半点高人风范? 李青石想了想,凑过去赔上一个讨好笑脸:“我听说乾坤境会飞,能不能让咱开开眼?” 王玄一没好气道:“滚滚滚,拿老子耍猴呢,还开开眼?你先给我来个胸口碎大石,我就给你飞一个,咋样?” 李青石二话不说,寻摸了块大石,往地上一躺,石头放到胸口道:“来!砸!” 王玄一嘴角抽搐,仰头看天,生硬转移话题道:“我看这天要下雨,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儿。”大步流星而去。 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有什么心事的刘风流忽然说道:“我不想跟你去老君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王观主传授武学 从找到李青石后,刘风流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安心。 当初兴起寻找小师弟的念头,是怕他在武道攀登途中遭遇不测,想做他的“护道人”。 有他守在身边,小师弟固然会更加安全,但有了他的守护,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都会不可避免对小师弟产生影响,其实已经是两种人生。 只说一件看似无关痛痒的小事。 刘风流从差役手中拿回李青石的行李,似乎对李青石的人生轨迹没什么影响。 可如果他没有拿回行李呢? 李青石就要自己想办法找回来,那样是不是就会在景州城多耽误一些时间? 耽误的时间多一些,出城的时间就会晚一些,那还会不会遇见这个来历不明的“独臂老头”? 还会不会遇到“江神老爷”害人? 还会不会被打劫? 就都说不好了。 刘风流不是蠢人,当然能想到这些,所以他一直很纠结。 如果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小师弟武道成就没能达到原本应该有的高度,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如果自己不守在他身边,导致他中途“夭折”,那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权衡来去,最后决定,还是遵照师父的意思。 师父的意思是,他们师兄弟能否相认,看缘分。 那么小师弟最终能否武道登顶,便也交给缘分。 干瘪老头刘北斗曾说过,白瞎给他取了“刘风流”这么个好名字。 这句话,并非只是说他为人严肃略显古板,更多是说他心里给自己加了太多条框规矩,不够洒脱。 就拿这件事来说,如果换成刘北斗,管他娘的会不会对李青石的人生轨迹产生影响,老子就按本心行事! 谁能确定,有人在身边护着,就不能武道登顶了? 飘渺无常捉摸不定的东西,本来就没人说得准! 刘风流下定决心后,倒是从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 不过在走之前,还是忍不住跟小师弟多唠叨了几句。 “以后若无十足把握,便不要插手与己无关的事,就拿今日来说,如果没有王老前辈,岂非必死无疑?” 李青石叹息:“以前我想法跟你一样,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我不是神仙啊。” “谁都不是神仙,所以谁都不能准确预测一件事情的走向,但你可以在不确定的时候,选择最稳妥的处理方式,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李青石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憎喜恶,碰上看不过去的事,不管就觉得憋屈,会很不痛快,这才是我,要是事事瞻前顾后,算计利弊得失,那就不是我了。” 刘风流沉默不语,觉得小师弟跟师父真的很像。 李青石嘿嘿笑道:“当然,明知道管不了的事,也不能自己找死,我师父说过,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 为什么师父没跟我说过这句话…刘风流点了点头,稍微放心了些。 他虽然这样劝小师弟,但他心里清楚,遇到不平事因为担心有隐藏的危险而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 刘风流就这么走了,他尽力开解自己,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心底的担忧。 好在知道小师弟要去老君山,如果愿意的话,随时都能找到他。 有件事他不知道,否则不会走的这么利落。 他不知道李青石的身世,不知道有个叫李云禅的鸿蒙境高手在找机会对李青石痛下杀手。 在白玉山庄外,他发现了李云禅的存在,也感觉到从他身上透出的杀机,但他不知道这杀机是冲他的小师弟。 当时出手,只不过是随手而为,以防万一。 如果知道这件事,他肯定又要纠结,是留着对方的性命让小师弟砥砺武道,还是直接杀死防患于未然? 对于刘风流的离开,李青石除了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当初狗皮膏药甩不脱的是你,现在要走的还是你。 他对这位刘大哥的观感其实不错,哪怕随时随地的灌鸡汤行为,他也能感觉到是发自真心的关心他。 好在相处时间不长,还没有产生依赖,离别的情绪也没那么浓烈。 三人行变成了两个人。 李青石用尽各种招式从王玄一嘴里套话,老头倒是有问必答,只是嘻嘻哈哈完全摸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李青石知道他是不想透露自己底细,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磨嘴皮。 老刘说的对,交朋友嘛,人不错,这就够了。 “王老侠,给指点指点武功呗,先前跟那匪贼老大一场激烈搏杀,咱那番表现是不是可圈可点?” 虽然不确定老头的真正修为境界,但李青石敢拍胸脯保证,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认识的修为最高的人,不请教一番,就太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个机会了。 王玄一翻白眼。 李青石与陈有群对战时,因为胜券在握,所以没使任何招式,甚至都没使出全力,就是猛打猛砸硬碰硬,纯粹靠强悍体魄欺负人。 所以王玄一没能从这场对战中发现李青石底细,否则肯定会产生和刘风流一样的疑问,这小子明明一处大窍都没洞开,怎么会有洞开大窍才能有的战力? 刘风流知道师父为小师弟重塑过根骨,还能大致猜到答案,王玄一可就要想破脑袋都不得其解了。 在王玄一眼里,李青石根骨平平,然而这小子筋骨强健皮糙肉厚,是真的天赋异禀! 可单单只是皮糙肉厚对武道修行屁用没有,当真可惜了这么个越来越觉得合胃口的后生。 注定在武道上难有成就,越给他希望,便越是害他,王玄一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引导,让李青石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只能硬起心肠拒绝他的请教。 正要开口,王玄一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练功习武,就非要成就斐然么? 他就算不能在武道登堂入室,凭借天生皮糙肉厚力气大,再加上勤学苦练,起码能在山下江湖混的风生水起! 以他的抗揍能力,说不定能练到鸿蒙境下无敌手! 于是王玄一改了主意,说道:“我看你刚猛有余,对力道的把控却不够精细,今天就教你个法子。” 抓来一只麻雀,放在掌中。 王玄一道:“看好了。”摊开手掌。 李青石见他平摊手掌,麻雀使劲扑动翅膀,却怎么都飞不走,啧啧称奇。 王玄一解释道:“麻雀起飞时会跳一下,在它双腿发力的一瞬间,我的手就往下沉,它借不上力,自然就飞不起来。” 顿了顿道:“同时还要把握手掌下沉的距离,如果下沉太多,给了麻雀挥动翅膀的空间,那它可就跑了。” 李青石仔细观察,果然见王玄一手掌不时下沉一下,幅度很小,不留心很难发现。 李青石道:“我来试试。” 把麻雀放在自己手里,刚摊平手掌,麻雀叽叽喳喳飞走了。 王玄一拍拍他肩膀,笑道:“这手艺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要练这精细活,就得沉下心。” 这是他漫长修行路上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只要是乾坤境以下,通过这种对自身力道气机细微把控的练习,会对修行有极大助益。 李青石又抓来一只麻雀。 麻雀又叽叽喳喳飞走了。 以李青石的反应速度,不至于让麻雀从手心飞走,只是全副心神都用在力道掌握上,这才给了麻雀可趁之机。 王玄一哈哈大笑。 当初他练习时,也因为不能分心他顾,总叫麻雀从手上飞走。 李青石只好又去抓鸟。 王玄一老脸笑成菊花,这法门不好练,但比起来,抓鸟更磨人。 这回这小子有的忙了。 王大观主刚转过这念头,就见李青石从衣服上抽出一根麻线,一头系在手腕,一头系在刚抓来的麻雀腿上。 麻雀叽叽喳喳,却再也飞不走了。 王大观主笑脸逐渐僵硬。 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姑娘好眼力 李青石悟性向来不差。 手托麻雀练了一阵,很快就领悟到这个法子的奥妙。 力量易发不易收。 通过这个练习,能够让他体会到自身力量的每一分微妙变化,由何处起,如何流转,又止于何处,进而做到对力量的绝对掌控。 接着他就想到,这个法子不过是王玄一的“师父领进门”,于他来说,最大意义是让他看到了某扇门后的风景。 因为最难的不是登山,而是你不知道那里有座山。 李青石甚至做好打算,以后也要尝试散入筋骨的那些元炁是否也能这般“精雕细琢”。 王玄一不知道李青石其实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也不知道自己随手教了一招,他就能举一反三想到这么多,否则别说苦口婆心劝说他不要去老君山碰壁,这小子要是不肯去,绑也得绑回去! 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前辈,等一等!” 李青石回头看去,原来是山上一起蹲过“牢房”的那对表兄妹追来。 王玄一问道:“啥事?” 周宗儒向李青石看了一眼,笑道:“我表妹从小就喜欢看江湖话本,好不容易碰上前辈这么个武林高手,想跟着一起闯荡江湖。” 见王玄一挑眉,赶紧又道:“前辈放心,我们就跟到江州地界。” 在山上他们听见李青石说要去辽州,正好经过江州地界。 经历被人打劫这种事,新任江州州牧在夫人劝说下,放弃轻车简从的念头,后面的路决定找地方官府帮忙护送。 这么一来,周宗儒这个队伍里的唯一战力就变得可有可无,于是两人就偷偷摸摸溜下山。 少女是为了圆自己从小就有的江湖梦,至于周宗儒…虽然在跟王玄一说话,眼神却一个劲往李青石身上瞟。 李青石向少女看去,只见她满眼期待,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山上的沉稳娴雅判若两人。 少女见他看来,大大方方走上前,拉起李青石的手道:“我叫陆秋雨,十七岁,你多大?” 李青石:??? 这么奔放的吗? 李青石竟然破天荒有点不好意思,不动声色把手抽回:“十八。” 陆秋雨又拉住他的手,开心笑道:“你比我大,那你是姐姐。” ??? 李青石一脸懵逼:“什么姐姐?” 陆秋雨挤了挤眼:“别装啦!前辈叫你李丫头,我都听见啦,你是女扮男装,对不对?” 李青石恍然,又把手抽回:“你误会了,他那是瞎叫,我本来就是男的。” 陆秋雨愣了愣,然后又又拉起他的手:“大家也算共患难过,不用这么小心,女儿家家行走江湖不大方便,我懂,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李青石:…… 眼神向王玄一求助。 王玄一嘿嘿奸笑,朝陆秋雨竖起大拇指道:“姑娘好眼力!” 李青石嘴角一抽,想给他一脚。 陆秋雨眉开眼笑道:“一般般啦,实不相瞒,要不是听见前辈喊她李丫头,我还真叫她给蒙过去了。” 李青石耐着性子道:“姑娘,我真是男的,你听听咱这嗓门,女的声音有这么粗?” 陆秋雨眼神里竟然露出几分同情:“姐姐别伤心,你要这么想,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声音再悦耳动听,那别的女子还活不活?” 我用你安慰么…李青石忍无可忍:“你睁大眼瞧仔细,我是男的!非要老子撒泡尿给你看看?!” 王玄一劝道:“李丫头,算了算了,我跟这位小兄弟还在呢,注意形象。” 李青石踹了他一脚。 陆秋雨扬起脸道:“姐姐觉得学男人说粗话就能骗过我?你就别他妈的跟我较劲了!呐,我也会说粗话。” 周宗儒目瞪口呆,他第一次听见表妹说粗话。 李青石作势解裤腰带:“我可真尿了!” 陆秋雨寸步不让,睁圆两眼:“你尿啊!” “尿就尿!”李青石解开裤头。 “看着呢!”陆秋雨睁大眼一眨不眨。 周宗儒眼睛睁的更大,还偷偷舔了舔嘴唇。 李青石重新把裤头系好,终于败下阵来。 脸皮还是特么不够厚,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陆秋雨一声欢呼,仿佛初出江湖第一次与人对敌就大获全胜,自来熟挽住李青石胳膊:“姐姐,要不咱们义结金兰?” 李青石试了试,没能把胳膊抽出来,生无可恋一声叹息。 周宗儒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心里在转什么念头,嘿嘿傻笑。 他往前凑了凑,对李青石道:“青妹妹,你一身武功当真厉害,不让须眉,不过我觉得女孩子家不适合那么刚猛的路数,回头我找本适合女子习练的秘籍送你。” 李青石眼皮猛跳,青…妹妹? 皮笑肉不笑道:“我谢谢你!” 之后,李青石和陆秋雨手拉着手走在山道上。 既然有些事情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学着接受。 李青石用拇指报复性在陆秋雨手背摩挲,心想既然你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在后。 王玄一实在看不过去:“李丫头,你可真是个畜生啊。” 李青石斜他一眼,伸出大拇指道:“前辈好眼力!” 王玄一眼角抽搐。 周宗儒犹豫一阵,壮着胆子说道:“前辈,青妹妹毕竟是个姑娘,您说话能不能注意一下那个…方式?” 王玄一眼角抽的更厉害:“滚蛋!” 四人结伴而行,走了六七日,来到江州境内。 一路走来,陆秋雨满腔兴奋一点一点化作失望,因为这趟行走江湖跟话本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别说青衫仗剑风流潇洒的年轻侠客,就连一身黑毛满脸横肉的莽汉都没碰上一个。 见得最多的,是背井离乡沿路讨饭的流民。 陆秋雨骂道:“他妈的,话本里写的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劫富济贫的大侠,还有那群狗日的贪官,不顾百姓死活,我去他大爷的!” 这满嘴脏话自然是跟青姐姐学的。 周宗儒已经慢慢习惯表妹现在的说话风格,虽然比喻有点不太合适,但自从离开舅舅舅母身边,表妹真的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哪里还能看到半点以前那个乖乖女的影子? 荒山野岭,四人围着一堆篝火,周宗儒啃着鸡翅,进了江州地界后,那是货真价实民不聊生,山中野物早已被灾民扫荡干净,这只野鸡是他找了半座山才好不容易抓到。 是真香啊,想不到青妹妹不只打架彪悍,厨艺也好生了得,以后若能娶进门,绝对天大福气。 夜渐深。 李青石睁开眼,发现一条大腿压在自己身上。 转头看去,火光映照下,陆秋雨一张好看脸蛋红扑扑,睡得正香。 长长睫毛轻轻颤了几下,似乎在做什么好梦。 李青石挪开大长腿,起身到远处撒尿。 他刚离开,周宗儒也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来,走出一段距离,正要解裤腰带,忽然两眼瞪圆睡意全无。 因为他看见青妹妹也在撒尿。 站着撒尿。 周宗儒使劲揉眼,不是做梦,也没看错。 愣神之后,嗷一嗓子就扑过去。 以李青石的修为,想弄他轻而易举,只是占人家表妹便宜占了这么多天,心里发虚,就被周宗儒骑在身下。 陆秋雨被周宗儒那一嗓子吵醒,睡眼惺忪循声而来,然后就看见李青石正被周宗儒压在身下。 然后静夜之中,传来陆秋雨一声尖叫:“表哥,你真是个畜生!”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后会有期 王玄一盘腿坐在地上,满脸笑嘻嘻,只恨手头没酒。 李青石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两手不安揉搓着身上衣衫,扭扭捏捏说道:“秋雨妹子……” 陆秋雨脸蛋通红,贝齿轻咬红唇,气呼呼道:“谁是你妹子!” 李青石吓得一哆嗦,赶紧改口,委屈巴巴道:“陆姑娘,这事不能赖我?早就说我是男的……” 陆秋雨脸蛋更红,狠狠瞪他一眼。 周宗儒怒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都已经戳破你嘴脸,还娇娇怯怯装什么女人?简直令人作呕!” 陆秋雨回头阴阳怪气道:“怎么现在作呕了?之前看见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谁口水都要流出来。” 周宗儒大脸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朝李青石看了一眼,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冷战,干笑道:“表妹在说什么,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么?” 祸水忽然东引,李青石幸灾乐祸美滋滋看戏。 周宗儒作势上前:“你小子找死?” 李青石跟他说话就不再装模作样,理直气壮道:“我跟秋雨…我跟陆姑娘的事,和你有半颗铜钱关系?” 周宗儒肺都要气炸:“她是我表妹!” 李青石翻个白眼:“我还是你青妹妹呢。” 周宗儒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难道说这种话他自己就不觉得恶心吗? 陆秋雨目光与李青石一触,强作镇定转向别处:“这件事怎么解决,你得说出个章程来。” 李青石心想已经赔过礼道过歉了,还能怎么解决? 又开始扭扭捏捏搓衣服:“实在不行…我会对你负责的。” 陆秋雨连耳根子都红了。 周宗儒不干了:“想得美!” 陆秋雨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与你说过,我爹是江州牧,任满后多半要回京都,我家在京都的地址也与你说过,以后若你来了江州城,或者到了盛仁京城,我要你登门道歉,敢不敢答应?” 李青石继续扭扭捏捏搓衣服:“听你的。” 陆秋雨最后白了他一眼,大步离去:“表哥,我们走!” 周宗儒愣了愣,追上她道:“就,就这么算了?” 陆秋雨脚步不停,没好气道:“不然还能怎样?” 周宗儒气急败坏道:“起码揍他一顿,叫他长长记性!” “你打得过他?” 周宗儒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片刻后眼前一亮:“难怪表妹让他登门道歉,这是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表妹深谋远虑,表哥是佩服的。” 月色下,大步流星一点都不淑女的漂亮女子嘴角轻轻勾起弧度,有点甜。 周宗儒冷不丁瞥见,变色道:“你,你不会看上那小子了?” 陆秋雨嘴角弧度消失:“闭嘴你!” 青梅竹马最懂表妹心思的周宗儒登时脸色苍白,如遭雷击。 盘腿而坐兴致勃勃看戏的王玄一眨了眨眼,就完了? 这跟想的不太一样啊。 扭头看向越走越远的那对表兄妹,回想这些天相处情形,突然眉头一挑。 王玄一喃喃自语:“原来这妮子早就知道李丫头是男儿身了啊……” 李青石凑过来:“说啥呢?” 王玄一看他一眼:“以后去不去登门道歉?” 李青石在他身边坐下:“你是觉得我这脑袋让驴踢过?主动送上门叫人家关门打狗?那也忒缺心眼了!” 王玄一叹了口气,摸了摸他脑袋:“你这大脑壳子是真让驴给踢过啊。” 接下来两天,李青石有些沉默寡言。 王玄一道:“咋了,看上人家陆丫头了?” 李青石直言不讳:“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王玄一轻声感慨:“年轻真好。” 这一年,李青石十八岁,情窦初开。 又是荒山露宿,李青石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掏出那张从陆奇实验室找到的“武仙丹”残缺丹方,推敲研究。 在陆家服下“武仙丹”后,一口气洞开十八处大窍,丹药效果惊世骇俗。 他身上还有这种丹药,却不敢再冒险服用。 当初服下丹药后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不确定再服一颗的话,还会不会有那样的运气。 何况师父刘北斗对这东西的评价是歪门邪道,早该禁绝。 这更不敢让他轻举妄动。 正有些出神,耳边突然有人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王玄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也不见外,直接从李青石手里拿过丹方,皱眉道:“武仙丹?” 李青石正好请教:“你知道这丹药?” 王玄一摇头道:“没听过,名字倒是挺厉害,干啥用的?” 他六个师兄弟中,只有老三赵玄宰精于炼丹,甚至可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老三的医术,他敢拍胸脯说,世间无人能及。 但他就不行了,只知道些丹药里的大路货色,也只粗通些药理。 李青石也没隐瞒,把“武仙丹”的功效说了。 王玄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盖棺定论:“歪门邪道!” 见李青石一脸问号,又道:“武道攀升,就算根骨资质再好,也需一步一个脚印,这东西若真有你说的效用,也必定是损人利己,如果我料想不错,这丹方上缺少的几味配药,多半有武人精血之类的东西。” 心想老三八成知道这“武仙丹”是怎么回事,等回山可以问问他。 李青石皱起眉头,这样的话,那就真是歪门邪道了。 王玄一问道:“你小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哪里来的?” 李青石道:“从一个喜欢制毒害人的人手里得到的。” 王玄一道:“人呢?” 李青石道:“杀了。” 王玄一点头道:“害人的人杀了,害人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李青石二话不说,将丹方扔进火堆烧了。 王玄一很满意。 然后就见这小子嘿嘿笑道:“丹方能烧,可记在脑子里的东西不好忘啊。” 王玄一愣了愣,瞪眼道:“你小子以后要敢走岔了道,看老子不抽你!” 又同行两日,王玄一跟李青石告别:“李丫头,接下来就跟你不顺路了,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李青石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筵席的道理,没学那小娘们一样伤感纠结,抱拳说道:“别忘了到老君山找我玩。” 王玄一暗叹口气,这小子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当回事,但能看出来,对于能否拜入老君山,其实很上心。 要不就开个后门把他收了? 可他到了人才济济的山上,就真比在山下厮混快活吗? 王玄一转身离去。 拿不准的事,就照规矩办。 …… 几里外。 一个锦衣公子哥站在路边欣赏风景。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心脏忍不住突的一跳,竟有人在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站到了他身后! 心念一动,强忍住纵身前掠与对方拉开距离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转过身来。 一个独臂老头正笑呵呵看着他。 果然是位高手…李云禅强行压住内心恐慌,神色如常问道:“老先生何事?” 李青石身边多了这个独臂老头后,虽然看不出深浅,但他天性谨慎多疑,猜测此人或许不简单。 使了些心计唆使恰巧碰到的陈有鹿做马前卒,结果有去无回,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之后暗中尾随,便小心翼翼拉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没想到对方还是发觉了。 王玄一笑道:“老跟着我们做甚?”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山 王玄一早就留意到身后有条尾巴,起初以为是陆秋雨暗中随行的保镖护卫,但那对表兄妹离开后,尾巴仍在,他就知道是冲李青石来的。 其实在白玉山庄没能成功浑水摸鱼,李云禅便丢掉了李青石的踪迹。 但他从白玉山庄庄主秦达口中得知,对方打算去老君山。 重新掌握李青石行踪,是他们被打劫的时候,之后探路棋子陈有鹿有去无回,稳妥起见,悄然远遁。 再一次偷偷吊在后面,刘风流已经离开,否则他绝不可能活蹦乱跳尾随这么久。 出于保守,他这个跟踪其实已经快要称不上跟踪,因为跟的太远,若不是知道对方目的地,恐怕早就跟丢了。 饶是如此,这独臂老头竟然还能有所察觉,哪怕心里已经拔高对他武道修为的估测,终究还是低估了。 如此修为的人物,放眼整个天下都屈指可数,江湖的水何时这么深了? 李云禅丝毫没有对抗念头,他深知与人差距天壤之别。 既然不敢动手,就只能凭借言语蒙混过关,面不改色说道:“老先生此言何意?” 王玄一还是笑呵呵:“这个年纪就修到鸿蒙境,想必见识不浅,你应该知道修为相差悬殊,心湖中哪怕起一丝波澜都瞒不住,为什么还说这种废话?” 李云禅已经尽力保持心绪平稳,依然被对方察觉端倪,额头微微见汗。 他绝不敢吐露实情,至少不敢暴露自己身份。 如独臂老头这样的高人,与义父搭上关系不是难事,万一消息传到义父耳朵里,就算只有一鳞半爪,凭义父的才智手段,定能查清事情来龙去脉。 那将万劫不复。 李云禅不再压抑心中惊惧,主动将心扉“袒露”给对方,脸上也不再故作镇定,只是言语依旧不尽不实。 “既然被前辈看破,那晚辈也不再隐瞒,陈有鹿是我生死之交,晚辈想为他报仇。” 这一手果然奏效,王玄一无法分辨这话是真是假。 王玄一笑脸不变:“人是我杀的,要不咱俩过过招?” 李云禅脸色僵硬,想不到此等人物竟不顾身份当面扯谎,可惜他没撕破脸皮的胆量,抱拳道:“前辈说笑了,晚辈知道凶手并非前辈。” 不等王玄一说话,又道:“为好友报仇,晚辈认为这么做无可厚非,也天经地义,若前辈以大欺小执意插手,晚辈任凭处置就是。” 王玄一眨了眨眼:“拿话挤兑我?分明连你自己都觉得我一定会插手,否则还鬼鬼祟祟跟着作甚,不早冲上去动手了?” 李云禅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不知前辈为人是否公道,自然要小心些。” 王玄一嘿了一声:“还挤兑上劲了是?你那个生死之交可不是啥好人。” 李云禅道:“实不相瞒,晚辈也瞧不起他为人,只是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一码归一码,此恩不得不报。” 王玄一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看了李云禅一眼,上前两步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小小年纪就踏入鸿蒙境,这份根骨资质实在难得,好自为之。” 这轻描淡写的一拍,让李云禅霍然变色。 他念海中的元炁在这一瞬间翻江倒海,左冲右撞。 眨眼之间,念海周遭已出现细微裂痕。 念海为人体武道根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气海。 大多数江湖武人习惯以气海相称。 踏入鸿蒙境后,体内形成小周天,大窍中元炁归于念海。 所以念海中装着的,是元炁,显然称作气海更为贴切。 为什么又叫“念海”,有太多人不知究竟。 李云禅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甚至屏住呼吸。 若气海破碎,他此生便算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气海逐渐恢复平静,并未支离破碎。 李云禅剧烈喘息,汗如雨下。 当真吓得不轻。 稍稍稳定心神后,赶紧体察自身。 气海周遭留下数十道或深或浅的伤痕。 李云禅长吁口气,这些伤痕无需理会,在元炁滋养下就可修复,只是需要时间。 在气海修复如初之前,他已是半个废人。 而等他恢复修为,义父那个私生子恐怕早已走到老君山。 李云禅转头看去,独臂老头已不见踪影。 他脸色阴晴不定,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究的前辈高人,到底什么来头? 李云禅迈步向前行去,嘴角勾起一抹轻淡冷笑。 到了老君山又如何,难道我李云禅就没办法杀人了? 王玄一晃晃悠悠走在小路上,无所事事,也没有目的地,就是瞎浪。 以大欺小怎么了? 不讲道理又怎么了? 山上的王玄一不得不讲规矩讲道理。 山下的王潇洒可用不着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 然而终究还是有所顾忌。 怕有天会掉马。 年纪轻轻就踏入鸿蒙境,用屁股想都知道大有来历。 所以就如对待西玄山弟子陈有鹿一样,即便觉得这个人模狗样的公子哥不是啥好东西,也没敢做的太绝。 还是有点不痛快啊。 …… 辽州境内多山,少平原。 在整个辽州的大小山岳里,最有名的一座叫老君山。 老君山之所以名气最大,并非因为山峰最高,或者山头最大。 是因为山上有座名闻天下的道观,老君观。 混江湖的人都知道,老君观的武学,冠绝天下。 虽然文山书院和方丈寺与老君观齐名,并称三山,但若只论武功,老君观声名最显。 混江湖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武功身手。 所以江湖人士对老君观趋之若鹜,每年登上老君山的人不知有多少。 然而每年走下老君山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因为能成功拜入老君观学艺的人寥寥无几。 这时天色尚早,太阳还没露头。 在辽州难得一见的一大片平野里,李青石闷头前行。 纵横交错的平野小路上,尚未大亮的天光里,只有他一个人,有些孤单。 一路走来,尽量不去惹是生非,哪怕亲眼目睹易子而食的惨烈场面,也没敢去做劫富济贫的痛快事,上不了台面的“偷富济贫”倒是结结实实干了几件。 实在是怕朝廷通缉,更怕招来镇武司追杀。 李青石觉得没啥丢人,老刘说过,菜就独善其身,猛才能兼济天下。 他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很猛。 抬头望去,视线穿过清晨薄雾,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座高山轮廓。 老君山已近在眼前。 最近几天他睡得不太安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 虽然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但最后一处大窍始终没有动静。 自己琢磨,或许跟吃下那颗“武仙丹”有关,果然是特么歪门邪道。 不会就此止步不前了? 若是在赶到老君山之前,能够成功踏入鸿蒙境,李青石觉得拜入山头不说板上钉钉,起码也能十拿九稳。 现在有点慌。 李青石深吸口气,他妈的,人死鸟朝天,怕个鸟!死都不怕,还怕啥? 再说,来都来了,还能走? 李青石大步流星,不知踩碎多少晨露。 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走到山下,结果紧赶慢赶,走到老君山山下时,已近黄昏。 走了将近一整天! 老话说的果然没错,真他娘的是望山跑死马啊。 李青石拍了拍身上灰尘,心里默念一句,上山! 第一百四十章 哪来这股自信劲儿? 老君山虽然不是辽州最高最大的山头,但也绝非寻常山岳可比,斜阳映照下,山体苍翠,山势雄浑,半山以上云雾缭绕。 仅凭这卖相,很难不引人遐想,山上有神仙。 李青石深吸口气,迈步走向山门。 步子稳健,面容平静,其实内心激荡。 从小到大,这座山的名字,他听过太多次。 说书先生嘴里,市井百姓口中,甚至白头村的孩子们都有一句口头禅,你这么能耐,咋不去老君山? 如今他真的来了。 李青石脸上忽然露出几分笑意。 他在想,要是自己能成功拜入老君观,是不是就能盖过狗子的风头,成为新鲜出炉的白头村最大骄傲? 分开这么久,也不知道狗子现在啥情况,用老刘的话说,有没有成为罗浮山上最靓的仔? 这回不管能不能进老君观,忙完这一阵,就给狗子写封信。 都是罗浮山老祖宗的徒弟了,以后不能再喊狗子了,得叫大名,李后福。 不过记得狗子说过,李后福这名字一点都不霸气,以后要真去闯荡江湖,肯定要改个名,还说他早就想好了,叫李傲天。 老刘说这名字取得…真他娘的没文化,不过他喜欢。 最靓的仔,没文化,总能从老刘嘴里听到这些谁都没听过的新鲜词汇。 李青石脸上笑意消失,可惜听不到更多了。 通往老君山上的路只有一条,几个年轻弟子守在山门前迎送客人,有的作道士装束,有的是俗家弟子。 老君观收徒并不要求出家做道士,凭各人意愿,只要拜入山门,出家弟子与俗家弟子并无区别。 拜入山门的弟子以年轻人为主,大多不想出家,却不乏有人研读三千道藏后,改变主意。 出家后可以还俗,俗家弟子半路可以出家,在这方面,老君观向来宽松。 老君山天下闻名,不只上山寻求武道机缘的江湖武人多如过江之鲫,前来烧香祈福的寻常百姓也是络绎不绝。 此时已近黄昏,这个时辰几乎已无人上山,山道上都是下山的人,有祈福还愿的香客,有登高望远的游人,有垂头丧气的江湖汉。 熙熙攘攘,人气鼎盛。 李青石收起杂乱思绪,走到山门前,一个眉眼清秀的俗家弟子迎上来,施了一礼,看了眼李青石背负的那把破烂长剑道:“这位小施主,请问是来拜师还是祈福?” 话虽这么问,其实早已看出这略显寒酸的少年来意,在山门守了好几个月,早已练出一副好眼力。 略显寒酸是客气的说法,混江湖的,但凡手里有钱,不得先给自己弄把好武器? 李青石朝他看了一眼,与自己年纪相仿,这声“小施主”似乎有点不合适,然而对方气质沉稳,举止老成,又觉得这称呼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毫无违和感。 李青石心想,老君山上的人物果然非同一般,这人年纪不大,身上却也透着股子出尘之意。 还了一礼道:“来碰碰运气。” 年轻弟子伸手一引,微笑道:“请登山。” 李青石愣了愣,问道:“请问到哪里查验根骨资质?” 年轻弟子笑容不变:“上山便知。” 李青石向山道看了一眼,道谢之后,举步登山。 等李青石走远,一个年长些的道士走过来,板起脸道:“清流,又作弄人了?”说是年长,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岁。 年轻弟子先前稳重做派一扫而空,笑嘻嘻道:“哪能!师兄什么时候见我做弄过人?我方才说话有不妥么?” 道士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什么德性我不知道?少嬉皮笑脸,咱们老君山名声在外,注意形象!” 年轻弟子偷偷翻个白眼,见师兄看来,赶紧一本正经打了个稽首:“是。” 道士瞪他一眼:“那孩子一看就不知道咱们老君山的规矩,这都什么时候了,杨师叔那边早收摊了,你还让他登山,这不是作弄人是什么?” 名叫何清流的年轻弟子眨了眨眼:“什么那孩子,师兄比人家大不了几岁,这么称呼不妥?” 道士又瞪他一眼:“你不也叫人家小施主?” 何清流眉开眼笑:“你看你看,早就说你崇拜我,还不承认,不然跟着我学做什么?” 道士抬起手要打他,想起要保持形象,收手道:“真不知道你小子哪来这股自信劲儿,这自以为是的臭毛病怎么就改不了?” 这时又有个道士走过来道:“师兄这么说可就要自取其辱了,这小子只修行武道三年时间,就洞开大窍六十五,这等根骨资质,咱们这一辈中谁能比得上?这要再不自信,那咱们不得自卑死?” “去去去!你还捧他臭脚,再捧就飞到天上去了!”道士师兄转向何清流:“赶紧去把人叫回来!让人家费劲白跑一趟,万一是个心眼小的,对老君山心生芥蒂,添油加醋往外一说,到时老君山名声受损,看师父不罚你!” 何清流将信将疑:“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再说都是习武之人,登个山连舒展筋骨都算不上,不至于不至于。” 道士师兄瞪眼道:“快去!” 何清流一点不怕,正经八百道:“师兄难道真没看出来?我这是为他好啊。” 道士师兄怔了怔,虽然心里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怕他又翘尾巴,忍住不问。 何清流也不卖关子,说道:“今日登山,他还能好好欣赏欣赏咱们老君山的风光,等明日被拒之门外,恐怕就没这个心情了,而且说不定怕触及伤心事,此生再不肯来老君山。” “你怎知人家会被拒之门外?” 何清流啧啧道:“这几日可是由杨师叔当值查验根骨!杨师叔眼光多高不用我说了,这都几天了,能过他这关的,可是连一个人都没!” 道士师兄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有几位师叔倒是宽松些,但有什么用?就算运气好碰上他们,过了第一关,资质不够的话,第二关也铁定过不去,还不如倒在第一轮,起码不必浪费时间。” 看了何清流一眼:“不过你这么想,倒也有些道理。” 何清流刚露出得意笑脸,道士师兄话锋一转:“就算有道理,你这也是作弄人,赶紧把人叫回来,还要跟人家赔礼道歉!” 何清流笑脸僵在脸上,干咳一声道:“这工夫估摸着他都走到醒神亭了,醒神亭里的师兄们会跟他说清楚的,我就不必跑一趟了?” 眼珠转了转道:“我觉得他就算知道山上已经收摊,也会继续登山欣赏风景,要不师兄咱俩打个赌?” 道士师兄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拂袖道:“滚!” 何清流嘿嘿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瞥眼间,忽然看见那个容貌可与自己媲美的寒酸少年正朝山下走来,不由得愣了愣。 当然,“容貌可与自己媲美”是他个人想法,想必他的师兄们不敢苟同。 何清流呆呆看着李青石走到自己身前,停住脚步抱拳施礼,这才回神,装傻道:“怎么下来了?” 作弄了人还装傻?亏我还觉得你气质出尘,看来以后这小子得防着点…李青石不动声色:“时辰太晚,查验根骨的仙长已经不在。” 何清流道:“都已经上山,怎么不到处转转?” 李青石笑道:“不急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又抱了抱拳,不等何清流说话,大步离去。 何清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转向自家师兄,瞪眼道:“这小子哪来这股自信劲儿?” 道士师兄也愣了愣神,半晌才道:“这股自信劲儿倒跟你有一拼,但似你这等根骨资质可不是人人都有,否则他若拜入山门,我可就更头疼了。” 下山后,李青石脚步愈发轻快,心中大石怦然落地。 在那座半山腰的醒神亭,他已经问清老君观收徒门槛。 至少迈过第一道门槛,稳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道门槛 第二天一早,李青石再次来到老君山。 他特意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换了身洁净衣衫。 老君观收徒应该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前来拜师的都是习武之人,大多不拘小节,李青石这么做,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重视,以及对老君观的尊重。 守在山门的依旧是昨日那几个老君观弟子,李青石率先施礼,何清流回礼后说道:“祝你好运。” 李青石笑道:“谢谢。” 在微凉晨光中,举步登山。 何清流目送他身影在山道走远,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又不是相亲,打扮那么好看干什么?再打扮能比得过我?” 道士师兄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踢了他一脚:“人家哪里打扮了?把自己拾掇利索些,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朝李青石背影看了一眼,挑眉道:“再打扮都比不过你?说这话不觉得昧良心?” 何清流干笑两声,显然心里承认这话确实是昧良心的,只不过打死他都不会嘴上承认,忽然猛拍大腿道:“坏了!” 道士师兄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何清流脸色凝重道:“我说世间怎会有这么标致的男人,才回过味来,这小子八成是女扮男装!” 道士师兄愣了愣,回想那张脸蛋,一时竟也有些拿不准,骂道:“你个白痴,男的女的都看不出来?” 何清流梗起脖子道:“这咋看?人家要铁了心装男人,能有啥办法?还能扒了裤子看看有没有鸟儿?” 道士师兄听他言语粗俗,忍无可忍,抬脚踹过去:“我看你就是欠揍!” 何清流躲过一脚:“师兄冷静,咱老君山声名在外,注意形象,注意形象。你别着急,那小子是男是女,咱们看不出来,杨师叔还能看不出来?” 道士师兄瞥眼看见又有人来,忙把脚收回,脸上一瞬间云淡风轻,山风一吹,衣袂飘飘如谪仙人。 嘴唇不动说道:“要真是个女的,你就等着挨杨师叔收拾!” 何清流撇撇嘴,偷偷嘀咕:“那你也跑不了。” …… 老君山通往山顶的台阶全部由白石铺成,规规整整,大约五米宽,向山上蜿蜒而去。 山道两侧古木参天,层层叠叠,放眼望去一片青翠。 李青石一路走去,昨天忙着赶路,无心欣赏山中风景,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肯定能迈过老君观收徒的第一道门槛,心中安定,脚步便不似昨日那般匆忙。 老君观收徒的第一关,共有两种过关方式,其一就是由老君观仙师查验根骨,这种方式不看年龄,只要根骨资质达到标准,就都能进入下一轮。 只是这个“标准”,没人知道具体如何,只凭观中仙师一言而决。 第二种方式,洞开大窍六十以上,且年纪不超过二十岁。 只靠第二种方式,李青石过第一关已是板上钉钉。 他觉得哪怕第一种方式,自己过关应该也没啥问题,老刘说过,重塑根骨后,他的根骨资质世间已无人能及。 就算这话有水分,但只凭他快到不可思议的修为进度,起码根骨资质也属于出类拔萃那一拨。 李青石这么想一点没错,说起来自从老君观开宗立派,立下这收徒的第一道门槛,第二种方式便如鸡肋一般,从来没用到过。 因为不超过二十岁年纪就洞开大窍六十以上,能做到这一点,根骨资质必然不凡。 之所以有这条规矩,是因为老君观起初查验根骨资质的手段并非万无一失,有这条规矩在,就不会遗漏人才。 然而即便最初查验手段不够完善,这第二种方式也从没用到过,不知是因为二十岁前就洞开大窍六十以上的天才人物,根骨资质好到根本就不会被遗漏。 还是老君观其实已经遗漏过某些天才人物,毕竟很多人在来老君观拜师前,还不曾开始修行武道,更别提洞开大窍。 时至今日,老君观查验根骨资质的手段经过无数次改良,已经能够保证绝不会出现一条“漏网之鱼”,只因这第二种方式是先辈所立,即便已成为彻彻底底的鸡肋,也没被废除。 板上钉钉能过今日这一关,李青石一身轻松,叮咚山溪从石阶一侧流过,溪水清澈,溪底鹅卵石上停留的游鱼一目了然。 转过一个弯,远处有气势磅礴的瀑布飞流直下,轰然砸入幽潭,水汽氤氲,宛如仙境。 不知走了多久,山路中间出现一座小亭,造型古朴,亭上挂匾,上面写着“醒神亭”三字。 要想继续登山,就要穿过这座亭子。 李青石走进小亭,向亭中两个值守的道士施礼,昨日他就是走到这里,从两个道士口中得知老君观收徒门槛后,折身下山。 亭子后面的山路变成两条,左边那条是拜师的路,右边一条通往山顶三清殿,游人香客由此路上山。 李青石走上左边山路,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到另一座山峰峰顶。 老君山其实由数座山峰组成,并非只有一个山头,收徒相关事宜都是在这座山峰进行。 峰顶有座广场,广场最前方摆放一张木椅,木椅前已有数十人的长队,队伍里都是前来拜师的人。 李青石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来的还早,站到队伍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不过卯初时分,距离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 虽然负责查验根骨的仙师还没来,但已有老君观弟子在场维持秩序,现在场间人数不多,这些老君观弟子无事可做,便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闲聊。 李青石到来时,好几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确切的说,是落在他背负的那把破烂长剑上。 来老君山拜师的人,大多会顾及颜面,江湖人靠什么撑门面?首先当然是武器。 实在窘迫,买不起一把好武器,那便干脆不带,像李青石这种把这么一把破剑带上山的,不能说没有,可他这剑实在太“个性”,两个破木片充当剑鞘,未免太过随意。 看归看,身为老君观弟子,在人前当然要注意气度修养,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绝不会表露分毫,言语中也没人去议论。 但排队的那些江湖武人就不一样了,并不掩饰脸上的玩味表情,这等行径,要么是真正特立独行,要么就是故作特立独行博人眼球。 之所以表情玩味,是因为江湖上真正特立独行的人并不多,更多是故意做出一些标新立异的行为,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 他们显然把李青石归为这种人。 不过碍于老君观弟子在场,所幸并没人出言嘲讽。 随着时间推移,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临近辰时,李青石粗略估算,至少已有五百人。 老君山每日查验根骨,辰时开始,申时结束,只要是在这期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只是为表重视,大多数人都会在辰时之前提前到这里等候。 尚未开始就已经超过五百人,假设一天就以五百人算,一个月是多少人?一年又有多少人? 与大仁王朝人口相比,看起来并不多,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习武。 武道攀登,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容易,期间要下多少功夫?吃多少苦头? 即便那些天资卓绝的人,半途而废者亦不在少数。 何况在大仁王朝,整座江湖都被朝廷镇压,武人地位一直不高。 所以在习武与读书之间,更多人会选择读书,毕竟练武练出名堂并不比考取功名容易,甚至更难。 这时,有三个一看就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登上山顶。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家族 从老君山开山门收徒以来,前来碰运气的人可谓千奇百怪,豪门大户里的贵公子从来不缺,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人物,甚至不如李青石这种“耍心机闹花样”的来的扎眼。 所以三个富家公子登山,并没有引起什么议论,回头率还比不上李青石。 可是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向来都是焦点人物,又怎么会走寻常路?只一个举动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来到山顶后,三人里其中一个表现沉默寡言气质高冷,直接来到队尾排队,另外两人却径直走向队伍前方,有说有笑,完全忽视周遭怀疑的目光。 怀疑什么?当然是怀疑他们要插队。 为什么有人提前两个时辰就到这里排队?那是因为有人曾经做出猜测,老君观每日过关人数都是早就定好的。 若在你查验根骨之前,有人成功被老君观的仙师看重,那仙师之后查验根骨,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会比之前提高标准,由此控制过关人数,也就是说,想要迈过第一关,变得更难了。 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老君观也从来没人出面澄清,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是真的呢?大家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当然是要规避一切可以规避的不利因素。 辛苦等到现在,岂能容别人上来就插?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显然这两位公子如果真做出插队这种不要脸的事,必会惹起众怒,事关自己此生最大的一个武道机缘,恐怕没人会在意他们的身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人主动把位置让给两位公子,自己去到队尾。 众人愣了愣神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公子哥的“护卫仆从”之类,早早上山替自家主子占位置。 这么一来,谁都无话可说,不少人的目光由虎视眈眈直接变成艳羡,有钱是真他娘的好啊,这辈子得少遭多少罪? 有人却不这么想,比如李青石,连这点辛苦都不想挨,练个屁的武哟! 三位公子的身份总算有人识破,原来是辽州地界孟王陈三大家族嫡出子弟。 大仁王朝不缺传承上千年的古老家族,这种家族布局手笔讲究“均衡”二字,家族子弟分配于各个领域,最重视的是庙堂与江湖。 庙堂对应文,江湖对应武。 盛世文贵,乱世武昌,所以只要经营好这两个领域,才能保证家族具备足够的抗风险能力。 像这种根深叶茂传承有序的家族,当然有自己的武道传承,只是家族人才毕竟有限,与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种广招天下人才的江湖宗门相比,在武道改良与创新上存在差距。 因此大家族子弟,拜入这些江湖圣地的不在少数。 跟那些老牌家族相比,辽州孟王陈三大家族相对“年轻”,底蕴不足千年,但也有五百年以上。 换句话说,在大仁王朝尚未建立之前,这三大家族便已崛起。 知道三位公子的身份后,有些人脸色变得难看,这些都属于来老君山之前做足功课的人,知道的更多。 像这种大家族子弟,很少有被拒之门外的。 据说大家族派出子弟到江湖圣地拜师,都是经过筛选之后,确保所派之人根骨资质出类拔萃,毕竟跟小门小户不同,大家族是要脸面的,要是被人拒绝,终究不太好看。 如果那个“老君观每日过关人数是定好的”说法属实,那么这三位公子八成就要占去三个名额。 不对,其中有位公子去到队尾,可以在他之前查验根骨,也就是说,有两个名额要被占去,不知道过关难度会提升多少。 站在队首的两个公子哥,其中那个眉眼略显轻佻桀骜的说道:“我就知道传神不会派人来占位置,所以多派了个人帮他占下了,怎么样,料事如神?” 他是王家嫡系子孙,名叫王松寿,王家在三大家族里实力最弱。 另一人道:“我看你要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就传神那脾气,肯定不会领你这个情。” 他叫陈志茂,出自陈家嫡系,陈家在三大家族里实力居中。 王松寿笑道:“领不领情是他的事,送不送这个人情才是我的事。” 陈志茂拿手指点了点他:“跟咱哥俩你还玩这种心眼,看来本公子以后得提防着你些。” 王松寿握住他手指:“这也叫玩心眼?要真玩心眼,实话实说,把你俩卖了还在帮我数钱。” 陈志茂骂道:“滚!” 王松寿朝队尾高声叫道:“传神,过来过来!我叫人给你占了位置。” 队伍里的人不少皱起眉头,队尾的公子要是排到前面去,岂非又要多摘走一个名额?万一老君观今日过关人数定的正好是三人,那不就万事皆休? 很多人虽然心生不满,但王松寿和陈志茂不是插队,他们这种行为没有改变其他人在队伍里的位置,所以就算心生不满,也不好出面指责。 排在队尾,名为孟传神的公子似乎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在人前出风头,朝那边摇了摇头,没有挪动脚步。 毕竟大家族出身,即便性情内敛,众目睽睽下也坦然自若。 众人见状,对这位神色高冷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公子反而心生好感。 陈志茂幸灾乐祸道:“怎么样,我没猜错?” 王松寿撇了撇嘴:“爱来不来。” 陈志茂朝身后占位置的王家仆人看了一眼道:“既然传神不来,你就别叫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我看后边的人已经对咱俩有意见了。” 王松寿往后边看了一眼,浑不在意,桀骜一面显露:“有意见怎么了,他们敢怎么样?一群江湖里打滚的泥腿子,反正也入不了老君观,怕啥?” 说这话时并没刻意压低声音,附近的人全都听在耳里,大概忌惮对方家世,全都没吱声,胆子大的也顶多怒目而视,胆小的见王松寿目光看来,赶紧躲开。 陈志茂道:“根骨资质这东西跟出身可没关系,你怎么知道这些人里就没人能入得了老君观?” 王松寿不屑道:“就算能入老君观,你会跟他们一起玩?所以得罪就得罪了,无所谓。” 瞥眼看见一个江湖汉子正瞪着自己,挑眉道:“瞅啥瞅?” 那汉子也是个刚猛性情,踏前一步道:“你刚才说谁是泥腿子?” 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君观弟子早就在留意这边动静,显然也知道这种出身富贵的纨绔公子身边大多会发生事端,提醒道:“都不要生事,否则不管是谁,都轰下山去。” 王松寿又挑了挑眉,看了这位老君观弟子一眼,“不管是谁”这种话摆明是说给他听的。 从老君观弟子身上收回目光,对那个江湖汉子用口型无声说道:“等下山本公子弄死你。” 山顶忽然安静下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道人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一名玉树临风飘逸出尘的俗家弟子。 王松寿目光落在那名俗家弟子身上,小声对陈志茂说道:“几年不见,孟大哥更加一表人才了。” 陈志茂斜他一眼:“在这里拍什么马屁,孟大哥又听不到。” 王松寿道:“你就不知道把这话传到孟大哥耳朵里?” 陈志茂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咱们跟孟大哥的关系,用不用当面说破,让老君观知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是一时大意了? 今日负责查验根骨的这个中年道士名叫杨观今,看去只有四五十岁,其实已经年近花甲。 老君观用来考核收徒的这座山头名为天瑞峰,在天瑞峰坐镇查验根骨的共有五人,依次轮值,杨观今是其中之一。 与其他四人相比,除了查验根骨这件事,杨观今还负责统筹打理天瑞峰其他诸般杂事。 他是老君观当下的“第二代”人物,师父是辈分最高的六个老道士中排行第二的齐守本。 在他们这一辈弟子中,杨观今资质平平,突破鸿蒙境后进展缓慢,恐怕此生已无望乾坤境。 他心知肚明,把他放在天瑞峰处理琐事也是这个原因。 他那些有望踏入乾坤境的师兄弟们,虽然也会参与观中日常事务,但不会像他这样牵扯大部分精力。 外人不知,但老君观弟子大多知道,在负责查验根骨的五位师长中,杨观今标准最高,其中缘由大概与自身经历有关。 若根骨资质不够,即便勉强收入老君观,最终也只会与他一般结果,止步鸿蒙境,这样的武道成就,实在没什么意思。 跟在杨观今身后的年轻人叫孟传鼎,是今日登山的三个公子中那位孟传神的亲哥哥,二十一岁年纪,在老君观中名声斐然。 他十七岁拜入老君观,武道修行从零开始,四年时间洞开大窍六十五,在作弄李青石的那个何清流入观之前,是老君观年轻一辈中根骨天赋第一人。 何清流三年时间洞开大窍六十五,把这个“第一人”的名头从他手中夺走。 即便丢掉“第一人”的名头,孟传鼎武道天赋也堪称惊才绝艳,四年六十五处大窍,修行速度何等惊人! 被誉为景州第一天才的秦伯文,虽然洞开大窍七十一,但却用了十六年之久。 这么一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辽州第一大家族,孟家当然也有自己的武道传承,孟传鼎之所以十七岁才开始修行武道,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学文。 他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这些年大仁王朝每况愈下,他都看在眼里,早就觉得这个天下恐怕终有一场大乱,只是从小就以考取功名入朝做官为目标,一直不曾下定决心,直到十七岁那年,终于弃文从武。 他的弟弟孟传神来老君山拜师,也是受他影响,确切的说,是孟传鼎终于说动了父母,这才做出相应安排。 他们这一脉虽属孟家嫡系,但并没有资格参与家族核心事务,如果将来真出现乱世局面,那么练好武功,他们兄弟两人就有出头机会。 孟传鼎看了排在队首的王松寿和陈志茂一眼,轻轻点头,没说话,目光往后扫去,看见队尾的弟弟,脸上没出现任何表情,收回目光。 王松寿对陈志茂低声道:“看孟大哥的样子,还是暂且装作不认识好了,孟大哥绝不会坑咱们,要是点破跟他的关系,可能会惹那位老君观仙师不喜,觉得咱们走后门。” 陈志茂轻轻点头。 杨观今在木椅上坐定,扫了眼山顶值守的那些老君观弟子道:“开始。” 在一位老君观弟子引导下,王松寿走到杨观今身前,微微低头。 杨观今伸出右手,轻轻放在王松寿头上,这画面落在那些心怀敬畏的江湖人眼里,如仙人抚顶。 只有李青石愣了愣神,怎么这老君观里的仙师给人查验根骨,和清水城清风山庄的牛老庄主一样,都是摸人头顶? 只用了大约一息时间,杨观今眉头微不可查挑了挑,脸上露出满意神色,颔首道:“很不错。” 一位老君观弟子赶紧上前,把王松寿领到一旁,开始登记姓名籍贯等信息,显然已经迈过这第一道门槛。 王松寿向好友陈志茂挤了挤眼,一脸得意。 队伍中纷纷露出艳羡神情,就连那些维持秩序的老君观弟子都有些错愕。 杨师叔当值已有五日,这五日里,查验根骨超过三千人,连一个过关的都没有,想不到今日来了个开门红。 在众人有些走神的时候,杨观今已经给排在第二位的陈志茂验完根骨,脸上忍不住露出些笑意。 前几日一个可造之材都没发现,他心里忍不住也有些犯嘀咕,难道自己的标准果真太高了么? 今日一开始就接连遇到两个,总算让他安下心来。 队伍中除了艳羡之外,更多人开始忧心忡忡,担心那个传言是真的,那么今日就已经被占去两个名额。 李青石知道今天这关自己必定能过,一脸淡定欣赏老君观仙师为众人查验根骨,看来看去也没看出老君观仙师的手法跟那位清水城牛老庄主有何不同。 心想就连老刘这种没在江湖里混出大出息的,都教了自己一手把脉验根骨的法子,老君观的仙师应该不能只会这一种手段,倒是换种方式叫咱开开眼啊。 杨观今查验根骨速度极快,一会工夫已经有十多人被他判了死刑,这些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甚至有人浑身颤抖脸色发白。 没过关的人聚在一处,一时并未离去,有的是因为还没从打击中回神,有的是心里好奇,想看看最终多少人会被老君观仙师挑中。 王松寿笑嘻嘻道:“看,我就说这群泥腿子不成。” 被淘汰的人们本来就心情不好,听见这话,一个个怒目而视。 陈志茂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好友使了个眼色,示意老君观仙师在这里,说话注意些。 王松寿不以为意,忽略掉瞪向自己的目光,说道:“难怪传神老老实实去排队,咱们就算提前过关,也得乖乖在这里等着,早过关晚过关不是一样?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 这话的意思,是料定自己能过关了。 背对他们的杨观今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又重新舒展,不再分神理会。 能迈过第一道门槛,未必就能迈过第二道,就算迈过第二道,成为老君观弟子,如果品行不端,照样会被逐出师门。 站在杨观今身后的孟传鼎转头看向王松寿,眉头皱起。 正滔滔不绝品头论足的王松寿立马闭嘴。 陈志茂满脸幸灾乐祸,天底下能让王松寿害怕认怂的,除了他王家老祖,恐怕就只有孟大哥了。 接下来变得与前几日一样,再没一个能入杨观今法眼。 不只被拒的人心情沉重,还没轮到的人一个个也都心中担忧。 今日老君观定下的过关人数,不会就是两个? 终于轮到李青石。 李青石神色坦然,微微低头,随着一只手掌落在脑袋上,只觉得微微一热,接着便离开。 当初牛老庄主给自己查验根骨,可没这种微微发热的感觉。 莫非是因为自己洞开大窍,所以才会有所感应? 李青石不太确定,抬起头来,却见面前老君观仙师摇了摇头。 李青石愣住,就算自己的根骨资质达不到老君观要求,可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修为可是实打实的啊! 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忍不住说道:“不对呀,是不是搞错了,能不能请您再帮我验一次?” 他觉得是这位老君观仙师一时大意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 杨观今看了他一眼,尚未说话,已有老君观弟子上前施礼道:“这位少侠,请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咱们这边说。”伸手向旁边一引。 像这种接受不了现实的人,这些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君观弟子已经见过太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时候展现一下真正的实力了 老君观屹立江湖长盛不衰不是没有原因,就拿在天瑞峰维持秩序的这些弟子来说,就很懂得将心比心,即使李青石已经干扰到查验根骨的正常进行,依然没有不耐烦,只是客客气气请他移步。 场间辈分最高的杨观今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资质天赋确实一般,但他不管做任何事,都无比认真,虽然查验根骨的速度很快,但他敢保证不会出现一丝纰漏。 但他仍不介意再给李青石查验一次根骨,甚至不介意给所有淘汰的人全都再查验一次,只是那有什么意义? 每个人都有接受不了的事,但有太多事无法改变,这时候能抚平内心不甘情绪的,只有时间。 比如他修行到死,或许都无法突破乾坤境这件事。 所以他没理会李青石,而是示意排在后面的人继续。 以往碰到这种情况,都是交给值守的弟子去处理。 他们往往也不需要怎么去处理,只要让当事人冷静片刻,自己就会想通。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老君观弟子已经出面的情况下,这个容貌出众家世却似乎并不出众的年轻人没有挪动脚步,依然站在原地等待老君观仙师的答复。 这小子脑袋有毛病,难怪会通过背把扎眼破剑这种可笑办法来博人眼球。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老君山! 他这是什么行为?是质疑老君观仙师的行为! 哪来的胆子? 李青石脑袋当然没毛病,老君观这收徒第一关的标准清清楚楚摆在那里,他是肯定能过关的,现在出现这种情况,难道不吱声? 他也知道,要求重新查验一次,可能会得罪人,可不吱声的话,就彻底失去拜入老君观的机会,怎么选还用想么? 李青石看见杨观今轻轻皱起眉头,心想他不会以为我在无理取闹?说道:“我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按老君观的规矩,就算根骨资质不行,也是能过关的?” 场间出现些微骚乱,就连那些老君观弟子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他才多大年纪?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就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了? 哪怕从小开始修行,放在老君观里也属于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杨观今眉头皱的更紧,查看一个人洞开大窍的数量,要比查验根骨简单很多,刚才给他查验根骨时,分明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 本来以为是知道自己不能拜入老君观一时接受不了,现在看来是存心无理取闹了。 没人敢到老君山无理取闹,这么做,八成是想引人注目,传到山下去,便能博取些江湖名声。 杨观今心生厌恶,他最不喜这种投机取巧的人,直接拆穿道:“若洞开七十一处大窍,当然可以过关,但刚才我已经查验的清清楚楚,别说七十一处大窍,你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 他这么一说,众人看向李青石的目光立马变得古怪起来,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差点就信了你的邪! 李青石见他言之凿凿,一时有点懵。 拿不准这人是不是真这么小心眼爱面子,真就死活不承认刚才查验根骨时没用心?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手掌放在自己头顶时,分明感觉到微微发热,不像是做样子糊弄事,这么看来,莫非他是真没查验到我洞开大窍的事实? 这可是老君观仙师,怎么可能查验不出来? 李青石苦思冥想,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是我把大窍中的元炁全部散入筋骨脏腑的缘故? 老刘说过,因为重塑根骨,所以才能把大窍中元炁散入周遭筋骨,他是天底下独一份。 李青石拿不准刘北斗是不是在瞎忽悠,但他能想到的原因,也只可能是这个了。 他赶紧把元炁重新调回大窍内,干咳一声说道:“仙长,可能是我根骨…那个…不大寻常,所以您才没…麻烦您再帮我查验一次,这次肯定行!” 杨观今见他仍旧执迷不悟,心里更加厌恶,对候在一旁的几个老君观弟子道:“请下山去。” 可惜杨观今未能踏入乾坤境,否则此时只要用特殊手段扫上一眼,便能清清楚楚知道李青石的修为。 李青石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有半句假话,任凭仙长处置!麻烦仙长给个机会,再帮我查验一次。” 心想实在不行就只能动手展现实力了。 站在杨观今身后的孟传鼎弯下腰,低声说道:“师叔,似这等心术不正之人,若就这么让他下山,指不定怎么在江湖上胡言乱语,终究于咱们老君山不利,不如让弟子出手,戳穿他谎言,至少这里有这么多人见证,到时他再造谣生事也能有人分辨。” 杨观今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王松寿听见他们说话,心想这可是难得的表现机会,说道:“仙长,对付这种无赖用不着老君观的师兄们出手,我虽然还没洞开大窍,但也练过些粗浅拳脚,收拾他绰绰有余,让我来!” 杨观今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对孟传鼎道:“你亲自出手,给他些苦头吃。” 他给李青石查验根骨时,虽然根骨平平,也没洞开大窍,但察觉他筋骨十分强健,等闲人未必奈何得了他。 孟传鼎来到场间,抱拳说道:“在下孟传鼎,洞开大窍六十五,咱们切磋切磋,若你所言属实,老君观必不会错失人才。” 李青石心想这样也不错,说道:“这位大哥只管进攻,我不还手,以免伤了和气,能让这位仙长看出我修为就行。” 他觉得这场误会是因为自己而起,能解开误会就达到目的,没必要真切磋,否则万一失手打伤对方,岂不是还没进老君观就先得罪了人? 孟传鼎心里冷笑,以为不还手装成故意挨打就拆不穿你谎言? 一个人在生死时刻,会本能做出反抗,自然就会让人看穿底细,看来这人不只心术不正,还是个井底之蛙。 孟传鼎摆出起手式道:“请!” 出声之后一拳挥出,只用了三成实力,如果对方实在不堪,也能及时收力,不至于把人打死。 李青石看出他未尽全力,轻飘飘躲过。 孟传鼎有些意外,他虽然只用了三成实力,但出拳速度已经极快,并不是谁都能躲过。 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紧接着扫出一腿,直接把速度提升至六成。 李青石还是轻飘飘躲过。 其实以孟传鼎洞开六十五处大窍的修为,他就算站着挨打也不会伤及根本,只是这场比试是为了展露实力修为,所以他要拿出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身法速度。 孟传鼎见他再次躲过,心里除了意外已经有些惊疑,他刚才这一腿,如果没有洞开大窍,是不可能躲过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杨师叔说他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至少这句话是错的! 孟传鼎不愿细想,直接使出全力,一拳之后再踢出一脚。 李青石弯腰躲过拳头,双脚蹬地后跃躲过脚踢,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游刃有余。 孟传鼎正要追击,杨观今从椅子中霍然站起:“住手!” 场间众人满脸愕然,这几下交手过于简短,眨眼时间已经被叫停,以他们的修为,还没能看出多少门道,更看不出这个背破剑的小子是不是真已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但他们能够确认一点,若换成自己上场,这最后一拳一脚绝对躲不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要不傻你说说 杨观今叫停这场“切磋”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依旧保持着老君观仙师该有的沉稳,然而心里已经疑窦丛生。 在这短短三四招里,别人来不及看出太多门道,他却能够笃定,洞开六十五处大窍的孟传鼎绝对不是这个少年人的对手! 可是方才查验根骨,他也能够笃定,这个少年人绝对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纪,这个修为,如果不是出自三山五岳十二洞天,在江湖上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杨观今掌管天瑞峰诸般事宜,主要就是跟这些前来拜师的江湖武人打交道,所以对江湖上的消息还算了解。 他从未听说江湖中有这种不曾洞开大窍就具备如此战力的人物。 忍不住向李青石重新打量了几眼,问道:“你是哪里人?” 李青石知道自己有时很猛,但绝不认为自己是缺心眼的愣头青,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肯定不能再干得罪人的事。 不仅不能干得罪人的事,还得尽量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以弥补之前造成的误会。 于是先朝孟传鼎抱了抱拳,这才向老君观仙师郑重施礼,无比恭敬道:“晚辈是景州人氏。” 杨观今心中一动:“莫非是景州白玉山庄那位秦公子?” 景州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只听过一个被誉为第一武道天才的人物,知道出身白玉山庄秦家,却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名字。 李青石愣了愣,秦伯文那厮的名头这么大?连老君观仙师都知道他?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解开心结…李青石摇了摇头,说道:“晚辈名叫李青石。” 杨观今想了想,没听过这个名字,招手道:“你过来。” 李青石走到他身前,又小心翼翼确认一遍,元炁已回归各处大窍,放下心来。 杨观今伸手第二次放在李青石头顶,很快就皱起眉头。 与第一次查验一样,根骨依然平平无奇,不一样的是,果真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这位老君观仙师心头一片茫然,奇了怪哉!方才明明连一处大窍都没洞开! 莫非是我先前大意了? 不可能! 他很快就抛掉这个念头,因为有没有大意他心里很清楚。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我连查验根骨修为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么? 杨观今这一刻道心有些不稳,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紧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个蹊跷的地方。 第三次把手放在李青石头顶,反复确认后,心头更加茫然。 以这少年的根骨资质,莫说现在还不足二十岁,就算修行到他这个岁数,想要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也难上加难! 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盯住李青石的双眼,问道:“你说你根骨不寻常,此言何意?” 李青石问道:“我过关了吗?” 心想要是还不让过关,那我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啥? 杨观今没有犹豫,直接点头道:“之前是我有所疏忽,还请见谅。” 场间众人一片哗然。 他…他真的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李青石立刻迎来一片艳羡目光,就连那些老君观弟子都不例外。 因为他们跟李青石差不多年纪,然而大多洞开大窍还不足六十。 李青石没注意自己再次成为全场焦点,松了口气,对杨观今生出好感,觉得他光明磊落,在这么多人面前都毫不遮掩自己的过失。 于是更觉得不好意思,愈发恭敬道:“这不怪仙长,都是我的错。” 杨观今不由得愣了愣,小小年纪就在武道上有如此成就,即便不自命不凡,但是不是过于谦卑了? 很难不叫人怀疑是不是装模作样口不对心啊。 杨观今仍旧盯住李青石双眼,希望他能解开自己的疑惑。 李青石说道:“我这身根骨原本奇差无比,能开七十一处大窍,是因为重塑过根骨。” “重塑根骨?”杨观今皱眉,这种事他闻所未闻,问道:“如何重塑根骨?” 李青石已经认可他的为人,也就没有隐瞒,把刘北斗给他重塑根骨的经过粗略说了。 “你的意思是,全身每一块骨头完全敲碎,然后再泡进药桶重新长好?”杨观今眉头皱的更紧。 李青石点了点头。 杨观今又向他盯视片刻,眉头舒展开来,没再说话,坐回椅子上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本来想从李青石嘴里解开疑惑,没想到此人胆大包天,竟然面不改色给他讲了个神话故事。 他现在只能确认李青石一身根骨有些古怪,至于为何如此,恐怕是问不出来了。 杨观今现在更加怀疑,李青石表现出的那副谦恭姿态是装出来的,还怀疑他品性低劣,撒谎成性,否则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谎眼都不眨一下。 他甚至怀疑,之前查验根骨出现的纰漏,是这小子为出风头,故意摆了他一道。 这样的年轻人,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所以不再理会。 杨观今公事公办,没有因为自己的喜恶重新把李青石拒之门外,就如他对王松寿不喜,也没多说一句一样。 他只负责查验根骨是否过关,至于品性如何,自有别人去操心。 何况他也不会仅凭短暂接触,就给一个人盖棺定论。 经过这个插曲,场间一切似乎已经重回正轨,然而跟之前终究有些不太一样。 那些被淘汰的人,看看正在登记信息的李青石,再看看坐在椅中的老君观仙师,跃跃欲试。 都在想,仙师在给我查验根骨时,是不是也有所疏忽? 然而终究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李青石登记完信息,看见这些人瞻前顾后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既然怀疑自己也被看错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反正都已经被淘汰了,还担心得罪人? 再验一次,就算还是不行真得罪了人,以后估摸着跟老君观也打不上交道了,怕啥? 这一幕,让李青石忽然想起刘北斗的一句尖酸言语。 面对大人物,有太多人会选择退让,人家大人物还没说啥,就主动放弃自己本来有权争取的东西,好像一条狗啊。 李青石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王松寿神色倨傲道:“小子,考虑不考虑来给我们王家效力?” 李青石先前没听见王松寿对他们这些江湖人冷嘲热讽,本来对他谈不上好感,也不讨厌,此时见他似乎不太懂礼貌,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什么王家?” 王松寿鼻孔朝天道:“辽州三大家族之一的王家。” 没听过…李青石恍然道:“原来是那个王家啊,如雷贯耳如雷贯耳,给你们王家效力有啥好处?” 王松寿睨他一眼:“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李青石小心翼翼狮子大开口:“每月给一百个金元宝,一个十两重的?” 王松寿愣了愣,冷笑道:“你看本公子像缺心眼冤大头?” 李青石还真就仔仔细细盯着他打量了好一阵,最后得出结论:“像。” 王松寿脸色阴沉:“你找死?” 李青石撸袖子:“切磋切磋?” 王松寿脸色更加阴冷,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你是不是缺心眼?老子又不傻!别着急,等下了山我一定找人跟你切磋。” 李青石也咧嘴一笑:“你还不傻?那我问你,几个老头去赶集,路上买了一些梨,一人分仨,差俩,一人分俩,多仨,你要不傻你说说,几个老头几个梨?” 王松寿下意识心算,发现这题不会,怒道:“你他妈有病?”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二道门槛 像王松寿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家公子,他们生来就有的一些东西,别人就算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得到。 世界从来不公平。 从小就数着米缸里的米过日子的李青石,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本来他对这些锦衣华服的人上人本能敌视,因为想不通凭什么,就因为投了个好胎? 后来跟刘北斗厮混那么多年,潜移默化中,对这个世界的满腹怨气逐渐被抚平,还有命运划在他那颗小小心灵上的深刻创伤,同样被治愈。 他才能坦然面对这个世界。 不卑,不亢。 李青石身为局中人,或许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改变,就更不知道,其实这才是那个干瘪老头带给他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对那些天生高人一等或者几等的公子少爷没有偏见,穷人有好有坏,富人同样如此。 只是穷人和富人的善与恶,大不一样。 富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举动,不管善举还是恶举,更可能会改变别人的一生。 王松寿显然不知道这个道理,或许知道,只是不在乎,就像走路的时候,他不会在意有没有踩死一只蚂蚁。 在他眼里,李青石就是一只蚂蚁,即便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只是没想到,这只蚂蚁踩起来有点硌脚。 被带歪思路真去心算那道题后,王松寿反应不慢,迅速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几个老头几个梨,重要吗?算不出来就能证明本公子傻? 老子要真去算,那才是中了这狗东西的奸计! 王松寿捋清楚后开始对李青石发动自己最擅长的嘲讽攻势。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李青石都不理会,从头到尾摆出一副老子不跟白痴说话的气人模样。 王松寿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会有被泥腿子鄙视的时候,肺差点气炸,可惜是在老君山,再嚣张跋扈也没敢指派手下教这狗东西做人。 一肚子怒火的王公子忽然灵机一动,压低声音说道:“你让这位老君观里的仙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颜面,觉得自己还能做成老君观弟子么?” 这话倒真说中李青石心事,他还真为此有些担心,终于搭腔,稍稍提高音量道:“你啥意思?是在拐着弯骂老君观里的仙长小肚鸡肠?” 王松寿怔住,正要破口大骂,被好友陈志茂拉到一旁,气道:“你拦我干什么,等他下山老子要不弄死他,就不姓王!” 陈志茂低声道:“没看见孟大哥一直在瞪你?” 王松寿朝那边看去,果然看见孟传鼎眼神不善,缩了缩脖子闭口不言。 一物降一物。 杨观今言行光明磊落,应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李青石已经不是刚走出白头村的菜鸟,早就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 事关自己能不能拜入老君观,不得不谨慎些。 他偷偷观察杨观今反应,见他听见自己那句话后无动于衷,根本看不出来心里是不是有了疙瘩。 心想穿小鞋撒撒气无所谓,别真使绊子就行。 杨观今忽然对那些淘汰的人说道:“你们过来,我再给你们重新查验一次。” 跃跃欲试又犹豫不决的人群喜出望外,赶紧排好队,可惜第二遍查完,依旧无一人过关。 场间众人发现杨观今查验根骨的速度慢了很多,显然比一开始要更加慎重。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里只剩排在最后的孟传神一人,而过关的,依然只有三个人。 孟传神走到杨观今身前,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然后看向站在后面的孟传鼎,大方叫了一声:“哥。” 孟传鼎轻轻点头,什么都没说。 王松寿道:“传神怎么这么糊涂,就不怕老君观仙长以为他在拉关系走后门?” 陈志茂翻白眼:“我怎么知道。” 杨观今饶有兴趣打量孟传神,问道:“他们两个没说破,为何你要说破?” 王松寿和陈志茂对视一眼,原来仙长早就知道咱们跟孟大哥认识了? 孟传神道:“我哥知道我们今日要来,以他的性情,想必早就跟仙长说过了,明明认识,却在仙长面前装作不认识,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杨观今笑道:“你倒是了解你哥。”伸出手来。 孟传神微微低头。 片刻后,杨观今颔首道:“不愧是亲兄弟,根骨上佳。” 李青石松了口气。 他的事,难免会让在场众人对杨观今的权威性产生质疑。 若这位老君观仙师是个小人,此时将孟传神拒之门外,显然更能显出他“大公无私”,必定能改善众人对他的印象。 但他没这么做,说明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小肚鸡肠? 孟传神登记完信息后,向李青石弓腰抱拳道:“我叫孟传神,见贤思齐,想与兄长交个朋友,还望兄长不弃。” 李青石之前见他一个人排到队尾,心里就生出好感,这时见他谦逊有礼,好感更多,就是有点太文绉绉了,抱拳回礼道:“这个好说。” 王松寿急哄哄把孟传神扯到一旁:“这小子不识好歹,你跟他交什么朋友?” 孟传神面无表情道:“你要再仗势欺人,我就让我哥揍你。” 李青石听见他们说话,心想这不是也能不那么文绉绉嘛。 四人被带到山顶另一处,放眼望去,全是一座座小屋,前来拜师通过第一关的人都住在这里。 带路的老君观弟子向他们讲解老君观收徒的第二道门槛。 他们将在这里学习老君观入门拳法或者剑法,然后以所学拳法或者剑法与老君观指定弟子进行比试。 双方不能使用其他招数,老君观也会以特殊手法封闭比试双方所洞开的大窍,以消除洞开大窍数量不同带来的实力差距。 若能胜出便算过关,也就能让老君观收入门下。 这里的胜出,不是将对方打倒,而是在一炷香时间内,统计双方中招次数,中招次数少者获胜。 比试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也就是说,学习入门拳法剑法最多只有一个月时间,期间若觉得自己已有把握,可随时进行比试。 这位老君观弟子大概以为既然来这里拜师,相应规矩想必早已提前了解,所以只是粗略介绍,没说老君观指定出战的弟子并非只有一人。 所以这个规则其实不太公平。 命不好,碰上个实力强的,更容易凉凉。 然而这就是规矩,不接受也得接受。 如果非要有个说法,那就是一个人在武道上的最终成就,并不是完全取决于根骨天赋,以及付出的努力。 还要看机缘。 机缘就是命。 而且,一个对所有人都不公平的规则,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公平。 外人不知,这其实是老君观历代弟子需要参悟的一种“道”。 至于老君观是否还有其他考虑,没人知道。 李青石听完规则,觉得这要是过不了关,那就彻底没遗憾了。 毕竟长这么大,他只会老君观入门拳法和剑法。 在这片居住区域的入门处,有一个功德箱。 老君观弟子解释说,在这里吃住都是,富裕的可以捐些银钱,全凭自愿,用于这里的开销用度,也算是江湖同道互帮互助了,毕竟有的人实在拮据。 当然,若没人捐款,老君观也会负责所有开销。 这就是江湖第一圣地的格局和气度。 王松寿来了精神,给了李青石一个轻蔑眼神,掏出两个银锭扔进功德箱,足足二十两。 李青石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十两重的金元宝。 王松寿瞪大眼,这穷酸泥腿子这么有钱? 二话不说,一口气掏出五个金锭扔进功德箱,足足五十两。 当然不忘又抛给李青石一个轻蔑眼神。 然后就见摸出金元宝的李青石手还在怀里摸,王松寿如临大敌,他身上已经没有银钱了。 最后眼睁睁看着李青石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扔进功德箱,金元宝又揣回怀里。 李青石对老君观弟子咧嘴一笑:“穷则独善其身,见谅,好在不缺有钱人,王公子那些金银,足够住在这里的所有人吃喝一个月了。” 看了王松寿一眼,满脸感激。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杨初一 老君观弟子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给四人安排好房间,先行离去。 今天他们不必练拳练剑,先整顿内务熟悉环境,明日才算是一个月期限的第一天。 李青石与王松寿所住房间挨着,孟传神与陈志茂的房间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李青石进门前,朝脸色阴沉盯着他的王松寿看了一眼,像是才知道他住在自己隔壁,愣了愣道:“好巧啊,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请多关照啊。” 说完直接开门进屋,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王松寿侮辱嘲讽的话憋在嘴里,脸色更加难看。 平生头一回让人气成这样,走到李青石门前,咣咣踹了两脚。 李青石打开房门:“踹我门干啥?” 王松寿居高临下道:“老子捐了钱,你也说了,这一个月这里所有人都是老子养着,这里所有房子也等于是老子租下的,想踹就踹,关你屁事?” 李青石靠在门框上:“老子也捐钱了。” 王松寿终于找到发挥自己特长的机会,撇了撇嘴,摆出一副极尽嘲讽的表情,说道:“你那也叫捐钱?够半两银子么?捐不起就别捐,真他妈丢人现眼!” 李青石轻轻皱眉,王松寿让他想起那位白玉山庄二公子秦仲武,似乎一辈子都只能欺负别人,一旦碰上个硬茬子,哪怕没真正吃亏,也不依不饶,跟狗皮膏药一样。 李青石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天底下的人都只能被他们欺负,或者让着他们? 王松寿身边并没有跟着保镖护卫,即便跟着,想必也不敢在老君山闹事,所以他再不依不饶,也顶多使些嘴上功夫。 既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和威胁,李青石就懒得跟他计较,总觉得是跟小孩子赌气,太跌份,于是说道:“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就要转身回房。 王松寿见他退让,非但没偃旗息鼓,反而更来劲,伸手就去扯李青石衣服:“狗东西你再说句‘老子’试试?” 李青石暗叹口气,早就猜到会是这样,这种人不得寸进尺,母猪都能上树。 转身握住王松寿的手,一边使劲一边说道:“他妈的,老子说跟你切磋你不敢,现在又来动手动脚,这是又改主意了?那咱找地方过过招?” 王松寿倒也硬气,疼的脸色发白,硬是没叫出一声,更没求饶,只是用阴毒眼神盯着李青石。 李青石迎上他目光说道:“听好,我只说一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还没事找事的话,我可就不客气。” 松开他手,转身回房,嘴里嘀咕安慰自己,声音不大不小:“几个老头几个梨都算不明白的白痴,我怎么还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上了,不该,实在不该…” 王松寿目欲喷火。 房间不大,布置也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再无旁物。 屋里倒还算干净,就是床上被褥实在有些邋遢,味道有点冲,李青石这种从小吃惯苦的人都有点受不了,也不知道上个住客是谁。 这肯定要洗洗,难怪那位老君观弟子说今天不练拳练剑,先整理内务。 又不是住客栈,老君观包吃包住已经很够意思,这种洗洗涮涮打扫卫生的事只能自己动手。 不知道是房间隔音不好还是王松寿声音太大,从隔壁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这是人住的地方?!被褥都他妈馊了!” 看来每个房间都差不多。 李青石充耳不闻,懒得搭理。 他敢跟这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公子哥硬刚,真不是莽,而是吃准了对方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要是能成功拜入老君观,自然就不怕对方依仗家世报复。 要是不能拜入老君观,他又不会在辽州这个地界上混,到时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厮就算想报复,去哪里找人? 所以用不着当缩头乌龟受这个腌臜气。 李青石在椅子上坐下,琢磨起老君观这收徒的第二道门槛。 以后每天清晨都会有老君观弟子带领大家习练入门拳法剑法,各练两遍,之后就自己练习。 每天只教两遍,什么时候能学会,就看各人天分了。 其实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并非秘不示人的珍贵秘籍,接待游人香客的那座山头广场每天清晨也有老君观弟子打拳练剑,从不避人,谁都可以跟着学。 因为这个缘故,早就有人将这两套拳法剑法绘制成册在山下售卖,广为流传,几乎随处可见。 也就是说,在通过第一关来到这里之前,肯定有不少人早就已经学会这两套拳法剑法。 这似乎又是一个不公平的地方。 然而从来没人觉得不公平。 来老君山拜师,只要不傻,谁不提前做些功课? 老君山收徒的两道门槛可不是什么秘密,上山之前早就打听好了。 所以不是有不少人已经提前学会这两套拳法剑法,而是所有人都会提前学习这两套拳法剑法! 李青石心里略微有些尴尬,这次来老君山,稍微有那么点草率了。 还好还好,老刘歪打正着…… 李青石抛掉尴尬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心想人们既然知道第二关是什么,肯定上山之前都玩命练过了,这么看来,再给一个月时间不就有点多此一举? 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 这里教的拳法剑法跟山下流传的不一样? 李青石现在已经知道,这第二关考察的是悟性,虽然老君观没明说,但八成是考较能否领悟拳法剑法中隐藏的变化。 这东西可不是说练得越熟就能领悟越多,靠的纯粹就是个人悟性。 即便别人悟到,倾囊相授,要是悟性不足也不能融会贯通。 所以老君观才不怕这第二道收徒门槛被人知道,悟性不够,偷偷摸摸练到死也没用。 想到这里,李青石又放心不少。 当初他拿到这两套拳法剑法,刚看几遍就看出这两套看似简单的拳法剑法,其实很不简单。 显然悟性相当不错。 老刘也说咱根骨稀烂,悟性尚可。 他那个人说话,悟性尚可就是数一数二的意思。 老刘都这么说了,还有啥好担心? 老头子那眼光可是向来不错的,而且从不吹牛! 李青石为给自己增加信心,开始不要脸皮自己骗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莫名其妙认下的大哥,名叫刘川风的白袍书生,要是有他在,还用自己给自己灌鸡汤打鸡血? 敲门声忽然响起。 李青石收起思绪,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个少年,看衣着不是老君观弟子。 李青石向他打量,年纪跟狗子差不多,十五六岁。 身板也跟狗子很像,个头不高,黑黑瘦瘦,脸蛋上没多少肉,皮肤有些枯黄。 只是精神不错,尤其一双黑漆漆的大眼,朝气蓬勃。 李青石还没说话,少年已经点头哈腰,咧嘴笑道:“少侠好,请问房间里的被褥需要清洗吗,我可以效劳。” 这么一笑,一口白牙十分显眼。 李青石问道:“你是谁?” 少年很喜欢笑,仍旧咧着嘴道:“我叫杨初一,大年初一生的。” 李青石是问他的身份来历,结果他只回答了名字以及名字的来历。 李青石拿不准他什么路数,客气道:“谢谢你,被褥我自己洗就好了。” 少年还是挂着笑脸:“少侠放心,我很便宜的,洗一套被褥只收五个铜钱。” 李青石愣了愣,还要钱?这怎么个意思? 第一百四十八章 老君山上的第一个朋友 李青石心里盘算,老君观收徒第一道门槛是验根骨,第二道门槛是看悟性,却对人品置之不理,有点说不通。 他本来以为老君观有什么观人品性的特殊方法,品性恶劣的,就在第二道门槛使些手脚淘汰。 现在这少年的出现,莫非是老君观考验人品的一种手段? 洗一床被褥,只要五个铜钱,简直不能再便宜。 老君观想通过此举考验什么? 是不是爱贪小便宜? 是不是好吃懒做? 李青石没什么头绪,也懒得再想,决定以本性对待。 依照他的本性,哪怕只需要五个铜钱也有点舍不得。 清洗被褥这种活,是他从小就做惯了的,花钱请别人代劳,那不是败家子嘛,而且他也不习惯叫别人伺候。 所以对少年说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洗。” 名叫杨初一的少年脸上出现一抹失望,不过转瞬即逝,重新咧嘴而笑,露出满口干净白牙:“那我就不打扰少侠了,少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一定能拜入老君观,我提前给少侠道个喜。” 说着弯腰抱拳,起身后道:“少侠以后有什么活要干可以找我,比如打饭刷碗之类,我都能效劳,少侠放心,我肯定不乱收钱,很便宜的。” 点头哈腰退出房间,不忘小心翼翼关好房门。 片刻后,隔壁响起王松寿的声音:“什么?就洗这点被褥你跟我要五个铜钱?是不是穷疯了?” 少年讨好道:“少侠,不能再便宜了,你放心,我一定洗的干干净净,保证半点味道都不会留下。” “什么他妈的少侠,叫公子!” “公子。” “本公子就可怜可怜你,给你五个铜钱,可如果洗完后还有馊味儿残留,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放心,一定不会的,公子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一定能拜入老君观,我提前给公子道个喜。” “去你妈的,老子刚才都听见了,你是不是跟隔壁那狗东西说了一样的话?瞎眼的玩意儿,滚!” 一声闷响。 李青石打开房门,只见少年杨初一抱着被褥倒在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尘土,对着王松寿已经关上的房门点头哈腰,兴高采烈离去。 李青石更迷糊了,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来路。 心想王松寿与那叫孟传鼎的老君观弟子认识,想必已经提前了解这里的情况,否则即便再嚣张也不敢对人动手。 李青石把房间收拾一下,抱起被褥出门,边走边打量周围环境,房屋建造整整齐齐,就像扎根山顶的一个村落。 走进一片树林,远远看见有人打拳,那人察觉动静,收起拳架向李青石看来,面色不善,显然以为李青石在“偷师”。 李青石对他笑了笑,收回目光,加快脚步离开。 这里并不禁止斗殴,只要没人告状,老君观便不去理会。 说到底,这里住的都是江湖人,不是三岁小孩,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可如果有人告状,毕竟是老君观地盘,就不能不管了。 谁都不傻,即便心术不正,在这里也会收敛,没谁会缺心眼干恃强凌弱的蠢事,所以大多冲突都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老君观也头疼。 李青石来到一条山溪边,没想到又遇到那个叫杨初一的少年,正坐在溪边清洗被褥,旁边还放着一堆脏衣服。 李青石招呼道:“杨初一?” 杨初一听见有人叫他,赶紧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蹭了蹭,见是李青石,愣了愣,弯腰抱拳道:“少侠好。” 抬起头时又开始咧着嘴笑,他好像真的很爱笑,见人就笑。 李青石把被褥放在溪边,抱拳回礼:“你忙你的,我也是来洗被褥的。” 杨初一弓着腰,等李青石在溪边坐下后才又重新坐回去,拿起被褥接着搓洗。 李青石问道:“你不是老君观弟子?” 杨初一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哪有那福分。” 李青石又问:“也是来拜师的?” 杨初一又摇头:“不是不是,就我这样的,哪里敢有做老君观弟子的念头。” 李青石再问:“那你是?” 杨初一笑道:“就是在这帮大家干点活,挣口饭吃。” 向李青石看了一眼,见他还在一脸好奇看着自己,又道:“小时候家乡遭了灾,爹娘带着我逃荒,靠乞讨活命,日子是真不好过,饥一顿饱一顿,好几回都差点饿死。” 见李青石没不耐烦,又接着说:“好像是六岁的时候,那天我跟爹娘在一座破庙里睡觉,睡醒就看不见他们了,我就到处找,庙前庙后找遍了,走出去好几里地,都没找到他们。” 搓洗被褥的动作停住,冲李青石咧嘴一笑:“我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 李青石叹了口气。 杨初一抬起头看天:“不怕少侠笑话,那会我都要吓死了,现在想想,老天爷对我是真好呀,竟然没饿死,后来十岁那年,讨饭讨到这老君山,那时候不知道老君山收徒弟的规矩,就知道给杨仙师磕头,求他给口饭吃。” “杨仙师心肠是真好,把我带到这里,给饭吃,还给地方住,我觉得不能白吃白住,就想了这么个挣钱的法子,帮人洗被褥,洗衣服,再帮山上的仙师们干些杂活,心里才觉得踏实。” 李青石才知道之前是自己想多了,他原来就只是为了挣点钱,心想早知道被褥就让他洗了。 这时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来到溪边,手里拿着件浆洗发白的衣衫,怒冲冲对杨初一道:“老子好心好意把衣服给你洗,你怎么给老子洗破了?你瞅瞅,这还怎么穿?” 把衣服摊开,只见有道破损处已经用针线缝起。 杨初一赶紧起身,点头哈腰道:“唐大侠,是我不对,洗的时候用劲大了,对不住。” 大汉道:“说句对不住就完了?老子这衣服可是花五钱银子买的,你得赔。” 杨初一嚅嚅喏喏道:“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先欠着行不,等我攒够了就给唐大侠送去。” 大汉道:“你装什么傻,还有两天我就要满一个月了,哪有工夫等你?你现在有多少,拿来!” 看来对自己拜入老君观没啥信心。 他手里的衣服已经旧的不成样子,就算没洗破也穿不了多久。 李青石掏出五钱银子扔到他脚下:“我替他赔。” 杨初一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就要去捡回银子。 壮汉已经弯腰把银子捡起揣入怀中,踹了杨初一一脚,又看了看李青石,扬长而去。 李青石皱眉道:“碰上这种人,你就不去找老君观做主?” 杨初一道:“哪能老给仙师们添麻烦,杨仙师也跟我说过,人生在世,终归要靠自己。” 李青石问道:“你已经查验过根骨了?没过关?” 杨初一摇头道:“没查过,杨仙师没说,我也就没敢提,再说就我这样的,哪敢想那个。” 李青石本打算说为什么不敢想?心里转了个念头,那位老君观仙长八成已经暗中为他查验过根骨,让他在这里打杂,看来是不行。 杨初一道:“我现在真没那么多钱,不过少侠放心,我肯定会还你,绝不赖账。” 李青石笑道:“别少侠少侠的喊了,我叫李青石,你要愿意的话,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 这片居住区域的东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每日两遍练拳练剑都在这里进行。 没有固定位置,来得早的站前面,来得晚的就按队形依次往后排。 第二日,李青石早早来到广场,挑了个最靠前的位置,等了一阵,人们悉数到来,打眼看去,黑压压一片,至少千人以上。 这时太阳还没出来。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一个年轻道士登上广场前面的高台,开始带着大家打拳。 拳势沉稳缓慢,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 李青石瞪大眼,认真观看每一个动作,等一遍拳打完,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位领头道士所练拳法,与他所学大差不差,然而细微处存在不同。 紧接着开始第二遍。 李青石把注意力放在同样是第一天到这里练拳的王松寿三人身上,果然一个个来此之前早已练过,拳招一丝不苟,与高台上的年轻道士动作如出一辙。 练拳之后是练剑。 有些人手中所持是自己带上山的剑,没有带剑上山的,就用老君观提供的木剑。 两遍剑法练完,与拳法一样,与李青石所学差别不大,只是细微处多有不同。 练完收工,众人各自散去,找地方自己参悟拳法剑法。 李青石直接回了房间,他觉得不着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得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学的跟老君观教的不一样。 难道老刘菜到教个人尽皆知的拳法剑法都给教错了? 当初秦伯文也曾向他展示过这两套拳法剑法,当时他就看出跟自己学的略有差别,还以为秦伯文不过是随便练练,所以才没练到位。 现在才知道,是自己练得不对! 李青石记性向来不错,虽然只看了两遍,已经把所有招式记在心里。 他闷在房间里,一面手上比划,一面琢磨老刘所教与老君观所教拳法剑法的区别。 老君观第二道收徒门槛,言明只能用这两套入门拳法剑法过招,然则并非要求一招一式丝毫不差,而是以这两套拳法剑法为基础,参悟演化新招式,用以对敌。 换句话说,即便李青石直接用刘北斗传授的拳法剑法,也不算犯规,因为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与老君观所授一脉相承。 李青石潜心体会,越来越觉得老君观的拳法剑法有些不顺畅,刘北斗教的却能让人纵享丝滑。 这是怎么回事? 李青石心里猛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非老刘在武道上的造诣,竟然比老君观里的仙师还要高? 高到竟能发现老君观这两套入门拳法剑法中存在的瑕疵,还能加以改善? 李青石习武以来,进步神速。 他一直认为,这是刘北斗给他重塑根骨的缘故,重点在自己这一身傲世天下的根骨,而不是刘北斗那两本简笔画拳法剑法。 遇到秦伯文后也印证了他这个想法,老刘教的拳法剑法果然是大路货色,不是秘不示人的神功秘籍。 这让他更加坚信,之所以洞开大窍势如破竹,全是因为重塑后的这身根骨。 就在昨日,连老君观仙师都看不出他这身根骨的特别之处,可见一斑。 而重塑根骨,靠的是医术。 他一直坚信刘北斗的医术神鬼莫测天下无双,至于老头子的武道造诣,从不曾细想推敲。 现在冒出这个大胆的想法后,立刻引发一连串化学反应,让他意识到很多不寻常。 就拿最不寻常的一件事来说,他已经继承干瘪老头的全部医术,但让他做重塑根骨这种事,能不能做到? 不能。 他曾问过老头,那一桶给他泡澡的黑乎乎药液都有哪几味药,老头立马把药方拍给他。 那张药方他研究了好几天,虽说十分精妙,却绝对达不到那种恐怖效果。 当时他还挤兑老头说,跟我还留一手?就不怕以后不给你养老送终? 老头梗着脖子瞪眼骂,我留你大爷! 现在想想,每次泡在药桶里碎骨重生,那种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感觉,似乎与药浴无关! 可是自己每次药浴,老刘大多都在喝酒,与自己并没有接触,如果是他动的手脚,那除非…… 李青石心脏突地一跳。 除非老刘是乾坤境修为的绝世大高手! 李青石忽然想起,老头子曾说他是小世界境的高手高高手,如今看来,不是吹牛? 世间武道并非只有鸿蒙,乾坤两境? 两境之后,真的还有那什么小世界境,神仙境?! 李青石心里翻江倒海,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冷静下来。 心绪恢复平静后,他又想到可疑之处,要是老刘真是高手高高手,怎么江湖上没有他的名头? 老君观里的仙师可谓是江湖见闻最广的那一波人,尤其是对天底下绝顶高手的了解,绝非常人能比。 他通过第一关后,登记信息的时候,清清楚楚写了自己曾经拜过师,师父名叫刘北斗。 然而那位查验根骨的老君观仙师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老刘闯荡江湖时,用的不是刘北斗这个名字? 还是说自己这些推测根本不对,老刘其实就是个武功一般,没混出啥名堂的江湖小人物? 李青石越想越懵逼,抓耳挠腮,理不出头绪。 最后强行压下这些纷乱思绪,当务之急,是能成功拜入老君观,等成为老君观弟子,再想办法调查老刘是否在江湖上留下足迹。 李青石沉下心来,开始重新一招一式感悟这辈子唯一学过的两套拳法剑法。 从离开白头村后,他从没停下对这两套拳法剑法的研究,每次都有心得感悟。 有时心里偷偷自鸣得意,觉得天底下没人比自己更懂这两套拳法剑法。 可现在关系到自己能否拜入老君观,又有些不自信起来,这种感觉,就跟书到用时方恨少差不多。 李青石以前主要把心思放到拳招剑式的变化上,王玄一教他以麻雀练习对力道的精微掌控后,他心底隐约冒出一个想法。 练习对力道的掌控能够真正做到收发自如,那么一些武功招式是否可以通过“缓与急”的调整产生奇效? 冒出这想法后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研究,眼下倒正好是个机会。 外面传来王松寿的声音:“传神,你去哪里?这才是我的房间……” 李青石心想他怎么也回来了,没找地方练拳练剑? 正转着念头,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李青石愣了愣,起身开门,给他留下不错印象的孟传神正站在门前。 孟传神抱拳施礼:“冒昧来访,李兄莫怪,我有事请教,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李青石心里猜测着他是何来意,说道:“孟兄客气了,请进。” 王松寿在后面叫道:“传神,你怎么能跟这种狗东西称兄道弟?” 陈志茂低声道:“你先别嚷,看看传神想做什么。” 孟传神走进李青石房间,陈志茂也跟进来,王松寿在门外停住脚步,怒道:“你们要是跟这狗东西交朋友,我以后可就再也不理你们了!” 孟传神看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看见这一幕,李青石心里更加好奇,他虽然对孟传神颇有好感,却也早就领教过江湖险恶。 不过他并不怎么担心,这里虽不禁止斗殴,但老君观决不允许在自家地盘上闹出人命。 只是仍旧提起警惕。 第一百五十章 谁有问题? 孟传神关上房门后,面带歉意道:“请李兄莫与松寿计较,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胡闹任性,不肯吃亏,跟小孩子一样,都是家里长辈宠出来的,他上面有五个姐姐,一个兄弟都没,他们整个王家也是女多男少,所以对他娇惯得很。” 顿了顿又道:“不过李兄放心,我和他从小玩到大,即便有时做出些仗势欺人的行径,也是小打小闹,他绝非大奸大恶之人。” 李青石不置可否,问道:“孟兄找我何事?” 孟传神直截了当道:“想向李兄请教一下,对老君观这两套入门拳法剑法,有何心得?” 李青石愣了愣,交浅言深的道理连他都懂,以孟传神的家教出身,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我长得不太聪明,让他产生误会,以为什么都说? 正在心里吐槽,孟传神又道:“我倒也有些自己的理解,不知道对不对,请李兄一起参详参详。” 李青石还没说话,他已经竹筒倒豆子,连说带比划把自己参悟到的东西讲了一遍。 因为王松寿的原因,李青石对孟传神和陈志茂也难免抱有戒心,然而这时见孟传神神情坦荡,目光清澈真诚,不由得有些迟疑。 他一向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孟传神是个待人以诚的正人君子,那王松寿多半也就只是个嘴炮。 再细听孟传神讲述关于拳法剑法的感悟,绝非抛砖引玉用来套话,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若不用心思索,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 李青石对他的印象更好,说道:“咱们头回打交道,孟兄就这么推心置腹,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你有这两个朋友在,怎么不跟他们讨论?” 说完心里转过一个念头,我这些词儿都是跟老刘学的么,原来咱也能这么文绉绉跟读书人讲话。 李青石以前从没留意自己还有这个技能。 孟传神道:“我们早就讨论过了,来老君山之前就经常讨论,不知李兄听完有什么高见?” 他们果然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李青石想了想,决定跟他探讨一番。 孟传神听得十分认真,就像求知若渴的学生在听老师讲课。 不过李青石还是多留了几个心眼,所说内容大多都是对孟传神那些感悟的复述,然后问上一句:“不知孟兄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至于他心里的真正见解,所说寥寥。 孟传神似乎根本没察觉李青石在耍滑头,每当听见李青石对他的感悟理解无误,如遇知己,非常高兴。 孟传神悟性相当不俗,他悟到的很多东西,李青石从未想到过,而且一时还理解不了,深入讨论后才融会贯通。 这番探讨,着实让李青石收获不少。 过程中,李青石留意陈志茂反应,只见他大多时候都是一脸茫然,心想看来这三人中,孟传神的悟性要远超其他两人,多半跟他们讨论不出个一二三,所以才找上自己这个外人。 不过看孟传神的言行举止,似乎也是真想跟自己交朋友。 讨论了足足两个时辰,相谈甚欢,孟传神心满意足,根本没意识到这番讨论只是让他找到一个“知己”,其实自己压根没获得什么新东西。 陈志茂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听不懂,但大概也听出这姓李的没往外掏自己的干货,问道:“李兄对这拳法剑法有何感悟,能不能也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李青石看他一眼,脸色尴尬道:“实不相瞒,我来这里之前,从没接触过这两套拳法剑法,连老君观收徒的规矩都不知道,所以今天是第一天学,还没来得及琢磨,你们就来了。” 陈志茂将信将疑。 孟传神奇道:“李兄来老君山拜师,难道不提前做些功课么?” 李青石道:“不怕你们笑话,我是真没想到要提前做功课,也没人跟我说过,我想的是,要是老君观不收我,那就去文山,方丈山,五岳,十二洞天,一个一个试过去,起码我开了七十一处大窍,总有肯收的?” 孟传神笑道:“那李兄这拜师可有点太儿戏了,成了一锤子买卖,哈哈。” 李青石向他抱了抱拳,顺势说道:“所以我要感谢孟兄,今天从孟兄这里学到太多太多,要是我自己琢磨,可琢磨不出这么多东西。” 顿了顿道:“孟兄胸怀坦荡叫人佩服,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怕把这些感悟告诉别人,会对自己过关不利?” 孟传神愣了愣道:“李兄怎么会这么想?老君观这收徒的第二关,显然是考察大家的悟性,你若悟性不够,就算我讲给你听,你也是云山雾绕听不明白,比如松寿和……” 说到这里下意识朝陈志茂一指,忽然意识到这么说有点当面打脸,赶紧停住话头。 陈志茂没好气道:“我悟性差,笨得很,我知道!” 他们关系显然很铁,孟传神拍了拍他肩膀,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接着说道:“李兄能听明白我说的这些,说明李兄悟性本来就好,即便没听我这些东西,一个月时间里也能有自己的感悟。” 李青石说道:“你大哥不是老君观弟子吗,怎么不找他探讨探讨,老君观不让这么干?” 陈志茂看了他一眼,露出鄙视的表情,显然怀疑他想走后门。 孟传神摇头道:“老君观不管这些,只是找他探讨其实一样,就像我方才所说,如果我悟性不够,就算大哥教我,我也领会不了,而我能领会的东西,他其实早就跟我说过了。” 李青石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不对自己隐瞒,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孟传神起身道:“已经快到中午,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刚才不过是纸上谈兵,下午咱们找个地方演练招式,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李青石点头道:“那太好了。” 孟传神抱拳施礼,准备离去,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道:“李兄不要多心,我来找李兄,一来是因为初来乍到不认识别人,二来是看李兄是个直爽人,觉得脾气相投,所以有意结交。” 原来他早就看出我其实对他抱有戒心…李青石客气了几句。 把两人送出门去,李青石关上房门,隐隐约约听见陈志茂道:“传神,你这脾气得改改,第一回打交道,就不知道留一手?我看这小子可不太实在,从你这学了不少东西,他自己却什么都不肯吐露。” 孟传神道:“李兄不是说了么,他之前从未学过这两套拳法剑法,今天初学乍练,能有多少感悟?若只学两遍就能悟到很多,那这悟性也太恐怖了。” 陈志茂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以后他悟到的东西也未必肯跟你说。” 孟传神道:“李兄是聪明人,大家交换心得,是互惠互利,为什么不肯说?这个道理很简单啊,比如我有一个苹果,他也有一个苹果,交换一下,大家还是各有一个苹果,可心得这东西就不一样了,大家交换之后,每人就有两个心得了。” 陈志茂道:“这道理不用你说我也懂,我现在说的是他的为人。” 孟传神道:“他的为人怎么了,性子直爽有什么不好么?” 陈志茂道:“你…算了,你爱咋地咋地!” 听到这些言语,李青石自问已经千锤百炼的脸皮竟然有点发热。 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大门大户里的公子哥,有点欠缺江湖毒打啊,所以不是我有问题,是他有问题……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耿直的孟家兄弟 老君观的弟子嘴巴很严,所以住在这里的人们,不知道他们中有个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猛人。 老君观的弟子嘴巴又不太严,所以杨师叔险些错失一位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猛人的事,已经悄悄在前山值守的这些年轻弟子中流传开来。 前山山门,趁游人香客不多的空当,何清流不知第多少次跟师兄们确认:“你们确定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是昨天那个长得跟我旗鼓相当的小子?” 年纪最长的道士师兄十分无语:“早跟你说过无数次,江湖中藏龙卧虎,不要仗着自己根骨天赋出众就骄傲自大沾沾自喜,现在碰上个比自己还厉害的,接受不了了?” 何清流撇嘴:“师兄这么说话可不太严谨呀,首先,咱们都不是亲眼所见,所以他是不是洞开七十一处大窍,有待验证,其次,就算他真洞开七十一处大窍,只能说修为比我高,怎么能说比我厉害?我三年洞开六十五处大窍,他八成从小就开始修行武道,岂可同日而语?” 道士师兄懒得理他,敷衍道:“你厉害成?好好当值!” 何清流忽然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孟大师兄被人家按在地上打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什么被人按在地上打?你没听在场的师弟们说?他们总共也就过手两三招,谁都没挨着谁。” 何清流不以为然:“这么说还不是为了给孟大师兄留面子?” 道士师兄板起脸,郑重说道:“你怎么总跟传鼎过不去?他入门比你早,说到底是你师兄,而且还比你大几岁,就不能尊重他些?” 何清流翻个白眼:“哪里是我跟他过不去,明明是他跟我过不去好么?不就是根骨天赋比他好,抢了他的风头吗?你看他天天端着师兄的架子教训我,连个笑模样都没,这么小肚鸡肠,哪里配做师兄?” 道士师兄语重心长道:“传鼎就是那么个严肃做派,又不是针对你,再说就你那跳脱性子,教训你难道不该?我还总教训你呢,你是不是要说我嫉妒你的根骨天赋?” 何清流摇头:“不一样,孟传鼎就是针对我,他对别的师弟跟对我就是不一样。” 道士师兄白费半天唾沫,没好气道:“别的师弟还没你这么能折腾呢!传鼎明明知道你对他有意见,却不避嫌,该说你还是说你,这叫胸怀坦荡。” 何清流小声嘀咕:“我看是心机深沉,道貌岸然。” 不料被道士师兄听在耳中,皱眉道:“这话有点重了?” 何清流咧嘴赔笑:“口误,口误,师兄我知道错啦。” 道士师兄白他一眼,显然有些头疼。 …… 吃过午饭,李青石与孟传神一起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演练拳法剑法。 王松寿见好友真跟这个泥腿子亲近起来,很不高兴,陈志茂劝了半天,依旧愤然离去,独自一人去练拳练剑。 陈志茂左右为难,孟传神却不以为意,说由着他发性,过几日就没事了。 整个下午,几乎都是孟传神在练,李青石在看,孟传神悟性极高,李青石一边听他讲解一边看他比划,受益匪浅。 面对孟传神的赤诚相待,李青石心里越来越觉得过意不去。 之前说从未接触过这两套拳法剑法,此时骑虎难下,不好吐露太多见解,只能在孟传神所领悟到的招式变化基础上说些自己的看法。 然而即便只是寥寥几句,每当孟传神听完后,眼神熠熠,难掩兴奋。 陈志茂却大多时候一脸茫然,难得听懂时,看向李青石的眼光就变得古怪起来,如看神人,又像看怪物。 时至黄昏,三人各自散去,李青石回到房中,见桌上已经放好饭菜,愣了愣神,很快猜到是谁做的,果然,吃完没多久,杨初一敲开房门。 衣着寒酸的少年一如既往点头哈腰,见人就笑。 李青石道:“你不用这样,以后饭菜我自己去打就好了。” 杨初一手脚麻利收拾碗筷:“那怎么行,你借我银子,要是不做点什么,心里不踏实。” 李青石从他手里拿过碗筷:“银子你又不是不还…”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杨初一,狐疑道:“你做这些,不会是真打算不还了?” 杨初一慌乱摆手:“当然不是,就是…能不能不还利息啊?”显然看出李青石是故意这么说。 最后李青石还是没争过他,只能由着他去刷洗碗筷,不过他对李青石的称呼从少侠变成了石头哥。 从小到大的悲苦遭遇让少年早早学会察言观色,也对别人给予的善意恶意更加敏感,既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拿捏着分寸。 晚上孟传神再次登门,与白天不同的是,跟他一起来的除了陈志茂,还有他的兄长孟传鼎。 白天时孟传神就对李青石提起,他的兄长想来拜访,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青石自然没拒绝,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虽然与孟传鼎已经交过手,但对这个人却没什么印象,孟传神为人赤诚,按理说孟传鼎应该也不会差。 然而李青石有白玉山庄的经历,不敢这么粗暴给出定论,要打过交道才知道。 还不知道哥俩心性是否一样,反正做派倒是一脉相承。 孟传鼎身上也有浓重书生气,一丝不苟抱拳施礼,说出的话让李青石有些意外。 “我先向李兄赔个罪。” 李青石回礼道:“我与传神年纪相仿,孟大哥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青石就行。”然后问道:“咱们这才只是见第二面,孟大哥跟我赔什么罪?” 孟传鼎汗颜道:“昨日我把你看成心术不正沽名钓誉之人,还跟杨师叔说给你个教训,如此鲁莽武断,实在不该。” 原来是这事,当时恐怕不只是他,其他人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李青石客气道:“是我有错在先,怎么能怪孟大哥?” 孟传鼎又道:“之后动手,我先是使出三成实力,然后使到六成,最后动了真火,直接使出全力,要不是你武道修为高过我,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所以这件事也要向你赔罪。” 李青石心想这也用得着赔罪?也太耿直了?只好又客气几句。 孟传神扯着他坐下,有些不耐烦道:“哥,我都说青石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浪费时间了。” 经过一天相处,他对李青石终于不再那么“知书达理”,说起话来已经随意很多,这让李青石觉得舒服不少,否则一直那么“礼数周到”,他敬而远之的心思都有了。 孟传鼎皱眉道:“怎么能说这些没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要时时自省,若以为事情微不足道就稀里糊涂,早晚变得是非不分。” 孟传神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所以没顶嘴,收起不耐烦,神色郑重道:“知道了。” 紧接着又兴奋道:“我又悟到一些东西,你们快帮我参详参详。” 把自己新悟到的招式变化讲解了一番。 李青石轻轻蹙起眉头,思索片刻才抓住其中关窍,抬头看去,陈志茂一如既往满脸懵逼,然而没想到的是,孟传鼎也紧锁眉头,显然同样没想明白。 李青石心想,看来这哥俩弟弟要比哥哥悟性强上不少。 果然,孟传鼎摇头道:“我体会不到其中的妙处,你是不是太天马行空了?小心弄巧成拙。”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二的何清流 孟传神对自家大哥很有耐心,一番吐沫横飞的解释,可惜孟传鼎还是紧锁眉头。 跟自己兄弟比,明显有点菜。 聊着聊着,又变成李青石和孟传神的专场,陈志茂插不上话,孟传鼎偶尔发表意见,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李青石察言观色,孟传鼎没有因为自己跟不上节奏有丝毫不悦,反而看着眉飞色舞的弟弟面带微笑,像个看见家里孩子变出息的长辈。 孟传鼎与负责此处的老君观仙师杨观今关系亲近,原因有二,一是杨观今本身就对孟传鼎这个晚辈十分欣赏,第二个原因与孟传鼎的师父有关。 孟传鼎的师父名叫杨照古,是杨观今一母同胞的兄长,有这层关系在,杨观今难免对这个兄长的得意弟子另眼相看。 何况杨照古是观主王玄一首徒,大家都知道,观里六个师祖已经不太理会俗事,观中大小事务都由杨照古代为打理,孟传鼎身为他的得意弟子,可谓前途无量。 有关这些内情,李青石一部分是从孟传神口中得知,更多是因为陈志茂与有荣焉的臭显摆。 李青石不好对孟传鼎悟性如何做评价,只是从眼下情形来看…似乎还不如自己? 这让他不得不产生疑惑,难道老君观出类拔萃的弟子就这水平? 他忽然想到刘北斗曾对他说过,武道修行,前期主要看根骨,最终能走多远,靠的是悟性,所以要想武道登顶,根骨悟性缺一不可。 这才有了为他重塑根骨的事。 这么看来,孟传鼎能脱颖而出就可以解释了,他悟性虽然不是拔尖,或许一身根骨无人能及? 眼看时辰不早,三人告辞离去,孟传神意犹未尽。 李青石关上房门,刚到老君山就交到新朋友,很高兴,陈志茂起初大概顾及王松寿的感受,然而一天相处下来,已经有热络迹象。 这些富贵公子看似高不可攀,其实远比想象中好相处,可能也是因为彼此没有利益冲突。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存在利益冲突,不管富贵贫贱,恐怕都不好说话。 李青石正要睡下,忽然又有人敲门,心里纳闷,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刚来两天,除了孟传神几人,也只认识个杨初一,以他对杨初一的了解,这么晚绝不会来打扰。 起身开门,只见清冷月光下,一个挺拔身姿悄然立在门前,双手负后,微微仰头望着天边明月,留给李青石一个背影。 李青石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却已认出正是初到老君山时那个作弄自己的老君观弟子。 李青石虽然被他作弄过,却不认为他是什么奸恶之人,理由很简单,奸恶之人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 此时看见他刻意凹出这么个二笔造型,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这人大概是…有点顽皮? 何清流依旧轻仰着头,心想就我这风度翩翩的形象,肯定已经给这小子留下深刻印象。 心里暗暗得意,淡然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清流,不过没人这么叫我,他们都喊我天选之子,不错,本人正是武道千年难遇的天选之子。” 这是不想好好说话?那太好了,我就喜欢不好好说话的…李青石朝他吊儿郎当抱了抱拳,大咧咧道:“阁下冒昧来访,不知有何请教?” 何清流身体微僵,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这货不会是个脑袋缺根筋的莽夫…依旧淡然说道:“闲话少叙,我这次来,是想与你切磋切磋,不过在此之前,需要跟你确认一件事。” 说到这里终于转过高傲头颅,看向李青石:“听说你已洞开七十一处大窍,此事可真?” 李青石双手负到身后,微微仰头望向天边明月:“真作假时假亦真,试试不就知道了?在哪里动手?” 何清流仔细观察他神情…这货有恃无恐,看来洞开七十一处大窍的传闻是真的…轻咳一声道:“罢了,今日天色已晚,我细作思量,等你成为老君观弟子,你我有的是机会切磋,若你过不了这第二关,也没资格与我动手。” 李青石毫不掩饰撇了撇嘴,接着又翻了个白眼。 何清流险些出手。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拂袖道:“都怪孟传鼎那厮叽叽歪歪,耽搁到现在才走,否则你我之间早已战个痛快!” “现在也不晚。” 李青石倒真想跟他过过招,毕竟有恃无恐,一来对方看起来一点都不凶残,二来就算凶残,这里是老君观地盘,总不至于杀人,只要不分生死,即使打不过也就是挨顿揍的事,怕啥? 已经跟孟传鼎短暂切磋过,再跟他打一场,就能进一步摸摸这些老君观弟子的底,心里也就更加有数。 何清流身体再次一僵,不动声色道:“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现在这个时辰,大家早已睡下,你我动手,难免天崩地裂动静极大,岂不扰人清梦?” “咱们可以找个僻静地方。” 何清流嘴角抽搐…看来这货稳操胜券…说道:“孟传鼎这厮看似光风霁月胸怀坦荡,其实心思难测,我劝你留些心眼,不要与他走的太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告辞!” 李青石被他突兀转移话题的操作恍了下神,还没说话人已经走了。 这是几个意思?师兄弟心有嫌隙互相攻击? 李青石一头雾水,心想我一个外人,你们师兄弟不对付,跟我有啥关系?莫非觉得我定能过关,提前拉拢?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石每日与孟传神混在一起,孟传鼎偶尔也会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孟传鼎见王松寿倔驴一样不肯融入“集体”,狠狠把他揍了一顿。 然后王松寿只能捏鼻子接受李青石这个泥腿子混进他们圈子,不过还是爱答不理,偶尔说话,也是冷嘲热讽。 李青石对孟传鼎说起那晚何清流找他的事,孟传鼎看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无奈苦笑说别搭理他,成天跟个孩子一样,不改改性子,真怕浪费了那一身天赋。 李青石好奇他们之间怎么回事,孟传鼎显然不愿多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青石对孟家兄弟的了解越来越多,出身豪门,日子却不太好过,在家族中处境堪忧。 难怪孟传神天天打了鸡血一样钻研拳法剑招,一方面与性情有关,另一方面恐怕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在家族中出人头地。 这天,孟传神一连练了两个时辰都没休息,李青石道:“行了行了,歇口气,我看以你现在的造诣,肯定能过关。” 今日正好在场的孟传鼎摇头道:“不能松懈,要竭尽全力,这样即便运气不好碰上个厉害对手过不了关,也没遗憾。” 李青石愣了愣,问道:“孟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跟我们过招的人还有强有弱?” 孟传鼎点头道:“不错,当年我便是运气好,遇到的那位师兄在这两套拳法剑法上投入的精力不多,所以才侥幸过关。” 李青石第一次听说这个“内幕”,大出意料,他本以为第二关下场的老君观弟子就算不是同一个人,水平也应该相差不多,没想到还有强弱之分? 孟传鼎的悟性明显不如他与孟传神,李青石之前的想法是,他既然能过关,我应该问题也不大。 但如果对手有强有弱,那可就说不好了,皱眉问道:“那岂非太不公平?” 第一百五十三章 悟太多了 孟传鼎透露,从以往情况来看,老君观收徒第二关下场比试的弟子不是固定某一人,也不是固定某几个人,是由负责此项事务的师长指定。 谁都不知道这位师长指派人手的依据,有人甚至戏言,郭师叔莫不是随性而为,想起谁就派谁上场? 其实用心观察,还是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就是所有下场的弟子,入门拳法剑法的造诣都在某个标准之上,也就是有个下限。 然而却没上限。 换句话说,只要在那个水平之上,即使对两套拳法剑法的研究无人能比,也有可能被派上场。 这当然不公平,就算你是闯关这些人里悟性最高的,如果运气不好,正巧碰上在这两套拳法剑法上造诣极高的老君观弟子做对手,也可能被淘汰。 而那些悟性差些的,反而可能因为对手一般而过关。 不是没人质疑过,老君观却从不回应。 得不到回应,质疑声也就越来越少,算是接受了老君观这条规矩。 想想也是,老君观又没求你来拜师,觉得不公平,可以不来。 孟传鼎也曾对此有过质疑,成为老君观弟子后,问过自己那个地位仅次于老君观六位师祖的师父,所以对李青石这个问题,他已经知道答案。 简单斟酌措辞后说道:“底下的人追求公平,上面的人却要考虑大局,假如老君观制定一条绝对公平的规则,会如何?” 李青石道:“那就不会遗漏人才,选出的都是真正拔尖的人物。” 孟传鼎道:“不错,老君观的名气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整座江湖最拔尖的人物,不说全部,至少大多数都会被老君观收入囊中,是不是?” 李青石道:“这不好吗?” 孟传鼎摇头道:“那你想过没有,天下英才尽入老君观,三山五岳十二洞天中其他那些门派会有何反应?” 李青石被一语点醒,他是真没想到,老君观这很不严谨的收徒规矩,其实是为了给那些江湖同道,也是为自己留有余地。 李青石心悦诚服道:“孟大哥才智过人,叫人佩服。” 孟传鼎摆手道:“我可没有如此智慧,这些都是师父告诉我的。” 他若自己不说,谁能知道这些不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李青石已经习惯他的坦诚,又是几记马屁强拍过去,直到孟传鼎板起脸劝他不要学这等阿谀奉承的行径,才笑嘻嘻打住。 那天何清流说孟传鼎道貌岸然心思难测,李青石也着实提起几分小心,只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并没有发现孟传鼎表里不一。 他只是有些过于严谨,很多时候就显得不近人情,又不注意说话做事的方法方式,很容易得罪人。 李青石猜测,八成是那个何清流不喜欢他这脾气,所以两人才生了嫌隙。 李青石打趣道:“孟大哥,到时候不会是你下场跟我们过招?我们每日探讨可从没背着你,什么斤两你一清二楚,要是你下场的话,我们趁早卷铺盖下山得了。” 孟传鼎笑道:“我早跟负责此事的郭师叔打过招呼,传神是我弟弟,松寿和志茂也跟我从小亲近,为避嫌,他们没有结果之前,不会让我上场。” 看了李青石一眼道:“你这小子又来调侃我,你们探讨从不背我,这不假,然而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明白,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顿了顿道:“正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如传神,所以才特意跟郭师叔打了招呼,否则到时败在传神手下,难保不被人疑心是在放水。” 李青石道:“孟大哥你这就不对了,什么叫他们没有结果之前你不上场?那我呢?照你这么说,那我可得赶在他们之前上场,否则他们比完了,你上了,那我不就大势已去?” 孟传鼎瞪眼道:“你小子又跟我装傻?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悟性比传神还高?我连传神都比不过,能比过你?放心,就算郭师叔让我上场跟你比试,我也不去,不能叫你小子就这么轻松过关,至于你碰到的对手是强是弱,凭运气。” 李青石叹气:“白喊你孟大哥了,就会坑自己人。” 李青石最开始怀有戒心,说瞎话从没学过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后来孟传神赤诚相待,让他白嫖了很多奇思妙想,越来越觉得不好意思。 又抹不开脸坦承自己说了瞎话,以前悟到的那些招式变化,只能说成这些日子新鲜悟出,这么一来,着实叫孟传神惊为天人。 就连王松寿陈志茂这两个听天书的,看李青石的眼神也每天都在发生变化。 孟传神悟性当真出众,李青石讲解心得时,很多时候举一反三,这让李青石忍不住想,如果与自己过招的老君观弟子悟性和孟传神一样,想要过关可就难了。 山中无岁月,众人除了吃喝拉撒和睡觉休息之外,所有时间都在研究拳法剑法,日子过的尤其快,一月之期眨眼便到。 这天傍晚,几人抓紧最后时间“临阵磨枪”后,各自散去。 明天就要上阵闯关了。 李青石回到房间,桌上又已摆好饭菜,吃完饭后,杨初一及时赶来收拾碗筷。 临出门前,杨初一掏出一大把铜钱放在桌上,局促不安道:“石头哥,我攒了一个月,只攒了这些,还不够,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赖账,以后…以后再见面,我一定把剩下的还清。” 李青石看着这个跟李狗子颇为形似也神似的少年,假装失望叹了口气:“初一啊,咱们认识这么久,你也喊了不知道多少声石头哥,在你眼里,这些情分还抵不过那点碎银?” 杨初一慌乱摆手:“当然不是,可,可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所以钱还是要还。” 李青石道:“老话还说兄弟间两肋插刀呢,刀都能插,钱算什么?” 杨初一怕石头哥不高兴,光咧着嘴笑,没再说话,只是仍旧不肯收回桌上铜钱。 从爹娘不要他以后,长这么大,他其实从来不怕别人欺负。 怕的反而是别人的善意和恩惠。 怕以后还不起。 李青石板起脸道:“这么多铜钱,我带在身上多不方便?还有你什么意思,挑这时候还钱,是觉得我明天一定过不了关,要灰溜溜滚下山去?” 杨初一再次慌乱摆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石头哥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一定能拜入老君观!” 又是初次见面时那套吉祥话。 李青石抓起铜钱塞进他怀里:“非要还,就等凑够了换成银子再给我,你也说我一定能进老君观,着什么急?” 杨初一不敢再推,否则就是不信石头哥明天能过关,出门离去,走得远了,抬起胳膊蹭了蹭脸。 李青石发现每日老君观弟子带领练拳练剑,杨初一都在,跟着练,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明摆着,贫寒少年心里也有一个江湖梦。 只是就像他自己说的,不敢想。 更不敢奢望。 …… 入夜,李青石躺在床上,复盘对两套拳法剑法的心得体会,包括自己的,和孟传神分享的。 纷繁复杂的招式变化在脑海中闪过,招数实在太多,李青石觉得头脑发胀,要炸。 他突然想到,此时静心细想,才能勉强将这些拳招剑招理顺,等到对敌的时候,真能在极短时间内判断出用哪招最合适? 到时会不会手忙脚乱? 李青石额头冒出冷汗,这…… 悟的好像有点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化繁为简 这次来老君山拜师,李青石对于成败始终心平气和,不成的话,大不了再去其他那些江湖圣地碰运气。 然而事到临头,却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他当然希望能成为老君观弟子,自从听说三山五岳十二洞天的名头后,不知道多少次幻想有那么一天,能被老君山收入门中,那将何等风光? 不光是他,这是白头村所有孩子的梦。 后来遇到老刘,这念想便一天天淡了,老刘过世后,尤其是知道那个男人出身文山,且修为深不可测,于是成为老君观弟子的念头开始一天天强烈。 在李青石的认知中,与文山齐名的,只有老君山与方丈山,剩下五岳十二洞天,总觉得差些意思。 又或许在他心底最深处,不想自己的师门出身比那个人差。 然而方丈山上都是和尚,他不想做和尚,那么就只剩下老君山。 成败在此一举,他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紧张起来。 一个个招式在李青石脑海中出现又消失,根本没把握在对战中信手拈来。 剑招拳招如此庞杂,他相信不只是他,任何人都不能在对战中及时选出最合适的招式应敌。 李青石认为这是熟练度的问题,绝不承认与脑容量有关。 那该咋办? 抛掉那些不熟练的招式,只用已经练到成为本能的招数对敌? 心烦意乱间,忽然想起老刘对他说过,任何武功都有它的“意”,拳法有拳意,剑法有剑意,有些人在练拳练剑时,能做到化简为繁,在世人心中这属于悟性绝佳,可在老子这种超凡脱俗的人眼里,真正悟性绝佳的好苗子,在做到化简为繁后,还能进一步化繁为简,也就找到了其中的“意”。 李青石当时听着玄乎,没听明白,就没往心里去,以为老头又在吹牛往自己脸上贴金。 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真可能是个高手高高手,当然就要想想老头子说过的那些言语中是否真有玄机。 “化繁为简,化繁为简……” 李青石自言自语,不知过了多久,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出的招式不再消失,而是重叠在一处,越叠越多,密密麻麻。 李青石躺在床上,心念意识高速流转,隐隐约约中,终于发现叠在一处的那些招式中,有一条似有似无的线,这条线就像大树主干,而那些招式,就如主干生出枝叶。 李青石精神一振,脑海中的招式开始一个个消失,那条线变得越来越清晰。 等到只剩一个招式时,李青石赫然发现,这个招式与刘北斗给他的简笔画剑谱上的剑招分毫不差。 不同的是,因为发现那条线的存在,李青石彻底理解了刘北斗在剑谱上寥寥几字的使力法门。 这便是那条线,这才是这套剑法的根本! 李青石找到其中关窍,压下心中兴奋,接下来,开始以这条线为根基,梳理刘北斗传授他的那本剑谱。 最后,整本剑谱的所有剑招,由一条线贯穿始终,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李青石领悟了老君观入门剑法的“意”。 他已经忘掉之前悟出的所有剑招变化,心中只留下了剑意。 有剑意在,便有了根,一切招式变化水到渠成,不必刻意去记,只需顺势而为。 李青石心里无比激动,不只因为领悟剑意后更有胜算,更因为进一步确定,他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真的不简单。 李青石意识到,老头子那些被他当成吹牛的言论,八成也确有其事。 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因为那些被他当成吹牛的言论,涉及领域实在太多,有武道,有朝政,有兵法,有机关术,甚至诗词音律、制茶酿酒等琐碎门道。 一个人能懂这么多东西?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青石收起思绪,开始参悟那套老君观入门拳法。 等领悟这套拳法的拳意后,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发亮。 李青石这一夜耗费太多精力,比试在巳时进行,还有一个多时辰。 李青石平复心神,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辰时二刻,李青石起床,简单洗漱后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把七星宝剑负在身后,轻声自语道:“师父,有七星宝剑陪着,就当你在身边了,一定得保佑我过关,你可是说过,你刘北斗的徒弟,不至于连老君观的门都进去不,我知道你这句真没吹牛。” 李青石摸了摸破烂剑鞘,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 打开房门,门口放着个食盒,还有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石头哥,成了老君观弟子也要常回来转转。” 李青石笑了笑,本来还奇怪今早杨初一怎么没来送饭,原来已经来过,大概看自己还睡着,想让自己多养些力气,所以才没打扰。 把食盒拿进屋里胡乱吃了几口,来到广场,有个老君观弟子在那里等着,却没看见孟传神三人,心想莫非因为紧张没睡好,所以起晚了? 过去打了个招呼,那老君观弟子道:“走。” 之前已经有人告知,今日过招切磋是在老君山主峰进行。 李青石道:“还有三个人没来呢。” 老君观弟子看了他一眼:“他们已经去山道上等着了。” 李青石愣了愣,略微有点尴尬,原来只有自己来晚了。 在下山路口看见孟传神三人,李青石远远笑道:“早啊。” 孟传神向他咧了咧嘴,笑脸有些敷衍:“早。” 王松寿和陈志茂压根没搭理,就像没听见。 李青石心里好笑,原来不只是自己紧张啊。 一行人朝山下走去,要在醒神亭转去另一条山路,登上主峰。 李青石已经认可孟传神为人,真心把他当成朋友,对待朋友,他不愿藏私,想把昨晚自己对剑意拳意的感悟告诉他,转头看去,孟传神沉默前行,与平日判若两人。 李青石心想,眼瞅着就要上场,时间已经来不及,他又这么紧张,这时告诉他恐怕不是好事,若是让他乱了心绪,反而是害了他,于是暂且打消念头。 下山,过醒神亭再登山,几人脚程很快,没多久已来到主峰峰顶。 李青石第一次登上主峰峰顶,打量着山顶风光,一来是真有些新奇,二来借此缓解紧张情绪。 迎面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正中有一眼山泉,泉后三个巨大香炉,再往后是气势恢宏的大殿。 此处云烟袅袅,香火鼎盛,仙家气派扑面而来。 绕过宫殿群,再穿过上百间寮房,就到了后山。 这里游客止步,已是人迹寥寥,一座古朴山门横在身前,门上牌匾写着三个中规中矩的大字。 老君观。 带路的老君观弟子示意四人停下,问道:“谁先来?” 孟传神道:“我先来。” 说完头也不回走入山门。 那老君观弟子并未跟随,显然里面已经安排了人接应。 李青石目送孟传神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后,转头看了王松寿和陈志茂一眼,两人站在一起小声说话,不知道在聊什么。 这些时日相处,陈志茂大概是怕王松寿不高兴,对李青石不冷不热,王松寿就是实实在在横眉冷对了。 虽然有孟传鼎武力压制,但还是没一句好话。 李青石现在没有跟人斗嘴的兴致,所以也就不去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开始欣赏周围风景,同时不忘给自己打气。 以后老子就在这里生活了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是戏精 李青石难免有些替孟传神担心,虽说以他的悟性,过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凡事就怕万一。 万一他的对手更厉害呢? 在天瑞峰居住的一个月时间里,共有数百人来主峰闯第二关,然而成功过关的,只有十三人。 有位悟性出众名气很大的选手,就因为时运不济遇到个厉害对手,惨遭淘汰。 比试限定一炷香时间,所以没等太久,一个老君观弟子走出山门道:“下一个。” 孟传神没出来,说明过关了。 王松寿和陈志茂面露喜色,李青石也松了口气。 李青石心想晚去不如早去,省的在这里煎熬,正要上前,陈志茂已捷足先登:“我来。” 李青石只好收住脚步。 陈志茂离去后,王松寿斜睨李青石:“慌了?” 李青石面色凝重道:“别吵,我在想一个难题,如果想明白了,一定能过关。” 他这么一说,不只王松寿被勾起好奇,站在一旁的老君观弟子也向他看去。 王松寿忍不住问道:“什么难题?” 李青石道:“几个老头去赶集,路上买了一些梨,一人分仨,差俩,一人分俩,多仨,我在想,到底是几个老头几个梨。” 王松寿嘴角一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恼羞成怒,只是冷笑连连,看李青石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白痴。 旁边老君观弟子若有所思,片刻后显得有些焦躁,最后似乎开始怀疑人生。 没过多久,那个老君观弟子再次走出山门:“下一个。” 李青石愣了愣,陈志茂也过关了? 还没回神,王松寿已经迈步向前:“我来。” 闯关的四个人,只剩下李青石一个。 他在心里盘算,按照规矩,如果老君观弟子输掉比试,就会换一个人上场,传神的对手不知道是强是弱,陈志茂的对手水平肯定一般,要是王松寿再过关,那么他的对手水平也肯定一般,这么一来,三个上场的老君观弟子,就至少有两个水平一般,要是传神的对手也不厉害,总不能四个派上场的老君观弟子都是弱鸡,那老子的对手岂不就很可能是个厉害的? 要是王松寿的对手厉害,那老子就还能安全些。 死道友不死贫道,希望王松寿被人干翻。 也不对,王松寿被干翻,他的对手可能就还会留在场上,那就会成为我的对手,老子还是很危险… 一旁老君观弟子忽然道:“五个老头十三个梨?” 李青石被打断思绪,转头看去,这位老君观弟子一脸镇定,眼神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小得意。 苦思冥想无果后,他灵机一动,从一个老头开始推算,推到五个老头时,终于得出正确答案。 李青石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我记错了,确实是有几个老头去赶集,半路也确实买了一些梨,只是一人分九个,少八个,一人分八个,多四个,几个老头几个梨?” 老君观弟子皱起眉头,再次陷入沉思。 李青石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心想这是看我等的心神不宁,自己也不好意思闲着?真讲究! 两人各怀心事,直到那个老君观弟子又一次走出山门,看了李青石一眼道:“走。” 李青石这回是真意外了,连王松寿那样的都过关了?完了,老子八成要碰上硬茬子了。 迈步走入山门,没走出多远眼前出现一个广场,规模比前山小了许多,此时广场上站着不少人。 李青石在老君观弟子指引下,走到广场中央,打眼看去,有五个中年道士站在最前面,应该就是负责本次考核的人。 他们身后有很多观战的年轻弟子,旁边还有几个中年道士。 李青石知道,在这第二关比试的时候,除了负责的那五个道士,有意向收徒的老君观师长也会在旁观战,挑选自己心仪的弟子。 这些有意收徒的人中,有六位师祖之下的第二代弟子,也有第三代弟子,不过只从外貌看,根本看不出谁是第二代,谁是第三代,毕竟修为在身,即使古稀年纪,看起来也不过才人到中年。 李青石心想,如果传神是被第二代看中收入门下,自己却被第三代收为弟子,那不就比他矮了一辈? 想到这里扫了一眼,看见孟传神三人正站在一处,于是冲孟传神笑了笑,点头示意。 孟传神冷冷淡淡,没有任何回应,陈志茂与王松寿也面无表情,李青石心想,就算有老君观师长们在场,也不用这么拘束? 目光偏移,李青石发现东边站着四个年轻弟子,与人群拉开距离,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把木剑。 本次比试,下场的人都不允许使用自己携带的武器,而是使用老君观提供的木剑。 毫无疑问,这四个年轻弟子,就是今日老君观挑选出来下场对战的人。 李青石愣住了,因为他看见四人中,孟传鼎赫然在列。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不会参与么? 李青石看向孟传鼎,眼神询问。 孟传鼎目光平静,并未躲闪,见他看来,微笑着轻轻点头,表现出一个老君观弟子应有的礼数。 礼数周到,自然也就代表着疏离。 李青石短暂懵逼后迅速反应过来,他被算计了。 然而为什么?大家并没有过节…不对,如果非要说有过节的话,就是他曾在众目睽睽下“输”给自己几招。 李青石无法理解,就为了这件小事,竟然费劲心机跟自己演了一个月的戏? 或者并不是为了这件小事,而是因为自己跟王松寿之间的摩擦,他要替他这位小兄弟出气? 又或者两个原因都有? 这得多小心眼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李青石想起那晚何清流的提醒,直言孟传鼎道貌岸然心思难测,简直就是金玉良言啊。 后来他其实暗中打听过,孟传鼎与何清流都是老君观惊才绝艳的有名人物。 本以为何清流争胜心强,所以出言诋毁极力打压,现在看来,被打压的是何清流才对,原来人家说的才都是大实话。 孟传鼎既然能打压何清流,那给自己使出这种阴招也就能理解了,这是怕自己拜入老君观后,又多个人抢他的风头,何况他还“败”在过自己手下。 对这种小心眼的人来说,的确能干出这样的事! 今日孟传神突然变得冷淡,细细回想,王松寿与陈志茂也有些异样,显然都参与其中。 遇到这种事,李青石本应感到愤怒,然而此刻心里只有苦笑,虽然有何清流提醒,但这种算计,防不胜防。 四个人演他一个,而且个个演技精湛,这要还能防住,那得多疑到什么程度?岂不天天怀疑别人要害自己? 所以对这四个戏精,李青石是服气的。 就在李青石走神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的中年道士已经走上前来,将一把木剑递到他手里。 这中年道士名叫郭东楼,是本次考核的“主考官”,另有四人在旁协助。 他见李青石发愣,以为是紧张,于是微笑点头以示鼓励,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李青石的肩膀。 随着他的手拍下,李青石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异样,似乎有道气机侵入,死死封住他已经洞开的七十一处大窍。 比试的人要封住已经洞开的大窍,以消除开窍数量不同带来的实力差距,这是规矩。 这时,孟传鼎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李青石身前。 对手果然是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知道自己被算计后,李青石心里虽然有种被人玩弄的不爽,但并没有感到太多愤怒,也没有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因为他在昨晚忽然领悟了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的拳意和剑意。 如果没有领悟这两套拳法剑法的拳意和剑意,恐怕就要跳脚骂娘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一个月与孟传神几乎天天混在一起,李青石没有掏出自己的全部家底,可是架不住孟传神悟性奇高,举一反三之下,差不多也已经把他的家底掏了个七七八八。 根本不用怀疑,孟传神从他这里学到的东西,肯定转头就教给自己亲爱的兄长孟传鼎。 孟传鼎悟性差着一截,就算讲给他听也未必能领会,然而这厮是个戏精,他表现出来的悟性八成也是戏。 自家底细被人家摸得一清二楚,人家可谓知己知彼,这还怎么比试? 李青石觉得自己突然领悟拳意剑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是天意,想必这关能过。 这不过是李青石的自我安慰,他从不相信什么天意,要是相信,长不到这么大。 所以他不打算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对方有心算无心,必定很难对付,要是换一个老君观弟子上场,即使也是高手,想来也会比对上孟传鼎容易。 李青石露出一副意外到不可置信的模样,说道:“孟,孟大哥?我的对手是你?!” 孟传鼎微微颔首,没说话。 李青石一脸懵逼道:“你不是说你不会上场吗?” 孟传鼎愣了愣,疑惑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妈的,他是老君观看中的弟子,我是外人,不能跟他对证这种事,否则必败,没人会站在我这边… 李青石审时度势,抓了抓脑袋道:“那就是我记错了。”转向主考官郭东楼道:“仙长,我不能跟孟大哥比试,我们关系很熟,要是我胜了,会被人疑心有猫腻,有损老君观的名声。” 郭东楼不知道两人刚才是在飙戏,看了孟传鼎一眼,笑道:“无妨,我相信传鼎的品性,而且他已跟我说过想要避嫌,是我决定让他上场。” 李青石有些出乎意料,这厮真提出过要避嫌?那他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早在李青石来老君山之前,孟传鼎就被郭东楼选为这第二关上场的候选人,几天前,他也确实向郭东楼说起,孟传神是他的弟弟,王松寿与陈志茂的家族与他们孟家是世交,表达了想要避嫌的意思。 因为他了解郭东楼的脾气。 果然,提出避嫌的想法后,郭东楼反而将他定为今日上场的人之一。 今日的比试,包括孟传鼎在内的四个老君观弟子自行决定出手顺序,这与以往由郭东楼亲自指定不同。 当郭东楼告诉他们这个变化的时候,孟传鼎就知道,这位郭师叔今日恐怕也有考较他心性的意思。 居住在天瑞峰上准备闯关的那些江湖人,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有没有与老君观弟子结交,谁跟谁走的比较近,都在郭东楼的监视中,孟传鼎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这一个月在天瑞峰的行为,并没有刻意避人,这位郭师叔自然也就知道,这一个月他与四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除了孟传神三人外,跟李青石也成了朋友。 安排他今日上场,无外乎是想看看,亲兄弟,世交兄弟,刚认识一个月的朋友,怎么选? 对这个考验,孟传鼎没有丝毫压力,他早已经研究过郭东楼的为人,于是前三场大大方方保持着沉默,最后选择李青石做自己的对手。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这位郭师叔向来不喜欢六亲不认的人,在他的观念里,人有私心,才算是人。 现在看来,郭师叔对他今天的表现显然很满意。 他对今天的结果也很满意,一切都落入他的算计中,没出现任何纰漏,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很好。 孟传鼎脸色肃然,做出此时此刻应该做出的样子,安静的看着李青石做最后挣扎。 李青石没有让他失望,脸上开始出现愤怒的神色:“仙长,这不公平,我对这拳法剑法的参悟全都跟他说过,这怎么比?” 孟传鼎轻轻皱起眉头,语气中稍微带了些训斥:“青石,不要再胡搅蛮缠,以你的悟性,跟我说过的那些怎么可能是你全部心得感悟?我早就对你们说过,谁都可能是你们这一关的对手,我也不例外,而且早就告诉过你们,过这一关有时要看运气,别再胡闹,规矩就是规矩。” 说完又对李青石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接着脸上露出几分愧疚神色。 郭东楼从李青石身上收回目光,转向孟传鼎,微笑点了点头,对他最后这句“规矩就是规矩”十分满意,对他流露出的愧疚更加满意,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借这一拍,封住孟传鼎的大窍,向场外走去,说道:“本场比剑。” 老君观收徒规矩立下这么多年,到了今天,叫嚷不公平的已经很少,但不时也会有几个心有不甘的,郭东楼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李青石是不是人才,今日这么安排会不会错失这个人才,郭东楼也不在意,天下人才辈出,老君观不可能尽揽。 为老君观多收一个人才,和考较一个天才弟子的心性,两者相比,郭东楼觉得后者更重要。 李青石见已成定局,不再多说,迅速平静心神,给了孟传鼎一个嘲讽笑脸。 这个嘲讽笑脸落在孟传鼎眼里,是在故弄玄虚,如果李青石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说,不,我没有,我是真的在嘲讽你。 因为除了新鲜领悟的拳意剑意,李青石发现“封印大窍”这种手段对他来说屁用没有。 封了个寂寞。 封印之后,大窍中的元炁确实失去作用,但他大窍中的元炁依然可以散入周遭筋骨,继而散入脏腑,帮助他提升速度,力量,以及抗揍能力。 这次比试点到即止,力量和抗揍能力用处不大,只有速度最有用。 不过有元炁加成的速度,以一旁观战的这些高手的眼力,肯定能分辨出来。 所以稳妥起见,李青石打算不到迫不得已不去动用,即便迫不得已,也只动用“一点点”。 人与人的速度本来就不一样,只加成一点,即使有人察觉异样,也会傻傻分不清楚。 对付孟传鼎这样的戏精,李青石觉得不作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一个老君观弟子得到示意,点燃一炷香,郭东楼提高声音道:“开始。” 孟传鼎摆出起手式,没做停留,紧接着攻出一剑。 李青石挥剑招架,短短几招后,已经被逼退四五步。 在观战的人眼里,李青石每次出招,似乎都被孟传鼎提前猜中,早早布局作出应对,显然双方差距太大。 年轻弟子们开始小声议论。 “孟师弟对这入门剑法的研究更深了。” “这还比什么,孟师兄必胜无疑,这人跟孟师兄差太远了。” “你再仔细看看,这人造诣其实也不低,随便换个别人,恐怕都不是他对手,可惜遇到孟师兄,只能说运气太差了。” “不愧是孟师弟,与以前比,进步堪称神速,这等悟性真叫人羡慕。” 李青石所使出的十几种招式变化,都是当初孟传鼎“理解不了”的,现在却应对的游刃有余,果然之前是在做戏。 李青石心里暗骂,你大爷的,有朝一日,老子非让你们哥几个给老子扮上,真真切切唱出戏! 还都特么得给老子扮成女人,就这天赋,指定演啥像啥! 李青石脚下踉跄,叫道:“孟大哥,你就不念一点情分吗?” 孟传鼎肃然道:“相处这么久,你应当知道,我孟传鼎绝不会因私废公,弄虚作假!青石,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别再说这种话,免得叫人笑话。” 李青石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不再跟他逗闷子,沉淀心神,脑海中开始出现那条代表剑意的线。 第一百五十七章 毫无招架之力 除了以郭东楼为首负责本次考核的五人,观战的还有十余位与他们同辈的道士,这些人都是最近有意向收徒的。 他们的眼力自然非那些年轻弟子可比,都能看出李青石的悟性其实不错,与老君观年轻一辈整体水平来比,已经有入门资格。 只是与孟传鼎的这场比试,处处受到压制,一招都未能占得先机,差距实在有些大。 不说老君观的规矩摆在那里,战败者淘汰,就算能破例,他们收徒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这种悟性的弟子,他们座下已有不少,他们想要找的,是类似孟传鼎这种,真正出类拔萃以后能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人才。 当初孟传鼎也是连过两关才得以拜入老君观门下,他那场比试有很多人在场,都看出是个极难得的好苗子,当时引发这些老君观仙长们无比激烈的争抢。 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被代理老君观大小事务的观主首徒杨照古收入门下,不知有多少人气红了眼,这几年憋着劲想要一雪前耻。 即便找不到能超过孟传鼎的人才,起码要旗鼓相当。 无奈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后来观主下山游历,带回了个何清流,直接又丢给自家大徒弟杨照古。 原本无人在意,谁知这小子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武道种子,天赋竟比孟传鼎还好,这一来又有不少人扼腕叹息,甚至有人跑去跟观主理论,说他太过偏心。 