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妻当家:七十年代不吃亏》 第1章 穿越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农历五月正是丰收的时候,对于农民而言,也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与大麦场忙活不停的状况不同,一个农家院里的堂屋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脸色通红的女孩。 屋外烈日炎炎,屋内因为紧闭着门窗,更显闷热。 “嗯……”女孩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木头房梁,苏半夏心里划过一丝疑虑,这什么地方,怎么这房屋的建筑这么老式呢?看着得三四十年前的建筑了,至少苏半夏没住过这种房子。 苏半夏只觉得浑身乏力,浑身火辣辣地疼,后脑还隐隐地钝痛,使劲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好像是被车撞了,怎么是被人救到小诊所了吗? “砰砰砰——”苏半夏用手敲了敲床头,试图引起屋外人的注意,但并没有人进来。 但顾及不了许多,嗓子要冒烟的苏半夏急需补充水分,努力站起身来够床边桌子的暖壶想给自己倒杯水。 刚刚站到地上的苏半夏后脑一阵刺痛又晕了过去。 在刚刚昏倒的时间里,苏半夏脑海里涌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准确地说,是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 苏半夏并不是车祸被人救治,而是因为未知的原因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叫苏立夏的女孩身上。 苏立夏从生下来就脑部发育迟缓,直到现在二十岁了还只有不到十岁的智商。 但苏立夏的父亲是小学老师,接受过教育的他并未因此放弃这个女儿,夫妇俩悉心教导,教她识字、缝纫编织等等,希望她将来可以在父母离开之后自己养活自己。 苏立夏被父母养得很好,爱干净,很勤劳,经常帮母亲做饭洗衣服,特别是长得好看。可以说,如果她不是脑子迟缓,家门都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现如今,也有几家提亲的,不是岁数大的就是打老婆的,尽是名声不好的人家,都被苏父赶了出去,就算女儿不健全,也不能让女儿进这种火坑。 好景不长,半年前合村小学因为大雪塌方,苏父把学生护在身下,被房梁压了个正着,当场就去了。得知噩耗之后,苏母承受不了旧病复发也没撑几日,就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女儿和年仅六岁的儿子。 这对姐弟就由苏父弟弟夫妻俩照顾,苏半夏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就知道这对夫妻是怎么对待这对姐弟的了。 “穿上这个,我闺女真好看。”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满是笑意的声音,根据记忆这是原身的二婶彭玉莲。 “妈,苏立夏回头又要跟别人说我穿她的衣服我不穿,丢死人了。”这是彭玉莲的闺女苏月。 “她敢,我打她了,妈包准她以后不敢说。” “今天不是有领导来看她吗,你怎么又打她啊?她乱说怎么办?” “不会的,她三天憋不出一个屁,我哄哄她就行。” 随着彭玉莲的声音渐大,走进原主的房间把两件衣服扔到原主床上。 “月月,她的衣服我给她放床上了,你一会儿给她换上,我专门找的长袖的。可别觉得好看自己又拿走了,今天要是被发现了,你哥工作的事儿就泡汤了。” 苏月气呼呼地走进屋里,“知道啦!” 彭玉莲忙完就去灶间烧水了。 苏月推了一下苏半夏,“你装什么,我妈又没有用多大的劲儿,快起来穿衣服。” 苏半夏还觉得晕眩不已,眼前一直在转圈,起不来。 苏月见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苏半夏拖起来给她套上长袖外套。 还没缓过神,苏半夏就被粗暴地套上衣服往外拖到院子里的小板凳上。 “一会儿有领导来了,问你吃的什么,怎么说啊?”彭玉莲端着一盘窝头问。 看苏半夏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彭玉莲愈发不耐烦,“啧……真是个傻子,早上刚教的——馒头,早上吃的馒头和米粥,听见了吗?” 苏半夏反应了一会儿只觉得饿得前心贴后背,伸手就要拿彭玉莲手上的窝头。 彭玉莲的手在苏半夏碰到窝头之前迅速撤了回去,“先说,问你早上吃的什么,怎么说?再不说我把你弟弟卖啦?” 苏半夏转了转眼睛,彭玉莲没少拿苏晨威胁原身,也没少拿原身威胁苏晨不准出去胡说。 行,等着! “吃的馒头。”苏半夏穿越之前不会说话,先天性哑疾,而原身应该也是被饿了许久了,所以嗓音很嘶哑,哪怕苏半夏刚刚尝试说话,声音十分怪异也没有引起这母女二人的怀疑。 她们只是嫌弃而已,苏半夏太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声音粗噶难听,离八丈远苏半夏都能看见苏月脸上的嫌弃。 彭玉莲皱着眉头把手上的两个窝头丢在苏半夏怀里,然后跟苏月叮嘱道:“月月,你给她倒杯水,这也不能太不像样子了,领导来了还以为我们亏待她呢。我去看看你爸他们到了没有。” 苏月嘟着嘴撒娇道:“妈,我们非得管这个傻子吗,她真是太烦了。” 彭玉莲脸一沉,“月月,我们管着她,给她的好处才能到我们身上,要不是她傻她弟弟又小,你以为抚恤金能到我们手里?你能十天半月吃肉?” 苏月被她妈骂了一顿拧着身子站在原地,很不服气的样子。 彭玉莲见状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听话,等这回领导来了,他们安排的工作指定能给你哥。你哥好了,给你找对象也能往城里找啊。我们找个吃国粮的,你就过好日子去,再不用地里刨食了。” 说罢又从衣兜里摸出两分钱塞进苏月手里,“听话,把她拾掇拾掇。” 苏月这才满意地去厨房倒水。 看了一场母女图谋别人财产的戏份,苏半夏感叹,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在原主的记忆里,以前她爹还活着的时候,这个二婶可好了,天天“夏夏”长“夏夏”短的。 这也蒙骗了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彭玉莲把原身照顾得很好。虽然原身不再怎么出家门了,但人彭玉莲说了“夏夏想她爹妈,老是哭不想出来”。 苏父这才走了不到半年,苏母离世三个多月,苏半夏至少瘦了十多斤。 搁谁身上隔三差五不让吃饭也顶不住,要不是原身以前父母养得好,早撑不住了。 而今天正是因为县里领导在村里颁发苏父的烈士证明和补助,并且要去坟上浇奠。原身六岁的弟弟苏晨作为长子要出席,而原身这个傻闺女就没必要去了。 原身以为叔叔要把弟弟卖了,哭嚎着不让他把弟弟带走,被彭玉莲掰开手指留在家。 原主哭个不停,还是那种孩子式的“嚎哭”,被苏月忍无可忍推了一跟头。 这一推恰恰让原主的脑袋磕在地上凸起的石块上,一命呜呼。 苏半夏盯着坐在墙根底下摆弄自己新衣服的苏月,或许是眼神过于集中,苏月转头瞧了过来。 苏月看过来苏半夏还是缩在小板凳上捧着窝头啃,她有些奇怪刚刚毛毛的感觉,不过并没有多想,“快吃,一会儿人来了吃不完也不准再吃了。” 苏半夏没有理她,看这个意思,领导会到家里来慰问一下。 心里有数了,她喝着苏月刚刚舀出来的一瓢井水,往下顺着一个嘎嘎硬的窝头。 得吃啊,不吃一会儿可怎么战斗! 第2章 做戏 尽管有水能稍微缓解窝头的干硬,但是这个年代的窝头是在是太硬了。 玉米窝头,没有加一点白面,而且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苏半夏觉得自己身边掉了一地的窝头渣子。 彭玉莲给了两个,苏半夏刚吃了一个,就被步履匆匆走来的彭玉莲抢走了,然后用不知道干什么的布擦了把脸,一股馊味儿,苏半夏差点吐出来。 “月月,你爸已经带着领导到二蛋家门口了,马上过来你水倒好没有啊?” 苏月闻言赶紧从厨屋里出来,还对着水缸里的水面整理了一下头发,她妈说了今天说不定会来年轻有前途的干部呢,这要是看对眼了,那不一步登天了,那可是在县里做事的人。 彭玉莲自己一个人在门口迎接。 也就两分钟的样子,就听见了苏二叔谄媚的声音。 “……真的领导,我大哥平时对学生可好了。” 就只见彭玉莲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欢迎领导,欢迎欢迎。” 可能是乡下人没怎么见过世面,彭玉莲准备了好久的欢迎词一句也没用上,只干干地说着“欢迎”。 随着苏二叔走进来的有四个人,两个为首的五十来岁的男人面目很和蔼,一个眉毛很浓,一个个子很高。 而那个跟着的三十岁左右的倒是英气勃勃,像军人。 苏二叔看彭玉莲干在原地了,杵了彭玉莲一拐子,彭玉莲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月月啊,水啊,给领导倒水。” “不用倒水,不用客气,我们就是看看。”浓眉领导这样推辞着。 院内树下阴凉的地方早已摆好了桌椅板凳,放好了茶碗,苏月麻利地倒晾好的凉白开,然后羞涩地看向那个年轻人。 苏晨挣开苏家堂哥苏星的怀抱,一嘟噜滑下来跑到苏半夏身边蹲着。 随着苏晨的动作,院中人都把目光移到坐在墙根下的苏半夏身上。 “这就是苏正方烈士留下的那个闺女?”另外一个年长领导问。 “是啊,这孩子苦命,爹妈去了以后就一直这样,也不怎么吃饭,你看瘦的。不过我们家向来都是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姐弟的。”许是适应了,许是觉得领导也不吃人,彭玉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工夫又拿起来了。 彭玉莲跟着领导走到苏半夏身边,拉起来蹲着的苏晨,掐起嗓子问道:“夏夏,早上吃的什么呀?” 苏半夏抬起眼眸看了彭玉莲一眼,没有说话。 苏二奎瞪了彭玉莲一眼,嫌弃她没有把事办好,然后又谄笑着说:“领导啊,我们家早上都是吃窝头,给他们姐弟吃馒头,不过这日子也快过不下去了。” 那个年轻人疑惑地问:“不是抚恤金给你们了吗?养不了两个孩子?” 苏二奎仿佛正等着人问呢,搓了搓自己的脸,为难极了:“唉,那钱不能动啊,是要给夏丫头归置嫁妆给晨晨娶媳妇用的。我当二叔的,难点儿就难点儿,再说夏夏这个情况,我不能不为她考虑啊。” 年轻干部撇撇嘴没有说话。 苏晨的胳膊被彭玉莲攥在手里,挣脱不出,又不敢说话。 “这个事情确实要解决,他们俩是烈士之后,会有相应的补贴。这个之后你们大队长会跟你说这个事情,不过要照顾两个孩子确实辛苦你们了。”两个领导对视了一眼,如此回答。 苏半夏看着苏二叔一家表面波澜不惊甚至还要带着笑脸,实际上早已抓耳挠腮想提工作又不知从何提起的样子嘴角已经憋不住想笑了。 两个为首的领导问了苏半夏两个问题,苏半夏告诉自己不要说话沉住气,先让苏二叔他们演一会儿。 苏晨也是面对两个领导的关心半天才蹦出一个字。 最终还是堂哥苏星提起来,“杨书记,我听说别的村子烈士除了抚恤金还会补偿家属一个工作,我们家苏晨这么小,夏夏又这样,领导怎么处理啊?” 浓眉领导扬了一下他很显眼的眉毛,“你说怎么办啊?” 原来他是杨书记。 苏星被他爹扯到后边,骂道:“小孩子胡说什么?”转而跟杨书记赔笑脸,“领导您看笑话了,我这儿子打小跟这俩孩子好,不想他们吃亏。” 高个子领导跟苏晨说半天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有些不耐烦,“行了老杨,按规章制度,可以先让家里别人顶着,等苏晨成年工作转给他嘛,签个协议就是了。” “老李你这……” “那你说怎么办嘛,这闺女很明显不能工作嘛。” 在外人来看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杨书记摇了摇头但也说不出什么可行性办法。 终于得到了想听的话,苏二叔一家简直要开心疯了。彭玉莲原本就灿烂的菊花脸裂地更开了。 “领导,到桌上喝水。”苏二奎让着。 时候到了! 苏半夏给了自己上星穴一个外力,一翻白眼,从凳子上歪了下去。 苏晨虽然被彭玉莲扯着,但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姐姐,看见苏半夏晕倒,咬了彭玉莲一口哭着跑过去。 彭玉莲被咬了不自觉喊出声:“你个小兔崽子,你敢……”突然想起旁边的人又很快止了声。 不过也没有人关注她,都去看晕倒的苏半夏了。 “送卫生所,送卫生所。”杨主任喊着。 跟着的年轻干部,快步上前把苏半夏扛到背上,“让一让,让一让。” 苏二奎伸手拦着,“领导啊,夏夏经常这样,不是什么大病。” 年轻干部眼睛一瞪,倒是凶得很,“这是烈士之后,国家都要照顾的,以前就晕过为什么不送医院?” 苏二奎一下子被吓住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被年轻干部顶开出门了。 大门一开外面乌泱泱的都是人,看热闹的。 “让开让开——”一边喊着,年轻干部一边往外走。 杨书记和李局长紧随其后,杨书记还抱着正哭个不停的小苏晨。 “呦,这是怎么的了?” “这年轻人背的是苏家大丫头?咋瘦这么多啊?” “就是啊,以前虽然脑子不好,但她爸妈不亏待,胖乎乎的多喜人啊,现在换人喽——” 正闹哄哄地讨论着,苏家二叔两夫妻也出来了,彭玉莲瞪了一眼刚刚说“换人”的那个妇女,却并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那人还仰起头挑衅地望着她。 就是这样,苏家二叔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谁都眼热。虽然这钱也到不了他们手里,但就是心里不舒服。 苏半夏那边正急匆匆地由老村长套了一个牛车,往镇上的卫生所赶。 没办法村里的赤脚大夫被隔壁村请去了,那边正生孩子呢,指定是管不了这边。 苏二奎和彭玉莲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慌张,咬咬牙也跑着跟去了。 第3章 伤痕 “家属外边等着。”一个小护士关上就诊室的门。 “唉,这叫什么事啊。”李局长叹着气坐到一边的铁质椅子上。 年轻干部把苏半夏从牛车上背下来,马不停蹄地往诊室跑,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杨书记把一边的卫生册递给他,“小江,扇扇风。老李啊,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来慰问烈士子女,发现问题就要解决嘛。” 说话间苏家老二和彭玉莲也气喘吁吁地赶到就诊室门口。 “领导啊,夏夏这是老毛病了,不用麻烦医生的。”苏二奎他们没有牛车,又不像杨书记他们有自行车,只能跑着来,五月的天真是够遭罪的。 坐在一边的小江瞟了一眼他们,“你们当叔叔婶婶的,让孩子检查一下怎么了,领导在又不用你们掏钱。” 苏二叔又恢复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领导,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夏夏老不爱吃饭,她爸说她是老毛病,养一养就好了。” 彭玉莲见状忙拉扯了一下坐在杨书记怀里的苏晨,“晨晨啊,别坐领导身上了,来婶婶这儿。” 苏晨听见把脑袋更加往杨书记的怀里扎。 “行了行了,就这样,你们也坐下。”杨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彭玉莲尴尬地放开了手,讪讪地坐在了对面。 屋里,戴着口罩的女大夫解开苏半夏的衣服给她听心音,一解开苏半夏脖颈的纽扣,惊地停下了动作。 “白大夫,这……” 白大夫皱了皱眉头,继续解苏半夏的纽扣,“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一会儿再给她的外伤上药。” 小护士点了点头,去准备药品。 苏半夏再次睁开眼睛,是斑驳的白顶。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手上还打着吊瓶,挂在输液架上,旁边还有蒙着白布的隔断。 唉,不是做梦啊! 她当然是真晕,做戏就要做全,一旦露出破绽那就是功亏一篑。 “咔哒——”小护士拿着新吊瓶进门了,“哎,你醒了?别乱动啊,我去叫医生。” 苏半夏刚才还奇怪呢,怎么不见人啊,没人我怎么装可怜啊! 白医生进门的时候,苏半夏还在打腹稿呢。 “闺女,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跟阿姨说哦。”白医生像哄小孩一样跟苏半夏说话,大概大家都知道苏半夏是个智力发育不完全的孩子了。 “阿姨,我头疼怎么回事啊?”苏半夏的说话方式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不能一直当傻子啊! “头疼啊?那你记不记得怎么磕到的啊?你后脑有点出血,给你上过药了,还疼得厉害啊?”白医生倒是一时间没发觉苏半夏的变化。 “好像是谁推了我一把,但我记不清楚了。阿姨,我弟弟呢?” 这会儿白大夫才发觉苏半夏说话方式非常清晰,完全不像她二婶描述的那样反应慢脑子不好。 “你……等一下,来睁开眼睛。”白大夫忙拿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照苏半夏的眼睛。 “夏夏,跟我描述一下,这个房间里有什么?” “有……床,椅子,被子,桌子,还有医生阿姨,护士姐姐,怎么了?”苏半夏知道医生在测试她的反应。 “你先休息,我们去把你弟弟带来。” 说罢白大夫急匆匆出去了。 等人再进来,苏半夏就看到了今天上午到她家的那三个干部,其中杨书记还牵着苏晨。 苏晨“噔噔噔”跑到苏半夏床边,拉苏半夏的手。 “姐姐没事儿,啊。”苏半夏哄着苏晨,今天这一折腾应该把苏晨吓得不轻。 “苏半夏同志,刚刚白医生说你……好了?”李局长措辞一下用了“病好”这个词而不是“不傻”或者“不疯”。 “啊?什么病好啊?我头还在痛呢。” “就是,你觉得你自己以前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啊?” “嗯……现在眼前没有雾蒙蒙的了,以前老是听不见,脑子里好像有虫子,总是疼。”苏半夏努力把原主的痴傻塑造成一种生理疾病。 杨书记看苏半夏确实是好了,“那你身上是谁打的啊?” 苏半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胳膊袖子已经被挽起来了,还散发着药膏的味道。 “没有……没有人打我。” “没人打你,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儿啊?” “没人打我,是……反正不是婶婶打的我,也不是……也不是苏月推我,我吃了馒头,没有吃窝头……没有吃窝头。”说着苏半夏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还掉了两滴眼泪。 笑话,姐以前虽然不会说话,但靠演一个不会说话的农村小哑巴拿了医科大学话剧节金奖呢! “嘡——”门一下子被撞开了。 “苏半夏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你再给老娘说一遍——”彭玉莲一阵风一样向苏半夏扑过来,恶狠狠地要抓她的手。 苏半夏看着彭玉莲这副吃人相,被吓傻了一般跌下床,手上的针都掉了,针眼涌出鲜血。 “婶婶,你别打我——我听话,我说了吃的馒头,你别卖我弟弟,婶婶——”苏半夏边苦喊边躲彭玉莲的手。 杨书记见这一幅场面,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跳。 而年轻小干部小江,早就上前控制住了彭玉莲。 李局长只在那儿长吁短叹,一直说“不像话啊不像话”。 苏半夏看出来了,这个李局长没啥用,就是个过得去就行的人,真办事,还是那个杨书记。 苏二奎一看就知道坏菜,上前一巴掌扇在了彭玉莲的脸上,把彭玉莲打蒙了。 “苏二奎——你敢打我?”彭玉莲像要吃人一样,小江一个一米八几的青壮年男人差点拉不住她。 “我怎么不敢打你?你就这么对我大哥的孩子?家里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教孩子说什么瞎话呢?你还趁我不在打她啊,你就是欺负她脑子不好!” 苏二奎这一席话真是让苏半夏开了眼,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把自己干干净净摘了出来。 哦,什么事都是你媳妇儿做的,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呵呵! 苏半夏被小江扶了起来,假装害怕地躲在小江身后。 白大夫去拿个药的工夫,没想到屋里一片狼藉。 “干什么呢?病人需要休息,出去出去。” 彭玉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阴着脸出了门。 李局长挥了挥手,招呼小江一块出去。 白大夫上前小心地拉起摔倒的苏半夏,叹了口气。“杨书记,你也看到了,我会出具伤情鉴定报告的,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 杨书记闻言点点头,没多久屋外就传出彭玉莲鬼哭狼嚎的声音,然后声音逐渐远去。 “苏半夏同志,你这个事情我们会好好处理的,你好好养病。那这个孩子……要不我先带一段时间,等你病好了,我再送回来,你看行吗苏半夏同志?” 杨书记看起来很喜欢苏晨,来时的一路上都是他抱着的,并且苏晨也不怎么排斥他。 苏半夏看了看脸上还挂着泪痕的苏晨,觉得还是不麻烦了,“谢谢您啊杨书记,我弟弟还是有点害怕。我没什么事,一会儿挂完水就回家了。” 第4章 住院 “回什么家?你这头上的伤可大可小,起码得再观察一天。”白大夫没好气地道,“你这小丫头啊,也算因祸得福,摔了一跟头,病倒好了。” “杨书记,人已经移交给赶过来的派出所警员了。那个,刚刚我碰见程延了,他说跟您打个招呼。”小江推门进来,跟杨书记汇报着。 小江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军绿色军装的男人,眉目挺阔,眼神清正。身板溜直,是个帅哥。苏半夏越过小江紧盯着人家,感叹着,这个时侯就开始帅哥上交国家了哈。 叫程延的男人在苏半夏看过去的第一秒就觉察到了,只是苏半夏在后世看帅哥看习惯了,也不害臊,还跟人微笑了一下,全然不知道自己惨白着个脸,微笑的样子跟鬼打招呼似的。 “小程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杨书记寒暄着。 “昨天刚到,杨书记,本打算今天登门拜访的,家里嫂子生孩子,我来买点药。” “是你那个大哥的媳妇儿?” 程延点点头。 “唉,你妈也是糊涂。行,那我不留你了,你快回家。我这儿也还有事儿,回头我们再吃饭了好好唠。” 杨书记寒暄完,又回过头跟苏半夏说:“丫头,我先去处理你叔叔婶婶的事儿,你先养病,啊。” 苏半夏再次道了谢,努力让自己表现地柔弱一些,这样苏二奎和彭玉莲的麻烦才能越大。 这也是看杨书记是个真办事的领导,她才表现地特别需要帮助,以求领导帮忙处理,苏家姐弟反而可以不涉其中。 要是领导也是糊涂虫,今天最差的结果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要给苏家姐弟要个公道。 房间终于清净了,苏半夏这才有功夫观察一下苏晨。 苏晨的身高在同龄人身上倒是不矮,就是有些瘦了,蜡黄的小脸板着,就趴在床边盯着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滴。 “晨晨,饿不饿?” 苏晨摇摇头。 苏半夏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大的小孩交流,好在苏晨很乖。 “那边有凳子,搬过来坐。” 苏晨听话地去把墙角的凳子搬到病床前,然后坐上去,脚都不能着地,垂在半空。 苏半夏这才有时间想一想以后怎么办。 自己应该是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体上,那自己原来的世界怎么样了呢,是死了吗?要是死了的话,爸爸妈妈爷爷和哥哥姐姐应该很难过。 苏半夏世纪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刚刚从大学毕业,考了研究生还没有去读呢。 暑假空闲时间多,在爷爷诊所帮个忙的工夫,被一个孕妇不负责的老公气得半死,自己又说不了话,被爷爷支使去马路对面买七爷爷的绿豆汤败火。 就是那个自己从小到大过了不知道不少次的马路,闭着眼睛都不会摸错门,苏半夏为了救一个小男孩被车撞了。 醒来,自己就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是总要生活下去的。 现在是七四年,再过两年就回府高考了,如果这个世界轨迹跟自己的世界一样的话。 县里能给一个工作,应该能维持温饱,? “咔哒——”小护士推门进来了。 “该拔针了。”小护士年纪不大,戴着口罩弯弯的眼睛露在外面很是讨喜。 “谢谢您啊同志。”这个时候叫人同志准没错。 小护士笑眯了眼睛,“我叫李兰兰,我比你大一些,叫我兰兰姐就行。” “一会儿我把饭给你热一下,虽然现在天气热,不过你现在身体虚,还是吃点热的。”李兰兰麻利地拔针,收拾吊瓶。 “卫生室还提供的饭吗?” “不是,我们有食堂,病人家属可以凭票购买,但你下午有人送饭。” ?总不会是苏二奎? 李兰兰看出了苏半夏的疑惑,解释道:“不是你二叔,是个解放军同志,说是你爸爸以前教过他。” 解放军?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解放军来过她家,那是谁? 没一会儿李兰兰就拿着两个铝制饭盒进来,“我拜托食堂大叔给你凑着热一下,快吃点,你们俩现在都需要补充营养。” 饭盒里有四个大包子,一盒大米粥,还有两个鸡蛋,苏半夏和苏晨两个人吃绝对是够了的。 苏半夏苦夏,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苏晨倒是抱着大包子吃得很香。 这应该是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分量很大,肉也还可以,对于这个常年窝头腌菜的人民来说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喝点粥,别噎着了。” 到了晚上,白大夫可怜这姐弟俩,把自己平时休息用的行军床拉到了苏半夏病房,让苏晨晚上在这儿睡觉。 苏半夏推辞了两句让白大夫打断了,“这床这么窄,你让他睡哪,跟你睡床上,你们俩谁晚上掉下来都不是好事儿。我也用不到,明天你就出院了,再还我就是了。” 苏半夏接受了白大夫的好意。 白大夫的年纪跟她妈妈差不多,看着她在那铺着垫子,苏半夏的鼻子开始发酸。 白大夫起身拿薄毯子的时候看到苏半夏红红的眼睛,“怎么了?” “我想我妈妈了。”她说的当然不是原主的妈妈,而是自己的妈妈。 白大夫叹了口气,这孩子虽然恢复正常了,但也还是个孩子。 满室无言,苏晨被妥善安置在小小的行军床上,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月光很亮,尽管屋里没有开灯,但并不漆黑。 “晨晨,等姐姐好了,你就去上学好不好?” “不好。”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苏晨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 “婶婶打你。” “以后咱们不跟婶婶生活,她不敢打我了。” 苏晨没有再说话了,这段时间的巨变,给苏晨的心灵也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只能慢慢来了,属于他们姐弟的,苏半夏都会讨回来。 恶人,也该付出代价。 次日清晨,阳光刚刚照进来,苏半夏就醒了,再一看苏晨,连床上的毯子垫子都叠好了,也不知道他几点起来的。 “你怎么起这么早呀?这个等我起来弄就可以了。” 苏晨腼腆一笑,让苏半夏的心有点扎扎的,他才是个六岁的孩子。 “让我进去——进去——我是她叔,你们凭什么拦我?” 一阵咆哮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传进病房里,是苏二奎。 今天又有什么高招啊?苏半夏表示放马过来。 第5章 吵架 外面几个护士正负责地阻挡苏二奎,苏半夏扭开门往外探头,正看见李兰兰叉着腰骂人。 “这是医院,你以为你家呢,再闹事我叫保卫科了啊。” 苏二奎也不敢用蛮劲对这些拦他的护士,虽然他是乡下人,但这段时间为了给儿子讨一个工作也做了不少功课,这些护士基本都是家里有人的,他可不敢把人家怎么样。 “我是家属,我是病人家属,你们凭什么不让我探病——大家伙评评理啊,卫生所仗势欺人了啊——” 苏二叔的嚎叫也引得不少旁边看病的人看热闹,纷纷窃窃私语。 “放屁,你欺负你侄子侄女贪图人家家产,你真不要脸。”李兰兰脸都气红了,但是从小就被好好教养的她说不出什么太难听的话。 “兰兰姐,让他进来。”苏半夏也不想让她一直这么闹下去,而且他还有账没跟苏二奎算呢。 苏二奎挣开护士拦他的手,得意洋洋地进门了。 李兰兰蹙着眉头不放心想要跟进去,苏半夏拉过苏晨的手递给李兰兰。 “兰兰姐,麻烦你带我弟弟去洗把脸,没事的。” 看着苏半夏淡定的表情,李兰兰也不好说太多,最后叮嘱了一句,“他动手你就叫人啊。” 苏半夏笑眯眯地点点头,让李兰兰放下了一些心。 这个卫生室是几家村镇唯一的卫生所,几乎算是半个县级医院了,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苏半夏把门敞开,转身到床边收拾东西。 昨天小江同志还回了一趟苏家,帮苏半夏拿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个时代雷锋真多啊。 看着苏半夏转着圈一会儿收一条毛巾,一会儿叠叠被子的,苏二奎急了。 “夏夏,你二婶被他们抓走了,他们说让你写个谅解书就能宽大处理,你快找医生借张纸写写,我还着急一会儿接你二婶呢。” 听着苏二奎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苏半夏真是被他的无耻开眼了。 “二叔,你做梦呢?” 苏二奎没想到苏半夏干这么跟他说话,要知道这个侄女以前都是讨好他的,哪怕是以前苏正方在的时候也是不太说话,脑子不好见到他也叫声二叔的。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苏二奎大声呵斥道。 “想让我写简单啊,但是你想这么空口套白狼啊?那我这几个月的打不是白挨了?” 苏二奎皱着眉头,气冲冲道:“那你想干什么?哪家孩子不挨打啊。” 苏半夏嗤笑一声,“在我爸妈去世之前,我从来没挨过打,还哪家孩子不挨打,我是你孩子吗?给你面子叫你一声二叔,不给你面子你能怎么样啊?” 苏二奎气急想扬起手打人,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推倒旁边的输液架子。 “哗啦”一声巨响,外面经过的人纷纷上前查看情况。 “哟,闺女啊,地上凉,可别地上坐啊。”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上前扶起苏半夏。 苏半夏露出恐惧的表情,慌乱地说:“二叔你别打我,我告诉他们不是二婶打我,我写证明信,你别打我。” 苏半夏一句话算是把苏二奎架在了火上。 “你胡说什么?我哪打你了。”说着苏二奎就要上前拉苏半夏。 苏半夏装作害怕的样子尖叫,病号服比较宽松,挣扎间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 看热闹的人群里讨论的声音就更大了。 苏二奎老脸通红,辩解着:“不是我……我没动手,不是我啊。” 喧闹声也被值班护士引来,不是李兰兰,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护士。 “好哇,你们苛待烈士家属还不够,现在又找到医院来逼人签字,老辈子的官僚地主也不过如此了,你们家还打人——保卫科,把他给弄到派出所去!” 经过昨晚一晚上的发酵,李兰兰已经把苏半夏的可怜身世讲给了卫生所每一个人听。不夸张地说,连门卫大叔都知道了。 苏二奎也不是吃素的,看见真有保安冲他走过来,他往地上一坐开始喊冤。 “我没动手啊,你们谁看见我动手了,谁眼睁睁看见了?这丫头说瞎话啊,他爸妈没了,她想一个人要她爹妈的那点钱。” 苏二奎此话一出,现场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毕竟确实没人看见,一切是苏半夏的一面之词。 看见众人犹疑的神色,苏二奎更来劲了,“她还有个弟弟呢,她就想拿着他爹那点儿抚恤金跟野男人跑啊。” 苏二奎越说越过分,苏半夏看着苏二奎声泪俱下的样子,不禁感叹:苏二奎能做个不错的演员,而且,不论什么时候要毁掉一个女人就是给她造黄谣。这一招儿,真是用了几千年了。 演呗,谁不会啊! 苏半夏也不甘示弱,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用袖子一擦眼泪,质问道:“二叔,你是要逼死我们姐弟吗?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的人。” “我跟野男人跑?苏二奎你丧尽天良啊!各位出门往北走十里地到前枣树村问问,但凡有一个人说苏正方的闺女找了野男人——出门我就跳河!”苏半夏的话说得这么重,让在场的人又开始议论。 “苏正方不是那个被评烈士的老师吗?昨天我还听说有领导去他家送钱呢。”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说道。 跟他同行的女人说着:“我姨家是前枣树村的,她说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就是个教书的老师,之前还不要钱开过扫盲班,可她闺女是个傻子啊。” “是啊大姐,今天之前我还是个傻子,但是现在我不是了。”苏半夏看着还在做戏的苏二奎,“苏二奎你不亏心吗?你没本事只会干农活还懒,就天天找我爸借钱借东西,还让我妈给你们家做衣服。我家里大到板车,小到酱醋你们什么没借过?你还过一次吗?” “你之前说帮我弟弟保存我爸留下的钱是?那你儿子的彩礼哪来的?——整整六百块钱,你不吃不喝攒的下来吗?不是我家的钱你说得清钱的来路吗?那是我爸的卖命钱!” 苏半夏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从黑暗年代苦过来的,对于烈士都是由心的尊敬。 苏二奎没想到儿子彩礼这事苏半夏也知道,后悔以前觉得苏半夏是傻子在她面前说话没有遮掩过。 看苏二奎支支吾吾的样子,在场众人哪还看不明白,都在一边指指点点。 “真不是人啊,混蛋东西。” “这种人该拉出去批斗!” “该关起来劳改!” 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也怕群情激奋真出什么事,给了保安一个眼神,保安连拉带拽地把苏二奎带走了。 吵了一场架,演了一场戏,苏半夏觉得还有些累,微微喘着气。 要转身回病房的时候,苏半夏看到楼梯拐角站着一个身板溜直的男人,是程延。 他还拿着一包中药,眼神锐利地好像看透了一切,让苏半夏有些心虚,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说的是实话! 苏半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回病房,但程延并没有下楼或者出门,而是向苏半夏走来。 在苏半夏关门之前,程延的脚卡在门边。 苏半夏一手抵着门问道:“有事吗解放军同志?” 其实程延今天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这个时候男性最常穿的蓝布褂子,但是苏半夏还是这样称呼他了。 程延暗暗用力把门留下一个小缝儿,“我没有恶意,想问你个事。” “什么?” “你有对象吗?没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结了婚我能帮你把钱要回来。” 你有病大哥! 第6章 回家 很难想象这是七十年代的一个解放军跟人大姑娘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说你们这年代的人都很含蓄的吗? 苏半夏觉得自己至少静止了十秒钟,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神经啊?”苏半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个。 程延的脸也有些泛红,不过因为他比较黑倒是不明显。 “苏同志,我不是耍流氓,我是……好,是我唐突了,抱歉。” 程延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跟一个见过一次面的女孩儿说出这样的话。 他挠了挠头,道了个歉然后松开顶门的手。 但是关门的最后时刻他又卡住门说了一句,“组织上不会让烈士家属寒心的,我也会跟一些地方上的同志打招呼,你如果操之过急,反而事倍功半。” 说罢程延才真正松开门转身离开。 苏半夏悄悄打开门看程延的背影。 说实话,程延这种硬朗型的还真是她喜欢的,不过在现代这种男性,比较少见。 尤其是近十年,男性和女性都有了中性化趋势。当然,这都是个人自由,不过苏半夏喜欢那种硬挺型的。 但是不能色欲熏心! 再帅也不能上来就谈结婚啊! “收拾好了吗?要帮忙吗?” 在苏半夏愣神的时候,李兰兰已经带着苏晨吃完早饭回来了。 “没啥收拾的,谢谢你兰兰姐,苏晨的早饭钱我回头会送过来的。”苏半夏一看苏晨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包子就知道李兰兰自掏了腰包。 李兰兰摆摆手,“不用,我敬佩烈士,算我一份贡献。” 苏半夏笑了笑,人家这么说但是自己不能当真,还是要送过来的。 李兰兰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听说你跟你那二叔正面刚了?” 苏半夏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何况,这就是苏半夏故意的。 “你二叔真拿你家那么多钱啊?你怎么要回来啊?他要是咬死了没拿你没有证据,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半夏知道李兰兰是好意,收拾东西间回应了一下李兰兰的担心。 “没事儿,我有招儿。” 苏二奎这种人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说实话苏半夏不觉得他会为彭玉莲拿出那笔钱。 但是事情赶到他儿子身上就不一定了。 苏半夏记得,苏星未过门的媳妇儿的条件,苏二奎是不会愿意拿那么多彩礼的。 这年头儿,一般情况下两百块钱彩礼顶了天了,苏星对象敢要六百,苏二奎还同意了。 指定有猫腻儿。 苏半夏在出院证明上签完字,昨天起关键作用的干部江同志就来了。 他是专门来接苏半夏的。 这是个时代为人民服务的干部也是大把的,他上来就把苏半夏的小包袱接过去了,还宽慰苏半夏表示她的事组织上肯定会管到底。 苏半夏连连表示感谢。 江同志说自己叫江伟明,是个退伍军人。 “我本来半小时之前就该到的,都怪我见到一个战友叙了会儿旧,让你叔叔又找你病房去了。” 苏半夏心里浮现一个身影。 “是昨天那个解放军?” “对,他可厉害了。这次裁军很多人都回家,要么转业要么复员,他还牢牢地呆在那儿,是有真本事在的。” “谢谢你们啊,江同志,因为我们家这点事儿让你们忙来忙去的。” 昨晚下了点小雨,地面上满是泥泞。 江伟明正在抱着苏晨过泥坑,闻言扭头笑了笑,“这算什么呀,我们就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嘛。” 苏半夏穿的鞋还是苏母去世之前做的千层底布鞋,沾水就湿,这一道泥路趟过去鞋就要不了了。 苏半夏刚想脱掉鞋光脚走回去,一个自行车停在身边。 “会骑吗?”是程延,他手上照旧拎着一兜纸包,有一股子中药味儿。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会骑,她是会骑的,但原主可能不会骑。 以前苏半夏骑车都是在城市的柏油路上,一路坦途,不是这样到处是坑的乡间小路,也不是这种老式大横梁自行车,可能还真不行。 看着苏半夏一脸拧巴的样子,程延把药包系在车把上,然后长腿一跨坐上车。 “上来,我送你。”程延还把车把上搭着的外套叠了一下垫在后座。 苏半夏不敢上车,这个男人一小时之前刚跟自己说要结婚,太诡异了。 江伟明抱着苏晨在前面闷着头走,毕竟苏半夏是个大姑娘,他不好跟人家说太多话。 但是长时间没听见苏半夏的动静,一回头才发现苏半夏已经落后自己十米远了,旁边还站着自己的老战友程延。 “老程,你还没走啊?正好正好,你骑车送苏同志一程,我这刚还后悔呢咋没把我们局长那自行车骑来。”程延仿佛看见救兵一样打招呼。 毕竟是快五月的天气,日头已经有毒起来的势头了,江伟明的脸上已经开始淌汗了。 “江同志,你把晨晨放车上,他挺沉的了。” 苏半夏没有答应上程延的车,毕竟此时程延对于她而言是个陌生人。 江伟明把苏晨又往上托了托,“苏同志,你不用害怕,老程是解放军,还是战斗英雄呢,你放心坐,他摔不着你。” 程延回过头,下巴往车后座的方向指了指。 “还不上来?前面还有牛粪,你也要光着脚踩过去?” 苏半夏一听前面还有牛粪,马上麻利地坐上了程延的后座。 开玩笑,能赤脚趟泥坑,但是粪坑不可以! 程延见苏半夏麻利的动作,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丝笑容。 唉,自己白天还是太过着急了,不过确实时间不多了。这个姑娘是他看过几个觉得最好的,但是人家不同意也没办法。 苏半夏的双手死死把着车座,也不敢扶人家的腰。一口唾沫能淹死人的时候,做什么都要谨慎。 很快,程延骑着车越过了抱着苏晨的江伟明。 “我到前面大树底下再过来接你。”程延跟江伟明说道。 江伟明虽然已经转业当警察,但是体能并没有下滑得多厉害,只挥了挥手,“不用,没多少路。” 看太阳苏半夏粗略估算大概十点多钟了,乡下的路都是老百姓走出来的,并不规整。 十来分钟的路程,频繁的水坑让苏半夏的屁股被硌得都要没有知觉了,这一路上苏半夏的记忆就是不间断的坑和程延衣服上的皂角香。 很快就看到了大枣树,郁郁葱葱的,上面开满了花苞。 前枣树村和后枣树村就是因为这颗大枣树而命名,这棵树见证了当地人民的苦难和反抗,看遍了几代人的悲欢离合。 没有人知道是谁种的这棵树,有传说是前清时的一个举人种的,也有传说是某个告老还乡的大官种的,说法不一,但都表明这棵树已经在这很多年了。 二人到大枣树下就停下了,在往前走就是两个村子的不同方向,并且村里地势高,路上没有什么积水。 “今天是我说话太唐突了,抱歉苏同志。”程延又一次道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没关系。”苏半夏更好奇的是程延今天为什么突然那么说。 “你今天说话确实有点突然,我有点……但是为什么啊?看你不像是鲁莽的人。” 程延的呼吸有些重了,他有点紧张。 程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枪口他的心脏也没有跳动这么快过。但是看着仰头俏生生疑惑地看他的姑娘,他嗓子有点痒。 “我……我家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我自身的情况需要……有一个妻子”,程延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一些,“你当我今天的话没说,你家的抚恤金老江会想办法的,我也……也会帮忙的,只是我在家呆不久,可能帮忙有限。” 苏半夏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了一下,程延在当地还挺出名的,父亲早亡,母亲在他10岁那年改嫁,从此他就过上了苦日子。 他妈是个软弱性子,当寡妇总是被晚上敲门,还有本家的人要来抢房子,要不是程延是个男孩儿,房子早被族里收走了。 但是赶上饥荒那几年,还是过不了日子。 于是他妈的娘家人又给她说了一户人家,本以为能好好生活了,谁知道继父家是个虎狼窝,上有难相处的婆婆,下有不听话的继子,他妈性格又软,嫁到那家简直是当保姆。 程延跟着他妈也没过上好日子,天天吃不饱,还要被那家的继兄打。 被打了两年,程延就撺掇他妈离婚,但是他妈怀孕了。 万般无奈之下,程延为了他妈还是在那家呆到15岁,然后谎报年龄去当兵了。 他拿了津贴寄回家,他妈和他妹妹才过上几天像样日子,但也就是跟之前相比好了一些,而已。 但是苏半夏不明白,他娶媳妇就能改变这一切了吗? 思绪间,江伟明抱着苏晨远远地走了过来。 “老程啊,你再送我们一程呗,这小子还挺重,我有点……有点抱不动他了呢!” 程延和苏半夏骑自行车过来尚且要十来分钟,江伟明抱着苏晨,又是泥泞小路,走过来费时又费力。 程延脸上都是戏谑的笑,“谁说自个儿体能没下降的?” 江伟明把苏晨放到自行车后座,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气息也不匀了,“说什么呢?我这是负重四十多斤,泥地奔袭啊。” 程延不置可否地斜了他一眼就要推车子走,被江伟明拦下了。 “等会儿,等个人。”江伟明叉着腰往路南边看,然后又不怀好意地看程延,“不是说找杨书记给你介绍对象呢?咋没去啊?” 程延飞快地瞟了苏半夏一眼,“下午去。” “行,那兄弟在这儿就先祝你成功了,要是不成啊,回家我让你嫂子再给你寻摸。” 说话间,路南边有个人小跑着走来。 第7章 找事 “迟到了迟到了。”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中等个子,圆乎乎的脸很面善。 “这是苏烈士家的孩子?” 江伟明介绍道:“这是县里妇联的崔山桃大姐。” 崔山桃是刚上任不久的县里妇联干部,正是要展现自己的时候,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也得把苏半夏这事处理好。 昨天李书记把事情交代给了县里妇联,说有妇女儿童被殴打,崔山桃一听是前枣树村的,就主动要接这个事情,她说她是前枣树村的闺女,处理起来比较熟悉,妇联主席一听就同意了。 “那我就先回家了,还有点事儿。”程延举了举手中的药包。 苏半夏一听就把苏晨给抱了下来,程延也上前帮忙,两个人的脑袋不由得凑近了。 “晚上关好门。”程延低声道。 苏半夏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程延没事人一样松开了抱苏晨的手,然后打了个招呼骑车远去了。 “那咱走。”江伟明招呼一声。 村落周边都是麦田,随着微风吹拂,发出“沙沙”的声音。 如果这是21世纪,苏半夏会惬意地观赏,说不定还会画幅画儿,但是这是七十年代,是刚刚能吃饱,甚至有人吃不饱的七十年代。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思,一行四人到了苏半夏的家。 门上挂着老式的锁头,江伟明“嘿嘿”一笑,“钥匙我这儿呢。” 江伟明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院子里还是昨天一出闹剧之后的糟乱样子,甚至桌子上还摆着招呼领导的茶水。 苏半夏叹了口气,“两位,见笑了。” 崔山桃走娘家的时候是见过原主以前智力发育不完全的样子的,见到正常的苏半夏,眼睛里的惊奇一直没有褪去。 被江伟明一碰胳膊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干什么的,“我去……我去找村里的妇女主任,一会儿我们再过来啊。” 江伟明道:“我去找生产队长。” 院子里只剩下苏半夏和苏晨,苏晨已经开始拿起扫把清扫院子里的落叶了。 苏晨才六岁,但是很懂事。可能是这半年家逢巨变,落差很大,他从以前的活泼爱笑变得现在这样不说话。 “晨晨,我来做就行,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帮忙好不好?” 苏晨好似没听见一般仍然拿着和他相比巨大的扫把扫地。 苏半夏由他去了,然后环视这个院子。 昨天刚来到这个地方,只顾着演戏了,也没有观察这个地方。 可能因为是农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很大,苏家也不外如是,而且苏家是村子少有的青砖瓦房。 苏父苏正方是建国前在省城上大学,给富裕人家做家教挣了些钱,大部分都贴补家里了。 到后来苏正方到了结婚的年纪,才慢慢减少给家里寄的钱,后来在村里盖了除老村长家唯二的青砖房。 主要还是因为是在农村,只要管两顿干饭,工钱就不用出,忙活了近一个月就把青砖房盖起来了。 但是当时苏正方的婚事出了一些问题,房子盖着就没用。 苏二奎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和他相亲的彭玉莲却看上了这间大瓦房,坚持没有瓦房就不结婚。 当时还掌事的爷爷不同意,这间房子又不是家里盖的,但偏疼幺儿的奶奶耐不住儿子的哭求,强硬地要求大儿子把房子让给小儿子。 后来不知发生什么事,房子也没让成。 这些都是原主听苏父苏母说的,可是也觉得闺女听不懂,就没避着她。 苏父去世半年,苏母去世五个月,短短时间,家里就出现了许多不属于这家人的东西。 苏半夏本来还奇怪,家里的东西怎么没有被贪财的二叔二婶给拉走,合着人家干脆就想住在这儿,鸠占鹊巢。 原主的房间已经被堂妹苏月给占了,堂屋的主卧室因为苏母死在那儿,彭玉莲大概是避讳,没有住进去,而是把原主姐弟赶进去住。 “晨晨。” 苏晨听言回头。 “还记得哪些东西不是咱家的吗?找出来。” 苏晨听见就扔下扫把,“噔噔噔”满院子跑把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拉出来。 正忙活着,崔山桃和江伟明带着妇女主任和生产队长来了。 正是农忙的时候,俩人都是从麦场被叫过来的。 看着苏半夏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院子,都不知她在干什么。 “苏家丫头,你这是干啥呢?”妇女主任王红豆开言询问。 “婶子过来了,等一会儿啊。”苏半夏正抱着一床被子从房间里出来,“好了晨晨,差不多了,把水壶拿出来。” “我来我来,要晒被子啊?”王红豆上手接过苏半夏怀里的被子作势要往院子里的挂绳上搭。 “不用不用,堆在这儿就行。”苏半夏拦住王红豆。 看着院子里一片狼藉,王红豆有些松不开手。 “好好的被子咋往地上放呢?” “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一会儿得给人送回去。” “你二叔……家的啊?” 苏半夏往耳后别了别刘海,自从原主父母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给她剪过刘海了。 “这个不重要,江同志,接下来是怎么办呢?” “啊,昨天的事我已经说清楚了,你二婶涉嫌虐待是跑不了了,接下来就是你们那笔抚恤金的事,可你二叔,我怕他看见证据也咬着牙不拿钱啊。”江伟明对这件事也很头疼。 生产队长李友根擦着汗说道:“苏家丫头,你确定这钱是你二叔拿着的吗?” “您这话说的,我没拿着,可不就是他了吗?”安半夏不疼不痒地说。 对于李友根这个人,苏半夏很反感,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基层干部。 平时划分农活的时候,他就把跟他作对的划到偏累的那一块去,而他闺女儿子干的都是轻省活,拿的都是满公分。 之前好不容易村里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他竟然搞“竞拍”,谁给他送的礼多,谁就能拿到这个名额。 最后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女知青捏着鼻子给了他五十块钱拿到了这个名额。 李友根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没办法。 妇女主任王红豆倒没那么恶劣,但也是个不想得罪人的,“夏夏,你二叔要是死不承认是真没办法,不过村里是有补贴政策的,麦收了会分给你们姐弟俩一份。你二叔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是别得罪他的好,以后你们少不了找你二叔二婶帮忙啊。” 江伟明看不过眼,“二位,让你们来是做见证的,不是发表意见的” 没人这么下过他们的面子,但是面对县里派下来的人,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微微有点挂相。 崔山桃也是个急性子,“那快走。” “这么上门……不好……”王红豆的脸色有些踌躇。 苏半夏睨了一眼村里的两个基层干部,一个仗势欺人,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原主遭受欺压这么久也没人管呢,也是他们二人的不作为,大概也是收了苏二奎的好处。 “队长,主任,今天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专门来‘解决’群众的难题。”苏半夏话里有话地说。 李友根是个饭桶听不懂弦外之音,王红豆却听出来了,红着脸低头喏喏地出门了。 解决个啥呀,明明是上门来劝苏半夏吃亏的。 苏半夏推起院里装满杂物的板车,“江同志,咱们走?” 第8章 试探 江伟明接过板车让苏半夏前面带路。 苏半夏在苏晨耳边说了几句,他“噔噔噔”跑进屋里去。 再看苏晨就抱着苏父苏正方的遗照出来了。 “苏家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李有根脸拉的老长。 虽然反封建反迷信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是毕竟中国人骨子里还是避讳这些的。 “队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呀?”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有根咬咬牙闭嘴了,王红豆也默默地走远了两步。 没人愿意跟死人的事情沾边儿,不吉利! 苏半夏搂着苏晨的肩膀,苏晨抱着苏正方的照片。 姐弟俩肃穆着脸往苏二奎家走去。 不快不行,彭玉莲被抓起来了,苏二奎在卫生室保卫科,她必须趁着这俩人不在,把钱从他们俩那两个孩子手里要出来。 临近中午,地里干活的人也陆续回家吃饭了,看见这一场面都不自觉地凑近想要看看热闹。 看热闹,人的本性! 江伟明跟在苏半夏的身后,也不自觉感叹:这小丫头真挺猛! 没一会儿一行留人就停在了苏二奎家门口,他家的房子还是土房子,只有一间小小的是青砖房,现在他家儿子苏星住着。 就这一件小青砖房还是苏二奎趁着他大哥不在家用院子里剩下的青砖盖的,苏正方回到家也没有过多计较。 由此一发不可收拾,苏二奎缺什么都从大哥那拿。 小时偷针,大时摸金! 赖的怕楞的,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今天非得治治你们这些吸血虫! 人不发疯,早晚要疯! “苏星——苏月——出来!” 苏半夏扯着嗓门大喊。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苏月“咣当”一声开了院门。 “苏立夏——你还敢来!”苏月面目狰狞地上来要扯苏半夏的头发。 江伟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苏月的胳膊。 苏月刚想发火,看见是昨日上门的领导之一,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干嘛啊。”苏星穿着老头背心松松垮垮地出来,一看门口这阵势咽了咽口水,“苏……苏立夏,干嘛?” “还钱!”苏半夏没有废话,直接上重点。 “什……什么钱?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要钱?”苏星开始还有点心虚,但后边越说越有底气,好像原主真是占了他家多大便宜似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不想结婚了?”苏半夏凑上前轻声问。 苏星退后两步,他可太想结婚了,要不是因为他的彩礼,苏二奎也不会这么铤而走险。 话又说回来,没有这笔钱,他就结不成婚,所以打死他也不能承认。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苏星大喇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你怎么说,我不知道! 苏半夏嘴角露出一个戏弄的笑容,“你妈被抓进去了,少说要劳改半年。” 苏星睁大了眼睛,这消息他还真不知道,他以为顶多就是批评教育,昨天他爸也是这么说的。 今天他爸一大早就去镇上了,就是要逼苏半夏写谅解书。 “现在村里人都不知道你妈被抓进去了,我要喊一嗓子,你那爱面子的丈母娘还会把闺女嫁给你吗?” 苏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被苏半夏三两下一吓唬,就慌了阵脚,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大侄女儿,在医院让人抓我还不够,还找到家门口了?可没有你这么做人的!”苏二奎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转头,果然苏二奎一头的汗水,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 “二叔来了?那您给大家伙说说您为什么被人拉出去啊?我是不怕丢脸啊。” “您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二……” “行了!”苏二奎截住了苏半夏的话,他也不想彭玉莲被抓起来的消息被村里人知道。 “进院儿里说。”苏二奎丢下一句话就进了院子。 随着当事人和江伟明等人进了院子,门也“咣当”一声关紧了,虽不至于什么都听不见,但也模模糊糊如同隔靴搔痒。 大部分的村民都回家吃饭了,下午还有活儿呢,不过也有一些好事的爱传新闻的,类似于葛家嫂子和王家婶子,四五个妇女贴在墙根儿下偷听。 院子里生产队长李有根又想和稀泥,王红豆也添油加醋。 “苏家丫头啊,你这拿着牌位像什么样子啊?” “就是啊,你让乡里乡亲的以后让人咋看你二叔啊?” “你这么泼辣,以后可怎么嫁人哦。” 苏半夏呼出一口浊气,向他们摊开手,“怎么,二位是要替他还钱吗?行啊,一千!”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李有根可没有替人换沼的癖好,还了一句嘴就不说话了。 苏半夏白了他们一眼,“一千,拿钱。” 苏二奎嚼着烟叶,蹲在堂屋门口,“钱不在我这儿。” 妇联干部崔山桃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苏二奎,当初领钱的单子可是明明白白写的你的名字,你也按了手印,现在你不承认了?” 苏二奎还是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我承认,但是当天我就把钱给我这好侄女儿了,她给谁了我可不清楚。” “当时苏同志生病呢,你会把钱给她?”崔山桃脸气得涨红,从没见过面对铁证还能辩三分的。 “我给她了,我大哥的卖命钱,我自然是要给他闺女的。” “那昨天你说钱要留给他们将来办嫁妆娶媳妇?” 苏二奎一脸坦然,“是啊,我以为钱在侄女儿手里,我家里揭不开锅,我媳妇儿要他俩出伙食费,我没同意。” 苏二奎真是个高人,脑子转的是真快,怎么当年念书就不行呢,歪门邪道倒是无师自通。 江伟明上前,“苏二奎,你要是撒谎是要被拘留甚至会判刑你知道吗?” “我不怕,我没说瞎话,没拿——就是没拿。”苏二奎也是铁了心不交钱。 当时原主还在生病,他完全可以说是她把钱搞丢了,甚至给人了。 眼看两个干部都拿他没有办法,苏半夏咬了咬下唇,这种人就不能用文明的方式治。 于是,她上前到苏星旁边说了一句话,苏星神色大变,然后仓皇到苏二奎身边,“爹,要不……” 第9章 交易 “缺心眼儿的玩意儿,滚一边儿去。” 苏星一开口就被他爹糊了一巴掌给推一边去了。 江伟明面露不虞之色,“苏二奎,你儿子都露底了,你还坚持?” 苏二奎岿然不动。 “二叔,你不还是?行,我豁出去了,一会儿我就奔革委会”,苏半夏慢慢走到苏星边上,“告你儿子去。” 苏二奎嗤笑一声,“没有证据你糊弄谁呢。” 苏半夏看了看在一边看热闹的李有根和王红豆一眼,“谁说没证据啊,证据就在……” “你儿媳妇儿肚子里。”后半句苏半夏说得微不可闻,也只苏二奎听见了。 苏二奎的眼睛瞪着苏半夏,苏半夏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直直地与他对视。 “别的我不清楚,你那亲家母可不是好惹的,这笔钱你迟早要还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耗得起,你耗得起吗?” “我前脚把你儿子告进监狱,后脚就去闫家村,把你贪图你死去大哥抚恤金的事,敲锣打鼓从前街吆喝到后街。” “你那亲家不是号称书香门第吗?你是说他们是会承认俩人婚前就搞到一起了,还是会添一把火把你儿子流氓罪坐实呢?” 苏半夏几句话把自己的打算明明白白说出来,苏二奎没想到她连苏星对象怀孕的事都知道,暗骂自己之前没有顾忌她是傻子,说话没有避忌过她。 看着苏半夏闪动冷光的眸子,苏二奎相信她做得出来。 而苏星对象家的情况,大概率也会按着苏半夏说的发展,那闫家老头简直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钱,还是苏星和他的婚事,这是个两难。 但是现在工作吹了,再没有钱,苏星照样寻不到媳妇儿。 一时间,院内就这般僵持了下来。 “队长,主任,您两位回家吃饭,不劳您二位操心了。”苏半夏转头对着看热闹的二人说。 这俩人简直就是搅屎棍,屁用没有。 崔山桃拉着王红豆的手往外走,“大妹子,大兄弟,这农忙你们也不少操心,哎呀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几天呢,可得看好了。” 之前也有一些人家会在收麦子的时候往衣兜里抓一把,后来被发现就强行规定不允许穿有兜的衣服,回家前还要经过检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反正总有一些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五花八门的方法。 生产队长是对产量负责的,产量太低他是要吃瓜落的。 思及此处,李有根也不顾看热闹了,小跑着去麦场盯着了。 现在院子里只有苏二奎家三个人、苏半夏姐弟和江伟明了。 “我给苏星一份工作,你把钱还我。”苏半夏开口。 苏二奎猛抬头,苏星也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当真?” “当真……卖给你。”笑话,苏半夏又不是做慈善的。 苏半夏从边上捡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拉,“我爸的抚恤金五百块钱,他们之前的一部分积蓄少说三百块钱以上我给你算三百,还有你一年前借我爸的五十块钱,之前你零零总总从我家借的算你五十,你们这半年吃掉我家的米面油糖我给你算三十块钱,以及苏月这段时间穿坏穿旧的我的衣服算二十块钱,一共是九百五。” 苏月蹿上前用脚搓花了地上的数字,“你疯了九百五,你咋不去抢呢?” 苏半夏没理她,只看着思考的苏二奎,“昨天我跟杨书记打听了,安排的酱油厂的工作,市场价不低于五百块钱,我给你打个八折四百怎么样?” 苏二奎还是没有表态,但苏半夏知道他心动了,只是价码太高他很犹豫。 “厂里工人一个月能拿三十块钱,随着工龄还会涨,一年钱就回来了,你不要有的是人要。”苏半夏加了把火。 江伟明扯了扯苏半夏的袖子,低声说:“我给你寻摸买家,能卖六百块钱以上。” 闻听此言苏二奎也不犹豫了,应了声。 “行。”说完起身进屋。 江伟明“啧”了一声,“城里有的是不想下乡的青年,要是好买家八百也能卖到,你怎么回事啊。” 苏半夏没吭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了,这可不一定是香饽饽。 而苏星自从他爹的一声“行”简直要高兴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一个泥腿子出身,能当工人,还是县城里的工人,以后可是城里人了。 苏二奎拿出一个蓝白花相间的手帕,里面厚厚的一叠,应该是钱。 “我有两个要求。”苏二奎紧紧攥着手帕。 “你说。” “第一,你得写个收据,签字证明我把钱交给你了,还得写个转让工作的说明。” “行。” “第二就是,你得写个谅解书,把你婶子救出来。” “做什么梦呢?别得寸进尺!真给你屎壳郎推粪蛋——圆满的不得了”,苏半夏没好气地道,“你可以说你媳妇儿做工去了,我不往外说她去劳改。” 苏二奎直勾勾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大大方方任他看。 “大侄女儿,做二叔的说一句,做人太聪明不好。” 苏半夏微微一笑,“是吗?以前傻的时候倒被人坑了不少。” 她摊开手,“纸笔。” 江伟明从衬衫外兜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递给苏半夏。 崔山桃送完李有根和王红豆一回来就看见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好像已经谈拢了一样。 苏半夏写了一份规整的说明,表示苏二奎将先父母的抚恤金及积蓄八百元、欠款一百五十元,并九百五十元交还给苏正方之子女苏立夏、苏晨,下边苏半夏还签了原主的名字,苏晨不会写字按了手印。 见证人江伟明签上自己的名字,崔山桃也迷迷糊糊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人拿着收款条,一人数出了九百五十块钱。 苏二奎从苏正方那拿到的绝不仅仅九百五十块钱,但没有借条和收据,只能拿到这么多。 苏二奎还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这可是近一千块钱啊,农村人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但还是得交出去,颤着手刚举起来,苏半夏一把抢了过来,然后把条子塞到了苏二奎手里。 “江警官,我那个工作什么时候下来?” 江伟明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下个月初。” 苏二奎眉头一跳,“你先写好转让条子,等工作真下来了我再给你钱。” 苏半夏都被他逗笑了,“二叔,你做什么空手套白狼的梦呢?你要买,今天拿钱,四百,我马上写,工作下来你儿子马上就能入职。” “过去今天,就没这店儿了。” “买吗?” 苏二奎刚才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竟然跟着苏半夏的节奏走,先还了钱。要是今天不掏工作的钱,怕是两样都空了。 他咬咬牙,“江同志,您确定工作下个月技能安排吗?” 江伟明没好气地回答,“能,要不是苏同志被你们虐待进了卫生所,还能更快。” “买。”苏二奎一锤定音。 苏半夏勾起嘴角,买,那可不能后悔了哦! 第10章 送信 手里攥着钱,许半夏心里才算勉强踏实下来。 要是苏二奎咬死了没有钱,苏半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毕竟政府也不可能天天为她这点事儿一趟一趟跑。 “既然钱要回来了,苏同志那我们就走了,以后有事可以来县公安局找我。”江伟明看事情圆满解决,也放下心来。 崔山桃也附和着,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事情都是苏半夏自己解决的,她风风火火跑来,以为能发挥多大效应呢,结果就是当了个轻飘飘的见证人。 “崔大姐,江同志,这次真是要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跟着,事情哪有那么顺利啊。”苏半夏说着漂亮话,“改天我一定写感谢信到你们单位。” 崔山桃听得眉开眼笑,这年头就是图个荣誉。 要是苏半夏真能写个实名感谢信,她这趟就赚大发了。 江伟明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下了,人各有所图,不能说崔山桃功利,毕竟崔山桃是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来的。 苏半夏跟崔山桃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了半天,才开口送客:“崔大姐,江同志,按礼数我该留你们吃饭的,但你们看这家里乱的,实在是待不了客,我就不留二位吃饭了。” 崔山桃一摆手,“妹子,你跟姐见外啊?” “那我们就先走了。”江伟明也开口告辞。 苏半夏把二人送到路口,又看着人远去才回院。 苏晨用干净的白布仔仔细细地擦着父亲苏正方的照片,然后一脸庄重地把照片房子堂屋的桌子上。 母亲卫莹华的照片也在旁边放着,照片里的两人都十分年轻,眼睛带笑,看着距今少说十几年。 苏半夏对着照片鞠了一躬,心里保证,只要她在一天,就会护着苏晨一天,也算她没白占人家闺女的身体。 苏半夏是会做饭的,原主更是个好手,坏就坏在苏半夏不会用这种烧柴火还要搭配风箱的土灶。 在苏晨的帮助之下,苏半夏做出了第一顿饭,好在没有糊得太厉害。 看着苏晨疑惑的眼神,苏半夏讪笑,“不习惯,下一顿一定不是这样了。” 不知该不该感谢二叔二婶的贪婪,他们想直接接收这个家,家里除了少了许多粮食,其余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走。 之后几天,苏半夏带着苏晨天天都在打扫卫生,苏二奎和彭玉莲两口子又贪心又懒惰,带着儿子闺女住在这边,几乎没有打扫过卫生。 院子里平时都是原主打扫,但是他们住的屋子里面都难以下脚,地面上不知是什么,黏腻腻的,都粘脚。 该洗的洗,该扔的扔。 收拾了几天,总算是将苏二奎他们家人生活的痕迹给消除掉了。 房子干净了,米缸也见底了。 再过几天就是分粮食的时间了,但是差几天人也不能挨饿。 苏半夏把苏晨锁在家里,决定去镇上买粮,在供销社买粮当然贵一些,但是分粮之前,她和苏晨不能饿着。 尤其是苏晨,还是个孩子。 “姐姐下午回来,我不叫门谁来也不许开知道吗?尤其是二叔家的人。” “灶上有鸡蛋和米粥,中午饿了吃。” 叮嘱完又眼看着苏晨点了头,苏半夏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半夏拿着十块钱和一些粮票,这粮票还是苏二奎钱不够拿粮票抵的,想想有些时候只拿钱也买不到东西,苏半夏也点头应了。 怀里还揣着两封感谢信,这时先前答应崔山桃的,送个感谢信而已没什么损失,还结个善缘。 这就跟后世群众送锦旗一样,虽然没什么经济价值,但是个荣誉。 好在前枣树村就在县城边上,一条土路直达。 这年头,乡下到县里,只能靠走,没有城乡公交,最多偶尔搭乘个牛车。县里到市里是倒是有车,但很少人往市里去,所以这车也是一天一班,人差不多就走,没有个正点。 永平镇距离县里也近,走路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问了几个人,摸到妇联部门,已经日头正高了,苏半夏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仪容才缓步进去。 “同志,请问你们反馈意见的信箱在哪里啊?” 被苏半夏拉住的小青年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苏半夏表达感谢之后,走到他指的拐角处,拿出准备给崔山桃的感谢信投了进去。 苏半夏是想结个善缘不错,但这事儿要是敲敲打打闹得人尽皆知倒不是那个意思了。 没有耽误时间,到供销社买了二斤白糖两袋盐、五斤白面和十个鸡蛋,又买了自己和苏晨用的牙刷牙膏以及毛巾等生活用品,身上带的钱票苏半夏花的干干净净。 满载而归后,苏半夏大包小裹地打道回府了。 正直麦口,天气十分炎热,空气中蒸腾的水蒸气恨不得让整个世界都扭曲。 苏半夏背着零零散散的东西,汗水不要钱一样往外涌。 路边上郁郁葱葱的树木算是救了苏半夏的小命,她一边走路一边感叹,没有空调的夏天可真热。 她也不是不想休息,只是她没有经验,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水,现在路边又不像以前到处都有超市,她只想赶紧赶回家喝上一口沁凉的井水。 “夏夏,去哪儿了?”身后传来声音。 苏半夏一扭头,是下乡的顾知青顾天泽。 在原主的记忆里,顾天泽和原主父亲苏正方关系很好,他经常到家里来请教学问。 在苏父去世后原主姐弟二人被叔婶虐待的日子里,也多亏他经常从自己口粮里省下一点,让苏晨偷偷带回家,姐弟俩的日子才过得下去。 想到这儿,苏半夏脸上也挂上真诚的笑容,“顾知青,我去了趟镇上买点儿东西,您去哪儿啊?” 即便顾天泽听说苏家大闺女恢复了正常这件事,眼看着苏半夏如常人一般与他打招呼,他还是不自觉露出了惊诧之意。 “啊……我那个……刚从地里回来,没水了,给大家打点水喝。”说着他还举了举手上的罐子。 知青们都住在一起,是大队里专门建的房子。男之情一间,女知青一间。 开始这些知青们是分散开来住在村民家里的,原主家里也住过一个女知青,相处得还比较融洽。只是后来这些城市娃跟村民生活方式不一样,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不愉快,哪边责任都有。 大队里也苦恼,就专门停了几天田里的活儿,给知青们把房子盖起来了,这才消停。 半路遇到了,也不能转么分开走,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说边走。 前面再拐个弯就能看见村口的大枣树,但是弯还没过完,前面路边远远看着躺着一个人。 “顾知青,你看前面是不是躺着个人啊?” 第11章 巧双 苏半夏看日头正南偏西,大概是两三点钟的样子。 她和顾天泽紧走几步,前面果然躺着一个人。 “这不是巧双吗?”顾天泽十分惊诧。 苏半夏上前摸了摸巧双的额头,温温热热的,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久。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巧双从太阳底下抬到树荫里。 苏半夏翻了翻巧双的眼皮,又假装无意般握住巧双的手腕给她把脉。 下一秒,苏半夏被巧双的脉象吓得松开了手。 “怎么了?”顾天泽问道。 “没什么,顾知青,你去地里叫巧双她爸妈,水借我用一下。”苏半夏撑起巧双的头跟顾天泽说道。 前枣树村的田地距离村口并不远,顾天泽点点头,把水壶放在地上就急匆匆地往地里跑去。 看着顾天泽的身影渐渐远去,苏半夏再次握住巧双的手腕仔细感受了一下脉象。 真是不把不知道,一把吓一跳。 搏动流利,如盘走珠,巧双怀孕了! 她是因为气血不足,加上天气太热有点中暑才晕倒的。 这个年代,农村又没有藿香正气水。 苏半夏拧开水壶盖,给巧双喂了两口水,巧双本能地吞咽着。 妈呀,真是个难事儿啊,苏半夏如是想。 虽然现在号召解放思想,但是现在在农村里还是很传统的,要不然苏半夏也不会让顾天泽去叫巧双家人,而是直接让顾天泽背着巧双回去了。 要真让顾天泽背着巧双回家,尽管巧双是生病了,顾天泽见义勇为,也不耽误村里的闲话从村头传到村尾,再传到外村去。 苏半夏自己不在乎这些,但她不能不为巧双着想。 但是在这个进步与落后交叉并行的时代,众人对男女关系的态度又开放又闭塞,巧双一直是一个乖乖女,她敢跟人怀孕? 苏半夏用随身携带的小手帕沾湿了水,给巧双擦拭脸颊脖子和腋下来降温。 “苏同志,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远处的程延一脸关心地看着在地上的二人。 “啊,那个,巧双中暑了,顾知青已经去叫她家里人了。”苏半夏有点磕巴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程延放下手上的军绿色单肩包,然后托起巧双的后背,“苏同志,麻烦帮一下忙。” 看着苏半夏欲言又止,程延补充了一句,“我是巧双表哥。” 表哥啊,表哥可以。 苏半夏麻溜地把巧双扶到程延的背上,然后顺手拎起程延的包。 三个人往村里走了没几分钟,就看到了巧双的爸爸和哥哥跟着顾天泽,都是满头大汗。 “石头——咋了这是?”这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巧双爸爸李国安。 程延稳稳地背着巧双,“好像是中暑了,回家给巧双弄点绿豆水。” 在农村没有藿香正气水,一般都是靠绿豆水解暑。 巧双她哥李建国想把巧双接过来,程延避开他的手,“我来哥,没几步路了。” “行,那我去把赤脚大夫请来给妹妹看看。”李建国也没跟他争。 苏半夏瞬间扭头,“别!” 李建国一脸疑惑,“怎么了?” 苏半夏也不好说实话,“那个,巧双就是……就是中暑了,让大夫来也开不了什么药,建国哥你去找个有井水的人家提点井水,一会儿让她降降温才好。” “我家就有井。” 也是,人家妹妹病了,她这儿拦着不让人叫大夫算怎么回事啊。 程延看了苏半夏两眼,开言道:“哥,我今天上午见郑大夫去隔壁县了,人家专人来请的,现在应该不在家。” “那行,先回去先回去,天太热了。”巧双爹催促着。 顾天泽没跟着,打了个招呼要回去上工。 巧双爹再次感谢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跟着程延的脚步回家了。 程延脚程快,苏半夏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不多时,就到了李家。 在巧双娘哭天喊地的声音里,程延把巧双放在了床上。 李建国看着妹妹红彤彤的脸蛋,“娘,我去给我妹煮绿豆汤啊。” “去去。” 巧双娘麻利地用沁凉的井水投湿了毛巾,给女儿降温。 “闺女,是叫夏夏?”巧双娘跟苏半夏搭着话,“你看你以前不咋出门儿,也没咋见过你。” “是,大娘,不过……巧双现在,别给她喝绿豆汤了。”苏半夏踟躇地说。 李建国进门来取绿豆,闻言不悦地说:“妹子,刚才你就拦着不让请大夫,这又不让煮绿豆水,你想干啥?我妹有什么情况你能负责不?” 巧双娘拿手上的毛巾抽了儿子一下,“咋说话呢?滚出去干活去!” 苏半夏也头疼,不知道咋说。 巧双娘拿了一把红枣塞进苏半夏手里,“夏夏,吃这个,别听那小子胡说,要不是你我闺女晒死也没人知道啊。” 苏半夏攥着表皮褶皱的红枣,这是山枣,当地人都喜欢在应季的时候去摘一些,晒干了可以保存好久。 犹豫了好久,直到巧双醒过来她也没能开口,巧双娘抱着巧双又是一阵“心肝肉”地哭嚎,苏半夏更插不上嘴了。 李建国和程延一人端着两碗绿豆汤进屋。 “苏同志,给你。”程延递给苏半夏一碗,上手冰凉,应该是用井水叮过的。 巧双半坐起身,被她妈妈伺候着一勺绿豆汤喂到了嘴边。 “闺女,听妈话,喝完就不难受了,你哥放了冰糖呢。”这年头糖是好东西,冰糖更是。 碗里的绿豆汤看起来十分美味,绿豆都被大火煮出了沙,豆皮飘在上面随着汤勺的搅动转个不停。 巧双娘用勺子挖起满满一勺的绿豆沙送到了巧双嘴边,“尝尝,可好喝了。” 李建国也在旁边端着碗哧溜,“可甜了双子,快喝。” 巧双苍白着脸张开了嘴。 “等一下——” 屋子里包括巧双在内的四个人都盯着突然说话的苏半夏。 李建国一把将碗放在木桌上,“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是咋回事?又不是没有你的,你老拦我妹子干啥?” 苏半夏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巧双,对巧双娘说:“大娘,我有话跟巧双说,单独说。” 巧双本人也很奇怪,苏半夏跟她并没有什么接触,也谈不上交情,有什话要说呢? 巧双娘看了苏半夏半天,然后把瓷碗放在了一边的木凳上,“行,我去把衣服收了去。” 程延也站起身,还顺手拉走了一脸不忿的李建国。 苏半夏起身关上门,一脸凝重地对巧双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喝绿豆汤吗?” 第12章 告知 巧双仍旧是一脸茫然。 苏半夏坐近,上手把绿豆汤挪远了些许,意味深长道:“绿豆,性寒,孕妇——不可食!” 巧双刚刚还茫然的眼睛变得慌乱,她猛地坐起身,“夏……夏夏,你说……说什么呢,我……” 苏半夏叹了口气,“巧双,我说错了吗?” 巧双抿着嘴,眼眶里装满了眼泪,她也很害怕。 “你……我不知道,我……好像是很久没……来事儿了。”巧双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巧双才十七岁,瘦瘦的,蜷成一团。 “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这些生冷的就不要吃了,赶紧……跟人商量一下,结婚。”苏半夏小心翼翼地措辞,但看巧双这样子,不像是与心爱之人有爱情结晶的喜悦。 “要是不想要孩子,就早做打算,才不到两个月,越晚对身体越不好。” 巧双还是那个姿势,捂着嘴哭。 “跟你妈说一下,你一个人不行的。” 巧双摇摇头,“我不敢,她会打死我的。” “虽然你年纪还轻,但在咱们这边,这个年纪结婚也不是稀罕事,跟那人带个信,赶紧来提亲。” 巧双只是摇着头,嘴里不停在叨念什么。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把事情告诉巧双是对是错,但纸包不住火,她早晚会知道,现在知道起码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总比肚子都大起来才知道好。 苏半夏拍了拍巧双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巧双娘抱着一堆晾干的衣服站在门口,眼神发沉,苏半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大娘,我走了,巧双中暑不严重,您别担心。” 巧双娘叹了口气,然后点头,“谢谢你孩子。” 她知道了,也明白了苏半夏先前为何不让自家儿子去请大夫,也知晓了为什么苏半夏阻止巧双喝那碗绿豆汤。 她承情。 苏半夏把身上背的包递给坐在石墩边跟李建国对着喝汤的程延,又道了个别才出门去。 程延微微站起的身躯停顿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她动作可真快。 苏半夏家在后街村尾,巧双家在前街中,回家的路上还要穿过一片麦田。 田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农民一年里最忙的就是播种和收获那几天,最开心的也是那几天。 “哎,陈大妈,看孙子呢!” “李大叔,今年收成真好啊!” “枣花婶儿,是,去集市买了点东西。” 回去的路上,苏半夏不断应人的招呼,倒也不是她多健谈,主要是她“病好”的消息传遍了村儿,大家都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恢复了正常。 再往前走就是知青干活的地方,这也是生产队长李有根安排的,知青自己负责一块地,好的不好的都是自己负责。 远远看见几个身影在忙碌着,还有几个人在地头坐着。 “真是没有少爷命,还有少爷毛病,去拿个水都能这么慢。” “不是偷懒了。” 苏半夏走近后就听到坐着人说的闲言碎语,冲着顾天泽去的。 一个干活的女知青气不过,反驳道:“你们休息时间早到了,还坐着,到底谁有少爷毛病啊?” 另一个男知青也附和着:“就是,歇起来没完。” 坐着的一个戴草帽的抓起一把土丢过去,讥讽道:“那还不是他拿个水那么慢,还说去救人了,谁知道到底干什么去了?” “就是,说不定就是他去勾搭人家了。” “那可是李国安的闺女,怎么就那么巧让你碰上了?” 顾天泽停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你们再不干活儿,一会儿生产队长过来看我们没完成任务,还是不会给我们记满公分的。” “嘿,你还会威胁人了?”草帽站起身,看起来要“收拾”出言不逊的顾天泽。 “顾知青——”苏半夏出声打断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顾天泽才注意到苏半夏拎着包袱走到了跟前,“苏同志?” 这些知青也是第一次见恢复正常的苏半夏,倒都不说话了。 “夏夏,你真的好了?”出言的是郑蔚然,也是原先原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在她痴傻的时候,只有郑蔚然不嫌弃她,把她当成正常人对待。 “是,蔚然,一会儿你下了工去我家吃饭。”苏半夏笑眯眯地说。 郑蔚然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我们知青点自己做饭。” “哟,现成的好饭都不吃,郑知青真有觉悟啊。”脸上长了一小块红色胎记的女知青阴阳怪气着。 苏半夏没有搭理,转而跟顾天泽说道:“巧双她爹说很感谢你去通知他们,说过几天请你吃饭,让你一定赏光。” 没等顾天泽开口拒绝,苏半夏就截住了他的话茬,“这是巧双爹说的,你跟我拒绝没用。再说了,做好事学雷锋,这就是最有觉悟的事了,总比贪图享受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强多了。” 话说得如此明白,草帽知青也不傻听明白了,“你——” “我说错了?朱队长?看您也是满身大汗累坏了?”苏半夏盯着草帽知青的眼睛问道。 开玩笑,谁敢说学雷锋做好事不是有觉悟?这丫头还指桑骂槐! 朱超咬着牙挤出一个“对”字。 苏半夏又挂上笑容,“辛苦了各位,广阔田地大有作为,谢谢大家的辛勤努力,土地一定会回报大家的。” 朱超站在原地瞪着她,苏半夏也不怵,“朱队长,怎么还不干活啊?一会儿生产队长就过来了,难不成这活儿还真是做给生产队长看的?那您这觉悟有待提高啊!镇上有个学习班,要不您过几天去提高一下?” 朱超说不过苏半夏,他总不能说活儿就是做给生产队长看的,只能恨恨的拿起锄头下了田。 “辛苦了大家,听说过几天还会分肉,坚持一下啊!”苏半夏半真半假地给了颗甜枣。 听见有肉,刚刚还不情不愿的几个人倒真开始使劲了,生怕自己干活不够好被生产队长挑刺过几天会找由头少分给他们。 李有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先前知青们的粮食就是大队分的,但是李有根总是寻各种理由克扣知青们的粮食,知青们这才团结起来选了个队长,用集体的力量与他对抗。 原来的队长是一个老知青,不过老知青前几年找了门路回城了,朱超就用了一些贿赂的手段当上了新的知青队长,拿着鸡毛当令箭,知青们在他手下也是苦不堪言。 这些都是郑蔚然在找原主玩儿的时候倒苦水一般说的,不过原主也听不懂,郑蔚然也不指望她听懂,她就是发泄一下。 “蔚然,晚上来啊!”苏半夏喊道。 郑蔚然远远挥了挥手,笑得开怀。 第13章 蔚然苦楚 乡下没有表,只能看太阳估摸时间,苏半夏这被现代科技惯坏的芯子,并不能掌握这项技能。 倒是苏晨,跟个人体钟表似的,看一眼太阳,看一眼树影,就能报个精确在半小时之内的时间。 “中午饭吃完了吗?”苏半夏一边把买的东西归拢到厨房,一边问跟在她屁股后边的苏晨。 苏晨低声“嗯”了一声,就不再吭声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把东西归置完,然后蹲下看他。 “你跟姐姐说,是不是还在害怕?叔叔婶婶不会来欺负我们了,姐姐现在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苏晨仍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一场大变,爸爸妈妈相继离世,被二叔一家磋磨近半年,还要护着心智不全的姐姐,搁在谁身上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何况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苏半夏摸摸苏晨的脑袋,她现在就担心苏晨是生了病,小孩被吓出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儿童心理疾病在后世都不那么受重视,况且现在将将能解决温饱的七十年代,都不知道有没有心理医生呢。 苏半夏先前是中医出身,但能救身,救不了心,还是要找专业的医生。 找时间去镇上卫生室问问,那个白大夫看起来是个有见识的。有些人,光看谈吐和行事就能看出很多。 “几点了?” “五点多。” 人体钟表倒是很靠谱。 现在农忙,村民基本忙到六点左右会回家吃饭,然后趁着晚上凉快再干会儿活儿。 苏半夏把上午买的面和鸡蛋拿出来,郑蔚然看起来瘦了很多,最近应该很累,她打算给郑蔚然做点儿实在东西。 当地平时基本都是吃两顿饭,现在农忙才吃三顿,早上那顿是稀的,中午晚上是干的,而这干的两顿再被捞出更干的给壮劳力吃,剩的稀的就是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知青点粮有限,郑蔚然在那儿也没少受委屈,最近活儿紧,应该更辛苦。 苏半夏拿出三个鸡蛋磕在碗里搅散了,然后倒进搅好的面糊里,她打算做些煎饼。 面糊里主要是家里剩下的玉米面,掺了一些今天刚买的白面,现在物资有限,有钱也限。 罐子里的油也见底了,不过还够用。 苏半夏这手厨艺是当初大学的时候从宿舍搬出去住练的,她不会说话,宿舍里有个室友总是欺负她,还偷偷用她的东西,无奈她只能搬出去。 不过,她搬出去都快两年了家里才知道,她只告诉她妈她受不了宿舍逼仄的环境,自己愿意搬出来的,才打消掉她妈的担忧。 经过几天的磨合,苏半夏也和家里这座土灶培养了一些默契,起码饭不那么容易糊了。 她先煮上了一大锅绿豆汤,这东西解暑又解渴,是好东西。 “铛铛铛——” “夏夏,我来了!” 郑蔚然在外面叫门,苏半夏正往锅里倒着面糊,听见忙招呼苏晨:“快去,郑姐姐来了,开门去。” 苏晨一路小跑着去开门,把郑蔚然迎了进来。 “做什么呢这是?”待看见苏半夏在煎饼,皱着眉道:“你干什么啊?不过日子了?” 苏半夏麻利地用木勺给锅里的饼反面,“怎么不过了?放心,够的。” “有钱也不能这样啊,那是死钱。以后你们还要生活呢,晨晨还要读书,你还要嫁人……” “行了行了——”苏半夏抬手打住郑蔚然的念叨,“你看看我弟弟,瘦得这干巴样,还得长个儿呢,长不高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啊。” 苏半夏又用余光嗔了郑蔚然一眼,“你以为是为你啊,自作多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郑蔚然瞧瞧咽口水的苏晨,叹了口气然后闭了嘴。 玉米面还是很出东西的,苏半夏足足摊了十一张煎饼,这也是她加了一些面粉和鸡蛋的缘故,饼子甜香松软,要光是玉米面,就算刚出锅也软不到哪去。 绿豆汤已经在井水里隔着瓷盆泡凉了,让郑蔚然去盛绿豆汤的功夫,苏半夏又趁着锅底的油光炒了个青菜,不是什么好菜,是苏母去世之前洒的豆角种子,现下发出来了。 桌面上的人也就郑蔚然的胃口大一些,直径十公分的薄煎饼苏晨吃了一张半就不吃了,喝完碗底的绿豆汤跑着去榕树底下看蚂蚁去了。 郑蔚然吃了三张煎饼就不再伸手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吃了很多了,但是太久没有吃饱过了,一不留神就三张煎饼下肚了。 缓过神来,她才抑制住了自己拿第四张的手。 苏半夏拿起一张塞进郑蔚然的手里,“不吃就浪费了,这么热的天又放不到明天。” 郑蔚然翕动了一下嘴唇,“可以的,你们明天当早饭吃。” 煎饼很香,沾了油,加了鸡蛋,郑蔚然感觉嘴里还留着咬上去的触感,弹软鲜香。 “拉倒,明天一准儿馊,快吃。”苏半夏没有看她,嘴上劝了一句,她知道郑蔚然肯定很窘迫。 手上拿了半晌,郑蔚然还是吃了,最近体力消耗极大,她太久没吃饱了。 吃下这一个煎饼以后,郑蔚然才久违地感受到了饱胀感,又喝了两碗凉凉的绿豆汤,苏半夏还放了些糖,甜丝丝的。 喝完最后一口,郑蔚然就把脸埋进了碗里,久久不肯抬头。 苏半夏也没非要她说话,起身去拿灶台的瓷盆,洗碗洗锅。 “我来。”两分钟的工夫,郑蔚然就调整好了心情,接过了苏半夏手里的盆。 “夏夏真是长大了,以前只会傻笑,现在还会为别人着想了。”郑蔚然感叹道。 苏半夏撑着下巴,看洗涮着碗筷的郑蔚然,虽然她在极力掩饰,但发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她刚刚的心情起伏。 “再坚持一下,就快了。”苏半夏干巴巴地安慰着。 确实快了,现在是七三年,七六年恢复高考,很快就会迎来千千万万条的道路。 不过现在就是说了,郑蔚然也不见得信。 郑蔚然也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勉强笑了一下。 “那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苏半夏颔首,“大部分记得,我还记得你告诉我你怎么来的这儿。还有我知道,之前就是你和顾知青省下口粮给我和晨晨,谢谢你,蔚然姐。” 她是真心感谢郑蔚然和顾天泽的帮助,如今也只是在有限能力范围内给一些回报。 郑蔚然摇摇头,“以前你爸妈没少帮我和顾天泽,苏老师给我们讲解问题,赵阿姨给我们补衣服。你说都是爸妈,怎么我爸妈就……” “是……不再给你寄钱了吗?”苏半夏记得以前郑蔚然就说过她父母答应给她的钱越来越少。 郑蔚然一屁股坐回了凳子,“这也就算了,当初说好的,我替我哥下乡,他们不打灵灵的主意。” “可是,他们现在……为了郑蔚风的工作,要把灵灵嫁给……嫁给一个……一个瘸子!”郑蔚然好半天才把话说完,她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父母可以不公平到这种地步。 她甚至羞于启齿。 先前郑蔚然就说过,她家三个孩子,是必须要下乡的,然后她父母托人把小妹郑蔚灵办成了残疾,这样只需要下乡一个孩子。 她爸妈不想儿子下乡,就软硬兼施逼郑蔚然下乡。 郑蔚然跟父母约法三章,以后不再因为哥哥郑蔚风让妹妹牺牲。 她爸妈同意了,答应补偿给郑蔚然的钱也因此减少了一半,就这还每个月缺斤短两的。 “灵灵被关在家里,不许跟外界联系。前些日子被逼着结了婚,这才能给我寄信,我……我妹妹才十七啊!”说着郑蔚然放下了手里的碗,捂着脸痛哭出声。 长女下乡,幼女办残疾证,都是为了儿子。这年头重男轻女的父母不少见,可利用闺女到吸血吃肉地步的,也没几家。 第14章 儿童心理 郑蔚然也是发泄一下,毕竟在山旮旯里的她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没有介绍信她连枣姚县都出不去。 苏半夏把刚刚剩下的三张半饼包起来让郑蔚然带给顾天泽,还把剩下的半锅绿豆汤给她用瓦罐装了带回去。 “饼让顾知青藏着点吃,汤水是凉水镇过的,还放了糖,给大家分分,卖个好儿。不过可能也就一个人不到一碗,补充一下糖分嘛,也解暑。”苏半夏用报纸包了饼塞进郑蔚然随身带的布袋里。 郑蔚然任由苏半夏给她拿了又拿,“谢谢,夏夏。” 苏半夏砸了一下嘴,“真肉麻,快走,你该上工了。” 郑蔚然红着眼也没反驳,又看了一眼玩蚂蚁的苏晨,“晨晨……你带他去医院瞧瞧,我看他今天一句话都没说,不要讳疾忌医啊”。 有孩子的人最烦别人说“你们家孩子看起来哪哪不对啊”,他们觉得是在咒他们家孩子。 在后世苏半夏见过不少这样的家长,最后悔之晚矣的例子数不胜数,何况现在呢。 苏半夏连连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送走郑蔚然,苏半夏揪住想跑的苏晨,“你再跑——麻溜过来洗澡!” 月升日落,月落日升。 苏半夏白着脸起床,昨天晚上家里墙头上好像有动静。 晚上不知道几点,睡得不是很实的苏半夏隐约听见外面有闷闷的跺地声。 再仔细听,好像是有人扒墙头的声音,苏半夏光着脚到厨房拿菜刀躲在门后。好在后来没动静了,但这一夜,苏半夏始终没有睡实,总是惊醒。 鸡一叫苏半夏就起床了,趁着凉快,她把昨天的衣服给洗了。 刚把早饭做完,苏晨就闭着眼睛去撒尿。 眼看着苏晨又到墙角脱裤子,苏半夏一声怒吼:“去厕所!” 苏晨总是在墙角上厕所,苏半夏给他说了好多遍,他清醒着会去旱厕上,半梦半醒还是会去墙角。 姐弟俩洗漱完后去吃早饭,苏半夏昨天买的牙刷苏晨适应地也很好。 以前苏晨见过家里大人刷牙,只是苏晨年纪小,苏父还没有教他。苏家是前枣树村里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用牙刷刷牙的人家。 今天带苏晨去看看医生,苏半夏又找出了一个很大的单肩包,是苏母以前用旧衣服缝制的,苏母眼光好,拼接的布块倒是有点慵懒风的意思,按苏半夏的眼光看很适合搭配上一件棉布衬衫和牛仔裙。 但是现实是只有粗布衬衫和粗布裤子,像样的衣服都被苏月扒拉走了,甚至还改了尺寸,别说穿不了,就是能穿苏半夏也不想要了,她还是有点富贵毛病的,不穿陌生人穿过的衣服。 尤其是对苏月本人,她有点膈应。 所以今天出门还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最次也得买点布料。 把钱和票据用手绢裹起来塞进了衣服内衬的兜儿里,苏半夏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奶奶喜欢用手绢包钱,拿出来的时候还要一层层揭开,防滑!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苏半夏把另一半塞进了苏晨的衣服口袋,叮嘱他收好,苏晨乖乖捂紧了口袋。 看他这个劲头,苏半夏点点他的额头,“你是要告诉全天下人你衣服兜儿里有钱吗?” 苏晨忙放下手。 “走!” 锁好门,苏半夏牵着苏晨沿着人少的路去村口。 可能是天凉快,大家都趁着早晨的凉意干活儿,一路上苏半夏也没再街道上看见人。 一路上苏晨也乖乖地任人牵着,不喊累也不喊苦。 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路上走走歇歇在十点多钟到了镇卫生室。 白大夫跟坐在椅子上的苏晨说话,她努力让自己板着的脸和蔼下来,但十分徒劳,常年板着的脸皱起一个奇怪的表情。 良久,苏晨也只是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李兰兰给苏晨拿了一个山果哄他出去玩儿。 白大夫皱着眉头,“你看中小孩子的心理,这很好,但咱们这儿别说县医院了,就是省城医院也不见得有好的儿科心理医生。” “那……他现在不说话,有时候我逼他才会说两句,会不会憋出问题啊?”苏半夏有点担心。 “应该不会,就你说的情况,这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现在安全感缺失才会如此。等他再大一些,你多陪陪他,多交流,不会更坏的。”白大夫扶着鼻梁上的眼睛说道。 “也没办法,现在都不知道哪有医生。” 白大夫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书,“你可以回去看看,这是国外心理学的专业书籍,这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译本。” 苏半夏没敢拿,这种书在国内应该价值千金。 白大夫见她没拿,面无表情的脸上更加萧索,说话也加重了语气,“这不是牛鬼蛇神,封皮都撕掉了,没人知道这是外国的书。” 说完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认字?” 苏半夏才理解了白大夫的意思,“不不不,白医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书肯定很珍贵,我不能拿。” 白大夫不耐烦地把书推到她手边,“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又不是送给你,看完了还我。” 苏半夏看着手边封皮被撕掉,目录上写着《儿童心理》四个娟秀的字的书,还是伸手拿了。 她站起身给白大夫深深鞠了一个躬,“谢谢您,白大夫。” 苏半夏先前住这儿的时候,听李兰兰说了一嘴,白大夫是学外科的,现在一本儿童心理学的书放在这里,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她肯定是之前就看出了苏晨的状态不对劲。 白大夫挥挥手赶人,“走走,别耽误我工作。” 苏半夏又鞠了一躬,退着出了诊室门。 苏晨啃着果子,任由旁边的李兰兰怎么呼唤也不说话。 “你真不记得姐姐了?” “小没良心的,白带你吃好吃的了。” 李兰兰做着鬼脸。 “兰兰姐,这个给你。”苏半夏弯腰拿起苏晨旁边的包,拿出很大一捆新鲜翠绿的豆角儿。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家里种的。前几天麻烦你还有白医生,你们大家帮我不少忙。”说着苏半夏把豆角儿往李兰兰怀里送。 李兰兰慌忙往外推,“不行不行,我们怎么能收你东西呢?” 苏半夏按住她的手,“兰兰姐,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你跟白大夫她们分分,我知道你们城里买菜难,但是我们农村家里种的多,不吃就老了,别浪费东西。” 李兰兰还是往外推着。 “没多少,是我心意。谢谢你们帮我挡我二叔,还有帮我看我弟弟,真的很谢谢,你不收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看着苏半夏眼里真挚的光,李兰兰松了手上的力道。 “行,就这一次啊,你们姐弟俩孤苦无依的,我们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李兰兰家庭条件好,父母又疼她,免不了生出一些菩萨心肠。当护士这么久,她帮的人也不少,有变本加厉的,有冷漠相对的,有以怨报德的,苏半夏是她帮过的人里最真诚的,也是唯一一个给了回报的,虽然她不图这个。 待苏半夏走后,李兰兰分豆角儿的时候才在底下看见裹着的纸包儿,里面裹着两毛钱,纸上写着“晨晨早饭钱”。 李兰兰哑然失笑。 第15章 偶遇 出了卫生室,苏半夏就拉着苏晨去镇上的国营饭店。 “想吃什么啊?想吃肉吗?”苏半夏边走边问。 苏晨还是不出声,苏半夏还就不信邪了,停下脚步蹲下平视着苏晨的眼睛。 “吃什么?吃面吗?米饭?还是包子?馒头?” 苏半夏这边嘴都要问干了,苏晨只是抿着嘴笑,黑瞳仁映着光格外亮。 好,总算是有个笑模样了。 苏半夏认输,认命般拉着苏晨往饭店那边走了。 走过转角就是国营饭店的门头了,不过在门口倒是遇到一个前不久刚看见的人。 “程……同志?”苏半夏开口打招呼。 程延正在门口抽烟,刚点上就听见有人叫他。 一转脸看见俏生生的苏半夏弯着眼睛跟他打招呼,又瞅见拉着苏半夏手的苏晨,忙掐灭了刚刚点上的烟。 “苏同志。” 苏半夏想打死刚刚那个跟人打招呼的自己,就当没看见过去呗,打什么招呼,现在多尴尬,说什么啊! 还没等苏半夏想好说什么,从店里走出一个打扮很考究的女孩儿一脸怒容。 “程延,你太过分了!” 说完就甩下一张小小的纸,抬脚离开了,走之前还瞪了苏半夏一眼。 莫名其妙被瞪了,苏半夏摸不着头脑。 苏半夏捡起那张纸,是张电影票据。 程延“啧”了一声,然后对苏半夏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请你们吃饭赔罪。” “别别别,真不用,程同志你忙去,我们吃个饭就走了。”苏半夏把电影票递给程延,连连拒绝。 程延看她这生怕沾上麻烦的样子,有些无奈,“苏同志,我不吃人,你不用那么害怕。” 苏半夏露出一个假笑,“我没那意思,我是说……你不去追那个……那个姑娘啊?” 程延看了那个女孩的背影一眼,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一路人,没有必要。”话音一转,“不请吃饭,拼个桌总行。” 话说到这份上,苏半夏也没什么话说了,毕竟程延也算帮过自己。 苏半夏看了一下墙上的菜牌子,又看了看对面坐的端正的程延。 “晨晨,吃面条行吗?”苏半夏再次发出灵魂一问。 好在这次苏晨给面子地点点头。 谢天谢地,他想吃面条。 苏半夏到柜台处交了粮票,要了两碗鸡丝面,她回去程延才到柜台点菜。 现在国营饭店的东西是很实在的,就是态度不太好,但无所谓料给的足。满满一海碗面条,上面铺着一层鸡丝,点缀着葱花香菜,还淋了一层香油。 以前苏父在世的时候还是经常带着老婆孩子打牙祭的,时常带回家一些饭店里的吃食,所以苏晨对鸡丝面并不陌生。 只是,许久没吃像样的东西,苏晨看起来狼吞虎咽的。 “慢点儿。”苏半夏给苏晨擦着下巴上的汤汁。 随后,就看到苏晨的碗里被夹进一个鸡腿。 程延筷子还没收回来,苏半夏的眼神已经定位到了他脸上。 “小孩子,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儿。”程延一个一米八几从军的男人,在苏半夏的眼神下竟然显得有些局促。 “程同志,我有钱,你不用这样,我们再穷也不需要……” “苏老师是我的老师。”程延截断了苏半夏的话,“以前我上不起学,苏老师还帮我垫过学费,我还到你家吃过饭,你可能不记得了。” 面对程延的剖白,苏半夏也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原主父亲积累的功德,给苏晨吃,就吃了,苏晨受得起。 程延倒打开了话匣子,“我至少到你家吃过十几顿的饭,还不包括你爸看我快饿死的时候,给我带过红薯土豆什么的。” 可能是年代比较久远,原主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她能看到有不少学生到家里吃过饭。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我听老江说你把苏老师抚恤金要回来了,真厉害。”程延努力找着话题。 苏半夏能看出程平常也并不是多么健谈的人,今天这么找话题,真是有些奇怪。 “啊,也该谢谢江同志。”苏半夏接话。 程延可能是终于不知道说什么了,埋头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面。 好在程延只给苏晨买了一个鸡腿,不然还来让去的,真的很尴尬。 苏半夏也开始慰劳起自己的五脏庙来,国营饭店的大厨名不虚传,确实好吃,也对得起它的价钱。 饭桌上没人说话,透着淡淡的尴尬。 “刚才那个姑娘,是你相亲对象?”苏半夏起了个头。 “嗯。” “你们谁没看上谁啊?” “互相没看上。” 苏半夏被他的话逗笑了,互相没看上可还行。 程延看苏半夏笑,解释道:“真的。” “为啥啊?人家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的。” 程延放下筷子,沉思了几秒,“她想结婚去随军,但我想让她在老家待几年。” 想到程延的家庭情况,难怪人家姑娘不愿意。 程延那后爹后哥后奶奶就够瞧的了,他妈还是个软柿子,嫁过去可不得被拿捏。 看着苏半夏了然的眼神,程延眼睛微微发黯,是啊,他这情况哪个姑娘愿意啊。 她也不愿意。 不多时,程延就扒拉完了碗里的面条,匆匆忙忙地说要走,苏半夏目送着他出了门。 程延都出去了,又探头回来说了一句:“我马上就归队了,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你,或者别的事情,都可以去公安局找老江,我跟他说过了。” 苏半夏感动于他的有心,远远挥了挥手,“好的,谢谢!” 苏晨戳戳苏半夏扬起的的胳膊肘。 “怎么了?” 苏晨指指他用筷子撕下来的半个鸡腿,示意她吃。 苏半夏搓搓苏晨的小脸,“我们晨晨怎么这么乖啊,但是你不早给姐姐,姐姐都吃撑了。这次你就受受累吃完好吗?浪费粮食不好哦!” 苏晨皱起笑脸打量苏半夏,想了很久之后才点点头。 苏半夏能不想吃吗,她太想吃了,但是这个鸡腿她吃不得啊。 从国营饭店离开之后,苏半夏又带着苏晨去了镇上的供销社,想看看衣服布料。现在不允许做生意,只有供销社这么一个可以购买东西的地方。 但是到了那里,发现数量有限且种类极少,看来想买衣服只能去县里了。 挑拣许久,苏半夏在翻着白眼的售货员嫌弃的目光之下,选了三米碎花棉布。 又买了一些大米白面,苏半夏带着苏晨打道回府。 没成想一到村口,就被等待良久急得一头大汗的的巧双哥哥李建国给拽回了他家。 第16章 流产与否 一路奔忙,苏晨的小短腿迈得几乎要飞起来。 李建国扯着苏半夏姐弟挑着人少的小胡同穿来穿去,终于到了家门口。 一推开木门,就看见巧双爹嗒嗒抽着旱烟坐在木墩上叹气,没看见巧双娘,想是在屋里陪着闺女。 巧双嫂子赵大妮沉着脸在草棚里剁白菜,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听不真切。 巧双爹看见苏半夏进门,拿烟袋往屋里指了指示意她过去。 李建国则是抱起苏晨去一边了。 苏半夏推开西屋门,巧双坐在床上抽泣,巧双娘坐在一边用帕子擦脸。 “夏夏,你来了?”巧双娘一看见苏半夏进来就屈膝跪下了,吓得苏半夏赶紧去扶。 “大娘,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闺女,大娘求你,你是咋知道的?还有别人知道吗?这要是传出去是要我闺女的命啊!”巧双娘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分外狼狈。 苏半夏用劲儿扶起她,“没人知道,就我知道,大娘,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巧双娘一把攥住苏半夏的腕子,“你咋知道的?” 苏半夏只能把理由推到已经去世的苏父身上,“我爸教过我把脉,我那天是着急了怕巧双出什么事,就上手摸了一下,没想到……” “谢谢你,谢谢你孩子……”巧双娘话都几乎说不囫囵,只念叨着感谢。 说来也是,要是被人救了巧双,啥也不知道的情况之下送赤脚大夫那儿去了,那巧双可没办法做人了。 乡下未婚先孕的不是没有,只是都藏着捂着,要么男方下聘赶紧结婚了。要么偷偷生下来,然后送人了。再或者悄么声趁月份小把孩子流了,大姑娘照样嫁人,过自己的日子。 看巧双一家这愁眉不展的样子,看样子男方并不是会负责人的那种人。 苏半夏也没多问,只说一句,“是留下……还是流了啊?” 巧双娘拍了巧双一巴掌,“这不中用的,非要留下,你留下干啥啊?你要是留下,你后半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巧双咬着嘴唇,满脸纠结与痛苦,“妈,我舍不得……” “你只舍不得你的孩子,有没有想过你妈也舍不得啊?”巧双娘声音沙哑,满含疼惜。 巧双爹此时走近,“双子,听爹的,把孩子流了,然后爹给你找户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啊。” 巧双含着泪摇头,“爹,别……” “你想愁死你爹妈吗?”巧双爹忽的大声怒斥,吓呆了巧双。 “大爷大娘,我跟巧双谈谈行吗?”苏半夏打破屋里紧张的气氛。 “你们差不多大,夏夏,你多劝劝她。”巧双娘起身,叮嘱了一句。 “我告诉你,你必须打了。”巧双爹还在训斥,被巧双娘推着出去了。 巧双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愁绪满身的样子。 苏半夏递给她手边的毛巾,“其实你知道的,你生下来也养不了。” 巧双接过,擦去脸上的残泪,“我知道,但我真舍不得,这是一条生命。” “你是舍不得孩子呢?还是觉得那个男人会回心转意,留一线啊?”苏半夏没有给巧双留半分颜面,把话说透了。 “你看看外边,看看你爹,看看你妈。操劳了一辈子,你妈腰都直不起来了,你要这个孩子就等于让你爹妈出去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他们不会教养闺女。” “我……” “是,他们说的不对,但不对,你爹妈就不难过吗?孩子长大也会被人骂是没爹的孩子,骂他的人也不对,但不对,孩子就不受伤害吗?”苏半夏把后果一一展露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因为现实会比苏半夏说的更残酷。 巧双崩溃一般哭出声,“可是……他选了我当妈妈,我就……不要他吗?” 苏半夏没当过妈,还不理解她的心情。但她当过闺女,如果自己给妈妈带来痛苦的话,她是不愿意的。 “你养不了他。” “是……但是,我能给他找个……好人家。” “什么叫好人家呢?你送了他会不会去看他,会不会让人家不满,人家打孩子了,你心不心疼?长此以往,哪有好人家?” 巧双枯坐在床上,看着门外叹气的爹和捶腰给嫂子帮忙的妈,嫂子骂骂咧咧的她妈也不敢还嘴。 要知道,以前巧双妈是个厉害婆婆,她说一儿媳妇儿不敢说二的。可是现在她嫂子说话带刺,她妈都不敢回一句,都是为了她。 沉默许久,巧双说:“流了。” 苏半夏闭了闭眼,她也不忍心逼巧双做下这样的决定,可是不做,巧双会被流言蜚语淹没,很可能爬不出来。 天下就没有刀子嘴豆腐心一说,每一张嘴说出的闲言碎语带给本人的都是一把把利刃,直接插进她的胸膛,时隔经年,也拔不出来。 巧双被爸妈娇养长大,哥哥又疼她,性子相对绵软,怎么在这注定充满恶意的世道下活下去呢? “大娘,进来一下。”苏半夏冲外边喊着。 巧双迈着小碎步进来,“咋样了?闺女?咋想的?” 看着母亲殷殷的态度,巧双吸了吸鼻子,“妈,我听你跟爹的。” “好,好,妈的闺女一定能迈过这道坎儿!”巧双娘粗糙的手擦着闺女脸上的眼泪,自己却止不住地掉泪珠子。 “那妈叫你哥去外地买药,我儿很快就没事了。” 苏半夏看着巧双的妈也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妈妈,远在异世21世纪的妈妈,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 “大娘,我给巧双再摸一下脉。” 苏半夏坐在巧双娘给她让的位置上,仔细给巧双探脉,上次只是虚虚摸了一下,没有仔细感受。 但是这次…… 苏半夏的脸上慢慢凝重起来。 巧双娘看苏半夏这个表情,心里也不上不下的,“咋了闺女?” 苏半夏又让巧双换了个手,仔细感受起来。 巧双的喜脉十分虚浮,并且舌苔淡红,气血淤塞。 又问了巧双例假的情况,苏半夏松开了把脉的手。 “大娘,巧双这孩子,可能……打不了了。” 第17章 变数 “这话……啥意思啊?” 苏半夏又重新摸了一次,还是那个结果。 “也不是打不了,要是打了,巧双以后再生孩子……就难了。” 巧双的脉象体现出她孕育这个孩子已然不易了,要不然也不会晕倒在路上。她的体质不易怀孕,能怀上这一个已经是意外了,要是打了,估计以后要孩子更难了。 如今b超并不普及,即使可以找到做b超的地方,现在也是需要结婚证的。中医的把脉不如西医器械那么精准,不过苏半夏推测巧双天生子宫壁发育的不太好。 巧双娘面如土色,“这可咋办啊。” “咣当——” “妮子——” 巧双嫂子赵大妮晕倒了,李建国放下玩玻璃球的苏晨,慌忙跑过去。 “娘,你看妮子咋回事啊?” 李建国抱着赵大妮回了屋儿,在隔壁大喊。 苏半夏过去探了一下赵大妮的脉,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建国哥”,苏半夏仰头看了一眼李建国,“你要当爹了。” 李建国呆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短时间李建国脑子不能上线,苏半夏走到隔壁屋跟巧双娘说了一声。 巧双娘喜出望外,“真的?闺女,能确定吗?” 苏半夏看了看面色灰白的巧双,点了点头。都是怀孕,但是情况却是如此弄人,天差地别。 一个叫人喜上眉梢,一个叫人唉声叹气。 “娘——娘——”赵大妮醒来了,在隔壁喊。 巧双娘也顾不得这边难受的闺女了,三步并两步地去了隔壁屋。 “妮子啊,想吃啥,跟娘说,娘去给你做。” 巧双爹也抑制不住开心,在隔壁屋门口晃来晃去,眉毛都飞起来了。 苏半夏能理解,李建国结婚得有七八年了,还没有孩子,赵大妮吃了不知道多少偏方和苦药都没有结果,一家人几乎都放弃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赵大妮在婆家抬不起头的原因。 可是,这赵大妮不是个好相与的,巧双……以后难了。 巧双娘在隔壁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苏半夏在巧双屋里就看着她流泪。 片刻后,巧双娘喜气洋洋回来了。 “闺女啊,妈有法子了”,看见坐在一边的苏半夏又住了口。 巧双娘握住苏半夏的手,“闺女,大娘谢谢你,你真是我们家大恩人,以后有事尽管来找你大娘,我一个不字都不说。” “只有一点,大娘求你了。一定一定,可不能说给任何人。”巧双娘眼里希冀的光,让苏半夏想起了自己老妈,不自觉点了点头。 看着苏半夏应允,巧双娘更开心了,忙活着说要做饭招待苏半夏姐弟。 这是邀请,也是送客。 苏半夏握了握巧双的手说要告辞了,按住巧双娘的邀请,正色说道:“明天带建国嫂子去卫生室查查,不要信别人吃什么能生儿子的偏方,得不偿失,是什么就是什么。” 李建国一敛昨日的不满与今日的急躁,端端正正给苏半夏道了个谢。 “谢谢了,苏妹子,以后有事儿招呼。” 苏半夏牵着苏晨,关上了一室谢语恩言。 她能猜到巧双娘说的所谓“有法子”是什么,无非是让怀孕的儿媳妇把孩子认下,到时候对外就说儿媳妇生了双胞胎。 这样就真的是双喜临门,儿子女儿的事都解决了。 可是,巧双满腹心事的愁容和李珍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停在苏半夏脑海里回荡。 她就是这样,总是会为病人多考虑些,尤其是女孩子在社会上更为艰难。在21世纪女孩子未婚先孕都不被容许,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更何况是现在。 穿越之前,她刚跟一个孕妇的老公吵了一架。那个孕妇孕期糖尿病,可是家属不遵医嘱,来爷爷的中医诊所开什么降血糖药以及生儿子的偏方,坚持要让孕妇吃医嘱不允许吃的东西,说不吃孕妇没有营养。 苏半夏气个半死,但说不了话,用纸笔跟他交流,圆珠笔在纸上都快划出火星子了,她老公还是那一套:不能饿到他儿子。 一只小手晃了晃苏半夏的胳膊,她低头就看见苏晨仰头瞧她,眼里还有担忧。 算了,她又不是神仙,管不来那么多! “饿不饿?回家吃饭?” 苏晨使劲点点头,苏半夏失笑,看来是真饿了。 “行,回家!” 姐弟俩大包小裹背着今天的战利品回家,正好是村里人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一路上偶遇不少回家的邻居。 可是越走,苏半夏越觉得不对劲。 什么情况?这些人对着她叨咕什么呢? 苏半夏转转眼睛,领着苏晨走近了前面胡同的拐角,然后就听后面的两个妇女声音放开了很多。 “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没风哪有浪,八成是真的。” “我也觉得,之前就总瞧见顾知青去苏老师家,合着早有一腿。” “是不是苏老师让顾知青当上门女婿的?” “不能,顾知青是城里人,能看上一个傻丫头?” “那她现在不傻了啊,还有钱——哎呦!” 两人一拐弯就看见面无表情的苏家姐弟,做了亏心事的二人胆子差点被吓破。 胖一点的妇女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胡婶儿,瘦的是她邻居春花嫂。 方才说“上门女婿”的就是胡婶儿。 胡婶儿不亏是见过大风浪的,曾几何时被人逮住造谣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更何况是被苏半夏一个小丫头抓到传谣。 “胡婶儿,您说什么呢?”苏半夏板着脸问。 胡婶儿摆摆手,“没说啥呀,你听错了。” 春花嫂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没说什么。” 苏半夏一勾嘴角,“是吗?咱们村还有第二个苏老师啊?碰巧那个苏老师也有个傻闺女?”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哪儿就说苏老师了?” 看着面前二人打算狡辩死不承认的德行,苏半夏翻了个白眼。 “不说是?行,我这就去找胡叔儿,说你又在外面说三道四,不知道上一次造谣知青被胡叔儿揍了一顿,这次造谣烈士子女会不会让胡叔赶你回娘家?” 说罢,苏半夏又瞥了一遍的春花嫂一眼,“水生哥在评大队先进呢?没听说哪个先进老婆是个传烈士子女闲话的?” 春花嫂没有胡婶儿道行深,加上有个恶婆婆压在头上,她敢坏水生好事儿,她婆婆能扒掉她一层皮。 春花嫂看苏半夏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嗫嚅半天,“也……也不是我们编瞎话,是刚才……在地里,王家丫头说的。” 王家丫头,村东头铁匠的闺女。 苏半夏牵着苏晨回家把东西搁下,转脸儿就拿了厨房里的菜刀出了门儿。 苏半夏赶到地里,还有许多人没有歇晌儿,王家丫头王玲玲正在地头给她爸送饭。 “玲玲。” 王玲玲一抬头,看见苏半夏立马眼里掠过一丝慌张。 王玲玲年轻,远不如胡婶儿难缠,苏半夏拎着菜刀站在她面前就已经够有威慑力了,更不要说她还似笑非笑的,看着渗人。 王铁匠开始看见苏半夏拎着菜刀想发火,苏半夏一说“我只找造谣的”,忙给了他闺女一脚,“说话,听谁胡咧咧来着?” 王玲玲哭哭啼啼道:“……铁牛婶儿。” 找了铁牛婶儿,又到崔知青。 找了崔知青,又到陈会计。 谣言猛如虎,苏半夏已经听到三个说自己怀孕,两个说自己跟顾知青私定终身的了。 寻根觅源,最后根子,是在苏月身上。 苏半夏提着菜刀又去了苏二奎家,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半村人。 无他,苏半夏拎着菜刀串了半个前枣树村,大家伙看着热闹,也亲耳听见了谣言的各种版本, 现在大家伙都想知道,苏半夏碰上苏月,是怎么个景儿! 第18章 破谣 苏星在地里干活儿,早早听见了风声,忙跑回家给妹妹报信儿。 苏月听她哥说苏半夏拎着菜刀来找她,心下后悔不止。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些人以讹传讹,把她的原话传得没了开始的模样, 她开始明明只说的“看见苏立夏和顾知青俩人一起在村头说话”。 “哥,咋办呀?”苏月哭哭啼啼道。 苏星也没好气儿,“咋办,你传闲话的时候咋就没想想咋办?” “可我真看见了呀!” “看见归看见,你那么一说,就是说他们俩人不清不楚的意思。” “我……” “苏月——”苏半夏在外边叫门,菜刀磕在门板上“咔哒”直响。。 苏月听见声音,躲在苏星身后,任苏星怎么扒拉也不肯出来。 无奈,苏星只能自己去开门。 “妹子……”苏星一脸谄笑。 苏半夏没有理会他,直直盯着躲在苏星背后的苏月。 “敢做不敢当啊?当初造谣时候的精气神儿呢?” 苏半夏面无表情,让苏星看到了当初与他爸谈交易时的她,冷静又胸有成竹,不知道她到底出什么招儿。 苏月抹着眼泪,“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说是张婷婷诬陷你了?啊——婷婷?”苏半夏太高声音问着外面人群里的张婷婷。 张婷婷和苏月是同班同学,平时就总在一起说小话,但从没有人像苏半夏这样一个一个问到底的。 张婷婷被她妈瞪了一眼,撇撇嘴,“就是苏月告诉我的,苏月说她瞧见你和顾知青在村口小树林腻歪!” “你胡说!我明明只说看见他们在一块儿了!”苏月脱口而出。 “哦,你看见了。”苏半夏的菜刀一下一下磕在门板上,留下细小的印子。 “我……我说的是实话,你敢说你没有跟顾知青走在一块儿?”苏月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就是看见了。 “走在一块儿就有一腿了?全村人也不见得只跟自己家人走在一块儿,你赶个集还跟陌生人搭一趟牛车呢,你咋不嫁给那赶车的。”苏半夏嗤笑道。 看见,和看见之后造谣或引导别人瞎想是两码事。 “哎呀,苏家大丫头,你也别太得理不饶人了,这二奎闺女也就是说了一句看见的事儿嘛,你这又拎刀又踹门的。”说话的是生产队长李有根,一副和稀泥的样子。 对于这李有根,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是吗大队长?那哪天我要看见翠翠跟个陌生人走一块儿,我也能说一嘴呗!”翠翠是李有根的闺女,平时就仗着自己爹是生产队长眼高于顶,甚至还搞过小团体欺负性格内向的学生。 “你敢胡说我撕了你的嘴!”李翠翠骂道。 “哦,你也受不了啊?你爹说只是说说又没干啥”,转头又朝向苏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赶紧给我道歉,说你造谣。要么,我可管不住我自己的手了,伤到你哪儿我可保证不了。” 苏半夏手里的菜刀反射着太阳光闪到苏月的脸上,本来就苍白的脸开始发青。 “这也不算造谣,她没跟顾知青走一块吗?” “谁知道呢,不过这苏月确实有点故意的。” “那还是走一块了呀。”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苏半夏皱了皱眉,她对于男女关系上看得并不重,哪怕不嫁人她也没什么。 但是这种恶劣性质的造谣,她受不了。 “可别胡说了,那天顾知青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儿,苏家大丫头去镇上了,俩人因为救我闺女才一道儿的。”巧双娘爽利的声音从外围响起。 “啥?国安家的,你知道?”边上有人问。 “我闺女中暑晕倒了,正让从镇上回家的苏家大丫头瞧见,正不知道咋办呢,又碰上回家的顾知青,这才有功夫去地里叫我家老头儿和建国。”巧双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在场人不少都信了。 “跟你看见了似的,你咋知道不是他俩一块儿碰见的。”有人还是不信,“一块儿”说的很暧昧。 “你个长嘴老婆子,我外甥回家也瞧见了呀,还是我外甥把我闺女背回家的,我外甥是解放军,解放军能说瞎话吗?是石头?”巧双娘扒拉着站在外围的程延。 程延比周围的人高上一头,即使站在最外面也很显眼。 他被众多人注视着,面不改色地说:“是,苏同志在我前面,他俩是正好儿碰上的。” “那解放军说的应该没错了。” “这二奎闺女咋这样啊。” “以后走路干活可不敢让她看见,说不准说道你是干啥去了。” 苏月早已吓得抖如筛糠,紧紧扯着苏星的衣服下摆,手心的汗都把衣角沁湿了。 “苏月,选!” 苏月还是把脸埋在苏星背上,苏星也想躲开,他是真怕发疯的苏半夏,何况他婚事和工作都未定,他惹不起。 “你就道个歉,能咋?”苏星小声说。 苏半夏一步步走近,手里的菜刀也越握越紧。 她是没想动手的,只是想吓唬苏月,没想到她就跟个鸵鸟一样不露头。 刀是肯定不能动的,被抓进去咋办,实在不行只能打苏月一顿了,也告诉村里人,她不是好惹的! 一双干燥的大手掰开她的手指,拿走了她的菜刀。 “别冲动。”程延在她耳边低声说。 “苏月同志,你造谣烈士子女,在场还有证人,是可以被拘留的。”程延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场纷纷攘攘的声音都静下来了。 “情节严重,还要接受再教育,何必呢。” “再教育”,大概就是开大会教育,永平镇民风相对淳朴,除了早年对地主的公审,极少有开大会的情况,程延也是在吓唬苏月。 但拘留可不是吓唬她。 苏二奎从人群中挤出来,脸色铁青,胡子乱糟糟的。 一把扯住苏月的头发把她拽出来,“道歉!” 苏月嚎哭着坐在了地上,“爹!” 苏二奎看了苏半夏一眼,看她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又拉着苏月的胳膊把她提到苏半夏面前。 “大侄女,她做错了事,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二叔绝不废话。” 说的大义凛然,确实把苏半夏架住了。 先前苏半夏要是打了骂了没什么,但现在这个情况就不是了。 她要真打真骂了,那就是过分,毕竟苏二奎做出态度了,苏二奎还是她二叔。 况且,苏月也只是传了个闲话而已。 “二叔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想要个道歉,没人想被传这样的闲话,这事我要当它是个玩笑,明天在别人嘴里我就怀孕仨月了,后天说不定整个永平镇都觉得苏正方的闺女跟人有了私生子,我不能让我爸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毁在一句闲话上。” “为了我爸,我也要问到底。” 苏半夏一番话说得凄然,在场的人没谁没有受过苏正方的恩惠。 就说苏正方先前办的扫盲班,让多少人出门在外少受骗。 一时间,竟没人说话了。 第19章 木盒 “就是啊,大姑娘的名声多重要啊!” “要谁这么欺负我闺女,我非撕了她嘴。” “唉,欺负人爹妈没了。” 门外你一眼我一语的,让苏月再想逃避也逃不了。 她颤抖着胳膊扶住边上的凳子,站起身向苏半夏弯弯腰,蚊子叫一般哼出一句“对不起”。 “没听见。” 苏夏脸上红得要滴血,当着半村子人承认自己是长舌妇,她要恨死苏半夏。 可是旁边她爹喘着粗气盯着她,她娘不在,她哥又是个靠不住的,她只能提高声音。 “对不起,是我瞎说了。”苏月说完咬住下唇,眼泪也流了下来楚楚可怜,像是别人冤枉了她一样。 苏半夏转身面向门外的众人,“大家伙儿也听见了,要是我再听见有人胡说八道,我还是会拎着刀一家一家问的。” 门外的众人都别过脸去,吆喝着“吃饭”“上工”四下散去了。 没人背后不被说,没人背后不说人,外面围观这些人,半小时前谁不是在看苏半夏的笑话,又有谁没有添油加醋过。 要不然,怎么会从苏月开始的“看见他俩在一起走”到“苏家大丫头好像怀孕了”的。 一个“听说”,一个“好像”,就能毁掉一个人, 三人成虎,不可不当机立断。 事情结束了,村民也都回家吃饭了。 门外郑蔚然牵着苏晨的手在等她,巧双娘在和程延说些什么。 “谢谢你程同志,愿意帮我证明。”又欠了程延一个人情。 程延干咳一声,“不用,我只是说了一些事实。” 什么事实,他又没看见,说白了做了个伪证。 “程同志吃饭了吗?去我家,大娘你跟蔚然也来。”苏半夏邀请道。 巧双娘拍着身上的麦秸秆,“来啥来,我得回家伺候大妮,还有……得让我做饭呢。” 程延把手上的信封递给苏半夏,“这是你家新的户口本,老江帮你办了,正好我来看我大姨,我就顺道拿过来了。” “啊,谢谢。”苏半夏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郑蔚然看程延似乎有话要说,就借故“做饭”离开了。 巧双娘也忙忙活活地走了,在场就剩下苏半夏程延和小苏晨三个人。 在苏二奎家门口,里面还传来苏月挨揍的惨叫声,苏半夏觉得场面分外诡异。 “我要归队了。”程延先开口。 “那……一路顺风!” 看着苏半夏感谢与祝福并存的表情,程延心里叹了口气,没缘分。 “嗯,再见!” 说罢,程延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他见到一个心动的姑娘,但是他牵绊与负累太多。 “程同志——”苏半夏又喊。 程延在距她二十多米的地方看她,傍晚的微风吹拂过她的低马尾,红红的脸愈发娇艳。 “也帮我谢谢江警官!” 程延远远地挥了挥手,继续远去了。 “咋感觉他突然不开心了呢?”苏半夏喃喃道。 “嗯……”苏晨哼唧着。 “咋了?” 一看苏晨手上拿着刚刚她手上那把菜刀,吓得她手都哆嗦了,“哎呀,这咋到你手上的啊?真是,给我给我!” 回家的一路上,苏半夏都能感受到旁人在她身上的目光。 估计到不了明天,苏家大丫头是个神经病、是个泼妇、是个不吃亏的就会传遍整个前枣树村。 但是没关系,她要的就是你们别招惹我就是了。 一对儿没爹妈的姐弟过日子不容易! 太平日子过了几天,麦收差不多也结束了,全村人都喜气洋洋的。 等到交了公粮就可以发粮食了,大家都好久没吃过像样的了,现在街头巷尾基本都在讨论等粮食发下来做些什么吃。 这天趁着天气凉快,苏半夏打算把屋子打扫一下,尤其是原主爹妈那屋。 那个房间自从苏母去世,基本就没有收拾过。 苏半夏合计把那间房子给苏晨整个隔间,他虽然才六岁,但还是要有自己的房间。 这几天苏晨都是跟苏半夏一起睡的,每次苏半夏试图说服他自己睡,他就可怜巴巴地抱着枕头一步三回头的德行。 虽然相处了也就半个月左右,但是苏半夏还是有些心软。 主要是苏晨这孩子太乖了,不哭不闹,还总是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儿。 就是不说话! 明明之前说过的。 没办法,苏半夏打算在堂屋里做一个隔间,里间苏晨睡,外间苏半夏睡。 这样两个人两张床,晚上还能听见动静儿。 夏天一块儿睡太热了,这儿又没有空调,连个风扇都没有。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苏半夏把苏父苏母屋里的木柜子挪了个方向,正好儿做个隔断。 在挪动床的时候,磕到了地面上的一块地砖,惯性之下,那块儿青砖翘起来了。 走上前去,青砖底下竟藏着一个锡箔纸包裹着的木盒子。 苏半夏看看苏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晨摇摇头。 揭开锡箔纸,木盒上面还有小锁,是那种老式的长锁。 苏半夏晃了晃,里面有东西的碰撞声。 苏晨“噔噔噔”跑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哪来的?” 苏晨指指门口的盆栽,是苏父养的月季,看样子是花盆儿里的文章。 钥匙一捅进锁眼,老式铜锁“咔哒”一声就开了。 打开后里面只有三样东西——金条、玉镯和一个肚兜儿。 一长根的金条已经不是四四方方的了,被切割的坑坑洼洼,应该是用掉了许多。 玉镯这东西苏半夏不懂,是一对儿的墨绿,跟自己奶奶手上的祖母绿很像。 而那块儿肚兜儿,是红色的锦缎,上面还写着数字。 苏半夏看清之后手快地把肚兜儿攥在了手心,苏晨还在拿着那对儿玉镯互相碰,发出好听的“叮叮”的声音。 “祖宗诶,我刚才没晃碎你再给磕碎了。”苏半夏从苏晨手里接过镯子,小心地用原先包它的棉布包上。 苏晨像恶作剧得逞一样调皮地笑。 他没看见肚兜儿上的字。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照片,是年轻时候的苏父和苏母,背面写着:正方与一秀拍于48年9月赏春亭。 两人还穿着学生服,看着很青涩。 一秀?原主的记忆里苏母叫赵瑞霞啊! 还有那个肚兜儿,上面写着的是苏晨的生日,好好的藏起来干什么? 那块儿金条,这家人还挺有谜团! 第20章 墙根有人 之后的几天,苏半夏又从苏父的书房里清理出许多书。 有教材,有习题,还有这个时候的禁书,像外国的文学作品还有古代小说。 不过这些都被压在苏父书桌的底层,上面还写着“奖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奖品了。 为了安全,苏半夏还是把这些书用樟木箱子装了塞进了床底。 剩下的,也是最多的,就是数学方面的书籍。 苏正方先前在镇合小学教的就是数学,但这些书很高深,像是大学教材,涉及微积分和代数甚至许多苏半夏看不懂的东西。 毕竟她的数学也就学到高中,能看懂微积分很不容易了。 倒是苏晨,掀开一本破皮的数学启蒙看得津津有味。 “你能看懂吗?”苏半夏敲了敲苏晨的脑袋。 苏晨煞有其事地点头。 “行,那你在这儿看,姐姐去忙了。” 入夜,苏家的青砖瓦房在这炎炎夏日算是一处阴凉。 苏半夏久违地一个人躺在床上,一手摇着蒲扇感叹,是比自己那塑料卡通的扇子风大。 苏晨在里间已经睡着了,苏半夏看着房梁开始思索。 自己已经到这个时代半月有余,虽然时间不长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 在21世纪的亲人是自己唯一放不下的。 想着想着,脑袋也迷糊了。 在梦里,她飘过了万水千山,掠过了满天繁星,她看到了高楼大厦,看到了车水马龙。 停在家门口,她看到了爸爸在厨房做饭,妈妈在阳台剪花,哥哥和嫂子在客厅看电视,而自己不在。 苏半夏喊着“爸爸妈妈”,没有人听到。 直到妈妈剪完开得最盛的那几朵花,插好瓶放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依然如旧,只是书桌上摆着照片和瓜果。 妈妈把花瓶放在照片前,木着脸看了片刻出去了。 原来自己是死了啊! 照片还是选的自己去网红照相馆拍的证件照,当时爸爸还调侃自己“臭美”。 本来是要放在研究生的学生证上的,没想到用来做了遗照啊! 苏半夏先前还在幻想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植物人,再或者七十年代的苏立夏去了呢! 对爸妈来说也算是个慰藉。 可是……自己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慌,她急,她怕,呼喊着“爸爸妈妈”,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她一直抱着能回去的念头,所以哪怕一个人在异世也不害怕,总觉得像是玩了个全息游戏。 可当妈妈给自己擦拭遗照,发觉自己回不去之后苏半夏一下子变成了跑丢的孩子。 “妈妈——” “爸——” “我在这儿呢,你们来接我啊!” 喊着喊着,苏半夏就惊醒了,眼泪湿透了枕巾,她大口呼吸着。 可没等她缓过神,外面的说话声让她条件反射噤了声。 “……太高了,梯子……明天……” 是男人的声音,苏半夏下床,贴着堂屋门缝听动静,只隐约听见几个字。 不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消失了,想来那人是走了。 声音很模糊,苏半夏从自己或者原主的记忆里都找不到声音的主人。 于是,这一夜苏半夏又没有睡着。 直到次日凌晨太阳升起,外面响起了村民上工的声音,苏半夏才勉强踏实下去迷瞪了一会儿。 随后几天,苏半夏又连续听见了外面围墙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动静儿,不是一拨人。 连续几天,苏半夏都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青黑。 郑蔚然来看她吓了一大跳。 苏半夏简单把事情说了说,郑蔚然听了也只是陪着无措。 “你一个女孩子,家里没有大人,要是晨晨大一点还好,他这么小,你又长的好,可不引人惦记吗。”郑蔚然叹了口气。 苏半夏照着镜子,原主这张脸是真好看,鹅蛋脸盘,皮肤又白,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一笑起来两边的小酒窝像盛了蜜糖。 以前也有人惦记,只是苏正方看得严从没让人得逞过,甚至原主满18之后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这才让上门提亲的少了些。 不过那些提前的也不是好人家,要么是看上了原主的脸,男方是个混账玩意儿,要么是打算娶个老婆传宗接代的,寻思原主痴傻比正常人便宜。 前几天苏半夏收拾干净出门几次,早被人盯上了。 “要不……我来陪你住几天?” “你能住多久啊?回去不得被你同屋的找借口欺负?” 郑蔚然抿嘴乐,“我又不是没长嘴,她说我我也说她啊!” 苏半夏摇摇头,治标不治本。 想了想,苏半夏觉得还是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苏半夏去了一趟巧双家。 巧双的月份和她嫂子差不多,不知道能不能如巧双娘的愿。 敲了门,半天才有人应。 巧双娘跟地下分子一样问了一句“谁啊?” 苏半夏应了一声,巧双娘才把门开了一条缝儿。 巧双家好久没有让人进过门了,有人借东西巧双娘也是从门缝里地出去。 自从赵大妮怀孕以后,在家里就像个祖宗。 她自恃怀了孩子,又掌握了巧双怀孕的秘密,觉得拿捏住了家里人。 其实现实也是这样,李建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巧双娘也忍气吞声。 几天不见,巧双娘又老了一些。 “夏夏,有事儿啊?” “啊,大娘,我……真不好意思,我要借点东西。” 巧双娘一脸“你这是见外”的表情,满脸不悦,“跟大娘这么客气?借啥,跟大娘说,大娘去拿。” 苏半夏把刘海顺到耳后,“我听说大爷年轻的时候打过猎,那会儿的捕兽夹子还在吗?” 巧双娘有点意外,“那都什么年头的东西了,我还真不知道老头子放哪儿了,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然后让你建国哥给你送去。” “你要去后山逮野物儿啊?那不是好玩儿的,后山真有猛兽,小姑娘家家的太冒险了。” 苏半夏摆摆手,“不是。” 巧双娘也没再问,反而拉着苏半夏的手往里屋走。 “你嫂子总是吐,你给她看看咋回事,这也吐得太厉害了。” 没进屋,苏半夏就听见了赵大妮呕吐的声音,嗓子都哑了。 看见巧双娘和苏半夏进门,她瞥了一眼也没打招呼。 “妮子,让夏夏给你把个脉,看看咋回事。”巧双娘卖着笑脸跟赵大妮说道。 赵大妮翻了个白眼,“她一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啊,不是学了两手把脉就是医生了,你也不怕她把你大孙子给看没了。” 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巧双娘脸上尽是尴尬。 苏半夏倒没觉得怎么,在医院实习的时候什么难听话都听过,这才哪儿到哪儿。 “嫂子,好歹你这喜脉还是我把出来的呢,怎么也是个缘分。”苏半夏笑眯眯的样子让赵大妮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赵大妮勉强点点头,巧双娘千恩万谢地给苏半夏让位置。 把了把脉,又看了看舌头。 苏半夏有点无奈,“嫂子,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吃完?” 赵大妮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这段时间,她确实是借口怀孕,要吃这个吃那个。 “你是孕妇。” “是啊,我不吃孩子怎么长?” 看她振振有词的样子,跟以往见到的极品病人如出一辙。 “像大鱼大肉很油腻的东西,其实不适宜多吃,包括你之后生完孩子坐月子也不适宜多吃,营养健康最重要。” “你吐成这样,还逼自己吃,结果都吐了,呕吐更加严重,再这样下去你会酸中毒的。” 巧双娘已经是六神无主了,赵大妮倒是不怕,“别胡说了,怀孩子不吃,坐月子不吃,那啥时候吃,女人不就这时候能吃点嘛。” 她说的也有道理,苏半夏忽略了这是个物资缺乏的年代。 “那也得换个方式,不能弄那么油腻。” 赵大妮一脸不服气,“我不吃,都留给隔壁那个吃?” 她说的是巧双。 “她也不能这么吃”,苏半夏正色道:“嫂子,就算你不吐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吃,吃太多又不运动,将来生孩子很难的,现在医疗条件又差,你是想绊倒在生孩子这道坎儿上吗?” “你……” “别怪我说的难听,孩子太大不好生,以后吃完饭就得走一走。天天躺在床上,那是胎像不稳的才那样呢,你孩子这么健康,你就得为他出生做好前期工作。” 一听孩子健康,或许也是被苏半夏的话吓着了,赵大妮扭捏地闭嘴了。 “你去问别的大夫,他也这么说。” 巧双娘不放心,“那给她吃啥啊?” “我怕嫂子不放心,大娘,你明天让建国哥去镇上卫生室问问,那儿的医生有食谱。”苏半夏没有行医执照,可不敢让人乱吃。 “娘,妮子,我回来了。”李建国在院子喊。 “哟,忘了,建国,去把你爹的捕兽夹找出来去。”巧双娘快步出去安排在。 “干啥啊?” “建国哥,我要用。”苏半夏站在门口说道。 第21章 陷阱 李建国很诧异,这年头儿倒还是有去后山打点野味儿的,但自从前几年有个人去后山被群狼咬死之后,就很少有人去了。 “苏妹子,你要用?”他有点难以置信。 “是,哦不是,我不是要去后山布陷阱,我有别的用处。”苏半夏看他误会解释道。 “行,我给你找找,你要干嘛用啊?我给你装上,再伤着你。”李建国是个很仗义的人,加上苏半夏救了他妹子,前几天又诊出他媳妇儿的喜脉,他正感恩着呢。 “不用,你教我怎么弄,我回去自己安就行。”苏半夏习惯性不麻烦别人。 李建国在杂物房找着,巧双爹扛着刮板回来了。 “哟,夏夏,一会儿在这儿吃饭。”巧双爹寒暄完看见李建国抱着一堆老旧的夹子皱起眉头,“你又干啥呢?拿那玩意儿干啥?” “苏妹子来借的!” 巧双爹拿毛巾擦擦汗,“闺女,这东西杀伤力可大,你要用在哪儿啊?” “我……”苏半夏犹豫良久还是说了,“这几天总有人想翻我家墙头。” “什么?”李建国先火了,“谁啊?谁这么胆大啊?” 这年头流氓罪是会吃枪子儿的,竟然有人有人这么大单子,连续几天想图谋不轨? 苏半夏摇摇头,“听不清楚,因为墙头高他们尝试好几次进不来。” 巧双娘一拍大腿,“他们?不是一个人啊?那可咋整啊?” 巧双爹点上了烟杆,抽了一口,“建国,你去你正方叔家墙根下边安几个咬合力小一点的,然后带几个小伙子住在那儿。” 又转向苏半夏,“这几天你住这儿,跟巧双睡,行吗?你弟弟跟建国住。” 巧双爹算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苏半夏想了想,“我弟弟有点认生,可能……” “不行就把他也带过来,就是挤一点儿。” “哎,谢谢大爷。”苏半夏眼睛有点泛湿,她对巧双家做的微乎其微,他们这次确确实实帮在了点子上。 看见苏半夏这个样子,巧双娘也不是滋味儿,“夏夏啊,你趁没人去把家里的铺盖拿来,问问苏晨愿不愿意跟建国睡。” 苏半夏点点头,便同李建国一起回自己家。 李建国还拎着那堆生锈的家伙事,“妹子,你放心,哥一定管到底。” 苏半夏笑笑,又谢了一声。 回到家发现苏晨已经生起火往锅里放米了。 “你咋又做饭了,火烫到你咋办,咋就不听话。”苏半夏上前一把把苏晨从火堆边拎开。 苏晨露着小牙冲她笑。 “你还笑!” 李建国见状也乐呵呵地打圆场,“晨晨长大了,会帮姐姐做事了是不是?” 苏晨的头点个不停。 李建国又说:“那今晚上跟建国哥住,我们一起抓坏人保护姐姐好不好?” 苏晨的笑脸没有了,仰头看着忙活个不停的苏半夏。 苏半夏注意到他担忧的目光,“没事儿,这不建国哥来了吗?放心。” 苏晨走到李建国边上牵住他的手晃了晃。 “你是同意跟哥哥一起住抓坏人了是吗?” 苏晨点头,李建国一把把他抱起来,“好嘞,今晚上跟哥哥抓坏人!” 李建国动作很快,麻利地在墙根底下设好陷阱,然后用干草掩住。 “我临睡觉再去叫几个人品好的小伙子,我怕走漏风声,天擦黑你就和晨晨来我家,我再过来。哦,不用给我们铺床,我们自带草席子,大夏天的,没那么讲究。” 交代好李建国就离开了。 当天天擦黑苏半夏拿着被单到李建国家去了,虽然李建国说不用铺床,但她还是把堂屋的木沙发给放平了,两个沙发都是苏父生前自己做的,立起来当沙发坐,放平可以当床睡,跟后世的折叠沙发很像,两个沙发可以睡四个人。 到了巧双家,巧双娘又跟接头一样悄悄开门。 李建国也抱着自己的被单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放心,建国靠谱儿。”巧双娘安慰着。 苏半夏看着牵着李建国的手出门的苏晨,还是放心不下。 “石头儿教过建国两下子,放心,起码不会让晨晨挡他们前边儿!”巧双娘笑道。 石头?程延? “石头是……程延同志吗?” “是,我三妹的儿子,唉……不说了”,巧双娘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念叨着:“石头走之前说让我们多照看一下你,说你一个年轻又标志的大姑娘肯定遭人惦记,没想到这么快,唉,什么世道!” 程延走之前说,让李大爷一家照看自己?非亲非故的,就为原主爸爸以前帮过他?那他可真够知恩图报的。 见苏半夏没什么反应,巧双娘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她挺想给大外甥做媒的,但他拦着,说不想耽误人家。再想想自己妹妹家里情况,又叹了一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石头家的经也太难念了! 苏半夏把被单放到了巧双屋里,巧双背对着门侧躺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她放下手里的被单,出门去帮巧双娘做活儿了。 她在编草墩儿,乡下经常在麦子收了以后拿秸秆坐草墩子,比板凳软,冬天坐着不凉,又不花钱。就是很少有人能编好,手劲儿不准就容易松散,坐不了多久就变形。 苏半夏帮巧双娘顺着旁边的麦秸秆,一缕一缕放好。 巧双娘看着苏半夏这个乖巧的样子心下叹息,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这么艰难啊! 再转念想想自己的闺女,半斤八两! “还是家里没男人的缘故,你要是许了人家,他们哪敢这么嚣张!”巧双娘感叹着。 这是社会的问题,不是有没有男人的问题,但说到底也是废话,几十年后都没有达到路不拾遗的文明程度呢,更何况现在? “还真让石头说准了,他担心的没错儿,明天让建国去送饭的时候告诉他,他没准儿也放不下心。” 苏半夏动作一顿,“告诉他?他不是回部队了吗?” 巧双娘站起来压着秸秆,“没有,没走成。” “这次就是回家养伤的,是伤病假,结果走那天在车站抓了个危险分子,伤口又崩开了,当即就进医院缝合去了。” 他……受伤了? 随后巧双娘就絮絮叨叨着大外甥的可怜和自家妹子的糊涂。 苏半夏也对程延的事情了解更深入了一层。 入夜,鸡也入笼了,狗也回窝了。 苏半夏躺在别人家的床上迟迟睡不着,直到刚有睡意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夏夏,抓着了,抓着了——”巧双娘在外边拍门。 第22章 抓到 抓着了! 苏半夏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她匆忙披上衣服,开开门,“婶子,抓住了?” 巧双娘不住地点头,外面还有人吵嚷的声音,前街后街差几百米的距离都能听到动静儿。 “衣服穿好!”巧双娘拢了拢苏半夏的外衫。 巧双揉着眼睛看着窗外,“娘,咋了?” 巧双娘把窗子一关,“睡你的觉,不许出去!” 苏半夏系上外套的扣子,提拉上草鞋就和巧双娘一起往自己家走。 路上还碰到几个穿戴不整齐,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人。 男人光着膀子,穿个大短裤,女人也是穿着轻薄的小衫,头发都披散着。 “二嫂子,这是咋了?”住巧双家隔壁的虎子娘问。 巧双娘一脸迷茫,“不知道啊,建立刚来叫,说让我们过去。” 旁边人狐疑地看着苏半夏,巧双娘“咳”了一声,“昨天我家建国要趁晚上修犁子,这不过些天播种嘛,就叫着建立建广几个一块去苏老师家修了,我儿媳妇怀孕了怕吵着她休息,夏夏晚上都是跟我家双子睡的。” “那苏老师儿子呢?” “跟建国睡呢呗,非要看修犁子,咋叫都回不来,你说犁子有啥好看的。”说罢巧双娘就一副要赶紧走的样子,“不说了,刚建立急匆匆的,不知道是咋了,怕不是把苏老师家啥东西弄坏了,不说了,我过去了啊!” 巧双话音未落,后街方向就传来一声粗粝又难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前枣树村,不少人家都亮起了光。 往前走着,巧双娘低声说道:“虎子娘是个爱说道的,今天把事儿告诉她,明天她就能传遍整个村儿,放心啊!” 听着巧双娘的叮嘱,苏半夏心里泛起暖意,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想把自己摘出去。 走大路只拐了一个角,就看见前面几个大小伙子都拿着蜡烛站在门口。 走近看都是和李建国差不多大的,虽说不到三十,但也都是成家立业的男人了。 “二大娘,里边……”率先过来说话的人有些吞吐,是李建国三叔家的堂弟建立。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推开门,就看见巧双爹和李建国以及一些邻居已经在里面站着了。 “夏夏,这是你家,你过来瞧瞧。”巧双爹用下巴指了指墙根儿,还给苏半夏使了个眼色。 苏半夏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走进,发现墙根处倒着一个人,身下的鲜血洇湿了身旁的土地,微弱的橘黄烛光下深黑色晕染了一大片。 那人还“哎哟哎哟”地嚎叫着。 苏晨松开李建国的手,跑到苏半夏面前抱住她的腰际,苏半夏摸摸他的头安抚他,看样子没有被吓到,她也放心许多。 李建国走了过来,“已经去叫赤脚大夫了,可是……” 苏半夏瞧见那人腿上夹着一个巨大的捕兽夹,她记得之前巧双爹叮嘱过不让他用杀伤力大的东西,怎么……? 李建国看苏半夏的眼神停留在那人的腿上,外面来看情况的人来得也差不多了。 “我说把这个捕兽夹给拆了,没成想犁子没修好,就没顾上丢一边了,他翻墙进来踩着小夹子了,想跑又晕头转向的往大夹子那儿走了,就夹上了,这以前可是捕野猪的,上面夹了个人,谁敢上手往下摘啊!” 李建国刻意提高了嗓门儿,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村里人出出进进的,把里面的景儿瞧了个明白。 “这不是铁柱儿吗?咋是他啊?” “这么大个夹子,这腿得废了?” “啧啧啧,这是报应!” “他是想干啥?翻人家墙?” “你说他想干啥!” 讨论间,透着看热闹。 没多久,几乎全村人都醒了。 大号的捕兽夹一上腿,王铁柱的腿基本就废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郑大夫还有多久来啊?” 郑大夫是本地的赤脚医生,整个永平镇也就他一个,老百姓看病不愿意去镇卫生室,觉得花钱厉害,加上又是西医,他们害怕那些小白药片。 毕竟一说西医,就联想到开刀。 李建国沉吟片刻,“快了?” 眼看着王铁柱惨叫的声音都微弱了下去,脸色煞白,怕是要流血流死。 苏半夏咬咬牙,进屋从柜子里把原主妈做刺绣的针线簸箩拿了出来,从里面取出几枚绣花针和一些长布条儿。 真正用于针灸的针是专门的银针,分九种,每种都有不同的作用。可现在事急从权,手上的绣花针勉强能当毫针用。 苏半夏叫了一声站在原地的李建国,招呼他用刚塞给他的长布条紧紧勒住王铁柱的大腿根儿,然后她用李建立手上的蜡烛给绣花针消了个毒,扎了几个止血的穴位。 至于卸掉夹子,清洗伤口,别想了。 不让这王八蛋死在自己家是苏半夏唯一的善良了。 刚刚处理完,外面一个拉着长音的女人嚎哭声由远及近。 “我的儿啊——你是咋的了——我的儿啊——”边哭边带音调,跟唱戏似的。 待人进门,巧双娘低声说了一句:“铁柱妈。” 铁柱妈看见血流了一地的铁柱,也不唱了,“嗷”的一生扑了上去。 接下来的嚎哭就正常多了。 “铁柱——铁柱,你咋的了?咋流这么多血啊?哪个挨千刀的害我儿子啊?这腿咋办啊?”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说了一句,“你儿子扒人家家墙头,谁害他啊?” 铁柱妈冲那人吐了一口浓痰,“呸!哪个好人家往墙根底下放这么大的夹子啊?这就是故意——故意害我儿子!我可怜的儿啊!” 铁柱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在他妈的摇晃之下,情况更加糟糕。 终于在铁柱妈的污言秽语之下,赤脚大夫姗姗来迟。 拨开人群,一个年轻小伙扯着胡子老长的郑大夫进门。 “让让,让让——” 郑大夫六十岁的人了,被拽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院子里这个惨状,顾不上休息忙走上前要看病人。 铁柱妈紧紧护着铁柱,觉得是个人就是要害她儿子。 “把她拉开!”郑大夫行医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果断地让人动手。 李建立、李建国两个人上手把铁柱妈拖起来,她再撒泼野兽一个妇人,敌不过两个年青人的力气。 只是总不能堵住她的嘴,一时间来自铁柱妈嘴里的各种肮脏的辱骂回荡在小院儿。 苏半夏叹了口气,她还是想天真了,只想着放些工具自保,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 万一真是她自己面对这个场面,她没有那个自信能完美解决。 就这个口吐芬芳的铁柱妈她可能都解决不了。 听着脏话,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眼波流转,苏月在人群里探身往里看。 自从上次造谣事件以后,苏月就很少出门了,即使是出门给她爹和她哥送饭,偶尔碰见去买东西的苏半夏,也是低着头不打招呼,或者冷哼一声再各走各路,恨不得再也不见苏半夏的样子。 她怎么会来?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吗? 第23章 报警 没等苏半夏多想,门外又进来了姗姗来迟的生产队长李有根。 这个搅屎棍,看见他就来气,苏半夏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李有根一副领导干部的样子,这儿看那儿看。 李建国也烦他,拣着大概把事情跟他说了说就不做声了。 李有根又凑到郑大夫边上,可他没眼力见儿,郑大夫眉头一拧,“挡光了!” 郑大夫在当地很有名望,给人看病只收药钱不收诊金,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太多人去不起医院,最后被郑大夫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但他说话不客气也是出了名的,李有根被呲了一句,悻悻地往边上挪。 这边丢了面子,自然要在另外一边找回来。 他挺着肚子挪到苏半夏身边,“苏家丫头,你说你这儿怎么天天这么多事儿呢?哪哪都是你啊!” 李建国抽了一下嘴角,“叔儿,我刚跟你说你是没听吗?我借的苏老师家的地儿修犁子,这才发生这种事儿。” “你干嘛借她家呢?不借不就没这回事儿了吗?”李有根背着手指点江山。 苏半夏气不打一处来,这话真混蛋啊! “大队长,不发生这回事,那该发生哪回事了啊?他一个成年男人不呆不傻的,扒我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的墙头,这事就是小事儿呗?” 苏半夏灼灼的目光紧盯着李有根,李有根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铁柱伤得也太厉害了。” 这话说的的确不应该,旁边的村民都开始冲他翻白眼了,谁家没有闺女,谁家亲戚没有闺女,将心比心话也不能这么说。 苏半夏冷笑一声,“要我说,该!活该!伤得好!今天他敢扒我家墙头,明天就敢扒别人家的,马上就分粮食了,各位叔叔婶子,大家可要看好自家粮食袋子,晚上睡觉也别闭眼,小心被人摸了去了。”苏半夏放声说。 说罢她又横了一眼李有根,“毕竟,咱们大队长说了,这要伤了小偷,可是咱的错!” 一句话又是引得村民议论纷纷,李有根觉得自己被盯得浑身刺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忙解释道。 “那您哪个意思啊?这还是他自己凑到那大夹子上的,可不是别人安他腿上的。” 旁边当晚在这一块儿修犁子的都应声。 “是,他自己转了向了。” “我们就是放一边了,没搁墙根底下。” “谁扒人墙头被伤了也是活该啊!” 李有根被怼的颜面扫地,“行了行了,都散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回去睡觉,明儿还有活儿呢!” 他话这么说,却没人离开。 铁柱妈一把拉住李有根的胳膊,“队长啊,你得给铁柱做主啊,铁柱伤成这样,他们得给钱。” 话音未落,赤脚大夫站起身来,“针是谁的?” 铁柱妈一把抢过郑大夫手上的针,“你看,他们还用针扎铁柱啊,队长,他们得给铁柱治病!” 蛮不讲理唾沫横飞的样子,能在苏半夏见过不讲理的人中排首位。 “是我,郑大夫,我怕他失血过多流血流死,所以……” “你会针灸?” “我跟……我爸带回家的书学的。” 铁柱妈立马支棱了起来,“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你敢扎我儿子,我要告你!” “我儿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可怜的儿啊!” 苏晨猛地上前推了一把撒泼的铁柱妈,铁柱妈哭声一断竟要上前扇苏晨的巴掌。 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把苏晨扯到自己身后,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铁柱妈被气势慑人的苏半夏给吓住了,苏半夏瞪着眼虎着脸,颇有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你也别冲人嚷嚷了,快招呼人把你儿子送医院,他得缝针,打破伤风。”郑大夫咂咂嘴,他也受不来这聒噪的吵闹声。 “要不是这小姑娘,你儿子早没了。”说完郑大夫提起药箱要走,也没提钱的事儿,估计也要不到。 苏半夏开了西屋杂物房的门,让李建立把家里的板车推出来,让旁边几个帮忙的人拉着王铁柱去卫生室。 “不行,李建国你得拿钱,你把我儿子弄成这样的!”铁柱妈往地上一坐就开始撒泼。 李有根见状,跟巧双爹低声说道:“要不,国安哥,你就……” “啥意思啊有根啊?这是要让我们家拿钱啊?”巧双爹胡子一抖,完全没有给李有根面子嚷嚷出来。 李有根“啧”了一声,他小声说就是不想让大家伙儿听见,想把事情赶紧解决掉。 “也不是让你全拿,你跟苏家丫头一人一半,不然你看这……” 苏半夏知道李有根爱欺软怕硬和稀泥,但没想到他这么混蛋, “大队长,凭啥让我跟国安大爷拿钱啊?国家的法律也没这么写?你真比万恶的旧社会的瞎眼官儿还会断案啊!”苏半夏不客气地说道。 李有根眉毛一抖,“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一个女人,男人说话你别插嘴!” 苏半夏要气炸了,“哦,这不让女人插嘴,需要拿钱了女人就能参与了,领导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倒是封建又专制!” “别胡说!”李有根是真有点慌,这传出去可是他反对领导的话,是要游街的。 苏半夏仰起头满脸倔强,“这小偷进家自己伤着了,反倒主人家拿钱治病的,没听说过。要不然哪天我吃不起饭了,就随便找一家,隔着墙一跳,您就管我吃喝拉撒带看病了,各位叔叔婶子别见怪啊!” “大队长,您不能这么处理?”隔壁王嫂子小心说道,她就住苏家隔壁,也害怕小偷进完苏家进她家。 栓子娘也跟了一句:“就是的,他这不活该嘛。” 巧双爹见状把烟袋杆儿往墙上一磕,“有根啊,你这队长当的心也忒偏了。” 铁柱娘还在地上鬼哭狼嚎,一副不见钱不起来的样子。 李有根听见巧双爹讽刺的话,心虚的他没走心,恶言脱口而出:“那也比你强,总装个老好人怎么不累死你呢!” 李建国听见一撸袖子,“你说啥?”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站在一米七几的李有根跟前,像泰山压顶,李有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说错了?你爹就爱装好人!