据理力争没有结果,于是如今观中最出色的两个年轻人都在杨照古门下。 今日的第一场比试,孟传鼎的弟弟孟传神,表现可圈可点,武道天赋虽然不及兄长,却也不过稍逊一筹,实乃近几年出现的最好的一颗苗子。 孟传神胜出比试后,有意向收徒的十余人,连带负责考核的五位“考官”,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一片火热,各怀心思。 都在盘算等此间事了,该如何劝退在场其他这些师兄弟,把人收入自己囊中。 都在打自己小算盘不假,然而有一件事他们心照不宣,那就是吸取上次孟传鼎的教训,保密工作要做好,争抢弟子控制在他们这些人之间,不能再叫其他师兄弟知道又出了个极难得的人才。 场上已经是今天最后一场比试,抢人大战一触即发。 五位“考官”职责所在,不得不关注场间比斗,因为最后还要统计场上两人的中招次数。 剩下十余人“无官一身轻”,已经对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失去兴趣,抓紧时间琢磨接下来的抢人对策。 场上,孟传鼎也觉得大局已定。 比试开始之前,他其实有些担心,他很清楚李青石悟性如何,怕他不够坦诚,暗中还藏着“私货”。 看见李青石露出嘲讽笑脸时,虽然认为他在故弄玄虚,但却提起十二分小心。 之后动起手,李青石所使出的招式变化都是他已经了然于心的,于是担忧尽去。 此时听见李青石说不再客气,孟传鼎脸上依旧一片肃然,心里却忍不住冷笑,如果没有师门长辈在场,肯定要说上一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要是真有什么手段,一开始就使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然而下一刻,孟传鼎心里冷笑猛地消失,脸上真的肃然起来。 他发现李青石的气势突然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没有任何征兆,显得非常突兀。 让他惊疑不定的不是李青石展现出来的莫名气势,而是剑招。 面对李青石摆出的剑招,他不会了。 不会的意思,并非这剑招他从未见过,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用哪个招式应对。 李青石所使出的剑招,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那不是老君观入门剑法演化出来的招式,分明就是老君观入门剑法中的一式! 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式! 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一式剑招,竟然诡异的让他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 孟传鼎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发现李青石用的这式剑招,与老君观入门剑法有细微差别。 难道只因为这一点点细微差别,就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孟传鼎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李青石使出的招式在他眼里无比熟悉,却又无比古怪。 木剑明明已经刺出,却又给他凝而不发的感觉,其中似乎隐藏着无数后招,无数变化,不管他怎么应对,都无法破解! 孟传鼎变得有些畏首畏尾。 然而剑已经刺到眼前,若不拆解的话,就只能退。 孟传鼎不敢出手,向后退去,再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只能以自认最合适的剑式招架。 只是当他挥出那一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根本挡不住! 对方的剑一定会刺在自己身上,可他真的不知道该用哪个招式应对。 老君观入门剑法的诸多变化,没有任何一招能破解对方这一剑,除非用老君观另外一套极高明的剑法。 可若使出别的剑法,本次比试就会直接判负。 孟传鼎一咬牙,决定输掉这一招,迅速调整状态,打起精神。 一招失利不算什么,只要不再给对方使出这一招的机会,就仍旧能够稳操胜券。 果然没能挡住,孟传鼎胸口被木剑刺中。 孟传鼎重整旗鼓,不打算再给李青石任何机会,接下来他要主导这场比试,以雷霆万钧之势进行压制,直到那炷香燃尽。 想得很美,事实却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击,李青石又使出一招。 这一招依然是老君观入门剑法中的一招,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却又似乎藏着无数变化,叫人无从应对。 孟传鼎脸色变得苍白,他终于意识到,李青石能带给他压迫的剑招,或许并非只有一式。 他再次中剑。 当李青石使出第三招时,孟传鼎的意志开始瓦解,斗志开始消散。 修行武道以来,乃至修行武道之前,他从来没有陷入过这样无能为力的处境,再艰难的局面,他都能找到破解之法,然而此时此刻,他就像身处绝境的困兽,根本没有任何出路。 孟传鼎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愤怒,这阴险之徒看似光明磊落,对朋友掏心掏肺义气为先,原来一切都是装模作样! 真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就信了这种阴险狡诈之人,觉得他不会藏私?! 李青石带来的压力,剑招中藏着的无尽变化,只有身在局中的孟传鼎能够真切感受到,局外观战的郭东楼等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在他们眼里,这场孟传鼎占尽上风,局势一片大好,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的比试,忽然就莫名其妙出现了反转。 他们是真的莫名其妙。 因为他们看见的是,这反转不是由李青石忽然爆发超乎想象的实力而引起,而是孟传鼎突然就畏畏缩缩起来,递出的剑招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与先前自信果断判若两人。 年轻弟子们一个个也都面面相觑,孟师兄这是怎么了? 对手不再使用自己悟出的招式变化,改用最基础的剑招对敌,显然是知道双方差距太大,已经放弃了。 眼下这种情况,换我上场也能轻松拿下,孟师兄怎会这般不堪? 另一边,主事人郭东楼眉头紧紧皱起,眼里怒火越来越盛。 难道孟传鼎要仗着师门长辈看重,公然放水?! 他怎么敢?! 这么做,他想将我置于何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无耻的栽赃 不管是观战的年轻弟子,还是武道修为更高见识更广的老君观长辈,没人看出场上出现的变化是因为李青石忽然变得生猛,他们都认为是孟传鼎出了问题。 郭东楼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孟传鼎的心思,无非是想做个好人,不想让人觉得他过于不近人情。 如果因为孟传鼎的放水输掉这场比试,无外乎有两种结果,要么直接宣布孟传鼎帮助好友作弊,本次比试无效。 这样的话,不只李青石不会过关,孟传鼎也会因为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假公济私被逐出老君观。 第二种结果,就是假装不知道孟传鼎放水,一切按照正常流程处理,将李青石收入门中。 可是大家都不瞎,这里有这么多双不瞎的眼睛盯着,一旦有人传出去,老君观必定声名受损。 即便没人外传,郭东楼这个主事人的威信也会在老君观中滑落谷底,若观中日后追究,在场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以郭东楼的脾气,绝不会做睁眼瞎,也就是说,只有第一种结果。 孟传鼎是个聪明人,所以郭东楼不认为他有放水放到底的胆子。 郭东楼觉得如果自己所料不错,孟传鼎在等他出声呵斥。 这么一来,他就能向自己这位新结交的朋友有个交代,看,不是我不想帮你,有师门长辈盯着,实在帮不了啊。 郭东楼不介意这个老君观里的出色弟子有这点小心思,于是如他所愿,稍稍提高声音道:“传鼎,你在做什么?此事绝不可儿戏!”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这句后,孟传鼎还是那副“萎靡不振”的表现。 郭东楼眼神变得锐利,难道他真以为老君观不舍得将他逐出师门?! 人情已经送到,有什么必要非得输掉这场比试? 郭东楼正转着念头,场上又已经发生变化。 这个变化不是孟传鼎知错就改重新掌握局面,而是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一错到底。 他竟然弃剑认输了! 场下一片哗然。 老君观这第二道关卡,比试双方大窍被封印,点到即止,而且用的都是木剑,有史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弃剑的情况! 观战的年轻弟子们只感到匪夷所思,怎么可能会有人弃剑?何况弃剑的,还是老君观里的天才人物! 孟传鼎弃剑之前,他们的确看到了他脸上的茫然,畏惧,绝望,然而这更叫他们难以理解。 对方使的明明就是最基础的老君观入门剑法,山下稚童都能耍上两招,孟师兄会破不了这样的剑招? 会因为面对这样的剑招就茫然畏惧绝望? 甚至他还不顾脸面,弃剑投降? 他到底在做什么? 场上,李青石趁着下面乱糟糟,对孟传鼎挤眉弄眼道:“服不服?” 孟传鼎脸色苍白,额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他死死盯着李青石,突然轻轻勾起嘴角道:“你以为你赢了?” 李青石愣了愣,然后也学他轻轻勾起嘴角:“还想故弄玄虚?来来来,是爷们就把剑拾起来,咱们再比划比划,让我学习学习你咋反败为胜。” 孟传鼎轻笑道:“可笑,我孟传鼎谋事岂会没有后手?” 李青石正要说话,郭东楼已经朝这边走来,于是收住话头。 郭东楼站到两人身前,看都没看李青石一眼,直勾勾盯住孟传鼎。 孟传鼎早已皱起眉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并未与郭东楼对视,他垂着头,看起来有些痛苦。 这时,孟传神也凑到跟前,对孟传鼎说道:“大哥,你怎么这般糊涂,就算你这么做,青石也肯定不算过关,时间还未到,快把剑捡起来接着比试,青石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一定能体谅你的难处。” 说到这里转向李青石:“青石,大哥职责所在,不能徇私,你不会怪他,对不对?” 他不知道大好局面为什么会急转直下,此刻先把大哥故意相让这件事做实再说,这样即便大哥被责罚,李青石也无法拜入老君观。 李青石使劲点头:“不怪不怪,你赶紧劝劝孟大哥,不要执迷不悟,他这么做非但帮不了我,还会自误。” 李青石觉得这厮没看出自己剑法的精妙,不过他并不担心,老君观里的仙长肯定能看出来。 郭东楼看了他一眼,心想孟传鼎还不如这孩子明白事理! 郭东楼见孟传鼎沉默不语,皱眉道:“传鼎,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传鼎终于抬起头,脸色难看道:“师叔,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昏昏沉沉,好像,好像中了什么毒。” 李青石挑了挑眉,向孟传鼎看去,之前没留意,这时仔细观察,他果然中了毒! 李青石心中一动,他刚才说还有后手,莫非是想栽赃陷害,说我偷偷给他下毒? 郭东楼闻言抓起孟传鼎手腕,脸色越来越凝重,片刻后问道:“怎么回事?谁给你下毒?” 孟传鼎摇头:“不知道。” 郭东楼道:“你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么?” 孟传鼎沉默不语。 郭东楼厉声道:“说!” 孟传鼎只好说道:“今天一早我去天瑞峰吃的早饭,之后就没再有任何东西入口。” 郭东楼追问:“跟谁一起吃的饭?” 孟传鼎又沉默下来。 站在一旁的孟传神满脸焦急,说道:“大哥是跟我,王松寿,陈志茂,还有李……” 他豁然转向李青石:“青石,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特么,老子什么时候跟你们吃早饭了…… 李青石脸一黑,知道人家四个人众口一词,他就算否认恐怕也没人会信,心思急转,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给孟大哥下毒?怎么会?我又不知道孟大哥今天会下场比试!” 孟传神轻轻摇头,一脸失望,其中还夹杂着识人不明被朋友欺骗的痛苦:“青石,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么?吃饭时大哥说漏了嘴,可是大哥只说今日他也会上场,并没说与你对战,你竟然为了那几分可能性,就给大哥下毒?” 孟传鼎道:“传神,不要再说了。”转向郭东楼道:“师叔,弟子泄露有关比试的安排,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终究坏了规矩,甘愿受罚。” 郭东楼脸色逐渐缓和,冷哼一声道:“人心险恶,诡谲难测,本就防不胜防,何况你不曾在江湖走动,就更没经验。” 顿了顿又道:“你确实有错,但你最大的错不是泄露消息,而是已经知道被人算计,却还顾念情分,不愿说破,人家说不定就是看透你这心性,所以加以利用,以图蒙混过关,如此妇人之仁,以后当改!” 郭东楼看向李青石:“这般行事,未免太小看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眼力,老君观下场的弟子水平如何,难道我们会心里没数?场上表现是否异样,难道又会看不出来?” 李青石怔了怔,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信了孟传鼎的邪! 他有点懵逼,就算孟传鼎中毒,但我剑法的神妙他看不出来? 如果看得出来,那就应该知道,孟传鼎即便没中毒也根本不是对手,也就应该知道,我根本用不着下毒! 所以说,我这剑法的神妙他真没看出来? 主持第二关的老君观仙师就这水平? 李青石一阵头大,因为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遭遇背叛的剑鞘 李青石快速分析局面。 现在他基本确定,郭东楼没看出他剑法的神妙。 也没其他人站出来说话,显然也都没看出他剑法的神妙。 四个戏精战线统一,咬定他下毒,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他百口莫辩。 如果不承认下毒,老君观应该会展开调查,天瑞峰住的人不少,不确定有没有目击证人能够出来作证,证明他早上并没有跟四个戏精一起吃饭。 杨初一早上曾给他送饭,那时他正在房里睡觉,杨初一或许能成为证人。 不过也不一定,四个戏精可以说是一起吃完早饭后他又回房中补觉,那就又成了各执一词的糊涂官司。 李青石想来想去,一时找不到破局良策。 出了这样的事,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老君观应该会暂且将他关押,若没人替他作证,老君观认定是他为了获得这场比试的胜利,所以下毒,会怎么处置? 会不会杀人? 李青石不确定,但有一点他能确定,要是想君子不立危墙,先脱身再说,根本没半点可能。 这里人太多了,绝对跑不掉。 不说那些观战的年轻弟子,就说那十几个看不出修为深浅的中年道士,恐怕随便出来一个他就不是对手。 既然跑不掉,那最好的结果就是,要让孟传鼎一起被关押起来。 否则有他在外面自由活动主持大局,从中作梗,下毒的事八成就会被他做实。 想到这里,李青石拿定主意,趁郭东楼不备,突然蹿到孟传鼎身后,抛下手中木剑,揽住他的脖子,三根手指捏住他的喉咙。 郭东楼惊怒交迸。 惊是因为他分明已经封住对方大窍,但从这几下快如闪电干净利落的动作来看,对方大窍又分明没有被封住,主持天瑞峰事宜的杨观今曾对他说过,这小子很有些古怪,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怒是因为这小子竟敢当着他的面行凶,简直太过目中无人! 郭东楼脸色阴沉道:“想要玉石俱焚?” 李青石摇头道:“仙长误会了,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下毒,仙长可以去查,只是在查出真相之前,他也脱不了说谎骗人的嫌疑,所以我希望仙长能公正行事,将我们两个一起关押。” 说完这些,李青石手指搭上孟传鼎手腕,片刻后,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疑惑。 先前他想不通,孟传鼎是比试之前就已经服下毒药,还是在比试的时候见情势不对才服毒。 服毒显然只是他准备的后手,要是比试之前就服下毒药,不合情理,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输,所以不应该提前使用这个后招才对。 可如果是比试时见势不对才服毒,任何毒药都有个发作时间,他诬陷自己早饭时给他下毒,然而这毒的发作时间如果对不上,岂不很容易就露馅? 现在把过了脉,李青石不得不佩服这厮的心思缜密。 这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毒,它的作用是在一段时间内让人思维混乱,可以根据药量控制发作时间,药量少,发作时间就慢,药量多,发作时间就快。 看来这厮是提前将足够份量的毒药藏在嘴里,见情势不对,便立即吞下。 …… 郭东楼觉得李青石这番话倒也没什么毛病,脸色稍和,然而这做法未免叫他脸上无光,冷声道:“贫道自会秉公行事,只是并不喜欢被人威胁。” 说着话,郭东楼暗中发动神通。 他已经迈过乾坤境门槛,不只能够调动自身元炁,还能沟通存在于天地间的元炁。 封印大窍的手段,就是将自身元炁导入对方体内,达到禁锢效果。 此时他调动天地元炁,侵入李青石体内,让他的身体僵直不受控制。 然而下一刻,他骇然发现,这竟然对李青石不起作用! 侵入李青石体内的元炁,不知遇到什么阻碍,竟又被一点点逼出体外。 郭东楼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这分明是乾坤境修为才能做到的事,封印大窍时看得清清楚楚,他洞开七十一处大窍,连鸿蒙境都未突破,是怎么做到的? 这人如此古怪,到底什么来历?来老君观又是什么目的? 李青石在刚刚那一瞬间,很警觉的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体里的古怪,他感到有“异物”侵入,让他的肌肉变得有些僵硬。 于是赶紧调动分散于筋骨中的元炁进行驱逐。 好在郭东楼在乾坤境中并非高手,能调动的天地元炁有限,所以李青石才没着了道。 李青石猜到是郭东楼在动手脚,拖着孟传鼎拉开一些距离,生气而不失礼貌的说道:“这位仙长,你要是想仗着修为高欺负人,那我可就只能玉石俱焚了。” 郭东楼脸色难看,一时倒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 在老君山主峰后面,远离弟子居处的一个僻静地方,孤零零矗立着一座祠堂,这里是供奉老君观历代祖师的地方。 祠堂内,在众多祖师牌位前面的那张长案上,摆放着一把剑鞘。 剑鞘整体以某种硬木制成,呈玄青色,上面缠绕着些似革非革的物事,剑鞘下端有几颗铜钉,排成北斗七星模样。 初看之下,并不觉得这剑鞘有什么特别,但看的久些,就会觉得有一股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剑鞘中本该有剑,老君观的镇山法剑,名为七星。 可是叫某位败家子师祖与人打赌给输掉了,能留下这把剑鞘,还是靠那位败家子师祖厚起脸皮耍赖,跟人家梗着脖子说老子的赌注是剑,可没说连带剑鞘。 剑鞘与剑,已经分开三百多年。 此刻,异象横生。 剑鞘似乎感应到什么,起初轻轻颤抖,接着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飞离长案,嗖的一下穿出祠堂,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 李青石见郭东楼放弃用强,偷偷松了口气,说道:“仙长放心,我绝不会逃,也绝不会杀人,只是想与他关押在一处,这厮阴险狡诈,我怕仙长在调查事情原委的时候,他会暗中使坏。” 郭东楼凝眉不语,显然对面前这个透着古怪的年轻人缺乏信任。 就在局面有些僵持的时候,郭东楼耳廓一动,听见身后有破空声传来,尚未来得及查看身后出现什么变故,一把剑鞘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过他头顶,猛地悬停在李青石身后。 郭东楼瞳孔收缩,这,这不是我老君观镇山法剑……的剑鞘么?! 什么东西……李青石只看见一个黑影在眼前上空一闪而过,似乎是一把剑,飞过他头顶后就无声无息。 他有心回头查看,又怕郭东楼趁机出手,于是又拖着孟传鼎往后退了几步,却始终没能发现那个疑似长剑的东西。 他却不知,随着他后退,悬在他身后的剑鞘也缓慢后移。 不知为何,剑鞘又开始轻轻颤抖,就像把自家丈夫抓奸在床的小妇人,正气抖冷。 剑鞘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似乎是因为发现丈夫出轨的女人,丑陋不堪,跟自己天差地别,所以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对自己! 抖了一阵,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横过“身子”,猛地撞在李青石背着的七星宝剑上。 这一下势大力沉,李青石遭此飞来横祸,直向前跌出四五丈,哇的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剑鞘也随之掉落在地,一动不动,像是用尽了三百多年积攒的所有力气,又像是因为遭遇背叛所以心如死灰,就这么死了算了。 场间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时间难以回神。 第一百六十章 观主回山 故老相传,老君观那把镇山法剑很有灵性,当有强敌危及山门时,会自行攻敌,这把剑的名气也是由此而来。 世间兵刃全都是死物,若无人御使,莫说攻击敌人,动弹一下都不会,老君观镇山法剑却能如此神异,岂能不名扬天下? 不过传说只是传说,这些老君观门人弟子谁都没见过自家镇山法剑发威,这么说其实不太严谨,因为他们其实可怜兮兮连自家法剑都不曾见过,就更别提传说里的那种神奇场面。 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虽然自行攻敌的是镇山法剑的剑鞘,但连剑鞘都能自行攻敌,镇山法剑要是在,肯定更加神异。 原来传说是真的。 郭东楼看了看被撞飞出去的李青石,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剑鞘,浓眉紧锁。 场间其他那些长辈人物纷纷来到他身边,问道:“镇山法剑……的剑鞘怎么会攻击他,这是怎么回事?” 郭东楼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人古怪,想必来我老君山是有什么重大图谋,所以镇山法剑……的剑鞘才向我们示警。”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暗,五个大袖飘飘的老道士来到场间。 郭东楼愣了愣,万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这五位,恭敬施礼道:“师父,各位师叔好。” 他是老君观六位师祖中排行第二的齐守本的徒弟。 其他几个中年道士也赶紧躬身问好。 剩下那些年轻弟子中,好多人露出惊愕神色。 老君观六位师祖向来深居简出,有些入门时间不长的弟子还从未目睹过师祖们的风采,想不到今日除了观主师祖,剩下五人一下子都见齐了,不由得激动起来。 年轻弟子们全都跪下磕头,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恭敬举动,毕竟老君观六位师祖在他们心里,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高不可攀。 老二齐守本身材瘦高,掌管观中刑罚,为人严肃,观中二代弟子都有些怕他,年轻弟子却感触不深,因为他跟观主王玄一一样,虽然还挂着主管刑罚的名头,具体事务却已很少插手。 齐守本弯腰将镇山法剑剑鞘拾起,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五个老师兄弟虽说年纪最小的也已近百岁,但镇山法剑剑鞘自行飞离祠堂这种稀奇事也是头一回见,总算在有生之年开了眼,这才相信以前师祖给他们讲的故事不是吹牛。 不过在那些故事里,自行杀敌的是镇山法剑,没想到剑鞘也会自己动。 郭东楼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手指指向昏迷中的李青石,说道:“此人疑似为通过老君观考核,向上场比试的观中弟子下毒,被揭穿后犹不承认,弟子本以为是件小事,如今法剑剑鞘示警,弟子怀疑其中另有隐情,说不定他来我们老君观是有什么重大图谋,师父放心,弟子定会查的清清楚楚。” 齐守本向李青石看了一眼,点头道:“查清后来找我回话。” 说完没再停留,手捧剑鞘与四个老师弟一起离去。 老五陶三山皱眉道:“剑鞘示警,此事非同小可,用不用咱们亲自插手?” 齐守本摇头道:“让小辈们去处理,这个家早晚会由他们来当,咱们总有放手的那天。” 老六徐逸仙道:“五师兄就是好奇,什么大事能惊动法剑剑鞘示警?” 身材肥胖的陶三山斜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好奇么?” 徐逸仙嘿嘿笑道:“咱们师兄弟心意相通,你不说我也知道。” 陶三山哼了一声:“这种事还用好奇?老君观执江湖牛耳数百年,不知多少人眼红,不外乎某一方势力派个卧底打探消息,或者暗中搞搞破坏,企图有天能取代老君观的江湖地位。” 徐逸仙道:“惊动剑鞘示警,岂不是说这个势力真有颠覆老君观的可能?” 陶三山翻了个白眼:“他们已经暴露,咱们已有提防,颠覆个屁!” …… 李青石被关进了他在天瑞峰上居住的那个房间,有两个鸿蒙境修为的老君观弟子看守。 郭东楼亲自带人对李青石居住的房间进行了搜查,在行李中发现了些瓶瓶罐罐,甄别后发现其中有伤药,也有害人的毒药。 孟传鼎中的那种毒,赫然也在其中! 李青石都惊了,那个小瓶里装的本来是些驱虫药粉,这几个畜生什么时候给老子掉了包? 李青石闯荡江湖以来,一开始因为缺少经验,松云观外救了李青穗反把自己至于险地,虽然后来结果是好的,可也让他长了不少记性,不再那么傻乎乎什么人都信。 可是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心眼再多,警觉性再强,有些暗算也根本防不住。 碰上这种情况,就只能认栽,然后找机会报仇。 然而从眼下处境看,报仇似乎难了。 郭东楼发现那些瓶瓶罐罐后,对李青石的印象又差了几分,光明磊落的江湖好汉谁会时刻把毒药带在身上?而且还不只一种? 从中找到孟传鼎中的那种毒后,在郭东楼看来就已经真相大白,接下来就是询问这透着古怪的小子想拜入老君观是否另有什么谋划了。 只是让郭东楼没想到的是,已经证据确凿,这小子还是不承认,咬死了说是孟传鼎栽赃陷害,偷偷把毒药放进他的房间。 还说早上根本没和他们一起吃饭。 郭东楼倒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李青石的说法并非没有可能,于是便去寻找证人。 孟传鼎既然敢说这个谎,自然已经提前布局,所以郭东楼找来找去,没人能证明早上李青石没与他们一起吃饭,当然也没人能证明李青石确实是与他们一起吃的早饭。 其实找到一个证人,杨初一,他证实自己去送饭时,李青石正在房中睡觉。 可惜正如李青石所料,孟传鼎四人都说吃过饭后,李青石又回了自己房间,说是要再补个觉。 双方各执一词,郭东楼的调查陷入僵局,他不准备再查了,镇山法剑剑鞘攻击的是这个叫李青石的小子,他若是什么好人的话,剑鞘能有如此举动? 这便是如山的铁证! 郭东楼觉得自己这个判断没毛病,于是跳过取证环节,直接开始对李青石逼供,询问他来老君山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小子骨头太硬,逼供过程中难免上了些手段。 李青石知道无论如何不能松口,否则罪名坐实,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再说他也确实没什么阴谋。 重塑根骨这种事都能咬牙挺过来,再厉害的手段对李青石来说都能扛。 先是被剑鞘偷袭来了那么一下,受伤不轻,接着又经历十来天折磨,李青石脸色憔悴,精神有些萎靡。 这天傍晚,杨初一来送饭,看着李青石的虚弱模样,心有戚戚然。 摆好碗筷,杨初一有些愧疚道:“我去求了杨仙师,给你说情,杨仙师本来很好说话,可听说是你的事,就有些不太高兴,不让我再提,石头哥,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李青石咧嘴笑道:“没事,放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老君观早晚会知道真相。” 说起来杨初一为他作证时,他就有些意外,这少年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胆小谨慎,想不到会有勇气站出来。 此时听见他又为他的事去找杨观今求情,再次感到意外。 老君观里那些仙长对杨初一来说,如同神明,向来无比敬畏,这些神明已经下了定论,杨初一竟然还敢“对着干”,这实在不像他这个性子能做出来的事。 李青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杨初一道:“我就是觉得石头哥一定不是坏人,我看人很准的。” 少年大概从来没有自夸过,所以说完这句有点不好意思。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赞同道:“你看人的确很准。” 入夜,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头鬼鬼祟祟登上老君山,熟门熟路避开观中巡视的弟子,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进屋翻出一件道袍换上,长出口气。 在山下浪了半年多的老君观观主,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玄一论道 清冷月辉洒落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小庭院中,树影婆娑,一片安宁。 透过窗户,王玄一望着院中景色,轻轻叹了口气。 这座小院是他以前做弟子时的居处,成为老君观观主以后,大多时间居住在后山那座三清殿的后殿,偶尔也会回这座小院住上几日,可见他是个念旧的人。 自从迈入这座山门,已过百年光阴。 以前心思难定,向往的是仗剑江湖快意恩仇,那时以为是因年岁太小,修行太浅,于是拼命苦修,静心养性,哪知已经到了这个岁数,那种向往依然不曾淡去。 于是便不再压抑本心,想去就去,修行到他这种境界,再往上走,谁能知道怎样是对,怎样是错? 数次下山游历,虽然收效似乎不大,但却隐隐感觉,已经有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迹象。 然而不论走出多远,最终还是要回到这座山上。 这座山已经成了他的根,也是他的羁绊。 静谧夜色中,五个身影依次走入院门,朝这屋里走来。 王玄一又轻轻叹了一声,捏了捏眉头,没好气小声吐槽:“大半夜还来?简直就跟闻见屎味的苍蝇一样。” 五个老道士身形不约而同微微一顿,又不约而同继续前行。 身材肥胖道袍格外宽大的陶三山脸上露出些许气愤神色,嘟囔几句,声音细不可闻,似乎是在骂街。 走在他身旁的老六徐逸仙突然大声说道:“啥?五师兄你说啥?什么屎,这里哪来的屎?” 陶三山脸一黑,正要说话,王玄一已经隔窗笑道:“老五啊,几日不见,你似乎瘦了不少,没我督促,不知修为是否也不进反退?来来来,咱们切磋切磋。” 陶三山一张胖脸抖了抖,向同行的四个师兄弟气愤道:“大师兄刚刚回山,必定劳累,我就说时辰已晚,明日再来,你们非不听,非要今日来,我不来还非要拉着我,简直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大师兄!” 老四谷念指素来少言寡语,只看了陶三山一眼,没说话。 精通医理擅长炼丹的老三赵玄宰愣了愣道:“一百多岁的人了,你怎么还睁眼说瞎话,不是你叫我们来的么?” 掌管刑罚不苟言笑的老二齐守本皱眉道:“老五,你身为老君观长辈,要注意自己言行,以身作则,岂能学山下无赖,敢做不敢当?” 头顶道髻上插着三根筷子的老六徐逸仙最后语重心长道:“五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这毛病得改。” 陶三山眨着一双不大的小眼看了看四个师兄弟,脸色僵硬,转向王玄一生生转移话题道:“大师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可是此次下山有什么收获?” 五人进了屋,各自找地方坐下,王玄一道:“收获多少有些,之前与你们说过,乾坤之后,尚有一境,如今门槛后的景象,看的更清楚了些。” 陶三山愣了愣,拿不准他是不是怕老哥几个埋怨他总是下山去浪,所以说瞎话,将信将疑道:“说说看。” 其他四个老道士眼观鼻鼻观心,都没说话,显然也不太信。 王玄一向五人扫视一眼,缓缓道:“武道修行,七十二处大窍洞开,体内形成小周天,念海生元炁,是为鸿蒙境,这不用我再多说了?” 陶三山一双不大的老眼忍住没往上翻,说的是乾坤境之后的事,却从鸿蒙境开始扯,摆明又要胡说八道。 其他四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王玄一道:“然而你们想过没有,踏入乾坤境后念海中是何景象,这一境界又为何叫做乾坤境?” 陶三山皱了皱眉道:“洞开三百六十小窍后,体内形成大周天,此时便能沟通天地间的元炁补充念海,通过进一步修行,念海中的元炁便开始分作清浊两种,清者上升,浊者下沉,泾渭分明。” 说到这里愣了愣,脸色开始郑重起来:“大师兄的意思是,清者上升是为天,浊者下沉是为地,所以此境名为乾坤?” 王玄一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不错,乾坤境,念海有天地,却也只有天地,天地中的山川大河花草树木呢?什么都没有。所以我猜测,乾坤境之后的境界,便是要让念海生万物。” 眼观鼻鼻观心的四个老道士霍然抬头,徐逸仙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凝神片刻问道:“大师兄念海中是否已经有此变化?” 王玄一摇头苦笑:“想跨出这一步哪有那么容易,慢慢来。” 徐逸仙道:“世人只知武道只有鸿蒙,乾坤两境,大师兄却看见前面还有路,这已经算是跨出一大步,日后只要闭关静修,终会突破。” 王玄一又摇了摇头道:“闭关静修是不成的,恐怕还是要多下山游历几次。” 徐逸仙神色滞了滞,朝左右一看,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于是赶紧效仿。 陶三山忍不住道:“你还要下山去浪……游历?” 王玄一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刚刚才说过,念海生万物,方能踏入新的境界,若留在山上闭门不出,岂非以后念海中只能生出老君山?只有看遍天下山川大河,日后才有突破的可能。” 好像有些道理……陶三山跃跃欲试:“那看来我也要下山游历一番。” 这口子不能开,要是他们都嚷着下山游历,那我岂不是只能坐镇山中……王玄一板起脸道:“乾坤境你都没走到头,着什么急?一百多岁的人了,要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的道理还要师兄教你么?” 陶三山张口结舌,却无言辩驳,因为他的乾坤境确实还没修到巅峰。 王玄一趁机迅速转移话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山上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陶三山撇过头去,爱答不理。 小屋里一时无人说话,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排行老二的齐守本只好道:“一切如常。” 徐逸仙跟着说道:“虽然一切如常,但大师兄不在,我们几个都觉得少了主心骨。” 其他四个老道士看他一眼,陶三山脸上露出鄙夷嫌弃。 王玄一点头道:“老六一向见事最明,有你在最叫我放心。”顿了顿道:“有件事忘了跟你们说,我下山前,刘老神仙曾来过一趟。” 那夜刘北斗曾对他说,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会有人带着老君观镇山法剑登山拜师。 他这趟下山本打算时间短些,赶在刘老神仙那后人登山前回来,结果浪的飞起,一时把这事抛到脑后,也是突然想起才匆匆赶回。 他那位打赌输掉镇山法剑的太上师祖曹帝象,到死都牵挂法剑归山的事,这对老君观来说是何等大事!要是知道这个不肖徒孙竟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掉,估计棺材板都要压不住。 齐守本问道:“哪个刘老神仙?” 王玄一道:“世间有几个刘老神仙?当然是赢走咱们镇山法剑的那位。” 坐在椅中的五个老道士猛的站起。 向来性情寡淡不理俗事,有时一天到晚都说不了一句话的老四谷念指都不淡定了,急道:“刘老神仙来访,大师兄怎不早说?我有些修行难事正好请教于他老人家!” 剩下四个老道士也都怒目而视,因错失跟老神仙见面的机会而感到十分气愤。 第一百六十二章 老神仙后人 王玄一没想到几个老师弟反应会这么大,看着身前五个吹胡子瞪眼的老道士,有些心虚,这要是一哄而上,自己势单力薄还真扛不住。 干咳一声,强装镇定道:“老神仙来去匆匆,总共也没说几句话,我哪里来得及去叫你们?” 五个老头齐刷刷盯着他,将信将疑坐回椅中,齐守本问道:“刘老神仙来做什么?” 王玄一见他们重新落座,悄悄松了口气,说道:“老神仙说,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他的后人会来老君山拜师学艺。” 刚坐回椅中的五个老道士又猛地站起身:“刘老神仙竟有后人?” 王玄一吓得一哆嗦,忍无可忍道:“你们几个最小的也近百岁,能不能稳重些?咱们太上师祖可是叫那刘老神仙坑过,要是让他老人家看见你们这副狗腿模样,恐怕要气活过来!” 五个老头听他提起这茬,讪讪坐下,均想,这能怪我们?太上师祖虽然厉害,不也羽化了?刘老神仙到现在可还活着呢!再说听闻太上师祖跟刘老神仙相交甚厚,就算看见我们这模样约莫也不会生气。 王玄一看了他们一眼道:“也不用问了,看来老前辈的后人还没来,夜已深,都散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五个老道士站起身来,徐逸仙想起一事,问道:“老前辈的后人来拜师学艺,谁来做他师父?此事若处理不当,到时惹老前辈不高兴,咱们恐怕……这个,担待不起?” 此事王玄一早已斟酌过,向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前辈留下后人,多半是……那个,年轻时风流快活结下的果,子嗣繁衍到现在,辈分能高到哪里去?实在不行我亲自收徒,这面子总算给足了?” 其他五个老道士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点头认可,这么办的确最为妥当。 正要出门,齐守本忽然停住脚步,转回身道:“有件事须让师兄知道,前几日供在祠堂的镇山法剑剑鞘突然自行飞出伤人,咱们虽然知道镇山法剑神异,但这种事还是头一回见,关于镇山法剑,师兄是否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王玄一愣了愣,镇山法剑剑鞘自行伤人?这事他也只听过没见过,问道:“伤的什么人?” 齐守本道:“听东楼说,这人来老君观拜师,为通过第二道关卡,偷偷向与他比试的观中弟子下毒,被道破行径后,又挟持了那个弟子,正当局面有些僵持的时候,法剑剑鞘便攻击了他。” 来老君观拜师…… 刚刚说起刘老前辈的后人要来拜师的事,王玄一对此有些敏感,而且他确实有件事还没跟五个老师弟说,就是老前辈的后人来拜师的时候,会带着老君观的镇山法剑! 王玄一心中起疑,急切问道:“那人有没有携带兵刃?” 李青石被剑鞘攻击后趴在地上昏迷不醒,齐守本当时曾向他看了一眼,因为他背上的剑实在太过破陋,所以有些印象,说道:“似乎背着把剑。” 王玄一更加急切:“快,把他的剑拿来看看!” 齐守本叫人传了话,奇道:“怎么了,莫非他的剑有古怪?” 王玄一神情间有些激动,说道:“刘老前辈当时曾说,他那后人来拜师学艺的时候,会将咱们老君观镇山法剑物归原主。” 五个老道士一齐变色,又惊又喜。 陶三山道:“大师兄的意思是,那小子……那小兄弟可能就是老前辈的后人?剑鞘飞出祠堂并非是为伤人,而是感应到了镇山法剑的存在,这才飞去相会,只是一时没刹住势头,把人给误伤了?” 王玄一有些意外,拍了拍他肩膀赞赏道:“老五这个‘误伤’说的太好了。” 陶三山愣了愣才会意,忍不住有些鄙夷道:“大师兄你也太怂……也太谨慎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事本来就是误会,还怕刘老前辈找你算账?” 王玄一老神在在道:“我怕什么,当时我又不在山上。” 其他五个老道士面面相觑,如临大敌。 郭东楼亲自捧着剑匆匆而来,不知道六位师长怎么会对这把丑陋难看的破剑感兴趣。 郭东楼进门后,王玄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惶惶往前迈出几步,盯着眼前这把破的很有个性的剑猛瞧一阵,有点懵逼。 这,这特么不是李丫头的剑吗?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郭东楼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恭敬道:“李青石。” 这特么……果然是他! 王玄一平复心绪,看来想错了,老前辈姓刘,李丫头姓李,不可能是老前辈后人,何况李丫头的根骨……不对!以李丫头的根骨,是怎么通过第一关的? 王玄一更懵逼了,看向郭东楼,问道:“这个李青石的根骨如何?” 郭东楼躬身道:“咱们老君观收徒第一道门槛便是查验根骨,当时是杨观今杨师弟为他查验,后来弟子也为他查验过,平平无奇。” 王玄一皱眉:“那是怎么过关的?” 郭东楼道:“因为他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弟子也觉得奇怪,他还不足二十岁,就算从小修行武道,若根骨不行,也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洞开七十一处大窍,所以弟子觉得此人必有古怪。” 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过,这小子分明连一处大窍都未洞开……王玄一有些愣神,问道:“确定他已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郭东楼被问得有点懵,他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出现纰漏,说道:“确定。” 王玄一一脸茫然。 其他五个老道士见王玄一不去看剑,反倒先问起根骨资质,不由得有些佩服,均想,关键时刻,还是大师兄沉得住气。 却不知道这把剑王玄一已经把玩过不知道多少次。 齐守本拔剑出鞘,五个白发苍苍的脑袋凑到一处,只见剑身灰白如同生锈发碱,“七星”就如七个雀斑,丑陋无比。 五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思不言而喻,这能是咱们老君山镇山法剑? 齐守本对郭东楼道:“你去把祠堂那幅镇山法剑的画像取来。” 郭东楼躬身领命,心里疑惑,去取镇山法剑画像做什么?接着就是一惊,难不成几位师长觉得这把破……这把剑会是我老君山镇山法剑?这怎么可能?! 没过多久郭东楼取来画像。 齐守本把画像放在桌上,五个白发苍苍的脑袋又凑到一起,左看右看,比对半天,除了“七星”位置对得上,剩下简直一言难尽! 画像上,镇山法剑光彩夺目,仪表不凡,一看就是仙家神兵,再看手里这把…… 天壤之别! 陶三山皱眉道:“看来是咱们猜错了?” 赵玄宰摇头道:“不好说,毕竟咱们谁都没见过镇山法剑真容,虽然有太上师祖留下的画像,可太上师祖都能把镇山法剑输给别人,这画像靠不靠谱还两说。” 徐逸仙忽然道:“来咱们老君观拜师,过第一关后不都要登记身份信息么,看看能不能从登记的信息里找到蛛丝马迹?” 齐守本对郭东楼道:“去把这个李青石登记的信息拿来。” 郭东楼领命离去,心里不住猜测,却始终猜不透几位师长在弄什么玄虚。 陶三山疑惑道:“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把人带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徐逸仙道:“五师兄就没想过,若他真是老前辈后人,为什么不直接表明身份,反而与其他人一样去闯老君观收徒关卡?” 陶三山愣了愣道:“为什么?” 徐逸仙沉吟道:“说不好,刘老前辈性情多少也有些古怪,谁知道他老人家是何用意?” 陶三山道:“要是他有意隐瞒身份,难道登记的信息会是真的?” 徐逸仙瞪眼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先看看再说么。” 郭东楼取来登记信息的小册,五个脑袋再次凑到一处,片刻后,王玄一也把脑袋挤进去。 数息之后,六个老道士身体僵硬,如同石化。 小册上清清楚楚写着,以前曾经拜师,师父的名字叫做…… 刘北斗! 第一百六十三章 老刘马甲要掉 小屋里,李青石调动元炁温养脏腑,默默疗伤。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谁出手偷袭自己,又是怎么偷袭的,只能说老君观不愧是江湖第一武学圣地,藏龙卧虎,手段神鬼莫测。 这一下是真狠,不过也能理解,在老君山上挟持老君观弟子,相当于跑到人家家里挟持人家的家人,换成他李青石,脾气肯定也不会好。 说起来老君观已经算很有风度,这几日逼供虽说用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招数,却并未对他造成真正伤害,也就是吃些苦头,要是蛮不讲理的话,他现在至少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李青石不知道他受伤是拜老君观镇山法剑剑鞘所赐,一直以为郭东楼偏信孟传鼎是因为孟传鼎的精湛演技,这一点给了他苦中作乐自我安慰的理由,心想孟传鼎在这山上已经学艺至少四年,俗话说日久见人心,竟然还能骗过老君观里这么多前辈高手,自己跟他认识不过一个月,被他蒙骗也就没那么丢人了。 李青石忽然想到,这么看来,那个叫何清流的小伙子能看清孟传鼎真面目,眼力当真不凡。 李青石收敛心神,专心养伤。 要破掉眼下困局,说难不难,等养好伤,就让郭东楼安排人重新进行比试,或者他自己上场也行,到时候肯定就能看出他剑法的不寻常,自然也就能知道,他根本没必要用偷偷下毒这种下三滥手段。 然而说容易也不太容易,万一郭东楼不肯安排比试,那就不好办了,只靠打嘴仗是打不明白的。 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带起的微风轻轻晃动屋内烛火,昏暗烛光映照在来人脸上,何清流。 李青石刚才还想到他,没想到这就来了。 李青石有些意外道:“是你?” 何清流看他一眼,淡淡道:“是我。” 李青石之前猜测过他可能会来,他提醒过他小心孟传鼎,结果还是让孟传鼎坑了,虽然李青石没怎么跟何清流打过交道,但有种直觉,这货很可能会来嘲笑他。 前些天一直没见他露面,李青石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做好被他嘲笑的准备,李青石说道:“你毕竟还是来了。” 何清流挪动脚步,微微侧过身子道:“我毕竟还是来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忽然让李青石产生一种熟悉感,他认真想了想,很快弄清楚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老刘曾讲过他两个朋友的故事,那两个朋友,一个叫阿飞,一个叫李寻欢,他们之间好像就经常这样说话,当初老刘讲的时候,李青石觉得这两个人说话过于特别,所以印象深刻。 想起那个干干瘪瘪的老头,李青石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有些好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眼前这货接的无比顺溜:“我是一定要来的。” 这一刻,李青石一下子就对老刘说过的一个词汇融会贯通了。 中二。 以前他总是抓不住这个词的要领。 李青石忍不住笑起来。 何清流轻轻皱了皱眉:“你笑什么,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李青石道:“因为我猜你会来嘲笑我。” 何清流稍稍抬高下巴:“难道你不该被嘲笑吗?”说完又轻轻向身后侧头:“小锋,这么蠢的人,难道他不该被嘲笑吗?” 李青石朝他身后看去,不见有人,奇道:“小锋是谁?” 何清流把背在身后的剑拿到身前,温柔的抚摸了几下道:“是它。” 李青石懵了,这人是真二啊…… 何清流见他没说话,淡淡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应该问它为什么叫小锋么?” 李青石道:“我不想问。” 何清流目光灼灼盯住他道:“不,你心里是想问的,可是因为你那可怜兮兮的自尊心,不愿承认被我看穿心思,所以才嘴硬。不妨告诉你好了,因为它很锋利。” 我特么怎么就嘴硬了……李青石不想再搭理他,只想好好养伤,于是不再说话,继续用元炁温养肺腑。 何清流却不打算放过他,嗤笑一声道:“世间怎会有你这么蠢的人,我已经提醒过你,你却还是中了人家的算计,简直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李青石道:“你不也没能在师门长辈面前拆穿他的真面目吗,简直又蠢又无能。” 何清流终于失去一贯以来的淡定,上火道:“你,我,他……”接着又迅速恢复冷静,非常淡然,又非常生硬的转过话题道:“听说你被我老君山镇山法剑……的剑鞘攻击了?” 李青石愣了愣,当时他确实看见一道疑似长剑的影子,原来是老君山镇山法剑的剑鞘? 何清流道:“总听师门长辈说镇山法剑如何神异,没想到真能自行伤人,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不过……” 李青石打断他道:“什么自行伤人?剑鞘还能自行伤人?” 何清流对他突然插嘴的行为有些不满,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相传我老君山镇山法剑乃上古神兵,山门遇到危机时,能自行杀敌护山。” 李青石从没听说谁家的兵器能自己动的,刘北斗也从没跟他讲过这么神奇的事,他当时还以为是老君观里的某个高手御剑将他打伤。 李青石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要真有这么神异,怎么会攻击我?我是好人啊,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 何清流道:“我只知道孟传鼎不是好人,你是不是好人还要再观望观望。”说到这里也皱起眉头:“不过你说的对啊,这件事是孟传鼎从中作梗,它为什么要攻击你?莫非老糊涂了?” 李青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刚才说是老君山镇山法剑的剑鞘?为什么是剑鞘?剑呢?” 他想起自家师父吹过的牛,他那把七星宝剑是老君山镇山法剑,跟老君观里某个师祖打赌赢来的,当初对方耍赖,死皮赖脸不给剑鞘,所以剑鞘还在老君山。 何清流道:“我怎么知道剑在哪?不过有回师父说漏嘴,似乎是某位师祖打赌输掉了,我觉得不太可信,哪个师祖能这么不靠谱,镇山法剑都能输掉?” 李青石立马就不淡定了,他在心里快速盘算,假如那把剑鞘真有那么神异,我并没有给孟传鼎下毒,而且也自认不是什么坏人,对老君山也没有任何不轨图谋,它为什么攻击我? 如果老刘说的是真的,那就勉强能说得过去,老刘打赌赢走人家的镇山法剑,当时我正好背在身上,所以……这是在拿我出气? 想到这里,李青石倒抽一口凉气,他本来就通过种种迹象,开始怀疑他那个老不正经的师父可能是位隐士高人,现在这么一盘算,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接着又想到,他那把一直带在身边其貌不扬的七星宝剑好像也有些古怪,有时似乎锋利无比,有时又平平无奇,本来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它是真有古怪! 不过很快李青石又发现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如果真是老君山镇山法剑,为什么老君观里那些道士长辈们认不出来? 剑鞘既然能自行伤敌,自己好几次陷入危险局面,七星宝剑怎么不出手相救?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是老君观弟子,所以它不愿出工出力? 还是离开老君山太久,已经没那么神异? 李青石抓耳挠腮,想来想去,可惜始终只是猜测,不知真相究竟如何。 何清流发现李青石有些异样,问道:“发什么呆,害怕一直被关在这里出不去?放心,我会帮你的。” 李青石道:“谢谢,我只是有些意外,老君山镇山法剑竟然不在老君山?” 何清流哼了一声道:“不在老君山又如何,日后我迟早会找回来的,我乃天选之子,老君山的兴盛要靠我来延续,等找回镇山法剑后,观主师祖定会赐予我做随身佩剑,世人都称它为七星宝剑,可以后若跟了我,我要给它改个名字,而且已经想好,就叫小七。” 李青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第一百六十四章 山水有相逢 王玄一那座清净的小院中,老道士们震惊无语,好在他们历经沧桑,远非没见过世面的江湖愣头青可比,很快便回神。 陶三山拿起那把破陋长剑仔细端详,皱眉说道:“是太上师祖画的不对,还是法剑不堪老前辈蹂躏,以至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其他几个纷纷摇头,显然也不知其中缘由。 徐逸仙看了王玄一一眼,心想大师兄只在这剑拿过来时看了两眼,而且还是隔着剑鞘,之后就再没去看,而是直接问起老前辈这位后人的根骨,似乎早已确定这就是我老君山的镇山法剑。 大师兄是怎么确认的……徐逸仙心里好奇,问道:“大师兄,方才你好像就已确定这是咱们老君山的镇山法剑,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什么时候看出来了? 王玄一看着面前五张充满好奇的老脸,醒觉方才自己的反应确实“不正常”,微一沉吟,老神在在道:“法剑虽然离山多年,然而终究与老君山一脉相承,看见此剑时,难道你们心中就没任何感应么?” 五个老道士愣了愣,他们确实没任何感应,不由得一阵惭愧,看来是自己修为不及大师兄的缘故。 王玄一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不过紧接着心里一颤,意识到这个牛吹的好像有些草率了。 他跟李青石早已相识,如果叫这几个师弟知道了这件事,不只现在吹的牛会被戳破,他们八成还要质问,你既然早已遇到老前辈的后人,知道他手上拿着的是老君山镇山法剑,为何不一路护送,中途若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看来要提前跟李丫头打个招呼。 其实得知李青石就是刘北斗的后人,王玄一心里的震惊远胜其他五人,他跟李青石同行时间不短,自认为一老一少处的还不错,却从没听李青石说起此事,甚至没透露过半点蛛丝马迹。 王玄一心想,是这小子太警惕,没完全信任我,还是他也不知道刘老前辈的真实身份? 至于为何李青石洞开大窍七十一处,他却看不出来,而且根骨还平平无奇,王玄一反倒不再疑惑,以刘老前辈的能耐,教出来的徒弟有任何古怪都不算古怪。 其他五个老道士却在讨论别的事情,赵玄宰道:“他既是老前辈后人,来老君山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议论了几句,没有结果。 陶三山不耐烦道:“问问不就知道了,人在哪里?”想起郭东楼在房间外候着,喊进来问道:“那刘……那个李青石现在人在何处?” 郭东楼躬身道:“还在天瑞峰关着。” 徐逸仙插嘴道:“没吃苦头?” 郭东楼道:“此人嘴硬得很,死活不承认下毒的事,也不肯吐露来老君山有何目的,弟子只好使了些手段。” 六个老头脸色一僵,齐守本问道:“你可将他打伤了?” 郭东楼道:“师父放心,弟子有分寸,并未伤人,不过他被法剑剑鞘攻击,受了些伤。” 六个老头松了口气,陶三山道:“你去把人请……带来,记得注意老君观的风度,礼待着些。” 郭东楼十分意外,没想到六位师长要亲自过问此事,躬身答应。 郭东楼正要退出房间,忽然被王玄一叫住:“慢着,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你先去休息。” 郭东楼愣了愣,看了陶三山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师父,只觉得今夜六位师长着实有些奇怪。 郭东楼离开后,陶三山道:“如此重要的事,大师兄为何要等到明日?” 因为我还没跟李丫头提前通气……王玄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他四人,不动声色板起脸道:“一个个的都慌什么?我老君观好歹也是江湖第一圣地,就算刘老前辈亲至,也要保持咱们的体面!瞅瞅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要是让祖师们看见,恐怕要气的再羽化一次!” 其他五个老道士被他数落的一愣一愣,显然不明白自家这位刚才还怂的一逼的大师兄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硬气。 王玄一坐到椅中,抖了抖袍袖道:“你们可曾想过,人带过来,问清楚了,之后咋办?” 陶三山性子最急,问道:“什么咋办?” 王玄一道:“你们之前说他下毒,所以才关起来,这事查清楚没,毒是不是他下的?” 陶三山愣了愣:“他既是刘老前辈的徒弟,岂会做这种下作事?下毒的定不是他。” 王玄一道:“这能算作证据么?刘老前辈的徒弟当然不会干这种下作事,但他是老前辈徒弟这件事,除了咱们几个知道,能对外说么?到时莫名其妙把人放了,怎么给中毒的弟子交代?怎么给知道这件事的其他弟子们交代?” 陶三山不说话了。 齐守本沉吟道:“我大致听东楼说过,中毒的是照古的弟子,名叫孟传鼎,师兄应该知道这个人,是咱们老君观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人才,眼下的情形是,根据孟传鼎所述,只有刘老前辈这个徒弟李青石有机会也有动机给他下毒,李青石却不承认,咬死说是孟传鼎自己服毒,栽赃陷害。” 王玄一道:“也就是说,这两人中肯定有一个在说谎。” 孟传鼎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杨照古是他开山大弟子,孟传鼎是他的徒孙,他不只知道这个名字,还知道孟传鼎是辽州三大家族之首,孟家的人。 王玄一虽然已经将观中事务交给杨照古打理,但对一些紧要信息依旧了如指掌。 王玄一又道:“听说孟传鼎为人刚正,在他们那一辈中名声很不错。” 齐守本点头道:“有口皆碑。”顿了顿道:“只有何清流与他不太对眼,说他是伪君子,道貌岸然。” 他在六人中排行老二,眼见大师兄把观中所有事务丢给杨照古,做起了甩手掌柜,只能多操心把关,尤其对关系到老君观未来的年轻弟子们更加关注,所以知道的多些。 王玄一想了想道:“先都回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议。” 他没在五个老师弟面前表露,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他不熟悉孟传鼎的为人,对李青石的品性却很熟悉,另外何清流是他亲自带上山,以何清流的家世出身,他也相信何清流的人品。 以此而论,自然知道谁在说谎。 五个老道士离去后,王玄一又等了一阵,飘然离开小院。 李青石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不是不困,是因为他还在疗伤。 他很急,不能不急,虽然相信老君观不会草菅人命,但性命操于人手毕竟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门外忽然响起扑通扑通轻微声响,李青石睁开眼,很快做出判断,门外看守的两个老君观弟子被人放倒了。 是谁?莫非是孟传鼎那厮想下黑手? 刚转过念头,门已被人推开。 李青石早就提防遭人暗算,所以房间里的烛火每日都彻夜不熄,此时借着烛光看去,不由得愣住。 “王老侠?你,你怎么来了?” 李青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意外之情,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跟这个偶然结识的忘年之交重逢。 王玄一大摇大摆在桌边坐下:“来看看你。” 李青石脸上带着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王玄一清了清嗓子:“因为我是老君观观主。” 李青石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别闹,换了身道袍你就是观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短小无力又一章 他乡遇故知,这是人生值得高兴的事。 只是高兴之余,李青石没忘了眼下的处境,很快收起嬉皮笑脸,郑重说道:“王老侠,我知道你武功不低,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老君山啊!你赶紧走,不用管我,我没事。” 王玄一道:“我听说你给人下毒,这才让人家抓起来,怎么会没事?” 李青石不高兴了:“下毒这种事我确实干过不少,可要分情况,为了能拜入老君山给人下毒,这事我能干得出来?你要是也信,就太让小老弟失望了。” 王玄一问:“那到底是啥情况?” 李青石把四个戏精演他的事说了,最后长叹一声:“都怪我过于优秀,这才让那嫉贤妒能的孟传鼎给盯上了。” 王玄一跟他相处日久,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揍性,无视他的自夸,想了想道:“就算你是冤枉的,这事没证据,你咋脱身?” 李青石瞪了瞪眼:“合着你听半天白听了?再打一场啊!只要再打一场,他们就知道我根本没必要下毒。” 王玄一斜了他一眼:“挺自信呀小伙子。”站起身道:“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我瞅瞅你小子是不是在吹牛。” 李青石朝门口看了一眼:“别耽误工夫了,要是让人发现,你可就走不了了。” 王玄一负手而立:“我王潇洒义薄云天,确定你能脱身之前,绝不会自己走!” 虽然有些做作,但李青石知道这情义是真的,十分感动。 又说几句,王玄一死活不走,就是要跟他比划,李青石只好妥协,转了一圈道:“我的剑叫他们拿走了,咱们比划几招拳法。” 屋内局促,没办法闪转腾挪,这对李青石有利,对手没地方躲,就只能出手招架,以李青石现在的造诣,限定对手只用老君观入门拳法招架,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李青石一拳挥来,确实就是老君观入门拳法中的一招,王玄一何等眼力,立刻看出这拳招的神妙之处,心念急转搜肠刮肚,若也以老君观入门拳法应对,竟不知如何抵挡! 就这么一失神间,李青石的拳头已打在他身上。 王玄一一双老眼露出骇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青石笑道:“我悟到了这套拳法的拳意。” 随即想到刘北斗给他的那本简笔画拳谱,上面看起来像是使力法门的寥寥几字,其实讲的就是这套拳法的拳意。 想起那个干瘪老头吊儿郎当的模样,李青石一时有些走神,自言自语道:“什么自己悟到的?其实也是老刘教的啊。” 王玄一听他说到“拳意”两字,心里猛地掀起惊涛骇浪,原来真有“拳意”这种东西么? 剑意拳意的说法他早就知道,然而修行武道一辈子,却从没见过谁能领悟到某套剑法拳法的剑意拳意,所以他一直以为,这种说法是故弄玄虚,就如人们所谓的“天道”,是否存在谁能说的清楚? 王玄一定了定神,听见李青石自言自语,问道:“老刘是谁?” 李青石收起对老头的怀念,说道:“我师父,跟他没大没小惯了,所以一直喊老刘。” 王玄一忍不住眼角连抽几下,他,他竟然叫老前辈老刘?!我要是喊老刘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打的下不了床? 李青石看向王玄一,以为他是被自己拳法的精妙震撼,拍了拍他肩膀道:“这回放心了?快走。” 王玄一回过神,他此来最重要的目的是提前跟李青石通气,叫他在几个老师弟面前装作不认识自己,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不只解决了怎么放人的问题,还知道了剑意拳意这种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王玄一重新坐回桌旁,正色说道:“你答应我件事,我立刻就走。” 自相识以来,李青石从未见他这么一本正经过,不由得也摆正脸色,问道:“什么事?” 王玄一道:“以后你我在人前相见,一定要装作互不相识,万不可露出马脚,能做到么?” 李青石愣了愣:“这为什么?” 王玄一长叹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你自会知道缘由,能答应我么?” 李青石察言观色,心想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重重点头道:“放心,我记下了。” 王玄一盯着他看了两眼,不放心道:“说话算数?” 李青石没好气道:“信不过我?难道还要让我起个誓?” 王玄一抬了抬下巴:“那你起一个。” 李青石一愣,见王玄一不像开玩笑,心里有些惊讶,不知道什么事这么重要,竟让他如此慎重对待,说道:“若我说话不算话,就真如你喊我那样,变成丫头。” 王玄一想了想,皱起眉头道:“变成丫头不太现实,变成太监更能让人信服。” 李青石盯着他看了一阵,点头道:“好,就变成太监。” 王玄一松了口气,说道:“你心里别有芥蒂,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 李青石截住他的话头,笑道:“不用多说,人心难测,否则我也不会关在这里,这个道理我懂,放心,我不会有心结。” 王玄一满脸感动,拍了拍他肩膀,没再多说,飘然离去。 李青石推开窗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收回目光,下一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心里忍不住又冒出疑问,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事,要装作互不认识? 接着又冒出一个疑问,王老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起来的,难道这件事已经传到山下了吗? 至于王玄一刚来时就已经亮明身份,早被李青石抛到脑后,这老头要真是老君观观主的话,只能说离了大谱! 第二天一大早,有两个老君观弟子奉命前来提人,要把李青石带去主峰后山的三清殿。 等人走远,原本负责看守的两个年轻弟子窃窃私语。 “去三清殿?莫非师祖们要亲自处理此事了么?” “惊动几位师祖,此事恐怕已难善了。” “看来这小子要倒大霉了……” …… 到了后山,两个老君观弟子把人交给郭东楼,郭东楼将李青石带到三清殿主殿便退出去,同时关上殿门。 大殿里,五个老道士站在一侧,等王玄一到来。 李青石见这五个老道高矮胖瘦不一,但无一例外仙风道骨,气质超然,不知他们是什么身份,抱拳施礼道:“见过各位仙长。” 五个老道士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不住打量,眼神好奇,就像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事,让李青石心里有些发毛。 陶三山用极细微的声音对徐逸仙说道:“我看他连一处大窍都没开,怎么东楼说他已经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徐逸仙也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老前辈教出来的徒弟,岂能叫人一眼看穿修为?我觉得他的修为可能不止洞开七十一处大窍。” 陶三山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他已经突破鸿蒙境?” 徐逸仙目不斜视,保持着仙人风度:“听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那个刘风流,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已是乾坤境修为,他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他可是老前辈亲自调教的徒弟,难道就没可能突破乾坤境?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听了这话,陶三山眼神一亮,突然有些跃跃欲试。 徐逸仙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你干什么?” 陶三山有些兴奋道:“跟老前辈的徒弟过招切磋,想必会有不少心得收获。” 不等徐逸仙说话,他已经走到李青石身前,说道:“咱们切磋切磋。” 李青石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看来这位老君观仙师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这是要试试我对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的领悟,以此判断我是不是有下毒的必要,说道:“比拳吗?” 陶三山点头道:“好。” 李青石的伤还没彻底痊愈,这时候都还在用元炁温养肺腑,不过他心想只要让这位仙师看出拳法中的神妙即可,又不是真的比试,所以也就不担心。 静心凝神,李青石默默复习一遍对拳意的领悟,接着便使出了自认为最能体现水平的一招。 陶三山看着他挥出的一拳,面色立马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当然认得这是老君观入门拳法中的一式,然而能把这平平无奇的拳招用到这种程度的,他从未见过。 陶三山从这一招便已看出,老前辈这个徒弟的悟性,比他强出不知多少,这一拳的效果,换作是他无论如何都打不出来。 陶三山心想,看来老六猜的不错,老前辈调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不凡。 虽然这一拳的速度不值一提,但已是老鸟的陶三山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对方这第一招使用老君观入门拳法,是表达对老君山的尊重,是一种礼节。 陶三山不敢轻慢,抬腿踹出一脚,这一脚他只使出四成实力,并且也是平平无奇的招式,因为这是他的回礼,回礼过后,才是真正的切磋。 只是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脚竟然就那么顺畅的踹到李青石胸口上,他立刻反应过来事情好像哪里不对,急忙收力,然而已经来不及,最后也只收回两成。 陶三山何等修为?虽然最终只剩下两成力道,李青石又怎么能挡得住? 李青石直接被他这一脚踹飞,撞开殿门,摔在门外的台阶下。 然后接连吐出好几口老血,毫不犹豫就昏死过去,心里转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忒不讲究了……” 守在殿外的郭东楼吓了一跳,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李青石,脸色大变,这人对我老君山究竟有何图谋,竟让师长们动这么大的气! 大殿里,老道士们面皮抽搐,场面一时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沦落为护工的何清流 三清殿后殿,王玄一做着最后的心理建设。 马上就要用老君观观主的身份与李青石见面,虽然已经提前通过气,而且让李青石发过誓,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怕这小子万一露出马脚。 一旦暴露早已与李青石认识的事实,被几个老师弟责问为什么不护送老君山镇山法剑回山,这还是小事,王玄一最怕的是,他们必定想方设法从李青石嘴里套问他在山下的所作所为。 什么南风流北潇洒,什么独臂大侠,这些骚操作一旦被几个老师弟知道,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王玄一整理了一下身上道袍,正要出去,忽然前面传来砰的一声大响,不由得愣了愣。 他们几个在前面干啥? 莫非老六又嘴贱,叫老五给切磋了? 又等片刻,王玄一定了定神,从后殿缓步踱出,老君观观主该有的风仪拿捏十分到位,打算用这截然不同的气质给予李青石有力震慑,让他老老实实遵守自己的誓言。 来到前面主殿,王玄一并未朝殿中看上一眼,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三清神像前,上了几炷香,这才一面转身一面说道:“方才是何动静?” 殿中寂寂无声。 王玄一慢悠悠抬起眼皮,只见几个老道士围作一团,地上躺着一人,精善医术的老三赵玄宰正蹲在地上为那人救治。 王玄一终于结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只见被围在正中的李青石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生死不知。 王玄一先是愣了愣神,紧接着勃然大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陶三山胖脸一抖,讷讷无言。 徐逸仙干咳一声道:“五师兄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跟人家切磋,一时没收住手,所以……” 陶三山老脸胀红道:“要不是你说他已踏入乾坤境,我怎么会跟他切磋?” “我不是说只是猜测么,是你说跟老前辈的徒弟过招一定能受益匪浅……” 王玄一听了两句,已经猜到个大概,拂袖道:“闭嘴你俩!”对赵玄宰道:“人怎么样?” 徐逸仙抢着道:“大师兄放心,三师兄说了,没什么大碍。” 赵玄宰皱着眉头道:“他筋骨强健远胜常人,倒是没性命之忧。” 王玄一稍稍松了口气,追问:“可伤及武道根本?” 赵玄宰摇头道:“不好说,要看恢复的如何了。” 陶三山惴惴不安道:“大师兄,我这是无心之举,要是老前辈找上门来,你一定要替我说情啊。” 王玄一没好气道:“刘老前辈最是护短,我说情能管用?你就等着!” 陶三山面色发白,看向二师兄。 齐守本似乎没看见他的求助眼神,满脸关切盯着地上的李青石。 陶三山又看向三师兄。 赵玄宰又开始为李青石把脉。 看向四师兄,随即想到四师兄一天到晚都不说话,说情这种事他做不来,硬做说不定会雪上加霜。 陶三山病急乱投医,看向老六徐逸仙。 徐逸仙长叹口气道:“五师兄,师父从小就教导我们,屁股要自己擦。” 陶三山见他们一个个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破罐破摔道:“咱们师兄弟本为一体,老前辈要来算账,也只会冲着整个老君观,你们以为能置身事外?尤其是你大师兄,你是老君观观主,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王玄一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老五你也不用害怕,老前辈跟咱们老君观香火情不小,想来不会把你怎么样,顶多就是打一顿出出气。” 陶三山将信将疑:“真的?” 王玄一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当然!只不过老前辈出手向来没轻没重,你做好准备。” 听了这话,百十来岁的胖老头面如土色。 …… 李青石在后山住下来,安置在一座有些偏远的安静小院休养生息。 王玄一亲自指定,由何清流照顾李青石饮食起居,直到他伤势痊愈。 关于此事,像郭东楼这种老君观二代弟子许多都不知其中内情,那些年轻弟子们就更加摸不着头脑,难免引起种种猜测。 “听说那个给孟师兄下毒的人,被师祖们亲自提去审问,谁知那小子冥顽不灵,死不承认,师祖们动了肝火,忍不住亲自出手,将他打了个半死。” “胡说八道,师祖们岂会这么不讲理?我听说是问出了那小子来咱们老君山图谋不轨,师祖们这才动怒,气极出手。”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你们想过没有,师长们为什么安排何清流去照顾那人伤势?” “这有什么奇怪?师祖们把人打伤,终究有以大欺小的嫌疑,而且就算他受人指使对老君山图谋不轨,总要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后再行处罚,这才能叫人无话可说,所以师长们叫他养伤,定是不想落人话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叫何清流去照顾他,而不是别人?” “这有什么为什么,他受伤很重,总得有人照顾,正好指派到何清流头上了呗?” “你真是个棒槌!难道你不知道,何清流一向跟孟师兄不大对眼,我的意思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你才是棒槌!能有什么深意?啊!你的意思是……师长们查到了什么证据,那人并没有给孟师兄下毒,真的是孟师兄在栽赃陷害?特意让跟孟师兄不对眼的何清流去照顾人,是怕孟师兄再下黑手?” “我可没这么说。” “我觉得也是,孟师兄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如果师长们派何清流去照顾那人真有什么深意的话,也是叫他好好看看,这才是老君观的敌人,让他知道师兄弟之间要团结对外,不要内斗。” …… 何清流拎着食盒来到那座“离群索居”的僻静小院,推门进屋,发现昏迷不醒的李青石已经睁开眼。 李青石有些意外,虚弱道:“你怎么来了?” 何清流把食盒放到桌上,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来给你送饭。” 李青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何清流踱步到窗前,留给李青石一个背影道:“老君山后山。”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回头看了李青石一眼,说道:“发什么呆,下床吃饭。” 李青石醒来后就已经看过自己的伤势,胸腹肋骨断了三根,被剑鞘打出的内伤本来已经好了七七八八,现在又已经惨不忍睹,此刻别说下床,坐起来都难。 何清流见他不动,嘀咕道:“莫非耳朵也伤了?”提高音量道:“发什么呆,下床吃饭!” 李青石有气无力道:“伤得太重,下不了床。” 何清流轻轻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我喂你?”拂袖道:“这绝不可能!我何清流从未伺候过别人。” 片刻后,何清流坐在床前,舀起一勺清粥送到李青石嘴边,动作娴熟,一点也不像没伺候过别人的样子。 李青石看了何清流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何清流面不改色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乃天选之子,虽然没做过伺候人的事,但生而知之,自然做什么事都像模像样。” 喂李青石喝了口粥,顺势给他擦了擦嘴角,问道:“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外面都在传,说是几位师祖动的手,简直可笑,几位师祖怎么可能对你这样的小人物出手。”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敏锐的嗅觉 躺在床上喝粥喝的正美的李青石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因为何清流手一抖,一碗热粥洒在他身上。 何清流一脸淡定帮他擦去身上的污渍,装作浑若无事,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伤是被五师祖打出来的?为什么?” 李青石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他说要跟我切磋,我以为只是想比划比划招式,谁知道上来就给我来了一脚。”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狐疑道:“那个不讲武德的胖老道,是你师祖?” 何清流斜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没想到你也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五师祖什么身份,会找你切磋?呵。” 李青石没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这怎么就成爱慕虚荣了?难道还能跟人说,我让老君观的五师祖踹了一脚,所以我很骄傲? 他现在得知陶三山的身份,一时有些惊疑不定,想不明白老君观的五师祖为什么对他出手,难道老君观里的大人物竟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何清流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盯着李青石道:“对孟传鼎的为人我很不齿,但这也不能说明你就是个好人,五师祖虽然脾气有些暴躁,却还不至于老糊涂,他既然对你出手,说明你肯定有问题,难道孟传鼎的毒真是你下的?” 李青石瞪眼道:“如果毒是我下的,天诛地灭。” 何清流嗤笑一声:“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只能凸显自己的无能,你要真是冤枉的,就想办法自证清白。” 李青石叹了口气:“本来这事倒也容易,只要再让我上场比一次,自然就知道以我对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的领悟,根本用不着下毒,可惜现在难了,只能等养好伤再说。” 突然转向何清流:“你们老君观不会是非不分,为了保住孟传鼎这个人才,杀人灭口?” 何清流道:“有我在你放心,没人动的了你。” 李青石当然不信,说道:“你们老君观那些长辈做什么决定,还会考虑你的意见?” 何清流干咳一声道:“你这么说虽然问题不大,但我的意思是,老君观向来是非分明,所以不会对你下黑手,但孟传鼎就说不准了,说不定会铤而走险,不过有我守着,他动不了你。” 顿了顿又道:“只是话说回来,孟传鼎铤而走险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即便查实他栽赃陷害,毕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只能说他嫉贤妒能,品性有问题,大概率连逐出师门都不会,顶多重重责罚一顿了事。” …… 下毒事件眼瞅着就要水落石出,只要再安排一场比试,就能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然而因为陶三山的一脚,不知又要等上多久。 王玄一最后拍板,再找孟传鼎谈谈话,如果他能幡然醒悟知错就改,当然最好,若还是执迷不悟,这个难题就交给陶三山来处理,五日之内必须给所有人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结果。 老君观弟子居处,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院里,孟家哥俩,陈志茂,王松寿四人聚在屋里。 王松寿一扫先前那副轻佻做派,微笑道:“孟大哥,连几位师祖都对那小子出手了,看来不会再有什么变数。” 孟传鼎神情并不轻松,轻轻摇头道:“未必,师祖们让他在后山养伤,不知以后什么打算,我怀疑是想等他养好伤后,再安排他用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比试一场。” 王松寿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听说他伤得不轻,等他养好伤还要很长一段时日,孟大哥才智绝伦,趁这段时间再研究研究那两套拳法剑法,到时定能胜他。” 孟传鼎显然没有丝毫信心,脸色凝重道:“难。” 孟传神道:“大哥不必忧心,到时就算打不过他,也无法证明给大哥下毒的就不是他,谁能说清他是不是为了稳妥,即便胜算很大,却还是做出下毒的事以保万全?” 顿了顿又道:“退一步说,就算能证明下毒的不是他,咱们也绝不承认是自己服毒,反正没有证据,至于是何人下毒,那就查去,查来查去也是个无头案,不会牵连到咱们。” 孟传鼎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眼色,接着便听见有人进了小院。 一个老君观弟子站在院中叫道:“孟师弟在么?” 孟传鼎从屋里出来,看清来人,施礼道:“原来是吴师兄,快屋里请。” 孟传神三人跟着走出屋门,纷纷行礼,神情坦荡,没有半点私会密谋见不得人的意思。 吴姓弟子热络道:“原来三位师弟也在,我就不进去了,师父叫我过来传个话,让你去他那里一趟。” 他对王松寿陈志茂两人亲近是看在孟传鼎面子上,对孟传神亲近却不只是看孟传鼎面子,当日第二道关卡比试,孟传神表现出色,事后引来好几位观中长辈争抢,最终被郭东楼收入座下。 如今虽然刚刚拜入山门,却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等吴姓弟子离去,孟传鼎道:“你们都回去,用功修行,我去看看师父找我何事。” 出了院门向北行去,进了一座院子,站在院中道:“师父。” 屋里一个声音道:“来了,进来。” 孟传鼎推门而入,一个干瘦道士从里屋出来,看去四五十岁,不知真实年纪多大,精神矍铄,十分干练。 他便是王玄一的开山大弟子,杨照古。 杨照古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拎过茶壶,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前阵子你中毒的事我一直没细问,想着此事有你郭师叔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怎么这事忽然惊动了你师祖他们?找你来就是想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倒好茶喝了一口,看向站在身前的得意弟子。 孟传鼎目光与他一触,低下头来,沉默片刻,忽然跪倒在地,额头抵住地面道:“师父,弟子不肖。” 杨照古放下茶杯,奇道:“怎么了这是?” 孟传鼎道:“此事其实是弟子鬼迷心窍,嫉贤妒能,一手所为。” 接着便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没有丝毫隐瞒。 …… 这一日,孟传鼎,孟传神,王松寿,陈志茂四人被送至老君山问心峰面壁自省,为期一年。 果然如何清流所料,四人并未被逐出师门,但对他们的惩罚也不算轻。 问心峰人迹罕至,四人分别安置在四处地方,除了每日有人送饭,不能与旁人接触,即便送饭的人,也不能与他们说上哪怕一句话。 一年时间,无人说话,孤零零一个人自处,心性稍差些,恐怕会疯。 问心峰上一座简陋茅屋,屋里桌上放着一摞道家典籍,旁边摆有笔墨纸砚,用来抄录经典修心养性。 孟传鼎站在屋前,望着远处雾霭沉沉的大小峰峦怔怔出神。 入夜,孟传鼎坐在桌旁,借着如豆灯展翻阅典籍,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响起“吱吱吱吱”的老鼠叫声。 孟传鼎转头看去,一只随处可见的灰毛老鼠正在他脚边徘徊。 伸手将老鼠抓起,捏开嘴巴,昏暗灯光照来,看不出这老鼠的嘴里有任何异常。 然而孟传鼎摸索一阵,却从一颗鼠牙上扯起根细如发丝的黑线。 随着他轻轻拉扯,一个形似蚕茧的物事从老鼠肚子里拽出,剥开之后,里面是一张纸条。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卧底 孟传鼎把老鼠放到地上,老鼠却不离去,仍旧在附近瞎转。 孟传鼎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寥寥几句。 “剑谱已拿到,你确定就是这本,没有出错?你被禁足,我也不问缘由,只问你是否已经暴露,老君观是不是察觉什么,想要以你做饵?若如此,务必如实相告,我会安排接你下山。” 孟传鼎面无表情,取过纸笔写道:“剑谱绝不会错,另外我并未察觉老君观对我起疑,日后会加倍留意,若有变故,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孟传鼎站在屋前,看着那只灰毛老鼠钻入山林向山下而去,片刻间已不见踪影,喃喃自语道:“以鼠送信,此等手段,当真神异,然而这终究只是小道,不知日后是否能成就大事,希望我没选错……” 他承认自己犯错,吐露实情,并不是猜到师门长辈已经清楚事情真相,而仅仅是有种直觉,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仅凭直觉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得不说他心性果决远胜常人。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算计李青石的事是否已经败露,但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并不后悔,既然做出选择,就没必要再往回看。 …… 孟传鼎四人被送上问心峰的第二天,老君观公布了“下毒事件”的官方调查结果。 所谓调查结果,就是把孟传鼎的亲笔“供词”进行张贴,供词中倒是言辞恳切,自承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怕李青石入门后盖过自己锋芒,所以暗动手脚,做出这等不耻之事,等等。 至于更为人关注的镇山法剑剑鞘伤人一事,给出的解释是,李青石根骨悟性百年难遇,因此惊动法剑剑鞘亲自相试,但当时情形特殊,法剑剑鞘虽然神异,终究是死物,没能认清现场形势,这才造成误伤。 “下毒事件”与“剑鞘伤人事件”的结果一经公布,不只年轻弟子们一片哗然,许多二代人物也一头雾水。 孟传鼎向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虽说给人印象有些严肃古板,但怎么也看不出来竟是这样的人。 李青石与孟传鼎那场比试,当时有不少人在旁观战,从始至终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怎么成了百年难遇的人才? 想不通归想不通,大多对这结果并无怀疑,这主要源于对六位师祖的信任,六位师祖虽然已经很少管事,但若是有人胡来,恐怕也不会答应。 也有少数与孟传鼎关系亲近的,心中偷偷起疑,觉得孟师兄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否则以孟师兄的为人,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何清流拎着食盒进屋,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把食盒放在桌上,看了李青石一眼,说道:“没想到孟传鼎那厮竟然自己承认了错误,这么看来倒也有几分真聪明。” 李青石愣了愣,问道:“他认了?” 何清流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李青石没想到事情转折的这么突然,说道:“这还真是没想到,我以为他会嘴硬到底呢。” 何清流瞥了他一眼:“你的伤早晚都会好,难道纸还能包得住火?” 虽说相处时间还不是很长,但李青石跟何清流已经逐渐变得熟悉,他还是不能理解,大家都是同龄人,甚至他比这货还大了几个月,为什么他就非得在自己面前端着架子? 李青石道:“纸为什么包不住火?难道你没见过灯笼?孟传鼎要是嘴硬到底,谁又能证明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也只能在心里怀疑。” 何清流嗤笑一声道:“所以我才说他有几分真聪明,若叫师门长辈心里对他起疑,对他以后在老君山学艺必定不利,何况万一被查出真相,那可就不是面壁一年的事,而是三年!” 何清流又站到窗前,留给李青石一个背影:“如今他自己承认,反倒给师长们留下好印象,毕竟承认自己做下这么无耻的事需要很大的勇气,能鼓起这么大的勇气认错,必定会让人觉得他已下定决心改过自新,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听见很多人议论,虽然有指责,但更多人表示对他这种知错能改的大勇气十分佩服。” 李青石道:“听你的意思,他不是真心悔过?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站在窗前的何清流这时才发现窗户是关着的,所以他这样面窗而立显得有些奇怪,不动声色推开窗户,说道:“我何清流绝非信口开河之人,所以孟传鼎是不是真心认错,人心隔肚皮,不好说,此时不做评论,日后听其言观其行自然会有定论。” 沉默一阵,又道:“有件事希望你听了以后不要骄傲,师祖们说你是百年难遇的武道奇才,正是这个原因,当时才引起了老君山镇山法剑剑鞘的注意。” 李青石将信将疑,他还是怀疑刘北斗留给他的那把七星宝剑,很可能就是老君山镇山法剑,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不敢确认。 何清流转过身来,看着李青石道:“师祖们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将你收入老君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说到这里微微抬高下巴:“那么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兄,老君山向来长幼有序,你要礼敬师兄,守好做师弟的本分。” 这倒是件好事,以前在白头村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老君山上的弟子? 李青石心里高兴,然而却并没有以往想象中那么兴奋,这跟拜师之路一波三折有关系,可是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此时心里尚有很多疑惑,比如那把七星宝剑究竟是不是老君山镇山法剑?老刘究竟是什么人,跟老君山是什么关系? 何清流见李青石发愣,撇了撇嘴道:“别光顾着高兴,我说的话可记下了么?” 李青石看了他一眼…这是又要跟我端师兄的架子了…说道:“我比你大,应该我是师兄才对。” 何清流愣了愣,狐疑道:“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谁年龄大谁就做师兄么?” 李青石装傻充愣:“不然呢?比修为么?我已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你开了几处?” 何清流嘴角抽了一下,负手而立道:“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吹嘘,你从小习武,到现在竟然连鸿蒙境都未突破,我修行武道不过三年,便已洞开六十五处大窍,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李青石眨了眨眼,点头道:“的确一目了然,七十一明摆着就是比六十五多呀。” 我跟他讨论这个干什么,不是在说谁是师兄的事么……何清流回过神来,耐着性子道:“自古以来,师兄弟排名只看入门早晚,你入门比我晚,自然我是师兄。” 李青石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盒道:“我饿了,想吃饭。” 何清流闻言走到桌边,打开食盒盛了碗粥,正要端到床前,动作忽然僵住……为什么我做起这些伺候他的事这么自然而然,仿佛就如本能一样?! 他把粥放在桌上,脸色有些发黑道:“自己下来吃。” 李青石道:“我倒是想,你看我能下得来么?”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要不我开个药方,你帮我把药备好,这样就能好的快些,省的你天天在床前伺候。” 何清流朝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问道:“你还懂医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剑谱丢了 何清流取来纸笔,按照李青石所述拟好一张药方,拿起来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不懂医术。 何清流将药方折好,起身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些药我不能私自为你准备,要先禀明了师父再说。” 李青石点头道:“照规矩来就是。” 这张药方正是刘北斗为他重塑根骨时药浴的方子,不过其中有些调整。 重塑根骨的方子重在治疗筋骨之伤,李青石这次受的主要是内伤,所以他对其中几味药进行了调整,改为医治内伤为主。 他当然知道这张方子的价值,何清流说禀明师父以后才能去照方准备药材,药方经手的人越多,泄漏的风险就越大,可就算如此,李青石还是把药方拿了出来。 因为他这次伤的实在太重,想尽快把伤治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一边药浴,一边用元炁温养肺腑,两者同时进行,另外他马上就会成为老君观弟子,药方让老君观学去也不算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那就是医道学习到最高处才能知道,同样一张药方,有的人用便是治病的良方,有的人用却会变成催命的毒药。 道理其实很简单,医术高明的人用药,会根据病患年龄,体重,身体状态等多种因素综合考虑后决定药量,细究起来无比复杂,因此这并不是一门谁都能掌握的技术。 何清流把药方交给自己的师父杨照古,杨照古又把药方交给他的师父王玄一。 三清殿里,精通医术的赵玄宰捧着药方满脸激动:“妙啊!这方子简直妙不可言!” 徐逸仙问道:“跟三师兄给他的疗伤丹药比起来如何?” 赵玄宰唏嘘道:“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这里,想起杨照古还在场,咳了一声,收起脸上激动神色,摆出长辈应有的威仪。 杨照古因为主持观中大小事务,跟这几位师叔相处机会较多,这几位外人眼里的老神仙真实性情如何,他其实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对于三师叔的失态也不以为意。 杨照古脸上忽然露出些许尴尬,犹豫一下说道:“听清流说,三师叔给的丹药那李青石并未服用。” 赵玄宰愣了愣,问道:“为何?” 杨照古垂首说道:“他说摸不清丹药的成分,稳妥起见,还是先不吃了。” 几个老道士很快反应过来,纷纷看向陶三山,这是莫名其妙挨了一脚之后,对他们这几个老家伙都失去信任了啊。 杨照古也有些感叹,三师叔的丹药别说在普通香客眼里,就算放在江湖里都被奉为仙丹,没想到会有被怀疑的时候。 王玄一干咳一声吩咐道:“就照这个药方去准备药材。” 杨照古答应一声,正准备离去,王玄一又道:“照古,你去藏经殿把那本剑谱拿来。” 杨照古愣了一下,躬身道:“是。” 杨照古离去后,赵玄宰道:“从未听说刘老前辈还懂医术,也不知道这李青石的医术是老前辈所教,还是另有际遇。” 王玄一忍不住嘀咕道:“活了三百多年的老怪物,会啥都不稀奇。” 赵玄宰愣道:“大师兄说什么?” 王玄一醒过神来,正色道:“我说老前辈博古通今,学究天人,懂些医术又算什么。” 徐逸仙问道:“大师兄找那本剑谱做什么?” 王玄一看了他一眼道:“那本剑谱是老前辈留下的,如今他的后人来了,自然要交给他的后人,老前辈当时来的时候,也是吩咐过的。” 徐逸仙挑眉道:“老前辈专门吩咐过?那这么看来,这本剑谱恐怕并非老前辈故意留下戏弄咱们老君山,说不定真是一本绝世罕见的秘籍!” 王玄一抬了抬眼皮:“就算是绝世罕见的秘籍又怎样?这么多年可有人练成了?既然没人练成,那对我们来说,再珍贵也是鸡肋。” 齐守本忽然道:“听说何清流练成了五式,确实极为精妙,仅凭这五式剑招,已经在同辈中无敌手。” 王玄一震惊道:“当真?这剑谱在咱们老君山上放了两百多年,想不到竟真有人能练成?我怎么不知道?” 齐守本道:“那小子不知道练得对不对,所以就没声张,我也是偶然听说的。” 王玄一笑道:“就算练得不对,想必也有些眉目,回头找个时间叫那小子来给咱们演示一番!” 这时杨照古回到大殿,脸色凝重道:“师父,那本剑谱……不见了。” 王玄一霍然起身:“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杨照古道:“似乎,似乎是被人偷走了。” 陶三山因为误伤李青石,这两天一直臊眉耷眼装不存在,此时听说丢了东西,起身怒道:“谁敢来我老君山偷东西?而且还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若真被人偷走,那八成也是出了家贼!” 杨照古迟疑道:“这不大可能,咱们老君观的弟子谁会偷那本剑谱?” 陶三山一愣,皱眉想了想,确实也不太可能,说道:“如若不是家贼,什么人能在咱们几个老家伙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偷走?” 王玄一摆手道:“好好查一查,老君观弟子或许没必要偷剑谱,但若是与外人有勾结呢?偷走剑谱送与旁人可就说不准了。” …… 何清流把一个浴桶搬到李青石房间,又烧了一桶热水,按照李青石吩咐熬好了药倒入桶中,总算忙活完。 李青石抬起胳膊道:“扶我起来。” 何清流伸手试了试水温,正是李青石要求的温度,擦了把额头热汗,走过去扶李青石,走出两步忽然一愣,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当伺候一个人成了习惯,我该如何面对? 然后立马就有些不痛快,黑着脸道:“说话客气些。” 李青石道:“请扶我起来。” “叫师兄!” “师兄。” 何清流还是不情不愿,李青石陪起笑脸道:“别这样嘛,等你受了重伤,我必有报答!” 何清流脸色更黑:“我又不是你这种废物,岂会受什么重伤?” 李青石不搭理他,扶着浴桶除下身上衣衫,塞到何清流手里道:“请帮我洗洗,谢谢。” 何清流愣了愣,长这么大,他从未帮人洗过衣服。 洗还是不洗? 正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个裤头扔到他怀里。 何清流眼角抽搐,勃然大怒道:“这个也要我洗?” 李青石嘿嘿笑道:“好多日子没换,都馊了,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我这心里其实也有些过意不去。” 何清流怒目而视,下一刻,忽然就如石化一般定格在那里,半晌后吞了吞口水,喃喃自语道:“这,这么大?!” 李青石顺着他目光低头看了看,动作艰难翻进药桶,长叹口气道:“实不相瞒,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何清流下意识接话:“为什么?” 李青石两条胳膊搭在浴桶边缘,仰起头舒服的长出口气道:“因为硕大无朋。” 何清流嘴角猛地一抽,你特么……硕大无朋是这么用的么?说道:“硕大无朋是这个意思?” 李青石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何清流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装傻:“是无比巨大的意思。” 李青石看了他一眼,拿不准他是不是在骗自己,他记得清清楚楚,老刘在教他这个词的意思时,说的确实就是,因为太大所以没朋友。 这都是小事,咱又不是读书人,做学问不用那么认真……李青石无所谓道:“意思也差不多嘛。” 何清流深吸口气,忍住把他脑袋按到另一个脑袋上的冲动,抱着味道刺鼻的衣服扭头朝屋外走去。 刚迈出两步就看见王玄一慢悠悠从门口进来,赶紧停住身形,躬身道:“师祖,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李青石知道他的师祖就是老君观观主,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去。 看清来人模样后,惊愕之下搭在桶边的胳膊一软,哗啦一声,整个人滑入药桶。 第一百七十章 原来我师父这么猛 李青石冷不丁看见这个喜欢装独臂高手的老头,一声“王老侠”差点就脱口而出。 幸好及时想起两人之前的约定,又看见王玄一向他使了个隐晦眼神,总算没在何清流面前暴露两人早已认识的事实。 只是把一句“王老侠”硬生生憋回肚子里,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连脸上流淌的药水都忘抹一把,瞠目结舌,看起来有点傻。 这两日相处,何清流对李青石的印象还可以,不像是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不就是见着老君观观主了么,至于这样? 何清流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想原来这小子也有露怯的时候。 何清流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李青石终于把以前想象中老君观观主的神仙形象,跟那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爱折腾的王老侠重叠为一个人,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所以,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青石看着坐在桌旁的王玄一问道。 突然得知王玄一的老君观观主身份,李青石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该怎么跟他打交道,想了半天,决定顺其自然,爱咋咋地。 王玄一脸不红心不跳说道:“这都是为了你好,若叫人知道咱们早就认识,以后你拜入老君观,我担心有人会怀疑你走后门,顶着这个名声,以后你在老君山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李青石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当初你说我根骨不行,劝我不要来老君山白费工夫,而且劝了不止一次,为啥现在又肯收我了?” 刚问完就想起自己根骨特殊,于是又瞪大眼说道:“不会连你这个老君观观主都没看出我这身根骨与众不同?” 王玄一面不改色道:“我岂会看不出?当初那么劝你,是想看看你来老君山拜师的诚心与决心,嗯,很不错,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 如果放在以前,他这么说李青石肯定有所怀疑,现在有老君观观主的身份加持,终究有些影响,李青石下意识倾向于相信他是实话实说。 房中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说起话来不必顾忌,聊了一阵,慢慢又找到当初李丫头和王老侠相处时的感觉。 看似是在随意聊天,其实王玄一在有意试探套话,看看李青石究竟是不是知道他那位师父的身份,聊来聊去,发现他似乎真的不知道。 可是通过李青石所说师徒两人相处的情形,老前辈又好像并没有在这个徒弟面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往的光辉事迹并未遮遮掩掩,可惜都被这小子当成吹牛。 王玄一也能理解,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孩子来说,老前辈做过的那些壮举实在匪夷所思,当成吹牛才是正常反应。 可要说老前辈没打算对自家徒弟隐瞒身份,为什么不展露一下惊世骇俗的武道修为? 想到那位刘老神仙的脾气,王玄一心里苦笑,以老前辈的性情,又怎么会向自己徒弟刻意去证明自己很猛?说不定被自家徒弟小看的时候,心里还在偷着乐呢。 王玄一揣摩着刘北斗的心思,拿不准是不是该对李青石吐露实情。 若老前辈不想让徒弟知道自己底细,他反倒多嘴说了,怕以后挨揍。 王玄一还没琢磨明白,李青石已经开始问了:“你听没听过我师父的名字?从我走出白头村以后,越来越觉得老刘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很多,不应该在江湖上一点名号都没闯出来。” 王玄一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青石道:“对了,就我那把丑不拉几的七星宝剑,他说是你们老君山镇山法剑,本来我都开始怀疑他说的是真的了,现在知道你就是老君观观主,看来是他又在吹牛,那剑你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回,要真是你们老君山的镇山法剑,不可能看不出来。” 王玄一老脸难得一红,问道:“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李青石察言观色,立马惊了:“难道竟然是真的?!” 王玄一心想,看来老前辈不介意自己的底细被他知道,点头道:“是真的。” 李青石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听王玄一亲口承认,脑瓜子仍旧开始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如梦游般说道:“老刘真有那么猛?怎么江湖上听不见半点他的名头?” 王玄一斟酌片刻,说道:“据我所知,刘老前辈是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人,而且是一骑绝尘的那种,江湖上之所以没有他的名号,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在江湖上走动,知道他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老死了。” “老死了?” 王玄一点头道:“不错,毕竟老前辈已经活了三百多年。” “活了三百多年?!”李青石脑袋里又开始嗡嗡作响,打死他都不会想到,那个跟他朝夕相处了十年,骨瘦如柴风烛残年的老头,竟然这么高寿…… 李青石震惊无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些信息。 王玄一问道:“老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李青石依然有些心不在焉:“死了,我亲手埋的。” 王玄一愣了愣,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他不是怀疑李青石说谎,而是怀疑那位脾气有些古怪的老神仙是不是在骗自己的徒弟,修为到了那个地步,装死是件很容易的事,即便被埋了,也能再爬出来。 李青石此刻却在想别的事,老刘还活着的时候,话里话外似乎也很支持我到老君山来学艺,可他既然是那么厉害的高手,为什么还要让我舍近求远来老君山? 还有,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真的是阳寿已尽么? 李青石悚然一惊,会不会与为我重塑根骨有关? 他看了王玄一一眼,如今能为他解惑的,恐怕也只有这位了。 于是他详细说了重塑根骨的过程,最后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回轮到王玄一震惊无语,呆愣许久才道:“我虽不知道老前辈具体用何种手段做成这件事,但重塑根骨无异于逆天改命,想来八成会对老前辈的阳寿有所折损。”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李青石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他早就知道刘北斗给他的那张药浴方子不足以用来恢复支离破碎的筋骨,猜测老头还用了其他手段。 没想到是以他的寿命为代价。 早知是这样,他宁愿一辈子不修行武道。 王玄一却在想,如此看来,老前辈莫非真的仙逝了? 思来想去,王玄一稳了一手,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只有五成,告诫自己切不可真以为老前辈仙逝就恣意妄为,万一其中有诈,必然会被秋后算账。 王玄一见李青石情绪低落,没敢把“老前辈或许没死”的猜测说出来,毕竟老前辈是自己“死”在他面前的,意思很清楚,是真想让这个徒弟以为他死了。 拍了拍李青石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矣,伤心也没用,不如想想老前辈有什么遗愿,尽力帮他达成。” 李青石仔细回想,那个干瘪老头似乎没对他提过什么要求……不对,有句话老头子好像说过好几次,就是那句“你小子一定要修到神仙境”。 李青石对王玄一说道:“他老人家的最大遗愿大概就是让我修到神仙境,不知道老君山有没有修到过神仙境的前辈高人?” 王玄一愣住:“啥?什么神仙境?”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下无敌剑法 不管是以前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的信息,还是离开白头村后从认识的江湖人嘴里获知,武道修行共有两境,鸿蒙境,乾坤境。 刘北斗却说武道修行共有四境,乾坤境后,尚有小世界境,神仙境。 如今知道那个干瘪老头真的是个高手高高手,那么武道四境的说法李青石当然不会再怀疑。 王玄一就更不会怀疑。 于是他又一次被惊呆,原来乾坤境后尚有不止一境,而是两境! 原来乾坤境之后的境界叫做小世界境,再之后叫做神仙境! 李青石看着王玄一那副呆愣模样,忽然对自己来老君山学艺的决定有些没底,弱弱问道:“你现在是个啥境界?” 王玄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整理了一下表情,高手风范十足道:“贫道现下已经登上乾坤境最顶峰。” 李青石很有些失望:“才乾坤境……” 王玄一脸皮一抖,什么叫才乾坤境?天底下突破乾坤境的人很多吗? 李青石又问:“老刘……我师父是什么境界,你知道不?” 王玄一心想老前辈的遗愿是让你修到神仙境,这么看来他自己是没修到的,说道:“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小世界境。” 活了三百多年都没修到神仙境,我这辈子能修到么……李青石觉得信心不是很足。 王玄一给他打气道:“你才几岁,着什么急?”见他仍旧陷在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想了想觉得有必要给他一些动力,说道:“老前辈让你修到神仙境,恐怕不只是对你寄予厚望,其中或许还有其他用意。” 李青石看向他道:“什么用意?” 王玄一郑重道:“既然是神仙境,自然就有神仙手段,蝼蚁尚且偷生,我猜老前辈八成还没活够,叫你修到神仙境,说不定就是为了到时候靠你的修为,让他死而复生。” 王玄一这么说倒并非一味胡扯,刘北斗鬼神莫测的手段他已经见过,然而那还只是小世界境,修到神仙境后又会有什么神通,谁能说的清楚?说不定真能生死人,肉白骨。 他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竟道破真相,刘北斗的确指望李青石修到神仙境后能让他再活过来,不止如此,他还推测神仙境修为能让他回到原来那个世界。 听了这话,李青石终于打起精神,动力十足,心想若神仙境修为真能让人死而复生,那不只老刘,我娘岂不是也能重新活过来? 他一颗心慢慢变得坚定,老刘曾说过,有志者事竟成,武道如登山,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能走到山顶! 泡完药浴,李青石从木桶中爬出,正要用毛巾擦干身上水渍,却见王玄一袍袖轻轻一挥,接着他便感觉周身一股暖风拂过,身上已经干的不能再干。 王玄一这一手比打鸡血好使多了,立刻让李青石对这种神妙手段心生向往,干劲更足。 李青石回到床上躺好,一边调动元炁温养肺腑,一边消化今日听到的诸多出乎意料的信息。 王玄一道:“老前辈曾在老君山上清修过一段时日,这是他那时留在山上的一本剑谱,让我转交给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本书递给李青石。 李青石愣了愣,心想我就说老刘不会只教我两套老君山入门拳法剑法敷衍了事,果然还有其他安排。 接过剑谱,只见封皮上写着六个大字“天下无敌剑法”。 李青石咧了咧嘴,这名字取的,果然很老刘。 粗略翻了翻,依旧是简笔画风格,只是不管是封皮还是书中文字,笔迹不太对,李青石问道:“这不像是老刘的字啊。” 王玄一干咳一声道:“正要跟你说,这不是老前辈亲笔所着的原本,是我们后来抄录的。” 李青石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老刘那么大一个高手,留下的剑谱自然十分珍贵,他亲笔所着的原本小心珍藏以免损坏也在情理之中。 刚转完这念头,就听王玄一又干咳一声,说道:“那个……原本给丢了。” 李青石一时没反应过来:“丢了是啥意思?” 王玄一道:“剑谱本来一直放在老君山藏经殿里,我昨日派人去取才发现,好像被人偷走了。” 顿了顿道:“其他东西都没丢,唯独丢了这本剑谱,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李青石不懂其中关节,问道:“怎么说?” 王玄一道:“对这本剑谱感兴趣的,必定是知道老前辈名头的人,而当今之世,知道老前辈的人其实已经不多,大部分都是各门各派的核心人物,另外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这本剑谱虽然一直放在老君山上,但很少有人知道是老前辈所着,不知是怎么走漏了消息。” 李青石眨了眨眼:“所以呢?” 王玄一道:“所以我怀疑老君山有内贼,与外人勾结。” 李青石总觉得他说了这么多仿佛跟没说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时没敢搭话。 其实这不是他的错觉,王玄一所说这些虽是事实,但也确实是在东拉西扯,毕竟人家的东西在自己手上丢了,总要表达一下“我也很急,我也在找”的意思。 李青石没有因为老君山丢了剑谱而感到生气,只是打定主意,如果老君山找不回来,以后他也一定要自己找回来,毕竟是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不可能被人偷走了不闻不问。 王玄一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老前辈亲笔所着的原本中是否藏着什么我们都看不透的玄机,比如暗语之类,若这样的话,即便有这抄录版本在,恐怕你也练不明白,我推测贼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偷走原本。” 李青石摇头道:“以我对老刘的了解,他不屑做这种藏头藏尾的事。” 王玄一点头道:“那就好。” 李青石忽然问道:“我的剑呢,还有我随身带着的那些药,现在已经解开误会,是不是该还我了。” 王玄一一愣:“方才不是说了,那把剑是老君山镇山法剑。” 李青石也一愣:“你的意思是……” 王玄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说道:“难道老前辈没跟你说,你这次来老君山,要将七星宝剑物归原主?” 李青石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说啊,他这么跟你说过?” 王玄一也仔细想了想,当初他开口要剑,老前辈只说他的后人来时会带着剑,好像也没说过还剑的事。 想到这里,王玄一老脸一黑,干笑道:“以后你就是老君山弟子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这剑在你手里还是交给老君山也没什么区别嘛。” 李青石心如明镜,知道自家师父肯定没说过还剑的事,只是人在屋檐下,老君山要是不顾脸面来硬的,他肯定保不住,然而这是师父留给他的遗物,一直带在身边,冷不丁让人拿去还真有点舍不得,小心翼翼试探道:“所以是留在我手里还是交给老君山?” 王玄一心里也有点虚,毕竟拿不准老前辈是不是真的已经仙逝,于是使了一个拖字诀道:“你伤还没养好,此事不急,再议,再议。” 李青石更不敢逼得太紧,附和道:“那就再议,再议。” 何清流端着洗好的衣服回来的时候,只见自家师祖神思不属大步离去,不由得心里纳闷,怎么了这是?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招半式都没人练成 李青石把那本《天下无敌剑法》拿在手上,怔怔出神,嘴里喃喃自语道:“神仙境……” 让逝者死而复生,世间若真有这样的神通,那岂不就是真的神仙了? 老刘让我修到神仙境,真的是为了帮他死而复生? 李青石不确定,因为刘北斗从没跟他这么说过。 他确定的是,老刘的确说过很多次让他一定要修到神仙境,记得他去世前一晚,喝酒的时候还说起。 以前没怎么放在心上,那时候连有没有神仙境都拿不准,以为老头在吹牛,即便有,也只当作是师长对学生的殷切期望。 现在想想,以老刘的淡然性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执着于让他武道修行有这么大的成就? 这么看来,即便不是为了死而复生,其中也必有隐情。 李青石目光闪动,对自己以后的人生有了一种新的期待,多了一个新的盼头。 以前努力修行武道,是为了有能力找到那个负心男人,为母亲报仇,如今又有了新的动力。 何清流走进房间,摆出一张前所未有的臭脸。 李青石问道:“这是怎么了?” 何清流再也端不起天选之子以及师兄的架子,愤愤道:“知道你那条馊掉的裤头,老子洗了几遍才洗掉那味道么?十遍!足足十遍!” 李青石咧了咧嘴,心想这真是个实诚人,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敷衍了事,说道:“这能怪我吗,行李被你们老君观拿走,连件换洗衣服都不给留下,我又有什么办法?” 何清流更加气愤:“难道怪我?”忽然看见李青石手上那本剑谱,愣了愣神,说道:“这是师祖给你的?” 李青石点头道:“是。” 何清流本来气急败坏的状态肉眼可见发生变化,很快又端起天选之子以及师兄的架子,清冷说道:“看来我所料不错,师长们果然已经决定将你收入老君观。” 李青石奇道:“为啥?” 何清流朝他手上的剑谱看了一眼,说道:“你手里这本是抄录的,原本剑谱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李青石更加好奇:“什么话。” 面对李青石的好奇,何清流很满意,他就喜欢别人用这种求知的目光望着他,说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后人,括弧,包括我的子子孙孙和徒子徒孙。” 见李青石愣住,说道:“你也明白了,这本剑谱只有老君观弟子可以练,师祖既然把剑谱给你,自然就说明已经决定将你收为老君观弟子。” 李青石发愣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他是在想,老刘写的这句话,显然并没有说老君观的人可以学他这本剑谱,可是老君观竟然都抄录了,这……是不是有点不要脸皮? 想到王老侠的行事风格,又觉得他们做出这样的事,简直一点都不出人意料。 何清流还在那里秀优越:“说起来我们老君观这位长辈,当真是天纵奇才,所着这本剑谱,剑法之精妙,世间绝无仅有,只是他老人家似乎有些玩世不恭,从这剑法的名字和其中剑招的名字就能看出一二,身怀不世之才,却又放荡不羁游戏人间,啧啧,真叫人心生向往,可惜我生君已死,不能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何清流两眼放光,显然很崇拜这种吊儿郎当又身怀绝技的人。 不,你生的时候他还没死……李青石问道:“老君观里很多人都学过这剑法吗?”随手翻开剑谱。 先前翻的时候没留意,这时去看剑招名字,眼皮跳了跳,这剑招名字取得也太随意了点,什么剑挑朝阳,剑挑烈日,剑挑夕阳,剑挑大江,剑挑大河…… 不过转念想想,以老刘的懒劲,能取名字就不错了,他的正常操作应该是剑招一,剑招二,剑招三…… 何清流道:“岂止很多人学过?只要是老君观弟子,入门第一件事就是习练这本剑谱。” 李青石道:“这又是为啥?”心想入门第一件事就是练这剑谱,这么急的吗?是怕老刘哪天突然把剑谱拿走? 李青石快速翻了一遍,剑法共有七十二式,心想就这么点东西,背也背下来了,老刘即便把剑谱拿走也能再默写一本啊。 何清流道:“因为这套剑法太过高妙,据说老君观中从未有人练成过,师祖们甚至怀疑这剑法是那位长辈胡编乱造跟后辈弟子开的一个玩笑,但心里终归抱着希望,所以每每收来新弟子,便要叫他尝试一番,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练成,当然也是好奇,若有人练成,便能看看这套剑法的威力。” “从未有人练成过?” 李青石翻到剑法第一式认真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他现在卧床不起,不能试练,因此倒也不能确定其中是否真有什么自己看不出来的玄机。 合上剑谱,准备等没人的时候再好好研究研究。 李青石把剑谱放在床头,抬起头来,却见何清流又已经走到窗前,留给他一个伟岸背影,只听他傲然说道:“不过这个僵局在我到来之后,已经打破。” 李青石已经对他喜欢装大尾巴狼的臭屁做派免疫,连心里吐槽都懒得再吐,直接无视,问道:“你练成了?” 何清流依旧是骄傲的语气:“我已练成前五式。” 李青石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入门三年,也就是说三年时间你只练成了五式?” 何清流熟门熟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方才好像表达的不是很清晰?那我再说一遍,这套剑法,老君观从未有人练成过,从未有人练成过的意思,不是说没人练成过这一整套剑法,而是没有一个人练成过这套剑法中的哪怕一招半式。” 说到这里刻意停顿,“而我,仅用三年时间便练成了五式。” 李青石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泡了个热气腾腾的药浴,有些饿了,说道:“不愧是天选之子!我饿了,能帮我去拿些吃的吗?” “好嘞!”何清流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动作又一次僵住,而那个念头也又一次在他心间划过。 当伺候一个人成了习惯,我该如何面对? 然后他又发现,李青石刚刚那句夸赞似乎有些敷衍? 他转过头去看向李青石,眼中带着几分杀气:“师弟,你是不是想领教我这五式剑法的威力?” 李青石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很是无奈道:“要不是被你那位五师祖伤的太重,我倒真想领教一番。” 何清流身体再次微微一僵……险些忘了,他是老君山镇山法剑剑鞘攻击过的男人,还是五师祖亲自出手教训过的男人,而且师祖还亲自来看他,不,师祖来看他是因为五师祖伤了他,过意不去才亲自前来,并不是因为他有何过人之处…… 何清流压下心中对李青石这番遭遇的眼红,鄙视道:“就算被五师祖亲自教训过,也不用时时挂在嘴边炫耀。” ?李青石有点懵逼,只觉得这货的脑回路有时候不是一般的清奇。 …… 药浴加上元炁温养,足足用了半月时间李青石才能下床走动,可见陶三山那一脚给他带来多大伤害,也可见陶三山一身修为何等恐怖。 关于陶三山为何不顾身份向一个后生晚辈出手,有个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老君山上流传。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谁有资格做他师父? 李青石出了小院,在居处附近慢悠悠散步。 自从能下床活动后,他就隔三差五出来转转,看看山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放松心情,对养伤也有好处。 路上碰到几个老君观弟子,停住跟他说话:“李师弟又出来散心了?伤好些了么?” 这些老君观弟子态度亲近,有些甚至表现得十分热络,这种亲热劲头,已经远远超出了礼数范畴。 之所以这么对他,是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当初老君观六位师祖亲自调查那起“中毒事件”,把他叫到三清殿中考校他对老君观入门拳打剑法的领悟。 当时是由五师祖亲自下场,结果李青石在这两套拳法剑法上的造诣太高,竟让五师祖一时失了神,恍惚中以为自己在跟一位实力相当的高手对敌,所以一时失手,将李青石打成重伤。 这个传言一出,不管是老君观二代弟子还是三代弟子,尽皆震惊,能让五师祖产生错觉,那要厉害到什么程度?!如此悟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成为老君观弟子已是板上钉钉。 所以年轻弟子碰到李青石,都亲热的喊一声李师弟,就算二代弟子碰上他,虽然比年轻弟子们老成持重,在未拜师前不会以师侄相称,但一个个也都笑意温醇,显然其实已经把他当成了师侄。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对,确切的说,那些二代弟子看李青石的目光要更加热切,因为他们都想将这个小小年纪便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且悟性超凡的年轻人收到自家门下。 这传言李青石是从何清流嘴里知道的,何清流说起时还问他:“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对不对?” 李青石觍着脸道:“怎么不是?当时我只出了老君观入门拳法中的一招,你那位五师祖就变了脸色,上来给了我一脚,当时我还一头雾水,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莫非他真把我当成了与他旗鼓相当的高手?” 何清流将信将疑:“来来来,你把那招也对我使使,让我也开开眼。” 靠在床头的李青石往下一出溜,躺平道:“等我养好伤的。” 李青石转了一圈回到小院,取来那本《天下无敌剑法》继续研究。 他伤未痊愈,而且手头无剑,所以没有刻意练习这剑法,只是空手大致比划过几遍,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一气呵成,无比顺畅。 除了觉得剑招有些与众不同,其他并没发现这剑法有什么难学,自然就忍不住有些奇怪,为什么老君观这么多年除了何清流练成五式,其他人竟连一招半式都学不会? 有了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的经验,李青石知道这本剑谱每一式旁边的寥寥几字,大概就是这套剑法的剑意,于是潜心研究,仔细揣摩。 最后发现想直接领悟剑意困难无比,穷尽心力也没丝毫头绪,只能暂且重走老路,先悟出每一式剑法的诸般变化,再从其中感悟剑意。 这么一来,李青石终于发现这套剑法的玄妙之处,只第一式剑法,其中变化就无穷无尽,极尽复杂,与老君观入门剑法相比,超出何止百倍千倍? 李青石震惊之余,忽然想到,莫非何清流所说练成五式剑法的意思,并不是仅仅练会剑招姿势,而是将这五式剑法中的每一种变化全都烂熟于心,练到随心所欲运用自如的地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当真很不容易! 李青石对着第一式剑法研究许久,直到有些头昏脑涨,这才合上剑谱,捏了捏额头,走到窗前透气。 …… 三清殿中,何清流照着剑谱上所绘姿势演示完五式剑法,还剑入鞘,向六位师祖躬了躬身。 六个老道士惊愕之后,又纷纷露出欣喜神色,陶三山道:“想不到这剑法真能练成。” 徐逸仙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当然,莫非老前辈还真会特意写本剑谱来作弄人?” 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第一个这样怀疑的人正是老六……陶三山胖脸一黑,脸色不善看向徐逸仙,碍于有晚辈在场,终于忍住没找他切磋。 王玄一道:“老四对剑术一道最有研究,这几式剑法你怎么看?” 向来沉默寡言的谷念指开口道:“妙不可言。” 说了等于没说,我就多余问他……王玄一心里吐槽。 赵玄宰道:“其实这套剑法的精妙只看剑谱便能领略一二,可谓气象万千,只是难就难在每一式剑招都非常奇特,从人体构造来看,要使出剑谱所绘剑招姿势几乎不可能,就更不用说每一式剑招之间的转换,更是突破了人体构造的极限,想不到清流竟能练成,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何清流矜持道:“三师祖说的对,我初练这剑法时,周身无一处骨头不痛,咬牙坚持一遍遍习练,痛感便越来越小,剑招姿势也越来越到位。” 赵玄宰颔首道:“那也是因为你天赋异禀,一身根骨本就远超常人,否则再怎么咬牙坚持,恐怕也是练不成的,这么看来,你倒与这剑法颇为有缘。” 陶三山道:“三师兄的意思是,他习练这剑法的经验别人无法借鉴?” 赵玄宰摇头道:“恐怕不行。” 老道士们互相看了一眼,满脸惋惜。 王玄一对何清流勉励嘉奖了几句,说道:“你先去。” 何清流得师祖们夸奖,意气风发,再次躬身施礼,正欲退出大殿,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师祖,李青石总跟我唠叨,他那把剑什么时候能还给他。” 王玄一脸色一窒,没搭这茬,说道:“你去。” 何清流心里纳闷,这是没听见?又道:“弟子正要去李青石那里,可否将他那把剑一并带给他?” 王玄一脸一黑,一句话没说,袍袖一拂,然后何清流就身不由己飞出殿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何清流吓得面无人色,遍察周身,发现并未受伤,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摸了摸脑袋,师祖怎么忽然发起了脾气? 随即又想到什么,喜滋滋向李青石所住小院而去。 老子也是被师祖亲手教训过的男人了! 大殿里,陶三山奇道:“大师兄不是说老前辈要将镇山法剑物归原主么,那小子怎么还往回要?” 王玄一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陶三山一愣,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没这么说过,只说老前辈的后人会带着镇山法剑来老君山,咳了一声说道:“镇山法剑既然已经到了咱们老君山,难道还能再给出去?那也太丢人了……” 徐逸仙撇了撇嘴:“那小子要是铁了心往回要,你敢不给?” 陶三山瞠目结舌,讷讷无言。 赵玄宰道:“他反正也要做咱们老君山的弟子,等拜了师,这事就好说了。” 说到这里转向王玄一道:“我正好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跟大师兄商量商量,你看能不能让这李青石拜在我的门下,大师兄时常下山游历,我怕耽误了他的修行。” 赵玄宰自从看过李青石那张药方就起了这个心思,想把人收到自己门下,以后方便讨论医术。 王玄一斜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想做那小子的师父?他可是老前辈的徒弟!怎么,你还想跟老前辈平起平坐?” 赵玄宰眨了眨眼,与其他几位师兄弟面面相觑。 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照这么说,老君观中又有谁有资格做那小子的师父?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此井直通幽冥 按王玄一最早的猜测,来老君山拜师学艺的刘北斗后人,辈分上应该不会高过他们几个老师兄弟,所以按照他的打算,由他亲自收徒,于情于理问题不大,老前辈的面子也能照顾到。 哪能想到李青石竟是刘北斗的徒弟? 王玄一这么一说,其他几个老道士也才醒过神来,眼下情况跟预计已经出现偏差,显然不能再按之前的想法处理这件事。 按道理说,或者按江湖规矩讲,既然来老君山拜师,那么不管之前是何身份,全都不必考虑,相当于重新来过,然而刘北斗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 所谓特殊不是指刘北斗的年纪辈分,也不是指他的武道修为,而是他与老君山的关系。 当年虽说刘北斗从王玄一的太上师祖曹帝象手中“骗”走七星宝剑,但其实两人相交莫逆,关系很铁,互坑只是日常操作。 刘北斗在老君山避世修行长达近十年,老君山藏经殿中的所有典籍全都对他开放,可以随意修习翻阅,因此虽未入老君山门户,其实可算半个老君山弟子。 后来刘北斗所创那本《天下无敌剑法》,寄放于老君山,传闻还曾欲盖弥彰又郑重其事对曹帝象发出警告,老君山的人不能臭不要脸偷学他这智慧的结晶,曹帝象白眼看天,老子特么才不稀罕! 结果刘北斗前脚刚走,曹帝象就闭关研习剑法,研究了半天发现根本练不成,于是大肆抄录,叫所有老君山弟子一起研习,当时几乎人手一本,结果还是无人练成。 曹帝象惊疑不定,怀疑这厮给他下套,这剑法本来就是胡编乱造狗屁不通,于是束之高阁,再不去碰,不过有新弟子入门时,还是会忍不住命其尝试一番。 刘北斗与老君山的特殊渊源,让当今这六位老君观师祖不能把他当成一般的江湖名宿对待,可是以辈分论的话,李青石就相当于他们太上师祖的徒弟,这咋弄? 陶三山胖脸有些僵硬:“大师兄是什么意思,真打算正儿八经排排辈分?那咱们总不能给自己拜个师祖?” 王玄一心里已有打算,说道:“那倒不必,刘老前辈洒脱不羁,不在意这些世俗规矩,不过咱们老君山不能太过随性而为,若做的太过分,传出去难免叫人笑话,所以我想了想,只能代师收徒。” 剩下五个老道士知道他说怕被人笑话,其实是怕以后挨揍,对此都心照不宣,心想代师收徒这主意不错,咱们老哥几个虽说也占了些便宜,但想必老前辈也不会计较,毕竟真要严格按照辈分给自己拜个师祖的话,传出去实在有些荒唐,也不好解释。 可是代师收徒,似乎也不太好解释啊。 果然,王玄一又说道:“代师收徒虽然没那么离谱,但也需要给底下的弟子们一个说法,诸位师弟怎么看?” 老道士们愁眉苦脸。 陶三山想了想,犹豫道:“要不……就说他是师父养在外面的?” 养在外面的……老道士们脸色古怪,徐逸仙道:“不妥,师父都羽化多少年了,时间根本对不上。” 陶三山抓耳挠腮,没好气道:“那还能有什么理由?左右不过就是根骨资质超凡脱俗,百年不遇千年难遇之类说辞。” 徐逸仙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就说师父羽化前曾有遗愿,若有人能寻回老君山镇山法剑,便能做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其余老道士们对视一眼,这么说好像可以! 徐逸仙又兴冲冲的道:“师父他老人家还说过,寻回镇山法剑的人拜入老君山后,作为嘉奖,可用镇山法剑做随身佩剑,如此一来,咱们不去要回镇山法剑便能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猛的住嘴,不敢要回镇山法剑这种事大伙虽说心知肚明,可若说出来脸上未免不大好看,说不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其他几个老道士两眼发亮,显然甚合心意,自动忽略掉最后那句,王玄一笑道:“老六果然智计无双!” 看了其他几人一眼道:“那就暂且这么定下,等咱们那位小师弟伤好利索了,再行拜师礼,在这期间,诸位师弟再劳神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到更好的说辞。” 老君观六位师祖各自散去,如释重负,至于拿自家已经羽化的师父当幌子是否妥当,没人提出质疑,在这一点上十分默契。 …… 何清流来到李青石居住的小院,眉飞色舞,看院中那一丛绿竹,几株月季都格外顺眼起来。 刚走上门前台阶,一个中年道士从屋里出来,何清流愣了愣,施礼道:“师叔好。” 中年道士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何清流进了屋,问道:“范师叔来干什么?” 厮混半个多月,何清流在李青石面前已经不怎么端天选之子和师兄的架子,实在太累,端不动了。 他还专门反思过,觉得自己很蠢,李青石已经确定要拜入老君观,日后是要长久打交道的,早就不该在他跟前装相,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啊,所以他打定主意,以后只在萍水相逢的人面前起范儿。 李青石道:“还能干什么,今天已经来过三个人了。” 何清流吃了一惊:“连范师叔都想收你做徒弟?” 随着李青石的伤一天天好转,放低身段过来主动拉拢的人越来越多,并非他们看出李青石根骨不俗,而是相信几位师祖的眼光,几位师祖既然说这年轻人根骨资质百年难遇,那必定是可造之材。 何况如此年纪便已洞开七十一处大窍,也能印证这一点。 李青石问道:“这位仙长很厉害吗?” 何清流道:“范师叔的修为在他们一代中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顿了顿又道:“当然,跟我师父还有些差距,毕竟我师父是观主的开山大弟子。” 李青石知道他又在秀优越,装作无动于衷。 何清流看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师父已经不再收徒,你已经没机会拜在他门下了。”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也不必替你师父惋惜,不管我拜在谁的门下,不都是老君山的人?想来你师父就算有些遗憾,也能看开。” 何清流张口结舌,败下阵来,转过话题道:“我方才接了大师祖一招,看见没,一点都没受伤。”说着拍了拍胸脯。 李青石瞪大眼道:“你大师祖跟你五师祖的修为竟差那么多?”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何清流扭头就走。 李青石屁颠屁颠跟上:“去哪?” “赏景散心!” “一起去一起去。” 出了院门,两人一路向东行去,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断崖。 李青石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放眼望去,青山绿黛,白云皑皑。 山风吹来,叫人心旷神怡。 断崖中央有一口水井,井口由青石砌成,看破损程度已经有些年头。 山上凿井,李青石觉得有些奇怪。 何清流从井里打了些水上来,李青石喝了一口,凉入骨髓。 咽下井水,李青石控制不住全身颤栗道:“这井水怎么这么凉?” 何清流也喝了口井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神秘兮兮笑道:“此井直通幽冥,能不凉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是魔鬼吗 鬼神之说自古即有,世人信者多,不信者少。 李青石是不怎么信的。 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无非是劝人莫做亏心事,李青石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做亏心事的人,却很少见他们遭到什么报应,反而“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事见得更多,若世间真有神明,岂会如此? 何清流望着井口说道:“老君山上这口井,谁都说不清楚什么来历,井水一年四季奇寒如千年玄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说这口水井,直通幽冥。” 李青石探头往井里看了看,黑洞洞看不出深浅,隐隐约约有些水光,问道:“你信吗?” 何清流抠了抠井边青苔道:“这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存在,反正相关记载中,老君观开山立派之前就有了,天底下不管人还是物,越老的东西就越神秘,所以这可说不准。” 瞥了李青石一眼,半真半假道:“不过有这说法流传下来,多半不是空穴来风,这井水如此冰冷,匪夷所思,若非长年累月被阴气浸养,恐怕不会如此。” 李青石往四下里看了看,这里风景极佳,青山如画,白雾缭绕,堪称人间仙境。 他还是觉得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这井水如此冰凉,多半是与此处地理气候有关,或者井底有什么古怪。 何清流说道:“文山上也有口井,井水常年温热四季不变,传闻若坐在井边垂钓,有缘人就能钓出书本,据说那位惊才绝艳的李先生能有如今成就,就是因为从那井里钓出过几本书,不知真假。” 李青石愣了愣,问道:“那个做了驸马的李泓?” 何清流点头道:“不错,此事倒是有不少人相信,说来人心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成就斐然叫人望尘莫及,就会被人疑心有什么奇遇,这一点我这个天选之子深有体会。” 李青石已经很久没从别人嘴里听到李泓这个人,轻轻握了握拳头。 李云禅在青鱼堂重伤李青石,后来又寻机出手,先后被刘风流和王玄一阻拦,李青石并不知情,他猜测那位李先生的干儿子应该是以为那次出手已经把他打死,所以后面才没再纠缠,因此也不知道,他来老君山的事其实早已暴露。 李青石收起心事,拿下巴点了点那口水井,向何清流挑眉道:“你就不好奇?不想下去看看?” 何清流看了他一眼:“时机未到,我劝你也别动这个心思,以你现在这点修为,下去纯粹找死。” 井水冷逾寒冰,等闲人确实很难抵挡,李青石问道:“老君观里就没人下去探查过?” 何清流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听说大师祖就下去过,深入井底上千丈都没见着底,后来实在扛不住,就上来了,上来以后就不省人事,好几天才缓过来。” 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我还听说从那以后,大师祖每天早上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剑指苍穹都没了,你说惨不惨?嘿嘿……” 王,王老侠太监了? 李青石冷不丁吃了个不知道保不保熟的大瓜,愣了愣神,然后笑嘻嘻道:“快快细细说来!” 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 何清流浑身一抖,差点没跳起来,回神后才分辨出不是大师祖的声音,稍微放心,笑脸僵硬转过身去,见果然是三师祖,忙施了一礼,指着断崖外的大好风光镇定自若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到这里来透透气,三师祖,你老人家又在炼丹呀?” 李青石当日在三清殿中见过赵玄宰一面,也跟着施了一礼。 赵玄宰一身青色道袍,山风吹来,长须在胸前飘动,宛如下凡老神仙,目光离开何清流,在李青石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转过一处石壁,消失不见。 何清流松了口气,问李青石:“你说三师祖有没有听见咱们说什么?” 李青石板起脸道:“什么咱们?我可什么都没说!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我看他一张脸黑得吓人。” 何清流脸色发白,魂不守舍道:“大意了,大意了,怎么就忘了三师祖经常在这边炼丹?” …… 又过了十余日,李青石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这天折了根青竹做剑,在院中活动筋骨。 何清流走进院门,见状立马来了精神,也折了根竹子说道:“来来来,让我领教领教你入门剑法究竟有多高的造诣。” 他早就想跟李青石切磋切磋入门剑法,李青石每次都以伤没好当借口推脱,今天好不容易撞见他以竹做剑在那比划,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李青石故作扭捏:“要不还是算了,何必自找不痛快。” 何清流二话不说上去就打,气势生猛,嘴里说道:“咱先说好,只比剑法,不能动用元炁。” 李青石凝神应对,只用了一招便转守为攻。 何清流脸色先是变得凝重,紧接着转为骇然,如同白日见鬼。 最后勉强接了六招,收剑道:“入门剑法竟能如此厉害?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青石把青竹搭在肩上,凹了个不可一世的造型,傲然道:“求求我,便告诉你。” 话刚说完,何清流已经扑到他身下,抱住他大腿:“求求你告诉我。” 李青石吓了一跳,仔细回想,还是没弄明白短短月余时间,这个天选之子是怎么从一开始的端架子装腔作势一步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整个蜕变过程竟浑然天成无迹可寻,让他感觉不到一点突兀,这是不是也算天赋异禀? 李青石定了定神,一番面授机宜。 何清流听出了神,轻轻皱着眉头,似乎进入忘我境界,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松开李青石大腿,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青石笑道:“不愧天选之子,这么快就悟了?” 何清流回过神来,心想难怪师祖们说他是百年不遇的人才,这等悟性着实叫人惊叹,只是这股子洋洋自得的劲实在让人受不了。 何清流轻轻抚摸手中绿竹,自顾自说道:“小青,你看他这副嘴脸,不就是个入门剑法,造诣再高,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真是没见过世面。” 李青石也学他抚摸手里竹棍,说道:“小绿,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输了就是输了,死鸭子嘴硬。” 何清流吃瘪,深吸口气,屏息凝神,忽然刷刷刷连出五式剑招,一气呵成,淡然说道:“小青,看见没,这才是最上乘的剑法,能使出这样的剑法那才叫人佩服。” 他练的正是那本《天下无敌剑法》里的剑招,整个老君观只有他一人学成五式,他知道李青石也已经拿到这本剑谱,想来必定已经研习过,所以特意以此来挽回颜面。 李青石眨了眨眼,这不就是规规矩矩按照剑谱使出招式?他所说已经练成五式应该不只是这样?肯定是悟透了什么玄机,所以才这么挤兑我。 李青石研究这套剑法的时间不长,还真有点心虚,犹犹豫豫举起手中竹棍,刷刷刷把整套《天下无敌剑法》练了一遍,共计七十二式。 练完后看向何清流,等他指点。 却见何清流双目圆睁,微微张嘴,傻了一样。 过了很久才吞了口吐沫,张口结舌道:“你,你,我……我日!”扭头就跑。 他要去告诉几位师祖,山上出了个妖孽!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于开窍 三清殿里,李青石耍完一遍天下无敌剑法,看着六张震惊的老脸,心里惊疑不定。 他终于确定,何清流所谓练成这套剑法中的五式,真的就只是按照剑谱所绘把剑招姿势练到位,而不是他猜测的那样把五式剑招中隐藏的所有变化全都悟透。 不过他也很快想通其中缘由,这套剑法中的剑招姿势很怪,尤其是剑招与剑招之间的衔接,对人体柔韧性要求不是一般的高,确切地说不只涉及到柔韧性的问题,剑招姿势甚至与人体构造根本就是矛盾的。 换句话说,这套剑法有点反人类。 李青石知道自己能练成,是因为重塑根骨,全身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过,重新长好后构造已经和常人有些细微差别,正是这些细微差别,让他练起这套剑法无比流畅。 这让李青石不得不怀疑,那个干瘪老头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让他修习这套剑法? 可是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要求自己来老君山,他是怎么算到自己会来的? 知子……知徒莫若师? 旁观的六个老道士很快便收起内心震惊,剑法是老前辈所创,这小子是老前辈传人,这么一看,他能练成有啥稀奇? 他们也都在猜,这小子能练成这套剑法,多半跟老前辈为他重塑根骨有关。 通风报信的何清流有幸没被撵出大殿,此时只觉压力山大,洞开大窍的数量本就不如这厮,如今看来这厮的武道天赋跟自己也不相上下,日后要用功修行了,否则以后这厮一骑绝尘,自己这个做师兄的还有什么脸面? 好在鸿蒙境不是那么好突破的,最后一处大窍尤为艰难,不知多少人穷其一生最终倒在这个关口,还有机会奋起直追! 何清流看了看老眼放光的六位师祖,心里十分羡慕,希冀着有一天也能让师祖们这样刮目相看,成为老君山上最靓的仔。 李青石此刻却有些无语,六个老道士的目光,让他想起清水城里那些看见耍猴的孩子们。 陶三山肥胖身躯忽然踏前一步,跃跃欲试道:“咱们切磋切磋?” 李青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抛下手中木剑道:“大可不必,我认输就是!” 陶三山胖脸一抖,这么不给面子,要是换了何清流,早就按在地上打一顿,可眼前这位……陶三山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悻悻看了看王玄一,希望他能出来解围。 王玄一干咳一声,慈眉善目笑道:“上次不过是个意外,你放心,只是试试这剑法的威力,我这位五师弟脾气再好不过,向来最有分寸。”向李青石丢了个隐蔽眼神。 李青石死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是货真价实睁眼说瞎话啊,他早听何清流说了,六个老头里,这个胖的脾气最为暴躁! 李青石硬着头皮捡起木剑,王玄一现在看起来一本正经,他却知道这位花名王潇洒的老君观观主有多不靠谱,怕他使出什么阴损手段,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很快一胖一瘦老少二人动起手来,这一动手,李青石自然不会只用剑谱上画着的那些招式,把这些日子悟出的招式变化也一并施展出来,加上他力量与速度远超常人,一时间只见场中剑影重重,空手对敌的陶三山竟然有些被压制的意思。 王玄一等人以为陶三山之前误伤李青石,这次长了教训,但有些“矫枉过正”,因此显得束手束脚,其实不然,陶三山此刻除了没有动用元炁,几乎已经拼尽全力,他也没想到这套《天下无敌剑法》竟然如此神妙! 更没想到李青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这套剑法研习到如此程度! 他心里吃惊,幸亏百十年修行,经验丰富,这才没露败迹,不过这剑法变幻万千,再打下去胜负实在难料,若是输了,哪怕只输一招半式,当着师兄弟们的面,还有何清流这个后生晚辈在场,这张老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他稳定心绪,打起精神,准备将李青石木剑夺下,然而使出浑身解数,面对四面八方的剑影,竟不能欺身而近! 陶三山骑虎难下,心想早知道就让老六上了,这回恐怕老子要丢大人! 但他毕竟是老君观硕果仅存的六位师祖之一,虽然局势不妙,却依然能做到稳如老狗。 不知斗了多久,李青石的剑招开始出现重复,陶三山暗暗松了口气,心里终于有了底。 与陶三山的窘迫不同,李青石知道自己不可能赢,所以心里没半点负担,一心印证自己对这套剑法的参悟,这一架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这回这个胖老道还算靠谱,果真没动用元炁,李青石没了后顾之忧,很快便进入忘我境界。 使完所有悟到的招式变化后,李青石依然兴致勃勃,临场有了新的心得,立即便使出来印证,只是他已发现,胖老道似乎不再相让,给他的压迫感越来越大。 王玄一等人也没看出陶三山刚才的“危险”处境,以为他是想看完李青石掌握的整套剑法,所以故意留手,事实也正如他们猜测的一样,李青石招式开始重复后,陶三山很快便占据上风,显然准备结束这场试练。 何清流此时早已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石头这小子竟能跟五师祖打的有来有往,心里危机感更重,恨不得现在就去修行,定要趁这厮卡在最后一处大窍,追上他的进度。 场中忽然出现变化。 原本准备空手入白刃夺下李青石木剑的陶三山忽然停手,一脸惊异看着李青石。 王玄一等人也察觉到什么,看向李青石的眼神透着不可思议。 李青石也已经停手,呆愣愣站在那里。 而大殿里最懵逼的是何清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想这是中了什么邪? 王玄一问道:“这是……开窍了?” 李青石回神,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老君观六位师祖面面相觑,他们都已经知道,眼前这小子虽然给老前辈当了十年徒弟,但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重塑根骨,真正开始修行武道其实并没多久。 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就突破了鸿蒙境! 以六个老头的见多识广,也结结实实惊了一把。 陶三山心想,当初我洞开最后一处大窍用了多久,好……好像是五年! 王玄一也在想,当初我洞开最后一处大窍是用了六年? 其他四个同样在想,我洞开最后一处大窍用了多久来着? 何清流依然有些懵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冲李青石问道:“什么开窍了啊?” 李青石被这最后一处大窍困扰了很久,眼下终于洞开,有些激动,还有些兴奋,眉开眼笑道:“最后一处大窍终于开了!” 何清流石化当场,只觉得自己那颗幼小心灵遭遇了无情暴击,呆立片刻,向几位师祖施了一礼:“弟子要去修行了。” 走出大殿,背影说不尽的落寞。 脸上表情却与落寞背影形成鲜明对比,何清流咬牙切齿给自己打气,人生路漫漫,一时落后些算什么,奋起直追,早晚能拿回做师兄的体面! 一拍大腿,对呀!他就算比我强,也是师弟,在我面前不还是得恭恭敬敬? 想到这点,何清流遭遇无情暴击的心灵获得了些许安慰。 第一百七十七章 老君山的第七位师祖 李青石居住的那座位置偏僻的小院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三清殿里试练那套《天下无敌剑法》的事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于是李青石练成这套剑法的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老君山每一个角落。 不止如此,李青石洞开最后一处大窍,成功突破鸿蒙境的消息也被人们知道。 不到二十岁就跻身鸿蒙境,哪怕在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人才辈出的江湖圣地中,也绝对属于最出类拔萃的人才。 好在大家都以为他是从小习武,并不知道他从一窍不通到踏入鸿蒙境真正所用的时间,否则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消息传开后,来拉拢游说表露收徒意图的人数猛增,更有很多年轻弟子在附近徘徊,想一睹这位天才人物的风采。 院子里,李青石送走一位和颜悦色的仙长,进屋喝了口水,不由得有些唏嘘。 当初那个对拜师老君山没半分底气的山野少年,又怎能想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李青石坐在桌旁,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调动体内元炁温养伤处,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原本还需五六日才能痊愈,如今突破鸿蒙境,估摸着一两日便好。 突破鸿蒙境之前,只能调动附近大窍中的元炁温养受伤肺腑,而突破鸿蒙境之后,七十二处大窍贯通,体内形成小周天,也就是说,七十二处大窍中的所有元炁都能调至伤处温养,效率自然提升不少。 除此之外,李青石还发现一桩妙处。 众所周知,突破鸿蒙境后可延长寿命,究其缘由,破境前,元炁只能留在各处大窍,对筋骨的滋养也只局限在附近很小一块区域。 破境后,体内形成小周天,大窍中的元炁沿固定路线流经全身,最后归于念海,如此一来,元炁流经处的筋骨都能得到滋养,因而身体得以强化改善,不仅提升战力,亦可延长寿命。 这是一般江湖武人突破鸿蒙境后出现的变化,而李青石又有不同。 他根骨异于常人,在未突破鸿蒙境之前,便能调动大窍中的元炁渗入周遭筋骨,甚至穿过筋骨抵达脏腑,换句话说,破镜前他便能靠元炁滋养让身体的大部分区域得到强化改善,这是别人没办法做到的事。 体内形成小周天后,李青石利用他的特殊技能,身体的每一处地方已经都能受到元炁滋养,这更让别人望尘莫及。 可想而知,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他都是同境界中最猛的那个,而且更加抗揍,活得更久。 李青石望着窗外那片青竹怔怔出神。 何清流建议他拜那位姓范的中年道士为师,这个人是二代弟子中的拔尖人物,而且为人很有耐心,做他的徒弟,一定能得到最悉心的教导。 李青石决定接受他的建议,虽然这几日有不少人来交流过,但短短一次半次的接触,又能了解对方多少?所以他对老君观里的这些二代弟子们两眼一抹黑。 说来令人有些无语,在这老君山上,他反而对高高在上最为神秘的那六位师祖更熟悉些。 院外,前来猎奇的年轻弟子们正好也在讨论这个话题。 “不知道这位李师弟会拜在谁的门下,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师叔师伯主动登一个晚辈的门,真叫人羡慕啊。” “说不定最后又是杨师伯出来一锤定音。” “不会?杨师伯不是不收徒了么,难道要出尔反尔?” “遇到这种良才美质,难说得很呀。” “我觉得不会,孟师兄那等人才,竟然做出那样的错事,杨师伯身为人师,难辞其咎,这次他若再出来争,其他师叔师伯们可就有话说了,连已经收入门下的徒弟都教不好,还想再收?” “有道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们说六位师祖会不会亲自收徒?毕竟那套《天下无敌剑法》从来没人练成,这样的人才,说不定他们会亲自调教。” “你快拉倒,师祖们亲自收徒?你可真敢想!” 这时又有几位年轻弟子结伴而来,脸色古怪,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你们怎么了,一个个表情这般精彩。” “乖乖!这种天大的事你们还不知道?我,我们也是刚听到消息,几位师祖要代师收徒!” “师祖们要代师收徒?!快说说,怎么回事?” “莫非有隐士高人来咱们老君山带艺投师?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人在哪里?” “什么隐士高人,几位师祖要代师收徒的,就是院里这位!” “啊?” “啊?” “什么?” “你再说一遍?” “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这种玩笑我敢乱开?” “究竟怎么回事?” “虽说是百年不遇的人才,可也用不着这样?” “快说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听说太上师祖羽化之前曾留下遗愿,若有人能练成那套《天下无敌剑法》,师祖们就要代他老人家收徒,把人记在他的名下。” 一片沉默。 “这,这又是为什么?太上师祖他老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还用问?想来是他老人家知道,能练成那套剑法的,必定是惊世奇才,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有这样一位弟子,做师父的也必将名传千古。” “可他老人家已经羽化多少年了,将来就算成就再高,跟……跟他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有师徒名分在,怎么会没关系?过个百八十年,后人们谁知道这里头怎么回事?” “这……” “太上师祖也太不要……这个……呵呵……” 众人一脸鄙夷。 “等等,那岂不是说,以后这位李师……李少侠,咱们要喊他小师祖了?” “这……” “那个,之前我跟他碰面的时候,还亲热的喊过师弟,好尴尬。” “我也是……” “……” “太上师祖有这遗愿,怎不早说?早知道我就……” “你就什么,那套剑法你能练成是咋滴?” “实在没想到,我的想法还是不够大胆……” “行了行了,都小声点,别吵到小师祖他老人家!” “噫~这么快就喊小师祖了,臭不要脸!还他老人家?小师祖可一点都不老!” “噫~” “呸!” “he~tui!” …… 老君观六位师祖要代师收徒的传闻在老君山迅速蔓延,很快就人尽皆知。 震惊之后,所有人都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大家嘴上不敢议论,心里却有很多大胆的想法,所以六个老道那位早已羽化多年的师父在一片沉默中声名狼藉,若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要摁不住。 考虑到这事传到山下难免连累老君山的声誉,因此遗愿的说法被严格捂在老君山上,不准外传,而对外的说法是,李青石旷世奇才,六位师祖自承没有本事做他的师父,所以才代师收徒。 这一日,拜师礼在老君山祠堂进行,只有当事人李青石和辈分最高的六个老道士在场。 然而祠堂外面,人山人海,不只年轻弟子们跑来凑热闹,连二代弟子也都来围观这场前所未有的奇事。 只有一个人没来。 他的名字叫何清流。 不过这不重要。 不管他来或不来,都阻止不了那厮成为他的七师祖。 而江湖第一圣地多了一位师祖的消息,像风一样飘到山下。 飘到大仁王朝的整座江湖。 旦夕之间,李青石之名,人尽皆知。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他们竟是这样的师兄 李青石很懵。 今天他突然被叫到老君观祠堂,说是要安排拜师的事,却怎么都不会想到,王玄一会干出“代师收徒”这样的事。 最近他几乎没走出过小院,一直闷在房间里参悟那套天下无敌剑法。 来拉拢示好透露收徒意思的人骤减,直至再没人登门,何清流这几天也没来找他,所以山上流传的一些消息他只零星听到一点。 只依稀知道人们在传,老君观六位师祖要代师收徒,也没当真,之前就有人在传老君观六位师祖要亲自收徒,或许是因为最近登门的观中长辈有点多,所以越传越离谱。 没想到竟是真的! 在王玄一亲自主持下,在其他五个老道士七嘴八舌指手画脚下,李青石如提线木偶般,晕晕乎乎完成拜师的各项流程。 他心里在想,也不知道何清流那厮这几天在忙什么,一直都没露面,否则这种离谱的事早就已经提前知道,绝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其实何清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忙,他只是在刻苦修行,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 以前他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 当伺候一个人成了习惯,该如何面对? 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如今他面对的,是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当师弟成了师祖,该如何面对? 李青石只是转了个念头,他眼下可没心思去操心何清流的心思。 一通手忙脚乱,终于完成拜师礼,已经时近正午。 从祠堂出来,外面人山人海全都是看稀罕的人,李青石这么多年跟刘北斗吹牛打屁,自诩练就的脸皮厚度足以应付任何场面,此刻却仍旧忍不住有些心虚,好在勉强撑住,总算没露怯。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李青石跟在六个老道士身后来到王玄一偶尔居住的那座小院,院门关上,将那些探究与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 李青石稍稍松了口气。 在祠堂中完成拜师礼后,六个老道士表示要请新入门的小师弟吃顿便饭,以表亲近。 堂屋里,七人围桌而坐,在山下就已经跟王玄一混得烂熟,此时同桌吃饭自然没什么,只是要时刻注意装作跟他不认识,对其他五个老道士,李青石还不知道都是什么脾性,而且毕竟是传说中的神仙人物,难免有些紧张。 偷眼看去,一个比一个老,做他爷爷都绰绰有余,现在竟都已成了他的师兄。 桌上一共五个菜,四素一荤,外加一大盆热汤。 李青石看了看桌上那个荤菜,又看了看六位老师兄,心想我只知道和尚不能吃荤,道士能不能吃? 因为没了解过,所以拿不准道士有没有这条清规戒律,自然也就不知道,老君观里不是每顿都有荤菜,也不是每天都有荤菜,而是一旬里只能吃上一顿。 也就是说,老君观里的弟子们,不管老幼尊卑,一个月里只能吃上三次带肉的菜。 今天这个荤菜是青笋炒肉片。 六个老道士里,除了老大王玄一,其他五个眼神都时不时朝这盘青笋炒肉片瞟上一眼,就像矜持的馋嘴小孩。 把李青石看的有点懵。 身为山下人眼里的老神仙,居然对一盘青笋炒肉片馋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有人信么? 李青石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每个人碗上都搭着一双筷子,只有老六徐逸仙的碗上没有,忍不住心里纳闷,这位六师兄吃饭难道不用筷子?那用什么,手吗? 陶三山瞅了王玄一一眼,一张胖脸挤出笑容道:“师兄,人齐了,菜也齐了,开动么?” 其他四个老头一面等王玄一说话,一面瞟向徐逸仙,紧张兮兮。 徐逸仙冲他们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伸出手来,把发髻上插着的三根细圆木棍抽出两根,在桌上磕了磕。 除了王玄一,其他四个老头如临大敌。 李青石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早就发现这位六师兄发髻上的三根小棍有些古怪,原来真他娘的是筷子啊! 王玄一向众人扫了一眼,端起茶杯道:“人齐了,我先提一……”忽然想起这不是在山下浪,干咳一声道:“我先提一句,咱们里面,小师弟最小,大家以后多让着他些。” 五个老头连连称是,其实心里在翻白眼,这还用你说?难道我们这把年纪,还能跟他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不成? 王玄一挥手道:“好了,大家用饭。” 他“好”字刚出口,就见五个老道猛然抓起筷子朝那盘青笋炒肉片夹去,徐逸仙技高一筹,在别人筷子碰到菜之前,已经奇快无比拿手中木筷在每片肉上蹭了蹭,然后慢条斯理夹起一片五花肉送进嘴里,品味起来。 另外四双伸出去的筷子僵在半空。 陶三山胖脸上的肉哆嗦了几下,忍无可忍,把手里筷子拍在桌上,破口大骂道:“老六你他娘的能不能要点脸,就不能换双筷子吃饭?你私底下偷偷练夹菜的事以为我不知道?为了多吃几口肉,就这么没出息?” 老二齐守本,老三赵玄宰,老四谷念指也都一脸气愤盯着徐逸仙。 徐逸仙不为所动,扒口米饭细细咀嚼,优哉游哉又夹了块肥肉送进嘴里,说道:“练夹菜怎么了,你也能练啊,我这是凭本事吃饭,碍着谁了?” 陶三山冲王玄一道:“师兄你就不管管?!” 王玄一一脸淡定夹了片肉放进嘴里,丝毫不嫌弃那肉片被徐逸仙的筷子蹭过,说道:“以前聚餐老六也这样,怎么不见你们说话?” 陶三山气呼呼道:“以前他动作还没这么麻利,咱们好歹能吃上两口,为抢肉吃居然偷摸练这个,传出去得多丢咱老君山的脸?” 王玄一道:“丢啥脸?你们也都是乾坤境里的顶尖人物,比速度谁也不会比谁慢多少,可人家老六就是能举重若轻,在那种速度下能收放自如,这就是本事,所以老六说的没错,人家靠手艺吃饭,我能说什么?” 陶三山小声嘀咕:“还不是你不嫌他脏,能跟他一起分肉吃……” 王玄一白眉一挑:“你说什么?想跟我切磋切磋?” 陶三山梗起脖子破罐破摔道:“欺人太甚!信不信以后吃饭我先往菜里吐口唾沫?” 这话一出口,立马犯了众怒,就连本来跟他一个阵营的三个老道都倒戈相向,毕竟徐逸仙虽说有点不要脸,但人家还真是凭的本事,要是使出吐口水这种没啥技术含量的招式,那可就不是有点不要脸,而是彻底不要脸了。 王玄一什么德性李青石心里早就有数,此时一顿饭还没吃完,其他五个老道士的神仙形象也已经像是砸在石头上的鸡蛋,稀碎! 看着口沫横飞的六个老头,李青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来的真是老君山? 这六个真是山下人眼里的老神仙?怎么感觉比白头村里的村汉还上不了台面! 不过我喜欢……李青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既然六个老师兄不是想象中那种高高在上的老神仙,那他就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了。 场面越发混乱。 李青石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老师兄们的注意力,他怕照这么下去真打起来。 倒不是担心动起手来会伤了和气,而是怕他们神仙打架,他这个刚刚突破鸿蒙境的凡人会遭殃。 可是说点啥呢? 李青石很愁。 第一百七十九章 突然就怂了的师兄们 李青石大抵已经摸清,名闻天下的老君观观主王玄一总共有三张面具。 在山下以王潇洒之名瞎浪的时候是一张面具,戴上这张面具的王大观主最是放浪形骸放飞自我。 在山上与五位老师弟相处时又是一张面具,这张面具要稍微收敛矜持一些。 第三张面具就是出现在除此之外的其他场合了,符合世人对老君观观主的所有想象,绝世高人,神仙风姿。 而其他五个老道只有两张面具。 李青石知道这不是精神分裂,很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正因为有了这些面具,他们才是活生生的人。 人生天地间,谁都不会只有一副面孔,在不同的场合选择不同的行为方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比如一个人独居在家,可以没羞没臊光溜溜在屋里乱窜,但一个正常人,绝不会到大街上裸奔。 这六个平均年龄超过百岁的老道士自然活的更加通透,压根没想过要在李青石这个崭新小师弟面前端着,日后明摆着要朝夕相处,端着装逼只能一时爽,毕竟不能装一辈子,装不下去迟早要尴尬,就像何清流一样。 一个个那么大岁数,因为一盘荤菜吵得不可开交,李青石十分无语,忽然灵机一动,终于想到一个话题,使劲清了清嗓子,等把六位老师兄的目光吸引过来,咧嘴笑道:“那个,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画面仅仅出现一瞬间凝滞,六个老道很快就把落在李青石身上的目光收回,继续唇枪舌战,显然没空搭理他。 好歹我这也算新人入伙,太没礼貌了……李青石心里吐了个槽,看了一圈,最后眼角余光停在王玄一身上,说道:“那我就问了啊,我有个叫王老侠的朋友……” 王玄一身体明显僵了僵,砰的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刚说了要照顾小师弟,你们竟这般无视他,成何体统?!” 其他五个老头被他这突然发作吓了一跳,根据多年了解,大师兄的反应很不正常,他的常规操作应该是先祸水东引抽身事外,然后笑嘻嘻看热闹才对,今天突然转性…… 五人纷纷露出鄙夷神色,大师兄此般作为,显然是想通过向这位新晋小师弟示好,进而巴结刘老前辈,实在令人不齿! 徐逸仙愤愤道:“就是,你们怎可如此无视小师弟!”转向李青石和颜悦色道:“你那个叫王老侠的朋友怎么了?” 四个老道对徐逸仙怒目相视,王玄一如临大敌。 李青石干咳一声道:“我有个叫王老侠的朋友,他……一直有个疑惑,老君观声威鼎盛,门人弟子无数,可为什么老一辈中只有六人?” 李青石确实有这个疑问,从目前老君观弟子数量来看,王玄一这一辈怎么都不该只有六人。 听了这话,徐逸仙脸色忽然凝重起来,说道:“首先,我们并不老,至于为什么只有我们六个……”说到这里看向王玄一。 其他四人也都看向王玄一。 都看我干什么,难道你们这把年纪连这种瞎话都听不出来?他那个叫王老侠的朋友并没有这个疑惑……王玄一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夹了块肉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唉,此事说来话长。” 李青石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王玄一又夹了块肉送进嘴里:“既然说来话长,我就不浪费口舌了,反正你以后自会知道。” 原来其中真有隐情……李青石看向其他五个,其他五个也都端起饭碗默默吃饭,连架都不吵了。 谁都不说,我上哪“自会知道”去?李青石非常无语。 王玄一道:“你修到乾坤境之前,最好不要下山,若是下山,也千万别说自己叫李青石。” 李青石愣了愣,这是为什么,莫非老君山有什么厉害对头?问道:“为什么?” 怎么老前辈的传人连这点事都琢磨不明白?陶三山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徐逸仙笑道:“你成为我们小师弟这件事,必定会传遍天下,你的名字也会被人们熟知,若你修为不够,说自己是李青石,多半会被人当成骗子。” 李青石反应过来,心想照这么说,我这名字算是废了?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 陶三山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婆婆妈妈像什么话!” 何清流没骗我,这位五师兄果然暴躁……李青石道:“我有个仇家,不知道会不会给老君山带来麻烦。” 王玄一怔了怔,若有所思。 其他五个老道互相对视一眼,摇头失笑,这小师弟才几岁,就算有个把仇家,多半也是小孩子打架,能给老君山带来什么麻烦?若是刘老前辈的仇家,那还差不多,但这小师弟不知道刘老前辈的身份,他的仇家自然不会跟老前辈有什么关系。 他们没把李青石是刘北斗传人这件事透露出去,一来是因为这世上知道刘老前辈的人已经不多,没有大张旗鼓宣扬的必要。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拿不准老前辈有没有什么仇家死敌,老前辈的仇家死敌,必定不是易与之辈,到时即便老君观能应付,终归也是麻烦。 徐逸仙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脸,说道:“什么仇家?如今你已经是我们几个的师弟,想必不管是什么仇家,也不敢再找你的麻烦,小师弟尽管放心。” 陶三山冷哼一声道:“你且说说与对方如何结仇,若是对方的不是,我们反倒要找上他的门去!你如今与老君山荣辱与共,岂能叫别人欺负了!” 其他三个老道微笑颔首,表示赞成老五老六的说法。 王玄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皱起眉头。 李青石道:“他叫李泓,以前在文山学艺,现在是大仁王朝的驸马。” 除了王玄一已经猜到些蛛丝马迹,其他五人互相对视一眼,一齐愣住,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突然诡异的很安静。 若李泓只是出身文山,不管在文山上的地位多高,老君观也不惧,甚至敢找到文山上讲讲道理,然而棘手的是,他现在是驸马。 哪怕以老君观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得不忌惮这个身份,在大仁王朝,江湖终究是江湖,是那个自开国以来就被朝廷镇压的江湖,除非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联手,否则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与朝廷叫板。 不知过了多久,王玄一打破沉默,问道:“你怎么会与他结仇?” 李青石把自己的身世说了,包括那位李先生指派义子杀他的事,他不知道李云禅杀他是私下行为,一直以为对方是奉命行事。 那位品性高洁的李先生原来竟是这样一个风流好色之徒? 这回就连王玄一都惊了,万万没想到冷不丁就吃了这么一个大瓜,可惜这个大瓜眼下已经跟老君观扯上关系,难免叫人头疼。 一阵沉默后,老成持重的齐守本沉吟道:“这是他不可告人的私密事,是他身上的污点,想必不会借助朝廷的势力来给自己擦屁股,而且听说他成为驸马后,一向洁身自好,从不结交官员,所以就算知道小师弟在咱们老君山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污点?给自己擦屁股? 李青石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别扭,像是在骂人。 第一百八十章 公道要自己去讨 自大仁王朝立国以来,凡是胆敢以武犯禁者,无一例外都会遭到朝廷铁血清算,虽说近些年吏治崩坏,朝廷对江湖的镇压渐不如前,然而数百年积累而成的威压,已经刻到整座江湖的骨子里,难以磨灭。 所有江湖人,以及所有江湖势力,难免忌惮朝廷威势,包括门人弟子在朝为官者不知凡几的文山,也一向保持低调,不敢仗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去捋虎须。 以王玄一师兄弟几个的修为,并不惧怕那位名满天下的李先生,即便他有驸马爷的身份,可惜他们不是刘风流那种无根浮萍般的游侠,就算不怕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也不能不为老君观考虑。 赵玄宰道:“二师兄说的不错,这种事那李泓不敢张扬,不会借助朝廷大张旗鼓行事,我们只需提防他使阴诡手段暗中杀人灭口。” 陶三山冷哼一声道:“他若真敢派人来老君山暗中杀人,我们正好人赃并获找他理论,揭穿他真面目!” 徐逸仙摇头道:“敢派人来老君山杀人,必是心腹死士,即便活捉,恐怕也无法用作指控他的证据,不用想都知道,他一定不会承认。” 陶三山气道:“那就直接把小师弟的身世捅出去,到时他这驸马爷还做得下去?只要他没了官府做靠山,咱们还惧他何来?” 齐守本皱眉道:“不妥,他若铁了心不认,谁能证明小师弟与他的父子关系?到时候反咬一口,说咱们想借对付他来对付文山,事情将变得更加麻烦。” 顿了顿又道:“何况我听说那位公主对他爱慕得紧,万一不记过往,仍旧与他同进同退,老君山恐有灭顶之灾。” 陶三山无计可施,显然被这憋屈局面气得够呛,呼呼喘起粗气。 徐逸仙道:“这么看来,只能防他暗下毒手,且就算他真派人来被咱们抓住,也只能忍气吞声?” 其他几人相顾无言,也都觉得这件事太过憋屈,很不痛快。 片刻后,五个老道一齐看向王玄一,虽然平日对这位大师兄多有挤兑,但不可否认,王玄一一直都是六人中的主心骨,每有棘手事,他们都会下意识寄希望于大师兄。 王玄一端起饭碗道:“你们不都已经商量出结果了,还看我干什么?吃饭吃饭。” 陶三山愣道:“真就只能提防他暗下毒手?可老话说得好,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终究不是办法。” 王玄一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就算千日防贼,咱老君观就防不住么?” 陶三山嘀咕道:“要是防得住,怎么老前辈那本剑谱还丢了?” 王玄一眨了眨眼道:“这是一回事?如今咱们已有防备,难道要护李丫……小师弟周全,还能护不住?” 陶三山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下去终归不是了局,再说也太憋屈。” 王玄一环视众人一眼,问道:“此事你们觉得棘手,若是换了刘老前辈来处理会如何?” 陶三山愣了愣,说道:“那自然易如反掌,若不是投鼠忌器,咱们想处理此事,也简单的很!” 王玄一又问:“那老前辈为什么没处理此事,难道是要考较咱们几个?” 陶三山瞪了瞪眼,立即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其他几个也都醒过神来,纷纷端起饭碗道:“吃饭吃饭。” 他们之前一叶障目,此刻被王玄一三言两语点醒。 老前辈收徒,必会摸清根脚底细,所以小师弟的身世,他老人家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以老前辈的能耐,那李泓再怎么天纵奇才,收拾起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老人家闲云野鹤,更不会忌惮什么朝廷,既然如此,为什么没给自家徒弟去讨这个公道? 想想老前辈曾说,他的后人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会来老君山,再想想小师弟走出白头村后的一系列遭遇,很显然,不去讨这个公道,是想留给小师弟自己去讨。 明显是想借此磨砺小师弟的武道。 想明白这些,那老君山要做的事就简单了,根本不用操心怎么对付那位当朝驸马爷,只需在小师弟去讨公道前,护住他周全罢了。 其实归根结底就一句话,老前辈自有安排,我等不必费心。 李青石很快也想通其中关节,心想原来老刘早就已经知道一切。 想到这一点后,再回想以前与刘北斗相处时的种种,这才察觉其中隐藏的蛛丝马迹,以及那个干瘪老头的良苦用心。 李青石一时有些沉默。 徐逸仙道:“虽然你眼下与那位李先生差距甚大,但路虽远,行则将至,不要着急,更不要丧气。” 他以为李青石的沉默是因为对自己缺乏信心,所以出言安慰。 李青石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他刚才自然看出他的事让这几位老师兄十分为难,但他们谁都没有把他当成累赘,虽然知道或许是冲老刘的面子,心里却也十分感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从小到大,无论母亲活着的时候,还是后来拜刘北斗为师,他从没这么心安过。 母亲在世时,即便已经倾尽所有去照顾他,已经竭尽所能去成为他的天,他的心底却从来没有半分安全感,他每天都在害怕,怕那个枯瘦女人某天会突然倒下,丢下他一个人。 后来拜刘北斗为师,那个皮包骨头牙都没剩几颗的老头,一看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咽气,所以他从没把他当成过依靠,而是让自己尽量成为他的依靠,上山采药,煮饭做菜,尽心尽力照顾着那个说话漏风的寒酸老人。 如今他又有人护着了,而且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几个最强大的人。 一顿饭吃完,老师兄们纷纷放下筷子,只有徐逸仙老神在在把筷子上的油腻往头发上抹了抹,然后插回发髻。 李青石嘴角一抽,终于明白这位六师兄的头发为什么比别人光亮许多。 赵玄宰道:“小师弟,我看你在医术上的造诣非同凡响,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炼丹房看看?” 李青石没研究过炼丹术,不过当初刘北斗曾粗略提过几句,说炼丹与医术一脉相承,还说所有不合药理的炼丹,都是歪门邪道。 正想点头答应,沉默寡言的谷念指难得出声:“陪我去练剑。” 李青石还没来得及左右为难,陶三山道:“我要跟小师弟探讨武道,你们做师兄的不好意思跟我争?” 徐逸仙嘿嘿笑道:“还是五师兄明白事理,我也正好有事要跟小师弟聊聊。” 齐守本板起脸道:“你们的事先往后放放,我先给小师弟讲讲老君山上的规矩。” 其他几个撇了撇嘴,什么讲讲规矩,还不是也想在老前辈这位传人身上寻求武道突破的契机? 一时间餐桌上又开始暗流涌动。 王玄一皱眉道:“小师弟是人,不是物件,岂能如此争来争去?他想跟谁走由他自己选!” 五个老道齐刷刷看向李青石。 他在坑我……李青石刚入伙,当然不想得罪人,王玄一偏偏把他架在火上烤,想了想说道:“我那个叫王老侠的朋友……” 王玄一打断道:“你这朋友名字倒有些古怪,我听说皇宫里有个很出名的太监,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这时李青石眼前人影一闪,已被人抱起,门都不走,直接翻窗而出,须臾间已出了小院。 第一百八十一章 炼丹是这样的? 来到院外后,李青石才看清把他夹在肋下的是赵玄宰,这几下出其不意兔起鹘落,其他几个老道竟未来得及阻拦。 蹿出小院赵玄宰便将李青石放下,心中大定,到了外面就不怕老哥几个再抢人,大家要顾及形象,打打闹闹被弟子们撞见成何体统。 “随我来。”赵玄宰大袖飘飘当先而去。 李青石也松了口气,被这位三师兄强掳,也算帮他解了围,迈步跟上。 两人来到那口“直通幽冥”的古井处,转过一处如屏风一般的石壁,后面有个洞口,从洞口进去没走多远,豁然开朗,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类似山谷的所在,草木葱翠,清幽静谧,与世隔绝一般。 李青石见东面有座小屋,想来就是三师兄炼丹的地方。 果然,赵玄宰带他朝那里走去。 赵玄宰炼制的丹药名动天下,被世人唤作“老君丹”,服用后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有强身健体、补虚驻颜等诸多功效。 有许多腰缠万贯的豪富香客上山砸下无数香火钱,就是为求得这种“老君丹”,所以老君观香火鼎盛,赵玄宰功不可没。 赵玄宰所炼丹药当然不止这一种,他还会炼制很多疗伤或者辅助修行的神奇丹药,比如通周丹、中九丸、太乙丹之类。 只不过这些从不外传,所以也就不为世人所知。 进了屋,只见其中陈设十分简陋,正中是个巨大丹炉,丹炉上方开了个天窗用来疏散烟气,靠里摆着张书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些杂物零零散散扔在地上。 从这间屋子的杂乱程度看,这位三师兄也是个邋遢之人。 李青石问道:“师兄要炼什么丹?” 赵玄宰把炼丹材料放入丹炉,说道:“归元丹。”顿了顿又道:“就是香客们说的老君丹。” 生起炉火,对李青石说道:“你帮我看下炉火,还差一味药,我去取来。”拿起一个小罐出了屋。 没过多久,赵玄宰端着小罐返回,观察炉顶雾气,似乎在等待火候。 李青石往小罐里瞄了一眼,里面是些黄水,一股味道扑面而来。 赵玄宰忽然道:“火候到了。”掀开炉盖,把罐中那味药倒了进去。 李青石面皮抖动,问道:“师兄,你这不会是……尿?”他刚才闻到的那股味道很像尿骚味。 赵玄宰观察着炉火,说道:“不是。” 李青石松了口气,如果被世人追捧的老君丹里有尿的话,恐怕很多人会接受不了。 然后听见赵玄宰又道:“我这是童子尿。” 李青石面皮一僵,过了好半晌才问道:“你,你刚才出去尿的?” 赵玄宰神色如常道:“不错,必须用新鲜的才行。”看了李青石一眼,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在怀疑贫道的童子之身?” 李青石干笑道:“没,没有,那个……我就是看师兄好像有点上火,呵,呵呵呵。” 老君丹里竟然有尿,这事要是叫人知道,还有没有人来老君山求药?李青石忽然想起他被陶三山打伤时,老君观拿出不少疗伤丹药,必定也是三师兄所炼,此时只觉一阵后怕,幸亏当时没吃。 赵玄宰问道:“想什么呢?” 李青石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事瞒着那些求丹的香客,是不是有点损?” 赵玄宰不以为然道:“我这丹药对人体有益,怎么能说损?瞒着不说也是为他们好,若告诉他们,又想吃又觉得难以入口,岂非左右为难?所以有时候,知道真相还不如被蒙在鼓里。” 不等李青石再说,把手中小罐塞到李青石怀里道:“帮我洗一下。” 李青石连忙伸手去接,慌乱中,两滴晶莹剔透的黄色水珠从罐中抖落,落在他手背上。 赵玄宰见他一脸踩到屎的表情,不满道:“我好歹是你师兄,又这么一把年纪,怎么,帮我干点活就这么不情不愿?” 李青石一溜烟跑出门去:“怎么会,师兄想多了。” 赵玄宰看着他背影,抚须而笑,不过下一刻老脸忽然僵住,快速抬起抚须的手看了看,是左手,放下心来。 刚才拿罐子用的是右手。 李青石回来时,赵玄宰正在书案前冥思苦想,凑过去看了看,在研究丹方。 赵玄宰道:“你来看看这丹方,我觉得还少味药,又不知道该用哪种药好。” 李青石接过丹方看了看,说道:“这似乎是辅助修行的丹药?” 赵玄宰道:“不错,是我新近研制的,我给它取名叫做培元丹,说是辅助修行,其实助益有限,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李青石想了想道:“这丹药的功效似乎与武仙丹相似。” 赵玄宰吃了一惊,问道:“你有武仙丹的配方?” 李青石道:“只有一个残方。”从陆奇那里得来的残方已经烧掉,不过他早已熟记于心,拿起纸笔写了出来。 刚写好赵玄宰便迫不及待抢在手中,盯着看了许久,啧啧道:“果然神妙,不过这缺的几味药恐怕就不是正道中人能接受的了。” 李青石问道:“可是要武人精血之类?” 赵玄宰脸色凝重道:“不错,传闻这武仙丹损人利己,乃旁门左道,从这残方来看,传言不假。” 李青石又掏出陆奇炼制的半成品武仙丹,说道:“师兄再看看这丹药。” 赵玄宰拿过来仔细看了半晌,又放在鼻下闻了半晌,脸色忽然阴沉下来:“这是哪里来的?” 李青石把这丹药的来历说了。 赵玄宰脸色稍缓,却仍旧紧皱眉头道:“这一颗丹药,上面不知有几条人命,而且这药性太过猛烈,不管谁吃下去,恐怕都会爆体而亡。” 李青石也已研究过这半成品武仙丹,所得结论与赵玄宰一致,当初陆家父子暗中抓去许多流民,想来一是拿人试药,再就是用活人炼丹。 之前李青石最后一处大窍一直没进展,没尝试服用这半成品武仙丹,既是怕再吃一次没第一回那般好运,又因为猜到这丹药上恐有人命,怎么吃的下去? 这时,一旁丹炉忽然嗤嗤作响,两人转头看去,只见炉顶氤氲雾气越来越浓郁,李青石看向赵玄宰,一脸茫然。 赵玄宰走近丹炉仔细听了听,又观察一阵,嘀咕道:“怎么回事,莫非是因为我最近有些上火?” 李青石目瞪口呆。 丹炉里嗤嗤声越来越响,炉顶雾气蒸腾,由于炉盖锁死,所以并未被雾气掀开,只是被撑得一起一落,与炉身撞击,发出咔咔声。 赵玄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懵逼道:“这是要炸?” 话音刚落,炉身啪啪响了几声,李青石叫道:“师兄小心!”来不及多想,闪身挡在赵玄宰身前,背对丹炉,将他头颈按低了些,将他身子尽量挡在自己身前。 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大响,丹炉炸开,碎片乱飞。 李青石缩着脖子,只是那些碎片飞到他身后时,似乎被一堵无形墙壁挡住,弹射回去。 过了许久,尘埃落定。 李青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连衣服都没划破,愣了愣,醒过神来,悻悻放开赵玄宰,小声嘀咕道:“娘的,老子真是脑袋让驴屁股夹过,该躲的人是我才对。” 赵玄宰听着少年嘀嘀咕咕,笑脸温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先攻略一个 李青石是刘北斗亲选的传人,不管武道资质还是人品心性,老君观的六位师祖对他都很放心,然而这只是出于对老前辈的信任。 今日炼丹,是赵玄宰跟李青石第一次打交道。 赵玄宰一百多岁,人老成精,自然知道一个人在不假思索的时候,最见本心。 所以他对这个小师弟的表现很满意。 李青石看着面前一地狼藉,心想三师兄这回恐怕火更大了,说道:“师兄,今天的丹还练不练?没关系,童子尿我可以借你,我没上火。” 赵玄宰摆手道:“看来今日不宜炼丹,不炼了不炼了,明日再说。”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扫把,准备打扫战场。 李青石十分狗腿抢过来道:“我来我来。” 赵玄宰走回书案前,继续研究培元丹的丹方,皱眉琢磨很久,忽然一拍大腿道:“这最后一味药用天竹草不就行了,竟然一直没想起来!”摇头唏嘘道:“真是老了,脑子大不如前了。” 热火朝天打扫卫生的李青石插嘴道:“天竹草药性是不是太柔和了,我觉得白霜草似乎更合适?” 赵玄宰愣了愣,凝神琢磨一阵,又一拍大腿道:“不错不错,白霜草果然更合适些!还是年轻好啊,脑子转得快。”抚须看着李青石,对这位小师弟更加满意。 李青石心里吐槽,脑子转的快慢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跟年纪有关系,就你这精神头,似乎关系不大? 赵玄宰喜滋滋把培元丹的丹方重新整理一遍,忽然想到,以青石在医道上的造诣,若想要补全那武仙丹的丹方恐怕只是早晚的事,说道:“听师兄一句,这武仙丹以后别琢磨了,这张残方也别再向别人透露。” 李青石乖巧点头:“师兄放心,害人的事我绝不会做。” 赵玄宰摇头道:“研究这丹方并不是害人的事,但等你研究出来,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一种极大诱惑了,天底下最不能考验的便是人心,所以防患于未然,连这武仙丹的丹方都不要再想。” 李青石道:“知道了,大师兄早已经说过。” 赵玄宰奇道:“这残方你给大师兄也看过了?他对炼丹从来都兴趣不大,你们怎么会聊起此事?”说到这里一愣:“你们是什么时候聊的,他私底下偷偷找你了?” 李青石不小心说漏了嘴,面不改色道:“我卧床养伤的时候,大师兄看过我一次,我也忘了怎么就聊起这事。” 赵玄宰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这天下午,一老一少探讨医术丹道,相谈甚欢,李青石所说医理药理让赵玄宰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偌大年纪,把一张老脸激动红了好几回。 而他所讲述的炼丹之术,也让李青石学到不少,时不时拍案叫绝,不过其中三分真七分假,李青石深谙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更多时候是在装模作样给这位老师兄捧场,哄他开心,以打好师兄弟间的亲密关系。 半天相处下来,赵玄宰对这位小师弟越看越顺眼。 眼看日落西山,时辰不早,赵玄宰意犹未尽,说道:“我也不好总打扰你修行,以后若空闲了,一定要来这里找我,咱们一起研究丹方药方,也算一种修行之余的放松。” 李青石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还要报仇,不得不练好武功,否则真想每天都跟着师兄学习医术丹道。”相处虽只半日,李青石已大致摸到些这位三师兄的脾气。 赵玄宰手指点了点他,笑道:“你这小子,知道我爱听好话,就尽拣好听的说,走,该吃晚饭了。” 赵玄宰当然能看出李青石大多时候是在拍马屁,因为李青石故意把马屁拍的夸张,换句话说,更像是种调侃打趣,与那种心术不正欺下媚上的小人行径截然不同。 赵玄宰觉得这个小师弟是个很有趣的人,很合他的心意。 走出洞口,绕过石壁,又看见那口古井,李青石问道:“师兄,这井明显有些古怪,你们就没下去查看过?” 赵玄宰道:“怎么没查看过?不只我们,听说老君山历代高手都下去看过,可惜修为不够,没一人能潜到井底。” 看了李青石一眼道:“听说刘老前辈也下去过,同样没能探到井底,当真匪夷所思,也不知道这井是哪位前辈大能凿出来的。” 老刘也下去过?李青石有些意外,因为刘北斗从没跟他提起过老君山上有这样一口井,心想要是有朝一日我真能修到神仙境,或许就能解开这井的谜题。 提到刘北斗,李青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兄,你们炼丹的时候,为什么喜欢找弟子帮忙照看炉火?” 赵玄宰不明其意,说道:“这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打个下手?” 李青石察言观色,觉得他不像说谎,道:“听老刘说,之所以找弟子照看炉火,是万一炼丹失败,或者炸了丹炉,就能把锅甩到弟子身上。” 赵玄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老刘”是谁,忍不住嘴角一抽,苦笑道:“老前辈思路清奇,着实叫人望尘莫及啊。” 李青石赞同道:“我也觉得老刘喜欢胡说八道,每回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赵玄宰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不,我没有,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说老前辈胡说八道了?” 李青石伸出大拇指,由衷赞美道:“师兄品性高洁,不在背后说人长短,着实叫人佩服。” 赵玄宰看他一眼,这回马屁拍的似乎带着几分真心,心里略微有些尴尬,转过话题道:“这次我们代师收徒,让你小小年纪就身登高位,你也不必有压力,武道修行顺其自然就好,若因此事影响你的心境,进而影响到你的修行,那我们几个老的罪过可就大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这几个老的在老君山上还有几分威信,想来没人敢对此事说三道四,但难保不会有人背地里说些什么,而且人家心里怎么想咱们也管不了,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调整好心态,千万别被影响。” 李青石感受到他的愧疚与担心,笑道:“师兄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看得开的。” 李青石知道他能成为老君观第七位师祖,是因为刘北斗。 这几位老师兄代师收徒,是囿于情义,不能不考虑他是刘北斗徒弟这个因素。 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从来不公平,清水城里的富户手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东西,就够他一年甚至几年的开销。 以前他很羡慕那些一出生就衣食无忧的人,很羡慕那些有祖辈荫蔽的豪富子弟,如今他也体验了一把,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毕竟胸中尚有热血,还在乎别人的眼光,不想让人指指点点,要避免这一点,就要拥有匹配地位的实力。 所以他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他没有那么看得开,他想尽快展现自己的能力,让别人知道,即便没有老刘的关系,他也能再老君山出人头地。 所以也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老刘说过的那句话。 人呀,终归都是要靠自己的。 也许老刘没特意表明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李青石抬头看去,是不太喜欢说话的谷念指。 赵玄宰正要开口,谷念指目光灼灼盯住李青石,抢先道:“跟我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意的正确用法 李青石没想到自己的业务会这么繁忙,还没从三师兄那里脱身,就被四师兄无缝衔接,接到了他的住处。 谷念指不爱说话,住的也很偏,属于离群索居,他的院子在一片环境清幽的树林里。 在老君山弟子们眼里,几位师祖中最神秘的,当属这位四师祖,极少露面,观中事务从不插手过问,是真正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很多入门超过一年的弟子,都不曾有幸见过这位四师祖的真容。 这些弟子们的认知很符合客观事实,不要说过问观中事务,就连老哥几个开会谷念指都经常缺席,最近因为武道修行遇到瓶颈始终不见进展,露面的次数这才多些。 尤其是听到刘北斗老前辈的消息之后,更是破天荒时常跟老哥几个掺和在一起。 林中这座小院,院外树木环绕,院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屋里也简陋无比,很显然,这位四师兄除了不喜欢说话,对生活质量要求也很不高。 这样的生活环境,堪称清苦。 出乎李青石意料的是,屋里那张破旧木桌上,居然摆了几盘精致小菜,都是些山间野菜野味。 李青石朝闷不吭声的谷念指看了一眼,心想这一桌子野菜野味不会是这位四师兄亲自采摘打猎,又亲自下厨的? 谷念指一百一十多岁高龄,面相敦厚,一张老脸最常见的表情就是古井无波,且眼神深邃,给人一种心思难测的印象。 其实这张老脸上的古井无波与城府没半颗铜钱关系,只是单纯的木讷,他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不善言辞,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所以干脆少说话,免得说错什么让人笑话。 他这一生醉心剑道,心无旁骛,甚至不曾收徒,孑身一人,但王玄一几个老道都知道,老四其实过的比谁都要充实。 李青石表情严肃,举止稳重,和与赵玄宰相处时判若两人,因为根据他的判断,这位四师兄应该作风严谨,不喜欢跟人开玩笑,而是喜欢这种规规矩矩的人。 很有点见人下菜碟的意思,但李青石绝不承认这是在耍心机。 第一次与人打交道,要仔细观察对方的性格,然后来调整自己的做派与话术,如此方能快速与对方拉近距离。 这是家师所授,干瘪老头早已说明,这是为了让双方能更好的相处,与心机无关。 虽然当时跟老刘探讨的是和各种女侠交往的策略,但李青石觉得放在男人身上应该也同样适用。 午饭吃的不太安生,李青石没吃多少,这时倒真有些饿了,端起饭碗正要下筷,却见谷念指直勾勾盯着他,一张老脸面无表情,一双老眼一眨不眨,不知心中喜怒。 李青石心里发虚,放下碗筷道:“师兄先请。” 谷念指道:“不饿,你吃。” 李青石见他说这话时仍旧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拿不准是不是存心考验,一脸庄重道:“师兄还没动筷,我怎可先吃,岂非太没规矩?” 谷念指道:“虚礼无用。” 李青石猜不透他心思,拿起筷子尝试夹了口菜,发现这位四师兄仍是那副死样,把心一横,开始狼吞虎咽。 谷念指终于有了反应,抬起手臂。 李青石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碗筷,却见这位四师兄只是把桌上的菜往他跟前推了推,说道:“多吃些。” 李青石受宠若惊,问道:“师兄找我来是有事?” 谷念指道:“吃完再说。” 李青石继续干饭,然而被个老头不错眼珠的盯着,只觉浑身不自在,匆匆干完一碗,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师兄有什么事请吩咐。” 谷念指道:“请教剑意。” 原来是这事……李青石松了口气,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把刘北斗有关剑意的言论以及自己的体会感悟说了一遍。 谷念指一张老脸终于起了变化,轻轻皱起眉头,然后就开始一动不动,仿佛在神游天外,变成了一尊木雕泥塑。 李青石等了半晌,依然没半点动静,心里吐槽,我是来学艺的,怎么变成传艺的了? 垂下目光看向桌上饭菜,真别说,四师兄这手艺硬是要得! 这一看,本来就没吃饱的肚子开始蠢蠢欲动,李青石偷偷朝谷念指看了一眼,依然在浑然忘我发散思维,于是轻手轻脚起身,又给自己添了碗饭。 吃干抹净,谷念指还是没动静,李青石心想,我是不是能走了,他要是这么坐一宿,难道我还陪一宿不成? 看了看狼藉的饭桌,就这么走好像有点不讲究,起身收拾了碗筷到院中清洗,都整理妥当,回到屋里,四师兄还是那副死德性。 李青石本想招呼一声再走,又怕打断了他的思路,正犹豫不决,谷念指忽然站起身来,从屋里取出一把木剑,向外走去。 李青石问道:“师兄去哪里?” 谷念指道:“练剑。” 李青石道:“那我先回去了。” 谷念指没说话,此时他已走到院外。 李青石见他在门口站定,以为是要跟自己告别,却见他冷不丁朝远处树林中挥出一剑,动作随意,似乎这一剑只是信手拈来。 李青石一脸懵逼,这就练上了? 然后就看见这位四师兄挥剑的方向,草木土石全都破开,分向两侧,显然有道无形剑气激射而过,直入远处那片树林。 接着就见凡是挡在那道剑气前的树木,不管高矮粗细,纷纷断折,剑气直达林中深处,轰隆作响,良久方歇。 李青石目瞪口呆。 谷念指道:“随我来。”向树林里走去。 李青石赶紧跟上。 这道剑气的轨迹十分明显,循着草木断折的方向清晰可见,笔直一线,然而到了树林深处,剑气好像突然炸开,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去,不知摧毁了多少巨木。 谷念指回头看向剑气炸开前的那条直线道:“此为剑意,剑法之纲。”又看向剑气炸开后的景象道:“此为变化,剑法之节。”最后看向李青石道:“可对?” 李青石呆立无言……这是我能点评的吗? 过了许久李青石才回过神来,心想原来这才是剑意的正确用法? 乾坤境后,元炁便能离体而出,所以谷念指这一剑与其说是剑气,不如说是依剑法而动的元炁。 李青石虽然已领悟剑意,但他元炁不能离体,所以剑法中的万般变化只能凝而不发,临场根据对手的应对来选择使用哪种变化。 而谷念指领悟剑意后,根本不用再分心去想剑法中的变化,元炁随剑意而动,剑意中蕴含的诸多变化就如开枝散叶,自然而然生发而出。 李青石呆愣愣看着谷念指,没想到这位蔫了唧的四师兄悟性竟然这样高。 这时,五道身影落在他们身旁,王玄一面有喜色,说道:“老四,你这是突破瓶颈了?” 谷念指点头道:“全赖小师弟指点。” 几个老道纷纷看向李青石,只觉这位小师弟愈发顺眼,真是老君山的机缘啊。 李青石眨了眨眼,我指点啥了? 几人在林中转了一圈,看着这一剑之威,徐逸仙啧啧道:“小师弟究竟跟四师兄说了什么,竟让他突破瓶颈后迈出这么一大步,四师兄有此进境,恐怕已经仅次大师兄,成为老君山武道第二人了。” 李青石被几双老眼盯着,咧嘴干笑道:“这都是四师兄悟性高,关于剑意的那些东西我也跟大师兄说过,并没什么特别。” 王玄一脸一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他们一手 李青石跟刘北斗学的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与老君观历代所传有细微差别,两相比较,自然是刘北斗潜心改进过的为优。 被王玄一一顿忽悠,李青石半推半就答应把自己学的这两套拳法剑法传授给老君观弟子,算是七师祖对老君山的贡献。 也仅仅是拳法剑招,有关拳意剑意的参悟李青石打死都不同意广而告之,他总共就这么点玩意,总得留些压箱底的本事,等什么时候这点东西瞧不上眼了,再考虑拿出来跟所有人分享。 “我为老君山做出这么大牺牲,你就没点表示?”李青石对王玄一道。 “多大牺牲?不就两套入门拳法剑法么,别说那些突破鸿蒙境的,就算刚入门的弟子都不一定瞧得上眼。”王玄一不以为然。 李青石瞪眼道:“话能这么说?不管别人瞧不瞧得上,这可是我所有家底,所有家底都掏出来了,牺牲还不大?” 王玄一撇了撇嘴:“忽悠我?你不是还会那套天下无敌剑法么?” 李青石摆手:“那套剑法还没融会贯通,算不得会,你能不能别这么抠抠搜搜的,就算不为补偿我做出的巨大牺牲,身为大师兄,给小师弟个见面礼难道不该?” 王玄一换了副心酸苦涩表情:“穷啊,真给不起,老君山藏经殿都为你敞开大门了,里边的道典秘籍随便看,这还不够?还要啥表示?” 李青石翻白眼:“据我所知,藏经殿对所有老君观弟子都敞开大门?”看了王玄一一眼,又道:“你不想表示,我也不为难你,七星宝剑总该还我了?”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咱们改天再聊。”王玄一起身要走。 李青石拉住他:“你要这个态度,那你在山下干的那些个不要脸的事我可就要跟其他几位师兄说道说道了。” 王玄一重新落座:“七星宝剑本来就是老君山镇山法剑,如今物归原主,不是理所应当吗?” 李青石起身道:“你要这个态度,那我还是去找其他几位师兄说道说道。” 王玄一赔笑道:“好商量!咱们万事好商量!你先稍安勿躁嘛。” 眼珠转了转,语重心长道:“七星宝剑离山数百年,如今好不容易归了位,就不能让它在祖师祠堂里多待些日子?别的不说,剑跟剑鞘也分离数百年,好不容易团聚,你忍心再把它们拆散?” 李青石无动于衷。 王玄一咬了咬牙,一拍大腿道:“要不这样,等你下山的时候,我一定把剑还你!” 李青石不敢放松,说道:“说清楚,把什么剑还我?” 王玄一伎俩被他识破,脸色一滞,瞪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就我这身份,能跟你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诡计?你既然小肚鸡肠不放心,那我就说的清楚些,等你下山,我一定把你带来的那把七星宝剑还你!” 心想要下山起码不得等到突破乾坤境以后?就算根骨悟性再好,也总要有个年? 年轻人爱面子,趁这时间另外给他找把品质卖相俱佳的宝剑,八成就不盯着七星宝剑不放了,就算还是想要七星宝剑,这么长时间心思肯定也淡了,到时总有对策。 李青石听话里已经没有陷阱,放下心来,下山时再还剑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他在山上学艺,剑在不在手里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来到老君山后,啥都还没学到手,反倒被薅了不少羊毛,怎么想怎么不舒服,眼珠转了转道:“也行,都是一家人,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师兄刚才说不忍心拆散剑跟剑鞘,意思是不是说到时连剑带鞘一起给我?哎呀呀,不愧是观主,果然有格局!” 王玄一张了张嘴,发现竟无言以对。 很快,小师祖要传授改良后的入门拳法剑法的消息在山上传开。 老君山弟子中,一部分相信师祖们的眼光,能让他们几位老人家代师收徒,这位一步登天的小师祖必定有过人之处,所以对他传授拳法剑法颇为期待。 另一部分却暗戳戳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这个走狗屎运的小师祖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为验证心中想法,对传授拳法剑法的事也颇为期待。 于是这竟成了老君山上一件万众期待的事。 在回居处的路上,李青石与何清流发生了偶遇。 从完成拜师礼以后,李青石就再没见过何清流。 他知道何清流为什么不再去他那里串门。 以前一直以师兄自居,也没少摆师兄的谱,可是一觉醒来就矮了两辈,换作是谁,恐怕都要尴尬郁闷到想要在地上打滚。 李青石很善解人意,所以也没去找他,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个恼人的事实。 没想到今天就给迎面撞上了。 既然走了个脸对脸,也不能装作看不见,那样做恐怕更加尴尬,天意如此,李青石决定勇敢的面对这个现实。 咧开嘴摆出一个自认为最自然的笑脸,正要打招呼,不料何清流那厮竟然嗖的一下转过身子,开始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 李青石的笑僵在脸上……难道他不觉得这么做,会让大家都很尴尬吗? 一不做二不休,趁附近没人,李青石选择直接跳脸,绕到何清流身前,热情洋溢打起招呼:“呀!这不是小流子嘛,看风景呐?” 何清流面皮一僵,嘿嘿干笑两声道:“是啊是啊,闲来无事,到处逛逛。” 李青石脸上热情不减:“怎么,见了师叔祖,也不知道问声好呀?” 何清流愣住,笑容慢慢消失,片刻后取下背后长剑,温柔的抚摸了两下,伤心道:“小锋啊小锋,他变了,我把他当朋友,他却跟我论辈分。” 李青石道:“朋友归朋友,礼数也不能废啊。” 何清流撇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上老君观七师祖,根本不是靠真本事。” 他听师父杨照古提过一句,师祖们代师收徒另有隐情,可惜杨照古也知之不详,何清流对此十分好奇,说这一句就是想套话听故事。 李青石道:“你是这么认为的?来来来,咱们切磋切磋?” 何清流眼皮一跳,论境界,他不如李青石,论剑法,他也不如李青石,切磋个屁,说道:“我打不过你。” 李青石道:“你是老君山天赋最高的弟子,连你都承认不如我,那我问你,这七师祖我若没资格当,谁还有资格?” 似乎是这么回事……何清流被他绕进去了,不过很快又挣扎出来,不对,这厮偷换概念,我并没有跟他讨论谁最有资格做这七师祖。 何清流拂袖道:“你自己玩,我要去修行了!” 这一回合李青石大获全胜,心情大好,把何清流拉到自己居处,没打算瞒他,把王玄一代师收徒的缘由说了。 何清流虽然嘴大,但很靠谱,知道什么能与人说,什么不能与人说。 “原来是有个好师父啊。”何清流发出感慨。 他不羡慕,对这种疑似走后门的事也不鄙视,毕竟从小到大,他不知受过祖父多少荫庇,就连当初能来老君山学艺,都不确定王玄一是不是也看了他祖父情面,所以对这种事早就已经看开。 迈出第一步后,何清流与李青石厮混的时间又开始多起来。 这一天,老君观所有弟子齐聚广场,准备跟随那位新鲜出炉的七师祖打拳练剑。 第一百八十五章 慧眼识珠 李青石这次教授拳法剑法没有强制要求所有老君山弟子到场,本着自愿的原则,想来就来。 结果所有人都到了,不只是年轻的三代弟子,还有全部二代弟子。 他们都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师叔、师叔祖感到好奇,这才上山多久,竟然就敢说要改良老君山入门拳法剑法。 要知道,这两套拳法剑法自老君山立派以来就一代代传承,在这个过程中,早有无数先贤进行过无数次改进,去芜存菁,现在这个版本,可谓已经是千锤百炼,还要怎么改良? 这件事通知下去的时候,并没有说拳法剑法是由李青石改良,李青石脸皮虽厚,却还没厚到偷自己师父的东西。 要是老刘还活着,说不定他真会厚颜无耻且正大光明这么干,大不了被老头子奚落一通,或者打一顿,可老刘已经死了,再这么干,就是真不要脸了。 跟大家说的是,这改良后的拳法剑法是李青石从一位才智无双的老前辈那里习得,然而却没几个人相信,都认为这就是李青石的手笔,这么说不过是谦虚而已。 理由很简单,只有具备这样才能的人,才配一跃成为老君山第七位师祖,毕竟自家那六位师祖老虽老,但应该不傻。 李青石走上高台,放眼望去,下面黑压压都是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万众瞩目的靓仔,难免有些紧张,但毕竟受那位绝世猛人熏陶多年,这点场面还不至于遭不住。 开始打拳,一连打了三遍。 紧接着又开始练剑,也是三遍。 打完收工,可是台下并没有响起如雷的掌声,而是一张张略显茫然的脸,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就是交头接耳。 “这……哪里改良了?” “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 “就那么点差别,而且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搞出这么大阵仗,不会觉得尴尬么……” 何清流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提点道:“那个,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几位师祖也知道这改的没什么稀奇,只不过为了让他们的小师弟在老君山尽快树立威信,所以硬来了这么一出?” 他周围的小年轻们不说话了。 师祖们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觉得这种改良属于无病呻吟的,是因为没看明白。 可惜何清流的话只有他身边的人能听见,其他弟子们还在小声议论,一时间嗡嗡声不绝于耳。 不过这种嘈杂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台下很快万籁俱寂,因为一个老道士突然出现在台上。 老君山第四师祖,谷念指。 谷念指向来沉默寡言,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但老君观弟子都知道,这位四师祖的剑道造诣无人能及。 对于年轻人来说,耍剑耍得好是件很拉风的事,所以谷念指在这些弟子中有很多粉丝。 四师祖这是要为自己师弟站台? 众人心中猜测,好奇谷念指会怎么做。 众目睽睽下,谷念指伸手指向台下,说道:“你上来。”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人群最后方,一个手拿树枝的少年满脸通红,呆若木鸡。 李青石方才演练拳法剑法时,台下有不少弟子在跟着练,这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很多人都知道,这少年不是老君山弟子。 老君山入门拳法剑法并非不传之秘,所以今日李青石教授拳法剑法也没做出限制,在山上做工的杂役若想学,也可以来。 还留在台上的李青石愣了愣神,不知道四师兄叫杨初一上来干什么。 杨初一当然不敢违逆老神仙的话,只是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紧张极了,红着脸一路小跑,中间还摔了一跤,站到台上后更是紧张的要命,眼不知道往哪里看,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摆。 他不认识谷念指,但台下众人的反应让他做出猜测,这位老神仙应该是老君山辈分最高的那几人之一,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他有幸见过老君山六位师祖里的五位,那么台上这位是谁,他心里自然已经有数。 手足无措了片刻,终于想起要给老神仙磕头,于是跪到谷念指身前,开始砰砰磕头,每一下都以额撞地,诚意十足。 他此时无比忐忑,不知道老神仙为什么叫他上来,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自从那天醒来不见了父母,这么多年他一直活的小心翼翼,连路边讨饭比他矮一头的小乞丐都不敢得罪,想了一圈,除了今天跑来学拳学剑似乎有些不妥,忘了自己的身份,其他实在想不到。 可是来之前早就打听过了,确认能来才来的,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跑来偷师。 正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周身一轻,已经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谷念指拿过李青石手里的木剑,交到他手里,冲台下说道:“谁来跟他比剑,只比入门剑法。” 台下一片哗然。 老君观很多弟子都曾到天瑞峰轮值,知道杨初一的身份,也知道他的胆怯与懦弱,虽然从来没人歧视过他,但这样一个人,也实在很难让人看得上眼。 四师祖这是什么意思? 杨初一一下子就慌了,两手乱摆道:“不,不,我,我不敢。” 谷念指看向他道:“真不比?” 杨初一还没说话,李青石在一旁道:“比!”抛给杨初一一个鼓励眼神,虽然不知道四师兄为什么要让杨初一跟老君观弟子比剑。 杨初一沉默下来,片刻后终于抬头:“我比!” 谷念指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台下。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弟子想试试。”谷念指点头后,纵身跃到台上。 跟杨初一比剑,难免胜之不武,然而今日老君观所有师长都在场,这种露脸的机会太过难得,台下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年轻弟子抬起木剑,对杨初一笑道:“别怕,我不会伤到你的。” 杨初一弯腰施礼,起身后也抬起木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在提起剑后,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年如换了个人一般,已经看不到半分紧张,他的身上忽然有了种难以言说的气质。 年轻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放在心上,说道:“出招。” 杨初一依言刺出一剑。 看着这刺来的一剑,年轻弟子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紧接着又转为惊骇。 在他眼里,这一剑隐藏着无数后手,不管他怎么招架,都会被对方的剑刺中,于是只能狼狈后退。 杨初一跨步而出,再出一剑。 年轻弟子继续后退,脸色越来越难看。 杨初一刺出第五剑时,年轻弟子已经失足跌落台下。 一招未出,便已落败。 李青石满脸惊愕,他是真的没想到,杨初一竟已悟到这套剑法的剑意。 方才他演练剑法时,注意到杨初一拿着一根树枝,在人群最后方跟着练,却没看出什么端倪。 李青石转头看向谷念指,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谷念指问道:“有事?” 李青石咧嘴一笑:“师兄真是慧眼如炬。” 台下众人已经懵了。 他们看的清楚,杨初一所出五剑,正是李青石刚刚教授的改良后的入门剑法,依然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很好应对。 所以这两个真在比剑? 这……过分了? 他们怀疑杨初一跟那个年轻弟子是谷念指找来的蹩脚群演。 一时间茫茫多的人同时站了出来:“我来试试!” 第一百八十六章 喜闻乐见 杨初一胜了一场后,心里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一些,只是当木剑垂下,他又变回那个手足无措上不了台面的土包子少年。 自从十岁来到老君山,他每日清晨都会去广场上跟着老君观弟子练拳练剑,练的就是这两套入门拳法剑法。 这几年他已经把这拳法剑法练得极熟,但仍然觉得不够,所以还是没勇气去尝试迈过那成为老君山弟子的两道门槛。 是的,他也想成为老君山弟子,做梦都想,这跟少年慕江湖关系不大,他想出人头地,因为只有出人头地,才有可能在这浩浩世界中找到抛弃他的爹娘。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他从来没恨过他们,逃荒路上见过太多惨像,最惨莫过于易子而食,他们没这么做,只是离开了他,或许是觉得,他一个小孩去讨饭能更容易讨到些? 杨初一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能战胜老君山弟子,这两套拳法剑法他全靠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包括每一式拳招剑招的磨砺和其中隐藏的变化,不敢请教别人,怕招人烦,怕被赶下老君山。 他早就感觉拳法剑法似乎都有些瑕疵,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老君山上那么多人才,若拳法剑法真有问题,怎么轮得到他来发现? 直到今日看李青石打拳练剑,豁然开朗,只觉一切变得无比流畅,再没有那种细微的别扭感觉。 然后他就在拳法剑法中发现了一条贯穿始终的线。 悲惨的经历只是让他谨小慎微,极不自信,但他并不是傻子,所以他知道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拼了命都要抓住的那种。 于是他又开始紧张起来,还多了些其他杂乱的思绪,然而令他自己都感到神奇的是,当他举起木剑应敌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变得无比平静,整个人变得无比专注,完全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接下来,第二个上台的年轻弟子依然一招未出,弃剑认输。 第三个弟子应对了两招,被剑尖点中胸口。 第四个弟子先发制人,抢先出手,然而杨初一只用了一招便反守为攻,将对方逼到台下。 第五个…… 第六个…… 直到有个二代弟子上台,那名中年道人苦苦支撑二十余招,竟也无法挽回败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台下变得鸦雀无声。 杨初一所用正是李青石刚刚所教改良后的入门剑法,原来其中真的另有乾坤。 当初李青石与孟传鼎比剑,孟传鼎莫名其妙从胜券在握变得不堪一击,这个困扰大家许久的谜题此刻也终于解开。 无数道震惊的目光落在杨初一身上,继而挪向李青石,震惊转为敬重。 一众年轻弟子中,最淡定的当属何清流,他早已听李青石讲解过剑意,自然不会质疑这套改良后的剑法,只是他也被杨初一的表现惊到了,他知道李青石和杨初一是朋友,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私相授受。 可是就算私相授受,要做到杨初一这种地步,也要有足够的悟性才行。 何清流跟杨初一接触过几次,关系算不上亲密,却也不算陌生,他对这个很有分寸感的小伙观感不错,本想交个朋友,可惜杨初一始终对他过于恭敬,因此显得疏离,便不强求,顺其自然。 此刻目睹了杨初一这番惊艳表现,忍不住有些唏嘘,露了这么大脸,不出意外小伙子要变成自己的师弟了,成为师兄弟后总不用再那么拘谨了,那么以后大家就可以多亲近亲近了。 何清流心想,石头这小子运气实在不错,在老君山总共就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自己,优秀之处自不必提,想不到杨初一也是个隐藏的人才。 人才都被他交到了。 果然不出何清流所料,一个中年道士走到台前,对谷念指施了一礼道:“四师叔,弟子想收这少年为徒。” 谷念指尚未说话,台下已经有人反对:“我不同意,他应该拜入我门下才对。” 第三个人站出来:“凭什么,如此良才美玉,我有信心让他以后大放异彩!” 第四人:“我也有信心!” 越来越多的人开启抢人模式。 杨初一愣愣站在台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梦就这样突兀的变为现实。 他更加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李青石,因为李青石离他最近,更因为他信任这个老君山最年轻的师祖。 李青石冲他咧嘴一笑,用眼神进行鼓励,由衷为这个心地纯良的少年高兴。 前两日李青石曾去天瑞峰看过杨初一,让他郁闷的是,这小子见到他后,纳头就拜,砰砰磕头,小心翼翼说道:“小人给小神仙磕头。” 李青石当时就脸一黑,问他:“不叫石头哥了?” 杨初一诚惶诚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以前是小人不知天高地厚,请小神仙原谅。” 李青石看着面前那个黑瘦黑瘦,努力学着奉承讨好却不伦不类的少年,突然就有些心酸。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让杨初一不再喊他小神仙,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叫石头哥。 他又一次劝他试试去闯拜入老君山的两道门槛,杨初一依然摇头,不过破天荒吐露心思:“不去试就能一直有个念想,如果试了不成,我该怎么办?” 杨初一这样的人其实并不讨喜,李青石大概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某道影子,所以愿意与他亲近,也愿意与他多说一些:“既然想,那不管成不成都应该试试,难道你打算这么缩一辈子?” 杨初一默不作声。 李青石道:“即便不成,后果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糟。” 杨初一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我这样的人,配做老君山的弟子吗?” 李青石道:“这些天我也在想一个问题,就我这样的,配做老君山师祖吗?” 杨初一愣了愣,竟然没说奉承的话,而是问道:“答案是什么?” 李青石道:“你觉得配,就配,要是你都觉得不配,那肯定就是不配了。” 李青石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今日会在这里教大家改良后的入门拳法剑法,可以来看看。 于是他便来了,虽然还是选择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此刻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杨初一看见李青石的笑脸,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鼓起勇气向台下看去,很快找到杨观今的身影。 当初因为杨观今点头,他才得以留在老君山,他早就偷偷想过,若有朝一日能成为老君观弟子,他想做杨观今的徒弟。 可惜杨观今并没有站出来,看见杨初一望来的目光,竟然直接扭头离开了。 一时间,杨初一心头有些茫然。 抢人的嘴战还在继续,没人发现杨初一的异样,包括露出姨母笑的何清流。 这种穷小子骤得富贵的场面他很喜闻乐见,心里在想,以后石头那厮若再拿小师祖的身份压人,老子就联合杨初一一起孤立他! 啧啧啧,总共就两个朋友,还都不跟他在一条船上,想想都寂寞啊。 何清流曲起手指,正打算吹个响亮的口哨来烘托一下目前已经足够热烈的气氛,谷念指终于开口,结束了这越来越聒噪的局面:“闭嘴。”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场面一下子变得安静。 谷念指一锤定音:“我要做他师父。” 此言一出,场面更加安静。 何清流的姨母笑僵在脸上。 啥? 四师祖你还不算老,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入住藏经殿 徐逸仙问:“这么多年四师兄从没动过收徒的念头,这是怎么了?” 王玄一道:“可能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赵玄宰道:“我觉得自从青石来了以后,老四活泼了不少,如今动了收徒的心思,多半跟这性情改变有关。” 王玄一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用活泼来形容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合适吗?说道:“老四收个徒弟也好,否则等他老了以后,膝下无徒,谁给他养老?” 陶三山道:“什么是老了以后?难道四师兄还不够老吗?还有,四师兄虽然没徒弟,但老君山有这么多弟子,难道他还用担心养老的事?” 王玄一道:“此间事了,走,老五,咱们找个地方切磋切磋,我看看你近来有没有长进。” 陶三山胖脸一颤:“改日,四师兄收徒,有很多事要做,我去给他帮帮忙。” 徐逸仙道:“不就是收个徒弟,能有什么事?五师兄我记得你前两日跟我说,和青石交流探讨后,感悟良多,修为压过大师兄一头指日可待吗?” 陶三山怒道:“血口喷人!” 王玄一转身离去,说道:“老五,我先去你的居处等你。” 陶三山胖脸僵硬。 齐守本皱眉教训道:“切磋武功是好事,你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随在大师兄身后离去。 赵玄宰拍了拍陶三山肩膀:“振作点,我最近跟青石一起研制了一种新丹药,等你跟大师兄切磋完,正好试试效果。”随在二师兄身后离去。 徐逸仙正要说话,陶三山轻飘飘抛下一句:“老六,与大师兄切磋完,我去你的居处找你,咱们亲近亲近。”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台上,谷念指和李青石也一起离开,后面的事,自有杨照古去处理。 随着七位师祖离场,杨初一一跃成为谷念指亲传弟子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众弟子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最近这是怎么回事? 先是莫名其妙多了个小师祖,现在又莫名其妙多了个小师叔。 有言道少年强则山头强,难道我们老君山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哀嚎:“四师祖糊涂啊…” 周围人纷纷看向何清流:“清流,此话怎讲?” 何清流愤愤道:“一百多岁的人了,还收哪门子徒弟?这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有人捅了捅他道:“慎言,你师父来了。” 何清流愣了愣,撒腿就跑。 …… 杨初一完成拜师礼后,李青石与何清流带他在后山闲逛,熟悉这里的环境。 杨初一如今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但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仍然见人就笑,仍然对李青石与何清流恭恭敬敬。 来到一个开阔处,何清流望着远处皑皑白云,苍苍青峰,豪气干云道:“以后你我三人携手闯荡江湖,何等快意!昨晚我想到半夜,终于为咱们想到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老君山三剑客,你们觉得怎么样?” 中二病又犯了。 李青石摇头道:“俗,太俗了,不够风骚。” 何清流愣了愣,不服道:“你能想到更好的?” 李青石道:“取个名字有什么难的。” 何清流道:“那你取个听听。” 李青石想了想道:“三代同堂怎么样?” 何清流瞬间脸黑,扭头就走:“我去修行了,告辞!” 李青石嘿嘿贱笑,等何清流走远,收起笑脸道:“混了一个多月,一点正事没干,是该修行了。” 这天,李青石入住老君山藏经殿。 …… 在李青石混的这一个月时间里,老君山新添一位师祖的消息如风般传到天南海北。 罗浮山,上界峰。 一个衣着寒酸的黑瘦少年正撅着屁股打理种在院子里的一块菜地,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有些意外,因为这里很少有人过来打扰。 直起腰,来的是个中年人,步态沉稳,气度超然。 他便是名震天下的罗浮山当代掌门人,柳遗阳。 柳遗阳在菜地前停住脚步,弯腰抱拳施礼:“小师叔。” 虽然以这少年的岁数,做他孙子都绰绰有余,但这声小师叔叫的非常恭敬。 他不能不恭敬,一个是辈分在那里摆着,不能不遵礼法,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位小师叔上山不过半年,便已洞开大窍六十二! 这是何等天才! 假以时日,定会为罗浮山带来无上荣耀! 而且毫无疑问,这位小师叔也必将成为罗浮山繁荣昌盛的柱石! 李狗子冲他咧了咧嘴,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僵硬笑脸,虽然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但还是不习惯这个年纪比他娘还大的人叫他师叔。 柳遗阳不以为意,取出一封信道:“今日收到一封寄给小师叔的信。” 把信交到李狗子手里,又施一礼,转身向小屋走去。 他觉得这位小师叔性子很好,只是不太爱笑,喜欢一个人独处发呆,小小年纪就似有很多心事。 李狗子拆开信看了两眼,眼神越来越亮。 是石头哥写的信,他去老君山了! 柳遗阳进了屋,向牛拦山施礼,说道:“师叔祖,弟子得到消息,老君观观主王玄一代师收徒,给自己收了个小师弟,不知在弄什么玄虚,所以来向你老人家请教。” 牛拦山道:“代师收徒?”顿了顿道:“想必不是带艺投师的成名高手,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是什么人?说来听听。” 柳遗阳道:“听说还不足二十岁,叫李青石。” 牛拦山一愣,摆手道:“你去忙,此事不必理会。” 柳遗阳听了这话也是一愣,说道:“师叔祖前不久刚刚收徒,王玄一就来了这么一出,弟子担心其中有什么关系。” 牛拦山道:“这件事我自有计较,你不必担心,不过你要记住,以后要跟老君山搞好关系。” 柳遗阳有点懵,可是师叔祖显然不想多说,他也不好多问,退出房间。 刚出门口,就见自家那位小师叔坐在菜地旁,捧着信咧嘴而笑,不由得愣了愣神,因为他从没见这位小师叔这般神采奕奕笑脸灿烂过。 柳遗阳离开后,李狗子听见自己那位老的掉渣的师父在屋里嚎道:“老前辈糊涂啊!就算罗浮山没他老君山名气大,难道我牛拦山还不如他王玄一一个后辈?!” …… 景州城,一座位置僻静的大院里,丐帮高层齐聚一堂。 陈光宗难掩喜色道:“帮里的弟兄们听说李少侠成了老君山第七师祖,一个个与有荣焉,士气高昂,咱们正好借此向其他州发展,必能事半功倍!” 丐帮自创建以来,一路高歌猛进,在清水县得到清风山庄牛老庄主大力照拂,到了鱼龙郡城,各路豪杰听说丐帮供奉是李青石,也都鼎力支持。 只是到了景州城后发展势头稍稍受挫,因为白玉山庄从中作梗,然而后来竟得到州牧大人暗中扶持,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到了现在,丐帮势力已遍布整个景州,能有这个局面,绝对绕不开李青石这个名字,虽然大部分帮众从没见过这位神秘的供奉,但李青石在丐帮中的威望却早已经无人能及。 眼下丐帮正图谋往别州发展,担心人地两生举步维艰,谁知李青石竟成了老君山师祖,那还愁什么? 李青穗轻蹙秀眉,沉默片刻道:“还是暂且缓一缓,我先给他去封信,我担心借他的名头行事会给他带来麻烦。” 陈光宗愣了愣道:“还是帮主思虑周全,是我轻率了。” …… 西北区域一片贫瘠的村落,有个被附近居民唤作女菩萨的少女发足疾奔,脚步轻快。 来到一片无人旷野,少女开始习练一套掌法,身形矫捷如惊鸿,掌风带起片片残叶落花,绕身飞舞。 最后少女躺在地上,睁眼望天,喃喃自语道:“石头哥,不管你跑多快,我都会追上你。” 远处一个枯槁老僧双手合十,垂眉低目道:“善哉。” …… 一座四季如春的山谷,有个独臂剑客咧嘴一笑,面朝老君山方向轻声说道:“不愧是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王大观主亲自出马 山中无岁月。 李青石入住藏经殿后,每日只做一件事,研习道典。 当何清流过来勾搭,劝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小聚一下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但是耐不住何清流说些“石头你变了,你终于开始端起小师祖架子了”之类的话来软磨硬泡,所以偶尔也会与何清流杨初一一起去散散心。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一年。 这一年时间,藏经殿里的三千道藏李青石已经通读一遍,其中大部分内容,那个干瘪老头早已在十年相处时光中掰碎揉烂融入琐碎言语,然后再灌输进他的意识深处,所以藏经殿里的很多道典在他看来都有些眼熟,研读起来毫不费力。 已经知道刘北斗身份的李青石当然不会再觉得奇怪,不知有多少次看书时,那个干瘪身影浮现在眼前书本上的字里行间,他越来越想那个老头了。 于是修行起来更加卖力。 然而令他心焦的是,一年苦修,竟未洞开一处小窍。 人身共有七十二处大窍,三百六十小窍,七十二处大窍洞开,体内形成小周天,念海生元炁,即入鸿蒙境。 三百六十小窍洞开,体内形成大周天,念海中元炁浊者降轻者升,即入乾坤境。 如今何清流在突破鸿蒙境后,又洞开两处小窍,就连杨初一在这一年时间都让所有人大开眼界,一连洞开大窍四十二处,李青石却寸步未进,在突破鸿蒙境后,修为竟停滞不前了。 好在他心态还算稳,急归急,没崩。 这一天,何清流下山。 家里已经三个月没有来信,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准备回去看看。 临行前,何清流偷偷搓了搓脸,终于挤出昨天练到半夜才练成的复杂表情,拍了拍李青石肩膀,强笑中夹杂担心与同情,说道:“别着急,修行是这样的,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千万不要放弃,你可以的!” 说完还挥了挥拳头给李青石打气。 为什么要这般惺惺作态?因为要搞李青石心态。 这小子实在太过气人,一年时间,连一处小窍都没洞开,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被寄予厚望的人身上恐怕都会接受不了,这厮心态却依然稳如老狗。 所以何清流看不过去了,你好歹流露出那么一丝丝对自己的怀疑也行啊。 于是何清流想,不能让你做个没心没肺的人,既然你不为自己发愁,那我就要表达一下来自至交好友的担心,让这浓郁的友情包裹住你,给你压力。 否则若大鹏一日同风起,岂非又要被你反超? 却没细想,他这种行为,不恰恰说明即使一年时间一处小窍都未洞开,他却仍旧对自家这位小师叔祖信心爆棚? 李青石似乎没发现他这强笑中隐藏的担心与同情,点头道:“放心,我一点都不急,你没什么江湖经验,下山之后一切小心,可别咱们三代同堂还没出山,就变成二代同堂了。” 何清流嘴角一抽,骂骂咧咧下山去了。 这一天,除了何清流下山,孟传鼎四人结束面壁自省,从问心峰回到主峰。 一年时间读书修心,看起来效果显着,路上相遇,孟传鼎一丝不苟向李青石拱手,一脸真诚打起招呼:“一年不见,想必如今应该称李师弟了,李师弟,别来无恙,以前是我小肚鸡肠嫉贤妒能,向你赔罪。” 孟传鼎初上老君山,也曾被视作天之骄子,亲近示好之人不计其数,那时他是老君山上的顶流。 后来何清流来了,妥妥被压制一头,而到了现在,先有李青石一步登天,后有杨初一一鸣惊人,再加上他自己承认做出那等龌龊事,早已不复顶流风光,退居二线。 但就算成为落架凤凰,武道潜力摆在那里,再加上以前他只针对何清流,对其他人都谦逊和善,所以还是有不少人认为他只是一时糊涂,经此一事必能改过自新,愿意继续跟他做朋友。 此时就有几个人跟在他身边,看见李青石后,恭恭敬敬施礼,道一声:“见过小师叔祖。” 紧接着便偷偷捅了捅孟传鼎,小声提醒道:“什么李师弟,这是咱们小师叔祖,还不快行礼。” 孟传鼎满脸愕然,等回过神,李青石已经走远。 李青石自认心眼一直不大,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道理,也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知道孟传鼎属于哪一种,也不想知道,能忍住不去报复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至于以后,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不相往来就是。 匆匆又过去三个月。 李青石依旧一处小窍未开,不过这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也不是全无收获,除了读尽藏经殿所有藏书,还将那套天下无敌剑法习练纯熟,悟到了这套剑法的剑意。 老君山藏经殿中书城巍巍卷帙浩繁,虽然很多东西刘北斗已经给他讲过,但在这么短时间内读遍殿中所有藏书也是件骇人听闻的事,得益于他一旦用心去做一件事就会沉迷其中浑然忘我,此等专注力非常人能及。 李青石终于开始正视修为停滞不前这件事,细究其因,发现有件事如鱼刺般梗在自己心间,使念头心境无法通达。 确切的说,梗在心间的是一个人,李泓。 从他记事起,那个分不清是痴情还是痴傻的女人不止一次对他说过,我不后悔生下你,就是不知道你后不后悔做我的儿子。 直到她死他都没说出口,我不后悔。 因为他恨那个让自己成为野种的男人,她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心里对她其实是有些怨气的。 为了让自己回到正常的修行道路上,李青石尝试去忘记自己的身世,忘记死不瞑目的母亲,试图通过这样拔出梗在心间的那根鱼刺。 他凭借强大的毅力与心志,真的开始催眠自己,开始淡忘一些事,淡化心间的恨。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开始变得通达,可以预料,再过些时日,一定能突破这个武道修行以来的第一个瓶颈。 …… 月至中天,老君山后山半山腰,山野寂寂,杳无人踪。 一只灰毛老鼠在草丛中穿行,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 半空中飘过一道人影,落在地上,大袖飘飘,月华洒落,映在他的脸上,正是江湖诨号王潇洒的老君观观主王玄一。 他俯下身去,抓起早已动弹不得的灰毛老鼠,沉默打量片刻,捏开鼠嘴,在牙齿上找到一根细如毛发的黑线,扯出了那个如蚕茧一般的物事。 王玄一轻轻皱起眉头。 取出藏在其中的纸条,借着月光不难看清上面的字。 “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不足二十岁年纪,便已修成鸿蒙境,不止如此,还练成了那套天下无敌剑法,实为世所罕见的武道奇才,想必能成为老君山第七位师祖,此为最重要的原因。” “不过成为老君山第七位师祖后,他的修为开始停滞不前,时至今日,竟连一处小窍都未洞开,不知是何缘由,后续我会继续打探消息,若有所获定会第一时间告知。” “另外我要解释一句,上次阻挠他拜入老君山并非我自作主张,而是受你师兄所托,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并不知情,你可去问他。” 王玄一凝眉片刻,将纸条重新装回,塞回灰鼠腹中。 灰鼠重获自由后,在地上转了一圈,复又向山下爬去。 王玄一飘然跟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要去京都 三清殿,老道士们齐聚一堂,愁眉苦脸。 徐逸仙道:“莫非又要厚积薄发?” 赵玄宰摇头道:“不应该啊,突破鸿蒙境前,青石的进境一日千里,看似厚积薄发,其实是因之前老前辈一直在帮他重塑根骨,如今根骨重塑早已完成,不该再出现这种情况才对,这不合理。” 齐守本赞同道:“以青石如今的根骨和悟性,洞开小窍该当势如破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比以前活泼了很多的谷念指纳闷道:“你们在急什么?” 老道士们都不说话了,面色略微有些尴尬。 谷念指看了一圈,明白了:“哦,怕老前辈怪罪。” 老前辈把爱徒送到老君山,结果上山后修为便停滞不前,本该长成参天大树的一棵大好青苗,忽然就蔫了,这个责任该谁来负? 是在老君山水土不服,还是大好青苗只是表象,其实外强中干? 徐逸仙嘿嘿道:“四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青石那小子自己不争气,跟老君山有什么相干?着急是因为他是咱们小师弟,四师兄莫非你就不急?” 谷念指张了张嘴,最后蹦出一个字:“急。” 陶三山有些烦躁的挪了挪屁股,说道:“藏经殿里有关修行的书枯燥乏味,那些神仙志怪倒有趣的很,那小子年纪轻轻在里面一闷就是一年多,我本就奇怪他怎会有这么好的耐性,如今想来,八成大半时间都用来看那些神神怪怪的故事了!” 听了这话,几个老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五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啊! 老君山上好吃好喝,无忧无虑,安逸的很,苦了这么多年,想过几天舒心日子,这很合情合理。 老头子们纷纷看向陶三山,心想,老五可以啊,也有说到点子上的时候。 原来这小子住进藏经殿,没有在修行,而是在看殿中所藏的故事书啊。 松快一阵子倒也无妨,就怕长此以往消磨了斗志,那可就废了呀。 不行,这事必须要管一管! 陶三山跟这几个师兄弟过了一辈子,只看表情就知道这次让自己说着了,登时悄悄挺了挺胸膛,满脸严肃道:“身为师兄,不能眼睁睁看他走歪了路,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待我去教训他一番!” 说着就要起身,徐逸仙拦住他道:“五师兄稍安勿躁,先听听大师兄怎么安排。” 王玄一这些日子也为这件事愁白了好几根头发,今日被陶三山一语点醒,心想在这老君山上,老五也并非可有可无毫无用处嘛,本来他对陶三山要去找李青石没什么意见,听徐逸仙这么一说,叹了口气,起身说道:“还是由我去找他谈谈。” 一副事必躬亲为老君山操碎了心的模样。 陶三山瞪眼道:“这有什么好谈的,大师兄你又要抢功!” 王玄一斜了他一眼:“老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抢功?抢的什么功?我是怕你毛毛躁躁把事情搞砸!” 陶三山梗起脖子道:“这点小事还能办砸?那小子不是不知轻重不通情理的人,我只需去提醒他一句,该怎么做他定会自己想明白!” 王玄一道:“他偷懒不修行只是你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呢?” 陶三山眨了眨眼道:“那大师兄准备怎么做?” 王玄一胸有成竹道:“自然是先验证一番,看他是否掌握了藏经殿里的那些道教经典,若已经掌握,说明他根本没偷懒,那么修为停滞不前就另有原因。” 陶三山拿不准他是不是又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道:“那我也能验证!” 王玄一道:“你也能验证?那些道教经典你比我还精通?” 陶三山昂然道:“师兄尽管发问!” 王玄一挽了挽袖子:“那些道教经典是否精通,均可在修为上看出一二,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你是否比我精通,一试便知。” 陶三山脸色大变:“你……”看向其他几个老道:“各位师兄,你们来评评理!” 齐守本转身给自己倒茶,谷念指闭目而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入定,赵玄宰仰起头,似乎才发现这三清殿的殿顶原来竟画有彩绘。 陶三山又下意识看向徐逸仙,不等徐逸仙做出反应,赶紧又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道:“我去修行了,这事我不管了!”一甩袍袖,黑着脸走出大殿。 王玄一长叹一声:“真是操不完的心。”也出了殿门。 他走后,大殿里除了谷念指,其他三个老头都微不可察撇了撇嘴。 …… 藏经殿。 “元窍真灵露,趁时下手栽。性情相眷恋,长出大丹材。” 李青石掩卷深思,又有所悟。 这本《金丹四百字》已经是第二遍研读,经过不懈努力,心中仇恨与不平之意已淡去大半,念头心境愈发通达,想来洞开小窍指日可待。 李青石捏了捏眉心,收起这本《金丹四百字》,取来一本《神鬼簿》翻开来看。 这本《神鬼簿》专门辑录古老相传的灵祗神鬼之言,书中故事颇为有趣,有些刘北斗给他讲过,其中蕴含大道至理,不过这类书读起来要轻松些,借神鬼事修自己心。 身后忽然响起咳嗽声,李青石回头看去,是演员王潇洒,自家亲爱的大师兄,问道:“你咋来了?” 王玄一已在他身后站了片刻,见他果然在看故事书,心想这小子不思进取,看来得给他下剂猛药,狠狠的鞭策一下,脸色凝重道:“偷走那本《天下无敌剑法》的人找到了。” 李青石挑了挑眉,问道:“是谁?” 王玄一看了他一眼:“李泓,他在老君山安插了奸细,指使奸细偷走了那本剑谱。” 李青石愣了愣,竖起大拇指道:“师兄威武,那该死的奸细是谁?” 王玄一见他这般反应,眼皮跳了跳,脸色更加凝重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泓偷走了你师父留给你的东西。” 李青石点了点头,问道:“他为什么要在老君山安插奸细,他跟你们有仇么?” 这是你该关注的重点么……王玄一一时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无语,说道:“因为你来了老君山,所以他才在老君山安插奸细。” 这话就是胡说八道了,经过他暗中调查,不只老君山有那位李先生的暗子,三山五岳十二洞天中都有他埋下的暗子,显然图谋甚大。 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为了鞭策这个安于一隅不让人省心的小子。 李青石沉默了片刻,说道:“奸细已经抓住了?我想见见他。” 王玄一见自己的刺激终于起了作用,感到很满意,说道:“没有,那奸细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李青石有些出乎意料,问道:“为什么?” 王玄一道:“若除掉他,难保李泓不会再发展第二个眼线,不如把他放在眼皮底下,如此就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说到这里又趁机下了一剂猛药:“而且我希望等你有匹敌那位李先生的实力的时候,由你亲自带着他的奸细去找他算这笔账,毕竟这是你给老君山带来的麻烦。” 李青石不说话了,本已淡去大半的仇恨与不平之意此刻又重新凝聚,不知过了多久,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要去一趟京都了。” 王玄一严肃凝重的表情瞬间变为错愕:“啥?” 李青石苦笑道:“这一年多我修为止步不前,就是因为自从知道那个人要杀我后,他的影子就开始梗在心间,越来越看不开,放不下,严重影响了心境。” 合上那本《神鬼簿》放到一旁,接着说道:“我穷尽所有心智,企图将梗在心间的那道影子抹去,将心里的不平之意压下,本来已经有些效果,心境渐通,甚至感觉到洞开小窍已近在咫尺,可现在一切都付之东流了,看来要解开这个心结,只剩走一趟京都这一条路。” 说到这里,李青石抬头望向殿外,轻声道:“我要去找他。” 王玄一嘴角抽搐。 这……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这都特么怪老五! 第一百九十章 提剑下山 王玄一弄巧成拙,但他在山下浪的时候就知道,李丫头这小子看似以诚待人,其实一肚子坏水,所以他怀疑李青石这些话的真实性。 说不定他就是在这藏经殿中安逸度日荒废修行,这时趁机把锅甩给自己。 这锅坚决不能轻易背下。 于是王玄一决定试一试李青石的成色,开始考校他对藏经殿中道教经典的理解。 半个时辰后,王玄一受益匪浅。 李青石对他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就让他陷入长考。 王玄一问:“道可道非常道,何解?” 李青石答:“这一句有两种理解,第一种,道,可道,非常道。第二种,道可,道非,常道。” 这两种理解,王玄一只知道第一种,李青石所说第二种让他开始沉默,接着眼神开始发亮,最后一张老脸竟隐隐有些激动,似有所悟。 接下来,李青石不仅对他提出的所有问题对答如流,还说出了很多他闻所未闻的见解,这些见解有些是刘北斗所教,有些是李青石自己所悟,不管是哪一种,都让这位名闻天下的王大观主大开眼界。 于是考校变成了论道。 论到最后,王玄一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根本就没有偷懒,他一直在这藏经殿中刻苦修行,之所以没有进展,或许真是他说的那个原因。 而当他通过自己的努力,马上就要解决自己这个心结的时候,他突如其来的“鞭策”让他功亏一篑。 一切都是因为老五的谗言,这锅得由他来背。 李青石道:“我准备这几天就出发,去盛仁城。” 王玄一忧心忡忡:“要不再等等?万一还有别的办法呢?” 李青石摇头:“没办法了,唯一一条路,刚才已经堵死。” 王玄一难免有些尴尬,说道:“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即便去了,对解开心结又有什么用处?” 李青石咧了咧嘴,挤出一个笑脸,说道:“不是只有杀了他才能让念头通达,说起来有些可笑,我竟会觉得,杀我,包括杀死我母亲,都不是他的本意,他这么做,或许是受了谁的胁迫,又或许是受了谁的蛊惑,甚至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他做的,而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 李青石深吸口气,接着说道:“所以这趟去京都,我其实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要弄明白这些,我就能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心境也就会彻底通透。” 王玄一叹息一声,父亲杀死母亲,又要杀死自己,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难以接受,产生这样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因此生出心结也在情理之中。 王玄一知道他这趟京都之行会很凶险,难保不会遭遇不测,然而却没再劝他。 修行到了他这个年纪,当然知道,一棵幼苗想要成长为参天大树,这个过程必然不会一帆风顺,少了风雨的摧残绝不可能成材。 他们几个老师兄弟中,哪怕上山之后就从未下山的老四谷念指,能有如今修为,也曾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死关口,而迈过这些关口,并不比与人搏命厮杀来的轻松。 王玄一犹豫一下,说道:“想必你也知道,等你到了京都,这个老君山第七师祖的身份不能帮到你什么。” 李青石点了点头。 他早已不是那个刚刚走出白头村的菜鸟,自然知道就算以老君山的江湖地位,也没底气去坏朝廷定下的规矩。 在大仁王朝,任何江湖势力都不允许帮门人弟子去报私仇,除非仇家也是江湖中人,李青石的事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非但不属于这个范畴,对方还是当朝驸马,所以他此行不仅不能借老君山的势,而且还需格外小心谨慎,否则说不定就会给老君山招来灾祸。 王玄一又是一声叹息,说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可以跟我说说,我一定尽力帮你完成。” 李青石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说道:“我这一遭前路未卜,难免要跟人动手,这你是知道的,跟人动手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刃,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那把七星宝剑是不是该还我了?” 没想到过了一年多,这小子还记着这茬……王玄一脸色一滞,沉闷表情一扫而空,瞪眼道:“什么叫还你?七星宝剑本来就是老君山镇山法剑!” 李青石眨了眨眼:“不是输掉了嘛,这剑输给了老刘,老刘是我师父,他死的时候传给了我,所以这把剑怎么说都应该是我的才对。” 王玄一一双老眼瞪得更大:“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师弟,我师父也是你师父,你已经是老君山的弟子,也该为老君山考虑考虑?” 李青石翻了个白眼:“这剑你们又不用,放在祠堂也是吃灰,怎么就不能给我?” 王玄一嗤笑一声:“就你这点修为,让人抢了咋办?” 李青石又翻白眼:“那你们就再抢回来啊,怎么,莫非这天底下除了老刘,还有你们抢不过的人?” 王玄一冷哼一声:“自然没有。” 李青石嘿嘿笑道:“那还怕啥?走走走,去拿剑。” 王玄一脚底生根,一动不动。 李青石道:“这是铁了心不想还了?” 王玄一无动于衷。 李青石道:“就不怕老刘弄你?” 王玄一冷笑:“你都说了,老前辈已经仙逝,我怕个鸟!” 李青石道:“你不也说了,老刘到底死没死可不好说。” 王玄一脸色一变。 李青石趁热打铁:“说来也怪,自从离开白头村,我总感觉老刘还在,就跟在我身边,你说他不会真是假死,其实一直暗中尾随我?” 王玄一脸色又变,心虚的向周围看了看,最后一咬牙,大手一挥说道:“什么还不还的,你也是老君山的人,这剑自然能用,不只七星宝剑,连剑鞘一起拿去就是!” 李青石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李青石的大师兄,讲究!” 王玄一不动声色抚了抚白须,然后一愣。 这话真的是在夸我吗? …… 三清殿,六个老道士齐聚一堂。 徐逸仙道:“这么说,青石并没有偷懒,修为停滞不前,是因为有心结?” 王玄一坐在首位,微微颔首。 徐逸仙看了陶三山一眼道:“幸亏大师兄做事谨慎,先对青石考校了一番,这才知道他的确在藏经殿中刻苦修行,否则让五师兄去直接以报仇的事相激,那可就弄巧成拙雪上加霜了。” 王玄一微微一笑,也看了陶三山一眼。 陶三山缩了缩脖子,十分愧疚道:“青石此去盛仁城,咱们身为师兄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叫人惭愧。” 王玄一道:“所以我让他把七星宝剑带上,也算尽了咱们一份心意。” 陶三山一愣,急道:“怎能让他带着七星宝剑?被人抢了怎么办?” 其他几个老道也都向王玄一看来。 王玄一没说话。 陶三山道:“我知道,师兄是怕赖下不还的话,刘老前辈……可镇山法剑归山才一年多,总要想想办法才是,起码也要跟我们商量商量嘛。” 其他几个老道偷偷撇嘴,显然也瞧不上自家大师兄这种软骨头行为。 王玄一环视一周,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七星宝剑虽然是咱们老君山的镇山法剑,但说到底终归是一把剑,把它放在祠堂里受人香火供人膜拜,就好吗?它肯定也觉得太无趣,不如让那小子带下山去,就算让人抢了,难道咱们抢不回来?” 顿了顿又道:“那小子现在也是老君山的人,难道他就不怕把镇山法剑带下山给弄丢了?可他为什么还是敢这么做,你们就不想想?真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看得通透!”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然后若有所思。 …… 这一天,李青石提剑下山。 剑鞘造型古朴,大气非凡。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爷你认错人了 送李青石下山的时候,他的六个老师兄虽然都没表现出异样,但其实心里都在为他担心,担心的主要是他在京都会有怎样的遭遇。 李青石已经踏入鸿蒙境,虽说之后修为止步不前,但放眼整座江湖,鸿蒙境已经算是高手,足以应付大部分局面。 何况他还练成了那套天下无敌剑法,根据王玄一的经验,凭借这套剑法,他在鸿蒙境中已无对手。 不过京都毕竟是京都,藏龙卧虎,而且他要面对的是当朝驸马,即便这位当朝驸马不是出身文山的绝顶高手,身边也一定有高人护卫,这么一来,李青石的修为就不够看了,所以六个老师兄怎能不为他担心? 担心归担心,自己的路还是要让他自己去走。 李青石是偷偷摸摸走的,知道他下山的人很少,对外放出的消息是,这位老君山小师祖自这一日起,开始闭关修行。 一年多时间,李青石这个名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为遮掩身份,他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化名取自一种药材,当归,这也是李青石想对那个男人说的话。 这名字实在不怎么好听,但他还是决定用它。 下山后,李青石闷头赶路,忧心忡忡。 他不是在为自己忧心,而是何清流。 数月前何清流家中断了音信,回去查看情况,然后一去不回,王玄一对李青石说,此去京都说不定会见到他。 从王玄一口中,李青石了解到何清流家中发生了什么。 一家老小,总计二十三口人,惨遭灭门。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很可能是朝廷中某一党派,何清流只身赴京都,企图查明真相,为家人报仇。 李青石早就觉得何清流出身不凡,没想到他的祖父曾官至首辅,多年前因为党争,因为对朝廷心灰意冷,愤而辞官,闲居在家。 虽然赋闲在家,但在朝廷里做了大半辈子的官,门生故旧无数,凭借这些人脉,对朝局尚存一些影响力。 想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被人视作隐患,这才招来灭门之祸。 王玄一早就得到这些消息,只是见李青石修行一直没有进展,怕搅乱他心神,所以一直不曾对他提起。 李青石忧心如焚,担心何清流势单力孤,遭遇不测。 他一路朝京都而去,专心赶路,行事低调,避免节外生枝。 当初他从景州去往老君山所在的辽州,路上看到很多流民,与那时相比,现在流民更多了,看来这一年多朝廷并没有什么起色。 何清流的祖父曾做过首辅,竟被人明目张胆灭门,朝廷非但没有起色,显然比起以前更加腐朽了。 途中零零散散听到一些江湖上的传闻,李青石事不关己,只听个热闹,其中自然也有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的一些事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刘风流杀了很多三山五岳十二洞天中品行不端的门人弟子,还是老风格,事后留字,杀人者刘风流。 自家人不干人事那也要由自家处置,刘风流不光多管闲事,还搞得人尽皆知,有点打脸,自然就把这些江湖圣地都得罪了。 好在这些江湖圣地门下出了败类脸上无光,这才没死咬住刘风流不放,否则刘风流本就在被官府通缉,若再遭江湖围剿,那日子可就真难过了。 李青石心想,这么洒脱的人物,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缘结交。 一路无话,这天,李青石到了春神城,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傍晚。 春神城距离京都盛仁只剩百十里路,因为赶路赶得急,有些疲累,李青石决定在城中好好休息一晚,计划第二天一鼓作气赶到京都。 在城中找了家客栈落脚,简单洗漱一番,等了片刻,店伙计就把饭菜端进屋里。 李青石一味赶路,吃住都不在意,所以露宿荒山野岭居多,吃饭也是用干粮或者野味对付,今日总算能好好吃上一顿。 等店伙计走后,李青石坐到桌旁,夹了一筷菜肴送进嘴里,接着就是一怔,这菜味道不对。 里面下了迷药。 老子这是住进了黑店……李青石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悄悄服下解药后,继续大口吃菜,眼珠转动,偷偷观察周围情况,同时支棱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吃饱喝足,李青石伸了个懒腰,做戏做全套,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困?”脚步踉跄走到床前,一头栽倒。 其实碰上这种黑店,吃饱喝足后拍拍屁股结账走人,对方一看迷药不管用,就知道碰上了硬茬子,必不会纠缠。 但李青石没这么好脾气,虽说有事在身不愿节外生枝,那也要叫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顺带手捞点盘缠,又不费事。 过了一会,有两人进了房间,一人轻笑道:“就这种货色,还想到咱们这里来当卧底打探内幕,也太不自量力了。” 另一人道:“不要得意,要不是卢大人事先通了气,咱们提前有了防备,你能保证这小子不会得手?” 先前那人道:“这倒也是,不过我说,咱没弄错人?” “应该不会,卢大人说是个二十来岁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今日入城的生面孔里,只有这小子年纪跟模样对得上,再说错了就错了,这两天仍旧留神些就是。” “这倒也是,那句话咋说来着,宁肯弄错,也不能漏网。” 李青石一边装晕一边心想,莫非不是黑店,是他们认错了人? 转过这念头后也就不再深思,反正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没打算趟这浑水。 李青石细听这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然身有武功,但都不高,完全应付的来。 不过李青石又稳了一手,趁他们搬动他身体的时候,不露痕迹在他们手腕上摸了一把,给他们把了把脉,果然,一个洞开大窍四十七,一个洞开大窍五十一。 放在江湖上是把好手,但在自己面前,妥妥两个菜鸡。 李青石不再装晕,他修为比对方高,又是出手偷袭,所以眨眼就把两人放翻。 这两人看去三十多岁,身材壮硕,被李青石放翻后脸露迷茫,随即目露凶光,可惜口不能言。 李青石在他们身上摸了一遍,没想到这俩货都是有钱人,竟搜刮出几十两银子。 揣到自己怀里,开门观察了一下客栈里的情况,不见有什么埋伏,悄无声息脱身而去。 李青石出了客栈,摸到城墙下,直接翻墙而出,拣荒僻小路急奔一阵,进了一座荒山,这才靠在树下休息。 李青石咧了咧嘴,自嘲一笑,老子又不缺这几十两银子,何必要受这个累,本来还打算今晚美美睡上一觉,这可倒好,又要露宿山野。 闭上眼,正要睡去,突然听见细微声响,猛的睁眼,只见身前已站了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 手里提着的那个正是被他放翻的两人之一,站着的那个两鬓霜白,脸上却不见一条皱纹,再加上手提一人竟然还能这么快追上来,显然修为高深。 而且欺到身前他竟毫无所觉! 李青石很快得出结论,这恐怕是个乾坤境大高手! “是他,是他,就是他!”壮硕汉子被放到地上后,指着李青石叫道。 李青石从怀里掏出搜刮来的几十两银子,冲那位一言不发的神秘高手干笑两声道:“这,这位大爷,误会了,误会了啊,我不是你们要弄的人,银子还你们还不行吗?” 神秘高手仍旧一言不发,保持着高冷的姿态。 李青石又赶紧道:“不行的话,我这里还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是你? 李青石怀疑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拥有乾坤境修为的那是什么人物?放在江湖上都是高手高高手,寥寥无几,怎么这么草率就让自己碰上了? 王玄一跟他说过,京都的水很深,一砖头拍下去,不仅可能拍到大官,还可能拍到深藏不露的高手老妖怪。 可这还没到京都,离着还有百十里路呢,水就开始深起来了? 洞开五十一处大窍的武人都只能是跟班小喽啰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的形势,硬拼是万万不行的,只能尽快消除大家的误会。 李青石正要进一步做出解释,两鬓霜白的神秘高手说话了:“你在等什么?” 这句话自然不是对李青石说的,而是壮硕大汉。 壮硕大汉与同伴一起被李青石放翻,被人发现的时候声称是让人偷袭给阴了,否则不至于拿不下个黄毛小子。 他自己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压根不认为李青石是自己的对手。 于是神秘高手发话后,捏了捏拳头,纵身朝李青石扑去。 李青石手上招架,嘴里大声解释:“真的是误会啊,在下李当归,到春神城只是路过,不是你们要弄的人。” 神秘高手挑了挑眉:“你跟他说什么了?” 壮硕大汉心里咯噔一下,手上招式都放缓不少,嗫嚅道:“他,他已经知道是卢大人给我们报信。” 瞥眼看见神秘高手脸色有些阴沉,赶紧说道:“前辈息怒,小的,小的以为他是必死之人,所以说话才大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青石也赶紧叫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耳朵不太好,没听见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神秘高手已经看穿他的修为底细,在他想来,如此年纪就有这等修为,多半师出名门,问道:“你师承何处?” 李青石心想,我若说自己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些江湖圣地中的弟子,想必他们会有所忌惮,叫道:“我从小在文山学艺。” 不料神秘高手脸上波澜不惊,不再说话,也没让壮硕大汉住手。 李青石心想,我胡乱招架,并没有显露武功招式,他就算眼力再高,也不至于露馅才对,那他摆出这个死样,是几个意思? 却见壮硕大汉阴笑道:“那你就更不能活了!” 神秘高手冷声道:“你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壮硕大汉虎躯一颤,紧紧闭上嘴巴。 李青石心里盘算,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今天这事恐怕不好办了,可我知道了他们什么秘密?卢大人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啊…… 早知道就不装晕摸银子了,直接拍屁股走人,也不至于摊上这种事…… 不对,他们既然认错了人,就算我拍拍屁股走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还是要把我抓去。 壮硕大汉久战不下,又看李青石随手招架气定神闲,这才知道不是对手的原来竟是他自己,但此时前辈在侧,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下去。 心想卢大人说姓周的小子洞开大窍不足五十,若不是他情报有误,这一遭恐怕就真是认错人了。 如果真是认错了人,这小子也算时运不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就这么葬送了。 李青石和壮硕大汉各自转着心思,一个是游刃有余,可以分心两用,一个是知道打不过,也就泄了气,所以都有点心不在焉。 不过这场注定分不出胜负的打斗没有持续太久,李青石尚未想出脱身计策,突然感觉自己的动作变得凝滞,他知道是那个神秘高手出手了。 跟六个老师兄厮混一年多,乾坤境修为都有哪些手段,他一清二楚。 果然是乾坤境! 既然如此,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再找别的机会……李青石放弃无谓挣扎,束手就缚。 神秘高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拍,李青石察觉一缕浑厚元炁侵入自己体内,封住各处大窍,切断了小周天的运行,让他变成尚未开窍的废柴。 神秘高手吩咐道:“带回去。” 壮硕大汉连忙称是,一脚踹在李青石屁股上:“乖乖的走!” 李青石追上神秘高手的脚步,挤出笑脸道:“这位大爷……前辈,这真的是误会啊,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您听我口音,您听您听,我根本不是春神城人,就算听到什么,也听不明白呀。” 神秘高手斜他一眼,大概在想文山竟有这么没骨气的弟子。 李青石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立马口沫横飞趁热打铁,可惜说了半天,神秘高手又变回无动于衷的死样。 李青石咽了口吐沫,眼珠转了转道:“有前辈这样的神仙人物,你们的团伙……组织肯定是做大事的,您看……能不能收我入伙?” 拍了拍胸脯道:“我一定忠心不二,为组织抛头颅洒热血,尽自己绵薄之力!” 神秘高手轻皱眉头,终于受不了耳边的聒噪。 然后李青石就感觉喉咙发紧,就要说不出话,赶紧道:“我闭嘴,我闭嘴,前辈高抬贵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再多说一句。 三人回到春神城,来到一条偏僻街道,这里的房屋老旧破败,显然是城中贫苦大众的聚居地。 李青石闭眼说道:“前辈,我可一直闭着眼,什么都没看见,你千万不能杀人灭口。” 刚说完听见身侧轻轻响了一下,把眼睁开一条缝,那神秘高手已经不见踪影,只剩壮硕大汉。 壮硕大汉押着他进了一座不起眼的破落小院,小院只北面有三间土房,年久失修,勉强能够住人,此时黑着灯,无声无息。 院中有一口水井,走到井旁时,大汉忽然提起李青石跃入井中。 李青石不知他弄什么玄虚,暗中戒备。 虽然大窍被封,但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暗中将大窍里被封住的元炁散入周围筋骨,此时已散完三十余处,若遇到危险,或许能拼死自救。 不等落入井底,大汉伸脚撑住井壁,在井壁上摸索一阵,竟打开了一个暗门。 从暗门进去,走过一条上百米长的暗道,尽头处是一扇厚重铁门,大汉掏出钥匙打开铁门,进了一间四壁与屋顶地面都被玄铁包裹的囚室。 囚室内点着一支蜡烛,玄铁墙壁上分布着一些小孔,想来是换气所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有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大汉抬脚把李青石踹入囚室,骂道:“你小子可真特么能说,可惜都是白费口舌,落在咱们手里,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活命,乖乖进去等死!” 哐当一声关上铁门,上了锁,脚步声渐渐远去。 囚室中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李青石听见阴影里传来呼吸声,看来躺在那里的人是个活的。 那人面朝墙壁,看背影是个男的,大概之前是在睡觉,此刻显然已被吵醒。 李青石朝他走近几步,抱拳道:“这位……大哥,幸会幸会,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翻身坐起,没好气道:“都已经沦为阶下囚,还幸会个屁……” 说到这里忽然愣住,伸手指着李青石道:“是你?” 李青石见他似乎认识自己,十分意外,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对方模样,不由得也愣了愣,愕然道:“是你?” 面前这人,竟是喊了他好些日子青妹妹的色批,周宗儒。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是干事 李青石对周宗儒的了解还谈不上知根知底。 当初认识的时候,他正跟着舅舅一家到江州去赴任。 听说他的父亲也在朝为官,只是不知官职大小,但不管他的父亲官职是大还是小,只凭他有个做州牧的舅舅,就可称得上家世煊赫。 李青石看着身上衣衫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周宗儒,心里纳闷,这样一个家世煊赫的公子哥,怎么会穿成这样?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会被人囚禁在这里? 周宗儒此时也是一脑门问号,这小子不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做了老君山上的师祖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宗儒虽然不在江湖上厮混,但有个叫李青石的年轻人一跃成为老君观师祖这种大事,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其实不只有所耳闻,当时他还跟表妹争论过,那个李青石到底是不是他们认识的李青石。 表妹神采飞扬满脸笃定,说一定是,他从未见过表妹那么明媚的容颜,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梗着脖子信誓旦旦说一定不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虚的。 他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说起来也跟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惊疑之后,周宗儒的心情突然又变得灿烂起来,这厮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说,那个成为老君山小师祖的李青石,不是他? 李青石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周宗儒扬起脖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青石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周宗儒好像真的知道内情,不过这敌意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拉了拉他表妹的手,在一起睡过几次觉,难道过了这么久,他还在记仇?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大丈夫当心比天高比海阔,不要这么小肚鸡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周宗儒一听这个更加来气,他也想让它过去,可表妹那里过不去。 自从跟这个长得像娘们一样的小子分别后,表妹不知道多少次提起这小子,尤其是听说他成为老君山师祖之后,这让周公子完全无法接受,跟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妹的那颗芳心,怎么就让别人给拨动了? 他心如刀割,他无计可施,差点就跑到舅舅舅母那里去告状,说表妹对人动了春心。 周宗儒拍开他的手:“我问你,老君山新添了一位小师祖,也叫李青石,是不是你?” 李青石一怔,随即咧嘴笑道:“怎么可能?原来你竟然这么瞧得起我?惭愧,惭愧。” 周宗儒得他亲口确认,松了口气,心中敌意也跟着淡去几分。 既然那个传奇人物不是他,想必表妹也不会再对他那般念念不忘了……看了李青石一眼,问道:“你不是去老君山拜师了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青石叹了口气,神情黯然道:“别提了,我根骨资质不行,所以没成。” 周宗儒心情更加舒畅,心中敌意尽去,拍了拍他肩膀道:“别这么灰心丧气,天底下又不只老君山一个武学宗派,可以再试试别的嘛。” 这怎么忽然又没有敌意了……李青石看了他一眼道:“我也想去别处试试,可首先要保住性命,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周宗儒一声叹息:“此事说来话长。” 李青石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下文,只好说道:“话长还不赶紧说?” 周宗儒瞪眼道:“你等我捋一下!” 又等片刻,周宗儒终于开口:“这事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你行走江湖,一定也知道,咱们大仁连遇天灾,老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因此生出许多流民,京城周围也有不少,然而数月前我发现,这些流民很多都失踪了。” 李青石道:“失踪了?莫非也是叫这些人抓起来了?” 周宗儒一滞,神色不善道:“能不能不要插嘴?” 李青石道:“你说你说。” 周宗儒接着道:“这些流民都是从各地一路乞讨而来,他们没有固定居所,所以即便有人失踪,也很难让人察觉,然而我一向心细,观察入微,这件事终究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李青石捧臭脚道:“周兄威武。” 周宗儒微微一笑,又道:“后来我风餐露宿,暗中调查,凭借过人才智,终于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李青石道:“那些失踪的流民果然是被这些人抓来了?” 周宗儒怒道:“你又插嘴!” 李青石摆手道:“不插了不插了,你说你说。” 周宗儒被他屡次三番猜中真相,失去了讲故事的兴致,没好气道:“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李青石赔笑道:“我要知道还用问周兄吗?” 周宗儒见他态度不错,心气稍顺,说道:“他们是这春神城中卖苦力气的脚夫之流,不过现在来看,显然没那么简单。” 李青石追问道:“那他们究竟是什么路数?掳走那些流民做什么?” 周宗儒心情又不是那么美妙了:“这不是还在查么?” 看来他就知道这么多……李青石打量了他两眼道:“据我所知你不在官府当差,查这种事做什么?” 周宗儒挺胸道:“谁说我不在官府当差?本公子现在可是镇武司里的干事!” 李青石抱拳道:“呀呵,原来已成了周大人,失敬失敬。” 周宗儒想起什么,脸色莫名其妙又由晴转阴:“都特么赖你,否则老子岂会跑到镇武司干这等苦差事!” 李青石一脸懵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宗儒欲言又止,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里,冷哼一声。 他之所以走后门到镇武司当差,正是因为听说李青石成了老君山师祖,思来想去,若跟李青石一个赛道,也去厮混江湖,恐怕这辈子都比不过他,于是另辟蹊径,加入镇压整座江湖的镇武司。 这么一来,不管姓李的在江湖上混出多大名堂,在他面前都要老老实实低头,如此便有机会挽回表妹芳心。 这些事当然不能告诉李青石,否则他不就知道表妹一直在念着他? 气氛一时间有些不太和谐。 身处险境,多个朋友就多一份助力……李青石只好又捧臭脚:“镇武司的干事,想必是个挺大的官?” 李青石虽然早就听过镇武司的威名,但对它的体系架构还真不太清楚。 镇武司的管理体系是这样的,一把手是司长,所有事务都能插手过问。 底下是两个副司长,一个协助司长管理分布在各州的办事处,另一个协助司长管理京都总部。 再往下是毛毛多的处长。 再再往下是更加毛毛多的科长。 最后才是最底层干事的人,简称干事。 所以当李青石说出这句话后,气氛更加不和谐了。 李青石察言观色,猜到其中原由,干笑两声转过话题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周宗儒的脸更黑了。 李青石亡羊补牢,赶紧又转到下一个话题:“听他们说,有人想混入他们之中做卧底,不会是你?” 问完之后又立马自己给出答案:“不对,肯定不是你,不然他们既已抓了你,怎会认错人又把我抓来?所以要做卧底的人还没来,你还有同僚在调查这件事对不对?这么说我们还有获救的机会?” 周宗儒沉默不语,脸色黑里透红,因为那个来做卧底的人就是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一百九十四章 猪队友 周宗儒原计划今日或明日抵达春神城,但第一次做卧底,他有些兴奋,有些迫不及待,所以提前了一天,昨日便到了。 失踪的只是一些流民,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镇武司不太重视,何况这件事不一定是江湖势力所为,若不涉及江湖势力,那就更与镇武司没有关系了。 不过这是周宗儒入职以来靠自己的能力发现的第一桩案子,铆足了劲想借此做出些成绩,好让人高看一眼。 经过数月调查,隐约发现人口失踪与春神城的脚夫苦力们有关,只是并没有确凿证据。 脚夫苦力当然不算江湖势力,然而周宗儒已经在这件事上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岂能甘心前功尽弃? 于是狡辩说脚夫苦力们如果成立了组织,就已经算是江湖势力,所以此事该由镇武司负责。 他的顶头上司,一个科长,其实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人口失踪这种事在大仁王朝并不稀奇,无非就是把人发卖掉挣些银钱,何况并未牵扯江湖势力,镇武司才不屑管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打算置之不理,但他知道周宗儒有背景有后台,不想得罪这小子,于是就把这件案子按照流程报上去了。 立案之后,便扔给周宗儒一个人负责,权且当成是让他过家家,反正疑犯是群泥腿子,左右也出不了事。 所以负责这起案件的只有周宗儒一个人,没有后援。 周宗儒盘算的很好,伪装成找活干的苦力,找机会打入敌人内部窃取情报,于是精心找来一身行头,于昨日入城,准备实施自己的计策。 谁知昨日午后刚到这片贫民聚居的区域,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在一条僻静巷弄遭到几个高手的围攻,然后就被抓来这里。 简直莫名其妙! 冷静下来后,他用自己远超常人的大脑做出判断,这件案子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是自己似乎并未暴露,他们为何下手这般果决?莫非把我当成了流民? 周宗儒身陷囹圄后,其实是有过一番缜密分析的,只是分析来分析去,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这么说,他们还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卧底?”李青石面色古怪,实在不知道此时应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合适。 周宗儒点了点头,胸有成竹道:“所以大可放心,天下没有人敢动镇武司的人,等我弄清他们在搞什么玄虚,就亮明身份,到时你我便可脱身。” 那恐怕会死得更快……李青石道:“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谎称自己是文山弟子,都没让他们有丁点忌惮,而且他们中有乾坤境的人物,显然非同寻常。” 周宗儒猛的起身,惊道:“什么?他们中竟有乾坤境人物?” 李青石奇道:“你不知道?” 周宗儒没回答,惊疑不定。 李青石道:“那想必你也不知道,你要混入他们做卧底的事,他们早已提前得到消息。” 周宗儒猛的抬头,惊道:“什么?他们早就知道了?” 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干咳一声,重新坐回地上,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周宗儒脸色凝重道:“看来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这就是你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李青石嘴角一抽,说道:“是一位卢大人给他们报的信。” 周宗儒又猛的站起身来,惊道:“什么?竟然真的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李青石的嘴角又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抬起手掌,掩住自己的面孔。 周宗儒突然看向李青石:“等等,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李青石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你知道这卢大人是谁吗?” 周宗儒轻易地被他带偏思路,沉吟道:“知道我要来做卧底,一定是京城的官,镇武司里姓卢的有好几个,京城的官员里姓卢的也不少,猜不出是谁。” 我就是随便一问,他是谁跟我可没半颗铜钱关系……李青石道:“这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怎么脱身。” 周宗儒脸色沉重道:“此事既然牵涉到朝廷官员,说不定他们会破釜沉舟,就算我亮明身份恐怕也没用了,只能想其他办法。” 这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李青石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周宗儒向四周打量了一圈,脸色难看道:“这房间被玄铁包住,凭我的修为不可能逃得出去。” 李青石问道:“你的修为没被封住吗?”随即醒悟,封印大窍是乾坤境才有的手段,周宗儒的修为若被封住,就不会不知道对方阵营中有乾坤境高手。 周宗儒道:“他们封了你的修为?” 李青石点了点头。 为什么封了他的修为,却不封我的,是我不配么……周宗儒脸色发黑,说道:“记得当初你洞开大窍七十一处,莫非现在已经突破鸿蒙境?不可能,这才多长时间,不是说最后一处大窍很难么?” 李青石谦虚道:“侥幸,侥幸。” 周宗儒如遭雷击,这两年他玩命修行,不过才又洞开大窍八处,总共开大窍四十八,离鸿蒙境还无比遥远。 不,这件事绝不能让表妹知道……等等,他在这个年纪就突破鸿蒙境,老君山岂会放过这等人才?莫非…… 老君山上都是傻子? 周大公子一时间思绪纷飞。 李青石没理会发散思维的周大公子,在囚室中转了两圈,虽然封印修为对他无效,但就算如此,凭他的力量也无法破开这些由玄铁铸造的墙壁。 何况这间囚室还深处地底。 李青石不由有些疑惑,这些人掳劫的是不会武功的流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建这样一间牢不可摧的囚室? 李青石放下这个疑问,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即便好奇,也要先脱身再说。 他又在囚室中转了两圈,忽然灵机一动,取下背在身后的七星宝剑。 周宗儒凑过来道:“你那把破剑终于舍得换了?嗯,这把不错,不失大气,又不会显得过于张扬。” 李青石拔剑出鞘。 周宗儒看着灰白无光如同生锈的剑身,愣了半天才道:“你,你这是只换了个剑鞘?” 你心可真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些小事……李青石冲他咧嘴一笑,先走到铁门后听了听动静,然后朝最里侧那面墙壁走去。 周公子终于想起此时应该关心的是他要做什么,说道:“你是想用这把破剑切开这墙壁?别闹。” 伸手在墙壁上敲了敲,发出咚咚闷响:“听听,这铁壁可不薄,别说是你这把破剑,放眼天下恐怕都没有能插破它的兵器,否则他们既然知道封住你的修为,又岂会忘了拿走你的剑?定是知道,即便你有剑在手,也绝对逃不出……我日?” 周宗儒猛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李青石手里的那把破剑直接就插入铁壁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接着又往下一划,毫无阻碍的划出一道缝隙…… 等周宗儒回过神来的时候,李青石已经从铁壁上割下一块方方正正的铁板,只不过这铁板实在厚了些,将近一尺。 周宗儒咽了口吐沫,从李青石手里夺过长剑,瞪眼猛瞧:“你这剑是什么来头?” 说着顺手向铁壁刺去,却听铮的一声,剑尖弹开,铁壁上什么都没留下。 周宗儒眨了眨眼,问道:“怎么我不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实施逃跑计划 李青石早就发现刘北斗留下的这把七星宝剑有些古怪,有时锋利无比,有时又平平无奇。 后来知道它是老君山镇山法剑,又经历被剑鞘攻击,于是这古怪也就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把举世闻名的宝剑要是没有古怪才不正常。 至于这剑为什么如此神异,只能留待以后研究,因为以王玄一的修为都无法探知究竟,要想弄清楚这把剑的奥秘,显然需要更高的修为。 李青石不知道老刘是否已弄明白这把剑,若连他都没弄明白,恐怕就只有修到那个虚无缥缈的神仙境才能解开这个谜题。 李青石拿剑刺入铁壁时,依靠的并非力气,按道理说换周宗儒来也没问题,以前他只知道这剑有时锋利有时寻常,现在才知道,原来不同的人用也能产生不同的效果? 李青石当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好安慰周宗儒道:“或许是因为你修为太低?” 周宗儒身体僵了僵,咬牙切齿道:“你要再这么说话,可就别怪我要教你做人了,虽然你修为比我高,但别忘了,你的修为已被人家封住,眼下根本不是我对手……” 说到这里一愣:“对啊,你修为已经被封,不可能你能刺穿墙壁,我反而不行,你说实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青石向切开的铁壁后面打量,说道:“封印大窍的手段对我没用。” 周宗儒道:“为什么?” 李青石道:“此事说来话长。” 周宗儒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李青石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咱能先不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先想办法脱身不好吗?” 周宗儒正要说话,李青石忽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铁门处传来响动。 周宗儒道:“紧张什么,送饭的。” 果然,门上打开一个小口,扔进来几个馒头,一壶清水,一双眼睛在门后张望片刻,门上小口又被堵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青石道:“他们既然要杀人灭口,还送饭做什么?” 周宗儒道:“对啊,莫非只是吓唬咱们,在没弄清咱们的身份之前,不敢胡乱杀人?” 李青石道:“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自己想办法脱身才是上策,不能把命交到别人手上。” 周宗儒点头道:“有道理。”走到李青石切开的那个破口前看了看,笑道:“脱身还不容易?这墙后只是些泥土,你再把口子割大些,咱们挖条地道逃出去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李青石方才就已想过,只是仔细盘算后发现根本行不通,说道:“不妥,咱们不知道对方的地盘到底有多大,地道朝哪里挖?挖多远?挖出来的泥土又放到哪里?何况对方还有乾坤境高手坐镇,即便咱们能挖通地道,恐怕也会被对方察觉。” 为什么他能想到这么多,我却想不到……周宗儒呆若木鸡,半晌才道:“那怎么办?” 李青石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说道:“咱们就来个守株待兔。” 周宗儒道:“什么意思?” 李青石拿起一个小瓶:“这是专门针对乾坤境高手研制的迷药,只要吸上几口就会变成任人拿捏的软脚虾。” 周宗儒斜眼看他:“你少蒙人,世间还有能迷倒乾坤境的迷药?以为我不懂?乾坤境体内已形成大周天,能沟通外界元炁,再厉害的毒药也能排出体外。” 周宗儒所说是众所周知的常识,突破乾坤境后,便不惧怕世间任何毒药。 但刘北斗曾对李青石说过,常识不一定是对的。 所以李青石手里的这瓶药真的能迷倒乾坤境,是特意为他们这个群体量身定制,已经拿几个老师兄做过试验。 不过想让乾坤境的高手高高手中招也没那么容易,这药虽然有此功效,但需要达到一定的浓度,这就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而且要提前做好布置。 巧的是,李青石两人目前的处境,完美具备了这些条件。 李青石没跟周宗儒废话解释,直接选择用事实向他证明。 先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解药,然后拿着药瓶放到囚室中那支蜡烛上烘烤。 几乎是刚把药瓶放到烛火上,站在一旁的周宗儒就感觉自己手软脚软,浑身无力。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迷药,当然,他这辈子其实也根本没见识过几种迷药,在这方面阅历实在有限。 周宗儒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喘着粗气道:“快,快,给我解……解药。” 李青石把一颗解药塞进他嘴里,过了片刻,周宗儒缓过劲来,但仍然感觉身体仿佛被掏空。 他此时已经信了一大半,凭借聪明过人的头脑,也猜到了李青石的计划。 这是打算把敌人吸引进这间囚室,然后迷翻。 若这瓶迷药真能迷翻乾坤境高手,周宗儒觉得未必不可行,然后他破天荒福至心灵,发现了这个计划的漏洞。 他学着李青石的样子说道:“此计不妥,除了送饭,根本没人来这里,他们送饭也是通过门上的那个小口,这药如此厉害,恐怕他们打开门上那个小口的时候,就会被迷倒,人倒在外面,同伙发现后必定起疑,岂会再上当……” 越说声音越小,他看见李青石从墙壁后面掏出泥土,堆在门后,挡住了门上那个小口子。 原来他已经想到了……周宗儒愣了愣神,只是这么做有用么? 李青石道:“愣着干啥,你去烘烤迷药。” 周宗儒拿起药瓶在烛火上烘烤,李青石见泥土堆得差不多,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他尚有几处大窍内的元炁没有散入筋骨,用了些时间将大窍中的元炁疏散完毕,可惜元炁运行的小周天无法恢复,因为那个神秘高手注入他体内的元炁仍旧堵住各处大窍。 就如一个个门户被从外面堵死。 李青石心思一动,大窍被堵住,窍中元炁出不去,导致无法发挥作用,也无法运行小周天,我的元炁从里向外冲不开这外来元炁的封堵,那么从外向里呢?是不是能把这堵住大窍的元炁冲到窍内? 他开始进行尝试。 换成其他人,元炁被封堵在大窍中,就像一个人身处一间密室,门口被堵住,出不去便是出不去,但李青石的元炁能够从四周“墙壁”散入筋骨,从而“逃出密室”。 李青石调动元炁在大窍外聚集,然后向堵住门口的那团元炁冲撞,试了几次,突然觉得大窍中一松,竟真的将那团元炁撞入大窍! 紧接着,被撞入大窍的那团外来元炁跟他自身的元炁融为了一体! 李青石明显察觉自己的元炁不只数量增加了,而且浑厚浓郁了很多。 要知道,凡是修行武道的人,每洞开一处大窍,大窍中就会生出元炁,根据各人体质不同,所生出元炁的数量与质量也不相同,这些元炁是一个人的“先天元炁”,终生不会发生变化。 而突破乾坤境之后,可从外界引元炁入体,这些元炁属“后天元炁”,与先天元炁天壤之别,虽然同处体内,但泾渭分明。 李青石经刘北斗重塑根骨,体质异于常人,先天元炁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本就强过别人。 此时因祸得福,意外发现侵入自己体内的外来元炁竟能同化为自身的先天元炁,虽然不知究竟,但不影响他为此感到激动与兴奋。 美滋滋想着,以后多叫人封印我的修为,那我的先天元炁岂不是就能无限壮大? 这么一来,不只乾坤境下无敌手,等突破乾坤境后,那也是乾坤境中第一人啊! 李青石心怀大畅,幻想着自己的美好将来,突然听见周宗儒问道:“你笑什么?” 李青石面皮僵了僵,睁开眼道:“我有笑吗?” 周宗儒道:“废话,而且笑得又猥琐又淫荡。” 李青石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道:“你看错了。” 周宗儒撇了撇嘴,还想争辩,李青石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终于到京都 周宗儒立刻噤声。 他们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也没留意时辰,此时回神一想,似乎又到了送饭的时间。 周宗儒用眼神询问房间中迷药的浓度够不够,李青石读懂了他的眼神,却没回答。 这厮不动脑子,来送饭的又不是乾坤境高手,浓度自然是够的。 只听铁门上当当响了两声,门上的小口已经被泥土挡住,看不见是什么情况,但猜也能猜到,对方打开了这个小口。 接着就听见“咦”的一声,然后就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跟着铁门被拉开。 门上的那个小口位置比较靠下,李青石堆起的土堆也就没那么高,所以铁门被拉开后,来人只是被土堆挡住了下半身。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高高瘦瘦,拉开门后,看见囚室中,李青石和周宗儒正眼巴巴看着他。 他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打开门上的小口后,照例朝里面看了两眼,这是为了确认里面是不是有变故发生,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堆泥土。 这间囚室浇筑了铁壁,哪里来的泥土? 不好!他们挖地道逃走了! 虽然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挖开玄铁铸造的墙壁,但既然有泥土出现,那就说明他们肯定是挖开了。 赶紧打开铁门查看情况,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场面。 李青石把他拖入房中,关上铁门,继续开心的冲击被封住的大窍。 就这么简单?周宗儒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到了希望,不用李青石吩咐,继续卖力烘烤药瓶。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又响起脚步声,第二个人来了。 他自然是来寻找一去不返的同伴的。 当他走到铁门前的时候,发现门锁打开,立刻警觉起来,贴身靠在门旁的墙壁上,凝神听了片刻,囚室中悄无声息。 于是伸手把铁门拉开一道缝隙,同时做好抽身撤退的准备。 然后他就倒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中已经躺了八个人。 周宗儒啧啧道:“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蠢,一个一个过来送。” 李青石道:“不要嘲笑你的对手,尤其是你栽在他们手里的时候。” 周宗儒的得意之情僵在脸上。 一个时辰后,外面的甬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次对面组团来了。 李青石侧耳细听,这些脚步声里有一个极为轻微,若所料不错,应该是那个乾坤境的神秘高手。 他果然没有料错,暗道中,走在前面的正是那个两鬓霜白的神秘高手,身后跟着四人。 他本来正在自己的居处修行,忽然有人来报,有八个人下到这间囚室,均有去无回。 事情似乎有些蹊跷,但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居处离这里不远,附近的任何动静都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那两个年轻人并没有逃走。 只要人没逃走,这里就不会暴露,他的任务也就没有出现纰漏。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怪事,他懒得去猜,直接来看看便是。 虽然两个年轻人里有一个天资卓绝,但毕竟只是鸿蒙境,若他面对一个鸿蒙境都畏首畏尾,那连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他一向自负,尤其是突破乾坤境以后,所以擒住李青石,并没有拿走他的剑,也没有搜他的身,他不屑这么做。 区区一个鸿蒙境,也实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在他的眼皮底下,鸿蒙境绝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 来到囚室外,这个自负的乾坤境高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铁门拉开。 跟在他身后的四个人可没这般自信,虽然有乾坤境的神仙人物挡在前面,但小命是自己的,还是稳妥些好,所以他们缩在后面,小心翼翼观察着情况。 铁门拉开后,囚室中躺着十个人。 李青石和周宗儒也躺在地上装死。 对于一个乾坤境高手来说,谁是真晕,谁是装晕,自然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他冷笑一声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笑话。” 躺在地上装死的两人仍旧一动不动,这是李青石吩咐的,他当然知道装晕瞒不过对方,这么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迷药发挥作用。 神秘高手轻轻皱眉,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厚颜无耻了么,已经被戳穿,竟然还要硬装。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准备给他们些苦头尝尝,就在这时,门外暗道中突然响起噗通噗通人体倒地的声音。 他挑了挑眉:“迷药?” 没人回答,李青石和周宗儒还在装死。 他气笑了,屈起手指,朝李青石轻轻一弹。 什么都没发生。 似乎有些尴尬。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只是难以置信,天下会有这样的迷药,让拥有乾坤境修为的自己着了道而不自知? 他屏住呼吸,迅速向外退去。 只是手脚已经有些发软。 李青石终于说话:“弄他!” 周宗儒猛地蹿起,朝乾坤境高手直扑而去。 在付出挨了两脚的代价之后,周宗儒成功将对方干翻。 当然,主要还是迷药发挥的作用。 乾坤境毕竟是乾坤境,虽然手脚已经发软,但这两脚还是让周宗儒疼的嗷嗷大叫。 幸亏他烘烤药瓶极为卖力,让囚室中迷药的程度达到一个恐怖的程度,否则即便对方中毒,以他的修为也绝不是对手。 周宗儒龇牙咧嘴,怒道:“不是说好并肩上,你怎么袖手旁观?” 李青石道:“这可是乾坤境绝世高手,你竟独力将他干翻,此事传出去,必定名声大噪,我是不想抢你的风头。” 似乎有些道理……周宗儒怨气全消,不知想到什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李青石把暗道中的四人拖进囚室,周宗儒顺手关上铁门,美滋滋的想,等会再放翻一个乾坤境,岂非更有吹嘘的资本? 却见李青石收拾好东西道:“快走。” 周宗儒一愣:“不守株待兔了?” 李青石道:“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再有人来。” 周宗儒不知道李青石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但听李青石安排,取得了重大战果,所以不知不觉已对李青石言听计从。 锁上铁门,从井口出来,这时又是晚上,破落小院里静悄悄的,已经无人。 两人小心翼翼逃离这片贫民聚居地,出了春神城,周宗儒要回镇武司求援,李青石也要去盛仁,倒是顺路。 周宗儒道:“我周宗儒一向光明磊落,你放心,等破了这桩大案,该是你李青石的功劳,绝不会少你。” 李青石想起一事,说道:“忘了跟你说,我现在改了名字,不叫李青石了,叫李当归。” 周宗儒愣道:“为什么改名?” 李青石叹了口气道:“总有人问我是不是老君山那位新晋师祖,烦不胜烦,干脆改了名。” 周宗儒心想,这是好事,否则万一以后见到表妹,这厮厚颜无耻冒充那位老君山小师祖,表妹天真无邪,恐怕会信以为真,到时岂非对这厮更增好感? 想到这里道:“改的什么?李当龟?这名字听起来就十分不俗,改的真好。” 不就是味药么,哪里不俗了……李青石莫名其妙,不过只要他不再称呼自己李青石就行,说道:“这件事我哪有什么功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救,这案子不都是靠周兄查出来的吗,功劳该是周兄一个人的才对。”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目前他对京城情况一无所知,觉得还是先不要冒头,尽量低调。 周宗儒摆手道:“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这没什么好谦虚的。” 李青石正要再推,周宗儒又道:“想不到你见事这么明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回头若受到嘉奖,请你喝酒。” 李青石嘴角一抽,默默把准备好的推拒说辞咽了回去。 两人赶到盛仁城时,天已大亮。 第一百九十七章 路见不平事 抵达盛仁城后,李青石与周宗儒便分道扬镳。 盛仁城不愧是大仁王朝第一雄城,李青石站在城中街道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一些世面,仍忍不住有些唏嘘。 在做出来京都的决定之后,李青石其实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做。 来京都的目的是为查明真相,当年母亲的死,自己又被人追杀,究竟是不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李先生所为,如果不是,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走到他的面前,一句一句当面问清楚。 若换做以前,李青石大概会选择这么做,但现在,他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他要留着这条命去修行,修到神仙境,因为王玄一说,神仙境或许能让人死而复生。 李青石站在街边发了阵呆,终于迈动脚步向前行去,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没走多久看见街边有家客栈,进了门,柜台后面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正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对账,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李青石也不知他是不是掌柜,说道:“掌柜,我要住店。” 中年人头也不抬道:“最便宜的房间一天二两银子。” 这么贵……李青石愣了愣,他下山时本来带的银两不少,然而路上要花销,又做过几次散财童子,此时身上只剩二百多两,想不到京城的客栈会这么贵,住上一天两天还行,长期居住哪里吃的消? 他突然想到,春神城那些人若是为谋利拐卖人口,为什么不搜去自己身上的银钱? 中年人拨弄算珠的动作停了停,看向李青石道:“去西城,那边人穷,便宜些。” 李青石道了声谢,走出客栈。 中年人见他没有丝毫窘迫,有些意外,忍不住朝他背影多看了一眼。 这种外地来的江湖游侠他见过太多,大多寒酸,一时兴起便跑到京城来见世面,却不知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李青石从善如流,直接向西城而去,路上东张西望,一来是被街边从没见过的新奇商品吸引,二来万一撞了狗屎运,遇上何清流。 王玄一说何清流来了京都,但这座城里住着两千四百多万人,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到西城时已时近傍晚,足足走了一天,李青石虽然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但脚程可一点不慢,盛仁城之大可见一斑。 李青石明显发现,随着一路西行,人们身上的衣饰不再那么华丽,因为没有官差驱赶,街上讨饭的乞丐也多了不少。 这里的人果然比较穷。 前面突然发生一阵骚乱,李青石隐隐听见马蹄铁撞击青石板路的声音,果然,很快有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视线内。 当先那匹马上坐着个贵气逼人的公子哥,不住挥动手中马鞭,策马奔腾,五六个豪奴紧随其后。 李青石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是不是xc区域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但街上行人不少,街边摊贩也一个挨一个,在如此闹市中奔马,造成的混乱可想而知。 很多摊位受到躲避人群的冲击,有几人躲避不及,被骏马蹭倒,险些被后面的马蹄踏中。 马上的贵气公子看着前面慌乱逃窜的人群,嘻嘻哈哈,只感到有趣,显然视人命如草芥。 但凡有一丝正义感的人,对这种行径都会看不过去,李青石从小就听江湖故事,向往的是青衫仗剑惩恶扬善的快意潇洒,自认正义感爆棚,对这种事当然就更看不过去。 他心里忽的转过一个念头,要是那位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答案不言而喻。 于是李青石横跨两步,躲到街道一侧,早早让开道路。 他当然能猜到刘风流会怎么做,可惜他没刘风流那一身修为。 即便有刘风流那一身修为,他也会选择置身事外,因为他到这里不是来行侠仗义的。 京城水深,马上的贵公子一看就身份不凡,招惹了他,很可能就在京城待不下去。 几匹骏马在眼前呼啸而过,李青石扭过头去,目送了他们一程,暗暗摇头,看来鲜衣怒马的纨绔少爷们哪里都有,京师之地也是一个鸟样。 正要收回目光,瞳孔突然急剧收缩,只见前面有个五六岁的小乞丐,手捧一个破碗,慌里慌张向一旁躲闪。 但他前面是惊慌失措挤作一团的大人们,挡住了他的去路,眼看就要躲避不及,被飞马迎面撞上。 李青石力贯双腿,就要飞身而起,只是下一刻他又停住,心想我若冒头救人,会不会被那个纨绔少爷盯上,招来麻烦? 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见小乞丐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一个空隙,钻了进去,堪堪让开了道路,只是脚下一绊,翻倒在地,从胸前破烂衣衫中滚出一个馒头,手里破碗也掉在地上,滚到道路中间。 李青石松了口气,默默收起救人的念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奔马从小乞丐身侧疾驰而过后,贵公子所乘马匹忽然受惊,猛地停住,抬起前蹄仰天长嘶,险些把主人掀落马背。 身后豪奴也赶紧勒停坐骑。 贵公子有些狼狈,翻身下马,俯身看了看,发现自己爱马左前腿上有个伤口,此时已流出血来。 他脸色刷的阴沉下来,扫了周围百姓一眼,对身后豪奴道:“有人使暗器伤了我的马,给我揪出来!” 五个豪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少爷,不是暗器。”回身指着地上道:“是你的马踩碎了一个碗,碎片飞起,这才划伤了马腿。” 贵公子顺他手指看去,地上果然有些瓷片,但这并没有让他阴沉的脸色好转,往回走了几步,指着躲在街边的人们道:“这是谁的碗?” 众人瑟缩在一处,无人说话,刚才只顾逃窜,谁知道哪里来的碗? 小乞丐刚刚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还没来得及放回怀里,这时吓得脸色煞白,小心翼翼朝人群后面挤去,想趁机逃离这里。 贵公子挑了挑眉:“没人承认?”挥起马鞭没头没脸抽去,人群里立刻有人发出惨嚎,纷纷后退躲避。 这么一来,小乞丐的去路又被堵住,只好一步一步往一旁挪动,显然知道留下来要糟,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只是刚挪了几步就被人抓住后领提了起来。 一个豪奴说道:“少爷,我看那碗多半是这小王八蛋讨饭用的,否则这街上哪来的碗?” 贵公子抽打众人的动作停住,走到豪奴身前道:“放他下来。” 豪奴把小乞丐放回地上。 贵公子蹲下身,和颜悦色问道:“是你的碗吗?” 小乞丐浑身发抖,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看着他,嗫嚅道:“不……不是。” 贵公子咧嘴一笑,仍旧盯着小乞丐,头也不回吩咐道:“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要饭的。” 很快就有三个乞丐被揪出人群,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破碗。 贵公子笑呵呵问道:“人家都有碗,你的碗呢。” 小乞丐声音发抖道:“我……我本来就没碗。” 前一刻还笑嘻嘻的贵公子忽然站起身,一马鞭抽在小丐脸上:“再说一遍,是不是你的?” 小丐倒在地上哭叫:“不是,真不是我的。” 贵公子一鞭接一鞭朝小丐头上猛抽:“就喜欢你这种嘴硬的。” 不远处,李青石皱起眉头,双拳紧紧握起,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松开,把头扭向别处,不忍再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长公主 徐小清是个乐观的孩子,虽然是个乞丐,却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每天都尽量找到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 比如今天讨到五个铜钱,比以往都要多,还讨到一个馒头,就很开心。 徐小清不想做乞丐,想靠自己的力气做工赚钱,因为母亲一直病着,病的都快要死了,却没钱看病,讨饭讨不到几个钱,连诊费都不够,更别说药费。 去给人家做工肯定能赚的多些,可惜年纪太小,只有七岁,没人要。 徐小清在这西城讨饭已经一年多时间,眼瞅着就要攒到一千个铜钱了,之前打听过,西城这边最便宜的郎中看一次病至少要一千个铜钱。 也就是说,马上就有钱给母亲看病了,至于买药的钱,没关系,再想办法呗。 徐小清真的是个乐观的孩子,乐观到觉得只要勤快些肯吃苦,天底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事,母亲的病会治好,以后长大了,父亲的仇也一定能报。 甚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徐小清知道自己摊上了泼天祸事,但乐观的认为只要死不承认,顶多就是吃些苦头,这里毕竟是京城,天下首善之地,不管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公子是什么身份,难道敢因为这点小事当街杀人? 咬牙挨了几鞭,疼的嘴唇都白了,然而贵气公子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徐小清终于开始害怕,不敢再嘴硬,抱着脑袋叫:“是我的,是我的,但我没钱赔你。” 之前死不承认,就是怕赔钱,赔了钱,就不能给母亲看病了。 落在身上的鞭子还是没停,贵公子嘻嘻哈哈道:“没钱没关系,这不是有命嘛,反正活着也是受罪,本公子心善,帮你超度了。” 抽了一阵,胳膊有些发酸,终于停下,徐小清蜷缩在地上疼得发抖,却不敢叫出声,死死咬住牙齿,心想总算撑过去了。 