不就杀了个鬼子,成天牛气哄哄的,不知道的江山是他打下来的呢,切!” “那也比你不正道争来的队长强!”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李有根瞪红的眼睛在人群里梭巡,但都一个个“不是我说的”的表情。 巧双爹当年是杀过鬼子的,年轻气盛的时候,下地看见一个鬼子在侮辱妇女,一上头就拎着铁锨冲着鬼子头就敲了上去,没成想一下就给拍死了。 他回过神儿来,身前就躺着一个死人,那妇女也跑了。 他慌慌张张地把鬼子给掩埋在河道里,跟老爹老娘交代了一声就进山躲着了。 后来鬼子找人,巧双爹的老娘就说他进山打猎好几天了,好在他以前也经常进山打猎,鬼子也没找到尸体就逃过一劫。 在山上躲了半个月,后来就偷偷进城做工了,他那村里唯二的青砖瓦房也是那会儿挣下的家业。 解放后,政府牵头开挖河道,挖出了尸体,他杀鬼子的事情这才为众人所知,就拿了一个先进的称号,自然而然当了前枣树村的村长。 后来改了发展模式,没有村长这回事儿了,开始竞选生产队,李有根贿赂了一些村民投他的票。 巧双爹自然落选了,还颓废了很久。 不过拿了好处的那些村民也很后悔,为了一丁点好处,要在李有根这个混蛋手下干活儿。 以前巧双爹虽然很严格,但也是真公平,不论谁家有困难他都帮一把。 眼看着李建国为了老爹要揍这个他称之为叔叔的生产队长,脚下还有嚎哭不停的铁柱妈,远处王铁柱流的血迹还原封不动地在那儿。 村民也在窃窃私语,不动如山地看热闹。 苏半夏心累,怎么就这个样了。 “行了,这又不是旧社会,报警!”苏半夏在吵嚷的环境里觉得额头的青筋直跳,大喊着喝止了眼前的嘈乱。 一句“报警”也引起了哗然。 第24章 来警 报警? 剑拔弩张的李建国和李有根都停止了撕扯的动作。 “报警?让警察老爷来啊?” “那不是要见官?” 人群里的讨论苏半夏听见了,当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一般乡下的事情,很少报警,正常情况下都是村里自己解决了。有时候都闹不到村委会,家里宗族长辈就处理了。 前枣树村大多是多年前饥荒的时候逃荒到这里的,宗族概念也没有发展得足够完善,当然这不等于他们不重男轻女,重视子息。只是他们没有发展到一个姓氏百十口人的情况。 “报警,不好?”巧双爹也不赞成。 李有根使劲挣开李建国拽着他衣领的手,冲着苏半夏破口大骂:“你疯了你?嫌不够丢人啊?” 李有根确实很生气,一晚上连续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口水几乎要喷到苏半夏脸上,让她急促地退了两步。 而这两步让李有根以为苏半夏怕了,变本加厉地恐吓:“你知不知道报警有什么后果?你让咱们村的人怎么出去见人?你是要做全村的罪人啊?” 开始搞全体仇视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不管有没有受过教育都是无师自通吗? 但是旁边的村民们倒是没有他那么生气“义愤填膺”。旧社会也没有邻居报个官自己羞地不敢出门的,这叫什么道理? 苏半夏没有跟他废话,“国安大爷,我用一下您家的电话行吗?” 巧双爹深深看了苏半夏一眼,“在我跟你大娘屋里,去。” 李有根上前要拦,铁柱妈这会儿倒是不哭了,起身要拦住苏半夏的前路。 李建国长胳膊一伸,拦住了两个人,他堂兄弟们也上前帮忙。 天已经蒙蒙亮了,巧双娘跟着苏半夏回自己家打电话。 他家的电话是外出当兵的大儿子去年给装的,不仅自己家用,村民们不时也会借用,当然是收费的。 这会儿的电话双向收费,并不便宜。 没几分钟,二人到了地方,赵大妮已经起床了,正在围着院子一圈一圈走。 苏半夏点点头,还是遵医嘱的。 “咋了娘?那边那么大动静儿。”赵大妮还没显怀就在那儿撑着腰,做作得不行。 巧双娘也没回答,“三两句说不清,清早想吃啥?娘给你蒸个蛋?” 苏半夏进屋打电话,没有继续听婆媳俩话家常。 那会儿没有“110”,只能拨打指定的地方转接,好不容易接到派出所,又没人接线。 苏半夏急躁得不行,巧双娘进屋从抽屉李摸出一个电话本,指着上面一个号码,“你打打这个。” “这是谁啊?” “石头给的,说是上次那个姓……姓什么来着?也是个警察,说你们认识。”巧双娘冥思苦想也没想起来。 “姓江?”她只认识这么一个警察。 “不记得了,你打打看看呗。” 巧双娘说完就出去做饭了,苏半夏拿着电话本有点踌躇。 已经麻烦江警官好多了,还要继续麻烦人家吗? 号码是程延给的,他…… 不管了,迟则生变,按下了电话本上的号码,又几经转接,终于打通了。 “喂?”是个女子,应该是江伟明的媳妇儿。 苏半夏清清嗓子,“您好,是江警官家吗?我有点事儿找他。” “是苏同志?稍等啊!”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江伟明接了过来。 苏半夏三言两语把情况说清楚。 “行,我一会儿打电话叫人过去,你先别自己在家待着。”交代完江伟明就挂掉电话了。 苏半夏知道王铁柱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她听见过好几拨人。 最好他们是想偷东西,但直觉告诉她,不是。 她只能把事情做绝,杀一儆百! 谢绝巧双娘早饭的邀请,苏半夏回了自己家。 经过这么一遭,天已经亮了,地平线红彤彤的,马上就要升起太阳。 巧双爹就坐在苏家门口,李建国还和李有根对峙着,也不知道李有根是图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建国的几个堂兄弟拦着想把梯子搬走的铁柱妈。 “大爷,你跟建国哥回家吃饭,今天真是麻烦各位了,改天我一定上门感谢。” 巧双爹没说什么,背着手走了。 李建国不放心地站在原地。 苏半夏微微一笑,“没事儿,谁敢上来我就动手,天都亮了,我瞧得准!” 铁柱妈缩缩脖子。 “各位帮忙的大哥们,我谢谢各位,大家先回,警察一会儿就来了,可能还要大家做个证,麻烦大家再过来一趟。” 说完苏半夏冷着脸从草棚里拿出菜刀,还是上次拎着去见苏月那把。 搬了个凳子,她像个门神一样坐在墙外的梯子边上。 这是王铁柱半夜非法闯入民宅的罪证,她倒要看看,谁这么不要命。 铁柱妈看见苏半夏手持菜刀,想起上次苏半夏的刀差点落在苏月身上,她也有点害怕,她可是在现场眼睁睁看着的,苏半夏连自己的堂姊妹都敢砍,她个无亲无故的老婆子又算什么。 眼看没辙,她又一屁股坐下哭天抢地,边哭边骂,嗓门儿一点没有弱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疼儿子,人都半死不活的,还想着能讹点钱。 围观的也陆陆续续走了,李有根也不动弹了,苏半夏看他的眼神发寒,苏晨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神经,”李有根骂了一句也拍拍屁股走了。 见李有根抬腿要走了,铁柱妈上前抱住他的腿,“队长,你不能不管啊,你不能不管我跟铁柱。” 李有根嘴里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不知道在跟铁柱妈说些什么。 不过,这俩人姿势属实有些亲密。 苏半夏一向是不愿意在男女关系上去恶意猜测一个女性的,即便这个铁柱妈这么难缠, 但……真的不对劲。 感受到苏半夏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俩,李有根抬腿踢开了铁柱妈,铁柱妈竟也没有哭闹。 更诡异了。 铁柱妈是个寡妇,年轻的时候也传过一些风流韵事,但上年纪之后就没有了。 不过没有哪个寡妇是不被传闲话的,无论她清白与否。 没等苏半夏对两人的关系进行更加深入的八卦,三个警察骑着自行车就来了。 一个年长的,两个脸嫩的。 “哪位是苏半夏同志?”年长的上前询问道:“我是永平镇派出所副所长季方胜。” 苏半夏起身,看见三人的目光在自己手上打转,她尴尬一笑,“见笑了,我是苏半夏,是我报的警。” 三位警察随着苏半夏进了院子,铁柱妈上前就喊冤,“冤枉啊,青天大老爷,这小妮子胡说八道啊!” 季副所长被嚎了一嗓子的铁柱妈吓了一跳,苏半夏满脸无语,她啥也没说呢。 苏半夏给三位警察搬了凳子,就回屋把菜刀收起来了。 一出草棚门,铁柱妈车轱辘般的话语就萦绕在整个院子。 “我儿子没犯罪!” “他就是贪玩儿。” “他们一起害我儿子。” 季副所长被她的大嗓门儿折磨得苦不堪言,两个小警察已经拿着工具去收集现场的物证了。 “我不在现场,说话没有说服力,一会儿在场的几个村里大哥会过来”,苏半夏端了三杯凉白开出来,又跟苏晨说了一声:“晨晨去看一下建国哥他们吃完没有。” 季副所长看着现场的血迹和眼前这个丝毫不慌乱,甚至还有心端出水待客的女孩儿神情不明。 第25章 看望 李建国来得很快,随他一起的还有昨天一块儿在这儿住的他几个堂兄弟。  “建国哥,这是季所长。”苏半夏介绍道,又介绍李建国几个,“季所长,这是昨晚几个在这儿住的村里大哥。” 李建国几个纷纷自我介绍,之后就进入了问询阶段。 因为很明显王铁柱是入室未遂自作自受,季方胜也没有要求他们去派出所做笔录,现场一目了然。 而那些问题“为什么在别人家修犁子”,“为什么把夹子放墙根下面”,李建国早在心里拟好了答案。 “我媳妇儿怀孕了本来就睡不好,犁子着急用,就借苏老师家的地方,这儿偏僻。” “夹子是准备拆零件用的,放的远一点儿也是怕谁起夜不小心踩着了。” “大号的是用不上,但拿过来的时候它们都在一个袋子里,就拿到这儿来分了。” 地上拆的乱七八糟的零件还摊在院子里,榕树下被李建国他们搬出来的沙发也没收起来,乱糟糟的被单铺在上面。 前因后果,清清楚楚。 季方胜一合笔录本,递给李建国让他签字。 看见李建国的签名,季方胜赞道:“字儿不错呀!” 李建国憨直一笑,“苏老师教的,我也就字儿写的还行了,数学学不明白。” 另一个屋儿小警察也过来表示工作完成了,季方胜许是被江伟明知会过,态度很和缓。 “我们要去卫生室看那个王铁柱,苏半夏同志,你是报警人需要去所里一趟,补一下手续。” 苏半夏点点头,不顾苏晨揪得死紧的小手,把他丢给了李建国。 坐在警察自行车的后座,苏半夏在上工的人的目光中去了派出所,留下一地的议论。 到了地方,苏半夏该签字签字,该按手印按手印。 出了问询室的门,江伟明正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着。 “江警官。”苏半夏开口。 江伟明掐灭了手里的烟,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半夏,才舒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 苏半夏感念江伟明的照顾,“谢谢江警官。” “吓坏了?”江伟明觉得苏半夏遇到这种事肯定后怕。 苏半夏没她想的那么脆弱,计是她设的,结果早就料到了。所以害怕谈不上,就是觉得自己做的草率了些。 “还要谢谢嫂子,对了,她怎么知道是我啊?”苏半夏记得江伟明媳妇儿第一句就问“是苏同志”。 江伟明引着她出去,“那是我家里的电话,打过来的都是我媳妇儿认识的人,她不认识你就只能是你了呗”,看苏半夏不解,他又补充了一句,“老程走之前说把电话给你了,要是打过来肯定是有急事儿。” 江伟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意,“这孙子,走的前一天晚上刚干掉我一瓶好酒,结果没走成,又惦记上我另一瓶了。” “他不是受伤了吗?还喝酒啊?”本来就有外伤怎么还喝酒啊? 江伟明倒是没什么感觉,“嗐,那点伤对他不是小意思嘛。” “还是要注意的。”苏半夏低低地说,突然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要去看看他吗?他在县医院。”江伟明觑着她的神色问道。 苏半夏搓搓手指,“那我去买点水果。” “不用买,马上他就出院了。” “要买的。”苏半夏不顾江伟明的阻拦,奔跑着去了附近的供销社。 天很早,售货员刚刚把货物摆出来,水果也都是新鲜的,只是种类很少就是苹果梨之类的,连香蕉和葡萄都没有。 脑充血上头的苏半夏走到毯子前边才发现自己只带了钱没带票。 看着苏半夏犹犹豫豫的样子,售货员翻了个白眼儿,“不买离远点儿,别挡光!” 她确实买不了,刚想往后退两步。 后面一个妇女在她后面悄悄说了一句,“大妹子,不要票的水果要吗?” 不要票?投机倒把的? 要! “东西在哪儿?” 那妇女穿着很体面,丹凤眼看起来很精明,但不太像会冒险做事的人。 “先给钱,一毛五一斤,就五斤。” 开什么玩笑?苏半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人看苏半夏这副表情也不意外,甩了一下辫子走进了供销社,跟里面那售货员熟络地打起招呼来。 原来她是售货员,怪不得! 苏半夏摸了摸口袋,然后背着人数出了七毛五的毛票。 “堂姐,这是上次的钱,我给你送过来了,刚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今天不上班呢!”苏半夏脸上堆起笑脸,热络地跟那人说,恨不得进去挽住人家的胳膊。 那个眼睛长到顶上的售货员嫌弃地看了一眼,寻思又是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丹凤眼似笑非笑看了苏半夏一眼,从柜台底下拎出一兜,苹果和梨都有。 “行,正好。”她接过钱数了数,然后把东西递给了苏半夏,“你先拎回家,我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不用做我的饭,告诉聪聪只能吃一个。” “哎,知道了。”刚刚看见两人交换钱物还瞟了他们几眼的售货员听见丹凤眼如此叮嘱,又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照镜子。 苏半夏悬着心拎着水果拐了一个路口,心才放下来。 跟接头似的,还考验演技,太吓人了! 回到派出所门口,江伟明正坐在一辆吉普车里等她。 “上车,我送你过去。”江伟明探出头说道。 苏半夏止住了脚步,“这不好,这不是公车私用吗?对你不好,我走着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江伟明失笑,“你懂得还不少。放心,这车本来就该今天开回局里,路过医院,带你也是捎带手的事儿,快上来!” 说着江伟明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苏半夏也没矫情,矮身上去了。 车是老式吉普,在现代苏半夏就挺喜欢吉普车的车型的,觉得很酷,她爸还答应等她工作了给她买一辆。 现在在这儿坐上了老式的,阴差阳错如愿了。 江伟明可能是担心苏半夏害怕,开得很慢。 虽然现在车的车速远不如后世,但江伟明开得也太慢了,边上骑着自行车的都比他们快。 “别害怕,我尽量放慢速度。”江伟明觉得自己老绅士了。 苏半夏努力抑制住嘴角的笑容,“没事儿,江警官,你可以快一点儿,我不害怕。” “真的吗?快了很快的哦!” “你现在也就十迈上下,谁会害怕啊?” “你还懂车?”江伟明侧目。 苏半夏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我爸……我爸说过,他还有一些汽车制造类的书,拿它当睡前故事哄我跟苏晨睡觉。” 谎话越编越顺,现在还带情节的。 江伟明了然点点头,“你还记得以前你爸讲过什么啊?” “差不多,以前只记得不理解,现在脑子清楚了也就融会贯通了。” “真是因祸得福啊!” 说着闲话,两人到了县医院,当然也有江伟明提速了的缘故。 苏半夏下车,江伟明从窗户探出头,“我还上班呢,就不进去了,老程在三楼208,你自己进去。” 话别后,苏半夏一个人拎着水果站在了住院部程延的病房前,迟迟没有敲门进去。 正当她举起胳膊要敲门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同志?”” 第26章 合作 苏半夏侧头,程延端着脸盆站在门口。 “程同志,我来看看你。”苏半夏说。 程延内敛一笑,开了病房门,“快进来。” 屋里只有三张床,外面的床躺着一个老大爷在睡觉,中间的床空着,程延在最里面那张。 那张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部队调教出来的。 苏半夏把手里的水果放在他床头的桌子上,程延看见也没说什么“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这种客套话。 他从袋子里面拿出两个苹果放在老大爷的床头,然后示意两个人出去谈话。 县城医院的环境还是很好的,有小公园有长椅。 程延带着苏半夏到一个大树荫下的长椅坐定。 “是我大姨告诉你的吗?”程延先开口。 苏半夏抠抠手指,“你为什么把江警官电话留给我啊?还让巧双妈妈照看我。仅是我爸当年给你的那点帮助,你不用这样的。” 程延扇扇蚊子,有些不以为意,“你不用有那么大的思想负担,我只是动了动嘴而已。” 想想现在一堆麻烦事,苏半夏咬咬牙问道:“你对象定了没?” 程延自嘲一笑,“没有,我这条件,谁能看上我啊?” “你为什么非要在家找对象啊?按你自身的条件在部队那边找一个也不是难事儿?” “我妈……再这样下去,活不过六十,她才五十岁,看着比身边六十多的都老。但她又糊涂,我说的她不听,就想着说找个媳妇儿能管管她。” 江伟明说程延在部队前途远大,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事业再有成,家庭上也是抓瞎。 苏半夏抠着长椅上的木刺,心里建设半天,“……你看我行吗?” 她声音很小,但程延听见了。 然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苏半夏寻思自己是不是没说出口,程延怎么没反应呢? 苏半夏又清清嗓子,“我说你看……” “你别这样。”程延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行,人家拒绝了。 “哦。”她干巴巴应了一句。 一时间两人之间尴尬蔓延开来。 可能是怕苏半夏难为情,程延又找补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很好,是我不好。” “你知道我家的条件,你没必要。” “你聪明果敢,到谁家都会过的很好的。” “没必要我帮了你两次你就这样。” “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封建那套。” 几句话听得苏半夏晕头转向,半天才反应过来。 合着,他把自己当成了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女孩了。 苏半夏此时很想问一句,骚年,没少看话本小说? “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半天苏半夏才插进去话。 程延眼神深邃,注视着苏半夏。 “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嗯?”程延疑惑。 “我们可以名义上结婚,但不扯结婚证,我帮你看顾你妈,我也可以不用每天枕头下放刀才能睡觉。” “你发生什么事了?”程延对苏半夏家里进人的事情半点不知情。 “没什么,就是……有人想从墙头进我家。” “什么?”程延猛地站起身,“你没事?” 苏半夏拽着他的病号服让他坐下,“我早就知道了,找了建国哥帮忙设了陷阱,已经进医院了。对了,谢谢你给我留的江警官电话。” “你……” “先不说这个了,接着说刚才的,我不要你彩礼,生活上我自费,只需要一个名义,我们俩头疼的事情都可以解决。” “你……可以招赘。” “我不信别人,我相信你。”苏半夏定定地看着他。 招赘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她谁也不认识不了解,现在招赘八成的人都是为她兜里那点钱来的。 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没程延靠谱,远水救不了近渴。现在各取所需,多好! “不扯证的话,等过些年,你工作稳定腾出手处理你妈的事了,或者你找到真爱了,我拎包就能走,手续都不用办。”越说苏半夏眼睛越亮,等过几年高考恢复了,她就读大学搞事业去了,谁稀得在这儿跟他们磨叽! 真是个好主意! 程延看着自说自话还不断点头肯定自己的苏半夏,哑然失笑。 “首先,你只想名义上结婚而不被别人知道,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军人,需要政审,你得从生产队长那儿盖政审的章。” “其次”,程延严肃了起来,“我得打结婚报告,得扯证。” 苏半夏被他的话说愣了,她没考虑这么多。程延说他必须扯证的时候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程延倚在长椅上,抱着胳膊长腿伸了老远,姿势很闲适,但表情冰冷了许多。 “我不想娶领导安排的人”,程延扭头看她,“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她不想照顾你妈?”苏半夏脱口而出。 程延刚冷了两秒的表情没绷住,被逗笑了出来,眼角的笑纹若隐若现。 “不是,我娶了,很多事情,我会身不由己。” 苏半夏了然了,他不想站队。 “所以,你这么着急在家找对象是……” 程延大方点点头,“我说我家里定了亲。” “那要是你没结成呢?这不吹了好几个吗?” “那就说媳妇儿岁数小,家里想再留两年呗。或者……闹别扭了,下次回家再说。”程延说得随意,一看就没少撒这方面的谎。 苏半夏心里盘算了半晌,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走到程延对面,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们合作程延同志,双赢!” 程延“啧”了一声,“你傻啊你?无端落个二婚!” “我没所谓啊,一婚二婚的,一婚就一定幸福吗?二婚就一定过的次?”苏半夏甩甩脑袋,“我不看中这个,行不行吗?” 程延仍然那副抱着胳膊的样子,藏在里面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苏半夏撑着腿半弯着腰看他,咧开的笑脸小酒窝若隐若现,逆着光,又发着光。 “我家里……” “我知道,你家里人不好搞,没事儿我心里有数。”苏半夏完全把程家人当极品任务来看待,再艰巨也艰巨不过半夜不知被谁闯进门了。 “那……”程延想说他可以帮苏半夏搞定那些流氓,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完全不必如此,但他又存着私心。 程延没有看苏半夏的眼睛,垂下眼帘,“行!” 第27章 谈定 “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尽可以交代我”,程延说,“我们既然要领证,该尽的责任我会尽到的。” “先说好,我是要把我弟弟带在身边的,你家那边能同意吗?”这是苏半夏唯一的要求。 “可以,我家里是靠我的津贴过活,他们说了不算。”程延对这个倒是很自信。 “那你妈的的事情你处理不了?”苏半夏不解,一个掌握经济大权的人怎么会说了不算呢? “我妈,我跟你说说你就知道了。”程延的话里是深深的无奈。 之后程延就说了他妈的一系列作为,总结下来就是一个被封建思想荼毒甚深的妇女,而二婚后又接二连三被丈夫和婆婆pua,逐渐变成了一个在精神上依附男人存在的菟丝草。 还是个出钱出力又不受待见的菟丝草,程延继父一家都花程延寄回来的津贴,却对程延妈妈呼来喝去,倚仗的无非是程延妈的死心塌地。 程延还有个妹妹,本性不坏,却被程延继嫂带的刁钻又拧巴,程延当兵出去的早,跟妹妹没有共同生活的经历,即使他心里很疼这个妹妹,却也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沟通,而他妹妹也对这个亲哥哥陌生无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程延淡淡道。 苏半夏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家庭框架,懦弱不改的母亲、刁蛮敏感的妹妹、不常说话却擅长打击的继父、又刁又偏心的奶奶,以及全家受益人继兄两口子。 合着,程延在这家里完全就是个外人冤大头。 确实不太好搞。 “我第一次询问我妈要不要离婚带妹妹走,我可以养家了,但我妈打了我一巴掌,说我忘恩负义,说我不顾念妹妹。”程延语气平淡,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为什么?” “我爸死了之后,家里渐渐续不上粮了,但是靠着家里的余田,日子紧巴巴的还过得下去。后来……”程延看着天有些怅惘,“家里不断有人骚扰,还有族里要收回家里的房子,对我家的情况不闻不问,他们巴不得我妈被吓走。我外婆就给我妈又寻了一门亲,没想到……” 没想到就是从一个苦窝窝里掉进另一个虎狼穴。 怪不得程延几次叮嘱她晚上锁好门,还安排巧双父母多照看,甚至把江伟明的电话都先留下来了,都是他小时候曾经历过的。 程延交代完,就垂着头等着苏半夏反悔。 “问题不大,我知道了。”苏半夏用手作扇,给自己扇风。 程延抬头看她,“你……确定?” 程延家里这情况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是不太行,即使他长相工作都可以,但这家庭能给他砍掉八十分。 但苏半夏无所谓,她就当工作处呗! “你说完了,该我说了,昨晚上我家里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程延点头。 “我需要你出面帮我感谢一下昨晚上帮忙的建国哥和他几个堂兄弟,你什么时候出院?” “下午。” “好,那哪天你出面请他们到国营饭店吃个饭。我出钱,明天你有时间吗?” 程延摇摇头。 “明天没时间啊?” “啊不是,不用你花钱,我下午出院。中午建国哥来送饭,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苏半夏掏掏口袋,她没啥带钱的习惯,以前手机支付习惯了。刚才买水果的钱还是上次买东西剩在口袋里的。 还剩下三块钱,算算现在的物价,以及人数,应该是够的。 苏半夏把钱塞进程延手里,“多退少补,拿着。” 她给钱给的豪爽,程延倒是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拿钱,有些新鲜。 “这个……” “拿着!” 行,程延把钱塞进病号服的口袋里,以后补给她就是了。 “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再见!” 苏半夏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顿觉心胸舒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她摆摆手告别,程延看她清丽瘦削的背影,浅浅笑了。 不知坐了多久,程延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长椅上,直到太阳偏南,李建国在不远处呼喊。 “石头,干啥呢坐那儿,来吃饭了!” “哎,来了。”程延笑着回答。 李建国看他少有的灿烂笑容,摸不着头脑,他咋了? 苏半夏这边又是顶着几近正午的烈日回家,心里默默吐槽:怎么回回都是这么大太阳,不知道这会儿空调造出来没有,应该造出来了!早知道有这么一遭,学工科算了,学什么中医?! 到了家门口,大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敲了两下门,又喊了两声,是郑蔚然来开的门。 “你可回来了。”郑蔚然脸上都是担忧,“怎么回事啊?我们知青点住的远,我们知道人都散了,是个人都神神秘秘的。到这边来晨晨也不说话,急死我了!” 从苏半夏进门到进屋,郑蔚然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苏半夏从水缸里用水瓢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你让我歇口气儿行吗?” 待她在堂屋口坐定,郑蔚然急得汗都出来了。 “说呀!” “王铁柱儿半夜爬我家窗户,但我昨晚上把家借给建国哥他们修犁子了,说是要用上废旧夹子上的零件儿,就一块堆在院子里了,他半夜爬进来就中招了。就这么简单!”苏半夏总结完毕,又凑着手上的瓢喝了两口。 “哎呀别喝凉水了,外边有绿豆汤!”郑蔚然夺下苏半夏手里的水瓢。 “你们吃过饭了?” “都一点了,你没吃呢?给你留了。”郑蔚然从后边桌上拿出用竹筐盖着的黄面馒头和炒茄子。 苏半夏真饿了,打从早上就没吃饭,狼吞虎咽。猛地一想,早上苏晨也没吃饭? “晨晨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快吃!” 郑蔚然没好气地端进来一盆绿豆汤,要说起来郑蔚然没苏半夏做的好吃,不是手艺高低,主要是郑蔚然不舍得放油。 “那警察怎么说啊?” 苏半夏嘴里嚼着东西,口齿不清道:“没什么说法,没审呢!” “你也小心点儿,铁柱妈肯定要来闹你,听说昨天她在镇卫生室又哭又闹就是不交钱,最后还是抬铁柱去的栓子掏的钱。” “没事儿,她敢来我就敢泼泔水。” 郑蔚然想起上次她拎着刀吓唬苏月的英勇形象“扑哧”一笑,别人不知道她看出来了,苏半夏自己心里也虚,手都有点哆嗦。 “唉,他们就是欺负你没了爹妈,你又没有对象,冲着这三间瓦房和你爸的抚恤金,也够他们动歪脑子的!”郑蔚然叹息。 事实也是如此,要是铁柱得了手,光村里的唾沫都能淹死苏半夏,要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就这么捏着鼻子把人嫁给王铁柱都有可能。 苏家房子好,苏晨又小。要是谁娶了苏半夏,这大半家业就空手套白狼了。 苏半夏嗤笑,她们姐弟倒成了“香饽饽”了。 “你要是找个靠谱儿对象,情况可能还好过一点。”郑蔚然也替苏半夏发愁。 苏半夏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有了。” “有啥了?”郑蔚然茫然。 “我有对象了。”苏半夏起身找小手帕擦嘴,倒是云淡风轻。 郑蔚然坐在原地接受了一个炸弹消息,猛起身。 “什么?你有啥了?” 第28章 苏晨别扭 苏半夏跟郑蔚然说了好久才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出去了一趟就有了对象。 她没有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郑蔚然,一是她并没有那么信任郑蔚然,不是郑蔚然有什么问题,而是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 其次,郑蔚然知道不知道都不能改变什么,无端担忧罢了。 好容易送走郑蔚然,苏半夏心累地关上门,扭头就看见苏晨板着小脸看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 “怎么了?”苏半夏问。 苏晨撇撇嘴,转头就跑进堂屋。 苏半夏跟进去,他躺在里间床上闭着眼睛,苏半夏进去把毯子盖在他小肚子上就转身出去洗碗了。 苏晨睁开双眼,透过窗户看苏半夏在院子里忙活,他眼睛上蒙上一层水雾,他猛地拉起小毯子盖上了脸。 苏半夏把碗筷搁回了碗柜里,又进杂物房冲了个澡。 院子里的东西李建国都清理干净了,连沙发床都恢复了原样,地面上的血迹也没有了。 盛夏蝉鸣,聒噪使人愈加心烦意乱。 苏半夏走到墙根下,墙体很高,得有近三米高,不知当初是为何苏父将院墙建的这么高,但好歹拦住了那些歹人几天。 唉,真难啊! 感叹了一番的苏半夏刚想回屋补个觉,发现菜地里还有一个型号中等的夹子。 她没仔细看,想着傍晚给李建国送去。 想来短时间内没人会再来冒险了,心安了许多的苏半夏这一觉睡到晚上。 迷糊着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一边,吓得苏半夏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 “啊——晨晨,你站这儿干嘛呢?”苏半夏都要破音了。 天已经擦黑了,屋里没点灯比外面更黑。苏晨站了一会儿也没回答,转身出去了。 “你是不是饿了?都这会儿了,你怎么不叫我啊?”苏半夏穿上鞋往屋外走。 苏晨坐在门槛上也不吭声,苏半夏都习惯了,自说自话一番后去菜园子摘了几根黄瓜。 “吃凉拌黄瓜行吗?好的,当你同意了哦。” 端出中午剩的绿豆汤,又麻利地摊了几张白面饼,一盘凉拌黄瓜,一顿简单的饭菜就端到桌子上了。 苏晨吃了半张饼就回屋睡觉了,也没打招呼。 经过这段时间的喂养,苏晨的食量大了很多,这种小煎饼少说也得吃一张半,可是今天…… 而且以往他吃完的时候都会看看苏半夏,待她回应了以后再下桌的。 今天吃的少,也没打招呼。 是昨天的事情吓到了吗? 想到白大夫给的那本书上的说明,受过刺激的孩童不宜再受刺激。 苏半夏放下煎饼,进屋看苏晨。 苏晨在点燃的蜡烛下看苏父留下的数学书籍。 苏半夏把蜡烛插在瓶子上,下面又垫了一个凳子。 “高灯下亮。”她说着把蜡烛牢牢嵌在瓶子里,光果然亮了很多。 苏晨手中的书页上是“鸡兔同笼”的图画和问题,这得小学五六年级才学到。 “你能看懂吗?”苏半夏拿起书翻了两页。 苏晨把书抢回来,默不作声地继续看, 许半夏终于意识到苏晨不对劲了。 “怎么了晨晨?是早晨的事情吓到了吗?”苏半夏屈膝半蹲着与他平齐,“还是姐姐哪里做的不好,你不开心了?” “你到底怎么了呀?” “晨晨?” “抬头看看姐姐?” 苏晨眼尾一挑,只看了苏半夏一瞬,视线又回到书本上去了。 好话说尽还是这副样子。 “苏晨,说话!”苏半夏本来就对孩子没有耐心,苏晨这么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把她的火也拱起来了。 苏半夏从没有这么长时间跟一个小孩子相处过,两人这段时间相处融洽很大一方面原因是苏晨很乖,加上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不足,所以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可苏晨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六岁孩子,总有闹别扭的时候。 “你到底怎么了呀?我不是神仙,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嘛?” 苏半夏是真没招儿了,“你想说了就再找我好吗?” 一番别扭之下,苏半夏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她站直身体,要出去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余光瞟见苏晨翻书页的手。 “你怎么搞的?”苏半夏抓住苏晨的手问他。 苏晨的手上不知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已经不渗血了,但伤口还没有愈合,豁口往外咧着。 苏晨用力抽回了手,不理她。 “苏晨!”苏半夏提高了声音,她真的生气了。 一瞬间苏半夏心里泛起好几个不妙的猜测,他被人欺负了?跟人打架了?有人勒索他? 苏半夏重重呼吸了一下,去了隔壁书房拿药盒。 “一会儿我回来你说清楚,想好怎么说!” 她还不信了,搞不定你一个小屁孩。 苏半夏摸黑在书房书桌抽屉里翻着,她记得上次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药盒放第一个抽屉里了,怎么摸不着了? 在她耐心告罄想去拿蜡烛的时候,她摸到了大小熟悉的药盒。 “夏夏……夏夏?”门外有人喊门。 “谁啊?”苏半夏拿起药盒,凑着堂屋的烛光到大门后。 “是我,你李大娘!”是巧双娘。 苏半夏打开门栓,把人让进屋。 “大娘您怎么过来了?” 巧双娘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是石头到家里,把你俩的事儿跟我们说了。” 进了屋,苏半夏才看清楚巧双娘拎着的是她上午送到县医院的水果。 差不多一半都在这里了。 巧双娘看苏晨在光下看书,夸了一句“好孩子”就坐下继续问:“你想好了?” 苏半夏才明白巧双娘是为了她和程延婚事来的。 她坦然一笑,“是啊,我们说好了。” “你们这也太突然了,孩子,结婚可不是小事儿,你又没个大人帮你参谋着,你……你知不知道石头他家……” 巧双娘是好意,苏半夏明白。 她拍拍巧双娘的手,“大娘我知道。现在结婚不都图点啥嘛。我图他靠谱儿前途有为,他图我长得好看,还能照看他妈。我跟你说,他就指着我管他妈呢!” 按血缘关系说,巧双娘是程延的亲姨,肯定比跟苏半夏近,可她今天来确实是让苏半夏好好考虑的。在她的想法里,一个女人结婚不亚于投第二次胎。 “石头啊,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我那妹子……” 巧双娘没说完,但苏半夏知道她想说什么。 “大娘,放心,我是好好考虑过的。”苏半夏听说程延住院这几天都是巧双哥个去送饭,就知道程延家确实一言难尽。 但她又不是一辈子搭里面了,程家难缠,说不得谁更难缠呢! 巧双娘叹了口气,“那我过几天就来提亲了,你这边儿要不要让你二叔他们过来……” 到女方家里提亲,女方家里长辈是要出来待客的。 苏半夏没有父母在世,她也不想让苏二奎来。 “您照常来就行,该怎么就怎么,我无所谓那些虚礼。” 巧双娘来也是要个准话儿,听苏半夏这么说她心里也有数了许多。 随后两人又是在那兜儿水果上让来让去半天,由巧双娘的一句“石头拿来的,家里还有呢”结束了这顿谦让。 送走巧双娘,拴好了门,苏半夏才想起来苏晨的药还没上。 “上药,伸手!”苏半夏板着脸。 苏晨这次倒是乖乖伸出了小手,手心里不仅有个大口子,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尖锐的东西割的。 苏半夏用净水冲洗着他的伤口,又从药盒里取出外伤药。 不大的药盒里还是苏父以前置办的常用药,感冒发烧的居多。 小小的软膏轻轻挤在苏晨手上,疼痛让苏晨的手抖了抖。 “活该!”苏半夏白了他一眼。 “是怎么伤的?是铁质的还是别的?” 苏晨噘着嘴不说话。 苏半夏叹了口气,真心累啊!算了,以后再说,大不了明天带他去打针破伤风。 “别碰水了知道吗?”苏半夏把药均匀地抹在他手上,又用刚洗好的手绢包裹伤口,刚刚经过一天太阳暴晒杀菌消毒,正好! “吃苹果吗,姐姐给你洗一个?”苏半夏打开袋子看了看,寻思明天可以给郑蔚然和顾天泽送一个。 这年头苹果也是金贵东西,供销店要票卖一毛,苏半夏没有票买的一毛五,不算便宜。 苏晨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抢过袋子狠狠地扔进了院子里。 第29章 安抚 “苏晨——”苏半夏生气地吼! 苏晨梗着脖子劲儿劲儿的。 “捡起来!” “……” 苏半夏跟苏晨对峙半天,她认输了,皱着脸去院子里捡苹果。 苏晨人不大,但丢的劲儿不小,包着的纸袋子破了一块,几个苹果滚得老远。 苏半夏趁着不明亮的光捡着苹果。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苏晨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半夏扭头看苏晨撇着嘴哭,眼眶里的泪映着烛光闪闪发亮。 “你说什么呢?” “我拖累你了是不是?要不然你可以挑很久的,不用这么仓促嫁人。” 苏半夏叹了口气,“胡说!” 苏晨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没有,他们说就是因为我你找不到婆家。” “瞎说,我这么好看,什么样的找不着?” 苏半夏把手里的苹果装到破了的袋子里放在一边,坐在门槛上把苏晨揽到自己腿上坐下。 苏晨的身体很僵硬,自从苏半夏来了以后从没有跟他这么亲密过。 在苏晨的记忆里,以前姐姐像个孩子一样的时候倒是经常抱自己,而姐姐恢复了正常,反而不再抱自己了。渐渐的,他发现以前都是自己保护姐姐,偷偷给姐姐东西吃,现在却被姐姐护在身后。自己还变成了姐姐的负累。 现在的姐弟俩,客气有余,亲密不足。 久违的拥抱让苏晨的眼泪更汹涌了,苏半夏感觉自己的前襟都要被苏晨的眼泪湿透了。 “姐姐去哪里都带着你,怎么会不要你呢?晨晨那么乖,对?”苏半夏柔声道,她感觉自己毕生的温柔都用在这里了。 想也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面对突然陌生却唯一可以依靠的姐姐,即将嫁到别人家去,彷徨恐惧是正常的。 她忽略了苏晨的心情,明明书上说应该多注意儿童的心理变化的,但是事情赶到一起,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苏半夏学着嫂子抱小侄女那样轻轻摇着苏晨,“明天让他见见你,你要是不同意,姐姐就不嫁给他。” 苏晨轻轻抽泣着,自苏父苏母去世之后,苏晨再没有放声大哭过。可能以前害怕愤怒的时候也是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哭。 “他家不好,别去他家。” “你可以把我放……二叔家,你去嫁给一个好人家。” 苏晨呜呜咽咽的声音里断断续续说着。 唉! 苏半夏抚了抚苏晨的头,“这些是姐姐作为大人操心的,你等麦假结束了就去上学去,考个大零蛋看我回来不揍你!” 渐渐地,苏晨哭睡着了,苏半夏麻着手把苏晨抱到了里间的床上,又甩了半天,胳膊和大腿的血液才流通起来。 屋檐外一小弯月牙挂在天空上,外面蝉鸣停了,蛐蛐儿声此起彼伏。 苏半夏躺在苏晨的身边也渐渐睡了过去。 次日,苏半夏醒得很早,苏晨还在沉沉睡着。 她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把上次从供销买的碎花布拿了出来,到书房去研究苏母留下的缝纫机。 苏半夏只用过新式的缝纫机,自动的,小小的。 面对这么大的缝纫机犯了难,在原主的记忆里只有苏母不停转着右手边的轮子,脚下踩啊踩,具体怎么操作确实一无所知。 苏半夏打算靠着现代新式缝纫机那点儿知识,看能不能玩转这一台,但刚一上手轮子就卡住了。 仔细一看,针眼穿线的地方一塌糊涂,乱糟糟的缠成一团。 用脚想都知道是彭玉莲,她觊觎这台缝纫机很久了,不会用瞎摆弄,搞成这个样子。 苏半夏废了一早上的时间才把机器清理出来搞明白原理,然后又用苏父拿回家的粉笔在布上划道。 苏半夏感谢自己在现代的时候爱买娃娃,还热衷于亲手给娃娃做衣服。 就是小号和大号的区别嘛,难得到她? 可惜现在这个保守的年代,她连显腰身的衣服都不能做,一身武艺无法施展。 简单打了一个半袖衬衫的版,从苏母缝纫机的小抽屉里找出几颗珍珠扣子。 不是真的珍珠,珍珠式样而已。 但想了想,她还是放回去了,拣出几颗带眼的透明扣子,特殊时期不扎眼的好。 苏半夏把做好标记的布放在桌子上,一侧头就看见苏晨扒着门框看她。 “起了?饿了吗?” 苏晨不好意思看她,低着头扣门框上的钉子。 苏半夏不惯着他这毛病,“苏晨,说话!” 一连名带姓喊“苏晨”,苏晨条件反射一抖,哼唧出一句,“不是很饿。”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出去把昨晚剩下的饼拿出来,在锅里放了一勺米,倒进两个人分量的水,把饼搁在屉上一起热一热。 夏天挨着火太热了,生上火苏半夏就拭了一把额头的汗出去坐着。 苏晨拿出一个苹果递到苏晨手边。 “要吃啊?” “你吃。” 苏半夏接过苹果,上面还有被摔出来的痕迹,“你说你啊,生气拿东西撒什么气呢?这是我花钱买的!咱们家钱!” 苏晨仰头望天,就是不对苏半夏的视线。 苏半夏也知道他不好意思,没再说他。 看来苏晨经此一激,反倒愿意说话了。 她倒不认为苏晨先前是故意的或是矫情,心里受了伤,有时候那个坎儿就是很难迈的。 吃完饭苏晨主动要洗碗,之前苏晨洗碗苏半夏也没有拦过他,让小孩子养成分担责任的习惯没什么不好。 今天苏半夏没让他做,“我来,你去拿两个苹果用爸爸之前留下的报纸包起来,给蔚然姐姐送过去。” 苏晨“哦”了一声就进去包苹果了,出来的时候还拿苏母先前做的送饭的袋子装起来了,袋子的料子是防水布,质地很硬,从外面看不出里面东西的轮廓。 “很好!去!等一下——”苏半夏很满意,但又想起一些东西。 苏晨站在大门那儿扶着门栓看她。 “到那儿要说话,说什么?” 苏晨扁扁嘴,“是姐姐让拿来的,蔚然姐姐和顾哥哥一人一个。” “很好,看着没人再给啊。” 苏晨答应着开门出去了。 苏半夏收拾完草棚厨房,继续去书房里面对一堆做衣服的原材料。 看着简单,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苏半夏 苏半夏正用剪刀剪着布块儿,郑蔚然门都没敲急匆匆地推门而进。 她气喘吁吁,“夏夏,不好了,晨晨跟二虎打架了!二虎妈正骂他呢!” “啥?” 第30章 舌战虎子妈 苏半夏急匆匆跟着郑蔚然去中街,路上郑蔚然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路过听见那边乱哄哄的,才凑过去看了一眼。 几个知青一块走着,顾天泽眼尖率先过去了。 郑蔚然看见的时候二虎妈正叉着腰对着苏晨骂,苏晨昂着头不服气地瞪着二虎妈。 她就赶紧去寻苏半夏了。 苏半夏不顾太阳大小会不会晒黑了,一路上心急如焚。 赶到的时候二虎妈正撒泼一样冲着顾天泽以及他身后的苏晨吼,顾天泽是个文化人,只会讲道理语言没有攻击性,张口闭口就是“这位大嫂你不能不讲道理”“大嫂您别冲孩子喊”。 而二虎妈呢,言语间没有一句不带上对方的长辈,连中途加入的顾天泽都没有幸免于难。 眼看着顾天泽连连败退,苏半夏撸撸袖子前去了,跟这种人吵架不能讲武德。 “哟,虎子妈,搁这跟谁‘你爹妈’呢,再说一个我听听。” 苏半夏脸色阴沉地站在顾天泽身前,二虎妈看见苏半夏来者不善的样子心里有点虚。 但看看二虎身上的尘土,二虎妈又挺直了腰板。 “妹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看看我家二虎让你弟弟推的,这不是没爹妈教是什么呀?” 二虎脸上眼泪鼻子糊成一团,脏的可以,苏半夏有点嫌弃,又回头看看苏晨身上还算干净。 “谁看见了?” “这还要谁看见,刚就俩小孩儿,不是你家小崽子推的还能是二虎自己摔的?” 苏半夏挑挑眉,“那说不定呢?你问了吗?” 二虎用黑得发亮的袖子又抹了一把鼻涕,“我……我没有!” 二虎妈头一昂,“你看!” 苏半夏往后扫了一眼,“苏晨说话!” 苏晨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像二虎一样哭哭啼啼的,口齿清晰地说:“他绊我,苹果都滚出来了,他还抢我苹果。” 中街住的人都端着碗蹲在门口看热闹。 “谁抢你们家苹果,当谁没吃过苹果怎么的?”二虎妈也没想到,她来的时候二虎正哭哭啼啼的,她脑子一热就对着苏晨一顿骂,现在想想苏晨当时好像是说了两句“苹果”什么的。 苏半夏往前走了两步,二虎妈护着二虎也退了两步,先前苏半夏‘泼妇’的形象挺深入人心的。 “二虎,你说你有没有绊苏晨,有没有抢他的苹果?” 二虎妈护崽心重,“你对着孩子说什么?” 苏半夏一抱双臂,“那你刚才对我家苏晨干啥呢?你能骂,我说两句都不行?虎子妈你真是好大威风啊!” “就是的,二虎妈,你刚说那么难听,人小苏问一句都不行了。”一旁端碗吃饭的搭腔。 二虎妈咬咬牙,“我问!” “小虎,你抢人家苹果没有?” 二虎抽泣着不说话。 苏半夏“啧”了一声,“二虎,你说实话,绊没绊,抢没抢,只要说了做了诚实的孩子,苏晨包里苹果我就送给你,一整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哦!” 二虎从他妈身后探出个脑袋,露出个小脏脸,“你骗人,那明明是两个苹果!” 苏半夏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是两个?” 二虎“哇”的一声又哭了。 二虎妈看到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憋得像个紫茄子,上手就抽二虎的屁股。 “我让你抢人家东西!” “家里是饿死你了吗?” “你个讨债的贪吃鬼!” 苏半夏不想看她在这儿教育孩子,伸手叫停,“行了,事情清楚了,他绊了苏晨,苏晨揍了他,算扯平了。” 二虎妈就等这句呢,马上停了手,“那扯平了,二虎回家。” “等等!他的扯平了,你的呢?” 二虎妈疑惑回头,“我咋了?” “你刚才骂我家苏晨那叫一个‘妙语连珠’,连个磕巴都不打。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处理就完了,你还带上家里大人,虎子妈,你是不是当他姐姐也死了?”苏半夏一席话说得气愤,声音都有点发抖。 “我,我那是……我也没说错啊,苏晨才五六岁,你爹妈没怎么教养啊。”二虎妈有人有些理亏,但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她挂在嘴边的脏话都是村里人常说的。 “没说错?合着您说的是大实话啊?”苏半夏都要气笑了,“自己家孩子抢别人东西结果说人家被抢的没教养,真有道理的您!行啊,我也说点大实话你听听。” 苏半夏笑里藏刀,“昨天跟嫂子吵架了?因为侄女吃了一口鸡蛋,合着鸡蛋只能你儿子吃,人家闺女吃了一口就是犯下弥天大罪了!” “你不就生了俩儿子吗?整天牛气哄哄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不知道的以为你参加解放事业了呢。天天叉着腰从东头到西头,谁家有事你都说一嘴,关你屁事啊!” “还瞧不起人家生闺女的,人家就喜欢闺女。你非要腆着脸凑人家跟前说闺女不养老,不传承,你们家有皇位啊还是金山银山啊?就那么两堵土墙半盆白面有什么可传承的啊?” “儿子养老,你大弟二弟怎么把你老爹妈撵出来了?” “虎子爹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干啥去了要不要我前街后街吆喝一趟?” “你当闺女的倒是挺孝顺,又给娘家送钱了?这次是大弟家吃不起饭了,还是二弟家要饿死人了?” 二虎妈脸色涨红,年前因为她给娘家送钱,被她婆婆从东头打到西头,她俩月没敢出家门。 昨天刚刚偷摸给娘家送了点家里种的东西和她攒下的一些钱,不知怎么被苏半夏瞧见了。 其实当闺女的给娘家送钱没什么,都是爹妈都要孝敬。 关键是二虎妈几乎是刮婆家的钱给娘家用,婆家这边还没分家,更是刮了一大家子的钱。 “你个败家娘们,又给那边送钱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微观的人群中冲出来。 是二虎妈的婆婆,脑袋后挽着小纂儿,脚小小的,却很灵活地追着二虎妈打。 二虎妈被揪住头发,吱哇乱叫,“娘,我没有,她瞎说——” 苏半夏“哼”了一声,没再理会这出闹剧,转身向顾天泽和郑蔚然笑笑。 “给,可能磕碰到了,不过都是新鲜的。”苏半夏把苏晨怀里的袋子递给郑蔚然。 郑蔚然没有接。 苏半夏拉起她的手,塞进她手里,“拿着,有福同享才是朋友嘛,哪天等你们发达了,可要提携我!” 郑蔚然拿着经此风波的苹果,觉得有些烫手,“你现在嘴皮子太厉害了。” 苏半夏呵呵一笑,“嗨呀,都是天赋,吵架哪能跟顾知青似的,还跟人讲道理,话没说完自己先被气死了。” “我听说你……”顾天泽欲言又止。 “是。”她知道顾天泽想说什么。 前路何为,她自己承担,没人能替她走, 第31章 惊诧 “快去换件衣服,一身的汗,穿那件蓝色的短袖。”苏半夏在书房把没剪完的布块收起来,对着在院子里摘黄瓜的苏晨催促道。 “你那手是怎么划伤的?”现在苏晨不再是那个一个字蹦不出来的小自闭,苏半夏想起来就追问起来。 苏晨哼哼唧唧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忘了”。 苏半夏无语,不想说就不说,骗谁呢! 洗了把手,她又上前摘了些黄瓜,打算给李兰兰和白大夫带过去。 这两个人也算帮了自己不少,尤其是白大夫,上次冒着风险给了自己这个仅两次谋面的陌生人一本“禁书”。 十根黄瓜,六个茄子,两把豆角,不大的菜园子基本被打劫了一半。 “一会儿你背着黄瓜行吗?”苏半夏跟苏晨商量道。 苏晨在堂屋回了一声“好”。 摘完最后一个茄子,苏半夏被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昨天就计划着给巧双家送过去的捕兽夹,昨天一睡就到了天黑,后来苏晨又闹别扭就把这事儿忘了。 苏半夏把蔬菜堆放在院内的木桌上,回头去搬捕兽夹。 捕兽夹并不大,但是上嵌精铁,还是有些分量的。 “嘶——”上手一使劲儿,苏半夏就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摊开手心,这伤口有点眼熟。 “苏晨——给我过来!” 苏晨听见声音“哒哒”地跑到门口,看见苏半夏脚下的捕兽夹以及手上的伤口,噘噘嘴脸往旁边一偏,不往这边看。 苏半夏几乎能从苏晨脸上看出四个字“是我干的”,后面还跟着“拒不认错”。 “你没事儿玩这个干嘛啊?还不告诉我,你真是——等等”,苏半夏想起来那天晚上李建立说的话,大号的捕兽夹明明已经放在远离墙根儿的地方了,怎么就那么寸第二步就让王铁柱赶上了。 “那个大号的……是你吗晨晨?”苏半夏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了。 苏晨才六岁,他这么多心眼吗?蓄意伤了一个人一点慌张的意思都没有。 没错,那天的苏晨确实没什么表情,太正常了! 苏半夏咽了一口口水,盛夏的天气,她却觉得有些发冷。 “是你吗?” 苏晨终于转回了头,看见苏半夏眼里流露出的震惊和恐惧,他终于慌张了。 “姐姐,我……” 苏半夏哪里不知道他这一个“我”字的意思,不知道他一个小孩,是怎么趁几个大人睡着的时候不惊醒任何一个人,把夹子挪移到翻墙进来的必经之路上的。 苏半夏的手心还在隐隐发痛,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真实感。 想她六岁的时候还在抢同学的冰淇淋巧克力,甚至在过家家。 “是我,我故意的,我知道你害怕天天睡不着,我也知道有人想进咱们家做坏事”,苏晨带着哭腔,“建国哥说大号夹子可能会死人,我想他死,就没人敢进咱们家了。” “我不仅想他死,还想二叔去死,二婶也去死,欺负我们的人凭什么过的好!” “我就是坏小孩——” 苏半夏疾步上前捂住苏晨的嘴,“闭嘴!” 她不受控制地急促呼吸着,“不许说,以后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没有?我问你听见没有——” 苏晨被捂着嘴,嗓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缓缓点点头。 得到苏晨的保证,苏半夏脱力般松开了他。 “这件事,以后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苏半夏喃喃地,“也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 苏晨吸着鼻子点头。 “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就别叫我姐姐。”苏半夏的语气变得平静。 苏晨脸上褪去了刚刚的怨恨和疯狂,变得慌乱无措。 “姐姐,我……我知道了。” 苏半夏平复着呼吸,摸到一旁的桌子坐下了。 苏晨上前给苏半夏倒了杯水,清凉的水划过咽喉,苏半夏找回了声音。 “去换上妈妈做的布鞋,一会儿就走。”苏半夏抚了抚额发,有些疲累地说道。 卫生室还是要去,捕兽夹上有锈迹斑斑的铁片。 苏晨换好鞋出来,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有些可怜巴巴,又有些不知悔改。 苏半夏继续把蔬菜分装在三个袋子里,自己拎着较重的茄子和豆角,轻一些的黄瓜递给了苏晨。 苏晨忙不迭接过,带着心虚的殷勤。 沉默地关门上锁,沉默地前行。 姐弟俩一路都很沉默。 因为沉默,脚程也比往日快些。 苏半夏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不到,这镇卫生室来了三趟了。 轻车熟路到了诊室门口排队,没一会儿就被眼尖的李兰兰瞧见了。 “哎,夏夏,你怎么来了?生病了吗?”李兰兰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 “兰兰姐,没生病,带我弟来打个破伤风针,小孩儿调皮。”苏半夏笑道。 “啊?好像没有破伤风针了。”李兰兰想了想回答,“我去给你看看。” 李兰兰风风火火又走了。 前面看病的出了门,苏半夏就带着苏晨进了屋。 白大夫看见这俩人有些诧异,“怎么了又?” 这个“又”字很灵魂。 苏半夏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苏晨手上划了个口子,我寻思着来上点药,打个破伤风,家里的药不是专门治外伤的。”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苏晨用了更大的抓握力搬动捕兽夹,受伤的伤口层层叠叠成一个大豁口,看着有些可怖。尤其是在夏天,伤口甚至有些化脓的意思。 白大夫看了看伤口,“哎呦”了一声,拿出单子开了点药,递给刚刚进屋的李兰兰,“带他上药去。” “没破伤风针了。”李兰兰说着接过单子要牵着苏晨出门,苏晨拧着肩膀回头看苏半夏。 苏半夏扯出一个微笑,“去,我在这儿等你。” 苏晨才放心地跟李兰兰出门。 “破伤风针应该上个星期就没了,药房不肯进,我们这小地方没有打破伤风的意识,进了就积压着,你得去县医院打。”白大夫说。 苏半夏点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没有病人,白大夫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弟弟,心理情况怎么样了?” 苏半夏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好多了,前几天也说话了,发生了一些事情受了点儿刺激,好在结果是好的。” “那就好。” “白大夫,那本书本来今天是要来还给您的,但手上事一忙我给忘了,下次我一定给您带过来。”苏半夏有些抱歉。 白大夫喝着水摆摆手,“没事,我也用不着了。” 对于这个“用不着”苏半夏并不是很明白,但她打算下次来镇上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这次苏半夏都准备好了放在书桌上,结果苏晨这档子事给她气忘了。 觑着白大夫面无表情的脸,苏半夏久违地有了上学时面对老师那种紧张感。 白大夫看着桌上的病例,眼镜架在鼻梁上更添一分疏离。清瘦的手腕子上系了根红绳,不知坠着什么。一头黑色短发掺着银丝,体现她的风霜与岁月。 苏半夏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凳子上,桌上的蔬菜竟不知道怎么送出去,有些给人送礼的诡异感。 好在,李兰兰带着苏晨回来了。 “县医院不远,就离这儿五六里地。”李兰兰说。 “我知道,我去过。”上次江伟明开着龟速的车带她去的。 “兰兰姐”,苏半夏指了指桌子上的袋子,“这是我们这次带给你们的。” 李兰兰脸一拉,“你怎么又……” “兰兰,拿你们休息室去。”白大夫看着病例头也没抬地说道。 李兰兰刚还假装生气的脸上立马爬上惊讶,嘴都张开了。 “这是你朋友带给你的礼物,没什么不能要的。”白大夫没听见李兰兰的动静,抬头补了一句。 李兰兰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左手右手都挂上袋子出去了。 白大夫:“十一点多了,你们一会儿在食堂吃点东西再走,现在去县医院他们也下班了!” “嗯,行!” “出去。” 很好,很冷漠,不愧是白大夫! 第32章 打针 中午吃了李兰兰一顿饭,苏半夏与她的关系更融洽了一些。 告别后,苏半夏与苏晨离开了卫生室。 没有直接去县医院,而是转道儿去了国营饭店,今天程延要代表苏半夏姐弟请李建国堂兄弟吃饭。 隔着玻璃,苏半夏看见他们一桌五个人就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她看见了以往没见过的程延。 他带着笑容,不断给身旁的人倒酒,看上去游刃有余。 忽而他觉察到了窗外的目光,二人对视了。 苏半夏看见程延系上了衬衫的扣子,跟桌上人说了一句话就起身往们这边走来。 “你怎么来了?”程延掀开帘子问。 苏晨低低地“哼”了一声,苏半夏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带苏晨来打破伤风,这边没针了,要去县医院打,正好我就过来看一眼。” 程延眼神掠过苏晨的手,又看了一眼苏半夏的手,“你也打一针。”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给苏半夏。 苏半夏一皱眉,“不用。” 程延有些无奈,“我怕你钱没带够。” “带够了。”苏半夏又看了看里面,“别让他们喝那么多酒,哪怕把酒钱折成别的礼物送给他们呢,酒又什么好喝的,伤肝。” 关键是怕里面有酒蒙子,再闹出点儿事,就感谢不成反结怨了。 程延一弯唇角,“知道了,明天我三姨去你家提亲行吗?我后天就得走了,下个月再跟战友换假期回来一趟把婚事办了,你有空去找生产队长准备一下政审材料。” 苏半夏点点头,“你下午跟着建国哥回他家一趟,我弟弟想跟你谈谈,谈好了之后的事再说。” 程延低头一看带着不善的眼神仰头看自己的苏晨,跟个小大人似的,想摸摸他的头,被苏晨躲了过去。 苏半夏看看太阳,“回去,我们也走了。” “等一下。”程延抬腿往大路边走去,跟道旁的驴车主人说了两句,然后跟苏半夏招招手。 “师傅,麻烦了。”程延示意苏半夏上车,他掐着苏晨的腋下一下把他抱上车。 苏晨还想挣扎,但程延的手劲儿太大了,起不到任何作用。 苏半夏也没再矫情,“快进去。” 程延看着驴车远去没了踪影才抬步回饭店,一转身就看见李建国几个贴着玻璃在热闹,脸上都是调侃之意。 程延用手指指他们,笑着进屋。 李建立:“石头儿,可以呀!” 李建广:“苏家妹子别的不说,好看是真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李建生:“花是没错儿,就是带刺儿!” 李建国看着自家堂兄弟调侃自家表兄弟,也没阻止,不开玩笑已经是他作为哥哥最大的温柔了。 程延喝了口茶水,“行了行了,哥哥弟弟们,吃菜吃菜!” “你得喝一个!” “对对对,喝一个!” 程延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人家走之前刚叮嘱过让我们少喝酒,都少喝点啊。” “哟——”旁边几个兄弟拉着长腔。 李建国在中间和稀泥:“行了行了,都少喝都少喝!” 饭店这边的热闹与调笑苏半夏并不知晓,坐着驴车很快到了县医院。 “闺女,我在那棵大树底下等你。”驴车大爷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 “啊?” “刚那小伙子给了包车的钱,我一会儿还送你回家哩!” 苏半夏点点头,带着苏晨进了县医院门。 县医院的科室设置比镇卫生室要全得多,基本几大科室都有,也需要挂号,不像镇卫生室只有两个医生,三四个护士。 上次苏半夏直接去的后面的病房楼,没有进前面诊疗楼,但现在的发展基本与后世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无非后世的医院更大,更精细。 从进门到挂号再到打完针,前后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 驴车大爷扇着草帽,在驴车上打盹儿。 苏半夏想了一下,既然有车就不急着回去, 她带着苏晨去了县里的供销社,这里像个小超市,东西更多更全,当然也更贵。 径直走到鞋架子前,苏半夏拿起一双塑料凉鞋。这种凉鞋在后世很常见,但在现在是个稀罕物。 苏晨的鞋子基本都小了,先前苏母给苏晨做鞋基本都是按着他的鞋码大半号,也不敢做很多,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后来苏父去世,苏母病重,有时候连清晰意识都没有,更何况儿女的衣物鞋袜。 苏晨最近穿的都是自己编制的草鞋,其实夏天乡下穿草鞋的很多,不花钱又凉快,就是坏的很快,下地干活的都是穿布鞋。 苏晨年纪小,编的不好,即使不需要下地干活儿,单是日常的行走需要基本两天就要换一双。 “这个多少钱?”苏半夏询问。 旁边的售货员磕着瓜子儿愣神,苏半夏只能再次提高声音问一次。 售货员懒懒地抬眼,“五块。” 按现在的物价说,挺贵的。 苏半夏大手惯了,伸手就要掏钱,被苏晨死死按住。 “买布鞋。”苏晨抬下巴示意旁边七毛钱一双的布鞋。 “夏天了要买凉鞋,布鞋回去我找人给你做,咱给人钱就是了。”苏半夏觉得能找巧双娘帮帮忙。 “那买布,我不喜欢这个。”苏晨嫌贵。 又看了半天,苏半夏其实也看不中这款在她看来样式落后甚至有点丑的凉鞋。 扯了一块做布鞋鞋面的黑色绒布,又买了两米不同粗细的松紧带,姐弟二人打道回府。 坐着驴车,虽然还是热,速度也慢,但比自己走路舒服多了。 要是让刚来这个世界的苏半夏感受这么一遭,说不定还能咂摸出几分乡间野趣,但现在她拿着包挡着晒脸的太阳,只盼望赶紧到家。 太热了! “闺女,前边哪条街啊?”驴车大爷在前问道。 “不用了大爷,里边路窄,您这车不好过,我走两步行了。”苏半夏被叫了一声,前边已经是村口的大枣树了。 苏晨灵活地从驴车上跳下,眼尖地看见了大枣树下站着的人,眯了眯眼“嘁”了一声。 苏半夏拿着买东西的袋子,看苏晨这副表情,以为是又看见程延了,顺口说了一句“不许没礼貌。” 没成想一转头看见树下站着的人不是程延。 “又干什么?”苏半夏缓缓走到枣树下,冲那人说。 第33章 谈话 苏星吊儿郎当站在大树底下,看起来像是刚下工,,脖子上还搭着毛巾。 但更像是专门站在这儿等苏半夏的,所以她也没有装作没看见过去,费那劲呢! 苏星搓搓手,“是这样,大妹……” “别叫我大妹!”苏半夏无情打断。 以前苏星家是求着苏正方的,所以他们一家人都很和善,包括对原主这个精神异常的女儿,苏星也不叫她堂妹,而是叫大妹,听起来更加亲切,像一家人似的。 包括对苏晨,今年之前苏晨几乎是在苏星背上玩儿到大的。 现在,苏半夏一听见这个称呼就恶心。 之前彭玉莲虐待这姐弟俩的时候,谁也没说句话。 包括这个此刻叫着“大妹”的苏星。 讽刺的是,苏星竟然算是那个家里对他们姐弟最好的了,因为他没有对原主姐弟动过手。 苏星尴尬一笑,“我是想问问,那个……工作的事儿,啥时候落实,这不是也快一个月了,加上……” 他没说完,但苏半夏知道他的意思。 他能等,他那个怀孕的相好等不了。 闫清淑怀孕了,超过三个月就显怀,甚至不到三个月。闫家老头要是知道了,就他那个迂腐的臭脾气,把闺女打死也不稀罕。 苏半夏:“我回头去问问,应该就这几天了。” 苏星欣喜若狂地答应了几声,苏半夏绕开他回家。 回去的路上,苏半夏故意走的前街,路过巧双家然后绕行到自己家。隔着墙模糊听到里面热闹声,吃饭那拨人大概也回家了。 回到家,苏半夏先是把早上剩下的活儿干完,然后把中午买的黑绒布放篮子里就带着苏晨去了巧双家。 “一会儿,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他说,如果不喜欢他就告诉我。”苏半夏跟苏晨说。 苏晨蔫头耷脑的,不知道在先想什么。 路上也不断有下工的人跟苏半夏打招呼,她都说是去找巧双娘帮忙做鞋。 “大娘!”苏半夏喊门。 没一会儿,巧双娘喜笑颜开地开了门。 苏半夏落落大方笑了笑。 “大娘,找你帮个忙,帮我弟弟做双布鞋,他之前的鞋都小了,脚上是我妈给他做的最后一双。” 巧双娘低头一看,“哟,看着还是有点顶脚,一会儿脱下来大娘给你找个鞋样子。” 巧双娘摸摸苏晨的脑袋,苏晨乖乖说了声“谢谢大娘”,巧双娘乐得见牙不见眼。 “进屋进屋。” 说着三人进了堂屋,李建国醉醺醺地躺在木床上,嘴里还秃噜着,活脱一醉鬼。 “你看,你还让石头带他们去吃饭。一群酒鬼,还是石头雇车给他们拉回来的,见酒比见了亲妈都亲。”巧双娘骂着,手上还是给李建国盖上了毯子。 “该谢谢建国哥的,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苏半夏话说得恳切。 乔双娘想起那晚上的事都后怕,“唉,要真是你们俩在家,你们住的又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苏半夏把篮子里的黑绒布拿出来,“大娘你看这个布行吗?我看我妈做的鞋料子都是这个质地的。” “行,做鞋哪有那么多讲究,家里还有打好的粘布吗?” 苏半夏有点懵,“啥叫粘布?” “做鞋底子的呀,要用浆糊一层层把不要的旧衣服布料打结实,晒干,然后才能纳鞋底。”巧双娘一手翻着绒布一边说着。 苏半夏压根不知道那是啥。 巧双娘一看她这样,手一挥,“交给我,我这儿多呢!” “咳——”李建国媳妇儿赵大妮在隔壁发出动静儿。 巧双娘脸一僵,苏半夏握住她的手,“大娘,算我买的,您帮我做鞋我给您算人工,一双鞋两分钱。” 巧双娘恨不得找个地缝儿,她一向热心,给个粘布不算什么,可赵大妮不想吃亏。 现在苏半夏又要当程延的媳妇儿了,以后更是实在亲戚,巧双娘觉得很丢脸。因为在乡下这不算什么金贵东西,还没有几根黄瓜值钱。 苏半夏没觉得有什么,找人做事给钱是应该的。 “粘布,市场上也不知道价钱,我回头给您送两个茄子过来,您就当吃点亏,帮扶一下我这晚辈了。”苏半夏话说得很漂亮,巧双娘帮她很多,她也愿意全她的面子。 巧双娘的情绪低沉了很多,手摩挲着绒布不说话。 “大姨,我回来了——”程延在外面叫门。 自从巧双怀孕后,他们家一直这样,进门就锁。 就这还被外边人笑话:一副没见过孙子的样子,生怕谁要害他们! 巧双娘擦了擦眼角,出去开门 程延进屋看见苏半夏姐弟在,心空了一拍。 苏半夏没有半点羞涩的意思,坦言相告:“你跟我弟弟聊聊,要是谈不拢,这事儿就当我对不起你。” 说完她就出去了,苏晨小小的个子站在床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审视着程延。 程延莫名有些压力,让自己本就笔直的身板更挺了些许。 苏半夏关上屋门,院子里巧双娘在树底下剪着粘布。 看见苏半夏出来,巧双娘很是意外,“咋出来了?不说说话?” 巧双娘以为苏半夏来是想跟程延说说话的,毕竟要成为未婚夫妻了。 “晨晨跟他说话呢”,苏半夏坐在另一个凳子上,“您这是鞋样子?我也跟您学学。” 巧双娘说起做鞋的手艺,话多了起来,展示着桌子上的书里夹的纸鞋样子,不同尺寸不同款式。 “一会儿晨晨出来,我给他剪一个大一号的。这小男孩长得快确实不能做多。” 苏半夏点着头表示赞同。 “唉,你妈妈才是个手艺好的人呢,可惜啊!早先多少村里大闺女的结婚衣裳都是她做的,还给绣朵花。”巧双娘感叹着,看着苏半夏有点心疼。 苏半夏没啥感觉,毕竟不是她亲妈,但她也会有可惜的感觉,在原主的记忆里,那真的是个很好的妈妈。 “呕——呕——”屋里赵大妮又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巧双娘也顾不得说话了,端着水往赵大妮屋里去。 “妮子,咋样啊?” 回复的是赵大妮又一阵的呕吐声。 女性孕吐因人而异,现在食物种类少且珍贵,赵大妮确实遭罪了。 苏半夏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赵大妮又瘦了一点。 “嫂子,不想吃酸的就不吃呗,不用强迫自己。”苏半夏走进屋看见桌上的酸黄瓜,都放蔫儿了。 赵大妮瞪了她一眼,“我就想吃酸的!” 唉,民间常说酸儿辣女,赵大妮想生儿子,就玩儿命吃酸的。 明明不想吃,还要这样强迫自己。 巧双娘在一边劝:“妮子,生个闺女也好啊,我跟你爹都喜欢闺女!” 赵大妮翻了个白眼,“你可不是喜欢闺女嘛,你多疼你闺女啊!” 赵大妮的阴阳怪气让巧双娘闭了嘴。 “你再饿下去,孩子就让你饿掉了”,苏半夏面无表情问,“辣炒荠菜,吃吗?” 赵大妮苍白的脸满是纠结。 “大娘,给她炒一盘。” 看赵大妮没反对,巧双娘小步颠颠地出去做菜去了。 第34章 谈拢 赵大妮作完乖乖把巧双娘端来的一大盘子辣炒荠菜吃完了,打完饱嗝儿就开始哭。 “我要是生个闺女咋办啊!” “娘,我想生小子!” 苏半夏看见这种重男轻女的绝症都不想劝,这要是闺女托生她肚子里不知道是福是祸。 赵大妮嚎了好一会儿,苏半夏也没劝她,就坐在外边看巧双娘做鞋子听她哭。 没一会儿,赵大妮磨蹭蹭地出来了。 “你……你会把脉,你给我把把,看是姑娘还是小子呗”,赵大妮扭扭捏捏地,“你给我把了,我娘给你做鞋不收钱。” 苏半夏手里搓着剪下来的边角料又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今天把一个星期的白眼都翻完了。 “你现在才不到俩月,肚子里也就刚刚比豆子大那么一丢丢,想啥呢?”苏半夏没好气道,“就是能把出来,我也不把,我不占你这点便宜,去一边去,哪有你这么当妈的,烦人!” 巧双娘也没搭腔,赵大妮气哄哄地进屋了。 “巧双……也不出来透透气啊?我几次来都没见她。”苏半夏看着巧双紧闭的门窗问道。 巧双娘的动作顿了一顿,“晚间看不见了,她再出来走走。” “看不见也有风险,脚下注意点儿,别摔了。” 巧双娘应着眼圈又红了起来,她这一个月把以往半辈子的烦恼都攒起来烦了个遍。 苏半夏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建国嫂子你也不能太惯着她,孕妇该好好照顾,而不是完全顺从。” 巧双娘面露难色,“我也管不了她啊!” “你让建国哥管啊,他……” 没等说完,堂屋门开了,苏晨闷着头走到苏半夏身边搂住她的胳膊。 “没谈好?”苏半夏轻声问。 苏晨摇摇头。 “苏同志,我这边儿已经把定亲的东西买好了,这是清单你看看。”程延走过来拿出一张纸。 上面详细地罗列出糖、猪肉、果子等详细斤数,现在提亲都图个喜兴,物资缺乏表现出诚意就是了。 至于什么三大件,彩礼的,大多是结婚前给新娘子爹妈收着的。好点儿的爹妈会给姑娘带点回去,不好的连件新衣服也没有,就这么一身寒酸衣服跟着新郎官回去,大多会受磋磨。 “嗯,确实走流程需要,我们a……不是,我们一人掏一半钱。”苏半夏差点说漏嘴,“aa”都到嘴边了。 程延:“不用,没多少钱。” “上次吃饭我看你们喝了不少酒,酒有点贵,差不少,我补给你。”一码是一码,苏半夏觉得钱算清楚对大家都好。 她上学的时候就是因为钱没算清楚,跟一个同学闹了别扭,说起来就是几顿饭的事儿。你给我带一顿,我给你带一顿,几天以后钱就算不清楚了,搞得双方都不高兴,觉得自己吃了亏。 程延不太适应苏半夏的办事方式,他觉得拿女人的钱有点丢脸。说白了,就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苏晨:“你们什么时候会结婚啊?” 程延:“下个月。” 看来两个人谈得还可以,起码苏晨说话的时候程延是蹲下和他视线平齐的,这点苏半夏很满意。 “别人有的,我姐姐也要有。” “那是自然。” 苏半夏没有告诉苏晨结婚是一场合作的事情,便也由着他去跟程延掰扯了。 巧双娘调整好了情绪,沉浸在了命不好的大外甥要结婚的喜悦之中。 “唉,夏夏你不知道,昨天石头家可是一场大战。” 大战? 苏半夏:“为什么?他们家嫌弃我无父无母?还是因为晨晨?” 巧双娘摆摆手,“都不是,他那边那个嫂子,不想让石头娶你。” “那个继兄弟的媳妇儿?” “对,昨天我跟着去了,那个小娘们儿还没出月子,床上躺着呢,嗓门儿那叫一个大。骂完就哭,要不然就是不活了,场面乱的很。”巧双娘说得直咂嘴。 听这描述,是个人物。 “我估摸着,她是怕石头结婚了,津贴不全数寄回家了,心里不乐意呗。” 巧双娘想得有道理,苏半夏想好了,结了婚就把程延的津贴捏在手里,不是图他那点钱,就是看不下去他们一大家子吸程延母子俩的血。 “结了婚,津贴我拿着行吗?”苏半夏冲还在跟苏晨签不平等条约的程延说道。 程延:“行。” 好的,只要双方观念上不产生差异,事情就很好办。 “石头儿,明天先让你妈来这儿来,我再叮嘱她两句。”巧双娘不放心程延妈那个时不时犯病的性格。 程延笑道:“放心大姨,明天我姑姑也来。” “哦,那还成。”一听程延姑姑来,巧双娘放心了不少。 看苏半夏一脸茫然,巧双娘解释道:“石头姑姑嫁到县里了,家里有钱,但脾气直爽是个好相处的人。石头妈觉得自己改嫁对不住石头爸,觉得没脸见石头姑姑,怵她!” “改嫁为啥觉得对不住他姑姑啊?” “觉得自己没有从一而终,没给石头爸守着,那寡妇的日子哪是好过的?谁也没怪她,她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这属于教育问题,但巧双娘和程延妈是亲姐妹,怎么一点也不一样? 起码巧双娘看起来还是比较开明的。 巧双娘喜滋滋进屋去盘明天上的礼去了。 程延看了一眼太阳,马上傍晚了。 “我先走了,还要准备点东西。”程延站起身跟苏半夏说。 苏半夏点点头。 “明天大概九点十点就会来。” “嗯。” 程延不知道说什么了,搓搓裤子缝儿,“那我走了,晨晨再见。” 苏晨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苏晨!讲礼貌!”许半夏瞪他。 苏晨抬起头,“再见。” 程延好脾气笑笑,转身出门。 “对了,这个给晨晨。”走到一半,程延又转身回来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给苏晨。 “拿着玩儿,要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做。” 这次说完,程延真的离开了。 苏晨手里握着一把木头手枪,看着质地细腻光滑,他小心摸着枪口,看着十分喜欢。 “喜欢吗?”苏半夏故意逗他。 “……不喜欢。”苏晨干巴巴回答。 宝贝儿,你要不要先把眼睛从东西上移开? “哟,这是石头做的?”巧双娘拿出一叠红纸准备裁剪。 “您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石头他爹是木匠,石头在他膝盖上坐着的时候就摸刻刀了,当年石头爹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木匠,你们家那个两用木沙发,还有大衣柜都是他爹做的。”巧双娘说着,眼里都是惋惜,“石头爹是个好人啊。” 怪不得,那些家具除了式样有些老旧,质量是没得说,二十多年了,还是很结实。 苏晨手上的手枪看着很精细,有扳机有保险,可以看出程延的手艺很娴熟。 那些他受苦的时候,可能也是拿着他爸留下的刻刀想念父亲! 第35章 不速之客 次日一早,苏半夏就起来把家里收拾一番,郑蔚然也早早上门帮忙。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但昨日苏半夏找上门请帮忙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一拍胸脯答应了。 男方家上门提亲女方是要招待的,苏半夏上面没有长辈,只能托付朋友。郑蔚然还带来了一个同屋的女知青叫郑梅,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郑蔚然寻思找她帮把手,中午还管顿饭亏不着她。 毕竟在知青点也就是黄面窝头和野菜。 昨日晚上巧双娘还带来了两斤猪肉一只野鸡,说是程延送来的。 苏半夏去市场上没有买到肉,现在肉都是管制食品,每天限量早到早得。她住在乡下去的晚总也买不到,想着拿菜窖里剩下的腊肉凑数。 腊肉是年前苏母腊好的,先前彭玉莲想等她娘家侄子结婚的时候带去,就一直没有动,倒是留下了。 苏半夏吃惯了新鲜猪肉,吃不惯腊肉的味道也一直没有动,但现在这个时候拿上席面招待客人也不寒酸。 程延大抵是觉得自己不懂这些,怕没准备好失了礼数就送来了。 苏半夏这次倒是没有负担地收了,废话,招待他妈他姑他大姨! 野鸡甚至还是处理好的,甚好! 在院里三个女孩进进出出忙碌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有人吗?是苏立夏家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呼喊。 苏半夏在围裙上擦擦手出去开门。 意外的是,外面不是程延,而是三个不认识的人。 一男两女,男人看着三十岁左右,女人倒都四十朝上了,一矮胖,一黑瘦。 站前面的矮胖女人堆起一脸笑容,“你就是立夏?给你贺喜了!” 说罢就挤开了苏半夏,强行进了门,后面跟着的两人也随着进了院子。 后面两人进门之后就左看右看,打量着房子和院子。 “真干净啊,真是个勤快的姑娘。”黑瘦妇女赞道。 苏半夏皱皱眉,“三位,您是干嘛的?” 矮胖女人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走到堂屋门口了,闻言又回身道喜。 “给你道喜的呀!” “什么喜啊?” “恭喜你要嫁个好人家!” 郑蔚然和郑梅都从草棚里出来了,面带疑惑。 不是程延来提亲吗?这是谁啊? “我呀,是这十里八乡都知道的邓媒婆”,邓媒婆又拽过旁边的男人,“这是家旺,是桃林村那边的,上次在集市上见了你一面,又听说你贤惠大方,就催着我来提亲了。” 贤惠?大方?这俩词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苏晨在堂屋摘豆角,听此一言把筐一搁跑出来站在苏半夏前面。 “哟,这是你弟弟,确实有点小。”媒婆话里有话,“你带着你弟弟以后可不好过日子啊。” 苏半夏好不容易让苏晨的安全感足一点,这傻缺娘们儿说什么呢? 黑瘦女人说话了,“没事儿,小时候在家里养可以,不过以后我们可不出娶媳妇儿的钱啊。” 那个叫“家旺”的男人露出一个和缓的笑,“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就是你姐夫了。” 郑蔚然在后边面带怒意,“你胡说什么呢?” 苏半夏舌头舔舔后槽牙,想骂人! “这位……大叔,你谁啊?上门来胡说八道来了?你有毛病就去治,搁这散什么德行?”苏半夏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媒婆的笑脸僵了一瞬,“苏家丫头,你别把自己前路堵死了,就你这样无父无母,还带个拖油瓶弟弟,可是不好找人家的。” “我们家旺愿意娶你,还愿意让你带着弟弟,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黑瘦女人板着脸道。 家旺上前想摸苏半夏的肩膀,苏半夏往后一躲,“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我叫钱家旺,今年二十九,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上门求亲的,你别这样,一个女人柔顺才是最好的美德。”钱家旺露出自认为完美的笑容。 苏半夏被句话给恶心透了,“是吗?柔顺才是好女人是?” “对啊。”钱家旺一副“那不然呢”的表情。 “那男人美好的品德是什么啊?不能全要求女人?” “养家糊口啊,我不会让你挨饿的。”钱家旺以为苏半夏心动了,又上前想动手。 苏晨推了他大腿一把,也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 “不挨饿?我好大的服气啊!”苏半夏阴阳怪气,但是被钱家旺当真了。 钱家旺满意一笑,“那我们先定亲,然后领证后再住一块儿,我家那边屋子没这边宽敞,再加上你弟弟就住不开了,不如我们一起住这边,你说呢?” 苏半夏的嘴角已经在抽搐了。 妈的,普信不分时代,不分年龄! “你们这吃绝户的主意打的可真好啊,算盘珠子都能崩出五里地”,苏半夏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男人的优点是让老婆吃饱的。” “你媳妇儿吃干窝窝头能吃饱,吃满汉全席也能吃饱,你打算让她吃什么呀?”苏半夏不屑地问道。 钱家旺才反应过来苏半夏在讽刺他,“你这是物质,是贪图资本主义的享乐主义!” “哟,帽子扣得挺熟练啊。”苏半夏拿起边上的扫帚开始赶人,“走走走,别跟我这儿废话,赶紧滚!” 钱家旺被赶得狼狈,黑瘦女人上来护他,上手要抢苏半夏手里的扫帚。 “你一个傻子横什么呀,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她的话也难听了起来。 苏半夏不气反笑,“我没当自己是香饽饽啊,你们凑上来干嘛的?不就是想吃绝户吗?说的好听,愿意养我弟弟?稀得你们养?” “你——”钱家旺气结。 “我什么呀?你上无事业,下无担当,我他妈就是瞎了眼也能摸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滚!” 媒婆没想到来这么一出,她以为苏半夏会欢欢喜喜答应的,毕竟她条件摆着。 “苏同志,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媒婆上前打圆场。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见谁八字没一撇就惦记上人家姑娘家产的?他要倒插门啊?也不是不行,姿态你得往低了使啊,一副施恩的样子瞧不起谁呢?谁上门提亲连个起码的、最基本的礼都不带?我就是倒贴也找个相貌端正的,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看上眼的!” 苏半夏驳回了媒婆的话,又拎起扫帚赶人! “带了礼的,带了礼的!”媒婆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是一斤红糖,一斤果子。 说实话,很寒碜! “我没那个好命,消瘦不起,快走!”苏半夏冷声催促。 黑瘦女人开始就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现在更是气急败坏,“我倒是看看谁能看上你个倒霉催的,克死你爹又克死你妈,就一辈子当老姑娘你!” “嘿你个臭不要脸的,说什么脑子进水的话呢?早上没吃饭进茅坑了!”巧双娘大包小裹地从门外气势汹汹地进门。 后边跟着两个苏半夏没见过的妇女,还有一脸寒霜的程延。 第36章 定亲 “你谁啊?”邓媒婆上前询问,她只听说苏半夏有个关系闹掰了的叔叔婶婶,没听说有别的长辈啊! 巧双娘把手上的包袱篮子往木桌上一摊,“我来提亲的!” “你也来提亲?”邓媒婆诧异。 巧双娘没搭理她,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展示。 她来得招摇,来得大张旗鼓,不少人得知了信儿前来看热闹。 相亲、结婚、生子以及丧葬是乡下人爱看的四大热闹,不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都要看一眼。结婚的还会在路上撒糖,现在糖可是个金贵东西! 看巧双娘红包袱里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备了。 “这是猪肉。” “这是喜饼。” “五尺红布,给你做结婚衣裳穿。” “白酒。” “果干。” 又零零碎碎拿出好多样来,这架势别说定亲了,结婚都绰绰有余。 另外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些四十多岁,肤色白皙笑意和煦但眼含锐光。另一个年老一些,看着眼神有些木讷,神色拘谨。 苏半夏猜测前者是程延姑姑,后者是他妈。 “夏夏,我是程延姑姑,很高兴见到你。”果然,肤色偏白的开言自我介绍跟苏半夏猜测的一致。 苏半夏也半弯了一下腰腰,作为晚辈问候了一下。 现在时兴握手礼,苏半夏握上程延姑姑先伸出的手,不像她以为的那般细腻,反而有些粗糙。 “姑姑阿姨好,我是苏立夏。” 旁边郑蔚然有眼色地端上了茶碗倒上了茶水,茶叶还是苏父先前买的茉莉花。 巧双娘拿出早准备好的什锦硬糖,分给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给的不多,但小孩子一人多塞了两块儿。 村民们嘴里吃着人家的糖,也说着吉祥话。 这边其乐融融,倒是把另外一边人给撂下了。 “说不得早就勾搭到一块儿,装模作样什么!”黑瘦女人一脸轻蔑。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要是没有说好,不会这么大阵势。 但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还说得这么难听是另一回事。 程延姑姑坐在凳子上,斜睨了她们一眼。 “哪来的叫花子?” “你——” “有事说,没事滚!” 苏半夏低着头喝水,看程延姑姑这么猛,看了程延一眼,程延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黑瘦女人只会说两句酸话,碰上程延姑姑这么有气势又完全不客气的就软了很多。加上程延一米八多的个子站在那儿,就很有威慑力。 钱家旺一米七多,又有些胖,从长相上高下立见。 而桌上满当当的礼,和邓媒婆手上可怜巴巴的两个小纸包儿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们就这么上门,换一般人家早被人家爹妈哄出来了,欺负人没有长辈!”外边吃着糖的栓子妈口齿不清地说。 “就是!” “欺负人小姑娘不懂。” “你们哪的啊?没见过啊!” 外面一人一句让钱家旺的脸涨得通红,他自诩是个体面人,读过几年书,现在在一个学校当当一个临时老师。他妈让他来跟一个带拖油瓶的孤女见面,他还不乐意。结果到了之后,发现这孤女长相还挺好,心下就同意了。 结果这女的竟然不识好歹看不上他? 这也就算了,他打算好好跟这个不懂事的女孩儿谈谈心,说服她好好过日子,谁成想又有一家上门求娶。 看起来条件比他好……好一些。 “没想到你长得如花似玉,却也是个贪慕虚荣的,算我看错你了。”钱家旺一脸气愤。 苏半夏无语,你不是十分钟前才看见我? 她一脸真挚,“对呀,你才知道?” “你——” 好的,成功把钱家旺噎得说不出话。 程延知道苏半夏怼人的功力不浅,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战。 “哼,兄弟,你看到了?这个女人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我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钱家旺转过脸开始“规劝”程延,还挺“义愤填膺”。 程延:“……我有钱。” 钱家旺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傻,甘心被苏半夏图钱。 程延姑姑站起身,“行了,赶紧走,我侄子能挣钱,供得起我侄媳妇儿花。你呀,我早日祝愿你找到一个年轻貌美不图你钱甘愿奉献为你家当牛做马还能带一大笔陪嫁的……好媳妇儿。” 程延姑姑这一大串话惹得院内院外的人都忍俊不禁,谁家嫁闺女不图点啥呢。 有的给儿子换彩礼,有的图女婿人好对姑娘好,有的图女婿前程远大。 一没钱二没貌,三没前途,凭什么让姑娘嫁给他呢。 别问大家伙为什么笃定他没前途,要有早说了。 但凡在镇上有个像模像样的工作,都不至于在乡下找媳妇儿,谁也不是傻子。 钱家旺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丢下一句“我看你什么时候后悔”带着黑瘦女人和邓媒婆灰溜溜离开了。 外边李建立还冲着那人背影喊:“你家哪儿的啊?说个地方,我坚决不让我妹子嫁你们村儿!”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热闹看完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院子门没关,院内院外只有一些小孩拿着糖纸跑来跑去。 太阳渐高,温度上升,苏半夏引着几人进了凉爽的堂屋。 来的几人里,程延姑姑是主导者,程延妈妈都说不上话,更何况巧双娘这个大姨。 程延姑姑跟程延一样,很肯定苏半夏不爱吃亏的脾气,没人比她更能体会在程家脾气好会是个什么待遇。 看她前嫂子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了。 “石头妈,石头妈——”程延姑姑叫着愣神的程延妈。 程延妈一抬头看大家都看着她就开始紧张地咽口水。 程延姑姑叹了口气,“你说两句,表示表示。” 程延妈缩缩脖子,“我没啥说的,石头喜欢就行。” 程延递给他妈一杯水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程延姑姑穿着很讲究,即使款式不好看,但料子都是极好的,她身上斜跨的包是皮质的,苏半夏没看错的话是一个名牌的经典款,在后世都有很多人买,价钱上对现在的一般人家而言,是天价。 也许是怕人发现,包的商标被暴力抠掉了。 程延姑姑从包里拿出一个绒布包着的银簪子,年代久远银都发黑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值什么钱。是石头奶奶留下的嫁妆,一对银耳环和一根银簪子。耳环是留给我的,簪子给……给石头媳妇儿的,拿着。”程延姑姑说起簪子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瞟了程延妈一眼,程延妈的头更低了。 这根簪子以前应该是属于程延妈的。 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程延微微点点头,她就大大方方收着了。 看苏半夏没有扭捏,程延姑姑也很开心。 “好,好。”程延姑姑眼眶有点泛红,“彩礼钱我们按当地的习俗走,给你二百,我当姑姑的再添给你二百,你看行吗?” 苏半夏先前跟程延说的是不需要走彩礼这个流程,但现在竟真的按平常小年轻相亲流程走起来了。 “谢谢姑姑,不用您添钱的,让我带着我弟弟我就很感谢了。”苏半夏说。 程延姑姑听见这话,看了看乖乖坐在旁边吃糖的苏晨,又瞪了程延妈一眼,面露难色。 苏半夏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第37章 往事 苏半夏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子上,“如果不让我带我弟弟的话,那就算了。” 程姑姑抓住苏半夏的手,“不是不是,程延爸爸这边的家已经被族里收回去了,就只能住他后爸那边儿,那边房子又不大,他那个哥一个人占了两间,就只剩下一个小西间。我觉得,冬冷夏热的,做婚房也不合适,可他们家只拿的出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小屋子。” 程姑姑又横了程延妈妈一眼,“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看来这有后爹亲妈也亲不到哪儿去。” 程延妈本来就羞愧,听着这话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 程延看他妈这样有些不落忍,“姑姑……” 程姑姑也没再继续,而是跟苏半夏商量,还带着些不好意思,“我跟石头商量,把他家隔壁那家儿租下来,你跟晨晨住。他们不同意分家,我当姑姑的也不好管太多,毕竟……” 毕竟当年她也没有养程延。 “那家是个老光棍儿留下的,没儿没女,他侄子给他打的幡儿摔的盆,所以他侄子就继承下来了,房子……年久失修只剩一间堂屋还凑合,趁这一个月还能找找泥瓦匠再修补一间,就是觉得委屈你。”程姑姑话说得敞亮,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程延观察苏半夏的表情,但以他的军事素养,却并不能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她的想法。 “没事儿,我弟弟是我的底线,别的都好商量。” 苏半夏这话一出,在场的除他们姐弟俩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程延妈。 她一直觉得因为她没用,不能给儿子提供应有的条件,要是因为这个儿子的婚事吹了,她死了都没脸见程延的爸爸。 前天家里那一场大战,也是她第一次为了儿子,在那个家里支持儿子的意见。 程姑姑笑眯了眼,不停拍着苏半夏的手,“好好好,租房子修房子的事儿姑姑拿钱,不让你们小两口破费。” 那个房子程姑姑本想买下来的,但那个侄子坚持祖产不卖,没办法只好租了。 看堂屋里基本谈拢了,郑蔚然带着郑梅端着菜进门,“各位阿姨婶子,吃饭了吃饭了。” 苏家倒是少有的方桌上坐满了人,饭桌上有菜有肉,甚至还有鱼。 郑蔚然悄悄跟苏半夏耳语:“刚才天泽送来的,他大早上去河里摸的。” 前枣树村有一条流经的河,村里人都爱去摸鱼打牙祭。后来越摸越少,到最后泥鳅都没了。 这鱼看着得有一斤多,河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鱼,还让他摸着了?八成是他悄悄去黑市买的。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程姑姑把苏半夏钱叫进屋里拿出一个红包,厚厚一叠。 “夏夏,这是我们家给的彩礼钱,你自己收着,到了那家,千万别露。”程姑姑面色凄然,“石头是个可怜孩子,当年我也没能力养他,只能让他被他妈带着改嫁,后来他姑父挣了点钱,我拎着东西去看他,都饿得不成人形了。” 说着程姑姑就忍不住要哭,苏半夏拿出小手绢给她擦泪。 “你也是个苦命孩子,我看得出来石头很喜欢你,你们一定好好的,一起把日子过好。要是到了那个家,受了委屈就来县城找我,我去给你出气。”程姑姑的殷切,苏半夏动容。 苏半夏迎着她的热切目光,硬着头皮点点头。 程姑姑擦擦泪,恢复了先前女王风范的表情,“我们一会儿就走了,你跟石头说说话。” 说完她就把程延叫进了屋里,自己掩上门出去了。 程延站在并不宽敞的屋里,空间更显逼仄。 苏半夏感觉手里的红包十分烫手,“这个……” 程延看她窘迫的样子,拿过红包,打开里面厚厚一沓大团结。 “我姑姑觉得对不起我,关她什么事呢?当年大家都穷。”程延看着红包若有所思。 “你姑姑,挺厉害。”苏半夏感叹。 程延抬头看她,“你跟她很像。” “我?” “嗯。”程延把红包放桌上,自顾自坐下了,“当年我在继父家天天挨打,我妈……最多是护着我替我挨打。我姑姑那天来看我,正好看见我挨揍,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地跟我后奶奶打架。后来我姑姑经常送来粮食和钱给我妈,那家人觉得我挺值钱,就不怎么打我了。” 程延回忆着,浑身萦绕着伤感。 “后来,我渐渐大了,他们也打不过我了,但我妈不让我反抗。我说……我们走,她说她怀孕了。再后来,我妹妹大了一些,我又说我们走,她还是不肯。我受不了她自虐一样忍受着那家人的磋磨,就去找我姑姑了。路上看见招兵的,就想着去当兵。” 苏半夏听得出神,从他的话里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又茫然的小男孩。 “那后来呢?他们同意你去?”苏半夏疑惑,毕竟程延一走,程姑姑的粮就断了。 程延讽刺一笑,“当然不同意,包括我姑姑当年也是不同意的,因为我太小了,但还是倔不过我。我说,要是再待下去我可能会死的。我姑姑哭了很久,然后同意了。她带着我回家收拾东西,到的时候拎着个菜刀在家里乱砍一通,逼着我继父点了头,其实那会儿当兵没那么严格,我甚至谎报了年龄。我姑姑大概是为了给我出气。” 怪不得程延说自己和程姑姑像,苏半夏想着。 苏半夏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你不觉得我像个疯子,简直是泼妇啊?” 程延一本正经道:“不,我觉得你会保护自己的样子,太迷人了。” 程延的话完全没有调笑的意思,苏半夏久违地红了脸。 “你……你……钱你拿回去,我不需要。”苏半夏磕磕巴巴转移话题。 程延又拿起钱数了数,“这是五百,我姑姑很喜欢你,拿着。毕竟以后我们会是家人,该给你的。” 五百?不是四百吗? “还有收音机票和手表票,你要想要可以去买,都可以。” 苏半夏感慨,真是家大业大! “我们只是……” “合作关系!我知道!”程延抢答道,“但我很欣赏你,也很放心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我会承担起一切丈夫该承担的责任。” 这是,啥意思? 程延起身,“苏同志,立夏,尽可以把我当没有绝对亲密关系的丈夫对待,我们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 苏半夏翻译了一下,就是除了床上那点事儿,跟其他两口子一样相处,是这意思吗? 仿佛看懂了苏半夏眼里的话,程延点头,“是的。” “所以,我们可以去生产队长那儿盖章了吗?” 苏半夏愣愣点头,随着程延的脚步往外走。 她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脚步分外默契,像一对真正的壁人。 第38章 索贿 去李有根家的路上也不乏有人看,一上午的时间,苏老师家大丫头和盘洼村出去当兵的程家小子定亲了。 上午巧双娘大面积分糖的操作属于大手笔,分的还是供销社的高价什锦糖,糖纸都会在太阳下反射出美丽的光芒,小孩子们都不舍得扔,甚至有消息不灵通的十分后悔没有来凑热闹。 大伙儿基本持两拨意见,一拨是程家嫁不得,一拨是苏家这边条件差,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这两个人以后有的受苦,起码苏家丫头以后要吃苦了。 李有根家在村口,过去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就这么目不斜视淡然地走着。 “你应该在家里也挺为难的?”苏半夏询问。 程延无奈侧头看她。“你不用觉我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我是个能挣钱的成年人,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况且,这次我妈没有反对。” “那要是你妈反对了呢?”苏半夏很好奇。 程延没有任何犹豫,“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哟?他们之间合作其中一个共识就是苏半夏看顾他母亲,还以为他是个妈宝呢。 “我的烦恼之处在于我不能说服她,只能看着她受苦。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他们左右不了。” 搜嘎,了解了。 “那你明天走,我去送你。” 程延摇头,“不用,要赶车,我今晚住老江那儿,明天早上四点钟就要走。”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氛围,周围只剩下河水潺潺声和盛夏蝉鸣。 “……老程……老程……” 前路有呼喊声,树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好像是老江。”程延眯眼看了一会儿。 “啊,我也有事要找江警官的,我都忘了。”苏星工作的事情还没有问呢,苏半夏一拍脑袋。 走过去,在大枣树下除了江伟明还有另一个人,苏半夏没见过。 “老陈——”程延很高兴,上去就要拥抱。 战友重逢的场面分外感染人,三个人抱了半天才放开。 “老陈来办事儿,知道你在就说要喝酒,我说你定亲这老小子不信,吵着要来,你说这怎么整,我就给他领来了。”江伟明是真开心,咧着嘴噼里啪说个底儿掉。 “老陈”推搡了他一把,动作中体现着熟稔。 “这是弟妹?我叫陈怀松,是程延的战友。”陈怀松笑着说。 苏半夏笑了一笑,看了一眼程延。 程延眼里的笑意还没褪去,“叫他陈哥就行,我新兵连他是老班长。” “陈哥。”苏半夏按程延说的称呼。 “行啊小程延,弟妹这么好看都让你追到手了,啥时候办婚事啊?” “下个月。” “唉,下个月哥哥来不了,今天咱们把酒提前喝了。”陈怀松一脸遗憾。 江伟明:“去我那儿!” 程延笑骂:“嫂子骂你,还去你那儿?” 江伟明狡辩:“那不能,我一家之主。” “一家之猪你!” “滚!” 苏半夏看远方上工的人多了起来,“程延,我先去大队长家。你再跟战友们聊一会儿,一会儿来找我。” 程延不太放心,但苏半夏扬扬下巴,表示自己可以搞定。 苏半夏能看出来,程延的这个老班长绝不是单纯叙旧的,如果叙旧没必要非要过来,反正晚上程延晚上会去江伟明家,到时候不就见了。 她提出自己先去李有根家,也是给他们一个空间。 人嘛,要长眼色! 枣树后街上第一家就是李有根家。 苏半夏敲敲门,“有人在吗?” 连问了两声,从堂屋出来了李有根的女儿李翠翠,手里还端着针线簸箩。 “有事吗?”李翠翠很高傲。 “找你爹。” 李翠翠指了一下堂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队长。”苏半夏站在门口。 李有根在竹躺椅上打盹,听见动静梦醒一般,“嗯?” 看见苏半夏站在门口,他心里也有数了,继续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拿乔。 “有事儿吗?”他继续挥着蒲扇。 苏半夏转转眼睛,“队长,您是干部,村里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装什么装! 李有根清清嗓子,“我又不会算,什么事啊?” “我找您开个证明,结婚政审用的。”苏半夏耐着性子跟他说。 “啊,政审啊,你要嫁给当兵的?” “是,所以可以给我开证明了吗?” 李有根干咳了一声,摸着自己搪瓷缸子咂巴茶水,嚼着茶叶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 他嚼了很久,苏半夏一句话都没说,她倒要看看这老混蛋要干嘛。 没等到苏半夏吭声,李有根有点儿没底了。 “你这个……这个也不是不能开,就是,也不是马上就能开,毕竟大小也是个事儿嘛。所以呢,咱们先别着急,好好想想,都是为了把事办好嘛,你呢,情况特殊,目前啊……”李有根巴拉巴拉一大堆,纯纯的废话文学。 等他叨叨完,最后一句落在了苏二奎身上,“你要不要跟你二叔商量一下啊,他也是你唯一的长辈了。” 苏半夏听见苏二奎的名字脸就垮下来了,“队长,现在是自由恋爱,我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事儿做主?” 李有根眼神闪了闪,“当然,当然,这证明什么时候要啊?” “今天。” “哟,那今天可不行。”李有根装作惋惜的样子,“什么事儿都是有流程的,怎么可能马上就能出给你呢?” “那什么时候能出啊?” “这……不一定啊!”李有根话音一转,“这都看你啊,想快也不是不行……” 苏半夏一舔后牙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那需要什么呀?”苏半夏声音绵软,一点儿也听不到锋锐。 李有根觉得拿捏住了,开始前后打量自己家的堂屋,“哎呀,我这屋里啊,差点儿东西。” 苏半夏的拳头都攥紧了,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要贿赂的,开个证明而已,拿捏谁呢? “听说,你那对象的姑姑,给了你一张收音机票啊?”李有根见苏半夏已经面色不善了,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能不能把票卖给我,二十块钱怎么样?我怎么可能白要你东西呢是!” 苏半夏心里倒是有点含糊,票是程姑姑悄悄给她的,李有根怎么知道的?票到她手里再到现在不超过一个小时。 “大队长,这个婚……我也不是那么着急结,再见了您嘞!”苏半夏就不信了,他还只手遮天了,他妈的一份证明而已就想昧掉这么些钱。 现在收音机票很不好拿到,票的价值甚至比收音机本身的价格都要贵,至少一百五以上,二十就想买,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李有根没想到苏半夏这么不上道,气急败坏道:“那你就别想过政审这关!” 苏半夏刚想回嘴,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先截胡了,“哟,这前枣树村队长真威风啊,只手遮天呢,把人民群众当你家冤大头了?” 说话的是陈怀松,他一脸气愤,程延在他身边给了苏半夏一个安抚的眼神。 江伟明倒是一副“看戏”的神情。 苏半夏退到了程延身边,江伟明凑过来说了一句“老陈是管审查的,刚审查到咱们这儿,这孙子倒大霉了!” 第39章 盖章 “你们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李有根被人撞破索贿现场,十分心慌,又把枪口对准苏半夏,“苏家丫头,你哪儿找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你想干啥?” “得了你,还恶人先告状了,等着被撤!”江伟明无情嘲讽。 “你们——” “介绍一下,这位——是隔壁涞曲市过来的审查组成员,书记贪污都能办,何况你一个小队长。” 苏半夏听明白了,大概就是纪律上检查部门的前身。 李有根已经面无人色了,他是见过江伟明的,也知道他是警察,先前觉得管不到他头上才一时上头口出不逊。 他不想相信眼前这个青年是能办他的领导,但看那人无惧又气愤的气势,李有根慌了。 李有根蒲扇一扔,狼狈地从躺椅上站起,“不不不……不是,我开玩笑的,我咋可能嘛,章在广播室……广播室,我马上去拿,马上去拿!” 他一只脚都没顾得上穿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去拿章。 “弟妹,你们村里队长一直这样吗?”陈怀松皱着眉,他没想到基层竟然都是这样的,才解放多少年啊,劳苦大众才摆脱地主剥削多少年呢? 苏半夏眸光一闪,“我不知道,我以前脑子不好。” 程延被她的回复哽住了,“别胡说,陈哥,她以前生病很少出门,不太清楚。” 江伟明想笑,没见过这么坦直的女孩儿。 苏半夏:“你要真想查,可以问问村民,在保证查实会处理的前提之下,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想说什么的,不过也要考虑有人会不会添油加醋。” 陈怀松点点头,“小程延,你这媳妇儿不错啊,思虑周全。” 程延挑眉,“没错儿!” 苏半夏被夸得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李有根回来得很快,甚至连证明信都写好了,鲜红的印泥在白纸上晃眼。 “写……写好了。”李有根气喘吁吁,“领导,我……我真是跟小苏说笑话,闹着玩的我们是……” “行了,你没做也不用心虚。”陈怀松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率先抬腿离开了。 “领导——领导——”李有根喊着跟上去,李翠翠听见动静儿出来看,被她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程延把证明给了江伟明,江伟明塞进上衣口袋,“交给我,你送弟妹回家,我们村口等你。” 程延点点头,江伟明一路小跑地去追陈怀松。 “走。”程延说道。 李翠翠拦在二人身边,“喂,傻丫头,你们把我爸怎么了?” 程延把苏半夏往身后护了一下,“这位同志,我劝你还是先去问问你的父亲,别上来就先声夺人。” “李翠翠,你好日子快到头了,先寻思一下以往得罪了多少人。”苏半夏在后边狐假虎威。 李翠翠被大高个程延拦着,“你别以为找到男人了就有靠山了,走着瞧!” 程延往前走了一步,压迫感十足,“李同志还是顾好自己。” 李翠翠咬着嘴唇瞪着二人。 程延拉着苏半夏的手腕走出李家大门。 “你不用送我了。”苏半夏被程延拉着,随着他的步伐走,有些跟不上。 “我明天就走了,你不用赶我。”程延的话带着刺儿。 这忽如其来的情绪是啥意思?但没等苏半夏想出个道道儿,就被程延快步频拽得差点摔一跟头。 绊了一跤的苏半夏及时被程延托住,他们离得很近,近得程延的脸被苏半夏的头发扫过,近得苏半夏能闻到程延衣服上的皂角香。 “我……我妈和我姑姑还在你家呢,我跟她们说一声。”程延觉得自己急躁了。 苏半夏站稳,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哦。” 程延看了看不远处的农田,齐刷刷的麦茬,一队队人影分工协作。 有人拉着工具在犁地,有人在挑水浇地。 “你别干这种活儿。”程延站直身体,很认真地说。 苏半夏看着现在还十分原始的耕作方式,喃喃道:“我为什么不行呢?” “你……” “回去,”苏半夏一下子感觉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这个百废待兴一切大有作为的时代。 回到家家里倒像是个修罗场,程姑姑拉着脸,程延妈落着泪,巧双娘尴尬地坐在一边。 程延面色不改,既没有安慰哭泣的妈妈,也没有安抚生气的姑姑。 “该走了姑姑,我战友在村口等着呢,我今晚去他家里住。”程延拿起来时的藤篮。 程延妈怯生生地说了一句,“不回家住了?明儿就走了。” 程延姑姑没好气地说:“住院的时候都没见你送过一次饭,现在回家他能吃上一口像样的?你那亲大儿子愿意?” 程姑姑夹枪带棒,程延妈的眼泪更汹涌了。 “我……不是……”程延妈想辩解,却辩无可辩。 没送饭是真的,回家住闷热难耐的西厢也是真的。 程延叹了口气,“没有,明天四点的车,从他家走方便。” 程姑姑也没再揪着不放,“夏夏,姑姑走了,没事来找姑姑玩儿啊。” 苏半夏乖巧答应。 把人送出门后,郑蔚然和苏晨从屋里出来。 “太吓人了,夏夏,刚才你不知道你对象姑姑的战斗力有多高!”郑蔚然满脸后怕,她都担心程延姑姑和妈妈在家里打起来。 “你找来帮忙那个人呢?”苏半夏没接着郑蔚然的话说,反倒问起了来帮忙的郑梅。 “啊?她不是跟你说了吗?她走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了?”看苏半夏脸色不好,郑蔚然摸不着头脑。 “程延姑姑给了一张收音机票。” “啊?这么大手笔?”郑蔚然震惊不已。 苏半夏往院子里椅子上一摊,“你也不知道?你猜谁知道?” “郑……梅?” 苏半夏摇摇头,“李有根儿!” “啊?” “我还没到他家,他就知道了,你都不知道!” “他咋知道的?” “你说他咋知道的,他又没有千里耳,谁出去谁说的呗!”苏半夏灌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郑蔚然有点后悔,“对不起啊夏夏,我看她平时挺低调的,就找她来帮忙了,没想到……” 苏半夏拿桌子上的糖块儿扔郑蔚然,“你有病啊,又不是你说的。再说了,你也是想帮忙。无所谓了,我又没偷没抢的。” “不过,你们应该快脱离被他欺压的日子了,期待吗?前枣树村快变天了。”苏半夏一副神棍的样子忽悠郑蔚然。 第40章 离去 月上柳梢头,堂屋挑着蜡烛,苏半夏坐在床上盘钱。 苏晨坐在凳子上直勾勾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小模样,像是生怕钱会凭空消失要盯着才放心。 这一个月以来,苏半夏和苏晨两个人花掉了将近二十块钱,其中大头都在布料和吃食上。现在手上还有一千来块钱,但将来苏晨上学衣食住行都是钱,苏半夏手握着一笔这个时代还算可以的钱,还是有些发愁。 另一堆是程延今天送来的彩礼钱,五百块钱,里面还有各种票据。苏半夏又打开数了一遍,从里面又掉出一个纸条,是程姑姑家的地址,反面还有字,是程延驻地的电话。 把钱分别放好,自己的钱继续放在院内腌咸菜的罐子底下,程延的钱藏在了床板底下的夹缝中。 这段时间还要去办嫁妆,她也不懂,看来还是要问问巧双娘了。 苏晨拿着上午程姑姑给的银簪子戳自己手上的肉玩儿,其实今天程家给的钱也好,票也好,在他们心里都没有这根银簪子重。 “给我,别弄坏了。”苏半夏伸手。 苏晨托着脸,这段时间他长了些肉,脸颊上的肉有些嘟出来,“姐姐,那个哥哥还挺好的,但是他们都说他们家不好。” 苏半夏铺着床,“人家不是送了你一把木头手枪,你还说人家不好。” “一把木枪,我又不是非得要。” “那你还同意?你不同意我就不嫁了。” 苏晨叹了口气,苏半夏揉揉他皱巴巴的小脸,“事已至此,你快睡觉,睡不够长不高!” 听见长不高,苏晨乖乖脱下鞋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长不高以后怎么保护姐姐啊! 苏半夏给他盖上被单,拿着银簪子出了门。 银簪子岁月久远,有些发暗,但一尘不染光滑细腻,一看就一直被好好保养。 可能是不会洗银子,它才氧化发黑。 苏半夏把簪子放在了之前装镯子的盒子里,又看见了那个写着日期的肚兜,她不由得又把目光看向苏晨。 算了,这都不是她能左右的。把盒子放回原位,苏半夏把一切疑惑与麻烦抛诸脑后去会周公。 而程延这边正在接受老战友们的盘问。 “快说,怎么跟弟妹看对眼儿的?”陈怀松揽着程延的肩膀,双眼迷蒙。 江伟明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的,我先认识的弟妹,你还是凑我的光,你得给我个媒人礼!” 陈怀松伸着胳膊给江伟明倒了一杯,“说说,说说!” 江伟明脸带坏笑,“弟妹是烈属,她爹年前牺牲了,剩下姐弟俩被叔婶儿虐待,正好被杨书记去慰问的时候撞见了,然后进医院了呗。他去医院换药,跟杨书记打招呼,就瞄着人家了——我说老程,不愧是狙击手出身啊!” 程延把一杯茶叶水推到江伟明跟前,“喝点水你!” 江伟明不乐意了,“还要堵我嘴啊?我先前是想把苏同志介绍给我小舅子的,被你抢了先了!” 陈怀松:“真的假的?这弟妹这么好吗?” 江伟明看着脸红到耳根后的程延乐,“我不好说,你让老程说。” 程延一巴掌把江伟明凑过来的脸推开,“我媳妇儿哪儿好为什么要跟你们说,去去去!” 陈怀松没为难他,一脸感慨,“小程延长大了,都要娶媳妇儿了,想想以前那个瘦弱又黑不拉几的小子,再看看现在,简直是……” 陈怀松喝得有点多,眼皮泛红,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 程延没喝多少,他明天一早还要赶车呢,看陈怀松摸半天没摸明白,伸手帮他掏出来裤兜的东西。 “你要拿什么?” 陈怀松眯着眼看,“这……这个。” 他在一堆零碎东西里挑出一个红布袋子,“给你的!” 程延接过,里面是一张票据,自行车票。 “算哥哥给你添大件了。”陈怀松已经要迷瞪过去了,看着晕晕乎乎的。 江伟明还算清醒,“拿着,他官大,不缺这些。” 官大,也是要花钱买的。 程延把票据塞回红布袋,扶起晕晕乎乎的陈怀松把他送到次卧。 江伟明从主卧抱出铺盖,“你委屈委屈,打地铺。” 程延笑:“这算什么委屈?” 江伟明点头:“也是,雪窝子也不是没睡过。” 江伟明老婆当晚买完菜就带孩子回娘家住了,专门把屋子腾出来给这三个老战友叙旧,喝着喝着酒高了。 江伟明倒了杯山楂茶给自己醒酒。 看着忙活给陈怀松脱衣服的程延,若有所思。 “老程,松哥这次来好像不仅是审查。” “不知道,这是他的事儿。” “他说,顺带着找人。” “找什么人?” “不清楚,他没说。” 程延把自己的铺盖铺好,直起身道:“那就是纪律不允许说,快喝完睡去你!” 江伟明耸耸肩膀回主卧了。 程延关掉电灯,映着月光想事儿。 “小……小程延……” “班长?”程延抬起脖子。 “多做事,少……少说话……少说话……” 陈怀松像是梦呓一般,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不说了。 程延也躺回了地铺,从兜里看江伟明下午刚出具的报告。 这是证明苏半夏身家清白的报告,目前燃眉之急是解决了,但之后不管是糖衣炮弹还是明枪暗箭都会层出不穷。 程延听着陈怀松的呼噜声,几乎没有合眼。 等到晨光熹微,程延瞟了一眼墙上的表快四点了,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东西了。 待程延将一切收拾好,打好了军用背包,江伟明也揉着眼睛穿戴整齐从主卧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悄悄出了门。 江伟明陪着程延在大路边等车,万籁寂静。 “你到底为什么选了苏同志啊?”江伟明真的不明白,他知道程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先前几个给他介绍的女孩他都没点头,怎么就栽在苏半夏身上了呢? 程延斜了江伟明一眼,“关你屁事!” 江伟明气坏了,“你个小崽子,我为谁啊?” 程延被掐着后脖颈,江伟明几乎整个人挂在程延背上,程延都要站不稳了。 “好了好了哥,我错了我错了。”程延讨饶。 待两个人平静下来,程延正色道:“江哥,我不在家,麻烦你多照看一下她。” 正巧车来了,江伟明给他把包背上,“放心!” 程延上车远去,留下飘散的尘土。 第41章 旧人 程延离开了,苏半夏的生活并没有恢复往日的平静,而是被巧双娘拉着每天去置办嫁妆。 要按苏半夏的想法,意思意思可以了。但巧双娘虽然作为男方的家属,却也十分喜欢并且心疼苏半夏这个孤女,把以往为了嫁闺女储备的知识都灌输给了苏半夏。 其实嫁人嘛,什么规格的都有,没必要铺张浪费,尤其是在现在钱这么值钱东西如此稀缺的时候。 大到被子小到脸盆,都要置办新的。 “疼闺女的人家都是要给闺女准备这些的,你妈妈给你准备了喜被,那衣裳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就需要你自己操心了,不然到时候是要被人笑话看不起的。”巧双娘不满苏半夏不当回事的态度,煞有其事地说。 苏半夏:“行。” 喜被是苏母生前就准备好的,六张上好的被面,还有年年贮备的棉花。被面上是苏母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鸳鸯戏水和蝴蝶伴飞。 巧双娘初次见到直呼“开眼界”,现在普通人家嫁闺女两床新的棉布被子就很好了,另外再添置一些钱票,就相当有脸面了。 苏母给原主准备了六张上好的被面,因为不知道哪一年闺女会结婚,被面一直没有缝成被子。 巧双娘大包大揽着说交给她了。 苏半夏也不会缝被子,就说给巧双娘手工费。 “大娘,做两床就行了,没必要做那么多。”苏半夏挑出一床鸳鸯的一床兰草的,大红的被面映地她粉面桃腮。 巧双娘一时看呆了,她知道苏半夏漂亮,但这段时间休养之下长了些肉更显珠圆玉润。 苏半夏没听见巧双娘回应,一抬眼就看见她瞧着自己发呆。 “大娘,看什么呢?” 巧双娘这才回过神来,随后就又在重复她大外甥有福气那一套话,这些天苏半夏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两个人正理着布料和棉花,大门被轻轻扣响,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传进来。 “有人吗?” 苏晨从地上凉席上爬起来,穿上鞋麻溜地开门去了。 “你好,你是苏晨吗?”门外的人问。 苏晨不认识,看了两秒喊苏半夏:“姐,来人了。” “谁啊?”苏半夏放下手上的花样子,起身去门口。 门口站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到脖颈的短发,一身蓝色列宁装,形容淡雅,很是可亲。 “您好,您是……”苏半夏在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女人好像很紧张,深呼吸了下,声音颤抖地问:“你是苏正方老师的女儿吗?” 苏半夏颔首。 女人屈膝便要下跪,给苏半夏吓得一趔趄,赶忙伸胳膊去扶。 “大大……大姐,你别这样,你这算怎么回事啊?让别人瞧见不知道怎么说呢?有事您就说好不好?”苏半夏说话都有点磕巴。 “我是……我是的妈妈周敏。”说着女人抽泣起来,“谢谢……谢谢……” 苏半夏的扶着邹敏的手有点僵硬,她想起来了。 苏父当年救下的孩子里,其中就有一个叫的男孩。 当时雪下得很大很大,苏父曾跟校长提议过停学,可是被校长一句“上面没有通知”给顶了回来。 雪连下了几天,学生们去上学都很艰难了,苏父又提了几次停学,被批评“吃不得苦”。 学校的屋子没有那么结实,就那么巧,只塌了苏父负责的班级。 其实当时已经下学了,但还有几个孩子的家长没有来接人,苏父就一直陪着。 屋顶塌下来的时候,他把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都护在了身下。 听负责搜救的人说,苏父作为成年人,坐的位置也偏,躲开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他没有躲开,而是选择扑上去。 不知他扑上去的一刹那,被砸中的一瞬间,脑海中有没有想过家中的妻儿,是不是会担忧。 而被护下的几个孩子家里,除了在苏父出殡那天来了一趟上了一炷香,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包括这个的家长。 苏半夏能看到当时前来祭奠的没有这个周敏,现在又来是干什么呢? 苏半夏刚刚还因为周敏的突然下跪有些彷徨,现在态度淡下来了,手也松开了周敏的胳膊。 “初次见面啊,妈妈。”苏半夏为苏正方鸣不平,他是为了这些孩子死的,可她都没见过这个周敏。 苏正方救人的时候,或许是出于保护学生的本能,并没有图回报,但苏半夏心里梗得慌。 甚至,苏家因为苏正方的离世,短短几日家破人亡。 这些受了恩的,没有一个人来看看。 周敏十分愧疚,眼泪汹涌。 苏半夏冷了她一会儿便不忍心了,“进来。” 周敏拿着大包小裹进门,苏半夏看见也没有帮忙。 巧双娘在堂屋做被子,瞧见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也有些纳闷儿。 “这是……?” 苏半夏从橱柜中端出茶碗,给周敏倒上水。 “是……我爸救的孩子的家长。” 巧双娘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哟,人家这么金贵也来我们这穷山沟啊?” 周敏穿的很体面,就那一身列宁装,就是一般人想穿都拿不到的。 周敏听见巧双娘的讽刺涨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大娘,歇会儿。”苏半夏打住了巧双娘的讥讽。 好歹,她还来了呢。 巧双娘起身活动一下腰背,然后穿上鞋叫苏晨:“晨晨,跟大娘走,大娘给你做野板栗。” 苏晨喜欢甜食,被巧双娘用美食勾搭着走了。 堂屋门口还摊着做被子的地铺,苏半夏也没收拾,引着周敏到榕树下的桌子坐下。 周敏没有忽略刚刚被面上的鸳鸯戏水,小心翼翼问道:,“你要结婚了?” 苏半夏淡淡“嗯”了一声。 周敏紧紧握着茶碗,忐忑又愧疚开了口:“对不起,我们很感谢苏老师,没有参加苏老师的葬礼是我们忘恩负义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人都没了,参加葬礼只是个态度罢了。 “人死了就没了,躯壳而已,心不诚参不参加没什么打紧的。” “不是、不是的。”周敏辩解道:“那天几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可是、可是我家心心情况最严重,被砸到了脊椎,我们没办法,实在没办法,带着孩子去了京城治病,可是……可是到现在孩子都站不起来……” 说着周敏又哭了起来。 被砸中了脊椎,那八成是瘫痪了,这事儿苏半夏还真不知道。 看周敏哭得难过又疲累,她起了恻隐之心,“我爸……当初救人,也不图你们什么,……我也很遗憾,你别怪他为什么没有全须全尾把人救下来就好。” 周敏摇头,“我们全家都感谢苏老师,不然我们心心早没了。” “当时,心心必须去大医院看病,我们实在抽不开身,孩子爸爸在外地回不来,我只能拜托我弟弟来参加。”周敏手抹着泪,神色中尽是对那段时间的无能为力与不堪回首。 “后来,我一直在京城医院陪护,听说你母亲……我又继续委托我弟弟给你送些钱票,没想到……他敷衍了事没打听清楚情况,把钱给了你二叔……对不起……” 苏半夏不知道其中的事情曲折,只叹天意弄人。被挽救的几个家庭中,最有情有义的一家遭受了这些苦难。 第42章 换队长? “孩子还好?”待周敏平静一些后,苏半夏关心道。 在后世伤到脊椎通过高精尖的医疗技术,也还有很大概率瘫痪,更何况现在这么落后的时候呢。 周敏吸吸鼻子,声音沉闷,“昨天刚回家,还是站不起来,医生说……可能很难了。” 站不起来,大概率伤到了神经,但不是脖子以下想进行后期修复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想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 周敏昨天刚到家,今天便拎着礼物上门了,这份心苏半夏替苏家领了。 毕竟能收到感谢,这份牺牲看起来更有意义一些。 苏半夏带着周敏到小书房,在安放苏父苏母遗照的桌前鞠了三个躬。 “我能给苏老师和你妈妈上柱香吗?” “现在……不让上香,你有心就很好了。” 不让上香,不让烧纸。 周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叹了口气。 两人又回到了院子里,周敏还陷在伤感里。 苏半夏又给她倒了杯水,“齐心现在下肢不受控制,你要学些按摩手法,不然他会肌肉萎缩的。过些年说不定医学进步就能治了,要是肌肉萎缩退化,治都治不了。” 周敏点头,“是的,林医生教了我按摩的手法,其实我们也想在京城继续疗养,但生活上遭不住,回家里又没有像样的医生。” “到这个阶段,医生帮不了太大的忙。”齐心基本就这样了,医生也做不了太多。 周敏知道苏半夏什么意思,“是的,只是医生还是建议心心进行定期针灸,但在县里我还没听说有特别好的中医擅长针灸之术。以前梁下湾倒有一个,只是……” 苏半夏知道,梁下湾有个中医,是被下放到这儿来的,但年前被冻死了。 也是在那场大雪。 苏半夏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苏正方带原主去找他看过病,她记得那是一个很乐观的小老头儿。身着布衣,却神思畅达,毫不怨天尤人,甚至还劝苏正方想开。 “这孩子不挺好吗?长成批斗自己父亲那样的就是好嘛?” 当时父子相残夫妻背弃的事情时有发生,苏正方听了这老头儿的话深以为然。 苏半夏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记忆晃散开。 “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参谋一下,我懂些中医知识,起码可以帮你看一下他是不是骗人的。”苏半夏开口。 周敏愕然,她不知道苏半夏有这才能,她听说苏半夏以前智力缺失,现在好了竟懂了医理吗? “那……那你能……” “不能,我只是略通,而且没有行医资格是不能给人治病的。” 周敏感激地点点头,“好的,谢谢。” 苏半夏的帮助让周敏记在了心坎儿,现在医生水平不一,许多医院里都是一些胳膊上系着被看箍的学生娃,而真正的医生却在牛棚里备受煎熬。 于是许多不知真假的医生骗子浑水摸鱼,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像先前上门给王铁柱治病的赤脚医生郑大夫也是看了许多年的病,才积累下了一些名声。而他也只会一些基础的,复杂一些的病症就得去医院治了。 像王铁柱需要缝针,他就搞不来,只能安排人去镇卫生室。 苏半夏把周敏包裹中的瓜果和粮食留下了,压在底下的钱票拿出来还给了周敏。 周敏想推辞,苏半夏按住她的手,“你不欠我的,况且你来看就已经尽心了,拿回去。” 周敏:“我家现在条件还行,没有那么拮据,你留着。” 苏半夏正视着她:“国家已经补贴了,所以你没必要再如此,你家有多少钱是你的事。天不早了,回去。” 周敏攥着一叠钱,苏半夏送她到门口。 “谢谢你来。” “什么?” 周敏没明白苏半夏为什么道谢、 “你来了……起码……这个世界是有人感谢他的。” 苏半夏来了这一个月不止一次听见有人嘲笑苏正方犯傻,人家的孩子干嘛舍身去救呢?自己家还有俩孩子呢,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她一直当没听见,当从未发觉这些人当面歌颂苏正方的伟大背后就嘲讽他的所作所为。 周敏来这一趟,起码证明还是有人感恩的。 “你……你什么时候结婚?”周敏问道。 “还没定呢,大概一个月,你要来吗?” “我……可以来吗?” 苏半夏大方一笑,“当然,我没有娘家人,你可以来送嫁。” 周敏的眼泪又一次盛满了眼眶,“好……我来。” 记下周敏家的地址之后,苏半夏便催着她走了,她家在县城北边走着回去,到家起码傍晚了,何况她还要去医院给齐心配药。 周敏走了没一会儿,巧双娘就牵着苏晨回来了,苏晨身边的衣兜里满满当当塞着野板栗。 “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呀?”苏半夏笑骂。 巧双娘把苏晨护在身后,“这叫什么拿,野板栗又不要钱。” 野板栗长在山里是不要钱,但数量稀少并且很难找,找回来还要经过人的加工炒制才能吃,期间废的人力调料柴火,都是投入。 苏晨做了一个鬼脸就回小书房去看书了。 “我们晨晨真是好孩子,这么点大就知道看书。”巧双娘看着苏晨背影感叹。 苏半夏拉着巧双娘回堂屋,“等嫂子孩子生出来,肯定是个更好的孩子!” 巧双娘也一副满足的样子。 苏半夏把周敏送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在里面竟然少见地出现了草莓。 她好久没有吃过草莓了,在县里几个供销社她就没有见过除苹果和梨之外的水果,八成是周敏从北京带回来的。 “对了,那你猜我刚才看见啥了?”巧双娘拿着针线神秘兮兮地道。 “啥?” “有几个当官的去了李有根家。” “你怎么知道是当官的?” “有警察,还有几个没穿官服的人,应该是大官。” 现在老百姓还是习惯把工作制服称之为官服,像旧社会那样。 在21世纪还有人见了法官喊“大人冤枉”呢,更何况现在。 “那可能要换成产队长了”,苏半夏低声道,“你让大爷回去想一下,要不要当这个队长。” 巧双娘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闲话竟知道如此的消息,她有点复杂。 “你确定吗?” 苏半夏想了想,“七成以上的概率。” “我回家问问,不过我觉得老头子可能不会参与了。” 苏半夏没当这是个大事儿,她又不当村官儿。 “回去问问呗。” 巧双娘陷入了沉思,一直到太阳西下回家做饭都没再说笑话。 第43章 草莓 巧双娘步履匆匆地回了家,正好跟下地回家的李国安碰面。 “老头子,我有个事儿跟你说呀。” 巧双爹磕磕烟袋,“回家说。” 进了屋,巧双爹一眼就瞧见了巧双娘胳膊上篮子里的草莓。 “又是夏夏给你的?说了多少遍了,给你也不能要。”巧双爹一脸怒容。 巧双娘委屈,“这是她非给我的,说是感谢我帮她做被子,再说了这东西不吃就放坏了。” “她说啥是啥啊?你长没长脑子?”巧双爹的烟杆几乎要戳上巧双娘的头。 “那我不是看双子天天不高兴,吃不下饭,还有你那儿媳妇儿,这不吃那不吃。”巧双娘爆发了,“当初就是你非同意建国那个小兔崽子娶她,你看看娶了个什么儿媳妇啊!” 巧双爹脸上挂不住,忙扯开话题,“行了行了,一大把年纪还哭上了,你刚才进门要说什么?” 巧双娘也没揪着不放,“夏夏说,李有根犯事儿了,你要是想当队长早做准备。” 说完巧双娘就气哼哼出去了,一出门看见李建国进门更生气了。 莫名其妙被亲娘白了一眼的李建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上赶着问:“娘,晚上吃啥啊?” 巧双娘脚步一顿,“吃吃吃,就知道吃,把你妈煮了吃!” “哎妈——” “建国,进来——”巧双爹在屋里喊道。 李建国被他妈呲了一顿又进屋听他爹教训了。 巧双娘人生中只见一次草莓,还是她大儿子去年回来探亲的时候带的, 但是她全都留给建国和巧双了,就连巧双爹都吃了一颗,她一颗也没吃。 半小时之前,巧双妈捶着腰起身要回家做饭,苏半夏端着洗好的草莓强行要她带一半回家。巧双娘自然是推辞的,但苏半夏半生气地说她不拿就不让她做被子了。 巧双娘想想家里怀孕儿媳和苦命的女儿,还是厚着脸皮接住了。 正在她的手即将接触到草莓碗的那一刻,苏半夏收回去了。 巧双娘以为苏半夏不舍得了,刚想说“不要了”,张开的嘴就被塞进一颗鲜甜多汁的草莓。 巧双娘回味了一下,真甜啊! 压下眼角的泪花,巧双娘把端着的草莓从碗里拿出来平均分配到两个小碗里,最后匀出来一个。 巧双娘把单出来的一个放进了橱柜里,端着两个小碗站在了赵大妮和巧双的门外。 两人的屋子挨着,巧双娘一声喊两个人慢悠悠出来了。 赵大妮看见巧双娘手里端着的红色果子,眼睛一亮,去年大哥大嫂带回来的,她只轮到两颗,现在午夜梦回还时不时回味起草莓的酸甜滋味。 “娘,哪来的啊?是大哥又回来了吗?”赵大妮眼冒精光地走到巧双娘的面前。 巧双的眼神没有这么露骨,但嘴里也分泌出了口水,不过她还是挂记大哥的,伸头往门口看。 “不是你大哥,是夏夏。”巧双娘把碗往两人跟前一递,“给,一人一半。” “是她的?”赵大妮大吃一惊,“她舍得给?” 巧双娘“哼”了一声,“人家感谢我给她做被子,特意留给我的。” 赵大妮转转眼睛,讨好地说:“那娘以后可以经常到她家帮忙。” 巧双娘没好气地瞪了赵大妮一眼,然后转身去厨房。 赵大妮一手端着碗,一手往嘴里塞着草莓,看见巧双娘走了,忙不迭问:“娘,建国的呢?” 巧双娘拎起一颗白菜,“就这么多,你想着他就给他留点,不想着就自己吃完。” 赵大妮听见不高兴地看向巧双,巧双白了她一眼端着碗回了屋。 赵大妮跺跺脚也回屋了。 巧双娘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叹了口气,不知道将来怎么办哦! 苏半夏这边送走巧双娘,把洗好的草莓放在桌子上。 “晨晨,出来吃水果了。” 苏晨拿着小木枪“噔噔噔”跑出来、 “这是刚才那个阿姨送的吗?”苏晨没见过草莓,拿起一颗端详半天。 “这叫什么呀?” “这叫草莓。” “我还没有吃过草莓,是甜的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苏晨把手上捏的那颗小心翼翼放进嘴里,微酸的味道刺激了味蕾,苏晨的表情微微皱起。 “有点酸,但是也甜。” “吃,一共十个,我们一人五个可以吗?” 苏晨用力点头。 姐弟俩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一碗草莓解决掉了,苏半夏有意识地拿小的把大的留给了苏晨。 而平分是为了不让苏晨养成吃独食的习惯。 “真好吃。”苏晨咂巴着嘴里的味道。 “是?以后姐姐带你吃更多水果。” “有什么呢?” “很多啊,香蕉、菠萝还有荔枝火龙果儿,好多好多。”苏半夏给苏晨画着饼。 “那有爸爸说的蛋挞吗?”苏晨托着腮问。 苏半夏笑,“你记性还挺好,还记得蛋挞呢?可是蛋挞不是水果,是……是甜品!” “什么是甜品?” 苏半夏看着苏晨满眼好奇,刚刚还觉得很有趣儿,现在心口微微发酸。苏晨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连蛋挞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能经常在梦里出现他想象的爸爸曾经答应带他去吃的蛋挞。 “嗯……就是像,以前妈妈做的绿豆沙一样,甜甜的,糯糯的。” “可是妈妈做的绿豆沙不甜。”苏晨皱皱鼻子。 这时候糖贵,绿豆糕就是很好的零嘴了,不舍得放糖。 “你可以想一下,特别甜,还很软,有牛奶的味道还有鸡蛋。”苏半夏努力给他形容着。 “牛有奶吗?”苏晨简直像个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村里的牛为什么没有奶?” “村里的是大黄牛,产奶的是奶牛,是黑白块的,不是黄色。” “姐姐你懂得真多,你吃过蛋挞吗?”苏晨眼睛发红,他想起苏父了。 苏父去世前一天晚上就给他讲了蛋挞的故事,保证以后一定带他吃蛋挞。 苏半夏搂过苏晨,拍拍他的背,“姐姐看书看到的,晨晨好好读书,以后长本事给姐姐买蛋挞好不好?” 苏晨闷声点头。 苏半夏有点难过,她大学门口开的甜品店蛋挞卖五块钱四个,可她从来不知道在遥远的时空,有个小男孩梦寐以求一口蛋挞。 苏半夏心里保证,一定让苏晨吃上蛋挞! 第44章 反击“情敌” 程姑姑跟程延通了几次电话,又上门跟苏半夏商量了几次,在六月底七月初的几个黄道吉日里凑了程延的假期,最后选定了最近的一个日子,六月二十八。 按公历看已经是七月份了,正是天热的时候。从程延的驻地回来坐火车转汽车很复杂,要耗费掉三四天的时间,所以这次的婚假只能空出三天的时间结婚。 距离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半夏几乎日日都被程姑姑打电话到巧双娘家,催自己到县里去买结婚用的东西。 程姑姑的审美就是只买贵的,贵的就是好的。 她甚至还为苏半夏租了一辆驴车用来接送她,苏半夏吃不消程姑姑的好意,只好举手投降,乖乖听话每天到县城报道。 这天程姑姑打扮的花枝招展,甚至还在嘴上晕染了一层浅淡的红。 “快来,新到了两个新式样的暖瓶,你挑挑哪种好看?”程姑姑远远地冲苏半夏招手。 现在的暖瓶有什么好挑的呢?清一色大红色的,上面不是玫瑰就是百合。 在一众招摇的暖瓶中,苏半夏艰难挑了一个红底蓝花的,“这个。” 程姑姑兴致昂扬地看了看,“行,拿两个。” “要两个啊?”苏半夏惊。 程姑姑脸上“那不然呢”的表情。 “成双成对嘛,再看看枕巾。这个海棠并蒂,还是果压枝头啊?” 苏半夏没看出什么差别,差不多嘛! “嗯……刚才暖瓶要了花儿的,这个要果子的。” 程姑姑端详了一下,“行!” 又是零零碎碎地买了一堆东西,出门的时候,苏半夏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定焦在自己身上。 苏半夏看过去,是个瞪视着自己的姑娘,她不认识。 “姑姑,那个是谁啊?” 程姑姑抽空往那边瞧了一眼,“切”了一声很是不屑,“是石头那边嫂子的堂妹。” 嫂子的堂妹? “别理她,咱们走。”程姑姑拉着苏半夏要走另一条路。 谁知道那姑娘还跟上来了,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恶狠狠地盯着苏半夏,一双单眼皮愈发显得刻薄。 “这位同志你有事儿吗?”苏半夏不想惹乱子,好声好气开口。 程姑姑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下巴一昂,“王燕你有病?好狗不挡道知不知道?” 但王燕没有理会程姑姑,瞪着苏半夏的眼神更凶了,“你这个插足别人感情的不道德的女人,有什么脸活着?你还烈士子女,简直给你爹丢脸!” 苏半夏脸一冷,“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有病就去治,在大街上发什么疯?” 王燕眼一红,“要不是你,石头哥会娶我的,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玩儿,你就是插足!” 程姑姑白眼一翻,“你说瞎话也别当着知道的人行吗?你姐五年前才嫁过去,你哪来的从小一起长大?” 王燕顿了一顿,“反正我认识石头哥早,他要娶我的。” “是吗?你认识早的人多了,你都要跟他们结婚吗?那你岂不是要结八百次婚?”苏半夏被她的逻辑折服了。 程姑姑把手上的东西往苏半夏怀里一堆,开始撸袖子。 “小姑娘,你可能对我不熟悉,我是程延的姑姑。”程姑姑正压着火呢,程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姑娘要组建自己的家了,现在又有人来捣乱。 程姑姑单枪匹马砸了程延后爹家是这十年来冠绝一种热闹的新闻,出现什么大事儿都要把这一条拎出来讨论一下,盘洼村就没有不知道程延有个彪悍姑姑的。 王燕也听过程姑姑的大名,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你……你以为你嫁到盘洼村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吗?你别想美事儿了!”王燕有点外强中干。 “那你想嫁给他干嘛呢?还是说你就喜欢吃苦?”苏半夏没耐心了,天真的很热,“少玩儿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还没修炼到那份儿上,说这么好听,不就是看中程延津贴高吗?今天我把话说清楚讲明白,你们姐妹俩打的主意当谁不知道呢?真是吃一个人就想吃到死,麻溜滚,以后你姐姐再拿到程延的一分钱,我跟你姓!” 王燕没想到苏半夏这么混不吝,一般女孩儿听见未婚夫跟别的女孩不清不楚,基本就会冲婆家大吵大闹,甚至一气之下退了婚。 苏半夏完全不吃这一套,王燕她姐姐交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她紧紧咬着嘴唇。 “你……” “别你了,我话说在前头,程延要是跟你有一腿,我脑袋切下来给你当球踢,你以为你是天仙啊?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 程姑姑在一边儿忍笑,努力压下嘴角,“我告诉你王燕,你跟你姐姐再有什么猫腻儿,我就再上一次门,反正我轻车熟路了,再砸一次也不是不行!” 王燕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跑了。 程姑姑看着王燕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淡定的苏半夏。 “夏夏,我放心了,本来我还担心你会相信王燕的话呢。” 苏半夏笑了笑,“我要不是相信程延的人品,怎么会答应跟他结婚呢?” 程姑姑欣慰笑笑,又叹了口气,“怪不得石头回家说要结婚他们不同意,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苏半夏:“可不是嘛,程延跟王燕结了婚,挣多少钱都是她们的了。” 程姑姑眼里掠过一丝恨意,“有我在他们休想!” 苏半夏扯着程姑姑往阴凉地方走去,“这不现在也有我嘛,走了姑姑。” 程姑姑看着苏半夏明媚的侧脸,低低“嗯”了一声。 她感谢这个出现在程延生命中的女孩儿,在天之灵的哥哥也会瞑目。 “……姑姑……弟妹……” 江伟明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后面追上来。 “江警官?”苏半夏疑惑怎么在这儿见到他。 江伟明粗喘着,平复了半天,“有事儿找你啊弟妹,刚要去你家找你呢,就瞧见你跟姑姑在大街上跟人吵架。” 程姑姑一个眼刀过去,“没文化就去学,那叫反击,什么吵架!” 江伟明接过两个女士的包,“行行行,反击。” “什么事啊江警官?” “王铁柱招供了,说是觉得你漂亮心怀不轨,又贪图你爸的抚恤金,觉得那事……成了,你指定要嫁给他,到时候人财都有了。” “那怎么判啊?这应该属于未遂?” 江伟明的神色并不明朗,“但是……他又翻供了。” 程姑姑手一挥,“先去吃饭,吃了饭再说!” 第45章 探监王铁柱 “所以,王铁柱是又改口了?”苏半夏若有所思。 江伟明挑了一筷子面条,“准确地说是……清醒了,先前在医院刚被警察找上门的时候,吓破了胆,说自己色欲熏心。在被转入看守所之后,就改口说自己财迷心窍。” “是有人指点他了吗?” 江伟明摇摇头,“没人见过他,他妈天天在派出所闹事也没见到他,大概是看守所的犯人说的,里面有一些小偷小摸的常客,他应该也打听了一下。” 苏半夏点头,在这个年代流氓罪吃枪子儿都有可能,而入室盗窃相比起来就太轻太轻了。 “这种王八蛋臭流氓,就该阉了!”程姑姑义愤填膺。 江伟明被程姑姑的豪言壮语吓得呛住了,平复了一下说:“姑姑,您还真是不减当年啊!” 苏半夏偷笑,程姑姑骄傲地扬扬下巴。 江伟明被噎了一下,转头跟苏半夏说:“不过,他想见见你。” 苏半夏指了指自己,“见我?” 他们素昧平生,一个受害人一个加害人,有什么好见的? “是,负责审讯的小警察把你给他扎针的事情告诉他了,可能他有什么话想跟你聊,你想见他吗?” 看苏半夏苦恼的样子,江伟明宽慰她:“没事,不见也没关系。” 苏半夏抠了抠手心,“见!” 她倒是要看看王铁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吃完饭,苏半夏就决定跟江伟明去永平镇派出所去见王铁柱,程姑姑坚持要跟着,美其名曰“保护侄媳妇儿”。 苏半夏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又感谢了一番,三人便搭了驴车去了派出所。 门口当值的警卫认识江伟明,二人敬了个礼,便进了内院。 “江哥!”一个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小警察远远地跟江伟明打招呼。 江伟明也挥挥手回应,然后小声说:“那个就是那天去医院审问王铁柱的小警察,刚来没多久,还有一腔少年意气,知道王铁柱改口可气坏了,连夜打电话给我。” “江哥。”小警察走近问候。 江伟明为在场的人做介绍,“这是孙鹏,负责你案子的警察。小孙,这是苏立夏同志,这是……苏同志的姑姑。” 寒暄完毕,孙鹏就满脸不忿地开口:“那孙子说是想偷东西,我去他的,身上还装着蒙汗药呢,装什么蒜?” “行了行了,这种事儿以后多的是,小同志缺乏锻炼啊!”江伟明半安抚半调侃,“不是说他要见小苏?” “是,他还要求单独跟苏同志见面。” “单独?” “其实探监的话,家属是可以单独见面的,但苏同志是报案人,我们担心……”孙鹏担心王铁柱会伤害到苏半夏。 “不是有手铐吗?我离他远一点就是了。”苏半夏说道。 “只能这样了,放心苏同志,我们屋外就有人值守,他敢干什么你就叫人我们马上进去。” 在孙鹏的引路下,一行人到了审讯室,王铁柱坐在里面,脸色苍白双颊凹陷,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孙鹏给苏半夏在门口放置了一把凳子,离王铁柱远远的。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王铁柱和苏半夏二人。 王铁柱虽然看起来过得不好,但还是流里流气的,带着流氓气质。 “怎么的,这么怕我啊?坐这么远?”王铁柱晃晃被拷在铁椅子上的双手。 苏半夏晃晃椅子,“吱呀”声不绝于耳,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听见了椅子的一声惨叫。 “见我干什么?”苏半夏开门见山。 王铁柱:“没想到你也没什么耐心嘛?” 苏半夏蹙眉:“不说我走了。” 王铁柱上下打量着苏半夏,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真漂亮!” 苏半夏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直白的目光,“你活该!” 王铁柱动动自己被缝合好的腿,“我只是倒霉,赶上了,你不会以为村里只有我一个人打你主意?” 苏半夏很奇怪,王铁柱看起来很淡定,“你想表达什么?” 王铁柱舔舔唇,“你猜我为什么会打主意到你身上?或者说,为什么突然有这么集中的一拨人打你的主意?” 是蓄意?他们是被指使的? 王铁柱盯着自己已经残废的腿,“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了我,那小警察说,没有你扎的那几针,我就死了。” 苏半夏:“所以呢?你要恩将仇报?” 王铁柱嗤笑:“不跟你卖关子了,你拿到了一大笔钱打算做陪嫁这个消息,是突然之间在村里不正干的小年轻们中间流传起来的,所以……” 所以是有人故意的。 “你听谁说的?” 王铁柱摇头,“我不能说,告诉你这些已经是看在你救我的份儿上了。你自求多福!” 苏半夏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操纵这件事情,人类最大的恐惧,不是死亡不是疼痛,是来源于未知。 王铁柱看到苏半夏进屋之后第一个明显的表情,他很愉悦,“你知不知道,为了爬上你家的墙头,我打退了多少小流氓?换个角度想想,你该感谢我,没有我,你家的墙头再高也撑不到你布下那个陷阱。” 苏半夏仔细打量了一下王铁柱,他神情中带着几分阴鸷与邪气,还有一种洋洋得意。 你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 不过他这个性格,会在医院吓破胆吗?还是说…… “在医院你是故意的,翻供是早就想好的,是吗?”苏半夏在询问,话语却很笃定。 王铁柱张扬一笑,“你倒是挺聪明。” “为什么?” “不这样,你怎么会来见我啊?”王铁柱努力扯出一个笑,“我真挺喜欢你的,不是这样,我根本不能娶到你。” 苏半夏只觉得无语,“你有病!” 王铁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随你怎么说!” 苏半夏不想跟他浪费口舌,站起身要走。 “要是我选对了方法,你会给我一个娶你的机会吗?”王铁柱叫住她,“你以前还会对我笑的,但从你病好以后就再也没有冲我笑过了。” 他喜欢的是原主? 苏半夏回首,“你这不是喜欢,是作践。以前的苏立夏死了,就算活着也不会再给你这种人一个眼色。” 说完苏半夏就毫不留恋地出了门,留下王铁柱一脸复杂。 门口小警察孙鹏一脸蓄势待发的样子,看见苏半夏完完好好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听江伟明说苏半夏不仅是烈属,马上还会成为军属,更谨慎了。 苏半夏简单说了一下王铁柱说的什么,不过把他的感情隐去了。 江伟明看苏半夏脸色不是很好,也没有再追问什么,把县里分配工作的事情跟她说了一声,便让程姑姑和她一起离开了。 第46章 借住 苏半夏被程姑姑强行送回了家,程姑姑自己又乘着驴车回县里。 经过王铁柱给的消息冲击,她觉得身心疲惫。 她不知道是谁这么针对自己,是自己来之后树下的敌人,还是以前对苏家不满的人? 堂屋里苏晨正拿着小木枪玩得开心,假装自己是战士去击毙敌人。 正胡思乱想着,巧双娘在门外喊门。 “石头打电话来了,正等你呢!” 苏半夏听见程延打电话过来,竟然诡异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天刚擦黑,不少村民在屋门口纳凉,快分粮食了,正是一年中最欢喜的时候。 苏半夏跟在巧双娘后面听人调侃自己,听巧双娘跟人你来我往地撩闲,经过至少五个人堆儿,才到巧双家。 眼前黑色的电话手柄在桌子上放着,为了给小两口一个独立的空间,巧双家人都在院子里坐着。 “夏夏……?”电话中传来程延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加工声音有些失真。 苏半夏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端程延笑了,“你还知道打电话要先‘喂’一声啊?”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说谁土老帽儿呢? “看别人都这样”,苏半夏嘟囔了一句,“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还有你怎么对我换称呼了?” 明明以前都是叫她苏同志的。 程延:“你见谁叫自己未婚妻同志的?” 苏半夏:“……” 程延想到这儿,问了一嘴,“你要不要对我也换个称呼?” 苏半夏无语,“我一直叫你程延。” “哦,行”程延挠挠头,“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听老江说你状态不太对?” “江警官嘴可真快啊。”苏半夏阴阳怪气道,跟被监视一样。 程延被逗笑了,“就是的,嘴真快!所以到底怎么了?他担心你,又不好问太多,就让我这个对象关心关心你呗!” 苏半夏觉得鼻子有些酸,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问她怎么了。 “我……我有点害怕。”苏半夏下意识对他说了实话。 “说说。” “他……就是那个王铁柱,他说不止是他自己想做那种事,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说我手里有一大笔钱,能娶到我就能拿到钱。” “所以他们就图谋不轨了?” “嗯。” 程延在电话那端久久沉默,苏半夏听见他时而沉重的呼吸声,好像还点燃了一支烟,因为她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 “我三天后回去,你这几天去我大姨家住。”程延声音低沉。 苏半夏咬咬腮帮子肉,“这样好吗?” “听我的,我一会儿跟我大姨说。”这次程延的声音带了些不容置疑。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你……” “你……” 两人共同开口。 程延说:“你先说。” 苏半夏:“不是还有一周吗?怎么突然就说三天后回来?” 程延呼了口气:“我放心不下你啊!” 隔着电话,程延大胆了许多,也坦直了许多。这种话在苏半夏面前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苏半夏干巴巴回了一个“哦”。 程延:“没事,有我在。” “嗯,谢谢。” 程延有些无奈,自己挑的媳妇儿哪都好,就是太见外把自己当外人。 “那你把我大姨叫进屋,我跟她说两句。” 苏半夏听见像听见圣旨一样,烫手一般扔下话筒出去叫巧双娘了。 不知道怎么说的,巧双娘打完电话出来开始热情邀请苏半夏住下,赵大妮因为前几天吃了苏半夏的草莓,也没说什么。 答应了巧双娘的邀请,苏半夏回家拿铺盖,没想到两次被逼得借住别人家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苏半夏不想面对一群中老年妇女八卦的眼神,便和巧双娘挑小道儿走。 巧双娘一路上都在感谢苏半夏之前送的那碗草莓。 说来神奇,吃了那碗草莓,赵大妮就不孕吐了,现在吃嘛嘛香。 苏半夏:“大娘,也不要让嫂子吃太多,到时候不好生。” 巧双娘虽然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了,但并不知道这些医疗知识,何况她生孩子那会儿也没条件吃饱,饿得流产的倒多的是。 “啊?我寻思孕妇多吃对孩子好,那吃多少合适啊?” “建国哥之前不是去镇卫生室要过一个菜谱吗?按那个来就行,也可以自己调整一下,像把萝卜换成西红柿,这都没事,就是别吃上面禁忌的东西就行。”苏半夏耐心解释着。 无论什么时候,生孩子都是女人难过的一个坎儿,总有人说“人家也生你也生,怎么就你事儿多”,其中大部分苛责的还是经历过的女性。但是生孩子这种事,不幸赶上了就是百分之百,能把准备做足了就不要马虎。 两人走着,说着话,眼神儿好的苏半夏在前面的杨树林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女的是苏月,男的竟然是知青队长朱超。 苏半夏下意识拉着巧双娘躲在了旁边的窝棚后面,窝棚是之前丰收的时候每个队队员值班看守麦子的时候搭的。 巧双娘有点奇怪,但看苏半夏脸色严肃,也没说什么,就在窝棚后边呆着也不出声。 距离比较远,苏半夏听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两人在吵架。 要不是原主对苏月熟悉,能一眼识别出她的身形,在这天擦黑的情况下,要辨别是谁还真有点难处。 至于朱超,完全是以为他声音太难听了,上次在地头上为顾天泽出气与朱超的争论,让苏半夏记忆犹新。 而且朱超声音有点大。 “……你说……你妈……现在……没办法……”这是朱超。 苏月抹着眼泪说的话完全听不清楚。 苏半夏鬼使神差地像做贼一样在窝棚后面待到那两个人离开才走,巧双娘也像偷了东西一样,两个人一起偷偷摸摸地回了苏半夏家。 等回到家,两个人看见苏晨亮起的烛光,看看彼此的脸,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 苏半夏在里屋收拾被单枕头,巧双娘在外边笑,她都笑了好久了还停不下来。 “你说咱俩是咋回事?真是的。” 苏半夏搭腔:“谁知道呢,那一会儿跟做了亏心事儿似的。” 巧双娘的笑意还弥漫在眼里,“谁说不是呢,你那小堂妹跟那个男的是在搞对象吗?我老了眼神不行,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苏半夏没说实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到岁数了。” 苏月十七了,在农村里确实是适婚年龄,只是彭玉莲被抓进去了,没人给她操心这个事儿。 先前彭玉莲还想着苏星当了工人,给苏月在县里找个对象,一家人鸡犬升天,没成想苏月有自己的打算。 苏星的工作有谱了,还没告诉他呢。 苏半夏按下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心思,打包好自己和苏晨的被单。 “大娘,晨晨睡哪啊?” “我把建青的屋子收拾出来了,晨晨跟你睡那儿。”建青是巧双的大哥,也当兵去了,在驻地结了婚不常回家,他的屋子就被放了很多杂物。 苏晨趁巧双娘出了堂屋,凑在苏半夏耳边说了一句话。 苏半夏眼睛都瞪大了,“你听见的?” 苏晨笃定地点点头。 第47章 队长竞选 苏晨说他看见朱超和一个女知青在亲嘴儿! 朱超不是在和苏月搞对象吗? “你看清了吗?” 苏晨苦恼地撇撇嘴,“顾哥哥捂我的眼睛,要不然我看得更清楚。” 苏半夏一巴掌糊到他头上,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苏晨不服气地仰头,“我看见了,我还听见了,那个朱超说‘搞定了,很快可以回城’。” “那顾知青什么反应?” “顾哥哥不太开心,还不让我说出去。” “那你还说!” “我又没说给别人,我去玩儿了。”说完一溜烟又要出去。 “别跑了,今晚去巧双家睡。”苏半夏喊道。 苏晨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苏半夏出去就看见苏晨帮巧双娘拎东西,哄得她心花怒放。 穿街过巷,三人溜达着到了巧双家。 赵大妮扶着腰在门口探头看,看见苏半夏的身影眼睛一亮,“夏夏——” 好热情!热情得苏半夏有些不适应。 “嫂子这是哪出啊?” 赵大妮亲亲热热地挽上苏半夏的胳膊,挨着赵大妮内侧的胳膊皮肤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事出反常必有妖! “爹叫你去堂屋!” 巧双爹?那赵大妮这么高兴干什么? 边往里走,赵大妮悄悄凑到苏半夏耳朵边,“李有根真不当队长了?” 哦,原来是这出! 苏半夏把自己的胳膊从赵大妮胳膊里拿出来,“不、知、道!” 说完把被褥往院子里的凳子上一搁,麻利地进屋了,不给赵大妮丝毫提问的机会。 “你——”赵大妮被苏半夏这一出气得脸颊通红,想起刚刚自己偷听到公公跟丈夫说的话,又美不滋儿地乐起来。 还没进屋,苏半夏就听见屋里巧双爹压着的咳嗽声,她在门口先吭了个声才进门儿。 李建国垂着头丧气地坐在小板凳上,挺大个个子显得有些可怜。 巧双爹用烟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苏半夏顺势坐下。 赵大妮放轻脚步想凑近听屋里在说什么,巧双爹眉毛一竖,“去帮你娘做饭去!” 吓得赵大妮大步进了厨房,尽管这段时间赵大妮倾尽一切方式作妖,巧双娘也惯着她,但赵大妮从没有敢触过这位公爹的霉头。 “夏夏,你给建国分析一下,他适不适合当这个队长。”巧双爹指了指李建国。 “我?”苏半夏没有想到巧双爹会让她发表意见。 “嗯,说说。”巧双爹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没事儿,大胆说。” 李建国仰起头看着她,脸上尽是纠结。 “妹子,你说我适不适合当队长啊?” 平心而论,李建国做事还是挺务实的,但当队长不仅是带领大家劳动,还要平衡各家,一个村儿不大,但是事儿不少。 李建国的性格不够圆滑,做事很较真,可能有些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建国哥,你想当队长吗?” 李建国看看他爹,“我有点想,咱们村儿现在乌烟瘴气的,我想让它更好一点。” “那就试试嘛,再说了,又不一定竞选上呢。” 李建国挠挠头,“爹,那我就试试?” “大爷,你不竞选了?你要竞选肯定没人能赢过你。” 巧双爹又抽了一口,“老了,不折腾了。” 如果排除掉性格因素的话,李建国绝对能把这个队长当好,他肯吃苦又热心,村里人多多少少都被他帮过忙。先前他帮苏半夏打掩护说的“修犁子”之所以没有人怀疑,就是因为每年都是李建国来对犁子进行养护的。 而且犁子是李建国家私人的,他拿出来让大家用,所以才磨损那么快,年年都要修。 “能当?”巧双爹看着苏半夏的眼睛问。 苏半夏被问得有点懵,她说了又不算。 “反正建国哥性格忠厚,又不会做对村民不好的事情,差也差不过先前了。”苏半夏老老实实道,“再说了,又不是做县长,上面还有支书呢,做不来再让贤也不是不行嘛。” 