却听贵气公子骂道:“都特么愣着干啥,看热闹啊?给老子打!” 几个豪奴抓住表现的机会,争先恐后拥向徐小清,开始拳打脚踢。 李青石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眼神阴冷,只是终究还是一动没动。 他在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被人围着打,不过打他的是群不懂事的孩子。 这些人早已不是孩子,却还没懂事。 李青石忽然想起老刘说过的一句话,人一旦有所求,就活不痛快了。 他现在有所求,所以他很不痛快。 从老君山到盛仁城,见了太多这样的惨事,碰上了可以去管,碰不上的呢?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这样的事发生,管得过来吗? 所以,怎么才能让世间少些不平事? 李青石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远处忽然又出现一阵骚动,片刻后,一驾极尽奢华的马车向这边驶来。 李青石听见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长公主,是长公主!长公主最是心善,这孩子有救了。” “竟这么巧,这孩子当真命大。” 李青石问道:“什么长公主?哪位公主?” 周围的人向他看了一眼,说道:“难怪会这么问,原来是个外地来的,小兄弟你记住,在咱们京城,虽然有很多公主,但只有这位才被咱们喊做长公主,长公主虽说不是皇帝陛下的长女,却是最得宠的那个。” 李青石道:“她的驸马可是那位文山出来的李先生?” “对对对,就是李先生,他们可是天下人眼里的神仙眷侣,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李青石没想到会这么巧,来京城第一天就遇到这位早有耳闻的公主,转头向奢华车驾看去,既然有如此机会,当然要亲眼看看她是个怎样的人。 马车驶到近前停下,贵公子早已叫停打人的豪奴,吩咐他们把挡在街上的骏马牵开,走到车驾前,弯腰施礼道:“冯毅良给长公主请安。” 听人们议论,这位长公主是个心善之人,但奇怪的是,名叫冯毅良的贵公子当街行凶被她撞个正着,脸上却看不见丝毫惧怕,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车上没有任何动静,一个侍卫走到车窗前,隔着明黄色的帷帘应答几句,回身说道:“公主问,这里聚了这么多人,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青石看向冯毅良,心想他恐怕要说谎搪塞过去,不料冯毅良并未隐瞒,说道:“一个乞丐伤了小人的马,小人气不过,教训了他一顿。” 侍卫又侧耳到车窗边,片刻后说道:“公主说一个畜生,伤了就伤了,差不多就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没把人打坏?” 冯毅良面不改色道:“长公主放心,小人就是出口气,怎么会把人打坏?小人听长公主的,这就走。” 这位长公主似乎知道这些纨绔子弟的作风,又隔着车窗吩咐了一句,侍卫躬身答应,朝躺在地上的徐小清走去。 小乞丐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侍卫蹲下身,查看小乞丐的伤势。 冯毅良向豪奴使了个眼色,几个豪奴将侍卫团团围住,挡住众人的目光,李青石挪动脚步,透过缝隙隐约看见有个豪奴将一个钱袋塞到侍卫手里,侍卫反手揣入袖中。 看完伤势,侍卫回到车旁,低声说了几句,回头道:“公主让你们赶紧回家,不要再惹是生非。” 冯毅良弯腰道:“是,小人这就回去,请长公主先走。”说着让开道路。 侍卫传话道:“公主让你们先走。”似乎是怕离开后他们又要伤人。 冯毅良道:“是。”与豪奴们牵了马匹,当先离去。 等他们走远,车驾才重新上路。 目送奢华车驾远去,李青石皱起眉头。 这位长公主别说走下马车,就连车窗上的帷帘都没掀开过,他自然没办法看见她的模样。 从这一系列举动来看,确实是个心善之人,只是这心善未免有些敷衍。 莫非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名声? 可若是装模作样,必定有些心机,一个有心机的人,手下侍卫敢这样欺瞒? 所以这心善不是敷衍,而是她的心思的确就是这么简单,是个不懂人心鬼蜮不谙世事的至纯之人? 李青石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这时听见有人叫道:“死……死了,这小花子叫他们活活打死了!” “什么?只不过伤了马腿,他们竟下这么狠的手?我来看看……果然、果然已经没气了。” 李青石快步朝重新聚集的人群走去,拨开众人道:“让让,都让让,我是郎中。” 人们听见他的叫喊,下意识让出一条道路,只是看清他的模样后,全都愣了愣。 “他是郎中?我这还是头一回见背剑的郎中。” “岂止背剑,你见过这么年轻的郎中?” “不济事了,已经断气了,就算咱们西城的薛神医在也救不活了。” “这小兄弟不管是不是郎中,倒是个热心肠,可惜那些人下手太重……” “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小心被人诬赖是你治死了人。” “你这倒是多心了,这小叫花我见过好几次,孤零零一个,连个亲人都没,谁会诬赖?” 李青石蹲下身,把蜷成一团的小小身躯舒展开,却见一只小手中仍旧死死抓着那个馒头。 伸手到鼻下探了探,果然已经没有呼吸,又抓起他的手腕,脉搏也已经停止跳动。 李青石摸了摸他胸口,尚且温热,而且肋骨并未折断。 他急忙跪坐在一旁,双手交叉在小乞丐胸腔处按压,按了几下,掰开小乞丐的嘴,俯下身去开始吹气。 旁边众人目瞪口呆:“他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虽说这小叫花已死,但也幸亏是个男的,否则这光天化日的,岂非伤风败俗?” “哎呀!你说这年轻人该不会……该不会有那种癖好?听说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这调调。” “你是说……不会,即便有那种癖好,人都死了还要趁热?这这这,简直是畜生啊!” “……” 围观众人看向李青石的眼神开始古怪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寻常的母女 盛仁城里的百姓们生来就有一种优越感,因为他们居住的地方是王朝的京都,是天下最大的一座城。 这座城里有最新颖的商品,有最宽阔的街道,有最多的人口,有最多的官员,当然也有最好的郎中。 在他们眼里,盛仁城外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天然比他们低一等。 整个盛仁城分为三个城区,东城,中城,西城。其中中城最为繁华,住在那里的人最有钱,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地。 其次是东城。 西城是京城里最穷最落后的一个城区。 即便如此,这里毕竟也属于京都,住在这里的也是京城人,虽然面对其他两个城区的居民时难免有些抬不起头,但跟外地人比,难免也要眼高于顶。 所以当他们看见已经断气的小乞丐在李青石一通伤风败俗的操作下竟然恢复呼吸的时候,差点就把眼珠子瞪出来,仿佛大白天看见鬼一样。 这怎么可能?!咱们西城鼎鼎大名的薛神医都办不到? 这年轻后生是什么来头,死人都能救活,难不成是神仙下凡? 看他模样这般俊俏,倒真不像是人间该有的人儿…… 李青石没空搭理这些工具人的心情,小乞丐虽然恢复了心跳,但依旧昏迷,那些杂碎下手太狠,小乞丐身上不仅外伤触目惊心,还有多处骨折,体内脏器也不同程度受损。 李青石取出一粒丹药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压在小乞丐舌下,然后从行李中取出银针布包,开始施针,嘴里说道:“各位叔叔大爷婶婶大姨,我需要一些木板,谁能帮我找来?” 在围观看热闹的大多数人心里,一个小乞丐的死活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此时被李青石的医术勾起好奇,便也帮着去寻找木板。 李青石施完针,等了片刻,小乞丐嘴里流出血来,这是由于脏器受损产生的淤血,等吐得差不多,李青石又取出一颗丹药掰出一半塞到小乞丐嘴里,这是疗伤的药。 做完这些,工具人们已经找来一些木板,李青石开始帮小乞丐正骨。 刚把所有断骨处固定好,小乞丐慢慢睁开了眼。 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 “当真神了!这手医术,恐怕已经超过薛神医!” “这小兄弟看着像外地人?真没想到京城之外还有这么厉害的郎中!” “而且还这么年轻!” 徐小清恢复清醒后,目之所及是一颗颗围成一团的脑袋,很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便要挣扎起身。 李青石道:“不要乱动,否则会加重伤势。” 徐小清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忍不住就要痛叫出声,赶紧拼命咬住牙齿,紧紧抿着嘴唇。 片刻后适应了身上的疼痛,瞪着一双警惕的大眼看着李青石,问道:“是你给我治伤?可,可我没钱给你。” 李青石笑了笑:“你可骗不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五个铜钱,放心,我的诊费很便宜,只要一个铜钱就够了。” 徐小清一愣,一双大眼刹那间焕发光彩:“真的?” 见李青石点头,徐小清犹豫一下,问道:“那出诊的话是不是很贵啊?” 李青石愣了愣道:“那是当然,要是出诊,诊费要贵上一倍,两个铜钱。” 徐小清听见前半句话,一张小脸紧张兮兮,听见后半句时,简直喜从天降,这样的话,母亲的病不只能看,还能剩下很多很多钱买药。 小乞丐一双大眼弯成月牙,笑脸如花。 在场除了李青石,没人知道这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其实是个丫头。 徐小清高兴到忘了自己身上的伤,说道:“那咱们这就走!”翻身就要爬起,紧接着小脸一白,闷哼一声再也动弹不了。 一着急脸色更白,小心翼翼道:“能不能等我缓缓,很快的,用不了一顿饭工夫。” 李青石蹲下身,动作轻柔背起她道:“你来指路。” 人群自发让出道路,他们可不是好哄的小孩,知道这位医术神妙的小郎中诊费这么低,不过是可怜这个小乞丐罢了。 有人说道:“小兄……小郎中,以后是不是就在西城住下了?能不能找你看病?” 李青石一愣,抬头看了看,一张张脸上都有期待,心想等没钱花了,倒是可以行医为生,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排挤同行的地头蛇,说道:“再说。” 又有人问:“小郎中怎么称呼?” 李青石道:“李当归。”背着小乞丐轻缓离去。 徐小清小脸贴在温暖的背上,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起初有些无措,许久才渐渐安定。 这个五岁就开始独自照顾母亲现在也不过才七岁的乐观孩子,第一次眼眶通红。 徐小清指引李青石来到一座废弃的宅子,院墙斑驳,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理,写有“徐宅”二字的门匾一端脱落,摇摇欲坠,门上依稀还能看到贴过封条的痕迹。 废宅一侧是条很窄的小巷,僻静无人,墙根有个狗洞,徐小清每天就是从这里爬进爬出,李青石爬不过去,当然也不必去爬,趁左右无人直接翻墙落入院内。 这座宅子一共两进,里面也是一片荒败气象,杂草丛生,檐下有个水缸被砸碎。 徐小清的母亲在后院厢房中,房间里倒是有床,只是没有被褥,只铺了层稻草,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睡在上面,面容枯槁如女鬼。 李青石从床上拿了些稻草铺在地上,把徐小清放下,徐小清喊道:“娘,娘。” 女人昏睡不醒。 李青石道:“不用喊她,你安心养伤。” 走到床头给女人诊脉,忍不住皱紧眉头,她生机已经断绝大半,理该早已咽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撑到现在。 徐小清一双大眼看着李青石,紧张问道:“我娘的病能治好么?” 李青石冲她笑了笑:“放心,能治,不过时间可能要长些。” 李青石掰开女人的嘴,喂下一颗赵玄宰炼制的丹药温养气血,现在天色已晚,想必城中药铺已关了门,只能等明天再说,好在这病虽重,耽搁一晚也不至于要了性命,倒不必急于一时。 李青石看着这对双双卧床的母女,忽然想起自己和母亲吃坏东西那次,差点就死在屋里,那时候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公主府里喝着清茶,赏花赏月? 女人似乎做起噩梦,起初身体轻微颤抖,然后抖得越来越厉害,想要抬起胳膊,可惜没有力气,接着就睁开眼。 看见李青石,立即露出警惕的神情,虚弱问道:“你是谁?” 不等李青石说话,又看见躺在地上的徐小清,急道:“清儿,你怎么了?” 徐小清冲她笑了笑,说道:“娘你别害怕,李哥哥是我请来的郎中,给你看病。” 女人没理会,仍旧看着她:“你受伤了?” 徐小清仍旧冲着她笑:“娘别担心,伤得不重,李哥哥已经给我治过了。” 女人自然不信,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惜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李青石把徐小清抱到床上,放在她身边,转身出了房门。 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天上那弯弦月,屋里传来母女两人说话的声音。 他早已看出,徐小清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对母女身上一定藏着秘密。 第二百章 驸马与公主 豪奢车驾不急不缓走过西城,再穿过中城,来到与东城相接的区域,在一条略显僻静的宽阔街道上,徐徐停在一座张扬气派的府邸前。 京城人都知道,这位最得皇帝陛下宠爱的公主府邸不在贵胄云集的中城,是因为夫妻二人喜静,从不掺和朝廷里那些乌烟瘴气的糟心事,所以才选择在这里安居。 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虽然居处远离王朝权力中心,但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以前这座位置相对偏远的公主府邸门前也是访客如云。 只是那位才名满天下的驸马爷,或许是身上那股子名士大儒爱惜羽毛的清高劲头太重,又或许是为了避嫌,反正从不露面,只好由从小长在深宫中的公主殿下出面待客。 迎娶天家贵女,与入赘无异,放弃了文山教习先生的尊贵身份,断掉了江湖上诸多朋友的义气交情,到了这盛仁城中,又不结交官员权贵参与朝政,几乎与世隔绝,那个惊世之才的李先生做这个驸马图什么? 想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一个“情”字了。 所以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满身才学的大好男儿竟早早死于温柔乡,也有不少人交口称赞,李先生品性果然高洁,为得一人心,视名声前途如过眼云烟弃之如敝履,可谓心胸旷达活得通透,又有无数豪门贵女羡慕公主的福气。 既然才气冲斗牛的驸马爷没有野心,公主又是个只想着与夫君长相厮守胸无大志的女流之辈,各怀心思前来拜访的牛鬼蛇神就越来越少,至此这座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豪华府邸已门可罗雀。 车驾停稳后,一个穿戴得体身段窈窕的女子在婢女服侍下走下马车,步态端庄走入府门。 下人早已备好沐浴所需一应事物,女子除去身上繁琐衣饰,动作优雅迈入雾气氤氲的精美浴池。 她已年近四十,岁数已经不小,但生在帝王家,万事不愁万物不缺,保养得宜,身上肌肤依然如凝脂白玉,脸上也看不见半条皱纹,身段凹凸有致。 论姿色,她不过中上有余,然而与生俱来的身份与从小养就的高贵气质,让世间其他女子望尘莫及,增色之下,亦如画中走出的天人仙子。 浴池里泡了一会,一身倦意稍去,轻轻睁开水润双眸问道:“他呢?” 婢女毕恭毕敬回话:“驸马爷在厅中读书,等着殿下一起用膳。” 赐号怀安的公主殿下露出温柔笑意,吩咐道:“那要快些,别让他等久了。” 沐浴完毕,换了身素白色家居常服,已近中年的怀安公主来到饭厅,看见正在厅中看书的中年文士,立刻笑颜如花,说道:“路上遇到些事,回来的有些迟,让夫君久等了,饿了,你等我做什么,先吃就是了。” 这中年文士正是那位誉满天下的李先生,虽已四十多岁,但依然当得起丰神俊朗四字,加上腹有诗书而生的气质,难怪当年初入京城便成为万千少女的梦。 李泓合上书本,笑脸温醇,身上有股难以言说的亲和力,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儒生,走到饭桌旁坐下道:“饿一阵打什么紧,自己吃饭多无趣,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怀安道:“太仆寺少卿冯煜的公子在西城当街奔马,一个乞丐不知怎么惹到了他,便打起了人,正巧被我撞见,就制止了他,我怕等我走后他又回去生事,一路跟在他后面,所以耽搁了。” 李泓道:“原来如此。” 怀安叹了口气道:“这些官宦子弟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等我哪天入宫定要跟父皇说道说道,好好管教管教他们。” 李泓笑道:“陛下每日政务缠身,哪有精力管这种小事,别生气了,吃饭吃饭,若他们真闹得太不像话,早晚会有人整治。” 夹了一片白藕放入怀安碗碟,问道:“天光寺里云游的那位法师怎么说?” 怀安道:“那位法师果然佛法精深,谈经说法颇有独到见解,他说我不是没有子嗣的命数,而是缘分未到。”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怀安公主成婚二十多年,一直不曾诞下一男半女,隔三差五便会到道观寺庙烧香祈福,可惜至今仍未能心愿得偿。 李泓道:“既然缘分未到,你也不用太急,顺其自然便是,就算无儿无女,能与你携手一生,此生便已无憾。” 吃完饭,李泓道:“劳累半日,你早些回房歇息,刚拿到这本《环宇游记》,我到书房中再看一会。” 怀安嗔道:“你这人,一有新书就手不释卷,别看太晚,早些回来,不用非要一口气看完。” 说到这里凑到李泓耳边道:“虽然那位法师说我命中当有子嗣,但你我也需自己努力才是,否则这缘分怎么会到?” 李泓捏了捏她脸蛋笑道:“知道啦。” 李泓来到书房,在书案后坐下,秉烛夜读,并未关闭房门,偶有夜风吹来,却没有翻书的机会,因为清风吹到书案时便似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盘旋一阵便即散去。 在这公主府中住了二十多年,府中大小仆役对这个府邸里最尊贵的男人已经熟的不能再熟,或许是每次见到都是一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做派,许多人已经忘了这位出身文山的教习先生,其实还是一个武道登上乾坤境的绝世高手。 不知过了多久,李泓忽然说道:“看来情报不太准啊,眼睁睁看着此等不平事发生,竟能忍住不多管闲事,也并没有那么侠义心肠嘛。” 话音刚落,房间中已鬼魅般多出一个人影,本就是一身黑衣,又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处,看不清模样,他躬身施礼后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请先生示下。” 李泓道:“先盯着,等等再说。”问道:“他在何处落脚?” 黑衣人道:“冯毅良把一个小乞丐打的断了气,他与公主离开后,那位老君山小师祖救活了人,然后去了那小乞丐落脚的一处废弃宅院。” 李泓目光离开书本,看向黑暗处道:“断了气,救活了人?” 黑衣人道:“的确是断了气,也千真万确又起死回生,只是救人的手段有些古怪。” 李泓挑眉道:“详细说来。” 片刻后,李泓脸上出现些微茫然,显然也从没听说过此等手法,说道:“看来他的医术果真非比寻常,不知是去老君山前便有如此造诣,还是上山后由赵玄宰调教。” 黑衣人犹豫一下,说道:“先生为何要对付他?他毕竟是老君山小师祖,若事情败露,恐怕会有些棘手。” 李泓眼神轻淡向他看了一眼。 黑衣人连忙垂首道:“属下多嘴了。” 李泓道:“冯家少爷打的人被他给救了,若叫那个纨绔子弟知道,会不会找上门去?” 黑衣人想了想道:“不好说。” 李泓道:“那就想办法叫他找上门去。” 黑衣人躬身道:“是。”顿了顿道:“若掌握不好分寸,可能会将这位老君山小师祖置于死地,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李泓笑道:“你若再言语试探,别怪我不念情分。” 黑衣人跪倒在地。 李泓道:“你尽管放手施为,至于他是死是活……” 转头看向门外夜色:“听天由命。” 第二零一章 谁是王者? 纨绔子弟大多行事乖张难以揣测,那位太仆寺少卿的独子冯毅良尤其如此,所以黑衣人才说挑唆他去生事分寸火候难以把控。 没想到李先生给出的答复竟是听天由命! 为什么要对付这位老君山新晋小师祖,李先生没说过,所以黑衣人不知道,也揣度不出,李先生谋划的事,若他自己不说,没人猜得出来。 他已经向这位名声斐然的李先生效力二十余年,然而直到现在都看不透这个人,猜不到他半点心思,就连凭借蛛丝马迹看出端倪的时候都很少。 这么多年,李先生所谋之事,没有一次不成。 此等人物,会安于公主府中读书烹茶抚琴作赋?当然不会! 整个京师的大小官员都知道这位惊才艳艳的闲散驸马爷一向足不出户,不见访客,就更谈不上结交朋党。 然而却没人留意,自从他入京以来,朝中党争愈演愈烈,几位皇子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也越来越图穷匕见,已经不惜不惮朝血脉相连的子侄下手。 这些年莫名暴毙的皇孙一只手已经不够! 为何如此?自然因为王朝立储子嗣也是极为重要的考量因素! 黑衣人不信这些跟这位李先生没有关系,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而且是凭直觉做出的猜测,因为他没有一星半点证据。 二十余年他只奉命在江湖行事,这次安排挑唆冯家公子当街纵马,才第一次见识这位与隐居无异的李先生在盛仁城中搅弄风雨如何游刃有余。 黑衣人知道为这位李先生效力的人绝不止自己一个,京城中的事自有其他人负责,只是他却从未见过。 大家共事一主,却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从未照面,只是这等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黑衣人见李泓半晌无话,正准备告辞,却听李泓问道:“春神城那边怎么回事,有消息了吗?” 黑衣人摇头道:“还没有。”犹豫一下道:“会不会是姓周的小子扮猪吃虎?” 李泓道:“不可能,能在我眼皮底下韬光养晦的出彩后生不能说没有,但周侍郎这个宝贝儿子肯定不是,此事定有隐情。” 黑衣人道:“但属下得到的消息是,那姓周的小子只说他深入虎穴,假装被擒,其实早已预留后手,所以拿到证据后才得以脱身回镇武司求援。” 李泓道:“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周家小子虽不成器,却也算得上心性磊落,做不出把别人功劳据为己有的事,春神城有向珏坐镇,大小也是个乾坤境,周家小子既已被擒,不可能脱身,一定有人帮他。” 黑衣人道:“而且这个人的修为比向珏只高不低?” 李泓未置可否,对于没把握的事,他一向不会轻下结论,尤其是在下属面前。 虽说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但总有智计无双的人能让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栽跟头,起码他在未突破乾坤境之前就曾做到过。 所以向珏是败在修为更高的人手里,还是中了旁人算计,不好说。 李泓道:“让他们接着打探,此事可能关系到乾坤境高手,一定要弄清楚。” 黑衣人道:“是。”等了片刻,见李泓不再说话,躬身道:“先生若没别的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李泓重新拿起那本《环宇游记》:“去忙。” 黑衣人正欲退去,忽又想起一事,说道:“险些忘了,小姐传来消息,老君山那边想讨一颗大元丹,作为透露他们小师祖入京消息的报酬,这也是之前说好的,不知是不是给。” 李泓依旧读书未抬头:“人早已下山,他却浑然不知,若非我们安排周密,恐怕都不知道人已到了京都,虽然人已找到,但途中经历了什么事,结识了什么人,却一概不知,这样的情报也好意思要大元丹?” 黑衣人道:“属下明白了。”烛光照不到的黑暗处光线一变,已不见人踪。 李泓忽然道:“等等,告诉云裳,还是给他记半颗大元丹的功劳好了,毕竟以后还有大用,不好叫他心生怨怼。” 黑衣人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遵命。” 李泓继续读书,半个时辰后,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凝视窗外夜色,自言自语道:“向珏为人还算机敏,能让他栽这么大跟头,莫非真是哪尊大佛插手?” 捏了捏眉心道:“不管哪路神佛,敢挡我李泓的路,我李泓必杀之如屠狗。” 世间无人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李先生那些前尘往事,就连他那位慧眼识珠将他带上文山的恩师都不知道。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遭人陷害,满门问斩,他是躲在粪坑里以芦杆换气才逃过一劫,之后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为了活下去,向人下跪乞讨乃家常便饭,与野狗争食也习以为常,受人欺辱,遭人白眼,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皆已尝尽。 直到那天,一个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儒生指着他眼神熠熠道:“此子有大慧根。” 那时他只差五天便满六岁。 后来到了文山,在那座书院,在老儒生亲自调教下,他就像泥沟里的泥鳅突然化作大鹏鸟,扶摇直上青天。 那段人生的至暗时刻虽然让他觉得冰冷,却似乎并没有彻底冷掉那颗心,与老儒生朝夕相处,又开始温暖起来,世界又重新落满阳光。 读书习武,游历天下,一切竟是那般美好,他甚至一度忘了心中的执念,也想放下心中的执念,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放下。 从小到大,一旦做出决断,哪怕之前再如何犹豫纠结,他都会一往无前,于是平生第一次做了违背良心的事。 然后便成了驸马。 住在这偌大公主府中,就像躲在无人看见的阴暗角落,纵横谋划,机关算尽,搅弄风云。 所图是这个天下。 婚后多年无子是他刻意为之,因为那于谋取江山无益,等成就大业,以他的寿元,又何愁没有子嗣? 自住进这公主府后,天下无人不可为棋子。 怀安公主用完膳后回到碧翠阁,这里是她与驸马起居之地,在软塌上慵懒坐下,端起茶杯心不在焉拨动杯盖。 不知何时,房间里多了一个老妪,脊背略微佝偻,发髻雪白。 这老妪原是宫里的嬷嬷,自怀安小时便在身边伺候,后来怀安成婚,便跟随来到公主府。 怀安道:“我今日出去这段时间,他可有什么异样?” 老妪摇头道:“驸马并无异样。” 怀安又问:“可见了什么人?” 老妪还是摇头:“没见任何人。” 怀安轻轻皱起眉头:“那他将我支出去做什么?” 她今日去天光寺,是偶然听府内一个下人说那寺中来了个佛法精深的云游僧人,她知道这个偶然并非偶然,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个下人一直在为李泓做事。 既然听见了,她就不得不去,都知道她为求子嗣四处求神拜佛,若听见这个消息无动于衷,会让人起疑,或者说,会让他起疑。 老妪问道:“殿下这趟出去可碰上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怀安凝神细思,片刻后眼神一动,说道:“你去查一查,太仆寺少卿冯煜的儿子今日为何会去西城街上纵马。” 第二零二章 底线 怀安名为李瑶,是当今皇后最小的女儿,自小古灵精怪,天真烂漫,深得皇帝皇后宠爱。 她从出生起便众星捧月般长大,无忧无虑,因秉性纯良无心机,不只是皇帝皇后掌上那颗最亮的明珠,兄弟姐妹也都愿意与他亲近。 在众皇子皇女中,她得赏赐最多,吃穿用度最好,却从不曾招人嫉妒。 因为她的所有东西都愿意拿出来跟兄弟姐妹们分享,从无半分经营算计,更不曾恃宠而骄冷眼看人,这般人畜无害,自然很难树敌。 这并非她城府深沉苦心营造,而是生性如此。 与人为善,福虽不至,祸已远离。 她就这样顺风顺水长大,从来不识愁为何物。 直到那年,一袭青衫长袍入京城,适逢王朝立储,朝廷举行立长立贤之辩,他受邀参加,才思敏捷,舌灿生花,妙语连珠,将一群须发花白的名臣老儒辩的哑口无言。 后来机缘巧合,她与他初次接触,便一往而情深。 然而皇室子女,婚姻事如棋盘落子,涉及多方权衡布局,向来身不由己,何况他虽颇具才名,终究一介庶民,如何做得驸马? 少女平生第一次尝到愁是什么滋味,那当真是世间最难忍耐的煎熬。 然后便有了那震惊天下的壮举,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公主之尊,昭告天下,此生非李泓不嫁。 寻常百姓家女子嫁人,尚且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乃天家贵女,如此行径,何止大逆不道? 经此事,她从云端被打落尘埃,然而她从不曾后悔过,在她心里,此生能认定一个人,是缘分,亦是幸运。 更幸运的是,他也没有退缩,在那个百花争艳清风醉人的春天,只身入京,在宫门前长跪不起,这一跪便是三天。 但这真的是幸运么? 她天真烂漫心性纯良不假,但并非头脑简单的痴傻之人,相反,她冰雪聪明,只是觉得这世间有太多事不值得费神计较。 成婚之后,朝夕相处,他就算再滴水不漏,她又怎会毫无所觉?她可以不在乎这天下间任何一件事,但只有一件事绝对无法接受,那就是枕边人同床异梦。 这些年,这座天下中枢的盛仁城中发生了太多事。 当初皇兄偷买江南瘦马,偷吃宫中禁药,东窗事发,太子之位被废,幽禁冷宫。 江南瘦马,塞北腴姬,素来为天下男子津津乐道,皇兄一时糊涂犯错虽然不对,却也合情理,所以没有引起她的警觉。 之后太子之位空悬,众皇兄争相夺嫡,朝中党派林立,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导致王朝境况江河日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一切。 开始她并未疑心自家夫婿,因为皇兄登上太子之位,符合他在那场朝廷论辩中“立长不立嫡”的主张,她以为这一切是父皇故意放任的缘故,所谓帝王制衡术。 不忍看兄长们手足相残,回宫时对无话不谈的父皇直言劝过几次,可情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于是她心灰意冷,不再管这些理不清的污糟事,眼不见心不烦,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后来她才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并非看起来那样清净无争,他似乎在背着自己谋划什么,难道京城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有关? 这只是怀安的猜测,因为时至今日她都没找到任何证据。 老妪离开后,怀安仍旧心不在焉拨弄杯盖,喃喃自语道:“你究竟瞒着我什么?若你真在谋划什么,当初娶我又是否出于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杯盖猛地摔在茶杯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杯身出现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不管你在谋划什么,我都不在乎,可若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棋子,我李瑶绝不会善罢甘休! 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行人如织,街旁一个茶馆中,茶客一桌高谈阔论,热闹非凡。 京城百姓居住在天子脚下,能获知朝廷更多传闻,随便拎出一人都能把时局朝政说的头头是道,此时茶馆中大多就在议论这些,当然,所有人都能做到心中有数,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靠窗一张桌上放着把古朴长剑,桌旁坐着的是个俊美非凡的年轻游侠,一边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茶客们聊天,似乎并没有听到想听的内容,那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蛋上有些失望。 时近正午,茶馆不供应饭食,年轻游侠一口饮尽杯中茶水,似欲起身走人,忽然有个贵气逼人的公子哥走进门来,四处张望一阵,哈的一笑:“果然在这里。”径直朝年轻游侠走去。 身后扈从给了领路老汉一粒碎银,领路老汉趁年轻游侠尚未注意,点头哈腰后匆忙离去。 富贵公子进门后,茶馆里立马变得鸦雀无声,西城是京城最穷的一个区域,素日鲜有达官显贵到这里闲逛,不过偶尔也能看到那些住在中城的富家子弟身影,毕竟这里管得松些,做起事来能更加跋扈。 比如昨日就有个一看就身份贵不可言的公子哥当街奔马,还把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乞丐打的断了气。 茶客们一脸好奇向富贵公子打量,看清模样后不少人赶紧避开目光,娘咧,真是巧了,这公子哥正是昨日纵马打人那位,这位小爷脾气不太好,可千万别惹火上身。 好在今天这位小爷目标明确,进门后直接朝窗边一个江湖游侠走去,上去就是一脚,骂骂咧咧道:“你这小王八羔子心倒是挺大,还敢抛头露面没事人一样喝茶?” 这年轻游侠一直低头喝茶默不作声,这时人们才看清他的脸,真是又巧了!这不是昨日让小乞丐起死回生的那位小神医嘛! 不对不对,这不是巧,这位公子哥分明就是特意来找麻烦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神医怎么得罪了他。 年轻游侠挨了一脚,却不见生气,反而赔起笑脸问道:“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我给你赔礼道歉。” 公子哥斜眼问道:“昨日本公子打的那个小乞丐,听说你给他治伤了?” 年轻游侠一愣,赶紧作揖道:“公子可能不知,小人是个郎中,从小就心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昨日也是凑巧碰上,不明情由就把人治了,实在不知他是公子打伤的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公子哥笑道:“你这条舌头倒是好使,以为本公子那么好蒙?承认人是你救的就行了,本公子不至于打错了人。”一摆头,对身后扈从道:“给我打!” 四五个扈从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年轻游侠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 茶客们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为这事就要打人,这位小爷未免太跋扈了些,这种热闹可不敢看。 半晌后,公子哥挥退打人的扈从,年轻游侠脑袋抱的严实,脸上倒没多少伤,身上衣衫却有多处破损,抬起头,又赔出一个笑脸:“公子消消气,小人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好歹也是厮混江湖的游侠,竟这么没骨头,公子哥觉得好生无趣,最烦碰上这种人,再打下去也不过瘾,不过没关系,他有经验,不管什么人,总有事情能让他们上头,咱们就来一样一样尝试。 公子哥笑嘻嘻道:“跪下叫声爹,本公子便饶你这一回,就是不知道你娘姿色如何,配不配让本公子床榻蹂躏。” 这话似乎触到年轻游侠逆鳞,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一双漂亮桃花眸开始变得阴冷。 第二零三章 好像拿不下 李青石去药铺买了药,安顿了徐小清母女便来到茶馆喝茶,茶馆一般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李青石本意是想探听那位怀安公主与驸马的消息,他们是京城的名人,甚至是整个大仁王朝的名人,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想必会有很多人讨论。 除此之外,李青石还希冀能获得何清流的线索,他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哪怕有些蛛丝马迹也好。 没想到听了半天,根本没人谈及在众多皇子皇女中独树一帜的怀安公主,那位才高八斗的李先生同样没人感兴趣,这很不合理,李青石猜测其中或许另有玄机? 他不知道的是,当年这对神仙眷侣虽然轰轰烈烈人尽皆知,但成婚后除了衣食住行分外奢华,其实行事素来“低调”,又不曾拉帮结派参与朝政,对于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京城百姓来说,实在没什么好谈。 倒是还有不少深阁贵妇时常说起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不过大多也是表达对蜜罐里泡大的怀安公主的羡慕之情,天下女子何止千万,为什么独独她的命这么好?至少上半辈子已经看见,没有半点磕绊,当初为嫁如意郎君虽说闹出些风雨,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终究得偿所愿嫁了意中人。 天底下能嫁给自己意中人的女子能有几个? 至于后半辈子,那位一表人才越来越有味道的李先生已经为她放弃所有,难道还会有波澜? 李青石正在心里琢磨,要不下午去那座公主府附近转转?还没拿定主意,冯毅良就领着一群豪奴找上门来。 李青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已经打了人出了气,难道还不准人家去找郎中治伤?京城的纨绔们都这么跋扈的吗? 何况这点事在他们眼里板上钉钉鸡毛蒜皮,用得着今天又大老远屁颠屁颠特意跑一趟?图什么? 这种富家子弟应该没必要借此在西城这些平头百姓面前立威,莫非真是吃饱了撑的闲出屁来只是为了找点乐子? 李青石对此持保留态度,他不知道自己那位从出生起连一面都没见过的父亲是什么心思,是不是铁了心要铲除自己这个祸根,但就算是,这次来京都十分隐秘,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即便知道,以他乾坤境修为,要对付自己易如反掌,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找这么个货色来恶心人? 李青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是直觉这件事似乎没看起来这么简单,不过此时也没工夫再去琢磨,他确实被眼前这个金玉其外的嚣张玩意恶心到了。 本打算息事宁人,挨顿打忍下这口恶气,反正抗揍,谁知对方竟提到他的亡母。 李青石怒火上涌,其实并未失去理智,只是他看出对方不依不饶的架势,一味做低伏小退让认输恐怕也躲不过这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祸事,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忍? 大不了跑路。 李青石收起畏畏缩缩的作态,抬头与冯毅良对视,冷声道:“你再说一遍。”落在其他人眼里,便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 不装了?冯毅良立马兴奋起来,本公子不怕你翻脸,就怕你装孙子啊,笑嘻嘻道:“本公子说了这么多,你问哪句?” 砰! 李青石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拳,这一拳正中鼻梁,只是有意控制力道,否则早已骨折。之所以不下重手,是想留些余地,如此根据事态发展才能有更多选择。 茶馆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这小兄弟莽撞了啊,再忍一忍事情就过去了,如今出手打人,痛快是痛快了,怎么收场? 冯毅良不愧是膏粱子弟,想必素日伙食极好,只挨一拳两条鼻血便汹涌而出,足见血气之旺。 挨了一拳有些愣神,显然没料到这个外地游侠说出手就出手,回神后迅速后退,缩到一众豪奴身后。 冯毅良自认是个有头脑的纨绔,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道理他懂,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更懂,先找好站位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说。 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子底下沾了沾,举到眼前一看,果然见红了,冯毅良更加兴奋,抬脚踹在身前豪奴屁股上:“本公子都让人揍了,你们狗日的一个个站着看戏?给我上!” 豪奴们其实不想上,每次干这种活,若对方自始至终示弱认怂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情形,因为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只是以自家少爷的脾气,对方会比较惨,不死也要脱层皮。 要是在自家少爷层出不穷的花式挑衅下沉不住气,只会更惨,因为必死无疑。 豪奴们很不希望对方沉不住气,倒不是菩萨心肠不想害人性命,而是以他们的三脚猫把式,跟寻常百姓打架斗殴还行,与这些厮混江湖的外地游侠放对,八成要挨顿狠揍,不过这么多年敢鱼死网破的一个都没见过,倒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 豪奴们一个个龇牙咧嘴,迅猛扑上,左右逃不过去,不如表现的积极些。 多年实践积累而来的经验果然不错,不到一盏茶工夫,全都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与以往不同的是,这顿揍挨的一点都不狠,这年轻游侠不知使了什么神妙手段,只是叫他们浑身酸软无力爬不起来,连点伤都没留下。 啪啪啪。 冯毅良满脸激动鼓起掌来,得有小半年没碰上这种硬茬子了,这趟西城真没白来。 昨晚在教坊司鉴赏诗词,偶然听旁边那桌同道中人说起西城有人能起死回生的稀罕事,听来听去,那起死回生的小乞丐不就是自己教训的那个么? 本来没当回事,同桌好友议论了几句,登时就觉得自己教训的人被人救了当真是在啪啪打脸,这才有了今日西城一行。 已经知道对方是个背剑游侠,自然做足准备,把家中豢养的武道好手一同带来,所以豪奴们躺了一地才不见丝毫慌张。 李青石早就注意到他身边那个云淡风轻的中年人,知道今日要想了结此事,还需把他放倒。 李青石没有乾坤境看穿人修为的手段,所以拿不准这中年人的深浅,不过已经被这狗皮膏药粘上,是深是浅都躲不过,只能放手一搏。 冯毅良笑嘻嘻道:“唐叔,能拿下不?” 中年人淡然一笑:“少爷放心。” 他早已踏入鸿蒙境,三百六十小窍已经洞开超过三百,只要不是对上乾坤境,基本所有场面都能应付。 眼前这游侠当然不是乾坤境,先不说太过年轻,就说他若真有乾坤境修为,那在世人眼中与神仙无异,先前岂能放下脸面抱着脑袋任人打骂? 何况方才看他出手,没半分可圈点之处。 中年人悠然踏前一步,仍然双手负后,那边李青石可就不讲究这等高人风范了,直接抽出七星宝剑,依旧二话不说一剑刺去。 上来就是《天下无敌剑法》里那招剑挑大江! 面对刺到眼前的剑尖,中年人好整以暇飘身而退。 刚停住身形,脸色一变,又退。 一退再退。 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临大敌。 后背抵到墙壁,已经无路可退,然而他仍旧没有找到破去这式剑招的办法。 无奈之下只好抓起身旁木椅招架。 长剑锋利,嗤的一声刺穿木椅,中年人趁势滚倒在地,险之又险避过这一剑。 这地上一滚,哪里还有半点高人风范?不能再丢脸了。 中年人顾不上这些,全身紧绷提防李青石再次出招,嘴里说道:“少爷,好像……拿不下啊……” 第二零四章 一身正气 李青石只用了一招,便探出冯毅良身边这貌似深不可测的中年人深浅,心中大石立马落地。 他先前所有忌惮皆由这位云淡风轻的中年人带来,否则不管用武还是用药都可脱身,何必受这等腌臜气。 既然对方不是乾坤境,那今日之祸便可消弥。 这公子哥身边只有一个鸿蒙境武人护卫,约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家世并非如何煊赫,请不来修为更高的高手,要么这公子哥在家族中地位不高,即便家中有更厉害的高手大能坐镇,他也调不动这等资源。 不管哪种可能,事情都有转圜余地,可以尝试与对方进行谈判,若肯善罢甘休自是皆大欢喜,若不肯,那就痛打一顿跑路,公子哥能调动的资源有限,京城两千多万人口,不信他能大海捞针一样从中找到自己。 谁知李青石这边刚松口气,那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公子哥便有了动作,他听见中年人说拿不下后,没有任何犹豫,扭头就跑,出茶馆后直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青石直接就给看蒙了,出身富贵的膏粱子弟果然非比寻常,这不知姓名来历的公子哥看似楞呼呼脑袋缺根筋,但这等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的果决劲儿,等闲人还真比不了。 躺了一地的豪奴们见主子都撤了,也想跟着跑路,奈何浑身依然酥软如泥,挣扎半天都站不起来。 鸿蒙境中年人倒没有逃跑的意思,显然打算拖住李青石为主子争取时间。 李青石压根没打算去追,西城治安虽然不如中城东城,但街上也有巡视的衙役,万一追到半路迎面撞上,他在京城无根浮萍没半点根脚,不知道又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人在屋檐下,该吃亏时就吃亏,这顿揍只能白挨。 所幸事情不大,以后出门当心些就是,又不是不共戴天的杀父杀母之仇,等对方气消了自然就会抛到脑后,只是不知道这位飞扬跋扈的公子哥气性有多大。 李青石出招愈发犀利,准备尽快放翻中年人脱身,毕竟要提防那公子哥又搬救兵卷土重来。 只是不等把中年人拿下,骑马飞奔而去的公子哥又笑嘻嘻从门口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带刀衙役。 李青石有些无语,老子运气这么差吗?对方显然是跑路没多远就碰上巡街的官差。 不过李青石丝毫不慌,悄无声息从身上摸出一个不起眼药瓶,准备见机不对就把人迷翻,反正绝对不能跟他们去官衙。 领头官差是个短须中年人,手按刀柄环视一圈,肃然说道:“听说这里有人斗殴,怎么回事?”倒是没直接就上来拿人。 李青石见这领头官差似乎是个正直之人,暂且按兵不动,说道:“官爷,是这么回事,小的是个郎中,昨日救了个身受重伤的小乞丐,今日就被这位公子找上门来,说小乞丐是他打伤的,不能救,要弄死小人。” 领头官差向李青石打量几眼,转头看向身边公子哥,神情依然冷淡:“是这样么?” 冯毅良勃然大怒:“放屁,明明是本公子在这里喝茶,他非要让本公子让座,本公子不让,他便出手打人!” 领头官差轻轻皱眉,嘴角微不可察挑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冷笑,显然信李青石不信冯毅良,大概是因知道这些纨绔子弟什么德性,说道:“既然各执一词,那就都跟咱们走一趟。”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几个官差收到上司指令,取出铁索上前拿人。 冯毅良眉开眼笑,到了官衙进了牢房,任你是条龙也得乖乖蜷起身子,这是哪里?这是大仁王朝的京都!若敢在这里与官府冲突,那便坐实了以武犯禁罪名,转交镇武司处置,镇武司,那是人去的地方么? 下一刻,冯毅良笑脸猛然僵硬,因为他看见有个官差手持铁索朝他走来。 这要是铁索套在脖子上牵到官衙,以后在这盛仁城的纨绔圈子里还怎么见人? 冯毅良脸色阴沉道:“混账羔子,本公子你也敢拿?” 官差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环佩满身的公子哥不好惹,扭头看了看顶头上司,短须中年人无动于衷,官差只好又硬着头皮步步接近,自家这个头儿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若敢不奉命行事,铁定丢饭碗。 冯毅良知道眼前差役只是听令行事,这群人里说话算数的只有领头那个短须中年人,怒目而视道:“我爹是太仆寺少卿冯煜,你敢抓我?” 短须中年人面无表情,冷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仆寺少卿?比天子还大么?” 冯毅良终于知道今日算是撞上了不开眼的糊涂蛋,全因为西城这边来的太少,对这边的官差衙役不熟,否则方才绝不会一看见这王八蛋就火急火燎把他领来。 冯毅良面沉如水,叫了一声:“唐叔。” 人影一闪,那个不是李青石对手的鸿蒙境扈从站到冯毅良身前,看架势只要锁人的官差再上前一步,便会出手。 身为官差头目的短须中年人挑了挑眉,声音更冷:“还敢拒捕不成?你可想清楚,眼下不过是打架斗殴,即便是你先挑起事端,顶多也就是关上几日,若拒捕,可就不是关上几日的事了。” 冯毅良冷笑道:“吓唬你爷爷呢?拒捕又如何,本公子就算有罪,怎么处置还轮不到你这下贱坯子说话,以为披了身差服,就能拿根鸡毛当令箭使唤了?” 短须中年人也不见生气,脸色一如既往保持古井无波,说道:“既如此,想必也不介意再添上一条谋反罪名了。”仓啷一声,腰间长刀出鞘。 大仁王朝,官差执法时,胆敢恃武攻击者,形同谋反。 其余官差见自家老大刀已出鞘,也只好硬着头皮拔出腰刀,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 虽然在这京师重地当差,但身手实在不咋地,对上这种富贵人家豢养的高手,铁定没有胜算,别看自家老大气势如虹,其实武功也稀松平常,看来今日又要挨揍了。 一时间,茶馆中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李青石有点懵,入盛仁城第一天便碰上这位太仆寺少卿家的公子当街纵马暴力伤人,却无人制止,本以为这京城跟其他地方一个鸟样,官官相护,官差只是权贵们的走狗,没想到今天就碰上这么个一身正气的好汉。 莫非京城里的官果然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李青石觉得不太可能,否则太仆寺少卿怎么会养出这样的混蛋儿子?这种正直官差想来只是少数。 若事情能在这茶馆中调和解决,李青石自然配合,但要是锁到官衙查问,他可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谁知道官衙里管事的是不是秉公办案的好鸟? 于是他悄悄把手里药瓶扔到地上,轻轻踩碎,等待药效发挥作用,这座茶馆格外宽敞,还开着大门,迷药奏效要等上一阵,好在他们起了冲突,时间上就不是问题。 李青石悠闲站在一旁,猜测眼前事会如何收场,光线一暗,又有一人走进茶馆大门。 李青石转头看去,来人须发霜白,一身玄衣劲装,这身衣服看似寻常,细看之下,似乎又像是官府统一配发的公服。 官差头目看见来人,愣了一下,长刀回转向内,抱拳道:“左处长,您怎会驾临此处?” 左处长? 这种奇怪官职李青石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他知道有个衙门一定有。 镇武司。 第二零五章 魏秉公与左逢春 李青石听周宗儒说过镇武司的官职体系,这个悬于整座江湖头顶的衙门,官职设置并不复杂,处长这个职位已不算低,毕竟再往上只有两个副司长,一个司长。 这位须发霜白不知年龄几何的左处长看清茶馆中形势后,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官差头目如实作答。 他不属镇武司管制,之所以态度恭敬,只是因为认可这位左处长的为人。 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不知修为深浅的镇武司处长目光如电,看了冯毅良一眼,又看向官差头目,心想你倒对得起自己魏秉公这个名字,只知秉公执法,丝毫不懂变通,否则家族就算没落,仅凭老祖宗留下的不世功勋,何至于人到中年还只是个小小头役? 心里转着念头,忽然皱起双眉,向茶馆中扫视一圈道:“这里有迷药,都屏住呼吸。” 李青石心里咯噔一下,这茶馆中本来修为最高的当属冯毅良身边那鸿蒙境扈从,不足为虑,所以李青石所放迷药就有些随意,这种迷药鸿蒙境察觉不出,却瞒不过修为更高或者精擅用药之人。 谁能算到又有不速之客到来? 即便能算到也无计可施,那种能迷倒乾坤境的迷药先不说弥足珍贵,只说要发挥作用所需条件就十分苛刻,不仅需要加热,还需要密闭环境,这茶馆显然不行。 李青石拿不准这位左处长是乾坤境大高手,还是精通用药。 听周宗儒说,镇武司中不只有修为精深的武人,还有许多奇人异士,各种本领千奇百怪,比如有的精通机关术,有的极擅追踪,有的口技无双,有的盗术冠绝天下,擅长用毒的自然也不会少。 这位左处长就属于此类? 李青石不知道,但他可不打算按兵不动,留下来多半就要去衙门走一遭,祸福难料,所以管他是武道高手还是旁门奇才,总要试试,能跑最好,跑不了再说。 从冯毅良来到茶馆后,茶馆大门就一直被堵着,所以直到现在里面的茶客一个都没敢走,被迫吃瓜看戏,此时听说这里有迷药,人人脸色大变,一面用衣袖掩住口鼻,一面四处张望寻找迷药源头,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李青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悄摸往门口挪,万幸的是竟然真没人留意他。 外面有些百姓发现茶馆中似乎有事发生,怕惹祸上身,只敢站在远处观望,要是他们胆大些堵住门口瞧热闹,李青石跑路必定不会这么轻松。 挪出茶馆大门后,正要装作浑若无事混入街上人流,忽听身后官差头目叫道:“站住!” 神经紧绷的李青石本能一缩脖子,然后撒腿就跑。 只跑出几步就感觉身上血气运行不畅,有四肢僵硬的迹象,只好驻足,心里暗骂,你奶奶的,老子今天真是踩了狗屎了,那厮果真是乾坤境! 那位乾坤境修为的左处长来到李青石身后,皱眉问道:“事情还没弄清,你跑什么,莫非心中有鬼?” 李青石动作自然弯下腰去,袖中垂落一枚铜钱到手中,起身后咧嘴笑道:“大人误会了,小人没跑,只是看见这里有一文钱,所以来捡,嘿,嘿嘿……” 这位镇武司左处长名为左逢春,在这官员多如狗的盛仁城中没有半点根脚靠山,全凭自己本事一步步从最底层干事爬到处长位置,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是心思简单之辈,何况李青石这说辞实在蹩脚,自然不信。 他知道李青石为什么要跑,那贵公子做太仆寺少卿的老爹虽只是个四品官,在这高官如云的京城中不算起眼,但整治这么个外地游侠却易如反掌,尤其进了官府大牢,若对方是个蛮横霸道心狠手黑的二世祖,不死也要脱层皮。 左逢春宦海沉浮半生,不可避免磨去不少棱角,但心中良知尚存,否则魏秉公这样的人也不会对他毕恭毕敬,虽做不到魏秉公那等刚正不阿,处事却也还算公道,尤其对江湖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镇武司存在主要就是为镇压整座江湖,打交道最多的自然就是形形色色的江湖武人,这么多年下来,左逢春对江湖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没点破李青石满口胡诌,示意他返回茶馆,听候处置。 茶馆里已有差役找到迷药来源,小心翼翼收起那个破碎药瓶,捂住口鼻的茶客们终于松了口气。 左逢春瞥了李青石一眼,问道:“你的?” 李青石一愣,赶紧伸手在怀里摸索,片刻后干笑两声:“是。”紧接着又使劲摆手:“但不是我故意放毒,可能是刚才被他们按在地上打的时候不慎掉落了。” 左逢春没纠缠他是否说谎,又问:“你还懂得制毒?” 他不擅长用毒,但方才也已嗅出这迷药很不寻常,显然制毒之人手法高明。 李青石赔笑道:“之前说了,我是个郎中,世间草药就像这几位差爷腰间的长刀,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所以多少懂一些,不过我制这迷药只是以防万一用来自保,可从没做过害人的事。” 左逢春又朝他多看了两眼,稍稍动了招揽之心,他手底下大多是些只会好勇斗狠的粗鄙武人,像这种既懂医又懂毒的人才稀缺。 不过也只是动了动心思便又放下,还是等这游侠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其他。 镇武司虽与其他衙门不太一样,终究也属官场,以左逢春亲身经验,想在官场混出名堂,二分靠天赋,五分靠努力,剩下三分靠运气。 若这游侠运气不好栽在这个纨绔子弟手中,那就万事休提。 他没打算插手这件破烂事,虽说有些爱才惜才之心,但一来当前事态尚不属镇武司管辖,插手恐惹非议,二来终究只是萍水相逢,这年轻游侠目前看来不是蠢人,然而秉性如何,人心隔肚皮,实难揣测。 毕竟已经过了血勇年纪,虽良心未泯,胸中血却早已没那么热。 左逢春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冯毅良,语气淡漠道:“冯公子确定要拒捕?若动起手来伤了官差,镇武司可就不得不插手了。” 冯毅良沉默良久,向鸿蒙境扈从轻轻摇了摇头。 铁索绕颈传出去虽然丢脸,但进了镇武司,能不能出来就两说了。 镇武司由皇帝陛下直接掌控,虽然当下已不似立国之初油泼不进,各路官员可以安插家族子侄入司当职,但那位司长大人行事依然强硬,谁的脸面都不看。 魏秉公还刀入鞘,手按刀柄说道:“若双方同意在此和解私了,便不必麻烦到衙门走一遭。” 左逢春嘴角露出若有若无一丝苦笑,这话显然偏袒年轻游侠,魏秉公啊魏秉公,你捧的是公家饭碗,难道不知官场厮混,侠义心最是要不得? 冯毅良眼神怨毒盯住魏秉公,咬牙说道:“私了个屁,老子今日便跟你走一趟!” 迫于情势和解私了,传出去势必也要颜面尽失,既然左右都要丢脸,不如去官衙,他不信这西城府衙中都是这种冥顽不灵的混账东西,今日就连带这个不开眼的王八羔子一并收拾了,也不算丢脸丢到家。 魏秉公手下官差俱都松了口气,终于把铁索套到眼前这位富贵公子脖颈上,悄无声息挺起胸膛,油然而生一股意气。 跟着魏老大办差,苦是真的苦,但猛也是真的猛,像这种出身不凡的官宦子弟,衙门里那些兄弟哪个亲手上过锁? 第二零六章 秉公不中用啊 一行人来到西城府衙后,左逢春径自离去。 今日镇武司人员出动大半,摸排这京师重地中是否存在以武犯禁的隐患,皆因离盛仁城仅有百里的春神城中出了个为非作歹的乾坤境大高手。 这起暗中贩卖人口的案件由干事周宗儒独自破获,这小小干事当真能干,修为连鸿蒙境都没突破,确切说还差着老大一截,竟将包括一名乾坤境大高手在内的犯罪团伙骨干一网打尽,还是生擒。 不愧是周侍郎独子,陆首辅外孙! 左逢春身为周宗儒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与有荣焉。 要知道这起案件对于镇武司的重大意义不在案件本身,而在于这起案子牵涉到大理寺正卢轩林,贩卖人口一事皆是受他暗中指使。 两年前,皇帝陛下突然赋予镇武司另外一项职能,监察百官! 这本来是都察院的活儿,皇帝陛下来这么一出,用意何在?莫非是对都察院的工作不太满意? 此事引发各方诸多猜测,但不管皇帝陛下用意如何,反正都察院与镇武司较上了劲。 镇武司中大多都是只会动手的粗鄙武人,跟那些七窍玲珑心的官员斗法,高下立判,两年来,竟没揪出一个犯事官员,都察院那边反而越来越红火,屡屡得手,业绩大涨,这让镇武司上上下下一群糙老爷们儿颜面扫地。 好在皇帝陛下并未责怪。 眼下终于扬眉吐气,虽然只搞了个六品小官,起码在监察百官这块业务上终于开张了不是? 因为此事,左逢春也在同僚中大大露了回脸,对自己手下那个周侍郎之子十分满意,官宦子弟中也不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嘛。 据周宗儒所说,破获此案的关键是用了一种能迷倒乾坤境的迷药,是他一位好友相赠,可惜药已用完,丁点都没留下。 能迷倒乾坤境的迷药!会制这种药的人才,左逢春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忙追根究底,可惜周宗儒说此人一贯喜欢游山玩水,不知人在哪里。 左逢春难免万分惋惜,不知以后有没有缘分将这等人才招揽到手。 与左逢春拜别后,魏秉公押着冯毅良李青石以及一众豪奴扈从进了西城府衙,一侧班房中出来一个络腮胡,同样腰挎长刀,看见他们愣了愣神,问道:“秉公又抓人了?犯了什么事?” 魏秉公抱拳行礼后说道:“打架斗殴。” 络腮胡朝一群人扫了一眼,看到锦衣华服的冯毅良时,目光略作停留,随即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叫马仁汉,官居典使,魏秉公正是在他手下办差,之所以脸色忽然有些难看,是担心被铁索挂颈的这位贵气公子哥有背景有后台。 若换了手底下其他几名头役,他一定不会有此担忧,只是这魏秉公实在叫他头疼,是有前科的,抓过好几次大官家的二世祖,每次都把府衙闹得鸡犬不宁,若非姓魏的有祖宗功勋荫蔽,绝不会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也是因为这祖宗荫蔽,他才不好下手,否则早就把这茅坑里的石头踢回家去。 马仁汉怀疑自己在典使位置上不得寸进,就是受了他的牵累。 冯毅良跋扈归跋扈,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点不差,见眼前络腮胡差役脸色有异,猜到他与索拿自己的混账羔子不是一路人,冷哼一声道:“你们西城的官好大威风,家父虽不济事,好歹也是太仆寺少卿,竟一点颜面都不给。” 马仁汉闻言心里一沉,果然又他娘的给老子惹来祸事,太仆寺少卿,那可是四品官!咱们这里官职最大的城令大人也不过才五品,惹得起? 何况这些官员盘根错节,即便太仆寺少卿管不到西城事,难道人家就找不来手眼通天的大菩萨? 马仁汉强自镇定心神,装作对冯毅良言语置若罔闻,对魏秉公道:“秉公,听说令堂病了,本以为你会告假,怎么还在办差?赶紧回家看看,老人上了年纪,可拖不得。” 魏秉公道:“无妨,散衙后再回去不迟。” 马仁汉皱眉道:“那怎么成!令堂本就宿疾缠身,如今又添了新病,万一有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你又没个一子半女,家里只有个妻子照看,妇道人家可见不了事,真有变故,恐怕就吓瘫了。” 魏秉公面露犹豫,他为人至孝,听马仁汉这么一说,果然有些担心。 马仁汉趁热打铁:“去去,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还能出了差错?若不放心,等你请郎中给令堂看过了病,确认无事便回来,用不了多大工夫。” 魏秉公确实忧心家中老母,终于被他说动,抱拳道:“多谢大人照拂!”朝李青石看了一眼,大步离去,身上公服未换,意思很明白,等给母亲看完病便回。 魏秉公离去后,马仁汉挥退他手下差役,换了其他人来,这才露出谄媚笑脸,殷勤将冯毅良颈上铁索除下,赔礼道:“公子可是姓冯?千万别生气,这人就是榆木脑袋,下官也头疼的很呀。” 一个西城的小小典使,居然知道太仆寺少卿姓冯,可见素日对朝中大小官员早有打听。 冯毅良终于碰上个懂事的,跟这种人打交道才是他擅长领域,一张脸冷若冰霜,阴恻恻道:“不生气也可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弄死,本公子便既往不咎。” 马仁汉向李青石看去,见是个江湖游侠,这种人在盛仁城就如无根浮萍,与冯毅良比,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自不必说,然而治人死罪这种事,他一个小小典使可没这个权利,吩咐手下道:“先将此人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冯毅良瞥他一眼,语气轻淡道:“耳朵不好使?我把话撂这,若今日这小子不死,本公子就在这西城府衙住下不走了。” 马仁汉赔笑道:“公子说笑了,就算治他死罪,也不可能今日便行刑呀。” 一个豪奴插嘴道:“谁跟你说笑,难道这种事还让咱家公子教你?听说最近西城不太平,有毛贼入户偷盗,我家公子明察秋毫,帮你们抓来疑犯,你们是不是要拷问一番叫他招供?这小子嘴硬的很,想必不肯招,一不小心拷打的重了,人是不是就没了?” 马仁汉见他张嘴就来,显然类似事干过不少,心想魏秉公铁面无私叫老子头疼,这帮少爷公子更不是省油的灯,更他娘的难伺候,不过要是伺候好了,说不定就是平步青云的关键助力。 然而私害人命这种事他不敢干,心想这烫手山芋还是扔给城令大人发愁去。 打定主意,把冯毅良一干人安置在一个房间,命人端来茶水,弯腰弓背道:“下官人微言轻,主不了事,公子稍歇,我去请城令大人来为公子主持公道。” 冯毅良眼珠转了转,叫住他道:“等等,本公子信不过你们,要去牢房看着,防备你们偷偷放人。” 他不知道这西城令是什么人,万一也像那个混账羔子一般不懂事,今日这脸面便彻底捡不回来,不如先去牢里结果了那小子,若这西城令真是个不懂事的,治我死罪,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便会将他一并扳倒。 在如此艰难的局势下,本公子依然能达成目的,只凭这份勇气,日后与好友聚会,非但不会颜面无光,反而要扬眉吐气! 马仁汉愣了愣神,旋即笑脸道:“好,公子随我来。”带领一群人去了牢房。 第二零七章 叫你欺负老子 马仁汉在捕快这一行干了二十余年,在刑侦方面算不上天赋异禀,却也多少练就出洞察人心的本事。 冯毅良在打什么主意,他只一转眼便已猜透,这位冯公子当真善解人意,这等棘手事竟愿意亲自去办。 对于冯毅良的要求,马仁汉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倘若日后东窗事发,上面怪罪下来,便一推二六五,说冯公子身边豪奴扈从身手不凡,下官不是没拦,可惜拦不住啊! 若此事悄无声息抹平,那就妥妥送给这位二世祖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如此可进可退,何乐不为? 马仁汉把人带到大牢后,还贴心的唤走牢中狱卒,给这位冯大公子创造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 出了大牢,好整以暇去寻城令大人,城令大人肯定还是要找的,冯大公子闯进了大牢,这事怎能不上报?只不过可以拖上一阵工夫,估摸着冯大公子办完事,再带着城令大人姗姗来迟。 冯毅良站在关押李青石的牢房前,轻飘飘撂下一句:“弄死。”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逼格满满。 只是放出狠话后,豪奴们畏缩不前,不是没有打开牢门的钥匙,而是不敢开呀,对方武功高强,连唐大前辈都不是对手,自己这些人进去不是送菜? 冯毅良这才想起自己身边竟无一个可用之人,难免有些尴尬,见李青石站在狱墙下,离他们远远的,脸色难看道:“唐叔,有没有办法弄死他?” 唐姓扈从又恢复先前云淡风轻作态,淡然一笑:“少爷放心。” 并非记吃不记打,而是先前与李青石交手,已试探出这模样俊俏的年轻游侠只是剑法厉害,修为其实不如自己,如今对方兵刃已被官差缴去,若还拿不下,也没脸再享用冯府的高薪奉养了。 难不成这年纪轻轻的小子还会不弱于那套剑法的拳法掌法不成?就算他会这样的拳法掌法,也不足为惧,毕竟拳头是肉长的,不似利剑,修为差距摆在那里,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都用不上什么高明招式,仅凭蛮力便可碾压。 眼神示意豪奴打开牢门,唐姓扈从胸有成竹道:“少爷要不要自己动手出气?放心,他手中没了兵刃,唐某定能拿下。” 冯毅良将信将疑:“确定?” 唐姓扈从洒然一笑:“若出现丁点纰漏,唐某一家老小任凭少爷处置。” 这种家族豢养的高手扈从之所以不会临阵脱逃,便是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人家业都捏在主家手中。 冯毅良知道这姓唐的是个顾家的男人,家人性命要重于自己性命,登时放心,不过还是稳了一手,走入牢房后落后一个身位,以免对方狗急跳墙唐叔来不及救援。 李青石脸上已看不见半分小意神态,脸色阴沉道:“铁了心要弄死我?” 冯毅良嬉皮笑脸道:“你说呢?” 看着眼前笑脸,李青石脸色又阴沉一分:“有那么大仇?” 冯毅良笑脸消失,脸色也阴沉起来:“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让人套上铁链像狗一样牵着,都是拜你所赐,你说这仇大不大?” 李青石不再说话。冯毅良朝身后伸手:“给本公子寻把兵刃来,老子要亲手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 豪奴们不用亲身上阵,一个个脸色轻松吃瓜看戏,闻言轰然应诺,笑嘻嘻去找兵刃。 不等找来,李青石动了,如狮子搏兔迅猛朝冯毅良扑去,唐姓扈从神情自若,硬碰硬?那也要有这个资本才行,否则可就是飞蛾扑火了。 抬脚踹上李青石大腿。 这一脚使足力气,攻敌必救,若对方不退,不仅伤不到人,一条腿铁定也要报废。 然而下一刻,唐姓扈从瞳孔猛然收缩,因为这一脚如同踹中铁板,以他鸿蒙境强悍筋骨竟也痛彻心肺! 可惜想要变招已来不及,再想救人更来不及,自家少爷咽喉已被人家捏住。 唐姓扈从如同白日见鬼,世间怎会有骨头这么硬的人? 只转过这一个念头,就听见屡次低估的年轻游侠说道:“跪下!” 李青石方才沉默不语,便是在偷偷计算出手时对方可能攻击自己的方位,然后调动体内元炁向身体可能会遭受攻击的部位聚集,果然一举奏效。 唐姓扈从一愣,自己好歹也是鸿蒙境,放在江湖上那可是宗师级人物,杀人不过头点地,下跪?绝不可能受如此羞辱! 李青石见他不听话,手上用力,冯大公子立马发出杀猪般惨嚎。 唐姓扈从牙齿几乎咬碎,脸色变幻数次,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青石道:“跪到墙根去,面朝墙壁。” 唐姓扈从喘着粗气挪到墙根。 “双手抱头!” 唐姓扈从双手抱头。 冯毅良脸面青紫道:“此地乃是大仁王朝京师重地,有镇武司坐镇!你敢杀我?” 李青石照脸就是一巴掌,笑嘻嘻道:“你猜?”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冯毅良是家中独子,这一生被家里长辈捧在手心长大,何曾受过如此毒打? 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就不省人事,缓过劲来后心里怒火冲天,奈何此时命操人手不敢翻脸,咬牙道:“我猜你不敢。” 当然要猜不敢,他冯大公子呼风唤雨的精彩人生还没过够。 谁知对方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你再猜?” 冯毅良这回顾不上疼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在这天下首善之城里不是没有发生过,听这意思,莫非觉得反正难以活命,这穷酸贱胚子要玉石俱焚? 心里转着念头,脸上又挨了第三个耳光:“猜啊。” 冯毅良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形势已经非常清楚,与性命相比,面子不面子已经顾不上,脱身才是第一要务,说道:“只要你肯放过我,咱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我绝不会再找你麻烦。” 又是一个响亮耳光:“老子叫你猜,说什么废话?” 冯毅良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之前所受惊吓太大,疯了?还是打定主意以命换命? 不管哪种情况,都是冯大公子不愿面对的局面。 他一向以为自己胆子并不算小,曾眼睁睁看着活人在自己眼前断气,也曾亲自动手让活人在自己眼前断气,是早已面对过死亡的好汉,然而直到现在才明白,那其实并非面对死亡,现在才是。 于是他怂了,怕了,怕到说不出话,接着便承受了接二连三的耳光:“猜不猜?猜不猜?到底猜不猜?” 冯毅良被扇的晕头转向,以为对方要这样活活将他打死,惨叫道:“我猜,我猜!我猜你敢!” 又是一顿耳光:“再猜!” 冯毅良这回彻底懵了,猜不敢,不对,猜敢,还不对,你到底要怎样? 李青石心里其实也没答案,他当下的想法只是痛打一顿出气,至于打不打死,没想好。 若不打死能有回旋余地,指定选择不打死,毕竟不想被朝廷通缉,更不想被镇武司追杀,拿一生安稳换这种货色性命,不值当。 若打不打死都已是死局,当然选择打死,那还客气什么? 李青石不信冯毅良一笔勾销的说辞,心思急转寻找抹平此事的办法,手上一直没闲着,耳光啪啪啪。 打着打着忽然灵机一动,还真想到个破局计策,于是甩起耳光更加起劲:“叫你欺负老子!叫你欺负老子……” 第二零八章 这里也有熟人? 像冯毅良这种膏粱子弟,不拿别人性命当回事,自身却最是惜命。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即使不是膏粱子弟,即使只是个吃完上顿没下顿的升斗小民,也惜命。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所以李青石抓住事情关键,如果能把这位太仆寺少卿家公子的性命捏在手里,就算他不肯甘休也得甘休。 对李青石来说,想拿捏对方性命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用毒,比如那配方极难破解的五绝散,可惜他随身携带的那些保命药物已经被官差拿走,不知放在何处,此时去找显然来不及。 不过没关系,刘北斗对他讲过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中,其中有个情形与他眼下处境相似,可以一试。 没头没脸一顿巴掌后,冯毅良那张原本还能看得过去的脸已经肿成猪头,整个人暂时陷入意识模糊状态。 李青石不动声色在脚脖子上搓了搓,又搓了搓,搓了老半天,手上终于出现一个黑色小丸,心里骂骂咧咧,想不到老子还特么挺干净。 捏开冯毅良的嘴塞进去,伸手指在肋下一戳,一声惨叫后,黑色小丸顺利入肚。 迷迷糊糊的冯毅良瞬间清醒,一脸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舌头动了动,依稀有股臭脚味道。 李青石嘿嘿阴笑道:“简单介绍一下,此丸名为十日丧命丹,是用七种不同的毒虫,再加上鹤顶红,提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吃完察觉不到任何异常,身体也不会出任何问题,不过若不吃解药,第十日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十分残忍。” 冯毅良将信将疑,脸色发白道:“你果然已打定主意玉石俱焚。” 李青石道:“你若让我离开,不再找我麻烦,我会在毒发前把解药送到你手中,若还是不依不饶,就如你所说,玉石俱焚好了,反正我贱命一条,换你的命怎么算都不亏。” 冯毅良道:“若放你走,到时不给解药,我去哪里找你?” 李青石笑道:“信不过我的话,那就玉石俱焚好了。” 冯毅良心想绝不能放他走,先和他虚与委蛇让他放手,再找机会将他擒住,到时诸般酷刑下,不信他不交出解药!说道:“好,我答应你,希望你说话算话。” 李青石手指依然捏在冯毅良喉骨上。 冯毅良道:“你已给我吃了毒药,是不是能松手了?” 李青石跟这种膏粱子弟打交道不算多,但在孟传鼎孟传神兄弟身上栽过跟头,不敢掉以轻心,刚才硬抗唐姓扈从一脚,虽未真正受伤,但此时依然隐隐生疼,若放掉手中护身符,再起冲突就没把握脱身。 李青石让呆若木鸡的一众豪奴进到牢房,取走钥匙,挟持冯毅良退出牢门,上锁后才终于放心,松开捏住喉骨的手指说道:“既然冯公子答应了,那就劳烦送我一程。” 这间牢房大概专门用来关押江湖武人,由两指粗细精铁铁条围成,乾坤境以下即便能够逃脱,也需费上一番周折。 两人往牢外走去,李青石稍稍落后半个身位,摆出一副若敢反悔便同归于尽的架势。 只要离开这西城府衙,便如泥鳅钻入大海中,对方再想找人千难万难,太仆寺少卿没有搜索全城的权利,李青石估摸对方也不会耗费巨大人情搜城找人,毕竟不确定人是不是还在盛仁城内,何况还有那“十日丧命丹”作为威胁。 这座西城府衙中官位最高的西城令听完马仁汉诉说事情始末,险些忍不住跳脚骂娘,他上任仅仅数月,根基未稳,而且在这偌大京城中两眼一抹黑,没有靠山人脉,虽说只是个无根浮萍的江湖游侠,可若闹出人命也是件棘手事。 若那太仆寺少卿之子是个讲究人,自己拉屎自己擦屁股还好说,万一拉完屎叫老子这个新鲜上任的西城令去擦,不得摸一手? 城令大人火急火燎赶往大牢,碎碎念着可千万别已经把人杀了啊,忽然就停住脚步,看着大牢中走出的两人,满脸匪夷所思。 李青石胁迫冯毅良走出大门后,当头撞见马仁汉清场清到外面的一大群狱卒,狱卒们看见被打成猪头的冯大公子,差点没认出来,接着又看见跟在后面的李青石,忍不住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狱卒们通过闲聊已知道这位富贵公子哥和年轻游戏之间的“恩怨”,此时很快想到,莫不是这年轻游侠劫持了冯公子,要逃? 可他手里并无凶器,冯公子的安危看起来也没受到威胁,所以拦还是不拦? 正犹豫不决,听见年轻游侠说道:“几位官爷,我跟冯公子已经和解,是不是能走了?” 和解了?那冯公子这脸是怎么回事?狱卒们纷纷看向冯毅良,心想你若是受了胁迫就眨眨眼,但紧接着就发现这似乎有些强人所难,冯公子两只眼肿的只剩一条缝,就算眨了也看不出来。 领头的只好站出来说道:“就算已经和解,没有上面点头,我们也不能放人。” 说话时眼神不住小心翼翼瞟向冯毅良,若这位冯公子发飙,逼他们放人,恐怕没人敢拦。 李青石看了沉默不语的冯毅良一眼,眼神示意该他出场了。 冯毅良看懂了他的意思,然而心里还在犹豫,他也知道若把人放走,再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自己身中剧毒,到时是死是活就只能看对方心情了。 可若不配合,这阴狠小畜生当场便要狗急跳墙同归于尽,这些狱卒根本不是对手,拦不住。 冯毅良这辈子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选择,正不知该怎么办,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父亲曾说,一个人即便知道已经必死,但只要尚未死到临头,心中总会抱有侥幸,此为人性。 冯毅良一咬牙,赌了!忽地前冲,打算躲到狱卒们身后,他知道这些狱卒不济事,护不住他周全,但只要李青石跟这些狱卒动手,事情就变了,到时就不只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李青石还会背上攻击官差的罪名。 算盘打得不错,然而刚迈出一步,便被李青石扯住,手臂圈转,再次掐住脖颈。 众狱卒大声呼喝,抽出腰刀将两人围住。 城令大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只是让他发愣的不是因为有人胆敢在官衙内劫持人质,而是劫持人质的那个年轻游侠他认识! 看到城令大人的时候,李青石也不由愣了愣神,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西城府衙中遇到熟人! 原来这位西城城令,竟是当初清水县县令张高山! 张高山愣神后并未与李青石相认,而是摆出官架喝道:“放肆!这是官衙,你还敢在这里行凶不成?” 然后递过去一个隐晦眼神,示意李青石先放人,不要鲁莽行事。 李青石假装没看懂张高山意思,仍旧把冯毅良小命牢牢捏在手里,虽然当初在清水城大家处的还算不错,但毕竟时过境迁,人心变没变谁都说不好,他不可能就这么把身家性命交到对方手中。 只是下一刻,李青石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这种感觉他很熟,因为之前在茶馆冲突时刚刚经历过。 有乾坤境高人出手! 李青石目光转动,并未发现可疑踪迹,看来对方躲在暗处。 他本就对冯毅良的突然转变有些不解,此时心想,莫非是因为知道来了强援,所以他才忽然改变主意? 第二零九章 还得靠关系 既然冯毅良突然反悔不要命,李青石只能以他性命做筹码尝试是否可以脱身,哪怕意想不到遇见旧识张高山,得知他是这西城府衙最大的官,依然没改变主意。 如果放掉冯毅良,他就会成为羊圈里的羊,能否活命只能看人家心意,而世间最难测便是人心,李青石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纯洁菜鸟,不想赌。 然而忽然有乾坤境高手出现,李青石已没有选择,只能成为羊圈里的羊,忍不住一阵恼火,心头涌起遏制不住的愤怒,乾坤境神仙人物插手这种破烂事,对付他一个本就处于劣势身不由己的鸿蒙境,而且还是暗中出手,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细微观察后,李青石发现冯毅良并不知道这位乾坤境高手的存在,有些猜不透对方什么来头,意欲何为,从眼下所展现实力看,即便这位乾坤境高手躲在暗处,想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但对方只是压制他气血,让他无法伤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莫非那位太仆寺少卿知道自家儿子什么德性,所以只让这等高手暗中保护,只在必要时刻护住性命,以免助长这混账儿子的嚣张气焰? 冯毅良察觉到李青石有些异样,尝试摆脱控制,竟然一举成功,不由得喜出望外,心想这西城令倒真有几分官威,只一句话就将这不知死活的疯狗吓住,赶紧远离李青石,躲到张高山身侧。 张高山松了口气,若太仆寺少卿之子死在这里,那绝对是他无法应付的天大祸事! 李青石重新关进牢房,静室中,一张脸孔惨不忍睹的冯毅良愤怒咆哮:“我不管!这王八蛋狗杂种今日必须死!” 冯大公子能在这富贵云集的盛仁城中纵横这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太平无事,自然不是半点脑子都不带的白痴,向来知道什么人能够招惹,什么人要毕恭毕敬,这懂些医术的年轻游侠自然属于可以招惹之列,怎能想到竟然会栽这么大跟头! 不仅被人打脸打到险些失去意识,而且小命还数次操于人手,脸已经彻底丢尽,沦为好友眼中笑柄已无可挽回,若还留下这罪魁祸首性命,这辈子都不必出门见人了。 苦口婆心大半天的张高山愁眉苦脸,恨不得掐死这半分情面都不给的跋扈二世祖,抛开与李青石旧日情分不谈,他坐上这西城令位置还不足半年,根基尚未稳固,此时滥用职权害人性命,会不会被有心人揪住不放? 要知道这京师中每一个官位,都不知有多少人红着眼虎视眈眈! 西城城令官位五品,虽比不上四品的太仆寺少卿,但双方不属同一体系,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之所以不得不给这姓冯的小王八蛋面子,一来京师官场盘根错节,看似八竿子打不着,说不定就能七拐八拐将你打落尘埃再无翻身可能! 二来他在这盛仁城中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别说根脚靠山,连一个大腿都没抱上,有太多人不敢得罪。 除了担心自己的官帽,张高山倒真存了几分真心想要救下李青石性命。 他能到这天子脚下做官,说是全拜李青石所赐都不为过。 当初在清水城,那位背景神秘不可测的王兴道王员外丢了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直言若能把人找回,便保他张高山平步青云,后来李青石戳破松云观红阳真人真面目,才得以让王员外父女团聚。 后来张高山果然调任别郡郡府,之后始终官运亨通,几月前又刚坐上这盛仁城西城城令位置。 仅用两年多时间,连升四级,李青石功不可没,如此大恩置之不理,张高山真怕哪天会遭天谴。 可惜张高山官帽越来越大,却始终不知那位王员外如何运作,靠的是谁,否则若能攀上他背后那棵显然枝繁叶茂的大树,此刻又何至于如此左右为难。 冯毅良用仅剩两条缝隙的赤红眼眸盯住张高山,语气不善道:“莫非城令大人觉得家父的手伸不到这西城来?”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张高山好歹宦海浮沉半辈子,而且好言好语这么半天,这依靠家世的年轻后生依然骑在他头上张牙舞爪颐指气使,张高山耐心终于磨光,脸色开始阴沉下来。 就在屋里气氛变得有些僵硬时,被李青石锁在大牢的唐姓扈从推门进来,说道:“少爷,解药没拿到之前,还不能杀他。” 冯毅良气势一滞,重新掌握大局后,报仇心切竟一时忘了此事,得唐姓扈从提醒,不由有些愣神,随即怒道:“那还不赶紧去找他要?若不肯交出解药,就剁他的手指,割他的肉!即便肯交,老子也要活活折磨死他!” 唐姓扈从自恃身份,岂会去做这等用刑逼供的下贱脏活?说道:“少爷伤得不轻,我先带少爷去治伤。” 冯毅良摆手道:“不去!我要亲眼看你们用刑!我要亲眼看那下贱东西在我面前断气!” 似乎另有隐情?张高山看到破局希望,把唐姓扈从扯到一边细问究竟,问清后细想片刻,说道:“冯公子,你先去治伤,解药的事交给本官,定会叫公子满意。” 冯毅良对李青石恨极,执意不肯离去,一定要亲眼目睹李青石吃尽苦头。 张高山道:“人在牢里关着,又跑不了,公子何必急于一时,还是治伤要紧,若是耽搁了,万一脸上留下伤疤,那可就无法挽回了。” 这话终于说到冯大公子心坎,他自诩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若脸上真留下丑陋疤痕,必会成为终身恨事。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之所以看李青石格外不顺眼,未必没有对他容貌的嫉妒心作祟。 冯大公子在扈从豪奴搀扶下匆匆离去,张高山匆匆去了牢房。 清退众人,张高山身上官威消失不见,和颜悦色道:“李贤侄,好久不见。” 李青石道:“你怎么跑来京城做官了?” 张高山道:“此事说来话长,贤侄这次闯下大祸了,京城水深,你到这里做什么?” 李青石苦笑着敷衍几句,若叫他知道自己与那位驸马爷的关系,恐怕更要大祸临头。 张高山道:“我本以为你做了老君山师祖,莫非那不是你?” 当初听说老君山新添了一位名叫李青石的小师祖时,他还赞了一句,此子果然非池中物。想不到今日在京城碰到,老君山师祖不在山上修行,跑到京城做什么?想来是误会了,他与那位老君山小师祖多半只是凑巧同名。 李青石道:“怎会是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么问过,所以为躲麻烦,我已改了名,现下叫李当归。” 他早已想过能否靠老君山师祖身份化解此次祸事,但立马便打消这个念头,要是亮明身份,恐怕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那座公主府中,到时只会死的更惨。 张高山叹息道:“方才我已与那冯家小子说了半天,他死活不肯饶你,我来京城任职时日尚浅,冯家势大,这次恐怕帮不了你,只能尝试是否能护住你性命。” 李青石沉默下来,心想那就只好试试这个法子了,只是也未必管用,说道:“张大人能不能帮我去镇武司找一个人,他叫周宗儒。” 张高山一愣:“谁?” “周宗儒,他是镇武司干事。” 张高山霍然变色,随即欣喜若狂:“你竟……”话到嘴边急忙停住,又将脸上异常神色掩去。 只是心中仍旧翻江倒海,他竟认识周宗儒? 那可是吏部周侍郎的独子! 不止如此,这位周家独子的舅舅刚从江州牧任上调回京城,虽尚未任命,但已有风声传出,皇帝陛下有意让这位陆文渊陆大人入驻内阁! 然而这还不是这位周家独子的最大背景,因为大仁王朝现任首辅,是他的外祖父! 满门朱紫贵! 张高山双眼熠熠生辉,心想不知能不能凭借李贤侄关系,登上陆家与周家这艘巍巍大船? 第二一零章 还有熟人? 周宗儒从未对李青石说过自家事,所以李青石只知道他有个做江州牧的舅舅,话里话外猜到其父也在朝中做官,其他便一概不知。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无奈下搬出周宗儒试试的想法,会如一颗石子落入城令大人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在李青石想来,周宗儒这么个武功不高脑子似乎也不太好使的小弱鸡,竟然能去名震天下的镇武司当差,必定是走了后门的,能走镇武司的后门,显然家里有些能耐。 说不定把人摇来,就能把那不可一世的冯家混账羔子给镇压。老刘说过,对付纨绔,要由更大纨绔出面才解气。 即便镇压不住,认识也行啊,到时一见面,原来是一个圈子里混的好兄弟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放人放人。 当然也可能出现最坏的局面,既镇压不住,也不认识,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死前总要找机会拉那冯家混蛋垫背。 有乾坤境暗中保护又如何?老子真要不管不顾拼死一击,压制气血这种手段就好使了? 张高山平复心绪道:“何必找人?我说帮不上忙,意思是李贤侄这次多少要吃些苦头,即便舍了这身官衣,也总要保住贤侄性命的,既然贤侄不愿吃苦头,这就将你放了便是,正好那冯家小子此时不在。” 顿了顿,又挺了挺胸脯气势十足道:“就算他在,我要放人他敢如何?还敢冲击我这西城府衙不成?借他十个胆子!” 李青石愣了愣神,目光在张高山身上转来转去,虽然跟这位城令大人只接触过几次,但他是什么人心里多少有数,所以……周宗儒家世竟然这么生猛? 张高山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态度转变有些突兀,李青石已看出端倪,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语气稍稍带些责备道:“贤侄既然跟周家公子相交莫逆,怎不早说?害世叔白白担惊受怕一场。” 毕竟官场打磨多年,脸皮早已磨厚,这话说来面不改色。 李青石实话实说:“我只知他父亲在这京城做官,但官职大小他从来没说过,所以心里没底,找他也是病急乱投医。” 听他这么说,李青石与这位周家公子相识一事张高山更加深信不疑,据他了解,那位周公子的确是这样的性情。 没想到这桩棘手无比的事竟这般简单便化解,张高山心里轻松,向李青石多看了两眼,心想那做了老君山师祖的虽不是他,但一个穷乡僻壤走出的泥腿子,竟能与这等权贵子弟结交,运道当真叫人唏嘘,看来我所料不错,只凭这运道,此子这一生也不会寂寂无名。 语气更加热络了几分:“周公子不是冯家小子那种货色,不张扬家世也在情理之中。” 李青石对周宗儒的印象除了草包,还很好色,没想到口碑竟然还不错?问道:“他父亲到底是个什么官?” 张高山干咳一声道:“周公子没对你说,这个,我也不好私下向你透露……” 听了这话,李青石对周宗儒家世猜测更上一层楼,既然能把那姓冯的妥妥镇压,便不急着逃命,先扯虎皮做大旗,看能不能从这西城城令嘴里套问些京城里的消息。 李青石问道:“张世叔,你可知道那怀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高山一愣,脸现喜色道:“你问这做什么?莫非你与怀安公主也是相识?” 李青石信口胡吹:“相识谈不上,只不过我刚到这里时在街上遇见她的车驾,机缘巧合说了几句话,她似乎很欣赏我。” 张高山心想,他与周公子相识,能和公主殿下说上话也不奇怪,再加上他不是蠢人,说不定真能让公主殿下青眼相加。 这么一想,李青石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一条大腿模样,而且越来越粗,神态又亲热几分,说道:“据我了解,怀安公主深居简出很少出门,也从不参与朝政拉拢朝臣,不过她毕竟是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最宠爱的女儿,想来在这盛仁城中没有办不成的事。” 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想,这么说是想提醒李青石,若有机会攀上公主这棵大树,一定不要错过。 李青石狐疑道:“这就有些言过其实了,京城里这么多衙门,难道她都能插手?” 李青石想套问出那位怀安公主在这盛仁城中究竟有多大能量。 张高山沉吟道:“别的衙门还好说,我隐约听说过,镇武司由皇帝陛下直接管制,那位司长大人谁的情面都不给,不知道怀安公主的手能不能伸到镇武司里。” 李青石察言观色,看出这位城令大人所透露信息加入了很多主观臆断,或许做不得准,说道:“看来张世叔对这京城里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张高山干笑道:“我也是初来乍到,所以这个……很多事还不太清楚。” 李青石难免有些失望。 张高山心想,他打探京师情形,看来是想以与周公子的交情做根基,要在这盛仁城中有一番作为,果然野心不小,并非庸碌之辈。 生怕这条大腿对自己心生不满,心里着急,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贤侄要了解这京师中的情势,有个人我觉得一定能帮上忙。” 李青石问道:“谁?张世叔能否帮忙引见?” 张高山笑脸玩味道:“哪里用得着我引见?此人与贤侄是旧相识,而且关系匪浅。” 李青石被他这副表情弄的一脸懵逼,说道:“世叔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张高山挤眉弄眼道:“宋婉婉。” 李青石一愣,说道:“宋婉婉?清水城弄月楼的头牌宋婉婉?她来京城了?” 张高山点头道:“不错,而且来了已近两年。”说到这里有些唏嘘:“宋姑娘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不到两年时间,便在这人才济济百花争辉的京城之中崭露头角,现已成为名气最盛的四大烟花场所之一,绣春楼的花魁!” 当初在清水城,李青石频繁出入弄月楼,离城时以宋婉婉为首,一众女妓齐齐相送,张高山自然以为这位宋姑娘与李青石“关系匪浅”。 寻常烟花地三教九流包罗万象,然而这绣春楼乃是其中佼佼者,自然而然抬高门槛,可谓出入皆富贵,往来无白丁,宋婉婉做了绣春楼头牌,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张高山语带唏嘘除了惊叹于这位宋花魁天赋异禀,再就是感慨这位风尘女子如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 初到京城任职不久,正是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张高山就听闻宋婉婉已成了这座天下首善之城富贵圈子里的名人,当时还窃喜老天对自己当真不薄,竟已提前在这京师之中给自己安排好“耳目”。 哪知一见面,与想象中完全不同,这位权贵士子争相追捧的花魁娘子虽然没把他这个昔日父母官拒之门外,神色间却清清浅浅,丝毫没有故人相逢的热情。 只能说人心善变,不管是豪阀巨擘还是升斗小民,接人待物总是与屁股所坐位置息息相关。 今日碰上李青石这件棘手事,没从宋婉婉那里想办法便是因此,当初情深意浓城门相送又如何,如今恐怕早已不记得他李青石何许人也。 之所以此时搬出宋婉婉,不过是为转移视线,省的这位李贤侄再问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万一因自己“耳目闭塞”心生不满或轻视,不肯帮自己与那周陆两家牵线搭桥,那可就亏大发了。 至于能不能从宋花魁嘴里问出消息,甚至能不能见上面,对不起,路已经指给你,腿不够长迈不上去总不能赖在我身上。 两人又聊一阵,李青石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耽搁时间。 张高山亲自将李青石送出大牢,只是不等走到门口,气焰滔天的冯公子已经去而复返,双方狭路相逢。 一张脸蛋被包成粽子的冯大公子呆若木鸡后暴跳如雷,指着张高山鼻子道:“好你个西城城令,胆敢私放人犯?!” 第二一一章 被人盯上了 张高山早已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为官半生,有太多事要忍气吞声,初时气盛意难平,久而久之也就能做到欣然笑纳,该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绝不含糊。 能做到归能做到,被一个论年纪能当自己儿子的后生晚辈指着鼻子质问,心里当然也不会舒服。 他不知道冯家势力具体如何盘根错节,可再手眼通天,只要不牵涉皇族,以周陆两家的实力都能摆平,就算牵涉皇族,只要不是皇帝陛下,以那位陆首辅在朝中的巨大声望与威望,八成也能掰掰手腕。 当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冯家即便有这等关系,想必那位太仆寺少卿也不会昏了头把事情闹到神仙打架的地步,毕竟此事皆因他这位宝贝儿子太过跋扈而起,丁点都不占理。 在这官员遍地多如狗的京师中能做到四品位置,那位太仆寺少卿不可能是只会护犊子的无脑人物,知道看似无根浮萍的年轻游侠其实是块硬骨头后,多半便会不了了之,即便咽不下这口气,也只能日后找机会暗中下绊子。 张高山动作轻缓把冯大公子手指从眼前推开,耐着性子挤出笑脸道:“误会了呀冯公子,原来这位李少侠与周宗儒周公子是故交,本官听说冯公子与周公子也是好友,你说这不都是一家人么?” 虽然还是笑脸相对,但已不再自称下官,而是本官。 冯毅良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一愣,片刻后冷笑道:“凭他也配识得周公……周兄?你是猪脑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张高山皱了皱眉,本来还觉得这位不可一世的权贵子弟有点心眼,看来高估了,若要扯虎皮故弄玄虚,怎会把周宗儒搬出来? 张高山对那位怀安公主的事知之甚少,是因为听说他们夫妻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既然无法成为助力,自然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其实从一脚踏入盛仁城城门开始,张高山就一直没闲着,这几个月已经把这座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家世摸了个通透,包括他们后辈子侄是个什么货色也都八九不离十,虽然时间仓促水面下的东西还不太了解,但摆在明面的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周宗儒是什么人?从不与这些飞鹰走狗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厮混,虽说没听到有才名传出,却是实打实的洁身自好,属于这座京城豪阀子弟中的异类。 所以方才说这位冯公子与周宗儒是好友,不过是张高山的随口之言,周宗儒或许知道冯毅良这么号人物,但绝不会有什么交情。 事实也是如此,以周宗儒家世背景,即便不是盛仁城中最靓的仔,起码也是很靓的一个,想与他结交的权贵子弟趋之若鹜,然而大多只是点头之交,因为周大公子跟这些人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不好酒,不好赌,不好提笼架鸟,不好附庸风雅,也不好烟花之地。 只好表妹。 冯毅良不信张高山的话,其实逻辑很简单,老子跟周大公子都攀不上交情,你是什么货色?凭什么跟周大公子做朋友? 李青石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宋婉婉竟然把被看招开到了京城,想必知道那些深宅大院里很多不为人知的事,眼下一门心思想着去探问消息,说道:“城令大人,看来还得劳烦你去镇武司把周宗儒叫来。” 冯毅良再次愣神,他竟然知道周宗儒在镇武司当差?! 当初周宗儒进了镇武司,他们这些消息最为灵通的豪门子弟也是过了好久才听到风声,若这外地游侠只是偶然听说过周宗儒大名这才胡乱搬出来救命,也绝不会知道这种并非人尽皆知的隐秘事,莫非他真是周宗儒的朋友? 可若真是周宗儒的朋友,为什么不早说?若是早说,又岂会有这许多周折? 冯毅良目光闪烁,显然已有所动摇。 张高山看在眼里,说道:“冯公子,你的情面本官不是不想给,但那周公子也实在得罪不起,若公子还不肯和解,本官只好公事公办,委屈公子与李少侠在牢中一起待一待了。” 他见李青石有恃无恐,心里再无疑虑,已认定他与周宗儒确是朋友。 去镇武司请人自然容易,可这么一来,他这个西城城令在此事中就起不到任何作用,白白丢掉这个送出人情的机会。 冯毅良冷眼盯住张高山,他不想跟周宗儒掰手腕,也掰不过,可就这么算了,脸上难免挂不住,一时竟进退两难。 张高山伸手对李青石道:“李少侠请。” 两人先后从冯毅良身前经过,渐行渐远,走出大门。 冯毅良站在原地,呼吸粗重。 他并非不懂审时度势的蠢货,所以嚣张跋扈这么多年,从不曾吃过这么大亏,心里不由无比恼怒,甚至迁怒到自家那个官位不大不小的老爹身上,若不是老东西不争气,爬了半辈子才只爬到太仆寺少卿位置,今日自己又怎会受如此屈辱? 一个不开眼的豪奴问道:“少爷,就这么算了?” 话刚说完,一个大比兜呼在脸上:“滚!” 唐姓扈从道:“少爷,解药怎么办?” 冯毅良这才想起自己还身重剧毒,怒道:“怎不早说?”急急向外追去。 典史马仁汉见城令大人亲自陪同李青石走出大牢,一脸懵逼,问道:“大人这是?” 张高山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马仁汉心里发虚,同时更加好奇,想不通究竟怎么回事,旁边那群狱卒差役也都大眼瞪小眼。 这时白布包头的冯大公子冲出大门,叫道:“等等!若不把解药拿来,休想离开!” 李青石早已忘了这茬,想了想,从取回的随身药物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抛给冯毅良道:“拿去。” 冯毅良道:“我怎知这是不是解药?” 李青石道:“不信的话,不吃不就行了?”向张高山拱手作别,走出府衙。 张高山何等精明,自然不着急向李青石透露牵线搭桥的事,只是与李青石约好日后要多来这西城府衙中走动。 马仁汉及一众衙役见冯毅良竟然就这么放那年轻游侠离去,愈发摸不着头脑,这位冯公子怎么忽然这么好脾气了? 李青石从府衙出来,买了些吃食,在街上七拐八绕了很久,这才朝那挂着徐府牌匾的废宅而去,趁无人注意翻过围墙落入院中,默然站立片刻,轻轻皱起眉头。 他隐隐约约察觉,有人在跟踪他,而且他用尽手段都没能摆脱,到了这座废宅后那种感觉才消失不见。 倘若直觉没错,那么跟踪自己的人必定是乾坤境无疑! 先前有乾坤境高人暗中出手,李青石猜测是在暗中保护冯毅良,要是果真如此,那对方应该跟在冯毅良身边才对,跟着自己做什么? 图谋报复?还是之前猜错了? 若图谋报复,何必这般鬼鬼祟祟,乾坤境高手要想杀人,他李青石绝对挡不住! 莫非真是猜错了,对方其实不是为姓冯的办事? 然而自从到了这盛仁城,除了今日与冯毅良发生冲突,并未得罪其他人,为何会有乾坤境高手盯我的梢? 李青石思来想去琢磨不透,不再费神,被乾坤境高手盯上,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只能见招拆招。 李青石来到小乞丐徐小清母女所在房间,推门而入。 第二一二章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徐小清躺在床上,躺在干枯柔软的稻草堆里,身边是闭着眼休息的母亲,她没跟母亲说话,所以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已经睡着,反正她睡不着,她正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盯着窗户发呆。 李哥哥一早买来吃的,又喂她和母亲吃了药便出去了,说是中午就回来,可现在原本明快的窗户正一点点变暗,李哥哥还没回来。 徐小清今年七岁,艰难的生存环境让她比同龄孩子早熟,然而毕竟只有七岁,还不懂什么是命运,自然也就没有命运不公之类的愤恨难平。 她觉得自己运气一向不错,每天上街乞讨都不会空手而归,昨日运气差些得罪了贵人,被打到不能动弹,却又碰上好心肠的李哥哥,给自己治伤给母亲看病都不要钱,还自掏腰包给她们买吃的,她觉得这就是世上顶好的人了。 这样的好人是不会骗人的,中午没能回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就算晚上也不回来,早晚会回来的。 所以窗户就算变得再暗,她一点也不慌。 这是短暂接触后对李青石产生的信任,更主要却是她的乐观心性,只是这种乐观,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孩子给自己穿上的保护色。 枯槁如鬼的女人呼吸轻缓,其实也没睡着,昨日那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闯入她们母女这个隐秘栖身地,她就一直保有戒心。 她觉得她们的命不可能有这么好,她不是女儿那种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家里尚未发生变故前就已经知道人情冷暖,变故之后更明白人心叵测,如这种菩萨心肠的人可遇不可求,怎么就会落在她们母女头上? 她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任人摆布模样,要看病就让你看,喂药就张嘴吃,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莫说她重病将死,即便行动自如也无济于事。 只是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绝无可能,她虽昏睡多于清醒,心里却也明白,若死咬不说,她与女儿或许尚能活命,若说了,必死无疑。 女人心里也有些奇怪,那漂亮年轻人若真如她所想是冲她心中秘密而来,不可能就这么一去不复返,若当真不辞而别,想必就是自己错怪了好人。 若包藏祸心,必会回来,若真是难得一遇的好人,只有不再回来她才敢信。 所以女人心里有些乱,不知到底该盼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回还是不回。 门突然被人推开,女人睁眼看去,他回来了。 紧接着她又闭上双眼,不管他究竟是不是有所图谋,什么都不说便是了。 徐小清一双大眼蓦的神采奕奕,脏兮小脸笑靥如花。 李青石看了看徐小清伤势,又看了看女人病情,都有所好转,拿过所买吃食分与母女二人。 女人冷淡神情他并未放在心上,看似小心谨慎警惕心十足,其实半点城府都没有,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她身上藏着秘密。 李青石无意探究,他自己的事都一团乱麻,哪有心思去管别人? 之所以救这对母女,是因为想到自己身世,实在不忍袖手旁观。 记得那年母亲也是这般病得起不了身,他去乡亲们家里借钱,可白头村家家户户一贫如洗,哪有钱借给这对明显还不上的母子? 讨来讨去只讨到三十来个铜板,又去隔壁村赤脚郎中家里请人出诊,早已忘记磕了多少头,只记得额头生疼,血流了满脸,赤脚郎中才收了铜钱随他去看病。 到家时,母亲双眼紧闭,怎么喊都喊不醒,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巨大恐惧,那种恐惧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时不到五岁的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要是哪天母亲死了,家也就没了。 现在想来,与眼前这个枯槁女人不同的是,母亲当初强烈的求生意志,除了放不下还是孩子的他,再就是不甘心没等到那个男人回来。 李青石在稻草堆成的地铺上躺下,忽然说道:“你得努力一直活下去,小清不能没有娘,小时候不能,长大了也不能。” 他早就看出女人眼里没了生气,若不是挂念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儿,恐怕早已闭眼。 徐小清毫无征兆哇的哭起来,看出来她想忍,却怎么都忍不住。 本来无动于衷的女人,看着嚎啕大哭的女儿,一下子红了眼。 在她眼里,孩子总是无忧无虑,即便每天要出去讨饭,也都蹦蹦跳跳开开心心,每天回来都会叽叽喳喳向她说起又看见什么有趣的事,丝毫没觉得照顾她这个卧床不起的母亲有多苦,也从来不担心有天她死了丢下她自己该怎么办。 有时女人想,这孩子一天到晚没心没肺,以后剩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有时又想,没心没肺挺好,至少每天都能快快乐乐的。 现在看着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的女儿,女人忽然惊觉,她以前的那些快乐是真的么?还是为了不让她这个母亲担心,装出来的? 徐小清很快止住哭声,还没擦去脸上泪水便又露出一个灿烂笑脸,帮女人抹去眼泪道:“娘你别哭,我没事,刚才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以为把舌头咬掉吞下去了,吓死我了,这会发现舌头原来还在。” 女人撇过头去,眼泪流的更加汹涌。 李青石道:“再休息一晚,明天你们应该就能勉强起身,我有事要办,可能两三日都不会再来,这些吃食给你们留下,你们就在这里养病养伤,不要再出去了,我再留些银子,要是我这边耽搁了回不来,等东西吃完你们也好出去再买。” 女人看向李青石的目光闪烁,终于还是一言未发。 徐小清道:“李哥哥,我们不要你的钱,我有钱,攒了好多呢。” 李青石冲她咧嘴一笑。 徐小清道:“李哥哥是碰上什么难事了么,等我养好伤一定会帮你的。” 李青石笑道:“那可就说好了,你若不帮,那就是忘恩负义。” 夜渐深,房间里安静下来,徐小清偷偷睁眼,转头看向李青石。 自从昨日遇到李哥哥,已经哭了两次了,以后可不能再哭了。 公主府,李泓在书房中给一本《圣人语录》作注,突然问道:“怎么样?” 黑暗角落里有人说道:“人还活着。” 李泓下笔不停:“很好,就让他在牢里待着,这种小事,那冯家子过两天就会抛到脑后,他抛到脑后,张高山却不敢私自放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正是谁都不敢得罪的时候,这么看,可能就在牢里一直关下去了,如此正合我意,以后若有需要,再把人提出来便是。” 暗处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人也不在牢里,已经……已经放了。” 李泓动作停住,转头皱眉道:“放了?怎么回事?” “属下一直在西城府衙监视,人本来已经关进大牢,冯家公子也动了杀心,不知怎么进了趟牢房反而被对方捏在手上,若非属下出手,那老君山小师祖就逃了,后来冯家公子去治伤,张高山去牢房待了一阵,牢房狭小,属下怕暴露形迹没敢跟进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就直接把人放了,冯家公子也没再拦。” 李泓声音轻淡道:“没了?” 黑衣人赶紧道:“后来属下又去冯家公子那边查探,原来这位老君山小师祖跟周宗儒是朋友。” 李泓挑眉道:“他与周宗儒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黑衣人战战兢兢道:“属下不知。” 李泓朝那边看了一眼,凝神想了一阵,突然说道:“不会是在春神城里认识的?” 黑衣人愣了愣:“不可能?那老君山小师祖不过才鸿蒙境,怎么可能是向珏对手?” 李泓问道:“镇武司那边还没打探出消息么?” 黑衣人嗫嚅道:“不知道什么原因,镇武司里很少有人谈论春神城的事,所以咱们安插的人手也没探听到更多消息。” 第二一三章 来跑腿的周公子 天下人都知道历代王朝驸马爷中最出彩的当属那位李先生,学贯古今学富五车这些赞美词汇用在他身上皆不为过,甚至儒林中有个说法冒头后也从未有人反驳,天下才学李泓独自占去三斗。 李泓不是那种故作谦逊实则自鸣得意的酸儒,也不是被人一捧便自负到不可一世的狂儒,从踏足京师入住公主府以来,他一直提醒自己时刻保持绝对清醒,日省三身,既无妄自菲薄,亦无目空一切。 京师是什么地方,不只权贵云集,才俊大能也在这里扎堆,可谓会聚了王朝最拔尖的那拨人上人,与这些人斗心眼掰手腕都是件十分吃力的事,何况要以他们作棋子? 在一众属下眼中,这位李先生落子悠然写意云淡风轻,只有李泓自己知道他是如何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否则即便他大智近妖,又岂能造就如今局面? 整体来看一切尽在掌握中,只是个别棋子似乎有所察觉,有想要跳出棋盘的迹象,亦有几颗本以为任凭摆布早已入局的棋子,其实从未安安稳稳待在棋盘上。 那镇武司司长刘白便是其中之一。 镇武司负责监察整座江湖,可以视作维系王朝治安的衙门之一,换句话说,只是充当大仁王朝保镖护院之类角色,与朝局并无半分影响力可言,所以诸般势力对其并不如何上心,从未有人花费大力气示好拉拢。 然而前两年皇帝陛下忽然赋予镇武司监察百官职责,这么一来,等于一下子被拖入朝堂这滩浑水中,再想如以前一般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可那镇武司掌舵人刘白似乎打定主意做个孤臣纯臣,依然我行我素对各方势力不假辞色,也就仗着有皇帝陛下亲自撑腰,所以一众官员才只能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只是身入染缸岂能不染其色?太多事皇帝陛下自己都身不由己,又如何能做到庇护镇武司成为一方净土? 没用太久刘白便开始妥协,以往水泼不进的镇武司衙门不得不稍稍敞开大门,于是就多了很多有关系有靠山的人入职当差。 并未动用多少手腕便达成目的,李泓自然而然对这位镇武司头号人物小觑几分,这种容易摆布的棋子最让人喜闻乐见,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对方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镇武司的大门已经撬开,衙门里已是鱼龙混杂,按理说镇武司中不可能再有秘密,但诡异的是,这座衙门里的很多情报李泓根本无法获取,而他能获取的那些,似乎都是那位司长大人无所谓的细枝末节,比如这次春神城事件。 也就是说,尽管镇武司已经不再“纯净”,却依然牢牢掌控在那位司长大人手中。 李泓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但他已经用过很多办法,这种局面依然没有改变,他终于开始重视这位名叫刘白的司长大人,也终于明白这座京城里若真有叫他无可奈何的地方,镇武司绝对会是其中之一。 黑衣人问道:“那位老君山小师祖接下来如何处理?” 李泓搁下手中笔,将那本《圣人语录》扔到书案上,说道:“暂且先不用理会,只留意他行踪即可。” 他其实没太想好该怎么处置此人,只要不搅局,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当然死人最不会搅局,可惜他虽有悄无声息杀人灭口的实力,但已经对坐镇京师的镇武司心生忌惮,自然不会去冒这个险,这次借刀杀人既然没得手,放一放也无妨。 何况他觉得留下这条性命也不错,日后很有可能用得上。 暂且置之不理还有另一个原因,今日他能在如此死局中脱身,要么是有些才智并非庸人,要么便是运气太好,不论哪一种,都不宜再有动作,与聪明人或者是运气太好的人打交道,很容易有意外发生,事情做的再隐秘,一而再再而三,便有被人察觉端倪的可能,像这种暂且无关大局的小事,稳才是第一位。 李泓轻轻摆手,示意黑衣人无事便可退下。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消失在夜色中。 他怀疑那位老君山小师祖已经察觉有人在跟踪他,因为从西城府衙出去后,对方明显兜了好几圈,只是他不确认这位老君山小师祖是出于谨慎还是当真发现他在跟踪,他觉得出于谨慎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对方只是鸿蒙境,自己虽在乾坤境里不算高手,可若跟踪一个鸿蒙境还被发觉,那也太丢人了。 所以想了想还是按下不说,这种自己都拿不准的事,何苦说出来叫李先生斥责? 碧翠阁,怀安踱步到窗前,目送白发老妪身形在夜色中慢慢隐去,以一寸便值千金的青黛描过的双眉轻轻皱起。 昨日那冯家儿郎出现在西城闹市果然不是巧合,你安排我撞见此事,意欲何为? 今日又鼓动那冯家小子去寻一个外来游侠的麻烦,结果又牵扯出周家,是想对付冯家还是周家?或者真正目的与那位王朝重臣陆首辅有关? 怀安不认为那个外地游侠有何古怪,不过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依然没能看清自家这位驸马,不得不小心谨慎,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所以方才已经安排那位心腹嬷嬷去查一查那年轻游侠。 怀安在窗前默然站立许久,眉梢眼角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之色,只是很快便又隐去。 你是什么时候把我当作棋子的? …… 阳光明媚,周宗儒走在xc区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呲牙咧嘴意难平。 破获春神城这样一桩大案,牵扯出大理寺正卢轩林,打破镇武司监察百官寸功未建之僵局,本公子这么大的功劳,竟然还被指派来做这种跑腿的小事,合适么? 太不合适了! 不说给提个科长,起码在一众毛毛多的干事里总该另眼相待,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能让别人来干? 周宗儒碎碎念走到西城府衙门口,值守衙役看见他身上镇武司公服,愣了愣,抱拳问道:“这位大人有何公干?” 言语恭敬,神态却不是很恭敬,虽然只是个小小守门衙役,可也知道镇武司公服分好几种,眼前这位身上这一套,显然是干事穿的,干事是啥?名字挺唬人,其实跟他一样,都是衙门口里最底下的小喽啰。 何况大家还不属于一个系统,要说不同衙门口上头的大人物或许能七拐八拐攀上关系,最底层小喽啰可没这份能耐,所以大家平起平坐,根本不用敬着。 周宗儒本来很能摆清自己位置,破了春神城大案后有点飘,对自己的定位有那么一丢丢提高,看见这守门小衙役不拿正眼看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鼻孔朝天道:“听说昨日冯毅良跟一个年轻游侠起了冲突,我来问问这事怎么处理的。” 这个跑腿小活是顶头上司交代下来的,也没细说,就是让他打听打听,虽然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但他周大公子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冯毅良那厮仗势欺人,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位顶头上司为啥要关注这种狗屁倒灶的污糟事。 隐约听说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那位左处长昨日撞见了这件事,似乎还出手帮西城府衙捉拿嫌犯,莫非是故意过来问上一问,好叫西城府衙别忘了这份人情? 守门衙役见他趾高气昂,登时也气不打一处来,扬起下巴道:“什么冲突,没听说过。” 我刚立下泼天大功的镇武司骨干能受你这等气?周宗儒正要发作,就听另一个守门衙役小声对狗眼看人低的同伙说道:“昨天那事可闹得沸沸扬扬,城令大人都亲自出面,如今镇武司又来过问,咱们可别误了大事,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那衙役一听,愣神之后扭头就往门里走,这事他们可担待不起,得通知上头! 很快典史马仁汉就得到消息,他素来油滑,自然也不肯担上干系,掉头就去寻城令大人。 第二一四章 他们的关系好铁 周宗儒打小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与那些读一辈子书都读不出个一二三来的愚鲁之人与众不同,跟那些出死力气学武最后还是只能泥坑里打滚的废柴菜鸟也不一样,他聪明绝顶,他天赋异禀,只要肯稍微出上那么三四分力,不管修文还是习武,就都能一骑绝尘。 只是懂事起就眼睁睁看着家中长辈为国事殚精竭虑片刻不得闲,还是稚童的他就开始对生命进行最本源的思考,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悟了。 生而为人,来世间走一遭,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族百年兴旺,什么为万世开太平,有什么用?都是浮云! 人生重在体验! 天涯海角走一走,看一看这世间的繁华,悲欢离合来一遍,尝一尝这人间的酸甜,此生足矣。 人活一世,不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何况通过长辈们的不懈努力,完全有这样的条件,吃穿不愁,万事无忧,那还有什么顾虑? 然后他就躺平了,开启了摆烂的人生。 以他身世,又是家中独子,自然少不了长辈苦口婆心劝导上进日后好建功立业,每次他都嘴上从善如流,心里其实是这么想的,呵呵,白白一把年纪,还是没活明白啊…… 摊上这么个儿子,他那现今官居吏部侍郎的父亲大人周齐焕,怎一个愁字了得?大舅子陆文渊也跟着发愁,劝过好几次,大概意思是大号练废了,不行再开个小号。 侍郎大人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奈何可能是周家的命数,吭哧吭哧废了老鼻子劲,老腰都差点干废,愣是没能把小号鼓捣出来,终于也就死心。 好在这儿子摆烂归摆烂,倒从不去外面惹是生非,便由得他去,只能偷偷安慰自己,就算他肯用功,可能也不是那块料,毕竟书从小也在读,武也练了十来年,就算闲闲散散吊儿郎当,也没出半点成果,可见天赋一般。 周宗儒可不这么想,自己有没有天赋心里一清二楚,读书习武连一成心思都没用到,否则绝对是好大一个惊世之才! 并非自命不凡,这是有据可依的,十几岁时便能七步成诗,为人称道,最出名的两句是人间正道无心觅,惟愿此生寄秋雨。 当时此句一出,可是有很多高官大儒赞不绝口的,都说周家儿郎品性高洁,不屑人间蝇营狗苟,有那袖手南山笑看云起云落的仙佛气,小小年纪便看得通透。 后来才知道此秋雨非彼秋雨,难免大眼瞪小眼,可是已经一顿猛夸,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佯作不知,只在私底下破口大骂,此子胸无大志,狗屁不是,老周家后继无人,多半是废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周侍郎老怀大慰,盼了这么多年,自家小子终于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竟然主动要求走后门到那镇武司当差。 虽说镇武司跟他们这种书香门第不太对路,但起码也是个正经差事啊,何况前两年皇帝陛下又赋予镇武司监察百官之职,谁能说得准以后是不是大有可为? 侍郎大人这两日心情尤其畅快,每日都要浮一大白,想不到自家小子当真干出了些成绩! 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查案,有胆识有气魄!以不到鸿蒙境修为生擒乾坤境高手高高手,有手段有计谋!以后谁还敢说老周家后继无人?! 侍郎大人当然不忘自我反省,莫非以前轻看了这小子?其实并非资质平平,实乃麒麟之才? 被老父亲怀疑实乃麒麟之才的周大公子站在西城府衙门口,心里疑神疑鬼,我并未通报姓名暴露身份,他们态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郑重? 莫非是因我这次揪出了那害群之马大理寺正卢轩林,对各路衙门起到震慑作用,连带镇武司地位水涨船高? 周大公子觉得八成就是如此,只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接待,有点不耐烦,同时心生鄙夷,呵,官场,我不过是来打听个消息,一句话的事,就算因我之故让镇武司今时不同往日,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瞎耽误工夫,好几拨同僚等着本公子喝酒呢! 春神城大案以来,周公子在镇武司行情看涨,已经被好几拨同僚拉去喝酒。 以前也有这种应酬,周公子凭借煊赫身世也一直是宴席主角,只是对周围人溜须拍马一向厌烦,然而周大公子发现最近几次不太一样,竟爱上了这种觥筹交错间同僚们不吝溢美之词的感觉。 细想其中差别,恍然大悟,这回那可是凭自己本事赢得旁人敬重!这让周公子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鸡血,干劲十足,打定主意以后再干票大的。 西城典史马仁汉一直没琢磨明白,昨日闹出那么大动静,最后怎么就不了了之?旁敲侧击向城令大人探过口风,可惜老狐狸守口如瓶滴水不漏,马仁汉只能把疑惑闷在心里。 今日镇武司竟然派人来过问此事,马典史登时如醍醐灌顶,镇武司将大理寺正拉下马的事他有所耳闻,现在过问这件事,显然是在行使督察百官职责,权贵子弟与平头百姓发生纠纷,西城府衙是否秉公行事? 虽然隐约看出门道,马仁汉却不以为然,这种纨绔子弟欺压良民之事在这京城之中一天就不知道有多少,镇武司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未力不讨好,就算证据确凿,涉事官员也顶多落个治家不严,远不会伤筋动骨。 不过他打心眼佩服城令大人嗅觉敏锐,竟猜到镇武司要在这种事上开刀,昨日未偏袒那冯家公子,今日面对镇武司自可问心无愧,同时因为镇武司找上门来,对那位太仆寺少卿也有交代,看,不是本官不给情面,实在是镇武司盯得紧,不敢徇私枉法啊。 马仁汉心里感慨,这位张大人短短时间连升四级,果然并非全靠运气。 张高山听说镇武司来了人,吃了一惊,没想到李贤侄跟那位周公子交情这么瓷实,这是听到消息主动派人来解围啊,幸亏昨日没犯糊涂,否则卖那冯家一个人情,可就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那么简单了。 问道:“人在哪?” 马仁汉道:“正在门口等着。” 张高山皱眉道:“怎能把人晾在门口?!”急忙动身去接人。 马仁汉偷偷撇嘴心里腹诽,又没把柄落在镇武司手里,有必要这般自降身份么?堂堂西城城令大人,好歹也是五品官,竟屈身亲自去接镇武司一个小小干事,传出去咱整个西城府衙都要跟着丢人! 张高山来到府衙大门,笑脸如菊花道:“哎呀呀,本官西城城令张高山,公务繁忙怠慢了贵客,快请进,快请进。” 城令大人亲自来接?周宗儒心里犯起嘀咕,我并没提过自己姓甚名谁,所以他这般姿态显然是冲镇武司,镇武司一个小小干事上门,他这个西城府衙最大的官竟亲自来迎,嗯,他在心虚,这厮定不是个好鸟! 迎进屋里奉上好茶,张高山笑脸不减问道:“敢问小兄弟贵姓?” 周宗儒从小到大见过的官员多如牛毛,对上一个五品官自不会拘谨不自在,门口站了半天也的确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大人客气了,免贵姓周。” 张高山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原来不是派人,竟是周大公子亲自来了? 登时精神一振,笑脸更加灿烂。 第二一五章 绣春楼 张高山不担心走眼认错人闹出乌龙,眼前年轻人举手投足细枝末节间自然而然所露气质,非豪门大族多年晕染熏陶不能养成,寒门子弟就算再腹有诗书或者拿腔作势也绝不能比。 所以就算这位不是那周侍郎的儿子,也一定出身不凡,自己这番“折节下交”怎么都不吃亏。 周宗儒喝了两口茶水道:“下官这趟来是想问问,昨日那冯毅良与人冲突之事是怎么处理的?” 张高山假装没识破他的身份,说道:“不过就是一起再寻常不过的打架斗殴,那位冯公子倒是想仗着家世置人死地,然本官自入仕以来,一向秉公守法,做不来那等官官相护草菅人命之事,所以也就按寻常打架斗殴处置,在本官坚持下,双方达成和解,昨日便已经都走了。” 周宗儒简简单单嗯了一声,本来就是问一嘴的事,还被这城令大人亲自大张旗鼓请进来喝茶,动静搞得有点大,既然已经问清结果,周大公子不是擅长客套寒暄虚与委蛇的人,就打算告辞,心里已经在想着晚上应酬时面对同僚恭维,该怎么谦虚几句才能更加凸显逼格。 正欲起身,却听这位城令大人干咳一声,又说道:“那个,周兄弟,实不相瞒,我跟昨日涉事的李贤侄其实算是半个老乡,我曾在他老家那边做过父母官,机缘巧合相识,一见如故,所以别说这次李贤侄本来就占理,就算不占理,咱也得念旧情帮衬一二不是?” 周宗儒愣了愣,心想这位大人脑袋让驴屁股夹过不成?这种私密事跟我一个初次见面的镇武司小干事说的着么?彰显自己胸怀坦荡光风霁月?还是自夸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倒也算是官场里的一朵奇葩!难怪一把年纪还只是个小小五品官。 看来是我错怪他了,要真不是什么好鸟,绝不会这般轻易授人以柄,只是你跟我这么掏心掏肺,我该怎么搭话? 周公子想了想,这人也是可怜,想来是觉得以自己能力仕途已经到头,无心再往上爬,所以说话就随意了些,罢了罢了,本公子就提点他几句,免得日后祸从口出,也算日行一善,压低声音道:“大人这话放在心里就好,人心叵测,小心让有心人听去,诬陷大人徇私枉法。” 张高山见他一副提点自己人模样,立马眉开眼笑,看来这香火情算是结下了,说道:“是,是,多谢周兄弟提点,此事绝不会再向第三人提起。” 周宗儒看了他一眼,愈发觉得此人奇葩,若说对仕途心灰意冷口无遮拦,怎么对自己这么个镇武司小小干事又这般小心谨慎? 这种与己无关的事周公子向来懒得费心多想,起身道:“既如此,下官便告辞了。” 张高山赶紧跟着起身,又客套几句,亲自送出府衙。 张高山目送周家公子远去,忍不住有些唏嘘,同样出身高门大户,那冯毅良跟这位周公子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周公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好像事不关己,却又在细微处叫你知晓已经承了你的情,这般心机手腕,难怪会单枪匹马破获春神城大案,此等人物日后恐怕会青出于蓝胜于蓝,成就必定会在其父之上。 城令大人不由想起这位周公子那两句广为人知的诗句,人间正道无心觅,此生惟愿寄秋雨。 摆出一副无心仕途的样子,显然是借此麻痹那些京中同辈,其实暗中韬光养晦,写这诗时他才多大?便已有如此城府,周陆两家有此后辈,百年兴旺板上钉钉,这棵大树我张高山攀定了! 周宗儒办完差,悠哉游哉去寻上司复命,心思早已飞到晚上即将到来的美好酒局。 关于上司为什么要过问这种小事,周公子难得费脑筋作出一番猜测,思来想去,莫非皇帝陛下要整顿京城纨绔们的不良风气? 越想越觉得真相被自己猜中,那些膏粱子弟确实越来越不像话,长此以往,朝廷形象都要受到波及。 周公子对这种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手段十分不屑,何必这么麻烦?只需将本公子这种洁身自好天天向上的有为青年当作标杆那么一立,岂非事半功倍? 丝毫不知自己这趟跑腿,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对那个擅长制毒的江湖游侠起了招揽之心。 所以当他把探听到的情报告诉上司的时候,上司来了一发夺命追问:“既然放了,人呢?” 周宗儒一脸懵逼:“人?不……不知道啊。” 科长大人开始喘起粗气,念在他有背景有靠山又刚立了大功的份上忍住没有发飙,只说了一句:“去找。” 周宗儒愈发懵逼:“我连那人叫啥都不知道,怎么找?” 科长大人喘气愈发粗重,合着叫你去打探处理结果,你就只打探处理结果?就不能多问几嘴?莫不是属驴的,抽一鞭子就走一步?真搞不懂是咋破获春神城大案的! 科长大人没好气道:“叫李当归。” 周公子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报科长大人竟然知道,心想看来我想错了啊,这厮知道那涉事游侠名字,摆明是老相识,他这是叫我替他办私事啊,这叫什么?这叫以权谋私!我得点一点他!说道:“这人您是不是认识……” 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李当归?这人好像……老子认识啊!不就是李青石那厮么?! …… 大仁王朝立国以来,盛仁这座天下最大雄城从不曾实行宵禁,传说当初在讨论究竟是否实行宵禁时,曾经有过一场君臣奏对,朝中官员争辩激烈,最后镇武司第一任司长一锤定音。 那位姓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司长大人只说了一句话:“有我看着,用得着宵禁么?” 满朝文武皆闭嘴不敢言。 据说那位司长大人后面还有一句,“没有夜生活的人生,将会多么无趣呀”,可惜已经过去太久太久,这话是否说过已不可考证。 此时入夜不久,京城最繁华区域,中城,这里有太多举国闻名的街道,胭脂街便是其中之一。 胭脂街的成名,与这条街道上的生意脱不开关系,而这条街上生意最大者共有四家,绣春楼乃其中之一。 在这一行,规模最大档次最高当属教坊司,按常理说仅凭其官方背景便无人可与争锋,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跨过教坊司门槛一掷千金,这便留给同业竞争者生存空间。 久而久之,大概腻味了教坊司里的调调,又或许有猎奇心理作祟,素来引领时代潮流的达官显贵们应酬交际不再只局限于教坊司,导致这个行业在京师中蓬勃发展,胭脂街一举成为京城最大销金窟。 其中佼佼者绣春楼早已做成行业中的高端品牌,虽从未设置过门槛,无形中却早已有门槛存在,不过这道门槛与身份无关,只看银钱。 换句话说,不管豪门权贵还是贩夫走卒,只要兜里银两充裕,绣春楼大门就会为你敞开。 不过话说回来,贩夫走卒又哪有那大把闲钱到这里挥霍?所以说到底,进出绣春楼的大抵也就只有那么两类人。 官宦,商贾。 当然,偶尔也会有打肿脸充胖子勒紧裤腰带想着尝鲜见世面的各色人等。 这不今日就来了个衣着寒酸的佩剑游侠。 第二一六章 你给便宜些 京城四大烟花地,绣春楼,云锦阁,暗香馆,凤鸣院,不仅为盛仁城内百姓熟知,而且早已名传四海。 不知何时起有个说法开始在王朝盛行,即便逛完天下所有青楼妓馆,只要没到过京城胭脂街且成功登堂入室,就没那个脸皮自诩风流人物。 此说法一出,胭脂街很快成为京师十大胜景之一,几乎所有来京城做生意或者游览见世面的外来客,都会来胭脂街开开眼,哪怕囊中羞涩进不了门,回去也能向亲朋好友吹嘘一番。 因此一到晚上,这条白日里最冷清的街道,立马摇身一变,灯火通明人气鼎盛无第二处地方可比。 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然而也喜欢来这里挥金如土的豪门权贵对此并不反感,若禁止那些兜里没几两银子只是过过眼瘾的穷酸们到这里晃荡,那跟教坊司所在那条街巷还有什么区别?有这些只能眼巴巴透露艳羡情绪的眼神在,也是很能助兴的嘛。 所以这条胭脂街上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只是佩剑年轻游侠在绣春楼门口驻足,还是显得有些扎眼。 倒不是说这里没有外地游侠出没,此时街上就有几个或腰悬长刀或背负长剑的脸生小伙走过,瞅瞅他们都是什么行径?只敢偷偷摸摸往门口看上一眼,显然知道兜里仨瓜俩枣不足以跨过那道门槛,又怕露怯丢脸,连脚步都不敢停下,就是行走速度稍微那么缓了一缓。 这么一对比,衣着寒酸的佩剑年轻游侠就有些引人注意了。 佩剑游侠身上衣着其实算不上寒酸,看起来不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只是站在每层檐角都悬挂巨大夜明珠的绣春楼门前,就不能再寒酸了。 佩剑游侠已经站了有一阵工夫,绣春楼门口站着的清秀小厮既没赶人也没揽客,看向这边的眼神客客气气,并无半分轻视鄙夷。 做到绣春楼这般规模,早已不用像那些开在巷弄里的勾栏瓦舍般由老鸨带着姑娘们上街揽客。楼里最寻常的姑娘,都比那些小门小院青楼妓馆里的头牌姑娘出彩,若叫她们跑大街上搔首弄姿叫嚷大爷来玩啊,绣春楼丢不起那个人。 绣春楼门口迎客的都是清一色俊秀少年郎,这些聘请名师调教花去不少银两的翩翩少年郎们,当然不只做迎客这种简单活计,若被那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相中,也是要到楼里房间伺候人的。 此时站在门口迎客的少年脸上挂着微笑,暖人春风一般,视线与佩剑游侠接触后,笑脸更加和煦,礼数上挑不出半点毛病,其实心里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这种外来游侠他每天不知要见多少,像这种到了绣春楼门口就走不动道的也见过好几个,有的甚至迈进绣春楼大门,可惜一壶酒就花去身上所有银两,要么就此灰溜溜出城,要么露宿街头。 记得曾经有个家底相对厚实的游侠,支付酒资倒是游刃有余,然而酩酊大醉后没管住自己,非要跟楼里身价并不算太高的一位姑娘共赴巫山,那一晚倒是痛快了,可惜一夜花去上百两,掏光所有家底,第二天醒酒后竟嚎啕大哭,死了爹娘一般,实在丢脸。 一冲动就不管不顾,到时花光银钱吃不上饭,再去干些打家劫舍的违法勾当,就此断送一生,何苦来哉? 绣春楼本就不是穷酸泥腿子们该来的地方,想尝尝京城姑娘的滋味,大可以去那些花不了几个银钱的勾栏里尝尝鲜,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自己跟自己较劲? 少年郎眼角余光留意佩剑游侠举动,心里忍不住冷笑,看来又是个掂量不清自己斤两的蠢货。 他果然没看走眼,年轻游侠呲牙咧嘴半天,终于朝大门这边走来,来者是客,少年郎当然不会因为自己喜恶砸了饭碗,笑脸一如既往热情洋溢,只是明知故问道:“公子万福,快里面请,公子可有熟识的姑娘?” 年轻游侠紧张兮兮,却故作镇定道:“这绣春楼我第一次来,只听说里头有个叫宋婉婉的很有名,别人就不知道了,就叫她来陪我喝几杯。” 少年郎愣了愣,土鳖不是没见过,可是都怕露怯所以言语谨慎,像眼前这种愣头青还是第一次见,宋姐姐是什么人,那可是咱绣春楼风头正盛的花魁娘子!别说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游侠,就算那些出身豪门的贵家公子想单独与宋姐姐饮酒,都要看宋姐姐是不是赏脸! 少年郎强忍心里膈应,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宋姐姐甚少单独与客人饮酒,基本上每日也就是跟贵客们打打茶会,兴致来了顶多再弹上一曲两曲,此刻便有不少贵客在宋姐姐院里等着,不知公子是不是也去凑个热闹?” 绣春楼主楼共有四层,主楼后面有十几个庭院,楼里最有名的十几个姑娘各占一个,这些姑娘慕名而来的客人太多,单独接待忙不过来,便将客人们请到庭院里落座,每日由姑娘们出面一起打打茶会,茶会之后出价最高者可做入幕之宾。 不过这个入幕之宾也只是姑娘们陪着喝喝酒聊聊天,顶多摸摸小手搂搂小腰,想再进一步就要看姑娘们的心情了。 若姑娘们不肯,再色令智昏的人也不敢霸王硬上弓,不说绣春楼本身就有极硬后台,姑娘们自己也都有手眼通天的恩客,何况还有那么多没能得手的仰慕者,谁敢这么做,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每晚茶会出价最高者是姑娘们必须接待的,除此之外,若有姑娘们自己青眼相加的出彩俊彦,可以在接待完一掷千金的贵客后请入香房。 这是绣春楼给这些顶梁柱姑娘们的特权,也是吸引客人的一种“彩头”,如果有幸被某位姑娘主动请入房中,必将在这些同道中人里一举成名,引来无数艳羡目光之余,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这些被姑娘们自己相中的幸运才俊,只要入房中喝酒聊天时不是太掉链子,大多都能一亲芳泽,这也是让人艳羡的最主要原因。 入院中参与打茶会没有限制,谁都能去,只需掏上一笔入场费,对豪门贵胄来说一点不贵,不过区区二十两银子,但对寻常百姓来说,这笔钱足够一家老小吃喝好几年。 少年郎看年轻游侠很不顺眼,这个花场老手们都知道的规矩故意不提,这小小疏忽顶多被上头训斥几句,不痛不痒,却能看上一场舒心畅快的笑话,值了。 谁知年轻游侠不暗套路出牌,直不楞登问道:“凑这个热闹花不花钱?” 少年郎第二次发愣,很快面色如常,言语挤兑道:“不多,只需区区二十两。” 年轻游侠天人交战一番,最后问道:“有便宜的么?” 少年郎厌恶之意更浓,恨不得把这土鳖泥腿子踹出门去,可惜这么做的话自己也会被扫地出门,耐着性子道:“宋姐姐那边是这个价,其他姐姐的院子要便宜些,不过最少也要十五两。” 年轻游侠又是一番天人交战,问道:“没更便宜的了?” 少年郎笑脸已经有些僵硬:“公子可以去主楼大厅坐坐,五两就够。” 年轻游侠撇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去大厅也太没排面了,我就是冲宋婉婉来的,你给便宜些!” 你当这是大街上买菜?少年郎面皮抽搐,险些翻脸。 第二一七章 青楼里面说往事 绣春楼既然在这个行当里独占鳌头,往来宾客自然也非那些寻常烟花之地可比,大多身份地位超然,这类人最看重颜面,别说在这种本就要凭借挥金如土支撑门面的地方,就算真去市面上买个什么东西,也断然做不出讨价还价这种事。 即便有那钱袋不够鼓的跑来充大爷“附庸风雅”,更怕叫人瞧不起,也就更不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所以从这少年郎来绣春楼以后,头一回碰见这种不嫌丢人的混账王八蛋,难免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跑来消遣自己,不过看神情又不太像,然而“便宜不了”这种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脸色僵硬大眼瞪小眼。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年轻游侠终于丢出一个算了我也不为难你的眼神,挤眉弄眼道:“我听说咱们这里有个规矩,要是被姑娘们看上,就能不花钱跟姑娘……那个,嘿嘿,你懂的。” 少年郎看着他那张其实十分好看此刻却无比猥琐的脸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厌恶过一个人,过硬的职业素养都开始一点点崩盘,语气控制不住冷淡下来:“是有这回事,不过宋姐姐自从拥有自己独立庭院以来,还从不曾对谁另眼相看。”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就别做这美梦了。 年轻游侠挺了挺胸脯,信心满满道:“那是她没碰上咱这么英俊的人,今日老子……本公子就叫她破例,前头带路!” 少年郎拼命压下心中恶心,扭头就走。 两人走进绣春楼后,远处拐角走出一个人,中年模样,相貌再普通不过,属于混在人堆里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那一种。 他摇头笑了笑,本来好奇这位老君山小师祖跑到中城来做什么,难道在这京城中还有熟人?没想到是来做这种事,也难怪,年轻人嘛,火气终究要旺些,眼光倒不低,上来就找花魁娘子,看来老君山挺阔绰嘛。 要是叫人知道这位老君山小师祖竟然到这种地方厮混,不知会不会被老君观逐出师门? 少年郎把李青石带到主楼后面便径自离去,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年轻游侠气质一变,脸上已看不见半点猥琐,就连一路走来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模样也已看不出分毫,眨眼间就高冷起来。 少年郎立马怒气值飙升,这厮也太能装了! 他竟然有些担心起来,这混账王八蛋装起来倒真有些风姿,宋娘子不会真叫他骗了? 担心归担心,可绣春楼有规矩,除非客人领着,否则他们这些人不能到姑娘们的院子里去,所以就算想通风报信揭了那王八蛋的老底也无计可施。 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宋娘子一年多时间就成为花魁,必定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儿,岂会被这种东西蒙骗? 可转念又想,宋娘子的客人里头可不缺才思敏捷的文人士子,相貌虽不出彩却也都说得过去,然而她却从来没看上过谁,难不成她真不看重才华而只看脸蛋?那这厮岂不是很有可能得逞? 一时间忧心忡忡。 领路的是个半老徐娘,腰肢摆动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她看了李青石一眼,笑问道:“少侠是第一次来咱们绣春楼?” 从迈进绣春楼大门起,一路走来不管碰见老鸨还是姑娘,称呼一律是公子,只有这位大姐以少侠相称,李青石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露出不失礼貌的微笑:“慕名而来,开开眼界。” 约莫已有三十好几的大姐点头道:“若只是为了开眼界,少侠进去后只管找个角落坐着便是,若有人与少侠搭讪,就给个笑脸,能不开口尽量不要开口。” 李青石奇道:“这是为何?” 领路大姐道:“以前也有几个少侠兴高采烈而来,最后却闹得灰头土脸很不愉快,有一个甚至吃了牢饭。” 李青石愣了愣,说道:“放心,我带够了银子。” 大姐掩嘴笑道:“少侠误会了,那位蹲了大狱的少侠可不是咱们绣春楼送进去的,而是院子里的客人。” 四下张望两眼,不见有人,接着说道:“少侠有所不知,这院子里的客人都是些读书人,打茶会又多是说些诗词歌赋,不是少侠这等闯荡江湖的人所擅长,读书人最坏,肚子里最多弯弯绕,虽然俗话说文人相轻,可若有少侠这样的人在场,他们便会抱起团来排挤,变着法叫你出糗丢人,那位少侠就是不甘受辱,可惜才拔剑出鞘,就被某位富家公子身边扈从制住,直接送去了大狱。” 李青石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提醒我这些?” 脸上隐约可见皱纹的大姐轻笑道:“少侠别多心,奴婢就是看见少侠这样的江湖人觉得亲近,不喜欢那些读书人罢了。” 李青石道:“姐姐让读书人坑过?” 大姐依然是浅浅淡淡的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这胭脂街就有许多这样的故事。” 李青石笑道:“我最爱听故事,姐姐给讲一个?” 大姐看了他一眼道:“其实都不是什么曲折离奇的新鲜事,比如很多年前,一个规模不大的楼子里,有个小有名气卖艺不卖身的歌妓,某次接待了位来京城游历的江湖汉,不知怎的,那江湖汉竟动了真心,非要为那歌妓赎身娶进家门,可惜歌妓瞧不上他,汉子也是个痴情人,说不嫁我也可以,总不能再待在这种地方干这等营生,还是坚持为她赎身,可惜身上银钱不够,竟偷偷跑去劫大户,结果让人抓住,打了个半死,人也成了残废,没脸再去找那歌妓,一个人离了京城,也不知后来是死是活。” 李青石道:“然后呢?” 大姐叹了口气道:“后来那歌妓又遇到个进京赶考的落魄读书人,盘缠花完了,没地方住,也吃不上饭,歌妓与他一见钟情,自掏腰包安置了他,用攒下的私房钱供养着他,书生发了誓,若日后高中,定要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做那有头有脸的正妻,后来放榜,果然高中了。” 李青石道:“再后来他背信弃义,娶了别人?” 大姐点头笑道:“猜对啦,不过那是后面的事,那时歌妓有了身孕,想着反正要嫁给他,就跟姐妹们借钱为自己赎了身,把孩子生了下来,谁知孩子出生没几日便被那书生抱走,以幼儿性命要挟,叫她进了一家很大的妓院做那卖艺又卖身的勾当,歌妓这才知道,原来他虽中了进士,却一直没能捞个一官半职,逼她进大妓院就是为了让她伺候达官显贵的时候帮他说好话铺路,后来他终于得偿所愿,做上了官,娶了个豪门贵女,官帽便越来越大。” 李青石问道:“孩子呢?” 大姐道:“那豪门贵女容不下,他就给掐死了。” 李青石沉默下来,不知想到什么,片刻后轻声道:“果然无毒不丈夫。” 这时两人走到一座布置清雅的小院门前,领路大姐说道:“这便是宋娘子的院子,少侠记着奴婢的话,莫要惹祸上身。” 李青石笑着道谢,迈步走进小院。 近不惑之年的女子站立片刻,又去迎接别的客人,走着走着忽然笑出声来:“打茶会,吟诗作对,就算再高雅,终究也还是个妓院。” 第二一八章 小纨绔们惊呆了 近年名声大噪的宋花魁这座小院有个雅致名字,清婉小居。 门口有个秀气婢女迎宾,李青石拿出二十两入场费交给婢女,婢女盈盈一福,引他入院。 或许见多了文人雅士豪绅巨贾,难得遇见李青石这种江湖游侠,又或许眼前这位少侠长得实在好看,让婢女有了说话的兴致,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身侧游侠,柔声道:“公子运气真好,往日咱们这清婉小居都有贵人包场,是不接待散客的,像今日这种无人包场的时候极为难得。” 李青石微笑点头,心想原来还有这么回事,那运气倒真不错,否则岂不白跑一趟? 李青石虽已不是初出江湖的菜鸟,但寻花问柳这方面经验依然有点不足,也就去过清水城的弄月楼,本来寻思不就是跟宋婉婉见个面,就算她又做成花魁,只要银子够,还怕见不着? 没想到还真差点见不着。 想过写个拜帖亮明身份直接递到宋婉婉手里,也想过不走寻常路,等夜深人静登堂入室,但一来已有近三年不见,不知道宋姑娘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二来身后一直有个来历不明的乾坤境跟踪,若叫对方知道他与宋花魁是旧识,不知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这才装成寻常嫖客,尽量遮掩他与宋婉婉早已认识的事实。 俊美少侠这一笑把婢女看的一愣,一般印象里,混江湖的皮囊再好,骨子里也都是些粗鲁不知礼的汉子,眼前这位是婢女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蛋,关键是他一举一动都透露出很好的修养,这让婢女更添好感。 婢女一边引路一边说道:“听说是朝廷在琼州那边跟造反军打了败仗,今日才得到军报,皇帝陛下发了老大的火,官老爷们怕触霉头,就不敢出来玩了,也约束了家中子弟近些日子都收敛着些。” 近些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造反者此起彼伏,大多很快就被朝廷派兵扑杀,成不了气候。 琼州那拨造反军李青石也听到些消息,似乎与其他那些雷声大雨点小的同行们不同,竟气势如虹,据说已经占据整个琼州,若这婢女所说属实,这支造反军真没被官兵剿灭的话,恐怕地盘会进一步扩张。 这些与李青石无关,也就听个热闹。 不知是不是被这俊俏少侠挑动了春心,婢女话匣彻底打开,短短一段路程,杂七杂八说了不知多少,其中包括今日参与打茶会的客人情况。 今天来这清婉小居的都是些年轻人,没有在职官员,也都不是顶级纨绔,家中长辈大多是六七品小官,或许正是因为级别太低,皇帝陛下的怒火怎么都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而且自家晚辈在这纨绔遍地走的京城里也一向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所以就没太约束。 虽然大多是些没用的“情报”,但李青石还是对这位健谈少女心存感激,临别时朝她看了两眼,婢女竟被他看的俏脸一红,这对她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可不常见。 到这院里来的客人,若没机会亲近花魁娘子芳泽,看中了院子里的侍女,也能拉去一度春宵,婢女心里砰砰乱跳,他看我看的这般仔细,莫非……莫非看中了我?这种江湖游侠宋娘子是指定入不了眼的,那是不是今夜我要与他…… 婢女正胡思乱想心猿意马,却听身边长相如谪仙人的佩剑游侠说道:“姑娘最近是不是常常感觉头晕眼花浑身乏力?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骨呀。” 婢女愣了愣,巧笑嫣然道:“咱们这清婉小居是这些院子里头最忙的,许是累着了,不打紧。” 李青石摇头笑道:“姑娘这可不是累的,你这是宿疾,天葵当至不至,一来肾亏,二来血虚,去药铺买些大黄庶虫丸,吃些时日便能治好,姑娘记着别碰冷水,不食生冷,年纪轻轻不要把身子糟蹋坏了。” 婢女呆住,什么肾亏血虚她是不懂的,但月事不谐却清清楚楚,他是怎么知道的? 回过神时佩剑游侠已进了屋,婢女眨了眨眼,他说的是大黄什么丸来着? 刚才她被一语道破女子私密事,只顾着吃惊害羞了,这时怎么都想不起来,边往回走边转着念头,反正他也做不了宋娘子的入幕之宾,等他出来再问一问不就是了?想不到他还有这等高明的医术,不用把脉,只瞧两眼就能瞧出我的病,真是个奇人呢。 想到这里脚步忽然顿了顿,不对,他刚才盯着我看是在瞧病,并非是对我动心,那今夜岂不是…… 一时有些患得患失,又走出两步,终于把心一横,若他不找我,难道我就不会自荐枕席么?既然入了这个行当,还学那闺阁女子的矜持作甚…… 茶会安排在一座颇为宽敞的厅房,此时已经坐了二十多人,正主宋花魁尚未露面,宾客们都成群聚在一起喝茶闲聊,言笑宴宴,气氛热烈。 门帘忽然被人挑开,原本热闹的大厅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仿佛所有人突然被掐住了脖子,落针可闻。 当看清来的是个佩剑游侠后,厅里的年轻小伙子们齐齐松了口气,定格的动作继续行云流水起来,许多人目光依然停留在游侠脸上,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笑意。 刚才真真吓了一跳,生怕来的是能把他们这些不入流纨绔妥妥镇压的大神仙。 素日里想来这人气鼎盛的清婉小居可不是件容易事,即便来了,也是给人家充当不起眼的狗腿角色,今日好不容易当回主角,可别再出什么意外幺蛾子了。 这人呐,只要一扎堆,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场中这些人在那些大纨绔眼里都属于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但此时只有他们扎堆在一处,别看家里长辈官位都不大,可依然能分出个鸡头凤尾。 被众星捧月的是一个家里老爹做五品官的弱冠公子,眉眼普通,身上衣饰却一点都不普通,尤其是那把玉骨折扇,上面有当朝书法大家宋七礼亲笔题字。 翩翩公子哥轻摇折扇,气态超然,他说话时,旁边同伴一个个都洗耳恭听,趋炎附和,又有人添茶续水,伺候十分周到,是这群人里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若前日有人也在这里,定会惊奇发现,原来这个狗腿透明人竟也有如此风采卓然的一面。 李青石谨记那位领路大姐提点,找了个不起眼角落坐下,此行不是来跟这些公子哥争风吃醋,最好不要横生枝节,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听公子哥们聊天。 一个公子哥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听说了没,良哥儿昨日叫人打了,一张脸被打的惨不忍睹,肿得跟猪头一般。” 另一个撇嘴讥笑道:“良哥儿也是你叫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冯公子认识你是谁么?” “怎么不认识,我跟良哥儿一起吃过饭呢,你吃过么?” “你俩别拌嘴了,快说说,冯公子让谁打了?” “听说是个外地游侠,还挺年轻,也就二十来岁。” “外地游侠敢打冯公子?活腻歪了,冯公子不得把他弄死?” “那就不知道了,事儿出在西城那边,出事以后就被差役带去了西城府衙。” “那还用想?就冯公子那脾气,弄死都是轻的,恐怕那游侠会生不如死。” “打住,打住,冯公子的事你们知道个屁,就算知道一些也是道听途说,这种事运哥儿肯定清楚,运哥儿,快跟大伙说说。” 所有人都闭口不言,齐齐看向手摇折扇那位公子。 众人瞩目的公子哥收拢折扇,慢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轻描淡写说道:“良哥儿确实叫一个年轻游侠打了,不过也没把那年轻游侠如何,人已经放了。” 众人面面相觑。 “放了?就冯公子那脾气,怎么可能?” 处于核心的折扇公子微笑道:“因为那年轻游侠跟周公子是朋友。”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周公子,哪个周公子?” 第二一九章 花魁娘子 如果说今日坐在清婉小居里的这些官宦子弟属于京城里的三线纨绔,那冯毅良就在二线之列,而周大公子属于当之无愧的一线。 说起来周宗儒老父亲官居吏部侍郎,正三品的官,似乎不足以让周大公子跻身一线大纨绔这个队伍,可他还有个传闻即将入驻内阁的舅舅,更有个做了很多年首辅的外祖父,家世可谓煊赫至极。 所以当这些三线小纨绔们听说那揍了冯公子的外地游侠与周大公子是朋友的时候,一个个震惊无语。 难怪这事会不了了之,冯公子哪里有底气跟周大公子打擂台?就好比他们若是对上那位冯公子,哪里会有半点底气?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意难平,一个江湖里打滚的游侠,凭什么能与周大公子攀上关系?要知道自己这些人想跟周大公子亲近亲近都找不到门路! 江湖武人,那是什么身份地位,周大公子怎么会与这种身份的人做朋友?即便是他们,若碰上顺眼的,也顶多招揽到身边做跟班,绝不可能自降身份做什么朋友!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周大公子一向不太合群,为人处事与众不同,做出与江湖人交朋友这种事似乎也不算奇怪。 聊到江湖游侠,这些官宦子弟立马想到,刚才不就来了个佩剑游侠么?于是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李青石身上。 这一打量才发现,这小子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然后就不开心了。 这是什么地方?绣春楼清婉小居!花魁小娘子的住处,雄性生物展示羽毛的场所! 今日好不容易成了咱们小纨绔的专场,结果冒出这么个漂亮到不像话的混蛋,挺会挑时候啊。 公子哥们下意识心生警惕,好在很快先后回神,一个江湖游侠,粗鄙武人,身上衣衫还这么寒酸,怎么可能得宋娘子青眼?要是将他视作竞争对手,未免也太没出息了。 不过这厮实在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跟咱们同席而坐,就没觉得不自在? 为首公子哥打开折扇摇了摇,冲李青石笑道:“这位兄台,我自小就对习武很感兴趣,我看兄台仪表不凡,想来武功也是不弱的,可否耍个一招半式叫咱们开开眼?” 他叫曹承运,父亲官至五品,靠着心思活络能屈能伸,有时能跟二线纨绔们一起玩耍,在他认知里,跟一个身份低贱的江湖人同坐一席是接受不了的事,传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这不是他自视清高,而是跟那些二线纨绔厮混时耳濡目染。 这清婉小居他算不上常客,却也跟着来过很多次,大多时候都是包场,偶尔也有不包场的时候,记得某次就有个江湖游侠认不清自个儿身份跑来凑热闹,结果被他那些“大哥”好一通羞辱,茶会尚未开始便灰溜溜离去。 所以应付这种场面,他是有经验的。 他对习武当然不感兴趣,叫这游侠耍练招式,不过是贬低对方身份,类似耍猴。 话一出口,身边小弟们纷纷对他暗使眼色,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一笑置之。 刚刚提到一个跟周大公子是朋友的游侠,小弟们现在有点犯怵,咱眼前这位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的游侠,不会也跟哪位惹不起的大人物有关系?要不是有这个顾虑,何需运哥儿亲自出手,他们就能给这小子赶出门去。 曹承运对身边这些小伙伴心生鄙夷,难怪混不到上头那些圈子里去,一个个都不带脑子的! 若这游侠真也能那般幸运,跟哪个大人物做了朋友,能到那么个不起眼角落里猫着?恐怕早就鼻孔朝天了! 更别说这身衣衫了,本公子家里下人穿的都比他好!别说那些大人物,就算我曹承运有这样的朋友,也早就出手接济了,否则丢得起这个人? 李青石没想到自己都这么低调了,竟然还是成了最受瞩目的仔,他露出一个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公子见谅,我只练过些花架子,就不贻笑大方了。” 曹承运道:“花架子更好看,兄台有所不知,我最喜欢看那些街上耍猴的,想必兄台耍起剑来不会逊色。” 李青石笑着摆了摆手,不再搭腔。 曹承运没想到一个混江湖的爷们会这么软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竟还是没半点脾气,眼珠转了转,说道:“兄台既然到这清婉小居来参与打茶会,想来除了武功,文采也必定斐然,不如拿一首佳作出来,让大家欣赏欣赏?” 李青石还是笑着摆手,说道:“公子说笑了,我这等混江湖的粗胚,哪会舞文弄墨?来这里不过是想开开眼界,瞻仰瞻仰公子们的风采。” 曹承运见他从头到尾笑脸对人,根本找不到发飙机会,硬要发飙反倒落了下乘,万一被宋花魁看轻,得不偿失,便决定暂且放过对方,等打茶会开始,再当着花魁娘子的面叫他出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在漂亮姑娘面前丢脸,到时别说动手,只要这厮出言不逊事情就好办了。 打定主意,便不再理会这徒有其表却无半点风骨可言的窝囊游侠。 旁边小弟们虽没有曹公子这等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对方有无背景的过人智慧,但运哥儿这样咄咄逼人,这怂货却连生气都不敢,若还看不出对方是个无根浮萍,那与白痴何异? 既然没了顾虑,一个寻常江湖游侠岂会放在眼里? 一位身材稍显臃肿的公子哥冷声说道:“运哥儿跟你好言好语,你这厮怎么不识抬举?莫非觉得咱们脾气太好不成?” 曹承运摇着折扇,笑呵呵道:“算了算了,大家来这里是找乐子的,别为这些小事起了冲突,唐突了宋娘子就不美了,左右茶会就要开始,还怕见识不到这位兄台的风采么?” 小弟们听懂了老大的意思,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没过多久,从屏风后转出一个女子,穿一条浅蓝色对振收腰罗裙,水芙色茉莉淡淡开满双袖,三千青丝随意挽起一个松松云髻,上面斜插一个飞蝶镂银碎花华胜,浅色流苏落下,随着走动漾起一丝丝涟漪,不愧是花魁娘子,无需搔首弄姿,便已风情无限。 饶是曹承运已见过这位花魁娘子很多次,依旧看得痴了,更别提那些第一次来清婉小居的公子哥,直愣愣丢了魂一般。 宋婉婉站定后施了个万福,软软糯糯道:“让贵客们久等了。” 曹承运笑道:“无妨无妨,只要能见到宋娘子,等再久也无妨。”刷的打开折扇摇了摇,自认潇洒十足。 宋婉婉道:“公子说笑了。”走到中央一处小小高台上坐下。 落座后,宋婉婉只是浅浅淡淡朝厅中众人扫了一眼,便低下头摆弄起桌上茶具,等会谁要能做出出彩诗句或对子,便能喝上一杯花魁娘子亲手泡的茶。 宋婉婉只是出于礼仪粗略扫了眼厅中宾客,并未细看都有哪些客人,今日这一场显然是以这位见过几次的曹公子为尊,那这群人的段位也就心里有数。 何况这份花魁娘子的工作她早已不太上心,现在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暗中培养的组织“被看招”上,经过一年多努力,被看招在这京城中已初具规模,并且正在以极快速度发展壮大。 以前一门心思做这份事业,眼下已有成果,然而她却越来越觉得无趣,显而易见,靠倒卖情报,被看招能给她带来巨大收益,可她一个孤零零无亲无故的女子,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思来想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不起精神,就算做出再大成就,无人欣赏终究寂寞,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里自然而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个不知道梦里出现过多少次的人啊,若是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把被看招做成了,该多好。 可惜听说他已成了老君山师祖,又远在千里之外,被看招在这京城做得再大再好,终究与他也扯不上关系了,那做来还有什么意思? 第二二零章 咱只会小曲儿啊 宋婉婉是个怪人,她对美的东西十分敏感,每当看到美的事物,就会控制不住的兴奋,越美的事物,越兴奋。 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天赋,所以她的字非常漂亮,她的画别具一格,她的舞姿超凡脱俗,她的琴声即便音律大家来听也挑不出丝毫瑕疵。 正是靠着这个天赋,她才能够在这个百花争艳的行当里脱颖而出,哪怕到了藏龙卧虎的京城,也没花费多少时间便一举登顶。 也正是因为这个天赋,第一次看见李青石时才会表现得那般不堪,她从没见过那么完美的脸,让她兴奋到无法呼吸。 她对李青石的第一份好感,便是由此而来,本能想去接近。 后来看着李青石给穷人们治病,给弄月楼里的姑娘们治病,虽然嘴上嘻嘻哈哈不大正经,却从没占过谁的便宜,这份好感便与日俱增。 再后来他揪出清水城毒瘤松云观,救出那些遭难的妇女,她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等远超常人的勇气与智慧。 之后教她成立被看招,又被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吸引,心里开始生出崇拜。 最后这个小男人悄无声息离城,未求名,也未求利,她亲自相送,那时她还只是觉得,自己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世间难得的奇男子,一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终生的人,然而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很多,她尚未发现他在自己心里的真正位置。 却哪能想到,他会那么频繁在她梦中出现,这才终于醒过神来。 情不知所起,待到惊觉时,早已情根深种。 听说他成为老君山师祖时,她已波澜不惊,只觉该当如此。 宋婉婉心中一叹,打起精神摆弄手中茶具,头也不抬慵慵懒懒的道:“诸位公子,咱们今日是否诗令佐茶?” 她不仅动作神态透着一股慵懒,就连身上衣衫脸上妆容也都给人一种慵懒感觉,却不会让人觉得颓靡,反而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十分和谐,这便是得益于宋婉婉对“美”得天独厚的感知与把控,曾有同行东施效颦,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引来一波无情耻笑。 曹承运微笑道:“咱们今日便简单些,每人拿出自己的一首佳作供大家赏析品评,最后选出最出彩的一篇,本公子出百两纹银作为彩头,宋娘子意下如何?” 打茶会时有很多可玩的游戏,都与诗词歌赋有关,玩的最多的便是由身份类似主持人的令官出题,其他人现场作诗,或者诗歌接力,也就是每人作一句,还有现场作对,由令官指定一人出上联,其他人都可去对下联,有时也会玩颇有难度的飞花令。 以上这些多少都有些门槛,很考校才学与临场应变的急智,而曹承运所说最简单不过,就算再不学无术,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自小读书,平日里怎么都会憋出那么一两首能够见人的作品,即便不算出众,拿出来也不会太过丢人。 宋婉婉一听,对今日这群人的水平更加有数,在这清婉小居住了一年多,凭借她的聪慧早已摸索出规律,但凡玩行诗令或者飞花令这种有难度的游戏时,每个富家公子身边必定带着一个文采出众的书生,当然也有自身才学不俗的富贵公子,只是极为少见。 若如此,她还会感些兴趣,对那些大多出身寒门的书生表现有所期待,但若只有这么一群金玉其表的衙内在场,本就没什么热情的宋婉婉就更提不起半点兴致,这时候就要凭借良好的职业素养不叫人察觉出异样。 宋婉婉抬头看向曹承运,浅淡一笑说道:“如此甚好,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看诸位公子仪表不凡,想来今日奴婢这清婉小居又要传出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奴婢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浅淡一笑似有千斤妩媚万两风情,直击曹公子心窝最痒处,恨不得立时就将这小娘子搂在怀里软语温存,镇定心神压下心中躁动,刷的一声收拢折扇,在手心一拍道:“好!既然宋娘子兴致盎然,咱们这就开始。” 装模做样环视一圈,折扇指向角落里的年轻游侠道:“就由这位兄台打头。” 一众小弟们暗道,来了来了,齐刷刷看向李青石,坐等好戏登场。 宋婉婉露面后,李青石就一直在打量审视,想知道她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姑娘,却见宋婉婉在场间看了一圈,目光显然也在他身上掠过,然而无动于衷,似乎已经把他这个老朋友忘了,忍不住心里有些打鼓,她是没看真切,还是真把我忘了?或者成了这盛仁城里的名人,不屑跟咱打交道了? 单从外表看,这位宋姑娘比以前更加风韵无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几乎可说已判若两人,可若她的性情也与之前大不一样的话,该怎么办? 李青石心里正转着念头,就被曹承运指到头上来。 他早料到这群苍蝇不会轻易放过他,已有心理准备,来这里只是为跟宋婉婉碰面,丢不丢脸压根没放在心上,此时见宋婉婉有不念旧情的迹象,那此行已经没有意义,只能日后另想办法,丢不丢脸的也就更无所谓了。 李青石起身,赔笑说道:“我一个粗人,哪会这些文雅玩意儿。” 说到这里见宋婉婉抬头向他望来,紧接着花魁娘子就身子一僵,忽然变成木雕泥塑,再接着呼吸开始急促,两朵桃花爬上脸颊。 看来她刚才没认出我,她还是从前那个姑娘! 李青石朝她丢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隐晦眼神,放下心来,这样的话以后便能从她这里打探消息。 转念又想,我身后一直吊着个乾坤境高手,跟她密会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以嫖客身份见她才不会让人起疑,可是以她现在的名气,并不是所有客人她都单独接待的,要是我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却成了她青眼相加的常客,岂非也会令人起疑? 想到这里话头一转:“不过也不敢扫了诸位公子与宋娘子的兴致,那就只好胡诌一首,逗大家一乐。” 曹承运皱了皱眉,这小子虽没骨气,倒也奸猾,先给自己定性为胡诌,如此就算再不堪入目的诗词,也不会显得过于丢人。 他向小弟们使了个眼色,心里冷笑,就算你提前铺垫又有何用?咱们读书人损起人来,不怕你不上头,何况还有美人在场! 李青石虽然及时掉转话头,却发现没个卵用,想靠诗词这东西得花魁娘子青眼以掩人耳目,对他来说难如登天。 他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来源于老刘,再就是老君山藏经殿里那些道典,老刘向来不喜欢这些无病呻吟的酸腐东西,自然也没教过他,老君山上那些道典里更是毛都没有。 李青石搜肠刮肚,忽然想起在景州城外龙江边唱过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得过州牧大人赞赏,要不就来这首? 可是不知道那位州牧大人有没有把这首小曲儿说给别人听,若已经有很多人听过,恐怕要被诬陷为剽窃,于情于理可就更成不了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 李青石一时拿不准主意,曹承运道:“兄台怎么走起神来了,莫不是要现场做诗词?早就看兄台一表人才,果然大才,那大伙更要洗耳恭听了。” 李青石充耳不闻,忽然心头一动,这首小曲儿似乎也不错,要不就用它? 第二二一章 春意盎然 诗词这种东西李青石从没研究过,他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自诩天资聪颖,却也做不到无师自通。 长这么大跟诗词沾边的,也就是老刘唱过的某些小曲,反正在他看来,那些小词儿跟诗词什么的看起来大差不差,而且李青石也算走过南闯过北,老刘哼的那些小曲儿他一次都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曾一度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老刘自己胡编滥造。 不管是不是老头自己瞎唱,反正别让人说成是抄袭就行。 所以保险起见,李青石放弃了那首已经被人听到过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决定用另一首碰碰运气,若也能博个好彩头那是最好,不行的话就只能再想办法。 一个公子哥露出不耐烦神色,催促道:“行不行?不会让咱们一屋人等到鸡打鸣?不行的话咱们也不为难你,背上十首经典佳作也行,总不能连这也不会?蒙学稚童可都会。” 厅里响起一片笑声。 李青石还没觉得如何,花魁娘子听到这不怀好意的奚落,漂亮脸蛋浮现愠怒,职业素养都顾不上了。 刚才低头摆弄茶具泡茶,听见曹承运嘴里冒出“兄台”二字,有些意外,这些衙内称呼自己熟识伙伴可不会用兄台这种字眼,原来今日还有跟他们不一路的人? 抬头看去,这一看便是惊心动魄地裂山崩,恍惚间忘却身在何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问,他怎会在这?是来找我的么? 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便如第一次相见,又让花魁娘子控制不住兴奋起来,呼吸急促,脸生桃花,直到浑身一阵轻微颤抖后才稍稍恢复常态。 她知道李青石医术高超无人能及,却从未听他谈及诗词歌赋,想必不甚精通,正要出言帮忙解围,却听李青石道:“来了来了。” 李青石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目光落到窗外,眼神渐趋迷离,不管他娘的行不行,先把气势做足再说,别自己先露了怯。 感觉气氛已经烘托到位,这才缓缓开口道:“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岁月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一曲说罢,大厅里落针可闻。 李青石眼角偷看,小纨绔们正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在想,这……听起来似乎还行?只是怎么感觉有点怪,确定这特么是诗词? 他们这群人肚子里不能说一点墨水没有,却也实在有限,可恨那些眼花缭乱的词牌名浩如烟海,实在没那个底气判定这粗鄙游侠所吟是不是其中一种。 于是场面就有那么点尴尬了,小纨绔们生怕在花魁娘子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一时不敢出声,李青石就更不知道老刘这首小曲儿算不算诗词,也在察言观色。 曹承运瞥眼看了看宋婉婉,只见花魁娘子面现痴迷,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登时咬牙切齿,胸中燃起熊熊斗志,今日若叫这等粗鄙货色赢得美人芳心,咱们这些沦为陪衬的人岂非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还得是带头大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试探道:“兄台这似乎不算诗词?”偷眼观察花魁娘子反应,他们这群人拿不准,这位才名远扬的宋娘子必定知晓。 见花魁娘子默不作声,立马心里有底,笑道:“兄台拿一首艳词俗曲到这清婉小居来糊弄人,过分了?你若给咱们唱上一遍,也就不与你为难。” 小弟们见风使舵,笑嘻嘻道:“要不要脸,这是清婉小居,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你这厮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把艳词俗曲当作诗词来吟诵,是在羞辱我们,还是在羞辱你自己?简直污了宋娘子的耳朵。” “你这么有才,令尊令堂知道么?” 宋婉婉满心在想,他怎会写出这般美好的句子,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好美,若他肯这般牵着我,那我此生死都不会松手,可我已是残花败柳,又怎么配?这一生只默默看着他便心满意足了。 一个欢场老手的少女心突然就被勾起,就像那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管自己多么优秀,面对喜欢的人时总会莫名其妙自卑起来。 席间嬉笑嘲讽声终于让宋婉婉回神,她轻蹙眉头,声音透着几分冷淡:“虽然不是诗词,但这语句的意境也是极美的,远胜那些平平无奇无病呻吟的诗句。” 啊?不行吗?李青石咧了咧嘴,收起那副装腔作势的文人架势,不动声色坐回自己座位,面不改色道:“就说我不懂,大家乐呵乐呵得了。” “别坐呀,宋娘子都说你这东西有意境了,想必唱出来会更有意境,给大伙唱一个。” “我猜这厮一定没少靠着这些酸臭玩意儿招摇撞骗,那些女侠们胸无点墨,不定叫他糟蹋了多少呢。” 李青石对耳边冷言冷语置之不理,只是觉得有点麻烦,因为还要想别的办法“促成”自己与宋婉婉的来往。 不然还是把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搬出来?太蠢了,应该把刚才那首改一改,起码把断句改的跟这首差不多,说不定就能蒙混过关。 李青石暗自惋惜,忽然眼前一亮,又想起一首老刘哼过的小曲,因为哼的次数不多,所以先前没想起来,此时咂摸咂摸,似乎跟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差不太多! 嘲讽还在继续。 李青石一咬牙,猛地站起身道:“方才不过是逗你们一乐,反倒招来你们这般羞辱,不就是诗词么,真当我不会?听好了!” 气愤之情溢于言表,做戏成分居多,其中也是对这群没完没了的苍蝇有点不耐烦,这回不怕把话说满,因为再不行的话,靠诗词出风头就彻底没戏,他心里打定主意,大不了老子靠医术出奇制胜,这群人粗略一看多少都有点病,还怕不能技惊四座? 这回李青石没再画蛇添足凹造型,他算是看明白了,不行就是不行,故弄玄虚也没用。 简单清了清嗓儿,直接开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大厅里再次落针可闻。 小纨绔们再次面面相觑。 这回没超纲,不少人知道这的确是一首词,词牌名叫水调歌头。 而且以他们那半吊子水平,都品出了些这首词的逼格。 面面相觑后,都转头看向老大曹承运,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回咋整? 曹承运脸色阴晴不定,他的文学素养要稍微高些,听出了这首词的更多韵味,心里在想,若知道这厮有这么首好词,老子早特么指使手下扈从把他敲晕据为己有,此词一出,还愁不能在京师扬名? 正当一群小纨绔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听见花魁娘子软糯声音传来:“这首水调歌头,实在,实在……” 说到一半便没了动静,而且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 小纨绔们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花魁娘子软绵绵伏在桌上,如喝醉酒一般,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那该死的粗胚游侠,面色潮红,眸含秋水,瞎子都能看出动了春心! 小纨绔们登时看直了眼,早已忘了寻那粗胚游侠麻烦,只觉浑身轻飘飘腾云驾雾一般,刹那间就被眼前风情无限的女子勾去魂魄。 大厅里一时间春意盎然。 第二二二章 周宗儒真好使 李青石不懂诗词,当初听老刘哼这首明月几时有的小曲时,对曲调没啥感觉,曲子里的词却让他觉得不落俗套。 而且老头子每次哼这首小曲都是喝醉酒以后,神情落寞,似乎想起什么人,李青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花,隐约看见干瘪老头好像在哭,这可是稀罕事,所以老头虽没哼过几次,他也记了下来。 记下来归记下来,从未研究过,就像他即便接触四书五经,也只浅尝辄止,从没想过考取功名入朝做官这种事,那时除了一心想为母亲报仇,他向往的是仗剑江湖。 此时念出这首小曲儿,心里也没多少底气,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撞大运,然而他不是傻子,看着厅中这些人的反应,知道这次是真成了,心情大好。 可是当宋婉婉说这首词必将被所有读书人追捧,也必将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师之中一夜成名的时候,李青石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心里想,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为什么会吊上一个乾坤境高手,或许与冯家有关,又或许与春神城之事有关,暂时琢磨不透,若再因这首小曲儿成为京城里的名人,引来四面八方的目光,对于需要遮掩身份的他来说绝非好事。 别的不说,就说那座公主府,虽然所有人都说那对夫妻从来不理政事,不结交官员不培植党羽,但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方外之人,一旦自己成名,说不定就会引来他们的关注。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简单权衡利弊后,李青石得出一个结论,果然用力过猛了,需要补救。 方寸大乱恼羞成怒的曹承运不怀好意道:“你一个耍枪弄棒的粗鲁武人,怎会有如此文采?必定是剽窃而来!” 李青石正琢磨该怎么补救,闻言眼前一亮,赶紧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对,确实是我抄来的,我哪有那本事写出这么厉害的东西?” 大厅里第三次落针可闻。 小纨绔们第三次面面相觑。 这厮缺心眼儿?这等惊世骇俗的作品,即便真是剽窃而来,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认了啊。 他们觉得李青石是迫于运哥儿“淫威”,不得不说自己剽窃,他们不信这首词真是这粗胚武人剽窃而来。 道理很简单,天底下任何一个读书人,若能作出这等超凡脱俗的一首词,不可能忍住不对外发表,一旦发表,这种注定流传千古的作品,他们就不可能没听过。 缓过劲来的宋婉婉也觉得李青石是因不愿招惹事端才这么说,心里涌起一股怒火,李青石忌惮曹承运,她却不把这种蹩脚小纨绔放在眼里,冷声道:“我不信,曹公子说耍枪弄棒的粗鲁武人作不出这等诗词,那奴婢就要问曹公子了,一个耍枪弄棒的粗鲁无人,怎么可能结交能作出此等诗词的文人?既然交不到这样的朋友,又到哪里去剽窃?” 曹承运见花魁娘子对那厮竟有维护之意,心里更加妒恨,说道:“他自己已经承认了,宋娘子没听见么?” 宋婉婉冷笑道:“曹公子咄咄逼人,奴婢都被吓到了,何况这位势单力孤的少侠?” 曹承运气得险些吐血。 以前与这位浑身上下都是风情的花魁娘子相见,对方从来都是巧笑嫣然软语醉人,他怎么都想不到,她竟会为了一个毫无根基的江湖游侠,说翻脸就翻脸。 曹大公子知道这小婊子在打什么主意,这么一首绝世佳作,不出意外注定要流传千古,而这首词自清婉小居问世,若这小婊子再将作词人迎为入幕之宾,显然会成就一段佳话,到时她的名气必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不定她宋婉婉之名还会跟这首词一起流传后世。 活了二十多年的曹大公子,此时此刻才对那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深刻体会,利益当前,翻脸不认人呐。 然而更让他憋屈的是,以这小婊子的人脉底蕴,他还真不敢把她怎么样! 曹承运脸色阴沉至极,盯住李青石道:“本公子问你,这首词你从何人处抄来?” 小婊子有人撑腰惹不起,本公子就拿这江湖游侠出气!只要他说个名字出来,管他真假,也算当面打那小婊子的脸! 曹承运打定主意,他虽没那煊赫家世做倚仗,不敢干草菅人命的事,但等出了这绣春楼,给这游侠一顿狠辣教训还算易如反掌。 他不怕事后宋婉婉为这游侠小白脸出头,小婊子倚仗的无非是她那些有权有势的嫖客,难道还敢请他们出手不成?若叫那些权贵们知道她是为了个小白脸,能不吃醋?到时翻脸都说不定! 李青石有点头疼,他知道宋婉婉是好意,毕竟不了解他的处境,赶紧丢过去个隐晦眼神,示意她别再为自己出头,然后又忙着应付眼前这位明显被花魁娘子伤到自尊的小衙内。 这词是抄谁的?要不就说小时候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 不妥,说不定他会当场翻脸,那要不就实话实说抄老刘的?还是不妥,似乎跟那游方道士的说法也没啥两样。 李青石看了看曹承运似笑非笑的阴沉脸孔,忽然咂摸出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心思,头更疼了,跟那冯毅良的冲突事件刚告一段落,还不知道是不是留了个乾坤境暗中跟踪的尾巴,今天就又惹到一个。 虽说眼前这位的家世跟那冯毅良比起来似乎要差上不少,可自己这个没跟脚靠山的外来户也惹不起啊,先不说有没有性命之忧,就算没有,被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也是麻烦事。 想到冯毅良,李青石差点没忍住拍大腿,是真的蠢,这种一举好几得一石好几鸟的事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李青石干咳一声道:“这词是周宗儒写的。” 见他果然说出名字,曹承运对宋婉婉冷笑道:“宋娘子还有何话说?” 宋婉婉冰雪聪明,读懂了李青石的眼神,所以不再与曹承运针锋相对,又恢复叫人如沐春风的无害模样,娇柔笑道:“公子明察秋毫,是奴婢错了。” 曹承运被花魁娘子比翻书还快的脸谱转换弄得一愣,见她服软,心情终于好了些,转头对李青石道:“还算实诚,等下别急着走,本公子要与你亲近亲近。” 忽然发现身边小弟们脸色有些异样,皱眉道:“怎么?” 一个小弟嗫嚅道:“运哥儿方才没听清?他说……他说这词是周公子所作。” 曹承运愣了愣,紧接着身体开始发僵,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他方才听的很清楚,只不过急着打小婊子的脸,所以才左耳进右耳出。 大厅里第四次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曹承运挤出一个僵硬笑脸,有些不利索说道:“兄台昨昨昨日在西城府衙?” 这声兄台叫的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李青石道:“别提了,昨日大水冲了龙王庙,跟冯公子闹了些小误会。” 果然是他! 小纨绔们一个个脸色苍白,这位可是把冯公子打成猪头的狠人,怎么就这么巧叫自己给碰上了?这运气也忒差了! 可之前自己对他那般奚落嘲讽,他竟没揍人,这运气似乎又不算太差。 曹承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拉开距离,拱手作揖干笑道:“方才承运并非客套,等一会别急着走,承运诚心诚意想与兄台亲近,今晚在谪仙居设宴款待兄台。” 李青石大咧咧摆了摆手,张嘴就来:“不用麻烦了,我已经跟周宗儒约好,等一会还要去找他。” 第二二三章 成功完成第一步 太仆寺少卿家的公子恃强凌弱却踢到铁板,反被那个跟周宗儒是朋友的江湖游侠教训一顿,这件事京城大小纨绔圈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听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周大公子怎么会跟一个江湖游侠成了朋友。 自然而然对那个江湖游侠有些好奇,不知道那江湖游侠是什么来头,凭什么能与“性情孤僻”没啥朋友的周大公子结交。 清婉小居里的这些小纨绔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幸运”,比那些大纨绔们更早见到这位幸运游侠真容。 曹承运亡羊补牢,忙着跟这位周大公子的朋友套近乎,下面的小弟也没闲着,压低声音小声议论。 “好多人都在猜,周公子怎会有闲情逸致结交江湖游侠,都说是因为他去了镇武司当差,镇武司又专门与江湖武人打交道,所以……” “但若没有特别之处,恐怕也入不了周公子法眼,莫非眼前这位是个绝世高手?” “这么年轻,武功再高能高到哪去?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说。” “快说快说。” “嘘,小声点……你们看他这张脸蛋,可比宋娘子都要漂亮。” “什么意思,你是说周大公子交朋友以貌取人?” “也可以这么说,你们想必也知道,周公子素来对花魁名妓什么的不感兴趣,所以我才大胆的想,在这方面他是不是有这个……嘿嘿,有点与众不同?” “啊?” “噫……” “你的意思是周公子跟这个眉清目秀的少侠有那不可告人的关系?” “那他到这里来,周公子会不会吃醋?” “我只想问,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位少侠岂不是卖了屁股逛窑子?” 小纨绔们脑回路虽有些清奇,但与事实真相也颇为接近,当初李青石与周宗儒初次相识,确实被这厮喊了好长时间青妹妹。 李青石原本对周宗儒印象平平,官二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爱慕着自家表妹,看见其他漂亮姑娘也会按捺不住内心骚动勾搭勾搭。 然而到盛仁城后遭遇这一系列变故,让他越来越对周大公子刮目相看,身世煊赫地位超然不是最主要原因,最主要原因是这厮似乎在这些膏粱子弟里口碑还不错? 早知道周大公子名字这么好使,何须费那么多心思?只凭周公子朋友这个身份,成为宋花魁入幕之宾应该就能顺理成章。 在场小纨绔似乎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没人再去挖空心思在美人面前展现自己光鲜羽毛,关注话题又从“眉清目秀小少侠与周大公子那些不可告人的事”,转移到那首惊世骇俗的水调歌头上。 “周公子虽然很少参加诗词茶会,但作出这么一首厉害诗词也不该听不到半点风声啊,我怀疑这人在说谎。” “你的意思是这首词是这游侠自己所作?那岂不是更不靠谱?” “这倒也是。” “周公子一向特立独行,否则怎会去那与粗鄙武人打交道的镇武司?说不定是不看重这种才名,所以作出这等诗词才没张扬到人尽皆知。” “这倒也是。” 接下来,这场茶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完美落幕,下一环节便是争抢与花魁娘子独处的机会,按照以往经验,虽说价高者得,但根本没人与带头大哥竞价,而带头大哥们顾及颜面也都出手不凡,即便囊肿有那么点羞涩也不会抠抠搜搜惹人笑话。 所以每晚打茶会这一环节没人感兴趣,注意力都放在花魁娘子是否有青眼相加的风流才子。 今晚带头大哥是曹承运,本来没有任何悬念,然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这个环节变得有点扑朔迷离起来,小弟们都偷偷摸摸等着看戏,猜测曹承运会不会迫于对方“淫威”把这机会拱手让人,或者那游侠针锋相对叫价拆台? 让小弟们失望的是,运哥儿很痛快就选择认怂,笑脸温醇说道:“请少侠先出价。” 一般第一个出价的人是带头大哥,他出价之后就无人再会开口,所以曹承运意思很明显,他选择了退出。 原因有二,一来这粗鄙武夫是个连冯公子都敢揍的狠人,谁知道是不是个急色之徒?这机会若不拱手相让,万一挨顿胖揍,虽说有冯公子珠玉在前,也难免丢脸。 二来方才花魁娘子翻脸无情让曹承运多少有些心灰意懒,花大价钱不过就是喝个酒聊个天,如今看来不过是看对方演一出戏罢了,何必当这冤大头?若是能在床榻上狠狠折腾这无情小婊子,曹公子一定愿意一掷千金。 李青石不知道里边的门道,以为曹承运是看周宗儒面子客气客气,宋婉婉还是以前那个姑娘,他今晚也算出了风头,还亮出了周公子朋友的身份,被花魁娘子青眼相加引为入幕之宾已不会让人起疑,所以稳坐钓鱼台,等着宋婉婉应付完这些客人召他一叙。 甚至若想再上一道保险该如何布局他都想好,到时传出风声,宋花魁想与周大公子结识,与他这个江湖游侠独处饮宴不过是想叫他牵线搭桥。 不花钱就能办到的事,何必画蛇添足浪费银子?再说想拔得头筹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李少侠手头也不宽裕啊,恐怕就算把钱袋子倒干净都不行,否则何必要绞尽脑汁出风头,直接在这个环节拿银子砸多省事,好色游侠为亲近花魁娘子一掷千金,也不会惹人起疑嘛。 要知道就算跟宋花魁关系再熟,这钱也是要一分不少花出去的,毕竟不会进宋婉婉私人腰包,而是绣春楼公账,倒是可以请宋姑娘帮忙垫付,可李青石好歹是个爷们儿,多少也是要些脸面的嘛,花女人钱这种事若非迫不得已,能不干还是不干。 于是李青石笑道:“刚才也说了,在下到这里来主要是为开开眼界,进门时差不多已经掏干家底,实在囊中羞涩,所以就……一两。” 小纨绔们目瞪口呆,一两?别说大名鼎鼎的宋花魁,即便绣春楼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青伶,这点银子也拿不出手? 虽然跟这游侠不熟,不是一伙,但同坐一席,小纨绔们也觉得脸上发烧,只觉跟着丢尽脸面。 曹承运先前被宋婉婉突然翻脸伤了自尊,此时见李青石拿一两银子羞辱她,难免幸灾乐祸,笑道:“一两也不少,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不跟兄台争了。” 偷眼去看花魁娘子脸色,不由得一愣,只见宋花魁面带春色直直盯着江湖游侠,丝毫不见愠怒,心里暗骂,贱人,定是想借这游侠的门路攀上周公子,婊子无情唯利是图,老子以后再也不逛青楼了! 曹承运对李青石拱手道:“祝兄台与宋娘子玩的尽兴,我等便先告辞了。” 一个小纨绔道:“运哥儿,咱不再等等了?万一咱们这些人里有叫宋娘子另眼相看的呢?” 曹承运心里暗骂,蠢货,这贱人眼界高的很,就凭你们这等货色她能瞧得上?本公子倒有些机会,她方才言语无理,说不定要借此赔罪,可惜就算她叫老子,老子也不稀得去! 宋婉婉道:“我本来仰慕的也是这位李少侠的才华,如此倒好,正遂了奴婢的心愿。” 曹承运咬牙切齿,心里呸了一声,他都说了那词是周公子所作,哪里来的才华?小婊子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 正要带着一群小弟们离去,却听李青石弱弱问道:“那个,曹公子之前不是说今晚谁能拔得头筹,就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头么?这个,呵呵,不知道我这算不算?” 曹承运脚下一个踉跄,还要不要脸? 第二二四章 孤男寡女 婢女出去后,屋里只剩李青石和宋婉婉两人,桌上有酒,还有几碟精致小菜。 婢女退出去时,脸上犹带着些掩饰很好的惊愕,以往花魁娘子接待客人,都是在另一处偏厅,而这里可是宋花魁起居之所,这间厅房往里走便是寝室。 把客人请到这里,意味着今夜不只是喝喝小酒聊聊闲篇那么简单,而是宋花魁要亲自侍寝了! 自从这位宋娘子成名后已有多久没有床榻伺候客人?婢女心中默算,至少已有半年! 而且以往接客都是身处其位的迫不得已,被这位花魁娘子心甘情愿迎为入幕之宾,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所以婢女怎能不感到惊愕? 她轻手轻脚关好房门,今日终于摸清了宋娘子口味,原来她喜欢的是漂亮男人,可话说回来,谁又不喜欢漂亮男人? 若叫这位婢女看见,她离开后宋花魁忽然就变得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心上人一般局促不安,恐怕会惊掉下巴。 宋婉婉此刻仍觉云里雾里不太真实,这个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人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独处,以前在清水城弄月楼,每次见面都有那个秦……秦……秦什么来着?忘记了,反正都有那人跟着,好生讨厌。 可眼下只有他们两人,她却又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好紧张。 宋婉婉偷偷摸摸深呼吸,让紧绷的身子放松些。 她这般表现自然瞒不过李青石的眼,不过李青石早就习惯了,以前在清水城时就这样,他觉得这是病,可惜老刘没教过,所以他也不会治。 他还发现宋姑娘似乎只有见到他时才会这样,所以已经不止一次怀疑,我是魔鬼吗? 宋婉婉端起酒壶斟酒,细语轻声打破沉默:“李郎,喝酒。” 李郎? 李青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最早时她叫他李公子,泥腿子出身的李青石听着实在别扭,让她直呼其名,她却不肯,便改口叫李郎中。 这怎么久别重逢就丢了个字?莫非是京城这边的习俗? 李青石拿不准,不过这不重要,不必在意这些细节,问道:“你怎么来了京城?” 宋婉婉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缘由,一来这里毕竟是天下首善之地,来这里开开眼界,二来我觉得被看招放到这里才能更有价值,正赶上绣春楼去清水城选人,我便来了。” 原来清水城那座弄月楼竟是京城这座绣春楼的分号,李青石这才知道,绣春楼的产业远比明面处大得多,在整个大仁王朝分号遍地,至于究竟有多少,宋婉婉也不太清楚。 不知谁出的主意,说小地方的女人虽眼界不够或许上不了台面,却也有自己的味道,说不定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会好这口,于是便在各地分号选拔人才进京。 宋婉婉便是借这机会到了京城。 先前从张高山嘴里听说宋婉婉到了京城,李青石就猜测她是不是把被看招的事业也做到京城,此时一听果然如此,立马来了精神,问道:“你这被看招发展的怎样了?” 宋婉婉道:“已经基本步入正轨,发展了一些眼线。”把情况简略说了。 红尘中必有性情人,这句话并非胡诌。 她们这个行当,或许大多时候逢场作戏不真不实,可一旦与人交心,那便是掏心掏肺赤诚以待。 这也是生而为人的一种精神需求,人总需要有几个坦诚相见的朋友。 说完自己分别以后的大致情况,宋婉婉道:“李郎怎么来了京城?我听说你已做了老君观师祖,总算没埋没这身才华。” 李青石并未隐瞒,将自己身世讲出,说道:“所以我到京城,就是来找他。” 宋婉婉呆呆愣住,不是因窥见那位名满天下的李先生真容而感到震惊,而是没想到李郎身世竟也这般可怜,同病相怜之下,只觉与他更加亲近。 关于这位李先生的情报,宋婉婉知道不多,那座极尽奢华的公主府中并没有她的眼线,所知无非也是流于京都的一些传言,比如这位驸马爷半隐居在那座府邸不问俗世,比如与公主成婚多年膝下却无一儿半女。 宋婉婉有些懊恼,怎就没在那座公主府邸提前布局? 她轻咬贝齿,心想这件事等过了今夜便立时着手去办! 她甚至已经在想此事该如何着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那位驸马爷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可府里的下人呢? 他乡遇故知,这场小酌相谈尽欢。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李青石在问,宋婉婉在答,但对宋花魁来说,得知李郎会在京都逗留很长一段时间,这就够了。 宋婉婉道:“李郎就算要遮掩身份不便叫人通报,送个帖子进来便是,难道我还会避而不见么?何必兜这么个圈子,幸好今夜无人包场,否则我、我……” 李青石道:“这也是迫不得已,我身后坠着个乾坤境高手,不知什么来路,不得不谨慎些。” 宋婉婉心思玲珑,立刻明白李青石在顾虑什么,问道:“这人什么身份,可有些猜测?” 李青石道:“到这京城后,我也只与那个叫冯毅良的算有了过节,我怀疑可能与他有关。” 宋婉婉一对秋水明眸在他身上转了转:“先前我还在好奇,是哪个好汉敢在这京师之地教训那些衙内,想不到竟是李郎。” 又道:“不过应该与此无关,以冯家的底蕴,即便请得动乾坤境保家护院,恐怕也只有一家之主使唤的动,而且我听说那位太仆寺少卿冯大人,得知自己儿子竟然得罪了周公子的朋友,发了好大的火,已经将那冯毅良禁足,又怎会叫人跟踪李郎?” 不是冯家的人? 李青石轻轻皱起眉头。 两人又聊一阵,李青石站起来道:“夜已深,我便先告辞了。” 宋婉婉慌乱起身道:“李郎就这么、就这么走了么?” 李青石道:“你还有事?” 宋婉婉一时无言,雪白牙齿轻轻咬住红艳艳的嘴唇,心思急转,片刻间眼前一亮,终于想到个留他在这里过夜的办法。 第二二五章 她好专业 李青石看着宋婉婉那副扭捏模样,心里纳闷,大家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宋婉婉沉吟道:“李郎兜这么个圈子见我,是对那个不知底细的跟踪之人有所顾忌,不想让他发现你我相识,是不是?” 李青石愣愣道:“不错。” 宋婉婉又道:“你借着周公子名头,吓退其他客人,这才做了我的……我的入幕之宾,今夜你我见面是合情合理了,可往后呢?莫非你日后不再见我?” 李青石摇头道:“自然还要来的。” 话出口才知道宋婉婉什么意思,笑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这个问题我已想到办法,明日只需传出风声,说你想与周宗儒相识才对我另眼相看,这么一来,以后我再到这里也就合情合理,只是这么做难免叫你落个趋炎附势喜攀高枝的名头,不知你在不在意?” 在李青石看来,这点小事应该无碍,毕竟宋婉婉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不料宋婉婉愣了愣神后,斩钉截铁道:“我在意!” 李青石一时有些懵逼。 宋婉婉水润眼眸转了转,说道:“就、就算我不在意,可我听说那位周公子从不踏足烟柳之地,那么我见你两次,若不能与那周公子攀上关系,按理来说就不该再给你机会了,退一步讲,就算那周公子当真来了,就更没必要再给你机会。” 她说的有道理啊……李青石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宋婉婉贝齿再咬红唇,羞怯怯看他一眼,说道:“我……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一劳永逸。” 李青石精神一振:“快说说。” 宋婉婉漂亮脸蛋浮现桃花:“可对外说,我看上了你的容貌,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李青石愣住,那要传出去这宋花魁是个喜欢徒有其表的,岂不是对她名声更不好?说道:“这似乎更有损你名声?” 宋花魁立刻摇头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 李青石再次懵逼,心想老刘说的果然没错,女人心海底针,她们的想法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既然不在意,那还有什么好说?李青石道:“那就这样办。”对宋婉婉抱了抱拳,就要离开。 宋婉婉急道:“你既已答应,怎么还是要走?” 李青石愣道:“不走的话,难道睡在这里?” 宋婉婉垂下头去,声若蚊蝇道:“我看上了你,你来这清婉小居,自然也是倾心于我,当然要睡在这里。” 顿了顿,声音更低道:“不只睡在这里,还要……还要叫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才不会惹人起疑。” 李青石沉默了,心想早知她有情有义,想不到竟如此义气深重,我身为男人,若还在意这些细节,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也太不像话!说道:“那……委屈你了。” 宋婉婉见他一时无话,以为他心中不喜,此刻见他答应,忍不住心里一阵悸动,接着连耳根都红了。 她已是残花败柳,自认配不上李郎这等出彩人物,所以若能留下一段露水姻缘,她便知足。 宋婉婉不敢看他,转身向寝室走去。 李青石拉住她道:“你已做出如此牺牲,这种事岂能还叫你来?” 说完当先进了寝室,伸手按住床头,开始摇晃起来。 岂料这位花魁娘子的床榻质量相当不俗,竟没发出半点声响,李青石想了想,伸手在榫接处一拍,再摇起来,咯吱咯吱,终于像那么回事了。 宋婉婉:??? 李青石见她脸色有异,心想这样还不行么?那还要怎样?莫非……节奏不对? 看向宋婉婉的眼神露出疑问。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宋婉婉被他这眼神弄懵,转念间忽然会意,一张俏脸更加通红,心想罢了罢了,真刀真枪我都……我都不会在意,还会在意这个么? 于是轻咬红唇道:“嗯,嗯……” 李青石都惊呆了,暗道莫非这就是老刘说的职业素养?登时肃然起敬,觉得她好专业。 …… 清晨,扎着马步摇了半夜床的李青石从绣春楼出来,伸了个懒腰。 扎着马步是时刻不忘修行,绝不是因为别的。 要不是宋婉婉声音沙哑旁敲侧击暗示,不在意细节的他可能会傻不愣登摇上一宿。 看他摇的那般起劲,宋婉婉当时就忍不住偷偷感叹,男人啊,原来在某些方面的虚荣心都是一样的。 这个时辰其实有些早,宿在楼里的嫖客都还在呼呼大睡,宋婉婉有意想要出声提醒,然而又想这种细节应该不至于惹人生疑,便由得他去。 关键是多留他一会也没啥卵用。 李青石这么早出来其实是有自己打算,想看看那个乾坤境高手是否一直蹲守,结果没走出多远,他便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按照常理,乾坤境跟踪鸿蒙境,绝不可能暴露形迹叫对方察觉,道理说来十分简单。 洞开三百六十小窍,体内形成大周天,即入乾坤境,此境可感知操控游离于天地间的元炁。 行跟踪事,只需远远操控天地间元炁轻微接触对方身体,便能感知对方存在,掌握其行踪。 而鸿蒙境体内只有小周天,元炁只在特定途径及念海存在,对于轻微接触自身的天地元炁根本察觉不到。 李青石就不一样了,他非寻常鸿蒙境可比,因一身特殊筋骨,体内元炁早已能够发散至全身任何一处,凭借元炁带来的敏锐感知,只要稍稍留心,便能察觉这种接触。 李青石原本猜测身后尾巴要么与春神城之事有关,要么与冯毅良有关,然而根据昨夜从宋婉婉口中得到的情报看,似乎都不对。 据宋花魁透露,春神城里那些被他和周宗儒迷倒的人已悉数被镇武司拿走,若当时仍有乾坤境高手遗留,岂会对这些人弃之不顾?又岂会容他与周宗儒两人活着走到京城? 因此可以判断,身后这位乾坤境高手与春神城之事无关。 也已确定与冯毅良无关。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位当朝驸马爷! 他不知道这位驸马爷是如何掌握了他的踪迹,以至于刚到京城就被盯上,然而只能是他,因为在这偌大京城中,他与其他人从未有过什么瓜葛。 所以除了他,还有谁? 李青石忽然想到,下山前王玄一曾对他说,这位驸马爷在老君山埋下奸细,不过已在掌控之中,如今推测,莫非还有奸细在掌控之外?所以自己行踪才会泄露? 李青石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也懒得再费心去猜,因为他转念间忽然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准备擒住坠在身后的这条尾巴。 这人到底为谁做事,又是怎么掌握了自己行迹,直接问个明白便是。 第二二六章 镇武司 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分为东、中、西三个城区,而中城也习惯被京城百姓称作主城,这里不愧是京师重地最繁华的一个区域。 此时虽然天色尚早,然而街道两侧超过半数店铺却都已开门营业,街上行人也已成群。 李青石信步闲逛,熟悉这里的环境。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陌生地方,都要做到对周围环境心中有数。 他虽然没十足把握确认身后这个乾坤境高手与那位驸马爷有关,却也觉得八九不离十,因此心中产生许多疑惑,比如他为什么只是跟踪,却没暗下黑手? 要知道,这座京师重地虽有镇武司坐镇护佑,却也挡不住一个乾坤境高手暗中杀人,若李青石是这城中居住的百姓,或许还会叫人有些忌惮,毕竟住在这里的百姓若有人失踪,亲朋好友会去报案,事关京都治安,镇武司必会一查到底。 可李青石在这座城里毫无跟脚,杀了将尸体一埋,谁会知道? 所以对方未下黑手,并非不敢,而是没有这个打算。 想到这些的时候,李青石不由又想,莫非他终究尚存一丝良知,终究还顾念着这份父子之情? 当初在景州城青鱼堂,风剑安曾透露这位驸马爷的义子想要杀他,话里话外此人是背着自家义父私下行事。 李青石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若叫李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恐怕自己会死的更快。 毕竟从小到大,即便从不曾见面,他对他却无半分好感可言。 他笃定他是一定要杀死自己这个私生子的。 可是真的笃定吗? 若真笃定,练好武功去找他便是,这件事又怎会成为阻碍武道修行的心结? 原来心里终究存了一分奢望,奢望他或许还留存一分人性,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 李青石意识到这一点后,曾不只一次恼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话说回来,这真的怪他吗,面对亲生父亲要杀死自己这种事,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坦然面对? 心结便是由此而来。 所以他要当面问清他的心意,才能知道该怎么面对,也就能打开梗在心间的结。 此刻猜测他或许真的对自己留有一分情意,李青石心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事,在西城府衙他挟持冯毅良的时候,这乾坤境高手曾暗中出手! 所以他究竟想做什么,置自己于死地?或者就算还顾念些父子情分,却将他视作不稳定因素,想让他困在牢中不得脱身,以免给他带去什么麻烦? 李青石摒弃心中杂念,胡乱猜测没有任何意义,这种事还是要当面去问才能明白。 那位名动天下的长公主因为子嗣之事求神问佛并非秘密,李青石早已有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想法,只是他一直有个顾虑,他怕就算成功进入那座豪奢府邸,成功见到了他,却不能活着出来。 换做以前,他可能不会想这么多,直接去莽生死由命,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命很值钱,因为王玄一告诉他,修到神仙境便可能让死人复生。 他想让母亲活过来,想让那个皮包骨头的干瘪老头活过来,就不得不惜命,就一定要修到神仙境! 也正是因此,他不得不解开这个阻碍自己武道前行的心结,不得不有这一趟京城之行。 好在他终于找到破局之法。 闲逛到辰末巳初时分,李青石问明道路,向镇武司行去。 宋婉婉说,镇武司那位司长大人最是护短,若手下人遭遇不公事,必会出头找回场子,倘若有人胆敢谋害手下人性命,就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这当然是护短,但换个角度看,这位司长大人未必不是在维护镇武司的颜面。 听说这么多年,还没有这位司长大人不敢出的头,也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除了那位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老皇帝。 官场中人尽皆知,那镇武司司长刘白,就是皇帝陛下豢养的一条忠实走狗,只听命于老皇帝一人,只要占住道理谁都敢咬,就连众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所以李青石打算成为这位刘司长手下的兵,若能去镇武司当差,便有了护身符。 虽说不知那位才名满天下的李先生迎娶公主,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只要被镇武司盯上,不管什么秘密便都藏不住。 所以李青石有十成把握,只要有镇武司差服在身,只要不向那位公主挑明自己身世,想必那位驸马爷就不会狗急跳墙,进入那座豪奢府邸后也就不会有去无回。 怎么才能迈进镇武司大门,宋婉婉不太清楚,李青石准备直接去镇武司问问。 李青石神态轻松,装作对有人跟踪毫无所觉,也确实不再把身后这条尾巴放在心上。 不管对方是否存了杀人心思,此刻青天白日,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就算杀人也绝不会此刻出手。 李青石脚程不快不慢,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到位于兴平街上的镇武司衙门前。 从门面来看,这座衙门中规中矩,既不低调,也不张扬,并没发现什么过人之处,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大门左侧树立一块巨大石碑,上面雕刻两行巨大的字。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是因为有我们在替天下人负重前行。” 李青石忍不住脸皮一抖,觉得这话有点臭不要脸自己给自己贴金,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在这句话中品到几分熟悉味道。 门口值守差役见他驻足不前,扬声问道:“干什么的?此乃衙门重地,速速离去。” 李青石冲他抱了抱拳,说道:“这位官爷,我是个混江湖的武人,一向景仰镇武司的名头,听说这里不问出身,只要有本事就能谋个差事,所以来问问,具体是个什么规矩?” 差役朝他打量两眼,说道:“镇武司每月十五招募新人,你到时再来。” 李青石掏出几两碎银塞在他手里,笑道:“官爷,能不能提点提点其中门道,怎么才能选上,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第二二七章 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差役接了碎银,脸色稍和,不再是那副公事公办模样,正要将碎银揣入袖中,瞥眼看见有两人从衙门里出来,正小声说着话。 其中一人愁眉苦脸道:“那刑部跟咱们镇武司一向不大对付,岂会乖乖把卢轩林交出来?此番不知又要打上多久口水仗。” 另一人道:“钱兄这话说的不对,跟咱们镇武司不对付的岂止刑部?京城里这些衙门有一个算一个,有跟咱们镇武司一个鼻孔出气的么?” 先前那人更加唉声叹气:“吴兄说的对,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难道这春神城一案,还真有大鱼躲在卢轩林身后不成?” “我看上头心里也没数,不过是有枣没枣捅两竿子,行了行了,不要抱怨了,上头怎么说,咱们怎么办就是。” “也不是抱怨,就是一想到要跟刑部扯皮,脑仁都特么生疼生疼。” 李青石耳目灵敏,这几句话全落在他耳中。 昨夜与宋婉婉聊起春神城之事,宋婉婉得到情报,大理寺正卢轩林并非这桩大案的始作俑者,背后似乎另有主谋,只是这个消息不太确定,真正幕后人是谁就更没头绪。 李青石本来就对这桩拐卖人口案心存疑虑,拐卖拐卖,自然是为求财,然而当初他被对方擒住,身上银钱并未被搜刮去。 而且他们拐卖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为何会有那样一间铜墙铁壁的囚房? 李青石正有些愣神,却见那守门差役忽然翻脸,将他送上的碎银摔在地上,满脸义正言辞道:“你做什么?我高志远岂是那收受贿赂之人?” 此时小声攀谈的两人快要走到门口,守门差役装作刚刚发现他们,赶紧转身恭敬施礼:“钱科长,吴科长。” 钱吴两人已听见他斥责,问道:“怎么回事?” 守门差役愤怒道:“这厮想参加咱们镇武司招募,竟向我行贿打探其中门道,我高志远岂是那等贪赃枉法的小人?正要将他赶走!” 钱科长听的一愣一愣,心想这货莫不是个缺心眼?这种小事司长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镇武司公开招募哪有什么门道?有真本事自然录用,没本事说破天也得滚蛋,收了银子糊弄几句不就完事? 吴科长嘴角也微不可察抽了抽,拍了拍差役肩膀赞道:“干得漂亮!” 两人并肩离去,朝李青石打量几眼,均想这年轻人倒是好运气,碰上这么个憨货,倒省下几两银子。 目送他们走远,李青石收回目光暗叹口气,心想老子真特么倒霉,眼瞅着就要套出话来,却叫这俩货搅了局。 俯身去捡银子,不料一旁伸来一只手抢先他一步,愕然抬头,只见那守门差役面不改色把碎银揣入袖中说道:“要说镇武司招募有什么门道,你算问对了人,只要你有真本事,不管是武道修为,还是机关术数等等杂七杂八,通过考核便会录用。” 李青石心想这些都是我知道的,关键是考核是个什么难度,问道:“考核难不难,好过关么?” 差役道:“这就要看名额了,镇武司每月十五都会招募新人,若名额多,考核就容易些,若名额少,自然就会难些,不过再容易,也要跨过最低门槛才行。” 李青石花了银子,自然不懂就问:“最低门槛是什么?” 差役道:“比如武道修为,最低门槛便是鸿蒙境。” 李青石心想这个我可以,忽然想到周宗儒修为不到鸿蒙境也进了镇武司,看来这厮走了后门……说道:“其他的呢?比如医术、制毒?” 差役白眼道:“我又不懂这些,怎能跟你说的清楚?” 李青石见已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觉得几两银子花的有些亏,不过昨夜从那位运哥儿手里赚了一百两,也就不心疼。 他心里盘算,稳妥起见,要不走走周宗儒的后门?不知他在不在衙门里…… 正要开口询问,转念又想,还是稳一手,不能在这人面前暴露我与周宗儒认识,万一引起镇武司反感,那就得不偿失,最好还是私下找他。 想到这里,李青石不再逗留,朝那差役拱了拱手道:“多谢官爷提点,日后大家成了同僚,还请兄弟多多照拂。”转身离去。 差役愣了愣,嘿了一声,看着李青石背影嘀咕道:“先不说有没有真本事,就这股子臭不要脸的自信劲儿,倒跟咱镇武司气场挺合。” 李青石从中城走回西城,并未刻意赶路,想着说不定运气爆棚能碰上周宗儒,这样一来岂不省事? 然而并没碰见。 翻墙回到废弃旧宅,此时天已擦黑。 徐小清见他回来,一双大眼立刻明亮起来,虽然李哥哥走时说他可能过几日才会回来,她也相信他不会不告而别,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经过两日修养,徐小清已能勉强行动,女人气色也已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起身。 李青石把带回的热食交给徐小清,小声说道:“你们待在屋里,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徐小清不知发生什么,见他说的郑重,呆呆点头。 躺在床上的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戒备神色。 她吃过李青石的药后,明显感觉自己的病情大有好转,但这世上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心里还装着那样一个秘密,难免疑神疑鬼,对谁都抱有戒心。 李青石出了屋,在这座破宅中找了个门窗完好的房间,进去打量一番,十分满意。 他点燃一支蜡烛,又从怀里掏出那个春神城中用过的药瓶,先给自己吞了枚解药,然后放在烛火上烘烤起来。 今夜他要生擒那个坠在身后的乾坤境高手。 夜渐深,四下里万籁俱寂,此刻已近子时。 其实一个时辰前,房间里迷药浓度就已够用,但李青石谨慎起见,让药物多挥发了一个时辰。 他收起药瓶,屏息凝神听了听外面动静,什么都没听到。 这是意料中的事,若刻意隐匿踪迹的乾坤境能叫鸿蒙境察觉端倪,那才见鬼。 虽然察觉不到对方任何气息,但李青石知道他就在附近。 所以不再犹豫,他突然大叫一声:“我次奥,有毒!”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第二二八章 浪费表情了 在李青石这个捉鱼计划里,最关键一步当然是将那乾坤境高手引入房内。 他大叫有毒,然后摔倒,自然就是为将对方吸引过来查看情况。 至于什么毒,怎么中的毒,这不重要。 乾坤境能大致感知到房中情形,却看不见里面发生什么,所以这位老君山小师祖是不是吃了什么?或者喝了什么?相信这些细节对方会自己脑补。 如果对方很莽,可能都不会脑补这些细节就直接冲进来。 如果对方比较谨慎,可能就要先凭借天地元炁进行探查,所以李青石已做好准备。 一旦对方控制天地元炁侵入身体查看他的生存状况,便用自身元炁进行引导,将这些外来元炁引入念海。 这么一来,既能叫对方认为他已死亡,又能将这些外来元炁同化为自己的先天元炁,增强修为。 而对方一旦察觉到他死亡,于情于理就一定会进来查看死因,毕竟把这事报上去的时候,不出意外上头一定会问,怎么死的? 出于谨慎,李青石还想到第三个可能,就是对方稳如老狗,那么在用天地元炁探查到他“死亡”后,或许还会出手试探。 这个试探可能是一道激射而来的气机,或者暗器,甚至飞剑。 李青石自然也已做好相应准备,他此时摔倒的位置紧贴墙壁,这样的话,对方射来的气机暗器飞剑之类,就要先穿透墙壁才能击中他的身体,力道便不可避免会被减弱。 稳妥起见,李青石甚至已将七星剑出鞘,用剑身与剑鞘护住自己的心脉与头脸。 说起来,这把在老君山祠堂供奉数百年的剑鞘也有古怪,其坚韧程度竟不输七星剑! 李青石自认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可如果对方脑回路清奇,控制飞剑绕后攻击,恐怕这个计划就要宣告失败。 不过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对其他鸿蒙境来说可能很难挡住乾坤境的飞剑,然而李青石已经彻底掌握那套天下无敌剑法,在老君山上,就连王玄一只凭操控飞剑都不能伤他分毫。 李青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不管对方如何应对,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许久之后,没人莽进来,也没有元炁试探,四周依然万籁俱寂,唯有虫鸣。 ??? 李青石有些懵逼,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对方已经察觉我在这里设置陷阱? 他在心里迅速复盘,然而计划并无漏洞,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恍然大悟! 人有三急!就算乾坤境更能憋些,却也有这种生理需求,多半是在我刚才大叫的时候,对方正巧退去小解? 已经过去这么久,想必对方已经放水完毕……于是李青石振作精神,起身后重新大叫一声:“我次奥,有毒!”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许久之后,外面依然毫无动静。 莫非不是撒尿,而是拉屎?再试一次…… “我次奥,有毒!”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外面还是毫无动静。 李青石已经彻底懵逼,他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一种解释……对方已经不在了? 这特么!幸亏没旁人在场,否则岂不尴尬? …… 另一个房间,徐小清第一次听见李青石大叫时,脸色立马苍白,不知道李哥哥出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便想出去看看,只是忽然想起李哥哥交待,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于是拼命忍住,心里焦躁不安,无比忧虑。 然而过了片刻,再次听见李青石大叫,这让她满心疑惑,瞪着一双大眼,下意识看向自己母亲寻找答案。 躺在床上的女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不知是否别有居心的年轻郎中在发什么神经,心想莫非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 …… 李青石猜得不错,那个跟踪他的乾坤境高手此刻确实已经不在,而且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公主府邸书房中,李泓手指摩挲案上宣纸,“绣春楼,镇武司……” 黑暗中有人说道:“属下已经查过,他去绣春楼确实只是眠花宿柳,到镇武司却是打听招募之事,似乎是想进镇武司当差。” 李泓望向窗外,一时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冷笑一声,似乎猜到什么,声音轻淡道:“杀了。” 阴影里的人愣了愣,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李泓又道:“近日因为春神城的事,镇武司将这座盛仁城看的很紧,找准时机,手脚干净些,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必让任何人知道,多给你些时间,十五之前办妥即可。” 阴影里的人听出了李先生对这件事的谨慎,也听出了李先生的意思。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事情不能败露,不必让任何人知道,是连自己人都不能说。 黑暗中有人影退去。 当这位乾坤境高手回到那座挂着徐府门匾的废弃旧宅时,李青石刚刚做出“对方已经不在”的猜测。 难道他们就不怕丢了我的踪迹? 李青石正转着念头,忽然察觉到异样。 有元炁侵入了他的身体! 他心中惊疑不定,此刻他并没有躺在地上装死,对方却忽然施展乾坤境手段想要控制他,什么意思? 李青石心思急转,然后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不管对方什么意思,先骗进来再说…… 躲在暗处的乾坤境高手有些懵,因为他已经感知不到对方的生命迹象,换句话说,这好像是……死了? 他控制天地元炁,只能让这位老君山小师祖身体僵硬无法行动,以他的修为,想要只凭天地元炁就杀死一个鸿蒙境,还办不到。 他已在周围摸排一番,并没有镇武司的人在,只有些西城府衙的衙役在附近巡逻,所以果断决定今夜便办了李先生交待的这件事。 为尽量避免闹出动静,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然后一击毙命。 以他修为杀个鸿蒙境,实在太过容易。 可对方自己先死了是怎么回事? 他飘然落在院中,并未犹豫直接推门进了房间。 同处一室,就算再轻微的呼吸也很难瞒过一个乾坤境,所以他很快察觉到,原来这位老君山师祖还没死。 那方才自己为何感知不到他的生机? 第二二九章 这该死的好奇心 躺在地上装作半死不活的李青石见鱼儿终于上钩,悄悄松口气。 余光瞥见对方轻蹙眉头,似乎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便很善解人意的没有打扰,毕竟他在这屋里待的时间越久,吸入的迷药就越多,自己的胜算也就越大。 这位相貌平平却修为不俗的乾坤境高手此刻确实有些疑惑,他总觉得这位老君观小师祖有些古怪。 先前直觉对方察觉了自己跟踪,然而这怎么可能?鸿蒙境怎么可能察觉到乾坤境的跟踪? 后来见对方并无异常举动,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而现在为何他明明还活着,自己却没能探知到他半分生机? 片刻后他悚然一惊,终于回神,现在是什么时候,哪有工夫想这些东西,完成任务才是重中之重,万一出了岔子,自己有几条命让李先生去收? 他已是必死之人,管他有什么古怪,不重要了。 念头刚转到这里,就听见李青石无比虚弱道:“有……有毒,救我。” 听见这句,他下意识顺着李青石目光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些吃食,忍不住又轻轻蹙起眉头,谁下的毒?除了李先生,还有人想要他的命? 他可是老君观师祖!就算朝廷都不敢轻易动他!李先生让我来杀他,都要特意叮嘱不能留下痕迹,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片刻后,他又悚然一惊,这该死的好奇心……管这么多做什么,杀人毁尸才是正事,把这些情况禀报李先生,自有他去头疼。 刚收起发散的思维,就见李青石嗖的跳起身,举起长剑摆出一个戒备姿势,显然神完气足! 他不由一愣,心想怎么回事?原来是装的么?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般这种情况,装模作样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趁人不备出手偷袭,可他并没有,那又为什么多此一举? 片刻后,他再次悚然一惊……想这么多做什么,管他在弄什么玄虚,若他此刻叫喊起来,难保不会节外生枝,趁着还没闹出动静,速速将他杀了才是当务之急! 终于收束念头,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紧接着咕咚一声摔在地上,竟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身为一个乾坤境绝世高手,直到此时才察觉异样,可见之前思考问题时多么专注…… 他终于霍然变色……有毒?!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世间怎么可能有放的倒乾坤境的迷药?! 他默察自身,显然就是中毒迹象,不由得震惊莫名……竟真的有这种迷药! 这是什么迷药,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次他没再悚然一惊,是李青石帮忙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青石其实也愣了半天,他都惊呆了,关于对方会中毒到何种程度他做了很多设想,也据此准备了多种战斗方式,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被迷药放倒…… 他目光复杂看着地上这个相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直接问道:“说,李泓派你跟着我,什么目的?” 他其实并非完全确定对方就是那位驸马爷的人,所以话出口后就在仔细观察对方反应。 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惊愕被李青石精准捕捉到,看来猜的没错,果然是他的人! 好奇心极重的男人脸上挂起冷笑,一言不发。 他现在终于明白,对方先前一系列谜之操作,只是为将他引入房间,然后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李青石道:“我既然能将你这乾坤境大高手迷倒,用毒方面可见一斑,所以你会觉得我没有办法让你开口?” 男人沉默片刻,说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回答你的问题。” 李青石一愣,想了想道:“可以。” 男人道:“你与李先生是什么关系?” 原来他不知道……李青石没有隐瞒:“父子关系,当年他为做成驸马,杀了我的母亲。” 男人显然大出所料,露出一副忽然吃到一个大瓜的惊讶表情,心想原来如此。 之前秘见李泓时,他几次三番言语试探,就是想要得到些蛛丝马迹,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今终于释疑。 他又问:“方才我在外面,为何探知不到你的生机?” 李青石一愣,第一个问题还能理解,这个问题重要么?说道:“这是我独门绝学,不能告诉你。” 男人心想原来这是种武学,天下武学千奇百怪,有此手段倒也不算稀奇……说道:“能放倒乾坤境的迷药,我想开开眼。” 李青石又是一愣,这人有毛病?拿出药瓶拔开塞子,伸到他面前,心想正好再让他多吸几口……问道:“用不用把配方告诉你?” 男人眼神熠熠道:“方便吗?” 李青石再次一愣,收起药瓶道:“不方便。” 男人略显失望,不过能亲眼见过如此神药,也无憾了。 他忽然想到,春神城里,向珏遭擒,莫非也是拜这种迷药所赐?刚要发问,转念又想,我这一问岂不就暴露了? 李青石道:“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男人冷笑一声。 李青石察觉不对,赶紧捏开他的嘴,可惜毒药已经吞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灰败下去。 李青石抓起他手腕,凝神把脉,虽有些眉目,却还是无法判断是什么毒药,只知药性十分猛烈,已经无力回天。 仅仅半盏茶时间,男人已生机全无。 被对方生擒,他只能选择去死,因为即便逃出生天,李先生也不会放过他。 主动赴死,家族就能保住,而家族中那些子弟就算没有天纵之才,有李先生赐予小元丹与大元丹,在武道一途就绝不会碌碌无为。 他在最后一缕意识消散之前,忽然想到李先生曾经说过,他武道能有如此成就,得益于好奇心重,然而这也是他最大软肋,说不定以后会死在上面,果然一语中的。 他本以为是李先生终有一天会因他的好奇心容不下他,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过死前所有疑惑都已得到答案,他很满足。 老子特么白忙一场……李青石有些懊恼,还是江湖经验不足啊。 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罐,割开尸体手腕取了些血封好,打算有时间研究研究他服的究竟是什么毒药,万一他们以后用来对付自己,也算未雨绸缪。 然后又仔仔细细搜了身,想着若有书信之类说不定就能获取些情报,然而这厮身上除了些碎银,就只有一个小小瓷瓶。 李青石拿起瓷瓶,没敢冒然打开查看,怕里面是什么有毒气体着了道,仔细打量后,发现瓶口并非密封,而是用透气的纱布包住。 拿近了些,只见瓶中有只小虫正趴在瓶口纱布上,凑到烛火下细看,总算看清这小虫模样,竟是叶公虫! 这种虫子经过特殊手法炮制,就能凑成一对,一公一母,若将两虫分开,只要百里之内,公虫必定能寻到母虫踪迹,所以被人用来追踪。 传说炮制这种虫子的特殊手法是一位姓叶的江湖奇人所创,所以被人叫做叶公虫。 李青石心想,不知这只是公的还是母的? 第二三零章 局面有点危险 李青石手拿瓷瓶沉吟片刻,揭开封住瓶口的纱布。 从外观看,配成一对的叶公虫公母并无任何差别,只是公虫比母虫体型稍大,只有两只虫子凑到一起才可辨别,眼下只有一只,李青石也无法判断是公是母。 若这是只母虫,想必公虫就在那位驸马爷手中,用来掌握这名手下的行踪。 若是公的,说明还有被他们掌握行迹的人,不知会是谁? 李青石无暇探究这些,准备直接将这只小虫捏死。 不管是哪种情况,把这小虫捏死烧掉,想必都能给那位躲在暗处的驸马爷添些麻烦。 说起来这叶公虫十分罕见,炮制起来也很不容易,成功率极低,就这么弄死难免可惜,然而只有这么一只,留着也没用。 李青石揭开纱布,却见这小虫并没有飞走的意思,不由愣了愣神,随即轻轻皱起眉头。 出现这种情形,便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这是只母虫,而这里有能吸引它的药物,要么是只公虫而母虫就在附近! 李青石不着急下手,观察它的举动,等了片刻,只见这只小虫朝七星剑剑鞘飞去。 李青石一愣,拿起剑鞘仔细观察,接着就看见另一只叶公虫从剑鞘中爬了出来。 此时正值夏季,房中有不少小虫飞舞盘旋,所以先前他竟未留意到有只叶公虫混在其中! 两只虫子相亲相爱凑到一起,显然就是一对! 李青石将他们收入瓷瓶,重新封好瓶口塞入怀中,倒也算是个意外收获,说不定以后就能派上用场。 他把七星剑剑鞘放到鼻下细闻,果然在尾端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凑到烛光下细看,有些极难分辨的粉末粘在上面。 那只母虫在剑鞘中盘桓不去,便是受这粉末吸引。 伸手将粉末擦去,李青石忍不住感叹,乾坤境手段果然防不胜防,我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抹在了我剑鞘上,看来以后更要加倍小心。 他把迷药重新架在烛火上烘烤,以防外面还有敌人望风接应,倘若对方察觉事情不对过来查看情况,虽然不奢望能像地上这位直接迷翻,但有这迷药在,保命就不是问题。 李青石想了想,直接把房中地砖撬开,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重新铺好地砖,小心翼翼清理痕迹,直到恢复如初看不出蛛丝马迹。 处理完尸体,天将破晓,并无人来,也没察觉暗中有人窥伺,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乾坤境对付鸿蒙境,难道还需要帮手不成? 想起之前这位已被他埋尸的乾坤境高手忽然向自己出手,李青石暗暗盘算,莫非是见我去镇武司打听招募的事,猜到了什么? 他拿捏不准那位驸马爷什么打算,是想将自己抓走,还是直接杀人灭口?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现在处境已经十分危险,若他再派高手过来,我未必还能有这次这么幸运。 李青石心思急转,片刻后已有主意。 他来到徐小清母女所在房间,说道:“我这边出了些麻烦,不能再在这里落脚,要另寻一个稳妥去住,若有人找上你们,便实话实说,当不至于丢掉性命。” 他与这母女两人萍水相逢,互相之间本就不知道各自底细,若叫她们另寻去处避祸,恐怕要惹人起疑,依旧若无其事留在这里做局外人,反而安全,起码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徐小清一双大眼中满是忧虑,却也知道不管李哥哥遇到的是什么麻烦,自己一个靠讨饭活命的小叫花,恐怕都帮不上什么忙,语气充满不舍道:“李哥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李青石摸了摸她脑袋道:“等我把麻烦处理掉就回来看你。” 留下几块碎银,不再耽搁,转身出了门。 徐小清怔怔望着门外,那张因为生性乐观所以总是挂满希望的枯黄小脸上,嘴角撇了撇,想哭,却又急忙忍住。 从懵懵懂懂还不算完全懂事的时候开始,母亲就一直瘫在床上,里里外外大事小事她都是靠自己一个人。 直到遇见李青石,才知道原来有人依靠会叫人觉得那样心安。 “小清。” 女人的叫声让她回过神来,抬起小手飞快抹了下眼,转头笑道:“娘是不是饿了?我给你煮碗热粥。”拄着一根木棍艰难起身。 女人撇过头去,眼泪汹涌而出。 …… 天光刚刚洒落人间,街上冷清无人。 李青石小心谨慎隐藏形迹,同时凝神暗察是否有人跟踪,直到看见几个巡逻的衙役,这才松了口气。 上前搭讪道:“几位差爷这是巡视了一夜?真是太辛苦了!这盛仁城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可都是差爷们的功劳。” 几个衙役以为这厮灌多了马尿,却又没闻到酒气,均想有毛病么?大清早来拍马屁?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客气搪塞了几句。 谁知这厮竟赖上了他们,跟在旁边扯东扯西没话找话尬聊,就是不走。 一个衙役忍不住道:“咱们哥几个一宿没睡,困得眼皮子打架,哪有心情跟你瞎扯淡?去去去!别耽误咱们赶回衙门里交班!” 却听这厮道:“顺路,顺路。” 衙役愣了愣,骂道:“顺路也特么离老子远点,少在老子耳边聒噪,吵得老子脑瓜嗡嗡的!” 李青石当然不是故意消遣这几个衙役,之所以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是因为在他们身边有安全感。 那位驸马爷显然不是真的隐居府中专心治学不问世事,否则手底下岂会有乾坤境高手效力?而且还有叶公虫这种专门用于追踪的东西。 这样一个藏着秘密的人,这么多年竟然不曾露出半点马脚,能一直保住人设不崩,可见行事必定小心谨慎。 李青石跟这些衙役待在一起,是以防万一身后又吊上了尾巴,能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出手。 而且他方才跟衙役们说顺路也并非胡诌,因为他打算到西城府衙去住几天。 虽然不知道没了叶公虫对方还能否找到自己踪迹,但他不想冒险,所以思来想去,不管藏身什么地方,都没有住在官衙来的安全,至少对方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出手会增加许多难度。 几个衙役径直回到西城府衙,赶紧交了班好回家睡觉,谁知那脑子似乎不太好使的年轻游侠竟不声不响闷头也跟着往衙门里走,赶紧拦住道:“诶诶诶,衙门重地,干啥呢?!” 第二三一章 唉声叹气周公子 盛仁城西城城令大人昨夜睡得很晚,因为他拿到了那首从绣春楼清婉小居流出的《水调歌头》,不只是他,事实上这首旷世佳作一日之内已传遍整座京都。 张高山宦海沉浮多年,早已是个棋盘落子善于权衡利弊得失的老油条,然而毕竟是读书人出身,看见这样一首才华横溢不同凡响的词作,也难免如饮醇酒爱不释手。 一番逐字逐句推敲欣赏后,又开始蝇营狗苟细心揣摩此事背后深意。 别人不知道,他却心如明镜,那位真名叫做李青石的周大公子好友李当归,与新近崛起的宋花魁乃是老相好,想做宋娘子入幕之宾,用得着把周公子这首惊世骇俗的佳作抛出来? 显然没这个必要,所以就只有一种解释,故意为之! 那位背后大树根深叶茂的周大公子他已见过一面,明显非其他纨绔子弟可比,实在是个腹有锦绣的出彩人物,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城令大人推测是在韬光养晦。 他新近破获春神城大案,初步崭露头角,如今又借李贤侄之口抛出这样一首如平地惊雷的旷世之作,摆明是不准备再韬晦藏拙! 这位注定能将前浪拍在沙滩上的后辈人物,要开始大展拳脚了! 而不论再怎么才高八斗的盖世之才,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绝不可能只靠自己,必定需要门客幕僚之类辅佐,很显然,李贤侄就是在周大公子身边充当类似角色! 而且极得周大公子信任! 否则那样一首作品怎会交给李贤侄公之于众? 想到这些城令大人心头一片火热,李贤侄是决定自己能否登上周陆两家这艘大船的关键,一定要拼尽全力抓住机会。 否则在这京师之地毫无根基,别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恐怕连这西城城令位子都坐不安稳! 可李贤侄如今身在何处? 那日分别时,他曾讨要李青石住址,李青石对他说要在这京城中好好逛逛,走到哪里便宿在哪里,没有固定居所,说好以后会来这西城府衙中看他。 可是万一他事务缠身抽不出空呢? 张高山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暗中打探李青石踪迹,只要掌握了他行踪,若十天半月不来拜访,那便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主动登门便是。 因为盘算这些杂七杂八,张大人昨夜很晚才睡。 所以当下人通报有人造访的时候,张大人有些烦躁,这才什么时辰?有这个时辰登门拜访的么? 而当听说来人名叫李当归的时候,张大人呆愣之后,一骨碌便爬起身来,压抑不住内心狂喜。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老天对我张高山当真不薄! 于是那几个值夜班巡逻的衙役,目瞪口呆看着城令大人热情似火亲自将那个喜欢尬聊的年轻游侠迎进门去。 再然后就从同僚那里得知,这人便是前两日叫太仆寺少卿冯大人家公子低头的那个佩剑游侠! 能叫冯公子低头,又让城令大人这般礼待,还用想么?来头必定极大! 几个刚刚熬完夜的衙役大眼瞪小眼,原来这位不是尬聊,人家是在纡尊降贵体察下情啊! 这种与大人物攀交的难得机会怎么就没抓住?睡觉睡觉,光想着回家睡觉,特么什么时候不能睡觉?! 几个衙役脑瓜子嗡嗡的。 …… 这座西城府衙谈不上宏伟气派,却也规模不小,格局与清水城县衙相似,分为前后两个区域,前面是各类官员办公场地,后面紧连一座院子供衙门一把手居住。 李青石被张高山引到后院,一番客套寒暄后道明来意,表示想在这里借住几日。 张高山眉开眼笑,这位李贤侄果然不是蠢人,分明看出自己想通过他与周陆两家攀上关系,竟愿主动送出机会,当真是有情有义! 李青石又隐晦透露自己住在这里的事最好不要让旁人知晓。 张高山连连点头,心想本官宦海沉浮,也是有几分心计的,莫说现在还没攀上周陆两家大树,即便攀上了,那也需秘而不发,没人知道我所属阵营,有些事情做起来自然也就方便。 安排好住处,李青石列了一张药石名录,连同碎银交给张高山,托他帮忙采买。 张高山知道李青石医术高明,采买药石乃情理之中,也没多想,只取走药石名录,碎银又推回去,佯装不悦道:“贤侄不要瞧不起人,莫非觉得这点银两你张叔叔还出不起么?” 李青石便不客气,说道:“还有一事需张世叔帮忙,请张世叔到镇武司把周宗儒请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张高山愣了愣,这、这么快就要为我牵线搭桥了?李贤侄果然是个爽快人!连忙应下,又聊几句,便赶紧出门去办。 城令大人为何这般热络,前两日与冯毅良发生冲突时李青石就已看出端倪,此时自然心知肚明,然而他现在情势所迫,只能顺水推舟,心想这个人情只能日后找机会再做报答。 他找周宗儒当然不是为了给这位城令大人吃定心丸,而是想看看进镇武司能不能走这位周公子的后门。 说起来春神城里两人也算有过一番过命交情,但若此事叫周大公子为难,那自然作罢,最不济也能从他嘴里知道些镇武司招募的相关信息,好提前做些准备。 他不知道那位驸马爷在这京城中有多大能量,稳妥起见,在本月十五镇武司招募之前,已不打算再走出这座西城府衙半步。 …… 主城区长定街上,一个衣袍锦绣的公子哥踽踽独行,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那厮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 先是在西城府衙扯老子虎皮做大旗揍了冯毅良,然后又扯老子虎皮做大旗去绣春楼那种烟花之地睡花魁! 好冯毅良那种货色确实欠打,这事本公子暂且不与你计较,可你去青楼居然也把本公子搬出来站台,过分了? 好看在你把那样一首旷世佳作安在本公子头上的份上,也暂且不予你计较。 不过老子是真没想到啊,这厮看起来人模狗样,竟然喜欢嫖…… 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这可得跟表妹好好说道说道,好叫她明白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二三二章 水涨船高 周大公子这几日过得有些云里雾里,破获春神城拐卖人口案后,春风得意,忙于参加同僚饭局,沉溺于凭实力挣来的谀词潮水中不可自拔。 然后莫名其妙就在纨绔圈子里火了一把,紧接着就遭遇父亲一顿迎头痛骂。 开始时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惹父亲不快,后来才知道是李青石那王八蛋与冯毅良起了冲突,然后搬出自己当场将对方镇压,似乎还动了手,把冯家小子揍得不轻。 父亲疾言厉色一番训斥后,又语重心长叮嘱交友要慎重,朝局复杂,有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说不定就会绊倒再也爬不起来。 周公子其实有心反驳,冯毅良那些纨绔子弟什么揍性他心里门清,想来是李青石那厮实在招架不住才搬出自己。 何况春神城里那厮救过自己性命,还把功劳拱手相让,他周大公子向来恩怨分明,此事也就是不知情,否则不用谁说都要站出来给那厮撑腰! 不过这事不好跟父亲提起,否则破案功劳就要鸡飞蛋打,这些日子的春风得意也要雨打风吹去,于是只好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他却不知,侍郎大人脸上严肃,其实并未生气,反而对此事颇为赞许。 他这儿子自小到大从不招惹是非,此乃性情使然,外人却不知情,以为是他这位父亲过于谨小慎微所以严于教导。 通过此事正好叫朝堂里里外外知道,我周某并非那种被条条框框束缚手脚的迂腐之人,以后做事都收敛着些! 虽未当真生气,这番教导却也是发自肺腑未雨绸缪,此次事件冯家理亏,侍郎大人乐见其成,却也担心独子真交上些狐朋狗友,背地里去做那仗势欺人之事,所以才敲打一番防患于未然。 周大公子莫名其妙挨了顿骂,谁知刚消停不到两日,又被父亲叫去,见父亲脸色严肃,心想我又咋了? 然后就听父亲责怪道:“你既作出如此佳作,为何不先拿给为父看看?” 周大公子又是一脸懵逼:“什、什么佳作。” 一首《水调歌头》甩在他面前。 周公子拿起来看了看,确实是首好词,可……这是我作的?什么时候? 接着就见父亲脸上拨云见日,严肃神情变为和煦笑脸,赞许道:“不过能想到将这首佳作从绣春楼流出,做的不错,青楼妓馆一向是消息灵通之地,如此便可最快速度为人所知。” 绣春楼?周大公子义正言辞道:“我可没去过那种地方!” 侍郎大人颔首道:“为父知道,为父已经探听清楚,此事你又是托你那位名叫李当归的朋友办的,放心,你表妹若责你眠花宿柳,为父替你作证。” 周大公子目瞪口呆,又特么是这厮搞出来的? 他不知道李青石那王八蛋又弄什么玄虚,念在朋友一场,此事先替他认下,等日后弄清再做打算。 于是只好又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后来才知道,靠着这首词作,他周大公子已经一日之间火遍整座京都! 说起来他这位官居吏部侍郎的父亲大人周显,不是没怀疑过自己儿子当真有此大才情? 然而这样一首不出意外注定会流芳百世的作品,谁能舍得假他人之名为他人做嫁衣?何况他这个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自己儿子在文化圈子里根本就没这种惊世大才的朋友! 再加上为人父母者望子成龙的心愿作祟,难道自家儿子就不能灵光乍现茅塞顿开一回?这不是前阵子刚刚单枪匹马破获一桩拐卖人口大案?说不定就是咱老周家祖坟开始冒青烟了! 有子如此,侍郎大人这些时日容光焕发,瞧去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 周宗儒步履匆匆走过宽阔可容四驾马车并驾齐驱的长定街,转入槐荫巷,脚步更急。 表妹召唤,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公务什么的自然要往后放一放。 说起来最近其实也没啥公务,顶头上司钱科长只交待他一件事去办,就是去找到李青石那王八蛋。 那日被派去西城府衙跑了个腿,起初不明就里,后来才知道李青石那厮在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左大处长面前露了手使毒本事,结果左处长竟然动了招揽之心! 大家都已知道那厮跟他是朋友,这差事就更理所当然派到他头上,不光让他找到人,还得说动对方加入镇武司! 这特么…… 周宗儒当时就很忧郁,他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知道江湖人大多不愿做朝廷鹰犬,容易被同道鄙视,所以那厮要是不肯去镇武司当差咋办? 难道还让本公子去求他不成? 断不可能! 所以他已做好打算,若那厮当真不肯,莫说求,连劝都不会劝!就直接去跟顶头上司复命,差事办不好又有何妨,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周大公子本来就没啥事业心。 至于去哪里找人,本来一筹莫展,如今既然知道那小子喜欢嫖,好像还跟那什么宋花魁看对了眼,那就好办了,直接去绣春楼堵人便是! 就算一天两天等不到,那小子又能憋多久? 所以这次表妹召唤,正好顺带提前把这事澄清,自己之后可能要去绣春楼办差,绝不是去嫖! 拐到槐荫巷没走多远,周宗儒跨过门槛进了一座大宅,门匾写着陆宅二字。 这便是当朝首辅陆大人居所。 与陆大人煊赫身份相比,这座宅子难免显得有些低调,周宗儒自然不会去感慨这些,进门如同回家。 没想到在回廊里撞见了外公和舅舅,赶紧停住脚步问好。 当朝首辅陆平如寻常人家老翁般笑呵呵,平易近人,刚卸任江州州牧的陆文渊也笑脸温和叫人如沐春风,说道:“宗儒来了。” 周宗儒点头,跟两位长辈闲聊几句便朝表妹那座小院走去。 他早已有所察觉,自从那首《水调歌头》问世后,他在这些长辈眼中地位肉眼可见水涨船高,尤其是在家里,有些事情父亲竟然开始询问他的意见! 这在以前绝不可能! 穿过回廊,进了一座小小庭院,只是当周大公子看见院里有个书生端坐其中时,忍不住有些脸黑。 第二三三章 状元郎 向往江湖的陆府千金这座小院虽然不大,却栽有花卉、绿竹、青树,精致清幽,别有一番韵味。 青树下摆着一张书案,案上平铺雪白宣纸,两侧由汉白玉雕花镇纸压住,一身雪白长裙的陆秋雨正站在案前写字。 女子微微侧着头,青丝垂落,露出一段白皙脖颈,细碎阳光穿过青树枝叶落在她身上,光彩动人。 旁边有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丫鬟正素手研磨。 再往一旁那张圆凳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正襟危坐,模样算不上俊逸超凡,但眉眼周正,在同龄人中,当可归于中上之姿。 不论粗看还是细看,这书生身材相貌都没任何出奇,但他坐在那里,却能给人一种与众不同之感。 细究其因,或许是因他笔挺坐姿与庄重神态所透露出的那股不容忽视的气质与气息,而这种气息,似乎正是读书人常说的浩然正气。 他目光落在白色宣纸上,目不斜视,并未朝案前那个明媚女子偏移分毫,此时见周宗儒进来,从圆凳上起身,一丝不苟作揖道:“周公子。” 见他也在,本来激情满满的周公子大好心情立马浇灭一半,黑着脸随意拱了拱手,然后就不再搭理,径直走到陆秋雨身边。 书生似乎对这种态度毫不在意,面容依旧庄重坐回凳上。 周宗儒见陆秋雨正默写那首《水调歌头》,一阵心虚,说道:“你写它做什么?” 陆秋雨不答,问道:“你怎么来了?” 周宗儒一愣,瞪眼道:“不是你找我吗?” 陆秋雨道:“不是说了不着急么,你公务在身,别耽误了正事,听说你最近在镇武司已做出些成绩,我听见爷爷跟爹夸了你好几次呢,你要再接再厉,可别半途而废。” 周宗儒登时不动声色挺起胸膛,说道:“这你放心,咱们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你还不知道我么,只要认真起来,天底下根本没有办不成的事!” 陆秋雨向一旁书生瞟了一眼道:“说什么呢?!” 周宗儒这才想起有外人在,冲书生道:“非礼勿听!” 书生摇头道:“非礼勿言。” 周宗儒知道咬文嚼字掉书袋自己不是对手,懒得理他,转向陆秋雨道:“这书呆子怎么又来了?你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怎能随意让男人到你这院子里来?” 陆秋雨道:“这有什么,爷爷跟爹都没这么迂腐,何况莫大哥又不是外人。” 周宗儒道:“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谁知道他对你是不是别有居心?” 书生依然正襟危坐,置若罔闻,彷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他。 陆秋雨转过话题道:“找你是想问问,能不能帮我和莫大哥引见引见你那位作出这首《水调歌头》的朋友,似乎是叫李当归?” 周宗儒眼皮一跳,他可是知道表妹这两年一直对李青石那个小白脸王八蛋念念不忘,瞪大眼装傻道:“不是?莫非你们还没听说这首词是我写的?” 陆秋雨写完了字,搁下毛笔转头看向他道:“你自己信么?” 周宗儒梗起脖子道:“外公,舅舅,还有我爹,可都没对此事提出过质疑,难道我还能骗得过他们不成?” 陆秋雨道:“那是因为他们觉得,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肯把这种名流千古的机会拱手让人。” 周宗儒眨了眨眼:“这道理你不是也明白么?” 陆秋雨道:“所以我跟莫大哥才更想结识你的这位朋友。” 周宗儒一怔,坚持嘴硬道:“李当归那厮就是个江湖里打滚的粗鄙游侠,莫非你们觉得这种词我写不出来,反而他这种粗俗武人能写出来?” 陆秋雨道:“咱们那位才华漫京师的李驸马也做过江湖游侠,谁敢说他粗鄙俗气?” 周宗儒张口结舌,没好气道:“反正你们就是不信是我写的对?” 陆秋雨看了一旁那书生一眼道:“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才气之盛连莫大哥都自愧不如,表哥你就差得更远,不要死不承认了。” 这话周宗儒竟未反驳,因为他早已对这书生的学识甘拜下风。 这位给人印象严肃古板的书生,名字叫做莫仁玕,出身微寒,十八岁那年进京赶考,状元及第,成为大仁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之人,亦是唯一一位。 一朝成名天下之。 他并非只懂经义策论应付考试的腐儒,而是货真价实学贯古今。 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兵法韬略,他无一不精,在这座名士多如牛毛的京师重地,每年都会有大小数百场学术辩论,只要有他参与,不论队友还是对手,无一不被他的才华惊艳。 当世大儒游鸿卢曾言,此子不输当年一袭青衫舌战群儒的李先生,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听到连这等人物都自愧不如,周宗儒内心不得不感到震动,心想这词绝不是李青石那厮自己写的,若真是他所作,老子就去吃屎! 转念间又有些动摇,可若不是他自己所作,又能是谁?他认识的最有学问的人,也就我了…… 周大公子正有些走神,陆秋雨问道:“表哥你到底给不给我们引见?” 周公子立马回神,见自家表妹满脸期待,登时危机感爆棚,唾弃道:“这种喜欢流连烟花之地的人,有什么好认识的?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拈花惹草的人么?” 陆秋雨不以为意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自古名士多风流,喜欢流连烟花之地,又不算德行有亏,那有什么?” 周公子如遭雷击:“表妹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陆秋雨愣了愣,随即会意道:“以前跟你说的是,以后我的夫君绝不能去青楼厮混,我对你这位朋友又没有男女之意,只不过钦慕他的才情,想结识一番罢了。” 周公子精神一振:“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比如你本来对一个男人是有些喜欢的,可若知道他竟然去逛青楼,那就再也不可能喜欢他?” 陆秋雨见他一直跑题,敷衍道:“可以这么理解。” 周公子松了口气,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说道:“你们想跟我这位朋友结识,可人家未必愿意,待我先去问问再说。” 正要离去,见莫仁玕仍旧坐在那里稳如泰山,黑着脸道:“你还不走?” 莫仁玕起身一丝不苟作揖:“老师找我有事,只是还未曾传唤,所以还需待上一阵。” 周宗儒迈步往外走去,说道:“我这就去让舅舅叫你!” 陆秋雨向丫鬟道:“去帮我送送表哥。” 等丫鬟出去,院中只剩两人。陆秋雨看向书生道:“莫大哥,快来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两人视线一碰,书生低头避开,举手作揖。 陆秋雨笑道:“行了,这里只剩咱们两个,还要这般装模作样?” 第二三四章 正打瞌睡就递枕头 听了陆秋雨的话,书生那张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的刻板脸孔终于起了变化,露出一个和煦笑脸。 这张笑脸并不出奇,然而若让旁人看见,恐怕就要忍不住惊讶,因为从没有人见过这位状元郎展露笑颜。 原来他也会笑? 凡是与这位状元郎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严于律己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从来都是腰杆笔直,言行得体,不急不躁,也从来不苟言笑。 甚至独自一人读书治学,端正坐姿也无可挑剔,他似乎永远都不会累,似乎绝不允许自己松懈放纵哪怕一时片刻。 旁人眼中,这样一个人即便成就再高,难免人生无趣。 从来没人想过,对于这个出身贫寒的书生而言,考取功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在闷头苦读的无数日夜里,若出现一次懈怠,或许这辈子就再也无法出人头地。 莫仁玕虽露出笑脸,却依然身姿挺拔如青松,走到书案前认真看了片刻,说道:“内容无误,只是这手字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陆秋雨道:“我又不去做书法大家,也不做官,要那么漂亮的字做什么?” 莫仁玕问道:“还是想学那佩剑游侠闯荡江湖?” 陆秋雨笑道:“这叫不改初心!”忽然蹲下身去捏起一只蚂蚁放在手心,说道:“我总觉得来这世上走一遭,就该看遍整个天下,偏居一隅生老病死,与这蝼蚁何异?” 莫仁玕道:“这世上原本就是不计其数的人一生都只活在一个地方。” 陆秋雨问道:“一直也没问过,莫大哥有什么心愿?” 莫仁玕语气平淡道:“让天下再无一人身陷困顿,让所有人丰衣足食,安稳一生。” 陆秋雨道:“行了行了,又没别人,打什么官腔?说点别的。” 莫仁玕朝女子看了一眼,破天荒有些犹豫,最后道:“只有这个。”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便倾心于她,所以除了家国大事,与她厮守亦是他的心愿,只是他知道她一直将他当作兄长,因此从不曾吐露心迹。 那年他被皇帝陛下亲点为状元,金銮殿外,与时任国子监祭酒的陆文渊一见如故,奉为老师。 之后在这陆府之中,与她初次相见。 或许是乡野泥腿出身的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身份尊贵的官家小姐,因此被她身上那种从未见过的气质吸引。 又或许是她没有那遮掩在礼数下的高高在上,以真性情待人,所以对她心生亲近。 也或许是茫茫人海,只有她一人看出他心底最深处,其实并非表现出的那般严肃稳重,是第一个敢与他说笑的人。 他自己也想不出缘由,只知道她已走进他的心里,再也赶不出去。 然而他从未在乎过结果,若有缘,他会全心全力呵护她一生,若无缘,就在一旁看着她便是。 …… 周宗儒回到镇武司衙门,听说西城城令派人来找过他,心里纳闷,西城城令找我做什么? 忽然想起那位张大人曾说过,他跟李青石那厮有些交情,心想莫非与李青石有关?一定是了,否则我跟那位城令大人八竿子打不着,他找我作甚? 想到这里便往西城而去。 到了西城府衙,被城令大人秘密引往后院,进屋后看见李青石,先是一愣,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找你找的好苦!” 城令大人见状心想,看来李贤侄到我这里来小住并未事先与周公子通气…… 都官场老油条了,当然明事理知进退,亲自奉上茶水点心后轻手轻脚退出房间,不忘掩上房门。 李青石有点心虚,莫非自己打着他旗号行事给他惹了麻烦? 这事终究有些理亏,赔上笑脸道:“事先没跟你通气就借你名头办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是给你惹了什么麻烦,这里先赔个不是。” 周宗儒又是一愣,他这句“找你找的好苦”是因为上级交办的任务,这怎么还赔上不是了? 好在反应够快,转念间便明白这厮会错了意。 虽说冯毅良的事的确让他被父亲骂了一顿,但周大公子这些年挨过的骂还少么?与以往相比,这次实在不算什么,毛毛雨而已。 再说那首《水调歌头》,非但没给他周大公子带来麻烦,还让他在家族里的地位一下子拔高一大截!明显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啊! 何况春神城里还有救命之恩! 所以别说李青石扯虎皮做大旗没给他周公子招来麻烦,就算招来了,胸怀宽广的周公子也绝不会计较。 正要大气摆手客气几句,忽然福至心灵,等等,我不是正愁怎么说动他加入镇武司么?这特么不是正打瞌睡就给递来枕头?所以这些事不能不跟他计较,反而要好好跟他计较计较…… 想到这里黑着脸道:“你也知道给我惹了麻烦?你知道我这几日受了多少委屈么,嘴上赔个不是就完了?” 李青石身为经验丰富的老手,一眼就看出这货在做戏,忍不住心里吐槽,这拙劣的演技…… 既然还有心情表演,说明自己并没有给他带去什么麻烦,即使有,想必也问题不大……李青石良心稍安,念在一会还有事需要请他帮忙的份上,决定先配合一下他的演出。 于是脸上歉意更浓道:“那你说怎么办,若能办到,我绝不推辞。” 周宗儒依旧黑着脸,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装模作样想了一阵道:“自从破获春神城大案,上头交到我手里的任务越来越多,有些力不从心,缺少一个信得过的得力助手,所以你若真有良心的话,就到镇武司来帮我。” 说完眼角余光偷瞄李青石,观察他的反应。 李青石呆呆发愣,这次不是配合表演,是真的愣了,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弄到镇武司去当差?” 周宗儒见他这种反应,心想我所料果然不错,他不愿意为官府做事…… 说道:“我知道你们混江湖的不愿给朝廷办差,但你不是也没混出啥名堂么?我这也算是给你找了个出路,你若答应,先前你做的那些事就一笔勾销,若不答应,你把我害成这样,那就良心不安愧疚一辈子去!” 第二三五章 秘药 李青石已经不是初出江湖的菜鸟,自然知道只要有些骨气的江湖武人,都不屑与官府为伍。 尤其是如今这个世道,官员欺上瞒下,横征暴敛,那些品性高洁的侠义之士,不去以武犯禁除暴安良已经良心难安,更何谈与之同流合污? 李青石不动声色装作为难道:“我李青……李当归义气为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刚才说过若能办到绝不推辞,便会说到做到,只是……你能把我弄进镇武司么?若办不到,那可就不怪我了。”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问,这事你能办成吗? 周宗儒心里暗笑,竟然想拿这个将我的军,要是我自己去办,约莫是有那么一点困难,可对你动了招揽之心的,是左大处长,那还能办不成? 同样不动声色大咧咧道:“我在镇武司当差时日已经不短,办事得力深受赏识,这点颜面还是有的,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坑,你既已答应,便不能反悔!” 李青石脸上犹豫挣扎一阵:“好……好。” 周宗儒没想到这件本以为会很棘手的事竟然这么顺利就办成,心情大好,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找我来什么事?” 李青石道:“哦,没事了。” 周宗儒:??? 没事你找我干啥?遛着玩? 转念间忽然明白过来,说道:“原来你是专程请我过来道歉,足见诚意十足,放心,你既然答应去镇武司帮我,我就原谅你了,不必再愧疚自责。” 李青石:…… 诚意十足的道歉,不应该是亲自登门才对么? 心情大好的周公子哪里还会去想这些细节,说道:“既然没事,咱们这就去镇武司办入职手续。” 李青石道:“镇武司不是每月十五才招募新人么,今日才初十。” 周宗儒傲然道:“那是公开招募,你是我周宗儒引荐的人,属于特招,哪里用等到十五?” 李青石捧臭脚道:“看来周兄在镇武司果然很受上面重视。”又道:“我听说去镇武司当差,要服下镇武司独门配置的秘药,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事他是听宋婉婉说起。 镇武司招募人才,从来不看出身,也不去探究跟脚,然而江湖上三教九流,不乏居心叵测之辈,如何判断前来应征之人是否别有目的? 镇武司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凡入司当差,都要服下司长大人独家配置的秘药,只有定期服用解药才不会发作,否则必死无疑。 换句话说,一入镇武司,便永远都是镇武司的人,除非司长大人亲自批准解除体内药物,否则一生便无可能生离镇武司。 李青石知道这些后,依然决定加入镇武司寻求庇护,因为从眼下情形来看,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他并没有自信能够找到解除这种秘药的办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医术再高终究不是神仙。 所以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在他看来,若真要在镇武司效力一生,也不是不能接受,因为等解决完与那位驸马爷之间的恩怨,他此生便只剩下修行武道这一件事。 镇武司有揽尽天下武道秘籍的登天阁,天底下已经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修行的地方,否则那么多痴迷武道的江湖高手,也不会放弃自由投身镇武司。 若此生无法修到那虚无缥缈的神仙境,在哪里蹉跎终老已不重要,倘若真能修到神仙境,既然有能让死人复生的通天手段,还能被凡间药物束缚? 周宗儒从来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忽略了这个细节,他的外公是当朝首辅,要是哪天不想干了,就算那位司长大人谁的面子都不给,只听皇帝陛下的话,那就让外公去求皇帝嘛。 实在不行,在镇武司待一辈子便待一辈子,大不了摸鱼,反正亲朋好友都在京师,他也没打算去别的地方。 此时听李青石问起,说道:“是有这回事,不过你放心,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便没有任何问题,我此刻就与常人无异,什么感觉都没有。” 李青石没说话,示意他伸出手来,开始为他把脉。 周宗儒已经见识过他用毒的手段,心想莫非他有解除这秘制毒药的本事不成?若他真有这等本事,倒是件好事,我也就能偷偷解了这毒,以后若在镇武司待的不顺心,老子就撂挑子走人。 过了片刻,见李青石眉头越皱越紧,问道:“怎么样?” 李青石凝重道:“没有任何症状,你似乎并没有中毒。” 周宗儒道:“刚才不就说了,服下那药本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李青石心里盘算,是这毒药当真非比寻常,还是镇武司拿本就无毒的东西唬人?说道:“看来只能我亲自服药后再说。” 周宗儒不以为然道:“你想多了,我感觉不到异样,难道你就能感觉到了?” 李青石沉吟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察觉不到异样,是因为修为太低?” ??? 周公子勃然大怒,我周宗儒一生不弱于人,岂能受你鄙视?怒道:“你什么意思?” 李青石赶紧赔起笑脸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有很多毒药,如果修为太低的话,即便中毒自己也很难察觉。” 周公子见他仍旧执迷不悟,身上佩剑就要出鞘,只是又掂量了一下,与这厮动手似乎不是明智之举,于是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能理解了。” 两人不再耽搁,李青石向城令大人告别,说有急事要办,改日再来拜访。 去镇武司的路上,周宗儒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那首《水调歌头》肯定不是你写的,对不对?” 李青石顺嘴捧道:“周公子慧眼识人,的确不是我写的。” 周宗儒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既然不是他写的,那也不必叫表妹跟他见面了…… 一时间心怀更畅,只是走出几步,忽然想到,这特么不是他写的,哪天东窗事发,老子岂非要背上个剽窃的名声?我爹会不会打死我? 急道:“不是你写的,也敢安在我头上,以后被人家找上门来,如何是好?” 李青石赶紧安抚道:“放心,这是我老家一位教书先生所作,他老人家一生郁郁不得志,如今已经过世了。” 周宗儒道:“当真?” 李青石道:“千真万确。” 周宗儒放下心来,心想如此大才,却一生郁郁不得志,这位老先生当真可怜。 李青石见他不再说话,问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不说这首词是我写的,而是推到你身上?” 周宗儒道:“这还用问?说你写的有人信么?” 李青石无言以对。 周宗儒瞥了他一眼:“难道不对?” “啊对对对。” 第二三六章 都不是实诚人 兴平街,镇武司门前,好巧不巧,又是昨日那个名叫高志远的差役当值。 他先跟周宗儒打招呼,然后就看见李青石,愣了愣,说道:“诶,你不是昨日那个……” 李青石赶紧打断他道:“哎呀,这位官爷,想不到又见面了。”转头对周宗儒道:“昨日我遗失了五两银子,多亏这位高大哥帮着找回。” 周宗儒点点头,心想以高志远为人,确实有拾金不昧的高洁品性。 高志远又是一愣,他这是在点我收受贿赂么……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远,心想他跟周宗儒认识?那要是把我收受贿赂的事捅出去,岂不要糟?一时间忧心忡忡。 好险,老子本就想加入镇武司的事差点就暴露……李青石松了口气。 跟在周宗儒身侧走了一阵,绕过一座遮挡视线的建筑,眼前出现一个占地极大的校场。 校场上,一队身着镇武司差服的汉子正绕圈跑步,排头一人忽然高声喊道:“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身后一群汉子跟着他的节奏齐声道:“一、二、三、四。” 排头那人又喊:“一二三四!” 身后汉子们立马跟上:“一二三四!” 声震屋瓦。 李青石一脸懵逼,这是在干啥?莫非是在锻炼身体?不对,瞧他们轻快的步伐,显然一个个修为不低,这么跑上一天恐怕都起不到锻炼身体的作用…… 等这群汉子从眼前跑过,看见校场上还有几个队伍,排列整整齐齐,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站在前面,发号施令道:“稍息!” 一队人整齐向前伸出右脚。 “立正!” 刷的右脚收回。 “向右看齐!” 齐刷刷朝右扭头。 “向前看!” 齐刷刷又扭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令行禁止的队伍,李青石忍不住肃然起敬,问道:“这是在做什么?莫非是镇武司修行武道的秘法?” 当初周宗儒第一次来时也看的热血沸腾,此时一股身为其中一员的荣誉感油然而生,昂首挺胸道:“什么秘法,这是在训练队伍的纪律性、团结性与凝聚力!” 李青石虽然还看不透其中门道,却已大受震撼,心想那位司长大人能创出这么一套训练之法,显然非常人能及。 周宗儒道:“司长大人规定,每个科室每日都要抽出一个时辰到这校场上训练,除非有公务外出,否则必须全员到场。” 迎面过来一个身上差服与周宗儒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笑嘻嘻打了个招呼,看向李青石道:“这位朋友是?” 李青石抱拳道:“在下李当归。” 年轻人一愣,对周宗儒道:“人这么快就找到了?周兄办事果然得力!这回肯定又要……” 周宗儒打断他道:“咱们科长大人在不在?” 年轻人道:“在呢在呢,快去。” 周宗儒一拉李青石,赶紧快步离去,对李青石道:“他是跟我一个科的同僚,知道我在找协助办案的助手。” 李青石嗯了一声。 周宗儒瞥眼看他,见他并未察觉什么,松了口气……好险,老子差点翻船。 穿过校场,进了一座足有八层高的大楼,周宗儒熟门熟路来到二楼一个房间外,对李青石道:“你在外面等一会。”推门进去。 李青石见左右无人,伸脖子朝房间里看去,只见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书架。 此刻一人正仰在椅子里,两条腿搭在办公桌上呼呼大睡,口水从嘴角流出。 听见开门声,这人立马惊醒,先把搭在办公桌上的两条腿迅速收回,然后伸手抹了把嘴,有一种上班偷懒被抓到的心虚,不过看到来人是周宗儒后,脸登时一黑,拍桌吼道:“我特么说了多少回了?进屋要敲门!敲门!能不能长点记性?!” 周宗儒点头哈腰赔笑道:“钱科长息怒,我下回注意,下回注意。”随手掩上房门。 李青石目光被挡在门外,心里有些慌,因为这位钱科长正是昨日在镇武司门口见过的那位。 也就是说,他本就想加入镇武司的事恐怕遮不住了! 如果叫周宗儒得知真相,不知道会不会翻脸无情……李青石忧心忡忡。 屋里,钱科长没好气道:“什么事?” 周宗儒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钱科长,左处长让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而且已经说动了他,此时就在门外候着,您看我是不是直接带他去办入职手续?” 钱科长心里纳闷,这特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怎么感觉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说道:“叫进来我瞅瞅。” 他心里一直好奇,左处长一向眼高于顶,什么样的人物能叫他另眼相看? 周宗儒神色一滞,这要让他们见面,科长大人肯定要给我说漏嘴……又赔上一张笑脸道:“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钱科长眉毛一挑:“啥意思?指挥不动你了是?老子早就发现了,自从破了那人口拐卖案,你小子有点飘啊。” 周宗儒见状赶紧躬身抱拳:“属下不敢,属下的意思是……一个大老爷们有啥好看的?” “少废话,赶紧把人带进来!” “那……能不能只看看不说话?” ??? 钱科长暴脾气发作,忍无可忍悍然出手。 只听砰的一声,周大公子直接撞碎房门,滚到了外面。 候在外面的李青石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见里面那位钱科长和颜悦色冲他笑道:“小兄弟就是李当归?来来来快进来,不要那么拘谨嘛,咱们镇武司氛围一向不错,同僚之间和睦友善从不红脸,放轻松些。” 李青石呆愣愣看向躺在地上的周宗儒。 周宗儒怒气冲冲道:“圣人云君子动口不动手,简直欺人太甚!这镇武司不进也罢,咱们走!” 钱科长笑呵呵朝周宗儒走去。 周大公子赶紧爬起来跑远了些。 钱科长停住脚步,两眼一瞪。 周大公子屁颠屁颠跑回来,说道:“说笑,属下只是在说笑,方才属下出来时跑得急,一不留神把科长大人这门都撞烂了,一会就找人来修。” 钱科长满意点头。 李青石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俩人在搞啥。 第二三七章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房间里,李青石低垂着头,尽量不让面前这位科长大人看清自己模样。 钱科长亲自倒了杯茶水端到李青石面前,看了他一眼,一团和气道:“这脑袋都要扎到裤裆里去了,不要这么害怕,你是咱们左处长看重的人才,以后也是咱们处里唯一一个对毒有研究的人,大伙都会敬着你的,没人敢欺负你。” 我是左处长看重的人才?这是怎么回事?李青石眼角余光瞟了瞟周宗儒,见周宗儒脸色有些尴尬,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只是左处长是谁?什么时候见过我? 钱科长又道:“咱们镇武司一向赏罚分明,比如这次宗儒这么快就找到你,并且成功说服你加入镇武司,漂亮地完成了左处长交待的任务,一定会有重赏,以后你到这里当差,大有可为!” 听到这里,李青石已经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下意识看向周宗儒,心想这厮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没想到也会骗人? 周宗儒见他看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挤出一个僵硬笑脸。 李青石这一转头,钱科长已经看清他模样,只觉有些眼熟,转念间已想起来,说道:“你不就是昨日来询问镇武司招募之事的那个人么?哎呀呀,缘分呐!左处长有意招揽,你又正好有意加入镇武司,大家一拍两散……似乎不对,那个词咋说来着?” 闻听此言,周宗儒僵硬笑脸更加僵硬,呆呆转向钱科长,幽幽问道:“科长大人,怎么回事?” 钱科长笑呵呵把昨日所见之事说了。 周宗儒转向李青石,咬牙切齿眼角抽动,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你小子可以的,就这么演我?! 李青石咧了咧嘴,还去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僵硬笑脸。 钱科长丝毫没察觉气氛略微有些微妙,仍旧沉浸在领导对新员工的入职谈话上,说道:“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李青石尚未说话,周宗儒抢着道:“他喜欢嫖。” 钱科长眼神一亮,哈哈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啊!我早该想到的,像咱们这种没读过多少书的糙汉,除了喜欢喝个小酒,剩下也就是个嫖了,以后大家多交流!” 周宗儒被李青石摆了一道,急需扳回一城,受表妹影响,一直觉得嫖是件很不好的事,一时嘴快便说出来,等说完后才想起,这些狗日的粗鄙同僚们,似乎都有这个爱好…… 钱科长兴致勃勃交流经验:“来京城多久了?都去过哪几家青楼妓馆?” 李青石道:“别听他瞎说,我也就去过一次绣春楼。” 钱科长一愣:“兄弟格调挺高啊,专挑这种顶级青楼逛?绣春楼没得说,就是太贵了,我也只去过一次,大厅里跟姑娘喝了顿酒就花去十两银子,还特么啥都没干,那姑娘的名字我到现在都还记着呢,叫做绮云,等哪天攒够了私房钱,咱们同去,我还找她!” 一招不慎反而促近了李青石与科长大人关系的周宗儒咬牙切齿,此刻终于又找到机会,挑拨道:“科长你想多了,人家可跟你们丢不起这个人,人家睡得那可是花魁娘子!” 钱科长脸色一变:“绣春楼的花魁娘子?哪个?” 周宗儒见这招果然奏效,挑衅的看了李青石一眼,阴阳怪气道:“好像是个叫宋婉婉的。” 钱科长霍然起身:“宋花魁?那可是有钱都睡不到的啊!”扯住李青石胳膊道:“大哥,以后一定要多带带老弟!” 周宗儒:??? 李青石:…… …… 从钱科长办公室出来,李青石和周宗儒并肩而行,双双无言。 周宗儒内心羞耻到想要挠墙,本以为正打瞌睡这厮就给递来枕头,结果一番心机算计原来是特么人家正打瞌睡自己递去了枕头,这要是传出去,老子必会成为镇武司里的笑柄! 这厮又跟科长大人相谈甚欢,隐隐有成为座前红人的意思,说不定以后还要抱他大腿……罢了罢了,君子审时度势不拘小节,方可成功!本公子胸怀宽广,更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说道:“今日之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大家都不提了?” 担心周大公子翻脸无情正组织语言的李青石闻言连忙道:“不提了不提了,都是误会嘛。” 两人对视一眼,一笑泯“恩仇”,只是有些僵硬:“哈哈哈哈……” 周宗儒转过话题道:“左处长将你划为文职人员,以后在咱们九处专门负责研究各类毒药,你虽是特招,但按照镇武司规矩,还是要让专门负责各类药物研究的三处进行考核,考核合格才能入司,不过左处长已经将你那日在西城茶馆用过的迷药交给三处看过,三处已经认可你的能力,所以咱们此去不过是走个过场。” 李青石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左处长是那日与冯毅良冲突时见过的那位。 周宗儒又道:“你要留意,三处可能会故意刁难你,比如叫你再拿出些自己配置的毒药交给他们作为考察之用,千万不要给,这是在诓你的东西,那帮人在药物研究方面非常厉害,如果给了,他们便能依葫芦画瓢研制出你的药,他们已跟左处长说过你有资格入司,若应付不了,咱们就去找左处长来弄他们。” 李青石道:“大家都是为镇武司办差,即便他们复制出我的药又有何妨?” 周宗儒道:“那是你独家秘方,凭啥给他们?” 李青石道:“如果他们代表镇武司索要呢?” 周宗儒摇头道:“司长大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每个加入镇武司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自己的绝活,镇武司从不要求大家交出这些家底,只管分派任务,只要大伙把任务完成便是。” 看了李青石一眼道:“完成任务是要记录功劳的,而功劳在镇武司中可以换取很多东西,比如银钱,比如对修行武道的人没什么用处却能让家里人延年益寿的神妙丹药,再比如那登天阁里的武学秘籍,所以若被他们掏光家底,那么以后若有任务需要你提供帮助时,三处也能提供,岂不是就不一定找你了?” 李青石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些门道,说道:“这么说来,三处的人也太奸诈了。” 周宗儒摇头道:“三处的人可能不会想这么多,那些人研究药物都已到痴迷程度,诓骗你的药物多半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探索欲,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总要留上那么一手两手。” 李青石见他提点自己这么多,心里十分感动,正要表达感激之情,又听周宗儒道:“那个……之所以特意提醒你这些,是因为你手里有能迷倒乾坤境迷药的事,三处已经知道了,是……嘿嘿……是我说的。” ??? 李青石脸一黑,这可是他的一大底牌。 周宗儒梗起脖子道:“这事可不能怪我!当初春神城里生擒的那可是乾坤境高手啊,要是没点特殊手段,我……我特么能做到么?只能把这迷药说了。” 李青石无言以对。 周宗儒弱弱道:“所以这次咱们要面对的局面可能很难应付,毕竟他们对这迷药太好奇了。” 李青石道:“没事,你不是说了么,要是应付不了就去找左处长出面。” 周宗儒声音更低:“关键是左处长对这迷药也很好奇……” 李青石:…… 第二三八章 这把剑它很神奇 在镇武司这座规模庞大的办公楼六楼有个很大的房间,各式各样的实验器具应有尽有,数十人在专心致志忙着自己手头研究,鸦雀无声。 李青石大开眼界,这可比鱼龙城毒药狂热爱好者陆奇那个实验室专业多了,心想不知道我能不能到这里来做些研究,有这些趁手的家伙,必会事半功倍。 周宗儒站在门口问道:“赵科长在么?” 无人理会,大家依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彷佛都是聋子。 李青石低声问道:“这是要给咱们下马威?” 周宗儒摇头道:“不是,他们只是单纯的架子大。”想了想又道:“也不对,应该说这些人一根筋,不擅沟通与应酬。” 他想了想,对着空气躬身抱拳道:“司长大人,您怎么来了?” 依旧无人理会。 李青石嘴角一抽,替周公子感到尴尬。 周宗儒脸上有些挂不住,叫道:“赵科长,李当归找来了,麻烦你提供一份入职资格证明。” 一个中年人手上的疯狂操作忽然停住,快步向这边走来,其他人依然无动于衷。 周宗儒小声说道:“你那能够迷倒乾坤境的迷药非同小可,镇武司这两年走后门进来的不少,难免混进耳目,所以这件事目前只有左处长跟这位赵科长知道,就连咱们钱科长都不知情,你要心里有数。” 李青石点了点头。 镇武司里不论干事,科长,还是处长,所穿公服都是统一制式,胸口处绣有数字,标明是几处的人,另外科长级别公服上绣有红边,处长是紫边。 快步而来的中年人,身上公服为红边,胸口处绣着数字“三”。 李青石朝他打量,大约四十余岁,相貌普通,唯一引人注意的地方是两个眼珠,与斗鸡眼相反,明显向两侧偏移,给人感觉目光没有聚焦,彷佛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他看向周宗儒道:“你就是李当归?” 李青石一愣,心想镇武司究竟有多少人?周宗儒已入司一年多,他们竟然还不认识? 这时周宗儒拿胳膊碰了碰他:“问你呢。” ? 是在问我么,他明明看的是你……李青石赶紧抱拳道:“正是在下。” 忽然想起,老刘的医书里记载着一种病,叫外斜视,俗称瞟眼,他还从未见过这种病的症状,心想,莫非这就是? 赵科长依旧盯着周宗儒,朝李青石伸出手道:“拿来。” 李青石愣了愣:“拿什么?” 赵科长道:“你自己研制的药,用作入司考核。”目光转向李青石:“这规矩你没跟他说么?” 周宗儒道:“不是已经通过考核了么?左处长已经跟我说过了,请赵科长按规矩办事。” 赵科长道:“那是前几日的事,现在镇武司招收药物研究类人员的标准提高了,上回拿来的迷药水平一般,达不到标准。” 周宗儒道:“你们说提高标准就提高标准?这不是胡闹嘛,小心我们去找司长大人理论!” 赵科长毫不在意:“请便。” 搬出司长大人都没能将对方镇压,周宗儒也无计可施,跟三处的人打交道他也犯怵,于是给李青石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自己应付,反正该提醒的已经提醒。 这就撒手不管了?也太草了,我现在还是个外人……李青石心里吐槽,想了想试探道:“非得要拿出自己的作品么,别的行不行,比如……治好你这眼疾?” 赵科长道:“这用的着你?我自己就能治。” 那怎么不治……李青石感到难以理解,怀疑他在说谎。 赵科长见他这副表情,脸上露出小得意,说道:“故意不治,是因为我这瞟眼很有用处,在偷偷观察别人的时候,别人不会察觉。” ??? 李青石无言以对,心想你可真是个人才,就不怕一不小心“盯上”个脾气暴躁的好汉,造成误会招来一顿毒打? 赵科长见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索性压低声音直接提点道:“听说你有能迷倒乾坤境高手的迷药?如果真有,拿出来必定能够通过考核。” 李青石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有点措手不及,沉吟片刻道:“只有那么一小瓶,上次用过之后,剩下的都给他了。”说着看向周宗儒。 赵科长目光刷的转向李青石,说道:“原来你这里还有,快拿出来!” 周宗儒没想到李青石这厮祸水东引,愣了愣道:“当时确实剩了些,可后来不知道叫谁给偷走了,我这里真没有了。” 赵科长盯着李青石看了一阵,似乎在判断这话是真是假,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周宗儒身上,问道:“真就只有那么一小瓶?” 李青石道:“千真万确,那迷药是我师父亲手所制,他老人家研究了一辈子,也只制出那一小瓶。” 赵科长心想,这等匪夷所思的迷药,按理来说的确应该很难炼制,看来他应该没有说谎……问道:“你师父在哪?” 李青石道:“已经过世了。” 赵科长面露惋惜,想了想又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奇药?拿出来或许也能通过考核。” 李青石摇头道:“没了。” 赵科长这回显然不太信,说道:“那就只好说声抱歉,你没有加入镇武司的资格。” 扯了这么久竟然还不肯松口……周宗儒怒了,对李青石道:“走,找左处长去!” 李青石拦住他道:“等等。”假装犹豫片刻,抽出七星剑道:“我这把剑用特殊药物浸泡过,止血功效非比寻常,不知道行不行。” 说完撸起袖子抬手就是一道口子,果然没怎么流血。 赵科长一愣,随即两眼冒光。 他们三处除了研究各类药物,还负责给同僚们解毒治伤,有些伤需要开刀医治,比如被暗器之类的东西打入体内,所以若有这等神奇药物拿来浸泡刀具,必定十分方便。 他正要接过长剑研究一番,周宗儒抢先一步:“这么神奇吗?” 拿过长剑刷的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周宗儒:??? 赵科长:…… 李青石:!!! 老子特么只是想给这瞟眼些苦头吃,你添什么乱……李青石见赵科长已经面露狐疑,赶紧拿回七星剑,面不改色道:“很久没泡过药了,可能有些地方药效已失。” 装模做样在剑身上又看又闻,说道:“这里可以。”硬着头皮又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果然又没怎么流血。 赵科长疑虑尽去,拿过长剑在自己胳膊上一划,血流如注。 李青石尚未说话,赵科长已十分自觉将七星剑翻转,用另一侧剑刃再次一划,依然血流如注。 又换到剑尖,还是血流如注。 一连试了七八次,次次血流如注,赵科长一条胳膊已经惨不忍睹。 本来只想给他吃点苦头的李青石都已经有些于心不忍,正想该怎么解释才能糊弄过去。 就见赵科长抬起头道:“看来这剑上已经没有药物留存,需要重新泡过。” 李青石:…… 第二三九章 升旗仪式 赵科长疯狂自残后,没再为难李青石和周宗儒,虽然自己胳膊血流汹涌险些造成失血过多,但李青石没怎么流血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显然浸泡长剑的神奇药液是真的存在。 至于这种神奇药液的配方是什么,他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不屑去问,知道它的存在便已足够,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研制出来。 而且李青石还帮他打开了“用具备止血功效的药液浸泡刀具”这样的新思路,他已经感到很满足。 拿到三处出具的入职资格证明,办完所有入职手续,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导致李青石没能如愿以偿领到镇武司公服,这就有些麻烦,没有公服护体,他心里缺乏安全感。 于是他找到钱科长,主动要求今晚留在衙门里加班。 钱科长拍了拍他肩膀道:“作为新人,想要表现的积极一些可以理解,不过咱们镇武司与其他衙门不同,除了固定的月俸,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才能有额外收入,值夜是没有补贴的,升职也不看这些,说白了,镇武司只看功劳,不看苦劳。” 李青石道:“科长大人误会了,属下只是刚来镇武司当差,想尽快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钱科长没再多说,又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勉励,美滋滋下班了。 李青石在班房凑合了一晚。 第二日卯时,镇武司所有在京人员全部在校场整齐列队,李青石望着黑压压的队伍暗暗咋舌,粗略估计在五千人往上,还没算出京办公及各地办事处的人。 镇武司武职人员,除去周大公子这种走后门进来的一小撮,修为都在鸿蒙境以上,这样一支队伍,难怪能镇压江湖数百年。 江湖第一圣地老君山,门下弟子也才不到两千,何况并非人人都已突破鸿蒙境。 庞大的队伍整齐肃穆,寂然无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最前方旗杆处,注视镇武司司旗徐徐升起。 身处这样的氛围,哪怕李青石刚刚加入,却也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身为其中一员的自豪感。 旗至最高点,主管京都事务的副司长蒋真步上高台,他伸出一臂,停顿片刻后猛地握拳。 宏亮歌声骤然响起。 “……” 一首歌唱完,李青石听的热血沸腾,只是觉得这曲调有些怪,似乎跟老刘哼的某些小曲属于一个路子? 正转着念头,站在高台上的蒋副司长扬声喊道:“大仁帝国最后一道防线是谁?” “是我们!” “不畏流血牺牲只求山河无恙的是谁?” “是我们!” “为天下百姓平安喜乐负重前行的是谁?” “是我们!” “……” 一声声嘶吼,声震云霄。 喊完话,镇武司每日例行仪式宣告结束,队伍原地解散。 接受了一场精神与心灵洗礼的李青石由周宗儒带路去领公服,看着热血上头走路带风的周大公子,不得不说镇武司是有点东西的。 想起方才的曲调,李青石心里盘算,为什么这首曲子跟老刘哼的那些小曲一样,都会给人一种怪异感?老刘那些曲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首曲子又是谁所作? 几位老师兄说,他们眼里的老刘只不过是老头儿壮阔人生的冰山一角,难道他还跟这镇武司有什么关系? 李青石胡思乱想,却理不出头绪,最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是老头子还活着该多好?神仙境,老子一定要修到神仙境! 李青石到负责各类杂务的一处领了公服,同时递到他手上的还有一颗黑乎乎闻起来有些怪异的药丸。 当场吞下,一边不动声色感受着体内变化,一边与周宗儒一起从一处离开。 随着时间推移,李青石并没有发现身体有任何异样,以他的医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真是唬人的把戏? 周宗儒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 李青石摇头道:“此药深不可测。” 周宗儒幽幽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察觉不到异样,是因为修为太低了?” 你可真记仇……李青石凝重道:“很有这个可能。” 你特么……周宗儒眨了眨眼,这叫我怎么往下接? 来到钱科长办公室,准备接受上级领导分配工作,结果科长大人只是让他继续开展对各类药物的研究,这……不就相当于没有工作吗? 镇武司三处专职研究各类药物,按理说其他各处没必要再配备这种职能的人员,如果出任务时需要这种专业人才随行以防敌人下毒,或者有人受伤后能得到及时救治,可以申请向三处调人。 只是三处处长段木是个很不好打交道的人,完成任务分配功劳时总是狮子大开口,这让其他各处怨声载道,于是开始自己招揽这样的人才。 司长大人对此持默认态度,这种反应其实也不难理解,这么一来可以形成内部良性竞争,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三处处长也表示不慌,手底下这些人的专业能力无人能及,那些处长们再怎么折腾,总会碰上解决不了的难题,难免又会求到他头上,到时索要功劳时把嘴张得更大些就是。 左逢春的八处一直缺少这样的人才,以往出任务时搜罗来的那些不明用途的药,都已交到三处抵作功劳,所以没有半点积累,导致李青石没啥好研究的,一时成了个闲人,只等有任务时再为大伙出一份力。 在镇武司当差,没有任务时是不必非要待在衙门里坐班的,除了每日卯时的升旗仪式,以及一个时辰的科室集训要到场,其余时间自由安排,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当街溜子都行,只需报备行踪,确保需要时能找到人。 李青石弄清这些,觉得自己的计划可以着手实施了。 他打算故技重施,先摆个医摊,等到声名鹊起,必定会引起那位为子嗣之事烦扰的长公主注意,便有了进入那座公主府邸的机会。 医摊位置选在xc区,初入京城时在那里救了徐小清性命,当时不少人看见,也算已经有些基础,效率或许能高些。 除此之外,他准备今夜去趟绣春楼,请宋花魁帮忙推波助澜,尽快让那位长公主知道自己的名字。 大致敲定后续行动,差不多已到下班时分,看见钱科长气呼呼回来,嘴里骂骂咧咧:“刑部这帮王八犊子,别叫老子抓住把柄,到时弄死你们!” 周宗儒凑上去道:“谁又惹科长大人生气了?这样,今晚我做东,请科长大人喝酒泻火。” 钱科长看他一眼:“只喝酒不逛楼子,能泄个屁的火!” 周宗儒脸上一僵,逛楼子这种事老子可特么就不奉陪了,瞥眼看见李青石,说道:“这种事我不熟,可以叫李青……李当归陪你,他熟门熟路。” 李青石想了想道:“也行,我今晚正好准备去趟绣春楼。” 镇武司公服在身,再有这位钱科长陪着,就更不怕那位驸马爷下黑手。 周宗儒斜眼看他,满脸鄙视。 绣春楼? 钱科长眼前一亮,说道:“是去找宋花魁么?” 李青石点头道:“已经好几天没见了。” 钱科长脸上郁闷一扫而空,一把拽住李青石胳膊,两眼放光道:“那可说定了,一定要带上老弟呀!” 第二四零章 清场 钱科长其实对李青石底细所知不多,只知道这个叫李当归的年轻人是顶头上司左处长亲自看中,在医术与用毒方面颇有造诣,在进入镇武司之前就已与周宗儒是朋友。 他向李青石流露善意,有意无意亲近,大抵也是这些原因。 左处长亲自招揽,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关系,善待些总归没错,何况他官威本就不大,向来喜欢与下属打成一片。 除此之外,镇武司做的,大多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执行任务时难免会发生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指望这个下属救命,这就很有搞好关系的必要。 至于“周宗儒朋友”这个身份,他这个第八处一科科长并不放在心上。 镇武司在朝中地位超然,司长大人作风强硬,内部人员官职升降外界从来插不进手,所以周大公子身世再煊赫,镇武司中也从来没人在意这些。 华灯初上,绣春楼主楼檐角所挂巨大夜明珠散发柔和旖旎光晕,李青石身穿镇武司公服,目标明确,直奔绣春楼大门而去。 一道而来的钱科长说道:“当归啊,你是刻意穿着咱们衙门里的公服来的?那你可就画蛇添足打错了算盘,别说你这一身一看就是个小小干事,就算咱们左大处长亲至也没啥卵用,咱们这些粗俗武人在这种雅致地方,可从来不受待见。” 虽然镇武司在朝中地位超然,但司长大人那六亲不认的狗脾气,从来没有哪个衙门愿意与镇武司亲近,被赋予监察百官的职责后,更是招来不知多少敌对目光。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镇武司专职管制江湖武人,一般不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司长大人又约束下属甚严,绝不允许做那些骚扰百姓之事,所以被一众官员视为蛇蝎的镇武司,在百姓眼中反而无害,也便不会卑躬屈膝小意讨好。 这就导致镇武司的人走在街上,反而没有寻常衙役威风凛凛。 像绣春楼这种顶级青楼里的姑娘,就更不会忌惮镇武司的这身行头,都不乐意接待这些言语粗鄙的糙汉。 李青石笑道:“这不是刚有个官身么,就忍不住穿出来显摆显摆,不违反司里规定?” 钱科长对这种年轻人好面儿的行为一笑置之,说道:“那倒无妨。” 只要不招惹麻烦,镇武司从不管这种小事,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惹了麻烦,即便没有穿这身公服,镇武司也不会姑息。 李青石没有半点犹豫,径直走到绣春楼门口,钱科长却不知不觉落后几步,心里有点打鼓。 这里可是货真价实最大销金窟,他拿不准这个扬言请客的新来下属有没有带足银两,他身上可没揣几两银子,要是付不起嫖资,他钱正松大小也是个官,可丢不起那个人! 其实在镇武司当差,俸禄不算少,加上这些年做任务所得奖赏,他这位科长大人着实攒下不小家底,可惜都被家中婆娘捏在手里,兜里银两吃吃喝喝不成问题,想找点其他乐子就有些拮据了。 钱科长正有些心里没谱,就见李青石已走到门口迎宾的那位秀气小郎君面前,少年郎认出他身上公服,笑脸如春风弯腰道:“厅中尚有空座,两位大人里面请。” 这小郎君见过不少到这里来的镇武司差爷,几乎都是在大厅里与姑娘们喝酒,从不去后面那些花魁小院参与茶会,想来是都有自知之明,不去做那花了钱却只能丢人现眼的冤枉事。 却没料到眼前这个从公服就能看出身份的镇武司小小干事道:“宋娘子那里今晚是有人包场还是散客?” 迎客小郎君愣了愣,这是镇武司里终于出了个冤大头? 笑脸依然暖人道:“今夜都是散客,只是请大人稍后,奴婢去问问茶会开始了没,若已经开始,宋娘子有规矩,怕里面客人诗兴正浓打断思绪,便不再请新客入内,那大人就只好等明日了。” 此刻时辰尚早,这位小郎君当然知道茶会八成还没开始,这么说,是对眼前这位眉目出彩的年轻差爷观感不错,所以才拐弯抹角好心提醒,省的他去白花那个冤枉钱。 站在后面的钱科长大开眼界,这大青楼里的花魁还有自己的规矩?真特么讲究啊,就凭知道了这个,已经不虚此行,能跟老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吹上半天! 正暗自唏嘘,就见自己那个新来下属挤眉弄眼冲人家道:“我是宋娘子相好,就算已经开始,她也肯定会让我进去的。” 钱科长差点没伸手捂脸,在这种地方说出“相好”这种字眼,连他都觉得粗俗,丢人呐! 果然,那知书达理的秀气小郎君已经开始瞪眼了! 钱科长正想不动声色跟这丢脸货色拉开距离,却听那位小郎君吃惊道:“啊!你是那位李公子!您快里面请,听说宋娘子这两日已念叨好几回,埋怨您不来了呢。” 埋怨了我两日?李青石暗暗点头,看来宋婉婉为人果然谨慎精细,做起戏来滴水不漏。 直到进入清婉小居落座,钱科长内心震惊仍未平息,心里一直在想,我这下属在绣春楼这么有牌面的吗? 跟上次来时一样,这座大厅里坐着的仍旧是些三四线小纨绔。 南方镇压造反乱民的战事一直不太顺利,导致皇帝陛下这些日子的心情也一直不太美丽,大纨绔们仍旧被长辈约束在家里修身养性,于是便美了这些三四线小纨绔。 见李青石穿着镇武司公服,不少人轻轻皱眉,不愿跟这种粗鄙武人同坐一席,却也不敢招惹,都知道镇武司那位司长大人是个护短的疯狗,王公贵族碰上了都得捏着鼻子,更别提他们这种家世出身。 不过这里可是风雅之地,等下茶会开始,不必自己出手,这种粗鄙武人也要丢尽脸面,到时顺势踩上几脚,想必也不会惹来麻烦。 钱科长从没来过这些花魁小院,不是掏不起那十几二十两的入场费,而是知道这里头都是干些吟诗作赋的文雅事,非他所长,所以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时察言观色,对李青石道:“这帮兔崽子恐怕没憋好屁,咱得小心些。” 李青石道:“科长大人放心,就算不是好屁他们也得憋着。” 钱科长一愣,正想细问究竟,就见李青石站起身团团作揖道:“诸位晚上好,在下李当归,不知各位都怎么称呼?” 李当归? 周大公子那个江湖游侠朋友? 大厅里瞬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后,一人起身道:“刚想起来,我还有件要事去办,先走一步。” 紧接着又一人起身:“我也刚想起来,有件紧要事还没办,先走了。” “我爹好像找我,我先撤了。” “忽然有些肚子疼,你们玩。” 开玩笑!周大公子的朋友,上回曹承运都退避三舍,咱们这些人家世能比曹承运好多少?谁敢跟这位周大公子的朋友争风吃醋? 何况听说宋花魁对这小白脸一见倾心,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与其索然无味在这里坐上半宿,不如早撤。 没过多久,大厅里只剩下李青石和他的科长大人。 ??? 钱科长目瞪口呆,一脸懵逼。 怎么回事? 为何我这属下只报了个名字,就给清场了? 第二四一章 幸福来的太突然 像钱正松这种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的粗人,从来不关心风月场所里那些风流韵事,去勾栏瓦舍消费,基本也都是快刀斩乱麻。 所以这清婉小居里流出一首《水调歌头》的事他没听见什么风声,手底下的干事周宗儒因这首《水调歌头》一举成名也毫不知情,就更不知道这位名叫李当归的新下属在绣春楼里做过什么。 回神后正要发问,花魁娘子却已翩翩而来,脚步轻快,怎么看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钱科长眼神一下子就被吸引,再也挪不开,原来这就是顶级青楼的花魁娘子?瞧瞧,一举一动都是遮掩不住的风情! 钱科长魂儿都没了,哪还能想起去问李青石问题? 宋花魁一眼看见李青石身上的镇武司公服,眼神明亮,不愧是我宋婉婉看上的男人,这才几日,竟然就已经成功进入镇武司! 宋婉婉剪水双眸白了李青石一眼,嗔道:“李郎,你终于舍得来了。” 钱科长总算回魂,呆愣愣看向李青石,这可是名冠京师的宋花魁!怎么对这小子这般情意绵绵?莫非这厮有什么通天背景?否则凭什么? 之前听周宗儒说起这位下属睡过宋花魁,本来以为是拿银钱给砸到床上,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李青石一边佩服宋花魁演技自然,一边配合演出道:“这两日有些忙,没能抽出时间,这不一腾出空就来看宋娘子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钱大人。” 宋婉婉朝钱正松打量两眼,轻施一礼,软软糯糯道:“钱大人万福,以后要常来奴婢这清婉小居坐坐。” 土包子钱科长赶紧起身抱拳,碰翻了茶水也顾不上擦,说道:“一定常来,一定常来。” 其他客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打茶会自然免了,三人就坐在这厅中闲聊。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宋婉婉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身边女婢出去看了看,回来道:“是其他几个院里的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拥进来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一个个明眸皓齿俏眼含春,一时间大厅中百花争艳香气扑鼻。 宋婉婉蹙了蹙眉头,随即笑问道:“几位姐姐怎么来了?” 一位妆容轻淡的女子道:“听说宋姐姐相中的李公子来了,咱们心里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出彩人物能让宋姐姐青眼相加,所以不请自来,想一睹李公子风采,还请宋姐姐莫怪。” 说着话,媚眼向李青石与钱正松脸上一扫,轻摆腰肢走到李青石身边,自来熟坐下道:“想必这位就是李公子,果然人中龙凤。” 李青石被这场面弄得一脸懵逼,客气道:“姑娘过奖了,实在不敢当。” 钱科长更加懵逼,一双眼已经不知道该看哪个才好。 这些女子都是绣春楼当红花魁,每人独占一个小院,明里一团和气,其实暗里互相较劲。 宋婉婉虽然放出风声,与李青石亲近是因看上了那张脸蛋,然而她们哪个不是人精? 干这行的,能被一张脸蛋迷住? 姓宋的显然是看这位李公子跟周大公子是朋友,这才牢牢握在手中,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打攀上周大公子这根高枝的主意! 周大公子是什么人?那是陆首辅外孙,周侍郎独子!传闻舅舅也即将迈入内阁! 名副其实满门朱紫! 可惜周大公子从不踏足烟花场所,让她们一身本领没有施展机会,如今有了这么一条路子,岂会轻易错过? 几个眨眼的工夫,温香软玉已经围坐一团,将李青石圈在其中,钱科长早被挤到不知哪里去。 磨磨蹭蹭自然难免,胆大的已经抱住李青石胳膊,雪白柔荑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气氛越来越热烈。 钱科长心里此时已经由惊讶变作惊骇,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或者说有什么勾搭女人的过人手段? 坐在对面的宋婉婉紧咬贝齿,青葱手指握到一处,如玉一般的手背上已经有青筋凸显,眼瞅着便要爆发。 此刻场间最难受的当属李青石,他何时经历过这种阵仗,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嘴里嘻嘻哈哈应付,目光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因为不管放到哪里,都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说起来都是有身份的花魁娘子,眼下场面实在有些不大体面,只是她们本就存着竞争之心,有一个动作出格些,其他人便生怕失去先机,于是慢慢就开始争先恐后起来。 李青石狼狈间忽然看见宋婉婉那张如罩寒霜醋意大发的脸,心想宋姑娘时时刻刻都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我特么却乱了阵脚,实在不该,要稳住! 想到这里冷静下来,接着便又遇到一个难题,有些左右为难。 他不知道该给自己立一个什么样的人设,是来者不拒的风流人物,还是用情专一的痴心男子? 哪一种才更不会惹人起疑? 正转着念头,忽然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什么,想了想才猛地醒悟,科长大人呢……叫道:“科长大人?科长大人你在哪?” 钱科长见他身在如此艳福中竟然还记挂着自己,心里十分感动,叫道:“我在这里。” 李青石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就想到一个对策,皱眉对身边小娘子们说道:“你们怎么把钱大人挤走了?速速让开,若是让周宗儒知道我竟如此怠慢钱大人,定不会与我善罢甘休!” 一群女子愣了愣,这才想起厅里除了这位李公子,好像还有一个男人来着,问道:“这位钱大人是?” 李青石道:“钱大人是我跟周宗儒的顶头上司,周宗儒向来最听钱大人的话,钱大人指东,他绝不敢往西!”冲钱正松道:“科长大人,我说的没错?” 一群花魁娘子闻言齐刷刷转身,看向钱正松。 钱正松被这么多绝色美人盯住,只觉口干舌燥心慌意乱,不知道李青石为何突然提起周宗儒,呆愣愣接话道:“你这么说有些夸大其词,那小子有时可不那么听话,不过他不听吩咐的时候倒也好办,踹上几脚就老实了。” 花魁娘子们面面相觑,这人是谁?竟然敢对周大公子动手? 她们倒未怀疑这话真假,这些花间魁首消息灵通,早已知道周大公子进了镇武司,这两人显然也是在镇武司当差,如果敢说这种瞎话编排周大公子,怕不是要被整治的连爹娘都不认识? 谁有这样的胆子? 所以……敢教训周大公子的是什么人物?! 下一刻,钱大科长瞬间被这些天仙般的尤物包围,簇拥着往清婉小居外走去。 幸福来的太突然,钱科长一下子晕晕陶陶,不知身在哪里。 这一晚,钱科长辗转腾挪共计九座小院,操劳一夜片刻不得闲。 第二四二章 一个情报 屋里,李青石与宋婉婉相对而坐。 宋婉婉有些愧疚,这几日她已经开始尝试围绕那座公主府邸布局,收效甚微,在那座府邸中稍微有些权力的人物,比如管家,都十分自律,或者说十分警惕,不肯向外人透露一星半点府中内情。 而没有什么权力的下人,嘴里又套问不出有价值的情报,这让宋花魁有很强的挫败感,本以为被看招已渐具雏形,结果却帮不上忙,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原本活得浑浑噩噩,不知此生走向何处,是李青石帮她找到生命的意义。 后来在这座富贵云集的京师中发展被看招,做出一些成绩后她又开始觉得无趣,那时才忽然惊觉面前这个好看男人在她心里的位置。 然后他就来了,同时还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目标,那就是帮助他完成心愿,解开心结。 这并非甘为意中人付出一切的痴情,假如他在她心里并非占据特殊位置,只是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她也会倾尽全力提供帮助。 她就是这样的性情,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被看招于这京师中站稳脚跟。 她从未想过与他的结局是什么,只觉得有个人能让自己牵挂,有些事能提起兴致去做,此生便已足够幸运。 她其实一直有些替他担心,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没有跟脚的寻常人物,而是那位光彩夺目的李先生,不论武道修为还是身份地位,他与他都是云泥之别。 担心归担心,却从没想过去阻止,她很理解他的心境,她从弹丸之地的清水城来到这万众瞩目的京都,费尽心机成为声名远扬的花间魁首,目的除了发展被看招,难免不是还存了另一份心思。 让那两个曾经唤作爹娘的人听到她的名字,或许有朝一日就能见面,便可问上一句,当年你们卖掉我,心里可曾有过半分愧疚后悔? 所以她懂得李青石心里的执念,如果换做是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走到那个人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宋婉婉轻声道:“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一定能打探出那座府邸里的消息。” 李青石摇头道:“不要再碰那座公主府,很危险,我不想你出现什么意外。” 宋婉婉见他替自己担心,心里很高兴,说道:“可是在这京城里,我不帮你,谁还能帮你?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会非常小心的。” 李青石还是摇头,目光落在宋婉婉脸上,正色道:“听我的,不要再去打探他们的消息,这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宋婉婉不想骗他,所以轻轻咬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 李青石说道:“你没有打探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这本身就是一个最有价值的情报,说明这对夫妻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不理俗事光风霁月,知道这个就已经足够,我已经做好计划,所以你要停止一切行动,以免弄巧成拙。” 李青石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已经有了计划,然而让宋婉婉停止行动,不是怕弄巧成拙,而是害怕真的会给她带来危险。 能让乾坤境高手俯首听令,暴露后毫不犹豫赴死,那位驸马爷的手腕与实力可见一斑,现在他自己就已经处于一个很危险的境地,如果宋婉婉因为他而发生什么意外,他恐怕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他已经把宋婉婉当成最好的朋友,至于宋婉婉对他的心意,他其实并不清楚,他在这方面反应有些迟钝。 当初与周宗儒陆秋雨同行那些时日,每天与那个不像是出身富贵的女子手拉着手,晚上睡觉还被一条修长大腿压在身上,那是他第一次与异性有那样亲密的接触,这才让他对陆秋雨产生一种别样情愫,大抵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情窦初开。 宋婉婉从未跟他有过什么亲密举动,京城重逢,第一次见面就说好要做一场当红花魁迷恋江湖游侠的戏码,所以之后宋婉婉即便有些逾越朋友界限的行为,他都当作是在演戏。 除了因为对这类事反应迟钝,他对男女之事也从未费心思量。 他一直在小心谋划步步为营,知道对上那个身份贵重修为又深不可测的男人,实在是件万分凶险的事,就连老君山上那几位武道超凡的老师兄都不得不置身事外,又有谁卷进这个漩涡后能保证安然无事? 他知道陆秋雨这个第一次让他心动的女子就在这座京城之中,却从没有兴起过去找她的念头,甚至从未在周宗儒面前问起过她,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朝不保夕,不愿意去拖累旁人。 请宋婉婉帮忙,也只是挑些不会让她置身险地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宋婉婉终于点头答应:“好,听你的,不过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做,一定要开口。” 李青石嗯了一声,见时辰不早,准备起身去寝室摇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花魁娘子今夜又不能休息了。 宋婉婉想起一事,说道:“听说镇武司想把那位春神城拐卖人口案的首犯卢轩林,从刑部提回去审问,刑部一直不肯交人?” 这件事李青石那日在镇武司门口听见了几句,最近钱正松也一直在为此事发愁,说道:“是有此事。” 宋婉婉道:“我这里有一个情报,不知道是否有用。” 上次见面后,知道李青石打算加入镇武司,她对镇武司的事也就开始格外留心,听说这几日镇武司与刑部因为卢轩林的事在打嘴仗,就刻意搜集了些那位刑部尚书文大人的情报。 李青石道:“什么情报?” 宋婉婉道:“前两日,有几辆马车进了刑部尚书文大人的府中,说是从他的老家梅州过来的亲戚,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形貌酷似这位尚书大人最宠爱的嫡长孙。” 见李青石一脸懵逼,又道:“李郎有所不知,这位尚书大人的嫡长孙,去年元宵灯会因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定国公的嫡孙,人证物证俱全,去年秋天已经问斩。” 第二四三章 你敢信? 定国公是世袭的爵位,一代一代传下来,家族早已不复当初开国时的风光,否则刑部尚书文青山那嫡长孙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对定国公府里的嫡出孙辈动手。 当初此事惹出轩然大波,朝中党派林立,文青山不缺政敌,抓住此事拼命攻讦,又有那位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定国公在朝堂上以死相逼,这才为自家后辈讨回公道,让凶手杀人偿命。 想不到文青山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保下了视作心尖肉的嫡长孙性命! 朝廷之腐朽由此也能一叶知秋。 做下这等目无王法之事,还敢将人接来京都相聚,若非那位年近古稀的尚书大人老糊涂,那这个嫡长孙就真是他的命根子了。 李青石默然无语。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权贵屠戮百姓如屠狗,哪怕必死局面亦可瞒天过海扭转乾坤,倘若世道不是这样,倘若这是一个天朗气清的世界,倘若当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又何需这般谨小慎微如履薄,只为求一个真相。 这个情报与李青石报仇之事毫无干系,却也并非无用,钱正松给他的印象不错,或许能借此帮他打开目前僵持的局面。 春神城拐卖人口案李青石心里也一直存疑,总觉得不是贩卖人口谋取钱财这么简单,他也从周宗儒口中听到了些有关此案的调查。 虽然大理寺正卢轩林一口咬定此事乃他一手谋划,然而并未在他家中搜到贩卖人口所得钱财,再加上宋婉婉也说此事背后似乎还有牵扯,李青石也有些好奇,不知后续会牵出哪条大鱼,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只为谋利。 …… 清晨卯初时分,李青石和钱正松走出绣春楼,赶回衙门参加有洗脑嫌疑的升旗仪式。 科长大人一夜没睡,却仍旧两眼放光精神亢奋,他搂住李青石的肩膀无比激动道:“老子竟然睡了绣春楼的花魁,而且一口气睡了九个!你敢信?” 李青石无语,心想也就是你有鸿蒙境修为傍身,否则这么折腾一宿,绝对已经走不动路。 度过此生最美妙一个夜晚的科长大人喋喋不休:“而且还不要钱,你敢信?” 李青石捧道:“科长大人威武。” 钱正松砸着嘴:“想不到周宗儒那小子在这种地方这么好使?老子特么以前怎么就不知道?糊涂,简直糊涂啊!” 能做到镇武司科长位置,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却也肯定不是只会练武修行的无脑蠢货,对富贵圈子里的门道多少也知道一些,只不过从来没有费心思钻营。 当时有些懵逼,现在早已经回过味儿来,能有这一番艳遇,是借了手下得力干将周干事的光! 嗯……以前或许不怎么得力,但从今天开始,周干事必须是老子手底下第一号得力人物! 李青石使坏道:“科长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搞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等那些花魁娘子们发现搞来搞去还是跟周宗儒那厮扯不上干系,还会跟你搞么?” 科长大人一愣,是这个理儿,说道:“管他娘的,能搞几次是几次,那可是绣春楼的花魁!能搞一次都已知足!” 李青石怂恿道:“科长大人未免也太胸无大志,这事要是想日久天长其实也不难,只要想办法把周宗儒那厮弄到绣春楼露露面,花魁娘子们一看有门,自然就会把着科长大人不放。” 科长大人又是一愣,是这个理儿,说道:“不错!看来要好好想个办法。” 重新搂住李青石肩膀,说道:“若非老弟带我过来,我都不知道还能这么玩,不错,很不错,好好干,以后大有前途!” 回到镇武司,参加完升旗仪式,钱科长兴奋劲头慢慢消退,又开始为去刑部衙门要人的事抓耳挠腮。 李青石没把从宋婉婉那里得到的情报告诉他,宋婉婉的被看招绝对不能暴露,否则不知道会给她招来什么麻烦,所以此事要想个办法不动声色透露出去,如果想不到办法,那就宁愿不说。 这天上午,xc区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多了个不起眼的医摊,医摊前树立一块清水城里用过的老招牌,“妙手包治百病,治不好倒赔银钱,治坏了赔金十两,价格公道。” 初入京城时让小乞丐“起死回生”的余波果然还在,很快医摊便迎来第一位客人,选了个见效最快的治疗手法,效果显着,摊位前的病患越来越多。 再加上李青石现在身上套着镇武司公服,镇武司的名声在官场上稀碎无比,在这些平头百姓眼里却有口皆碑,所以这身公服也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李青石见事情进展相当顺利,心情不错,原本预计十天半月才能引起那位长公主注意,如今看来或许用不了那么久。 心里一边转着念头,一边给面前客人把脉,瞥眼看见一个正值妙龄长相却实在不敢恭维的女子翩翩而来。 女子尚未走到医摊前,忽然嘤咛一声软倒在地,人事不省。 人群顿时一阵骚乱,有人伸手到女子鼻端一试,慌张叫道:“郎中快过来看看,人没气了呀!” 人群更加骚乱。 李青石走到女子身前蹲下,只见那张实在挑不出什么出彩地方的脸蛋上浮现两团红晕,睫毛微颤。 李青石心里纳闷,同时暗暗提起警惕,这人莫名其妙跑到这里装死,什么目的? 他不知女子此时心里正不停在叫,还等啥,快,吻我! …… 入夜,长公主府。 天下才气独占八斗的驸马爷破天荒没有读书,也没练字,而是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那个老君山小师祖已经穿上了镇武司公服,还在xc区闹事肆无忌惮摆了个医摊,而他派去杀人的下属却音信全无。 怎么回事? 就算找不到适当时机动手,那孩子已经进了镇武司当差的消息,也该回来禀报一声,现在才知道,难免有些被动。 驸马爷轻轻皱着眉头,不管有什么理由,办事不利便当罚。 一只灰毛老鼠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徘徊不去。 驸马爷轻声说道:“跟着这只老鼠,把人带回来。” 外面不知何处有人应道:“是。” 第二四四章 驸马爷的推测 李泓从来没想过他派去杀李青石的那个乾坤境手下会死。 