巧双爹又嗒了口烟,“那就试试,明天去广播室报名去。” “明天?” “嗯,谁都能报,最后村民投票。” 果不其然,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现在街头巷尾众人的谈资从“发了粮食吃什么”到“你去吗?你选谁?” 镇上来人给了大家一天时间进行考虑报名,到傍晚天边褪尽最后一抹红的时候,名单里是七个人。 这七个人都是正式的dang员,基本上没有风评很差的,但有一个人非常扎眼,就是原生产队长李有根的儿子李顺。 李顺这个人不像他爹,行事憨直,也不像他妹妹仗势欺人,平时还是挺和气的,但村里大多数人都因为他爹不咋的,就很看不上他。 这次李顺参加竞选,是个很让人意外的消息。 李有根在上午被放出来了,上边来的调查组把他做的事情查个底儿掉,最后以李有根交出贪墨钱款,档案记大过,在村里为大家义务扫半年的街作为最后的处置方式。 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处理太轻了,认为他该去劳改,主要是因为很多人被欺压索贿没有留下物证,这方面的法律也没有很完善,最后只能给出这么个不轻不重的处罚。 但即使如此,李有根要还回去的钱几乎把他家给刮干净了,李翠翠自从他爹被抓走,基本没有出过门,也再没有以往鼻孔朝天的气势,她身边围着的“拥趸”们也散了个干净。 最后的投票方式是不记名投票,日期定在七天后。 苏半夏得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无语! 这不是告诉候选人:快去拉票,用尽一切手段拉票! 但后来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总得给候选人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嘛! 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七个候选人各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街头巷尾都是他们的身影。 前街钱三喜在帮孤寡老人打扫屋子,后街就有李春旺在帮孤儿寡母挑水,村头小赵奎在扫大街,村尾王小山在修理木桥,如此身影不一而足。 其中也有两个异类。 其一是李建国,他还在干自己的老伙计,修理工具。这次修的不是犁子,而是耙,昨天又被村东头的给用坏了。不过他不擅长表现自己,把以前在家院子里修改成了在家门口修,已经是他做过最表现自己的事了,就这他还不好意思,神思不属,效率都低了很多。被他爹用烟杆儿敲了一记才渐渐恢复正常。 其二是李顺,李顺窝在家里不出来,那谁替他表现呢?他爹李有根,李有根还是那套老方法,把刮了一层的家又刮了一层,然后换成各种米面,以“送温暖”的方式送到各个村民的家中。 不过没等到生产队长这个职务花落谁家,苏半夏等到了半夜时分赶到李建国家的程延。 第48章 使唤 程延是半夜敲的门,苏半夏早上起床就看见程延在院子里劈柴了。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把李建国看成程延了。 巧双娘看苏半夏愣怔住了的表情偷笑了一下,推了一把程延的后背就去厨房搅弄锅里的米汤了。 程延穿着军绿色的短袖,用衣服下摆擦了一把脸和脖颈上的汗水,露出了坚实的背肌。 苏半夏脸一红,侧过脸去掩藏自己老色批的本质。 程延转身走到廊下坐下,“你还好吗?” 苏半夏:“挺好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程延沉默了一瞬,“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显而易见。 苏半夏干咳了一声,“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天天在这儿住着,能有什么事情。” 没等程延说什么,巧双娘喊着让两人洗漱吃饭。 这时候苏晨也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 苏半夏被苏晨抱着大腿扯着往外边走,“大娘,我们先回了。” 巧双娘拿着饭勺从厨屋出来,“哎呀,怎么又要走,添双筷子的事情,还能把我跟你大爷吃穷了?” 后世的话,邀请别人吃饭说“添双筷子”就真的是添双筷子,而现在的情况,吃个饭就是人家缸里会少一层粮食。 先前苏半夏都是不顾挽留回自己家吃饭的,但这次许是程延在,她被巧双娘拿着饭勺赶回了院子,“就在这儿吃,吃完我跟你一块回去,桌垫儿就差一个收边儿了、” 于是李家的早饭桌上风起云涌。 赵大妮不停地向苏半夏飞着眼刀子,李建国就时不时碰着赵大妮的胳膊让她收敛一些。 这都没什么,最让苏半夏难受的是她觉得程延一直在瞅她,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程延就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粥。 苏晨不知有意无意,坐在苏半夏和程延两个人中间,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了。 饭后巧双娘收拾完碗筷要和苏半夏一起去将最后的针线活儿收尾,程延跟在他们后边。 苏晨双手一撑挡住程延,“你不回家吗?” 程延蹲下跟苏晨视线平齐,“听说你家的门坏了,我去给你家修门。” 苏晨思索了一下,“你会吗?”语气中满是怀疑。 “上次送给你的木头枪是我做的,你说我会不会?”程延忍着笑意说道。 苏晨:“那好。”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苏半夏和巧双娘已经走了好远了。 街上几个候选人在辛勤地表现自己,苏半夏不想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而巧双娘作为他们竞争对手的娘更不好跟他们说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选了小路。 选了绕远的小路,自然没有程延和苏晨走大路走得快。 家门口苏晨坐在门槛上噘着嘴,一脸不忿,脸蛋红红的,眼睫上还有未褪去的雾气。 “晨晨,你怎么了?哭了?”苏半夏像个老母亲一样,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苏晨的不一样。 苏晨本来坐在门槛上暗自生气,怎么刚刚就被他得逞了呢?怎么就让他背自己了呢?还举高高了,自己还不争气地笑了!不争气! 听见苏半夏关切的话语,抬头对上苏半夏的眼睛,苏晨脸更红了,翁了翁气地嘟囔一声“没事”就闷头进了小书房。 苏半夏一头雾水,又谁惹他了? “晨晨,把你爸爸的工具箱拿出来!”程延站在杂物房的门口喊。 “程延?”苏半夏意外程延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在这儿啊?” 程延一把拎起被拆下来的门,“给你修门啊!” 上次为了送王铁柱去医院,帮忙的人把门板拆下来当担架了,送到门外的板车上后就扔在了院子里,也没人给安回去。 门是实木的,程延用着力气将门立起来,胳膊上肌肉隆起。 “我看了一下,拆门的时候把上面这个固定的地方给弄坏了,这样不好装回去,就算装也会再脱落的。”程延指着上面的金属固定槽。 苏半夏也不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就看见苏晨把苏父以前的工具箱抱出来了。 回到屋里苏半夏还不时看向院里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巧双娘:“你不用看他,在部队里啥都得自己来,大到修车修门,小到缝衣服洗洗涮涮,放心,他行的。” 苏半夏没有质疑程延能力的意思,“还没结婚呢,他来帮我干活儿,我……” 巧双娘“扑哧”一笑,“咋?你还过意不去了?这算什么?你出去问问,哪个新女婿不给丈人家当上半年的苦力,这媳妇儿他就别想娶走。这还便宜他了呢!” “大姨,我可是你亲外甥!”程延听见堂屋两人的交谈,也玩笑地插了一句。 巧双娘没好气道:“亲外甥咋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延从工具箱拿出一个小锤子,“行,我不卖乖,我干活儿!” 巧双娘满意般点头,“这还差不多。” 苏半夏也没再纠结,坏笑了一下,“大娘,我大爷当年给你家干了多久的活儿啊?” 巧双娘“啧”了一下,手上拿着木尺作势要打苏半夏,然后在苏半夏斜身躲开之后,脸上有些追忆。 “你大爷就是个笨蛋!” “咋的呢?” “他是个猎户,靠打猎为生,没有干过农活儿,家里没地我爹就不愿意啊。他就天天去我家帮忙,正赶上除虫拔草的时候,一大早也不知道几点起的,去我家地里拔草,结果找错地了,把邻居家的地给干了大半,给我爹气的啊!” 说着巧双娘笑地上气不接下气,苏半夏也被逗得乐,没想到看起来经过大事不苟言笑的巧双爹年轻的时候还有这种乌龙呢。 笑玩了,巧双娘又略微正色说道:“你们以后还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妻两口子就怕分你我,分这么清算什么两口子啊?” 苏半夏不置可否,反正也不一定在一起多久呢,但巧双娘是在跟自己分享多年积累的心得,她也就听着。 “你就使唤他,不使唤他使唤谁啊?七尺的汉子不干活白长那把子力气。再说了,以后他不在家,你能使唤多久,该使唤就别客气。两口子太客气就容易离心知不知道?” 苏半夏嘟囔着:“那也不能太不客气了。” 她行事做人的原则就是,人要有边界感。 巧双娘看了看外忙活的大外甥,再瞧瞧坐在凉席上叠被单的外甥媳妇儿,“那就看你自己拿捏了,不过现在你还是多使唤他的好。” 程延那边“咔哒”一声把门怼进了卡槽儿,转身说:“对,你多使唤我。” 他逆着光,看不清楚脸,晃花了苏半夏的眼。 第49章 送车? 农历六月二十六,宜嫁娶。 苏半夏四点钟就被郑蔚然从床上拽起来,梳妆打扮整理嫁妆。 郑蔚然看起来比苏半夏还要紧张,在屋里屋外兜兜转转着,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什么。 苏半夏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 郑蔚然看她困顿的眼神,“天爷啊,你怎么还迷糊啊?今天是你大日子,你结婚你知道吗?” 苏半夏还没睡醒,反应本来就慢,半天才“嗯”了一声。 “快去洗脸。”郑蔚然催促着。 苏半夏叹了口气,现在又不化妆,抹个红嘴唇就已经相当给面子了,起这么早干嘛?程延至少九点才上门啊! 没几分钟周敏也起来了。 周敏是昨天上门的,她当初说要送嫁就真的来了。 为了配合程延的假期,苏半夏的婚期提前了两天,定在了二十六。其实在刚进六月下旬的时候,周敏就每隔一天打一个电话询问婚事准备的进度。要不是身边离不了人,她早就跑来了。 在改了婚期的时候,苏半夏也在电话里告诉了她,周敏表示自己要作为苏半夏的娘家人送嫁。 在婚期前一天,周敏就又大包小裹上了门。 不多时,巧双娘也上了门。家里除了苏半夏的三个女人都忙得团团转,苏半夏都不知道她们在忙什么。 她像往常一般打着哈欠去洗脸,梳头,在镜子前抹着这个时代的擦脸油,编这个时代特色的麻花辫。 “夏夏,来,大娘给你梳头,哪有新娘子自己梳头的。”巧双娘在门口喊道。 苏半夏乖乖坐在给她准备好的凳子上,听着巧双娘嘴里说的吉祥话,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过去的二十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有可能结不了婚,毕竟先天哑疾,很难找到一个彼此知心的人。 可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在这儿结婚了。 先不管这婚是不是真的,但自己真的在亲身经历一场婚礼。 巧双娘编到最后,“哎呀”一声。 郑蔚然:“咋了?” 巧双娘恨不得捶胸顿足,“我就说忘了什么,没买红头绳啊!” 郑蔚然也没经验,慌神了。 “那……那怎么办啊?” 周敏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掏出两根红头绳,笑吟吟道:“给,我还以为用不到呢。” 郑蔚然接过去递给巧双娘。 巧双娘:“妹子,你可帮了大忙了。你咋想起买这个的?” 周敏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儿子买的,说夏姐姐结婚,买根红头绳做礼物,这不就用上了!” “那你儿子真是个懂事的!”巧双娘赞道。 苏半夏结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十几天了,苏老师救的那几家人没有一个人来道个喜的。 周敏笑笑继续去忙了。 喜字昨天就贴完了,还有一些零碎东西没有整理完。 天光大亮了,大门敞开着,中间不断有村里人来道喜,郑蔚然拿糖给人沾喜气,一时间院子里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恭喜”声不绝于耳。 苏晨穿着干净合身的衣服,站在旁边看巧双娘编头发。 “进屋。”巧双娘编完头发就让苏半夏进屋坐着,新娘子今天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郑蔚然做了一碗面条,上面还摊着两个荷包蛋。 “进屋吃点东西,你今天有得饿呢!” 苏半夏接过碗,“你们呢?” 郑蔚然催促着她进屋,“你先吃,我们一会儿吃。” 说罢又喊苏晨进小书房,“晨晨,你的早饭在小书房,快去吃饭。” 吃完饭,苏半夏的任务就是坐在床上当吉祥物,任人看。 “真好看,你看这红嘴唇儿。” “扑粉了吗?还挺白的。” “她平常就白,应该没扑粉。” 一屋子大姑娘小媳妇你一句我一句地,苏半夏脑子都有点扎得慌,脸上都要笑僵了。 院子里也是男人少女人多,大家都吃着的花生和糖块,看着热闹聊闲天。 不过聊什么苏半夏心里也有数,基本都是不看好这段婚姻的,毕竟男方有个麻烦家庭,女方有个拖油瓶弟弟。 有人说:“他们有钱啊。” 但也有人反驳说:“你以为光有钱日子就过好了?那一家子能吃死他们姐弟俩。” 郑蔚然听见这种话要气死了,又不能大喜的日子跟人吵架,进出屋子几次脸色都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在一片赞叹声与八卦声中,院子外突然喧闹声大了起来,苏半夏也好奇地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咋了外边?” “不知道啊,看看去。” “走。” 转眼间,屋里少了一大半人。 巧双坐在角落,神情落寞。赵大妮扒着窗户往外看,她也想出去,没办法她婆婆三令五申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凑,她也顾忌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听话地在人少的地方待着。 巧双摸着床上叠好的龙凤被,精美的刺绣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光。 苏半夏注意到巧双的失神,心下也为她叹了口气,她娘私下问了多少遍孩子是谁的她就是不说,没少让她娘掉眼泪。 这次也是趁着她还没显怀,让她出来透透气,以后就难有这机会了。 郑蔚然兴冲冲地进来,“夏夏,是……是周大姐的丈夫。” 周敏的丈夫? “咋了?”外面人把窗户的视角挡死了,苏半夏啥也瞧不见。 “他……他骑来一辆自行车!说是给你的结婚礼物。” 一语像石头砸进水面。 “啥?”赵大妮先出声,“自行车?郑知青你说真的?不是人家正好骑来的?” 现在自行车在乡下而言是天价,一个村里有一辆那简直是富户,谁能拿自行车送人啊? 郑蔚然又兴奋又笃定:“是真的,他亲口说的,车上还挂着大红花,就是送给你的!” 这下苏半夏也坐不住了,这礼太重了。 一出堂屋门,院内的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了她身上。 有羡慕,有嫉妒,有难以言说。 “这可是自行车啊。” “真给她吗?” “那这苏老师死的可真值。” “胡说什么呢?不看什么日子!” “我就说说,何况事实嘛。” 周敏站在车旁边跟巧双娘说着话,看见苏半夏站在门口招招手让她过去。 跟周敏的丈夫齐阳打过招呼以后,苏半夏为难道:“周姐,这……不合适。” 周敏还没说话,齐阳先不乐意了。 “小苏,这是我们夫妻俩的心意,而且这车是我儿子心心专门去给你挑的,你看这车上还刻了你的名字呢。” 果然,车把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夏”字。 “可是……” “没有可是,以后你多带晨晨去看看心心就是了。”周敏握着苏半夏的手温柔地说着。 先前苏半夏带苏晨去看望过一次,苏晨以前经常在学校里玩,和差两三岁也是朋友,那天见到苏晨挺开心的。 苏半夏现在再拒绝显得矫情又卖乖,可这礼太贵重了,不亚于后世结婚人送了一辆宝马,挺吓人的。 她看向巧双娘,巧双娘也不看她,明摆着让她自己拿主意。 没等她想好这事儿怎么处理,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巧双娘手忙脚乱地扶着苏半夏回屋,“新郎倌来了,快回去快回去。建国,快快快——” 建国和几个堂兄弟负担起了堵门的任务,小苏晨站在前面叉着腰威风凛凛。 第50章 迎亲 程延穿着军装常服,胸前别着红花,精神奕奕。 程姑姑的儿子徐斌假装不满地对堵门的李建国说:“不是建国,你不是我们石头表哥吗?你咋站在那边儿了?” 李建国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夏夏也是我妹子啊,再说了我们主力在这儿呢!” 说着他一把把苏晨抱起来。 苏晨胳膊张开,“要下保证才能进去。” 在场的人看苏晨小大人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程延歪歪头,“好的,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姐姐好,也对你好。” 李建国“嘿”了一声,“这么不懂事儿呢,红包呢?” 徐斌脑子一转圈,“我带了我带了。” 说着“带了”把苏晨从李建国怀里抢了过去,苏晨哪拗得过徐斌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扑腾着手脚被抱出了战场。 而李建国这边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意思意思就任由接亲队伍进了门。 程延被众人推着进了屋,看到被人簇拥着的苏半夏,俏生生地坐在床上对着他笑。头上编着双麻花辫,坠着红头绳,红色的衬衫映得脸也红彤彤的,像山里红。 程姑姑也终于派完了糖进屋,就看见侄子这么一副不值钱的模样,狠拍了后背一把。 被打了一下的程延回过神来,嗓子干痒,“我,我来接你。” 苏半夏笑笑,由屋外挤进来的苏晨牵着手起身。从一个星期前巧双娘就教他结婚当天他该怎么做。 当地新娘子结婚时被自家兄弟背着出门的,没有兄弟的就由堂兄弟,这意味着新娘子是有娘家人做靠山的。 苏晨还小,背着苏半夏出嫁的任务应该由原主的堂兄苏星来担任,但苏半夏对这些无所谓,她不想跟苏二奎一家人产生任何关系。 于是,结婚当天由苏晨牵着出门就这么定了。 苏晨也不负众望,牵着苏半夏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出门。 巧双娘在一旁高声喊道:“新娘子出发喽!” 听见喊声,外面的响器班子也吹打了起来,鞭炮也噼里啪啦地昭示着热闹。 苏半夏跟在程延后面坐上了他骑来的自行车,嫁妆自有李建国他们用推车和扁担送去婚房。 家里人丁兴旺的,都是自家堂兄弟来做,像苏半夏这形单影只的,就只能拜托别人。 而且在乡下,女孩嫁人,是不随礼的,只有亲戚才会给添些嫁妆钱,一块钱就打到顶了。 程延骑车很稳,也很慢。苏半夏坐在后座看着路边的房屋树木不断掠过,心里有些彷徨。 像是感受到了苏半夏的无措,程延低声说:“我们会比现在好的。” 是的,会比现在好的。 前面有徐斌和江伟明骑着车开路,程延和苏半夏在中间,后面是挑着嫁妆的人,乍一看也是挺长一队人,算是排场很大了。 苏半夏腹诽:这也算农村贫寒模式的“十里红妆”?不对,是十米红妆! 经过前枣树村的大枣树,苏半夏静静地跟它告别,跟原主的父母告别。 一错眼,通往大枣树的另一条路有几个身影。 苏半夏一眯眼,好像是苏二奎和苏月,旁边那个佝偻的女的,是彭玉莲?才一个多月,就放出来了。 苏半夏没有再在他们一家人身上费半点心思,手轻轻抓住程延的衣服后摆,程延低声说:“我们要快一点了。” 经过在苏家的那一番玩闹,已经十点多了,不能错过吉时。 风吹起额前的碎发,脸痒痒的,苏半夏松开手挠了挠。 “抓紧!”程延道。 “哦。” 一行人经过层层麦田,终于又进了一片有人烟的地方。 这就是盘洼村了,苏半夏四处打量着。 村口已经有人在翘着头看了。 前面开路的几个大小伙子往道路两边撒着糖,为后面的人把路蹚开。 “程家小子好福气啊,这闺女长得俊啊!” “你看见了吗就夸啊?” “我咋没看见,那不那个穿红衣裳的。” 程延的自行车畅通无阻地进了村子,穿过几个巷子进了一个小胡同。 胡同里门上贴着红喜字,门口也围着人。 程延没顾门口一些妇女的调侃,牵着苏半夏进了屋,郑蔚然下了程姑姑的车子一路小跑进屋。 程姑姑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招呼着院内的人。 不大的院子里还放着一些大圆桌,摆着板凳,上面摆着茶壶。 “喝水喝水。” 屋里苏半夏坐在修葺一新的床上假笑,郑蔚然陪着她笑。 没办法,屋里站了至少七八个中年妇女,都是程延的婶子姨什么的,姨好理解,不过这婶子是哪边的就不好说了。 程姑姑在外边招呼一拨之后,进屋就看见苏半夏跟橱窗里的猴子一样被各种观赏。 “都在呢?咋不出去喝口水啊?”程姑姑热情地说。 一个长脸妇女看着苏半夏调侃,“看新娘子呢,水啥时候不能喝?” “就是啊。” “新娘子真好看,咱家程延有福气啊!” 边上人不约而同都开口夸赞, 程姑姑走到苏半夏身边,“夏夏,我给你介绍一下。” 苏半夏忙起身。 “这是你瑞华婶子。” “这是喜莲嫂子。” “这是坤大娘。” “这是你二姨。” “这是……” 介绍了一圈,苏半夏听程姑姑说一个称呼,她就叫一声,然后接受夸奖,像个固定流程一样。 这么转完一圈,程延进屋了。 “姑,人差不多了。” 程姑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拉着苏半夏的手,“出去,到点了,该走礼了。” 苏半夏由郑蔚然挽着到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的东西。 下铺红布黄垫,桌子上还有程延死去父亲的牌位,旁边放着贡果。 苏半夏扫视了一群,确定程延妈妈并没有出现在现场。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男方的妈妈出来进去地招呼客人,可现场却是程姑姑担起了这个角色。 程延的亲戚好友苏半夏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程延继父那边有没有来人。 看现场人的反应,是没有出现的,不然大家的眼里也不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看笑话的意思。 现在村里的支书和队长会计都在现场了,就等着拜完父母宣布礼成了。 程姑姑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发火,但脸上的笑容也要维持不住了。 “她不出来是给她自己长脸是怎么的?你有没有告诉她?” 程延没有应声,只给了苏半夏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 苏半夏跟着程延到放着程延父亲灵位的桌子前跪下。 第51章 婚礼 一对新人跪在一个牌位前,怎么看怎么诡异。 程延:“爹,儿子今天娶媳妇儿了,您老安心了!” 苏半夏慢了半拍,也跟着说道:“爹,您老安心。”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哼——” 一声怒哼从身后传来。 苏半夏扭头,是个精瘦的老头从门内进来,后面跟着程延妈妈,是程延的继父程三平。 随后后面又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长相普通,但眼神总感觉贼溜溜的,苏半夏感觉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程延,你结婚都不叫我爸来的,还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男人说话了,话语中透着不怀好意。 程姑姑不愿在大喜日子动干戈,率先开口想摺过去,“他叔,过来了,就等你们了,贵客都压轴,这不到敬茶的时候了嘛。” 看程三平没反应,程姑姑撑着微笑又跟程延妈说话,“石头妈,来,椅子都准备好了。” 两个椅子并排放在桌子边上,程延妈想过去,但觑着程三平阴沉的脸色不敢动作。 程姑姑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旁边围观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又将程延妈再婚的事情拉出来说了一遍,程延妈十分窘迫地站在原地。 程延站起身,也将还跪着的苏半夏拉起来。 “妈,叔,你们如果不参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就是。”程延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像程姑姑那样怕闹得双方没脸就粉饰太平。 双方僵了一会儿,程延的眉头几乎拧在一起,他一直在看他妈,但他妈一直在看程三平的脸色。 程延很失望。 心下微微叹了口气,程延在人群里寻支书的身影。 就在此时,程延的继兄程瑞说话了。 “说什么呢石头?我爸来不就是参加婚礼的嘛,快快快,到敬酒环节了。”程瑞推着一脸铁青的他爸往椅子那边走。 程三平就是在等一个台阶,他原先以为程延会低声下气俯首作低来求他出席婚礼,没想到程延就只是找大丫回家说了一声,完全没有正式邀请他出席的意思,甚至也不在乎他是否出席。 如今又把自己架住了,程三平活了这么多年,一辈子就是活一个要脸,他最听不得外人说自己是苛待继子的继父怕别人说自己不好,所以这么些年做什么事情都很隐晦。 自己腆着脸参加很没面子,程延又不说软话,幸好程瑞说话了。 程姑姑也怕侄子说什么双方都难堪的话,打着圆场引着程延妈去上首椅子上坐了。 司仪是当地村民,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就是嗓门儿亮堂,主持婚礼大家都爱找他。 找他的人家会管顿好饭,所以他也渐渐地开始磨一些主持词,渐渐的从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的熟能生巧,谁家有个要主持的事儿都爱找他。 这样的人也很会看脸色,马上开口说着套词打圆场。 “新郎新娘敬新茶,来年生活顶呱呱!” “好!” 随着程三平和程延妈一起坐好,郑蔚然和徐斌一边一个端着茶碗递给新人。 对着程三平和程延妈两个人就没有下跪了,程延带头苏半夏有样学样,两个人对着上首鞠了三躬,然后双双递过了准备好的茶水。 “新人改口叫爹妈,日后的生活笑哈哈!” 这一句说出来,现场又诡异地安静了。 没别的,程延自从跟着他妈嫁到现在这个程家就没有叫过“爹”这个称呼。无他,那会儿程延已经记事了,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哪怕后来程延妈妈因为这个打他让他改口他也不愿意。 苏半夏咬了咬舌尖,尽量让自己被太阳烘烤的脑子清醒一点,她侧头看了看程延,程延也正好低头看她。 程延的眼神很复杂,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程延先开口:“叔,妈。” 旁边人嗡嗡的讨论声大了起来。 “真叫叔啊?” “那这程老三不得气死?” “那咋了,人家程延现在不吃他的不喝他的。” “真有胆子。” 苏半夏微微抬头,对着上首,轻轻喊道:“叔,妈。” 程三平气得要死,他没想到这新媳妇也不给他面子,连改口红包也没给就阴着脸起身走了。程延妈的眼角倒是有些湿润,她强压着情绪,颤颤巍巍从上衣兜儿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哎”了一声给了苏半夏。 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得到许可后,双手接过。 给了红包程延妈也急匆匆地去追程三平了。 一场敬茶环节搞得尴尬收场。 程姑姑站出来,“老支书,到您了,您才是最后重量级的呢!” “等一等,姑,你坐着。”程延打断程姑姑的话,把她按在椅子上,又转头跟站在门口的姑父招手。 姑父徐解放神色拘谨地被程延按在椅子上,程姑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程延跟苏半夏说,“我们给姑姑姑父行个礼可以吗?” 苏半夏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程姑姑在程延的心里分量很重,相比他妈也不差什么。 程姑姑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随着三鞠躬,程姑姑的泪水也忍不住地往下滴。 “谢谢姑姑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谢谢姑父对姑姑的体谅,没当我是个上门打秋风的败家侄子,程延能长到今天活到今天,谢谢姑姑姑父。”程延一席话说得真情实感,上面坐着的徐解放也有些伤感。 这么多年程延是怎么过来的他再清楚不过,开始家里没有条件帮助,后来慢慢有些钱了,他媳妇儿花钱养着娘家侄子他也没说过什么,但心里时不时还是有不舒服的。 随着程延渐渐有出息,这些不舒服也淡化了,一心期盼将来侄子也可以帮扶一下儿子,毕竟现在家里来钱的路子没有那么正,不知哪一天就没了。 他的这些心思程延也是明白的,但并不能当那些年徐家对他的帮助不存在,所以在这个场合他郑重表达了感谢。 “行了行了,我就不占时间了。”程姑姑擦擦眼泪,“老支书,到您了!” 老支书乐呵呵地站出来,还事先准备了一些词写在纸上,从衣服里摸出来清清嗓子开始念。 无非是一些祝福和肯定的话,苏半夏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人,都很陌生。程延攥了攥她的手,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安抚。 苏半夏微微一笑,她一点也不慌。这场面才几个人,大学礼堂两千人的场她都表演过,这算什么! 第52章 席散 郑蔚然扒着窗户往外看,后怕似的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我以为刚刚你公公要当场骂人。” 苏半夏捶捶腿,“我公公是那个牌位。” 郑蔚然后知后觉“哦”了一声。 刚刚仪式完毕之后,程姑姑就安排苏半夏回屋休息,这会儿又进门来叫她,宴席开始了。 “得敬酒了,敬完酒再回屋歇着。” 苏半夏应了一声便出门跟着程延去敬酒,在后边喊了一溜的叔叔大爷婶子阿姨,也没记清楚谁是谁。 敬了一圈酒,苏半夏又被推着回屋了。 她让郑蔚然不用管她自己出去吃饭。 郑蔚然睁大了眼睛,“我谁也不认识,出去多尴尬啊。” “尴尬什么,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不吃一会儿她们就兜走了,快去。” “我不去。” “你不去你饿着。” “我不饿。” “嘴硬你!” 郑蔚然看着外面的席面流口水,席面是程姑姑操持的,找的当地做席面的厨师。有鱼有肉,有酒有糖水,很丰盛了。 程姑姑掀开门帘端着两个盘子进屋,“快快快,接一下。” 郑蔚然忙接过盘子,一盘荤的一盘素的,都是席面上的东西。 “这他妈什么破规矩,新娘子都不能上桌吃饭,真是狗屁!”程姑姑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脸上却是看不出端倪,“我提前让灶上给你盛出来的,没人动过”。 “还有馒头。”程姑姑从胳膊上挂着的袋子拿出四个大白面馒头,“快吃快吃,饿了郑知青,你咋不出去呢?” 苏半夏笑道:“她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不吃就自己饿着?你就不像周妹子。走走走,跟我一桌。”程姑姑安排好苏半夏的胃,拽着郑蔚然出去吃饭了。 外面周敏已经跟桌面上的女人打成了一片,气氛推高到一定程度,大家纷纷保证以后一定多照看小苏。 程姑姑的加入让饭桌上气氛更浓了,这儿是程姑姑的娘家,在场的都是她的亲戚。 房子是刚修的,用的都是好砖瓦,窗户也新装了窗户,透亮的玻璃看外面很清楚。院子里四个大圆桌坐的都是女眷,男宾客都在另外一处院子。 刚敬酒的时候苏半夏去看过,是个废弃的房子,一片荒凉。敬完酒苏半夏可以回来,程延还要在那儿陪长辈喝酒,好在有徐斌和江伟明在一边帮着。 屋里没人了,苏半夏也放下了一直提着的气,开始享用起程姑姑准备好的吃食来。 正吃着,门帘被掀开了一条小缝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苏半夏。 没等苏半夏做出反应,人一溜烟跑了,看高度是个小孩儿,透过窗户看,还是个小女孩儿。 院子里很热闹,没人注意到她来。 席面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好席面,是程姑姑托了人才找到的食材,像鸡和鱼想买到批量的很难。 一切都是为了争一口气。 在半月前苏半夏就知道了这次婚礼程延继父不会出一分钱,好像是对程延敢忤逆家里的惩罚。 当时程姑姑气得几乎又要上门去吵架,尽管程延不是程三平亲儿子,但也在一个家里生活了许多年,一点也不表示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程姑姑腰杆硬惯了,不管就不管,程姑姑给程延打过电话以后,不顾程延的劝阻,坚持要办一场热闹又实在的婚礼。 热闹体现在响器班子,实在就体现在席面上。 为了给侄子把脸面做起来,程姑姑是铁了心了。 程延心里倒是没想争这个高下,一直劝阻没必要做这种伤人不利己的事,被程姑姑给呲哒了回来。 “什么叫伤人不利己——你有没有骨头啊你?人家都骑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忍气吞声!我就要办!谁想花他们家那俩钱儿似的,就他们那出门凑不齐一身衣服的穷酸样子,我还怕他们给你丢人呢!”、 一不做二不休,布置婚礼程姑姑再也没跟程延继父这边儿开过口。 苏半夏觉得程三平是继父,怎么都正常,但是程延妈妈也如此,他应该很伤心。 饭从中午十一点左右吃到下午两点钟,桌面上的剩菜也被吃饭的人瓜分了。 宴席散罢,院内只剩下苏半夏和郑蔚然以及周敏三个人,程姑姑带着程延的堂婶大娘和姨们去洗涮碗筷了。餐具都是从村里借的,包括桌椅都是要还的。 “夏夏,你这就结婚了?”虽然亲历了今天这一场婚礼,但郑蔚然还有些不真实。 “啊,以后你想见我,只能来这儿了。”没想到苏半夏玩笑的一句话让郑蔚然红了眼眶。 苏半夏有些慌,“你别哭啊,离得又不远。” 郑蔚然一向以姐姐的姿态跟苏半夏相处,想到以后就不能想见就见,她心里就难受。 “以后你也常回家。”郑蔚然哽咽道。 苏半夏好声好气地答应。 “叮叮——”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夏夏,我男人来接我了,你好好的。”周敏握着苏半夏的手叮嘱。 “周姐,那自行车你……” “好了,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再骑回去别人怎么看我?” 外面齐阳也跨着自行车说道:“对啊妹子,我们夫妻俩也是要脸的嘛。” 周敏坐到齐阳的车后座,“我们走了,你来县城别忘了来家里坐坐。” 苏半夏点头,“路上小心!” 刚送走周敏两口子,外面李建国溜溜达达地进门,看了一下小院儿,“不错嘛,这不比跟他们一家子住一块儿好?” “建国哥,你们那边也结束了?” 李建国点头,“是啊,一会儿得走了,郑知青,你一会儿还坐程姑姑的车。” 郑蔚然闷闷地应声,苏半夏也有些伤感。 “把你东西理一理,你自己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呢。”郑蔚然平复了一下心情。 李建国也喝了点酒,但喝得不多,毕竟他娘三令五申不准喝个没完,就差揪着耳朵耳提面命了。 他去东屋把运来的嫁妆都卸下小推车,又帮忙把桌子从杂物房里搬到了厨房去。 虽说程姑姑说房子来不及好好修,但已经很好了,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并不是土墙而是石头砌的,严丝合缝。 收拾半晌,巧双娘和程姑姑回来了,也意味着忙完了她们要走了。 “夏夏,好好过,三天后回门,大娘去给你收拾家。”巧双娘眼里也泛着泪光,这段时间两人建立起了不浅的感情。 苏半夏忍着鼻酸点头。 “他们要是不客气你也不用怕他们,把腰叉稳喽!”程姑姑补充道。 这一句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这时候程延和江伟明扛着喝大了的徐斌进了门。 程姑姑看见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冒火想动手。 程延及时发现了他姑的暴力预警,抢先说道:“姑,斌子是帮我挡酒来着,您别怪他了。” 但无论怎么说,看见儿子喝得人样都没有了,还是生气。 “今晚让他在这儿住,这样也没办法挪动他。”程延费力地扶着烂泥一般的徐斌,扶着的人有意识和没意识那是两个重量。 程姑姑二话不说就否了,“胡说什么呢,你大喜之日怎么能让他住这儿,一会儿你姑父就来了,让你姑父扛他。” 苏半夏瞟了一眼东屋,“姑,那屋的板车你们用,人背着太累了,自行车也不安全。” 板车上的东西刚被李建国卸下来。 程姑姑看了一眼板车,“行,这借的谁家的啊?明天我给人送回去。” “这就是我家的,放心用。”苏半夏进去把板车上的红丝带拆掉。 把徐斌安置在板车上后,徐斌的爸爸徐解放也叼着烟进来了。 程姑姑不放心地看了看新婚的小两口,“那我们走了。” 郑蔚然红着眼不舍得松开苏半夏的手,苏半夏拍拍她。 “我走了夏夏。” 苏半夏挤了挤眼睛,“三天后见!” 送走了亲戚,热闹的小院转眼安静下来。 “姐姐,我睡哪啊?”苏晨坐在堂屋门槛上。 他这一天都跟着李建国,吃了一顿很好的饭,却食不知味。 程延大跨步过去,开了偏屋的门,“来,你住这屋儿。” 院子不大,堂屋有两间,正屋苏半夏住,偏屋就是苏晨的小房间,程姑姑有心,专门打扫了,还安置了一张小书桌。 苏半夏从带来的东西里找出苏晨的铺盖给他铺上,抬头就看见程延拿着笤帚扫着鞭炮的纸和地上各种垃圾。 眼里有活儿就行,苏半夏对程延知道主动干活这一项很满意。 苏半夏也没闲着,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清理出来,放在屋子里。 正忙活着,大门处站着一个身影。 “哥——娘让你们去吃饭!” 是个小姑娘,扎着双三股辫,皮肤黄黄的,眼睛骨碌碌转,四处打量着。 第53章 吃饭初交锋 程延没停下手上的活儿,甚至头都没回。 “知道了,你先回去。” 小姑娘瞪着程延的背影,苏半夏察觉到不对劲。 “是大丫?来!”苏半夏招呼小姑娘进门。 大丫连个余光都没给苏半夏,直挺挺地在门口站着。 程延“啧”了一声,“有没有礼貌,叫你没听见啊?” 大丫“哼”了一声转头跑了。 程延抱歉地看着苏半夏,“她性格不好,你多担待。” 苏半夏摇摇头,“你怎么那么说她啊?小姑娘是有自尊心的。” 程延把笤帚放下,“唉,她……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回头跟你说,先去吃饭。晨晨——出来了!” 苏半夏在原地踌躇,“真去吃饭啊?” “嗯,你以后都在那儿吃饭。”程延洗洗手,“当时答应他们的条件,你不去,他们会没完没了在外边败坏你的名声,甚至上门找你麻烦。” 这个旧房子经过修补勉强打扮成了一个半新的婚房,隔着一道院墙的就是程延的继父家,两家离得很近,但大门确实相反的方向。可以说,除了吃饭的时候见面,其他时候很难遇见。 苏半夏牵着苏晨跟着程延拐出胡同,没几步路就到了程三平家。 房子也很破旧,跟周边的房子没什么不同,如果非要挑出什么不同的话,程三平家的门是铁的。 在现在这个家家木门甚至栅栏门竹门的情况之下,程三平家的门是铁门。 跟着程延的脚步踏入院里,院子里的设施一览无余,很……光秃秃。 这年头,乡下的人一般会在自家开辟出一个小菜园,不说卖,起码能供得上自家吃,可程三平家院子里啥也没有。 屋檐下放着一个小方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程延妈不在,大丫进进出出地给坐着的人端碗。 “吃了好饭的人还能看得上我们这穷鬼吃的粗茶淡汤啊?”坐上首的老太太阴阳怪气地说。 程延低声说:“那个就是程瑞的奶奶。” “那我要打招呼吗?” “不用,我娶你又不是让你讨好他们的。” 看着桌上没有空余的座位,程延抱起苏晨说了声“走”就转身往大门去。 “饭都没吃哪去?就这么大气性,你奶奶一句话都说不得了?”程三平叱责道。 程延停下脚步,“我没看出你有让我们吃饭的意思。” “不让你们吃饭让大丫去叫你们干什么?”程三平又开始骂程延妈,“拿个桌子拿半天,什么事你能干好?” “来了来了。”程延妈抱着一个比院子里的小方桌还要小一号的圆木桌子出来了。 把圆桌放在方桌的旁边,程延妈用抹布用力擦着桌子上的灰尘,“来来来,夏夏来坐。” 程延妈的眼神里都是祈求。 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把苏晨从程延怀里接下来去到了婆婆那边。 坐在婆婆准备好的小板凳上,“谢谢妈。” 程延妈受宠若惊,“谢啥,不谢,妈去给你们端碗。” “哼,进了家门倒让婆婆伺候,前枣树村真是好规矩!”这次是程家大嫂歪着嘴巴嘟囔。 苏半夏装作不懂的样子,“我叫您什么啊?您是程延的婶子吗?那您真年轻啊!” 女人大怒,“你有病什么眼神啊?我是你大嫂,你该叫我大嫂!” 苏半夏恍然大悟:“哦,大嫂啊,听您这话我以为这院子里就我一个儿媳妇呢!” “你——”女人气得要命,“你是新媳妇儿,哪有新媳妇儿不表现的?” “新媳妇儿表现一下就行了?以后就不用干了?”苏半夏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话里暗藏机锋,“那咱家现在应该是奶奶干活儿,怎么还是妈妈在忙活啊?” “你胡说什么?怎么能让奶奶这么大岁数忙活?” 苏半夏嘴角一挑,“不能吗?奶奶老的不能干,年轻的大嫂不能干,合着就该妈妈一个人受累啊?咱家到底是怎么个规矩啊?” 程三平看大儿媳妇嘴皮子压根耍不过这个新过门儿的,干咳一声,“行了,吃饭!”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这会儿出来当大家长了,刚干嘛去了? 程延站在不远处看了这一场交锋,暗暗对苏半夏点了个赞。 苏晨攥着的双手也松开了,这几个人不是姐姐的对手。 一番舌战后,桌面上也摆上了饭食,一筐玉米面馒头,两叠老咸菜,一人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没啥好东西,老二家的,凑合吃。”程三平说着客套话。 “……”苏半夏手里被塞了一个黄窝窝头,硬得可以。 程延妈看见,拿自己的换了苏半夏手上的,果然这一个相对柔软了很多,苏半夏把窝窝给了苏晨。 程延看见这些小心思就烦,在窝头筐里摸出两个软的递给了苏半夏和他妈,自己拿了那个硬的。 程延妈还想阻止,程延眉头一拧“快吃”,她就不敢说话了。 苏晨这段日子吃惯了正常的饭菜,看见这咸菜疙瘩就不太想动,看着胃口不好的样子。 大丫坐在程延的身边,悄悄碰了碰程延的胳膊,待程延看过来给了他一个眼色。 程延脸一沉站起身去了厨房。 “哎——程延你干嘛去?”大嫂王彩琴大惊失色。 不仅葛彩琴,连带桌面上的其他人表情都不好,一种反感和一些被揭穿的窘迫。 没一会儿苏半夏就明白了,程延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碗满满当当的菜。 一下子饭桌上寂静无声,就连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也不说话了。 碗里是肉,鸡肉猪肉和鱼肉都有。 “我说找的厨子怎么没回来把剩余的材料交接给我呢,原来有人去了啊!”程延的声音很轻,好像他发现是一窝老鼠在仓库里一样正常。 “这……你事情多,家里替你操些心不正常吗?”程瑞干巴巴地说。 “哦,那也忘了晚饭的时候端上来了?”程延讽刺道。 “石头。”程延妈不满地看向程延,仿佛程延做错事情一样。 又是这样。 程延叹口气,“吃饭。” 一场不体面的风波又在程延的压抑之下过去了,一叶知秋,足以看出程延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 婚宴的材料是程姑姑掐着准备的,本就没剩多少东西,把给厨师的留完之后就剩这么两碗了。 碗中两个鸡腿,程延夹给苏晨一个,夹给大丫一个。 苏晨没有动,大丫不敢动。 “啪嗒——”大嫂王彩琴摔了筷子。 第54章 小赢一场 程老太也跟着摔了筷子,“不像话不像话,一个外人一个丫头,还吃上好东西了!” 大丫知晓局势,麻溜地把碗里的鸡腿夹给了王彩琴,因为她要奶孩子。 王彩琴满意大丫的识时务,重新拿起了筷子。 但苏晨并不像大丫那样,而是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苏半夏。 程老太在苏晨夹起鸡腿那刻脸色缓和下来,但看鸡腿的归属竟然是那个刚过过门儿的小丫头,脸“呱嗒”又掉下来了。 吃个饭搞得跟打仗一样,苏半夏心里翻了个白眼,把鸡腿一分为二,一半夹给了苏晨,另一半要夹给大丫,但伸过去的筷子被程延挡下了了。 “我给她了,她自己留不住,你自己吃。”程延说。 再看大丫,已经要哭了,只是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来。 这一家子,真难搞啊! 苏晨啃完了小小一个窝头,想吃第二个又不敢说。 程延留意到又给他拿了一个,窝头还没到苏晨手里,程老太又说话了。 “一个外人你给他吃那么多干什么!” 程延的手顿住了,上挑眼皮看着程老太。 程老太作威作福惯了,被程延这么一盯,气势却弱了一大截,“咋的我说错了?燕子多好啊知根知底的,非得找个没爹没妈还带个弟弟的。” 这回轮到苏半夏摔筷子了。 不仅摔了筷子,连桌子都掀了。 地上粗瓷碗摔了一地,那两碗肉菜也都摊在地上了,王彩琴这么久没说话就是忙着啃鸡腿呢,被苏半夏这么一掀,筷子上剩的半拉鸡腿也哆嗦着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除了众人手上的窝头,基本没能吃的了。 “你干什么你个小贱人!”程老太率先发难。 随后是王彩琴,“你疯了?” 程瑞气得猛起身,“老二你不管管你媳妇儿?看她这么撒泼!” 程延瞟了他一眼,“你媳妇儿抢别人东西你都不管,我媳妇儿掀自己家粮食碍着谁了?” “什么你家粮食?” “不是我家的吗?菜,我姑买的!饭,我的津贴!” 一家子花着程延的钱,还这个德行,真是端着碗就骂娘。 程延看向程老太,“他是外人啊,我也是,你们也没必要花我一个外人的钱。” 说着程延又一次进了厨房,出来拎着半袋子白面和半袋子玉米面。 程老太像被挖了心头肉一样哭天抢地,“这日子没法过了呀……要造反啊……” 程三平推了程延妈一把,“你干坐着干啥!” 意思是让程延妈赶紧制止程延的“胡作非为”。 程妈哆嗦着站起身想上前,苏半夏抓住她的衣襟。 “妈,谁是你儿子啊?”苏半夏脸上挂着浅笑,但眼里的质问半分没减少。 程妈看看一边瞪着她的程三平,对面还有假哭的程老太。 程瑞和王彩琴两口子坐一边仿佛跟自己没关系,其实以前也是如此,每次都是以程妈逼着程延和大丫受委屈而结尾。 但是苏半夏不打算让这个死循环继续下去,她来了,就不行。 “夏夏,石头不懂事,但妈知道你懂事儿,你去劝劝他”,程妈殷切地看着苏半夏,但看清苏半夏眼里的嘲弄,她抿抿嘴,“再不然,你别拦着妈呢?” 程妈不愧是在程三平手底下兢兢业业被pua十数年的人,道德绑架这一套玩得也很溜,什么叫“妈知道你懂事”,合着不吃亏就是不懂事。 无所谓,内耗自己不如折磨别人。 苏半夏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怎么了妈?程延说的不对吗?哪一点不对啊?” 就是没有哪一点不对才让他妈出面收拾他啊,程延要真有哪一点不对程家人早就大街小巷传遍了。 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程延小时候淘气上山掏鸟不小心破坏了别家的陷阱。 但事实却是程延长个儿吃不饱没办法才去山里掏鸟窝。 这些程延知道,程延妈也知道。 可外人知道的却是程延是个皮孩子,嘴馋又不听话。 “夏夏……”程妈眼里出现了熟悉的可怜。 每次她都用这招让爱她的人退让,让折磨她的人当赢家。 不过现在这招儿搁苏半夏这儿,不好使了。 “妈妈怎么不说话?”苏半夏笑眯眯的,“你也觉得程延说的对?” 眼看程妈治不了这两个人,程三平终于不做隐形人了。 “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做什么分这么清楚?苏晨跟着小苏来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以后谁也不许再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三两句话把基调奠定了,程三平又看向拎着粮食袋子的程延,“石头,这次算你奶奶说的不对,我替她跟你们夫妻俩道歉,但你媳妇儿也不像话啊,说就说掀什么桌子。” 这一副各打五十大板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么公平一样。 “那叔,我给奶奶道个歉?”苏半夏歪头看着程老太,“对不起啊奶奶,我这人,以前脑子就有病,虽说最近好了,不过听见谁说我弟弟和我死去的爹妈,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这次是掀桌子,下次可能就是拿刀子了。” 苏半夏笑得程老太心里发毛,咽了咽口水罕见地没有回嘴。 苏半夏站起身笑得很温柔,“不过大家放心,平时我不犯病。” 程延在后边压住自己偷笑的唇角,给面子的把粮食袋子扔地上了,不放下他娘可能不好过了。 “那我们走了,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抱歉哦!”苏半夏留下一句很不走心的道歉就冷着脸走了。 苏晨紧跟着他姐的脚步,程延罕见地被人护着还挺新鲜的,又欣赏了一下在场每个人难看的脸色,心情愉悦地走了。 天已经黑了,苏半夏摸着黑往小院儿那边走。 一进门,程延就率先说了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苏半夏叉腰转身瞧他,“程延,你家妖怪挺多啊!” 看着苏半夏严重的调侃,程延才放下心来,他真怕经过隔壁的鞭笞苏半夏吓跑了。 “是啊,那苏长老帮帮在下!”程延也捧她的场。 苏半夏托着下巴思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还是先吃饭!” 第55章 扫地风波 大闹一场的结果就是没饭吃,小家里的厨房就像个摆设,虽然有锅有碗但是没有粮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两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厨房面面相觑了很长时间,最后程延感叹:“早知道把那半袋子白面拎回来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要真拎回来,今晚别说吃饭了,觉也睡不成!” 最后苏半夏把陪嫁里的红糖拿出来,一人冲了一碗糖水补充能量,浅浅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都忙了一天,此刻疲惫战胜了饥饿。 在怎么睡上,苏半夏半点没有纠结,堂屋正屋大,在外间给程延打了个地铺。 大男人,大夏天,睡个地铺怎么了! 程延躺在他媳妇儿给他铺的地铺上,心里挺高兴。还是第一次除了他姑姑有人注意到他的委屈,能为他鸣不平。 他妈就不说了,算起来从小到大没有他妈,他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以前为了少麻烦姑姑,他都没说过,都是姑姑从他瘦了黑了伤了猜测到的。 现在有个人跟他是统一战线,嘿嘿! 虽然苏半夏是同情他加上自己看不惯,但他也高兴。 他觉得自己卑鄙,拿着自己的伤口去求她的不忍与保护,但这似若窃来的满足感,真的很有诱惑力。 随着鸡鸣狗叫,新的一天开始了。 苏半夏起床的时候程延已经起床很久了,铺盖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凳子上搁着。 出堂屋门儿,院子里已经打扫得很敞亮了,昨天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今天再看所有的东西已经归置到位了。 苏晨也从旁边的小屋子里推门而出,手还揉着眼睛。 “姐姐,我们家怎么变样了?”他沙着嗓子问。 苏半夏一笑,“大概是有个魔术师来过了!” 苏晨刚醒脑子钝,想了半天才转过弯发生什么事,也明白了他姐在逗他。 “他呢?” 苏半夏正舀着洗脸水,听他这么句话动作一顿,“叫他什么?” 苏晨噘噘嘴,“叫姐夫。” “这还差不多,来刷牙。”苏半夏把手里的刷牙杯递给他。 姐弟两人一起蹲在墙角刷牙的时候,程延抱着一堆木头回来了。 “醒了?一会儿去那边儿吃饭。” 苏半夏嘴里含着牙刷“嗯”了一声。 苏晨吐出嘴里的牙膏沫子,小声说:“姐姐,我不想去那边儿吃饭。” 昨天那种事情放哪个孩子被那么指着鼻子说心里都过不去。 苏半夏想了想,“你知道你昨天吃的是谁的东西吗?” “他们家的。” 苏半夏一脸认真摇摇头,“不是,是你姐夫的钱买的,他花了钱还被他们欺负,他们是不是很可恶?” “啊?那是哦。” “所以,我们就是把你姐夫买的东西尽量多吃一些,你姐夫不想让他们吃,这还算我们帮他忙呢。”苏半夏一本正经忽悠。 “那他是想让我们吃吗?” “当然了,我是他媳妇儿!” 程延把木头丢进柴房就听见苏半夏这么糊弄小朋友,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半夏美目一挑,“笑什么?我说错了?” 程延干咳一声,“没有,谢谢你们帮我。” 苏晨心里小小的英雄气概被大大满足,“你放心,我姐姐在他们不敢再欺负你,我姐姐很厉害的。”说罢又补了一句,“我将来长大也很厉害的。” 程延忍着笑,“那谢谢晨晨。” 苏晨嫌弃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高还这么笨啊?还要我姐姐一个女孩子保护你。” 苏半夏看故事发展越来越离谱,忙揪着苏晨去洗脸。 到了隔壁,门敞开着,过道儿底下放着一把扫院子的扫把,上面还卡了一个红封。 “这啥意思?” 程延拿起扫把扔到了门后面,“不要管,封建糟粕!” 在扫把接触门后墙面的一瞬间,程老太从屋里跳了出来,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个七十余岁的老太太。 “你——你们要死啊?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们敢这么瞎胡闹?”程老太指着程延。 苏半夏吓了一跳,“老太太,你啥意思啊?” 程老太从门口拿起扫把递给苏半夏,“你去扫地!” 苏半夏没接,“为啥啊?” 程老太一脸嫌弃,“你还真是没妈教,新娘子结婚都要扫地,扫得好扫得利索干净才能证明你是个好媳妇儿,以后在家里才吃得开。” 苏半夏看程老太说教的嘴脸,心里涌起一阵反感。 刚想说点什么,程延站在了她面前。 “程奶奶,我娶媳妇儿不是让她来扫地的。” 程老太牙都掉得差不多了,嘴里仅剩的几颗牙都露在外面表明她的惊诧。“你脑子进水了?娶媳妇儿不是干活的是干嘛的?” 程延没再跟这个封建老太太说什么,走到堂屋口,余光扫了一下西屋,不需要透视眼都知道程瑞两口子在看热闹。 “妈,你怎么说?” 程妈没出来。 程延站了两分钟也没动静儿,他干脆转身,“我去找支书,分家!” 一句分家,屋子里躲着的人都出来了、 “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程三平气得头上青筋直跳。 程瑞也臭着脸,“就是老二,你胡说什么?” 他们可不得害怕嘛,一分家他们可真花不着程延的钱了。 “哟,出来了?刚才是睡着了?” 苏半夏没再在后边躲着。 “我愿意承担家务。”她一开口院里的人皱着眉头都开了,但她话音一转“但是今天这个地呢,我是不会扫的。” “谁家小媳妇儿不扫,怎么就你各色!”王彩琴说道。 “当然因为我不像别人家小媳妇儿一样贤惠啊,嫂子你扫了吗?我怎么听说你自打结婚就没干过家务活啊,不都压在我婆婆身上吗?那走这形式干啥啊?” 王彩琴喘着粗气瞪她。 苏半夏拽下来扫把上的红封,里面包着一分钱。 “一分钱就想找个扫地的?旧社会地主家也不像你们似的这么会算账。”苏半夏看着那一分钱悠悠说。 程妈又操着一张苦瓜脸出来息事宁人,当然方法还是牺牲自己。 “我扫我扫,以后我扫,夏夏你就跟你嫂子一样,以后妈来干活,你就养身体,早点添个孩子是正事儿。” 说起孩子王彩琴可来劲了,她刚添了一个男娃,“我起码给老程家添个大孙子呢,不像有些人,蛋还没下呢,就充大头蒜!” 程延看他妈这个样,心很累,“妈,你是打算以后发生这种事儿你都这么处理是吗?” 程妈怯怯地看向程三平。 程三平不耐烦地喊大丫,“大丫,你来扫,在家锻炼好了,以后到婆家别让人说我老程不会教闺女!” 最后活计落在了无辜的大丫头上,她狠狠瞪了苏半夏一眼拿起扫把去了。 没别的,她不敢忤逆她爸,同样觉得这地该她这个二嫂来扫。 都是苏半夏懒,才这么多事,她二哥也是个耙耳朵,就任由他媳妇儿作威作福。 第56章 回门 新婚第一天下马威没有获得想要的效果,不知是不是放弃了,接下来几顿饭的饭桌上倒是消停许多。 这么一消停,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苏家没有长辈了,但苏半夏还是觉得回去一趟,给苏父苏母上个坟。 程延前一天去镇上买了猪肉和纸钱。 现在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市面上已经没有卖纸钱的了。 苏半夏好奇追问,程延只说自有路子。 确实,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有人能发现商机。 回门这天一大早,程延将猪肉用纸包好了,挂在24自行车的车把上,纸钱则是塞在背包里。 自行车是周敏两口子送的,还是专门选的小号的女士自行车,前一天程延说去镇上找人,苏半夏让他把家里的那张自行车票给周敏两口子捎过去了。 买车的情谊她收下了,但便宜不是这么占的。 隔壁程家还有一辆二八大杠,程延说那也是他买的,不过现在归属于程瑞,先前程瑞结婚的时候王彩琴家说没有自行车不结婚。 程家拿不出来,就让程妈打电话去哭。程延没办法,也不堪其扰,就在部队里花了大代价换到了一辆自行车票。 程家这边是心满意足了,程延几乎半年的津贴都砸进去了。 也是那次,程延彻底对他妈死了心。 程延推着自行车,后座坐着苏晨,苏半夏走着在后边跟着。 一路上程延不断跟人打着招呼,街上人都愿意跟程延搭两句话,一个是程延在部队当了军官有出息,一个是程延他亲爹之前在村里是个很有人缘的人。 “你累吗?要不要坐上来?”程延推着车问在后边走着的苏半夏。 苏半夏看小小一架自行车,瞪大了眼睛,“我咋坐?把苏晨撵下来?” 程延轻笑,“你坐后座,晨晨坐车座上。” “你推俩人啊?” “那咋了?你们加起来也没有两百斤,再说还有轮子呢,这才哪到哪。” 苏半夏轻拍了他一下,“行了我不累,快走。” 迎着上午的太阳,很快一棵熟悉的大枣树出现在眼帘,树下还有人。 还是苏星。 他知道苏半夏今天回门,专门在树下村口等着,工作的事他实在等不及了。 看见苏半夏的身影跟在程延的身后,一时间他不知怎么开口。 苏半夏没为难他,“明天拿着你的身份证件,在县里蓝天酱油厂门口见。” 苏星眼里浮现狂喜,“大妹,你说真的?” 苏半夏:“不信可以不来。” 说罢苏半夏便越过了苏星,苏星在后边喊着“我一大早就去那儿等你!” 程延轻声问:“那个工作?” 苏半夏低低“嗯”了一声。 程延回头又瞧了一眼在原地兴奋的无与伦比的苏星,“为什么?” 在一般人看来,四百块钱绝对没有固定的工作重要。 “现在是计划经济。” 程延挑眉,他惊讶于苏半夏还知道计划经济。 “但不会永远这样,市场迟早会成为主导,我不想在车间里耗费我目前,嗯,珍贵的时间。” 苏半夏调皮笑笑,便闭口不再说了。 苏家小院里敞开着门,里面传来欢声笑语,一时间还真让苏半夏生出点回娘家的错觉。 巧双娘正坐在院内的椅子上摘豆角,看见进门的三个人,“呀,来了来了。” 郑蔚然回头,“夏夏——” 声音那叫一个凄婉,苏半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来了回来了。”苏半夏上前抱了郑蔚然一下,“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巧双娘乐呵呵说话:“蒸菜想吃不?” “想吃!” 苏晨打了个招呼便“哒哒哒”进小书房去了。 就是一顿家常便饭,唯一的肉还是刚刚程延拿来的。但在程家吃了几顿梗肠胃的饭,苏半夏真心觉得吃饭有个好环境太重要了。 看苏半夏吃完碗里的蒸菜又去盛了一碗,巧双娘有些担心,小声问程延:“石头,那边儿不给她吃饱啊?” 以前苏半夏胃口不大,一般一碗就打住了。 程延:“那边儿,说话不是很好听。”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不好听就是很难听,巧双娘恨铁不成钢地瞪自家外甥:“你干嘛吃的?夏夏多好啊,能干又漂亮,你不顶用小心人不跟你过了!” 程延给他大姨夹了块儿肉,“我知道的。” “光知道不行,你得做啊!”巧双娘说,“要不你申请一下把夏夏带驻地去呢?你建青哥军衔还没你高呢,他能申请随军你不能?” 程延:“现在不是时候。” “你是不是担心你娘?她半辈子都逆来顺受了,还让你们受委屈,你不能光想着她!你别担心,还有我跟你二姨帮你瞧着呢!” 看着苏半夏盛饭回来了,巧双娘打住了话语,“好好想想听见没有?” 程延有苦说不出,只闷着头答应。 现在驻地情况复杂,他连个固定单位都没有申请下来,怎么申请随军啊。他娘那个糊涂性子,大丫也快说亲了,不找个明白人看着,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苏半夏奇怪怎么盛了个饭,饭桌上氛围就变了。 郑蔚然坐得远远的,苏晨也吃完找村里小伙伴玩儿了。 巧双娘眉间阴郁,程延倒是一直没有表情。 苏半夏没有受他们影响,吃了两碗半才停下。 吃完饭巧双娘要回家,程延找李建国有事也跟着去了,苏半夏收拾完饭桌又在堂屋睡了个午觉,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了,苏晨露着肚子在小床上睡午觉,脸上脖颈间还有热出来的汗水。 苏半夏用一边的枕巾盖住了他的小肚脐,每个中国人最后的倔强。 程延已经回来了,在收拾一桶玻璃碎片。 “你干嘛呢?” 程延抬头,笑得温柔,“我找建国帮我寻了些玻璃碎片,一会儿粘墙头上。” 粘……墙头上? 程延进一步解释道:“你以后可能偶尔还会回来住,就算次数少家里还有一些值钱东西,我怕遭贼,这样就翻不过墙了。” “哦,谢谢。那等你忙完了我们一会儿去后山?” 程延点点头,苏半夏去菜地把这段时间长出来的蔬菜给摘了。 第57章 再交锋 后山没有名字,当地人就叫后山,生前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的人们身死后也都埋在山上。 山不高,但很大,人要是走得深了绕不出来也是可能的。 苏晨跪在苏父苏母的坟包前往火里填着纸钱,没有什么表情,不见悲伤不见惧怕。 “我结婚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见,希望你们别怪我。”苏半夏小声念叨着。 程延清理着坟头上的杂草,然后用棉布擦着石头的墓碑。 “苏晨,有什么想说的吗?说完我们要走了。”看着苏晨这般,苏半夏心里不是滋味。 苏晨纸钱点完,看着火熄灭,然后把额头凑到墓碑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像曾经依偎在妈妈怀里那样。 “我说完了。”苏晨站起来说。 程延手中掐着一把清理出来的草,“你们先去那边路口等我,我把痕迹清理一下。” 地面上还有烧过的痕迹,是要清理干净。 “我跟你一块儿。”苏半夏蹲下想用小铲子清理纸灰。 “不用,我来就行,你去跟晨晨说说话。”程延拿过她手里的小铲子,“再说了我还想跟爸妈说两句话呢。” 苏半夏想起程延跟苏父还有一些缘分,点点头牵着苏晨出去了。 山里很凉快,树木也很密,风掠过树叶响起“唰唰”的声音,吹过身体每一个毛孔。 苏晨蹲在地上看蚂蚁,聚精会神。 苏半夏不知怎么跟他交流干脆任他自己消化一下。 没一会儿程延一手拎着小铲子一手拿着抹布从林子里边出来,“走。” 山里的小道儿都是山下的村民走出来的,相比旁边郁郁葱葱的草丛,小路上的小草稀稀拉拉的。 苏晨走得很费劲,程延把手里的工具递给苏半夏,走到苏晨跟前蹲下。 苏晨仰头看看苏半夏,“我……” 程延催促着:“快上来,再不快点儿天黑前我们也到不了家。 苏半夏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苏晨磨磨唧唧地趴在程延背上。 走了一会儿,苏晨的眼泪掉进程延的脖颈里,程延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 走到山脚,程延钻进涩涩秧里把自行车刨出来。 涩涩秧是当地一种爬藤类野生植物,人的皮肤接触到会感到刺痛甚至会被划伤。自行车不好上山,程延发挥自己曾经作为野战军的一员的技能,捞起自行车就往大坑里的涩涩秧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经过一番掩饰,神仙也看不出来里面有辆自行车。 苏半夏真心赞叹他的伪装技术,程延淡淡一笑“基本操作”。 “基操”这个词好现代哦,但放在这儿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天暗下来了,也不那么燥热了,苏半夏和程延有一句没一句地慢悠悠回盘洼村。 回到小院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门锁着大丫蹲在门口。 “大丫,怎么在这蹲着啊?”苏半夏上前把大丫扶起来、 大丫甩开苏半夏的手,程延“啧”了一声。 “爸妈让你们去那边儿一趟。”丢下这句话,大丫就跑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苏半夏边开门边问道。 程延把车推进去,“不是什么好事,应该跟钱有关系,大概率是没饭的,晨晨别过去了把你从家里拿来的东西整理一下。” 苏半夏给苏晨把蜡烛点上就跟着程延去了隔壁。 果不其然,没有饭。 不仅没有饭程老太反而先说为敬,“你们应该吃过饭了,就没有给你们留。” 程延和苏半夏本来猜到了,谁也没想在这事儿上跟她一个老太太磨叨,但你还装蒜卖乖就恶心人了。 苏半夏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哎呀奶奶,你也知道我家里没人,中午饭都是大姨和我朋友帮忙做的,晚饭还真没吃。” 苏半夏这么赤裸裸说出来,程老太张张嘴,“这都几点了,不值当开火了,这不麻烦你娘吗?” “不麻烦妈妈,我自己动手。”苏半夏紧盯着程老太,直到她转过脸去。 程三平见状喊了一声程妈,“草儿,把那几个窝头拿出来,老二两口子还没吃饭,给他们垫垫。” 然后又跟苏半夏说:“火都熄了,再点你妈又得忙活到半夜,你也不想她这么辛苦的,凑合一顿。”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行,程三平算你多吃了几年干饭。 苏半夏撇撇嘴没说话了。 程妈端上来一盘窝头,“这是妈给闷在锅里的,不凉。” 程延拉着苏半夏坐下,“谢谢妈。” 程妈得着一句谢有点激动。 苏半夏只觉悲哀,程妈一生都在从别人身上获取认同感。 “有什么事还专门让大丫来等着传话,说。”程延没有动那盘窝头。 程三平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家里的账本,现在还没分家,花销都在一起,现在家里又添了两口,你看以后你这津贴……” 意思是,得加钱! 程三平手中拿着账本,却没有给谁看一眼的意思。 看样子,程延也没看过。 苏半夏手快地把桌子上的拿在手里,程三平没想到程延没说什么,他媳妇儿倒上手了。 夜空中是下弦月,没有什么月光,苏半夏趁着桌子上的半截蜡烛艰难地看着程三平的那几笔狗爬字。 程三平想拿回来,但先前样子都做足了。 正当他安慰自己苏半夏看不懂的时候,苏半夏提出了问题,还是一连串问题。 “叔,这个医院支出是谁得病了啊?” “每个月要花这么多钱和票买粮食吗?那怎么还天天吃窝头啊?” “这个布匹几乎每个月都要买,做什么用的?现在广大基层劳动人民都这么奢侈一个月一身衣裳了吗?我结个婚也才裁了两件儿。” “还有下边这一串数字也是金额?怎么没写干嘛用的?” 越问程三平的脸越黑,终于他忍不住一把将账本抢回去。 “你奶奶岁数大了哪个月不吃药?你嫂子刚生了孩子不得看医生?” “粮食不够不买怎么办?你看饿死谁合适?”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一个女人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程三平也是一番责骂,想让苏半夏把嘴闭上,他这番姿态是想让程延乖乖保证掏钱,而不是被质疑的! 第58章 存疑 “那是什么意思啊?”程延说话的语调没有起伏,一副听取意见的样子。 程三平心里一喜,“我是说能不能……以后多寄一点回家,反正你也涨工资了嘛。” 程延看了一眼他娘,“妈,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程妈咬咬嘴唇,“你挣得多。” 苏半夏发出一声冷笑,挣得多就活该被吸血。 程延闭了闭眼,“那叔儿,你先回答一下刚才夏夏的问题。” “什……什么?” 程延正视他,“刚才的问题啊,怎么就花这么多啊?” 程延这些年至少寄回来两千块钱,竟然所剩无几。 “你嫂子生孩子……她……” “她生孩子的时候我在家,都没去医院,花哪门子钱?她吃的药还是我去卫生室开的。”程延不打算再保持表面的平静了,“再说了,她生自己的孩子,我凭什么掏钱啊?” “她是你嫂子,生的你大哥的孩子!” “是吗?我小时候挨揍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是我哥啊?我快饿死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是我哥啊?现在花钱了,倒是知道我是兄弟了。”程延声音喑哑,“账单里一笔一笔都是我出的钱,家里的收入呢?大哥打零工的钱呢?合着就我一个冤大头。” “买布?做衣服给谁穿了?给大丫了?我三年前回来她就这身夏衣,现在也就是接了一截,糊弄谁呢?” 程延没有情绪爆发,没有歇斯底里,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说了几句事实与疑问。 他又抬起头最后不死心一般看着他妈,“妈,你知道我明天走吗?” 程妈嗫嚅:“妈……妈知道。” “所以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你没有问我明天几点走,也没有问我路上吃什么,就这么看着他们张嘴就要钱。”程延眼睛泛红。 “我……妈没有这个意思。” 程延搓搓脸,把眼角的红搓下去些许。 “行,话都说到这儿了,以后我的津贴会全数寄给我媳妇儿,她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程延站起身宣判一般开口。 程瑞急躁起身,“老二,你不能……你还有那……” “少说苏晨吃家里的,他是烈士子女,政府负责养活每年都发粮食,收收你们那小心思。”程延截住程瑞的话,“至于我媳妇儿,家里能养你媳妇儿,不能养我媳妇儿?这是哪门子道理?” 苏半夏正听程延大杀四方呢,忽然被揪着领子拉起来了。 “走!” 程延声音冰冷地拽着苏半夏出门,没人拦,程三平也没说什么。 出了门苏半夏问:“他们就这么同意了?” 程延回首看了一眼,“他们只是怕一杆子把机会戳没了。” “什么意思?” “程三平心眼儿多,他知道我今天有跟他撕破脸的意思,他不扯破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有机会拿到钱,毕竟你总比我好对付。” 苏半夏腹诽:这一家子真难搞啊! 程延催促着:“回家,有事儿跟你说。” 进到自己家小院儿,就听见隔壁程老太尖着嗓门儿骂程延妈妈的声音,随之而后的就是程妈捂着嘴低泣的声音。 苏半夏看程延的脸色,没有什么反应。 程延没事人一样,“她挨骂反而心里踏实,你不用愧疚。” 苏半夏叹了口气。 “哦,那,你刚才说要说什么来着?” 程延看了看在屋里玩木枪的苏晨,拉着苏半夏到了杂物房。 “上次王铁柱说那个事儿,我找人帮我查了,有点儿邪门儿。”程延态度少见的严肃。 邪门儿?什么意思? “我去找了些人帮我打听,都是常在街上混的,所以消息比较灵通。他们说这个消息就是突然流传起来的。”程延压低声音,“并且把你的情况说得很详细,包括你从你二叔那儿要回来的钱数都说了个差不多,应该就是蓄意。” 那是谁呢? “会是苏月吗?”苏半夏只能想到她了,她来了这个世界时间不长,只得罪了苏二奎家,其中以苏月为甚,毕竟她的名声算是毁了一些。 程延并不认为是苏月,“她没那个本事一下子把消息传开,还那么精准地传到了当地二流子中,而且……消息是从县里传出来的。” 县里? 更八竿子打不着了。 “上个月,准确地说近三个月共来了几批外地人,他们是来打听人的,很神秘,但打听的人物特征跟你并不像。” “什么人啊?跟我有关系吗?” “不清楚,他们的介绍信是假的,查不出来源。不过……我那个朋友说自从上个月最后一批外地人来,不久就发生那个事情,所以我心里是存疑的。”程延自从知道那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他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但打听也查不出个痕迹,这说明那些人的来头很大,又不知善恶。 苏半夏在暗处握了握程延的手,“没事的,我一个孤女,说不定是你多虑了。” 程延被握着手,全身的感官细胞仿佛一下子全聚集在了右手上,他能感受到她的手心细滑,透着安慰。 这是苏半夏安慰别人惯用的方式,没有什么暧昧之意,安慰完她就松开了手,完全不知道程延的波澜起伏。 苏半夏出门去烧水,今天早上出门急,没有晒好热水,晚上洗澡只能现烧,好在程延准备好了柴火。 在往锅里倒水的时候,程延在杂物房愣了许久,才梳理好情绪出门。 “我来,你去休息。”程延拿火柴点燃干草引燃树枝。 苏半夏也没跟他争,去看苏晨了。 程姑姑修葺这座院子的时候,专门在杂物房旁边的空地上用多余的材料搭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用于洗澡。 苏半夏特别感谢,苏家先前洗澡的小夹道不知什么时候坏了,跟露天没什么分别,她只能端着水去杂物房擦洗。现在有了专门的洗澡间,还有下水道,可以不顾场地的大小洗澡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苏晨先洗,然后是苏半夏。 苏半夏洗完热水不够了,想着再烧一些,程延直截了当地从缸里装了一桶凉水冲澡,还说在部队也很少用热水。 苏半夏随他去了,凑着锅里的水底和灶里的余火,把今天从苏家带回来的鸡蛋都放了进去。 男人冲澡快,苏半夏的头发还没擦干,程延就一身水汽地回来了。 “喏,给你的。”程延从自己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个铁盒子。 苏半夏接过来一看,还是个曲奇盒,跟后世的曲奇盒子挺像,铁质的,上面还写着曲奇的英文名。 “程延,你胆子很大啊。”苏半夏挑眉看他。 “怎么了?”程延不明所以。 “这是外国的东西,你随身带着?”现在这个时候对这种国外输入的东西很敏感,不论是书籍还是商品。 程延歪着头看了看,“别人送的,我看盒子挺好,就留着了。” 送的? “女的?” 程延抿抿嘴唇。 苏半夏微笑,懂了! 第59章 出门饺子 看苏半夏有些误会,程延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半夏摆摆手,对这个并没有那么关心,“我怎么想不重要,这里面装的什么啊?” 程延心里闷闷的,“我的积蓄。” 苏半夏用劲儿抠开饼干盒儿,“哇塞——” 一叠叠的钱票都按照不同的面值用橡皮筋绑着,满满一盒儿,粗略估计得几千块钱。 “你怎么这么多钱啊?” 跟苏半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相比,程延的反应就很波澜不惊,“都是津贴,还有一些出任务的补助,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攒着攒着就这么多了。” “出什么任务给这么多钱啊?”苏半夏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程延笑笑没有回答。 能是什么钱,搏命的钱呗。 屋里的气氛沉静下来,苏半夏把饼干盒扣好放在一边,“伸手。” 程延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五指张开着。 苏半夏拉着他让他坐下,按在了他左手的手腕处。 光很暗,程延只能看见苏半夏的脸忽明忽暗,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毛茸茸的。 苏半夏又换了他的右手,脉象沉紧滞涩,这也是这个年代的人常规的脉象,程延的尤其明显。 “总胃疼?不按时按点吃饭?” 程延眼里有些震惊,“你还真会把脉?” 苏半夏微微一笑,“以后尽量按时吃饭,尽量少食刺激辛辣的,还有少喝酒。” 程延眼里的震惊转为审视。 “看我做什么?” “苏老师不会中医。” “嗯。” “你哪里学的?”程延不得不多想,眼前这个女孩,以前大脑发育缓慢,突然就好了,现在能看明白英文,又会中医,还知道计划经济。 这太诡异了! 苏半夏站起身,深深吐出一口气,“你知道我爸在建国前就是省城的大学生吗?” “我知道。”这件事几乎全县都知道。 “我妈妈有心脏病,我爸为了及时掌握她的身体情况,跟下放到农场的老中医学的,我也跟着熏陶了一阵儿。” “可是那会儿你……” “是,我那会儿脑子不灵光,但并不意味着我记不住东西,我背书很快,尽管那样,我还是在升高中的考试拿下了第一名的成绩,所以还有人说我爸给我透题。” 苏半夏这些话并不是杜撰,都是原主真正经历过的事情。原主在记忆上很有天分,但后来随着她越长越漂亮,苏正方怕出事就没再让她读高中,况且那会儿也没有大学不大学的了。 中医也是真实的,苏正方一个理科生只学了个皮毛,反而原主背下了整本的《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都是老中医一句一句口传的。 “我家现在还有很多中医类的书,下次你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苏半夏去窗边的桌子抽屉拿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递给程延,“这是《难经》,不过以前我生病的时候看不懂只会死记硬背,所以现在会再多看看。确实,脑子清楚了,看这些拗口又难懂的古文都容易了不少。” 程延怀疑是正常的,而且他早就有所疑虑。封面上是苏正方的笔记,写着“治病救人之用”。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人挑刺,故意写上的。 “对不起。”程延为他的怀疑感到抱歉。 苏半夏没觉得被冒犯,是谁都会有疑虑,何况是敏锐的军人。 “没必要”,苏半夏把盒子又推给了程延,“收好。” 程延叹气,“这是给你的。” “给我干嘛?” “我们现在是夫妻,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不给你给谁?” 苏半夏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们真实的关系是我们俩都心知肚明的。” 程延拿着铁盒子的手用力得有些泛白,“我以为我们起码算是‘战友’了,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我们当搭伙过日子那样过。” 苏半夏想说什么,程延一抬手,“就这样,在你这儿放着,我妈或者我妹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你就从这里面拿。” 说罢程延就去拿自己的铺盖了。 苏半夏抠开盒子,拿出两叠钱票塞进程延的背包里,哪有给钱就那么实在的呢,也不说给自己留一些。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在自己的床上躺着。 苏半夏知道程延生气了,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因为自己没有拿他的钱?