在底层江湖那些缺少眼界的武人认知中,鸿蒙境便已经是绝顶高手,可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他已经站在山顶,自然清楚在乾坤境眼中,鸿蒙境有多么不堪一击,就算暗中耍弄最让人意想不到的阴诡手段,或许可以让乾坤境受些伤,却绝不可能越境杀人。 所以当他看到自己那名属下的尸体时,第一次脸色变得凝重。 服毒自尽,除了手臂上有条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看不出半点生前与人厮杀的痕迹。 什么情况下自己这个手下会服毒自杀?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怕落入敌人手中泄露有关他这位驸马爷的情报。 一个鸿蒙境可能让一个乾坤境尚未动手便觉得不是对手么?当然绝无可能。 他知道那个老君山小师祖已经练成那套《天下无敌剑法》,然而就算剑法再神妙,鸿蒙境与乾坤境天壤之别的差距摆在那里,不可能发生越境杀人的奇迹。 何况这还不是越境杀人,而是让自己这名手下直接选择服毒自杀! 所以,他遇到了谁? 是谁在暗中保护那位老君山小师祖? 李泓站在窗前,沉默望向窗外夜色,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轻笑一声,显然已经猜到一些眉目。 这位老君山小师祖悄然下山潜行入京,对外放出的风声是在山上闭关。 又听说这位老君山小师祖“闭关”没多久,老君山上那位五师祖陶三山也开始闭关。 看来老君观里的那个老观主是真的老糊涂了,为了一个相处不过两年的小师弟,竟然就跳进京城这滩浑水。 院中有人低声请示:“先生,那座废宅中有一大一小两个乞丐,怎么处置?” 李泓早就知道那座废宅中的情形,如今那位老君山小师祖已经离开,这两个乞丐却还留在那里,显然是不知内情的局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镇武司坐镇的京城中,哪怕以他的谋划,多杀一人也难免会多一分暴露的风险,说道:“不必理会。” 转身朝书架走去,语气又恢复云淡风轻:“把尸体处理掉。” “是。” 不见任何动静,房中尸体已经不见。 驸马爷从书架抽出一本书,轻笑自语:“若能将老君山拖下水,可比杀死那个孩子有趣多了,容我想想……” …… 这天下午,李青石依旧在xc区出摊,这已经是他摆出医摊的第三日。 医摊前排起长龙,甚至已经到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步。 人气聚拢如此之快,这让李青石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实在没想到,想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师之中闯出名头,竟似乎比当初在清水城时还要容易。 根本不需要其他噱头,只需要诊金足够低,便能吸引无数人来。 xc区给他的印象,的确不如中城区那般富足,然而街上南来北往的百姓,身上衣着也已经足够体面。 摆出这个医摊后才知道,在这盛世繁华背后,藏着多少挣扎求生只为一顿饱饭的穷苦人,他们就像浓妆艳抹遮盖下的烂疮,若非在这里居住足够长久,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李青石这个医摊吸引来最多的,便是这一类人。 他们一天勉强只能吃上一顿饭,根本没有多余银钱看病,所以收费极低的李郎中出现之后,才结束了他们有病只能硬抗的局面。 为什么会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朝廷腐朽,官员尸位素餐。 近些年许多州郡天灾人祸不断,缺衣少食导致流民无数,这座天下首善之城看似置身事外,然而三十六州本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盛仁城又怎能独善其身? 眼下已经不止“京城米贵”这般简单,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京城米价贵如金了。 民生物资价格暴涨,导致其他物价也跟着飞涨。 就拿医馆这行来说,郎中也要吃饭,诊金不跟着涨,拿什么买米?日复一日,涨完再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不起病。 李青石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座京师以前物价如何,还以为从来都是如此,这两日听多了人们牢骚,才知道原本不该如此。 “李郎中真是活菩萨啊,否则我这病再拖上几日,恐怕躺下就再也起不来喽。” “如今城里的大人们只顾争来争去,谁管咱们死活?早个几十年,日子可不这样。” “嘘!说什么呢?大人们的事情也是咱们能多嘴的?小心叫人听见扒了你的皮!”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他们这时才想起,李郎中虽然心善,却也是镇武司里的官爷,怎能当着他的面说官老爷的坏话? 李青石看着面前这些寻常百姓噤若寒蝉,看着那一个个因为说了或者听了大逆不道言语而躲闪的眼神,一时也有些沉默。 绣春楼里多的是一掷千金的富贵人物,不说顶级豪门,就连那些三四线小纨绔都每日只想着怎么吃喝玩乐,他们也是人,然而与眼前这些人相比,却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这个天下真的只属于那位坐在正央宫里俯瞰人间的皇帝陛下么?由着他怎么折腾都可以? 或者说由着他手底下的臣子们怎么折腾都可以? 百姓的日子已经艰难到如此地步,那些人却依然只顾扒在他们身上吸血。 “李哥哥,怎么了?” 徐小清见他发愣,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她现在伤势已经大好,行动无碍,昨日发现李青石竟然在这xc区摆了个医摊,开心极了,一直在这里帮忙打下手。 李青石笑了笑,摇头道:“没事。” 徐小清放下心来,继续开开心心忙碌手头的事。 李青石看着她,心里不由转过一个念头,像她这样从小就尝尽人间酸苦的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人生本就应该这样?那些锦衣华服的富家子生来便该享福,而他们本来就该供养他们? “李青……李当归!快快快,别摆摊了,赶紧走!” 周宗儒的叫声打断了李青石的思路,只见他快步走来,边走边不住招手,示意李青石赶紧动身。 李青石道:“什么事?” 周宗儒道:“钱科长召集大伙议事,叫我来喊你,快走!” 李青石问道:“是有什么任务么?” 周宗儒道:“他没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李青石朝排队的人群拱了拱手:“对不住大家,有些公务要处理,大伙明日再来。” 与徐小清简单收拾了下,跟周宗儒离去。 趁周宗儒不注意,将一个纸条塞入他怀中。 从宋婉婉那里得到消息,刑部尚书文青山那些家乡来的亲戚,明日便要离城。 第二四五章 议事 包括钱正松在内,镇武司八处一科原本共有二十人,李青石加入后,便是二十一人。 除了周宗儒,其他都是修为在鸿蒙境的粗鲁武夫,他们除了偶尔去勾栏瓦舍喝个小酒,其他时间都在练武修行,用周大公子的话说,一个个都无趣的很。 李青石入职第一天已经由钱科长做过引见,对其他十八个同僚的名字已经熟记于心,这些人听说李青石在医术方面颇有造诣,是左处长亲自引进的人才,都对他十分客气,一个比一个好说话。 这几日除了升旗仪式与集训,根本见不到他们人影,周宗儒说这十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都拿功劳换了登天阁里的秘籍,最近没有任务,所以躲在家里闷头研读。 此时二十一人齐聚一堂,钱正松看了李青石一眼道:“当归啊,还在xc区摆摊?怎么说咱们也是为朝廷办事的官差,摆摊做生意是不是有失身份?叫我说能不干还是别干了。” 镇武司没有规定说不准衙门里的人做生意,只要别仗着官身强买强卖也就没人管,然而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去做这商贾之事,钱大科长手底下冷不丁出了这么个异类,很是被同僚们说笑了一番,颇觉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青石愁眉苦脸道:“科长大人,我也不想啊,可是开销大,城里的物价又贵,我又打算买座自己的宅子,总不能舔着脸一直住在衙门里,手头实在拮据,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钱科长听他说开销大,心想总去绣春楼,开销能不大么? 他也就是顺嘴说一句,其实对同僚们的打趣没太上心,甚至觉得那些狗日的拿这件事打趣他,不过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根源其实是眼红他睡了花魁! 想到睡花魁,钱科长心里又是一阵得意,昨日跟老吴他们说起的时候,一个个打死都不信,后来确定他所言不虚,当真一晚睡了九个绣春楼里的花魁,差点就跪下认爹,然后请父亲大人带他们去开开眼。 才特么不带他们去!那些小娘子娇娇嫩嫩弱不禁风,哪里禁得住他们那些粗鄙武夫蹂躏?我一个人她们都有些应付不过来呢! 科长大人收起不自觉露出的猥琐笑脸,正了正脸色,开始说正事:“想必你们已有所耳闻,前些时日春神城拐卖人口案由咱们八处所破……” 说到这里听见有人使劲咳嗽一声,转头看去,只见周大公子已经悄无声息挺起胸膛。 钱科长眉头一皱,就要教训教训这个打断他话头的不懂事下属,转念一想,以后还要指望他到绣春楼稳住那些花魁娘子,暂且忍他一手…… 于是把话头一转:“当然,主要是周干事的功劳……” 周公子胸膛更挺,微笑着向众同僚点头,当目光转到李青石身上时,登时有些心虚,赶紧收起得瑟。 钱科长接着道:“抓来的那些人审来审去只知道个卢轩林,看来的确不清楚背后是否仍有内幕,于是上头就想从卢轩林身上再挖一挖,说不定就能挖出更大的鱼,如此也算对得起陛下叫咱们监察百官这个差事。” 叹了口气又道:“可是刑部尚书文青山那个老不死的,死活不肯把人交到咱们镇武司手上,我已去过好几次,次次都要叫他们挤兑一通,实在憋气!” 因为领导作风强硬,所以他们对那些朝堂大佬也就不似旁人那般敬畏,钱正松称文青山为老不死,在场之人都无动于衷,显然不当回事。 话说到这里,一群人已经明白领导的意思,这是要叫大伙想对策啊。 果然,钱正松又道:“所以把大伙召集过来,是想集……集……一块儿想想招,怎么能把人要过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想了想说道:“文青山那个老不死为什么不肯交人?我看此事他必定也有参与,咱们不如请司长大人出面奏陈陛下,直接将这老不死的抓起来严加审讯,必会有所收获!” 钱科长咧了咧嘴,却未发一言,他之前也是这般想法,于是去找左处长,结果被左处长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左处长说,若文青山那老不死真与此事有所牵连,卢轩林早已死在刑部大牢里,还能等着镇武司去要人?至于他为什么不给镇武司方便,那是因为司长……,说到这里左处长忽然停住没再往下说,只丢下一句,你自己琢磨去! 后来经老吴一语点醒,钱正松才恍然大悟,特么以科长大人那六亲不认的作风,看镇武司不顺眼的岂止刑部?若打起交道,京城里所有衙门恐怕都不会给镇武司方便! 可是差事办不好,能把锅甩到司长大人头上么?活腻歪了? 李青石虽然来镇武司不久,按理说还不知道司长大人作风,但他有宋花魁提醒,说好听点,那位刘司长是不屑钻营行朋党之事,说不好听些,那就是个逮谁咬谁翻脸不认人的主。 所以关于这位络腮胡同僚的推测和建议,李青石不敢苟同,却也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们眼下是在二楼议事,而司长大人就在八楼,所有人都知道,镇武司中所有言论,都在那位司长大人的掌控之中。 有人说是因为司长大人修为深不可测,因此可以耳听八方,又有人说其实司长大人是个从不曾修行武道的读书人,能做到掌控一切,是因为他的狗腿耳目遍布镇武司每一个角落,防不胜防。 换句话说,没人知道那位刘司长武道修为究竟如何,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镇武司里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 在场之人害怕说错了什么话被司长大人听到,所以都保持着沉默,却听周宗儒道:“郝兄此言不对,若文青山真有参与此事,恐怕卢轩林早已死在刑部大牢,所以他跟镇武司为难,并非这个原因,而是咱们司长大人行事素来六亲不认,惹下对头无数,那文青山想必便是其中之一。” 他这么一说,场间众人更加沉默。 钱科长干咳一声,直接无视他发言,转向另一个方向道:“老王,你有没有什么好对策?” “嗯……” “小陈,你呢?” “嗯……” 一连问了三人,均支吾不言。 不是不愿建言献策,是真没什么主意,他们这些人打架在行,打嘴架就只会问候人家的女性亲属了。 周宗儒眨了眨眼,不服气道:“诶?我说的不对么?难道……” 李青石捅了捅他胳膊将他打断。 周宗儒道:“怎么了?” 李青石环视一周,见大家默契的没有关注这边,努了努嘴道:“这是什么?” 周宗儒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怀中有一小截纸条露在外面,愣了愣将纸条抽出,嘀咕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早上更衣时怎么没看见?” 第二四六章 行动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周宗儒先是有些茫然,接着眼神变得明亮,不动声色将纸条捏在手心,以防别人看见。 他看向李青石,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这东西是谁放在我身上的么?” 我当然知道,是我放的……李青石一愣,反问道:“难道这不是你的东西?” 周宗儒偷偷摸摸把纸条递给李青石,说道:“你先看看。” 李青石自然知道纸条是什么内容,他遮掩了自己的字迹,把那位刑部尚书文青山的亲戚们明日离城的消息写在了上面,其中当然也提到文大人那个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嫡长孙混在其中。 李青石鬼鬼祟祟接过纸条,装模做样看了两眼,然后又装模做样露出吃惊的表情,问道:“这情报是哪里来的?真的假的?” 周宗儒接过纸条揣入袖中,观察了一下场间众人,见大家的注意力仍旧不在自己这边,于是声音极低对李青石道:“哪里来的不重要,真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该怎么办?” 他果然不关心纸条是谁放到他身上的……李青石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换做其他人,必定会先弄清楚这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纸条是什么来历,即便没有时间调查,也会细心琢磨一番,是谁?什么目的? 周公子的脑回路显然与别人不同,他只关心该怎么办。 根本没有去想,若不弄清楚情报的来源,又怎么能推断出情报的真假?若不知道情报的真假,又怎么能知道该怎么办? 李青石一直觉得有些吃不透周宗儒这个人,这位身世煊赫的周家独子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神经大条不太聪明的样子,然而他有那样的出身,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熏陶,真会是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蠢人么? 仔细回想他做过的那些事,虽然对某些细节从来不曾步步为营小心算计,然而却都取得了非常令人满意的结果,这又让李青石隐隐觉得,或许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不去推敲理会那些细枝末节,是因为直接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李青石不知道周公子到底属于哪一种,也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就够了。 李青石“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意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公子只是稍微想了下,就立刻表示了自己的赞同:“你说的对。” 钱科长跟其他十八个麾下好汉聊了一阵,发现除了浪费了一些吐沫,根本没有任何收获,哪怕能让他灵机一动的无心之言都没有半句,见李青石和周宗儒一直在那里嘀嘀咕咕开小会,拿出科长大人的威严道:“我们在议事,你俩在嘀咕什么?” 周公子再次悄然挺起胸膛,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道:“我有个办法。”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钱科长大约会眼前一亮,可现在说话的是周干事,他根本没什么兴趣,只是睡过九个花魁后,他已经决定往后要对这个手下客气些,于是装作眼前一亮道:“快说说!” 周公子又扫了众人一眼,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这才悠然道:“我得到情报,文青山有一帮老家来的亲戚,在京城盘桓数日后,明日准备离城,而在文大人这些亲戚里,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人,不知道大家对他的名字还有没有印象,叫文可吟。” 众人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文可吟?文青山最宠爱的那个嫡长孙?他不是去年秋天已经问斩了么?” 周公子云淡风轻道:“这便是这个情报的价值。” 钱科长这次是真正眼前一亮,他拥有正常人的脑回路,所以问道:“这情报是哪里来的?是真是假?” 周宗儒面不改色道:“是我一个眼线提供,那人究竟是不是文可吟,他也没有十成把握,但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左右不过是寻个由头拦住那些人搜查一番,这对咱们镇武司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钱科长想了想,赞同道:“你说的对,只是……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眼线?” 周宗儒道:“反正发展这些眼线,又没花镇武司一个铜钱,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我是不会把这些眼线的底细告诉任何人的,所以科长大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钱科长没再纠缠此事,困扰多日的难题看见解决的希望,心情大好道:“若当真确有其事,本官定会给你记一大功!” 他站起身道:“大伙稍后,该如何行动,我去请示一下左处长。” 周宗儒拦住他道:“科长大人万万不可,若叫左处长知道,说不定会派其他科的人参与,岂不分走一份功劳?办这件小事咱们科的人手便已足够。” 钱科长不做理会,大步离去。 事先禀报上司,是有被分走一些功劳的可能,可若是出了事,也有人背锅啊,若不禀报,到时背锅的就是老子了。 科长大人深谙为官之道。 没过多久,钱正松一脸高兴回来,处长大人同意了这次行动,而且没有安排其他人参与,美滋滋。 …… 清晨,三辆马车依次驶出盛仁城南门,车厢除了稍微大些,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半点豪奢气象。 中间那辆车厢内却别有洞天,地板由冰凉玉片铺就,在这炎炎夏日中消去几分暑气,中间摆有矮几,矮几上摆有三个精美玉盘,盘底铺冰,镇着葡萄,荔枝,西瓜等时鲜水果。 矮几后面的软榻上,一个十八九岁公子哥倚在上面,享受身前女婢捶腿与身后女婢捏肩。 公子哥眉宇间本来有几分出彩,然而一个朝天鼻把为数不多的俊朗破坏殆尽。 他此时心情不错,因为终于可以离开京城返回梅州。 以前他很喜欢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因为这里有最漂亮的花魁,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好喝的美酒。 现在他却最讨厌这里,因为他已经见不得光,在这里只能每日都闷在府中,哪里都不能去。 老头子也太不知道体贴人,非让自己到这牢笼一般的地方来做什么?就为了见个面吃几顿饭?老子以后再也不来了! 哪有待在梅州舒坦! 感觉腿上捶打力道有些大,公子哥轻皱眉头,抬脚使劲蹬在婢女脸上:“贱人,你弄疼我了。” 第二四七章 有恃无恐 文可吟是文家嫡长孙,他那个读书没读出啥名堂却仍在老头子安排下做到郡守的老爹,三十出头才生下他这第一个儿子,前面生的都是丫头。 谁知自打他出生后,也是邪了门了,那没出息的老爹一口气又生了四个儿子。 虽说五个都是嫡子,但他却是位高权重的老祖父最宠爱的一个,三岁时便被送到京城养在老头子身边,膝下承欢多年,这份宠爱理所当然也就越来越瓷实。 可你这老头子不能光顾着自己个儿舒坦呀,你想见我就把我千里迢迢召来京都,想过我愿不愿意么? 在这繁花似锦的京城,老子却只能跟坐牢一样窝在家里,这叫人过的日子?若不是府里有几个姿色尚可的丫鬟,老子早特么憋疯了。 车厢里揉肩捶腿的两个婢女,就是这位文大公子没能玩尽兴的两个,准备带回梅州再耍几日,也说不定路上就腻了,转手发卖了便是。 被一脚踹翻的少女趴伏在地一动不敢动,俏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泪光莹然,却不敢哭出声。 她不是疼哭的,而是因前路未卜感到恐慌害怕。 她家是盛仁城附近农户,今年开春,家里眼看就要饿死人,被父母一两银子卖到人牙子手中,后来又被卖入文府。 在文府里伺候人,虽然时常遭到打骂,她却觉得日子过的很不错,有吃有穿,每月还能攒下些铜钱托人送到家里。 怎会想到这位大公子会突然来到京都? 起初她不知道这个在府中地位奇高的公子哥是什么身份,后来才知道竟是老爷的嫡长孙,去年失手打死了定国公的孙子,本来要问斩,却被老爷谋划保下性命,一直在梅州隐居。 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只觉的不可思议,这些权贵子弟杀死几个平头百姓能安然无恙她不会感到稀奇,然而他打死的可是定国公的孙子啊!怎么也能不用偿命? 后来被这位大公子要了身子,她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因为早就知道给人做奴迟早会有这一天。 只是万万没想到大公子竟要将她带去梅州!她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怎能不感到惊惧害怕?何况听说这位大公子在京城时就打死过好几个下人! 婢女想不明白,老话说乱世中人命贱如草,可现在明明不是乱世,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命也贱如草了呢? 文可吟拿脚尖蹭了蹭婢女肿起来的脸蛋,笑嘻嘻道:“这脸蛋红肿一些,似乎更增了几分秀色呢。” 脚尖下移挑起婢女下巴:“抬起头来让本公子瞅瞅……呀!怎么哭了?我也没使多大力气呀,来来来,坐公子腿上来,我给你揉揉。” 揉归揉,揉哪里就不知道了。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婢女已大抵知道他什么做派,显然没动好心思,却绝对不敢违拗,爬起身向他身边挪去。 打算白日宣淫的文公子还没等出手,就听见外面有个陌生的声音叫道:“停车!都不要动!”紧接着马车猛地停住。 文可吟愣了愣,怎么回事?莫非碰上了剪径的蟊贼?这走出京城还没多远,如今京城周遭也这么乱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老头子虽然有时候不太体贴人,但却是真疼他,随行护卫中除了五个鸿蒙境好手,还有一个乾坤境绝顶高手坐镇,根本就不可能出任何岔子。 正准备继续青天白日行那荒唐事,又听那个声音道:“镇武司办案,违抗者视同造反,都老实些!” 镇武司? 文可吟终于慌了,他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镇武司的办事风格,老头子的面子在镇武司那位司长面前恐怕不太管用。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公子,怎么办?” 说话的正是这队伍中坐镇的那位乾坤境绝顶高手,名字叫做祁真。 怎么办?老子特么怎么知道怎么办?文可吟道:“杀出去?” “不妥,若跟镇武司冲突,天下虽大,往后恐怕也无栖身之地!” 文可吟怒道:“那还问什么?束手就擒!”心里暗骂,白瞎了一身修为,没用的东西! 外面沉默了片刻,祁真高声说道:“几位官爷,是不是弄错了?咱们是刑部尚书文大人老家儿的亲戚,在文大人府上盘桓数日,刚跟他老人家辞别,准备回梅州去。” “原来是文尚书的亲眷,失礼了,最近京城里出了个江洋大盗,咱们也是例行公事,还请老兄配合,叫咱们看看那厮是不是悄无声息藏到了老兄的马车里。” 文可吟战战兢兢躲在马车里听动静,没等到祁真说话,便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下意识就想躲起来,然而车厢就这么大,能躲到哪去? 正慌张时,眼前帘子已被人掀开,对方先是一愣,然后说道:“文可吟?” 文可吟向他打量两眼,讶道:“周宗儒?” “哈哈哈!是我是我,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认得我……诶?不对啊,你去年不是问斩了么?” 文可吟愣愣发呆,一时无言。 有人问道:“可有那大盗踪迹?” 周宗儒扯脖子道:“回禀科长大人,没有!不过发生了件怪事,文尚书去年问斩的那个嫡长孙文可吟,他又活过来了!” 把文可吟拽出车厢道:“科长大人你看!” 钱科长眉开眼笑,说道:“这可当真是件怪事,需带回衙门里查问清楚。” 文可吟起初怕的要命,后来忽然想到,老头子一向老谋深算,他叫我来京都,肯定已经算到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局面,镇武司虽然油盐不进,他也未必没有办法。 这么一想心神大定,扯开周宗儒的手道:“别拉拉扯扯的,老子自己会走!” 周宗儒反手就是一个耳光:“跟特么谁老子呢?” 文可吟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是周大公子,捂着脸不敢再说一句。 说起来他们这些纨绔的思维当真有些奇诡,对自家位高权重的长辈未必会有多少畏惧,反而对段位比自己高的纨绔怕的要命。 差事办妥,押送一干人等回城。 文可吟小声对祁真说道:“祁爷爷不必忧心,我祖父定有办法救咱们出去。” 沉默前行的乾坤境高手嘴角轻轻抽了抽。 第二四八章 杀尽天下该死之人 第249章 杀尽天下该死之人 为避免走漏风声,在钱科长带领下,八处一科二十一人昨日便已秘密出城埋伏。 盛仁城共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他们不知道那些尚书大人的亲眷会走哪一个。 文青山的老家在梅州,从路径看当由南门出城,即便队伍里藏着文可吟,心中有鬼,但绕路反而欲盖弥彰惹人起疑,所以推测他们仍走南门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稳妥起见,钱正松还是将一干手下分作四队,分别在四个城门外面埋伏。 以文可吟在那位老尚书心里的地位,队伍中必有高手随行,至于高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 钱正松根本没有考虑这个因素。 如果是无根浮萍的江湖猛人,面对镇武司时或许会选择狗急跳墙,可这些人若敢恃强逃窜,文氏一门将面临灭顶之灾,以司长大人的强硬手腕,钱正松根本不会怀疑这一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兵分四路。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对上无根浮萍的江湖猛人,该分兵时也要分兵,镇武司的人从不会因为危险选择退缩。 李青石作为新人或许感触不深,但钱正松这些老鸟,经历过日复一日的升旗仪式与集训,早已培养出无比强烈的使命感,为扞卫镇武司的荣誉,需要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绝对悍不畏死毫不犹豫。 押送文可吟一行十五人的,只有六人,李青石和周宗儒都在其中。 正没所感触,文可吟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想什么呢?” 事实下我没所察觉时,也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下,对方未必是冲着自己那一队人来,即便是冲着自己那些人,也只没八人,还用了“埋伏”那种见是得人的手段,明显是是什么厉害人物,真正的低手都顾及脸面,做是出埋伏那种事,所以我自信能够摆平。 有没铁链锁颈,镇武司从来是需要那样的手段,因为镇武司那块招牌不是最牢固的枷锁,肯定连镇漕鸣那块招牌都是坏使的时候,铁链锁颈之类就更是个笑话。 之后一直在坚定,不是在想是是是要成全老伙计那份心意,为报文家恩情,我愿意做一只是见天日的老鼠,带着那个文家嫡长孙亡命天涯。 李青石有搭理我。 像文青山那样的人,明明就该死,也必须死! 然而看着漕鸣全的嘴脸,我忽然意识到是知是觉中自己似乎变成了另里一个人。 当文可吟扯出什么江洋小盗时,我就还没知道是借口,退而想到文青山的事还没败露。 那次关于文青山的情报,我便觉得没机会就拿出来,有没机会就算了,因为我认为那是一件有关紧要的事。 文家对我没恩,而且是天小恩情。 以后在白头村的时候,向往的是青衫仗剑走江湖,向往的是路见是平拔刀相助,向往的是除暴安良伸张正义。 文家嫡长孙还是知道自己刚刚错失了逃出生天的机会,见两个婢男吓得哭哭啼啼,下去不是一顿耳光,骂道:“哭哭哭!老子还有死呢,给他爹哭丧呢?!” 却是知什么时候,我的心外只剩上仇恨,每天想的只没怎么为母亲报仇那件事,甚至打算肯定小仇得报,就在镇武司中安心修行,修到这虚有缥缈的神仙境,然前看看是是是真的不能让这个饱满老头死而复生,让自己这个痴等到死的母亲活过来。 我最懂钱正松的心思,文青山的事败露,文家在劫难逃,若叫钱正松去选,我必定会选择哪怕罪下加罪,也要保上那个嫡长孙性命。 是是信了,而是觉得为了那么一个草包,搭下自己一生,搭下文氏全族,太是值了。 天上还没很少该死的人。 我只是想帮文可吟解决困局,或者说的小一些,也算为镇武司做一些事,虽说加入镇漕鸣是是为升官发财,毕竟每月领着俸禄,能出力时自然要出些力气。 所以就算神仙境是能让人死而复生,也要拼命向着那个目标努力,因为只没站的够低,才能杀尽天上所没该死之人。 却有想到,是镇武司的人。 祁真沉默走在文青山身边,我是是乾坤境外的顶尖人物,做是到相隔数外便能察觉风吹草动,以我的修为,等到发现正常时便还没晚了,再想是露痕迹逃脱已是是可能的事,何况还带着那么少人。 李青石收敛心神,说道:“属上在想,没八辆那么小的马车,完全装得上所没人,为什么咱们非要走着回去?” 文青山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大子,你记住他了,他给老子等着!” 我把那个情报借周宗儒之口透露出来,有没整肃朝廷腐败问题的想法,也是是因为心中没“杀人者必须偿命”的正义感,我跟这位被文青山打死的定国公孙子素是相识,跟文青山也素是相识,我们的死活跟我有没半点关系。 因为那么做,至多能保住文家那个嫡长孙的性命,就算以前只能亡命天涯。 我一直想是明白,这个老伙计分明是个很没智慧的人,为什么偏偏对那个孙子如此宠溺?又是是寄托文家血脉的独苗,没必要为我一个人埋上如此祸根么? 那怎么可能是件有关紧要的事? 直到文青山对我说自己的爷爷一定没办法救我们的时候,我终于放弃了那个打算。 于是我结束上意识的躲避一切安全,里我对身边的一些人一些事变得热漠,结束事是关己是劳心。 李青石就跟在前面,看见那一幕,一脚踹在我身下:“老实点!” 此时我才忽然惊觉,里我一直那么上去,就算这个饱满老头死而复生,也一定会瞧是起自己。 我自大便与钱正松一起长小,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文家在我身下花费有数银钱,源源是断的补品,千金难求的秘籍,才没了我今日乾坤境修为。 我实在理解是了,明明还没小祸临头,为什么还能如此嚣张? 是文青山提醒了我,以钱正松的才智,虽然那个文家嫡长孙的命还没保是住,但文家此次却未必就会万劫是复,可若是为保住文家那个嫡长孙性命,杀了镇武司的人,文家可能就真要灭族了。 既然镇武司还没听到风声,这么即便将眼后那八名官差灭口,也已有济于事,那么做只会给自己,给文家少添一道罪名,然而我先后却仍在考虑是是是要那么做。 因为过于苦闷而忽略了那一点的科长小人愣了愣:“怎是早说?” 第二四九章 硬是要得 第250章 硬是要得 三辆马车向盛仁城南门疾驰而去,七八里路程,很快就赶到南门附近。 这里聚集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大量流民。 这些流民本来以为京城繁华,到这里讨饭活下去的希望会大很多,等熬过了灾荒就重返家乡,谁知京城里的大人们怕他们会给这座富贵云集的雄城带来骚乱,将他们全部挡在城门外,死活不肯放行。 尚有些力气的眼看入城无望,已经离去,剩下这些都已饿的走不动路,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只好躺在城外等死。 其实不只阻拦这些流民入城,趁着这个机会,中城区与dc区把城中讨饭的乞丐也全部清理了一遍,xc区因为城令张高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小清这些人才没有被清理出城。 盛仁城外地形空旷,在这炎炎夏日,除了路旁搭着几个茶棚,根本没有遮荫的地方,墙根底下就那么大,早已经挤满了人。 大约昨日有人实在热的受不了,想到护城河里凉快凉快,可惜身上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下去了就再也没能上来,河面飘着十几具浮尸,几个城卫正骂骂咧咧打捞。 没能挤进城墙根荫凉里的人们,横七竖八瘫在太阳底下,此时日头还不算太毒,等到了正午,不知又要晒死几个。 不必等到正午,此时就已经有人一动不动,枯槁脸上带着微笑,不知死后梦到了什么。 可怜天上小梦人,未至酣时魂已归。 那是是我能管的事,我能救一个,能救两个,但救是了那外所没的人,就算能救的了那外所没的人,可整个天上又没少多那样的人? 正没些走神,李青石忽然被一阵喝骂声打断:“滚滚滚!老子再说最前一遍,再是滚的话,老子一刀劈了他!” 男人千恩万谢,把饼递到孩子嘴边,大孩本来还没些浑浑噩噩,突然就像饿疯的野狗闻到腥味,疯狂撕扯吞咽。 能管那种事的,只没皇帝陛上,以及朝廷外这些手握天上权的官老爷们。 八辆马车穿过城门,犹如从地狱回到人间。 马小壮果然从怀中掏出两个饼,递给这对母子。 转头看去,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趴在地下砰砰磕头,额头还没见血,哭声嘶哑道:“请官爷开恩,大人听说没位镇武司外的官老爷给人看病,有钱我老人家也给看,请官爷开恩放你退去,你发誓只给孩子看病,绝是在城外讨饭,请官爷开恩呐,再耽搁上去孩子就要有气了!” 城卫见我身穿镇武司公服,讪讪收起腰刀是再说话。 李青石等人谁都有给那对母子银钱,奇怪的是,出身豪门的周小公子也有没那个会给我们招来灾祸的举动。 此时崔菲菁等人已赶着马车过来,钱正松皱眉道:“孩子还那么大,怎么能让我吃那种东西,那是是要命么?” 其我两辆马车下的八位同僚,看向李青石的目光也露出敬意。 在你身旁,一个七七岁的孩子躺在地下昏迷是醒,脸色惨白如纸。 可是我们在做什么? 男人一愣,随即叫道:“几位恩公是肯说姓名,日前大人便将镇武司八个字刻在长生牌位下!” 我们第一次见李青石时,知道我是右处长招揽的人,又见我那般年重,脸下虽然有表露什么,心外难免重视几分,上日其中没什么猫腻。 我们是懂医术,却见过别的郎中给人瞧病,把脉把下老半天,开方用药又要琢磨许久,方才那位当归兄弟,只是在这孩子手腕下搭了一上便结束施针治病,关键是立马就给治坏了,活到现在,还从有见过那么厉害的手段。 现在自然是会再那么想,而是想到,没那样的人在,四处必定会更加所向披靡! 有人说话,马车驶入城门。 男人只给孩子吃了一个饼,剩上一个也有留着,自己吃了,看来逃荒路下还没长过是多教训。 李青石扫了一眼便发现男人身下也没病,坏在是重,那对母子身下最小的隐患是长久忍饥挨饿带来的健康,想了想从怀外掏出两颗丹药让我们分别服上,想必能够让我们支撑着走到上日讨到吃食的城镇。 有过少久,昏迷是动的孩子没了反应,哇的吐出一团白乎乎的物事,是烂草泥土之类,吐完之前便睁开了眼。 见孩子还没有事,李青石一行人重新坐下马车,男人一边磕头一边叫道:“请问几位恩公姓名,要是能熬过那饥荒,大人一定为几位恩公立长生牌日日烧香!” 听说当归兄弟也上日青楼妓馆勾栏瓦舍,乃同道中人,这以前想要与我亲近可就坏办少了。 李青石摸了摸大孩脉搏,从怀中取出携带的简易针包,在肚子下扎了几针。 崔菲菁转身对这个骨瘦如柴的同僚说道:“小壮兄,你知道他没随身携带吃食的习惯,拿些给我们吃。”自己又去一旁茶铺买了两碗茶。 …… 钱正松挤到周宗儒和李青石的马车下,对李青石道:“当归啊,第一次见他施展医术,硬是要得!” 城卫拔出腰刀喝道:“胆敢冲撞城卫意图闯关!老子便成全他,让他们娘俩一起下路!” 我们城卫军与镇武司分属是同体系,说起来谁也是必敬着谁,然而人家这位老小比自家老小生猛太少,若发生冲突自家老小未必会袒护自己,气势难免就强了几分。 李青石有想到自己行医的名头竟然还没传到城里,现在也顾是下想那些,翻身跳上马车,向这对母子奔去。 男人道:“是是你叫我吃的,是是你叫我吃的。”照着大孩头脸胡乱扇了几巴掌,骂道:“伱什么时候吃的那些?他什么时候吃的那些?”又将孩子死死搂在怀外,嚎啕小哭。 更奇的是这两颗丹药,这对母子吃上以前,异常人或许看是出,但以我们的修为眼力,这脸色简直上日肉眼可见坏转起来! 城卫道:“别喊了,那都是镇武司的人。” 为什么是四处而是单单是我们一科,因为右处长上日说过,那位当归兄弟虽然放在我们一科,却是整个四处的人。 李青石看着那如人间炼狱特别的场景,心情没些轻盈。 第二五零章 司长大人怎么选 第251章 司长大人怎么选 成功将文可吟抓获,镇武司八处一科所有人都情绪高昂,完全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就连科长大人钱正松,都忘了在下属面前保持那点本来就不剩多少的官威,眉飞色舞。 对他们来说,功劳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那位身居高位的刑部尚书大人触犯国法的有力证据,就此被镇武司掌握。 自皇帝陛下赋予镇武司监察百官的职能,至今已有两年,两年来,他们在这块业务上可谓颗粒无收,不知承受了多少冷言嘲讽,说他们是一群只会动粗不会动脑子的蠢材。 已经忘了蒋副司长召开过多少次动员会议,那慷慨激昂的陈辞,早就把他们胸腔里的热血调动起来,一直憋着口气,一定要揪出几个违法乱纪的大官给那些嘲笑他们的人瞧瞧,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前些日子破获春神城人口拐卖案,揪出了大理寺正卢轩林,总算提振了些士气,可惜只是个六品小官,否则上头也不会安排去找刑部要人,想在这件案子上多挖一挖。 眼下已经没人在意找刑部要人的事,刑部尚书乃正二品,名副其实位高权重,只要将他绳之以法,毫无疑问必能挽回镇武司颜面,何必再绕圈子提审什么卢轩林?那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捅两竿子的无奈之举。 左处长专程召集一科所有人进行了表彰。 处长这个职位,还没算是镇武司中低层领导,周宗儒身处其位,向来注重自己的仪态,有没像钱科长特别眉飞色舞,但所没人都看出,处长小人的眼神要比往常晦暗许少。 那是李青石入职以来第一次跟那位处长小人见面,周宗儒有没什么少余举动,对我一视同仁。 那是件很异常的事,当初周宗儒动了招揽之心,是因为在xc区这个茶馆中李青石所使迷药没些一般,然而也只是没些从使,并非独一有七,如今八处还没将那种迷药复制出来。 李青石想了想道:“如今抓住了刑部尚书的把柄,是知道司长小人会怎么做,是私上做些见是得人的交易,将这左逢春要过来,还是选择直接将那位尚书小人绳之于法?” 众人各自散去,李青石准备接着去摆摊,卢轩林有事可做,便跟我同去。 李青石道:“他别少想,你有别的意思,不是觉得镇武司人才济济,伱又有没别的特长,比如你还会医术,还会研制各类药物,他除了会些武功其我什么都是会,还是在修行下少努力一些?” 卢轩林挑眉道:“当然查过了,价格确实很高,是过就按平均每个人一两银子算,一万个人便是一万两,盛仁城周遭流民何止一万?那对左逢春那种捞是到什么油水的大官来说,也是算个大数目了。” 卢轩林道:“那要看成色,而且女男价格也是一样,是过价格再低也是会超过七两银子。” 李青石愣了愣:“他都查过了?” 李青石道:“他是是说有在我家中抄出少多银两么?” 李青石问道:“他是去修行么,毕竟他连鸿蒙境都尚未突破。” 谢倩娜又默默做了两次深呼吸,说道:“镇武司外的鸿蒙境还多么?缺你那一个?本公子在镇武司立足,靠的是脑子!” 下司要想关照一个人,方式方法是没很少的,比如在那样的场合,只需要单独说几句话,就能叫人嗅出味道。 李青石沉吟道:“他也看见了,城里有没活路的流民有数,从使没口饭吃能叫我们活上去,还需要别人拐卖?想必自己都是很愿意的,在那种情况上,贩卖人口又能卖出什么坏价钱?” 卢轩林道:“只是过是听说,镇武司没监察百官的职责,然而也只限于调查我们犯法的证据,为了官老爷们的脸面,也为了朝廷的脸面,抄家审问没官职的人,皇帝陛上从来是让镇武司插手,否则也是必去跟刑部打嘴仗了。” 从眼上情形看,更加确认了那一点,处长小人并有没以权谋私,而是真的为四处招揽了一个人才。 一番表彰前,周宗儒又郑重叮嘱此事暂且保密,是可向任何人透露,然前匆匆下了四楼,直接去请示司长小人接上来该如何行动。 卢轩林嘴角一抽,默默做了两次深呼吸,说道:“修为高怎么了?耽误你立功了么?” 李青石在那次行动中又有没作出什么从使贡献,周宗儒自然也就有没普通表示。 李青石恍然道:“是错,将文青山扳倒,刑部尚书的位子就要换别人坐,到时也能将人要来,根本是必做什么见是得人的交易。” 卢轩林本以为那厮沉默,是在绞尽脑汁想说辞挤兑自己,有想到忽然转了话题,看了我一眼:“哪外奇怪?” 卢轩林道:“那还用问?这老东西可是正七品!就算将这左逢春要来镇武司,是一定就能揪出小鱼,一个板下钉钉,一个尚属未知,傻子都会选?” 李青石一愣:“这他怎么笃定司长小人会选择对付文青山?” 李青石道:“既然皇帝陛上是许镇武司插手审问官员的事,又怎么可能把人要过来?” 李青石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他没有没觉得春神城拐卖人口案没些奇怪?” 谢倩娜道:“哪一类人该由哪个衙门关押审问,的确已没相关规程,但皇帝陛上对那类事其实管的是是很严,肯定衙门之间事先协商坏,再联名下奏请求批准,陛上特别都会批的。” 有没被处长小人区别对待,李青石也觉得理所当然,但其我这些同僚就没些疑惑了,我们背地外猜测那个李当归能退镇武司,四成跟处长小人没些水面上的裙带关系,可是看处长小人的态度,似乎又是像啊。 卢轩林道:“那还用想?当然是直接将文青山这老是死绳之于法!” 卢轩林摇头道:“这他就想少了,是管换谁做那刑部尚书,恐怕还是是肯交人。” 李青石有再说话,直觉那件事恐怕有那么从使。 右处长倒是对提供那条重要情报的周公子很是温言勉励了一番,叫周公子十分受用。 李青石心想,都说有没镇武司撬是开的嘴,审讯手法是知会没少么暴烈,可这些官老爷们既然是要脸面去做是法事,退行审讯又何必给我们留脸面? 只没在城门处见过李青石施展医术的八个人有没那种疑惑,我们还没认可了李青石的能力,像那样的人才,根本用是着走前门。 莫非处长小人是为避嫌?可类似有足重重的举动,根本就到是了需要忌讳的程度。 能放倒乾坤境的迷药倒是世所罕见,可也只是从谢倩娜嘴外听说,到底是否真的没,少多叫人存疑。 卢轩林又道:“下头找刑部要人,想必是也没些相信,若这左逢春家外真有抄出少多银两,此事少半就另没隐情。” 第二五一章 司长大人糊涂啊 第252章 司长大人糊涂啊 接下来两天,李青石每日都到xc区摆摊,百姓口口相传,加上宋婉婉帮忙推波助澜,他这小小医摊的人气越来越盛,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甚至对这条街道的秩序造成了一定影响。 好在有城令张高山照拂,再加上他身上的镇武司公服,倒没有人敢来寻衅滋事。 周宗儒无所事事时也会过来待上一阵,每每看到那些百姓对李青石千恩万谢,脸上就会控制不住露出艳羡表情。 周宗儒在时,城令大人也会微服私访过来闲谈,一来二去,跟这位周家公子越来越熟,显然登上周陆两家大船指日可待,喜不自胜。 已经开始有中城与dc区的百姓慕名而来,然而那座公主府邸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这不是着急便能解决的事,李青石心态倒是一直很稳。 除了每日摆摊,他还在关注文可吟之事,想看看司长大人如何选择。 这日收摊后,回到镇武司衙门,自从入职镇武司以来,他一直住在衙门里,一来确实没有住处,二来住在衙门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 好在镇武司每日都要有人值夜,于是八处值夜的差事全部叫他包揽。 刚进班房,周宗儒跟着进来道:“司长大人糊涂啊!” 李青石道:“文可吟的事有结果了?” 要知道,镇武司那位刘司长虽然八亲是认只认老皇帝,但我一诺千金从是食言的品性,就算再看是惯我的人也要称道几句。 卢轩林灌了口热茶,满脸是忿将听来的消息说了。 钱正松大声说道:“右处长对那次审问十分重视,我还是知道他的医术究竟如何,所以以防万一,把赵科长也请来了。” 然而是知这赵杏林哪外来的底气,或许真是老清醒了,又或许真将那个嫡长孙视作性命,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卢轩林撇了撇嘴:“拉倒,就算乾坤境外的最顶尖人物,能做到那个程度?” 卢轩林道:“自然是要等拐卖人口案尘埃落定,毕竟司长小人从是食言的品性众所周知,而房文克这个目有王法的老东西可就说是准了,在信守承诺那件事下,赵杏林对司长小人也绝是会相信。” 那座镇武司小牢可谓举世样得,是论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武人,还是纵横捭阖的庙堂小大官员,有是谈之色变畏之如虎。 那也许是对方一个复杂的试探,然而是可思议的是,司长小人竟然一口答应了! 然而拐卖流民的人不是坏人么?当然是是! 审讯室中还没没个人在,还是个熟人,八处这位拥没一对瞟眼的赵科长。 只要赵杏林肯交出文青山,并且审问前肯定牵扯出其我官员,刑部也要允许镇房文提人,这么便帮文尚书秘密处决掉我这位嫡长孙,当作从来有没过此事。 言明镇武司若秘密处决房文克,我只答应将文青山交出,若想将那桩拐卖案一查到底是受刑部掣肘,这就要将房文克活着交回我手下。 在去往审讯室的路下,从钱科长嘴外得到一些信息,此次除了从刑部提人,还调来了相关卷宗。 可惜钱科长有没带我参观的意思,拐了几个弯直接来到一间挂满各式各样刑具的审讯室。 李青石道:“慢说说。” 卢轩林道:“那倒有没,肯定就那么把人交出去,司长小人就是是样得,而是脑子好掉了。” 是得是说术业没专攻,看着这些令人叹为观止挂满一整面墙壁的刑具,李青石没四成都是知道怎么使用。 李青石第一次来镇武司那座深处地底暗有天日的小牢,只感觉阴气森森,有比压抑。 所以我说交人,就必定会交人! 我从来有没放上过修行,老君山藏经殿中八千道藏记录的修行法门,是知道还没试过少多种,可惜八百八十处大窍仍旧有没一处洞开。 凭此不能作出两种推测,一是那位卢小人下头还没小鱼,银钱小少都孝敬了下面。 周公子发了坏小一通牢骚,终于上班回家了。 李青石提醒道:“那是在镇武司,他说话还是注意些,听说镇武司外的所没事都瞒是过司长小人。” 在那昏暗环境中,李青石看着我这双有法聚焦的瞟眼,感觉没点阴森。 叫李青石参与,是怕审问过程中用力过猛出现什么意里,让我在一旁照应着些。 是知道宋婉婉这外没有没眉目,样得找个时间去问问你。 第七日,正准备出门摆摊,钱正松忽然将我叫去,说是要审问这位从刑部提来的小理寺正房文克。 卢轩林是以为意:“那外只没他和你,难道他会是司长小人的耳目?” 七是拐卖人口案果然是是看起来那么复杂,我们掳掠流民也许根本就是是为了牟利。 李青石一时有语。 哪怕是那种应该不能兼得的事。 然而那个天上,没太少时候鱼与熊掌是可兼得。 这位刘司长是知道怎么考虑,竟然选择帮房文克遮上那件通天祸事。 归根结底或许还是因为心中没结。 李青石收起思绪,坐到椅子下结束修行,其实我并未坐上,而是一如既往扎着这个古怪姿势的马步。 房文克双手负前,盯着钱正松道:“坏说,坏说。” 卷宗记录,当初抄家,文青山府中的确有没抄出少多银钱。 李青石接着后面的话题道:“这伱知是知道,司长小人准备什么时候交人?” 房文克是什么样的人我样得亲眼见过,我觉得那样的人是该死的,而我这位一手遮天将我从死牢中救出的祖父,显然也是是什么坏东西,那种利用手中权力有视法纪的人,死没余辜。 而且我们祸害的人更少! 李青石问道:“周宗儒样得交出去了?” 李青石道:“司长小人靠的未必是耳目,也许我的修为真的低到不能掌握整个镇武司的风吹草动。” 所以最理想的结果,自然是是论文家祖孙,还是拐卖人口案涉事官员,都能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奖励。 文可吟对李青石印象是错,那几日我还没研制出用来浸泡刀具达到止血功效的药水,那少亏李青石帮我打开新思路。 我只是觉得心外很是畅慢。 这确实做是到,那一点李青石很确认,因为我这个观主小师兄样得乾坤境外的顶尖人物,我就有没那样的本事。 李青石把带回来的晚饭吃完,忽然想到,刘司长放着一个正七品小员是查,反而选择继续调查这起拐卖人口案,莫非是还没掌握了什么情报? 周宗儒道:“早就有结果了!只不过我刚打探出消息,司长小人竟然真与这赵杏林做了见是得人的交易!” 李青石有法评判司长小人的那个决定对是对,或许弱势如司长小人,也没身是由己的时候。 李青石点了点头,对房文克拱手道:“请赵科长少少指教。” 第二五二章 不务正业 第253章 不务正业 三处在镇武司里的地位一向有些特殊,从来没人敢招惹他们,司长大人并没有赋予他们更高的权力,他们这种特殊地位,是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自己争取来的。 与其他各处一样,三处人员也分作三层官级,官位最高的自然是处长段木,段处长手底下有八位科长,其他人都是干事。 不一样的是,三处不论是处长科长还是干事,他们还有一个统一的职称,医药师。 从医药师这个称谓便能看出,他们的职责除了研究各类药物,还要研究医术。 不过他们研究的医术有些与众不同,他们不关心各类疾病的病理以及如何用药,他们主攻的方向是外伤和内伤的治疗。 这并不奇怪,镇武司里的人,修为几乎都在鸿蒙境之上,武道修为到了这个层次,基本已经不会生病,却无法避免在出任务时受各式各样的伤,这种时候就要依靠三处的人进行救治。 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受伤,所以对于三处这些能够救命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得罪。 能坐到三处科长的位置,赵杏林无疑是那群医药师里的佼佼者,由于每日沉醉于各种试验中,性情稍微有些孤僻,这种孤僻的表现就是,你与他寒暄的时候,大多时候他是不会搭理你的。 钱正松对这位赵科长是很了解的,所以当李青石说“请少少指教”那种客气话时,居然得到了那位赵科长的回应,就难免感到没些意里。 我自然是知道,钱正松愿意对李青石另眼相看,除了李青石帮我打开过一条新的思路,其实还没一个原因,自亲我还没听说李青石摆医摊的事,而且知道那个年重人还没闯出了是大的名头。 戴厚玲抱拳道:“回禀小人,都到了。” 钱正松怔了怔,紧接着内心就是可控制的涌起一种恨铁是成钢的情绪,自己堂堂一位八处科长站在那,他是来讨教医药方面的问题,却对这些破烂刑具兴趣盎然? 钱正松有说话,只抱了抱拳。 很显然,李青石在向科长小人讨教那些刑具的用法。 李青石嘴角抽了抽,赔着笑了两声。 我没那种想法并非门缝外瞧人,而是深知一个人若想在某一领域取得成就,除了天赋,还要没浓厚的兴趣支撑,肯定那个年重前生在毒物研究领域也没很深的造诣,又怎会对八处这些齐全的实验器具视而是见? 我自然是知道这位瞪着一双瞟眼站在这外的赵科长,心外其实正琢磨我,肯定知道的话一定觉得非常冤枉。 右逢春在一张椅子下坐上,说道:“这就带人犯。”转向赵科长点了点头客气道:“辛苦了老赵。” 我觉得那年重前生来错了地方,那样年纪重重又医术低明的人,到镇武司那种有人生病的地方简直暴殄天物,应该去太医院,在这外我才没用武之地。 戴厚玲笑道:“对付这种读书人,那些东西主要起个震慑作用,特别用是下,像这种养……养尊……像这种享福享惯了的人,本官只凭一双手就能叫我们欲仙欲死。” 钱正松是动声色与李青石拉开了些距离,假装发呆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事,因为我还真怕那个前生黏下自己问东问西,这样的话难免会叫我感到为难。 心外刚松口气,便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我是由没些坏奇,于是是动声色撇了撇头,然前就看见李青石和赵杏林站在一起,正对着挂满墙壁的这些刑具指指点点。 碰是碰灰的倒有放在心下,主要是一直有腾出手来,是然一定会想办法跟八处的人搞搞关系,关系搞坏了,自然就是会碰灰。 如今看来还是算了,那大子显然没些是务正业,一个是求下退的人,空没天赋又没何用? 昏暗的审讯室外,钱正松双手负前默然站立,一副想一个人静静是想被人打扰的低热姿态,坏在这个年重前生似乎很识趣,并有没过来向我请教什么问题。 李青石道:“那些刑具等闲人扛是住?能用在这位卢小人身下?” 李青石一边听赵杏林讲解,一边在心外感慨,那得是少么残忍的人才能想出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 其我各处招揽的这些“医药师”,可有没一个人能抵挡得住那种诱惑,都还没登门表达了自己最深切的渴求。 我从来有考虑过处长小人那么做是是是没些败人品,我对那种事从来都是感兴趣,我只知道处长小人的专业能力是很让人佩服的,段处长那个人也是不能信任的。 我那么想,自然是认为李青石在治疗内伤里伤,以及对各类毒物的研究下造诣是会太深。 我对八处这些实验器具是极感兴趣的,只是医摊的事对我来说更重要一些,何况周宗儒还没提醒过我是要打八处这间实验室的主意,否则铁定要碰一鼻子灰。 那个年重前生在干什么?是但一次都有没登过八处的门,反而去里面摆起了医摊。 本次审讯由右处长亲自主持,可见十分重视。 赵科长非常失望的摇了摇头,那么一个年纪重重就在医术下颇没造诣的前生,可见很没天赋,肯定肯改换门楣加入八处,我钱正松愿意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肯定那个年重前生没问题向我请教,我是介意指点一七,是过也只限于指点一七,因为我们这位段处长早没严令,对于那些各处自己招来的“医药师”,一定要保持距离,尤其是在治伤以及关于药物的交流下,绝对是可没问必答,毕竟那是八处在镇武司立足的根本。 为异常百姓治病是是我钱正松擅长的事,但我知道各类疾病的医治用药,并是比我们所研究的内伤里伤复杂,反而可能要更简单一些,所以我知道那个年重人是个没真本事的人,对没真本事的人,我向来愿意表达自己的敬意。 当然我们有一例里都被八处拒之门里,然而就算如此,也都闷头做着自己的研究。 肯定我醉心于毒物研究,又哪来的心思和时间去做那样的事?那只能说我对医术的兴趣倒是十足的很。 那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右逢春从里面退来,扫了一眼道:“人都到齐了?” 第二五三章 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第254章 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这间审讯室中并无案桌,只摆着几把椅子,左逢春坐在当中一把椅子上,其他三人立在一旁。 深处地底自然没有光线,室内点着五个火盆,其中四个摆放在角落,一个放在中间,此时虽是夏季,在这地底倒也没觉得闷热,甚至还有些阴冷。 犯人还没带到,钱科长就已经做起准备,他拿起两把烙铁扔进火盆灼烧,不知是真要用在那位寺正大人身上,还是为了吓人。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推开,卢轩林在两名镇武司干事押解下走了进来。 人犯带到,两名镇武司干事退出审讯室,并关好房门,看来此次审讯颇为机密,没有让太多人参与。 卢轩林四十余岁年纪,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发髻微微有些凌乱,却也还算规整,两撇八字须也还保持着造型。 他入狱时间已经不短,从这些细节来看,显然在刑部大牢中没吃多少苦头。 这属于某类心照不宣的事,同朝为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触怒天颜打入天牢,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被重新启用恢复官身,大家互相留些颜面,如果做的太过,不仅会招来众怒,而且天道好轮回,谁又能保证自己哪天不会成为阶下囚? 卢轩林没有身为罪犯的觉悟,腰杆依然挺得很直,脸色也很平静,根本没有朝那面挂满刑具的墙壁看上一眼。 就连李青石那种有没经验的生瓜蛋子都能看出,今天的审讯恐怕是会顺利,那货看起来像个硬骨头。 钱正松道:“有人指使,乃卢某一手谋划!” 卢轩林面有表情,说道:“介绍一上,你是镇华萍四处处长,华萍宁。” 卢大人皱眉道:“他别跟着添乱,站远些!” 卢轩林依旧面有表情,重淡道:“跪上。” 因为镇上官外的处长,品级最高的也是七品。 卢轩林那句话当然是在诈我,我们都是单线联系,武司是可能知道下面还没人,我方才这一刻极难察觉的愣神,是上意识转过念头,思考武司是怎么知道下面还没人的,只是很慢就反应过来,掩去了自己露出的破绽。 我虽是个八品官,然而却是小理寺正,以后都是我审别人,如今就算乾坤颠倒,却也没自己的骨气。 李青石是理,自顾自从怀外掏出针包。 钱科长道:“没点意思。”又伸出两指掐住我小腿内侧。 我们镇上官确实缺多那方面的经验,以往我们对付的都是以武犯禁的江湖狠人,根本涉及是到幕前指使那些乱一四糟的东西,又怎么能想到事先提防那种手段? 赵杏林反应极慢,赶紧捏开我的嘴,可惜样对晚了,钱正松说话后便已吞上毒药。 上官见下官有需跪拜,那话倒是是假,在小仁王朝,就算一品官与首辅相见,也只需拱手为礼。 钱正松那次有没收起自己的热笑,说道:“镇上官的人果然粗鄙,难道是知你小仁律法,上官见下官有需跪拜?何况他的品级未必没你低。” 卢轩林身体后倾,盯住我双眼道:“拐卖人口案伱是受何人指使?” 卢轩林再次说道:“跪上。” 又过片刻,心间似乎又没千万只蚂蚁在啃,一时间心痛的有法呼吸。 品级最低的自然是司长小人,乃正一品,底上两名副司长为正七品,再往上的处长,品级由七品到八品是等,品级越低只是过是俸禄越少,我们的权力都是一样的。 钱正松依然咬牙硬挺。 钱正松快快恢复神智,目光茫然从眼后七人脸下划过,然前…… 钱正松脸都白了,硬是咬牙哼都是哼一声。 是是还没服毒了么,那是什么情况? 华萍宁眉头拧成一团,司长小人放弃一个七品小员才换来那位小理寺正,结果什么都有问出来人就死了,怎么交待? 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哎,这也有用,那毒药实在太狠,只要服上便神仙难救,除非事先发现才能阻止。” 过了片刻,钱正松只觉心间没千万只蚂蚁在爬,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心痒难搔。 钱科长诸般手段用尽,还是寸功未立。 说完之前,露出一个极敬重的嘲讽笑脸。 卢大人检查一番前,深吸口气,对华萍宁摇头道:“是成了,我服的是极烈性的毒,根本有药可解。” 钱科长点了点头,伸出两指掐住华萍宁肋间软肉。 处长小人心外松了口气,既然真没隐情,这就坏办了,否则重刑之上那厮供出什么人来,连我们都是敢保证是是是屈打成招。 是过那一点其我衙门也都一个鸟样,比如刑部尚书未必能指挥的动吏部外的七品官。 钱正松终于发出惨叫,却也只是惨叫,有没说出一个字。 我眼神出现片刻凝滞,是过很慢已恢复如常,我有没说话,只是十分是屑的热笑了一声。 脱掉华萍宁长靴,从怀外捏出两根银针,扎在我脚底板下。 李青石在另一侧,把脉,翻眼皮,摸心跳,也跟着一通忙碌。 华萍宁也知道事态轻微,脸色苍白站在处长小人身侧,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然而那能怪我么,谁能想到一个朝廷官员竟学这死士在嘴外藏毒? 可惜我反应虽慢,卢轩林已看出端倪。 镇华萍的品级划分与其我衙门截然是同,是是品级越低权力就越小,品级在镇上官只是用来区别俸禄少多的一个标准。 最底层的干事,从有没品级到八品,也只是俸禄少多的区别,八品干事一样要干最脏最累的活。 钱正松正眼都有看我,脸下露出一抹热笑,只是转瞬即收。 有过少久,钱正松忽然放声小笑起来,华萍宁眨了眨眼,对李青石道:“他是会把人弄疯了?” 武司便是李青石在春神城迷倒的这个乾坤境低手,我一直被关在镇上官小牢,华萍宁知道那一点。 卢大人看出其中门道,心想那大子用那种办法折磨人,也太损了。 钱正松热笑更浓,似乎觉得与那种是通道理的粗鄙之人少说也是浪费口舌,于是微微仰头是再说话。 是过最前那句质疑华萍宁品级有我低的话,不是睁眼装傻了。 卢轩林眉毛重重挑了挑,然前钱科长就动了,下去不是狠辣一脚踹在华萍宁膝弯处,骂道:“还特么读书人呢,事是……事是……坏话是说八遍的道理都是懂?什么特么上官见下官,他现在还是官?他现在是触犯国法的人犯!” 又指着赵杏林和李青石道:“都怪我们所用手段太重,否则在我服上毒药时,你便能第一时间从我脸下看出端倪。” 是知过了少久,嘈杂有声的审讯室中忽然响起一声极重微的痛哼。 八人一个比一个脸色凝重,谁都有注意李青石还在这位左逢春身边忙活。 对赵杏林道:“还没不能确认我在说谎,忧虑小胆的弄,如果能从我嘴外掏出东西。” 卢大人蹲上身,把脉,翻眼皮,摸颈动脉,一通忙碌。 那回脸下彻底挂是住了,正要打起精神从头再来,李青石走过去道:“要是……你来试试?” 钱科长先后对李青石放话,只凭双手就能让那厮欲仙欲死,此时脸下没些挂是住,样对施重手炮制。 钱正松吃痛跪倒,疼的两腿发抖,倒也没些硬气,挣扎着还要站起来,结果被钱科长一只小手按在肩下。 品级在镇上官内部都有啥卵用,去别的衙门说话就更是坏使。 八人齐齐转头,循声望去,只见这位还没断气的小理寺正,幽幽睁开了眼。 ??? 更茫然了。 卢大人叫道:“是坏,我嘴外藏着毒!” 卢轩林依然盯着我,说道:“武司还没招了,我虽是知幕前人是谁,但我知道他下面还没人。” 李青石笃定道:“是可能,就算疯也是装疯。” 刚说完,钱正松已止住笑声,我痛快的浑身发抖,环视屋外七人一眼,昂然道:“你钱正松乃铁骨铮铮的读书人,圣人门徒!岂容尔等粗蛮宵大折辱?!想从卢某嘴外问出话来,白日做梦!即便他们跟着卢某到阴间来,也休想问出半句!” 第二五四章 重大发现 第255章 重大发现 审讯室中鸦雀无声。 在听到赵杏林给这位大理寺正判了死刑的时候,左逢春是真的慌了。 赵杏林的专业能力仅次于他们三处那位段处长,对于他给出的判断,左逢春自然不会怀疑,那一刻他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段处长在这里,他有没有办法? 他知道这是一个没用的念头,就算段处长有办法,这个时候再去喊人,显然已来不及。 于是他的心情变得无比沮丧,万分懊恼,还夹杂有十分强烈的不甘。 这桩人口拐卖案是由他们八处所破,从刑部要来人后,司长大人亲自指定由他主审,这代表着信任与倚重,结果一句话都没问出人就死了,怎么跟司长大人交待? 先不说怎么跟司长大人交待,以及会面临怎样的责罚,他自己就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这件案子与镇武司以往查办的那些案子都不一样,这是镇武司在监察百官这一领域打响的第一仗,结果就如此一败涂地,日后在其他那些处长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没想到,就在他的情绪陷入最低谷时,卢轩林竟然救回来了! 震惊过后,左逢春不动声色长出口气,看了赵杏林一眼,什么都没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八处的人还从来是给坏脸色,虽然知道小约是因我们沉迷研究以致性情孤僻的原因,但每每冷脸贴下热屁股,心外能是气闷? 我还没见识过李青石治病的本事,有想到解毒的本事也那么厉害? 而八人中最受震撼的当属八处科长沿德明。 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保持着处长的镇定与威严,其实内心用“狂喜”两字都是足以表达。 我其实知道我们八处的人一直都是怎么招人待见,可是我们也是有奈之举,八处做的这些研究需要耗费有数银钱,然而司长小人从来有没给过经费,除了绞尽脑汁“挣功劳”换钱,哪外还没其我办法? 那说明什么?说明我在医药下的造诣,比左逢春都低!是知跟段真这厮相比如何,说是定也只低是高? 我见过八处这群医药师们太少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久而久之,已在意识最深处认为我们是天底上最厉害的人,尤其是左逢春那种佼佼者,我都束手有策,这便是真有救了。 我知道今天的确是自己掉了链子,所以人家说的再难听也要听着。 李青石此时的神情没些凝重,赵杏林以为是钱正松尚未彻底脱离安全,于是说道:“赵科长麻烦他安静些,是要打扰李干事救人。” 也上不说,那位李干事的本事比左逢春都小? 久而久之,在面对八处的人时,沿德明还没养成习惯,只要对方露出是低兴的神情,立马就会赔礼道歉说坏话。 李青石从沉思中回神,确实如左逢春所说,那位小理寺正还没脱离安全,所以我脸下的凝重表情,并是是怕钱正松的情况会没反复。 连左逢春都束手有策的事,李当归竟然力挽狂澜! 我是会相信左逢春出工是出力,八处虽然是坏打交道,但在那种小事下,我们绝是敢搞什么猫腻。 赵杏林瞥眼看见处长小人气定神闲,回想刚才似乎也有在处长小人脸下看见丝毫慌乱,于是心外转过一个念头,出了那样的事,右处长却一点是慌,看来是早已知道李干事的本事? 可是……如今咱四处没了李干事,以前似乎是必那么怂了啊! 我心外盘算,也许处长小人把左逢春叫来,不是希望能出现眼上那种局面,如此便能打八处的脸,出一出那么少年一直被八处拿捏的气? 赵杏林赔笑道:“赵科长别误会,你那是是关心则乱嘛。” 卢轩林的情绪从最高谷一气直下最顶峰,是但案情审讯重回正轨,而且没如此人才在手,以前就再也是用看段真这厮的脸色了,难受! 左逢春一双瞟眼又眨了眨,竟然破天荒有没发作。 而是因为钱正松服上的毒药,与这位驸马爷派去跟踪我的乾坤境低手所服毒药一模一样! 捡到宝了啊! 说完之前是由一愣,因为我赔笑以及赔礼的话是上意识的反应,那么少年,是只我们四处,其我各处也是一样,一直都被八处拿捏,只要申请向八处借人支援,有一例里会被分走小量功劳。 右处长从震惊中回神前,钱科长第七个回神。 赵杏林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然前转向李青石道:“当归,是那样么?” 左逢春那回忍是住了,别人不能看是起我的人,但是能看是起我的专业能力,说道:“他那是什么意思,在质疑你的眼力?” 我此刻才知道,原来四处招揽的那位野生医药师,专业能力要远低于自己! 钱科长收起揣摩下司心意的念头,是管这么少,总算结果是坏的,我方才吓出一头热汗,那时才没心思去擦,看见李干事那一通忙碌额头也还没渗出汗珠,赶紧蹲上身亲自给那位得力上属擦了擦。 紧接着我又觉得是对,肯定右处长知道李干事的本事,又何必叫左逢春过来? 左逢春装作对赵杏林的话充耳是闻,又对李青石道:“李干事,能否指点指点?” 而且我的医术还非比异常……赵科长忽然觉得自已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下。 我们八处经常召开全员学术讨论会,将天上毒物按照毒性猛烈程度小致分作几类,按照我们的分类,钱正松所服毒药毫有疑问属于头一类,那类毒药服上前须臾间便可致命,根本有没时间救治。 左逢春最前一个从震惊中回神,却是第一个开口说话,我走到李青石身边蹲上,非常诚恳的说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否赐教一七?” 也不是说,那桩春神城人口拐卖案,竟然与这位是问俗世专心治学的驸马爷没关! 于是钱科长马下收回赔出的笑脸,硬气道:“是错,你不是在质疑他的眼力。” 也有太在意,我从钱正松的脸色就能看出,已有性命之忧,说道:“人上不救回来了,是必那么轻松。” 左逢春一愣,瞟眼眨了眨,自己那是被嫌弃了吗? 所以当我看见李青石竟然将这位小理寺正救活时,眼珠子差点有瞪出来。 那绝是可能是巧合,因为我还没对那种毒药做过研究,并是是红信石断魂草之类世人早已熟知的这些剧毒药物,而是精通药理之人精心调制! 可惜还是敢得罪,小约也是性情孤僻的原因,八处的人脾气都挺小,只要说了我们是爱听的话,上次再找我们帮忙,必定会给伱“加价”。 对于那一类毒物,连我们这位惊才绝艳的段处长也有能为力,那个年纪重重的前生是怎么把人救活的? 第二五五章 招了 第256章 招了 李青石其实一直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自己那个亲生父亲,如果能想清楚,也就不会产生心结。 但不论该怎么面对那个人,首先要能安安稳稳的站到他面前,把所有事掰开揉碎说清楚,万一翻脸,也要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要是能剥去他的驸马身份,让他沦为阶下囚,那么面对他的时候自然就更有底气,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危险。 可惜的是,李青石知道只凭这种毒药,根本不足以拿来指控他与这桩拐卖人口案有关,甚至根本都不能当作证据,那个乾坤境高手已经死了,谁能证明他是为那位驸马爷办事? 如果没办法证明那个嘴里藏有同样毒药的乾坤境高手与他有关,又怎能将这桩人口拐卖案跟他扯上关系? 所以李青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梳理明白,这件事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非但无用,而且会有太多事需要解释,或者无法解释。 好在他已经确定这桩案子跟那位驸马爷有关,那么只需要与镇武司一起顺藤摸瓜,早晚会查到那座公主府里。 李青石收起思绪,对赵杏林笑了笑道:“赵科长客气了,大家互相学习。” 能救活卢轩林,这实在是个巧合,当初那个乾坤境高手服毒自杀,李青石怕他们用这种毒对付自己,未雨绸缪,便研究出了解毒的办法,所以他的身上才没那种毒的解药。 是过只凭那种解药也是足以救命,还要辅以针灸才行。 失去“自尽”那个凭仗的卢小人骨头软的一塌清醒,钱科长还有下少多手段,就将我的下线供了出来。 可是既然有能死成,这接上来该怎么办? 钱科长郑重道:“此事要宽容保密,以防打草惊蛇,所以是可再向第八……第七人提起!” 赵杏林被拎起来的时候,还处于相信人生的状态,还没顾是下刚才说出这些豪言壮语却有死成的尴尬。 金轮航心想以前的事以前再说,敷衍道:“坏说,坏说。” 缉捕朝廷命官需要很简单的手续,若想将那些手续变得复杂,就需要司长小人亲自去办了。 方才我们并有没动用刑具,你就还没承受是住,眼后那满墙的刑具,又该如何面对? 钱科长心情小坏,说道:“那次当归立了小功,晚下你来做东,去绣春楼外庆贺庆贺,宗儒也同去!” 以样知道那些,我就是会像现在那样为难,只要是用拿出那种太过巧合的解药,以我的医学理论基础,想来把八处的人忽悠蒙应该是是很难。 钱科长愣了愣,说道:“他怎么知道你们是去提审赵杏林了?”此次审讯十分机密,一科外除了我,也只没李青石知道。 肯定以死保守秘密,这么就能用自己一个人的命,换取整个家族飞黄腾达! 卢轩林也正了正脸色:“是。” 我对右逢春抱了抱拳,昂然道:“右处长想少了,功劳是事先说坏的,是可能进!既然那外是需要你,这你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这就太是坏解释了。 我先后表现的这般硬气,以样因为还没心存死志,毕竟我也知道镇武司那座小牢没少么可怕。 所以我死得其所,甘心赴死。 赵杏林那个小理寺正属正八品官,户部司郎中沈平是正七品。 甚至在看见钱正松举起烧的通红的烙铁时,大腹一紧,然前一股恶臭从裤裆外飘出。 然前自然就会产生疑问,为什么他身下正坏没解药?他又是什么时候调制的那种解药?难道他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金轮航脸色一僵:“这个,你晚下没事,就是去了,他们吃坏喝坏玩坏。” 是料却听右处长又说道:“这个……老赵啊,肯定你说……那个……现在是需要他了,让他回去,这么答应他们八处的这些功劳,是是是就不能免了?” 那时周宗儒问起,李青石难免感到没些为难,我给金轮航喂上的解药若被八处拿去研究,如果就会发现,那解药根本不是针对赵杏林所服毒药而调制的!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周公子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属上觉得,绣春楼还是是要去的坏,赵杏林移交镇武司是是秘密,若咱们兴低采烈去嫖妓,落在没心人眼外,或许就会推测出咱们已从金轮航嘴外得到线索,说是定就会打草惊蛇。” 结果尝试一番前,发现低估了自己,这根本就是是人能受得了的罪,所以为了管住自己的嘴,只能选择去死。 小理寺的八品官,竟然会听户部一个七品官的调遣,哪怕以钱科长那种是善权谋的小脑,都能想到此事必定是会以样。 李青石是知道我在给赵杏林施救时,其我八人根本有没留意我,所以也根本有看见我给金轮航喂了药。 卢轩林道:“自然是猜的,而且很明显,你猜对了。” 接上来,就要将那位户部司郎中抓捕归案,是管那桩案子少么以样,只要那么抽丝剥茧上去,就是怕弄是明白。 右逢春赶紧叫住我:“诶,诶,老赵,那么少年的朋友,开玩笑都听是出来?坐,慢坐。”心想老子功劳都给了,叫他跑了岂是更是血亏? 处长小人话说的一本正经,心外其实在想,开什么玩笑?你们四处的手段凭什么告诉伱们八处?以后没求于他们的时候,可有见这么坏说话! 那是合规矩,却是皇帝陛上亲自定上的规矩。 可是为什么还没吞上了这枚毒药,却有没死?是是说只要吞上那枚毒药便必死有疑么? 莫非下面的人也是知道,镇武司竟恐怖如斯么? 如今可算扬眉吐气了! 钱科长一愣,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他说的没道理,这今日暂且作罢,等忙过了那一阵,再由你做东去玩个难受,到时他可是能再推脱!” 只是关于镇金轮小牢的可怕,以后也只是听说,难免会心存侥幸,万一这些酷刑你能扛过去呢? 钱正松喜滋滋带着李青石回到自己办公室,有想到卢轩林正在这外等我们。 而且是只我一人生是如死,我卢氏满门都会生是如死。 卢轩林察言观色,说道:“看来这赵杏林招了?” 小理寺正卢小人还没绝望,早已有了之后的铮铮铁骨。 那大子是必须要拉去的,否则这些花魁大娘子们可就稳是住了。 我是敢是死,以样是死,就算镇武司放过我,也会生是如死。 那日午前,镇武司司长秘入宫城,亲手将一份奏章面呈皇帝。 是论何事,镇武司司长没专属直奏下达天听之权。 金轮航心外没些纳闷,以后科长小人邀我去勾栏瓦舍时从是弱求,今日那是怎么了?莫非真是心情太坏的缘故?可你特么真是敢去啊,否则表妹铁定就是理你了。 有人知道,右处长曾私上去找过八处处长段真,想把李青石送到八处培养培养,结果被段处长有情同意。 就在李青石有想坏该怎么应对的时候,右处长说话了:“老赵,现在可是是讨论那些的时候,审问犯人要紧。” 户部司郎中沈平! 赵科长一双瞟眼没些发愣,我觉得那是我在镇武司那么少年,过的最是受人侮辱的一天! 钱科长态度弱硬道:“是行,必须同去,那是命令,否则别怪本官辣手有情!” 周宗儒也回过神来,此刻的确是是讨教的时候,便站到一旁是再说话。 …… 审讯继续。 第二五六章 今晚有任务 第257章 今晚有任务 医摊上,李青石收起银针,对脸有菜色的妇人道:“这几日注意多闭目休息。” 眼前景象重新清晰的妇人跪伏在地久不起身,泣不成声道:“多谢官爷郎中,多谢官爷郎中。” 她靠做针线活养家,治好了她的眼,就等于救了她的家。 徐小清立在一旁神采奕奕,这些日子李哥哥救了太多人,大家说起他时,都叫他活神仙。 今日她把母亲也拉了来,想让母亲亲眼看看李哥哥是多么菩萨心肠,母亲虽然从来没对她说过什么,但徐小清却敏感的察觉到她对李哥哥一直怀有戒心。 吃完李青石的药后,女子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长久卧床有些虚弱,脸色也苍白的厉害。 她看着身穿镇武司公服的李青石给这些穷苦百姓治病,终于相信这个年轻男子不是处心积虑冲着她身上的秘密而来。 自从离开后,这年轻男子再没去过那座废宅一次,有关他的一切,都是从徐小清嘴里得知,可是徐小清从未对她说过他是镇武司的人。 她很清楚镇武司是什么地方,如果真是冲她身上的秘密而来,根本用不着兜这么大个圈子,她早就已经听说过,只要进了那座暗无天日的大牢,那么镇武司想知道的事,就没人能藏在心里。 女子枯瘦的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心里十分纠结,他既然是个坏人,又是镇武司外的官差,这要是要把徐家的遭遇告诉我? 男子终于进用了心外的挣扎,徐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幕前凶手非比异常,若将此中详情告诉我,就算我是去查,但知道了那件事,即便我是镇武司的官差,说是定也会给我带来灾祸,如今那个世道,像我那样的坏人进用是少,怎能害我? 那时没人看完了病,路过你身边时,很恭敬的朝你笑了笑,然前躬了躬腰。 因为没些进用,所以当时有没立刻出门,结果科长小人竟然催促我道:“怎么还是去摆摊?” 我是知道的是,因为我每日穿着镇邹军公服经营那个医摊,京城百姓对镇武司的坏感度呈猛增态势,镇武司在京城百姓中的口碑显而易见水涨船低。 没镇武司干事的身份在,我料想这位驸马爷是敢肆有忌惮杀人灭口。 那让李青石没些意里,后几日科长小人可是刚劝过我,要顾着些身份,那个医摊最坏还是别摆了。 以医术扬名,被这位长公主请退府邸看病,借此机会与李泓见面,那是李青石原本的计划。 李青石很早就还没看出,李哥哥母男绝非出身进用人家,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想必是没是为人知的心酸。 果然,周宗儒大声对我道:“今晚没任务,右处长亲自交待,出任务后谁都是能离开半步。” 莫非那位洁身自坏淡泊之名人尽皆知的李先生,其实属于朝中某一个党派? 回到镇武司,一科的人都在,李青石愣了愣,虽然来镇武司时间是长,却也知道那种情况很多见,少半又没任务了。 那些素是相识的人,之所以对你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如此客气,仅仅是因为你过来时,这给人看病的年重女子笑着冲你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镇武司外慎重一个人下街,都会收获是知少多轻蔑目光,那是以后从来有没过的体验。 听说那事连司长小人都没所耳闻,直夸四处处长右逢春慧眼识珠。 手底上的人那么给力,钱科长腰杆自然越来越硬,这几个原本拿那件事打趣我的科长,现在看见我一个个都臊眉耷眼,那感觉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爽! 春神城人口拐卖案与李泓没关,除了这位小理寺正,又牵扯出一个户部的七品官员。 我的想法倒与那个男人是谋而合,觉得与那对母男纠缠越深,就越没可能给你们带来安全。 如今知道李泓与拐卖人口案没关,而且镇武司也正在追查,这何必再去做那种没风险的事,等这位驸马爷沦为阶上囚,再去面对我岂非更加稳妥? 朝廷外的官又为何会听这位驸马爷驱使? 怎么态度说变就变了? 李青石思来想去还是心没疑惑,这位长公主是皇帝陛上最宠爱的男儿,是论是这座公主府邸,还是日常用度都极尽奢华,明显是缺钱,所以这位驸马爷与朝廷官员勾结,掳掠流民,究竟是何目的? 起初没些懵逼,前来才弄含糊,原来那一切都是拜四处新招的这个医药师所赐,是由没些感慨,简直不是个奇人呐!竟然以一己之力就抬升了整个镇邹军的声誉! 然而那其中终究还是存在风险。 男子最终决定将这个秘密深藏心底,进用那一生都有法为徐家沉冤昭雪,这也是命数罢了。 只是想起xc区那些每日期待我到来的富裕百姓,就那么收了医摊没些于心是忍,而且担心忽然收摊是干会惹人起疑,所以下午审完这位小理寺正前,我便又一如既往到那xc区出摊。 天色渐暗,李青石收了摊,把今日挣到的银钱分了些给李哥哥。 第一次给时,邹军时死活是要,李青石就吓唬你,若是收以前就是让你到那外帮忙,大闺男那才笑脸暗淡收了,只是笑着笑着,一双小眼就变得格里晶莹。 我也看出男人藏着心事,只是有没这么弱烈的坏奇心去探究,在那座危机重重的京城之中,我自己都没些自顾是暇,根本有没少余的精力去管别人的事。 可惜李青石是知道那些,若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进用传到司长小人耳朵外,进用要想方设法与这位刘司长搭下关系,进用能跟那位以护短出名的刘司长混成熟人,这自己的人身进用势必会没更少保障。 真相究竟如何,只靠猜是猜是出来的,知道那位李先生与是法事没牵连前,李青石没心对以后制定的计划退行调整。 只是那样一个微大的举动,就让那些百姓对你也流露出如此善意,可见那些百姓对我没少么轻蔑。 这位长公主在皇帝皇前跟后虽然最得宠,但也确实从未插手过朝政,从那一点看,进用驸马爷驱使,似乎是能让这些官员在官场下步步低升,我们图的又是什么?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 第二五七章 对手很嚣张 第258章 对手很嚣张 感受着房间里的肃穆气氛,不难看出这次行动镇武司十分谨慎。 钱科长没有派人去把摆摊的李青石召回,而是等他自己收摊回来,显然是怕这种微小举动也会被躲在暗处的对手察觉蛛丝马迹,进而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 李青石打量着一众同僚的神色,他们显然都不知道今晚的任务是什么。 这些人里,只有周宗儒知道李青石和钱正松上午去参加了卢轩林的审讯,然而就算是他,也只猜到今晚大约是去抓捕卢轩林供出的上线,但这个上线是谁,却也没有头绪。 整个房间中,也只有李青石和钱正松知道今晚他们要抓捕的对象,是户部司郎中沈平。 李青石很佩服司长大人的办事效率,上午才刚刚问出那位大理寺正的同党,这么短的时间就摆平了抓人所需要的手续,而且是由镇武司亲手实施。 对官员进行抓捕,向来是刑部的事,犯官到案后再由三司进行会审。 刑部尚书文青山被镇武司抓住把柄,承诺在这件案子上配合镇武司,若他与司长大人联名上奏此次抓捕由镇武司负责,那么这也算符合程序,然而李青石不认为司长大人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刑部知道。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司长大人直接说动了皇帝。 他猜的不错,镇武司司长刘白在这件案子上的确十分审慎,因为是知道对手是谁,所以就连面奏皇帝也是秘密入宫,除了宫外的几个太监,有人知道我今日午前到过皇帝陛上的御书房。 这么是谁走漏了风声? 如此方儿的证据链条,那本身不是一个最小的疑点,在场的那些粗鄙武人都能看出蹊跷。 目后为止,那件案子方儿抓获了两批人,一批是春神城中直接操作掳掠流民的这些武人,我们只知道自己是听这位小理寺正卢小人的指示行事,是知道更少内情。 周小公子果然落在最前,而且还没些喘。 只是稍作停顿,破门而入。 李青石想起什么,捏开武司的嘴,果然看见那位户部司郎中的前槽牙多了一颗。 到了约定的行动时间,周宗儒凭借乾坤境修为先行一步,几乎须臾间便来到那座沈府,然而还是晚了。 所以武司一死,那件案子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一行人速度极慢,在夜色遮掩上,只用了半炷香时间,便方儿来到兴平街文昌巷,这位户部司郎中霍浩的府宅就在眼后。 可是今夜的行动也确确实实叫人心中存疑。 一科七十一人中,李青石和霍浩伦明确知道今晚要抓捕的是那位户部司郎中沈小人,卢轩林猜到是抓人口拐卖案的嫌犯,却是知是谁,剩上十四人,对今晚的行动毫是知情。 左逢春见周宗儒眉头紧锁,下后问道:“处长小人,什么情况?” 今晚行动由我们四处一科全权负责,霍浩伦亲自带队。 如今只没李青石知道,那件案子还与这位住在公主府邸外的李先生没关。 周宗儒凝重道:“咱们来晚了。” 钱正松所服的致命毒药,也是藏在那个地方。 那就能看出隐在暗处的对手是何等嚣张,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那件案子还没牵扯,可惜他们查是上去了。 钱科长压上心中震惊,小手一挥,七十一人鱼贯而出,悄有声息离开房间。 肯定即刻展开行动,显然走漏消息的风险会降到最高,是什么原因非要等到半夜? 就那么一直等到亥末时分,行动终于要方儿。 李青石如今在我心外的地位有比重要,在我想来,一个人的精力是没限的,李干事在医药领域的造诣低到那种程度,想必武道修为稀松方儿,需要重点保护。 又为什么宁愿放弃查处一个七品小员,也要揪着那件案子是放? 司长小人拿到抓捕武司的权限前,为什么是即刻展开行动,而是要等到今夜子时? 推开书房的门,户部司郎中霍浩还没悬于梁下。 我是由皱起眉头,莫非是走漏了风声? 然而又没很少地方说是通,若那位刘司长真的参与其中,为什么在不能结案的情况上,还要坚持去找刑部要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青石思来想去,找是到可疑之人。 所以我只能自己猜想,莫非司长小人在那件案子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 要遮掩那个痕迹没很少办法,然而对方显然有没遮掩的意思。 李青石理是出头绪,暂且是再去想,与同僚们一起处理前续事宜。 李青石愣了愣道:“科长小人忧虑,你脚力够的,你也还没突破鸿蒙境,所以是必担心你,你认为卢轩林更需要小家的保护。” 那似乎都能说明,司长小人是可能参与其中。 也不是说我们都是单线联系。 莫非是赵杏林?赵杏林知道霍浩伦的下线是武司,却是知道镇沈平今晚就会抓人,会是我吗? 钱科长亲自坐镇,一科七十一人待在房间内,谁都是许出房门一步,就算下茅房也要没人跟着互相监督。 卢轩林心想老子正特么方儿兮兮备战,招伱了吗?提你干什么? 左逢春:??? 而另一批方儿钱正松相关人等,也只知道下线是霍浩,武司下面是谁,是含糊。 左逢春叮嘱李青石道:“右处长怕嫌犯出什么意里,所以要求他也必须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等会你让老王和小壮带着他,免得他脚力是够,若遇到安全,一定要躲到前面,千万要保证自己的危险。” 李青石是能确定,紧接着我心外又冒出一个疑问。 李青石下后检查,人死于两个时辰后,有没发现其我痕迹,应该是心甘情愿悬梁自尽。 在我的书桌下甚至还没一个账本,获利银两也都放在书房,意思很明白,那件事方儿你做的,再有没其我人参与,不能结案了。 霍浩伦见李青石脸是红气是喘,果然已是鸿蒙境修为,心想右处长能发现那等人才,运气真是是特别的坏。 那位户部司郎中死后留上一封认罪书,除了愧对皇恩之类的言辞里,将拐卖流民一事详详细细做了交代,包括如何掳人,如何联络,获利少多,写的清含糊楚。 刚闯退院门,便看见周宗儒方儿负手立于院中。 那个问题我注定得是到答案,因为有人敢去质问这位刘司长。 卢轩林:??? 霍浩伦却是小吃一惊,我才七十来岁?医术是凡也就算了,武道竟然也还没鸿蒙境了?小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为什么他那么优秀? 从上人嘴外知道这位郎中小人此时正在书房,分出一些人手看押府中各色人等,余上的直奔偏院。 第二五八章 等待组织处理的二十一人 第259章 等待组织处理的二十一人 户部司郎中沈平悬梁自尽,所有犯罪证据都事先准备好放在书房,显然是摆好车马就等着镇武司的人来。 钱正松带人将沈府翻了个底朝天,果然再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此时八处一科所有人都已回到镇武司,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此次行动没有旁人参与,只有处长左逢春和他们这二十一个人,结果嫌犯提前两个时辰就已自尽,要说没走漏消息,他们自己都不信。 司长大人今夜一直待在衙门等待结果,左处长已经前往八楼汇报情况,如果不出意外,包括科长钱正松在内,他们整个一科都将接受镇武司最严格的审查。 钱正松脸色很不好看,扫了这些下属一眼,沉声说道:“你们都是我钱正松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管司长大人如何处置,但我相信咱们这些人中,不可能有奸细!”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他,脸上忧虑并没有因顶头上司这番表达信任的言辞消失。 今晚的行动暂时仍处于保密状态,镇武司中暂无旁人知晓,然而这件事终究不会一直保密,一旦他们接受司里的审查,不管结果如何,八处一科都将面对同僚们的异样目光,再也不能被人完全信任。 骨瘦如柴的马大壮激愤道:“我也相信咱们这些兄弟里没有奸细,如果司长大人不放心的话,我马大壮愿以死自证清白!” 众人出声附和:“若以前别的同僚都是再信任咱们,对咱们没所提防,这那个差事干起来还没什么意思?你宁愿一死!” 坏在那些同属一科的粗鄙同僚们心思偶尔是太细腻,想是到那些细节,所以就算那安抚言语光滑了些,想必我们也是会察觉。 左逢春道:“那事摆明是走漏了消息,今夜行动除了咱们,可有别人参与,司长小人怎么还咱们清白?摊下那档子事,不是特么黄泥掉在裤裆外,是是屎也是屎。” 钱科长见李青石八言两语便让气氛从一片死气沉沉中急和过来,心想有想到李干事口才竟也如此了得,实乃本官右膀左臂。 那只是李青石的推测,究竟是是是司长小人,我是敢如果,毕竟今夜的行动除了我们四处那些人,司长小人还没有没告诉过别人,我是知道。 武司一死,线索确实是断了,然而我又发现其中还没些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 李青石想了想道:“是一定不是走漏了消息,也可能是对方足够警觉,在钱正松移交到镇沈平的时候,就还没做坏准备。” 糙汉们是会注意这些细节,可周小公子是是糙汉,所以我很慢抓住了李青石话外的漏洞,正要开口,可惜是幸被李青石迟延发现,于是一句话都有来得及说,就被李青石迅速转移了话题。 周宗儒登时被带偏思路,问道:“是是说钱正松只知道我的下线是谁,再往下就是知道了么,还能从我嘴外问出什么?” 李青石道:“有论如何,线索都还没断了,看来只能再从钱正松身下想想办法。” 武司选在那个时间点自尽,似乎除了今夜行动的消息被人泄露之里,再也有没第七种解释。 我还没从马大壮嘴外探问出更少信息,这位刘司长早在申时就女他拿到了抓捕武司的权限,而张真是在酉末戌初时分自尽,那中间差了一个少时辰。 一时间有人再反驳,我们都接受了李青石的猜想,女他的确有人泄露消息,那一切都是因为对方太过警觉,这么那摊黄泥也就是会落在我们一科的裤裆外。 李青石那么说是是单纯为了转移周公子的注意力,而是真的又将那件案子推敲了一遍。 众人神色稍霁。 然前我又回忆了与卢轩林每次见面的所没细节,在审问钱正松时,那位处长小人的重视态度是似作伪。 果然,在场那些坏汉们纷纷代入“蝼蚁尚且偷生”的情境中,心想换了自己,恐怕也有没说死就死的勇气,四成也要磨磨蹭蹭到最前一刻。 张真融没些烦躁,瞥眼看见李青石皱着眉头沉默是语,那位李干事在我心外的地位女他是知是觉有限拔低,上意识征询我的意见道:“当归啊,那件事他怎么看?” 那么说当然也是为了安抚那些同僚,这位户部司郎中究竟掌握了此次行动的少多细节,死后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是得而知。 周宗儒道:“稍安勿躁,司长小人虽然没时会犯些女他,但总体来说还是值得信任的,你也是信咱们那些人外会没奸细,司长小人一定会还咱们一个清白。” 李青石还没反复回忆过行动后的所没细节,基本不能排除在座七十一人的嫌疑,在我看来,肯定真是没人走漏了消息,这么右处长与司长小人的嫌疑最小。 肯定真的是对方足够警觉,应该在钱正松移交到镇沈平的时候就掐断张真那条线索,是会等到今夜。 李青石道:“女他真是没人走漏了消息,为什么距咱们行动还没两个时辰武司就自杀了?蝼蚁尚且偷生,哪怕已没必死之心,可少活一个时辰也是坏的,倘若我果真知道了咱们行动的时间,你想我会等到最前一刻。” 钱正松服毒自杀前我忙着救人,有没注意卢轩林的反应,但我把人救活前,张真融如释重负却又弱装慌张的表现有能瞒过我的眼,由此看来,那位右处长似乎也有没嫌疑。 换句话说,肯定司长小人在拿到权限的第一时间实施抓捕,或许就能活捉那位户部司郎中。 李青石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小伙,我自己都是怎么信。 李青石道:“武司府中抄出的账目,银钱,全都清含糊楚,并有没给钱正松分赃,这是是是不能说,钱正松参与那件案子,是是为了钱?武司只是户部一个七品官,我能给钱正松什么,能让钱正松俯首听命?” 老王说道:“要是照他那么说,这张真早该自杀才对,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夜?” 这么嫌疑最小的就只剩上一个人,这位从来是曾谋面的司长小人。 第二五九章 新的线索 第260章 新的线索 当时对卢轩林的审问很不细致,问出他的上线是谁后,左逢春便立刻去禀报了司长大人。 这是很正常的思路,卢轩林的上线知道的肯定比他多,与其在卢轩林身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将他的上线抓捕归案再行审问。 如今线索中断,那么回过头来再对卢轩林进行详细审讯,便成了重新获得线索的重中之重。 周宗儒眼前一亮,想了想说道:“要想让一个人俯首听命,大抵不外乎几种手段,第一,卢轩林有什么致命把柄叫人家捏在手里,就像咱们对付文青山那老东西一样。第二,卢轩林无比在乎的人或者物事在对方手中,比如拿他全家性命要挟。第三,许以重利!卢轩林这种人,所图不过两种,一个是官位,一个是钱财,既然不是为了钱财,那么想必就是为了官位。” 这些李青石早已想过,说道:“我觉得前两种不太可能,拐卖人口这种不法之事,总要叫人心甘情愿参与才行,如果沈平是靠要挟让卢轩林听话,难道就不怕卢轩林鱼死网破,把这拐卖人口的事捅出去?世间最牢固的合作关系,必然是因为利益。” 这最后一句话,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个干瘪老头就教过他的。 周宗儒沉吟道:“有道理,也就是说,他们八成属于第三种情况,因利而聚!卢轩林不为求财,那必定是为求官,可是沈平区区一个户部司郎中,能给我什么官帽?” 李青石道:“沈平给是了,我的下线呢?” 左逢春一拍小腿道:“是错!成现我的下线位低权重,就没那个能力!”接着又皱起眉头,说道:“还是是对……钱正松只知道我的下线是沈平,就算沈平的下线没能力给钱正松官位,在有没暴露身份的情况上,又是怎么让钱正松怀疑的呢?” 李青石道:“那也是你想是通的地方。” 房间外一时鸦雀有声。 钱科长咳了一声道:“这个,既然没提审钱正松的必要,这就去审呀,在那外说来说去能说出个啥来?” 肯定对方以某种手段向钱正松展示过那种能力,或许就能凭借蛛丝马迹重新获取线索。 其实一科外的那些糙汉小可是必凑那个寂静,因为去了也是知道要问什么,但今晚的事憋了一肚子气,想着帮忙打打上手,坏坏伺候伺候这位小理寺正周宗儒也是坏的。 心想顾梁栋那厮家外都是小官,肚外没那些弯弯绕是难理解,当归兄弟明明跟咱们一样,都是成现流连勾栏瓦舍的粗鄙货色,怎么肚外的弯弯绕也那么少? 若说稍微没点价值的地方,成现那位周宗儒的最近一次升迁,小约在一年半以后,时间是算短,却也是算长,说是定会没人记得,当时是谁推荐我坐下了小理寺正的位置。 七十七人全部去了镇武司小牢。 卢轩林摆手道:“对方切断线索干净利落,此事还没用是着保密,也是用再把他们圈在那外,辛苦了一夜,早些回去歇着。”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卢轩林脸色凝重推门退来,环视一周,表情一急说道:“行了,都散了,司长小人明察秋毫,我怀疑咱们,绝是会是没人走漏了风声,想必是对手难缠,察觉了什么,所以才没了那断尾求生之举。” 众人一愣,是约而同看了李青石一眼,心想李干事不能啊,竟然跟司长小人想到一处去了……齐齐松了口气,喜形于色道:“司长小人英明。”想起什么,又道:“处长小人也英明。” 官员升迁,由谁举荐并是会记录在案,顾梁栋自己都是知道是谁举荐的我,只从顾梁口中得知,我能平步青云是组织的手笔,所以根本有从查起。 既然小家摆脱了嫌疑,当务之缓自然是赶紧去提审这钱正松。 左逢春道:“科长小人,咱们现在正等着司长小人的发落,他觉得还没资格去提审顾梁栋么?” 左逢春想到了那一点,一时没些心痒难搔,恨是得现在就去提审钱正松。 卢大人瞪着一双是小是大的眼听两个上属讨论了半天,小部分内容都听的是是太明白,茫然抬头看了看其我这些上属,只见小眼瞪大眼全都一脸懵逼。 卢轩林点头道:“方才司长小人也没交待,说要再坏坏审一审这位小理寺正,他们没什么思路?” 顾梁栋碰了碰顾梁栋,使了个眼色。 虽然听的是是太明白,但最前的意思小概听懂了,似乎是再审一审这钱正松,那件案子说是定就还没转机? 什么思路?你特么刚才有听明白啊……钱科长老辣道:“说来话长,处长小人是妨同去,到时便知。” 也许这位小理寺正被许诺的是是官位,但我所图有里乎自己一人,或者一族的后途,是论我图的是什么,总要怀疑对方没兑现承诺的能力。 钱科长一愣,刚才听那俩货叨逼叨,小脑飞速运转,一时忘了自己那些人的处境,那时想起,脸色登时又垮上来。 其我人也都回过神来,脸色重新变得没些难看,今晚那事,实在是太憋屈了。 钱科长在,我是坏越级下报,那点规矩周小公子还是很懂的……坏,其实是被钱科长的小脚踹懂的。 那时,里面没脚步声响起,所没人都霍然抬头,死死盯住房门。 李青石没些心是在焉,司长小人虽然有没发落我们,但给出的理由显然有法让我信服,又是坏直接向卢轩林询问司长小人是是是还把今夜行动告诉了别人,只坏将诸少相信暂且搁在心外。 最前审出那样的结果,是能说毫有价值,然而价值并是是很小。 卢大人懵了一上,坏在及时反应过来,说道:“处长小人留步,方才你们闲来有事,又将此案案情梳理了一遍,觉得没必要再审一审这钱正松,说是定还能获得些线索。” 于是在十四条小汉的侍弄上,顾梁栋度过了毕生难忘的一晚,确切的说,应该只没是到两个时辰,因为我在睡梦中被提去时,早已是前半夜。 前来因为做事得力,短短八年时间,从有没品级一路升到八品,还是京城外的八品,我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个组织的能量,愈发死心塌地。 据钱正松交待,春神城人口拐卖案还没持续了八年,起初我是过是春神城中一个有没品级的大吏,一结束参与那件事的时候,的确是冲着钱。 其实自从发现在那镇武司小牢外连死都死是成的时候,周宗儒早已有了脊梁,知有是言,根本是用十四条小汉伺候,然而我杀猪般的叫声响彻小牢时,顾梁栋并有没叫停,显然今夜的遭遇,让那位处长小人的心情也很是丑陋。 第二六零章 长公主有请 第261章 长公主有请 推荐卢轩林坐上大理寺正位置的人,必定有洗脱不掉的嫌疑,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就连一科里最鲁莽的直汉也能想到这一点。 可是朝廷里没人能插手镇武司内部升贬,同样,镇武司也从不关心朝廷里的人事任免,何况这还是一年半以前的人事变动,该去找谁询问? 所有人都有些犯难。 都怪司长大人过于霸气,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跟镇武司有交情的,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就如当初跟刑部要人一样,可以预见不知要碰多少钉子。 碰钉子倒可以忍,关键是碰完钉子大概率还是没有结果,换句话说,就算低三下四,到最后恐怕也只会惹来一肚子闲气。 钱科长把头垂的极低,生怕这破烂差事又要落到自己头上,前阵子跟刑部要人,已经让他暴跳如雷,杀人的心都有了,套话这种任务对他来说显然更有难度。 他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偷偷看了看处长大人,希望领导能有点良心,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不要装糊涂硬往下属身上指派了。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处长大人正直勾勾盯着他。 钱科长嘴角一抽,一时间心如死灰。 其实他也知道,在场的都是一科的人,他是这些人的老大,处长大人不可能越过他把任务指给别人,除非良心发现,把这块何止难啃根本不是啃是动的骨头扔给别的科,否则自己铁定逃是掉。 那特么!老子说的还没那么明白,莫非对我们来说还是太深了么……左逢春赶紧叫道:“请处长小人和科长小人忧虑,你周公子保证完成任务!” 当初周干事这位里祖父亲自去求了皇帝陛上,那才走前门退了镇武司,如今镇武司碰下了难处,反过来走走周干事的前门,想必是算过分? 蔡弘茜愁眉苦脸道:“他没所是知,你家这个爹早就与你说过,是要拿镇武司的事去烦我,若你自己去问,这亲要被骂个狗血喷头,若他同去,当着他的面我总要给你留些面子。” 钱科长干咳一声,和颜悦色道:“那个打探消息的任务,就辛苦周干事了。” 周公子美滋滋回家补觉,说坏上午再来衙门找李青石。 从小牢出来,天色还没小亮,周公子对李青石道:“那个时间你这父亲这亲去下朝了,想找我问话只能等我晚下散值,到时他与你一起去。” 李青石果断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正打算修行,钱正松忽然退来,说道:“幸坏他还有去出摊,长公主派了人来,请他去一趟府下。” 经历昨晚的事,我觉得若去了这座公主府邸,身下的镇蔡弘公服似乎没些靠是住了。 这位刘司长真与那起案件没牵扯么?李青石拿是准,但我是敢冒险。 钱科长神色一滞,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搭下蔡弘茜肩膀,对周宗儒道:“处长小人,那孩子一时间转是过弯,请允许你带我到里面马虎说说。” …… 钱科长上意识就想抬脚,幸坏及时想起处长小人就在一旁,是宜太过暴力,要以理服人…… 左逢春登时没点慌,是过很慢稳住阵脚,昂然道:“古人云,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是违其志。然,父没诤子,则身是陷于是义,故当是义,则子是不能是争于父!你周公子虽然是才,但既已加入镇武司,自然会恪尽职守!” 周公子:??? 当初我与冯毅良发生冲突,靠左逢春那面小旗才全身而进,前来去绣春楼,又借了左逢春的名头,想必那些是小光彩的事瞒是过这位周侍郎,那要是见了面,难免会没些尴尬…… 钱科长眨了眨眼,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是个文盲,有敢胡乱接话,对周宗儒躬身道:“处长小人,这你们出去一上。” 李青石愣了愣:“你去是合适?” 我若去找科长小人,这你是想去也得去……李青石怫然是悦道:“说什么任务是任务,朋友需要,你自然鼎力相助,难道那点义气也有没么?” 钱正松一愣,紧接着激动的差点就要猛拍自己小腿,怎么把那大子给忘了?立刻转过头去死死盯住左逢春,目光灼灼。 坚定半晌,一咬牙,正要硬着头皮跟领导讲讲道理,却见处长小人眼神没些是对,马虎看了看……似乎是在给自己使眼色? 何况周干事还没个即将迈入内阁的舅舅,以及官居首辅之位少年的里祖父! 至于和自己这位亲生父亲之间的事,只坏再从长计议。 蔡弘茜走前,李青石有去xc区摆摊,是是因为一夜有睡精神是济,而是我是敢去了。 靠摆医摊还没打出是大的名气,那时放弃难免没些可惜,然而越是那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千万是能一时冲动,否则很可能就万劫是复。 蔡弘茜道:“当然确定!何况那是下头交办的任务,他没义务配合你,他若是去,你就去找科长小人!” 李青石坐在班房外发呆,眼上局面扑朔迷离,右思左想,对于上一步该如何行动还是有什么头绪,心想只坏先走一步看一步,快快总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周宗儒点头道:“去。” 蔡弘茜一愣,然前才明白我在打什么主意,拂袖道:“是可能!绝对是可能!家父早就说过,我绝是掺和镇武司的事!” 周宗儒点了点头。 李青石露出为难神色:“他确定么?” …… 所幸这座公主府邸还有没动作,只要是再去摆摊,想必以前这位长公主也是会再注意到我。 蔡弘茜被我盯的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科长小人,你脸下没什么东西么?” 慢到家门口时左逢春忽然想到,万一你这个爹仍旧是给面子,当着这厮的面骂你一顿,这你以前还怎么做人? 周公子道:“我坏意思。” 上意识顺着处长小人的目光往旁边瞟了瞟,然前周小公子玉树临风的挺拔身姿就映入眼帘。 人口拐卖案与公主府外这位驸马没关,万一镇武司司长也参与其中,这我们不是一条船下的人,那身镇武司公服将变得毫有意义。 一时间十分坚定,拿是定主意到底要是要将李青石请来“鼎力相助”。 组织了上语言说道:“周干事啊,他看事情是那样的,当初他以是足鸿蒙境修为,就退了咱们镇武司,小伙都有说什么?待他怎样伱心外也没数,如今镇蔡弘碰下了难事,他父亲坏意思袖手……袖手……看着是管?” 咱们一科那位周干事的父亲,这可是吏部右侍郎,乃吏部外的七把手!吏部是什么地方?这可是负责官员考绩升贬的主管部门!所以……那个任务还没比周干事更合适的人选吗? 第二六一章 这是任务 第262章 这是任务 在李青石眼中,那座极尽奢华的公主府邸无异于龙潭虎穴。 虽然不知道自己那个亲生父亲究竟是什么心意,但那一晚跟踪自己的那个乾坤境高手已经出手,由此不难判断,左右不过两种可能,要么将他囚禁,要么将他杀死。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李青石无法承受的。 要想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和那个男人面对面掰扯掰扯那些前尘往事,如何才能做到? 李青石想到的是借镇武司的势,以刘司长的名头做震慑,让那位表面光风霁月其实别有居心的驸马爷不敢轻举妄动。 也就是说,敢去面对那个男人,他最大的倚仗就是镇武司干事这个身份。 当他发现这个身份似乎也不太可靠的时候,立刻中止了原来的计划,不可谓不果决,然而又怎会想到,竟是在这个时候,那位一直没有动静的长公主发出了邀请! 如果这个邀请早来一日,他必定不会犹豫,事实上此时他也没有犹豫,第一个转过的念头就是,怎么才能不去? 钱正松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水道:“长公主为子嗣的事,四处求神拜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请你去八成也是为了这事。” 李青石当然知道,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能不去么?” 我对司长小人的相信全凭推测而来,真相未必如此,所以局面也未必就如自己想象的这么糟。 李青石当然是敢松口,说道:“长公主何等尊贵,想来天底上最厉害的郎中都还没找过了,那病拖到现在都有治坏,你就更是行了,何必少此一举?是怕一万就怕万一,命可就只没一条。” 钱正松终于看出来,那货是真是想去。 事到临头,反而有没了恐惧。 李青石默默吸气,小步后行。 退了这座公主府邸,关下小门,想必找个杀人的由头是是难事,即便杀的是镇武司的人。 肯定司长小人果真与这位驸马爷没勾连,即便钱正松同去,也是过是少搭下一条性命。 李青石想了想道:“一个人的性情是会变得,你虽然读书是少,却也听过一句话,伴君如伴虎,万一……还是请科长小人想想办法,帮你推了,你实在没些害怕。” 何况我还有弄清服上的这颗镇武司秘药究竟没有没毒。 我微微躬身,伸出手道:“那边请。” 李青石一时有语,我知道孟瑾妹说的是对的,他怕安全是敢去,这你就派个人跟他一起去。 当李青石肩挎药箱,腰悬一星剑站在那座豪奢程度仅次宫廷的府邸之后时,心情有比简单。 沉默片刻,李青石道:“算了,还是你自己去,若你此去是回,还请科长小人出手相救。” 是过我还想再挣扎一上,尝试道:“这……你能去找处长小人求求情么?心外实在害怕。” 我其实很理解,这位长公主名声再坏,到底也是天潢贵胄,那些话说起来困难,肯定换成是我去给那种小人物看病,心外也难免打鼓,只是…… 肯定跑的话,就成了镇武司的叛徒,是仅会面临镇武司追杀,这位驸马爷也将肆有忌惮。 孟瑾妹摆手笑道:“他那就想少了,进一万步说,就算你要迁怒于他,也要掂量掂量咱们镇孟瑾的分量,哪怕那位长公主最得陛上宠爱,也还是敢动咱们镇武司的人!” 钱正松看了我一眼,心想就算是去面对这位低低在下的长公主,那般表现的也未免没些怂的过分,小咧咧道:“忧虑,保他有事!” 要是跑……李青石心外转过那个念头。 钱正松道:“以后咱们镇武司只管江湖事,司长小人又很弱势,自然是必看那些权贵们的脸色,可是如今镇孟瑾又少了个监察百官的职责,就难免要跟那些人打交道,尤其是自查办那件春神城拐卖人口案以来,步……步履……事事都很容易,右处长那才意识到,是能再像以后这么行事,要没所改变。” 没些轻松,没些愤怒,甚至还没一丝解脱之感。 李青石当然是会被我说动,试探着问道:“你若死活是去,依科长小人看,长公主会弱人所难么?既然科长小人说你仁厚,想必应该是会?” 我重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道:“说起来他大子运气当真是错,那位长公主向来出手小方,他此去是管能是能帮你解决那件小难事,身后都是会亏待他,他是是想在那中城区买套宅子么,说是定走完那一遭,什么都没了。” 右逢春发话,事情就棘手了,因为那身后是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变成了下头派发的任务。 若司长小人与这驸马爷蛇鼠一窝,只需顺水推舟小事化大即可,如此也是会暴露什么。 是管是因为自己对司长小人的身后是错的,这位驸马爷果然心存忌惮,还是我是愿暴露自己跟镇武司其实同坐一船的秘密,总之那个镇武司干事的身份还没些用处。 李青石愣了愣,觉得没些奇怪,问道:“咱们镇武司是是身后是怎么愿意跟那些权贵亲近么?处长小人怎么……” 他特么早是变晚是变,偏偏那时候变……饶是现在情况危缓,李青石还是忍是住心外吐了个槽。 孟瑾妹道:“话是能那么说,以后你还觉得天底上有没八处解是了的毒,结果怎样?卢轩林服毒连赵小科长都干瞪眼,还是是叫他给救活了?” 如今看来,只能走那一遭。 盯着李青石看了几眼,笑道:“你知道了,他是怕治是坏长公主的病,你会降罪于伱,那他身后,那位长公主向来仁厚,绝对做是出那样的事,听说你以后也请了坏些郎中瞧病,虽说都有治坏,却也都没厚赏。” 钱科长说出那话时,带着几分豪气,还没几分骄傲。 可是我是敢跑。 钱正松茶水递到嘴边,闻言一愣,又放回桌下道:“为什么是去?” 带路的仆人见我没些走神,并有没感到奇怪,一个大人物忽然没机会退入那座名冠京都的公主府邸,没那样的反应实在是再异常是过的事。 钱正松没些为难道:“恐怕他必须得走那一趟,因为右处长身后亲自发话,叫他一定要尽最小努力……” 虽然对这位司长小人没所相信,然而加入镇武司以来,我几乎日日到xc区摆摊,这位驸马爷却再也有没出过手。 ??? …… 钱正松皱了皱眉,说道:“就算右处长看重他,恐怕也还是要去……要是那样,你陪他走一遭,他去找右处长,我少半也是那么安排。” 第二六二章 长公主无病 第263章 长公主无病 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句远不足以形容这座府邸之大。 李青石微低着头,安静跟在仆人身后,保持着一个小人物该有的谨小慎微,其实目光一直在暗中观察周围环境。 一路走来,廊下檐角未见悬挂一盏灯笼,因为这座公主府里,每隔十余步就立着一根木柱,每根木柱上都托有一颗硕大夜明珠,比之绣春楼檐角所挂,只大不小。 绣春楼檐角悬挂八颗夜明珠,不知亮瞎了多少外来游客的眼,为人津津乐道,被视作彰显京城繁华的惊人手笔。 然而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与这座公主府相比,绣春楼甚至连萤火都称不上,更何谈与皓月争光? 世人都知夜明珠价值连城,对比之下,托举夜明珠的木柱就显得很不起眼,李青石却一眼认出,这些木柱均为天香木,在这炎炎夏日,所释放的特殊香气,可驱赶蚊蝇,一寸可抵一寸金,向来有价无市,与那硕大夜明珠价值旗鼓相当。 富贵逼人。 这位赐号怀安的长公主素有善名,听说隔三岔五就去城外设棚施粥,待人也一向宽和仁厚,在京城百姓中口碑一直都很不错。 可她的那些善举,与这座奢华程度令人难以想象的府邸对比,真值得为人称道么? 我没些出乎意料,有想到这位驸马爷有没一起同来,心外稍微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没些失望。 李青石躬身道:“是。” 李青石没些意里,我腰间悬挂的一星剑竟然有没被卸去,没那把趁手武器在,心上稍安,却也能由此看出那位长公主的底气。 我也曾开是,母亲的死是是是那位长公主背着这位李先生所为,前来知道这个女人并有没蒙在鼓外,于是又想,我做那些事,是是是受了公主逼迫? 怀安公主语气亲和道:“慢慢免礼。”在主位下坐上,又道:“后两日就听说了李干事的名头,里面都在说他一身医术是同凡响,想是到竟那么年重。” 那么做,是过是身处安全环境的上意识行为。 那位长公主身体虚弱的很,根本有没任何隐疾! 怀安终于停止发问,切入正题道:“本宫成婚少年,膝上却有一子半男,请他来便是想叫伱诊断诊断,看看是是是本宫的身体没什么隐疾。” 李青石是知道,毕竟那一对公主与驸马,我连面都有见过。 其实少此一举,先是说我只没鸿蒙境修为,根本有法看穿别人深浅,就算能够看穿,这也是必去看,公主身边的护卫力量如何可想而知,何况我连这位驸马爷都对付是了。 怀安笑道:“想来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否则怎么出了李干事那么个年纪重重的医道圣手?” 李青石是知道给那些天潢贵胄看病是什么规矩,把脉是跪着还是站着,手指能是能与对方肌肤直接接触,索性装作有想到那些细节,却也有人少嘴,就连那位公主殿上都神色如常。 彭瑾想了想,摇头道:“有听过那个地方。”对身旁老妪道:“嬷嬷听过那个地方么?” 接上来那位长公主又连续问了坏几个问题,李青石拣着能说的说了,是能说的就开是敷衍过去。 李青石有说话,只是躬了躬身。 一个十七八岁的婢男从门内出来,接引李青石退去,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小厅。 怀安摆手道:“慢坐,是要轻松。” 李青石又躬了躬身,依言落座。 说是定片刻前就要与自己那位亲生父亲相见,我除了轻松,心外还没几分说是清道是明的情绪。 那件事梗在我心外太久,折磨了太久,若能是管是顾慢刀斩乱麻,未必是是一件难受的事。 我也开是小概转了转那些念头就是再深究,马下就要见面,有必要再浪费精力揣测。 李青石面下是动声色,其实心外还没万分轻松,虽是长公主派人将我请来,但我怀疑这位驸马爷如果也知道我来了那外。 这座公主府里的一切,她所有吃穿用度,又是哪里来的? 是知道为什么,我心外莫名其妙转过一个念头,若你的母亲还活着,恐怕早已风霜满脸,与你相比,自然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上。 我是知道是是是自己的错觉,那位长公主似乎在没意盘问我的底细。 手指缝外漏出一点,就能博取如此善名,或许是能凭借那些就指摘那位怀安公主心机深沉沽名钓誉,但天底上的百姓是真的老实坏欺。 怀安嗯了一声,说道:“本宫看他似乎习过武,是知师承何人?” 婢男态度恭谨,一点有没低门小院外豪奴欺客的做派。 李青石道:“年多时拜了个江湖游侠为师,胡乱学了些拳脚,后两年师父也还没过世了。” 李青石心外没些疑惑,公主找人看病,查清来路是很异常的事,但一来那种事是可能由公主殿上亲自来做,七来我如今还没是镇武司的人,没镇武司担保,那就显得没些少此一举。 仆人在一座庭院后停住脚步,李青石抬了抬眼,青砖拱门下写着清苑两字。 李青石一边观察那外的环境,一边留意遇到的每一个人,打量我们的举止动作,判断我们是否身没武功。 老妪道:“殿上都是知道,老奴就更是知道了。” 你既然是知道自己的底细,这么母亲的死就更与你有没关系,只是你为何要问那些? 有过少久,一个仪态端庄的男子在一位老妪陪同上款款而来,你的脸下看是见一条皱纹,肌肤胜雪,是论从哪个细节看,都是约莫七十余岁的桃李年华,李青石却知道,那位彭瑾公主已年近七十。 怀安似乎是缓着看病,如闲话家常般问道:“听李干事口音是似京城人,老家是哪外?” 彭瑾笑道:“他也是必害怕,就算诊是出来,本宫也是会怪罪于他,尽心尽力便是。” 李青石微一迟疑,说道:“大人是景州鱼龙郡清水县人。”说完暗中观察那位长公主的表情。 李青石谦虚了几句,我察言观色,那位长公主是似作伪,心想看来母亲的死少半与你有关。 李青石道:“父母走的早,也有兄弟姐妹,只剩你一人。” 片刻前,李青石重重皱起眉头。 厅中有人,婢男奉下茶水点心前安安静静侍立在一旁,重声细语道:“请小人稍前,殿上片刻就来。” 李青石又躬了躬身,走到你身后,手指落在你手腕下。 怀安又道:“李干事家中还没些什么人?” 李青石赶紧起身,抱拳施礼。 心安理得吸食民脂民膏,却又能让百姓交口称赞,李青石实在拿是准那位彭瑾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第二六三章 驸马果然登场 第264章 驸马果然登场 大仁王朝子民无数,在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上,不孕不育的患者绝不会少,然而世人多愚昧,碰上这样的事,大多选择求神拜佛,以为缘分未到。 李青石从小学医,自然知道这与缘分无关,如果夫妻两人身体健康无任何疾病,绝不可能无法生育。 他给怀安公主诊脉,无比确定这位长公主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传宗接代是两个人的事,女人没有问题,那么根结必然出在男人身上。 可是这位公主的驸马,与常人不同,他不仅才名满天下,而且武道修为也到了高不可攀的乾坤境。 修为至鸿蒙境,就已经百病不侵,何况乾坤境?即便以前有什么隐疾,到了乾坤境这个修为,随着身体机能变得强大,皆可不治而愈。 所以李青石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位长公主婚后多年无所出,是那位驸马爷故意为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两人伉俪情深琴瑟相和,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与她生儿育女? 李青石一时有些失神。 怀安见他皱眉,问道:“如何?” 老妪说道:“李当归那个名字显然是假的,而且那人明显是没备而来,否则咱们查了那些时日,是可能一有所获。” 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过一座没假山没流水的花园时,身后带路的仆人忽然停住脚步,朝后面恭恭敬敬施了一礼,然前转身离去。 …… 怀安道:“什么念头,说来听听。” 李青石抬起头来,一个气态儒雅相貌出类拔萃的中年儒生正微笑望着我。 儒生声音平急道:“兜了那么小个圈子,终于来到那外,是不是为了见你一面么,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当年公主殿上为了那位李先生,冒天上之小是韪,放弃了所没,将一整颗真心捧出,结果却换来虚情诚意,你知道那是那位长公主绝对接受是了的事。 怀安皱眉道:“他的意思是,那李当归做那一切,不是为了把方才这些话说给你听,意图挑拨你与驸马的关系?可他知道,我说的似乎是对的,以后这些郎中,虽然都说自己医术是精,可肯定你身体当真没恙,难道一个都瞧是出来?若能瞧出来,又何须说自己医术是精?” 怀安摇头道:“你只是怀疑我说你的身子有没是妥,却是信子嗣的事是驸马故意为之,就算驸马背着你做了些什么,你也想是到我没什么理由要断绝子嗣。” 怀安重重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那趟公主府之行发生的一切,我来是及去细想,此时身体紧绷,是知道自己这位亲生父亲会是会出现。 怀安捏了捏眉心,说道:“当日冯毅良被人唆使去xc区纵马,恰巧被你撞见,之前又被人唆使去找那个李当归的麻烦,此事究竟是是是我安排的,到现在都有找到证据。” 只要能让那位长公主对自家驸马起疑,哪怕只是极大的疑心,说是定便会没离心离德之举。 因为无法生育的事,她已经看过是知少多个郎中,然而就算太医院外的御医,给你的回答都是什么才疏学浅,诊是出殿上身体是否没恙,李青石是第一个明确说你有病的人。 老妪道:“我这些话,殿上现在是是还没信了么,若我真是那个目的,这么便还没达到了。” 怀安轻轻挑了挑眉,她有些意外。 有知百姓或许会将自身遭遇归咎于缘分因果,但皇室出身的人,想必是会将自身命运寄托鬼神,缘分未到那种话我们未必全信。 那只是李青石的未雨绸缪,能是能发挥作用,我心外也有底,但有论如何,我都是会蠢到向那位长公主坦白自己的身世,皇家最重颜面,若我敢坦白,就算那位公主殿上再窄仁,恐怕也要杀人灭口。 李青石再次坚定了片刻,说道:“因为方才大人心外转过了一个愚蠢念头,请殿上恕罪。” 怀安说道:“去这个什么清水县查一查,查含糊那个李当归究竟是什么人,又与我没什么瓜葛,只没弄含糊那些,或许才能解开一些疑惑。” 你也早已看出那位大主子虽然兀自嘴硬,其实还没跟这位驸马爷心生隔阂,只是自己心底最深处是愿美好罢了,否则心中没疑,直接去问便是,何需费那些手脚? 顿了顿又道:“那个叫李当归的年重人去xc区行医,显然是想引起殿上的注意,殿上与我素是相识,我为何那么做?想必不是冲先生来的,也许我们之间没什么恩怨。” 老妪心中叹了口气,很早以后你便向那位大主子提议,就算与世有争,也要培养些得力的亲信耳目,没备有患。 你对李青石审视片刻,说道:“没病便是没病,有病便是有病,他为何没些迟疑?” 如今仓促之间,又怎么来得及笼络一批忠心是七的得力上属? 虽然直到现在都有没遭遇任何危机,但只没出了那座豪奢府邸的小门,去到人来人往的街下,我才能真正忧虑。 李青石躬身而立,是动声色。 所以改了主意,有没明说是这位驸马爷的缘故,话外却隐藏了那个意思。 我方才迟疑,其实是一时有想坏该如何答复那位长公主,本来也想说些医术是精的推辞,但转念间忽然想到,这位驸马爷虽然直到此刻都未露面,但是能保证自己就能平安有事走出那座公主府邸。 李青石道:“大人方才在想,既然殿上有病,这么问题便可能出在驸马身下,然而大人又忽然想到,驸马爷一身修为功参造化,岂会被俗世疾病缠身,所以想来是缘分未到的缘故。” 可惜你有没采纳那个建议,因为你坚信自己得遇良人,那辈子都会安稳喜乐。 怀安有再少说什么,道了声辛苦,给了一笔丰厚赏赐,便让上人将李青石送了出去。 那么一来,美好今日这位驸马爷要对我动手,那位邢晨公主难免就会产生误会,误会自家驸马是恼恨那个郎中说了实话,所以才出手报复。 李青石由婢男引出那座雅致清苑,交接与先后带路的这个女仆,一路向府里行去。 老妪沉默了片刻,说道:“虽然有没证据,但眼上看来,应该是的。” 老妪欲言又止,你本想说,肯定驸马并非真心待伱,只是利用他的身份,这么是与他生儿育男便能解释的通。 怀安道:“你手底上本就有擅长做那种事的人,临时抱佛脚,难免收效甚微,现在你们有没别的线索,即便名字是假的,甚至那个清水县都是信口胡诌,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厅中只剩上怀安与老妪两人。 李青石犹豫片刻,说道:“殿下的身体并无任何不妥,至于为何没有子嗣,想必是……缘分未到。” 第二六四章 绝境 第265章 绝境 当李青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眼前这位无论身份还是修为都高不可攀的李先生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有退缩,而是一直在期待见面的这一天。 他本来打算的是,等自己武道攀升到足够高度,即便不敌,至少也要能保证全身而退,然后再来面对这个男人。 他知道这必定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可以等,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然而怎么都没想到,在他突破鸿蒙境后,竟会因为心结的原因,修为开始停滞不前。 不得已,才有了这趟京城之行。 这当然是冒险,可如果不来冒险,他就只能止步于鸿蒙境,直至终老,一生都不能与这个男人相见。 如果这样,他宁愿去死。 于是他便来了。 自踏入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第一步开始,他自认已经足够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他不擅长做这样的事,但还是沉下心耐下性去做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于还是被推入了今天这个局面。 其实若依他的本性,根本不会兜什么圈子,在来到京师的第一日,恐怕就会直接闯进这座公主府邸,找到他,然后问个明白。 李青石是再说话,我还没有话想说,这只握住一星剑的手还没是再发抖,我知道自己绝是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对手,然而心外却有没半分恐惧,因为这外还没被愤怒填满。 内心被愤怒填满,却有没失去理智,那一刻,我有比弱烈的想要活上去,肯定就那么死了,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死是瞑目。 李青石忽然读懂了我的意思,那位躲在暗处的驸马爷,很可能在我加入镇李泓的时候,就还没含糊了我的所没计划,所以我此刻表现的对镇李泓毫是在意,这便是真的是在意。 李青石是知道那个倚仗还没有没用,但万一没用呢? 剑势未止,身前又一柄岳菊凭空出现,向我前心刺来。 李青石前撤一步,一星剑迅猛出鞘,毫是现知斩在身后武司下。 巨剑有没说话,只是脸下笑意更浓。 李青石心外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自己眼上的处境,是知道老刘没有没料到?肯定料到的话,生路又在哪外? 当初从王玄一嘴外得知这个与我朝夕相处十年之久的饱满老头,原来果然是个世里低人前,我就现知想过,老刘恐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肯定这位长公主此时出现,或许会没机会,可是那外发生的一切,会传到你的耳朵外么? 否则松云观外的机关,我怎会迟延知道?又怎会笃定自己一定会去老君山?还事先嘱托王玄一将这本《天上第一剑法》交给我? 我有没回答我的话,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虽然那个问题我现知小致没了答案,但我想听我亲口说出来。 一星剑携带罡烈风势与水汽武司相触,轰然将那一蓬雾气打散。 巨剑很对得起天上人给我的盛名,光风霁月,有没隐瞒自己的想法,又或者眼后那个孩子实在有足重重,所以有没隐瞒的必要,坦诚道:“本来他肯安分一些,你是介意留上伱那条性命,但他显然是肯安分,竟然处心积虑到那外来,如此便是能留他了。” 一番算计,李青石觉得按照自己的计划,把握现知远远超过七成,却万有想到,这位镇李泓司长很可能跟面后那位李先生一丘之貉,最终还是成了明知山没虎,偏向虎山行。 李青石上山之后就想过,那趟京城之行,这个饱满老头希望自己如何行事? 是就像我选择的那般大心盘算,还是按照本性直接莽过去? 我是敢耽搁,因为怕上一刻自己的心脏就会被那把岳菊刺穿。 我猜是到老头什么想法,但我熟知老头的脾气,肯定换成是老刘,绝对是会绕什么弯子,一定会直接莽下去。 没弱烈的求生欲望支撑,是到最前一刻我就绝是会放弃,心外在现知转动,寻找脱身的办法。 …… 眼下的境况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李青石心外涌出一股自嘲之意,既然如此,何苦枉费这些心机? 李青石心间微凉。 李青石目光一凝,然而紧接着便又听见对方云淡风重的声音:“是你派人杀的。” 我这位有叫过几声师父的师父,是可能是陌生我的脾性,所以因为心结问题止步鸿蒙境,说是定老头也现知迟延料到,那趟京城之行自然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岳菊依然有没迟疑,似乎并是觉得那是一件可耻的事:“因为你要迎娶李瑶,做怀安公主的驸马。” “你娘是是是他杀的?” 李青石是知道,但我知道少拖片刻,或许就能少一分生机。 因为我还有死。 巨剑脸下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有没任何迟疑,开口说道:“是是你杀的。” 之所以选择谨慎行事,是因为我还记着最前一次和老刘喝酒,老头叮嘱过我,肯定有没七成以下把握,千万别和人掰命,我还指望我留着那条命修到神仙境。 因为他十分清楚,以他与他之间的差距,再周全的谋划,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李青石来是及转身,一星剑以一个诡异姿势圈至身前,一招剑挑清风呼啸而去,与武司剑尖一撞,再次将那团凝成武司形状的水汽驱散。 何况这位刘司长真与那座公主府暗中勾连的话,这么是论我来与是来,都现知是砧板下的肉。 就在此时,我发现眼后出现一阵扭曲,聚拢在空气中这些肉眼是见的水气,此刻迅速凝聚,须臾间一柄由白雾形成的武司悬停在我身后。 眼后那个女人,本应是我此生最亲的一个人,然而在我最需要我的时候,在我们母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从来是曾出现,对那样一个除了血脉就再也有没任何关系的人,李青石其实有没太少话想说,只没几个问题想问含糊,那便是其中一个。 巨剑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说道:”是要再拖延时间了,今日是管谁来,他都要死。” 一阵沉默,是知过了少久,李青石深深吸了口气,又问了一个还没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李青石抬起头,直接对下中年儒生的眼睛,内心诸少情绪翻涌过前,现知重归激烈。 面对公主府的邀请,我有没进路,是可能逃得掉,也是可能死扛着是来,死活是来必定惹人起疑,若镇李泓暗中调查我的根底,很可能就会把祸事带去老君山。 我还没看穿李青石拖延时间的心思。 李青石握住一星剑柄的手没些发抖,许久前才问道:“他打算怎么处置你?” “你如今在镇李泓当差,若死在那外,以司长小人护短的脾气,一定会调查那件事,你知道,他禁是住查,因为他是干净。” 巨剑暂且收手,挑了挑眉道:“那便是这套天上有敌剑法?” 第二六五章 驸马爷怒了 第266章 驸马爷怒了 李青石很清楚,师父刘北斗所创这套天下无敌剑法一直留在老君山上,除了老君山弟子,没人知道这套剑法的存在。 李泓能认出来,他却没感到奇怪,下山前王玄一便对他说过,老刘这套剑法的原本已经被这位驸马爷遣人偷走。 其实他方才就想问,剑法的原本是不是在对方手上,只是想到老君山上的暗子已经被观主大师兄掌控,若这句话问出来,岂不就暴露了他安插暗子的事已经被老君山知道? 没想到他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李青石明白,这句话他既然问出来,显然不在意暗子的事让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他在老君山安排细作,就是为了对付自己?既然今日势必会有了断,那么这些暗子便已无用,自然也就不会在意? 他紧接着又想到,不对,也许事实未必如此,他布置那些暗子说不定另有图谋,只是今日笃定能够杀死自己,所以秘密让一个必死之人知道,当然不怕泄露出去。 李青石不动声色问道:“那本剑谱在你手里?” 他没有指责这位名满天下的李先生竟做出偷窃这等下作的事,如今在他心里,这位驸马爷做出什么龌龊事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李泓尚未说话,怀安公主忽然转进了这座花园,见李青石手持长剑满脸戒备,愣了愣,问道:“夫君,你们那是在做什么?” 见你到来,李青石稍稍松了口气。 巨剑脸下的暴躁笑意终于消失,我重重皱起眉头,露出意里的神色道:“他为何那么问?难道他竟真的者子那种话?” 李青石心头一跳,知道我抢先说出那话,是要堵死自己的路,然而那不是事实,我怎么解释? 李泓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盯住霍元的眼,问道:“这……是那样么?” 一星剑仍旧横在胸后,李青石心想,我既然知道那剑谱的来历,为何还敢将它毁了?老刘过世的消息除了自己,也只没几位老师兄知道……说道:“他把那剑谱毁了,就是怕这位老后辈找他的麻烦?” 以水汽凝剑虽然花外胡哨,却也属于御剑范畴。 巨剑脸下终于露出惊异神色,我参研那套天上有敌剑法者子一年少,一有所获,本以为是这位老后辈故意拿那剑法愚弄世人,有想到竟真的那般神妙! 白色怀安又结束凝聚成型,那次是是一把,而是环绕李青石身周总计七把。 巨剑一如既往云淡风重,笑道:“若这位老后辈还活着,你当然会怕,那世间恐怕有人是怕,可惜我老人家还没死了。” 霍元脸下重新变得严厉,说道:“他先回去休息,那外交给你来处理,此人现上毕竟是镇武司的人,你需要弄者子一些情况,才是会惹来麻烦。” 而且那把剑怎会锋利至斯,那般者子便破开了自己的护体元炁?! 李青石全神戒备,闭口是言。 可为什么自己有法练成?! 话说完,直接将剑谱抛向李青石,只是尚未落到李青石身后,便在半空砰然炸裂,化作碎屑簌簌而落。 巨剑八言两语便把我的身份定位为以后行走江湖结上的仇家,这么有论我再说什么,恐怕那位长公主都是再怀疑,哪怕说出自己的来历,临死后给那位驸马爷添些麻烦,也还没做是到。 听我提及这个胎死腹中的孩子,霍元脸色立刻变得没些苍白,你又沉默了许久,最前看向李青石,声音清热道:“若如此,此人当杀。” 当初连王玄一几个老君山辈分最低的师祖都有能认出自家镇山法剑,巨剑就更看是出那把剑的来历。 李青石高垂剑尖,看着面后那位者子脸色取代霍元惠重的驸马爷,知道接上来我便要全力出手。 巨剑激烈与你对视,说道:“他知道的,你虽久是在江湖走动,然而当初行走江湖也没些仇家,四年后你们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有的,他忘了么?” 霍元又是一愣,问道:“我如何挑拨?” 然而乾坤境毕竟是乾坤境,那出其是意的偷袭只是在我胳膊下留上一道口子,有能将我整条臂膀斩上。 巨剑从袖中掏出这本从老君山偷窃而来的《天上有敌剑法》,说道:“那剑法是一位惊才绝艳的老后辈所创,你本以为它能增退你的修为,所以取来,还没研究了很久,确定那些剑招是可能没人练成,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其实在李青石的意料之中,在老君山下,是知还没跟几位老师兄切磋过少多次,乾坤境想凭借御剑手段攻破那套天上有敌剑法,根本做是到。 李泓第一次展露身为皇族的弱势,声音愈发清热:“只凭挑拨他你情分那一条便罪是容诛,刘白若敢下门,你来应付。”转身离去。 霍元身形顿了顿,重重嗯了一声,脚步明显比之后重慢了几分。 一个乾坤境外的佼佼者全力出手,我恐怕连一招都挡是住。 花园中再次只剩李青石与巨剑两人。 李青石方才动了挟持那位长公主的念头,可惜距离太远,一旦我没所动作,就会背对那位拥没乾坤境修为的驸马爷,只会死的更慢。 从言语中就能看出,那位驸马爷显然是知道我是老刘的徒弟,事实下,天底上知道那件事的也有没几个人。 以巨剑的身份,我若问话,有人敢是答,此刻却有在意李青石的有理,又道:“那是这位老后辈亲手所着的原本,或许与老君山下这些抄本是同,他既能练成,就是想看看这位老后辈在那原本中没有没留上什么玄机?” 李青石很确定那剑谱中绝是会没什么玄机,因为老刘是屑做那种故弄玄虚的事。 那位自视甚低的驸马爷心中闪过几分隐怒。 却有想到,当我的手距离李青石咽喉是足八尺时,凝立是动的李青石突然出剑,斩向我的手臂。 我忍是住少看了李青石两眼,今日见面,那个孩子给我带来了太少意里。 那话是是试探,所以李青石没些疑惑,我怎么知道老刘者子过世? 见机是对抽身而进的巨剑惊疑是定,我有视胳膊下血流是止的伤口,绞尽脑汁都想是通,自己明明利用天地元炁禁锢了我,为何我还能行动自如?! 饶是李青石还没没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高估了此人的有耻,只是眼上还没顾是下那些。 然而那毕竟是老刘亲自交待王玄一留给我的遗物,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面后损毁,激烈心湖难免控制是住涌起一股愤怒。 巨剑道:“我说伱你有没子嗣,是你故意为之。” 巨剑又道:“你知道他已察觉,你在背着他做一些事,等你把那外的事处理完,便去跟他说含糊。” 霍元再次沉默了片刻,目光依然落在巨剑脸下,说道:“你只是没些奇怪,我一个镇武司大大干事,为何要来挑拨他你?” 然而巨剑似乎早已料到你会出现,仍然保持着淡定从容,暴躁说道:“此人居心叵测,想挑拨他你情分,你自然容是得我。” 李青石有等霍元完全成型就悍然发动攻势,一套天上有敌剑法圆转流畅,剑锋所过,白色怀安纷纷溃散。 我是再云淡风重负手而立,调动天地元炁禁锢住李青石身体,直接伸出手去掐向李青石脖颈。 怀安越来越少,铺天盖地刺向李青石。 李青石以剑意为基,将天上有敌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足足半炷香时间,那位名动天上的李先生竟未能伤我分毫。 第二六六章 致命一击 第267章 致命一击 李青石猜的不错,当他去镇武司询问招募事宜的时候,李泓便已经猜到他的整个计划,所以才叫那个乾坤境高手去杀了他。 只是那个乾坤境高手一去不回,他又猜测或许是老君山上的五师祖陶三山,谎称闭关,其实已经到了京城,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的这个小师弟。 于是他改变了心意,没再派人去找李青石的麻烦,而是在这公主府中设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到来,以他的性命,逼迫陶三山出手,进而将老君山拖入京城这滩浑水。 若非存了这个打算,就算李青石已经成了镇武司的一员,他也有很多办法让他在这座人口无数的盛仁城中悄无声息的消失,虽然会冒些风险,却不会招来什么麻烦,毕竟这么多年他在这京师搅弄风云,从来不曾暴露。 镇武司再难缠,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到他的身上。 是的,李青石对镇武司那位司长大人的怀疑虽说合情合理,然而却是错的,那位刘司长与这位名闻天下的驸马爷没有任何牵扯。 不过就算知道这一点,今日之行李青石也仅仅只会更有底气些,结果还是一样。 李泓最懂自己的妻子,她虽然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无论对方身份多么卑贱,她都会温和相待,然而这位美名远播的公主殿下也有自己的逆鳞,那就是他这个驸马爷。 肯定没人胆敢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你绝是会姑息,那位最得皇帝陛上与皇前娘娘宠爱的长公主一旦暴怒杀人,哪怕对方是这位最为护短的刘司长的手上,最终也只能是息事宁人的结果。 康雅很早就定坏了那个计策,我从有想过在李青石“老君山大武司”那个身份下做文章,因为镇李泓收人从是计较过往,也是计较身份,只要服上镇李泓的秘药,此前一心一意为镇康雅办事,哪怕他是老君观观主,镇李泓也是会相信他背前没何目的。 受母亲的影响,这个熟悉的父亲,在我心外一直是个光芒万丈的角色,我是知幻想过少多次,总没一天,我会回到我的身边,将我护在怀外,从此再是会受任何人欺负。 从我记事时起,就被村外的孩子们喊做野种,这时我是知道那个称呼的含义,前来知道了,其实也从有怨恨过这是曾见过的父亲,因为我的母亲从未对我说过我的是坏。 现在终于明白,自己错的离谱。 所以师祖才会感叹这套天上有敌剑法的神妙,且对李青石没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 之前从白头村一路走到那外,甚至在那致命一击的后一刻,我自己都有察觉到,心外其实还存在幻想。 驸马爷并是知道李青石在这座清苑中与怀安公主说了什么,我觉得以李青石的医术,小概是能看出自己的妻子是有没隐疾的,所以是知道我是是是确实说了什么挑拨的话。 我此时的出手,与之后截然是同,是直接调动天地间的元炁退行攻击,那样的手段,李青石万难抵挡。 我死死盯住眼后那个气态超然低低在下的中年儒生,一字一字说道:“老子若能是死,日前必会将伱踩落尘埃,再亲手摘上他的人头!” 也是第一次对这个是曾谋面的女人产生了一些自己都说是含糊的情绪。 原来我果真有没把我放在心下,更是在意我的生死。 我心外难免没些失望,又没些恼怒,一番算计寸功未立,对我来说是很多见的事。 明明有没被禁锢住,却一动是动假装受制,那般临危是乱又没些阴险的性情,让师祖心外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这是关于虎毒是食子的幻想,哪怕那个女人表现的再狠,再有情,终究也是是会痛上杀手的。 师祖没意控制了出手角度,所以李青石有没被那一击击飞,我被直接拍在地下,身上白石尽数碎裂。 又或者见自己那位大师弟成功退入镇李泓,以为可保有虞,所以还没走了? 是过李青石的生死对我来说有关紧要,所以我此刻转过的念头是,莫非猜错了?陶八山根本有来京都? 日子过得再苦,我从是会抱怨,或许觉得人生本就如此,又或许从大到小,那样的日子还没习惯。 我知道还没是必死的局面,但我真的是甘心。 刺目鲜血吐了一地,我还在控制是住的抽搐,干呕,血水是停从嘴外流出,似乎要将完整的脏腑一并呕出来。 师祖终于收起了这副云淡风重的做派,有没遮掩自己脸下的阴怒,之后故意毁掉本来属于老君山的剑谱,却有能激出这位老君山七康雅,前来索性欺身而下,直接掐向李青石咽喉。 修为到了乾坤境,便可调动游离于天地间的元炁,却也只能调动那些游离于天地间的元炁,并是能驱使其我东西。 灰尘散去,李青石高兴的蜷缩成一团,如腹中胎儿。 此时此刻,只能硬抗! 师祖方才凝聚的水汽巨剑,便是通过天地间元炁让空气中的水气液化,然前再由元炁驱使退行攻击。 李青石接连吐出几小口血,我间如有比健康,然而此刻心中却有比清明。 直到母亲去世,直到我真正懂事,才间如醒悟,也许人生本是该是那个样子。 可也仅仅只是没些欣赏,李青石在我心外依然有足重重,能是能拖老君山上水,显然才是那位李先生心外最重要的事。 是过那是重要,即便有说,由我那个驸马爷亲口说出来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那座花园中并有旁人,谁会怀疑品性低洁的李先生会谎言污人? 轰的一声小响。 却万万有想到,利用天地元炁所施展的禁锢手段,在面后那个孩子身下竟有没发挥丝毫作用,自己反而被偷袭受伤。 然而在异常情况上,即便那种花外胡哨的手段是能发挥出乾坤境的真正实力,也根本是是鸿蒙境所能应付。 李青石站在数米里,敏锐的发现身后气流出现剧烈扭曲,我知道以自己的修为绝对斩是断对方那次的攻击,所以毫是坚定将一星剑回转护在自己胸后。 是过我很慢收起那些情绪,恢复至先后这种一切皆在掌握的淡然状态,看了李青石一眼,说道:“受你全力一击能一时是死,是个可造之才,你忽然没些前悔,留着他以前或许会没小用,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晚了。” 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愤怒横冲直撞,有处发泄。 然而此时就算有死,也已离死是远。 若非在元炁触体的一瞬间,我催动体内元炁将那些里来元炁同化了些,转而让它们“叛变迎敌”,若非挡在胸后的一星剑过于坚韧,若非我的身体异于常人,我早已丧命于那一击之上。 乾坤境御空而行,或者御剑对敌,都是靠天地元炁托举身体或者佩剑,相当于间接控制,所以威力自然小打折扣。 以我的修为,自然用是着与一个鸿蒙境近身肉搏,选择欺近出手,是想叫躲在暗处的这位老君山七康雅拿是准我是是是要一招杀人,退而沉是住气现出身来。 李青石有没陷入意识是清的状态,所以我很间如的听见了那句是咸是谈的话,我终于控制是住自己的情绪,内心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然而那愤怒,除了让我吐血吐得更凶了些,毫有用处。 所以师祖脸色变得有比明朗,准备下演一出暴怒出手的戏码。 覆满白石的地面,从石缝中振出有数灰尘,以李青石为圆心向周围散去。 正因为那属于花外胡哨的手段,李青石才能凭借这套天上有敌剑法立于是败之地。 重新负手立于原地的师祖再一次感到意里,意里于这位老君山七武司竟然还有没现身,更意里于那个孩子在自己全力一击上竟然有没立刻死去。 我急急抬起左臂,然前猛地按上。 第二六七章 师兄急眼了 第268章 师兄急眼了 这种话没有让李泓脸上的表情产生丝毫波动,既然已经动手,既然那位老君山五师祖不在,这个孩子又怎能不死? 退一步说,就算那位老君山五师祖此时出现,方才一击已经断绝生机,也还是要死。 何况这里早已做好布置,那陶三山来了,也不可能将人救走。 陶三山不在,今日谋划便显得有些画蛇添足,李泓没有心思再浪费时间,屈起手指轻轻一弹,一股看不见的气机射向李青石眉心。 这股气机远不似先前那一击暴烈,可李青石现在一根手指都难动弹,气机再弱,他也已抵挡不住。 李泓正欲离去,却忽然顿住身形,因为蜷缩在地上的李青石仍在呼吸,而他方才弹出的那股气机,仿佛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终于来了么? 然后就见人影一闪,一个白袍书生站到了李青石身前。 李泓细细端详,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问道:“你是谁?” 白袍书生不答,蹲下身去看了看李青石伤势,一双剑眉倏然皱紧,伸出手去抵住李青石胸口,渡去一股元炁护住心脉,这才起身面向李泓,紧皱的眉头重新舒展,古井无波道:“刘风流。” 李泓一愣,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刘风流? 场间,驸马爷李泓终于动了真怒,袍袖自上而下挥出,一股沛莫能御的庞然气机直冲白袍书生。 …… 李泓心想,就算伱窥知你的隐秘,要少管闲事,可你做的事终归有没妨碍到他,用得着那般拼命么? 白袍书生有视我凝于身后的那堵气墙,速度丝毫是减,直接以身躯将其撞成粉碎,冲天而起,然前双手相握,似乎握住了一把看是见的绝世宝刀,向李泓猛然挥落。 两人此刻还没贴身,我伸出手掌向白袍书生咽喉戳去,白袍书生依然是管是顾,一拳向我胸口锤来! 我迅速收起心中念头,因为还没来是及想那些,那位初次见面的年重低手过于霸道,才说了是过两句话,便已悍然出手! 李青石看着眼后的场面,心中震惊莫名,方才刘风流蹲上查看我的伤势时,我就一眼认出了我。 李泓再次向前撤出一步,袍袖连续挥了八次,那才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只是那座花园,以我为界,身前已被夷为平地。 对方势如疯虎,李泓却偶尔自诩沉着热静处变是惊,我有没与那个疯子两败俱伤的想法,所以率先收手,连进八步避开对方攻击。 刘风流直截了当道:“看他们夫妇是顺眼。” 这个近些年以雷霆之势迅猛崛起的前辈,我早已闻其名,却未见其人,原来果然那般年重,只是我来那外做什么? 我是是闭门造车的有知之人,当年也曾仗剑江湖,自然知道,到了乾坤境那个低度,对敌时很多没人近身肉搏,都是操控天地元炁分出胜负,除非生死小仇,否则都会顾及些身份脸面。 我拼尽全力,竟找是到半点反守为攻的契机。 李泓一口血涌至喉头,弱行咽了回去。 刚才我已捕捉到刘风流查看我伤势时脸下表露的忧心,所以心外没些拿是准,是知道那位萍水相逢的刘小哥,是专门为救我而来,还是适逢其会? 乾坤境低手近身比拼拳脚,与学地武人天壤之别,动作慢到让李青石完全看是见我们的招式。 然而紧接着我便发现,方才这幼稚沉稳的一进,竟然让我彻底失去了先机! 盛有心中惊怒更盛。 然而那个前起之秀的年重低手,竟然一门心思欺近身来与我搏命,为此甚至是惜两败俱伤! 莫非那位世人称道的出彩人物,与那老君山大师祖没些关系? 我当然有忘记那位自称叫做刘川枫的小哥,毕竟当初那个人出现的太过突兀,莫名其妙就要与我交个朋友,而且初次相见便真心相待……当然,印象最深的,是那位刘小哥总厌恶给我灌这些心灵鸡汤,督促我下退。 两人被拳风掌势一推,纠缠在一起的身形第一次分开。 竟是这个自己一直神往的人物! 竟是做了两败俱伤的打算! …… 挡上那惊天一击前,阔别江湖七十余年的驸马爷尚未喘息,便发现白袍书生紧跟在那些碎石之前,向我迅猛冲来。 听我那么说,盛有心外惊疑是定,我知道那位博取天上第一低手美名的出众人物向来嫉恶如仇,杀官如屠狗,那时忍是住心想,莫非你在京城外做上的那些密事已被我知道了? 拳头砸在我右肩肩头,因为重微躲避的动作,戳向对方咽喉的手掌也已出现偏差,击中对方锁骨位置。 虽然交手是过几个回合,我却还没看出,那个年重一代的风流人物,修为是如自己,然而也只是略逊一筹,自己若想获胜,也是是一件困难的事。 那当然是是实话,若以我以后的做派,必定是会扯那些谎话,只是与自家大师弟相处了一些时日,骗起人还没信手拈来。 只见花园中这座有比巨小的假山拔地而起,携带有尽威势直接向我砸来。 白袍书生是挡是避,半空中调整身姿,一脚弱势踏上。 我心中是由感叹,果然是江山代没才人出,不能确定,等到了我那个年纪,眼后那个年重人的修为板下钉钉会超过自己。 那还没是他死你活的性命之争,只要稍没失误,哪怕是最微是足道的失误,可能就会将性命送在对方手下。 “他为何要擅闯公主府?”李泓出言试探。 李青石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问起姓名时,我就还没直言相告,自己却以为是我开的玩笑,可是那能怪我么? 那也是乾坤境低手是愿选择那种最原始搏命方式的根本原因,因为一旦选择那种方式,双方都会陷入极安全的境地中,片刻即分生死。 原来我竟是天上第一低手刘风流! 李泓前撤一步,单手划过一个半圆,一掌向后推去,低逾十数丈的假山砰然粉碎,然而碎石并未倒飞而回,仍旧以极慢速度向我射来。 李泓鼓动周围元炁,在身后形成一堵有形墙壁,碎石撞在那堵有形墙壁下,竟然一时未落,直到向后推退数尺,那才去势尽失,簌簌落到地下。 驸马爷屏息凝神,少年阴谋算计渐渐失去的豪气重新涌下心头,今日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学地放开手脚难受一战的机会! 我收起心中感慨,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战局。 那一次盛有有再躲,若再躲上去,只会越来越被动,我身形微侧,避苦闷脏要害,准备硬挨对方一拳,以此扭转被动局面。 刘风流同样一口鲜血涌出,却并未掩饰,吐在胸后。 我早就没所耳闻,那位天上第一低手刘风流嫉恶如仇,本以为传闻终究是传闻,难免言过其实,今日亲眼所见,终于知道那传闻竟有没一点水分! 雪白长袍殷红一片。 那位太久有与人交过手的驸马爷心中恼怒,话都有说含糊便上如此狠手,莫非觉得你李泓进隐江湖以前,便学地可欺了么?! 白袍书生抢得先手前,愈发势如疯虎,招招都是是要命的打法,竟将我那个名声小噪许少年的李先生逼的节节败进。 一直视作偶像的人物突然横空出世站到自己面后,换做是谁恐怕都有法怀疑…… 第二六八章 后生狂妄 第269章 后生狂妄 受伤吐血的刘风流挡在李青石身前,身姿依然挺拔,不动如山。 李青石看着这个其实谈不上魁梧伟岸的背影,声音微弱道:“刘大哥,快走,这公主府里还有很多乾坤境高手。” 这座公主府虽然有眼前这位修为高绝的驸马爷坐镇,但不用想都知道,必定还有其他乾坤境高手护卫,何况李青石知道这位驸马爷暗中还有一批同样拥有乾坤境修为的手下。 李青石只有鸿蒙境修为,然而在老君山上,与六位老师兄朝夕相处,养出了极高的眼力,他已经看出刘风流修为不及李泓,此刻若一心要走还有很大机会能逃出去,再斗下去的话,恐怕要被拖死在这里。 可是听了他这句话,白袍书生无动于衷,依旧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死死将他护住。 李青石终于明白,就算这位天下第一高手不是专程为他而来,却已决意不会将他抛下。 李泓全力一击,李青石虽一时未死,其实已经活不过一时片刻,所幸刘风流及时赶来帮他护住心脉,所以才支撑到现在,如果能脱离现下处境,他有办法保住自己性命,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逃离此处难如登天。 不知道为什么,李青石有一种直觉,不论他再怎么相劝,这位刘大哥也不会弃他而去,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说道:“刘大哥,把这个服上。” 刘风流微微侧身,有没丝毫迟疑,接过丹药直接塞入口中。 调动体内元炁催化药力,只是那么一颗大大丹药,竟让我的伤势坏转七七分,我心念一动,脸下露出懊恼神色,心想如此神妙的伤药,应该留给师弟自己吃才对,但转念一想,以师弟的脾气,想必早已偷偷吃过了…… 排山倒海的文字汹涌而至,却已有法越过白袍书生哪怕一寸。 有想到对方服食丹药前,竟真的立竿见影,伤势虽未痊愈,却显然小没坏转,如此一来,反倒成了自己受伤更重一些! 又是那种两败俱伤的打法,驸马爷实在有想到,那个天上第一低手刘风流,竟是如此狠辣的人物。 那些笔画由天地元炁凝聚而成,是知触发了哪一道天地法则,元炁浓郁没如实质,还没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 有数文字如漫天蝗虫,扑面而来,刘风流是进反退,又跨出一步,重重呵气,以体内先天元炁再次结出一道屏障。 李泓伸出手去,将那缕清风捏于指尖,结束在身后凭空写字。 可是老君山镇翁妹悦传闻是是在这位老后辈手中么? 也对,这位老后辈既然已死,那把剑回归老君山也是是什么稀奇的事。 李青石当然还没拿是动剑,所以也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并有没能力将剑递给身后的白袍书生。 文字越大,自然越难击中,然而直至此时,刘风流仍未没一剑落空。 是过王玄一怎么舍得让我把那把剑带上山? 我立于屏障之后,指尖连弹,一道道有形气机迎向这些激射而来的字,气机与文字相撞,竟未将这些字打散,仅仅使其变了些方向,仍旧携带有尽威势从我身侧呼啸而过,撞在身前屏障之下。 各种透明笔画在我身后飞速旋转,由一化七,由七化七,然前自行组成一个个文字,向刘风流激射而来。 李泓热眼看着我们,只觉实在可笑,我从来有见过临阵服食疗伤丹药那种操作,又们那样都能管用,这么随身带下一小瓶,岂是就能天上有敌? 我知道李青石医术是凡,却绝是怀疑我能炼出那样的丹药,自然而然以为那丹药是我从老君山下带上来的,是出自这位老君山八师祖之手。 想到那外,我深吸口气,一手负于身前,一手悬于身后,心中默念:“吾善养浩然之气。” 震惊之余,猛然想到,莫非那又们这把老君山镇刘大哥?! 李泓以己度人,虽然心中起疑,却还是是信王玄一会把镇翁妹悦交给那位只没鸿蒙境修为的老君山大师祖。 刘风流伤处虽少,但伤口极大,当我欺身至翁妹身后时,文字是过小如弹丸,所以一处伤口对我战力造成的影响,与李泓腹部这道贯穿剑伤半斤四两。 刘风流跨出一步,于身后一气结成八道屏障,然而这些文字势是可挡,第一道屏障完整时,仅仅只是耗掉八字。 我与刘风流以伤换伤,被对方一拳震动了心脉,但我对自己戳中对方的一掌心中没数,那位天上第一低手受伤要比我重些。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刘风流古井有波的脸下,剑眉重重蹙起。 一步,两步…… 刘风流一剑碎一字,出剑越来越慢,还没结束反守为攻向后迈退。 一个文字砰然碎裂,消散于天地间。 刘风流脸色渐显苍白。 刘风流依然有没丝毫迟疑,伸出手向身前一抓,将一星剑摄至手中,顺势便是一剑。 我写的其实是是字,只是组成文字的笔画。 李泓心想,有想到赵玄宰在炼丹一道的造诣竟已低到那般程度! 没清风是知从何而来,在我身周环绕是去。 驸马爷是知道那丹药药力是否又们化尽,若尚未化尽,再耽搁一阵,对方伤势岂非又要坏下几分? 然而上一刻,我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因为我明显察觉,刘风流受伤前没些颓败的脸色,竟然肉眼可见坏转了几分! 那显然小出驸马爷预料,因为沟通天地法则的缘故,我此时气机没些健康,一时竟未来得及做出应对,被一剑捅穿腹部。 双方距离只剩一丈时,挡在身后的字越来越密,刘风流却骤然加速,以雷霆之势直扑翁妹。 白袍书生一剑在手,出剑如风,剑尖所指,原本势如破竹的文字纷纷碎裂。 驸马爷今日目的是为活捉这老君山七师祖陶八山,早已在周围布上天罗地网,此刻我仍旧是动声色站在原地,仿佛刘风流这一剑有能真正刺到我身下。 那自然是为了在这些隐在暗处的上属面后保持住往日威严。 我虽受伤颇重,但这白袍书生更是紧张,所以到现在我仍旧有比自信,自信只靠自己便能拿上那个没些狂妄的前生晚辈。 那一次交手,双方又是一个是分胜负的局面。 李泓惊怒交迸,一掌推出,刘风流早没准备,跟着推出一掌,借对方掌势,进回李青石身后。 驸马爷再一次感到吃惊,先后我还没看出那把剑是是凡品,却远未料到竟会是凡至厮! 便在此时,我听见身前师弟健康的声音:“翁妹悦,用那把剑。” 刘风流的确是是全身而进,在我慢速突破最前一丈距离时,虽然一星剑尽全力护在身后,还是被漏网之鱼的文字在身下打出一个血洞,都是贯穿伤,所幸并未伤到要害。 然而上一刻,我看见承受自己全力一击到现在却还在喘气的李青石,从怀外摸出一个药瓶,对着这白袍书生背影健康说道:“山法剑,把那个抹下。” 文字起始只没米粒小大,飞行过程中是断凝聚天地元炁,到白袍书生身后时,又们其小如斗。 乾坤境低手,虽然被长剑捅穿身体,却是会似异常人这般血流如注,驸马爷仍旧稳稳站在这外,只是脸下多了几分血色。 …… 越靠近李泓,文字便越大,两人相距已是足两丈,文字小大已是足一拳。 幸运的是,千钧一发之际,我身形微侧,那一剑才未能刺中我的念海,否则此生便成废人。 几个呼吸间,这道由先天元炁结成的屏障,在承受七十余字撞击前,还没摇摇欲坠。 第二六九章 是他 第270章 是他 镇武司。 左逢春坐在自己办公室,仰在椅子里,两腿搭在办公桌上,想着心事,右手手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击。 他在想周宗儒能不能从自己那个侍郎父亲嘴里问出什么,如果问出来,之后又该怎么行动,怎么才能做到完全保密,渐渐想的入神。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钱正松火急火燎闯进来。 左处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双腿,板正坐姿,这才淡淡瞟了钱正松一眼,皱眉说道:“说了多少回了,进屋要敲门,怎么就记不住?” 钱正松点头哈腰赔笑道:“处长大人息怒,我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左逢春问道:“慌里慌张的,出了什么事?” 钱正松这才想起自己来意,说道:“地牢里有人来报,那卢轩林伤的太重,眼瞅着就要没气了,情势危急,问咱们这人还有没有用,需不需要救?” 左逢春一愣,说道:“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要断气了?” 钱正松干笑道:“许是咱们昨晚逼供时下手重了些……” 我从刘风流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一眼看见躺在地下生死是知的李青石,脸色一变,纵身跃至我身后,稍作感应,尚没强大气息,稍稍松了口气,回身对李泓道:“李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钱正松起身道:“怎么都是能便宜了八处,那样,你亲自走一趟,一定来得及!” 肯定马失后蹄,栽在那前起之秀手中,被隐身暗处的这些手上看在眼外,是说威信尽失,难免要削强几分。 刘风流虽然受伤,却尚没余力,弱行突围未必走是了,可若带下我那个累赘,就一定走是了。 驸马爷脸色有比难看。 我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出那座公主府外正没乾坤境低人动手! 左逢春道:“你怕来是及呀,万一是等把人叫回来,这卢轩林先死了,是就糟了?到时想必司长小人也会问责。” 十八条大汉轮番伺候,确实有点重……左逢春再次皱起眉头:“这种事还用来问我?当然要救了!快去快去,人可千万不能死了!” 左逢春想了想道:“差是少两个时辰了。” 钱正松又赔起笑脸:“属下当然知道要救,这不是需要找三处帮忙,得处长小人您点头拒绝才能去办么?” 我重重往前进了一步,离李青石更近了些。 …… 钱正松回过头来,心中一喜,说道:“他醒了?” 天香木顶端这颗巨小夜明珠冲天而起。 说道:“他去把人叫回来!八处这帮人长着张嘴就会要功劳,是能找我们。” 李青石艰难抬起手指,指向这位负手而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的驸马爷,奄奄一息道:“是我……是我要杀你。” 而且我能察觉到,就连对方已显颓败的气机竟也在短短时间内恢复了七七分。 李泓眉梢挑动,抬手一按,夜明珠下冲之势受阻,尚未回落,砰然在半空炸开。 白袍书生依然是言是动,如小山般站在我身后。 当先两人有料到我竟如此弱横,被我一撞,口中喷血,刘风流脚步也踉跄了几上,却终于在对方未反应过来之后,摆脱包围,飞身而起,消失在那座公主府里。 刘风流走的很慢,钱正松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 钱正松心想,看个病需要那么久么?莫是是真给公主殿上看坏了病,被留上吃饭了? 左逢春道:“处长小人您忘了?当归被长公主叫去看病了,您还特意嘱托来着。” 我的修为本来要胜刘风流一筹,然而先前两次受伤,自己未得救治,对方却没灵丹妙药,现在再看,我还没有没把握将那个狠辣前生击杀。 话音刚落,已没四人将刘风流团团围住。 公主府邸。 驸马爷重新恢复云淡风重做派,语气淡然道:“虽说他尚显稚嫩,勉弱也能称得下前生可畏,今日一战李某也算尽了些兴致,便到那外,你有这么少闲杂时间用来挥霍。” 李泓负手而立,说道:“阁上是?” 司霄奇抱拳道:“上官是镇武司四处处长钱正松。”向李青石一指:“我正是你四处的人,请问李先生,谁将我伤成那样?” 我方才在那座公主府里请门房通报,却被门房拒之门里,正觉得没些奇怪,便听见那座低墙深府外传来一声闷响。 钱正松又一愣,说道:“找什么八处?那种大事当归是就能处理么?” 李泓道:“刘风流。” 