可是自己后来不是默认留下了吗? 怀着满脑袋问题,苏半夏进入梦乡。 程延没有吹熄蜡烛,迎着烛光他看着距离他三米远的苏半夏的睡颜,心里尽是叹息,怪自己心急了。 刚刚说到饼干盒的事情,她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调侃。程延咬咬牙吹熄了蜡烛,眼睛一闭躺下睡觉。 他们本就不是因为互相喜欢在一起的,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苏半夏也没有睡实在,梦里都是一些光怪陆离,醒来时一身薄汗。 她用枕边的小手绢擦了擦汗,蜡烛已经熄了,但是外面已经开始亮了,按照她在这里一个月多月辨别时间的经验,大概四点左右了。 程延六点准时出门现在还躺在铺上单手盖着眼睛看不出状态,她起身放轻脚步出了屋门。 白天听了一天的蝉鸣,这会儿少有的很安静,也很凉爽。 苏半夏在瓷盆里洗着昨天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顺手薅的一把荠菜。 “我来?” 苏半夏回个头的工夫程延就把瓷盆端到了自己跟前。 “行,洗干净在那边案板上切碎,越碎越好。”苏半夏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珠,从橱柜里又拿出一个白瓷盆。 这些盆啊碗啊的大部分都是半个月前程姑姑拖着她去买的,昨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还多出不少物件,大概率也是程姑姑添置的,厨房里工具那叫一个满当,甚至还有这个时候很少见的平底锅,也不知道程姑姑是从哪弄来的。 不过想想程姑姑背的高奢包,好像又有了答案。 苏半夏往盆里放了两碗面粉,一手往里匀速倒着水,一手搅弄着,感觉水面比例差不多了把水放一边开始揉弄起来。 待程延把荠菜切得碎碎的,苏半夏把水盆里沉着的猪肉碎捞出来,放了调料和油后又塞给他搅拌。 经过昨晚上不知为何的不愉快,两个人到现在还处于不尴不尬的状态,各自干着活。 直到程延发现苏半夏在面醒之后开始擀饺子皮才再次说话打破沉默。 “这是……在包饺子吗?” 苏半夏一手拿着小擀面杖擀皮,一边说:“对啊,出门饺子进门的面,今天你出远门,要吃饺子的。” 苏家剩下的米面蔬菜都是昨天程延出力气拎回来的,他知道这顿饺子基本把那包面粉用了个七七八八。他很久没有情绪失控过了,但看着苏半夏素手擀皮,这会儿鼻子特别得酸。 第60章 临行 “我第一次吃饺子还是在部队里,那时候过年没回家,就在炊事班里大家一起动手,韭菜猪肉的,那会儿我心里就在想,这就是饺子啊?”程延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说着。 一顿饺子让程延心里不可言说的别扭展平了,话也多了起来。 苏半夏擀皮,程延动手包,两个人配合的很顺畅,虽然程延包得不太好看,不过苏半夏也是半吊子水平,就这点儿能耐还是以前隔离在家没事鼓捣的。 苏半夏听他这么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瘦小的孩子人生中第一次吃到饺子的激动。 “荠菜馅儿的,而且我第一次调馅料,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 没多少东西,包出来也就三四十个。 苏半夏把昨晚在锅里的鸡蛋盛出来,重烧开了水往里下饺子。 热气腾腾盛出来,苏半夏把碗递给在灶火旁等着的程延,“不多,是那个意思。” 程延感受着手里碗的热度,嗓子堵得慌,闷声“嗯”了一声去院子里吃了。 苏半夏给苏晨盛出来十五个晾在笼屉上,剩下的都盛到了自己碗里。 程延没吃过很多次饺子,基本都是过年的时候吃炊事班调的,他觉得可好吃了,但他战友说没家里的好吃。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程延都没话说,但他嗤之以鼻,觉得战友夸大其词,他觉得炊事班准备的已经够好吃了。 但他没办法反驳,他没在家里吃过饺子。他见过程瑞吃,那是程瑞的奶奶偷偷做给程瑞的,她把程瑞叫进自己的小屋里,出来的时候程瑞嘴上都是油光。 这次吃到苏半夏为他做的,他一下子明白了战友说的家里的和炊事班做的不一个味道是什么意思。 很快碗里见了底,就十几个,他甚至脑子思绪纷乱,没有尝出什么味道。换句话说,他忘了刚刚的饺子是什么味道,一个个饺子像小鱼一样滑进了胃里。 苏半夏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又拨给了程延几个,程延用手挡着碗拒绝。 “我又吃不完,剩下容易坏”,苏半夏挑眉,“嫌我吃剩的?我还没动过呢!” “不是。” “吃!” 苏半夏没听他谦让的废话,自己端着碗坐到桌子的另一边。 这饺子对于苏半夏而言,不过是一种可挑选的食物,在现代她吃过不知道多少顿,想吃什么馅儿吃什么馅儿,可是程延只吃过韭菜猪肉的。 她承认她看着程延吃着饺子发愣的那一刻心里颤了一下,算了当慰问保家卫国的解放军叔叔了,手一哆嗦碗里的饺子就出去了一大半。 最后让程延又强硬地还回来几个,这顿早饭才安安生生地吃完。 程延去清洗碗筷的时候,外面已经有村民出门上工的动静了。 苏半夏去把自己的身份证明装在斜挎包里,斜挎包还是军绿色的,是这个时代很时髦的东西。 程延打背包的时候,苏半夏把晾凉的鸡蛋包了给他塞进去。 “行了,家里还能买呢,不行我养只鸡天天吃鸡蛋。”苏半夏按住程延推拒的手,“你得坐好几天火车?饿了填一填,不行就买车上的盒饭,贵是贵了点儿,但你这胃已经挺严重了,不能再生挺。” 程延没让步,“那你答应,你会花我留下的钱。” 苏半夏瞪眼,这什么道理? “你不花我的钱,我凭什么吃你的鸡蛋?我还吃了你的饺子。”程延一本正经,“我们有纪律,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吃了你的,回去我会跟领导打报告做检讨。” 苏半夏没招儿了,“行,花,行?你是不是傻?没见过这样往外送钱的!” 得到苏半夏的松口,程延才松手让任由苏半夏往里塞东西。 “你去隔壁跟你妈道个别,回来我们就走。”苏半夏最后检查一下自己带的证件是否齐全。 程延“嗯”了一声把背包系上,然后去开院门。 一开门,程妈就在门口站着,低着头身形萧索,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妈。”程延唤了一声。 程妈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抬起头看,看见儿子收拾整齐还穿了军装,“哎,这就走了?” 看他妈有些畏怯的眼神,程延反思了一下这几天是不是对他妈态度有些过了。 “进来坐。” 程妈摆着手,“不了不了,我就来看你一眼。给拿着这个,妈偷偷给你做的,路上带着吃。” 她把一包触感软软的东西塞进程延手里,程延打开一看,是玉米面饼子。 不热了,大概是昨天晚上趁那家人都睡着了起来做的。还挺软的,应该也加了不少面粉。 “谢谢妈。”程延说了声谢就不知道跟他妈说什么了。 母子俩就这么站着。 最后程妈捋了捋头发,“走,不是还要赶车吗?” 苏半夏抱着程延打好的背包出来,程延顺手接过来背在背上。 看母子俩这僵硬的气氛,苏半夏不猜都差不多知道发生了啥。 “呀,妈,你还给程延做了饼子呀,看来还是您这亲妈靠谱,我都忘了给他准备吃的。”苏半夏半夸半骗。 果然程妈听此言一些欣喜跃上脸,“我……这边没有粮食,你有心无力,都是妈……该做的。” 欣喜过后,又是愧疚,这是她第一次给程延准备路上的吃食,哪怕当年程延十五岁出门从军,因为跟那边儿闹得很难看,她根本就不敢准备,也不敢去想程延这一路上吃什么,心里总是安慰着自己:他去当兵了,军队能饿着他么!再说还有他姑呢! 可是事实上,程延真的是饿了一路,因为发放的食物有限,他又在长个儿,总是不够。而同行的人基本都带着干粮,有好有坏,但都有,只有他背包里空空如也。 徐斌发高烧,徐姑姑压根没有去送他,更何况准备吃食呢。再说了人家作为姑姑,做到那份上已经够了。 手里拿着这迟来的干粮,程延微微一笑,“谢谢妈。” 苏半夏有眼色地去杂物房推自行车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程妈眼睛泛红,程延却过了需要母爱的时候,更多的是一些不甘和不解。 “你在家多照顾好身体,不用那么费劲干活儿”,程延知道这些说了也白说,“要是大嫂给你气受,你就找夏夏,她会护着你的。” 程妈抹着眼睛答应。 “夏夏自己住这边儿,你也多注意一些。”程延担心苏半夏独门独户遭贼惦记。 程妈提起精神,“我知道,我会看着她的,妈保准给你守住你媳妇儿。” 程延一口气梗在胸口,他不是这个意思。 行,效果上是一样的,随她怎么就想。 第61章 分别 迎着朝阳与微风,程延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苏半夏,这一看很像青春电影里的情节,如果程延没有老式军装一脸冷漠的话。 “在家不用怕,有什么事回前枣树村去找我大姨和建国,实在不行还有我姑呢。”程延也知道他妈靠不住。 苏半夏听他絮叨一路了。 “你真确定没有迟到吗?” “没有,老江说那个车就是七点半准时走,不会迟到”,程延看看太阳估摸了一下时间,“对了,外地人那个事儿我还让人打听着呢,一有消息就会告诉老江,他会通知你的。” 程延没说找的什么人打听,但听话音很像街边的街溜子。 “行啊,程延同志黑白两道通吃啊!”苏半夏臊他。 程延咂咂嘴,“你这不像什么好话。” 她“扑哧”一笑,“夸你哪!” 自行车还是快的,虽然盘洼村距离县城比前枣树村远一些,但还是在七点左右赶到了县公安局门口。 车是要去省里的,算是公车,这次程延也是顺了路。 没等程延说出真心又客套的感谢话,司机就率先把他的话截住,“军警不分家,我们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嘛。” 人送到了,苏半夏站在一边看他上车。 程延在车门那儿站了一会儿,江伟明看不下去了。 “行不行啊你俩?知道新婚燕尔,大街上也注意点影响。”江伟明吐槽道。 程延摸摸鼻子,“我走了。” 苏半夏把车把上挂的军用水壶递给他,“里边是红糖水,买不着饭就凑合一下,别不吃啊!” 程延点头。 终于还是要走,司机老任把运送的东西放进后备箱,“那我们走了,江队长,弟妹。” 车门关上,隔着玻璃程延看着一脸微笑送自己的苏半夏,军用水壶还是温的,不知道啥时候给自己灌的红糖水。 车渐渐远去,人影也渐小。 “行啊老弟,你这媳妇儿懂事,看你出远门还给你灌红糖水,带干粮了没?”老任四十多岁时过来人,看这样子就知道小夫妻结婚没多长时间。 程延摸摸背包,“带了哥,我媳妇儿还给我煮了鸡蛋,你尝两个?” 说着就要把解开背包拿鸡蛋。 老任连忙阻拦,“别别别,我刚吃了早饭,你这是你媳妇儿专门给你煮的,我们吃了容易拉稀。” 程延呵呵笑,面对陌生人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荣感,甚至开始添油加醋,“我媳妇儿把家里买的鸡蛋都煮了给我带上,怕我火车上买不着合口的饭。” 老任也没有让他失望,对他们的“夫妻情”大加赞赏了一通。 程延听得眼角堆起了细细的纹路,又满足,又心虚。 江伟明也是专门早起来送程延的,看看手表便跟苏半夏道了个别进去上班了。 苏半夏则是骑着自行车去了蓝天酱油厂,前一天答应了苏星办转工作的事情。 蓝天酱油厂门口,苏星站在门口等了好久了,他昨晚几乎没睡着。准确地说自从苏半夏开口说可以转接工作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出门了,步行着来到县城,到了这个酱油厂门口。 他看到了铁栏杆里面的楼房,看到了工厂,看到穿着体面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进门,他幻想自己将来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不,不是幻想,马上要成为现实了。 他紧紧盯着正对着酱油厂唯一的一条路,生怕错过苏半夏的身影。 远远地,转角处出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穿着碎花衬衫和黑色土布裤子,但掩不住天生丽质。 是苏半夏。 苏星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堂妹长得好看,比自己和苏月都好看。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她能跟着自己玩儿,但后来慢慢长大,他知道了这个妹妹是个傻子,村里的小孩都说自己有个傻妹妹,那他苏星肯定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他渐渐开始抗拒带着她玩儿,但心智不成熟的苏立夏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很好的堂哥突然就对自己不热情了。 后来,苏星只在大人面前对这个堂妹和颜悦色。自然而然,感情也渐渐淡化了。 “走。”苏半夏把车停在酱油厂门口,这里有保安,厂里的工人都把车子停在这儿的车棚里。 苏星跟着苏半夏唯唯诺诺地进去,他还是压不住身为乡下人的自卑。 苏半夏在前面挺直着脊背,头发也梳成马尾辫,半点不打怯。 问了一楼的热心大姐,苏半夏按照她指的路去了西侧办公楼。 走到负责人事安排的办公室,苏半夏匀速敲敲门。 工作转接得很顺利,一个星期前蓝天酱油厂就接到了通知,只是没想到这人才来入职,更没想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动作转出去。 虽说现在转工作不犯法,但一般都是转给自己的直系亲属,少有转给堂兄弟的。 面对人事看傻子的眼神,苏半夏很淡定。 证件齐全,手续齐全,随着双方签了字按了手印,这工作就是苏星的了。 直到出了酱油厂的大门,苏星都有点儿没缓过神儿。 他盯着手里的入职通知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苏星”两个字。 苏半夏看他再走就装上前面的杨树了,好心地拉了他一把。 苏星回过神,看见旁边的杨树,又看见堂妹嫌弃的眼神,握着通知书的手紧了紧。 “谢谢啊,大妹,我曾经还以为……” “以为——我反悔了?拿钱又不想交工作?” 苏半夏的嘲讽技能让苏星几乎想找个地缝儿,“不……不是……” “你爸没少后悔先把钱给我?”苏半夏说,“现在我们两清了,希望你……得偿所愿!” 给了苏星最后一句忠告,苏半夏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对不起大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苏星良心发现一般对着苏半夏的背影道出了歉意。 但是这歉意,是他自己的。 苏半夏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她没有资格为原主去原谅些什么。丢了命的是原主,受苦的是苏晨。 她没有资格。 看着苏半夏沉默,苏星以为她不肯原谅,还想上前再剖白一下愧疚之心,却被一个细胳膊拉住了。 “苏立夏,算你识相!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苏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对着苏半夏冷嘲热讽。 苏半夏也没想到苏月会出现在这儿。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星,眼神里分明就是“这就是你的歉意?” 苏星上前把苏月拉开,给苏半夏让开出来的路,“月月,别胡闹了。” 苏月甩开苏星拉着她的手,“哥,你干什么?现在工作到手了,我们不用怕她了!” “我告诉你,你以后就这样带着你的拖油瓶弟弟,在你那糟心的婆家受苦!你活该!别以为你嫁了个军官就飞上枝头了,有人盯着你呢!”苏月此刻显得十分盛气凌人。 苏半夏白了苏月一眼,“你神经啊?还有工夫操心我过得怎么样,你要不操心一下你那情哥哥有几个情妹妹!” 苏月果然脸色不自然,“你……胡说什么!” 苏半夏跨上自行车,“你猜啊,没吃过猪肉我见过猪跑,你猜我什么意思?” 苏半夏话语中的“猪”发音尤其重,重到苏月不用猜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你……你什么……” “我没什么意思,以后想做什么注意点儿人!” 苏半夏放完话就骑车走了,留下脸色阴阳不定的苏月和不停追问的苏星。 第62章 与大丫的争论 到了县城,苏半夏去了程姑姑家一趟,把程延归队的消息告知给了程姑姑,婉拒了程姑姑碗留吃饭的邀请。 路过上次不要票的供销社,上次那个售货员还在。 两人一对眼,苏半夏就了然了,我有钱你有货,双方再次姐姐妹妹地做了一场戏,双方都收获满满。 这次不仅买了一些苹果和西红柿还买了一些瑕疵布。 说是瑕疵布,质量上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在晕染的时候一些边边角角没有晕染均匀,其实并不耽误正常使用。深蓝色的料子,男女皆可。 办完事情,苏半夏骑着车回到盘洼村。 一进院子,苏晨就在跟程大丫互相瞪视着。 “怎么了?”苏半夏边停车边问。 苏晨不想在女孩子面前示弱,也不告状,仍是那副仰着头不服输的表情。 而程大丫在苏半夏回来之后,表现得没有那么无畏了。 “咋了?”苏半夏又问了一句。 看还是没人谁说话,苏半夏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拉到桌子旁边坐下,“总得有个人说说?晨晨,你是男孩子,你来说。” 看程大丫暗下去的表情,苏半夏补充了句,“说实话,不许无中生有!” 苏晨又瞪了程大丫一眼,“她骂你!” “是吗?” “真的!”苏晨生怕苏半夏不信,急得跺脚。 “那骂我什么了?” “她说你不害臊,自己找婆家,还说她家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还有我。”苏晨的话半分没有添油加醋,甚至还隐去了一些污言秽语。 “是吗?大丫?”苏半夏托着脸问。 程大丫外强中干地仰着头,“是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程大丫半点没有觉得自己说错,最多是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摊在太阳下有些羞耻感罢了。 苏半夏给自己倒了杯水,半晌没有说话。 程大丫又想起身跑走。 “站住!”苏半夏声音不大,但足够程大丫听见。 或许是自己理亏在先,程大丫站住了,她扭头道:“你骂我,骂完我要回去做饭了!” “我为什么要骂你啊?” “我……我说了你坏话。” 苏半夏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一下,“那不是坏话,是事实。不过我有一些不赞同的地方,你想跟我辩论一下吗?” “什么?”程大丫不知道什么事辩论。 “就是……我们都表达自己的想法,看谁能说服谁!” “……好。” “现在大家都追求自由恋爱,我跟你哥结婚,犯法了吗?违背社会道德了吗?”苏半夏从第一个问题说起。 程大丫想了想,“没有,但是你们结婚我爸妈是不同意的。” “好的,那来做一个假设。假设你——将来结婚,你要嫁给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但是你爸妈不同意,他们想让你嫁给村东头的李瘸子,因为他家庭条件好,给的彩礼多,还保证对你好,你愿意吗?” 程大丫沉默了片刻,“不会的。” 但她的“不会”说得没什么底气。 “好,那你给我一个回答,你爸妈为什么不让你哥娶我?当真是因为我父母双亡还带着一个弟弟吗?” 程大丫想了很久,她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爸妈不同意,所以现在家里才有这么多矛盾。 “我长得又不丑,身家清白。就算有个弟弟,但又不用你们出粮食养,我还带着丰厚的嫁妆,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就因为我没有娘家?没有娘家不算什么缺点,毕竟我也不会补贴娘家!”苏半夏一步步将道理给她拆分开,让她细细体会。 程大丫看向屋子里的樟木箱子,结婚的时候那些嫁妆她是真真切切瞧过的,比大嫂当初嫁进来带的多两倍不止。 “你……你脾气不好。”程大丫磕磕巴巴说出一个理由。 苏半夏失笑,“当时你哥回家说要娶我的时候,你们知道我脾气不好?再说了,你大嫂脾气好?还是你家里想让你哥娶的那个王燕脾气好?我可没让你给我洗过衣服?” 程大丫被她绕糊涂了。 “因为你哥娶了我,就不会像以前一样给家里补贴所有的津贴了。”苏半夏说出事实。 “可他是我二哥呀,他就该养家里的。” 苏半夏摇摇头,这什么根深蒂固的思想? 苏半夏拿出买的苹果和西红柿。 “这个苹果是你哥,这一堆西红柿是你们家里人。”苏半夏比划着,“现在这些西红柿要生长但不想自己努力扎根从土地里获取养分,而是要一层层刮掉苹果的肉给西红柿做肥料,西红柿应不应该说声谢谢?” 程大丫嗡里嗡气地“嗯”了一声。 “那你们家,谁给程延说过一个谢字?”苏半夏收起了开始的温柔态度,冷冷开口。 程大丫像是被扎了一针一般从原地跳起,面色复杂地离开了这个小院儿。 苏半夏本想好好跟这个小姑子谈谈心的,起码别让她再像以前一样仇视程延。 是的,程大丫讨厌程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但一个人的眼神里透出的反感是会泄露的。 苏晨小碎步过去用力关上了院门,还插上了门栓。 “我还请她吃了饺子呢,真是不识好歹!” 苏半夏狠狠揉搓苏晨的脑袋瓜,“你还知道啥是不知好歹呢?你懂的不少啊!” 苏晨用力挣扎也挣不脱他姐的魔爪,“哎呀姐姐,别……” 好一会儿苏半夏才意犹未尽松开了手,“说说,怎么你俩就吵起来了?” 苏晨嘴一撇,气哼哼地坐到一边儿,“我正吃你留的早饭呢,她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一直盯着我的饺子,我就问‘你要尝尝吗?’然后她就把碗里的五个都给吃完了。” “哦,知道分享,晨晨真是个好孩子!” 苏晨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没有那么大方,只想让她吃两个的,可是她都吃完了。” “哈哈,没关系,你的东西想分享就分享,不想分享也可以。”苏半夏从没有认为分享是必须的美德。 “她吃完了就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后来就说我们背着她们吃好的,我说是昨天从咱们家带回来的,不是他们家的东西,她就开始骂你了。”苏晨把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 程家这种家庭环境,程大丫长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稀奇。重男轻女,时刻被打压,母亲本是应该保护她的存在,却一直叫她退让。 她从出生起就被灌输一个概念:不许反抗父亲。 想起程延临出门的嘱托,苏半夏心累地叹口气,任重而道远啊! 奔逃出门的程大丫跑出胡同,一路到村后的林子才停下来喘口气儿。 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不听话地流出来。 当哥哥当年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她是恨他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放下她和妈妈不管。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打骂中,她麻木了。可是哥哥回来了,她的生活好转了一些,她好喜欢哥哥。 可是,他又走了。 这次回来干脆彻底反抗家里选了一个家里不认可的人结婚,从心底里讲她是为哥哥高兴的,可是更多的是嫉妒。 是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嫉妒着程延。 嫉妒他可以逃离,嫉妒他是个男孩,嫉妒他那么有勇气。 嫉妒……他不是爸的亲生孩子! 程大丫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呜咽着。 第63章 交伙食费? 中午饭苏半夏干脆和苏晨没有去隔壁吃,那边儿也没有来叫,连隔着墙壁喊一嗓子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苏半夏拎着一兜子西红柿和苹果去了隔壁。苏半夏刻意掐着数量,每个人能分到半个。 一进门程老太本想说一些难听话恶心苏半夏的,但看见苏半夏拿着东西,立马笑得满脸菊花开。 “哎呀,这是今天去买的?以后别买这么多,不经放容易坏。”程老太想伸手接过水果兜子。 苏半夏手一闪躲过程老太的手,“妈,拿刀。” 程妈不明所以,苏晨机灵地跑进厨房拿菜刀出来。 王彩琴扒着窗户看见了苏半夏拿着的东西,想出去蹭一口,但又害怕苏半夏发疯。 当苏半夏用菜刀切开了一个苹果之后,王彩琴麻利地把孩子放在床上跑出了屋儿。 “给——拿着!”苏半夏递给程大丫,看程大丫不敢伸手,她催促了一下。 程大丫顶着程奶奶吃人的目光,伸手接过了那半块苹果。 程大丫脏兮兮的手跟苏半夏细嫩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不是程大丫不爱干净,而是她被程老太支使着去清理光秃秃的菜园子。 “先去洗手!”苏半夏收了回来。 程大丫乖乖去洗了手。 这下那半块儿苹果踏踏实实落在了程大丫的手心里。 “吃!”苏半夏说。 程老太阴恻恻地说:“你敢!” 程大丫还真不敢,她闻着这半块苹果散发出的香甜的气息,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苏半夏挡住程老太瞪视程大丫的目光,“程奶奶,今天这块儿苹果大丫不吃,那这一兜子我就拎走了。” 程老太怒目:“你——这哪是你说了算的?” 苏半夏好整以暇地回嘴,“我咋说了不算?我花钱买的,没花你们老程家一个子儿,说到天边去,也是我有理!” 程老太被气个仰倒。 苏半夏转身盯着程大丫,“吃!” 程大丫看程老太骂骂咧咧的却也没有再瞪视自己了,连忙张嘴大口咬上那半块苹果。她活了十四年,第一次吃到苹果。先前过年的时候前街的刘晓丽拿着一瓣苹果,从村头炫耀到村尾。 很快在程大丫的狼吞虎咽下,半块苹果进了她的肚子,生怕迟一秒就被从嘴里抠出来,连核儿都没放过。 苏半夏看她吃完,“妈,这半块儿你吃。” 程妈一下觉得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夏夏,妈老了,妈就不吃了。” 苏半夏盯了她几秒钟,收起袋子,“行,那我走了。” “别别别——”程老太腿脚利索地拦住了苏半夏的路,“大丫娘,快吃!” 在外面,很多人叫她老三家的,也有很多人叫她大丫娘,但程延说程妈叫陈草儿,这么一个很平凡,却极少被人叫的名字。 程妈犹犹豫豫地接过那半块儿苹果,又害怕又紧张地啃了一口。 真甜啊,比玉米杆儿都甜。 不知不觉,程妈吃完了。 苏半夏在程老太和王彩琴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把苹果袋子放在了桌子上,里面还有两个,剩下的四个人各半块。 可是应该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的,但那就不关苏半夏的事了,她是给了的,谁想吃亏就自己吃去。 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方法,程大丫和程妈是一口也轮不上的。 正当王彩琴和程老太欣喜若狂地抚摸着苹果的时候,程三平和程瑞扛着铁锨回来了。 “干什么呢?”程三平问。 “儿啊,老二家的买了苹果,快,妈不吃留给你。”程老太口齿不清地回答。 程三平扫了一眼没有上前,程瑞早就扔了铁锨去跟前了。 “先吃饭。”程三平发话。 程妈和程大丫简直当圣旨一样去厨房端饭了。 呈现在桌子上的饭菜却是分三六九等的,程三平和程瑞吃的是精粮多的窝头,茬子粥也是稠糊的,因为他们是主要劳动力要吃干的。 王彩琴的碗里是稠的,并且还有一个水煮蛋,因为她要喂奶。 程老太的碗里是面条,因为她吃不了硬的。 而苏半夏和苏晨以及程妈程大丫这几个大冤种,手里的是干硬的窝头,碗里的是稀汤,面前摆着的是老咸菜疙瘩。 像样的菜在人家正经程家人面前呢。 苏半夏不理解,明明不是没有粮食,怎么就这么不把她们当人! “老二家的,既然你来了,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程三平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坐在凳子上一副一家之主的姿态。 苏半夏扯扯嘴角,“怎么了叔?” 听见苏半夏叫“叔”,结婚当天被羞辱的记忆又盘旋在程三平的脑海里,本就板着的脸更臭了。 “就是,你们给家里交伙食费的事情。家里只有我和你大哥挣工分,可是却有五张嘴在等着吃,现在又添了你们俩。等到分粮食的时候,是肯定不够的。”程三平把话说得很直白,给钱! “哦。”但苏半夏不接招儿。 程三平给了程妈一个眼色,程妈像个指哪打哪的枪一样,“你们……你们该交伙食费了。” 程妈被苏半夏盯得低下了头。 “那交多少啊?”苏半夏好心地给了她台阶。 程三平满意地舒缓了表情,“回头把分下来的粮食刨除出来,按家人的饭量算,缺多少你们补上就是了。” 补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是叔叔,大哥家交多少啊?” 程三平呼出一口气,“你大哥干活儿,家里分的粮食自有他一份儿,就算交伙食费了。” 苏半夏假笑,“哦,可是先前我没嫁过来的时候,你们分的粮食就不够吃,现在是除了交我们自己吃的,还要填补你们不够的,这是哪家的道理啊?” 程老太小脚挪到苏半夏跟前,拿筷子指着她,“你个小蹄子,一家人分这么清干什么?以前就是这样的!” “以前这样,以后不这样了。”苏半夏敛起笑意,“说是不分你我,可做的事情都是拿‘我’来填补‘你’,程延这个冤大头做了这么多年,以后不做了。” “你敢!” 苏半夏不惧他的愤怒,“你看我敢不敢。” 程三平没想到苏半夏也这么难啃,比程延也不遑多让。 苏半夏没想现在就跟他们撕破脸,“交伙食费行,但要我说的交,不然你们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你不孝顺,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程老太恶狠狠道。 苏半夏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展颜道:“奶奶,我又不是没嫁出去,我要名声干什么?再说了,不孝的人多了,你看谁被开大会批斗了?” 程三平饭也没心思吃了,把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你什么意思?” 苏半夏把干硬的窝头扔在桌子上,“你们把我们当人傻钱多的傻子看,还不许有点意见了?” 第64章 程妈被打 “反了反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程老太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嚎。 说实话,农村老太太这种方式苏半夏看了有几个了,程老太功力还真不算拔尖的。 “你敢这么气奶奶?”王彩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苏半夏进行先手攻击。 苏半夏无所谓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今天这个伙食费就不能按你们的方式交。” “你确定不交?”程三平嘴角往下撇,看得出来已经到情绪的临界点了。 苏半夏手中握紧钢针,“不交!” 程三平愤怒地摔了筷子,然后把旁边的程妈拽过来就是一巴掌。 一巴掌把程妈从凳子上扇到了地上,程妈捂着脸“呜呜”地哭,程三平还不罢休,拎住程妈的领子就要把她拎起来。 “你的好儿子娶的好媳妇儿!” 程大丫扔开了手上的筷子,哭喊着上去拉她爹,“爸,你干嘛呀?你怎么又打妈,爸——” 程大丫很瘦弱,力气又小,刚刚触碰到程三平的胳膊就被一下甩了老远。 程三平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常年干农活,一把子力气不是假的。 程大丫又哭着爬到她妈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 看眼前这母女被打的凄惨模样,程瑞甚至连筷子都没停,一点儿没耽误他吃饭。 王彩琴身为女人,见状有一些不忍,但也仅仅是把头扭了过去。 而程老太,则是一边谩骂,一边给施加暴力的儿子加油鼓劲。 “两个赔钱货,一点事办不好!” “要你们干什么!” “整天就知道吃!” 苏半夏在程三平动手的第一时间就试图阻止,但力气悬殊,她又不能使出钢针把他扎晕,那是自保的时候才能使用的技巧。 她快步跑到院门口,打开门大声呼喊:“程家程三平打媳妇儿了,人家儿子刚走他就打人家妈啊!” “程三平不是个老爷们儿,自己没本事就打媳妇儿啊!” 三两嗓子喊地门口真聚集过来一堆人。 苏半夏拉住一个看起来上岁数的老太太,“大娘,您帮帮忙,快去劝劝我公公,晚了我婆婆可能就被打死了。” “各位叔叔大爷,大家帮帮忙,劝劝架!” “谢谢各位婶子大娘!” 苏半夏的一番操作确实让程三平停下了手,他本想杀鸡儆猴更想拿程延妈来威胁苏半夏。 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儿! 程三平好面子,尽管他对程延母子不好的事情传遍了周边的村子,但他还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他看着不远处站了一堆人,讪讪地把手从拉着大丫的胳膊上放下来,人也站直了。 “程老三,你咋这样嘞?” “就是的,打女人可不是什么本事!” “还让新媳妇儿看着,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程三平擦擦脸上的汗,“不是,不是五叔,二嫂子,我这是……我这是……对,我教育闺女呢!” 被叫“五叔”的老头儿往前走了走,“没打你媳妇儿?” “没有,这大丫跟嫂子争鸡蛋,不懂事,我就动了两下手,她妈拦着。”程三平谎话越说越顺溜。 桌子上确实摆着鸡蛋壳儿,在王彩琴跟前放着。 大家都知道王彩琴刚生了孩子,喂奶确实要补充营养。 “二嫂子”走上前,“那也不能按地上打,小姑娘家家的,再打坏了,可怎么说婆家!” 程三平在外人面前简直是老好人一个,一副不亏心的样子,甚至还给苏半夏介绍了面前的长辈。 “这是五爷爷,是咱家现在资格最老的长辈了。这是你二大娘,最是热心,快叫人!” 苏半夏也陪着他做戏,乖乖地叫人。 其实这些人未必就在乎程妈的生死,只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当没看到,毕竟以后要还有谁家小子去当兵,要找程延咨询呢。 “老二家的刚来,我教训大丫给她吓坏了,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程三平拱着手赔不是。 “那行,走了走了。” 一看是教训闺女,人都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这年头打孩子打媳妇儿的多的是,甚至打死的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毕竟好说不好听。 随着最后一个人出去,程安排把门掩上,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老二媳妇儿,你好本事啊!” 苏半夏挂上笑脸,“叔,您这是哪里的话?程延走的时候让我照看他妈,我总不能看着她挨揍?再说了,我刚才拉您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程三平慢慢走进,眼睛微眯,苏半夏就这么与他对视着。 “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叔,适可而止。” 对视片刻,苏半夏没有闪躲半分。 忽然,程三平笑了。 “你还年轻,不知道人情世故我不怪你,但是你妈是我婆娘,我想打就打,就是打死她也不会离开。” 程三平话说得笃定,苏半夏也相信。 “我认识一个人,叫崔山桃,是我娘家村里的闺女。”苏半夏满满说道。 程三平嗤笑,那又如何? “她是县里的妇联干部,你知道上一个虐待妇女儿童的是谁吗?”苏半夏面无表情道,“是我亲二婶彭玉莲,你知道她的结果是什么吗?她被送去劳改了,被关了一个多月,刚出来。” 程三平完全不怕苏半夏的威胁,“那又怎么样,这儿是乡下。” 村里哪个因为打媳妇儿进去了?净吓唬人! 苏半夏正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儿也是国家的土地!” 程三平被噎了一下,还真说不出什么不是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前脚说出去,后脚他就被绑上街或下牛棚了。 “她最近正在愁转副组长,正缺功劳呢,你觉得她敢不敢来抓你啊?” 程三平咬牙,“你糊弄谁啊?” 苏半夏被他的无知无畏逗乐了,这种事情就怕较真。 “她身上的伤就是证据,我就是证人。就算她不承认,你猜政府是相信我这个亲儿媳妇儿,还是这个一看就是被威胁的可怜女人?” 往轻了说是家庭纠纷,往重了说就是虐待妇女,虐待军属。 毕竟他只是个继父。 苏半夏干脆把话挑明了,“叔,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亲爹了?” 程三平要气死了,自从他当家以来,从没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哪怕是程延说话表面上也过得去,毕竟他妈在自己手底下,他一直引以为傲。 程三平当年娶了同村的寡妇,其实是被嘲笑的,因为程延妈被传克夫。可他看上了程延亲爸留下的那些家具和工具,家里也缺一个收拾的女人,他就找了媒婆去求亲了。至于心底里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原因,他从未跟人说过。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女人家里家外一把抓,还听话。带来的儿子也能干,还有出息。 最让他不满的是,程延太有出息了,以为他会死在战场上的,没想到还当了军官。 这造化要是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就好了,可是他选择性遗忘程延当年去当兵的时候是有战争的,是他拦着自己儿子不许去。 在程延坚持去的时候,他表面不同意,但心里其实没多大感觉,可惜的是家里少了一个劳力罢了。至于程延的生死,他不在乎。 第65章 就这么交 程三平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你说说你的想法,反正在这个家里想白吃白喝是绝对不行的。”程三平思忖良久后开口。 苏半夏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到底谁白吃白喝啊?吃喝程延花钱,自己挣的,没花完富裕的,全进了自己兜里? “没什么想法,我可以交伙食费,但我不交钱。”苏半夏说。 程老太骂骂咧咧,“不交钱你算交哪门子伙食费?” 苏半夏微笑,“急什么啊程奶奶?我交粮食。一斤面粉出多少馒头,一斤大米出多少米饭,这都是有数的。我按一斤蒸大米的钱交的你给我喝稀粥,愣是睁着眼睛说人家就这个价,而且大家碗里都一样,我去哪说理去?” “这怎么算?有吃的多的,有吃的少的,你是要硬性要求大家都吃一样的?这样才算公平?”程瑞意见很大。 “你们爱吃多少吃多少,跟我没关系。我按一顿两个馒头的量交,那饭桌上就有两个馒头是我的,我按三个交,那就有三个是我的,你们不够也不能动。按现在家里的生活水平,我跟大家保持一致,该交多少很好算。”苏半夏没想跟他们一家亲。 程三平呼吸都不均匀了,“这哪里还是一家人?你跟公婆算这么清楚,老二知道吗?” 苏半夏微微一笑,“那现在饭桌上的三六九等他知道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粮食啊?” 没给程三平骂人的机会,苏半夏站起身,“行了,现在我连程延的钱没见到半分,先前都寄给你们了?家里生活水平也就那样啊,物价这么高吗?糊弄人也用点心!” “按现在家里每个月的粮食消耗,平均到每个人,我和苏晨交三个人的量,多出的一个人当我和程延尽孝补贴家里了,也是对妈妈做饭辛苦的感谢。”苏半夏看向程瑞两口子,“大哥大嫂同意吗?” 程瑞和王彩琴脑子转不过弯,听起来好像是占便宜了,还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爹,你看……”程瑞看向程三平。 程三平掏出旱烟点上,王彩琴脸上掠过一丝嫌恶,悄悄地坐远了些许。 “那最后粮食不够了怎么办?”程三平问。 “不够就饿着呗!” 程妈悄悄扯了扯苏半夏的衣襟。 “开玩笑,怎么会呢叔叔?我算好的不可能错。真要到那时候,我和程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他可是军人,不孝父母的名声可是担不起的。”苏半夏半真半假做了一个保证。 饼先画上呗,反正到时候给不给给多少,自己说了算。 真要到那时候,看她不板板你们这站着要饭的毛病! 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保证,程三平略略放了些心。确实,程延是解放军,他跟老百姓不一样,在乎名声。 苏半夏看程三平有了底的模样,心里痛骂这臭不要脸的老混蛋,他先前手里有两方尚方宝剑。一是程延妈,一是程延的名声。 先前程延在普通部队,很好找,程三平动不动就要写举报信或者要去军区告程延不孝父母,程延没办法只能一次一次地给钱。 后来程延换了地方,别说程三平这个继父,亲爹上门也找不到。但程延怕他妈挨打,还是按时给。不过随着涨工资,他依旧按照以前的工资标准寄。 当时程姑姑声泪俱下给苏半夏讲的时候,苏半夏宛如在听跌宕起伏的家庭伦理剧。 程三平最后不死心地确认了一下,“你确定家里的粮食吃完了不会不管我们?” 苏半夏一脸朴实,“叔叔,我不管您也不会不管程延他妈?不会不管程延他妹妹?我真那么冷血程延回来还会跟我过吗?” 程妈这会儿的表情很动容。 “那就这样?可以的话我明天就去买粮食。” 程三平一咬牙,“行,但你得保证每月初交粮食。” 苏半夏不置可否,“好的,现在还没有月初,这几天我就不在这边儿吃饭了,怕占您家的便宜。再说了,程延这个月的津贴还没寄到呢。” 苏半夏这话实打实阴阳怪气,“这两个苹果就挡我这几天的饭钱了,咱们算扯平?” 她拎起西红柿,“那西红柿我就拿走了,本来还想给你们加个菜呢!” 她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完全没注意程老太鼻子都气歪了。 “妈,一会儿您到隔壁一趟,我找您有点儿事情。”苏半夏一手西红柿一手苏晨,“啊,大丫也来。” 功成身退! 苏半夏心里默默夸赞自己:气别人太爽了! …… 气完别人,还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得不说,这个年代这句话太适合了。 “行了,我洗碗就可以了,你去洗澡!”苏半夏拦住端碗去洗的苏晨,天已经黑了,再摔着自个儿。 苏晨乖乖去了。 正收拾着,程妈再外边敲门。 “夏夏,是妈和大丫……你听见了吗?”程妈在外面喊门,声音很小。 苏半夏湿着手去开门。 看她这干家务的装扮,程妈的愧疚心又起来了,“对不起夏夏,都怪妈没用……” 苏半夏连忙打断她,“妈妈妈,您别这么说,先进来。” 顺手又上好了门栓,这是上次被王铁柱爬墙头的后遗症,这一幕被程妈看见,眼睛一亮。 程大丫跟着程妈的脚步进到院子里。 “你们先坐,我马上收拾完。” 程妈拘谨地站在院子里,程大丫睨了一眼她不争气的妈,拉着她到桌子边坐下。 瞧着苏半夏把锅也刷干净了,程妈开口:“夏夏,找我跟你妹妹来由啥事吗?” “来,进屋。”苏半夏招手让她们俩跟上。 人都进来了,她掩上门,从一边的柜子里把小药盒拿出来。 翻出一只跌打损伤的药膏递给程大丫,“大丫,你给妈涂一下,淤青泛红的地方都要擦,把药揉搓开,要使点力气,可以吗?” 程大丫沉默地伸开手掌,苏半夏见状放进了她的手心。 “我去外面等你们,一次挤黄豆粒那么大就行。” 程妈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是怎么个滋味儿,她结婚十几年,挨了数不清的打,第一次,有药涂。 第66章 买粮食 “去吗?”苏半夏推着自行车问站在墙头的大丫。 她要去买粮食,刚出胡同口就看见大丫站在墙头上直勾勾盯着她,她心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对程大丫发出了邀请。 程家的墙里面堆着柴火,从里面看到外面轻而易举,程大丫确实是听见了苏半夏叮嘱苏晨的声音才急匆匆爬到柴火垛上看的,没想到被她看见了。 正当她想说只是巧合的时候,苏半夏竟然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县城。 程大丫还没割猪草,割了猪草给大队,可以算两个公分。可是她好想去,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周边的村子,她也想看看田妞说的有新鲜玩意儿的镇上是什么样子。 “去。”程三平扛着锄头在门口冲站得高高的大丫说。 大丫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三平心里还有气,脸依旧拉着,程大丫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反话。 “大丫,你看你爹都同意了,跟我去,帮我拿东西,中午管你饭。”苏半夏热情邀请。 程三平冷哼了声,带着气去地里了。 程大丫舔舔嘴唇,慢慢地从上面下来,进屋跟她妈说了一声就飞快地跑到门口,生怕她慢的这几秒钟有人后悔。 “我……我真能去吗?”大丫气喘吁吁地问。 “上来。”苏半夏拍拍后座。 程大丫面露难色,她不知道怎么上到后座,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苏半夏发飙。她家里也有一辆自行车,但从不许她碰。 “我扶着呢,别怕。”苏半夏鼓励她上去。 程大丫身量不像个正常十四岁的女孩,偏瘦小,看着也就比六岁的苏晨高半头,完全看不出后世所谓“女孩发育早”的特征。 苏半夏半扶着她的手臂,让程大丫稳稳坐在后座。 “一会儿你的脚就蹬在这个地方,尽量不要往里否则会绞伤的。”苏半夏指着轮子旁边细细的架子叮嘱着。 大丫低声“嗯”了一声。 自行车轮转动起来了,程大丫感觉自己在飞,轻飘飘的。 苏半夏在前面跟人打着招呼,虽然她谁也不认识。但人家都喊着“石头媳妇儿干啥去”“程延家的上哪儿啊”,苏半夏笑着回答去镇上买东西。 好相处不扭捏的人设立起来! 自行车比人走得快多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到了镇上。 看着下了车还眼巴巴看着自行车的程大丫,苏半夏心一软,“大丫,等你长到一米五,我就叫你骑自行车好不好?” 程大丫耳朵里飞快掠过一句“教你学自行车”,她傻愣愣地看着微笑的苏半夏,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还有一句“长到一米五”。 “什……什么是一米五?” 苏半夏沉默了几秒,不知道咋解释。她想了一下,用手比出一个高度,大概在自己脖颈处,“就……就这么高,你啥时候长到这儿,我就叫你学自行车。” 程大丫现在也就将将到苏半夏肩膀,这还勉强呢。 她听见眼里放出光,随即熄灭了,“我长不到咋办?” “你平时多吃点儿,就可以。” 又是一阵沉默。 她哪来多余的吃的。 苏半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在这儿看着车,我一会儿出来,可以吗?” 大丫认真点头,她知道自行车很值钱。 苏半夏进到镇供销社的门里。 供销社的粮食限人又限量,每个人一个月最多凭粮油本能到固定站点领到27斤粮票,而在供销社一下子是买不到这么多的。 从里面买到一斤小米,二斤白面,然后买了十五斤红薯面和十五斤玉米面。 东西多,苏半夏不得不叫程大丫帮忙。 进进出出,搬了好几趟。 苏半夏想了想,她又抱出两罐麦乳精。 前面几次搬运粮食袋子,程大丫眼睛都直了,直到她看见两罐麦乳精,她的表情已经不是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她单纯觉得苏半夏疯了,这也太能花钱了。 这次实在是家里没有粮食,加上过两天要交给程三平,所以才买了这么多,等苏晨的粮食下来了,就不用一次次这么跑了。 东西买完了,苏半夏到前面握住了车把,程大丫眼睛盯着供销社的门。 “大丫,你要进去看看吗?” 程大丫抠抠自己破洞的口袋,“不用了。” 苏半夏回想起,程大丫刚刚进去拿东西的时候,眼睛在柜台上看了好几眼。 她看什么呢? 苏半夏松开车把,“等一会儿,马上出来。” 程大丫简直要被气死了,就这么花她哥的钱一点不带心疼的!昨天苏半夏说她哥没有留下半毛钱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苏半夏很快出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程大丫松了口气。 她语重心长地说:“别有点钱儿就乱花,能不能学会过日子啊?” 苏半夏看程大丫一本正经教训自己的模样,“好的。” 她这人就是好说话! 买了太多东西的后果就是两个人只能推着车回家。 没坐上自行车后座的程大丫一路上都臭着脸。 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村民赶着下工回家吃饭的时候,苏半夏招摇无比地从村头到家门口。 她保证,至少有半个村儿的人能看见并且知道还没分家的程家逼着儿媳妇儿交伙食费。 说起来,家里子女给父母交伙食费没什么,但这在村里,绝不是什么上面儿的事儿。 这只能证明,程三平没把苏半夏这个儿媳妇儿当家里人,进而嘴上说着的把程延这个继子当亲生的也是谎话,要不然怎么不见他家老大交伙食费呢? 什么?你说程瑞干农活儿养家苏半夏不下地? 他们不听那个,因为村里小媳妇儿下地也是干轻省的活儿,再说了人家才嫁过来几天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干活儿呢?谁家娶媳妇儿给人要伙食费啊?这不说明家里养不起嘛! 要知道,程延离开还没有一个星期呢。 一路上苏半夏嘴角都噙着狡黠的笑意,像个小狐狸。 让过门儿半个月的新媳妇儿交粮食,对于要面子的程三平说,至少一个月抬不起头。至于怎么转圜说辞,让事情看起来体面一些,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程三平这硬撑着的人设立太久,是会反噬的,谁让他总嚷嚷自己拿程延当亲儿子。 还老跟程延的亲爹比,总问程延亲爹跟他谁对程延和他妈妈更好,这不明摆着嘛。 对继子和亲子有差别,是个挺正常的事儿,可耐不住程三平死不承认呢。 苏半夏也奇怪,程延亲爹程大发在这个年代是个挺好的爹和丈夫,经历过正常的夫妻相处,程妈怎么会对程三平这个老混蛋这么死心塌地呢? 她不理解! 第67章 大丫的新衣服 尽管程三平在村里丢了人,当了好一阵茶余饭后的消遣,但程三平的反应并没有她预想的气急败坏,也许是看在粮食的份上。 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饭桌上苏半夏和苏晨的碗里也不再是“照人汤”了,而是跟程三平他们一样的分量。 程妈和程大丫的碗里虽不及他们,但比先前好了太多。 最近程大丫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一些,虽然还是表面客气,但不像以前一样斜着眼睛看人了,可能是她给程大丫喝了麦乳精的缘故。 买了麦乳精当天,苏半夏就给苏晨和程大丫一人冲了一杯,还告诉程大丫每天晚上到这边儿来喝一杯。 但有一个条件,不许告诉隔壁她买了麦乳精。 程大丫捧着碗点头如捣蒜。 不是苏半夏圣母,程大丫已经有点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了,再不补补,也许一生的身高就定格在那儿了,以后结婚会被挑剔,生子必走鬼门关。 无论什么时候,女孩儿总是艰难。 程延留了那么多钱呢,算他们俩一起a的。 我弟弟你妹妹,公平又合理。 为什么没给程延妈喝呢,当然是因为她嘴上把不住关,干点儿什么事就心虚,别人还没问呢,自己就倒出来了。 以后再说。 这天苏半夏去地里给程三平和程瑞送饭的时候,听程延的亲堂嫂白桃花说隔壁村八合楼有个教男孩儿拳脚功夫的师傅,一个月交两斤白面就行,苏半夏很感兴趣,又多打听了几句。 这个师傅姓傅,祖上是大城市开武馆的,前些年败落了,分成了两支。一支还在当地苟延残喘,另一支回到了老家地里刨食。 本来人家的功夫不经族里允许是不外传的,收徒也看根骨,但他媳妇儿生了一场大病,急需补充营养,没办法他才想了这个主意。 可几天过去了,一个徒弟也没收到,两斤白面对普通人家来说,太贵了! 再说了,现在又不兴考武状元,学那个干啥,地里能多收两亩庄稼? 看苏半夏有兴趣,白桃花多说了两句,“听说最近降价了,一斤半白面就行。” 程三平走过来听见这句话,看苏半夏饶有兴趣,不禁讽道:“谁去学就是脑子有病,粮食多烧的,干农活儿还不够强身健体的?” 苏半夏没理他,拉着白桃花的衣服,“嫂子,八合楼在我们村南边还是北边啊?” 程三平听见被嘴里的饼子噎了一下,“老二家的,你要干啥?你又要败家是不是?” 苏半夏扬起一个甜笑,“叔,你说啥呢?我想让我弟弟去学学,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我爹妈走了,就这么一个弟弟,想让他健康一些有错吗?” “你这……你这……那就是骗钱的,有啥必要啊?” 程三平还不能大声喝骂,大家都看着呢,苏半夏的态度实在是好。 白桃花没想到自己随口闲聊竟然惹得人家公媳矛盾,悄悄挪走了。 “放心叔,我用我爸妈留给我弟的钱,花不着老程家的钱。”这话说得实在,配上苏半夏有些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场的人不知不觉都站在了苏半夏这边。 主要是前几天苏半夏交粮食的事情实在太有说服力。即使有人心里嘲笑苏半夏钱多烧手,但心里也有一个声音:人家只有一个弟弟了,又没花你的钱,管那么多呢! 看着周边人的目光逐渐从认同变为鄙夷,程三平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 苏半夏把水壶放下把他吃完的碗盘放进藤篮里,站起身悄悄说了一句,“我脑子有病你第一天知道啊?” 说完她拎起篮子回去了。 程三平感受着被打量的目光,心里的火气能化成实体的话,应该能烧死苏半夏。 但也不乏有羡慕他的,毕竟有钱的儿子媳妇儿不是谁都能摊上的。没看来送饭的人里就苏半夏篮子里的吃食瓷实,有干粮有炒菜还有解暑汤,炒菜上的油水都比别人家的厚。 晚上下工回家程三平见苏半夏没有再提起让苏晨去学武术的事情,心里暗忖她应该就是气自己的,没有真想让苏晨去学,勉强放下心来。 可没等几天,苏半夏回了趟娘家连练功服都做好了。 还是程大丫发现的,因为苏半夏也给程大丫做了夏装。 布料是苏半夏买的第一匹布料,她当时做了一件衬衫就没有再动了,后来准备结婚程姑姑又给她买了别的布料,为了让程姑姑感受到她的心意,新衣服都是用程姑姑买的布料做的。 这次回前枣树村做苏晨的练功服,翻腾布料的时候看见那半匹蓝底白花的布料,估摸着大丫的身量做了一套,不是什么复杂的款式她一个下午就蹬出来了。 程妈颤着手摩挲大丫的衣服,她这个妈没本事,大丫一身衣服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她也想过给大丫做身新的,但她没有钱,去哪弄布料啊。 以前程延也给大丫买过一身现成的,很好看的小裙子,他归队之后立马就被王彩琴给娘家妹子送去了。 她没保住闺女的衣服,之后大丫再没跟她要过衣服。她有时候试着跟程三平说“给大丫扯块布”,大丫都打断她的话,说自己不需要。 大丫刚拿到那件带花的衣服,听这个新二嫂说衣服是做给自己的,她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真给我的吗?” 苏半夏装着嫌弃,“瞅你瘦的,那尺码谁能穿上?” 大丫乐疯了,想立马换上,还有一件粗布裤子,跟苏半夏身上那条一样,她都不舍得放下。 “等晚上洗了再换,都穿脏了。”听见程妈这么说,程大丫恋恋不舍地把衣服放下了。 “二嫂,这个衣服是苏晨的吗?怎么这么奇怪啊?”大丫拿起来打量着包袱里的另一件。 练功服苏半夏是按着跆拳道服打的版,但没有完全照抄,其实说起来更像古代的短打,只是款式简化了,更舒服更好做动作。 “哦……这个是……” “呀——这是谁的新衣服啊?真好看,还带花呢?”王彩琴从屋里出来一把把程妈手里的衣服抢了过去。 程大丫的眼睛立马暗淡了。 苏半夏没惯着她,伸手夺了回来。 “你干什么?”王彩琴尖叫。 苏半夏白了她一眼,“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碰,你妈没教过你吗?” 王彩琴刚从窗户缝就看好了这件衣服,以为是程延买了寄回来的。她三妹最近正张罗相亲呢,穿得体面相看的人家也会高看不少,彩礼也更多呢! “嘁,谁稀罕!”看苏半夏居高临下眼含冷意瞪着她,王彩琴欺软怕硬地回了一嘴,扭着屁股去厨房翻吃的去了。 程妈见王彩琴走了,为闺女保住了衣服欣喜。 程大丫接过苏半夏递给她的衣服,抱着不松手。 程妈家程大丫抱着,干脆去翻另一件苏晨的,“这是啥衣服啊?咋长这样的?” 正好程三平从堂屋出来,苏半夏瞄见他故意抬高音量,“哦,你还说这个呀?这是给苏晨去学武术做的练功服!” 第68章 衣服被抢 话一出,一院子的人都觑着程三平的脸色,等着他发火。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怒“哼”了一声去洗手了。 程老太作为她儿子的嘴替,又开始了每日不重样的骂骂咧咧,但没开始几句就被程三平叫停了。 “娘,人家的钱爱干啥干啥,咱不管。” 稀了个奇的,他吃错药了? 不仅苏半夏这么想,程瑞和王爱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爹这是咋的了? 苏半夏不知程三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叔说的是,我进这个家这些天,就这句话听着最顺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天一大早苏半夏就骑着自行车载着苏晨按白桃花指的方向去了八合楼,到了八合楼村头又问了几个村民顺利找到了武术师傅家。 跟白桃花说的一样,院子是篱笆的,里面有花有树,但现在看着有些破败,许是女主人病了便不再有心打理了。 房子有年头了,屋门旁还立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傅氏武馆。 苏半夏拿好车筐里的白面,上前敲门。 “您好,有人在家吗?” 没一会儿一个精壮的汉子挑开竹帘,透过篱笆看见门外的苏半夏手里拎着布袋,眼睛发亮。 “你好你好……”男人小跑着来开门。 “是来学拳脚功夫的吗?”男人问。 苏半夏笑吟吟点头,“您是傅师傅吗?” 男人把苏半夏让进门,“我叫傅青,是京城傅家武馆十方堂的传人。” 傅青看起来确实是个练家子,肌肉不是特别夸张,但行走步履很轻,身板挺拔。 “傅师傅,我没想让他练成什么武林高手,就是希望他身体更健壮一些,足以自保就可以了。”苏半夏把手里的“学费”交给傅青。 傅青一上手就知道是足斤足两的两斤,“这位……家长,我前几天刚降了价,一斤半就可以了。” “傅师傅,我一见到您就知道这个价格是我占便宜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您不能半途而废,教,就要教到底。”苏半夏提出自己的诉求,“最少,您得把基础给他打牢了。” 一个人的气场是能看出来的,这傅青看起来不是池中物,他不会永远待在这个小乡村的。 “这个自然。”傅青拍着胸脯保证,“练武之人自是一诺千金。” 苏半夏满意点头,跟傅青签了个简化版的“合同”,把苏晨留在了傅家。自此之后,苏晨要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跑步到傅家练习,中午在傅青家吃一顿饭,下午四点钟结束。 “苏同志,开始他肯定要练挺长时间的扎马步,不过我也教导他一些别的东西,您可别觉得我没有马上教习招式是在骗人啊。” 傅青先给苏半夏打了个预防针。 苏半夏哈哈一笑,“放心傅师傅,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懂,我也是不想看他天天闷在屋子里,跟您长些见识是我们赚了呢。” 傅青有些欣赏苏半夏,在乡下这几年他见过许多不同的农民,有淳朴的,有刁钻的,有狡猾的,有恶毒的,有善良的,有中庸的,苏半夏这样的很少。 不说出口成章,但一听就是念过书的人,讲理又豁达。 在签合同的时候,苏半夏见到了传说中傅青生病的妻子,脸色乌青眼睛浑浊,看着不是很好。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单单是望上一眼,并不能准确判断。 苏半夏只能大致判断出,她肾脏不太好。 “我脸色不太好?我这病不传染的,别怕。”女人很温柔,尽力宽慰这这个来之不易的客户。 苏半夏笑笑,“我知道,身体不好就别动了,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 在这穷乡僻壤,得了肾病也没办法治。 当天苏晨就被留下开始第一天的练习,苏半夏交了十斤粮票做苏晨当月的伙食费。 临走,苏半夏又瞧了一眼明明很难受还尽力微笑的唐婷一眼,跟傅青说:“镇卫生室有个白大夫医术很厉害,可以带你妻子去看看。” 傅青有些颓败,“去过了,白大夫说……目前在这儿的条件是没办法做更进一步的治疗的,只能用药拖着,但是……” 但是药很贵,又很难买到。 告别后苏半夏一人回了盘洼村,小院儿隔壁的程家又出了幺蛾子。 王彩琴把大丫的衣服给拿走了。 昨天晚上被苏半夏刺了一句之后,还以为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呢,没想到学会用迂回战术了。 苏半夏回到程家等着吃午饭的时候,看大丫拉着脸在洗衣服,揉搓的力道特别重,仿佛要把手里的布撕碎一样。 开始苏半夏也没注意,看她洗衣服就顺嘴说了一句,“大丫,昨天给你做的衣服你记得过一遍水再穿,那布不知道在供销社多少人摸过了呢。” 程大丫把尿布狠狠往水里一摔,水溅了老远。 “还我!”程大丫声音沙哑地在王彩琴屋门口说。 不知王彩琴在屋里说了什么,程大丫狠踹了一下屋门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王彩琴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程大丫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踹谁的门呢你?这一摊子摆着你想干啥?等着我洗呢?程大丫你给我出来——” 说着她走到程大丫屋门口,伸手推大丫的门。 程三平和程瑞都不在,没人能拦王彩琴。在也没啥用,也不会有人去拦王彩琴,即使他们是大丫的亲爹和亲哥。 大丫在屋里没有动静儿,程妈站在厨房门口一张苦瓜脸欲说还休。 苏半夏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坐在原地看。 程妈走到苏半夏旁边,眼里的祈求都要溢出来了。 “怎么了妈?” 程妈瞄着王彩琴的动静儿,小声说:“彩琴拿了大丫的衣裳,就你昨天做的那套,你……” “嗯?” 程妈没继续说,但苏半夏很明白,她想让自己去替大丫把那套衣服要回来。 但她没有答应,现场比她更有资格要的,就是程妈本人! 可她是干看着王彩琴把衣裳拿走的,人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程妈怎么越来越软弱,越来越委屈求全? 甚至让自己的儿女连自己的东西都要被抢了去。 王彩琴还在骂,大丫在里面一声不吭。 “妈,你是婆婆,可以说两句话的。” “那是你亲闺女,她多少年才有这么一身衣裳,不是你给的,不是她爹给的,是她自己的!” 然后程妈在苏半夏鼓励又催促的眼神下,躲避了目光,佝偻着回了闷热狭小的厨房。 苏半夏又一次对程妈失望了,短短一个月不到,苏半夏已经几次三番被程妈气到了,不知道忍受了多年的程延程大丫这两个亲儿女是怎么个苦闷。 第69章 大丫第一次反击 看程妈这个亲娘靠不住,苏半夏站起身想出头,站到一半又坐回去了。 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也不会永远保护这娘儿俩。亲妈靠不住,程大丫自己就得立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 “大丫,东西我亲手给了你,看来你守不住。”苏半夏的语气浸满了冷嘲热讽,听起来恶意满满,“既然你拿不住,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任何东西了,反正也是便宜别人。” 王彩琴扭头吐了一口唾沫,“呸,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借用一下,爹都同意了,又不是不还她。” “哦,那啥时候还啊?等你妹结完婚还是怀上孕啊?”苏半夏阴阳怪气。 “你——”王彩琴气得要死,上来想跟苏半夏动手。 婴儿的啼哭声阻拦了王彩琴的路,王彩琴又骂了一句回屋看孩子了。 “唉,没文化可以学,没见识可以长”,苏半夏含沙射影,“这没骨气啊,是真没招儿!” 苏半夏也知道现在让程大丫硬气起来是为难她,毕竟她在她爹和她哥手底下讨生活,可现在不改,以后也大概率不会改,以后一生都要被拿捏了。 程延再想看顾她,他一个哥哥,也争不过人家亲爹。 屋内还是没动静儿,苏半夏摇摇头,看来还要在别的路上想想辙。 “砰——”大丫猛地打开门,带着一股虎劲儿冲进王彩琴的屋里,然后就听见王彩琴的吱哇乱叫的声音。 大丫抱着衣服阴着脸回了自己屋,路上还阴郁地瞥了苏半夏一眼。 那个眼神儿,苏半夏说不准是什么意思,是怨自己没有帮助她,还是怪自己说话难听。 不过苏半夏表示没关系,今天程大丫的表现堪称觉醒时刻,以后的日子起码还有的盼。 程妈扎在屋里不出来,看来又得苏半夏去地里给程三平和程瑞送饭了。 从地里送饭回来,苏半夏没进门就听见王彩琴亮着嗓门儿骂程大丫,程大丫在屋里不出来,先前那把衣服抢回来那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了。 程大丫坐在门背后,倚着门闭着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掉。 她咬着衣服,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她知道苏半夏说得对,她没有骨头,所以这些年一直被呼来喝去,只能逆来顺受。 她不知道等爹晚上回来会怎么收拾她,可能又要脱鞋拿鞋底子抽她,也许要拿扁担抽她。 她害怕,但更多的是把衣服抢回来的痛快。今天就是死,她也不会再让别人把衣服借走。 天知道,早上他哥说出口“借衣服”的时候,她爹那默许的态度,她嫂子那洋洋得意的表情。 她娘最多说一句“尺寸不合适”,可在嫂子一句“没事儿改改就行”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她只能看着嫂子把自己的衣服抢走,她多希望那个送自己衣服的二嫂出现,她那么会说话而且有本事,一定能将自己的衣服要回来。 当苏半夏说起衣服的时候,她是窃喜的,她以为苏半夏会为自己出头衣服要回来。 可是没有。不仅没有,还说了那样的话。 大脑一片空白,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衣服抢回来了。 听着王彩琴在屋外面骂人,程大丫少有地有了一些报复的快感。 终于王彩琴骂累了,程妈也摆好了饭菜。 王彩琴嘴里还咕哝着什么饭桌走来,被洗衣盆绊了一下。 “哎,你一会儿把尿布洗了——”王彩琴喊着。 苏半夏瞟了她一眼,说谁呢? 王彩琴坐在旁边戳了戳苏半夏的胳膊,“听见没有,一会儿你把尿布洗了!” 苏半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洗尿布呢。 “有病就看去。”神经病。 王彩琴的脸型属于挺圆润的脸盘,看着是个很和善的人,但人不可貌相。 “我让你洗尿布是为你好,我生的可是小子,你洗了小子的尿布,以后你也能生小子。” 看着王彩琴一本正经的样子,苏半夏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 “这种福气,你应该留给你亲妹子啊,不是要相人了吗?把你儿子的尿布攒一攒给她送去,以后你出门就说你妹子准生儿子,我保证县长儿子都得挑她。”苏半夏回击道。 王彩琴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 苏半夏听见这句话,“啪”地一声摔了筷子,吓得王彩琴哆嗦了一下。 先前苏半夏拎着菜刀找苏月的事情她是听说了的,结婚当天掀了桌子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她还真怕苏半夏发疯。 苏半夏冷冷开口,“王彩琴,我不管你在家作成什么样,我不惯你这毛病,再有下次,我撕了你的嘴。” 王彩琴想还嘴,但家里没一个人是真跟她一头的,她害怕苏半夏张嘴一忽悠,家里三个女人一起打她。 她闭嘴了。 午饭程大丫没有出来吃饭,直到晚上也没有出来。 下午王彩琴不死心地又想让苏半夏洗尿布。 “滚一边儿去。” 这个思想是真有病啊! 苏半夏下午在隔壁小院儿做秋季衣服的款式图,不知不觉天就暗了,刚把东西分门别类收好,隔壁的骚乱又起来了。 “姐姐,大丫哥哥在打大丫!”苏晨急匆匆跑进来告诉她。 苏晨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被傅师傅送到了村口,然后就去隔壁帮程妈挑花生种子。 苏半夏听见就跑到了隔壁,一进门就看见程瑞在追着大丫跑,手里还拎着拇指粗的藤条。 “程瑞——”苏半夏喊了一嗓子。 程妈哭天抹泪的,看见苏半夏像看见救星一样,“夏夏,你快劝劝大瑞啊,这不能这么打啊!” 没理会程妈的哭喊,苏半夏瞪视着程瑞。 程瑞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跟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你打大丫,这不算闲事?她是程延妹妹就是就是我妹妹!” 程瑞冷笑,“她也是我妹妹,她姓程。” “哦,那为啥打她啊?” “不尊敬嫂子,她敢抢她嫂子的东西,这不该打吗?”程瑞义正言辞,像那身衣服真是王彩琴的一样。 “你说那身衣服啊?” 说到衣服,程瑞有些气短,那本是苏半夏的。 “说好了,借一段时间,反悔不说,还敢进屋抢走,没规矩不该打吗?”说着说着,程瑞的声音又大起来了。 苏半夏瞧向坐在屋檐下抽旱烟的程三平,“叔,你也觉得大丫该打啊?” 程三平没说话,不知是前几次交锋都以失败告终长记性了还是怎么样,保持了沉默。 程瑞嗤笑,“我妹妹,我还教育不得了,这哪里的道理?我告诉你姓苏的,我们程家的事你少管。” 苏半夏舒了口气,“行啊,我不管,你再打呢,我就去派出所告你媳妇儿偷窃。” 第70章 齐心针灸 偷窃? 程瑞愣了,王彩琴也愣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彩琴因为自己男人在身边,底气足了不少。 “衣服是我的,她凭什么拿走?” “你不是给大丫了吗?” 苏半夏眨眨眼睛,“谁说是我给她了,我借她的,我可没说让她借给别人。” 程瑞气得后槽牙疼,“你昨天说的给大丫的。” “你哪只耳朵听见了?”苏半夏笑得狡猾,“好,我说了,你怎么跟警察证明?” “你——我爹听见了,我媳妇儿也听见了。” “他们是你直系亲属,证词不可信。”苏半夏擦擦额头上的汗,跑这几步路竟然就出汗了,身体也不咋的。 “你有证据证明这是你的东西吗?”程瑞像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一样,露出得意的笑。 苏半夏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没有能去告她吗?我有当初买布的收据。” 程瑞脸上的笑出现了三秒钟又消失了。 程三平站起身,“行了,闹得什么样子?吃饭!” 又是这副收尾的大家长做派。 程老太也从自己屋里慢腾腾挪出来。 架吵完了,也出来了,真是耳听八方。 怎么平时招呼你干点活儿就装耳背呢! 中午因为这件衣服起矛盾的时候程老太就没出现,她没有掺和的原因也是不想让王彩琴把衣服拿走,只是不想得罪自己孙子,就干脆不出现。 而程三平早上和刚刚的沉默也是这个原因,如果苏半夏能做这个恶人在程瑞那儿把衣服留下来他们也是开心的,毕竟程大丫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是他们老程家的闺女,王彩琴那个妹妹哪颗葱。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真是一脉相承。 程大丫胳膊上还有几道红痕,也许是出于愧疚还是一些别的,今天晚上程大丫的碗里是稠的,还有半颗鸡蛋。 这算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等程大丫把那半颗鸡蛋吃进嘴里之后,程瑞大言不惭道:“大丫,吃完饭把盆里你侄子的尿布洗了。” 哦,这算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再给一巴掌,连环计策。 程大丫“呸”了一声把嘴里的鸡蛋吐在了程瑞面前的桌上,然后瞪了他一眼跑回了自己屋。 程瑞被程大丫这一操作给整愣了,反应过来程大丫已经回了自己房间,耳边只剩程老太在哭天抢地地骂程大丫浪费粮食。 “你个倒霉鬼托生的到我们家来浪费粮食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鸡蛋啊,这可是鸡蛋啊!” 程瑞瞬间觉得脸上通红,被一向顺从任他搓圆揉扁的妹子这么下他的脸面,越想越生气要起身去程大丫屋里继续揍她。 “行了,大瑞。”程三平重重把手里的碗搁在桌上,“你媳妇儿也出月子这么久了,不是一点活儿不能干,以后小豆子的尿布她自己洗,大丫还要去大队喂猪呢。” “爹——”程瑞不满。 程三平眉头一蹙,程瑞就不说话了。现在家里的经济大权还是在程三平手里,他现在还不敢得罪他爹。 王彩琴不满意了,“哼”了一声也回屋了。 程老太看不得家里女人对男人甩脸子,“她还掉脸了,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村里谁家媳妇儿坐月子像她这么舒坦的,鸡蛋白面不断,掉福窝儿里了还不知足。” 苏半夏没兴趣继续听他们一家的嘴皮子打架,看苏晨也吃完了就回去了。 “今天傅师傅教了你些什么呀?”苏半夏问道。 苏晨眼睛发亮,“师傅好厉害,他能把砖头劈碎,还能歘欻欻蹦上树,嗯……只不过被师娘骂了。” “是吗?那你以后也会那么厉害吗?” “那当然了,师傅说我练童子功,以后也能飞檐走壁!” 看来傅青第一天给他展示了不少,目前算是把苏晨的兴趣给勾住了。 “姐姐。”苏晨睡前躺在床上看着也要回屋睡觉的苏半夏,“我以后真的会很厉害的,我保护你!” 苏半夏微笑着摸摸他的脸,“嗯,那明天准时起床去找师傅报道哦!” “嗯!” 苏晨乖乖闭上了眼睛,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小木块,淡黄色的色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正面还有嵌在里面的若干小木块,上面刻着不同的数字。 这是华容道,应该叫益智玩具?程延走的当天苏半夏回家在枕头下发现的,还有一张字条,上写“新婚礼物”。 在这没水没电的时候,有这么个益智玩具还挺打发时间的。只是她玩了这些天一直都没有真正通关,倒是苏晨成功过几次,但并没有随手扔一边,还是每天拿着不松手。 程延走了有半个月了,也没来封信,不知道怎么样。 次日一早,苏半夏跟苏晨一起起床,吃完早饭姐弟俩兵分两路。 苏晨去八合楼,苏半夏去县城周敏家。 昨天周敏托人递来个信儿,让她抽空去一趟。 具体什么事情没说,不过苏半夏猜测是齐心针灸康复的事情。 结婚之后苏半夏也去过周敏家几次,也见过齐心,是个很白净很懂事的孩子。 见到苏半夏还说对不起,他认为是因为自己苏正方才不幸罹难。 周敏抹着眼泪说齐心以前不这样,很开朗。 苏半夏猜测齐心可能有幸存者综合征,这种病道德感越高越严重。 “心心,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些啊?”苏半夏捏着齐心的小肉脸。 齐心笑眯了眼睛,“有啊苏姐姐。” 嗯,这辈分也是够乱的。齐心叫苏半夏姐姐,苏半夏叫齐心他妈姐姐。 各叫各的。 又闲话了几句,拎着药箱的老中医上门了。 老大夫看起来很疲颓,没有一点精神气儿。 进屋也没打招呼,打开药箱就拿出银针做准备工作。工具看起来还挺专业的,是套挺完整的银针。 齐心的腿已经开始萎缩了,即使周敏每天给他按摩,也只能尽量延缓萎缩的速度。 老大夫姓常,住在农场,是被发配到这儿的。齐心的爸爸走了许多关系,农场那边儿才允许他出来给齐心针灸。 常大夫扎针的时候手在哆嗦,可下针的一瞬又稳得出奇。苏半夏师承他爷爷,与一般的中医学生的底子是不一样的。苏家以针灸和药膳扬名,苏半夏熏陶了二十多年,看一个人有没有真本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常大夫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随着扎针,静置,取针,这一系列的动作,这么长的时间常大夫没有说一句话,把针收回箱子里,又做了一套按摩,之后沉默地接过周敏递给他的粮票揣着手走了。 看苏半夏一直盯着常大夫的背影,周敏探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 第71章 周敏试探 送走了常大夫,又哄睡了疲惫的齐心,周敏神神秘秘地锁上了家门,把苏半夏拉到了她的房间。 虽然是周敏的房间,但毕竟是人家夫妻的卧房,苏半夏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周姐,你把我拉这儿来干什么呀?” 周敏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我能把你卖了不成?” 说罢她从床头柜拿出一个信封。 苏半夏按周敏的意思把信封打开,里面是秋季衣服的照片,于现在而言微微有了一些款式的创新,厚厚的一沓。 “这是什么?” 周敏又不放心一般看了看房门,“妹子,姐跟你交个底,现在姐这儿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吗?” 苏半夏心里空了一拍,怎么都盯着她兜里那点钱。 看苏半夏有些防御的眼神,周敏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 “最近从南边过来一批衣服,就是这些照片上的,很便宜。”周敏把材料递给苏半夏,“这是质检证书,是我娘家那边儿的路子。” 报告上关于衣服的材料版型写得很清楚,数量也很多。 “周姐,你是想带上我?可是,我手上那点儿钱都不够你们运过来的路费,不用了。” 苏半夏婉拒了,她没想以这种方式挣所谓的大钱,在这种特殊时期,一不小心血本无归不说,自己也得折进去,风险太大。 周敏也没勉强,“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风险是大,但收益高。不怕你笑话,我家里要不是心心需要这么大笔钱做手术,我也不同意他爸干这个。” 周敏的丈夫齐阳是县医院的副院长,不出意外等老院长退休就是他了。确实,如果不铤而走险孩子怎么办呢。 “那孩子奶奶应该也很愧疚?” 齐心就是在他奶奶家生活才会在苏父教的镇合小学读书,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周敏又叹了口气,“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不放过自己。我说让她来这儿住,还能看着心心,她不肯,说自己没用,没脸见孙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容易呢。 接下来几天苏半夏都来了周敏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常大夫教了周敏一套新的按摩手法,可她怎么也不能掌握要领,常大夫更是个教完就走绝不多留的人。 没办法,苏半夏只能上门学一遍,然后分解步骤教给周敏。 终于周敏学会了,齐心眼巴巴地望着苏半夏,“苏姐姐,晨晨什么时候来啊?”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晨晨这几天有点忙,过几天有一天的假期,到时候我带他来看你好吗?” “他在忙什么?他要上学了吗?” 齐心眼里的渴望都要溢出来了,旁边周敏的眼眶已经红了。 “不是,他最近跟师傅在扎马步,过几天让他来给你扎一个。” 齐心不知道什么是扎马步,也没多问,只乖巧地点点头。 苏半夏临走告别的时候,齐心还叮嘱她一定记得过几天带苏晨来。 又是一番保证才让齐心放下心。 周敏把苏半夏送到家属院门口,“你真不投点钱吗?利润真的很大。” 听见周敏又一次提起投资的时候,苏半夏思忖了一下。 “周姐,你们是不是有点困难啊?” 周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有事情可以直接说的,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苏半夏心里也不是很舒服,说完就蹬上自行车走了。 周敏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开周敏家还要去趟前枣树村,昨天李建国到镇上开会正好碰见给白大夫和李兰兰送蔬菜的苏半夏。 至于李建国为什么要在镇上开会,当然是李建国同志在前枣树村生产大队长一职位的竞选中获得了根本性的胜利。 苏半夏见到他就臊他,“哟,这不是前枣树村新上任的大队长吗?” 说得李建国脸红脖子粗的,丢下一句“明天去我家一趟,有事找你”就快速跑进了镇政府。 一路上因为周敏的试探让苏半夏心神不宁,她挺重视这个朋友的,虽然二人认识不久,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很愉快,可今天这个事儿就很让人膈应。 本可以据实相告,但拿利益作为诱饵驱使苏半夏出钱,还是这种前途未知的事情。周敏只说挣钱,风险可是半分没提到。 看见前面熟悉的大枣树,苏半夏平复了一下心情。 “哟,苏家闺女,回来了?”是送饭回来的栓子娘,臂间挎着藤篮。 苏半夏也下车打招呼,“是啊大娘,去送饭啊?” “啊,可不是嘛,这几天播种,正要紧呢!”栓子娘很热络,“是去你二叔家吗?” “啊?” 栓子娘干笑了一声,“没啥没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一头雾水的苏半夏骑着车到了巧双家。 巧双娘正往门口泼水,“呀,来了?快快快进来。” 苏半夏把车推进门,树下坐着纳凉的赵大妮,已经有些显怀了。 “嫂子,歇着呢?” 赵大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大娘,这几瓶罐头和苹果给嫂子和双子补身体,孕妇该多补充维生素。”苏半夏从车筐里拿出用衣服盖着的四瓶罐头和一袋苹果。 巧双娘满脸不好意思,“你看你,带啥东西啊?以后谁还敢让你来串门?” 赵大妮没客气,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就吃,苏半夏没阻止,这时候没农药,纯天然吃了也没事儿。 巧双娘从没亏着赵大妮的嘴,但赵大妮的胃就像个无底洞,自从孕吐好了以后,啥都吃,量还大。 给屋里的巧双也送过去一个,巧双娘才把剩下的放进堂屋。 “建国哥当上大队长了,我说的,这不是当得很好吗?”苏半夏带着笑容说。 巧双娘想起来乐个不停,“你猜建国这个大队长是咋当上的?” 这回换成苏半夏不清楚了,“啥意思?不是村民投票投出来的吗?” “是也不是,建国最大的竞争者是谁啊?” 竞争的几个人,李建国是最合适的,但要说谁能跟他一争,也就是李有根的儿子李顺,毕竟李有根的“钞能力”也挺诱惑人的。 “李顺啊。” 巧双娘凑到苏半夏耳边悄声道:“李顺大半夜挨家说自己不想当队长,你们非要选到时候发生什么不公平的事他可不负责。” 啊? 苏半夏惊呆了,还能这样? “所以建国哥就被投上了?” 巧双娘开心自己儿子当了大队长,自己老头子怄了半辈子的职位最后自己儿子接了手。 “候选人里就建国是个正派的,另外几个还没当上队长呢,好处不知道许出去多少了,那没得好处的不更多?他们可不高兴了,宁愿选个大家都没好处的。最后选票最多的就是我们家走了狗屎运的建国。” 赵大妮不满意了,“娘,你说谁走狗屎运?我们家建国是凭本事当的官。” 巧双娘脸一拉,“官什么官!就是一个队长,是为大家服务的,再胡说八道苹果别吃了!” 赵大妮一脸委屈地猫到一边儿去吃苹果了。 自从李建国当了大队长,她可想出去显摆了,可是全家人就此不让她出门了,说什么怕她嘴上没把门的四处显摆。 笑话,不显摆谁出门啊! 第72章 程延来电 “石头昨天来电话,说今天还会打过来。”巧双娘做着婴儿鞋,跟苏半夏交代着。 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我看大妮嫂子状态还不错,巧双怎么样?现在愿意见人吗?”苏半夏看了看巧双紧闭的房门,关心道。 巧双娘叹了口气,“谁也不见,也不出屋,一天能吃一个馒头都不错了,跟她嫂子月份差不多,肚子整整小了一号。” “那男的是谁,她还没说啊?”苏半夏小心翼翼地说,“大娘我不是传闲话,就是巧双这么难过,找到那个男的说不定能好一些。” “我闺女我了解,虽然性子绵软,但心里有主意,大概是被骗了。那样的人就是再找来,我也不会同意他们结婚的。”巧双娘也想开了。 “唉……” “不提这个了。对了,有个事儿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堂兄弟,苏星要结婚了。”巧双娘提起苏二奎一家子的事眉毛都跳了起来。 “也该结婚了,再不结,那边儿可怎么办啊……”苏半夏喃喃道,别的可以等,闫家姑娘的肚子可等不了。 “你是不知道你那婶子,不知道干啥去了,刚回来那两天跟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苏星买了你县里的工作,可给她牛坏了,从东头嚷嚷到西头。”巧双娘一直讨厌彭玉莲,见彭玉莲这么嚣张更气不打一处来。 “没人呛呛她吗?” “怎么没有,就栓子娘和巧珍儿,可跟她吵过好几回了。”巧双娘收了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哎,他们后儿办酒,没叫你?” 苏半夏摇摇头,“我结婚也没叫他们呀,互相添堵呢?” 巧双娘把小鞋子往针线筐了一扔,“不是,她没朝你显摆,就跟前几天……” “叮铃铃……”堂屋里的电话响了。 巧双娘一扫愁绪,促狭地笑,“去。” 苏半夏难得红了脸,也不知道红个啥劲。 “喂……”苏半夏拿着听筒小声说。 “呵……”电话那端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苏半夏的耳道都有些酥麻。 “笑什么?怎么了非要我来接电话。”她搓搓脸,让自己说话如常。 “没想到是你”,程延在寒风里拿着电话手柄笑得温柔,“我以为是大姨呢。” “不是你让我来的?” “没想到你现在能到,以为会晚一点呢,我晚上突然没时间了。”程延以为今天跟苏半夏通不上电话了呢。 “很忙啊?” “……最近有点。” 寒暄完,两人突然没话了。 程延紧紧握着手柄,听着千里之外通过电波传来的呼吸声,再危险的任务他也不是无可归处了。 “家里怎么样?”程延说起以前战友们打电话必说的一句话。 苏半夏挑重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我做的也没有很过分?”苏半夏怕程延觉得自己对他妈和他妹妹不好。 程延:“没有,还不够过分,你做得很好。” “真的吗?”自从苏半夏进了程家,程妈挨的骂都比以前多了。 程延轻笑,“对我妈和大丫来说,不下猛药是不会见效的,我不知道这个药怎么下,你知道,这样很好。” 苏半夏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气气人而已,哪有什么……” “谢谢。”程延郑重其事地说。 “……” “我说真的,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以前我做梦都不敢相信大丫敢从王彩琴那里抢东西。” 程延在的地方太冷了,他换着手拿话筒。 “以后每个月的三号我会给家里打电话,你记得来大姨家接。” “嗯。”苏半夏听着程延的声音在哆嗦,“你……很冷吗?” 程延弯弯嘴角,“是有点,还行。” “那要寄棉衣给你吗?” “……不用。” “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是?” 程延默认。 “好。”苏半夏抠着手上的倒刺,“那你注意身体啊,再见。” “等一下。”程延突然开口。 “嗯?” 程延咽了一口口水,“我……我战友冬天都会收到他家里寄来的毛衣……” 他期期艾艾的,不像自己了。 “你……是让我给你寄吗?” 程延耳尖都红了,不知是冻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没有……” “可是我不会织诶。” “那算了……” “我学学!”苏半夏朗声说,“到冬天就可以给你寄了吗?那你要给我地址哦!” 程延嗓子不知是疼还是痒,反正是说不出话,费了半天劲从身体深处发出一个“嗯”字。 “还有几个月,我应该可以学会,这次可以挂电话了吗?” 程延点头,发觉对方看不到,又说了一句“好。” 电话那端传来忙音,程延久久不愿放下电话手柄。 “老赵……老赵……”身后有人唤他。 “陈哥。”程延挂上笑容,“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怎么在这儿打电话啊?屋里电话坏了吗?”“陈哥”揽着程延的肩膀,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是,刚才秦老大打电话就打不通,让我试试这公用电话行不行,看是咱们据点电话线折了,还是这一片的原因。” “陈哥”半信半疑地拿起电话听筒,“我试试?” 他拿起电话,塞进去几枚硬币,电话听筒中连嘟声都听不到。 “应该是这一片都坏了,走走走,回去怪冷的。” 两人搭着肩膀渐渐走远。 苏半夏放下电话出来,巧双娘手里已经从婴儿鞋变成婴儿的红肚兜了。 “这么快就说完了?” 苏半夏笑笑,“他忙呢。” “晚上在这儿吃饭啊。” “不了大娘,我得回去呢,家里还有事儿。”苏半夏拒绝了巧双娘的邀请,推脱有事儿骑上车出门。 不是她不想在这儿吃现成的,实在是程瑞和程大丫的矛盾已经到了激化的地步。 如果说先前是程瑞为老婆出头,教训自己妹妹的话。 现在就成了程瑞和程大丫的私仇,他是绝不能忍下被程大丫下面子这口气的。 不愧是亲父子,程瑞简直是程三平的翻版,而且大男子主义独裁到了另一个境界。 现在也就是程瑞还没有当家,要是程三平和程妈老了,程瑞能看面子给程三平口饭吃还是有可能的,能照顾程妈的晚年那是天方夜谭! 他不会想到他从少年就见到的照顾他的这个后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任劳任怨,他只知道那不是他亲妈。 现在自己亲妹妹反抗了一下而已,他就下死手,当天他拿着藤条是真想打死程大丫的。 这几天程大丫早出晚归,每天都在外面割猪草,没活儿干了就去村后树林子里坐着,天黑透了才回家,就是为了避着程瑞。 苏半夏着急回去也是怕出幺蛾子,程大丫总要回家吃饭的。 果不其然,苏半夏骑着自行车刚到胡同口就听到了程大丫撕心裂肺的哭声,程家门口还围着一群街坊。 奇怪,要是程瑞揍程大丫不可能围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 “有娘生没娘教,小小年纪就敢偷人家东西?长大了还得了?” “小时偷针,长大摸金!打死也活该!” 王彩琴尖利的声音从程家院子里传来,苏半夏匆匆把车子扔在一边跑进去。 围观的邻居们都表情不一,看着苏半夏急匆匆跑进去,也有好心提醒的。 “石头家的,你别管了,你管不了” “就是,爹妈都没办法呢。” “敢偷东西,是该教训教训!” 程大丫敢偷东西? 苏半夏阴沉着脸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程瑞拿着鸡毛掸子狠狠打程大丫,程三平干脆不在,程妈捂着脸瘫坐在地上。 桌子边坐着一个胖女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女人一脸气愤和隐藏不住的得意,女孩儿脸上是不忍和纠结。 第73章 大丫偷窃? 程大丫被程瑞按在长凳上打,衣服都被抽破了口子,正是先前苏半夏给她做的那套。 苏半夏上前一把把程瑞推开,“你干什么?” 程瑞没注意被推偏到一边,看见苏半夏气势汹汹,他板着脸说:“臭娘们儿,不懂事就滚自己家窝着,少管老爷们的事儿。” 说着又要拿起掉在脚边的鸡毛掸子。 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把大丫拉起来,但大丫已经站不稳了,跪趴在地上,涕泪满颊。 “妈,你是想大丫被打死吗?”苏半夏面无表情问程妈、 程妈还是那副天塌了的样子,坐在地上没有反应,浑浑噩噩的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这位大嫂,发生什么事了?”苏半夏稳定着情绪跟明显来找事的胖女人说话。 程瑞:“你让开!” 苏半夏一脚踢翻长凳,捞起墙边的扫帚,“你他妈再动她一下试试?” “我管我妹妹,跟你有个屁关系!” “管妹妹?这是管妹妹吗?她是没爹还是没妈啊?要你下死手?” 苏半夏凑近才看清大丫后背上若隐若现都是血檩子,甚至不少都破皮流血,蓝底白花的料子,白花瓣都成了红花瓣。 外面围观的众人也在讨论。 “就是的,孩子犯再大错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唉,大丫确实这次做错了。” “孩子就要从小教,现在不打,长大了可怎么办?” “大丫摊上好嫂子了。” “一会儿人家让赔钱你看她还是不是好嫂子?说不定比谁跑得都快。” 端坐着的胖女人也说话了,“你们一家人也不用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两块钱,拿了我就走。” 程瑞嘴都张大了,“两块?你咋不出去抢呢?” 胖女人不依了,“说什么呢?我买的就是两块,你们大丫弄坏了,赔钱!不然我告到派出所去!” 王玉琴在屋里抱着孩子骂,院子里的动静把孩子惊吓哭了。 “程瑞,你他娘的要是敢赔这个钱,我马上抱着儿子回娘家!” 程延烦躁地踢了一脚凳子,“老二家的,你去地里叫爹!” 苏半夏没理他,蹲下问程大丫,“你拿没拿人东西?” 程大丫用力咬着下唇,闭上了眼。 苏半夏心一沉,她叹了口气,“这位大嫂,要是我们家大丫做错事情了,我们该赔偿赔偿,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胖女人没好气道:“我刚说过了,问你们自己家人!” 苏半夏看向程瑞,程瑞无所谓道:“她和人家小姑娘一起玩,看上了人家的发卡,就自己揣兜里了,还被人当场抓到了,然后就拉着到家里丢人。我就回家喝口水的工夫被人指着鼻子骂啊!” 程瑞越说越生气,“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你就这么给家里丢人!” 程大丫趴在地上狼狈地哭,没有声音只是不停地抖。 苏半夏把扫把放在一边,“发卡能让我看看吗?程大丫弄坏了我一定赔偿!” 胖女人斜着眼睛看她,“你?你赔得起?这可是县里供销社卖的货,很难搞到的!” “我看看。”苏半夏脸上堆着笑容,胖女人也没再为难,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断成两截的发卡。 看上去有点眼熟。 苏半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红发卡并不是坏了,只是扭转弹簧的地方松动了,还可以安回去。 “大嫂怎么称呼?” 苏半夏态度好,胖女人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我叫谭春杏,叫我谭嫂子就行,我家在县里住,不常回老家,你就是程延新娶的小媳妇儿?” “是,谭嫂子,这事儿算是个误会,都怪我!”苏半夏一副后悔的表情。 谭春杏不满道:“你这是不想赔了?” “不是不是——”苏半夏摆手,“主要是……我们家大丫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早上我在家门口捡着了,着急出门就没给她。” 谭春杏脸上的表情不太相信,“你逗我呢?这可是县里的货!” 苏半夏一揽谭春杏的胳膊,“我哪能骗您啊?您等我一会儿,我去拿,我家就在隔壁!” 看苏半夏说得笃定,谭春杏微微点头,“去。” 王彩琴总算哄好了孩子,出来就是嗤笑,“拉倒?我怎么不知道程大丫有个这么好的发夹?天天一个院里住的,骗谁呢?说不得是不想给钱,跑了?” 这话说得露骨又难听。 好在苏半夏跑着去,跑着回,没两分钟就拿着新发夹回来了。 “嫂子……你……你看看,是不是……是不是一模一样?”苏半夏气喘吁吁地说。 谭春杏看苏半夏白净的手心里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发卡,上面的蝴蝶颤动着翅膀,只是一个坏了,一个完好,甚至那个完好的还更新一些。 谭春杏心里信了八分,苏半夏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就搞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就是长了翅膀也没用。谭春杏看向自己闺女,“你是不是又把发卡乱丢了?”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苏半夏笑着说:“小孩子嘛,乱放东西正常的,我觉得大丫就是在桌子上啊地上啊看见了,一模裤兜自己的没了,可不觉得是自己丢的嘛。” 谭春杏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弟妹,你也别怪我,你们家这孩子是怎么问都不说话,可不是就误会了嘛。” “没事嫂子,我们家大丫不爱说话,也怪她,说清楚不完了嘛!” 三两句话,苏半夏把程大丫偷东西的罪名洗干净了。 因为两个人的声音并没有压低,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我就说嘛,大丫咋可能是小偷嘞。” “她哥是解放军,解放军的妹妹咋会拿人东西?” “都是哥,都是嫂子,差别这不就显出来了?” 王彩琴听着外面人的嘲讽,气吼吼道:“我怎么没有见过大丫有发卡?是你知道了专门去买的?”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王彩琴,我是会算命吗?我这不是刚知道的吗?再说了,什么东西敢让你看见?上次衣服就让你‘借’走了,发卡再让你看见,是不是又要出现在你娘家妹子头上了?” 王彩琴脸色五彩缤纷的,程瑞“啧”了一声,她愤愤闭上了嘴。 谭春杏这么大张旗鼓上门,还让程大丫遭了这么重一顿打,连忙说着要告辞了。 “那行,嫂子您等一会儿啊”,苏半夏出门到歪着的自行车边,从车筐里的衣服里拿出了剩余的三瓶罐头。 “嫂子,我们大丫这个新发卡才买了没几天,您别嫌弃就赔给您家姑娘了,还有这几瓶罐头,您拿着,都是我们家大丫粗心马虎犯下的错,我在这儿给您道歉了。”苏半夏往谭春杏的手里塞着罐头和发卡。 谭春杏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进门的时候她是想好好跟这家人说的,但程瑞上来就说跟他们没关系还哄她走,她这才发火的。 谭春杏拿过发卡,“弟妹,发卡我就拿着了,这罐头我不能拿。” “您得拿着,这是我作为大丫的嫂子道歉的心意,不管怎么说,她弄坏了孩子的卡子。” 几番推脱之下,谭春杏拿了一瓶罐头,领着自家姑娘走了。 事主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 苏半夏沉下脸瞪向程瑞。 第74章 发卡 感受到苏半夏泛着冷意的目光,程延不自然地把鸡毛掸子扔到了一边。 “我去地里了。” 王彩琴应了一声也回屋了。 程妈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坐在地上,像丢了魂儿一样。 苏半夏走近,“妈,你这娘当得可真容易啊!” 程妈好像是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苏半夏没有拉她,任她坐着,伸手搀扶着在地上的程大丫。 “走,去我那边儿,我给你涂点药。” 程大丫被苏半夏碰到皮肤的伤处不自觉颤抖着,勉强借力站了起来。 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刚才围观的邻居都在街上聚堆儿说着刚刚的事儿。 看见程大丫这副惨状,许多人自己都不自觉嘬紧牙花子,刚刚程延怎么动的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声音也听得明明白白。 枣花婶儿瞧着,“这哪是亲哥啊?” 柴胡媳妇儿:“就是路上真碰到个不认识的小偷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顺子娘:“别胡说啊,大丫不是小偷,没看见刚才石头媳妇儿拿出来的发卡吗?大丫拿错了。” 柴胡媳妇儿不服气道:“谁知道真相怎么样!” 枣花婶儿感叹:“不过石头媳妇儿对这小姑子真不错,两块钱的发卡说买就买,大丫也忍住没嘚瑟?” 住在程家屋后的顺子娘神神秘秘地道:“你不知道,我前几天听见了,石头媳妇儿刚给大丫做了一身衣裳,你想想大丫那一身破衣烂衫的穿几年了,没在手里捂热乎,转脸儿让大瑞媳妇儿拿走了,说娘家妹妹相人家,借几天穿穿。” 柴胡媳妇儿翻了个白眼,“骗傻子呢?那还能回来?” 顺子娘一拍大腿,“可不咋的,那王彩琴她妹子我见过,比大丫高一个头,那能穿上?” “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只知道一阵骂架,然后没动静儿了,应该是要回来了,保不准也是这新媳妇儿的功劳。”顺子娘扇着扇子,“你说这都是哥,大瑞这当哥的也太狠了点儿。” 枣花婶儿摇摇头,“一个爹跟一个妈那能一样吗?不过你说这程老三媳妇儿可真废物,一对孩子没一个护住的。” “都不如这新嫂子!” …… 苏半夏扶着程大丫到堂屋床上躺下,从苏晨那屋找出伤药。 给程大丫脱下衣服才看见她身上层层叠得的红痕,以后背和手臂居多。 “我先给你打盆凉水,凉敷一下,你能舒服一点儿,然后再上药。”苏半夏说完端起脸盆去村里有井的人家借井水。 苏半夏现在住的地方没有井,说起来还不如苏家方便,后边乔婶子家有井,她说好每半年付三块钱,每两天乔婶子帮她把院子里的缸挑满。 十分钟后苏半夏端着半盆冰凉的井水回来。 她把先前程姑姑给她裁的质量最好的布剪下来一块,手帕大小投在井水里,然后一点一点沾着程大丫的伤口。 程大丫被触碰到伤口本能地战栗,苏半夏只能手劲儿再小一点儿。 大概过了半小时,苏半夏才一点点地把程大丫身上的泥土与血迹擦干净,她把布扔进盆里,打算倒进院子里。 她刚站起身,就听见一直闭着眼睛像死过去一样的程大丫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我就是小偷。” 程大丫被打的时候,除了哀嚎没有说一句软话,现在张嘴就承认了自己是小偷。 苏半夏把水泼在院子里,盆顺手放在了旁边。 “我知道。” 那个发卡不会无缘无故跑到程大丫的兜里。 “……你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苏半夏听见她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看见发卡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好了,可以帮大丫遮掩过去”。 可是,让小孩勇于承认错误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当时她完全没想过这方面。 她只知道,看着程大丫心如死灰的眼神,这个罪名定在她头上,程大丫有可能会死。 “你这样是不对的,知不知道?” 程大丫无声地流眼泪,“我知道,可是我太想要了,那个发卡那么好看,闪亮亮的,跟我上次在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就偷拿了?” 程大丫把脸埋进胳膊,“我不知道,像是做梦一样,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拿走不会有人注意的,她有那么多发卡’。” “她有那么多……” “我一个也没有……” 说着程大丫啜泣起来。 苏半夏用蒲扇给程大丫扇了扇背上的潮湿,也任她哭着。待背上干爽了以后,用棉签一点一点给她上着伤药。 “你想要那个发卡很正常,这叫欲望,每个人都会有欲望,想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这都是欲望,人之常情。”苏半夏一点一点用面前抿着浅黄色的药面涂在大丫开裂的伤口处。 “可是,欲望是要自己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满足的。当然,如果你能不被人察觉拿到那个发卡也是你的本事,但是那叫下作手段,是可耻的。” 苏半夏的话说得很难听,也很真实。 “你偷了那个发卡,你会当着旁人的面戴在头上吗?无非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拿出来看几眼,但是白日里你会承受着无比的折磨,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会害怕,担心人家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找上门来了。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从此,你不要再想睡一个囫囵觉。” “等到你什么时候练到不管偷什么东西你都能安然入睡了,你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不加水分的坏人。” 苏半夏说了很多,但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程大丫吸吸鼻子,“可是你说拿到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 苏半夏一摔毛巾,“我让你光明正大拿,不是偷!” “没人会给我,我永远也拿不到。”程大丫的语气很低落,像是看见了自己之后的人生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很羡慕我二哥,甚至嫉妒他,嫉妒他是个男娃,可以出去闯荡,我是个女娃,就只能围着锅台转。” “我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拿出那个散了架的蝴蝶发卡,把弹簧装回去发卡又是一个可以别在头上的发卡了。 “新的那个赔给人家了,这个旧的留着”,苏半夏把发卡放在程大丫的脸颊旁边,“时刻提醒自己,今天受的教训。” “本来……想等你过生日给你的。” 程大丫看着离自己眼睛只有一寸远的发卡,红得刺目。 “以后,咱不做亏心事儿了行吗?”苏半夏轻声问。 程大丫把头别了过去。 第75章 鼻青脸肿的苏晨 自从上次程大丫被打了以后,她就不住在程家了,她哑着嗓子问可不可以住在这边,苏半夏让她和自己睡在堂屋。 程大丫沉默拒绝了,自己在杂物房隔出一个空间,用一些旧木板搭出一张很简陋的床,床上是她原先皱皱巴巴的床单。 苏半夏看不下去,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一床垫子给她铺好,夏天不需要盖被子,新的被单程大丫死活不用,苏半夏只能随她去了。 第二天苏半夏拽着程大丫把苏家原先苏晨睡的那张床拉回来给程大丫睡了,苏晨看见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哼了程大丫一整天。 现在除了每天早上程大丫不再去隔壁打扫院子,每天被程老太骂骂咧咧一顿,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那个发卡不知道程大丫放到哪里去了,之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王彩琴曾经还厚着脸皮问,程大丫白了她一眼没理她。王彩琴自讨了个没趣,还喊着让程大丫把那个发卡借她。 苏晨上了半个月的武术课,晒黑了不少,但在傅青的教导之下他开朗了很多,每天都准时起床跑步去八合楼。 苏半夏心急如焚地在村口等着,平常苏晨四点结束四点半就到家了,但今天眼看六点了,苏晨还没回家。 苏半夏按捺不住,决定回家骑自行车去接他。 刚想抬步,土路的尽头走来两个身影。 一大一小,小的是苏晨,大的看起来像傅青。 “苏晨,怎么回事?”苏半夏上前迎了两步。 苏晨低着头,也不说话。 仔细一瞧,苏晨的脸颊处还有一些擦伤和淤青。 “怎么了傅师傅?今天怎么这么晚啊?”苏半夏着急地道。 傅青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苏同志不好意思,这两天又来了两个学生,在练习腿部的时候,让他们互相切磋了一下。说好点到为止,但结果……” 结果孩子打着打着打恼了。 苏半夏抬起苏晨的脸,好在伤口不深。 “伤口处理过了,那两个孩子我也教训过了。”傅青连忙道。 “没事,孩子嘛打打闹闹正常的,辛苦您了傅师傅还专门送他一趟。”苏半夏跟傅青道谢。 傅青又道了几句歉,担心家中的妻子就匆匆告辞了。 苏晨还虎着脸,眼里冒着狠光。 “行了。”苏半夏扒拉一下苏晨的脑袋,“都是同门,别那么记仇啊!” 苏晨仰起头,“他们就是冲我来的,师傅说了只互相用腿绊对方,而且一对一,他们上来就推我,按着我打!” 苏半夏正色:“你说真的?” “嗯!” “那俩小孩儿多大?” “比我大两岁,不知道。” 苏半夏牵着他的手,“先回家。” “还同门呢,我师傅现在只收了我一个弟子,他们只是学生,还不够格呢!”苏晨一路上絮絮叨叨地。 回到程家正赶上吃饭的时候,意外的是一向冷漠的王彩琴对苏晨的伤反应很大。 “呀——这别破相了。” “哎呀,弟妹,你看你非让你弟弟去那个什么班,这不挂彩了?” “有那点儿闲钱,还不如补贴到家里,这样人家才夸你是个好儿媳妇儿,你都不知道人家怎么说你的!” 苏半夏微微一笑,“外面人怎么说我的?” 王彩琴眼睛一转,“说你不孝公婆啦,性格泼辣啦,反正没什么好话的,你还是改改。” 苏半夏抽抽嘴角,“是吗,大嫂你先改,反正我没有抢小姑子东西的名声在外边儿!” “你——”王彩琴气得又拿了个黄面馒头在手里。 “行了,吃饭也堵不住嘴。”程三平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和颜悦色的地面对着苏半夏,“你嫂子说得也有道理,要不……苏晨就别去了?每个月还要给人一斤半白面。实在不行让你大哥天天带着晨晨练也行啊,外人能有你大哥上心啊?你大哥小的时候也练过的。” 哼,露出狐狸尾巴了! 苏半夏没说话,埋头吃饭。 看苏半夏不接招,程三平也没紧逼着,又瞄了两眼苏晨脸上的鼻青脸肿,扯出一个不知何意的微笑。 晚上等苏晨洗完澡,苏半夏给他上药,边上边念叨。 “最近这伤药也下得太快了,真是的,这什么孩子啊,下手也太狠了!”苏半夏上手揉搓着苏晨身上的淤青,苏晨疼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你还手没有?” “还……还了。” “他们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 哦,没打过。 苏半夏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上更用力了。 “他们是哪里的?叫什么?我真得打听打听去,什么冤什么仇啊?” 苏晨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床单,“他们一个叫王小牛,一个叫王小虎。” 苏半夏笑了一声,“还记人家名字?指望我去给你出气啊?你丢不丢人?” “没有……” 程大丫掀开竹帘进门,“叫什么?王小牛王小虎?” 苏半夏惊讶,“你认识?” 程大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是王彩琴娘家两个侄子。” 王彩琴娘家侄子? “所以他们真是故意的?” 苏晨猛地抬起趴着的上半身,“我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他们是故意的了!” 苏半夏安抚地让他躺下,“知道了知道了。” 程大丫拉着个脸,讲道理她就没笑过。 “你不找王彩琴的事去?” 苏半夏扭头看她,“找她有什么用?” “她肯定是不想让你把钱花在给苏晨学武术上,最好是把钱花在家里,花给她。这事儿……我爹也跑不了。”程大丫恹恹的。 这点儿道道儿苏半夏能不知道吗? 她浅笑一声,“那能怎么样?我能让晨晨去学,人家就不能去学了?人家傅师傅又没卖给我,她既然让她娘家侄子去,那就肯定是想好了说辞,找也白找!” “你就看着苏晨挨欺负?”程大丫的嗓音都提高了。 苏半夏瞅了她一眼,拍拍苏晨的后背,“站起来!” 苏晨乖乖站在床上。 “来,我教你几个地方,记住了!”苏半夏招招手让程大丫也走近前,“你也过来。”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儿。”苏半夏指了指手臂外侧,大腿内侧以及后背的几个穴位。 “这几个地方都是打了很疼的。”苏半夏说着轻按了一下苏晨的天井,苏晨“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记住这几个地方,下次再碰见,死命捶。”苏半夏说话也带着气,真是欺负人没完了。 “但是切记,不许掐不许拧,只许敲打。” 程大丫在自己身上比划着,闻言问道:“为什么啊?” 苏半夏粲然一笑,“因为这样不怎么留痕迹,被抓住了你也可以说你没使劲儿……但能能疼个好歹的!” 苏晨滚到一边儿比划着,苏半夏出去打水洗澡了。 程大丫看着苏半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76章 女娃也上学 苏晨悟性很高,第二天去八合楼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的时候也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苏半夏好笑地瞥了一眼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反倒是程大丫关心地问了苏晨很久。 因为上次发卡的事情,程大丫与苏半夏的相处方式很奇怪,程大丫很感谢苏半夏,却又害怕她,但又什么事情都想跟苏半夏说。 苏半夏也才知道自家小姑子是个搞情报的好手儿,程大丫在这儿住了有半个月了,她已经知道了村东头李瘸子跟南街的崔寡妇搞到了一起,旁边住的喜子娘哥哥去世了儿子不舍得买棺材把他草席子一裹埋在了后山,以及隔壁村的村长闺女怀孕了两个月。 苏半夏很纳闷儿,她是怎么知道的? 程大丫红着脸说自己就是爱打听事儿,但自己绝不出去嚷嚷,就是在她面前儿忍不住。 苏半夏也没苛责,程大丫又不是长舌妇,只叮嘱了她打听事儿的时候不要逮谁都问。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彩琴看苏晨脸上的伤好了很多,也没有添新伤,忍不住说:“今天晨晨看起来好多了哈?” 苏晨没理她。 苏半夏冷笑了一声,“是啊,不过苏晨的同学就没那么好运了,听说遭罪了。” 王彩琴一听脸色就变了,“小王八蛋你干什么了?” 苏半夏抢过王彩琴手里的筷子头也没回扔到了身后。 “啊——苏立夏你干什么!” 苏半夏捋了一下头发,“再嘴里喷粪,牙给你掰掉!” 王彩琴尖叫着打程瑞的胳膊让他给自己出气,程瑞烦不胜烦,将枪口对准苏半夏,“老二家的你有毛病?扔你嫂子筷子干什么?” 苏半夏抬眸,眼中尽是冷意,“你聋了?再多说一句,明天我就去告你媳妇儿侮辱烈士子女!” 程瑞是个窝里横,听此言马上闭了嘴。 王彩琴骂程瑞没骨气不是个男人,程妈打着圆场去厨房给王彩琴拿筷子,王彩琴这才觉得拾起了面子,继续吃饭。 大丫吃完了碗里的饭,程妈眼尖地看见了要给她盛饭,被大丫躲了过去。 “我不吃了。” 程妈失望地坐回原位。 大丫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好,也一直没有正脸跟程妈说过话,程妈却一直这样讨好着,想跟大丫恢复以前的样子。 很可惜,大丫并不想,可她又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妈,就只能这么僵着。 程妈也找过苏半夏在中间说和,苏半夏说了一句“爱莫能助”就将程妈请了回去。 那天程妈的背影看着很可怜,可这难道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吗? 大丫搬到隔壁后,程妈更没机会跟她说上话了。虽然大丫活儿还是照做,可这母女俩这半个月真的一句话也没说过。 大丫的短袖还是苏半夏做的那件,被抽破的口子被苏半夏缝上了,口子上还绣了一个小蝴蝶,虽然很粗糙,但这大概是苏半夏从原主那儿唯一继承的东西。 饭桌上的人都吃完了,程大丫收拾每个人的碗筷,胳膊上原来血红色的印子已经变成了褐色,层层叠叠。 苏半夏盯着看了一会儿,“叔,妈,学校快开学了。” 程三平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要送大丫和苏晨去上学。” 苏半夏说话像说明天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程三平心里很复杂,他真的觉得程延娶这个媳妇儿克他。 程老太耷拉着的眼皮都抬起来了,“你脑子坏了?” “你送苏晨去上学是你是事儿,是你们老苏家的事儿,我管不着。”程三平点燃旱烟,“大丫不能去。” 程大丫洗碗的声音都停下了,她刚才听苏半夏说送自己去上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动不了了。 上学,那是只有男娃才能去的好事儿。 她二嫂这么聪明,懂得许多道理,还有勇气反抗她爹,肯定也是因为读了书,因为她二嫂的爹就是个教书先生。 她上次就想跟她二嫂说想认字了,可她不敢,她已经给她二嫂添了太多麻烦了。 苏半夏听见程三平的话也不意外,挑挑眉毛,“为什么?” “家里还有活儿呢!” “有我妈,有嫂子啊!” “她还要去割猪草,挣工分儿!” 程大丫抢答:“我可以早起去割猪草,不会耽误的!” 程三平狠狠瞪了她一眼,程大丫胆怯地低下头。 “一个女娃,上啥学呢?净学些没用的,心都学野了!”程三平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那男的上什么学呢?你不怕男孩心也野了将来不给你养老送终?当初你送大哥上学去干啥呢?” “那能一样吗?” “咋不一样?哦,是不一样,大哥没学出什么门道来!” 苏半夏步步紧逼,程三平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娃不上学,就是从他心里告诉他,女孩和男孩不一样,女孩不值当花那么多心思,将来总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她上学有啥用嘛?结婚又不用她识字,会生孩子就好了,现在又不出大学生了,浪费钱浪费时间!”程三平气愤于苏半夏的离经叛道,不满于程大丫的得寸进尺。 程三平的心里,程大丫已经比很多女孩过得好太多了,不用她下地挣工分,不用伺候几家子人,每天就洗洗碗,甚至很多女孩儿一出生就被溺死,他养活她这么大呢! 苏半夏此时才觉得跟程三平说话浪费时间,“叔,这个你不用担心,钱我会出,我培养她不是让她去生孩子的!” 说完苏半夏就站起来要走。 “女人不生孩子干什么!你出钱,还不是老二的钱!”程三平怒吼道。 苏半夏回头哂笑,“女人不生孩子不犯法!还有……老二?你瞧瞧你家老大!” 长成了个什么废物东西! 程三平几乎气晕过去,程老太又开始了一贯的哭天抢地,痛骂苏半夏不孝顺,宁愿把钱花在送一个女娃去上学也不愿意把钱交给公婆。 院子上空的空气都是互通的,没有能捂住的秘密。当天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程延媳妇儿要送程大丫去上学。 说什么的都有,有跟程三平一样意见的说苏半夏傻脑子有病,有跟苏半夏一个想法的,认为新时代了送女孩上学也正常。 更多的,是羡慕程大丫的。这个村子里被家庭压榨的女孩儿们,有十岁的,二十岁的,三十岁的四十岁的,她们也曾想过为什么她们不可以去上学,家里的兄弟们可以去认字,可以见识知识的世界,可她们只能面对锅碗瓢盆和脏衣服。 不是说知识就是力量吗?为什么这股力量只能给男孩呢? 苏半夏回了家,程大丫紧跟着脚步也跟了进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程大丫很紧张,很踌躇。 苏半夏用后脑勺瞧她,“脏死了,快去洗澡!” 第77章 换学校 关于程大丫是否去上学的事情并没有最终定论,苏半夏本来也不是跟他们商量的,只是通知一声罢了。 苏晨在傅青那里连续几天被王彩琴那两个侄子偷袭不成反被揍几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去过武术班,王彩琴的嫂子甚至上门去将“学费”从傅青那里要了回来。 傅青虽是习武之人,但家学渊源,也是读过书明过理的,争执不过便将面粉退还给她们了。 但据苏晨所说,争执的过程总是不好看的,还伴随着撕扯。傅青一个大男人竟被两个农村妇女给拉扯得毫无还手之力,傅家的篱笆院子都被捣毁了几处。 苏半夏心里过意不去,从家里拿出十个鸡蛋,特意在苏晨去八合楼前叮嘱他送给傅青。 毕竟这事因她和苏晨而起,王彩琴就是冲她去的。 “为什么送鸡蛋啊?傅师傅不会收的。”苏晨经过这段的时间的相处也了解了一些傅青的为人秉性。 “嗯……你就说,是我觉得你最近学有所成,是谢师礼。” “可是我连马步都扎不稳呢!” 苏半夏弹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废什么话,快走!” “嫂子,我……”程大丫把衣服晾在绳子上,有些吞吞吐吐。 “说!”苏半夏叉腰,“干脆利索一点,别跟那儿磨磨唧唧的。” 程大丫在身上擦擦手上的水,“你能教我认字吗?” 苏半夏疑惑,“我不是答应送你去上学了吗?” “可是……我这么大了,一个字也不认识。” 小女孩儿都有自尊心,十几岁了还要跟一群小屁孩儿一起学写字,是有点儿那啥。 “行,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叫你写一些简单的,给你打打基础。”苏半夏答应着。 程大丫立马笑了,带着讨好与感激,“谢谢嫂子!” 上学需要提前交学费,现在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能送孩子去上学的,都是希望将来孩子有出息的。最次的,也是希望孩子认识字将来不被人骗。 学校在镇上,苏半夏骑着车去给两个孩子交学费,一个人一块二。 说贵不贵,但说便宜也算不上,对于有些人家就差这么一块二。 交完学费登记姓名,说出“苏晨”两个字的时候,负责登记的老师抬头看了她一眼。 说出“程大丫”三个字的时候,那位老师又看了她一眼。 看得苏半夏莫名其妙的。 “怎么了老师?” 那位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带着眼睛,穿着蓝色工装。 “没啥没啥。” 待苏半夏交钱的时候,那老师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苏老师闺女吗?” 苏半夏抬眸,“您说的是苏正方吗?我是他闺女!” 老教师很激动,“你是苏老师闺女啊?长这么大了。” 后边还有等待缴费的家长不耐烦了,“你交不交啊?不交我要交呢!” 老教师沉下脸呵斥,“催什么?排队!” 苏半夏把钱数好放在桌上,老教师的表情又变得慈眉善目了。 “你弟弟不用交钱,交一个人的就行了,一会儿你去那边儿校长办公室开个证明。”老教师扬扬下巴指着那边的办公室。 “这个程大丫上几年级?” “14,一年级。” 苏半夏没有顾忌程大丫的年纪让她跳班,有了足够的知识量再调也不迟。 “你小姑子?” “嗯。我一会儿再过来交钱,麻烦您了。”苏半夏点点头往办公室那边走去。 老教师看着苏半夏的背影眼神很复杂。 “为啥她家那个不用交钱?”后边刚刚被斥的男人不服气。 老教师瞟了他一眼,“他爹是烈士。” 那男人闭嘴了,这没什么好说道的。 夏天的暑气还没过去,苏半夏从校长室的屋里出来只觉得被蒸得脑袋疼。 “小苏,来,这边儿。”那位负责登记的老师还在原地没有走,周边已经没有人了。 苏半夏走过去表达了感谢,也表达了自己另外的意思。 她改主意了,不想让苏晨和程大丫在这儿上学了。 “为啥啊?”老教师不理解,“这里都是以前你父亲的朋友同事,会好好照顾你弟弟和小姑子的。” 苏半夏就是知道这个才改主意的,刚才校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把苏晨立成典型,显示学校对烈士子女的抚恤,显示学校对因公牺牲老师家属的照拂,每个月还会补贴一定的伙食费。 可这对于苏晨并不会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他可能每周一升旗的时候要在国旗下讲话表达对学校的感谢,要剖白自己无父无母的可怜。 可能无形中会挤占其他学生的学习空间,毕竟老师会以他为主,别的孩子可能会有意见,从而欺负他。 更可能会有人进行道德绑架,“你不是烈士子女吗?这些事情你不先上会辱没你父亲声誉的”,从而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纠结良久,苏半夏决定送苏晨和程大丫去县里的学校上学。 苏半夏没把真正的理由告诉老教师,只说是个人原因。 跟老教师告别之后,苏半夏去了县里的小学。 县里小学比镇合小学要远半个小时的路程,对于乡下跑惯了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 现在没有学区观念,交钱就可以上。 同样在苏半夏说“程大丫14岁一年级”的时候遭到了旁人的侧目。 工作人员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苏半夏淡定点头,交上了三块钱。 县城的学校比镇上的要贵三毛。 给男孩交钱的属于大多数,给女孩交钱的也不少见。 但给14岁大的女孩交钱上一年级的真不多见。 苏半夏又去供销社买了一些防水布和文具用品。 双份的,反正程延留了钱。 出来供销社,苏半夏环视周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人, 周敏。 她有些憔悴,正在路边等人的样子。 苏半夏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去跟她打招呼。 上次那件事,苏半夏回去又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周敏究竟是图自己什么,毕竟自己虽说有个千把块钱,在一般人看来算比小钱,但在周敏这种去得起北京做手术家里还不伤筋动骨的人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周敏也看到苏半夏了,嘴唇翕动了下,别开了眼神。 好的,这下知道了,她真的心虚,虽然不知道虚什么。 第78章 开学前夕 没有跟周敏寒暄,就当没有碰见一般,苏半夏骑着车去了和周敏反方向的路。 回了趟前枣树村,用买的防水布给程大丫和苏晨做了两个书包。 缝纫机苏半夏没有往盘洼村搬,距离不远随时可以回来,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也不确定会在那里呆多久。 开学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程大丫一天比一天焦躁。 明天就开学了,刚刚她跟田妞吵了一架回来,帮程妈做饭时脸拉了老长。 玉米种子下完了,粮食也收上去了,就等发粮了,整个枣姚县的农民一下子闲了下来。不过也就这么几天,过几天又要浇地除草施肥,一年到头伺候庄稼无穷无尽的活儿。 也正因为这几天空闲,程三平父子中午都在家吃饭。 苏晨依旧去了八合楼不在家吃饭,这反倒称了程家人的心意,早上中午他都在傅家吃,但每个月该交的粮食苏半夏一斤也没少交。 本来苏半夏想掰扯两句的,但看着省下来的这份粮食,变相的让程大丫和程妈母子俩的伙食好了一些,便也没再说什么。 饭桌子上,王彩琴一直瞟苏半夏,像是想说什么。 苏半夏就当没看见,继续吃自己的饭。 等到碗里的汤见了底,苏半夏马上起身离座儿的时候,王彩琴叫住了她。 “弟妹……” 苏半夏挑眉,弟妹?叫挺亲热啊?第一次听见王彩琴这么叫自己,以前都是叫姓苏的、老二家的、喂之类的称呼。 “有事吗?” 程瑞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疑惑地瞧她。 王彩琴扭扭捏捏,“你……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啊?” 苏半夏头都没回,“不借。” “哎——你就这么不顾亲戚情分啊?”王彩琴借钱被拒还想用亲情来做筏子。 “不借!”掷地有声。 就是不借。 王彩琴吃穿都有家里供着,她能什么地方用钱? 而且看样子程瑞也不知道,更有猫腻了。 程大丫一整天看起来都有什么话想说,每次看着苏半夏的表情都欲言又止,不过到晚上睡觉了也没说出口。 “你想说啥?”苏半夏叠着床单,看程大丫趴在书桌上写着狗爬似的“人口手”,还不停回头看自己。 程大丫趴回去,“没事。” “没事就坐好了,字没写两笔,坏姿势先养成了。”苏半夏上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背打直!” 程大丫泄气一般坐直继续写着简单的字。 纸笔是先前苏正方给苏晨做启蒙的纸笔,纸是用过的作业本的背面,笔是铅笔头。 就这程大丫拿到的时候也美得跟吃了糖似的,就算被回家的苏晨嘲笑字写得难看也不生气,还给了程妈几天好脸色。 村里的小姑娘或羡慕或嫉妒,很是给了程大丫一番脸色看,但她也不生气。 可随着开学日期越来越接近,苏半夏再也没说起过上学的事情,程大丫心里禁不住开始揣测:她是不是忘了?我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可是万一她没忘呢?人家本来也没有让我上学的义务,她反悔了?可是她明明答应了。 胡思乱想越来越遭不住,甚至晚上也睡不着,恨不得把睡在堂屋不动如山的苏半夏摇醒:你到底让不让我去上学给个痛快话! 可她不敢,只能咬着床单发愁。 后天就开学了,狗娃说的是真的吗? 想起白天狗娃说的话,程大丫眼眶泛红,她真的骗自己了! “你嫂子就是骗你的,学校张贴的分班名单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会去上学!” “程大丫不仅是小偷,还是骗子!” 程大丫一摔被单,“我没有!” 堂屋的苏半夏被吓醒了,“说什么梦话呢,晚上不许大吵大叫!” 程大丫委屈巴巴地埋进被单中,烦死了! 第二天程大丫的黑眼圈让苏半夏都为之侧目。 “你那屋进耗子了吗?睡不好?” 苏半夏不明所以,只记得昨天晚上程大丫嚎的那一嗓子。 她是想去看看的,但想想自己这屋有耗子都需要程大丫上,就没有去添乱,程大丫自己可以搞定。 “没有。”程大丫木着脸说了一句,就去洗脸了。 苏晨早就出门了,明天上学,昨晚上苏半夏专门叮嘱他跟傅青说一声,以后就周末再去练习。 王彩琴因为借钱未遂,饭桌上丧着脸,不过倒是一嘴没少吃。 程家大孙子已经四个月了,可以抱起来了,王彩琴吃完饭就抱着儿子坐在院子的香椿树下乘凉,孩子出生在盛夏,在屋里睡着几个月也算是遭了不少罪。 “谁也没我儿子靠谱,儿啊,以后你可得出息,不能再让人给妈脸色看。”王彩琴抱着一丁点大的孩子,话里有话。 程瑞在一旁附和,“我儿子,能差吗?将来挣大钱!” 程三平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乐呵呵的。 乍一看真是和谐又美满的的一家人啊,如果忽略一边刷碗洗锅老妈子一样的程妈和程大丫的话。 “程大丫——” 外面两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姑娘探头探脑,还时不时瞅一眼坐一边儿拣黄豆的苏半夏。 “大丫,你去,这点活儿妈自己来就行。”程妈拿着洗碗布说。 也就剩一点儿了,程大丫却磨磨蹭蹭。 王彩琴翻了个白眼,“在程家当姑娘真好啊,我当大闺女那会儿,可是一早起来洗全家的衣服的。” 西边的墙根下还堆着一盆脏衣服,王彩琴看见就烦,连带着对程大丫也没什么好脸色,难听话没过脑子就顺嘴而出了。 上次因为衣服的事之后,程大丫再也没有给王彩琴洗过衣服。 以前程大丫也是洗一大家子的衣服,但那次闹翻之后,程大丫撂挑子不干了,专门从洗衣盆里把程瑞和王彩琴的衣服挑出来。 程瑞跟程三平告状,反而被程三平骂了一顿,“你娶媳妇儿干嘛的!” 后来程妈觉得愧对闺女,把程三平和程老太的衣服也接下来了,程大丫就这么稀里糊涂卸下了洗衣服的“职位”。 程大丫擦着手往外走,脸色不是很好。 苏半夏把篮子里的黄豆装进袋子,“妈,黄豆我挑完了,我回去了。” “同人不同命啊,都是儿媳妇儿,人家就是享福的。”王彩琴见刚才没人接她的茬儿,又将矛头对准苏半夏。 苏半夏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得太过温和,让王彩琴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是啊,我就是来享福的。”苏半夏站起身一脸得意,“没办法,我男人能挣啊,我花不完,我三天扯身衣服,五天一双皮鞋他也供得起。” 王彩琴脸色铁青。 苏半夏露出笑容,“怎么,大嫂怎么不过这种日子啊?是不想吗?” “你——” “大哥你也真是的,平时就要给媳妇儿舍得花钱,不然哪天嫌你抠门儿不跟你过了。” “苏立夏——” 王彩琴气得脸通红,“你胡说什么你!” 程瑞刚刚因为大儿子而愉悦的表情也不在了,被苏半夏嘲讽地拳头攥在了一起“咔咔”作响。 “管好自己得了。”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俩神经病! 别人不说话真当人是面团儿了,随你们揉捏呢! 苏半夏怼了一通,心情愉悦出了程家门,没过拐角,隐约听见了小姑娘们的谈话。 “你说谎承认就是了,我们又没怪你。” “就是啊,不上学也没关系,我不也没去吗?上学有什么好玩儿的。” “你要是真想学,你把那个红发卡给我,我可以晚上回来让我哥哥教给你。” “这样我们还可以一起割猪草,一起抓蝴蝶呢。” 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的,大丫倒是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苏半夏走上前,踢了踢蹲在地上程大丫的脚,“明天开学了,你还不跟你小伙伴道个别?“” 第79章 大名 昏黄灯光下,苏半夏凑着不太亮的烛光,最后检查着明天报道的用品。 两个一模一样暗青色的斜挎书包,一人两根铅笔,橡皮,削笔刀,每人三本全新的作业本。 一样样东西分门别类在床上摆着。 苏半夏又看了看收据,上面的“程大丫”三个字看着有些不得劲。 苏晨在洗澡间洗澡,程大丫收拾完了隔壁的碗筷,蹑手蹑脚地进了堂屋门,整个人怂哒哒的。 “对不……” “你要起个大名吗?” 程大丫酝酿了好久的对不起就这么被打断了,偷偷瞧过去,苏半夏正盯着一张纸看。 “啊?什么……大名?” 苏半夏把收据放下,盘腿坐在床上,“‘大丫’这个名字像小名啊,你要不去问问你爸你妈给你起个大名?” “大丫已经挺好了,我妈说,原来我奶奶想叫我猫儿啊狗的,我妈死活不同意,后来就叫了大丫。”程大丫蹲在地上,神情沮丧。 “那你自己取一个?”苏半夏兴致勃勃。 “我?”程大丫瞠目,“我连字都认不全呢!” 苏半夏远远地拿手上的花生壳丢她,“那咋了,仓颉没造字的时候人也有好名字啊。” “仓颉是谁?” “……是造字的人。” 程大丫叹了口气,忽地又提起精神,“你给我起一个?” 苏半夏吓了一跳,盘着的腿都松开了,“我是你嫂子,你父母健在,我哪有那个资格啊!” 程大丫又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 苏半夏瞧着不是滋味儿,余光扫见一旁的新华字典。 “你想一个自己名字的寓意,我帮你找个同义的字词,你找个相中的。” “行!”程大丫来了精神。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程大丫虽然只认识“人口手”之类的简单字,但还是凑近了看苏半夏翻动着的厚厚一本新华字典。 她有些羡慕,“嫂子,这些字你都认得啊?” “认得一半,还有许多生僻字不认识。” 一半,这么厚一本的一半,那也很厉害了。 “我想很厉害,想有文化,想……”程大丫说个没完。 苏半夏笑着看她,直到程大丫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哪有人的名字包含这么多意思啊?” 程大丫不好意思地把耳朵边的头发顺到耳后,“嫂子,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自己原来的名字叫半夏,是一味中药。爷爷是中医,自己生来哑疾,半夏生吃有毒,爷爷希望自己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半夏又有敢爱敢恨的象征意义,他不希望自己因为疾病而怯懦不敢前行。 原主叫立夏,是个节气,正是原主的生日。按照原主的记忆,苏正方原先是给她起过一个别的名字的,但后来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把名字换成了这么一个普通的节气。 “没什么意思啊,我立夏生的,就这么叫了。”苏半夏笑笑,转而问道,“那你两个哥哥的名字都挺好的,谁起的?” 程大丫:“我大哥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不过我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我二哥……应该是他亲爸起的,家里没人敢提二哥的亲爸。” 什么时候的重组家庭想和谐都很难,更何况是现在的重组家庭呢。 感叹了一下,苏半夏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来想想名字!” 程大丫托着脑袋看外面的月亮看了好久,“我想高兴,我不知道怎么高兴,我好像从来没有高兴过。” 高兴,好像很简单,又很难。 苏半夏翻着字典,最后程大丫在所有苏半夏筛出的字里挑出四个字“怡、悦、欢、愉”。 “这么难挑吗?” 程大丫皱着脸点头。 她同村的玩伴都没什么好听的名字,男孩儿叫狗娃、虎子、大牛,女孩儿叫田妞、凤妮儿、红花。但男娃们都是有大名的,女娃们很少有。 她最羡慕刘晓丽,因为刘晓丽说她妈给她取的名字是想让她将来很漂亮,“丽”就是漂亮的意思。 程大丫看了那四个她不认识的字许久,“不选了,还叫大丫。” 苏半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怕戳痛她的内心,闭上了嘴。 恰巧苏晨洗碗回来,看见床上的东西,“嗷”地一声扑上来,“这是我明天开学的书包吗?” 程大丫出门去洗澡了,苏半夏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程大丫怎么突然这样了,但总是跟名字脱不开关系的。 “大丫”这个名字是没有任何寓意的,只是个代号而已。 一夜沉眠,次日苏半夏起得很早,看程大丫穿了那件她先前做的衣服。但这件衣服先前被毁坏过,即使缝补过,还是能看出毁坏的痕迹。 “大丫——看!”苏半夏拿出一件枣红的衬衫和蓝色尼龙布的裤子。 “这是……是你给我新做的吗?”程大丫眼睛一亮。 程大丫也摸清了苏半夏的脾气,她这个样子就是要散财,她已经很了解这个败家二嫂了。 苏半夏“扑哧”一笑,“哎呀,我也很想领这个功劳啊,可是呢,这个是你哥寄来的!” 程大丫咬着下唇,“真的吗?” 苏半夏抖抖衣服,“拿着,我胳膊都酸了。” 说实话,程延这次选的衣服还挺好看的,衬衫有些微微的娃娃领,质感也很好,配上蓝色的裤子显得人很……洋气,现在人都是这么说时尚的。 “你哥也是,不知道怎么寄的,差点给寄丢了,他打电话让我去邮局拿,号码又不知道,我去了好几趟才拿到。”苏半夏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 程大丫想马上去换上,又怕苏半夏笑话“狗窝里放不住馊馒头”。 苏半夏出来看她还在那儿站着,“咋不换啊?你哥大老远儿寄来的,我跟他说你去上学他特别高兴,加钱寄得加急呢。” “他……知道我要去上学?” 苏半夏表情就是“那不然呢”:“当然了,我早就告诉他了九月送你去上学。” 程大丫有点不信,他既然这么想让自己去上学,怎么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去成呢。 苏半夏拍拍程大丫的肩膀,“你哥以前没能力,自己都顾不住,哪有精力管你啊?后来他挣了点钱,也在信里提过说里面有一笔钱送你去念书,但是……他远水救不了近火。” 程大丫攥了攥怀里的衣服,怕弄皱了又拍打几下。 “我去换衣服了。” 等苏半夏煮完鸡蛋,程大丫才慢吞吞出来。 人靠衣裳马靠鞍,衣着簇新的程大丫看起来确实精神许多,晒得黑黄的小脸看起来都不那么粗糙了。 “呀——你哥眼光还可以啊,嗯……就是有点大,凑合穿,再长长肉就好了。”苏半夏有些惊喜,平时程大丫总是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来长相还很标志。 “嫂子……我这样……” “等一下,我去拿红绳。” 红绳是苏半夏和程延结婚的时候买的,剪下来两段。 “梳头!”苏半夏薅着程大丫的胳膊,“苏晨——去看一下锅里,捞一下!” 苏半夏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心灵手巧的人,话剧社人不够用她还得客串化妆师,编头发简直是小菜一碟。 三两下一拧,苏半夏就给程大丫编好了两个低麻花辫,辫子尾巴系着红绳,打成了蝴蝶结。常年盖着眼睛的刘海也收了上去,露出额头人更精神了。 苏晨蹲在一边等着两个女人收拾,实在不明白姐姐现在梳这个头跟刚刚程大丫自己梳的头发有什么不同,他要饿死了。 第80章 开学啦 “这什么世道,女娃娃也要去上学了。”程老太吃着面条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苏半夏给程老太夹了一块腌黄瓜,“程奶奶,您不知道?六七十年前女孩就可以上学了,您这岁数当时正赶上,就是您命不好,没摊上好爹,要不您现在高低也得吃上公粮。” 程老太不信,“你就糊弄我个老太婆,我才不相信你呢!” “我糊弄你干啥啊?上次我拿回来那个罐头,你吃了?” “吃了,咋了?” “那个罐头厂的老板就是女的,现在交给国家管了。但是人家就是第一批大学生,不上学能有那见识办罐头厂?” 程老太不说话了,程三平本来就对程大丫上学的时候不满,这下更生气了,阴阳谁不是好爹呢? 但没等他说话,王彩琴先忍不住了。 “就胡说,你生在山沟沟里,你哪知道的?” 苏半夏咬了一口窝头,“我认字啊,多读书多看报,少管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程瑞大早上看见程大丫打扮一新就阴着脸,他也不明白自己在不开心什么,明明大丫上学又不用他花钱,甚至中午不回来,吃饭钱都不用家里拿,家里还省一顿饭,不,是两顿饭。 但程大丫穿着新衣服,眼里不再是往日的阴郁和暮气沉沉,而是对学校的向往和喜悦。 他就是很不舒服。 “大丫这衣服……不便宜。”手工做的还是买的成衣,一看就看出来。 苏半夏眼皮一挑,“少来这套,那是我的衣服,没看她穿着大?敢打那套衣服的主意,我烧了你家孩子尿布!” 这年头,尿布也是金贵东西。没有尿不湿的年代,只能用尿布,布料还不能次,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棉布。如果是化纤的,反而不透气,孩子容易起疹子。 尿布又不能藏起来晾,苏半夏这么威胁,王彩琴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稀罕!” 王彩琴消停一会儿,看了看使眼色的程瑞,又忍不住说话,“一会儿你去送他们俩吗?” 苏半夏点头,没注意对面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 “我吃完了。” “我也吃完了。” 两个一年级小学生抹抹嘴挎上了自己的新书包,美滋滋地不停看着。 还是老样子,苏半夏骑车,俩孩子一人跑一段儿。 今天是所有学生开学的日子,老学生是自己跑着去上学,新学生就是由家长送去上学。 去上学的人里,男孩占九成。 苏半夏推着车,跟人打着招呼。 程大丫挺起胸膛跟在自家嫂子身后,余光看见旁边小胡同里躲着的两个小姐妹,田妞和刘晓丽。 刘晓丽的妈妈给她起了好名字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让她哥哥去上学,程大丫如此“龌龊”地想着。 程大丫的背挺得更直了,看着在前面跟人说话的嫂子,晨起红彤彤的光洒在她身上,像描了一层金子。 程大丫觉得好像梦,她紧紧拽着自己的书包带,感受着此刻的真实,不停告诉自己: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慢慢地,走着走着,跟前面一起去学校的同村小孩走上了两条路。 程大丫有点想提醒她嫂子是不是走错了,苏晨则完全是盲目地跟着他姐走。 就这么程大丫跟苏晨轮流坐着自行车后座,到了一所她没见过的学校。 苏半夏把自行车停在专门停车的地方,交了一分钱领了牌才去门口看分班名单。 县里学校的学生跟镇上不是一个量级的,一年级有三个班,好在苏晨和程大丫分在一个班里。 拿着收据,去食堂交了外面通用的粮票和钱领了学校专用的粮票。一系列事情办好,把今天的粮票给了程大丫,送两个人进了班。 “带的黄瓜跟鸡蛋别忘了吃啊,好好学,听老师话。” 苏半夏跟别的家长一样叮嘱半天,又跟老师聊了一会儿才离开学校。 这个学校的房屋是砖瓦房,起码条件上比镇合小学要好,不发生大型地震灾害不用担心孩子的安全。 不送苏晨去镇合小学一个重要原因,在那里总会提醒苏晨他父亲死在那儿。 到了枣姚县城,苏半夏到供销社买了几瓶罐头,去了程姑姑家。 徐姑父是木材厂的老司机,一家人都住在木材厂家属院里。屋子不大,一家三口勉强住得下。 敲门进屋,来开门的程姑姑一脸愁容,见到苏半夏才展开笑颜。 “夏夏,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程姑姑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屋里让,“来就来还拿啥东西?你日子富裕到顶儿了?” 徐解放也松开了紧皱着的眉头,争取让自己待客不失礼。 “石头媳妇儿过来了?” “嗯,姑父今天没上班啊?” 徐解放站起身,“这就去了,你跟你姑聊天,中午在这儿吃饭啊!” 说着徐解放穿上工作服往外走,“梅子,给侄媳妇儿把新买的电风扇打开,我中午不回来了,让饭店送几个菜过来啊。” “行,那你小心点儿。” 程梅送走徐解放,转过身来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眼里却含着疲惫与难过。 “姑姑……”苏半夏没想到就是简单来走个亲戚,就遇上这种场面。 程梅本来还想控制一下表情的,但看着苏半夏眼中熟悉又陌生的疼惜,一下子绷不住掉下滚滚的泪珠。 程梅爹妈死得早,是她哥带大的,她哥死了之后她就没娘家了。 “夏夏……”程梅瘫坐在沙发上,靠在苏半夏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苏半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拿出胸前口袋的手绢给程梅擦着眼泪。 程梅哭了得有十分多钟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日子实在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程梅鼻音很重地说。 苏半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妄然劝架。 她小心翼翼地说:“姑姑,要是过不下去,就不过了,你可以跟我们住。” 程梅被她这一句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轻轻拍了苏半夏一巴掌,程梅从先前崩溃的情绪里勉强脱离出来,“说什么傻丫头,人家劝和不劝分,你上来就让我跟你姑父离啊?” 苏半夏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也是为了让程梅别再陷在痛苦的情绪里。 “你是程延亲姑姑,那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又不是我姑父娘家人。” 苏半夏卖着乖,程梅心里也宽敞许多。 “唉,这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程梅起身去洗了把脸,“你吹风扇,这可是个稀罕东西,你姑父费好大劲儿搞回来的。” 苏半夏看向窗边套着钢壳子的立式风扇,比她爷爷家的那种还老,但在现在真是个稀罕物。 可以看出,徐家是真挣钱了,不仅用得起电,还用得起风扇。 “你开开了?”程梅拿着毛巾擦着脸出来。 “啊,我看有开关。”苏半夏指着旋钮。 “那你比你表弟聪明,那天你姑父拉回来,徐斌摸索半天哪都按了,结果人家是转的。”程梅想起那天儿子的傻相儿就觉得可乐。 “姑父真有本事,能买到这种精贵东西。”苏半夏发自内心赞叹。 程梅听她夸赞也没觉得骄傲,脸上反而泛起嘲讽,“能挣钱有个屁用,自己闺女都护不住。” 闺女?没听说程姑姑还有个闺女啊。 第81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兰兰六岁了,总共在我身边带的天数不到一百天。”程梅此时提到思念的女儿有些麻木。 “是……为什么呢?” “徐斌他奶奶,不同意我把孩子带着,说是帮我们看孩子。”程梅冷笑,“开始确实,我和徐斌他爸求着她帮我们带,给钱给物,求她别亏待,可是后来人家尝出甜头了,拿着孩子我们才能源源不断地掏出好东西来,养着他们一大家子。” 苏半夏默然,这情况跟程延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一个人质是亲妈和亲妹妹,一个是亲闺女。 不愧是姑侄俩! “给东西也就算了,他们是徐解放的亲爹妈亲兄弟,我们会看着他们饿死吗?可是他们不知足,不仅想吃饱,还想吃好吃撑。” “孩子就不还了?不能强行抱回来吗?”孩子毕竟才几岁年纪,想带回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徐梅闭着眼睛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啊?” “他们把着孩子不给?” 徐梅叹了口气,猛喝了两口水平复波涛汹涌的心情。 “不给。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半夜一个人魔怔了一样,走着回了老家,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刀都动了。”程梅自嘲地笑,“可是孩子不认我!” “她不认我,先前仅仅见的几次面,她都……都表现得很喜欢我这个妈妈,可是我去接她的时候,她不要我,她说不认识我。” 苏半夏又给她倒了杯水,“孩子没怎么见过你,姑姑,以后多相处就好了。” 程梅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强行把兰兰接回了家,但是她被惯得无法无天,不仅脏话连篇还满嘴谎话,还没等我管教她,她就开始发烧,烧得神志不清了还在骂我……” 孩子都是大人教出来的,孩子长成这样,都是大人的责任。 “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你姑父。他不同意我将兰兰接回来,说……他妈舍不得……”程梅再次泣不成声,“我就舍得?那是我亲闺女!我就求他们带了两个月,怎么就成他们的了?” 程梅正在情绪激动处,苏半夏只能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夏夏……你说我怎么办?” 苏半夏没见过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妹,但从程姑姑的话里行间,她被养成这样都是程姑姑的婆家有意为之。 就是为了把程兰捆死在他们身边。 “程兰六岁了,该上学了,姑父也没想法吗?”如果徐解放不是太过重男轻女的话,应该不会不让女儿受教育,何况他家又不差这几个钱。 “有了俩钱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开始孝顺了。”程梅眼里都有些怨毒,“那他自己孝顺去啊!拿我闺女去孝顺?等她结婚准备一份丰厚嫁妆?那算什么!没有我他能挣到第一笔钱?不是他求着我能把闺女托付给他妈?” 程梅话里的信息量很多,苏半夏只能由着她发泄情绪,时不时递一下毛巾。 “还没说话就是‘那毕竟是我娘’‘毕竟是我爹’,我还是兰兰的娘呢!” “一家人都是混蛋!都是混蛋!” 中午送饭过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程梅的吐苦水。 看着程梅收拾体面去开门,苏半夏很唏嘘,这么一个敞亮干脆做事果决的女人,也会囿于家庭纠纷,痛苦于婚姻中额外赋予的亲情关系。 “来来来,不说那些糟心事儿了,你姑父专门去定的糖醋鱼,县里国营饭店新来的大师傅,糖醋鱼做的可好了。”程梅不见了刚才的凄索与痛苦,好像刚刚都是幻象,此时此刻她又是那个独当一面的姑姑了。 不过是隐藏伤痕罢了。 “糖醋鱼啊?那我得好好尝尝!”苏半夏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揭过此事。 饭桌上一改上午程梅说个不停的场面,苏半夏成了那个喋喋不休的人。 她把近段时间程家发生的事分享给程梅,尤其将王彩琴和程三平气个半死的场景讲述得引人入胜,让程梅笑声不断。 “就该这么治他们!”程梅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程三平那个老东西,当我不解他呢?从小就嫉妒我哥。我哥长得比他好,个子比他高,有手艺,那是十里八乡都数得上的好小伙!当年我就不该避嫌没阻止你婆婆嫁给他,还以为他改了呢,还是那么个狗德行!” “当年您就看出他不是好人了?” 程梅也不知道怎么说,“当年,他表现得也不明显,我就是单纯不待见他,而且当年他是跟我哥一起竞争过你婆婆的,你婆婆的娘家一眼就瞧中了我哥哥。后来……我哥没了,她过得也不好,有再找的想法我不能拦着?我一拦她那性格指定这辈子难死也不会再嫁人了。干脆我眼睛一闭当没看见就没管,谁成想……” 都是因缘际会。 “不说这个了,那他们就同意让那个丫头上学了?”程梅懒得想当年那点儿破事,开始追问现下新鲜的时事。 苏半夏点头,“又不用他们花钱,管那么多呢!” “你也是个大方人,愿意出钱让石头那妹子念书。”程梅越看苏半夏越喜欢,真是个好侄媳妇儿,以后闭了眼见她哥她都能挺着胸脯见, 苏半夏笑笑没说话,给程大丫钱简单,找个婆家也简单,给份儿丰厚的嫁妆也简单。 但这都不是给了大丫选择权,读书明理也开阔眼界,她要的是让程大丫走出程家飞出山窝窝,让程三平程瑞程老太谁也不能随意操纵她的人生。 “下个月是石头爸的二十周年忌日,你跟我一起去?”程梅眼含慈爱,柔声说道。 苏半夏点头,“等程延打电话我也跟他说一声。” 程梅:“要说,以后你干了什么事都要说,帮他妈妈要说,送他妹妹上学要说,受了委屈更要说。你不说他是不知道你吃了什么苦,为他做了什么事情的。” 程梅一本正经教着苏半夏做妻子的小“计谋”,“做媳妇儿不能太老实,你诉苦了,才能让他知道你吃苦了,不然就是零。” 苏半夏有点心虚,平时跟程延打电话,她是有一分功劳报两分,吃一分苦头说四分的。 “听见没有?”程梅戳着苏半夏的脑门儿。 苏半夏猛点头,这就不怪我了程延,是你姑姑教的。 第82章 争执 “程大丫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不管你了!”苏半夏叉着腰瞪着抱着村口大枣树不撒手的程大丫。 苏晨在一边看热闹,这段时间他俩一起上下学,不知怎么形成了互相看不上的氛围。 苏晨笑话程大丫学得慢,程大丫嘲笑苏晨晒得像块炭。 “你给我撒手,走了,一会儿时间到了!”苏半夏被程大丫这一出气个半死。 程大丫死活不撒手。 今天是程延每个月打电话的日子,程大丫说好了跟她哥汇报一下学校的事情,顺便商量一下取大名。 苏半夏除了第一天去接了他们上学,之后都让他们自己上下学,今天还专门去接了他们。 结果程大丫到了前枣树村的大枣树下就不走了,怎么说也不动弹。 最后还是苏半夏跟苏晨硬拖着程大丫进了李建国家的门。 巧双娘也是程大丫的大姨,但程妈改嫁之后两家来往并不多,程大丫跟这个外甥女自然也没有那么亲厚。不过见了面巧双娘还是很激动。 “大丫……你总算来了,你出生后我都没见过你几面呢”,巧双娘拉着程大丫的手,“都怪你那个缺德爹!” 自从程妈娘家爹妈去世之后,哪怕还有大哥在,也不被允许回娘家。 巧双娘跟她大哥去找上门闹过,但程三平还没说什么,程延妈反而推着自家兄弟姐妹出去了。 谁的心都是热的,耐不住这样伤。 后来,娘家大哥就不再管了,也就巧双娘偶尔在程延上学路上给他送点吃的,但谁家都不容易,都是杯水车薪。 “大姨……”程大丫细声细气地叫人,一点儿没有跟王彩琴昂着脖子掐架的气势。 “哎,进屋坐进屋坐。” 苏半夏有点好笑地看着程大丫扭扭捏捏的样子,还被程大丫瞪了两眼。 “你嫂子说你去上学了是?” “要好好念书,别辜负你嫂子的好心。” “你看谁家小姑娘是嫂子供着读书的?” “你妈那个样子你也别太闹心,有什么需要来找大姨。” “衣裳够穿吗?一会儿我把你巧双姐姐的旧衣服找出来一些,给你改改。” 巧双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近巧双的心理状况不是特别好,看见小外甥女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而这种慈母式的关怀程大丫基本没有感受过,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只能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苏半夏。 “大娘,建国哥这队长当得挺好的?听说老支书退休他也能竞争支书呢?”苏半夏扯开话题。 巧双娘想起儿子村干部干得有条不紊的就开心,嘴上还是谦虚,“就为人民服务呗,没啥好说的。” “吱——”巧双的房间门开了,看见院子里站的都是人,她刚刚露个头就马上关上了。 “巧双……” 巧双娘叹了口气,看向巧双房间的目光忧愁比以往更甚。 “大娘,我带大丫去屋里等电话。”苏半夏打断了她的思绪。 巧双娘回过神来,“去,刚打了一遍了,应该又要来了。晨晨,你跟大娘来,大娘给你留的新板栗。” 进了屋,程大丫看见窗台边的电话露出稀奇的目光。先前苏半夏说带她借电话的时候她就可好奇了。 “嫂子,一会儿我哥这能在这里边说话?” “你哥不是在这里面说话,他在很远的地方,只是通过电和……”看程大丫一脸迷茫,苏半夏闭上了嘴。 “所以要多读书,学习了你就知道是怎么个原理,我干说你也不懂。” 程大丫“哦”了一声就尝试着想摸一摸这看起来很奇怪的电话。 “你拿起来你哥打不进来啊!” 苏半夏一开口,刚摸上的程大丫被电着了一般缩回了手。 “叮铃铃——” 程大丫一哆嗦,看向苏半夏。 “拿起来,放耳朵边上,嘶——反了!” 程大丫正确把电话放在耳边上之后,就听见里面传出她哥的声音。 “大丫?是你吗?” 程大丫抠着垫电话的针织垫,“嗯。” 苏半夏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喝水,没有听他们兄妹俩说话。 院子里没人,巧双娘带着苏晨去厨房里炒野板栗。 巧双拉开门悄悄看了一眼,匆匆进了厕所,身影消瘦,哪里像个怀胎的女人。 “嫂子……嫂子!”苏半夏被程大丫碰了碰肩膀。 “你说完了?”这才几分钟? “嗯。”程大丫坐在一边,任苏半夏怎么说也不回去再说两句了。 “你跟你妹妹说什么了?人家不跟你说话了。” 程延低声笑了两声,“我有点儿冤枉。” “放心了吗?你妹子上学了。” 程延站在值班室,在几个战友调侃的眼神之下硬着头皮想怎么能不动声色夸夸苏半夏,又能不被这几个战友嘲笑。 一时间,他张不开嘴了。 “怎么了?不满意啊?”程延没动静,苏半夏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窗户外边路前程比着口型“说话呀”。 程延瞪了他一眼,猛地把窗户关上,好死不死窗户是坏的卡在半路,窗内窗外的几个人不尴不尬地静止了。 “哈哈哈哈哈哈……” 没见过恼羞成怒的程延,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乌龙。 “弟妹,老程可想你了!” “老程天天念叨你呢!” “弟妹什么时候来随军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闹。 “快走快走!”程延忽闪着手边的电话本,哄他们走。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那边总算安静下来了。 “对……对不起啊,他们胡闹惯了。”程延后知后觉解释着。 苏半夏听了半天热闹,“没事儿,挺好的,你战友都不错,跟你关系挺好?” “嗯,很多年的战友了。” “明年我要调岗,也能申请下来随军名额,你要……来吗?” 程延咽了咽口水,很紧张。 