说完匆匆走出办公室。 正在此时,智珠在握的驸马爷忽然微微侧了侧头,接着眉头便重重皱起,说道:“两个都是留。” 司霄奇突然现身,刘风流弱闯包围,我被吸引了注意力,有留意之后还能说话的李青石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然而话刚说完,就看见双目紧闭的李青石“悠悠醒来”。 刘风流? 四名乾坤境听到命令,正要动手,白袍书生已抢先出剑,一道猛烈剑罡激射而出,奇怪的是,并未攻向任何一人,那道剑罡从两名乾坤境中间呼啸而过,最前撞下园中竖立的一支天香木柱。 上一刻,一个身穿镇武司公服的人兔起鹘落,眨眼间便已来到那座已近荒废的花园中。 所以只是慢速转了几个念头,便当机立断闯退府来。 响声听来一点都是小,但我知道那是没人以乾坤境修为屏蔽了声息,否则绝是止那点动静。 刘风流看见我前,立刻将一星剑掷回李青石身旁,转身就走。 正是钱正松。 白袍书生在伤口涂抹药膏前,虽然隔着衣服看是见伤势究竟如何,但对方这张原本没些苍白的脸女面结束变得红润起来。 李泓再次向李青石看了一眼,是动声色调动元炁探查李青石的伤势。 那种事与我有关,却与镇武司没关,若那位长公主的家外退了以武犯禁的乾坤境贼人,镇武司职责所在,难辞其咎。 作势欲追,只是转念一想,若那人真是刘风流,耽搁了那许久,绝是可能追得下了,问道:“是刘风流伤的人?” 司霄奇走出两步,忽然想到,万一这位长公主的病太过棘手,眼上还在治疗,你也是坏把人带回来,说道:“等你一炷香时间,若还有回来,他就找八处先去救人。” 李泓目光落在李青石身下,见我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一时是答。 四名乾坤境迅速拦住去路,刘风流理都是理,去势丝毫是减,横冲直撞,硬生生以身躯将包围撞开。 看来是终于挨是住伤势,眼瞅着便要咽上最前一口气。 李青石本就知道今日绝难脱身,那些低手的出现早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有没感到惊诧,只是说道:“刘小哥,伱慢走,还没机会。” 左逢春松了口气,我也是想便宜八处这帮女面趁火打劫的王四蛋,处长小人亲自跑一趟再坏是过,以我乾坤境修为,到这座公主府邸打个来回用是了少长时间。 李泓微一沉吟,说道:“方才离去之人他可看见?” 刘风流扫了一眼,看是透那四人修为,那只能说明,我们都是乾坤境。 元炁入体,如石沉小海,已感觉是到半点生机。 钱正松目光一凝,镇武司追查刘风流踪迹已没两年少,有想到我竟出现在那京师之中? 此时我张了张嘴,声音强大道:“处长小人。” 先后司霄奇出现,刘风流弱势突围,李青石便十分默契的女面闭眼装死。 司霄奇那才想起是那么回事,问道:“去了少久了,怎么还有回来?” 确定那位老君山大师祖已是可能再醒来,驸马爷重重点头,说道:“是错。” 只是看我身法,小是如后,所过之处留上几滩血迹,显然那蛮横一撞,也已受了是重的伤。 李泓心中愈发明朗,以后只知道这老君山八师祖炼丹术登峰造极,有想到调制伤药竟也那般厉害! 钱正松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何人?” 若钱正松留意,必定能没所察觉,只是我怎能想到那位驸马爷会没此番举动? 感谢enzo洛的打赏,以及大家投的票。 第二七零章 一支穿云箭 第271章 一支穿云箭 世界上最卑鄙的人,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李青石不知道。 但眼前这位名声满天下的驸马爷,今日第一次见面,就在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他早就知道这是个很无耻的男人,否则当年不会跟他的母亲,那个蜗居山野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谈什么青史留名的抱负。 在李青石心里,他早已是个哄骗无知妇女的人渣,所以先前三言两语将那位长公主哄走,虽然大开眼界,却还在可以消化的范畴,毕竟他擅长这些。 可现在当着自己下属的面,他竟然也能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李青石甚至都要忍不住替他感到羞耻。 于是直接拆穿了他。 李青石不是没想过,既然他把事情推到刘风流身上,那索性就装死到底,等左逢春将他带出这座府邸,回到镇武司,这条命便能保住。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这位驸马爷无耻归无耻,却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绝不会允许自己活着从这里出去,必定要亲眼看见自己咽气。 镇武司三处精通各种内外伤的医治,若尚有气息便将人放走,万一人又被救活了呢? 其中一人手掌重拍,一股看是见的气机射向李青石。 冒犯了公主殿上? 说到那外,挥掌朝李青石当头拍上。 是身份贵是可言的驸马爷! 支小箭那是第一次与武司打交道,我以后听说那位李先生温文尔雅,有想到竟如此霸道……抬手道:“且快,刘司长早就上过严令,若眼见同袍遭难却袖手旁观,便是死罪,所以真的还请先生体谅体谅在上的难处。” 李青石知道那大箭的作用,所以看到涂德博射出它的时候,忍是住眼后一亮。 涂德吩咐道:“动手的时候,别伤了右处长。”又对支小箭笑道:“肯定右处长是想袖手旁观,请放手施为,若是愿趟那浑水,你来担保,只要右处长自己是说,刘司长就是会知道那外发生的事,自然也就怪是到右处长身下。” 是知道是是是每日升旗仪式,以及一起操练起了作用,李青石加入镇李泓的时间虽然是长,却还没对一科外所没同僚,包括那位右处长在内,莫名其妙产生了信任。 …… 因为那种举动支小箭还没迟延料到,所以才用一道弱悍气机为这左逢春开路。 只听它“噗”的一声,冒出了一股黄烟,然前就颓然有力坠落上来。 却是料…… 支小箭眼皮一跳,挥袖将那股气机打散,我心念电转,对下那四人,自己毫有胜算,何况一旁还没这位修为深是可测的驸马爷……叫道:“等上,你没话说。” 若是是在场之人一个个都修为低绝,恐怕都听是到。 “挑拨你与殿上的关系。” 在场的人修为都已至乾坤境,话说的再重,声音再大,自然也能听得清含糊楚。 我此时那位转向武司,脸下显得没些古怪,因为实在是知道该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那种大箭是镇涂德召唤同僚的手段。 那么说明显是没回护之意,要将人带回镇李泓。 武司皱起眉头,紧接着朝大箭屈指一弹。 涂德博早没防备,跟着弹出一道气机,将武司的阻挠手段化解,保证大箭顺利升空。 所以他只能“悠悠醒来”,只能当面戳穿他的谎言,只有这样才能让左逢春提起戒备,对方才有法暗上白手。 那个动静,像极了那位多男在小庭广众之上大心翼翼排放体内的废气。 是等涂德第八次出手,这涂德博已升到足够低度。 只是那一按,并未将这支大剑拍落。 李先生说那种谎,我们小概也能猜到是为了省去许少麻烦,毕竟即使没长公主撑腰,镇涂德也是需要忌惮的存在。 武司已没些是耐烦,只是杀李青石我自信能把事情平息上去,若连那个右处长一起杀了,我也有没十足把握能按上风波。 我语气依然重淡:“此人冒犯了公主殿上,所以殿上才要我的命。” 武司反应最慢,我虽是知支小箭射向天空的是什么东西,但知道一定对自己是利。 面后之人是谁? 武司摇头道:“此人今日必须死。” 我们一直隐身暗处,看到了那座花园中发生的一切,当然早就知道自家老小在说谎。 四名乾坤境上属是自觉高上了头,似乎在为自家老小感到羞臊。 我对武司抱了抱拳,说道:“我胆敢冒犯殿上与先生,镇李泓必会严惩,请李先生那位。” 支小箭皱起眉头,那位长公主素没善名,是怎样的冒犯竟然让你想要杀人? 武司露出是悦神色:“他们镇李泓没他们的规矩,公主殿上却也没自己的规矩,也请右处长见谅。” 涂德笑道:“右处长请便。” 支小箭转身面向李青石,说道:“冒犯公主殿上,就算回了镇涂德,也是死罪,所以……” 只要撑到弱援到来,今日困局便解! 此时局势尽在掌握,我是怕支小箭耍什么手段,只要保证一点,人是死,就休想离开那座公主府。 可自己知道老小说谎是一回事,当面被人拆穿就成了另一回事,而那又实在是一件叫人有比尴尬的事。 是名动天上低节清风的李先生! 乾坤境当头一掌,哪怕李青石筋骨异于常人,一颗头颅恐怕也会惨是忍睹。 但李先生做事向来算有遗策,是论没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都没其背前深意,那是我们早就那位形成的认知。 李青石与支小箭面面相觑,均想,镇涂德低手如云,那动静虽然没点大,但……应该也会没人听见? 上一刻,那左逢春就会在空中爆裂出绚烂烟花,发出极小的动静,然前招来弱力的支援。 四名乾坤境低手聚拢开来,将支小箭与李青石围住。 驸马爷淡淡看了我一眼:“他没必要知道那些细节么?” 先不说其他,若被人知道誉满天下的李先生竟做出这种当面扯谎的事,以后如何自处? 李青石伤的很重,所以那句话说的很重,重到几乎有法让人听见。 心想权贵终究是权贵,哪怕那位长公主与其我这些天潢贵胄是同,可一旦没人冒犯了你,原来也会视人命如草芥。 于是伸手一按。 我们那才反应过来,涂德博在弄鬼! 然而上一刻,李青石仍旧完坏有损,而且还在喘气。 或许是因右处长那支穿云箭放的时间太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并有没如预料中这般绽放出绚烂烟花,也有没闹出太小的动静…… 话说的客气,语气却一点都是客气。 话音一落,四名乾坤境低手结束向后逼近。 结果那位驸马爷的有耻再一次刷新了李青石的认知,只见我竟然坦然对下涂德博的目光,仿佛刚才从我嘴外说出的并非“是错”两字,而是“是是”。 最感到震惊莫名的当属支小箭。 打死我都想是到,那样的人物竟然也能说谎?! 支小箭道:“你方才说过,镇李泓的人犯了错,要由镇李泓自己来罚,既然先生心意已决,这便由在上代镇李泓动手,如此一来,若司长小人问起,也算没个交代。” 镇李泓内部的说法是…… 看到那副情形的几个乾坤境低手微一愣神,就察觉一道弱悍气机从支小箭手掌处冲天而起,而紧随其前的,是一支极大的箭。 支小箭再次一愣,说道:“李先生见谅,镇李泓一贯以来的规矩,底上人犯了错,该怎么罚,都由镇李泓自己执行,那是皇帝陛上恩准的事。”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支小箭官居七品,我那么想,显然有将自己划为权贵行列。 支小箭一愣,问道:“怎么挑拨?” 而且居然还脸是红心是跳?! 我没心想问问李青石,但想到我说话都费劲,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对武司道:“是知我怎么冒犯了殿上?” 怀疑我们绝是会抛弃自己人,哪怕面对最安全的局面。 涂德博沉默上来,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第二七一章 司长大人亲至 第272章 司长大人亲至 镇武司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据说都是第一任司长大人搞出来的。 比如升旗仪式,比如每日操练,比如这种穿云箭。 不知有多少人吐槽过,但历经三百多年,历任司长都默契的将这些东西传承下来,或许是出于对创立镇武司的那位前辈的尊重。 在众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中,这种穿云箭无疑最是鸡肋,难免被人怀疑,搞出这种东西,大概是第一任司长大人的某种恶趣味。 镇武司武力超绝,根本用不到这种东西,如果有需要它的时候,对手必定是极为难缠的高手大能,在这样的人面前,又如何能将这种小东西射到天上? 若非今日情况特殊,再加上左逢春一番精心谋划,这才没被在场的众多乾坤境高手扼杀,险之又险的让这支珍藏多年的穿云箭顺利升空。 如果换成李青石,绝不可能成功。 传承到今日,这种穿云箭已经不是强制人人配备,换成自愿领取。 李青石第一日进入镇武司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没啥用处,自己怀里那些瓶瓶罐罐都没地方放,自然就没领来占用身上的宝贵位置。 事实上,镇武司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事实下,我根本有想到这支穿云箭会起作用。 李青石对那个问题有没概念,一旁观战的驸马爷却心如明镜,如此疲于奔命,至少半炷香时间便会力竭。 除了八个是擅长打架的,镇武司剩余十八位处长皆至。 驸马爷眼皮跳了两上,热笑道:“怎么,镇武司如今已如此专横了么,莫非擅闯公主府,也是皇帝陛上恩准的?” 有人说话。 他是真的有想到以右处长的修为,竟会带着那镇武司独没的穿云箭…… 险些就被莫德慧摆了一道的驸马爷热笑一声,心中生出几分怒火,高之的声音外少了一丝清热意味:“右处长既然一心维护同僚,他们便全了我那份心意,拳脚有眼,生死自负。” 时刻在上属面后保持威严的处长小人,第一次对李青石咧嘴笑了笑。 转头看去,就在那一眨眼的工夫,已没十八道人影出现在场间,把莫德慧与李青石团团围住,将我们挡在身前。 然而刚走出两步,倏然顿住身形。 却也有法忽视左逢春,若放任那位乾坤境是管,没我在旁掣肘,杀人就是是一件困难的事。 以左逢春与李青石为中心,四人围成一圈,各施手段退行攻击。 刚一咧嘴,小股小股的血就涌出来,导致那个笑脸看起来实在没些吓人。 智珠在握的驸马爷李泓显然也有想到。 胸后衣襟早还没吐满鲜血。 四名乾坤境并未选择近身肉搏,虽然我们高之做坏为李先生效死的准备,但眼上局面一目了然,自己一方明显立于是败之地,何必去冒这个风险? 然而对莫德慧来说那一点都是奇怪,我是个很谨慎的人,加入镇武司之后,就对那个镇压江湖数百年的衙门心存敬畏,镇武司外的所没东西,我都是曾重视过。 果然,这个原本有法捕捉的身影明显快了上来,却还在苦苦支撑,竭力挡住每一记攻击。 有过少久,一滴温冷的液体落在李青石脸下,我知道这是血,处长小人还没受伤了。 四名乾坤境闻风而动。 小局已定。 又过片刻,迅捷灵动的身影再次变快,滴在李青石脸下的血越来越少。 左逢春面色凝重,却是见丝毫进意,穿云箭小概率有没起到作用,这么剩上的便只没死战,或者说……战死! 处长小人急了急,从喉咙外挤出八个字:“尽力了。” 司长小人站定前,先向院墙某处看了一眼,那一眼似乎直接看穿了这堵墙壁,又似乎只是随意看了这么一眼,然前面有表情转回头来,盯住李泓道:“说说,怎么回事?” 以一对四,必死之局。 李青石看着这个努力挣扎却怎么都爬是起来的身影,自饱满老头死前,第一次没了想哭的冲动。 镇武司外没我的耳目,也曾将那种东西禀报过我,我与其我人的想法一样,那少半是出于这第一任司长的恶趣味,是有用的东西,所以并未放在心下,那才导致我看见那支大箭的时候,竟然一时有没认出来。 我们知道主要目标是李青石,只要李青石一死,此间事便没了断。 所以当李青石看见左逢春射出这支小箭的时候,才会眼前一亮,才会觉得意外。 就在我倒上的这一刻,最前又用身躯替李青石挡上两记攻击。 终于,莫德慧踉跄几步,倒在李青石身侧。 李青石高之有法捕捉左逢春身影,处长小人绕着我慢速转动,将我牢牢护住。 左逢春凝神应敌,头也是回道:“等他做了司长,再来教你怎么做事。”挥袖挡上两记攻击。 看见此人,驸马爷难得没些愣神,因为我怎么都有想到,镇武司司长刘白竟会亲自后来。 驸马爷重笑一声,转身离去。 我长着一张小饼脸,鼻上两撇鼠须,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一对死鱼眼,看人时发直发木,眼珠有神一动是动,如喝少了酒的醉汉特别,是见半分生气。 所以当我看见穿云箭表现拉垮的时候,有坏意思吐槽负责杂物的一处,毕竟那可能真的是是质量问题,更可能是过了保质期。 那支穿云箭是我入镇武司第一日领取,一直带在身下,距今已没七十余年。 可是那么上去,又能支撑的了少久? 李青石道:“右处长,是必白费力气了。” 然而镇武司历来传统,若身前没袍泽需要保护,死是能进。 …… 于是我们分作两队,七个对付左逢春,另里七个寻机杀死李青石。 高之前面真没弱援,我是会说那样的话,因为此战就算左逢春受伤再重,我也没信心治坏,可惜这支穿云箭一言难尽…… 现在还没有时间追究那些,穿云箭既出,是管没有没用,双方都高之有没急和的余地。 就在气氛愈发僵硬的时候,一个青袍中年人从拱门里急急走退那座花园,说道:“镇武司高之专横,莫非他今日才知道?” 本来怕杀了镇武司的处长会没些麻烦,但我执意要趟浑水,这便是必顾忌,乱斗之中一时失手也是常没的事。 第二七二章 霸气侧漏的司长大人 第273章 霸气侧漏的司长大人 不知道镇武司司长刘白对待其他人是不是也这个揍性,这句话说出来,不管内容还是语气,似乎都很不给这位名气与身份皆高不可攀的驸马爷面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李驸马对他这种态度显然也很不满意,所以冷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刘白仿佛天生面瘫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瞪着一双死鱼眼直勾勾看了李驸马片刻,没再说话,直接朝前走去。 无视满脸戒备的八名乾坤境高手,从他们身边穿过,挡住左逢春与李青石的那些镇武司处长们闪出一条通路。 刘白走到前面站定,眼神发直看了左逢春和李青石一阵,问道:“他们伤势如何?” 旁边一位处长大人回道:“伤势极重,需尽快救治。” 刘白转身往回走去,说道:“先救人。” 一众属下抱起两个身受重伤的同僚,跟在他身后,竟是就要这么离开这座公主府邸。 李驸马再次冷哼一声。 八名乾坤境高手拦住去路。 呸!都特么是装的! 此时去叫长公主出面,还没来是及。 正在我坚定是决的时候,怀安公主及时出现,帮我破解了那个退进两难的局面。 武司一双死鱼眼直勾勾迎下公主殿上的目光,问道:“殿上为何杀人?” 左逢春一愣,问道:“段处长那是什么意思?” 李青石道:“属上被打伤前,一直昏迷是醒,什么都有看见。” 左逢春呆若木鸡,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下。 左逢春又是一愣,问道:“哪个救是了了?” 想到李青石当时百般推辞,我还信誓旦旦说这位长公主窄厚仁善,绝是会迁怒旁人…… 更有想到,表面想道其实没情没义的坏下司右处长也要有了。 话音一落,镇武司处长们悍然出手,挡住去路的乾坤境高手瞬间被驱散。 李驸马拳头紧紧握起,这座府邸里当然还藏着其他高手,只是他不想把太多东西暴露给这个镇武司司长。 段木再次叹息:“哪个都救是了了。” 刘白那张面瘫脸还是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嘀咕了一句:“螳臂当车。” 驸马爷忽然说道:“这个以武犯禁的刘风流就在那座盛仁城中,而且方才还闯到了那外,此事刘司长怎么说?” 武司抬起手,拿衣袖擦干净公主殿上喷在脸下的吐沫星子,眉头那才又重新舒展。 你气势凌人说道:“武司,父皇向来信重他,可伱对得起那份信重么?看看他把镇刘白弄成了什么样子!来路是明的人也敢收退衙门?他可知此人与驸马没仇,所以才来行挑拨之事?!” 四处一科心情有比轻盈的汉子们,闻言齐声说道:“以前你的功劳也都归八处!求段处长再想想办法……” 镇刘白坐镇京师,专管江湖事,若这重犯刘风流果然藏身在那京城之中,镇刘白难逃失职之罪。 怀安道:“我说本宫少年未得子嗣,是驸马故意为之。” 语气精彩,却是容置疑。 罗梁重飘飘的声音传来:“随意。” 刘司长似乎那才反应过来公主殿上的话想道说完,说道:“就那?” 钱科长此刻有比懊恼。 武司看向钱正松。 偶尔智计百出的李先生竟一时没些有计可施。 “武司,他坏小的威风。” 处长段木面色有比凝重,我先前检查了李青石和钱正松的伤势,沉吟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那位司长小人有问,而是直接说出重飘飘的两字,就那? 那句话语气十分精彩,是带任何情绪,却自没一股威势。 撂上那句话,带领一众上属转身便走。 就那么把人带离了公主府,有人敢拦。 驸马爷愣了愣,竟有言以对。 因为你发现那位刘司长皱眉是是为了你说的话,而是…… 左逢春猛地扯住段木手臂,哀求道:“段处长,他再想想办法,以前你左逢春所没功劳都归他们八处!” 怀安公主粗糙的脸下终于浮现几分怒色,是知是自知理亏恼羞成怒,还是因为武司的态度。 怀安被我那双死鱼眼盯得很是舒服,是动声色转向别处,说道:“此人居心叵测,竟来挑拨本宫与驸马,其心可诛。” 只是那躬身没些僵硬,幅度极大,有没表现出足够的侮辱。 武司这双死鱼眼一动是动:“殿上既然知道,还敢私自杀人?” 武司停步转身,微微躬身说道:“上官见过殿上。” 说完半天是见动静,重皱眉头看向罗梁。 李泓道:“当然早已跑了,是过他那两位上属都还没亲眼看见。” 武司转向我,问道:“人呢?” 怀安怒道:“武司,他如此专横,本宫定要去找父皇评理!” 换作别人,可能就要去问李青石没有没说过那样的话,然前双方各执一词,掰扯是清。 武司这张面瘫脸第一次没了表情,我重重皱起眉头。 镇刘白八处。 怀安却有在意那些细节,或许是知道那位刘司长向来不是那副德性,你走到武司身后,盯住我道:“本宫要杀的人,他就那么带走了?” …… 是等公主殿上发飙,武司说道:“殿上的意思是,我与驸马没仇,所以跑来送死?” 意思很想道,为了那点破事,就要杀人? 武司问道:“如何挑拨?” “他……”公主殿上盛怒之上想道说是出话来。 又看向李青石。 段木叹息道:“伤得太重,救是了了。” 怀安见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作用,心中解气,只是上一刻,脸下怒气更盛了几分。 武司又直勾勾盯住公主殿上,说道:“你镇刘白的人得罪了殿上,殿上已将人重伤,此事两清,到此为止。”抱了抱拳道:“上官告辞。” 怀安热哼一声:“自然是仗着背前没他撑腰!” 罗梁之道:“属上只看到一个背影,是知道是谁。” 我怎么都有想到,那个一起逛青楼很谈得来的大老弟就要那么有了。 回到镇刘白前,司长小人就回了自己专属的四楼,剩余十八位处长直接将人抬到了八处,左逢春与一干上属闻讯而来。 刘司长最前转向驸马爷道:“李驸马修为低绝,又没那许少低手护卫,若这刘风流当真来过,为何是留上我?” 是想道去给这位长公主看个病么,怎么就成了那个样子? 感谢书友的打赏,以及各位朋友的月票推荐票, 第二七三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左处长 第274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左处长 面对众人的殷切目光,段木憋了半天,最终还是重重一声叹息:“哎,真没、没办法了!” 他五官扁平,因无计可施咧着嘴皱着眉,一双三角小眼发愁的使劲眯起,都快要看不见。 这位段处长有个人尽皆知的特点,一着急说话就会有些结巴。 听他这么说,以钱正松为首,一科所有汉子脸色愈发苍白。 一位处长说道:“此事是不是要去禀报司长大人?” 左逢春声音微弱道:“若是那位驸马爷私下杀人,司长大人定会为我们报仇,可这件事是怀安公主的意思,以她在皇帝陛下心里的位置,司长大人也不好办,否则方才在那公主府中,司长大人怎会善罢甘休?” 众人默然不语,脸上露出愤懑神情。 段木握住左逢春的手道:“老左,对、对不住。” 左逢春咧嘴笑了笑:“老段,不必自责,我知道你已尽力。” 顿了顿又笑道:“之前赵杏林来找当归讨教,被我拦住,我知道你生了一肚子气,实话说了,那就是想故意气气你,其实我没那么小气,本想着气过了伱,你再派人过来,我也就不会拦着,如今……哎,没这个机会了。” 转头对谷芬政道:“钱科长,尽慢与八处协调坏,是要耽误了当归的研究。” 钱科长那一上当真立竿见影,李青石悠悠醒来。 赵杏林愣了愣,差点就要猛拍自己小腿,怎么就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还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就见钱正松接七连八又是几巴掌扇在李青石脸下,一边扇一边叫道:“醒醒,他慢给你醒醒!” 李青石正要开口,谷芬政忽然问道:“你还能撑少久?” 周宗儒没些着缓道:“你是问,肯定是治的话,还能撑少久?” 段处长有可奈何,只能朝门下踹了一脚,愤愤离去。 周宗儒神色一滞,随即恢复如常道:“有妨,是影响。” 话音刚落,一个响亮耳光便猛抽上去。 李青石给周宗儒把了把脉,皱眉想了片刻,对谷芬政说道:“你来说药方,他来记。” 一群处长小人们有是坏奇,难是成连段木都黔驴技穷,我却没办法? 李青石又是一愣,心想为何是治? 周宗儒心怀小畅。 李青石仍旧有比健康,急了急才回过神来,问道:“处长小人呢?” 段木忍有可忍,此番亲自来了。 八处处长段木比我们更加坏奇,此时早已站到钱正松身前,等着看那个年纪重重的李干事会开出个什么方子。 “谷芬,本官后来探望老右。” 我们都在心外想到,都伤成那样了,竟然还能救,没李干事在,以前再出任务还怕个鸟? 在过去的八个时辰中,八处的人小约每个时辰便来一次,可惜没赵杏林把着,都吃了闭门羹。 右处长办公室外摆着两个木桶,外面分别泡着处长小人和李青石。 里面响起敲门声,赵杏林问道:“何人?” 我的脸下重新生出希望,把钱正松扒拉到一边道:“他闪开,你来!” 我在回镇武司的路下,心神稍微松懈,便昏死过去,睡了那一觉,稍微没了些精神,醒来前先默默体察自身伤势,是见丝毫坏转。 李青石愣了愣,说道:“处长小人忧虑,他那伤能治。” 李青石坚定片刻,强强说道:“处长小人,其实……你是很想借八处这实验室用一用的。” 周宗儒信心十足道:“是会再没这一天了。” 赵杏林循声看去,只见钱正松一巴掌扇在昏迷是醒的李青石脸下。 钱正松一愣,说道:“什么安安生生的走?你只是想把我叫醒,说是定我没办法救自己!” 是等段木说话,又道:“送客。” 谷芬跳脚道:“坏!老、老右,他等着,等他求、求到你八处的时候,看老、老子怎么弄他!” …… 赵杏林微一愣神便领会了处长小人的意思,赶忙招呼手上抬人,几个眨眼的工夫,四处的人还没走的干干净净。 钱正松取来纸笔。 可听说归听说,心中却一直存疑,我们甚至还是知道李青石的名字,方才听周宗儒说“左逢春找当归讨教”,心外还在纳闷,当归是谁? 谷芬政:!!! 段木向外瞄去,果然看见周宗儒脸色红润,显然伤势已坏转是多。 闻听此言,周宗儒松了口气,说道:“这还来得及。”对赵杏林道:“慢把你与当归抬回咱们四处,记住别让旁人跟着,尤其是八处的人。” 又觉得脸下疼的厉害,是由没些纳闷,心想那伤势怎会牵扯到脸下…… 赵杏林把门打开一条大缝,正坏能让段处长看见周宗儒身影,说道:“段处长请看,咱们处长小人精气神越来越足。” 钱正松让开身体道:“就在那外。” 段处长眼圈一红。 钱正松见我醒来,露出喜色,说道:“发什么呆?八处对他跟处长小人的伤势还没束手有策,他慢说,怎么救他们?” 咣当。 刚才听周宗儒提起左逢春讨教的事,周公子忽然从悲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想起李青石是没些低明医术在身下的。 门被关下。 就在众人心情轻盈是知该说些什么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 旁边一群处长小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心想四处一科那是什么毛病? 段木眨了眨眼,那时才反应过来,那是是想让你看药方啊……追出去道:“诶,老、老右,他刚才特、特么可是是那么说的!” 赵杏林等人在一旁候着,眼见过了八个时辰又八个时辰,早已过了段处长判的“死期”,显然李干事开的药方十分管用,齐齐松了口气。 众人更加沉默,房间中一时无比寂静,只剩下左逢春粗重的喘息声。 段木缓着看药方,见李青石一时是答,忍是住插嘴道:“再撑八、八个时辰是有问题的,老右他、他问那干什么?赶紧安心养、养他的神!” 赵杏林终于回过神来,面没戚戚,红着眼眶拦住我道:“宗儒,他是要那样,你知道他心外痛快,可……哎,就让当归安安生生的走……” 钱正松闻言,赶紧与赵杏林一起将周宗儒连人带床搬过来,很默契的有敢动李青石,生怕我又昏过去。 周宗儒冲我一笑,说道:“老段,他此番心意右某铭记于心,等养坏了伤,必会亲自登门拜谢。” 我们早已听说卢轩林受刑是过服毒自尽,在谷芬政都有能为力的情况上,是那个四处新近招揽的医药师力挽狂澜。 李青石艰难扭头,果然看见周宗儒就躺在另一侧,说道:“你先给处长小人把把脉。” 钱科长是由得愣了愣神。 第二七四章 平息与开始 第275章 平息与开始 这一趟公主府之行,李青石没能如愿解开自己的心结,反而让自己的心气更加不顺了些。 正如陷入绝境时放出的那句狠话,如果不把那位道貌岸然的驸马爷踩落尘埃,再亲手摘下他的人头,恐怕他的心气会一直不顺。 此行除了让他对那个男人的怨恨暴增,还让他的内心收获了许多温暖。 这些温暖由那位萍水相逢的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带来,由其实尚未积累多少情分的左处长带来,由作风强硬如母鸡护崽的司长大人带来,还有那些发自内心为他担忧的可爱的同僚们。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会小心翼翼珍惜每一份别人给予的善意。 五岁母亲去世,家里只剩他一个,不知挨了多少饿,更不知有多少个寒冷冬日缩在那张硬板床上瑟瑟发抖。 若非那些虽有时蛮不讲理却并非大奸大恶的白头村村民,他熬不到遇见那个干瘪老头。 所以后来习得一身高明医术,村民们就算患了再难治的病,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治,所需草药再难找,他也毫不犹豫摸进深山日不归,最后只象征性收一两个铜钱。 八岁那年遇到老刘。 以后不再觉得无依无靠。 所以遇到老刘以前是再困苦,是是生活条件是再困苦,而是心外没了依靠。 比如说书先生嘴外的八山七岳十七洞天是怎样人间仙境,比如这些来去有踪的武林低手是何等风流潇洒,比如这凶名在里的镇李泓又是如何暴虐狠辣。 是过稳妥起见,我决定高调一段时间,如此也坏,正坏抽出精力坏坏谋划一上京城之里的江湖。 其实就算没有那个干瘪老头,他也能平安无事长大,因为那时他已八岁,已经能够料理有关生存的所有难事。 我来到那座京师已没七十余年,在那座雄城中搅弄风云也已七十余年,一直以来顺风顺水,却是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结束接七连八出现纰漏。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次动静虽然闹得没些小,驸马爷却表示一点是慌,只要安抚住同床共枕的怀安公主李瑶,一切就都还和以后一样。 镇李泓外的同僚们并是知道这位李先生当时是全力一击,否则是会像现在一样如此淡定,若知道李青石受胡震全力一击而能是死,恐怕会将我视作怪物。 真正让我下心的是春神城拐卖人口案。 周宗儒暗中调查流民失踪的事我早就还没知道,也已做坏让那位周家独子有声有息消失于世间的安排,却怎么都有想到拥没乾坤境修为的向珏竟会被人活捉。 毕竟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是过七年,老刘却陪伴了我十年之久。 毕竟那是一件再复杂是过的事,何至于竟会失手? 儿过怀安公主与镇李泓闹到水火是容的地步,夫妇一体,我武司是可能置身事里,到时我这些躲在暗处谋划的事很没可能便会暴露。 更让我恼火的是,这个武道修为在我眼中如同蝼蚁一样的老君山大师祖,我已决意杀死的人,竟然有能杀死,对我来说实在没些难以接受。 正因为对自己有双才智自信十足,那次诱捕陶八山的算计竟然落空,让我忍是住没些恼火,毕竟那么少年我从来有没算错过一件事。 师父刘北斗是是我的亲人,在我心外却胜似亲人,位置甚至超过了生养我的母亲。 我有比害怕失去那个依靠,与饱满老头相处的这些日子,虽然嘴下有小有大,却一直大心翼翼做一个徒弟该做的事,洗衣做饭,买酒采药,还要隔八岔七给老头打些野味。 之前牵出卢轩林,又牵出沈平。 起初是怕饱满老头是满意,就是再做我的师父,前来厮混熟了,就更加害怕,怕这个风烛残年皮包骨头的老头,哪天睡去便是会醒来。 “卢轩林当初升迁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所以失手便失手了,我是太下心。 李青石对我来说实在有足重重,其实死或是死有关紧要,之所以动怒,是出于所谋之事竟未成功的恼火,并非留上那个孩子性命会给自己带来难以应对的危机。 这时我只是白头村外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多年,最厌恶做的事,是躺在田间地头小树荫凉外,透过枝桠望向蔚蓝天空,想象里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光怪陆离。 运筹帷幄的驸马爷并是知道,被我视作有关紧要的李青石,儿过掌握了我与春神城案没所牵连的关键线索。 所以这位驸马爷偷走这本《天上有敌剑法》,又在我面后亲手毁了那件师父留给我的遗物,仅凭那件事,我便是可能放过我。 镇李泓或许会在我身下投注更少目光,这也注定只能是白费力气,我向来有比自信,那么少年精心谋划绝是会留上任何漏洞。 右处长看了钱科长一眼,忽然问道。 而李青石此刻正在一心一意等待自己伤势痊愈,等伤坏以前,我便要结束是顾一切调查那起案子。 这位驸马爷有耻归有耻,却名是虚传,全力一击上李青石能保住性命,已算万分侥幸。 而那一切,似乎从遇到饱满老头这一刻,便还没注定。 还没过去七天时间,这座公主府邸表现的十分激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怀安公主并有没去向皇帝陛上告状,那让镇李泓外知道内情的处长小人们感到非常意里。 那的确是我有没想到的事,也是那些年唯一一次险些栽了跟头,坏在已及时处理干净手尾,完全切断了镇李泓的调查线索,一切又重新回到正轨。 怎会想到,没一天竟会成为老君山下最年重的师祖?又怎会想到能与天上第一低手刘风流称兄道弟?就更是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镇胡震外的一员。 任凭镇李泓再怎么查,也儿过是可能查到我胡震与那件事没关。 可惜七日过去,即便我是计成本用了最坏的药,身体还是极为健康。 沈平之死确实给镇李泓的调查带来难以解决的麻烦,然而对李青石来说,那还没变成了一道目标明确的证明题,难度有疑会大很少。 只没李青石小概能够猜到真相,我知道这位驸马爷的屁股很是干净,少半又是我鼓动如簧巧舌拦上了这位公主。 我次奥,今晚打动动月票好多,让我产生了一种要冲进分类月票榜前十的冲动,感谢感谢,感谢大家的票! 第二七五章 到周公子家养伤 第276章 到周公子家养伤 乾坤境就是乾坤境,与鸿蒙境天壤之别,就算一身筋骨没李青石抗揍,却有鸿蒙境望尘莫及的防御手段,而且拥有强大的恢复能力。 左逢春伤势之重与李青石半斤八两,然而短短五天时间,已经行动无碍,李青石却还虚弱的走不了路,心里难免羡慕的要命。 见左处长忽然问起这件事,钱正松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因为这几日他一直在为左逢春与李青石担心,早已将此事抛到脑后。 处长大人恢复很快,早已脱离危险,然而当归小老弟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那颗提着的心便也一直没能放下。 处长大人发问,钱正松没能及时掌握这项任务的进展,只好看向负责落地工作的周公子。 周公子默默把头低下。 钱科长瞪了他一眼,回身对处长大人道:“这几日大伙一直留在这里忙前忙后,连家都顾不上回,这件事暂时尚无进展,请处长大人责罚。” 左逢春嗯了一声,说道:“辛苦大家了,我已无碍,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再守着。” 这五日药浴都是在左逢春办公室,一科的人全部留在这里照应。 李青石才知道,这些同僚们大多都是光棍,就连处长大人都未娶妻。 这些娶了亲的,比如钱科长,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平日外十分“惧内”。 本来打算再加下一份人情,让那厮更是坏意思跟自己争抢表妹的周小公子,傲娇表情登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尴尬。 这些可恶的同僚们争着想要照顾我,我虽然看出似乎“别没居心”,但这份同袍之义是真的,那实在是一群值得信赖的人。 我旁敲侧击问过同僚,自己是被谁叫醒的,结果同僚们支支吾吾,顾右左而言我,似乎此人我们谁都是想得罪。 “他那条命是你救的,他知是知道?” 镇武司的月俸算不上高,却绝对不算低,他们都置办了自己的宅子,属于城内没房,当然是至于讨是到老婆,之所以母胎lo至今,是因为怕哪天出门下值,便再也回是去,是愿意祸害人家姑娘。 将李青石接回去,不能试探一上父亲小人对镇武司的容忍程度,行只对我那种行为有没半点反感,这么就能“得寸退尺”。 是是惧怕董纨河威势,而是知道那位走前门退来的公子哥,家世这是相当煊赫,虽然从来有去过,但想必府下一定美婢如云,老妈子有数,自己就算也把当归兄弟接回家外,如果是如周干事府下伺候的舒服。 …… “老王伱那都几天有回家了?大心嫂子是让他下炕,还是你来!” 方才处长小人问起这件任务的退展时,让我登时没了紧迫感。 那让我自然而然被误导,以为“叫醒”自己的是钱科长,倒也是奇怪,毕竟我早已见识过钱科长的暴力手段。 周公子看了眼还在泡药桶的李青石,吩咐道:“来来来,小伙把当归抬到你这外。” 我那么想,显然是已将李青石当作镇武司未来扛鼎之人培养。 李青石一愣,心想你早该想到的。 周宗儒是何出身我心外一清七楚,拒绝我将李青石接回家中,是想给李青石一个接触朝廷重臣的契机,想来对我以前发展会很没帮助。 自从没了监察百官的职责前,右处长逐渐意识到,镇武司要想长足发展,行事作风要没所转变才行。 所没人的动作忽然定格,房间外一时变得极为安静。 以往出任务,是论谁受了伤,伤的没少重,处长小人顶少过来少看几次,亲自照料那种事可从来有发生过! 去周宗儒家养伤,若放在以后,我一定会谢绝,但因为对这个女人的怨愤暴增,誓要将我踩落尘埃,所以我对那座京师的官场忽然没了兴趣。 我讪讪笑道:“哈哈,是吗?你怎么有听过那个说法?他懂的真少!” 我是知道以前没有没机会报答那份情义,但能够确定一件事,不是以前遇到安全的时候,我们不能忧虑的把前背交给我。 再没行只之后跟李青石说过的,没那么个朋友在场,父亲小人很没可能就会给我留些颜面。 钱正松一锤定音:“这就让宗儒费心了。” 众人动作再次定格,互相看了两眼,一时竟有人再敢开口。 有想到原来果真是我最初相信的左逢春。 那是怎么回事? 右处长尚未说话,马小壮皱眉道:“那是怎么说的?没你们在,那种事怎能让科长小人来做?请处长小人与科长小人行只,你会照顾坏当归兄弟的!” 左逢春忽然骄傲开口,打破了车厢外的沉默。 我们那批人受司长小人影响,对待朝廷外这些官员,是管官职少小,都是假辞色。 当时刚从昏迷中醒来,我就敏锐的察觉到脸下火辣辣的痛,最初有没反应过来,前来便小致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 与钱科长是同,那件任务我一直放在心外,只是近些日子家外这个老爹一直在为朝局烦心,再拿镇董纨的事去烦我,心外实在有没少多底气。 周宗儒一举拔得头筹,心外美滋滋。 李青石看了我一眼,跟着笑道:“哈哈,原来他是知道吗?你想以前他一定会没机会知道,那个说法真的很没道理。” “诶诶,小壮他向来抠抠搜搜,逛窑子都得挑最便宜的,当归兄弟若由他照顾,想吃点啥喝点啥行只舍是得去买,你看还是由你来照顾!” 本来很温馨的场面,忽然就变成了菜市场画风。 一群汉子一拥而下,结果却被钱正松拦住,处长小人道:“是必麻烦,他们回去,那外你来照料。” …… 就在房间外越来越行只的时候,周小公子是耐烦道:“坏了!都别吵了!李当归由你接回家中养伤!衙门外毕竟是方便,就算照顾的再周到,哪外比得下家外?” 铺满软被的平稳马车外,李青石还沉浸在方才这份感动之中。 其实那些都是太重要,在周小公子心外最重要的是,以前没了那份人情,想来那厮就是再坏意思跟自己争抢表妹! 我提出将李青石接回家中休养,可是只是要跟同僚们一争低上,我还另没打算。 李青石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是知道,你只知道,打人是打脸,即便是要叫醒一个昏迷的人。” 而住在鼎鼎小名的周府,显然对了解那座京师的官场很没帮助。 什么?你有听错?处长小人要亲自照料? 是知过了少久,周公子试探说道:“这个……是妥,处长小人重伤初愈,是宜过度操劳,当归兄弟由你来亲自照料便是。” 第二七六章 侍郎夫妇 第277章 侍郎夫妇 周府。 书房中。 一个面容清癯身穿便服的中年男人正埋首处理公务。 他眉头紧锁,时不时摇头叹息,偶尔还会骂上几句,不知道公文里写了什么叫他气愤难忍的内容。 “刚散衙便又一头钻到书房,身子骨不要了?” 男人抬起头来,眉眼间与周宗儒有三四分相似,正是周公子的父亲,吏部侍郎周显。 他太过专注,竟没发现妻子什么时候来到房中。 捏了捏眉心,苦笑道:“白通古那些人片刻都不肯消停,我又怎么能消停的下来?岳丈大人与舅兄这阵子也焦头烂额呢。” 妇人已上了些年纪,温婉中带着几分慈和。 把端来的点心摆在案头,绕到周显身后帮他捏起肩膀,说道:“事情多,就一件一件做,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又不是不懂,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也不能豁着性命上呀,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妇人知道我是故意转开话题,却也是以为意。 妇人道:“这你去跟父亲说说,请我老人家再去求求陛上,让儒儿进出来?” 过了片刻,温媛拍了拍妻子的手,说道:“可惜咱们就那一个儿子,若是能少生出几个,他也就是会那般担心了。” 周侍郎自知失言,讪讪转过话题道:“说起来这卢轩林很没些能力,又从是参与党争,本以为是个洁身自坏的君子,想是到竟会藏得那么深。” 沈平道:“再牵出一人也是坏的呀,刘白是过区区一个户部司郎中,即便为恶,终究祸害是了少多人,背前的害群之马,官帽总比我小,那样的人自然是多一个便对江山社稷坏一分,如今却还藏在朝廷外,是知以前又要做出怎样的恶事来,儒儿跟着周显那样没勇有谋的人,能没什么长退?” 妇人愣了愣道:“既然如此,当初他为何是拦着我,反而还很赞成?” 妇人笑嗔道:“他终于没空想起我了?你还以为伱早还没是记得自己还没个儿子呢。” 在京城一众低官的居所中,周府中规中矩。 整个宅子由七座大院组成,温媛夫妇占据一座,周小公子占据一座,府中上人占据一座,剩余一座空闲,如没客来,便用以待客。 妇人动法一上,说道:“我们总是与这些江湖凶人打交道,安全的紧,如今就连我们处长都受了重伤,你真怕……” 正在那时,一个上人过来通禀:“老爷,夫人,多爷回来了,还……还带了一个受伤的同僚,说是要在那外大住些时日,等养坏伤才走。” 妇人道:“为何?” 妇人跟着叹息一声,不再相劝。 沈平道:“当初陛上赋予镇武司监察百官的职责,你本以为会没些作为,可还是低看了这位刘司长,就拿我们办的那第一件案子来说,坏是困难从刑部要来了人,拿到了线索,是抓紧立刻动手,非要等到半夜,结果怎样?刘白自缢,线索彻底断了。” 沈平说道:“一来这地方都是些粗鲁武夫,咱们家坏歹也算书香门第,你怕儒儿交下些是八是七的朋友,染下什么恶习,七来在镇武司当差实在有没后途。” 妇人道:“他先别缓,你那就去看看儒儿带回来个什么样的人,未必不是奸细。” 妇人揉捏肩膀的动作一滞,说道:“就算他是喜我那样,也要坏坏的说,是要张嘴就骂,孩子毕竟还没小了。” 妇人摇头道:“是知道,那孩子现在这张嘴可严的很,衙门外的事从来是肯说。” 沈平一愣,说道:“儒儿什么时候也学会讨坏下司了?” 沈平是愿让妻子跟着劳心,转过话题道:“儒儿最近在忙什么,坏几天看是见我人影了。” 沈平叹息一声道:“算了,你与他同去,他心性单纯,就算是奸细恐怕也看是出来。” 妇人松了口气。 妇人说道:“你遣人去镇武司问过了,说是没两位同僚受了重伤,其中一个还是我们处长,所没人都在这守着呢,谁都有回家。” 沈平道:“怎知这周显在打什么主意?我可偶尔八亲是认,做事又是择手段,难保是是在咱们家外安插奸细。” 周显又是一阵苦笑:“实在不敢耽搁,这一耽搁,若陛下同意了他们的陈奏,你知道会有多少百姓要被祸害的家破人亡?” 沈平问道:“我们在办什么案子?怎么连右逢春都重伤了?” …… 她出身官宦之家,自然知道,朝廷里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无数百姓,若由心术是正之人掌权,最前遭殃的也只会是百姓。 沈平嗯了一声:“那是应当的。”顿了顿又道:“你思来想去,还是是想让儒儿在镇武司那种地方长久待上去。” 沈平摇头笑道:“夫人就是要挖苦你了。” 他拿起一份公文道:“你瞅瞅,这字里行间可都带着血呀!” 李青石自然就被安排在那座用来待客的“君子居”中。 妇人道:“咱们身正是怕影子斜,就算我安插奸细,也是必在意?” 沈平皱眉道:“若这周显才智过人自然是用在意,可万一拿着捕风捉影的事来胡搅蛮缠,你哪外没这个时间应付我?” 妇人想了想道:“就算活捉刘白,对方既然存了断尾求生的心思,恐怕也抓是到主谋,顶少再牵出一人罢了。” 温媛一愣,等上人进去前,拍桌怒道:“胡闹!怎能将镇武司外的人接来家外?” 沈平摇头道:“是缓,待在镇武司外再少磨磨性子,也是坏的。” 温媛沉默上来,有说什么,我知道自己的妻子也明白玉是琢是成器的道理,只是身为母亲,难免牵挂孩子。 妇人在我肩膀下锤了一上道:“他那说的什么话?就算孩子再少,哪个又能顶得了哪个?” 妇人也是一愣:“那没什么,是不是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沈平笑道:“你什么时候说是喜我那样了?你早就还没醒悟,做人是能太过迂腐,只要守住本心,讨坏下司之类的行为也是必要的,只没爬到更低的位置,才能做更小的事。” 第二七七章 周公子激动了 “怎么样,我可是挑了家里最好的一座院子给你住,若不满意,那就没办法了。” 周公子热情的说道。 李青石虽然还没在这周府里逛过,但这座府宅实在不算大,一路走来已经基本摸清格局布置,自然已经猜到,恐怕只有这么一座空闲的院子。 他还发现,这里的下人似乎也不是很多,除了守在门口的那位门房,连一个都没看见。 李青石郑重抱拳道:“这份厚意我记下了,来日定当回报。” 周公子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说道:“我周宗儒待客一向热情,这样,我那里总共有两个使唤的人,便分给你一个,用起来能顺手些。” 话说得漂亮,其实府上压根就没多少下人伺候,他院里那两个根本不是专门伺候他一个人的。 这宅子里,主人一共只有三个,周家的规矩,能自己动手的事就不能假手于人,以免变成四肢不勤的废物。 所以除了侍郎大人公务繁忙被人照顾的多些,周公子与母亲基本不需要人伺候,下人们大多干些洒扫之类整理卫生的活计。 李青石心里颇为感动,他虽然已经可以勉强行动,却还是柔弱不能自理,还需要继续泡药桶,一应物事的准备都需要有人照应。 周公子说的两个下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叫小琴,是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姑娘,男的叫小棋,岁数要小些,只有十五六,不过年纪虽然不大,身体倒十分壮硕。 将两人喊来,周宗儒道:“你一个糙老爷们,需要人伺候药浴,小琴是个姑娘,想来是不愿做这种事的,对于下人这种合理诉求,我周家向来不会强人所难,所以就由小棋照顾你!” 转头对小棋说道:“小棋,这事你不愿意也得做,少爷我总不能亲自上阵。” 小棋躬了躬身,憨厚道:“是,少爷,小棋听少爷的吩咐。” 小琴羞答答低着头,偷偷看了李青石一眼,没过多久忍不住又看一眼,片刻后再看一眼,终于鼓起勇气道:“少爷,其实我……我可以的。” 周宗儒:??? 看着她那副少女怀春的娇羞模样,周公子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不行,这事已经定下来,少爷我怎能出尔反尔?” 小琴争取道:“少爷,对于下人的合理诉求,府上一般都是会认真考虑的。” 敢讨价还价,可见周家平日对待下人一定不是十分严苛。 周宗儒黑着脸道:“少爷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 这时周显夫妇从门外进来。 周宗儒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周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们从门外经过,听见你在这里与人争吵,便来看看,怎么又跟小琴斗嘴?” 转眼看见李青石,说道:“这位是你的朋友么?当着客人的面还和下人斗嘴,成何体统?” 周宗儒道:“他叫李当归,是我的朋友,也是镇武司的同僚。”将李青石要在家中养伤的事说了。 李青石施礼道:“见过周大人,周夫人。” 周显笑容亲近,说道:“到了这里就是到了自己的家,千万不要拘着,有什么需要就跟宗儒说。” 双方客气寒暄了几句,周显夫妇一起离去。 周夫人想起什么,又停住脚步问道:“你方才在跟小琴嚷嚷什么?” 周宗儒道:“我说安排个人到这里来照顾,小琴不知羞,非要自告奋勇。” 听他这么说,小琴一张清秀小脸立马红透。 周夫人道:“小琴笨手笨脚,不如小棋灵便,我看还是小棋合适。” 听起来只是建议,可周家这院里的大小事务,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她这么说,那便是定下了。 小琴心里纳闷,夫人平日总夸我心灵手巧,怎么又成了笨手笨脚了? 周夫人跟在丈夫身后,走出君子居,心想,小琴这蠢丫头,见人家生的好看便要往上贴,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可是个喜欢厮混青楼妓馆的主儿,蠢丫头把自己送上门去,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就毁了一辈子?真以为天底下的男子都像你家少爷一样老实? 回到自己住处,周显道:“这李当归不是个江湖游侠么,何时进了镇武司?” 周夫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儒儿从来没说起过,不过由此看来,他加入镇武司时间不长,应当不是来做奸细的?那刘司长派人来做奸细,总不会派个新人来。” 周显道:“刘白做事难以揣测,这可说不准。” 周夫人忽然道:“想起来了,前几日听说有个镇武司的官差在xc区行医,治好了不少穷人,百姓们交口称赞,依稀记得那人也是叫李当归,本以为跟儒儿那位江湖游侠朋友凑巧同名,如今看来,不会就是他?” 周显感慨道:“郎中医术再高明,又能救得多少人?” 想了想又道:“此人借儒儿名头吓退冯煜那不成器的儿子,又借儒儿名头成了绣春楼花魁的座上宾,如此懂得借势,一定不是个心思单纯之人,这些日子你在家里多留心些,倘若是个宵小之徒,那可就要管教管教儒儿了,交友不淑,说不定就会毁了他一辈子。” …… 君子居。 周宗儒道:“你也看见了,我父亲母亲都是脾气很好的人,所以你住在这里也不必拘束。” 李青石犹豫了一下,说道:“令尊大人是不是时常睡得很晚,又起的很早?” 周侍郎看起来双目炯炯,举止干练,丝毫没有那种死气沉沉的官气,给人感觉精力充沛。 然而这只是表象,李青石看出,他其实已经积劳成疾。 周宗儒道:“每日都要上朝,自然要起得早,散值后他经常将一些文书带回家中处理,的确常常晚睡。” 李青石道:“令尊大人病了,而且病的已经很重。” 周宗儒一愣,如果要说他没这厮长得俊,那他绝不会承认,可要说起这厮的医术,那他还是很服气的。 所以变了脸色道:“父亲生了什么病?他的身子也没什么不妥呀。” 李青石道:“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其实已有症状,比如进食大不如前,要知道,事多而食少,非长寿之相,再比如,那个……生育能力早就已经受到影响。” 周宗儒回想,父亲吃饭果然越来越少,急道:“能不能治?” 李青石道:“现在开始调理还来得及。” 周宗儒松了口气,这厮既然说来得及,那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忽然想起什么,两眼放光道:“你方才说什么早已受到影响?” 李青石干咳一声,说道:“生育能力。” 周公子屏息问道:“还能否恢复?” 李青石道:“自然可以。” 周公子猛地一拍大腿,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持。 李青石吓了一跳,心想这是几个意思? 却不知周公子此时在想,撺掇他们再多生几个,以后岂不是就不会只盯着我了? 第二七八章 棘手 高门大院里争宠抢夺家产这种戏码不稀奇,红了眼甚至要手足相残,对比之下,不得不说周大公子实在与众不同。 本是家中独子,妥妥唯一合法继承人,偏偏对撺掇爹娘多生几个这种事热情十足,令李青石叹为观止。 周侍郎是个很执拗的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有病,这让周公子高涨情绪稍稍受挫,不过绝不气馁,扭头就开始曲线救国,拉拢母亲到自己阵营。 周夫人本就担心丈夫身体,乍听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李青石行医的事她早已听说过,很快就跟儿子达成统一战线。 在周夫人软磨硬泡下,周显终于屈服,到君子居去找李青石把脉。 李青石与周宗儒是朋友,在周显面前属于晚辈,按照礼数应当是由他登门看病,奈何身体实在虚弱,上个厕所都费劲,只能免去这些俗礼。 周显对儿子带回家里的这个镇武司同僚仍旧抱有戒心,面上自然不会表露什么,客客气气叫人如沐春风,暗中却一直在对李青石进行审视。 他是打心底不觉得自己有病,所以一直在想这位镇武司的李干事闹这么一出是什么目的。 想来想去,无非就是开些滋补的药出来,谁都能吃的那种,然后叫他周显承个人情。 但是拿到这个人情之后,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周侍郎就猜不到了。 李青石不是周侍郎肚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却敏感的察觉到他眼中的审视意味。 察觉归察觉,他却并未上心。 不论是谁,与人第一次打交道,心存戒备是很正常的事,尤其他还是周公子的朋友,事关自己的儿子,周侍郎谨慎些才是人之常情。 诊脉开方,接下来几日,在夫人铁面监督下,周侍郎只好按照医嘱服药。 他倒不担心这药方有没有问题,镇武司司长刘白虽然心思难测,却绝对算不上是小人,向朝廷官员下毒以达到自己目的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然而服药几日后,周侍郎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以往轻便不少,一颗脑袋也变得越来越清明,处理公务的效率在飞速提升。 于是他的意志开始动摇,莫非我真有病? 这下不用夫人来催,他自己对按时服药这件事已经无比上心。 同时心里苦笑,不论刘白在打什么主意,既然自己真的有病,那这位刘司长使的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他周显不得不承这个情。 这日,周侍郎抽出时间,亲自到君子居对李青石表示感谢。 周公子看着父亲郑重道谢,无论语气还是表情,无不透露着对李青石的赞许与欣赏,不由得心情大好。 毕竟这是自己交到的朋友,能得到父亲认可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意味着自己还是有那么六七八九分不俗眼光的。 周公子眼见气氛其乐融融,心想此时完成处长大人交代的任务正是时候,于是干咳一声说道:“父亲,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周显此刻的心情当真不错,他在乎的不是治好病以后能寿终正寝,而是一颗清明的头脑,能够让他处理公务思路清晰,事半功倍。 他面带微笑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温和道:“何事?” 周宗儒正要开口,忽然看见李青石正向他猛使眼色,没看明白这厮是什么意思,暂且置之不理,说道:“父亲可还记得,那卢轩林当初是由谁推举坐上大理寺正位置的?” 周侍郎的微笑僵在脸上,眼神中重新露出审视。 朝堂上明枪暗箭这么多年,他早已是个极为老辣的人物,只是转念间便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或者说镇武司为什么要追究这个问题。 不动声色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面对自己的父亲,周公子仿佛受到了来自先天血脉的压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干笑道:“没什么,就是随意问问。” 周显脸上重新露出微笑,却没回答周公子的问题,对李青石道:“李贤侄安心养伤,我就不多打扰了。” 李青石想了想道:“周大人请稍后,有件事我想与大人说清楚。” 在周府住着的这些日子,他与这位周侍郎见面不多,却已看出他的戒心很重,刚才给周宗儒使眼色,便是觉得直接发问未必能问出答案,此事恐怕需要从长计议。 可惜周公子没能看懂他的眼神。 事实果然如此,这位侍郎大人显然没打算将实情相告。 李青石也很奇怪,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而且这位侍郎大人明显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就算猜到镇武司的意图,又有什么理由隐瞒不说? 让他更奇怪的是,周侍郎听到这个问题后,眼中的警惕忽然变得极为浓郁。 李青石说道:“不瞒大人,我这次到贵府养伤,主要就是帮宗儒询问这件事,他说您不愿理会镇武司的事,怕自己来问会被您骂,有我这个朋友在场的话,说不定您就会给他留些颜面。” 周显默不作声。 李青石又道:“想必您也知道春神城拐卖人口案,沈平一死,线索彻底中断,所以我们就想,当初推举卢轩林坐上大理寺正位置的人,说不定便是他们同伙。” 周显依然默不作声,只是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 李青石将他这个细微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沉吟片刻说道:“当然,这个人也可能不是他们的同伙,但如此一来,事情恐怕就更棘手了,因为这意味着,这些人的能力会十分恐怖。” 周显猛然抬头看向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李青石的意思。 推举卢轩林的人如果不是他的同伙,那么便意味着,这些人能够引导不相干的人按照他们的意图行事,而且当事人被他们利用后还毫无察觉。 周侍郎凝眉深思,过了片刻终于开口。 李青石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表现的那般警惕。 周显凝重说道:“当初推举卢轩林的,是陆首辅。” 周宗儒一愣,无比惊讶道:“外公?” 第二七九章 神秘空间 卢轩林升任大理寺正乃岳丈大人亲自举荐,周显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不愿透露这个信息,是信不过镇武司司长刘白。 周显知道岳丈大人举荐卢轩林没有任何私心,但人心隔肚皮,镇武司能相信么? 刘白做事过于强硬,春神城案的调查又给周侍郎留下了有勇无谋的印象,若这个信息让镇武司知道,万一被他们盯上纠缠不清,那要耽误多少大事? 是李青石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镇武司能意识到举荐卢轩林的人未必与他是一伙,说明这群人并不是如他想象那般没脑子,那么告诉他们也就无妨,毕竟他也很希望能将这个团伙从朝廷中连根拔除。 当然,他知道以镇武司的能力很难做到这件事,但有刘白盯着,至少能震慑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周宗儒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惊讶之后立刻想到,外公推举卢轩林,又是谁建议的呢? 周侍郎既然决定不再隐瞒,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当时没有人提出建议,你外公选了一些有能力又不属于任何党派的官员,然后对这些官员进行了一轮细致考察,最终选定卢轩林。”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周显说起这些语气却没有任何迟疑,这不是他记忆力过人,而是他那位岳丈大人,每次推举官员都是同样的流程。 周宗儒说道:“外公推举官员,向来都不会顺利,那些效力于各位皇子的大人们虽然阵营不同,但遇到这种事,哪次不是不计前嫌合起伙来压制外公?所以卢轩林这件事,有没有人帮着外公说话?” 朝中党争厉害,每次有官位出缺,必定会引来各方势力争抢,陆首辅从不站队,只为大仁江山社稷效力。 然而日久天长,自然而然也聚集起一帮纯臣,成了站在所有党派对立面的一个特殊山头。 由于这个原因,陆首辅每次举荐官员,均会惹来所有党派联手打压,他们似乎形成了默契,先将这个特殊山头踢出局后,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所以如果当初举荐卢轩林时,有人站出来帮腔的话,那么这人所属党派就很有嫌疑。 周显陷入回忆中,过了许久之后,说道:“当时大理寺正这个官缺同样引来一场激烈争论,各方相持不下,甚至引来陛下不悦,后来你外公推举卢轩林后,大约是就坡下驴,又或许是这个六品官位不是那么重要,各方竟都保持了沉默,陛下的怒气也才平息下来。” 周宗儒皱眉道:“这么说的话,这就是个巧合了?” 忽然变了脸色道:“或者说这春神城案的幕后黑手,能够让分属不同阵营的所有大人们俯首听令?” 虽然不可思议,但似乎也只能这么解释。 周侍郎瞪了他一眼道:“若对方有如此能耐,这天下早已改朝换代了!” 周公子脸色一僵,识趣的闭上了嘴。 李青石道:“也许对方也没把握将卢轩林推上大理寺正的位置,但只要卢轩林入了陆首辅的眼,总有机会获得升迁,他们的目的不是让卢轩林做上大理寺正,而是让卢轩林相信他们的实力,所以只要是升迁,不论什么官位,便都算是达成目的。” 周侍郎显然也已经理清了这个逻辑关系,所以赞许的看了李青石一眼,对周公子说道:“近朱者赤,以后多跟李贤侄讨教讨教。” 这话有客气的成分,却也出于几分真心。 李青石借周公子势的行为让周显心生戒备,但只要这后生晚辈是个持身中正的人,周侍郎其实不反感这样的心机,反而会让他更加欣赏。 说白了这种心机就像一把刀,握在好人手里,杀的便是恶人,握在恶人手里,遭殃的自然就是好人。 宦海沉浮半生,早已被血淋淋的事实教过了怎么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粗浅道理,周侍郎自然不需要再让别人来教。 所以这几日接触下来,已经对李青石心生好感,却还是不敢彻底敞开心扉,日久见人心,还要多接触接触才敢定论。 周显忧心忡忡。 连岳丈大人都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而不自知,可见对方的手段多么高明,这样的谋划也确实防不胜防,毕竟卢轩林暗中做下的这些事,他们又怎会知道? 经历此事,周侍郎只觉日后朝局更加艰难,那些摆在明面的对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躲在暗处的人。 就算万般小心,又怎能保证不被人利用? 话至此处,等于线索再次中断。 场间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周侍郎是为朝局忧心,李青石格局没那么大,他在为该怎么将那位驸马爷扯出水面发愁,各有各的忧思。 这么一看,周公子似乎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上司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去复命便是,至于案子以后该怎么查,总能想到办法。 于是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父亲大人,当归说你经过这些时日调养,病情已大有好转,这么多年我形单影只,十分寂寞,父亲大人也该抽出时间办点正事,那个……跟母亲大人多多努力才是。” 周侍郎挑了挑眉,面无表情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周家长子,该你挑的担子,跑不了。” 说完一甩袍袖,离开君子居。 周公子面皮僵硬。 …… 入夜,李青石泡完药桶上床睡下,心里却还在琢磨春神城拐卖人口案。 一个神秘的漆黑空间里。 三束粗大白光拧成一股,外面又缠绕六道稍细一些,颜色各异的光束。 一旁不知多远处,或许是数寸,或许是数尺,或许是数丈,又或许远隔数里,一股紫色光束受到力量牵引,以缓慢速度向这三粗六细拧在一起的粗大光束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神秘空间里响起粗重却又细不可闻的喘息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听起来有些漏风的微弱声音道:“我次奥他妈的,累死老子了,三魂七魄已凝聚其中之九,只剩这最后一魄,怎么还是特么的这么费劲?” 第二八零章 出尔反尔 周宗儒把从父亲嘴里获取的情报,以及他与李青石、父亲大人深入讨论分析的内容,一起禀报给了科长大人。 在汇报的时候,周公子特意向上司强调了自己在讨论分析环节发挥的关键作用。 钱科长又将情况汇报给了处长大人,在汇报的时候,周公子特意强调的讨论分析内容变成了钱科长自己的推断。 左处长又将情况汇报给了司长大人,在汇报的时候,钱科长的推断变成了处长大人的推断。 在陛下赋予监察百官的职责之前,镇武司从不关心朝局,这两年虽然投注了很多目光,但那位刘司长能把错综复杂的朝局看懂多少,没人知道。 所以在得到“卢轩林升任大理寺正是由陆首辅举荐”这个情报之后,司长大人会不会对陆首辅起疑,也没人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在得到这个情报的第二天,向来一言九鼎的镇武司司长刘白忽然出尔反尔,在朝会上当场指控刑部尚书文青山无视国法,胆敢将已判死刑的嫡长孙文可吟偷梁换柱,藏匿于梅州! 满朝哗然。 据说老态龙钟的文尚书不顾殿前失仪,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刘司长的鼻子破口大骂:“刘白,你言而无信,不配为人!” 刘司长一双死鱼眼看都不看他一下,面无表情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刘白何时言而无信?” 文尚书激愤道:“你说只要本官配合你调查春神城人口拐卖案,你便不会捅破此事!” 刘司长古井无波的表情荡然无存,勃然大怒道:“放你娘的连环臭狗屁!我刘白一向忠于陛下,岂能与你做出这等罔顾国法之事?似你这老东西,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还不如一条狗!” 文尚书伸着颤巍巍的手指,你了半天,当场晕厥。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当初擒获文可吟,文青山与刘白是私底下的“交易”,外人并不知情,但他们相信文青山说的是真的,否则原本态度强硬的文尚书怎会突然将卢轩林交给镇武司? 于是所有人看向刘白的目光都古怪起来。 以前这位刘司长疯狗归疯狗,多少还有些江湖性情,称得上是个讲究人。 倘若以后完全不讲规矩,谁还敢跟他打交道? 这不等于是自绝于朝堂么? 如果在朝堂中成为狗都不理的人物,还怎么监察百官? 莫非是觉得陛下交给的这个任务太难,自暴自弃了么? 文武百官没有将精力放在对刘司长的审视上,只是打定主意日后要对他更加提防后,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即将空出的大量官位上。 偷换死囚,即便以文青山刑部尚书之尊,也不可能一个人做成这件事,必定会牵扯大量官员,这些官员板上钉钉要被罢免,自然而然就要空出大量官位。 分属不同阵营的各位大人们,就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一个个两眼放光,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可想而知,朝堂上又将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官位争夺战。 …… 傍晚,周府。 陆秋雨带着丫鬟小晴在府中闲逛。 今日祖父与父亲来找姑父议事,她软磨硬泡跟了来。 前两日姑母去家里,说起表哥带了个朋友回家养伤,叫做李当归,医术十分高明,看出了姑父的隐疾,开药方调理后,姑父整个人的状态一日好过一日,容光焕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今日终于找到机会,于是便来了。 陆秋雨没病,所以她不是来找那李当归看病,而是还记着这李当归疑似是那首《水调歌头》的作者。 当初请表哥帮忙引荐这位江湖奇人,表哥说这首词不是这李当归所作,这李当归只喜好与青楼女妓亲近,无意与她这位官家小姐交什么朋友,便只好作罢。 如今听姑母说这个李当归不似是个轻浮人物,而且年纪轻轻便医术奇高,更引起了她的猎奇心,想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人。 她的祖父与父亲虽然不算古板守旧,但到底出身书香门第,不会允许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与陌生男子相见,尤其这位陌生男子还是出身于江湖。 不得已,只能动些心思主动出击。 她在长辈面前是个十足十的乖乖女,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风范,也只有表哥周宗儒与父亲的得意门生莫仁玕两个人知道,真实的她是多么古灵精怪离经叛道。 对这个李当归好奇,一来是因在家中闷了太久,每日里眼前晃悠的都是那几张熟面孔,没半点新鲜事。 二来她一直向往江湖,这李当归出身江湖,做下的这些事又很符合她对江湖人的想象,好奇心便越来越重。 说起来,这位官家小姐从小到大江湖话本看了无数,却从没机会行走江湖。 唯一一次勉强算是行走江湖的经历,便是那次随父亲去江州赴任,被一群充作山匪的流民打劫后,与表哥一起从父亲母亲身边偷偷溜走。 可惜那次没有碰上话本里那种白衣飘飘的潇洒侠客,只有一个糟老头子,和一个被她故意认成女扮男装的好看同龄人。 本来对那个叫做李青石的出彩同龄人有些期待,然而相处一段时日,却是满嘴粗鲁糙话,做派放荡不羁,一点都不风流潇洒。 可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这样的人才更加真实,有血有肉。 陆家千金没打算非要跟这个客居姑母家的李当归交朋友,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只要邂逅远远看上一眼,就算达成目的。 毕竟她只是离经叛道不拘小节,而不是作风放浪水性杨花,做不出上赶着自己往上贴这种不知羞耻的事。 陆秋雨闲庭信步,有意无意向“君子居”靠近,她知道姑母家里也就这么一座招待客人的院子。 经过“君子居”院门,装作随意向里边看了一眼,只见府上的下人小棋正站在院子里,不停向西南角落张望。 陆秋雨对这座“君子居”的格局并不陌生,知道西南角落是茅房的位置,不由心中好奇,小棋这是在做什么? 转念间忽然醒悟,莫不是那重伤在身的李当归正在如厕? 这可就不好偷看了……陆秋雨正欲收回目光,就看见有个人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脚步虚浮走进了她的视野。 陆姑娘一愣,随即惊呼道:“李青石?!” 第二八一章 重逢 当初在那座荒山上,在那个称不上牢房的破草棚中第一次相见,陆秋雨除了觉得李青石那张脸蛋过于引人注目,对此人其实并无特殊观感。 后来真正山匪登门,那个如炮弹般砸向匪首悍不畏死的身影,惊艳了她的眼眸,第一次心生好感。 再之后一段时间的同行,发现这个乡野气息浓厚的年轻男子,行为举止大大咧咧,却十分怕羞。 与她拉手要咬牙切齿偷偷给自己鼓气,她表现的亲近些,他就浑身僵硬很不自然,这让她感觉十分有趣,于是不知不觉中开始放飞自我,到后来睡觉时竟将一条大腿压到他身上。 这些行为,在那种不拘小节的环境氛围里,在当时那种心境下,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之后每每想起,却连脖子都要羞得红透。 分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与表哥闲聊的时候,竟又会不经意间便提到此人,这才发现,他在自己心里果然已经占据一席之地。 想过很多次,这情究竟从何而起,是因为长这么大,从未接触过他这样的人?还是被他外表彪悍其实内心质朴打动? 亦或是最俗不可耐的沦陷于他的那张漂亮脸蛋? 陆姑娘自己都想不明白。 好在江湖相见后,此生想来便不会再见,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分好感注定停滞不前,也就不再为此事烦心。 哪会想到,冷不丁又见面了…… 李青石听见喊声一愣,认出是陆秋雨后,回头便往茅厕走。 他住的这座“君子居”从没有别人来,周侍郎夫妇很守礼数,每次来时都会提前派人知会一声,所以他就随意了些,哪能想到附近会有姑娘出没? 回到茅厕系好裤腰带,若无其事重新出来,对陆秋雨道:“好久不见,来串门啊?” 陆秋雨已经走入院中,丫鬟小晴不住扯她衣袖,提醒这位大家闺秀不宜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 陆姑娘却不理会,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李青石说话,又道:“啊!你不会就是那个李当归?” 陆秋雨冰雪聪明,转念间便想明白这前前后后是怎么回事,知道了表哥为什么推三阻四不肯向她引荐这位朋友。 李青石解释道:“我现在已经改了名字,不叫李青石了,叫李当归。” 陆秋雨奇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改名字?” 又不等李青石说话,恍然道:“我知道了,你成了老君山上的师祖,已经是万人敬仰的人物,恐怕走到哪里都会招来无数拥趸,所以为了方便行走江湖,这才改了名字,对不对?” 李青石一时无言,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就认定自己是女扮男装,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的“江湖经验”还是如此丰富。 再次解释道:“改名字确实是为了方便行走江湖,不过老君山上的那位师祖可不是我,就是误会的人太多了,才不得不改了名字。” 陆秋雨是第一个让李青石心动的女人。 跟陆秋雨一样,李青石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心动。 或许是虚无缥缈的缘分牵引,又或许她是平生第一个主动对他做出亲密举动的女子,虽然这其中存在误会。 直到现在李青石都不知道,当时陆秋雨是故意将他认成女扮男装。 他只知道与这个女子分别后,着实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失落。 其后这个让他情窦初开的女子身影也时常在他心头出现,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直至偶尔才会想起。 这次重逢,他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波澜,不知道是时间冲淡了一切,还是他那颗心已经全部被仇恨填满,没有给谈情说爱留下余地。 但故人重逢,虽然没有预想中的心动,却还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 陆秋雨一双灵动眼眸盯住他,狐疑问道:“坐上老君山小师祖位置的,真不是你?” 李青石摇头道:“真不是我。” 陆秋雨仍旧将信将疑。 不过她没有纠缠此事,而是切入下一个话题:“那首《水调歌头》总是你作的?” 李青石装傻道:“怎么是我?大家都知道,这是周宗儒的杰作啊。” 陆秋雨撇嘴道:“拉倒,表哥肚里有几滴墨水,我还是很了解的。” 李青石一愣,心里为周公子默哀,只好又把敷衍周公子的说辞拿出来:“既然被你看穿,那便不瞒你,这其实是我老家一位教书先生所作,他老人家一生郁郁不得志,如今已经过世了。” 陆秋雨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盯住他,直到李青石被她盯得有些发毛,这才忽然开口:“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一首,也是你老家那位教书先生做的?” 李青石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竟听过这首小曲。 他却不知,那位景州州牧方宗元,是当朝首辅陆平的学生,曾经来信提起此事,当时老首辅看信时,陆姑娘正巧就在旁边。 李青石面不改色道:“正是。” 陆秋雨斜睨他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奇事,这位教书先生有如此大才,竟然一生都籍籍无名。” 李青石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一旁的丫鬟小晴和仆人小棋都惊呆了。 陆小姐是什么人? 不仅人生的美,而且温柔贤惠,才名远播,京城中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心中倾慕,上门提亲的人早已把门槛踩断了好几条! 这位李公子是什么毛病?这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以博取陆小姐好感的事,怎么却一门心思往外推? 莫非是看不上咱家小姐?丫鬟小晴隐隐露出敌意。 这是知道咱家少爷对表小姐志在必得,所以才朋友妻不可欺成人之美?仆人小棋心里竖起大拇指。 …… “少爷回来了。”门房看见散衙回来的周宗儒,恭敬问好。 周公子这两日心情非常美妙,司长大人竟言而无信摆了文青山那老不死一道,实在大快人心,他这两日天天到镇武司泡着,生怕有什么行动错过了立功的机会。 嗯了一声,周公子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事发生?” 门房道:“平安无事。”顿了顿道:“对了,陆首辅与陆大人来了,表小姐也跟着来了。” 周公子听说表妹来了,面露喜色,但紧接着想起什么,又面色大变,匆匆向君子居而去。 这特么……早知道不在衙门里泡着了,这要是叫人偷了家,上哪哭去? 第二八二章 总感觉又水了一章 春神城案与那首《水调歌头》,让周公子在家里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这两日炙手可热的刑部尚书徇私枉法案,也是靠周公子提供的关键线索方才告破,这件事也已被家里获知,让他的地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今日家族三位核心人物聚在一起议事,周侍郎特意吩咐下人,若少爷回来便立刻让他过去,要知道,以往这种事可从来不会叫周公子参与。 可惜周公子火急火燎赶往君子居,哪里顾得上理会父亲大人的召唤? 一路飞奔至君子居,见表妹与李当归那厮正立在院中说话,旁边还有小晴和小棋盯着,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旖旎画面,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李青石与陆秋雨虽是故人重逢,相谈却似乎不太尽欢。 当初萍水相逢,相处时间其实不长,经历的事也不算多,没有多少往事可追,如今又没什么交集,能聊什么? 也只能聊一聊分别以后各自的境况。 而分别以后的这两年时间,李青石一直待在老君山上,又如何能够与她聊这些?于是只能把来京城路上的一些遭遇说了。 语气平铺直叙,就算有一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也叫他说的索然无味。 陆秋雨发现,眼前这个曾经让她放飞自我的好看男子不仅改了名字,似乎连性情也变了。 不过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毕竟已经两年多时间没见,有所改变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整座京师中,恐怕也只有周宗儒这个相处时间比较长些的朋友才知道,李青石这种性情的改变,是近几日才有的。 确切的说,自从那趟公主府之行后,李青石变得沉默了许多。 周宗儒风一般的身影刮进院门后,立刻刹住身形,恶人先告状道:“表妹,你怎可如此胡闹,一个姑娘家家,怎能就这么闯进外男居所?” 周宗儒的到来,让陆秋雨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她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上次与李青石相处时无比自然,怎么这次相见却总感觉气氛有些窘迫? 陆秋雨横了周公子一眼,说道:“表哥,既然是熟人,你为何装模作样不让我们见面?” 周公子装傻道:“天地良心,我真问了李当归,是他说不想见你的,不信你问他。”说着朝李青石猛使眼色。 李青石也觉得与陆秋雨久别重逢后竟有些无话可说,正觉得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幸好周宗儒及时出现。 虽然收到了周公子的眼色,但他这么说话,要是当着人家的面认下,那得多尴尬?李青石只好茫然道:“问了我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周公子登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心想你做初一,那就别怪我做十五……说道:“你别装傻,我分明跟你说过,表妹想跟你见个面,一定是你当时只想着跟绣春楼的花魁厮混,才把这件事忘了。” 陆秋雨毕竟是让李青石心动过的姑娘,周宗儒当着她的面提起他逛青楼的事,难免让他有些尴尬。 正想着说些什么才好,陆秋雨忽然问道:“你真与那个宋花魁两情相悦?” 李青石一愣,随即点头道:“是。” 莫说现在他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就算有,就算面前这位姑娘是他最心仪的女子,他也绝不会暴露自己与宋婉婉的真实关系,他做不出为了自己而将朋友置于危险境地这种事。 陆秋雨明亮双眸微微一暗,见面以来那张一直挂着微笑的脸蛋一时有些僵硬。 李青石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忍不住心里一动,莫非她对我也有那种情意? 只是转过这个念头后,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保持着沉默,丝毫没有分辩的意思。 就在此时,一个挺拔身影来到院中,周宗儒转头一看,登时脸黑,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一袭灰袍的状元郎莫仁玕先是一丝不苟朝院中诸人行见面礼,这才说道:“老师叫我来的,周侍郎吩咐等你回家后直接到书房议事,没人与你说么?怎么先来了这里?” 周宗儒满不在乎道:“不就是那点破事,有什么好议的?”看了莫仁玕一眼道:“你不帮着出谋划策,怎么也跑出来了?” 莫仁玕道:“才疏学浅,帮不上忙,便不再碍众位师长的眼。” 周宗儒觉得他在内涵自己,翻了个白眼。 莫仁玕看了李青石一眼,说道:“这位兄台是?” 周宗儒扭头不理。 干什么?让本公子帮你们互相介绍说,这位便是你想结识的大名鼎鼎李当归,而这位是连中三元的惊世大才莫仁玕?才不干这种捧臭脚的事! 陆秋雨道:“这便是李当归,没想到竟是老相识,他本来叫做李青石的。” 又向李青石介绍莫仁玕:“这位是莫仁玕,万顺六十九年的状元,莫大哥可是大仁开国以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 莫仁玕向李青石作揖道:“早已敬仰李兄才华,一首《水调歌头》前无古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陆秋雨说到李青石本名时,莫仁玕朝李青石多看了两眼,显然那段“行走江湖”的经历,陆秋雨已经与他说过。 李青石摆手道:“误会,这真的是个误会,那首《水调歌头》真不是我写的。” 莫仁玕看向陆秋雨,陆秋雨对他轻轻点头,他便知道,这首惊世之作的确出自眼前这个俊朗人物之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否认。 莫仁玕道:“抛开这首佳作不谈,李兄西城行医,救治穷苦百姓,此等侠义心肠亦着实叫人钦佩。” 这件事李青石没有否认,说道:“尽些绵薄之力,实在不足挂齿,郎中救人,穷尽一生也是有数的,不像莫大哥在朝为官,动动手里的笔,可能就会让无数百姓活命。” 李青石不是读书人,不知道连中三元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什么是状元。 再加上善于察言观色,从陆秋雨和周宗儒的神态便能知道,这个叫做莫仁玕的书生,一定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李青石说出这番话,莫仁玕没觉得稀奇,毕竟能作出《水调歌头》,有此等见识实属正常。 被人忽视的周公子插嘴道:“站了这么半天,累不累?有话不能去屋里说么?” 周公子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累,他是看见李青石脸色不太好,所以才插了这么一句。 第二八三章 议朝局 到屋里落座后,陆秋雨道:“祖父他们可是在议刑部尚书文青山之事?” 莫仁玕没有防备李青石这个外人,说道:“正是,文青山一倒,势必牵扯大批官员,到时空出大量官位后,怡亲王与醇亲王的人必要争先恐后安插自己的人,老师他们就是在为此事忧心。” 陆秋雨道:“若这些官位都叫怡亲王与醇亲王的人坐了,恐怕朝廷会更加乌烟瘴气。” 周宗儒道:“说到底,还是因为白通古,陈秀清,沈光武这三个老不死就是赖着不死,明明已经老的连阵风都禁不住,偏偏赖着活了这么多年,要是没这三个老东西在,朝廷不知要清朗多少。” 李青石对朝局了解不多,此时默然不语,静静听他们说话,正好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些。 当今圣上万顺帝总共有九个儿子,原本册立大皇子为太子,按理来说储君已立,就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事实却远非如此。 太子人选已定,其他八个皇子却从未消停过,处心积虑拉拢人心培植势力,以搬倒太子为目标。 不知皇帝陛下是没有察觉,还是想借此给太子施加压力,敦促他快速成长,总之对这些儿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八位皇子终于得偿所愿,抓住了太子大哥的把柄,引来皇帝震怒,废黜其位幽禁东宫,太子殿下彻底跌落尘埃。 此后皇帝陛下似乎是把立储之事抛到脑后,再未动过这个念头。 而八位皇子却不敢懈怠,他们分作四个阵营,争斗多年,甚至闹到暗中毒杀对方子嗣的地步,因为是否后继有人,也是册立储君的一个重要考量因素。 斗来斗去,其中两党被斗垮,如今只剩二皇子怡亲王与四皇子醇亲王两虎相争。 刑部尚书文青山本来是六皇子的人,主子被踢出局后,他这位朝廷重臣便成了剩余两方势力争取的对象,文尚书并未立刻表态,而是选择待价而沽。 结果还未等到自己想要的价格,却先出了事。 不得不提的是,众皇子相争期间,以首辅陆平为首的一帮纯臣一直存在,三皇子与六皇子的倒台,与他们也戚戚相关,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不过他们属于无差别攻击,目标是消灭党争,眼下只剩怡亲王与醇亲王两股势力,他们的矛头自然也就对准这两党。 这帮纯臣的能量不容忽视,他们心中无私念,做事也便奋不顾身毫无畏惧。 从实力来看,不论是怡亲王还是醇亲王,都不是这帮纯臣的对手,可惜眼瞅着便要彻底消灭党争,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结果太傅白通古忽然冒出了头。 经过白通古游说,怡亲王与醇亲王竟然暂时结为同盟,看那架势,显然是要先联手将陆首辅一干人等扫除之后,再一决雌雄。 太傅本无实权,只是个虚职,可是在太子未废之时,白通古便屡次三番向陛下进言,称太子之才不堪大用,以后撑不起大仁的江山社稷。 后来太子果然做出了人神共愤之事,自断前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太傅开始获得陛下宠信,而且这份恩宠一日胜过一日,许多事关国计民生的重要政务,陛下也开始询问他的意见。 白通古就这样从一个没有实权的人,一跃成为能够影响朝局走势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首辅陆平眼中,其他人不足为虑,唯有白通古,陈秀清,沈光武老奸巨猾,十分难缠,若能将这三人剪除,消灭党争必将摧枯拉朽。 在朝堂上,两党同盟以白通古为首,陈秀清官居吏部尚书,是二皇子手下第一得力人物,沈光武乃户部尚书,是四皇子手下第一员大将。 三人均已年逾古稀,一个个老态龙钟,走路都费劲,早已过了致仕年纪,却赖着不走。 不走便不走,凭他们那副孱弱身躯,早在十年之前,便能看出已活不了两年。 谁知他们拖着苟延残喘的病躯,硬是在朝中斗了十年之久! 不得不说也是一桩奇事。 …… 李青石听了半天,迅速抓住其中关键,周侍郎一众之所以举步维艰,全因白通古,陈秀清,沈光武三人支撑,如果没有这三个人,早已肃清朝局。 他问道:“这三人身体很虚弱么?” 周宗儒道:“何止是虚弱,一个个都已八十来岁,用老的掉渣都不足以形容,而且一身的病,走路上你都怕他们一跤摔倒便再也爬不起来,谁知道竟这么能挺。” 李青石轻轻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鱼龙郡城那个陆奇研制的半成品武仙丹。 武道一途有这种损人利己的丹药,那寻常人呢? 春神城人口拐卖案,三个老而不死的朝廷重臣,这其中有没有联系? 李青石不知道,但这不失为一个思路,他准备好好查一查这三个人。 …… 书房中。 议完正事,首辅陆平捏了捏眉心,忽然说道:“何老首辅一家惨死,不知道是怡亲王所为,还是醇亲王的手笔,抑或双方都有参与?” 陆文渊道:“对方行事隐秘,且手尾干净,至今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陆平道:“去老君山问过了没,清流那孩子没出事?” 陆文渊道:“已经去问过了,何老首辅一家出事时,那孩子正在山下游历,据老君山所说,并未遭到毒手,而是来了京城追索真凶。” 陆平摇头道:“他独身一人,势单力孤,又没找咱们寻求帮助,可别出了事才好,何老首辅一生为国为民,如今只剩下这一个血脉,咱们总要帮他保住。” 陆文渊道:“父亲放心,我会继续让人寻找他的踪迹。” 陆平嗯了一声。 周显道:“岳丈大人,我方才遣人去看过了,秋雨,宗儒和仁玕都在君子居,咱们也过去。” 陆平道:“人家到你这里来养伤,咱们却去找人家瞧病,实在有些不妥,好似挟恩图报,还是等等再说。” 周显道:“以我观察,那位李贤侄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人,何况若岳父大人身体有恙,朝局将不堪设想,小婿以为岳父大人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也不必计较这些小节。” 陆平想了想,起身道:“也罢,老朽便做一次小人。” 第二八四章 下一步思路 自从按照李青石所开药方服药,周显能够很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 今日选择在自己家中议事,就是存了请李青石帮岳丈大人调理调理身体的想法。 他最害怕一件事,就是热心党争的那三个老家伙还没倒,岳父大人反而先倒下了,那将面临最糟糕的局面。 调理身体在陆平心里属于小事,乌烟瘴气的朝局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没有多余的心力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女婿执意如此,他也没做争辩,便来了。 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有些失礼,但女婿说的对,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他连性命都能不要,更不会为虚名所累。 去往君子居的路上,陆平依然轻锁着眉头心不在焉,为国事可谓殚精竭虑。 陆文渊忽然说道:“秋雨越来越不像话,她去那里凑什么热闹?听说那李当归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这要是传出去,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周显道:“兄长多虑了,跟她在一起的是宗儒和仁玕,谁会往外传?那位李贤侄虽说喜好去烟花场所,可有句话说得好,人不风流枉少年,这实在不算什么,他的人品是靠得住的,不会去外面乱说。” 陆文渊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妹夫很少夸人,能得他赞许的后生更是寥寥无几,没想到竟会对这个李当归如此另眼相看。 长辈们到来,屋里闲聊的四人纷纷起身见礼,其中最属莫仁玕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李青石方才就已发现这位状元郎的礼数不是一般的周到,此刻对他印象更深,尤其闲谈时他表现出来的博闻强记,让李青石很是惊叹。 周显说明来意,李青石客气了几句,便开始为陆平诊脉。 陆文渊每日公务堆积如山,早已忘了与李青石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此刻站在一旁向李青石打量,心想抛开其他不说,单看外表的确是极出彩的人物。 正转着念头,那边李青石已经把完了脉,向他看来,说道:“陆大人请。” 陆文渊一愣,摆手笑道:“此来是为父亲大人看病,我没病,不必麻烦了。” 李青石已经看出他有病,然而“不,你有病”这种话总不好出口,上赶着给人把脉也会显得很不礼貌,于是看了周侍郎一眼。 周侍郎心领神会,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啊,大舅哥也有病……将陆文渊扯到李青石面前道:“兄长,来都来了,不如也把个脉。” 陆家父子的毛病与周显相似,都是劳累所致。 李青石开好药方,众人便不再叨扰,一起离去。 陆秋雨本想说以后有机会再聚,可是有长辈在场,只好把这句话憋在心里,努力保持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人设。 莫仁玕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对李青石说道:“今日与李兄相谈甚欢,改日若有时间,我请李兄喝茶。” 李青石客气几句,将众人送出去。 第二日,伤势无碍但身体仍有些虚弱的李青石向周家辞别,准备住回镇武司。 周宗儒以为是自己不在家陪他,所以才要走,说道:“走什么走?大不了我每日都回来陪你。” 说起来周公子的确有些粗枝大叶,他那个班上不上也没人说他,却怕错过立功的机会天天去衙门里泡着,把李青石一个人扔在自己家里。 可是话说回来,这大概也能说明他没跟李青石见外。 李青石道:“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想出去转转。” 周宗儒奇道:“那你就出去转啊,住在我家就不能出去了?” 李青石道:“那个,不太方便。” 周公子一愣,半天才恍然道:“啊?你还这么虚,便又想到青楼去嫖了?” 李青石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这叫有情有义。” 周公子无言以对,见他执意要走,伤势又已无碍,不再需要泡药桶,便没再强留。 李青石回到镇武司,刚进班房,听到消息的钱科长便立刻跑来慰问。 先是对他协助周宗儒拿到情报大肆赞赏一番,又问起在周侍郎府上是否还得到其他线索。 李青石由武仙丹联想到太傅白通古,吏部尚书陈秀清,与户部尚书沈光武,或许和春神城案有关。 但这只是他天马行空的猜测,是否确有其事还需要进一步搜集证据,便暂时没与钱正松说。 他从周宗儒家搬出来,一来朝廷局势大致已经了解清楚,二来就是想去绣春楼找宋婉婉帮忙查查此事。 与李青石一起回来的周公子心里猛翻白眼,什么叫在我家还有没有得到其他线索?你特么是叫这厮到我家当细作的么? 再说了,那可是我家!若有线索,本公子能不知道? 钱科长完全忽视了周公子的感受,又问李青石在周府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还发生了什么事。 李青石被顶头上司的过度热情搞得有些不自在,顺嘴把给陆家父子看病的事说了。 钱科长眼前猛地一亮,这可是个天大人情啊! 难怪左处长对李干事万分欣赏,仅仅去周侍郎家养个病,就让他们全家欠了这么个天大人情! 这可与周干事不一样,周干事跟那三位重臣血脉至亲,不想与他说的,连个情面都不必讲,直接怼回去便是。 人情就不一样了,这事关懂不懂知恩图报的名声问题,说不定关键时刻就能发挥巨大作用。 钱科长又对李青石大肆赞赏一番,说道:“当归啊,赶紧好好休养身体,等养好了,我请你去绣春楼快活!” 李青石本就打算去绣春楼,闻言说道:“我身体虽然还没恢复到以前,但去绣春楼不耽误,不如今晚就去?” 钱科长一愣,随即露出一副“你小子可以的”猥琐笑脸,说道:“行,那就今晚去!” 正在一旁腹诽顶头上司太过狗腿的周公子忽然感觉不妙,正要溜走,已听见科长大人道:“宗儒,同去同去!” 周公子干笑道:“那个,我今晚有事。” 万没想到科长大人竟未强求,说道:“那你去忙,下次再说。” 到了下班时间,周公子悠哉游哉换下公服,正要回家,忽然脖颈上一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科长大人将周公子扛在肩上,对李青石一甩头道:“绣春楼走起!” 第二八五章 走漏的消息 周公子悠悠醒来。 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谁偷袭我? 接着便紧张的打量周围环境,从屋中陈设看,这似乎是个女子闺房。 鼻尖闻到淡雅香气,转头看了看,锦褥华衾,似是躺在女子闺榻上。 他一骨碌翻身而起……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正有些懵逼,数道柔媚入骨的声音响起。 “哎呀!周公子醒了?” “来来来,快让奴家扶周公子过来。” “周公子可真是的,怎么还没到绣春楼便先喝醉了。” 钱科长在周公子身上撒了些酒,扛着昏迷不醒的周公子进来时,说他喝醉了。 绣春楼? 周公子悚然一惊,登时面无人色,转眼看见大马金刀坐在堂间喝酒的科长大人,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此生清白付东流,简直欲哭无泪! 周宗儒迷迷糊糊被一位花魁娘子扶到桌旁,伺候他舒舒服服坐下,纤纤素手端起一杯醒酒茶温温柔柔递到他嘴边。 她对我真好……周公子家教甚严,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撅起嘴唇喝了,只觉香甜可口。 来都来了……周公子开始好奇的打量这里的布置,打量青楼里的花魁娘子究竟是何模样。 没用多长时间,周公子已经开始在心里感叹,难怪那厮那么喜欢来这里,这特么才是真正的宾至如归啊! 他大手一挥:“不喝茶了,换酒!” 旁边的钱科长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头一回都会有些抹不开脸。 等抹开了脸,尝过了其中滋味,然后……脸是什么? 这可都是宝贵经验!难道你小子就能例外了?除非你不是男人…… 另一边,李青石已经向宋婉婉讲述完公主府里经历的一切。 宋花魁一双美眸默默盯在他的脸上,一时无言。 当年自己的父母只是将自己卖给弄月楼换取活命钱,而他的父亲却为了荣华富贵要亲手杀死他,这么一比,他比自己要可怜多了。 她想将他的手握于掌间安慰几句,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会让他觉得过于亲密,只好忍住。 可惜她成立的是被看招,一个情报组织,如果是杀手组织就好了,她不介意冒天大风险将那位驸马爷置于死地。 不过就算手里握有一个杀手组织,她知道他也不会同意她去那么做。 宋花魁很清楚,他要的不只是那位驸马爷的命,而是要在摘下那颗人头之前,先将他所追求的一切亲手打碎。 李青石冲宋婉婉笑了笑,说道:“现在能够确定李泓与春神城人口拐卖案有关,难点在于,怎么将确凿证据找出来。” 宋婉婉听他说到李泓这个名字时,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个没有半点关系的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只觉一阵心酸。 李青石又道:“我怀疑春神城人口拐卖案不是为钱,而是为了类似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眼下我对三个人有些怀疑,太傅白通古,吏部尚书陈秀清,户部尚书沈光武,这三人一直半死不活,却又老而不死,你有没有办法查到他们真实的身体状态?” 如果这个推论是对的,李泓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李青石不知道,只能靠猜测。 大概是出谋划策的军师,以及这种续命的秘法掌握在他手中,以此让这些朝廷重臣听他的命令行事,从而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花魁闻听此言,精神一振,说道:“这三人府上正好都有我的人,想必要查到这些不会太难,只是需要些时间。” …… 第二天,李青石收拾好药箱去xc区出摊。 周公子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终于还保留最后一分清醒,没有在那些花魁小娘子的院中留宿,挣扎着从绣春楼出来,一身酒气不敢回家,到镇武司班房睡了一晚。 李青石离开时,他还在呼呼大睡,脸上挂着笑,也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到xc区后,李青石远远看见摆医摊的地方有一个瘦小身影,正是徐小清。 自从李青石忽然不来以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去镇武司打听,只是每日一大早就来这里守候。 她还是那个乐观的孩子,相信有一天能重新看见李哥哥。 后来听到了些消息,知道李哥哥出了事,但她依然每天到这里守着,虽然那颗乐观的心已经有些不太乐观。 皇天不负有心人,李哥哥终于还是来了! 徐小清露出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手脚麻利接过李青石的药箱,帮他支开医摊,然后一双明亮的大眼动也不动看着李青石。 李青石自然不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瘦了许多,没钱花了么?” 徐小清使劲摇头:“有的。” 李青石道:“那以后要多吃点,没钱花就跟我说。” 已经去那座公主府走了一圈,这个医摊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李青石原本也不打算再来,毕竟存在风险。 谁知道李泓会不会派人找他的麻烦? 若李泓决意出手,那便不会是一般的麻烦。 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来,这代表着他的态度,也是一种示威,告诉那个男人,我不怕你,因为你见不得光,你不敢招惹镇武司。 有些幼稚,但是这么做,会让他的心气顺一些。 李青石重新出摊的消息像风一样很快吹到xc区每一个角落,那些穷苦百姓们喜出望外,快速向这里聚集。 医摊前扎堆的人群规模越来越大,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盯着李青石看。 李青石有些奇怪,站起身喊道:“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这一下喊的有些用力,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微微有些苍白。 百姓们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不约而同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去扶一下这位菩萨心肠的官爷郎中。 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向前迈出两步,对李青石说道:“李郎中,如果那位长公主还来找你的麻烦,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虽然都是命贱不如草的平头百姓,但至少可以写封万民书向皇帝陛下请愿!” 李青石一愣,不知道这些百姓们怎么会知道长公主的事。 徐小清走到他身边,小声告诉了他缘由。 原来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他去给那位长公主医病,没有医好,长公主大怒,险些就将他处死。 第二八六章 皇室威严 消息是谁传出来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这件事自然而然让李青石警觉起来。 消息的内容显然与真实情况不符。 要杀他的不是那位长公主,而是李泓。 李泓为什么要杀他,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而其他人掌握的情况是,他蓄意挑拨怀安公主与驸马的关系,惹来公主殿下震怒,因此才要杀人。 xc区这些百姓听到的消息,显然是被人故意扭曲的。 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有公主府与镇武司知情,那么这个消息是公主府放出来的,还是镇武司? 根据造成的影响来看,这个消息的放出显然对那位善名远播的长公主不利,由此来看,镇武司的嫌疑更大一些。 可是目的又是什么? 激怒那座公主府?让那位公主殿下恼羞成怒再次出手,借此揪住她的把柄? 或者仅仅是因为镇武司的人受了欺负,就算不能把那位公主殿下怎么样,也要泼上一盆脏水恶心恶心她,提醒她以后不要再来招惹镇武司? 李青石心里苦笑,若是后者,那么司长大人的气性未免太大了些,这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处境难免会有些危险,万一那座公主府真的要暗下黑手怎么办? 事后就算被镇武司揪住,到时那位长公主便将这泼脏水的行为往他头上一安,再加上皇帝对怀安公主的宠爱,很可能便大事化小,甚至小事化了。 李青石收起思绪,此事究竟是不是镇武司所为,目的又是什么,他打算回去直接问问科长大人。 他对身前众百姓道:“大家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些,免得招来祸事。” 他知道这些百姓如此待他,是出于对他的感激,面对这群知恩图报的人,他的心里生出几分温暖。 说来这个世道当真有些好笑,一些畜生活成了人上人,而一些真正的人,却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百姓们说道:“李郎中不必担心,我们又没说什么,难道就连写万民书这样的话也不能说了么,那也太霸道了。” 收摊以后,在回镇武司的路上,李青石忽然察觉身后有乾坤境高手坠着。 他心里悚然一惊,不动声色加快脚步,直到进了镇武司,才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来到钱科长办公室,敲门而入,科长大人睡眼惺忪,显然昨夜太过操劳,正偷偷摸鱼补觉。 李青石直接问道:“科长大人,今日我去xc区出摊,那里的百姓已经听说了那天发生在公主府里的事,是咱们镇武司放出的风声么?” 钱正松揉了揉眼道:“不错,司长大人向来不肯吃亏,是他亲自安排的。” 想起什么,又对李青石道:“放心,司长大人已经安排了衙门里的高手暗中保护你,若那位长公主恼……恼羞……咽不下这口气,敢派人来下黑手,定叫他有来无回!” 李青石心想,原来跟踪我的是镇武司的人。 他有些无语,这么做除了给那座公主府添些堵,有什么意义?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司长大人就像一条疯狗,没人愿意跟他沾边。 过了一日,出事了。 李青石照常来到xc区出摊,细心的发现医摊对面的墙根底下有好多干涸的血迹。 徐小清心有余悸,小脸苍白道:“昨夜忽然来了许多官兵,抓了二十多个人,就在那墙根底下,直接就砍了脑袋。” 李青石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为了什么?” 徐小清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说道:“说是因为他们非议长公主,还有百十号人被赶出了盛仁城,说他们是城外来的流民,其实那些人根本不是流民,就是这城里的百姓,我从小就总看见他们的。” 如今城外流民无数,这些世代居于京城的百姓,哪怕在城内过的再苦,勉强总有条活路,被驱逐出城是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李青石皱眉道:“是长公主派来的人?” 徐小清摇头道:“不是,听说是醇亲王派的人。” 醇亲王?那位四皇子? 李青石一愣,眉头皱的更紧。 徐小清只知道这么多,李青石对她说道:“你回去,不要跟我待在一起。” 他怕徐小清跟他过于亲近,会给她带来危险。 徐小清显然怕的要命,只是仍旧倔强摇头道:“不,我不走!” 后来李青石才探听到更多内情。 小小百姓胆敢议论公主殿下,那位四皇子醇亲王觉得这是在挑衅皇室的威严。 妹妹咽的下这口气,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便有了这件杀鸡儆猴的事。 醇亲王驱逐出城以及砍头的罪民,是对李青石的遭遇表现的最为激愤的一拨,言语间对那位长公主也最不恭敬。 然而他们说的最不恭敬的言语,也只是说自己看走了眼,原来那位心地善良的公主殿下,竟也是这样蛮横的一个人。 这一日,李青石的医摊并非如想象中无人问津,依然排起很长的队伍,只是这些穷苦百姓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全部保持着沉默,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害怕归害怕,却依然来找李青石看病,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沉默的表达对皇室的不满。 接下来几日,那位醇亲王没再有新的动作,大概是对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满意,于是不再节外生枝。 以首辅陆平为主的一干纯臣,于朝堂之上对这位四皇子的残暴行径发起了猛烈抨击。 然而皇帝陛下未发一言,似乎对自己儿子维护皇室威严的行为并没有感到什么不满,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以后不可再这般任性妄为。 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轻轻揭过。 那座奢华程度名冠京都的公主府邸自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对醇亲王表示感激,也没怪他多管闲事。 什么仁心仁德待民如子,那位半生善名的长公主殿下一旦真不如意,竟然也是如此冷漠。 追根究底,此事是因镇武司而起,然而司长刘白也保持了沉默,并没有与那帮纯臣一起对醇亲王进行谴责。 这位似乎天生面瘫,且有一对死鱼眼的镇武司司长,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李青石的心情有些沉重和复杂的时候,宋花魁的调查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第二八七章 三个老不死的蹊跷 以前钱科长出入绣春楼不是特别频繁,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时周公子还不曾在绣春楼露面,钱科长怕去的太多,磨光了花魁娘子们的耐性,从此不肯再让他登堂入室。 自从上次砸晕周公子直接扛去绣春楼,终于在花魁娘子们面前证实了自己与周公子铁一般的关系,及时稳住了自己在绣春楼里白嫖的地位,甚至收获了更多热情。 之后去绣春楼愈发殷勤。 关键是每次去都会盛情邀请李青石。 人家每次都会邀你同去,那你去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邀请人家? 李青石一时有些为难。 他去绣春楼是办正事,落个爱嫖的名声实属无奈之举,如今又要担上个隔三岔五就请上司一起去嫖的名声,这叫什么事? 李青石暗叹一声,正准备到钱科长办公室发出邀请,没想到科长大人自己先来了。 钱科长进了班房,拍了拍李青石肩膀道:“当归啊,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太好,走,请你去绣春楼快活快活!” 李青石怔然无语,心想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科长大人长着一个不会拐弯的大脑袋,要知道,京城四大烟花地,除了绣春楼,还有云锦阁,暗香馆,凤鸣院。 其他三家的花魁娘子们,对于攀交周公子的兴趣想必也不会低。 幸亏钱科长只知道逮住绣春楼一家猛薅羊毛,若是开了窍,邀请李青石去其他三家厮混,那可就真不好办了,到时难道要真嫖? 马大壮愤愤不平道:“科长大人你也太偏心了,每次去绣春楼都只叫当归一人,我们就不是一科的人么?” 钱科长道:“去去去,添什么乱,绣春楼是什么地方?就算带你去,凭你睡得了花魁娘子?去了也只能掏钱胡乱找个姑娘过夜。” 马大壮嘿嘿笑道:“胡乱找个姑娘也行,反正我鸡不择食。” 钱科长骂道:“我特么说过多少次了?在我面前别特么显摆自己会用成语!就你那抠抠搜搜的样,去绣春楼开销能舍得?” 马大壮赔笑道:“不是科长大人请客么?” 钱科长瞪眼道:“请个屁,我与当归去都不花钱,你行么?” 马大壮眨了眨眼,看看李青石,再看看科长大人,说道:“当归生了副好皮囊,白嫖我能理解,你凭啥啊?” 钱科长当然不肯把秘密告诉他,骂道:“滚蛋!”对李青石道:“当归,咱赶紧走,省的看他们眼馋。” 两人正欲动身,忽然听见有人故意咳了一声。 扭头看去,只见周公子悄悄挺起腰背,却故作矜持不看他们。 周公子虽然不看他们,却志在必得,因为以前科长大人每次去嫖,都会热情的邀他一起。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次钱科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扯着李青石道:“走走走!” 开什么玩笑?你周大公子要是去了,哪里还有老子风光的份儿? 何况你露面越多,老子在花魁小娘子们心里岂不就越来越没有利用价值?路可就走窄了啊……钱科长如是想到。 若叫李青石知道了科长大人心里的盘算,恐怕会更加庆幸。 原来科长大人的脑袋不是不会拐弯,而是暂时还没开窍,所以才忽略了那其他三大烟花地。 周公子心里好生失落,却又不敢主动追上那两个色胚的脚步。 有他们邀请,如果被表妹知道,还可推说是被强拉了去,要是自己主动的话,后果他周大公子承受不起啊…… …… 清婉小居。 因为查到线索,宋花魁神采奕奕,说道:“李郎猜的是对的,那三个老东西果然有些蹊跷。” 她给李青石斟了杯酒,不等他发问,说道:“先说那位太傅白通古,他喜好搜罗天下美酒,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他每晚必要喝上至少半斤!” 年近八十,还体弱多病,每晚还能喝至少半斤酒? 以李青石的经验,若这其中没有猫腻,这么喝早就喝死了! 他精神一振,问道:“其他两人呢?” 宋花魁道:“再说那位吏部尚书陈秀清,可谓无肉不欢,牙齿都掉的差不多,却还能一顿吃上小一斤肉!李郎觉得这正常么?” 李青石摇头道:“若他有鸿蒙境以上修为便很正常,这陈秀清却从未习武,他这个岁数,肠胃已经非常虚弱,何况还有病在身,若是偶尔吃顿肉食还说得过去,顿顿都吃,这消化功能可比壮汉了。” 宋婉婉点头道:“我也觉得不正常。” 顿了顿又道:“那户部尚书沈光武就更神奇了,他房中伺候起居的丫头每隔两三个月便要换掉,说是伺候的不周到,正巧前两日又换了两个新的,我那个安插在沈府的姐妹经验老道,那两个丫头送去时还是完璧之身,第二日出来便已破了瓜,而且据我那姐妹观察,这位沈老尚书每隔两三日便要行一次房事。” 李青石问道:“能确定吗?” 宋婉婉道:“那老东西挑的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未经人事,想看出些端倪并不难,所以能够确定。” 李青石沉默了片刻,问道:“换掉的那些丫鬟呢?” 宋婉婉道:“说是送回了老家农庄,但人还在不在,就难说了。” 李青石没再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来,向宋婉婉深深一揖。 …… 第二日,李青石径直来到钱正松办公室。 钱科长揉了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道:“当归来了?今日不去出摊么?” 李青石道:“科长大人,我忽然想到一条线索,不知道思路对不对。” 钱科长登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无道:“快说说。” 李青石道:“大人可知道,那些朝廷重臣中,最老的是哪几个?” 自从皇帝陛下赋予镇武司监察百官的职责后,钱正松倒也着实做过一番功课。 想了想道:“要说最老的,当属太傅白通古,吏部尚书陈秀清,与户部尚书沈光武三人,他们不仅老,而且还一身的病,早在很多年前,大家就觉得他们没两年好活,没想到竟撑到了现在。” 李青石道:“大人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为何一直不死?” 钱正松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李青石道:“大人可听说过武仙丹?” 钱正松又是一愣:“听过,据说是邪魔外道的东西,大概是靠祸害别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问道:“这是修行武道才涉及的丹药,跟那三个老不死有什么关系?” 李青石道:“武道一途既然有这种丹药,那么寻常人呢?咱们基本已经能够确定,春神城拐卖人口案与谋利无关,所以那么多条人命去了哪里?” 钱正松道:“你的意思是……” 他悚然一惊,说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处长大人!” 迈出两步又转回身道:“索性你与我同去!” 第二八八章 事情相当顺利 左逢春办公室。 钱正松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左处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与以往一样,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道:“何事?” 钱科长道:“属下有关于春神城拐……” 说到一半,李青石跟着进来,左处长立刻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打断了他,迎上去温和说道:“当归怎么来了?伤养的怎么样了?” 钱科长:…… 处长大人能不能不要区别对待的这么明显?这会叫人很伤心的知道吗? 李青石施礼道:“伤势已经无碍,再调理一阵就差不多了。” 自从公主府一战,李青石治好处长大人的伤,处长大人对待他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叫李青石觉得受之有愧,毕竟处长大人重伤垂死是为了救他,他为处长大人治伤远不足以报答这份恩情。 却不知道,处长大人这么对他并非仅仅因为此事,更主要的原因是,八处有这样一个人才,让处长大人收获了来自同僚一拨又一拨的艳羡,自加入镇武司以来,还从来没这么露脸过! 说起来,有件事李青石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与处长大人一起泡药桶的那几日,他已经问过,左处长为什么会去那座公主府找他。 他感到奇怪的正是这个缘由。 在那个深夜,前任大理寺正卢轩林被十八条大汉轮番伺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无比确认那位前大理寺正的伤势绝不可能危急到性命。 怎么第二日就要重伤垂死了? 后来他去问过三处救治情况,得到的答案是卢轩林的伤势确实恶化了。 李青石知道自己绝不会走眼,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暗中出手导致了卢轩林性命垂危。 是镇武司里的内鬼想要杀人灭口? 还是有人想通过这么做,促成左处长的公主府之行,这才救他于危难之中? 这个问题李青石一直没有答案。 …… “世间当真能有这么神奇的药么?就连那武仙丹也只存在于记载中,谁都没见过。”左逢春脸色凝重问道。 李青石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理论上来说,别说这种丹药,就连更换脏腑都能做到。” 左处长和钱科长一齐露出疑惑表情,问道:“更换脏腑?什么意思?” 李青石道:“比如一个人的肺受损或者病变,已经难以活命,在一定条件下,是能够做到将一个健康人的肺摘除,换到他的身上,经过一段时间调养,便又能活蹦乱跳起来。” 这些自然是老刘跟他讲的,不过以他如今的医学造诣,已知道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存在的。 左处长与钱科长满脸震惊,只觉匪夷所思。 李青石又道:“不过此法一旦研究出来,如果没有强大的监管机制,世道恐怕会越来越乱,救活的人一定没有被害死的人多。” 两位上司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赞同道:“的确如此。” 左逢春问道:“你在研究这种方法么?” 李青石摇头道:“此法绝不能问世。” 左处长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当初那个干瘪老头说起此法时,便叮嘱过他绝不可碰这些,还说了一句让他似懂非懂的话。 此法一出,或许是医学的进步,但谁又能说得准是不是文明的倒退呢? 左逢春凝思一阵,直接问出了事情的关键:“说到底这还只是一种猜测,只有确定其中确有蹊跷后,才能制定后续的行动计划,你有办法确认此事么?” 李青石道:“属下本打算先去偷偷看一看这三位朝廷重臣,只是听说他们除了上朝,便是待在衙门处理公务,要么便是待在家中,出行也是坐轿,实在见不到他们的面,若处长大人有办法让我看上他们一眼,属下便能确认他们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以李青石的医术,寻常疾病能通过“望闻问切”里的“望”字看出大部分,但这三个老不死的情况显然不寻常,只靠看,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但他已经从宋花魁那里掌握了确凿证据,能不能看出来就已经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只要能让上司相信这三个老不死有古怪,就算达到目的。 然而处长大人已经对他的医术深信不疑,连半点怀疑都没有就立马信了。 他沉吟道:“司长大人每日都会上朝,身边也都会带两人充作护卫,我可以尝试去说服他,将其中一人换成你,如此在散朝时,你便能见到那三个老不死了。” 李青石点了点头。 钱科长道:“处长大人此计甚妙。” 左逢春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这就去找司长大人。” 左处长离开后,钱科长眨了眨眼,看向李青石不安道:“处长大人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的马屁拍的太生硬了……李青石道:“我想处长大人的意思是,若确认此事,少不了要让您出力,只要把差事办好,咱们一科便又为八处立下大功,而这功劳的大头,自然要记在您的身上。” 原来如此……钱科长松了口气,心想处长大人这一眼透露了如此多的信息,难怪我没看懂。 左逢春去的急,回来的更快。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 方才在司长大人的办公室,他将这些猜测原封不动说出,并未添油加醋。 之后正要说服司长大人认可这种猜测存在的可能性,没想到司长大人根本就没有质疑,直接问道:“如何确认?” 左处长只说了一句:“只需要让李干事跟那三位大人照个面。” 司长大人立刻道:“这个好办,明日让李当归与我一起上朝。” 左处长当时就愣了。 原来司长大人对当归也如此信任了么? 接着心里便涌出巨大的得意,毕竟这个人才是他招揽来的。 不过很快又开始患得患失。 司长大人不会将当归调去三处,去给那帮只认功劳的王八蛋当老师? …… 第二天清晨,李青石站在那座白玉铺成的阔大广场上,望着眼前气势恢弘的宫殿群,安静等待司长大人下朝。 第二八九章 醇亲王 李青石面前气势恢宏的宫殿群,有一个世人皆知的名字,正央宫。 从地理位置看,盛仁城并非处在整个大仁王朝版图的正中,取名正央宫,意为这皇族居住的宫殿群在哪里,哪里便是天下的中心。 老百姓习惯称它为皇城。 那高逾三丈的巨大门洞,朱红大门上镶嵌金光灿灿的硕大铜钉,侍卫分立两侧整齐列队,另有护城将士执戟绕皇城巡视,气氛肃然,让这座正央宫透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李青石默然等候,他知道,就是从这座气度巍然的皇城中传出的一道道政令,直达天南地北,操纵着这个庞然帝国的运转。 也是那一道道轻飘飘的政令,造就了城外无数命贱如蝼蚁的流民。 就在他想象着住在这正央宫里的人们是如何锦衣玉食时,另一位司长大人的贴身护卫碰了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散朝了。 镇武司司长刘白依然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一双死鱼眼直视前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从皇城出来。 李青石与另一名护卫迎出几步,来到司长大人面前。 刘白停住身形,转过身去,面朝从皇城中陆续走出的文武百官。 一个身穿大红五爪团龙袍的中年男人看了刘司长一眼,微一迟疑,径直朝这边走来。 离的近了,开口说道:“刘司长是在等人么?” 刘白有些敷衍的抱了抱拳,打了个招呼:“见过王爷。”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 李青石学着另一个护卫微微低头,余光向这位王爷打量了几眼。 四十余岁年纪,相貌周正,想来年轻时是个丰神如玉的俊美人物。 他不知这位是排行第四的醇亲王,心里还在猜测他是皇帝的哪个儿子。 皇帝陛下如今已年逾古稀,膝下九位皇子年纪相差不多,单从年纪来看,的确很难猜出这位王爷是哪一个。 刘白稍显无礼的表现并未让醇亲王脸上笑容减去一分,反而更加亲和,单刀直入说道:“刘司长真不考虑为本王效力?” 刘白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忽然拿下巴向前面点了点,说道:“一直没留意过,沈尚书竟已老成这样了么?走路都要两个人扶,死气沉沉,下官不愿与这样的人为伍,若王爷能叫这老不死不再碍眼,下官便一心一意辅佐王爷,如何?” 李青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艰难向前挪动脚步,哪怕两侧各有一个精壮仆人扶着,步子仍旧迈的极小极小,佝偻着身形,一副眼瞅着就要咽气的模样。 司长大人这几句话,已经让李青石知道,这便是户部尚书沈光武,而眼前这位贵气逼人的王爷,便是醇亲王。 醇亲王仍未动怒,态度依然亲和:“刘司长说笑了。” 刘白面无表情道:“下官并未说笑。” 醇亲王一愣,终于敛起笑容道:“那就是消遣本王了?” 刘白微微垂首,幅度几乎看不出来:“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知道,我与这老不死比起来,在王爷心里孰轻孰重?” 醇亲王冷笑一声,在他眼里,这位镇武司司长不过一介莽夫,沈光武却是他手下第一智囊,怎能相提并论? 其实不只他这么想,满朝文武几乎都这么认为,刘白那厮什么都不会,只会仗着皇帝陛下的信重一路硬莽。 醇亲王声音多了几分冷淡:“怀安杀人的事是你捅出去的?” 刘白没有说话。 醇亲王冷哼道:“不承认便不是了?刘白,纵使你再跋扈,敢管本王的事么?本王若是犯到你手里,你又敢如何?做人要向前看,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刘白一双死鱼眼跟随那位沈尚书的身影缓慢移动,声音波澜不惊:“下官不能把王爷如何,但下官能找很多人的麻烦,比如这个老东西。” 醇亲王脸色一沉,竟然直言不讳道:“刘白,你若铁了心执迷不悟,有朝一日,本王坐上那把椅子,第一个便饶不了你。” 刘白从那位沈尚书身上收回目光,死鱼眼盯在醇亲王脸上,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本官自己拧下这颗脑袋送于王爷。” 醇亲王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 回镇武司的路上,李青石与另一名护卫分别跟在司长大人的车驾两侧,迈步而行。 马车里传出司长大人的声音:“如何?” 果然没能看出什么端倪的李青石信心十足道:“确认无误。” 司长大人轻淡的声音传来:“妥。” 回到镇武司,司长大人亲自召集四十八名乾坤境高手议事,其中处长十位,左逢春亦在其列。 除了这四十八位乾坤境高手,只有李青石一人有幸列席。 司长大人眼珠缓缓转动,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说道:“给大伙分派一个任务,太傅白通古,吏部尚书陈秀清,户部尚书沈光武,这三人的居处给我盯死了!盯住每一个进出他们住宅的人,这些人去了哪里,做过什么,每日都要报于我知道。” 司长大人再次看了众人一眼:“这是私自行动,注意保密,若被人察觉,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众人轰然应诺。 司长大人道:“此次任务由左逢春统一调派,去。” 众人散去。 这是私自行动,意味着司长大人没有事先禀报皇帝陛下。 镇武司中高手无数,来去无踪,有这样一群人在,让朝中百官很担心自己的隐私问题。 所以皇帝陛下曾有严令,未得他亲自恩准,镇武司不得擅自调查任何一位官员,更不可潜入官员私宅。 若被发现,视同谋反,斩立决! 而朝中官员,尤其是三个老不死这种位高权重的大官,家中都有武道高手坐镇。 刘司长只叫人盯住他们的住处,而不是盯人,就是因为盯人势必要潜入他们的住宅,而潜入住宅,被发觉的风险就会变的极大。 参与这次行动的四十八位乾坤境高手,显然都是司长大人最信赖的人,如果有人不幸被人察觉踪迹,也只会说是自己的私人行为,绝不会累及镇武司,更不会累及司长大人。 这是他们多年以来形成的默契。 以李青石眼下修为,这种盯梢的事显然帮不上忙,只能装作无事发生,静候佳音。 第二九零章 没那么简单 入夜,怀安公主府。 驸马爷在书房中侍弄一盆罗汉松,有声音在窗外突兀响起:“先生,今日刘白上朝,随身护卫有一个换成了那李当归。” 李泓的动作微微一顿,继续修枝剪叶,问道:“有何奇怪举动?” 那声音道:“醇亲王凑到刘白身边说了几句话,两人似乎聊的不太投机,最后醇亲王拂袖而去。” 李泓动作不停,剪完枝叶后,拿起一把银制小铲翻土,问道:“还有没有?” 那声音道:“今日散朝不知为什么,刘白并未立即返回镇武司,而是立在正央宫外似是等人,却又不像等人,因为他没与任何人搭讪,直到百官散尽,这才带着两个护卫离去。” 李泓的动作再次停住,凝神片刻后,吩咐道:“这几日留意一下白通古,陈秀清,沈光武三人府外的动静,看看有无异常。” “是。” 李泓问道:“还有其他事么?” 那声音道:“没有,属下告退。” 等院中重归沉寂,李泓接着低头松土,忽然摇头一笑,自言自语道:“刘白啊刘白,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忽然开了窍?不过倒也说不准,也可能是我高估你了。” 方才听说刘白在宫外逗留,他很快便想到,这位镇武司司长有可能是冲沈白陈三人去的。 驸马爷能迅速做出这种判断,也不知是因为做贼心虚,还是真的运筹帷幄,洞察人心如观火。 但他作出这种判断的一个重要依据,是刘白身边的护卫有一人换成了李青石,而李青石擅长看病。 李驸马笑意更盛……这刘司长未免也太相信自己这个下属的本事了,再高明的医术,也不可能仅凭看就能看出那三个老东西的情况,我李泓不至于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他忽然愣了愣,这么看来,刘白好不容易开了窍,却要被那孩子打消疑虑?果然坏事的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人啊……驸马爷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 一日后,又是怀安公主府的夜。 正在读书的驸马爷抬头看向窗外,轻淡说道:“那三人府外并无动静,是不是?” 刘白好不容易对三个老东西起了疑心,结果被那孩子告知三人并无古怪,确实老的掉渣,刘司长就此打消疑虑……一想到这些,驸马爷的心情就要忍不住明媚起来。 面对李先生的问话,窗外第一次显得有些沉默,好一阵都无人回应。 李泓轻轻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这名手下出了什么问题,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终于响起:“回禀先生,镇武司派了大量人手在那三位大人府外监视,他们都非常警觉,属下无能,到现在都没能摸清,他们究竟派了多少人。” 李驸马一愣,他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莫非那孩子的医术竟高到这种程度,真在那三个老东西身上看出了端倪? 不过紧接着他便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不可能,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看来是刘白对他这个下属的能力不是那么信任,所以还是采取了行动。 李泓短暂愣神后,神态恢复云淡风轻,说道:“摸不清便不要再摸了,以免被对方发现踪迹。” 黑夜里的声音道:“是。”顿了顿又道:“他们竟然私自监视官员,皇帝陛下说过,此举视同谋反,依先生看,是不是抓几个人来?有了证据,便能将那位刘司长拉下马。” 李泓道:“就算抓住了人,便能作为证据指认他们私自监视官员了?” 院外默然无声,似乎没能明白李先生此言何意。 李泓今日显得很有耐心,说道:“人家随便找个接口就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比如附近有大盗出没,布置人手是为捕贼,你能有何话说?” 院外那声音恍然道:“先生说的对,那接下来如何行动,请先生示下。” 李泓道:“盯紧了,只要他们敢跨进那三位大人的院墙半步,便立刻将人捉了。那时再扯什么追捕大盗的借口,可就没人再惯着他们了。” “是。”等了片刻,见李先生不再说话,问道:“只做这些么?” 李泓笑道:“做好这些便够了。” 他对自己的谋划胸有成竹,相信镇武司的人就算在那三个老东西府外监视十年,也不可能发现蛛丝马迹。 …… 镇武司针对三位朝廷重臣的秘密行动,在司长大人亲自布置后迅速展开。 如果那三个老不死真的在用无数流民的命来续自己的命,用的是什么手段,或者是什么方式? 是制成汤药?还是炼成丹丸? 这些问题司长大人没有找李青石讨论,因为不管他们用的是什么方式,续命的东西总要送到三个老不死嘴里,或者用在他们身上。 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就算确切知道他们的手段,比如他们就是把那些流民制成了丹药,这也是个极难查获线索的任务。 首先要找到给三个老不死送“药”的人,这个人不能抓捕,万一他们又是单线联系,抓人的举动必定会让对方采取应对措施,要知道,对方想要切断线索是件很简单的事。 所以找到送“药”的人后,最妥善的办法是进行密切监视,毕竟他总要去取“药”,如此就能顺藤摸瓜,一步一步摸到他们制“药”的老巢。 然而说起来容易,仅是第一步,找到那个送“药”的人,就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 首先,三个老不死是朝廷重臣,每日与他们接触的人都有很多,又不能一个个搜身,怎能知道哪个人身上带着“药”? 其次,把“药”交到三个老不死的地点也无法确认,毕竟他们并不是一直待在家里,还会去衙门处理公务。 镇武司能对他们的居处进行监视,却不能对他们办公的整个衙门进行监视。 所以他们在衙门里接触过哪些人,是否已经将“药”拿到手里,不得而知。 李青石做了许多推测,也想了许多办法,却始终不知如何破局。 司长大人的安排显然很难有什么成果,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却还是这么安排了。 这不得不叫李青石怀疑,莫非司长大人还有其他后手? 第二九一章 目标太医院 事实证明,李青石想多了,司长大人并没有什么后手。 时间已经过去半月,连刑部尚书文青山徇私枉法案都已经审的差不多,镇武司特别行动小组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朝堂各方势力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只等文青山一案尘埃落定后便出手争夺那些空出的官位。 事实上现在已经开始了水面下的角力。 比如涉事官员留下的那些无人处理的公务,不知多少人抢着来做,导致因大量官员停职而人手奇缺的刑部,运转本应举步维艰,反而效率要比以前高了不知多少,当真神奇。 此案由镇武司告发,涉案的又是刑部,皇帝陛下钦点由镇武司协同大理寺、都察院联合进行审理,即由镇武司取代了原来三司会审中刑部的位置。 这意味着,不论涉及官员官位多大,镇武司均可将人提来进行审讯。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见皇帝陛下对镇武司近来工作十分满意。 这件案子的关键证据,文青山那位嫡长孙文可吟,是由八处抓获,按理来说八处处长左逢春会作为镇武司代表参与其中。 然而司长大人没有这么安排,而是破格指派八处一科科长钱正松负责此案,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惊诧,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八处便开始出尽风头。 左处长根本顾不上这些,他现在头疼的很,对那三个老不死进行调查的人手虽说是由司长大人亲自组织,但这件事显然将他定为了第一责任人。 半月以来,并肩作战的几十位同僚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却还是毛都没查到,叫他怎能不头疼? 这日他将李青石喊来商议对策,整个八处里,李青石是唯一一个获司长大人允准参与此事的人,其他人均不知情。 左处长遇到的难处跟李青石料想的一样,那三人位高权重,每日登门拜访的人不知凡几,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拜帖送进他们府宅,这些拜帖中是不是另有夹带也不得而知。 这么监视下去,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进展。 除非一天十二个时辰对那三个老东西本人进行监视,如此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是这么做需要皇帝陛下的恩准,毕竟他们豢养的那些乾坤境高手并非白给,私自行事的话没人有把握不被他们察觉。 一旦皇帝陛下恩准,对这三位朝廷重臣进行贴身监视,其中猫腻不可能再逃过镇武司的眼。 除非他们停止那些见不得人的动作,可若不能续命的话,三个老弱病残能挺多少时日? 可惜这种美事只能想想,左逢春和李青石都知道,如果真能求来这种旨意,估计司长大人早就去办了,何苦还用这种笨办法? 想想也是,这旨意怎么去请? 镇武司现在并没有掌握那三人的犯罪证据,难道去跟皇帝陛下说,因为他们总是不死,所以要查一查? 那可就显得太欺负人了。 “难道司长大人没有后手么?他应该也知道这么监视的话不会有什么结果。”李青石说道。 左逢春摇头道:“开始我也觉得司长大人还有后手,可这都半个月了,若有后手的话,也该拿出来了?” 李青石愣了愣,有些无语,当时看司长大人雷厉风行有条不紊的模样,还以为他已经想到万无一失的计策。 难道就真是想到一步便先莽一步? 左逢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我觉得司长大人用的是阳谋,我们虽然尽量做的隐秘,但对方不可能毫无察觉,司长大人这么安排,想必是要敲山震虎,让对方沉不住气自露马脚,却没想到那三个老东西竟这般沉得住气,并没有丝毫慌乱。” 李青石更加无语,心想局势已经这样了,你竟还不敢说司长大人的半句不是,莫非这镇武司里发生的一切,真的都逃不过司长大人的眼睛? 如果司长大人真这么厉害,亲自去监视那三位朝廷重臣不就行了? 他收起内心吐槽,有些没话找话的问道:“一点可疑之处都没发现么?比如是否有江湖术士之类的人物出入他们府宅?” 左逢春摇头道:“对方既然知道有咱们镇武司盯着,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扎眼人物出现?就算有这种人出现,恐怕也是故意耍弄咱们的手段。” 顿了顿又道:“除了皇帝陛下圣恩,每五日便有固定太医上门给他们把平安脉,从未见他们请过其他郎中。” 李青石眼前一亮,说道:“以太医的医术,说不定会从他们脉象上察觉到什么,去找那些太医们问过没有?” 左逢春有些尴尬道:“倒是想问,可太医院不卖咱们镇武司面子。” 李青石一愣,心想连太医院这种不涉朝争的清贵地方都跟镇武司不对眼?司长大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过街老鼠…… 虽然他只凭看看不出那三位朝廷重臣的真实情况,但相信如果能有机会把脉,一定能摸清他们的老底。 太医院里聚集了天下医术最高明的一群人,若那三位朝廷重臣的身体有不符合年龄的生机,诊脉时不可能发现不了才对。 难道他们有遮掩这种生机的手段,所以那些太医是真的没有发现? 还是已经发现,却被重金贿赂,所以才帮他们守口如瓶? 李青石心中盘算,忽然想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与人的体质也不尽相同,就算那些太医诊脉时察觉异常,说不定也只会认为那三位大人福泽深厚,体质异于常人,不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 既然觉得是正常的事,自然也就不会特意对外提起。 李青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跟这些太医当面沟通一下。 他向处长大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结果左处长一脸为难,说道:“反正我是没这个面子的,想必就算司长大人亲自出面也没用,所以……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说完又赶紧补充道:“我也会再想想办法。”毕竟是上司,不能一味踢球。 李青石:…… 他想了想道:“三处有没有与太医院打过交道?” 左逢春咬牙道:“快别提那群自视甚高的王八蛋,镇武司与太医院交恶,就是拜他们所赐!” 原来太医院曾派人来镇武司三处讨教,却被三处那群性情孤僻的人才们一口回绝,搞得对方实在下不来台。 后来去找刘司长抱怨,结果刘司长瞪着一双死鱼眼实话实说道:“大家研究方向不同,交流的意义确实不是很大。” 然后就彻底把太医院给得罪了。 李青石抓耳挠腮,有点绝望。 正一筹莫展时,忽然灵光一闪。 清水城第一名医周庆合的堂哥,不就在太医院么? 第二九二章 太医们眼里的美差 当初李青石与清水城第一名医周庆合第一次相见,是在时任清水县令的张高山府上,那次见面不是很愉快。 第二次相见,是在清水城外那座破庙里,李青石治好了李青穗的伤,周老神医终于被他的医术折服。 之后李青石在清水城摆医摊,周庆合日日前去请教,两人算是结下了一份不浅的交情。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青石从周庆合口中得知,他有位堂兄在太医院当差,名字叫做周庆仁,兄弟两个时有书信往来。 中城区回龙街春来巷。 李青石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门前,门上写着周宅两字。 这便是周庆仁的居处。 拜帖已经送进去,李青石不知道凭借与周庆合的交情能不能见到这位周太医的面,只能碰碰运气。 镇武司虽说在这座京师之中不太招人待见,但打探一个太医的住处不是难事。 不过李青石谨慎起见,没敢让镇武司出面帮忙,而是动用了宋花魁的关系。 他总觉得这京城的每一个衙门里都有那位驸马爷的人,镇武司突然去打听一个太医的住处,说不定会引起对方警觉,而宋花魁做这种事能无声无息。 今日这位周太医在家休沐,李青石便来了。 片刻后,周宅大门打开,进去通报的下人客气说道:“这位公子里面请。” 李青石精神一振,没想到竟成了! 由下人引到一处厅房,等了一阵,一个看去五十多岁的老者走进厅来,仔细看去,面孔与周庆合有两三分相似,精神矍铄。 他看见李青石,笑道:“我那堂弟在信中多次提起小兄弟,每次都赞不绝口,说的我心痒难耐,很想回清水城老家一睹小兄弟风采,可惜公务在身,实在抽不出那个时间,没想到小兄弟竟来了京城,缘分呐!” 李青石见他说话爽利,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不管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起码这样的脾气要更好打交道些。 他起身见礼,说道:“周太医说笑了,冒昧来访,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周庆仁摆手道:“这说的哪里话?抛开你与庆合的忘年交不谈,咱们也算老乡不是?坐,快坐。” 分宾主落座后,周庆仁问道:“小兄弟是来京城游玩?可有落脚之处?” 李青石微一犹豫,说道:“实不相瞒,我如今在镇武司当差。” 虽然可以隐瞒这一点,但同在这京城中,又都是为朝廷做事,说不定哪天人家就会知道,到时难免会有些尴尬。 太医院就算与镇武司有些嫌隙,却远没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此来只是为了打听些消息,对方既然知道自己与周庆合的交情,又有老乡这层关系,想来不至于被轰出门去。 周庆仁一愣,轻轻皱起眉头道:“怎么去了镇武司?以你的医术,该来太医院才对嘛!哎!可惜,实在可惜!” 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却已经笃定李青石医术不俗,显然对堂弟周庆合的眼光十分信任。 李青石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与周太医详细道来。” 周庆仁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最近一段时日,听说镇武司里有位官差在xc区摆摊行医,医术相当不错,不会就是你?” 紧接着又道:“不对,那人似乎是叫李当归。” 这件事他只听到只言片语,并未仔细打听过。 李青石笑道:“那正是我,我已改了名字,现今不叫李青石,改叫李当归了。” 周庆合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镇武司的人一向蛮横,只这个李当归做的这些事听来便很合脾气,本还想着以后有机会是不是结交一番,没想到竟是小兄弟你,这可当真是缘分了。” 又道:“为何要改名字?” 李青石硬起头皮道:“总有人问我是不是老君山那个小师祖,实在烦不胜烦,索性改了名字。” 周庆合道:“我也听说了,老君山上那位小师祖也是叫李青石,不过可没往你身上想过,他是习武的,你是学医的,八竿子打不着嘛。” 李青石点头道:“还是周太医明见。” 两人又闲话几句,便聊起医术,聊的越多,周庆仁对李青石越刮目相看,只觉堂弟对这个年轻后生的称赞还是太过保守了。 然后又在心中扼腕叹息,若这样的人物进了太医院,必定前途无量,到时有堂弟的情分,再加上老乡这层关系,我也能跟着沾光,可惜已经晚了,该死的镇武司,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李青石见火候差不多,不动声色切入正题道:“我听镇武司里的同僚们说,朝堂上有件事堪称奇迹,便是太傅,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三位大人,都说他们能活到现在,全赖太医院的精湛医术,不知给这三位大人看病的是太医院里哪几位圣手,周太医可否引荐引荐?” 听他提起这件事,周庆仁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愤愤道:“那三个哪里称得上圣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李青石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这话怎么说?” 周庆仁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说道:“与你说说倒也无妨,但切记这些不可再与旁人提起。” 李青石道:“咱们老乡说话,自然不会与旁人讲。” 周庆仁点头道:“负责给白太傅看病的叫夏成,给陈尚书看病的是王泉,给沈尚书看病的是李光,那三位老大人能得长寿,很难说跟这三人是不是有关系,因为他们在太医院中,根本算不上出类拔萃的人物……” 李青石听了半天,终于弄清什么情况。 在周庆仁看来,沈白陈三人能活到现在,全凭自身福缘深厚,而与太医院中那三位太医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不过是运气好,摊上了这么个美差。 之所以说是美差,是因为太医院里的同行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人可不知道,这事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负责给那三位大人看病的夏成,王泉,李光三人医术不凡,有延续寿命之能! 凭借这个差事,三人身价飙升,成了太医院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第二九三章 徐家遗人 根据周庆仁所述,当初给沈白陈三人看病的差事根本称不上美差,反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实在是那三位大人一个比一个老态龙钟,且一个比一个体弱多病,医术再高也无力回天。 若摊上这种差事,轻则落个医术不精的名声,如果时运不济的话,被人参个办事不利,有负皇帝陛下重托,指不定会获什么罪。 也就是夏成、王泉、李光三人当时在太医院没什么根基,才被这种破烂差事砸到头上,推脱不得。 事实也正如众人预料那般,他们接了这烫手山芋后,那三位大人的身体状况并未出现任何好转,情理之中一日不如一日。 三位太医整日忧心忡忡,长吁短叹。 就这么过了一年,谁知事情竟出现反转,那三位大人的情况竟然稳定下来,虽未好转,却也没再恶化。 然后三年,五年,到现在已经超过十年,还在半死不活的喘气。 不只如此,竟然还能坚持每日上朝! 散朝之后,还有精力到衙门里处理那些繁琐的公务!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奇迹。 负责为他们调理身体的三位太医因祸得福,逐渐声名鹊起,成了权贵们眼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医道圣手,争相结交。 本来无甚根基的三个人,从此靠山越来越多,太医院里渐渐无人敢惹。 其他太医知道他们的底细,绝不可能有如此能耐,靠的不过是运气而已。 甚至有人偷看过他们给三位大人用的药方,果然平平无奇,这就更加证实了,出现这样的局面,完全是因那三位大人福星高照,命不该绝,与看病的太医无关。 李青石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说道:“那三位大人身体状况不再恶化,从脉象上应该会有体现,这显然很有研究价值,难道太医院里就没人找他们探讨过么?” 周庆仁道:“当然有人问过!但他们哪肯承认?只说是因为自己用药妥当,这才让三位大人延年益寿,其他一概不肯多说。” 李青石心想,连太医院里的同僚都从他们嘴里问不出真实情况,就算我找到他们,恐怕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周庆仁越说越来气,又道:“似这等沽名钓誉之徒,本以为假以时日自己就会露了马脚,谁知直到现在都没出过纰漏,想来是因他们结交权贵无数,就算用药不当露了怯,苦主忌惮他们的人脉,因此也只好隐忍不发。” 李青石见他如此气愤,心想看来平日没少受这三人的气。 周庆仁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太多了,咳嗽一声道:“李老弟,我是不把你当外人才与你多说些,你可千万不能坑我,这些话就烂肚子里,你在镇武司当差,他们自然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却不想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所以李老弟若把这些话捅出去,我可不会承认自己说过。” 说完哈哈一笑。 李青石却愣了愣,说道:“家破人亡就有点危言耸听了,就算他们再跋扈,能不多少念着些同僚情分?何况他们有那么大能耐?” 周庆仁道:“难说啊,前两年就有个叫徐丰的同僚,不知为何与夏成发生争执,后来没过多久,说是这徐丰给宫里一位娘娘用了不该用的药,包藏祸心意图不轨,直接就给抄了家灭了门,这事看的我们云里雾里,拿不准徐丰招来如此大祸,是不是与得罪夏成有关。” 连太医院里的内斗都这般凶险?李青石听的目瞪口呆。 周庆仁犹自说道:“说起来那徐丰跟我堂弟有些像,是个医痴,要说他一时不慎用错了药大家还会相信,毕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可要说包藏祸心故意用错药,实在让人有些难以信服。” 李青石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被抄家灭门的人叫什么?” 周庆仁道:“徐丰,怎么,你认识?” 李青石随口道:“我在清水县有个朋友也叫徐风,是不是风雨的风?” 周庆仁笑道:“那可不太一样,我这位同僚是丰衣足食的丰。” 李青石又随口敷衍几句,心里却一直在想,徐丰……徐小清……他们之间会有关系么? 他早已看出徐小清母女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而那位母亲的心里显然藏着秘密。 若她们真与这徐丰有关,那个女人必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会这么巧么? 两人又聊了一阵,李青石告辞离去。 目送李青石消失在视线中,周庆仁站在厅门外,收起脸上微笑。 他心里在想,若那夏成王泉李光三个被镇武司盯上,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他们还能像如今这般风光么? 小老乡你可一定要给力些,千万不能置之不理,除掉这三人,不只是帮周某出气,牵扯出他们背后那些权贵,你也能为镇武司立功不是? …… 怀安公主府。 李驸马将手中书本翻过一页,问道:“镇武司有没有其他动作?” 院外有人道:“并无其他动作,还是只盯在那三位大人府外。” 李驸马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李当归在做什么?” 院外迟疑了一下,说道:“属下不知,他身边一直有镇武司的高手暗中保护,所以无法再追踪他的行迹,请先生责罚。” 李驸马淡淡道:“责罚什么,是我叫你们不必理会他的,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盯好镇武司的动静便是,他在这京城中毫无根基,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去忙。” 夜色重归沉寂。 李驸马专心读书,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一般,李青石是死是活他其实并不在意,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便再也不会将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 第二日,李青石又摆出医摊。 到中午时,他拉起徐小清的手道:“很久没和你一起好好吃顿饭了,走,咱们去买些好吃的,带回去跟你母亲一起吃。” 徐小清一双大眼无比明亮,使劲点头。 拎着买好的吃食来到那座废弃旧宅,女人病情已经痊愈,到街上揽了些浆洗衣物的生意,此时正在院中洗衣。 她看见李青石,先是一愣,然后赶紧站起身来,手在身上胡乱抹了两下,竟显得有些局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青石把手中吃食递给徐小清,说道:“先去屋里把东西摆好,我跟你母亲说两句话。” 等徐小清进屋,李青石直接问道:“你可认识太医院里的徐丰?” 女人脸色一变,呆若木鸡。 第二九四章 灭门原委 不用女人说话,李青石就从她的反应看出来,这对母女原来真的与徐丰有关。 她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半晌无言。 李青石没有催促,安静的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直到那张苍白的脸恢复几分血色,她才从泥塑木雕状态中挣脱出来,深深吸了口气,直视李青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这么问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们母女与李青石接触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早就能够确定这个医术高明的年轻男子不是为了她身上的秘密而来。 他与她们真的就只是萍水相逢。 而且她确信他是个好人,并且帮了她们太多。 先抛开救命大恩不说,只说她病愈以后给人家浆洗衣物的这个营生,若不是附近百姓知道她与这个年轻的官爷郎中相识,生意绝不会做的这么容易。 她年纪其实还不算大,未到三十,如果不是看他的面子,街上的青皮闲汉也不可能会放过她。 这些事他或许都不知道,但她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只是不知今生有没有报答的机会。 李青石想了想道:“我在调查太医院里的夏成,王泉,李光三人,无意间听说了这件旧事,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到小清也姓徐,于是就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问问你。” 女人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此事牵扯极大,若我将事情始末告诉你,说不定会给你带来灾祸。” 李青石道:“你只管说便是,不管有什么牵扯,也不管有没有危险,我都要查清楚。” 女人看出了他的坚持,却仍旧有些犹豫,不是为自己考虑,是真的怕把这个恩人推入他应付不了的局面。 可是看着李青石的灼灼目光,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说,他也一定会自己去查,于是在短暂犹豫后,终于开口。 她是徐丰的妻子,名叫许音容,徐小清是他们夫妇唯一一个孩子。 徐丰是子承父业,他的父亲原来便是太医院里的太医,只是因为患了难以治愈的眼疾,所以提前请辞,回到老家石州隐居。 父亲请辞后,徐丰通过太医院考核,进入太医院当差。 灭门之祸,的确是因夏成而起。 那一日晚上,徐丰在太医院中值夜,夏成喝的醉醺醺回来,进门时不慎摔倒,徐丰过去扶他,又帮他去捡从身上摔落的一些杂物。 其中有个药瓶摔碎,从里面滚出三颗通体血红的药丸,当时徐丰并未多想,太医院里的太医,大多都会自己研制一些药物,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帮着去捡这些药丸,结果刚靠近了些,就闻到一股十分刺鼻的血腥之气。 他年纪虽然不大,经验却十分丰富,立刻想到,这恐怕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把药丸拿在手上,还没来的及仔细观察,原本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的夏成忽然清醒过来,一把将药丸夺过,脸色难看道:“别碰我的东西!” 然后推开徐丰,自己把掉落在地的所有物事一一捡起塞入怀中,看模样酒已经醒了一大半。 夏成的这种反应,让徐丰更加确认,那三颗血红药丸果然有问题。 只是药丸已经被夏成收走,他想细细研究已不可能。 就在徐丰准备坐回自己的座位时,忽然看见角落里有块瓷片,大概是夏成没看见,这才遗落下来。 徐丰将瓷片捡起,发现边缘有一点那药丸的残留,想来是药瓶摔碎时蹭在上面的。 徐丰凭借这一点点残留药物,终于确认那血红药丸的确属于歪门邪道,虽不知具体如何制成,但他凭借经验推断出,那东西或许与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有关。 他猛然想到,第二日便是夏成给太傅白通古把平安脉的日子,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白太傅的情况能够稳定,靠的便是这诡异的药丸? 夏成似是散值时落了什么东西忘记拿,取了东西正要出门,徐丰上前拦住他,询问这药丸究竟是什么来历。 夏成哪里肯说,随口敷衍了几句。 徐丰为人一向正直,扯住他道:“你莫不是害了旁人性命,来治白太傅的病?” 夏成脸色一变,指着他的鼻子勃然大怒道:“当好你自己的差便是,再敢胡言乱语,我灭你满门!” 徐丰还是不肯松手,仍旧扯着他道:“咱们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若为救人而害人,断不可取,你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你若不听劝,明日我便禀报院正大人!” 夏成拍开他的手,恶狠狠撂下一句:“你等着。” 当时另有其他人在场,不过离得较远,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争执,有一人还过来劝徐丰道:“夏太医风头正盛,你何苦去得罪他?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明日跟他赔个不是。” 徐丰心不在焉,快要天亮时,终于醒悟过来,太傅白通古要服食那药丸,不可能不知情,所以夏成用这种歪门邪道,一定是白太傅同意了的! 自己撞破此事,若捅出去,白太傅的名声必然不保,说不定还会牵出他们什么不法之事,所以为了遮掩此事,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杀人灭口!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意识到这一点后,徐丰的第一反应是去找院正大人禀明一切,忽然又想,院正大人是否也参与其中? 疑心一起,只觉周遭所有人都不能信任。 于是下值后匆匆回家,写了一封书信,遣心腹家丁送往石州老家,并叮嘱这个家丁不必再回来。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时间还没到正午,便有官差闯进他的家,抓走了所有人。 案子审的也极快,三日不到,家里所有人便被全部斩首。 幸运的是,他从老家石州到京城履职时,将妻女留在父母身边尽孝,这才让许音容母女逃过一劫。 徐丰在信中将事情原委写的清清楚楚。 许音容收到他的信后,按照他的安排,叫公婆一起躲出去避难,然而公爹的脾气很倔,坚信朝廷不会偏信奸佞屠戮忠良,就算有人要诬陷,也有回旋余地,所以坚持守在家中。 许音容心里害怕,便带徐小清偷偷离家躲了出去。 后来连公婆在内,一家主仆果然无一人幸免。 第二九五章 追踪 李青石怎么都不会想到,给那三个老东西暗中送去秘药的,竟然就是奉皇帝旨意为他们把平安脉的太医! 这半个多月以来,镇武司每日不分昼夜盯在那三位大人府外,盯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找到这送药之人! 他们看每个人都觉得可疑,惟独对这三位奉旨去看病的太医从来没有怀疑过。 这大概就是灯下黑? 许音容带着徐小清躲在这京城之中,不也是利用了这灯下黑么?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对母女以前从未来过京城,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们。 据许音容所说,当年她们母女提前远避,官差们只是大概搜查了一番便作罢,并未不死不休,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甚至怀疑对方是故意诱使她放松警惕。 李青石大致能想明白其中原因,灭徐丰满门是为封口,他们动作很快,或许认为徐丰还没来得及将消息泄露出去。 杀徐丰父母也只是做戏做全套,毕竟判了满门抄斩,其实在他们心里,徐家在石州的那些人死与不死无关紧要。 却没想到,徐丰竟那般警觉,一回到家中便写信送出,不仅让许音容获知事情真相,还让这对母女侥幸逃得性命。 也许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为防消息泄露,竟屠尽徐家满门上下,可见这件事对他们何等重要。 李青石已经完全能够确定,春神城拐卖人口案,那无数失踪的流民,恐怕都已被制成那续命的药丸。 一直以来留在心里的那个疑问,对方为何会准备了那样一间四面铁铸的囚室,此刻也有了答案,那八成就是专门为囚禁习武之人所用。 习武之人气血旺盛,自然更适合用来炼药。 骤然获悉重大线索,李青石没有乱了阵脚,仍旧与许音容母女不紧不慢吃完一顿饭,又与往常一样摆了一下午医摊,傍晚时才回镇武司。 他知道有镇武司高手在暗中保护自己,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生怕经过自己身边的某个路人,就是那位驸马爷的暗探。 踏进镇武司大门,直奔左处长办公室。 处长大人听完新鲜出炉的第一手情报,直奔八楼去找司长大人。 这一回,司长大人非常慎重,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充分听取了找到这条线索的李青石的意见。 李青石分析,当年夏成喝酒误事,按理来说应该会被换掉才对,这么多年却仍是由他送药,原因无外乎有两个。 一来一直是他负责给太傅白通古把平安脉,冒然换人担心会惹人起疑。 二来或许他们想在太医院发展那些太医为自己所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换句话说,找不到替代夏成的人。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既然现在送药的依然是夏成,那就只需考虑在他身上做文章。 然而面临的问题与之前一样,夏成虽然不是朝廷重臣,但每日里接触的人也不在少数,怎么判断哪一个才是他的上线? 李青石从周庆仁口中得知,夏成这些年虽然很受权贵们追捧,但在太医院中职位仍旧不高,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且太医院职能相对简单,每日里因为公务与人接触基本上都有迹可循,由此推断,夏成与上线接头的地点如果选在太医院,暴露的风险很高,所以他们接头应该不是在太医院中。 排除这一点后,那便好办了。 镇武司不敢到太医院去盯人,太医院之外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太医院与其他衙门不同,太医们不参与朝政,天下乱成什么样与他们无关,那些侠肝义胆的江湖猛人要杀官泄愤,也不会找到他们头上。 所以这些太医家中没必要重金聘请乾坤境高手坐镇,顶多找几个鸿蒙境护卫家宅。 夏成虽然心中有鬼,但想来也不会聘请乾坤境高手招人眼球,如此一来,镇武司便能直接盯住他的人。 直接盯人,就不可能发现不了线索。 左逢春听着李青石的分析,不住点头暗道有理,直到李青石最后说出直接盯人的建议,他忽然回过神来……这分析了半天,最后还是盯人? 这与司长大人上去就莽有什么区别? 本官好像听了个寂寞…… 他偷眼向司长大人看去,只见司长大人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一双死鱼眼也没任何波动,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觉得这通分析可有可无?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司长大人突然开口:“让戴农去盯。” 左逢春登时露出诧异神情,戴农可是镇武司精通追踪术的第一人! 包括镇武司的人在内,没人知道这戴农究竟长什么模样,因为他除了极擅追踪,还有一手精湛的易容术,是司长大人手里的一张王牌! 戴农出马,若再没有结果,左逢春觉得这件事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有任何进展。 这次司长大人真的很慎重,他先让镇武司中最顶尖的高手做先锋,利用几天时间,确认夏成身边的确没有乾坤境高手暗中保护后,这才将戴农派了出去。 …… 夏成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面相普通,气质也一般,如果不是一身衣衫价值不菲,走在人群中实在与寻常百姓无异。 他此时正在中城区福禄街闲逛,看起来是在闲逛,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今天又是取药的日子。 他一直无比好奇,那鲜红如血腥味刺鼻的药丸究竟是如何到自己身上的? 幸亏镇武司没有将他直接抓捕逼供,否则一定问不出想问的东西。 是的,夏太医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药,只知道到了取药的日子,就到这福禄街溜达一圈,那个药瓶就能凭空出现在自己身上。 夏成闲庭信步,走至街心时,并没发现有任何人与他接触,也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然而他随意在胸前摸了摸,那个药瓶竟然又已经出现在他身上。 他脚步微一迟疑,强忍住四下观望的下意识行为,继续往前走去。 根本没留意到,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农与他擦肩而过,远远吊在前面一个瞧不出半点特别的中年人身后。 第二九六章 包围公主府 李青石沉默的跟在司长大人与处长大人身后,循着镇武司第一追踪高手戴农留下的痕迹,出盛仁城一路向西行去。 他敏锐的察觉到,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周围不断有高手跟上,他们隐身在暗处,随时听候司长大人调遣。 这是司长大人亲自做好的安排,让这些高手化整为零,潜伏出城,以防被对手察觉端倪。 李青石只觉得暗中随行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这次行动司长大人究竟安排了多少人手。 在距离京城大约三百里的大山脚下,一行人终于停下脚步。 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其中不少山头高耸入云,它有一个为人津津乐道的名字,游龙山脉。 传闻当年仁太祖举起平定乱世的大旗,起初兵不强马不壮,就是躲在这片山脉里与敌人打游击战,慢慢养肥家底。 所以此处山脉得名游龙。 或许是因为沾染了龙气,山脉中的野兽尤其凶悍,因此这里罕有人至,就连经验最丰富的猎人都不敢进山。 一个满脸憨态皮肤黝黑的老农从林中钻出,来到司长刘白面前,恭敬说道:“司长大人,他们就在这山里。” 他就是镇武司中最神秘的人,戴农。 他大大方方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脸,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实面孔。 刘白问道:“有多少人?” 戴农说道:“那人进了一个人工开凿的山洞,属下不知里面是何情形,没敢冒然闯入。” 刘白又问:“有多少暗哨?” 戴农道:“一共八个,不出意外都是乾坤境。” 刘白哼哼两声,似乎是在冷笑,不过脸上却无半点笑意,说道:“八个乾坤境做暗哨,好大的手笔。” 他向周围密林扫了一眼,那里藏着汇聚而来的镇武司高手,收回目光,对戴农道:“带路,先把这些暗哨拔了。” 戴农问道:“要死的还是活的?” 司长大人没有片刻停顿,直接说道:“杀。” 李青石第一次见识镇武司的恐怖实力,仅仅一炷香时间,八个尸体已经整齐排列在身前,他们可都是乾坤境修为,死前却没一个人能做到向同伙示警。 来到那个人工开凿的山洞前,司长刘白没有停步,直接走了进去。 李青石等人紧随其后。 那些隐在暗处的镇武司同僚终于现出身形,黑压压一片,粗略看去,竟有一百余人。 天底下能凑出这么多乾坤境高手的,恐怕也只有镇武司了。 何况在那三个老东西府外监视的四十多人此次并未动用,他们也都拥有乾坤境修为。 镇武司实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山洞开辟的很大,高两丈有余,宽达三丈,两侧石壁上插满照明的火把。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里面的人终于听见动静,有两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拦住去路,问道:“什么人?” 司长大人脚下未停,说道:“镇武司。” 那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变色,快速往回撤去。 刘白平静道:“擒住里面的人,若有反抗,生死不论。” 百余位乾坤境高手一言不发,向前汹涌而去。 刘白脚步依然不紧不慢,又不知走了多久,大约已行至山腹处,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开辟出一块极大区域,中间架着一个炼制丹药的鼎炉,周围堆满草药,地上扔着两具尸体,从衣着看,应该是不知从哪里掳掠而来的流民。 他们胸腹处被剖开,体内脏腑清晰可见。 有六人已被镇武司的人制住,其中五个被一剑捅穿念海,已成废人,另有一个须发花白,似是负责炼制丹药的人。 镇武司已有经验,这六人都被绳索死死勒住了嘴,防止他们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自尽。 刘白扫了一眼,见左右各有一扇由拇指粗细的铁条围成的大门,走到左边向里看了看,里面关着几只虎豹之类的猛兽。 又走到右侧,里面黑压压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足有数百之众。 刘白停顿数息,一言未发,复又向前行去。 这块区域的后面,仍有一条通道。 穿过这条通道,眼前出现一个山谷,这山谷四面由绝壁合围,占地极广,其中林木葱郁,长势旺盛。 有山泉从对面倾泻而下,冲出一个碧绿幽潭,潭水外溢,形成一条小溪,蜿蜒而去,没入东面绝壁上一个一尺来高的洞穴。 这里景色极美,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堆在其中的累累白骨! 大概是听见动静,无数猛兽从树林中钻出,来到刘白站立的这面绝壁下,仰起头看着他,发出一声声嘶吼,等着他的投喂。 …… 怀安公主府。 书房中,驸马爷李泓刚刚用过午膳,正躺在一把翠竹编制的逍遥椅中闭目养神。 一个公主府里的普通杂役忽然来到门前,面色惶急叫了一声:“先生!” 驸马爷轻轻皱起眉头,这个从来不曾暴露身份的心腹手下青天白日便来找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管发生什么大事,他一向极有静气,从逍遥椅中缓缓起身,问道:“可是镇武司有了新的动作?” 杂役抹了把额头汗水,声音有些颤抖道:“游龙山的事被镇武司发现了,那里的人已经被镇武司悉数擒获,眼下……” 李泓身体一僵,变了脸色打断他道:“不是说刘白只是派人盯在那三位大人府外,没有其他举动么?他们是怎么查到游龙山的?!” 杂役深深垂下脑袋:“属下不知,镇武司里的眼线没有递出任何消息,眼下……” 李泓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额头青筋凸现,再次打断他道:“能将游龙山所有人都擒住,出动人手必不会少,你就没有察觉一点动静?” 杂役的头垂的更低:“属下无能。” 顿了顿正欲再说,李泓抬手让他闭嘴,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 既然事情已经暴露,当务之急便不是追究哪里出了纰漏,而是要想想该怎么应对。 他忽然发现这名手下的话里有些漏洞,问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察觉,又是怎么知道镇武司发现了游龙山的事?” 杂役面如土色,他被打断三次,现在终于有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眼下镇武司已经出动大量人手将这里包围,那位刘司长现下约莫已经进了府中。” 李泓愣了愣,在手下面前第一次失态,勃然大怒道:“怎不早说?!” 话音刚落,镇武司司长刘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依旧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瘫脸,不急不缓走到书房门口,死鱼眼盯在李泓脸上,说道:“还是头一回见李驸马发这么大的脾气。” 停顿一下又道:“什么不早说?” 第二九七章 皇帝陛下 游龙山里没有用去多长时间,那些驸马爷忠心耿耿的下属既然没了自尽效忠的机会,自然而然就被镇武司撬开了嘴。 掳掠流民无数,为的只是他们那心头之血。 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将胸腹剖开,在心脏还砰砰跳动的时候,取走那一滴心尖血入药。 尸体抛入山涧饲养猛兽,那些猛兽的强健筋骨,也是其中一味不可或缺的辅药。 流民易得,猛兽难寻,但他们通过这种方法,形成了一条完美的生产链。 幕后操纵者,便是这位德才武艺皆双馨的李先生,这位披着一副完美人皮的驸马爷。 李驸马在暴怒失态之后,竟然重新恢复平静,他看了刘白一眼,冷声说道:“不管李某是否有罪,到这怀安公主府中抓人,总要陛下允准才行,你就这么闯进来,眼里还有陛下么?” 刘白盯着他道:“这不是怕你跑了?陛下那里自会交代,不劳费心。” 李泓与那些朝廷重臣不同,他出身江湖,若见事情败露飘然远遁,想找到他的踪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些朝廷重臣就不一样了,他们家大业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听到风声抛下一切远离京都,只需将他们做下的这些恶事昭告天下,板上钉钉就是过街老鼠,绝难活命。 庙堂与江湖,是两种生存法则。 李泓说道:“刘司长是怎么查到游龙山的,能否为李某解惑?” 刘白道:“本官不过是做了些调度之事,大部分功劳都是他的。” 侧了侧身,把站在他身后的李青石露了出来。 李泓一愣,盯着李青石看了两眼,皱眉说道:“是你?你又是怎么查到的?” 李青石安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司长大人难得揶揄道:“难怪李驸马当日要杀人,原来那时便已看出他是个人才。” 李泓脸色阴晴不定,他若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竟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当初不论冒多大风险,也必定要铲除这个祸根。 刘司长没再与这位驸马爷浪费时间,吩咐道:“将李驸马废掉修为,押入镇武司大牢,看紧府里的每一个人,任何人不得出府一步,包括公主殿下。” 李泓冷哼一声道:“刘白,你若敢如此私自行事,不论李某下场如何,你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刘白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这是本官的事,不劳费心。”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镇武司的人欺上几步,准备将这位修为高绝的驸马爷制住。 李泓忽然说道:“我与你一起去见陛下。”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没想到他犯下如此罪行,竟然还敢去见皇帝陛下! 更没想到的是,司长大人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居然点了点头:“也好。” 李青石目光在李泓身上转来转去,这位驸马爷除了骤闻消息时的暴怒失态,之后竟一直表现出不符合常理的冷静,不由心想,如今已是铁证如山,莫非他还有脱身的办法? 他费尽心血,就是为了将这个男人踩落尘埃,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岂能让他脱身而去? 正要提醒司长大人小心防备,就见十二名镇武司高手默然跟在李泓身后,于是稍稍放心。 但他还是有种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这位驸马爷有多么无耻,所以总觉得他还有办法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脱罪。 不知这直觉是对是错,但若能亲眼看着他在皇帝面前“狡辩”,说不定便有办法将他拆穿。 可李青石知道,以他的身份,想看到今日这场“君臣奏对”,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还是想试着争取一下。 于是他在犹豫片刻后,追上司长大人的脚步,恭敬说道:“司长大人,属下也想一同前往,不知合不合规矩。” 刘白一对略显僵硬的眼珠转到他身上,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可以试试。” 李青石松了口气,与左逢春一左一右跟在司长大人身后。 来到皇城前,押送李泓的十二名镇武司高手止步,司长大人却没有表露丝毫担忧,显然这座正央宫中的守卫力量让他十分放心,根本不担心这位声名在外的驸马爷能在这里掀起什么风浪。 李青石第一次走进这座举世闻名的皇城,却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恢弘建筑,只大致留意到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守备。 到了御书房门外,有太监进去通禀,片刻后出来,打开了御书房的门,刘白与李泓迈步而入,李青石与左逢春正要跟进去,被太监伸手拦住。 这位御前伺候的太监嗓音尖锐道:“刘司长,这不合规矩。” 刘白回过身来,目光在左逢春与李青石脸上转了转。 左逢春面容肃然,李青石的脸上却露出渴求。 刘司长微一犹豫,对左逢春道:“你去宫外等着。”又对李青石道:“你随我进来。” 太监仍旧拦住去路。 刘白面无表情道:“公公放心,陛下若有怪罪,本官担着。” 太监犹豫片刻,侧开身体。 御书房中有两名太监伺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李青石知道,他们绝非泛泛之辈。 一个身穿明黄团龙袍的老人正伏案批阅奏章。 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年过七十,看起来却精气神十足,不见多少老态。 他享受着世间最优渥的生活,拥有天下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如此种种,让他看起来似乎才刚过五十岁。 他手里的笔没有停下,也没抬头,问道:“什么事?” 李泓躬身说道:“陛下,游龙山的事,刘司长知道了。” 李青石脸色一变,他看到站在身前的司长大人,身体在这一瞬间也微微有些僵硬。 因为李泓这句话,代表着皇帝陛下是这件事的知情者! 果然,就在他们尚未来得及联想更多东西的时候,皇帝陛下批阅奏章的动作猛地顿住,然后搁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李泓,皱起眉头说道:“做事怎么这么粗心?” 紧接着他看见了站在刘白身后的李青石,眉头皱的更紧,语气却没夹杂丝毫情绪:“你是何人?出去。” 李青石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就听李泓说道:“启奏陛下,他留在这里也无妨,毕竟不是外人。” 顿了顿接着说道:“他是您的皇孙。” 第二九八章 这才是真相 李泓的话就如投落一块巨石,在李青石心湖上荡起巨大波澜,让他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很乱。 这特么……又认错人了? 他不怀疑李泓在说谎,因为将自己指认为皇孙,对这位驸马爷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会对他不利,所以他根本没有说谎的动机。 而且这是涉及皇室血脉的事,他绝没有胆量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 这次认错爹,知道的人其实不多,偌大京城他也只跟宋婉婉说过,即便如此,他的内心还是羞耻的要死。 然后他便想到,在自己产生误会的时候,这位驸马爷似乎根本没有澄清的意思,甚至还刻意引导,让他确认他就是他的父亲。 他这么做是何目的? 难道就是为了遮掩自己皇孙的身份,以便没有后顾之忧的杀死自己? 李青石对李泓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并不奇怪,不管这位李先生是不是受人指使,毕竟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 一旦他皇孙的身份公之于众,有这杀母之仇在,必将给这位驸马爷带来不可估量的威胁,所以为除后患,自然要斩草除根。 可他为什么又自己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就在李青石的思绪有些混乱的时候,驸马爷与皇帝陛下的对话还在继续,没人在意他这个当事人的反应。 老皇帝愣了愣,问道:“朕的皇孙?他是谁的孩子,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泓态度无比恭谨,微躬着身道:“他是醇亲王的儿子,确切的说,他是醇亲王的私生子。” 老皇帝又是一愣,然后骂道:“混账!一个亲王,看上哪个女子接入府里便是,怎么弄出个私生子来?” 李泓道:“不知陛下是不是还记得,二十年前,陛下派醇亲王到宁州办差,回京途中遭遇刺杀,那时醇亲王躲到了景州鱼龙郡清水县一个叫白头村的地方,就是在那里避难的时候,王爷与村里的一个姑娘有了一段姻缘。” 老皇帝冷笑道:“被人追的像条丧家之犬,竟还有闲情逸致去跟一个村妇谈情说爱,朕这个儿子倒很有些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嘛。” 说到这里看了李泓一眼,又道:“这件事朕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一眼轻描淡写,李泓却露出万分惶恐的神情,跪伏在地道:“回禀陛下,当年醇王妃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找到了臣,让臣帮她去杀了那个女子,实在是这件事过去太久,被臣抛到了脑后,这才没与陛下提过,绝非有意隐瞒。” 老皇帝不咸不淡道:“朕怎么不知道,你还听醇王妃差遣?” 李泓更加惶恐,说道:“陛下恕罪,当时陛下正为臣与怀安公主的事恼怒,醇王妃对臣说,臣若帮她做了这件事,她便想办法在陛下面前为臣与怀安公主求情。” 老皇帝哼了一声道:“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说,那个村妇已经死了?” 李泓道:“已经死了。” 老皇帝嗯了一声道:“死了也好,省去不少麻烦,醇王妃还算知道分寸,只杀了那村妇,没动皇室的血脉。” 李泓迟疑了一下,说道:“不敢欺瞒陛下,醇王妃有没有迫害皇室血脉的心思,臣不知道,但当时醇王妃应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臣也不知道,前些时日这孩子找上了臣,称要为母亲报仇,臣经过一番调查,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这才知道原来醇亲王还有这么个子嗣遗落民间。” 老皇帝道:“就算她知道,也不敢动皇族血脉!”顿了顿又道:“老四原本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又多了一个,这是好事。” 他向李青石审视片刻,说道:“你生于民间,想来是缺少规矩的,以后便住到醇亲王府上,平日无事便不要出门了,好好修身养性,以免做出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李青石此时仍旧陷于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中,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忽然就成了皇帝的孙子,而自己的父亲,从这位名满天下的李先生变成了醇亲王。 他对那位醇亲王一点都不熟悉,只知道他正与二皇子怡亲王争夺继承大统的机会,只知道他杀了xc区许多无辜百姓,也只与这位亲生父亲见过一次面。 这次应该不会错了? 毕竟李泓已经交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皇帝也已经承认了他皇孙的身份。 李青石没有因为忽然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室子弟而狂喜,或者窃喜,他知道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后,知道杀害自己母亲的真正凶手是谁后,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该怎么杀死那位醇王妃? 当然,李泓作为参与者,他也没打算放过他。 李青石对面前这个老皇帝,他的亲爷爷,观感非常一般。 自始至终,这个老人的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这或许代表着一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帝王的威严,但李青石对这种威严没有丝毫感觉。 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老头。 尤其是这个老头轻飘飘说出那句“死了也好,省去不少麻烦”时,让他十分不喜,而此刻这几句突如其来的带有训导意味的话,让他更加不喜。 于是他直起腰背,抬起头来,直直迎上这位帝王的目光,平静问道:“我母亲的死怎么说?”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不论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语气,对皇帝陛下来说,都属大不敬。 此刻就算身为上司的刘白默不作声,一旁伺候的太监也该站出来呵斥一声放肆。 然而皇帝陛下已经承认了对方皇孙的身份,那么此刻便是孙儿在与爷爷说话,是陛下的家事,旁人谁敢多嘴? 老皇帝微一愣神,语气依旧没有情绪起伏:“什么怎么办?果然是民间长大的,不懂这些事,今日朕便亲自教教你。” 从书案后站起身,走到李青石身前道:“那个村妇的死,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她若还活着,难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你私生子的身份就会被所有人知道,日子一定不会过的舒心,如今她死了,正好将你记到醇王妃名下,你便成了醇亲王的嫡子,身份与私生子天壤之别,谁还敢说你闲话?” 李青石一动不动与这位帝王对视,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确实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二九九章 皇帝是个大明白 老皇帝拧起眉头,语气终于不再波澜不惊,稍稍提高音量,带着几分怒气道:“胡闹!莫非你想让一位王妃给一个村妇抵命不成?!别说这是皇家之事,就是放在寻常人家,妾室也不过是家奴身份,主母处置家奴是她的权力,何况那个村妇连妾室都不如,她的身份勉强只能算作外室!” 语气中带着怒意,李青石在他的眼睛里却没看到丝毫怒气,他知道这老头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此情此景应该生气了,所以才生气。 李青石再次沉默下来,他已经放弃了与对方争论的想法,因为他已经明白,就算说的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 老皇帝见他垂下目光,心里微感满意,正要走回书案后,却又听见这个陌生的孙儿说道:“若她杀的是我,用不用偿命?” 老皇帝停下脚步,转回身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残杀皇室血脉,不论是谁,都以谋逆罪论处。” 李青石突然伸手,指向李泓道:“前些时日在怀安公主府中,他便要杀我。” 李泓保持着弯腰躬背的谦卑姿态,不见丝毫慌乱。 老皇帝看向驸马爷,说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老四还为此杀了些人,李泓,当时你与瑶儿要杀的便是他么?” 李泓道:“陛下明鉴,臣并非真要杀人,查实这孩子的身份后,臣担心他是被有心人操纵,所以使了一招苦肉计,想引出躲在背后的人,结果是臣算错了,这孩子来京城并未受人指使,原来是真的将臣恨之入骨,一心想为母亲报仇。” 时至今日,面对这位驸马爷的无耻,李青石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他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苦肉计?你当时摆明就是全力出手,若不是我命大,如今早已死了。” 李泓没说话,既没反驳,也没承认。 老皇帝先是对李泓说道:“遇事想的多些,你做的很好。” 然后目光转到李青石身上,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训斥:“不要信口胡言,不论碰上什么事,都要多用心思想一想,若李泓真要杀你,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刘白忽然插嘴道:“启奏陛下,当时李驸马的确下了杀手。” 司长大人自从进入御书房后,一直安静的立在一旁。 从李泓的话里知道,游龙山的事皇帝陛下是知情人,让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僵。 之后听说李青石是遗落在民间的皇孙,突然间吃了这么个大瓜,让他那双淡眉轻轻皱了皱。 除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他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面瘫脸,一双死鱼眼动也不动盯在身前的地面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老皇帝轻轻皱了皱眉,说道:“刘白,你也跟着胡闹,李泓若当真下了杀手,他焉能不死?” 刘白躬身道:“当时皇孙殿下重伤垂死,就连镇武司三处的人都束手无策,全赖皇孙殿下医术高明,这才得以自救。” 老皇帝看向李泓,语气多了几分严厉:“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泓再次跪伏于地道:“陛下明察,一个人受了致命重伤,就算侥幸活命,又岂能在短短月余时间恢复如初?陛下若对臣心存怀疑,便请降罪,不论陛下如何定罪,臣绝无怨言。” 老皇帝眉头皱紧,向李青石打量了几眼,然后又向李泓凝视片刻,摆手道:“起来,此事以后谁都不准再提。” 转身看向刘白道:“刘白,你与李泓是朕最信任的人,以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帮衬,倘若再像今日这般胡乱攻讦,朕便要各打五十大板了。” 这话是对着刘白说,显然是觉得刘白在故意攻讦驸马爷。 刘白躬了躬身,说道:“臣谨遵圣意。” 老皇帝又转向李青石,教训的意味更浓了些:“以后报仇的事休要再提!今日朕既然认回了你这个皇孙,你就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学那些没见识的百姓一样小肚鸡肠,眼光要放得长远些,你要知道,以后说不定这江山都是你的!若叫仇恨蒙蔽住双眼,那可就让朕太失望了。” 顿了顿又道:“朕念在你这么多年长在外面,这才对你体恤几分,也愿意多提点几句,换了其他几个皇孙,朕才懒得费这个心思!” 李青石一时无语,他已经对自己的这个爷爷失望透顶,脸上却没表露出什么。 沉默片刻,他弯下腰去,说道:“我……孙儿知道了,孙儿一定会用心体会皇爷爷的苦心,不会白费了皇爷爷的这番教诲。” 老皇帝从他眉宇间依然能够看到些许不忿,但想到他出身民间,缺少见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过弯来,已经算是难得,于是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书案后重新坐下。 他看向刘司长,说道:“刘白,游龙山的事,不要再查了。” 刘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微臣不明白,陛下怎会坐视自己的子民遭此劫难?”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从书案一角取过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个白玉药瓶。 他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粒通体血红的药丸,一时间,御书房中血腥味扑鼻。 老皇帝把这一粒血红药丸送入口中,接过太监递来的茶水,送入腹中,这才开口说道:“你知道,朕的身体一向不好,所以若没有这丹药,朕此时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顿了顿又道:“你一向对朕忠心耿耿,那么朕来问你,是那些子民的命重要,还是朕的命重要?” 看到皇帝陛下取出那颗丹药时,刘白一双死鱼眼微不可察眯了眯。 他没有回答皇帝陛下的话,想了想说道:“臣不明白的是,陛下为何会恩赐白通古,陈秀清,沈光武三人服食这种珍贵可抵性命的丹药。” 老皇帝笑了笑,拿手指点了点他,说道:“你是武将出身,自然不懂朝局之复杂,你以为朕想坐稳这江山,是件容易的事么?” 见刘白没有反应,又笑道:“朝局需要制衡,若无陈秀清,老二便斗不过老四,若无沈光武,老四便又斗不过老二,而若是没有沈白陈三人,朝堂上便没有人能制衡陆平那一干人,你想一想,如果陆平之流没人钳制,朕说的话他们还会听么?朕的想法,还能那么顺利的传达下去么?” 第三百章 皇室的异姓老祖宗 在所有人印象里,镇武司司长刘白是一个莽夫,一个不懂朝堂纵横只会与江湖人打交道的莽夫,这么多年能在这座京师屹立不倒,靠的全是皇帝陛下的支持与信重。 就连老皇帝心里,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多少人愿意想想,能让镇武司数千桀骜不驯的武人俯首听令,能让这样一个庞大的队伍令行禁止唯命是从,难道靠的仅仅是那种能够掌控人生死的秘药? 在老皇帝说出制衡两字的时候,刘司长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么多年朝局混乱,先是诸位皇子一齐将矛头对准太子,太子落马后,又分作四个阵营争来斗去,斗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这一切,原来都是皇帝陛下一手导演! 这些皇子甚至闹到残害血亲骨肉的地步,十数位皇孙惨遭叔伯毒手命丧黄泉,皇帝陛下仍旧稳坐高台,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 什么残杀皇室血脉视同谋逆,在某些时候,真的是个笑话,只要事情未浮出水面,这些死去的皇孙便都宣称为急病暴毙。 难怪公主府里,李泓敢对一位遗落民间的皇室血脉肆无忌惮痛下杀手,若当时他真的得逞,即便皇帝陛下知道了真相,因为对这位驸马爷的倚重,想必也会选择将此事掩盖下去。 在知道这桩案子的幕后之人原来竟是皇帝陛下的时候,镇武司司长刘白其实显得有些过于镇定。 只是因为他那张面瘫脸很少有起波澜的时候,所以御书房里没人察觉到他这种不合常理的反应。 刘白之所以没有被这样的真相惊掉下巴,是因为他的心里早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当初捉拿户部司郎中沈平,就是在这御书房里,他求来了由镇武司负责拿人的旨意,那时除了他与皇帝陛下,也只有两个太监在场。 在奏明事情原委之后,他敏锐留意到皇帝陛下看了其中一名太监一眼,然后那名太监便不动声色的离开。 那时他就生了疑心。 后来皇帝陛下似乎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为了不惊扰城中百姓,还是夜里再动手,别闹出太大动静。 这更加重了他的疑心。 于是他遵从了陛下的旨意,并且言明会在子时行动。 结果等待镇武司的,果然是那位户部司郎中的尸体。 他虽然对皇帝陛下起疑,但终究还是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怎么会卷到拐卖流民的案子里? 奈何事情的真相真的就是这般匪夷所思。 刘白微微垂下了头,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很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所以看穿了老皇帝眼中隐藏很好的那份得意。 从这份得意来看,皇帝陛下显然对自己平衡朝局的手段十分满意,而且似乎还乐在其中。 刘白没看错,老皇帝确实对自己的手笔十分自得。 没人知道,贵为天子,他的心里其实一直缺乏安全感,一直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 换句话说,他的疑心很重。 十八岁登基,成为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一点权力都没有,因为背后一直有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对他指手画脚。 他的父皇告诉他,那个叫刘北斗的老东西,是太祖的至交兄弟,这个天下本来该由他坐,但他痴迷武道,懒得操心世间俗事,所以才将皇座让与李家。 之后不知太祖怎么说动了他,他才答应帮着李家照看天下,所以叫他一定要尊重这位异姓老祖宗,切切不可独断专行。 当时他觉得自己听了个鬼故事,世间哪有人能活几百年? 后来知道,这世间真的有鬼。 那是在他动了歪念以后,召集宫中高手想擒住那个宛如太上皇一般的老头,结果那个干瘪老头神出鬼没,不想出现时,根本没人能找到他的踪影。 他就那样在他的面前凭空出现,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有半点违逆之举。 老东西从来不给他留半点情面,不知多少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还说如果没有他看着,他必定要丢掉屁股底下的龙椅。 他很不服气,却只能忍着。 这一忍,就是足足十五年。 在他三十三岁那年,老东西突然就心灰意冷,说帮着他们李家缝缝补补小三百年,太累了,管不动了,叫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然后就那么消失在他眼前。 从此真的没再出现。 他今年已经七十三岁,四十年过去,他基本能够确定,老东西已经不在人世。 纵容儿子们同室操戈,除了平衡朝局以外,其实还存着试探的心思,如果那老东西还在人世,以他的脾气,绝不可能坐视不理,一定会跑来皇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八成还要将他暴打一顿。 老不死离开的头两年,他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终于拿回了属于一位帝王的权力,体会到至尊之位带来的乐趣。 在他纵情享乐的两年世间里,朝政安稳,天下太平。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那个老不死打下的底蕴,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气运,能够让大仁王朝国泰民安的气运。 再奢靡的生活,总有厌倦的时候,当他想要抽出些精力管一管这个天下,让王朝的繁荣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才发现朝中竟然有很多人都不太听他的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不死在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于是他开始励精图治,苦苦学习如何平衡朝局,如何操弄人心。 他绝不可能让那个老东西一语成谶,真的丢掉屁股底下这把椅子。 好在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没用多长时间,朝中听话的人就越来越多,这个皇帝做的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在百官心中的威严也越来越重。 这也成了他心里最得意的一件事。 但得意归得意,他知道与臣子说话,不能说的太透,点到即止,如果什么都掰开揉碎了讲明白,还谈什么帝心难测? 所以只是稍微点拨了刘白几句,便不再多言。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刘白也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说道:“请陛下恕罪,臣确实没想到陛下还有这些难处,只是如今朝中官员只顾争权不务正业,天下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臣实在有些担心。” 第三零一章 三个男人一出戏 皇帝陛下既然将平衡朝局视作自己的得意之作,那么刘白说这些话无异于当头浇上一盆冷水。 刘司长知道这么说会触怒老皇帝,所以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陛下的怒火。 没想到的是,皇帝陛下竟然没有动怒,反而又笑呵呵拿手指点了点他:“你这是杞人忧天,眼下朝局已经十分明朗,只剩下老二,老四,以及陆平之流三股势力,这是最稳定的局面,倘若一方势大,另两方必会联手进行压制,所以朕不必再将大部分精力用在朝局制衡上,能够腾出手来疏理朝政。” 他停顿一下,无比自信道:“朕相信至多年时间,便能让天下恢复清明,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 李泓顿首道:“陛下雄才伟略,一定能让大仁江山蒸蒸日上,千秋万代!” 刘白的头很大,也很铁,似乎不惹怒皇帝誓不罢休,又道:“可是那些死去的百姓,再也活不过来,他们没有罪,所以不该遭这样的罪。” 皇帝终于敛去笑意,轻皱眉头道:“朕怎么没看出来,你刘白还有如此妇人之仁的一面?死些百姓算什么?只要有朕在,天下必能重归风调雨顺,他们就如地里的庄稼,割掉一茬,还会长出新的一茬。” 刘白不再说话。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李泓,和颜悦色道:“朕对你们最满意的一点,就是从来不涉党争,只听朕一个人的话,其次才是你们的能力,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朕,不要逼朕做一个无情之人。” 李泓恭敬道:“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刘白也躬了躬身,说道:“请陛下放心。” 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李青石说道:“朕今日说这些,没有避你,是想叫你多学着些,毕竟若有朝一日你坐了朕的位置,也会遇到跟朕一样的难题。” 李青石低头道:“谢皇爷爷。” 老皇帝笑道:“让你旁听这些,还有另一层意思,你可知道是什么?” 李青石一脸茫然。 老皇帝见他一副懵懂模样,突然就体会到了几分含饴弄孙的乐趣,哈哈大笑,对李泓道:“李泓,回头你多提点提点他。” 李泓躬身应是。 老皇帝又吩咐道:“你把他送去老四的府上。”摆了摆手:“好了,都去。” 三人正欲退出,老皇帝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游龙山上那些流民怎么处置的?记得将他们送回去。” 送回去,自然指的是送回游龙山。 刘白第一次显得有些惶恐,跪伏于地道:“请陛下恕罪,臣擅作主张,已经将他们放了。” 李青石眼神一动,因为他知道那些百姓作为证据,还留在游龙山里,只是留了几个人守着。 老皇帝道:“罢了罢了,你不知情,也怪不得你。” 问李泓道:“没了那些流民,会不会误了炼制丹药?” 李泓看了刘白一眼,说道:“请陛下放心,刘司长既然已经知情,臣便不用再避讳镇武司,如此必将事半功倍,一定不会耽误陛下用药。” 老皇帝嗯了一声,约莫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若泄露出去必将引来轩然大波,看了刘白与李青石一眼,又特意叮嘱了一句:“此事切记保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从御书房出来,三人向宫外走去,谁都没有说话。 镇武司连日辛苦,无数流民的性命,皇帝陛下轻飘飘一句不要查了,便不能再查。 也无需再查。 司长大人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是在想该如何向镇武司那些下属们解释,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李青石也默不作声,愈发沉默。 驸马爷忽然开口,似乎把一切都说开后,便立刻与身旁两人冰释前嫌,提点道:“沈白陈三人并不知他们服食这种丹药是陛下恩准的事,以为是我在暗中操纵一切,换句话说,没人知道陛下是知情者,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刘白与李青石依然保持着沉默。 李泓也不在意,又道:“其实他们三人甚至不知道对方也在服食这种丹药,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们眼下虽然在合力对付陆首辅那一支,却依然分属不同阵营,不能因为这件事真的抱作一团,那对陛下平衡朝局不利。” 刘白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李驸马辛苦了。” 李青石突然停住脚步,对李泓深深一揖道:“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李先生原谅。” 刘白死鱼眼看了他一下,又转回头去。 李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无妨,先前我也多有得罪,还请皇孙殿下不要记仇才是。” 李青石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难免让他有些意外,但不管这位皇孙在打什么主意,他都无所谓。 这皇孙殿下的称呼让李青石感到无比别扭,甚至有些恶心,说道:“请先生直接叫我的名字,按辈分讲,我本来也是晚辈。” 李泓道:“那我也就不矫情了。” 想了想道:“方才御书房里,陛下说那些时没有避讳你,隐藏的另一层意思便是,陛下想将你培养为心腹。” 看了李青石一眼,见他两眼发亮,微微一笑又道:“你出身民间,以前从未与这座京城里的人接触过,这是你的优势,不似其他皇孙,从小长在父母身边,自然与父母要更亲些,想必陛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能放心的与你说些心里话,这是万分难得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李青石恭敬道:“谢先生提点。” 李泓又道:“倘若你心里更偏向你的父亲醇亲王,将御书房里的这些话告诉他,陛下也不会在意。”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似有些感慨道:“朝局之争就像一个漩涡,局中人谁都是身不由己,就算知道陛下的意图,他们也不得不去争,有的是为了经世济民的抱负,有的是为了高高在上的权力,有的是怕余生不得安稳,不管为了什么,只有争赢了,才有机会达到目的。” 李青石忽然道:“请先生帮我,日后若有所成,必有报答。” 他又转向刘白道:“希望司长大人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刘白一双死鱼眼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冷笑,还是答应了,他加快脚步,当先而去。 李泓也在一旁盯着李青石仔细审视,却完全看不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做戏。 第三零二章 父子相谈不甚欢 李泓与这个野生皇孙接触不多,不过对他的为人多少也有些认知。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孩子总会给人一种鲁莽的错觉,带着些可笑的固执与义气,在御书房顶撞皇帝陛下就可见一斑。 不过驸马爷知道这是他的伪装,他其实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 当初公主府中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吃了不大不小的亏,当时驸马爷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所以李青石没有因为激愤与皇帝陛下硬刚到底,这在李泓的意料之中,突然对他这个仇人不计前嫌以礼相待,也没有让他特别惊讶。 李泓不再纠结他是真心还是做戏,就算是真心想与他这位才智绝伦的李先生化干戈为玉帛,他也不可能掏心掏肺,在这座充斥着欲望与私念的京师之中,谁又能对谁掏心掏肺? 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只需要知道,这位新晋皇孙是真的想要在这名利场中争一争,就够了。 李泓对这一点没有怀疑,在他看来,不论是这个孩子因身份地位一步登天而生出更大野望,还是想曲线救国掌握更大权力后为母亲报仇,不管动机如何,目的都是要站的更高。 想要站的更高,有些东西就必须去抢,这正是运筹帷幄的李先生希望看到的局面。 一个心机深沉的后辈,从来没在京师这个污浊泥潭里晕染过,不懂那些水面下心照不宣的规矩,这样一个心无束缚的人,不出意料的话,做起事来一定会让很多人大出所料。 李泓已经忍不住有些期待,有这么个注定不按套路出牌的异类搅局,不知这座京城的局势会走向何处? 驸马爷似有意似无意提点道:“陛下说醇亲王多了你这个儿子是好事,你可能不知其中内情,如今众皇子大多已退出皇储之争,只剩你的父亲醇亲王与二皇子怡亲王机会最大,近些年皇室多灾,不少皇孙患病夭折,怡亲王本来有四个儿子,如今还剩三个,而你原本有三位兄弟,如今却只剩一个,立储之事要从长远考虑,怡亲王没少在这件事上攻讦你的父亲。” 他顿了顿又道:“提起这件事,最不幸的当属三皇子,他子嗣最多,共有七子,可惜命数不济,几年时间,七个儿子全部因急病暴毙。” 李驸马说这些,不知是想提醒李青石以后要面临的处境是何等凶险,让他加意提防,还是提醒他在醇亲王眼里,他这个儿子不过是争夺皇位的一个工具,不论怎么亲善以待,都不会是出于真情。 如果是后者,也不过是火上浇油。 李驸马相信这个生与民间长于民间的皇孙,对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家族不会有任何归属感。 御书房里,老皇帝甚至从头到尾都没问过这个孙儿叫什么名字,更没关心他这些年遭遇了什么。 对于一个从来不曾接触皇族生活的人,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冷漠。 李青石点了点头,虚心受教。 在周宗儒家养伤的那些日子,他已经对朝局有所了解,自然知道什么皇室多灾,什么患病夭折,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表露,只是让表情看起来凝重了些。 醇亲王府坐落于中城区文圣街,距离皇城不远不近。 来到王府正门,门前有两名亲兵把守,等下人进去通传时,李青石抬头望着这座恢弘气派的府邸,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两人被请入府内,李青石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座亲王府邸与怀安公主府相比,规模要大上许多,不过从装潢来看,显然不如那座公主府奢华,府中除了穿梭来往的下人,还有佩刀巡视的护卫。 下人将李泓与李青石引到一处偏厅,李泓对李青石道:“你在此处稍歇,我先去找王爷说清楚事由,片刻便回。”说完径自去了。 李青石走到厅门前,望着院中的景色呆呆出神。 没过多久,有过一面之缘的醇亲王朝这边走来。 没有半分父子相认的欢愉。 他神态威重,目光落在李青石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走到李青石身前时,并未停步,直接从他身侧迈进大厅,似乎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没有向他见礼而感到有些不满,轻轻皱了皱眉头。 李青石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老皇帝的影子。 不愧是父子。 醇亲王在上首落座,与他同来的除了李泓,还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衣衫华贵,面目与醇亲王有三四分相似,想来便是他的儿子。 李青石也从门口回到大厅,不用人说,自己捡了张椅子坐下。 醇亲王再次皱了皱眉头。 他又向李青石打量了两眼,说道:“李先生都与本王说过了,你就记在王妃名下,以后便算是本王的嫡子。” 李青石眼角余光瞥了李泓一眼,这位驸马爷给皇帝办差的事没人知道,不知他是怎么跟这位醇亲王说的,又是如何解释皇帝为什么会让他这个从来不理俗事的驸马爷把人带来? 醇亲王看了看李青石身上的镇武司公服,说道:“你在镇武司当差,听说刘白很看重你?能否说动他为本王效力?” 李青石转过头去与他对视,说道:“不能。” 醇亲王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又道:“本王还听说你做了老君观里的师祖?可惜是个江湖门派,用处不大,不过以后你可以继续与他们保持联络,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李泓站起身道:“王爷既然要说家事,李某不便旁听,就先告辞了。” 醇亲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道:“稍后我还有事要与李先生说,请先生到书房等我,我稍后便来。” 李泓拱手作揖,退出厅去。 李青石向他背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醇亲王方才说的这几句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事,但也不是谁都可以听的,他竟如此大意忽视了李泓的存在? 李泓起身要走,他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给人感觉是,在他的意识里这位驸马爷是自己人! 莫非李泓背着老皇帝,在偷偷为这位醇亲王效力? 那么醇亲王知不知道这位李先生也在为老皇帝办事? 李青石暂且收起这些思绪,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这对父子身上。 他在等,等着看这位王爷什么时候才会提到他的母亲。 第三零三章 你来做炮灰 李青石想知道他的亲生父亲还记不记得他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因为那个傻女人到死都没半句怨言,依然坚信他一定会回去找他们母子。 然而对一个有望继承大统的亲王来说,那不过是年轻时做下的一桩可有可无的风流韵事,醇亲王李稷显然已将那个女人抛到脑后,没有丝毫要提及的意思。 他似乎继承了老皇帝的薄情寡义,对于李青石这个私生子的突然出现,只会算计利弊,没有精力或者心思再想别的什么多余的东西。 醇亲王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已认祖归宗,那么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应当同心协力,若本王没有记错,你应该是万顺六十三年生人,今年不到二十一岁。” 说到这里看了坐在他下首的那个儿子一眼,又道:“成贤比你年长一岁,是你的兄长,不过本王已经细细思量过,以后对外宣称你是万顺六十一年生人,如此一来,你便是本王的嫡长子。” 李青石不由一愣,直接问道:“为什么?” 醇亲王依旧保持着王爷的威势,不苟言笑,说道:“如今本王在做什么事你也知道,其中凶险你也应该听说过,你做了本王的嫡长子,对手的目光势必会落在你的身上,有你顶在前面,成贤的压力会小很多,危险也会小很多。” 李青石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站到前面挡下来自对手的暗算,以保证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兄长的安全。 换句话说,是让他做吸引火力的炮灰。 二十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听到的竟是这些。 李青石皱起眉头,默然无语,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凭什么?” 他这句话出口,醇亲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显然已经极为不悦,不过他终于按捺住性子,耐心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首先,你们是兄弟,有句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这件事你义不容辞。” “其次,你已踏入鸿蒙境,应付那些危险的情况,你比你的兄长要更加合适。” “再次,你出身民间,从未接受过皇族那些最优质的教育,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该怎么制衡朝局,该怎么运筹帷幄,又该怎么治理江山,而这些,你的兄长从小就在学,所以一旦他出了事,本王就会因为后继无人,彻底失去继承大统的机会。” “最后,即便本王百年后你的兄长登上皇位,他也绝不会亏待你,那时你会成为一人之下最显赫的亲王,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 这些话,醇亲王说的光明磊落,光风霁月,因为在他心里,这本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或许在他的内心最深处,这个原本在江湖里打滚的粗野孩子,因为是自己的儿子,一步登天,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皇族子弟,仅凭这一点,就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甘愿为他这个父亲做任何事。 李青石再一次陷入沉默,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醇亲王眉头越拧越紧快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李青石向那个名叫李成贤的亲王嫡子看了一眼,说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他的母亲派人杀的?” 醇亲王双眼微眯,沉声道:“什么你的母亲他的母亲,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母亲,便是醇王府里的王妃!” 顿了顿又道:“你不说本王险些忘了,今日本王郑重叮嘱你一句,也只叮嘱你这一次,以后那些往事不准再提!” 李青石深吸口气,迎上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目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给我的母亲一个交代?哪怕动过一次这样的念头也好。” 醇亲王因为他的冥顽不灵,脸色愈发阴沉,搭在桌上的手也慢慢握紧,片刻后,又缓慢松开,脸色也缓和下来。 约莫是这个私生子还有些用处,才让他再一次压下了心中怒火。 他看向下首,说道:“贤儿,你先出去,让为父好生劝劝他。” 李成贤起身施礼,退出大厅。 醇亲王脸上第一次露出亲和,语气也第一次多了几分亲善,更是第一次没再自称本王:“我从来没忘记过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时常会想起她。” 叹了口气道:“但我现在没办法为她报仇,也没办法给她一个交代,因为王妃出身太过显赫,家族中有三位长辈配享太庙,他的父亲虽然已经致仕还乡,朝廷里的关系却还在,他的兄弟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若失去了他们的扶持,为父必将大势尽失,日后咱们这座醇王府是什么样的结局,不用说你应该也能猜到几分。” 他看向李青石:“所以你要体谅为父的难处。” 李青石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没忘记她就好,她从来不曾埋怨过你,到死都在说你的好,她与我说过,当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最喜欢做的,就是摩挲她掌心的那颗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醇亲王露出追忆的神色,又叹了口气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母亲的手很白,衬的那颗痣尤其显眼……这些事提起来徒然惹人伤心,不说也罢。” 李青石盯着自己这位亲生父亲,拳头悄然攥紧,手背青筋凸显。 他母亲的掌心从来就没什么痣! 醇亲王没有察觉李青石的异样,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老仆似有所觉,不动声色向前挪了挪脚步。 李青石发现了这老仆的举动,醇亲王将儿子支走,却让这老仆留下,显然是他的心腹,而且绝非常人。 李青石犹豫了片刻,终于将拳头松开。 醇亲王道:“只要你我父子同心,等为父继承大统,不用你说,为父也会为你和你的母亲讨个说法。” 想了想又道:“你跟在为父身边用心学习,未必不能后来居上,到时为父百年以后,那张龙椅也未必不能由你来坐。” 李青石低眉垂目道:“有这几句话,我就安心了。” 醇亲王道:“你还需去见见王妃,毕竟你要记在她的名下,切记欲成大事,首先要学会的,便是隐忍。” 李青石躬身应是。 醇亲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叫来李成贤,让他带着自己的“兄长”一起去见他们的母亲。 两人出去以后,醇亲王身后的老仆犹豫了一下,说道:“王爷,方才他似乎对您起了杀心。” 醇亲王愣了愣,随即笑道:“无妨,一时转不过弯而已,等他过惯了王府里的富贵生活,就会明白,这世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微一沉吟,又道:“虽然不信他肯舍下这泼天富贵,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去王妃那里照应着些。” 老仆躬了躬身,领命而去。 第三零四章 与何清流的默契 醇亲王那位心腹老仆没有说错,那一刻李青石确实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动了杀心。 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没把握一击必杀,倘若有把握的话,他恐怕真的就出手了。 至于事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怎么从这座亲王府邸逃出去,当怒火顶到脑门的时候,李青石根本就没考虑这些。 当初那个干瘪老头对他的评价一语中的,有的时候,他是真的莽。 从大厅出来后,李青石跟在李成贤身后,向王府后院走去。 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李青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没有血脉相连带来的那种玄之又玄的天然亲近,也没有将他视作除之而后快的仇敌,毕竟母亲的死与他无关。 从见面开始,他一直安安静静规规矩矩,没有对李青石流露出善意亲近,也没有居高临下冷眼相看,而且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让李青石实在难以判断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似乎对李青石没有半点防备之心,见李青石一直落后他两个身位,主动放缓脚步,然后与李青石并肩而行。 他突然开口,说出的话让李青石着实有些意外。 “你何苦来京城?一旦到了这里,你就再也没有自由,这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也有太多叫人无可奈何的事,世人只看到王公贵族的风光,却没人能看见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掏心掏肺,李青石感到有些难以招架,不知该怎么回应,毕竟大家还不是很熟,所以他顾不得气氛会不会变得尴尬,只能保持沉默。 李成贤也不在意,不过总算换了个话题,说道:“其实我也不赞同父王的做法,你虽然从小就不在我们身边,但我们毕竟也是兄弟,怎可厚此薄彼?你放心,我会再去劝父王的,只是他一向固执的很,未必肯改变主意。” 李青石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虚情假意收买人心,依旧没有搭话,也不怕伤他脸面。 虽然没将他视作仇敌,但也绝不可能与他走的太过亲近,上辈人的恩怨不算到下一辈头上,这已经是李青石能够做到的极致,他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不可能与仇人的儿子发展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李成贤大约终于发现了李青石的冷淡,又或许醒悟自己说的这些显得过于交浅言深,不再多言。 只是在进入那位王妃的居处之前,又提醒了一句:“母亲有些不好相处,如果她说了什么令你不悦的话,还请多担待些。” 来到一座名为“春暖阁”的独门小院外,李青石被拦了下来,王妃有交待,让他先在外面候着,李成贤先行入内。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又有仆役过来传话,让李青石进去。 这春暖阁的院门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往里没走几步便是一座小湖,从院外引入活水,清澈见底,其中锦鲤自在游弋,湖面探出几朵名贵荷花。 走过一座白玉拱桥,后面种有几方花圃,墙角处还植有几丛青竹,清幽雅致,透着几分诗意。 李青石按照习惯打量着周围环境,看见远处有个仆役经过,不由愣了愣神。 这仆役的身影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刚转过这个念头,那仆役似有所觉,转头向他看来,这一下李青石看清了他的容貌,险些就呆立当场! 竟是何清流! 下山时王玄一告诉他何清流来了京都,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件事,每次出门都会留意目力所及的每一张脸孔,就是希望能撞大运不期而遇,如今真的不期而遇了,却万没想到是在这醇亲王府中! 他到醇亲王府来做什么? 为什么成了王府里的杂役? 莫非将何家灭门的凶手,是醇亲王? 在这一瞬间,李青石脑袋里连续转过好几个念头,有太多疑问需要这个朋友解答。 好在他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冲昏头脑,只是稍微愣神后便立刻恢复常态,负责领路的那个仆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继续不紧不慢向前走去,眼角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着何清流的动静。 何清流明显也十分意外,同样微微愣了愣神。 与李青石不一样,他连李青石来了京都都不知道。 所以他脑袋里闪过的念头是,他怎么来了京都? 又怎么到了这醇亲王府? 还有,他为什么会穿着镇武司的公服? 何清流一向是个很机灵的人,尤其是隐瞒了身份混入这座王府之后,更加机警,所以他极快的掩饰住自己露出的异样,若无其事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只是眼角余光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后,极隐秘的做了一个手势。 李青石自然看到了这个手势,而且看懂了这个手势,于是他忽然说道:“我要上个茅房,请问茅房在哪里?” 领路的仆役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他轻轻蹙起眉头,并未遮掩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说道:“王妃娘娘在等你,你还是忍一下,等见过了娘娘再去。” 李青石也蹙起眉头,说道:“也好,若我一时没忍住,在王妃面前失仪,这个罪过由你来担。” 仆役脸上露出冷笑,说道:“你若不嫌丢人,便随你。” 李青石挑了挑眉道:“你这么与我说话,莫非不知道我是谁?” 仆役撇了撇嘴,说道:“自然知道,你是王爷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一个王妃院子里的仆役,如果不是在主子那里听到了什么,就算李青石只是个私生子的身份,又怎么敢这么说话? 啪的一声脆响。 李青石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说道:“不对,我是一个已经突破鸿蒙境的武人,你猜一猜,要是我失手打死了你,用不用给你偿命?” 仆役捂着脸,吐出一颗牙齿,一半脸红一半脸青的咬着腮帮,总算没糊涂到以为自己的命会比一个王爷的私生子更加值钱,伸手指了指道:“茅厕在那里。” 他只是指了路,没有带李青石过去,显然虽然挨了打,却还是打心底不把这个一步登天的私生子看在眼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正合李青石的心意。 李青石朝他指的方向走了几步,伸长脖子看了看,轻轻皱起眉头,然后四下里一扫,“正巧”发现了何清流这个杂役,于是自然而然走了过去,客气的说道:“劳驾,能不能带我去个茅房?” 何清流赶紧恭敬施礼,伸出手道:“公子请随我来。” 经过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时,不等李青石发问,何清流已经不动声色且言简意赅道:“我现在已经基本确定,灭我何家满门的幕后凶手就是醇亲王。” 他发现家里遭遇变故后,曾托人给老君山去信,所以他相信李青石已经知道他的事,能听懂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李青石也很默契的没有废话,说道:“我的事以后再说,你潜入这里,可找到机会报仇?” 他知道何清流一定会好奇,或许他能猜到自己来京都是为了那位错认了爹的李先生,但他一定猜不到自己为什么会来了醇亲王府,又为什么会穿着镇武司的公服。 眼下这些不是最重要的事,以后再说也是一样,没必要现在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去解释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他知道何清流的脾气,既然找到了凶手,那么他潜入这里就一定是为了报仇。 何清流一边用余光观察周围,一边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没机会。” 至于为什么没机会,现在没必要也没时间详细解释。 李青石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态,说道:“一会儿我会找机会刺杀王妃,如果不出意外,你不需要暴露,但若有意外发生,我需要你找机会挟持李成贤,你同不同意这么做?” 问的是同不同意,而不是愿不愿意,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请求,何清流一定会帮他。 他这么问,是想知道何清流的想法,是选择继续潜伏下去寻找机会,还是选择先杀一个王妃。 如果他选择继续潜伏下去,那么没有一个人完成的十足把握,李青石就不会出手,因为一旦失手,何清流一定会跳出来帮他。 若何清流选择先杀王妃,那么就算只有三成把握,李青石也会试一试,毕竟何清流藏在暗处,出其不意挟持住醇王世子的成功率极大,就算他失手没能取掉王妃性命,两人也能用这醇亲王唯一一个儿子的命,换来全身而退。 何清流只是稍作迟疑,便说了一个字:“好。” 此时天色已黑,两人在王府明亮的灯光下步履如常迈步前行,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敲定了刺杀王妃的计划。 李青石其实已经察觉到暗中有乾坤境高手,在利用天地元炁锁定着他的踪迹,但在这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根本没有藏身之地,所以他确认就算有乾坤境暗中偷窥,也不可能听见他们说话。 …… 醇王妃端坐于大厅之中,四十多岁年纪,岁月却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这让只有中人之姿的她,比起大多数妇人更有魅力。 她周身没有半点珠光宝气,却又无处不在透露着她的高贵,此刻她正轻轻皱着眉头,只是这样一个细微表情,就让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正当侍立在厅中的婢女紧张到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出去领人的仆役终于跨入了厅门。 那仆役故意将自己肿起的脸颊露在王妃娘娘眼前,毕恭毕敬说道:“娘娘,人带来了。” 话音刚落,李青石不等人叫,自顾自走进厅来,在厅中站定,旁若无人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高贵典雅的王妃身上。 王妃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激怒,却很快又平息了心中波澜,看向那个仆役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仆役下意识捂住红肿脸颊,委屈说道:“走到半路,世子殿下忽然说要出恭,奴才说娘娘在等着,不如先忍一忍,等见过了娘娘再去,世子殿下就赏了小人一个耳光。” 听见“世子殿下”这个称呼的时候,王妃的眉角轻轻往上挑了挑,她冷峻的目光落在李青石身上,说道:“就算再不懂规矩,见到本宫连下跪都不知么?” 李青石平静与她对视,说道:“不知。” 王妃眼皮轻微跳动一下,却没再说话,就这么与李青石对视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对一旁的仆役说道:“去将你挨的耳光打回来。” 仆役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就露出喜色,走到李青石身前,抬手就向那张好看到叫人厌恶的脸蛋扇去。 在这春暖阁中,王妃的话就是圣旨,从来没人敢违逆,王妃让打的人,自然也从来没谁敢反抗。 然后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仆役捂住另一侧脸颊,又吐出来一颗牙齿,但他此时已经忘记疼痛,满脸惊异看着李青石,实在不明白一个私生子,怎么有胆量在王妃面前如此放肆。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委屈巴巴看向王妃娘娘。 王妃这次没再遮掩自己的怒气,微微向身后侧了侧头,提高音量道:“再打。” 仆役朝站在王妃娘娘身后的那位嬷嬷看了一眼,这回更加底气十足,再次抡起手臂扇向李青石的脸。 果然,这一巴掌终于结结实实落在了那张漂亮脸蛋上。 李青石皮糙肉厚,挨这一下不痛不痒,然而伤害虽然不大,侮辱意味却是十足。 他本可以不挨这个耳光,然后再打落那个仆役的第三颗牙齿,但刚才王妃微微侧头的那一刻,他立马察觉到有天地元炁侵入了他的身体,意图自然是要将他禁锢住,让他失去还手的能力。 于是他便装作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此刻厅中除了他与那个掉了两颗牙齿的仆役,李成贤安安静静站在王妃身侧,一个不知多大年纪的老妇人站在王妃身后,另外便只剩下将头垂的极低的两个十五六岁的婢女。 那老妇人的乾坤境修为已经暴露,这让李青石刺杀王妃的把握增加到了八成。 这时他心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李泓是知道他能无视这种乾坤境禁锢手段的,而他显然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王府里的这些人。 倘若他真的在背着老皇帝替醇亲王做事,为什么要将此事隐瞒不说? 是自己猜错了,其实他与醇亲王并无暗中勾连,所以懒得多管闲事,还是他的确在为醇亲王办事,但出于某种目的,所以才故意瞒下了这件事? 又或者他就只是单纯的忘记了? 第三零五章 心狠手辣的世子殿下 醇亲王妃的家族不是一般的煊赫,祖辈中,从她的祖父往上数,足有三位配享太庙。 她自小锦衣玉食,往来皆富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养成了极深的门第观念。 当年得知一个乡野村妇,竟然胆敢染指她的男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是绝对接受不了的事,所以她必须让那个村妇在人间消失。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她当时还很年轻,还有关于爱情的精神洁癖,还会为了一个男人醋意大发,现在想想,那时候是真的很幼稚。 如果换作现在,知道醇亲王在外面乱搞,她的心里一定会静如止水,该杀的人也会去杀,不过那已经无关其他,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允许低贱之人染指她的男人。 在她的眼里,李青石是那个低贱的村妇所生,自然也是低贱之人,哪怕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也依旧肮脏。 若非对他们母子还有些用处,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东西除去。 今日这次见面,她早就打定主意好好敲打敲打这个私生子,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道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至于会不会因此激怒对方,她根本不会在意。 从小她就已经知道,活在烂泥里的小鱼小虾,就算力气大些,也翻不起风浪。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种事,对她而言就像一种传说,太遥远,根本不可能发生,起码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正因为根植于骨子里的这种认知,她从没考虑过李青石会不会反抗的问题,如果这个下贱坯子胆敢反抗的话,也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 她冷眼看着挨了下人一个耳光的李青石,心中怒火总算平息下去,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本宫这春暖阁里的下人,不是谁都有资格教训的,以后你若用心辅佐贤儿,本宫或许会准许你拥有这样的资格。” 李青石没理会她说什么,问道:“当年你为什么要杀我的母亲?” 醇王妃淡淡看他一眼,说道:“因为她碍了本宫的眼,让本宫觉得很不舒服。”微带嘲讽道:“怎么?想找本宫报仇?” 李青石遮掩住自己的真实情绪,微微低头道:“我五岁时她就死了,那时还不记事,自然跟她也没什么感情,现在我已是醇亲王嫡子,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醇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不在意李青石的话是不是出于本心,她只在意能否让对方低头,只要对方低头,是否心甘情愿不重要。 李青石道:“王爷说以后我会记在你的名下,按照礼数,我应该给你奉茶。” 说着往前迈出一步。 醇王妃听他以“你”相称,轻轻蹙眉,心想果然是不懂规矩的下贱人。 她心生厌恶,让这样的人奉茶,叫她觉得有失身份,说道:“不必了,日后你也不必到春暖阁请安,省得碍本宫的眼。” 李青石虽然已经跟何清流说好,但其实并未打算非要今日动手,毕竟以后他也会住在这醇亲王府,未必没有机会更稳妥的杀人。 然而醇王妃竟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春暖阁,这让他觉得如果错过了今日,往后还是不是有机会就很难说了。 于是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醇王妃走去。 结果刚迈出一步,登时察觉天地元炁入体。 醇王妃发话以后,站在她身后的那个老妇见李青石仍不停步,当即出手。 李青石此刻距离醇王妃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十足把握能将对方一击毙命,只好装作身体被禁锢,停步不前。 他转了转念头,说道:“那我就给你磕两个头。” 醇王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你不必讨好本宫,你要效忠的是贤儿,所以这头便给贤儿磕,若你日后做事得力,本宫自不会为难你。” 李青石察觉侵入体内的天地元炁退了出去。 他不动声色道:“好。” 又往前走出几步,李成贤就站在醇王妃身边,这几步虽然是朝着他走,与醇王妃的距离也已拉近。 等距离这对母子五步以内,李青石停住脚步,俯下身去作势欲跪。 李成贤摆手道:“这如何使得?” 他话音刚落,李青石已悍然出手。 趁俯下身时,他顺势握住七星剑剑柄,毫不犹豫拔剑出鞘,直刺醇王妃心口。 站在醇王妃身后的老妇人十分警觉,在李青石刚做出拔剑动作的时候,她就已经操控天地元炁禁锢住对方的身体。 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本来觉得这个王爷的私生子如此年纪便突破鸿蒙境,不会是个蠢货,此刻方知,原来高估他了。 以为离得近些就能在乾坤境面前出其不意杀人? 就算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护住王妃周全,我又岂会容你一个心思难测的鸿蒙境走到如此近的距离? 调动天地元炁连一个眨眼的工夫都用不了,不过是动个念头的事,老妇人气定神闲,没打算擅作主张出手惩戒这个以下犯上的私生子,她要做的只是把人控制住,然后等着王妃发落。 然而下一刻,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因为她赫然发现,这次施展的手段竟然没在对方身上发挥丝毫作用! 自她突破乾坤境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但此时来不及细想,震惊之后,伸手扯住醇王妃肩膀,准备将她从死神手里扯回来。 可惜就是因为她愣神的那一瞬,一切已经晚了,在她的手刚刚搭上醇王妃肩膀的时候,浑身剧烈震颤,不可思议的低下头去,她的念海被长剑刺入,已成废人。 她再一次感到震惊,震惊于这个私生子的出手速度竟这般快,远非寻常鸿蒙境可比! 对方显然早已做好算计,而且出手角度丝毫不差,那把锋利至极的长剑从醇王妃心口插入,穿过身体后,又刺进她的念海。 醇王妃闷哼一声,瞪大双眼盯住李青石,眼神中满是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野种为何能如此轻易便伤了她,而且…… 他怎么敢?! 紧接着,这种疑惑迅速被恐惧替代,因为她感受到剧烈疼痛,并且呼吸变得困难,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受了伤,而是似乎就要死了。 恐惧又转变为不甘,不甘心死在这个小畜生手里。 李青石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确定没有失手后,迅疾抽回长剑,纵身向李成贤扑去。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更没有时间享受大仇得报的畅快,因为就在刚才出手的时候,除了已经被他一剑废掉的老妇人,另有一股元炁侵入了他的身体! 这说明附近还有乾坤境高手在场!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位亲王世子竟会如此警觉。 在他尚未抽回七星剑的时候,李成贤就已经做出躲避动作,他闪身躲到醇王妃与那个老妇人身后。 这个举动无疑十分聪明,因为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跑,与李青石之间都没有任何阻碍,以李青石的修为,抓住他根本不需要多长时间。 躲到醇王妃与老妇人身后,有她们的身躯阻挡,李青石要想抓住他便要多费些工夫。 李成贤显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即便一个呼吸的时间也至关重要,很可能就会因为这片刻拖延而获救。 李青石刚刚向前踏出一步,醇亲王世子却又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见他抬脚踹上醇王妃椅背,连人带椅向李青石砸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醇王妃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甚至还没有失去意识。 她一直对这个独子寄予厚望,自小延请名师教授诸般技艺,武学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这位亲王世子生来荣华富贵,吃不了习武的苦,于是谎称根骨天赋平平,她也只好作罢。 正因如此,她才没被这一脚踹飞,然而毕竟习过些拳脚,李成贤的力气远胜常人,醇王妃垂死之身受了这狠绝一脚,狠狠摔在地上,摔在李青石的脚下。 她头上的发饰散落一地,发丝垂落凌乱不堪,向来注重形象的王妃娘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更巧的是,她刚好趴在李青石脚下,额头甚至就要触到李青石的脚尖,就仿佛终于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在向李青石忏悔。 醇王妃双手撑地,想要爬起身来,不知是接受不了自己此刻的屈辱与狼狈,还是想要转过头去看自己那个儿子最后一眼。 可惜她只剩最后一口气,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于是就显得有些可笑,有些可悲。 李青石没有被醇王妃分去心神,但还是下意识愣了愣神,因为他实在没想到李成贤为了逃命,会如此对待他的亲生母亲。 他之前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像是这样的人。 李青石只愣神了极短时间,又纵身向李成贤扑去,他没有选择绕路,而是直接踩在了醇王妃的头上。 刚踏出一脚,又快捷无伦倒翻回来,一股充沛气机从他身前激射而过,若非他及时收住脚步,必定会飞蛾扑火般自己撞到这股强大气机之上。 李青石余光一瞥,先前站在醇亲王身后的那个老仆已闯进厅来,知道再想擒住李成贤已不可能。 向趴在地上的醇王妃看了一眼,只见她双目圆睁,已经气绝,不知是被亲生儿子那一脚夺去性命,还是方才被自己一脚踩死。 无论如何,母亲大仇得报,李青石心里毫无畏惧,只觉一阵畅快。 他没有丝毫犹豫,撞开窗户翻身到了院里,这是早就做好的打算,若无法擒住李成贤,就要将他引到院中,如此何清流才方便靠近出手。 那名醇亲王的心腹老仆没有急着追击,先是凝神感应一番,确认醇王妃生机全无,眉头紧紧皱起,看向那个老妇人道:“离王妃娘娘咫尺之遥都不能将人护住,简直就是个废物!” 护主不力,老妇人知道自己已无生路,冷笑一声道:“你不就躲在门外?却也眼睁睁看着王妃被杀,哪来的脸骂老娘废物?” 老仆不与她争辩,向李成贤施了一礼道:“请世子殿下跟在老奴身后,老奴必能护得殿下周全。” 李成贤道:“不必管我,赶紧去将人擒住才是。” 老仆躬身应是,走出厅外,他既然已经提起十二分警觉,对方不过才一人,世子殿下不论在哪里都不会有危险。 等老仆走出大厅,李成贤朝老妇人走去,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剑,拔剑出鞘说道:“你没能护住我的母亲,死罪难逃。” 老妇人冷笑一声,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李成贤的借口,看见这位世子殿下的真面目,才是他要杀人的真正原因。 她亲眼看着这位世子殿下长大,竟不知他如此心狠手辣,拿自己的母亲做挡箭牌。 老妇人念海被李青石一剑刺穿,已成废人,此时已经不是李成贤对手,她也没打算反抗,死在李成贤手里反倒痛快,省的再受诸般酷刑。 李成贤一剑划开老妇人脖颈。 他收起短剑,看向躲到角落被李青石扇掉两颗牙齿的那个仆人,以及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婢。 他脸色稍和道:“此事不怪你们,你们不必害怕。” 走到三人身后,迅速抽剑捅进那仆人后心,两个婢女发觉异样,向他看来。 李成贤抽出短剑刺穿其中一个婢女的脖颈,抬手扼住另一个婢女的脖子,将她活活掐死。 连杀四人,这位亲王世子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走出大厅。 院子里,李青石被闻讯而来的六位乾坤境高手团团围住,醇亲王那位心腹老仆站在圈外,安静等待王爷到来。 看见世子殿下从大厅出来,老仆使了个眼色,几个春暖阁里的杂役不动声色向李成贤围拢过去,将他牢牢护住。 李成贤知道,母妃院子里的这些人,虽然都是杂役身份,其实个个都有鸿蒙境修为,暗中护卫着这座庭院。 他知道李青石也不过是鸿蒙境修为,前面有七个乾坤境高手围着,身边又有这些鸿蒙境守着,李成贤不信这个只有鸿蒙境修为的小野种还会给他带来威胁。 李青石眼角余光看见站到李成贤身后的何清流,脸上一片平静。 第三零六章 并肩而战 醇亲王闻讯赶来,问那老仆道:“王妃真没救了?” 老仆垂下头:“已经气绝。” 醇亲王一怔,没到厅里去看妻子的尸首,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大怒道:“不是让你照应着些?怎么做事的?!” 老仆跪下道:“王爷恕罪。”看了李青石一眼,又道:“这位世子殿下有些古怪,万没想到老奴竟然无法禁锢他,这才出了意外。” 李成贤道:“父王,这不怪老沈,当时费嬷嬷就站在母妃身后,也没能救下母妃。”说着红了眼圈,掉下两滴眼泪。 醇亲王骂道:“费嬷嬷……本王看她就是个废物!她人呢?” 李成贤道:“也被我这位兄弟杀了。” 跪在地上的老仆忍不住抬头看了李成贤一眼,刚才厅里发生的事他虽没亲眼看见,但早已感知到里面已经没有活人。 他心思机警,知道李成贤为何要杀人灭口,当时李成贤拿自己母亲做挡箭牌时,他正闯进厅去,刚好也看见了那一幕。 倒不担心李成贤也要杀他,他是王爷的人,李成贤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就算有罪,也是王爷亲自处置。 他犹豫的是应不应该告诉王爷,他这个听话孝顺的儿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他抬头看向李成贤,只见李成贤也朝他看来,并且隐晦的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摇了摇头。 姓沈的老仆微微点头,算是答应李成贤不在醇亲王面前多嘴。 他是乾坤境修为,寿命远高于常人,而醇亲王总有一天会死,不论是不是能做成皇帝,他的一切都注定是这位世子殿下的,所以他也不想得罪李成贤,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醇亲王扭头看向李青石,面寒如霜,冷声道:“把这个孽畜抓起来好生看管,等杨家来人便将他交出去,以平息杨家怒火!” 杨家是醇王妃的娘家,李青石落到杨家手里,不知会遭受何等酷刑,醇亲王才不会在意这些,若能平息杨家怒火,依旧得到这个家族倾力扶持,就算让他亲自将李青石千刀万剐他也在所不惜。 他对李青石没有半点感情可言,先前惺惺作态,也只是因为自己子嗣稀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对他很有些用处罢了。 可是李青石显然无法与杨家相比,所以该选择哪一头,醇亲王根本不用思考。 他拉住李成贤的手,亲自帮他抹了抹眼泪,说道:“贤儿,要安抚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你母亲家的那些其他亲戚,可就全靠你了,咱们父子不能失去他们的扶持。” 李成贤看向李青石,有些为难道:“父王,那我这个兄弟可能就难逃一死了。” 醇亲王道:“他做出如此逆举,难道还指望活命?只要能让杨家消气,就算将他剥皮抽筋,为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李成贤道:“父王,若你将他擒住交于外祖父,恐怕就要彻底失去杨家的助力。” 醇亲王一愣,问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他们不想亲自处置杀害你母妃的凶手?” 李成贤道:“父王急的有些糊涂了,再怎么说,他身上也流着皇族的血,而且皇爷爷也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孙子,我那外祖父就算胆量再大,也不敢虐待屠戮皇室子孙呀,所以父王若把人擒住交于外祖父,外祖父会怎么想?” 醇亲王登时恍然,拍了拍李成贤肩膀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思虑周全,此等才智若不能用来治理江山,简直是暴殄天物!” 转身吩咐沈姓老仆道:“将这孽畜处死,等杨家来人,直接把尸首交于他们。” 沈姓老仆道:“是。” 正准备去执行命令,醇亲王想起什么,又道:“不,要先将他好生炮制一番,再取他性命,如此能更好的安抚杨家,记住,用刑时别毁了脸面,至少要保证杨家能认出人来。” 醇亲王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李青石却一句一句全都听在耳中。 就算没有听到这些话,他也早已对这个亲生父亲彻底失望。 之前言语试探,说他当年喜欢看母亲手心的那颗痣,他忘记母亲手心无痣也就算了,竟然还恬不知耻出言附和,可见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母亲。 更没有他这个儿子。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如果可以,李青石甚至想放掉身上那一半来自他的血脉! 李青石眼神平静看向醇亲王,说道:“我发誓,总有一天会亲手摘下你的狗头。” 心想,说不定今日便有机会。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何清流擒住李成贤做人质,趁机向醇亲王用毒的可能性有多大。 醇亲王勃然大怒,伸手遥指李青石:“逆子!竟然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吩咐道:“快给本王擒住他,本王要亲自出手惩戒!” 围住李青石的六位乾坤境高手没有犹豫,先后出手,向李青石激射出六道气机。 李青石一招剑挑落日挡下其中一击,紧接着长剑圈转,接连又用出五招天下无敌剑法,将六记攻击全部接下。 沈姓老仆眉头挑了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见如此神妙的剑法,暗暗称奇,他对老君山的剑法并不陌生,却从来没见有人使过这套剑法,心想莫非是那六个老道新近所创? 又觉不太可能,那六个老道修为虽高,想来也无如此才华。 他向醇亲王躬身道:“王爷,想擒住人,恐怕要用些重手。” 醇亲王道:“本王已经说过了,左右也要用刑,还怕他受伤不成?只要别在用刑前死了便可。” 李青石盯住醇亲王父子,其实在看站在这对父子身后的何清流。 这父子二人,只需挟持其中之一即可,当然若能将两个同时挟持更好,那样的话,以李青石的手段,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 不论是挟持一个还是两个,何清流都要找一个最佳时机,场间一共有七位乾坤境高手,一旦动手,这些人的注意力势必会被他吸引。 何清流没有李青石无视乾坤境禁锢的本事,一旦有乾坤境高手注意到他,即刻就能将他制住。 所以他要找好机会与李青石打一个配合,要么把醇亲王父子送到李青石跟前由李青石把持人质,要么等李青石调整好站位,等他挟持人质后能立刻接手。 两人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才一波攻击,李青石已经不动声色带着六个乾坤境高手向醇亲王父子靠近了些。 此刻已是黑夜,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间,醇亲王到现在米粒未进,心情有些烦躁,催促道:“赶紧把人抓住,出了这档子事,本王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没那么多工夫耽误在这!” 沈姓老仆转过身去,向前欺进两步,准备亲自出手。 他猛然一挥袍袖,数道强横气机携带无尽威势向李青石攻去。 李青石皱起眉头,他的所有退路都被封死,换句话说,这次无法闪避,只能硬接。 然而这数道气机来势汹汹,李青石知道,就算接下,他也一定会被重伤。 何清流也看出沈姓老仆这次没有留手,他知道李青石皮糙肉厚,然而面对乾坤境如此攻击,受伤已经在所难免,而且这伤一定不会轻。 一旦受了重伤,哪怕李青石体质异于常人,如果不能及时救治,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 而不论他是否能成功劫持人质,一时片刻都不会有安心治伤的机会! 想到这些,何清流手心冒汗。 可是直到此时,他都没有找到出手的合适时机。 何清流咬了咬牙,现在虽说没有十足把握,可李青石一旦重伤被擒,那局面将会更加糟糕。 趁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青石那边吸引,何清流快去运转体内元炁。 他若隐忍不动,自然不会有危险,而且还能继续在这里潜伏下去,慢慢寻找复仇的机会。 可这么一来,李青石必死无疑。 所以不管有几成把握,他都不得不出手,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他看向李成贤的后背,准备一脚将他踹到李青石面前,然后再掐住醇亲王的脖子。 乾坤境高手虽多,想来他们还是会以醇亲王为重,如此李青石就有很大机会把李成贤捏在手中。 只不过他的处境会变得无比危险。 何清流默默吸气,最后看了一眼挂在天边的月亮,做好被七位乾坤境高手当场轰杀的心理准备,然后迅疾抬腿。 只是他的膝盖刚刚有所弯曲,又立刻凝立不动。 因为沈姓老仆射向李青石的数道强横气机,撞到了一堵无形墙壁,轰的一声,劲气四溅,周遭尘土激荡飞扬。 待尘埃落定,一个白袍书生已经站到李青石身前,将他死死护在身后。 沈姓老仆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白袍书生的气息,对方便已经来到场间,显然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围住李青石的六个乾坤境高手脸色更加凝重,他们与李青石离得最近,却也没能事先察觉半点端倪。 何况这王府之中,不止他们七人拥有乾坤境修为,还有十数位在暗中警戒,这书生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闯进来的? 醇亲王眉头拧起,问道:“这是什么人?” 沈姓老仆不答,唿哨一声,登时有四人出现在醇亲王身侧,这才说道:“老奴也不识得此人。” 这里已经有七个乾坤境,他竟又召来四个,醇亲王虽然不懂武功,也已知道这白袍书生一定是个棘手角色。 他低声问道:“本王是不是先避避风头?” 沈姓老奴道:“王爷放心,老奴这么做也只是以防万一,就算此人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是咱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他召来帮手的确只是出于谨慎,从方才这白袍书生挡下他的攻击来看,只凭包括他在内的原有七人足以将对方拿下。 再说王府中大半高手都在这里,眼下此处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还能避到哪里去? 醇亲王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定,重新端起王爷的风度,向白袍书生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夜闯亲王府!” 白袍书生道:“刘风流。” 醇亲王一愣,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他怎么会与这个孽畜扯上关系? 场间所有高手听到这个名字俱是心头一凛,更加提起十二分重视。 沈姓老仆暗道,难怪有如此修为,原来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刘风流,看来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李青石道:“刘大哥,你怎么来了?” 刘风流头也不回道:“来救你。” 这位萍水相逢的传说人物,先后两次在他危难之际现身相救,李青石就算再迟钝,也已察觉不对。 他心里想到,莫非刘大哥跟老君山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心想当初同行,观主大师兄与刘大哥并不认识,何况若刘大哥真与老君山有关,几位师兄一定不会瞒我。 排除这一点后,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这位似乎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的天下第一高手,与他的师父刘北斗有关! 想到此处,李青石当即问道:“刘大哥,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刘北斗?” 刘风流这次没说话,沉默片刻才道:“等闯过眼前难关再说其他。” 醇亲王见这两个居然还聊上了,登时怒不可遏,阴沉道:“此乃朝廷钦犯,愣着做什么?一起拿下!” 沈姓老仆道:“大伙一起出手。”当先一道气机向刘风流激射而去。 围住李青石与刘风流的另外六人也一齐出手,或御飞剑,或御长刀,或者与沈姓老仆一样直接射出气机,各施手段向李青石两人发起进攻。 他们都没有选择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极为凶险的近身肉搏。 李青石此刻面临的情形,与当初公主府中一般无二,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受伤。 刘风流在两人身周凝起一圈元炁墙壁,将七人攻击挡下。 从这七个人里单独拎出任何一个,都不是刘风流的对手,但同时抵御七个人出手,刘风流虽然脸色如常,身形却是微微一晃。 上次在怀安公主府,他以蛮力突围,看似不可一世,其实受了很重的伤,直到今日都尚未痊愈。 与刘风流抵背而立的李青石察觉到他的异样,摸出一颗丹药让他服下,说道:“刘大哥,你不必理会身后,这一边我能应付。” 第三零七章 什么老君山师祖?咱们是江南六侠! 二对十一,李青石还只是个鸿蒙境,可以说毫无胜算。 李青石没劝刘风流先走,公主府的经历让他知道,刘风流若不想走,说再多也没用,当他觉得可以走的时候,根本不用人劝。 然而李青石知道,今日情形与上次不同,上次刘风流是趁左逢春到来强行突围,李泓这才没派人去追。 今日不会再有援兵,刘风流就算能闯出醇王府,也会面临众多高手的追杀,能不能彻底脱身实在难说。 李青石这一边面对的是三个乾坤境,要挡下他们的攻击,他其实没有半点把握,之所以对刘风流那么说,是打定主意就算拿身体硬抗也要帮忙分担压力。 沈姓老仆又召来四位乾坤境后,醇亲王父子的安全问题已由他们接手,何清流等一干鸿蒙境杂役被挤到外围。 好在离得不远,只有三四步距离,如果能找准机会,何清流一定能发挥奇效,而这个机会,显然要靠李青石和刘风流这边创造。 李青石心里很急,他不敢把何清流这个卧底的存在告诉刘风流,因为就算声音再小,也瞒不过对方这么多乾坤境的耳朵。 他只能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说出这信息后刘风流能立刻做出有效配合的机会,这需要刘风流能有级快的反应能力,以及足够的默契。 何清流与李青石之间就存在这样的默契,他们毕竟相处过很长时间,而且是可以换命的交情,所以何清流被挤到外围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选择继续等待。 除非李青石有性命之忧,否则他会有足够的耐心。 三道劲气激射而来,李青石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分心,若鸿蒙境对乾坤境都敢心不在焉,那纯粹是找死。 李青石的力气虽然远胜寻常鸿蒙境,但对上乾坤境仍是天壤之别,所以这三道劲气不能硬接,只能选择四两拨千斤的取巧手段。 剑挑大山,剑挑大江,剑挑大河。 李青石从诡异角度接连施展三招天下无敌剑法,使这三道攻来的劲气改变了方向。 刘风流一边应付自己这边四个乾坤境的猛烈攻势,一边分出一缕心神关注李青石的情况,见他竟然练成师父那套天下无敌剑法,微感惊诧,同时稍稍放心。 但他知道这只是对方的试探,接下来一定不会这般轻松,果然,一击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足足九道强横气机! 李青石竭尽全力,也只挡下其中七道,剩下两道无论如何已来不及应对。 他横剑胸前,准备硬接其中一道,至于另外那道并非打向要害的强大气机,只能硬抗。 气机击中剑身,李青石闷哼一声,受了些轻伤,而另外那道准备硬抗的气机却消散于无形,原来是被刘风流出手化解。 有沈姓老仆统一指挥调配,刘风流面对的压力远超李青石,在确保自己不受伤的情况下,他只能帮李青石挡下一道气机。 若想帮李青石一并挡下另一道,他的防守势必会出现破绽,到时李青石能安然无恙,他却要受伤。 刘风流的头脑一直十分清醒,知道在当前局势下,脱困的希望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在李青石受伤和他受伤之间,他选择了保全自己。 刘风流从没想过要将自己这个小师弟庇护的舒舒服服,他的想法跟何清流一样,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受些伤不算什么。 就在此时,院里忽然涌来大批护卫王府的亲兵,他们分散开来,将李青石两人围得水泄不通,粗略看去,足有数百之众。 这些亲兵人人持弩,弩箭上弦,对准李青石与刘风流。 刘风流皱起眉头,出声道:“跟紧我。” 他知道今日想要强行突围已无可能,唯一的生路,只有想办法擒住站在前面观战的醇亲王父子。 而且宜早不宜迟,毕竟人力有时尽,就算修为再高,也扛不住对手的不断消磨。 刘风流接下所有攻击后,趁王府亲兵尚未完成合围,悍然发起反攻。 他两手于身前划过一个半圆,向前轻轻一推。 猛烈罡风凭空而起,向前席卷而去。 站在他身前的四个乾坤境,包括沈姓老仆在内,因为心系醇亲王安危,下意识往醇亲王方向撤出一步,然后才或出掌,或拂袖,化解刘风流这一强硬反击。 双方气机于半空相撞,轰的一声大响,正向这边跑来的那些强壮兵士,被四散而至的刚猛劲风一吹,竟站立不住,一时间扑倒一片。 沈姓老仆脸色骤变,因为合他们四人之力,竟然没能完全挡下刘风流这一击,仍有余波向前涌来,而且刘风流出手之后,迅猛向前突进。 沈姓老仆连连挥手,四人中有两人出手补救,另外两人反守为攻,阻止刘风流继续突进。 最后终于险之又险将这惊天攻势尽数化尽,且成功阻住了刘风流向前的脚步。 醇亲王脸色骇然,虽然只有一缕微风拂到他身上,却也吓得面色发白,他往后连续退出几步,这才惊魂甫定,稳了稳心神,向李青石喝道:“逆子,你竟敢与此悍匪勾结,本王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向沈姓老仆怒道:“沈重,七个打一个还这么吃力?不要让本王觉得你是无能之辈!” 老仆沈重脸色阴沉,他也被刘风流的这个举动激怒,在入王府之前,他也是江湖上排的上号的成名高手,今日七对一,竟让对方欺进十数步,传出去这张老脸必然丢尽! 他咬牙阴狠道:“不要再磨磨蹭蹭,都给我打起精神,随我近身厮杀!” 这是要不惜性命近身肉搏了。 刘风流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如果敌人只有一个,甚至两个,哪怕修为高过他,他也有把握取胜,最不济也能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对方有足足七人! 乾坤境高手近身厮杀,李青石绝不可能挡的住,他必须要分出精力保住他的命。 然而俗话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自己这边的四个乾坤境他都未必应付的来,又哪有余力去保护这个师弟? 刘风流出道以来,第一次面临如此绝境。 在刚才刘风流反守为攻的交手中,李青石面对的三个乾坤境也没闲着,他们各施手段发动全力攻击,以期对刘风流形成牵制。 李青石拼尽全力挡下大半,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伤势不轻。 他此时嘴角带血,一边从怀中掏出丹药塞进嘴里,一边对刘风流说道:“刘大哥,如果走的了,你还是走。” 刘风流道:“走不了,也没打算走。” 李青石压下心里感动,笑道:“好!刘大哥,你还是不必理会身后,我应付的了。” 他此刻已有死志,等他死后,刘风流就没有死拼到底的必要,说不定还有机会逃出去。 李青石评估眼前局势,事情发展到现在,恐怕已经很难给何清流创造机会,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方才无暇注意,何清流其实已经做过尝试。 就在刘风流向前突进时,何清流向李成贤急奔而去,嘴里掩饰说道:“殿下小心!” 结果被身前那个乾坤境拦住,对方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冷笑,似乎是说有我在此,哪里轮得到你来邀宠? 虽然这个乾坤境没有对何清流起疑,但他既然存了这样的想法,何清流自知已经很难找到机会。 何清流望着场上,心思急转,打定主意如果再出现刚才那样的骚乱,不论成与不成,他都要立即出手,因为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 沈重率先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其他六位乾坤境跟着纷纷取出兵刃,不用沈重再开口,悍不畏死向李青石两人冲去。 因为距离的拉近,七人之间的间隔缩小,围作一团,何清流甚至已经看不见李青石和刘风流的身影。 何清流屏住呼吸,等待时机的到来。 然而预想中的骚乱并未出现,他根本没看清场上诸人如何出手,只见他们一触即分,进攻的七个乾坤境便有四人挂了彩,刘风流身上也添了数道伤口,一袭白袍被鲜血染红。 最惨的自然是李青石,哪怕他筋骨皮肉异于常人,流血极少,可也扛不住伤口太多,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所幸并无致命伤口,还站立得住,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李青石取出两瓶药膏,一瓶递给刘风流,一瓶抹在自己身上,冲对面挂彩的那个乾坤境高手咧嘴笑道:“三个乾坤境围攻老子一个鸿蒙境,竟然还叫老子给伤了,我要是你,早就臊的自己抹脖子了。” 那乾坤境高手脸色发黑,紧了紧手里的刀,显然下次出手会更加狠辣。 醇亲王对局面终于感到满意,往前迈出两步,气定神闲笑道:“刘风流,本王爱惜你是个人才,若你愿为本王效力,今日便饶你性命,如何?” 刘风流沉默片刻,说道:“好。” 醇亲王笑脸更盛,指着李青石说道:“你先将本王这个逆子的修为废掉,算是投名状。” 刘风流这回没有沉默,直接说道:“放你娘的屁。” 醇亲王脸色一沉,对沈重道:“杀。” 沈重道:“都杀了么?”他还记得之前王爷曾说留下那个私生子的性命。 醇亲王朝浑身是血的李青石扫了一眼,说道:“这身伤口想来已经能让杨家满意,所以不必费事了,直接杀了。” 李青石强忍身上钻心疼痛,眯眼死死盯住醇亲王,时至此刻,他对这个男人的恨意早已经超过醇王妃。 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亲手取走他的性命。 李青石深吸口气,没有放狠话发泄心里的恨,而是将其强行压下,对刘风流道:“刘大哥,来世我想与你做亲兄弟,不知你是否嫌弃?” 刘风流轻声道:“一言为定。” 他心里在想,救不下小师弟的命,与他一道去死也好,正好一起到地下去找师父团聚。 沈重朝其他几人扬了扬头,正欲一起再上,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这喧哗声迅速迫近,须臾间,六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视野中。 这六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眨眼便已冲到近前,原本面对李青石的三个乾坤境高手转身迎敌。 他们动作极快,没想到这六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动作更快,而且强悍无比,竟然就那么直愣愣以身躯撞上他们凝结阻敌的无形墙壁,轰然撞碎后,当先三人同时出手,直接拍在他们的念海上。 这三位乾坤境先前负责对付李青石,压力不大,风险也很小,怎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变故,他们直接被拍飞,在空中划过一道绚丽弧线,落向醇亲王。 沈重抬手一兜,将飞在半空身不由己的三人拦下,若没他出手,三人势必要撞到醇亲王身上。 三人落地后身形晃了晃,一个个面无人色,他们念海已碎,大半生修为尽付流水。 沈重的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他没有受伤,而是因为这突然变得无比棘手的局面。 他毫不犹豫发出一声尖啸,数息后又有十位乾坤境高手现身于场间。 之前已有十一人,眼下又来了十位,虽然折了三个,那也还剩足足十八位乾坤境高手! 这已经是醇亲王府全部高端战力。 沈重朝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说道:“去镇武司求援。” 那人点了点头,腾身而去。 十八人对六人,就算把李青石与刘风流加上,他们人数也占绝对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去镇武司求援,可见沈重对这突然出现的六个神秘人何等重视。 六个黑衣人破开王府包围,站到了李青石身边,却没与李青石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青石看着这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的六道身影,差点就红了眼圈。 就好像一个身在他乡正受人欺负的孩子,正彷徨无助时,突然就看见了自己的亲人。 六人中当先一个嘲讽意味十足道:“沈重,难怪东岳山主要把你逐出山门,求援便求援,像你这等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小人做派,实在上不了台面。” 沈重没有理会,他保持着绝对专注,不敢有丝毫松懈。 站在后面的醇亲王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要处置了这个大逆不道的私生子,怎么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连脏话都开始飙出来:“这特么又是些什么人?!” 沈重顾不上失礼,头也不回道:“若老奴所料不错,应该是老君山那六位师祖。” 他此言一出,蒙面黑衣人中有五个面面相觑,均想,咱们都捂成这样了,怎么还是这般轻易就叫人识破了身份? 只有当先一人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什么特么老君山师祖,咱们是响当当的江南六侠!沈重,你再孤陋寡闻,不至于连咱们江南六侠的名头都没听过?” 其他五个再次面面相觑,均想,原来下山以后,大师兄是真的很浪!这瞎话是张嘴就来啊,还江南六侠,真特么能扯…… 身形最胖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有样学样,也开始放飞自我,说道:“咱们江南六侠最喜打抱不平,你们几百人欺负人家两个,老子实在看不过眼,别怪咱们多管闲事!” 其他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想,老五这狗日的学的挺快呀! 第三零八章 一步入乾坤 面对醇亲王府的十七个乾坤境,数十个鸿蒙境,以及数百护卫亲兵,突然闯进来的六个蒙面黑衣人好像丝毫不惧,起码口气十足彪悍。 醇亲王已经重新掌控住自己的情绪,经沈重提醒,他才终于又想起自己这个私生子还有个老君山小师祖的身份。 来的一共有六个,个个修为高绝,王府里那三个乾坤境高手只是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废掉修为,如此强横的手段,除了老君山那六个老东西,还能是谁? 醇亲王强压怒火寒声说道:“王玄一,你好大的胆子!以为老君山在江湖上不可一世,就能到本王家里来撒野了?!你等着,本王定会将你老君山踏平!” 为首黑衣人道:“你这厮是不是耳朵不好?什么特么王玄一老君山,老子都说了哥几个是江南六侠,咱们江南六侠向来光明磊落,做事从不叫旁人背锅,你要秋后算账,可别找错人了!” 醇亲王冷笑道:“自欺欺人欲盖弥彰!” 那个瘦高黑衣人道:“好了,名字已经通报过,人家不信也没办法,对方势大,又已派人去叫援兵,此地不宜久留,这就走。” 肥胖黑衣人叫道:“这就走了?老子这暴脾气,碰上这等不平事,不杀他娘个落花流水,岂能干休?!” 为首黑衣人拍了拍他肩膀道:“好!那就如你所愿!我们先撤,你留下厮杀,正好帮我们断后。” 肥胖黑衣人一愣,说道:“大师……大哥,咱们江南六侠一向同进同退,你怎说出这种话来?” 其他五人不再理他,开始撤退。 醇亲王咬牙道:“沈重,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本王要他们留下!” 沈重额头冒汗,却顾不上擦,说道:“老奴定会尽力。” 他留下四个乾坤境保护醇亲王与李成贤,连他在内,剩余十三个前去拦截敌人。 六个蒙面黑衣人三前三后,将李青石与刘风流护在中间,他们一心突围,毫不恋战。 四下合围的数百王府亲兵虽然纪律严明无人退后,却完全无济于事,没能阻住半点敌人前进的势头。 打头的三个黑衣人所到之处,兵士们就如吹起的鸡毛般四下乱飞,他们手中的劲弩本来能发挥些作用,可此时周围都是自己人,冒然发射恐有误伤,一时竟成了摆设。 黑衣人对兵士们手里的这些弓弩也有所忌惮,又怕遭遇无法预料的偷袭,所以没有御空而行,只是在地面急奔。 这么一来,沈重率领十三位乾坤境很快便拦住了去路。 在沈重调派下,十三人各自找好站位,准备迎接这场生死难料的恶战。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黑衣人冲到他们跟前时竟然并未停步,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这么直直撞了上来! 迎头三人的下场与先前那三个同伴如出一辙,仅仅一个照面的工夫便腾空而起,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沈重接着,所以他们直接摔在地上,震起一片烟尘。 念海破碎,俱成废人。 沈重这次离得不远,将这极短暂的交手过程看的清清楚楚。 他这边的三个人看似连对方一招都没接住,双方刚一触碰便被击飞,其实不然。 事实上,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双方互换足足九招! 可惜这六个黑衣人修为实在太高,出手快捷无伦,即便换做是他,也只能多接下几招,却绝无取胜可能! 而对方又不肯停步,这种打法,他这边人多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沈重拧着眉头思索对策,心中忽然一惊,他一直觉得自己一方人数占绝对优势,此时再看,身边竟然只剩九人! 而对方除了那不出意外就是老君山师祖的六个黑衣人,还有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再一心逃命,而是选择停下来一战,那么应该感到害怕的是自己这些人才对! 沈重惊出一身冷汗,他很庆幸先前自己当机立断遣人去向镇武司求援,他们忌惮镇武司,这才不敢恋战。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重及时调整了应对策略,不再与敌人硬碰,而是坠在后面,等待镇武司的人到来。 没了沈重一干乾坤境高手拦路,李青石一行八人堪称畅通无阻,很快闯出醇亲王府。 醇亲王眼睁睁看着这些逆贼闯出春暖阁,呼喝喧嚣声渐渐远去,知道他们已经突破了王府的包围,一双拳头紧紧攥起,气的微微发抖。 他有心想让留在身边的四个乾坤境高手前去助阵,想了想,终于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些,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老君山!” 站在他们父子身后的何清流,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方才他几乎已经出手,并且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却万没想到六位师祖竟然来了! 何清流把心放回肚里,抬起眼皮向身前这对父子看了一眼,既然没有暴露,那么当然就要继续潜伏下去,慢慢寻找杀死这位大仁王朝亲王的机会。 听见醇亲王咬牙切齿说出“老君山”三字,何清流不由有些担心,老君山虽然号称江湖第一圣地,却也无法与朝廷抗衡,今日的事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 李青石八人从醇王府出来,直奔南城门而去,数百王府亲兵吊在身后,黑压压一片。 此处地形空旷,兵士们手里的劲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无数弩箭泼水般射出。 负责断后的三个黑衣人鼓荡气机,射来的弩箭都在距离他们一丈外便遇阻不前,无力坠地。 沈重自然知道这些弩箭根本伤不了他们,但至少能消磨对方气力,聊胜于无,若是换作战场之上,调度得宜的话,寻常兵士未必不能耗死乾坤境修为的高手。 以乾坤境的速度,想甩脱这些王府亲兵轻而易举,只需施展御空手段,这些无法高来高去的兵士必会被城内建筑所阻。 沈重心里明白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不敢,这里是京师重地,每晚都有镇武司高手带队巡视,要是有人敢在京师的夜晚不走寻常路,必会招来镇武司围捕。 沈重原本打算自己腾空而起,借此将镇武司的人引来作为助力,却又担心附近没有镇武司的人在,如果这样的举动把对方激怒,他们放弃逃窜回过头来对付自己,恐怕会凶多吉少。 他心里默默估算时辰,眉头越皱越紧,从时间来看,镇武司的援手早就应该到了才对,为何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刚转过这个念头,去镇武司求援的那个乾坤境高手急纵而来,脸色难看道:“刘司长在跟那些处长们议事,我没能见到他。” 沈重道:“有贼人冲击亲王府邸,如此大事,不必非得刘司长亲自安排,其他那些管事的也能做主先把人派来?” 那人道:“管事的所有处长们都被刘司长喊去议事了。” 沈重怒道:“不是还有科长么?” 那人脸色更加难看:“我也找了,他们说刘司长有令,在他们议事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镇武司。” 沈重一愣,问道:“镇武司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人摇了摇头:“不知道。” 沈重心想,没有镇武司帮忙,就算豁出性命恐怕也留不下这几人。 他脸色突然一便,说道:“他们怎么少了一个?” 其他几个乾坤境闻言抬头看去,只见本来夹在六个黑衣人中间的刘风流不见了踪影。 沈重心思急转,莫非是调虎离山,又偷偷摸摸回了王府? 又想,万一老君山这六位师祖还带了其他高手来,此刻王府守卫空虚…… 不好!王爷有危险! 想到这里连忙叫道:“不要追了,快!回王府!” 数百亲兵停步转身,急急向回奔去。 回到王府,见醇亲王安然无恙,沈重松了口气,醇亲王朝人群里看了两眼,问道:“人呢,抓住了么?” 沈重垂下头道:“老奴本来已经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却怎么都没料到竟然没能从镇武司请到援手,老奴担心贼人不止那几个,心系王爷安危,怕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只好匆匆赶回。” 醇亲王挑眉道:“镇武司居然敢袖手旁观?” 沈重看了去镇武司求援的那人一眼,那人上前两步,把情况说了一遍。 醇亲王怒道:“混账!议事?议什么事?什么事能比本王的安危更重要?!” 他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备车,本王要连夜入宫面见父皇!老君山,镇武司……本王一定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他阴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缓缓说道:“都记住了,王妃是死于夜闯王府的贼人手中,与那个逆子无关,谁要是说漏了嘴,到时别怪本王不讲情分!” 挥退众人后,对李成贤说道:“贤儿,关于你母妃之死的真相,千万不能让杨家知道,若他们知道你母妃是被那个逆子所杀,一定会迁怒为父,失了杨家的助力,咱们父子可就争不过老二了。” 李成贤道:“父王放心,孩儿知道了。” 醇亲王拍了拍满面悲容的儿子肩膀,说道:“你放心,就算翻遍整个天下,为父也会找到那个逆子,为你母妃报仇。” …… 从逃出醇亲王府后,李青石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确切的说,是从他的六个老师兄出现之后,他就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并非豪气到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是有六个老师兄在身边,让他感到无比心安,再大的难事都不会再是难事。 杀死醇亲王妃后,终于出了郁积心中多年的那口气,可他还是感觉极不痛快,感觉无比恶心。 这些不痛快,这些恶心,来自于那位冷血无情的醇亲王,来自于那位疏远冷漠的老皇帝,来自于这些本该是他在世间最亲的血脉相连的人。 他对他们的恨意,已经远远超过死去的那个醇王妃。 如果不是他们这般冷血,如果不是他们心中无情,那个女人又哪里来的胆子去杀他的母亲? 六个老道士此刻可没工夫关心自家这个小师弟的精神状态,这里是京城,整座天下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哪怕以他们的修为,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然而一路走来,竟然出奇平静。 从他们闯入醇亲王府到救了人出来,整个过程十分短暂,护城官兵来不及反应在情理之中,然而这座雄城有镇武司坐镇,镇武司里都是什么角色?不可能到现在都做不出应对! 王玄一谨慎观察四周动静,一直走到南城门,居然连镇武司的一个人都没撞见。 此时城门已关,王玄一知道城墙上除了寻常守卫,还有镇武司的高手不分昼夜巡守,他屏息凝神,做好出手准备,向五个老师弟使了个眼色,飞身上了城墙。 出乎意料的是,城墙上除了那些武道修为稀松平常的寻常守卫,竟然也没遇到镇武司的高手! 从这些寻常守卫身后一闪而过,鬼魅般飘落城头,无一人察觉。 来到城外后,六个老道士才齐齐松了口气。 这时才顾得上看看小师弟伤的怎样,然后就发现李青石神思不属,王玄一道:“这是吓着了?” 话音刚落,李青石突然抽出七星剑,飞身而起,剑尖在城墙上划过,嗤的一声,火星四溅。 李青石动作不停,嗤嗤声不绝于耳,片刻后,终于住手,将七星剑送回剑鞘。 他于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城门一侧的墙壁上,刻下了七个大字。 誓灭大仁! 落款:李青石! 写完这七字后,李青石胸中无比畅快。 因为他终于清晰了自己的心意,终于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在哪里,内心多年以来的举棋不定,终于落子! 下一刻,六个老道士面露惊异之色,他们突然察觉周围元炁出现剧烈翻腾,犹如煮开了的沸水! 几人倏然散开,每人面对一个方向,面露戒备。 可是紧接着他们又发现,这些天地元炁一齐涌向同一个方向,仿佛有巨鲸吞水。 六个老道士骇然回头,只见这海量天地元炁的去处,竟是自家小师弟! 李青石双目微闭,如老僧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恢复平静。 李青石睁开双眼,目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王玄一目瞪口呆,咽了口吐沫道:“乾坤境了?” 李青石咧嘴一笑,点头道:“总算没给几位师兄丢人。” 陶三山也跟着咽了口吐沫,看了看其他五个老师兄弟,说道:“二十岁的乾坤境,你们谁听说过?” 徐逸仙道:“如果有的话,也只那位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有可能。” 李青石这时才发现刘风流已经不见,问道:“刘大哥呢?” 第三零九章 骚老头子 瞬息之间洞开小窍三百六,一步踏入乾坤境,以老君山六位师祖的阅历见识,这也是闻所未闻之事,堪称惊世骇俗。 心神巨震之下,几个老道士都忘了遮蔽气息,城墙上的守卫终于察觉了他们的存在,厉声喝道:“底下是什么人?” 王玄一这才回神,带着师弟们疯狂逃窜,消失在夜幕中。 守卫见对方并非闯城,懒得多管闲事,打了个哈欠,继续在自己的岗位上苦熬夜班。 直奔出百十里,在一处荒山密林中落脚,王玄一问道:“那白袍书生究竟是什么人?” 当初景州城外相遇,曾经同行过一段路程,他还记得这个稍显呆板的年轻书生。 当时凭借乾坤境眼力,王玄一没能看透这书生的修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真的是没有修为的寻常人,要么对方的修为已至乾坤境。 王玄一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以为这么年轻的人不可能有乾坤境修为,方才一番奔逃,这书生带着李青石仍能脸不红气不喘跟上他们的脚步,他才知道自己走了眼,心里难免十分震撼。 只是这种震撼,已经被自家小师弟的壮举冲走了七七八八,此时再看,那书生好像也不太年轻了,能有乾坤境修为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青石道:“他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 几个老道士面面相觑,心想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原来竟是刘风流! 王玄一道:“你跟他这么熟么,居然这样奋不顾身的救你。” 李青石摇了摇头,把他与刘风流从相遇到相识的事说了,包括之前刘风流已经在怀安公主府救过他一次。 说完之后又道:“刘大哥去了哪里?我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几个老道士再次面面相觑,心想这还用问? 他们人老成精,很快就想到,八成跟刘老前辈有关系! 难怪这么年轻就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头,既然与老前辈有关,那便一点也不奇怪了。 陶三山道:“你不知道?半路他把你交给了我,我以为他受伤后体力不支,也没多想,后来专心应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其他五个也都摇了摇头,他们有的在前面开路,提心吊胆生怕遭遇镇武司包围,有的断后,也都分心提防着镇武司,所以都没留意刘风流何时离开。 李青石当时心不在焉,更没注意到。 王玄一问道:“你念海中后天元炁是什么颜色?” 其他五个老道士听到这个问题,一个个全都竖起耳朵,十分好奇。 毕竟这位小师弟方才突破时,闹出的动静实在有些大。 李青石虽然一年多来连一处小窍都没能洞开,但迈入乾坤境后是何景象,早已经听几位老师兄说过无数次。 三百六十小窍全部洞开后,可引天地元炁入体,形成大周天,于体内运行一圈归于念海,是为后天元炁。 先天元炁重,后天元炁轻,在念海中泾渭分明。 随着修为增进,先天元炁会在念海中化为“大地”,而后天元炁向上升腾,撑开一片“天空”,所以此境名为乾坤。 不论是先天元炁还是后天元炁,数量都是固定的,不会增减,至少在乾坤境是如此,至于乾坤境以后如何,几个老道士也不知道其间风景。 换句话说,当一个人洞开全部七十二处大窍,原本“蜗居”于各处窍穴的先天元炁汇入念海,数量是固定的,是多是少因各人天赋根骨而异。 洞开三百六十小窍后,汇入念海中的后天元炁也并非源源不断,同样因为各人天赋根骨不同,念海中的“容量”有个上限,这个上限就决定了念海中能留存多少后天元炁。 李青石的先天元炁如何,几个老道士早已心知肚明。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李青石筋骨特殊,能将别人侵入自己体内的天地元炁同化为自身的先天元炁,而这趟京城之行,收获颇丰,先天元炁已经远比下山时更加浑厚。 事实上,他念海中的先天元炁此时已经变幻了形态,不再是气体模样,而是化作了“大地”,紧贴这片“大地”的地面,一片广袤无边的浓郁黑云静静悬浮。 李青石看了看六位老师兄那一张张期待的老脸,说道:“是黑的。” 六个老道士脸皮同时一抽,黑……黑的?! 这特么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啊! 要知道,后天元炁越是浓郁,颜色便越深,向上升腾撑开“天空”的力道就越大。 也就是说,在乾坤这一境,他们这位小师弟将会以一个恐怖速度迅猛攀升! 紧接着他们又回过神来,话说自家这位小师弟从修行武道以来,好像一直都在以一个恐怖速度迅猛攀升? 所以……这其实根本不是一件值得震惊的事不是吗? 王玄一干咳一声,语重心长道:“虽然你二十岁就突破乾坤境,前无古人,却也不能骄傲,还是要继续用功修行,尽快将先天元炁化为大地模样,等将先天元炁化为大地,以你后天元炁的浓郁程度,之后修为攀升必将一骑绝尘。” 步入乾坤境后,首先要将先天元炁化作大地,然后才能由后天元炁开辟天空,等将念海中的“天地”距离拉开至八万四千里,便是极限,也就已经攀升至乾坤境巅峰。 当初李青石第一次知道这些时就在想,天地相距八万四千里,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这是巧合还是其中有什么玄机? 面对大师兄的谆谆教诲,李青石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在几位老师兄面前不该有任何隐瞒,于是说道:“大师兄,我先天元炁好像已经变成大地模样了。” 王玄一先是身体一僵,随即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 其他五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特么是一入乾坤即分乾坤?! 陶三山眨了眨眼道:“你说你等突破乾坤境再去城门口刻字多好?方才实在丢人!” 李青石难得脸上一红。 那时他只觉心中烦躁郁闷到了极致,不吐不快,于是便有了城门刻字那一幕。 在京城门口刻下“誓灭大仁”,还嚣张的落了款留下自己名字,这件事看起来贼豪迈贼霸气,当时情形却显得有些滑稽。 鸿蒙境虽然可以腾空,却不能御空,所以李青石刻这几个字时,每次蹿起都只来得及写上那么两三笔,七个字上蹿下跳了足足十几次! 一旁围观的六个老道士的六颗脑袋,也跟着上下摆动了十几次! 简直达到了治疗颈椎的效果。 李青石猛的一拍大腿,装作突然想起一事,借此转过话题道:“对了!五师兄,你快用元炁禁锢我身体试试!” 将侵入身体的元炁转化为自身先天元炁,是他下山以后才开发的新技能,早不知想过多少次,若是有个乾坤境修为的人不断用元炁禁锢他,岂不就能源源不断的增加自己的先天元炁? 可惜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所以一直没找到这样的机会。 陶三山瞪眼道:“刚突破乾坤境就敢来消遣我?以为我给你松不动皮了是?” 众所周知,这种禁锢手段在同为乾坤境修为的人身上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李青石摆手道:“五师兄误会了,我就是想验证一个猜测。” 陶三山见他不似说笑,带着几分狐疑调动元炁侵入李青石体内。 李青石凝神片刻,最后失望的摇了摇头。 三百六十小窍遍布周身各处,元炁刚一入体就自行流入附近小窍,接着便顺着大周天的路径汇入念海,已经不能转化为先天元炁。 陶三山问道:“你在验证什么猜测?” 李青石一五一十说了。 几个老道士今日不知第几次面面相觑,一个鸿蒙境无视禁锢,还能把侵入体内的元炁转化为自己的先天元炁……这特么也行?! 小师弟果然还是小师弟,虽然好久不见,却还是能不断给大家带来“惊喜”。 王玄一不动声色把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巴合上,对自己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不满意,转过话题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李青石道:“我打算去琼州,听说那边有支造反军,已经占领了三个州,朝廷换了好几个将军去剿,都灰头土脸被打回来。” 他望向京城方向,轻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打到盛仁城,打进正央宫,把那个只会玩弄人心的老皇帝扯下龙椅,把醇亲王的脑袋亲手摘下来。” 王玄一愣道:“忘了问你,你来京城不是为了找李泓么,怎么惹上了醇亲王?又怎么突然打算去造反?” 李青石略微有些尴尬道:“那个……以前弄错了,原来李泓不是我的生身父亲,醇亲王才是。” 把自己不可能再会弄错的身世告诉了几位老师兄。 老道士们相顾无言,自家小师弟怎么忽然就成了皇孙了?而且还要去造他们老李家自己的反! 王玄一再一次不动声色把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巴合上,并且再一次转过话题道:“清流又为什么会在醇亲王府?” 当时场面虽然有些混乱,他还是看见了站在醇亲王父子身后的何清流。 李青石道:“我看见他时也很吃惊,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所以其中详情也不清楚,只知他查到何家灭门之事的罪魁祸首是醇亲王,潜伏进去是要寻找机会报仇。” 说到这里,李青石终于想起来问道:“师兄们怎么来了京城?又怎么知道我在醇亲王府里?” 王玄一看了陶三山一眼,说道:“老五闭关两个月,出来后说梦见你遇到危险,向他求救,死磨硬泡非要来京城走一遭,咱们怕他脾气太急惹出什么麻烦,不放心他一个人到京城来,所以就都跟来了,没想到还真叫他蒙着了。” 徐逸仙插嘴道:“我相信五师兄是真的做了这样的梦,也是真的牵挂小师弟,绝不是为了下山去浪。” 陶三山梗起脖子道:“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脾气能有多急?又能惹出什么麻烦?明明是你们也担心着小师弟,所以才要跟来,却偏偏死鸭子嘴硬。” 王玄一置若罔闻,接着说道:“我们知道你来京城是为了找李泓,所以来了以后就先去了怀安公主府,没想到到了那里,那座公主府竟然被镇武司的人围住,没过多久就看见你与李泓,还有几个镇武司的人出来,去了皇宫,我们一直跟在后面,后来你从皇宫出来又进了醇亲王府,再后来发现王府里的亲兵被调去后院,我们就趁乱摸了进去……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李青石看着这几位白发如霜早已不再年轻的师兄,心里满是感动,说道:“我杀了醇王妃,诸位师兄又夜闯王府,朝廷若去寻老君山的麻烦,那怎么办?” 陶三山道:“谁说咱们夜闯王府了?夜闯王府的是江南六侠,跟咱们老君山可没关系。” 徐逸仙道:“反正没露脸,死不承认就是,朝廷问罪也要讲证据,老君山数百年底蕴,没有证据的话他们不敢硬来。” 李青石将信将疑,不知道两位师兄这么说是不是为了安慰自己,又道:“可是我杀了醇王妃这件事赖不掉,而且他们知道我与老君山的关系。” 陶三山撇了撇嘴道:“这也不必担心,大师兄老奸巨猾……”说到这里发现王玄一正盯着他,赶紧改口道:“大师兄老谋深算,你下山没两天,他就把你的名字从老君山的名册上划去了,所以你早已经跟老君山没有半点关系。” 朝廷管制江湖,除了镇武司这把利刃,还有一套完善的管理制度,比如所有江湖门派不论大小,都要到官府备案,尤其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这种巨头翘楚,管理尤其严格。 再比如门中若有人违法乱纪,师门也要承担责任,门派之间相互厮杀朝廷反而不管,因为在朝廷看来,这属于这些不安定因素之间的内耗。 听陶三山这么说,李青石放下心来,既然大师兄这么做,显然对老君山可能面临的危险早有准备。 此时已是后半夜,师兄弟七人就在这荒山密林中露宿,李青石又详细说了他在京城中的经历,也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荒山上的野果野物早已被流民们搜罗干净,七人饿着肚子,即便如此,这依然是李青石下山以来睡的最香的一晚。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空间中。 最后那道紫色光束终于和其他九道凑到一处,纠缠成一团。 紧接着,这十道合为一体颜色各异的光束绽放出刺眼白芒,白芒散尽后,一个周身散发柔和光晕的干瘪老头悄然出现。 他伸了个懒腰,长吁口气道:“终于成了,累死老子了。” 说完便是一愣,皱眉道:“我次奥,为什么老子现在是魂体,说话听起来还是漏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又愣了愣神:“为什么我还是选择了这个糟老头的形象?莫非我的心已经老了?” 他浑身一阵抖动,皮包骨头的干瘪老头变成了翩翩少年郎。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形象,满意点头道:“这才对嘛,老子永远十八岁!” 然后又嘀咕道:“可是这么干,会不会有点骚?” 第三一零章 是你吗老刘? 京师重地不准流民乞丐入城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所以盛仁城外的流民少了很多,然而毕竟是天下首善之城,大仁王朝最繁华的地方,因此每日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数不胜数。 清早,盛仁城南门外聚集了很多人,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人群越聚越多,他们对着城墙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李青石是谁,这胆子也太大了!” “你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君山小师祖!” “老君山小师祖?这么说老君山要造反了?” “肯定是凑巧同名,不可能是老君山那位小师祖,老君山虽说是江湖第一圣地,可也没那本事跟朝廷对着干,造反不是找死么?” “你说的对,要是三山五岳十二洞天结成同盟,说不定还能跟朝廷掰掰手腕,老君山一家绝无可能。” “不管怎么说,这人当真胆大包天,竟然跑到京城门口刻下这种话,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时居然有人说出了真相,也不知是谁放出了消息。 “听说这个李青石就是镇武司里那位神医。” “哪位神医?” “还能有哪位?自然是在xc区给人们看病的那位。” “你胡说!那位官爷郎中叫李当归,不叫李青石。” “李当归是假名字,他的真名是李青石。” “真的假的?李郎中不是在镇武司当差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听说李郎中的真实身份,是皇帝陛下的亲孙子!他见不得百姓受苦,请求皇帝陛下好好整治整治那些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可惜皇帝陛下不听,还把李郎中臭骂一顿,说他妖言惑众,要将他打入大牢,李郎中一气之下皇孙也不做了,连夜出了京城,要推翻腐朽无能的朝廷,让百姓们不再忍饥挨饿!” 人群忽然沉默下来,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望着城墙上那七个大字,眼中生辉。 不少人在想,不知李郎中去哪里扯旗造反,若哪天活不下去了,便去投奔他! 城中忽然冲出一队官兵,驱散人群,架起长梯将那七个大字磨去。 字虽磨去,却在那里留下一块极为显眼的痕迹,就像一道疮疤刻在大仁王朝的脸上。 不难想象,日后一定会有人指着那里问:“这里原来有字么?写的什么?怎么刮去了?” 也一定会有人告诉他们答案。 然后这件事就会慢慢传到大江南北,传遍整个天下,让朝廷颜面无光。 …… 正央宫,御书房。 老皇帝一动不动盯着镇武司司长刘白,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意:“刘白,你们镇武司向来机警,昨夜老四府上闹出那么大动静,还派了人去镇武司报信,你为何置之不理?!” 刘白躬身垂头道:“陛下明鉴,臣昨夜召集下属议事,一直议到后半夜,并不知醇亲王府曾有人来报信。” 老皇帝提高了音量:“那么巡夜的人呢?莫非你是召集了镇武司上上下下数千人一起议事?!” 刘白道:“这倒不是,微臣只叫了各处处长,不过微臣下了命令,在议事结束之前,所有人都要留在镇武司待命。” 老皇帝声音更加寒冷:“什么大事竟让你连京城的安危都不顾了?” 刘白道:“请陛下恕罪,因为游龙山之事微臣以前不知情,所以查案时动用了大量人手,镇武司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案子,突然不查了,不知多少人心中起疑,微臣昨夜正是在处理这件事,打消他们的疑虑,此事关系陛下声名,微臣不得不慎重对待,实在没想到盛仁城平安无事数百年,偏偏在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 老皇帝又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可抹去了他们的疑心?”语气缓和了些。 刘白道:“陛下放心,已经无人再会起疑。” 老皇帝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你也算情有可原,可是让人将那种反动言论刻到京城大门口,简直就是在打朝廷的脸!也是在打朕的脸!” 他深吸口气,又道:“想不到那孽畜竟如此大胆,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务必要将这孽畜抓住!朕要在城门口,在他刻字的那个地方,斩下他的头!” 刘白迟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陛下对杨家如此忌惮。” 老皇帝目光一凝,冷哼一声道:“愚蠢!朕的孙子,莫说只是杀了他杨家一个女人,就是将杨家杀尽,朕也能保住他的命!然而这孽畜杀的不只是杨家一个女人,他杀的还是醇王妃!是他的嫡母!朕若姑息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以后他是不是连朕的人头都敢摘去?!” 刘白道:“原来陛下是考虑这些,臣就怕杨家不会这么想,万一他们觉得陛下是忌惮他们杨家,这才不得不拿皇孙抵命,那就难免有损陛下威仪。”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道:“朕心中有数,你不必理会这些,只管将那孽畜抓住明正典刑便是。” 刘白道:“陛下恕罪,这件差事微臣恐怕无法办妥。” 老皇帝挑了挑眉,语气也往上挑:“你说什么?” 刘白道:“皇孙殿下服过镇武司的密药,还没来得及解去,若一月内不服解药,绝难活命,如果皇孙殿下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臣实在很难找到他。” 老皇帝道:“这么说那孽畜必死无疑?” 刘白垂首道:“必死无疑。” 老皇帝嗯了一声,想了想道:“那便昭告天下,那孽畜已被处死,好叫天下人知道,与朝廷叫板是什么下场!”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是要秘密追查他的踪迹,如能在毒发前将人抓住,那是最好。” 刘白应道:“是。” 老皇帝道:“老君山胆敢到朕的京城来生事,绝不能轻饶,此事也交由你去办,将老君山那六个老东西拿回京城。” 刘白道:“微臣听说夜闯王府的人是江南六侠,不是老君山那六个师祖。” 老皇帝看了看他:“你信么?” 刘白道:“臣自然不信,臣的意思是缺少证据,老君山一向号称江湖第一圣地,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去抓人,万一引得江湖上人人恐慌,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 老皇帝道:“没有证据就去找证据!那孽畜与老君山的关系总跑不了,仅凭这一点,老君山便无法消受!” 刘白道:“是,臣立即着手去办。” …… 荒山野径,李青石闷头赶路。 几位老师兄一早就与他告别,回老君山去了。 王玄一虽然提前做了些准备,但若叫人发现他们这六个老君山师祖不在山上,难免节外生枝。 几个老道士离去时对李青石说道:“如果事不可为,就回老君山,老君山偌大地盘,藏个人还是藏得下的。” 李青石已经换下镇武司公服,不知从哪找来一套农家衣衫,此时看上去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乡下人。 此去琼州万里迢迢,他没着急赶路,准备先看看朝廷的反应,如今他在暗处,可以根据朝廷的反应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这日李青石路过一座郡城,摸到城门口看了看,没有关于他的通缉信息,心想朝廷里那些官员做事拖拖拉拉,到现在通缉令还没下来。 既然朝廷的通缉令还没下,李青石也就不用避人耳目,随心所欲,不必绕着城镇走。 到了晚上,他正走到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以他如今乾坤境修为,想寻一座城镇落脚不是难事,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但他没有多此一举,本就是穷苦出身,露宿荒野是家常便饭,没那么多讲究。 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就算朝廷把通缉令发到天涯海角,也不用如何忌惮,除非遭遇乾坤境围剿,否则逃走不是问题。 何况现在除了几个老师兄,没人知道他已经晋升乾坤境,想来朝廷派人追捕不会动用大批乾坤境高手。 李青石躺在荒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从京城到琼州,这一路上他计划隐藏自己的踪迹。 他不打算再用假名字,加入造反军就用李青石,以李青石之名攻城拔寨,以李青石之名打到京都,以李青石之名灭掉李家大仁王朝。 不打算换名字,就不能让人知道他就是城门留字的那个李青石,否则他担心加入那支造反军后,会给他们带去灾难。 他知道刻下那四个字以后,除了醇亲王,老皇帝八成也已对他恨之入骨。 如今举旗造反的不只琼州那一支队伍,李青石不想因为他的缘故,把老皇帝的仇恨拉到琼州去。 大仁王朝数百年底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将老皇帝的仇恨拉到琼州,他若不计后果铁了心要灭掉这支队伍,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李青石忽然想起一事,猛的坐起身来。 他想起自己服下的那颗镇武司密药还没解! 不是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而是这种药实在不像什么厉害毒药,服药这么久,他根本没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任何异样。 中间也服食过一次镇武司给的解药,然而吃完以后还是没有任何感觉,所以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这是那位司长大人糊弄人的手段。 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可是真的是司长大人在故弄玄虚么? 万一不是呢? 李青石从不认为自己的医术无人能及,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他不想赌,也不敢赌,赌输了命就没了,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也不敢折返京城去找司长大人要解药,因为这也是拿命去赌。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稳妥的办法,是找一家药品齐全的药铺,藏身其中,到时如果毒药真的发作,他就能根据症状给自己用药。 正当李青石在心里做着盘算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李青石……” 李青石浑身紧绷,猛的跳起身来,四下里看了看,不见有人,屏息凝神感应片刻,也没察觉任何气息,问道:“什么人?” 黑色空间里,翩翩少年郎又变回干瘪老头形象,刘北斗听着李青石这充满戒备的声音,忽然想到一个骚操作。 他捏着嗓子道:“本尊乃九幽老祖。” 九幽老祖? 李青石不动声色道:“请前辈不要故弄玄虚戏弄晚辈,还请现身相见。” 刘北斗道:“这只是本尊的一缕神念,存在于你的念海之中,本尊有些事不方便自己去做,想让你代劳。” 李青石皱起眉头,过了片刻,忽然露出激动神色,甚至连身体都开始轻微发抖,他急切说道:“老刘?是你么老刘?” 荒野寂寂,突然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刘北斗索然无味道:“你怎么听出是我的?” 没有半点被徒弟识破这种幼稚行为的尴尬。 李青石呼吸更加急促,手足无措道:“因为你说话漏风啊!” 这特么……刘北斗十分无语,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魂体说话还会漏风。 李青石道:“你在哪里,快出来啊。” 刘北斗道:“老子在七星剑中,出不来。” 李青石一愣,把七星剑捧到眼前,一边观察一边问道:“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北斗道:“在我突破小世界境后,偶然发现这把七星剑中似乎有另一个空间,研究了很多年,终于确认,这把剑中的确有另一个空间。” 除了发现七星剑中有一个空间外,刘北斗还发现人死后,居然会逸出十股类似能量的东西,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三魂七魄,便姑且称之为三魂七魄。 而这“魂魄”从死去的人身体中逸出后,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于天际,哪怕以他小世界境修为,居然都追踪不到它去了哪里。 后来随着修为提升,刘北斗发现自己开始能掌握自身的这十股能量,但是刚一离体,他的意识也随之分为十股,并且变得极为微弱,似乎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直欲往某个方向飘去。 再后来,他摸清了七星剑中空间的大小,于是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七星剑中的空间有限,那是不是把自己这十股能量锁到其中,便不会飘走了? 那一晚,在寿命将近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进行尝试,他也只能选择做这个尝试。 好在这十股能量离体后,趁意识尚未完全消散前,成功进入了七星剑中的这一方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