苏半夏看看坐在一边看似发呆实际上支棱着耳朵的程大丫。 “那边比家里这边好吗?” “嗯……生活条件上还是有保障的,不过没有城市里好,毕竟驻地没有在市中心的。” “有学校吗?” “有。” 苏半夏挠挠脸,“再等等,你妈这边儿我……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程延没想到她想法还挺远大,“你想把我妈也带着?” 那是程延二十多年也没做到的事情。 “也不是,怎么也不能让你妈继续这样啊。她那个情况,我有时候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太遭罪了。” 解决程妈现状,难度简直不亚于她当年考清华。 治身上的病,还是有办法的,这心上的病,病人不配合是真没招儿啊! 值班室门口又有来等着打电话的战士了,程延加快了语速。 “你也别太着急了,实在不行到时候给他们继续寄钱。冲着我寄的钱,他们家也不敢太过分。”程延对于程家的事情一点也不想费心,他再也不想跟他们家人打交道了。 苏半夏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啊?给钱?那我忙活这些天干啥呢?” “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觉得麻烦想拿钱解决问题,就是因为你这种想法你妈才一直被他们攥在手里。” “我……” “你什么想法我不管,你妈这事儿我坚决不同意拿钱买清闲!” 发了一通火的苏半夏把程延吼沉默了,等苏半夏平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 “我妈不是一天变成这样的,我也不想你这么费心费力。” 苏半夏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我……我只是觉得你妈太可怜了。我……你要觉得那样处理对大家都好的话,就随你也行。” 程延叹了口气,“我很希望你能救她,如果可以,请你帮帮她。” 第83章 蔚然病危 苏半夏狂言放出去了,但在具体实施上一点头绪都没有。 程大丫回家之后准备打仗一般战战兢兢说自己要改名字,现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程大丫由开始的害怕硬着头皮也要说,到中间的疑惑,再到后来的冷漠与失望。 家里面没有人在乎她要叫什么,最后程三平在逗弄孙子的间隙“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屋里,让她自己去拿户口证明。 当晚程大丫没有吃饭,她知道这是她爸在惩罚她。 你不是要跟你嫂子一条心吗?以后家里就不管你了,看你能靠她到几时? 程大丫没有听从她爹的暗示,乖乖退学做他们程家听话的乖闺女。 没有听她娘的哀求从隔壁搬回来。 她改了名字,以后不再叫程大丫,她叫程欢。 苏半夏拿着程大丫,哦不,应该叫程欢,拿着程欢新的身份证明,看了很久。 “为什么叫程欢啊?” 程欢扫着地,“程延说‘欢’代表快乐,也希望我以后的人生过得欢畅。” 苏半夏瞥了她一眼,“你叫他程延?” 程欢把垃圾收进搓斗里,仰着头不服输的样子,“他不跟我道歉,我不可能再叫他一声哥。” “绝不可能!” 苏半夏失笑,也就在程延这里,程欢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生气要人哄。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已经到了秋季。 苏半夏还好,但刚刚进十一月的时候程欢就有些撑不住了,现在又没有电热毯。 “过段时间我找人给咱盘个炕,我看邻居家都有。”苏半夏边穿玉米边对哆哆嗦嗦喝热水的程欢说。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程欢长个儿了也长了些肉,去年的衣服都小了,巧双娘把以前巧双穿不下的衣服给程欢改了改顶了一阵儿。 但现在没谁家衣服很富裕的,程三平彻底不再往这个女儿身上花一分钱了,反正苏半夏会出。 程妈不敢反抗,只偷偷送过几次吃的。 “妈,我找您做个工啊。”饭桌上苏半夏开口。 程妈拘谨地抬头,“要干啥跟妈说,妈能办一定给你办到。” 瞧了一圈人的脸色,苏半夏笑笑,“不能让您白干,我给钱的。前天我扯了布,买了棉花。麻烦您按着欢欢的身量做件棉袄棉裤,这不快冬天了嘛,也给您自己做一身儿,我付您两块钱手工费。” 王彩琴连忙放下筷子,“弟妹,我也能做啊,我来做,咱老婆婆年龄大了眼神不行。” 程妈听见王彩琴的话又缩起了身体。 苏半夏一笑,“不用了大嫂,您的手艺我……高攀不起。” “你什么意思啊?瞧不上我啊?”王彩琴眼眉横挑。 苏半夏已经笑不出来了,“您要不回去看看您给豆豆缝的肚兜儿?” 豆豆的衣服平时都是程妈做的,难得王彩琴想母爱大发一次,做了一个肚兜儿,针还忘记摘下来了,给豆豆扎出了血。 之后王彩琴再也没有给儿子做过衣服。 “妈,一会儿我给你送布。” “哎。”程妈受宠若惊一般连连点头。 旁边程三平和程老太已经不满了。 “叔,奶奶。程延说给您买了棉鞋,过段时间就寄过来了,您别着急啊,程延说省城里的人都穿呢!” 毕竟名义上还是一家人,苏半夏又不好在置办冬装的时候只管程妈和程欢,让程姑父徐解放跑长途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些物美价廉的棉鞋。 先前程姑姑再三地说川松港的鞋厂便宜结实又暖和,非要给她两双,让苏半夏报鞋码。 苏半夏干脆把全家的都买了,至于程三平和程瑞他们合不合适,关她屁事,不合适最好! 本来还不太高兴的程老太一听是省城来的鞋,乐开了花。 “真的吗?我这辈子还没穿过买的鞋呢!” 程三平的脸色也有和缓。 “哟,给自己亲婆婆是棉衣,给公公和奶奶就是鞋,弟妹,你这待遇差得也太大了!”王彩琴阴阳怪气着。 苏半夏勾起嘴角,“是啊嫂子,您也说了,那是我亲婆婆。不知道您给您亲公公准备了点什么啊?” 王彩琴说不出话了。 程瑞埋着头吃饭,这两个月他跟苏半夏斗智斗勇就没有赢过,任王彩琴怎么踢他的脚也不吭声。 “真是没用!”王彩琴恨恨骂着。 “嫂子,也给你们买了,要是不要?”苏半夏面无表情问。 王彩琴讪讪闭了嘴。 苏半夏又转头跟程老太说话。 “奶奶,不止是省城有钱人都穿,还不进水呢!” “真的?” “那当然了。” 因为一双鞋,苏半夏和程老太之间的氛围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甚至有点爷孙情深那意思了。 不过,程老太单纯是贪图鞋子,苏半夏是图老太太爱显摆。她不出去显摆怎么显示程延的孝顺呢? 这边儿正说得正火热呢,门口响起“啪啪”的拍门声。 程老太正沉浸在穿新鞋被其他老太太羡慕的美梦里呢,被打断很是不满。 “谁啊?催命啊?这么拍人家门的!” 程欢站起身去开门。 “大姨……” 巧双娘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夏夏,郑知青……郑知青不行了……” 苏半夏猛地起身,“什么?” “建国……建国正拉着她去卫生室呢,你快去……快去瞧瞧……” 苏半夏拔腿到隔壁去骑自行车。 “大丫跟晨晨在家里,不许出门!” 丢下这句话,苏半夏骑着自行车往镇卫生室去。 巧双娘自从当年跟着自家大哥来这儿讨了个没趣之后再也没有登过程家的门,此时有些尴尬。 “大丫,大姨走了。” 程欢上前,“大姨,我送你。” 苏晨看看院里众人,拉上程妈的手也跟了上去。 苏半夏骑着车以最大速度前进着,希望能尽快跟上李建国。 在临近镇口的时候,苏半夏瞧见了架着驴车的李建国和徐芸,后边还跟着顾天泽。 徐芸是前阵子新选的妇女主任,先前的妇女主任王红豆被镇上下来人视察的时候发现不负责,又重新进行了一次选举,徐芸作为劳动模范高票当选。 “建国哥——建国哥——” 驴车缓缓停下来。 李建国回头,“弟妹?” 顾天泽着急得不行,马上冬月了,凉风阵阵,“别说了,先去卫生室,晚一会儿危险更多一层。” “我先看看。”苏半夏扔下自行车,爬到板车上。 郑蔚然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苏半夏颤着手把脉。 顾天泽急得嘴唇上的死皮都要被他扯破了。 “她吃什么了?” “没……没吃什么啊,我们吃的一样的。”顾天泽磕磕巴巴说。 他恨不得把苏半夏拉下来,“行了夏夏,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到医院再看行吗?” 苏半夏从怀里掏出银针包,“多久了?” “快一个……快一个小时了。”徐芸没见过这场面,也吓坏了,她刚刚就坐在车上托着郑蔚然,生怕郑蔚然死在她身上。 苏半夏手捻银针,给郑蔚然翻了个身,刺住她的足三里,然后双指探进郑蔚然的喉部,刺激之下郑蔚然抽搐两下吐出了胃里的东西。 第84章 襄王,神女 到达镇卫生室的时候天差不多黑透了,值班室只有一个老大夫和一个小护士。 帮着大夫把郑蔚然送进诊室,就被小护士给赶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苏半夏喘着气扶着墙。 顾天泽眼睛没有离开过诊室门,“吃过饭没多久,她就开始吐,吐起来没完,然后就……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她们女孩儿在照顾。”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吗?” “应该是。” 苏半夏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眉头紧皱着。 “怎么了弟妹?你刚才那两招儿没用吗?”李建国比他们要平静一些。 “我给她催吐来着,但不知道是普通的食物中毒还是别的,但不应该啊,食物中毒你们谁也落不下啊……”苏半夏回答着,还是有些不解。 “对啊,吃坏肚子你们知青点儿应该都中招儿啊。”徐芸也累够呛。 顾天泽靠着墙摇头,脸上脖子上还有汗水,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 天已经黑透了,除了少数的住院患者出来上厕所,几乎没有人再走动,走廊的灯光惨白地照在在场的四个人脸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诊室的门被拉开了。 小护士急匆匆跑出去拿了瓶东西又回去了。 “怎么还不出来?”顾天泽焦躁无比。 “在洗胃,别着急。”李建国安慰着。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诊室门终于打开了。 老大夫摘下口罩,“观察一晚上,去帮忙把病人推到后边病房去。” 李建国和顾天泽进去推人,小护士在给郑蔚然挂水。 郑蔚然的脸色还是惨白,甚至看着比先前更差了。 “护士,她真的还好吗?”顾天泽拉住要走的护士。 护士也看惯了这种场面,“放心,熬到天亮就没事儿。走,我带你们去病房。” 李建国和顾天泽一人一边推着床往病房区去,苏半夏和徐芸在后边儿跟着。 “行了,你们回去,都辛苦一晚上了。”苏半夏给郑蔚然掖掖被子,跟另外三个人说道。 “你一个人行吗?”李建国不放心。 徐芸刚上任也不好撒手不管,“就是,苏妹子,我在这儿陪你。” 苏半夏冲她笑笑,“徐芸姐,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也辛苦一天了,明天都还有事儿呢。” 徐芸也不想留下,她家里还有孩子呢,明天孩子还得上学。 顾天泽通红着眼睛,“我留下。”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留个屁,赶紧走!” 苏半夏最近本来就对顾天泽意见很大,这会儿看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留下?你凭什么留下啊?你留下算什么?” 顾天泽攥着拳头,说不出话来反驳。 李建国见状忙上前拍着顾天泽的肩膀,“先回去,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看顾天泽还站在原地不动,李建国没办法凑上前低声说“你好歹顾忌一下郑知青的名声啊。” 顾天泽闭了闭眼,“走。” 苏半夏:“建国哥,让大娘帮忙收拾一些蔚然的衣服,还有毛巾什么的,不够就我家里拿,还有我自行车骑走。” 李建国点点头,拽着顾天泽出了门,徐芸忙跟着走了。 屋内又恢复了宁静,郑蔚然额头上还冒着冷汗,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很难受。 大晚上的也没地方去买东西,苏半夏用袖口给郑蔚然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你们这是搞什么嘛。” 屋里三张床只有郑蔚然一个病患,没有人回答苏半夏的问题。 差不多一个多月前郑蔚然就神思不属的,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 苏半夏问了几次,她不说,后来苏半夏也就不问了。 几天前,苏半夏去找巧双娘拿给苏晨做的布鞋的时候,又看见郑蔚然被几个女知青挤兑。 苏半夏不疼不痒地刺了那些人几句,拉着郑蔚然回了自己家。 她不好跟那些知青闹得太难看,承受后果的是郑蔚然,她还要跟那些人一起共事呢。 郑蔚然断断续续地把她跟顾天泽那点事儿说了说,大概就是一个神女有情襄王无意的故事。 两个人以郑蔚然的“那你以后就老帮我干活儿了”为结束。 以前顾天泽总是帮郑蔚然的忙,郑蔚然心里都是甜蜜,哪怕一直被同屋的女知青看不惯,她心里也是满满的知足。 但是郑蔚然找顾天泽捅破窗户纸的时候,顾天泽一句结结巴巴的“我就是拿你当朋友”,击碎了郑蔚然好不容易重新筑起的对生活的希望。 郑蔚然尴尬一笑,“是我会错意了呗。” 但是苏半夏不信,她又不是没见过猪跑,大学里满校园的情侣啊,满满的青春荷尔蒙,她是瞧过的。 况且以她遍阅三千言情小说的履历来说,顾天泽那样儿,不像没想法。 她还找过顾天泽一次,问他真实的想法。 “我真的只拿蔚然当朋友,当妹妹,跟你一样。” 顾天泽这么说。 苏半夏当下就给顾天泽扣下了“中央空调”“渣男”的帽子,冷冷留下一句“以后叫她郑知青”便生着气走了。 现在一想,顾天泽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他也并不是中央空调,他并没有帮别人干过活儿。帮苏半夏还是因为他承苏正方的人情呢,而且看刚才顾天泽的慌乱样儿,襄王怎么可能无意? 苏半夏就是讨厌这种明明喜欢却囿于种种原因说自己不喜欢的戏码,而且早干嘛去了? 当天晚上,苏半夏睁着一只眼睛坐着睡的,生怕郑蔚然洗胃没洗干净,或者发生什么别的意外。 好在到了天亮,郑蔚然的体征都很平稳。 天刚蒙蒙亮,苏半夏还在迷糊着。半夜郑蔚然的吊瓶吊完了她都没睡实,听见鸡叫才迷瞪了一小会儿。 “咣当”一声让迷糊的苏半夏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顾天泽你有病啊!”苏半夏低声骂道。 顾天泽不自然地动动肩膀,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 “怎么样?没事儿了?” 苏半夏点头,“拿了什么?” “换洗衣服,毛巾,还有一些别的生活用品。” “暖瓶呢?” “……你……没说暖瓶……”顾天泽底气不足地辩解。 “我还没说让你来呢,真是我说一样拿一样啊。”苏半夏无语。 郑蔚然眼睑微动。 “她要醒了,有什么话快说,晚点儿人就多了,我去买点儿早饭。”苏半夏还是不忍郑蔚然一腔真情错付。 顾天泽没说话。 苏半夏临出门又说了一句,“想想她昨天要是没了,你怎么办。” 顾天泽没回应她,只定定地盯着郑蔚然。 第85章 有情又有意 初秋的早晨还是很冷的,苏半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往外走着去看看国营饭店的早饭有没有出来。 不知怎的,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近段时间,房拆了不少,路也铺了不少。 前枣树村新盖了大队部,房梁和砖头是村里余地主家的房子拆下来的。 苏半夏有点迷糊,好像绕错了巷子。 “同志,同志?”后边一个男人拍了拍苏半夏的肩膀。 窄长的巷子,一个男人尾随着自己,苏半夏吓了一跳。 “有……有事吗?” 男人脸上带着憨厚,看起来比苏半夏还要害怕。 “同志,我看你是从卫生室出来的,你要早饭不?” 是个偷偷做买卖的,看起来还是个生手。 苏半夏将将放下些心来,“有什么呀?” 男人喜上眉梢,“有鸡蛋,有饼子,还有馒头,你要啥?白面馒头呢!” 苏半夏看了看他手上的篮子,掀开上面的布,馒头和饼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有粥吗?” 男人面露难色,“妹子,没有卖粥的,不好卖。” 看苏半夏有些不想买了,男人又开口,“这会儿国营饭店也不开门的,妹子,你要是想要粥,我去家里给你盛一碗,用瓦罐装给你。是我婆娘早起给我们家人做的,是小米呢,孩子过生儿才做的,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行不?” “是小米?”苏半夏有些意动,郑蔚然刚洗胃,只能吃流食。 “是小米。” “行,你去拿。”苏半夏干脆答应。 男人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你真在这儿等我?” 苏半夏笑了,“行,我先买两个馒头,两张饼,有腌咸菜吗?也来一点儿。” 苏半夏按照他说的价钱付了账之后,“这样行吗?” 男人憨憨一笑,“行,等着啊妹子。” 苏半夏拿着纸包包好的早饭在原地等。 “弟妹?” “江大哥?” 苏半夏诧异地看见江伟明站在巷子拐角。 “真是你啊?你咋在这儿啊?”江伟明走过来,“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苏半夏晃晃手里的纸包,“我有个朋友住院,看看她。” “那到家里吃饭去?”江伟明指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你家住这儿吗?” “我老丈母娘家在这儿。” 苏半夏面无表情看他,江伟明后知后觉挠挠头,“不太合适哈?” “江大哥,江警官,有人疑似被投毒,你们管吗?”苏半夏问。 江伟明低头看她,“谁被投毒了?” “我朋友。” “你有证据吗?” “有证据叫疑似吗?” 江伟明被噎了一下,“弟妹,这年头吃坏肚子是常见的事儿。” 苏半夏深呼一口气,瞧见了远处拿粥去的男人探头探脑看。 江伟明穿着警服,把那人吓够呛,这年他又投机倒把被抓到了是要被劳改的。 “江大哥,上班去,我也要走了。”苏半夏催促道。 江伟明点头,“行,那等老程年底回来,你也一起跟着来我们家啊,你嫂子好几次说要见你。” “行,一定去,不过你上班这么早啊?这才几点呢?” 江伟明叹了口气,“这不都收粮食吗,上边下的文件,让下乡巡查,逮小偷!下周一就巡到你们村儿了。” 苏半夏眼光微闪,又说了几句话送走了江伟明,拿粥的男人才蹑手蹑脚过来。 “妹子,你是……警察家属啊?” 看男人的架势,苏半夏说一个“是”字马上就撒丫子跑。 苏半夏好笑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人家就是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来,罐子给我,我给你钱。” 男人把封好的罐子开开一条小缝儿,“你看好,熬地顶号的小米粥,我可没蒙你。” “得嘞,大哥,您这做生意实诚,晚两年有机会,您开个小饭馆,指定能挣钱!” 男人苦笑,“哪有那个命啊。拿着妹子,我不收你瓦罐钱,你用完了就把罐子放到那边玉米秸秆里埋着,我回头来取。” 苏半夏又感谢了一番,男人又拿着篮子像走亲戚一样往前走,继续找机会兜售他的早饭。 苏半夏探口气沿着来路回了镇卫生室。 她站在病房门口听了一耳朵,没有争吵的动静儿,才敲敲门开门进去。 郑蔚然已经醒了,半倚着床头,脸色还苍白着。 看见苏半夏进来,露出一个笑容,“真是你啊?我昨天还以为是做梦呢。” 屋里没有顾天泽,苏半夏挑挑眉,也没多问,把手里的瓦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那个卖早饭的大哥还挺贴心,罐子上倒扣着一个碗。 苏半夏掀开罐子上封口的油纸,刚想倒进碗里又封了回去,“先等会儿,我去问一下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吃。” “你歇会儿,看你一脸憔悴的,昨天没有休息好?”郑蔚然声音不大,柔柔地跟苏半夏说着。 “你好些了吗?还难受吗?”苏半夏又给郑蔚然把被子盖好一点。 “好多了,我昨天都以为自己见不到你了呢!”郑蔚然眼圈红红的。 “怎么回事啊?大家吃的一锅饭,怎么就你一个人这样了?” 郑蔚然听见苏半夏关心的询问,不知从何说起,“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那下次呢?” “没有下次。”顾天泽端着脸盆进来,斩钉截铁说道。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是神仙吗?什么事儿都按照你的想法来啊?” 顾天泽把毛巾投进水里,拧干后给郑蔚然擦手。 看这俩人和谐的氛围,苏半夏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你俩……这是……?” “苏立夏同志,欢迎你下个月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顾天泽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很惊悚的话。 “什么?结婚?” 郑蔚然看着顾天泽笑得甜蜜,在苏半夏的眼里看来活脱一个恋爱脑。 感情这一个来月的伤心难过都就饭吃了? “不是,你们现在结婚,你们住哪啊?还住知青点儿啊?那哪儿叫结婚啊?”苏半夏不理解。 “还有,顾天泽,你提亲了吗?征得蔚然的同意了吗?” “你们双方的家庭都知晓并支持了吗?” “还有顾天泽,你先前纠结几年不肯说明白让你烦得要死的心结解开了吗?你不会有什么白月光?” 苏半夏噼里啪啦几个问题让顾天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 “什么叫白月光?” 苏半夏一脸鄙视,“还读书人呢,白月光和朱砂痣你不知道啊?” 顾天泽好笑地指指她,“你懂得还不少,没有白月光,也没有朱砂痣。我要娶她这个人,什么也比不了昨天我即将失去她来的恐惧。” 顾天泽的眼神很满足,满足又幸福。 郑蔚然也是,眼里仿佛装不下别的任何人或事物。 苏半夏只觉得自己特别多余,寻思着要不先出去遛遛弯儿。 “1床,可以进一些流食了。那家属,来缴一下费!”李兰兰敲敲门打破了此时房间内的暧昧温馨。 也救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苏半夏。 第86章 吃狗粮 苏半夏在李兰兰的休息室啃着馒头,李兰兰一脸八卦。 “说说呀!”李兰兰催促着。 “说什么呀?”苏半夏啃着饼,就着李兰兰友情贡献的茶叶蛋。 “住院的那个女孩儿,她可是中毒,还有那么一个俊俏的男人陪着,因为感情纠纷?”李兰兰明明啥也没经历过,却是一脸过来人的笃定。 苏半夏张张嘴又闭上了,李兰兰长了一个言情小说家的脑子。在后世她靠编狗血剧本指定能月入百万。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李兰兰就被值班医生叫走了,苏半夏趁清净吃了个安生饭。 再次洗了手出来,妇女主任徐芸已经到了,还带了不少吃的。 跟徐芸打了个招呼,苏半夏就跟顾天泽说自己先回家一趟。 “我回去再拿点东西过来,你在这儿看着,一会儿大夫来了问一下能不能吃小米粥,不能你就自己解决了。” 顾天泽有些无奈,“夏夏,我好歹是个成年男人,我这么废物吗?” 苏半夏耸肩,“行,我走了。” 郑蔚然也叮嘱:“路上小心啊。” 自行车被李建国昨天骑走了,今天只能走着回家。 好在现在天气真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不热不冷,路上还能看到一些玉米丰收的景象,男人在砍玉米秸秆,女人在掰玉米,或拉或抬热火朝天。 苏半夏先回了一趟前枣树村,到李建国家去骑自行车,回答了巧双娘不少问题才脱身。 回到盘洼村小院儿,苏晨和程欢早就上学去了,门虚掩着。 粗心孩子,门都没关。 苏半夏里外看了看没丢东西,就收拾了一些洗涮用品,又把家里剩的半罐麦乳精带上了。 苏半夏把院门用铜锁结结实实地锁上,然后又回了镇卫生室。 郑蔚然小口小口地喝着粥,顾天泽阴沉着脸坐在一边。 “咋了?你又欺负她了?”苏半夏上来就质问顾天泽。 顾天泽“哼”了一声,“我哪敢惹人家生气啊?” 苏半夏啧了一声,“阴阳怪气什么?有话不能说啊?” 郑蔚然拉拉苏半夏的手,“是我惹他生气了。” “生气了说呗,阴沉个脸吓唬谁呢?” 顾天泽要被苏半夏气笑了,“怎么都是我的错呗?” 苏半夏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无语望苍天。 “顾天泽,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是个病人啊?” 顾天泽有些气短,“我……我……算了。” 苏半夏也懒得安抚她,把昨天郑蔚然吐脏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盆里,又将自己带来的皂荚放进去。 刚要端起来出门,顾天泽一把抢过去端着出了门。 “孺子还是可教的嘛。”苏半夏满意地看着顾天泽的背影。 郑蔚然从记事起就没有让别人洗过衣服,更何况是刚刚真正捅破窗户纸的对象,她满脸通红。 苏半夏转过身来看见她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第一反应还以为她哪里不太好了。 注意到她眼中的羞涩,才后知后觉自己吃了狗粮。 “大男人洗个衣服有什么的?以后有的他洗呢!”苏半夏叨咕着。 郑蔚然的脸色好一些了,听见苏半夏的念叨,调笑道:“哦?这么说程同志在家经常给你洗衣服咯?” 怎么就绕到程延身上了? 苏半夏扯了一下嘴角,“他在家才几天啊?好了,你快躺下休息,一会儿医生就来挂水了。” 郑蔚然噙着笑意顺从地躺下,苏半夏看她有些困倦,把窗帘拉上了。 “你睡会儿,我去见见白医生。” 郑蔚然确实乏得厉害,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苏半夏给她扯了扯被角,带上了门。 她没有去白大夫的诊室,而是去了洗手间。 顾天泽站在盥洗池边揉搓着郑蔚然的衣服,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能猜到是谁吗?”苏半夏站在不远处问,余光瞟着走廊两边。 顾天泽一下子把衣服摔进了盆里,“我不确定。” “那就……试试呗!” 顾天泽的眼神透过镜子跟苏半夏的眼睛对上,彼此确认了些什么。 苏半夏趁中午午休的时候去了白大夫屋里,得到了现在的技术条件达不到检测出郑蔚然体内毒素品种的结果,先前卫生室只能给她用低浓度的高锰酸钾洗胃,现在也只能输一些补充能量的药剂葡萄糖,全靠自身的系统慢慢将毒素排出去。 苏半夏想了想,“白大夫,我能借你一张纸吗?” 白大夫抬头,“什么纸?” 苏半夏指指桌面,“就是这个写处方的纸。” 白大夫挑眉,苏半夏举双手,“我发誓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就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白大夫盯了她一阵子,然后撕给她一张印着永平镇卫生室的便签纸。 “嘿嘿,谢谢白大夫!”苏半夏狗腿地笑。 “走,吃饭去,顺便给你那朋友也打一点儿。”白大夫收拾收拾桌面,然后站起身招呼道。 跟白大夫李兰兰一起吃了个食堂,又给顾天泽打了饭菜。 回到病房,郑蔚然只能闻着味道看顾天泽吃,可怜巴巴的。 “要不我出去吃。”顾天泽被郑蔚然那么看着觉得别扭无比,迟来的羞涩找了上来,耳廓脖子都是红的。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矫情什么,外面都是细菌,你再生病了谁照顾谁啊?” 郑蔚然给面子地扭转了视线,“哎,夏夏,你来这儿你家里怎么办?你弟弟妹妹呢?” “他们上学呢,中午在学校吃。” “那你公婆那边儿没意见啊?” “我又无所谓,他们的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是在乎早就气死了。” 郑蔚然给她竖起大拇指,“你真有一套,你结婚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你去了肯定被欺负,打死他们也想不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 苏半夏瞅了一眼一边儿吃饭的顾天泽,弯起唇角,“蔚然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蔚然老实地问:“为什么呀?”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钱呀!我的钱在我手里,程延的钱在我手里,我不靠他们吃喝,他们再有意见,我全当听不见!”说到这儿,苏半夏提高了音量,“主要是啊,程延听我话,他上交工资呢!” 顾天泽本来红的脖子更红了,不小心被呛了一下,咳个没完。 郑蔚然一边给顾天泽拍背,一边无奈地看苏半夏,“你看你说的什么呀?给他吓的!” 苏半夏上前,弯着腰看顾天泽,“这就吓着了?顾知青你也不过如此嘛!” 顾天泽喝了口水,顺了顺食物,“夏夏啊,你啊,也算我克星了。好,我保证,以后工资绝对交给蔚然。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的好不好?” 苏半夏“嘻嘻”笑了一声,“那算你有觉悟!” 第87章 门没关? 当天苏半夏晚上回了趟家,前一天就没回家,也没跟程欢和苏晨交代一声,她不太放心。 “欢欢,晨晨——”苏半夏在院子里停自行车,没进屋先喊人。 “姐你回来啦?” “嫂子!” 程欢上前接过苏半夏手上的东西。 “干嘛呢?” “写作业。” 苏半夏进屋看见堂屋的写字台上摊着两本作业本,苏半夏凑上前看了看。 “程大丫,你这个字怎么还是这么难看啊?”苏半夏被程欢歪七扭八的字体难看得脑子疼。 程欢跳脚,“不许叫我程大丫——还我作业本!” 苏半夏举高作业本,“白毛浮绿水……哇塞,这个‘浮’字这么难写吗?都要扭到一块儿去了!” 苏晨在一边儿幸灾乐祸,“我就说你得多写多练!” 程欢瞪了他一眼,苏晨摇头晃脑地得意洋洋。 “好了好了,给你。”苏半夏耐不住程欢的拉拽,求饶般把作业本还给了她。 “今天谁最后一个出的门?没有锁门哦。”苏半夏整理着自己的针灸包,一点点消毒,这还是她先前找了黑市的人弄到的,就这么一副,可珍贵了。 程欢狐疑地看看苏晨,苏晨撇撇嘴,“别看我,我先出的门。” “可是我锁门了呀!”程欢如是说。 苏半夏手一顿,“你锁门了?” “锁了。” 程欢非常笃定,她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没锁门也不是什么弥天大错。 可是苏半夏上午回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并没有丢东西。 “那咋回事儿呢?”几个月前的回忆又一次回荡在苏半夏的脑海中。 王铁柱的话,程延的话,不停盘旋。 仿佛不远处就有个人,盘算着吃掉她。 苏晨看出了苏半夏情绪的变化,上前握住了苏半夏有些颤抖的手。 “不会的姐。”苏晨安慰着。 程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 她从来没见过她二嫂这个样子,她二嫂一直是自信的,桀骜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是她爹,她从小怕到大的程三平,在苏半夏的手里也是小菜一碟。 好像什么事情都稳操胜券的苏半夏,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连带着程欢也参与到这紧张的情绪中。 突然苏晨想到什么,扭头看向程欢。 “你今天没带钥匙。” 程欢懵懵地“啊”了一声。 “今天回来是我开的门,你没带钥匙。”苏晨又重复了一遍。 程欢摸了摸衣兜,“是,我……我换衣服了,在昨天的衣服里。” “那说不定是隔壁程阿姨来了呢?你先别着急。”苏晨此时稳重得像个大人。 苏半夏看着一脸紧张还不停宽慰自己的苏晨,渐渐找回了理智,将自己从先前恐惧彷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不会,不可能是她。”程妈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平时不经过苏半夏同意连门都不会进,怎么可能私自拿了程欢衣服兜儿里的钥匙自己进来呢? “不想这个了,先去吃饭。” 隔壁冒起了炊烟,也是开饭的信号。 “大丫,不是……欢欢,吃饭了。”墙根那边儿程妈低低的声音响起。 “走。” 苏晨拉着苏半夏的手往隔壁去。 秋收没有夏收那么着急那么繁忙,夏收要抢就那么几天时间,秋收就可以缓缓。 饭桌上已经开始吃饭了,只有程妈还在饭桌上殷切地等着。 不知怎的,苏半夏觉得今天王彩琴很不对劲。 平时苏半夏吃饭迟到,她早就难听话满天飞了,何况昨天苏半夏还夜不归宿,她竟然都没半句废话,只端着碗闷头吃饭。 程欢回了一趟自己先前住的屋子,昨天脱下来的衣裳还在木头架子上放着,她上前掏了掏,金属钥匙带着红绳子还在裤兜儿里塞着。 没人动过。 程欢又拿着钥匙往窗户边仔细瞧了瞧,然后把钥匙放进衣服口袋。 “妈,今天我放这个屋子里的衣服你没动?”程欢问道,但眼睛却盯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王彩琴和她大哥程瑞。 果然,王彩琴在程欢问出口的一瞬间往嘴里送饭的手顿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一瞬。 搁往日,王彩琴早就语言攻击了,“你不是住隔壁去了吗?怎么衣服还往这边放啊”这种话晚一秒她就不叫王彩琴! 可今天出奇的安静。 程妈抬头,“啊?不知道啊?你把衣服放这边了吗?那妈一会儿给你洗洗。” 程欢坐在桌子边上,余光观察着王彩琴,“哦,没事儿,我自己洗就行。” 看程欢不再说话安生吃饭了,王彩琴才松了口气般继续吃饭,但今天的饭量也远不如从前。 “大丫,你明天别去上学了,在家里帮忙洗洗衣服做做饭,这几天家里人都要去地里挣工分呢!”程三平开口。 程欢低头不语,苏半夏看她不争气的样子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程欢瞪苏半夏,苏半夏面不改色地吃饭。 没办法,程欢咬咬下唇,“我不!” 程三平意外地抬头,程老太已经骂开了。 “你个懒死鬼托生的,让你在家干点儿活都不愿意了,你多就没干过活了?我就说女娃子不能上学,把心都上野了。” 程三平重重地把筷子放在碗上,冷哼一声,明摆着生气了。 程瑞跟王彩琴还是一如既往,什么也不说等着程三平和程老太把事情搞定,坐收渔翁之利。 “我现在的伙食费是自己挣的,我天天一大早去割猪草,挣的工分分的粮食够我自己吃的,况且我现在中午不在家吃饭,有时候早上也不吃。”程大丫读了几天书,跟有文化的老师相处一段时间,说话有条理了很多,再不是以前的闷不吭声或者莽撞开口了。 “你当你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你生下来就会割猪草养活自己?现在农忙,你帮帮家里有什么不对?”程三平百思不得其解,谁家姑娘不是这样?偏自己家这个越来越有主意,都是这个二儿媳妇来之后的变的,想到这儿程三平又狠狠瞪了苏半夏一眼。 苏半夏被瞪了一眼,无所谓,不疼不痒的。 “没什么不对,应该的,但是我大嫂怎么就能在家里闲着?”程欢阴着脸说话。 王彩琴没想到战火烧到自己这里,“嘿你个死丫头,敢编排到我头上了?” 程瑞敲了敲碗边儿,“大丫,别不懂事儿,你大嫂还得看孩子呢,哪有功夫?” 程欢嗤笑,“是吗?每天抱着孩子满街乱串,当谁不知道她生了个小子,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比早上打鸣儿的鸡都准时。” “你个死丫头,我今天非得……” “行了,饭桌子上像什么样子?”程三平被尖利的声音吵得头疼。 他转头看王彩琴,“以后你做中午饭。” 又对着程欢说:“你做早上饭和晚上饭,行?不耽误你上那金贵学。” 程欢没再说什么,农忙时间帮家里干活是逃不过去的,能争取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88章 顾天泽施计 从此程大丫又要比以前早起半个小时,早起去打了猪草,然后再去隔壁做早饭。几天下来,人都憔悴了不少。 苏晨跟苏半夏告状说程欢上课打瞌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半夏觉得程欢这样太辛苦,就说以后早饭自己来做,让程欢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被程欢严词拒绝。 “你做饭放那么多油,非得跟我奶奶掐起来不可,我也不是很累。” 苏半夏在程家这边儿一直守着一条线,就是她不干活儿。像帮程妈挑挑豆子串串玉米之类的就算了,像锅台上的活儿她是不动的,就是怕一沾上就脱不开手。 程妈也不是就该做这个,可她愿意做,还乐在其中。曾经苏半夏还提议说以后农闲的时候大家轮流洗碗做饭,程三平和程瑞还没说话,先被程妈个给驳回了。 “哪有男人干这个的?这都是女人的活儿!” 一句话说得苏半夏直犯恶心。 农忙的时候就算了,大家各有分工,程妈忙地里还要忙家里,但程家父子也没闲着。 农闲的时候,就是程妈忙得团团转顾头不顾腚的时候,程三平也不带沾一指头的。 久而久之,苏半夏就不再多嘴了。 没办法,苏半夏只能强行让程欢把早上割猪草的事情给停了,以苏半夏当月给家里多一成粮食为交换。 程欢停了早上割猪草的事情,又多了洗衣服的活计。程大丫心疼她娘,她不干就是她娘干,于是闷不吭声地把活揽了。 王彩琴把他们一家三口连带豆豆的尿布也团进了脏衣服堆,程欢一边骂着得寸进尺一边把程瑞家的衣服连着水扔在了偏屋王彩琴的门口。 苏半夏捣着中药,乐不可支。 “行啊,我们程大丫,会用成语了,还知道‘得寸进尺’呢!” 程欢冷漠脸,“再叫我程大丫,我就揍你弟弟。”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能打过他?嘴硬! 苏晨上学这段时间每天五点钟起来,跑这步去八合楼,练到七点半然后回家吃早饭,有时候赶不及就在傅家吃了,苏半夏知道之后把学费从每个月两斤白面加到了三斤。 因为功夫没松懈,苏晨的个头儿也蹿了一些,眼瞅着粘着十四岁的程大丫了。 “我今天去我家那边儿看郑知青,你出门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啊!”苏半夏叮嘱完,把捣药罐里的中药沫子倒在纸上,揣好匆匆出门了。 程欢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苏半夏就风风火火离开了,她只能眼睛毒一些紧盯着王彩琴了。 前枣树村此时正进行着一场大乱。 顾天泽眉头青筋直跳,死死瞪着郑梅,朱超在中间拦着。 “天泽,有话好说,咱们都是下乡的知青,本就要团结,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顾天泽喘着粗气,硬邦邦的拳头攥了又松,他是真想一拳打在那个女人脸上。 郑梅挑衅地看着顾天泽,“现在碗已经碎了,你有什么证据?只要你敢动一下手,我马上就去报警,你们乱搞男女关系,要你们去住牛棚!” 朱超回头瞪了一眼郑梅,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蠢,现在还在激怒顾天泽。 顾天泽深呼吸了一下,“说什么都没用,这事儿不可能捂住。” 朱超疑惑,“你什么意思?” 江伟明带着一个小警察从柴火堆后面出来,“意思就是这事儿归我们管了。” 朱超看见喘着警服的两个人出来就呆住了,半天才磕磕巴巴说,“顾……顾天泽,你……” “朱队长是?包庇犯罪了解一下?”江伟明一边把郑梅从地上拖起来,一边斜着慌张的朱超。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警察同志,我……我就是……” 郑梅后知后觉地开始撒泼,左右扭动着,江伟明和小警察两个人差点控制不住她。 “行了朱队长,一起走一趟!”江伟明没想到下乡做个走访调查也能蹦出个案子,还是蓄意杀人。 想起顾天泽早上一脸阴沉地拦在自己自行车前那疯狂又偏执的样子,他就一哆嗦,这年头不好干啊! 苏半夏到的时候,顾天泽已经跟着一起到派出所去了,郑蔚然在苏家养病,什么也不知道。 巧双娘在门口拦住了苏半夏,绘声绘色地把事情过程讲给了她。 “江大哥怎么在这里的?” “不知道啊,就在那吵吵嚷嚷的时候,那个警察就从后面出来了,然后就给郑知青带走了,还有那个知青队长。” 巧双娘没见过这种阵势,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你建国哥回来,让他再给你详细说说,他跟着去了。” 苏半夏思忖片刻,“行,大娘我知道了,这个给您,这是上次给苏晨做鞋的钱。” 巧双娘不要,苏半夏脸一板,“谁做都收钱,凭什么让您吃亏啊?拿着!你不要我下次找别人了啊!我和程欢的还得让你帮忙做呢!” 巧双娘喜滋滋地收下了钱,“你娘做的好,下次你可以让你娘做。” 想起自家那个受夹板气老婆婆,苏半夏轻笑,“有活儿让她忙呢。” 跟巧双娘分开之后,苏半夏进了自己家,郑蔚然就在苏晨睡的房间养病。 苏晨的床先前拉走给程欢睡了,苏晨看见之后不开心,苏半夏找了个借口说早就想换了,“你不是说一翻身就晃悠吗?” 苏晨拧着脖子让苏半夏给他打个新的。 苏半夏一言既出,专门又去找程延的亲三堂叔打的一张新的,他也是个木匠,就是跟程延亲爸学的手艺。 苏半夏找上门打床的时候,程三宝一家都喜出望外,程三宝甚至不想要粮食——现在不能拿钱换家具,只能拿粮食,拿钱叫做生意,叫投机倒把。 “天泽说今天很忙,咱们村儿不是收得差不多了吗?”郑蔚然看见苏半夏从大门进来问道。 苏半夏故意一副生气的样子,“怎么啦?我来不行是?天天念着顾天泽?” 郑蔚然被她逗笑了,开口哄她:“他哪比得了你啊?你是十,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八。” “这还差不多!今天还吃西红柿鸡蛋汤行吗?” 郑蔚然扶着门框,“不用鸡蛋,就做点儿面糊就行。” 她这段时间花了很多钱,都不知道怎么还呢。 “你歇着去,今天喝几杯水了?再喝两口去!”苏半夏拿着鸡蛋训人。 第89章 完成 顾天泽是快晚上才回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李建国。 李建国“吨吨吨”喝了两大瓢井水才传过来气儿,“这个知青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这些城里人咋这样啊?” 顾天泽拿眼睛斜楞他,李建国哼了一声,“你瞪我也是这样,我们乡下人家谁敢给人下毒的?” 郑蔚然听见愣在了屋檐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真……真是……” 顾天泽看见,眼里尽是疼惜,把郑蔚然扶进了苏晨的小屋,“你别管了,有我呢!” 苏半夏看见牙都要酸倒了,以前这顾天泽挺绅士的,还有礼貌,一身书卷气,怎么谈了恋爱这个德行啊? “建国哥,郑梅承认了吗?” “还在僵持,不过有人证,而且是警察亲耳听见的,问题不大。”李建国又喝了两口水,“不过顾知青,你怎么知道有警察在地里晃悠啊?眼睛还挺尖。” 苏半夏心想,我跟他说的呗! 顾天泽也不容易,早上五点钟就起床去村口堵人,见到江伟明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扮可怜,最后把江伟明骗到了知青点儿。 “便签纸呢?”苏半夏说的是先前白大夫给她的那张印着永平镇卫生室字样的纸。 顾天泽把一个小纸团给了她,苏半夏顺手扔进了锅底。 那是顾天泽用来诈出凶手的“道具”,怎么用的苏半夏不知道,她只别让这件事情跟白大夫扯上关系。 “那是什么?”郑蔚然问。 顾天泽:“没什么,就是医院里开的药单,现在不用了。” 苏半夏出门送李建国,李建国走到门口后知后觉地跟苏半夏说:“这个顾知青可真不简单啊,一环扣一环,死死地把那个郑知青的罪名钉死了。” “那明明是那个郑梅先起坏心的好不好!” 李建国挠挠头,“没说不是啊,我只是觉得他真聪明。没事,我就这么一说,换我我搞不定这种事,只会上去跟人打架。” 苏半夏拍拍李建国的肩膀,“建国哥,答应我,你以后遇到麻烦一定要跟你爹商量一下再行动。” “那当然了,我爹那么聪明!” 嗯,不然你会被人坑死的! 送走李建国,苏半夏在院子里继续研磨药粉。 顾天泽出门看见,“这是什么?” 说着上手就要碰,苏半夏一巴掌在他胳膊上。 “不知道是什么就不要乱动!” 将药材完全研磨成粉后,苏半夏把上午带来的纸包里的药粉混合进去,搅弄均匀。 “你在干啥啊?” “在害人!”苏半夏面无表情回复,“贴心话儿说完了吗?说完了走!” “你最近看我不顺眼啊?”顾天泽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啧,没话赶紧走!” “说说呗,为啥烦我啊?” “……你之前干嘛去了?这段时间让她那么伤心,你知不知道她本来拥有的就很少,你这样……让她患得患失的,她很受伤的。” 顾天泽叹了口气,“我……没那个自信让她过上好日子。” “什么意思?” “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我是抱养的,他们说我就是用来招弟弟的,我也很争气,招了个弟弟。”顾天泽苦笑。 “不让你娶媳妇儿?你卖给家里了?”苏半夏听了个开头就能猜出个结尾。 “他们对我还行,我弟弟是个病秧子,而且有了我弟弟之后,家里对我并不亲近,但我也没挨打挨骂,我爸妈还送我上了学,我是要还这份恩情的。” “那就还啊。” “我爸妈年纪不小了,我妈没工作,我爸一个人养家,我……自己都顾不住我自己,还要定期汇钱回去给家里,要不然我弟弟就会断药。照现在这个情况,我天天在地里刨食,我怎么养蔚然啊?” 苏半夏沉默了,现在是七十年代,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没有关系,不是模范,上不了工农兵大学,去不了五七干校,他只能在这儿耗着。 有什么资格娶老婆呢?何况他真心喜欢郑蔚然,郑蔚然嫁给他就是吃苦,为了还他的恩情,俩人都要系紧裤腰带汇钱回顾家,还不能有任何怨言。 “那你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我先前太自我了,也很害怕。经过这件事儿,我担心……蔚然离了我的视线,就会出事。”顾天泽喃喃着。 “大哥,你最该反省的是没有听过她怎么想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啊?苏半夏不理解。 “是,上次我们谈了谈,我也知道错了。”顾天泽认错很快。 “现在你想好怎么养蔚然了?” 顾天泽瞥了一眼不安好心的苏半夏,“我们夫妻俩的事儿你少管!” 行!苏半夏忍着把药粉撒在顾天泽脸上的冲动,开始赶人。 “赶紧走!” 顾天泽挡着苏半夏哄人的手,“我没说完呢!” “还要说什么?”苏半夏叉着腰。 “谢谢啊。”顾天泽笑着。 还算知道好歹,苏半夏揉揉发酸的手腕。 “唉,你们下个月真结婚啊?” 顾天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房子,“那是前街大怀家的院子,我租下来了,以后我们就在那儿过日子。” “那你寄给家里的钱呢?”这是额外支出,顾天泽的经济本就捉襟见肘。 “我当然有办法,不过现在……先把郑梅的事情给处理了,说不定朱超也能顺手处理了。”顾天泽的眼底有戾气。 “那……” “我走了,劳烦你看顾蔚然!”顾天泽眼里的恳求让苏半夏软了态度。 “会的,你去忙。” 顾天泽急匆匆走了,苏半夏转身就看见郑蔚然扒着门框看。 “开心吗?你对象的内心剖白还满意吗?”苏半夏似笑非笑,她早就瞧见郑蔚然猫在那块儿偷看了。 郑蔚然轻笑,“他在乎的我都不图,我图他这个人。” 苏半夏很想告诉郑蔚然,你图啥都别图人,但最后还是挂着笑,“祝你幸福!” 郑蔚然点头,“会的。” “姐姐……” “嫂子,我们回来了!” 门外苏晨和程欢下学了,自从苏半夏每天来照顾郑蔚然,这两个小学生放学都拐到前枣树村,然后和她一起回家。 苏晨去跟郑蔚然说话,问了好多句郑蔚然恢复得怎么样。 程欢把苏半夏拉到杂物间,“嫂子,那次进我们院子的是王彩琴!” 苏半夏一点不惊讶,“我知道!” “你知道啊?” “嗯,猜到了。” “那你不告诉我?”程欢恼羞成怒,她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发现王彩琴的阴谋,结果她二嫂早就知道了。 “告诉你干什么?你一个学生,九九乘法表会背了吗?” 一提数学,程欢丧气地垂下脑袋。 程欢和苏晨两个人相反,一个数学好,一个语文好。 课本上的好词好句程欢看几遍就能背下来,数学简单的乘法怎么也搞不明白。 而苏晨的数学已经学到了一元二次方程,属于初中范畴了,但看见古诗词就犯头疼。 两个人互相嘲笑,乐此不疲。 程欢想起一件事又提起了精神,“我知道她进来是想干什么!” “偷钱!”苏半夏闭着眼睛都知道,先前王彩琴找苏半夏借过好几次钱,苏半夏被问烦了,就问了一句多少钱,王彩琴张嘴就是八百,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这么需要钱?” 苏半夏来了精神,“为什么?” 程大丫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 第90章 万事俱备,只等小偷 “你钱放好了吗?”程欢瞅着苏半夏的裤兜儿。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看啥啊?我又不能带身上。” “你真的得放好,让她摸走了她不会承认的!”程欢着急苏半夏的不着急。 苏半夏神秘一笑,“放心,我给她个大礼。” 既然王彩琴惦记自己那点儿钱,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晨晨!”苏半夏出门叫还在跟郑蔚然说话的苏晨。 以前姐弟俩受彭玉莲和苏二奎磋磨的时候,郑蔚然经常给苏晨送吃的,苏晨跟她关系也很好,知道郑蔚然生病之后,经常下了学来看她。 “那蔚然姐姐你要多养护自己的身体哦,我明天再来看你。”苏晨叮嘱着。 郑蔚然摸摸他的脑袋,“放心!” “晨晨,去把厨房的鸡蛋拎着。”苏半夏把晾晒好的藤萝根摘了一把在手上,然后进了小书房。 苏半夏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长约二寸,面上还雕着花,原先不知是装什么的,看起来与先前发现镯子的盒子是一套的,只是这个木盒上有精巧的机关,非正确方式不能打开。 皆因原主小时候摔打苏正方的钢笔,把他珍藏的恩师所赠的钢笔笔尖都摔坏了,苏父就藏进了抽屉深处。 后来苏晨出生后也不知跟谁学的,也爱玩钢笔,还爱翻抽屉,把后来苏正方参与征文得来的奖品钢笔蹭掉了一块漆,苏正方没办法,把所有自己喜欢的钢笔都锁进了这个小盒子。 俩孩子都打不开,久而久之就不再碰了。 后来原主在河边捡到一个长相奇特的贝壳,被其他小孩子争抢,原主不肯给还被推了一跟头,哭着回家。 苏正方为了哄闺女,把那小盒子又拿出来,郑重其事将闺女的宝贝贝壳放进去,这才哄好了闺女。 盒子的机很精巧,要把雕的莲花莲蓬按下去,再紧扣盒底,内里的弹簧才能弹开,盒盖才会打开。 打开盒子,里面铺着红绒布,上面躺着三只钢笔,还有一个干巴巴的黄色圆形贝壳。 一支是苏父老师给的,是个老牌子老款式,即使过去很多年还是很亮。 一支是苏父投稿的奖品,上面掉漆的地方扎眼得很,黑色的笔身一道银色的痕迹。 一支是墨蓝色的,看着比另外两支要贵,要漂亮。苏半夏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门道。 “呀,真漂亮。”郑蔚然瞧着钢笔眼睛发亮。 苏半夏微微一笑,“是我爸留下的。” 听见苏正方,郑蔚然脸上也是怀念的神色。 苏半夏把钢笔用绒布裹好,放进了抽屉。 那块贝壳,苏半夏摩挲了一下,也放进了抽屉里。 “你不拿走?” 苏半夏疑惑,“拿走干什么?不拿走,我拿盒子。” 郑蔚然“哦”了一声也没多问。 回到盘洼村,苏半夏让苏晨和程欢先去吃饭。 “要是你妈问我干嘛呢,你就说我钻爱床底不知道干啥呢。”苏半夏叫住程欢。 程欢一脸问号地被苏半夏推着出了门。 往木盒里放了一叠报纸,想了想又往里塞了两块玻璃碎片,晃一下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苏半夏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把磨好的药粉放进小碗,往里挤了一些雪花膏,搅到混合均匀看不出雪花膏里掺了东西,然后用过年贴春联的小刷子把药膏一层层刷上木盒外表面,一层层刷上去,然后用扇子扇到风干。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苏半夏用纸包着木盒子,把它嵌进床板的缝隙,还往上塞了些报纸,乍一看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很隐蔽。 苏半夏的膝盖上刚刚跪下沾上的尘土,她没有拍打,就是让人看的。 准确地说,就是让王彩琴两口子看的。 程欢的话传得很到位,苏半夏一进门,王彩琴就盯着她的膝盖看。 苏半夏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坐下吃饭,一切如常。 吃过饭程欢洗碗,程妈跟着去了地里,王彩琴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圈。 苏半夏在隔壁院里就能听见她哄孩子的声音。 苏晨看着苏半夏的眼色,念叨着该傅师傅交钱了,问家里缺不缺钱,缺钱就不去学了。 苏半夏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又恰好让强跟下听墙角的王彩琴听到。 “没事儿,姐有钱。咱家还有爸留下的抚恤金呢,再说了,就算那钱花完了,咱还有妈留下的一对玉簪子呢,虽然现在说除四旧,但那可是古董,要找个好买主,能卖不少钱呢,少说也值个四五千。” “放心,能供你读书,以后娶媳妇儿都不是问题。” 苏半夏说得半真半假,隔壁王彩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乡下人家一辈子也挣不到四五千,本来摇摇欲坠的想法忽的坚定了。 “你放咱家了?咱家现在住着蔚然姐姐,人进人出的,可不安全。”苏晨配合着。 苏半夏故作生气,“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干什么,没放那边儿,那么值钱的东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呢,写作业去!” 苏晨“哦”了一声回屋写作业了。 听着隔壁三米远的脚步悄悄远去,苏半夏勾起唇角,王彩琴,上钩就怪你自己! 次日是周末,学生不上学,苏半夏去前枣树村,手上有些成衣单子还剩个收尾,这两天就是交单日期了。 说起来着还是巧双娘做中间人给她递的话,以前苏母就是给人做成衣的,十里八村没几家有缝纫机,苏母就接一些做衣服的活计,一般都是结婚的衣裳她收个手工费。 不过也只有结婚,人们才舍得做一身新衣裳,苏母心思巧,做出的衣裳适合新娘子穿又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况且扯块布拿点手工费比去镇上县里买成衣便宜一半,就越来越多的新人愿意来找苏母做衣裳。 苏母去世之后,好多人也为她的手艺可惜。 前阵子,巧双娘的一个拐了八圈儿的亲戚来找她问,“苏家嫂子的闺女会不会做衣裳啊?” 巧双娘就放心上了,问了一下苏半夏,苏半夏也觉得不能坐吃山空,虽然距离恢复高考很近了,但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她就回复说可以试试。新娘子要是不满意,她就不收东西,以后不走这条挣钱的道儿就是了。 苏半夏做出来的衣裳没什么新奇,就是收了收腰身,领子上做了一些小设计,都是后世常见的东西,可新娘子看见喜欢的不得了,给了一斤鸡蛋做酬金。 渐渐地,就不断有人上门找苏半夏做衣服了。 至于苏半夏死了爹妈不到一年,在便宜面前都不在他们统统都可以忽略,谁嚼舌头,小心被扣一个封建迷信的帽子。 王彩琴看着隔壁的人走完了,抱着孩子到门口,“他爹,人走了。” 程瑞一反先前装病的模样,“走了?苏晨那小子也走了?” 王彩琴点头,“走了,我瞧着他出的街口,他天天去八合楼,雷打不动。” “大丫也走了?” “你今天不去,她可不得去吗?今天又不上学,我瞧着她跟你爹走的。” 王彩琴见程瑞面露犹豫,着急道:“你再不去,他们可回来了!” 程瑞还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王彩琴没办法只能加一把火,“那可是一千多块钱!苏立夏她妹子亲口告诉我的,连抚恤金带买工作的钱,那可是一千多!” 程瑞烦躁挠头,“我知道一千多,可是……这笔钱拿了,我们可彻底跟老二家闹掰了。” 王彩琴不屑地说:“现在没闹掰你拿着啥好处了吗?你那便宜弟弟娶了媳妇儿我们见过一分钱吗?” 程瑞还是不敢,“她告我们怎么办?她可有熟人在公安局。” 王彩琴气程瑞是个不争气的,凑近到程瑞耳边,“我们不承认不就行了?她有没有证据。而且不只有钱,还有古董……值五六千呢!” 程瑞瞪大了眼睛,“真的?” 王彩琴脸上写着“我还能骗你吗”,小声道:“我亲耳听见的,我们要是有了这笔钱,别说我们,儿子将来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有了,说不定还能在城里买个工作。你跟老二搞好关系,他能给你这么多吗?” 程瑞看看媳妇儿怀里白嫩嫩的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瞧得自己心里发软,牙一咬,干了! 第91章 诈凶经过 苏半夏这边也没想到王彩琴他们两口子动作那么快,她还想着晚几天故意假装忘记关门给他们进门的机会呢。 反正那屋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不怕人搬。 苏半夏在小书房踩着缝纫机,把杏花岭的一个新娘子的结婚衣裳给收着尾。这个新娘子个子矮,也就一米四几,所以打版需要重新来。先前几个新娘子个头儿都差不多,虽说现在都吃不饱,姑娘矮点儿也常见,但这么矮的并不多。 苏半夏最后给新娘子的红衬衫领子上上缝上一朵杜鹃花,是多余裁下来的边角料折的,先前是随手一折,不过姑娘们都挺喜欢,之后就一直这么做了。 收工之后,郑蔚然端着一碗红糖姜水进来。 “这衬衫有点短啊。” “裤子是高腰的,显得高一些。” 苏半夏来例假了,要说这个年代最不好的就是没有卫生巾,再有就是先前彭玉莲苛待原主冬天让她洗衣服,落下了例假就肚子疼的毛病。 要不是那个新娘子结婚日子尽在眼前,苏半夏怎么也不会在经期还干这费腰的事儿。 喝着红糖姜水,苏半夏舒服地喟叹一声。 “那个害你的女知青怎么样了?”苏半夏好奇地问道。 郑蔚然有些无奈,“证据确凿,应该是要坐牢的。” “活该!不过为什么啊?你们的矛盾就到了这么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苏半夏百思不得其解。 郑蔚然怔了片刻,“争风吃醋呗,她也喜欢天泽。” 还真让李兰兰说对了,不过这郑梅是真蠢。 “之前她就总看我不顺眼,她跟朱超一个地方来的,朱超就会对她袒护一点,然后一些不好干的活儿啊,不好吃的东西的,就总是我的。” “那你就受着?” “那怎么办呢?人生地不熟的。总觉得忍忍就过去了。”郑蔚然说,“她以前老欺负天泽,谁能看出她喜欢天泽啊?后来她为难我,天泽就看不过去,就帮我一把。她越为难,天泽帮我的就越多。久而久之,她可能就受不了了。” 合着还是郑梅自己促成的这段姻缘。 苏半夏也不想看郑蔚然陷在过去不开心的回忆里,扯开话题说:“那顾知青是怎么抓到她的?有证据吗?” 郑蔚然摇头,“没有,不过多亏你给天泽的那张纸和那个消息。” 说的自然是镇卫生室的便签纸和江伟明巡查各村抓小偷的消息。 “天泽多了个心眼儿,我不舒服的时候他当即就把我吃饭的碗收起来了,他担心要做什么检测。”郑蔚然笑道,“咱们这小地方哪有那技术啊?可耐不住大家都是城市里的孩子,该说不说都自诩见识多,他们哪承认不知道这种技术呢?何况真有知道的。” “然后呢?” “然后天泽就说他要把碗送去检测,镇卫生室给开了条子,可以去县里测,看看到底是什么物质让我一个人生病,顺便再做一个指纹检测,看除了我还有谁摸过这个碗。” 苏半夏感叹,顾天泽真阴啊! “现在哪有那条件啊?骗傻子呢?” 郑蔚然也深以为然,“可做亏心事的慌了啊,急躁之下就把天泽手里的碗抢过去了摔了个粉碎,她也是觉得证据没了,在天泽的引导之下把什么都说了,她还说呢‘是我怎么样?我给郑蔚然下的毒怎么样?你有证据吗?’,结果江警官就在柴火垛后边儿呢,当场就给拷走了。” 苏半夏只是给了顾天泽一个便签一个消息,短短半天时间他就将计划落实了,并且办得非常完美。 顾天泽平时书生气的样子也不是很真实啊,也是老狐狸一只。 苏半夏同情地看着郑蔚然,你这两个心眼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郑蔚然完全不知道苏半夏在为自个儿发愁,她正高兴呢。 “朱超的队长好像也当不成了,虽然这件事情跟他关系不大,但一个包庇跑不了,太好了以后他管不了我们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彭玉莲扒着门框看。 彭玉莲脸上带着笑,似乎变了个人。但看见眼底的得意,没变,还是她。 苏半夏没说话,彭玉莲自顾自走进来。 “我说大侄女儿啊,你这么好的院子,宁愿给一个外地来的知青住,也不愿意给你哥结婚住,你还姓不姓苏啊?” “你哥现在有工作了,以后可是城里人。别看你现过得舒坦,以后你爷们儿打你还是靠你哥给你出头。你弟弟毛都没长齐呢指望不上!” 一张嘴,就讨厌得要死! 苏半夏懒得跟她废话,伸手就要拿扫帚。 “哎哎哎——我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彭玉莲看见苏半夏拿扫帚忙喊道,“你不是做衣服吗?你妹妹要相人家了,你给她做套衣裳!” 还是那种命令的语气,彭玉莲去农场呆了一个月,没有见识苏半夏打人的模样。 苏月害死了原主,她还想让自己做衣裳?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苏半夏继续拿着扫把赶人,彭玉莲被撵到了大门外。 “我说你个死丫头,你给别人做你不给你亲妹子做?” 彭玉莲见外面有人冒听热闹,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嚎。 “苏立夏这个死妮子没有良心啊。” “这么久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现在求她帮妹子做件衣裳都不愿意啊!” 此时就有理中客出来打抱不平了。 “苏家丫头,婶子家还是要帮一下的哦。” “对啊,毕竟是一个姓呢。” “你给谁做不是做啊?全当给不认识的人做了。” 苏半夏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出头的人,她倒是看看谁这么大方? “哟,是虎子妈啊?这么大方怎么不把你儿子的口粮挪点给你侄女儿啊?他们也是亲堂姐弟的。” “槐花嫂,你跟彭玉莲也沾着亲呢,你替她出这个钱啊?” 出头的人一个都不见了,留下彭玉莲在门口干哭,旁边还站着刚刚赶过来的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媳妇儿,想必是苏星娶的闫家姑娘闫秀秀。 闫秀秀面色窘迫,在一旁劝着。 苏半夏站在她面前,“我告诉你,苏月就是脱光了站大街上,我都不会给她一个布片儿!还有你别以为你儿子的工作就稳当了,只要我想,我还能要回来!” 彭玉莲也不哭了,甩开闫秀秀的手麻溜站起来跑了。 闫秀秀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对不起”跟着彭玉莲走了。 “这苏星娶的媳妇儿看着还行啊?”苏半夏跟一边儿的郑蔚然说着。 郑蔚然面露同情之色,“她在你叔家,可受欺负了。” “为啥啊?苏星费那么大劲儿把她娶回家,再说了她……”苏半夏本想说闫秀秀怀孕了,但顾忌到闫秀秀的名声没有说出口。 郑蔚然叹了口气,拉着苏半夏回院子,“苏星有了工作,那可是县里,他走路得一个多钟头,天天早出晚归的,工厂的活儿又累,哪里看得见啊。” “闫秀秀不会说吗?” 郑蔚然无语地看着苏半夏,“闫秀秀他爹你不知道什么德行吗?教出来的闺女一个比一个封建,就差裹脚了,她被打死也不会回娘家哭的。再说了,也就苏月天天使唤她,你二婶觉得为了娶她自己才遭的罪,天天冷嘲热讽的,基本什么活儿都是她干。” 狗屁,彭玉莲明明是自己造的孽。 “苏星不知道?没人跟他说?” 郑蔚然摇头,“人家自己家的事儿,谁多那句嘴啊?”、 苏半夏又围观了一个女性悲剧,她给苏星工作一是为钱,二是为闫秀秀。没有工作,苏星娶不着闫秀秀,闫秀秀的肚子瞒不了多久,八成会被她爹逼死。 可结了婚,说救了她,也不是,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进另一个火坑。 苏半夏不明白,家教这么严这么封建的姑娘怎么跟苏星未婚做那档子事儿的。 “我去送衣服了,明天再来。”苏半夏包好衣服放在包里。 “怎么要送啊?不都是人来拿吗?” “他们家着急,而且加了钱,所以……” 郑蔚然摆摆手让她走。 苏半夏骑着自行车路过苏二奎家,看见院子里彭玉莲正指着闫秀秀的鼻子骂,风一吹衣衫飘动,闫秀秀的肚子俨然平坦无比。 第92章 程瑞夫妻消失 苏半夏一推院门儿就发现不对了,墙根下竖着的竹竿折了好几根。 她进到堂屋伸手到床底下熟悉的位置摸了个空,盒子已经被偷走了。 院门没有开,锁是程延去找老锁匠买的大铜锁,挨着胡同那边儿的墙头上粘着玻璃碴子没人敢爬,挨着隔壁的墙没有修整墙根儿下下却折了竹竿。 苏半夏到墙根儿下看了看,连个脚印也没有,连着落叶都被扫干净了。 要是苏半夏没有准备,还以为是程欢扫的呢。 轻车熟路到了隔壁,一个人也没有。 苏半夏干脆拿着毛线兜子,坐在院子里等他们。 先前答应给程延做的毛衣,上次打电话的时候又吞吞吐吐地说想要,让苏半夏寒碜他半天,一个大老爷们儿有啥话不能干脆点儿说。 程延就很干脆地说:“你答应我的毛衣什么时候寄来?” 苏半夏心虚地说自己还没织好,色厉内荏地骂他心急。 程延也不戳破她,留下了一个地址就挂了电话,意思很明白“快给我寄!” 苏半夏又去供销社看毛线,供销社里现成的质量都一般,颜色也不好看。最后还是程姑父开车去省城的时候带回来两袋毛线,一袋羊毛的一袋棉麻的。 苏半夏看程延给的地址偏北,怕他冷本想给他用羊毛织件毛衣,可羊毛毛线是红的,棉麻的是灰的,没办法,苏半夏只能用棉麻的给他织。 心里还念叨,你可别怪我舍不得给你用的贵的,是你姑父买的,红颜色我怕你穿出去被笑话。 苏半夏以前会织围巾,围巾上的花样她会的很多,什么正针反针十字针甚至所谓的情侣扣儿,高中的时候很时兴。 但她也只会基本的针法,怎么形成一件毛衣她是不会的,又只能请教巧双娘。 至于为什么不请教程延亲妈,当然是因为请教了要被收很大一笔学费,她不想把这么贵的东西花在程家人身上。 苏半夏脚边还放着几双被包装得很好的棉鞋,前几天徐解放回来的时候给带回来的,苏半夏趁去镇卫生室看郑蔚然的功夫去取来的,就等今天呢。 经历了织了拆拆了织的过程,苏半夏成功把程延的毛衣搭出了架子。 “吱呀——”程欢佝偻着身子进门。 “嫂子……”程欢有气无力地打招呼,然后进厨房舀凉水喝。 “有白开水——在喝凉水你肚子里长寄生虫啊!”苏半夏说道。 程欢半路改道去倒凉白开。 天已经擦黑了,凌乱的脚步声走近,程三平和程妈都回来了。 程老太也跟在后面,她也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尽管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农村没有退休一说。 看见苏半夏手上几根长签子,程老太骂道:“又花钱,挣那俩钱儿不够你造的!” 苏半夏没反驳她,只说道:“奶奶,给您买的鞋到了,您要不要试试啊?” 一句话把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苏半夏身上,然后转移到她脚下的鞋盒子上。 “呀——这就是二小子孝顺的鞋?”程老太露着缺了一颗的门牙喜滋滋地过来。 鞋盒子被一个大塑料袋装着,袋子开着口,五双鞋就摆在里面。 程老太摸着光滑的鞋盒,“这盒子也这么好?很贵?” 苏半夏:“那当然了,程延花了好大一笔钱呢!” 程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程三平还端着架子没有凑过来看,但眼神已经集中在这边儿了。 程妈也伸出手想摸,被程老太一巴掌拍开,“你再摸坏了。” 程妈心里委屈,哪儿会摸坏?而且这是她儿子买的! 苏半夏把刚刚有个雏形的毛衣放回布袋子里,找出最小号的鞋盒。 “奶奶,这个是你的,这是最小号了,你要穿着大就多垫几层鞋垫儿。” 程老太连声应着,宝贝一样摸着鞋盒儿,都不知道怎么打开。 苏半夏好心帮她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皮面的棉鞋。 “真厚实啊……真软和……”她念叨着,眼里竟然要落泪的意思。 “奶奶,吃过饭你洗了脚再试,这新鞋呢。” 程老太频频点头,“是得洗脚,我刚下了地呢,可不能穿脏了。” 苏半夏又把程妈的码子给她,剩下的是程延两口子的和程三平的。 她没有再让了,继续拿出毛衣织着,程三平正等着她递给自己呢,连要说什么都想好了,结果她停下了。 程三平很像看看自己的但不好意思上去拿,整个人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样坐立不安。 程欢也巴巴看着她。 “你的在隔壁,小姑娘的跟他们的不一样。” 这几双鞋都是黑色的,程欢的是军绿色的,现在的小年轻最喜欢军绿色。 程欢喜滋滋地跑到隔壁去看自己的新鞋子。 而程瑞两口子到天黑透也没有回来。 程妈也忍不住念叨,“这两个人去哪儿了?还带着孩子呢!” 去哪儿了?看病去了! 苏半夏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吃过饭就回隔壁了。 程欢没出息地几乎要抱着新鞋睡,这是她第一双买的鞋子,也是第一双新鞋子,以前她都是捡别人的破烂穿。 要不是现在天气不合适,她恨不得马上穿着去学校,学校里没人穿这样的鞋! 苏半夏笑骂了一声“出息”也随她去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程瑞两口子还是没有出来吃早饭。 程三平站在屋门口骂他们懒货,只觉得他们是不想下地故意装病。 “他们昨晚上回来得特别晚,还没有带孩子。”程妈盛饭的时候小声说。 程三平听见了,骂了一声“多嘴!” 他儿子他骂可以,程妈念叨一句就是不行! 程老太或许是刚拿了程延的鞋,也没添油加醋地骂几句,放以前,她骂人跟饭佐料一样。 程瑞在屋里回答的声音很闷,“我真的难受,爹,我好了马上下地。” 程三平没办法,又不能去踹门,儿媳妇还在屋里呢,他是个要脸的人! 苏半夏一切如常地拿着毛线兜子去了前枣树村,这段时间她跟养病的郑蔚然每天聊天消磨时间,日子过得很滋润。 待她从前枣树村回到家,一推门就看见两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苏半夏嘴角露出一抹笑,哟,忍不住了? 第93章 大房偷窃事发 眼前这二人一脸算账的表情。 苏半夏一挑眉毛,“哟,大哥大嫂,好久不见啊!” 王彩琴尖叫着冲过来,肿得像猪蹄一样的手支楞着,要来掐苏半夏的脖子。 程瑞的表情也不遑多让,眼里的恨意铺天盖地。 “敢碰我一下你爪子就别想要了。” 苏半夏轻飘飘一句话让王彩琴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做了什么?”程瑞沙哑着嗓子问, 看样子一宿没睡,这么沧桑。 苏半夏慢慢悠悠走进去,程三平和程老太都阴沉着脸,昨日因礼物而建立起来的短暂的温情像面脆弱的镜子,一碰就碎。 程三平又看了一眼程瑞的手,“老二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苏半夏佯装无辜,“叔,我干什么了?我白天回娘家,晚上才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大哥和大嫂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啊,他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昨天都没见他们啊。”苏半夏转头看程瑞两口子,“大哥大嫂别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你装什么糊涂?你到底做什么手脚了?”程瑞忍不住手上的瘙痒,越痒越挠越挠越痒,甚至都挠出血道子了,有些地方还长了水泡,现在一双手根本没法看。 苏半夏给了一脸担心的程欢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不明白,还请大哥说清楚一点。我做的手脚多了,你说哪个啊?” 程瑞被苏半夏了然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悬,盒子不交出去,手就没法治好,可交出去了,钱就没了。 刚才他爹怎么问他都死咬着没说,只说是因为苏半夏他们的手才会这样。 王彩琴的手比程瑞的更严重,手上的血道子上甚至渗着脓水恶臭难闻,一直在招苍蝇。 “我受不了了,弟妹,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求求你了。”王彩琴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虽说王彩琴和苏半夏是平辈妯娌,但乡下素有长嫂如母的说法,王彩琴这一跪,彻底激怒了程三平。 他对这个程延自己娶的媳妇儿有意见很久了,自从她进了家门,哪哪都不顺。 “老二家的,你到底做什么了?你再装神弄鬼地不敬兄嫂,程延不在家我也能替他休了你!” 苏半夏差点笑出来,“叔,现在是新时代,是法治社会,你休不了我,我跟程延是军婚,你非让我们离婚是犯法,警察是能抓你的知不知道?” 程三平中午回来就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憋了一下午的怒火怎么可能被苏半夏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吓回去了。 “少放没味儿的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给兄嫂下药,族里就能处置你!” 苏半夏微微一笑,“行啊,但是麻烦大哥大嫂先把我的东西交出来!” 程瑞心虚地说:“谁……谁拿你东西了?” “没拿啊?那你这情况跟我没关系哦。”苏半夏嗤笑,“叔,什么年代了?还族里规矩,程延姓程,但他是你们程家族里的吗?程家族谱有他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大哥拿你什么东西了?”程三平听着儿子哀嚎的声音,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问你好儿子啊!”苏半夏老神在在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大瑞——你拿她什么了?”程老太捧着大孙子的手“心肝肉”地直叫,“找个先生看?是你摸什么了吗?” 程瑞实在不舍得几千块钱就这么还回去,可手上痒到了骨子里。昨天找了好几个赤脚医生,甚至连县城医院都看了,可那里看病的都是一些没长大的学生娃,戴个被看章就装先生了,实则狗屁不会! 苏半夏瞧着他的神色,“痒?很快就不痒了,你先从手痒到胳膊,再蔓延到整条手臂,等什么时候你全身都被挠遍了,你就像个烤乳猪一样。然后就不痒了,但是你会疼,疼到……六亲不认的那种疼,疼到宁愿去死哦。” 王彩琴崩溃了,嚎哭着“还她还她”。 程瑞还在犹豫,先前决定要偷的时候他犹豫,现在要不要还回去他又在犹豫。 “我们出事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程瑞恨恨地说道。 苏半夏耸肩,无辜道:“关我什么事啊?” “是你下的药!” “我下哪儿了?” “你下……” 苏半夏笑得更灿烂了,程瑞眼里像个恶魔。 “你想说我下在钱盒子上了?你们又没拿我的钱盒子是?” 程瑞感觉胳膊上的痒意更大了,范围也更广了,难道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蔓延到全身……然后…… “我还你——我还你,你……给我解药!”程瑞闭着眼睛说。 苏半夏看程瑞这么快就求饶了。 她冷笑,“还回来这事儿就完了?哪有这么简单?” “你还想干什么?还要怎么样?”程瑞崩溃大喊。 苏半夏从毛线袋子里掏出两张早就准备好的纸,“签认罪书!” 程三平眉头一跳,他猜到了儿子儿媳妇见钱眼开去偷了苏半夏的钱,本来他还在窃喜,可没想到苏半夏这么难缠。 还钱是一码事儿,写认罪书是另一码事儿! 写了认罪书,程瑞永远都有一个把柄在她手里。 “还钱还不够吗?”程三平怒吼。 苏半夏冷漠转头,“不够。想拖就拖着,反正我不着急,我们一时半会儿没那些钱也饿不死,盒子不好打开?也不敢硬开?拿着盒子没少研究?” 要不是你们拿着盒子摩挲来摩挲去,就盒子表面那点毒性怎么可能那么快渗透进皮肤啊。 “你……你故意的?”王彩琴颤抖着声音。 苏半夏笑而不语。 不然呢?要不是告诉你里面有价值连城的玉簪子,你们早就暴力开盒子了,怎么能达到成这样的效果呢? 程瑞也知道认罪书什么意思,死咬着牙不签。 苏半夏也不着急,还有闲情逸致继续织毛衣。 又过了一刻钟,王彩琴受不了了,她前阵子做饭,手被刀切了,所以她的药性比程瑞大,也比程瑞痛苦。 “我签!我签——”王彩琴抢过去纸笔。 可王彩琴不会写字,拿着纸笔不知怎么办, “大丫,替你大嫂代笔,完了让她按个手印。”苏半夏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盒印泥,是她今天刚从李建国那儿顺出来的。 什么都准备好了,一看就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程三平看了看程延他妈,知道现在拿她做要挟已经不管用了,这贱女人上次能喊人来,这次也能。甚至这次还能把大瑞两口子办闹心事儿给宣扬出去。 程欢按照王彩琴因为伤口痒而哆哆嗦嗦地口述的“犯案过程”,原模原样地写了上去。 王彩琴说完最后一个字,程欢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苏半夏拿过那张纸,放在程瑞眼前。 “看,写得满意吗?有没有歪曲事实?”苏半夏晃了晃手中的纸,程瑞闭着眼睛不看。 “程瑞,你认字儿!不看就让你媳妇儿这么按手印了啊?” 程瑞怒吼一声,“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啊?” 苏半夏愣了两秒,“合着是我让你去偷东西的?” “是你引诱我们去的!” 这话没错儿,是苏半夏故意的,她不否认。 “签不签?” “我不签你真能看着我们死?” 苏半夏半蹲着认真地凝视着程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能!” 第94章 认罪书 王彩琴忍不住痒意,率先按了手印儿,程瑞死扛着不按。 “什么时候你男人签名了,我再给你解药。”苏半夏看着眼露渴望的王彩琴,又说了一句诛心的话,“提醒一下,你这两天不能喂奶啊,对孩子不好的。” 王彩琴疯了一样要跟苏半夏拼命,被程欢死死拦住。 程老太听见还牵扯到金蛋似的曾孙,连声骂苏半夏心肠狠毒不得好死。 程三平看着儿子难受得满地打滚儿,走到苏半夏面前,看架势也要跪。 苏半夏一抬手,“叔,按道理你是我公公,但程延没承认过你是他爹,所以也算不上正经公公。但怎么说你是长辈,比我岁数大,你跪我我大概要折寿。但是如果你非要跪,这个寿——我愿意折!” 程三平要弯下的膝盖顿住了,“当真做这么绝?” 苏半夏一笑,“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偷我多少钱?我爹所有的抚恤金和我们家所有的积蓄。这笔钱没了,我没钱养我弟,没脸见我爹,他才是逼着我们姐弟去死!” 铺垫得也差不多了,苏半夏站起身。 “这样,我做个保证,只要你们以后不打我这笔钱的主意,我绝不让这张纸出现在任何人的眼前!”苏半夏露出无奈的表情,“他以后上门来偷来抢我怎么办?指望你吗叔?程瑞的亲爹?” 程三平又看了一眼程瑞,程瑞已经恨不得要剁手了。 “否则呢?” “否则我不得好死!” 程三平不满意,“你拿苏晨发誓。” 苏晨还没回来,周末的时候他是要在傅家呆一整天的。 苏半夏舔舔嘴唇,“好,我拿我亲弟弟发誓,我要是有违誓言,我亲生弟弟不得好死!” 程三平又盯着苏半夏的眼睛盯了很久,然后走到程瑞面前,不顾程瑞的反抗,拿着他的手沾了印泥按了手印。 苏半夏接过程欢递过来的“认罪书”,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解药!解药!”王彩琴扒着苏半夏的裤腿。 苏半夏从裤兜里拿出先前顺手摘的一把藤萝根,“热水烧开,冲洗。” 程老太忙打了程妈一下,“还愣着干什么?烧水!” 程妈跑着去烧水,程老太跟在后面骂骂咧咧,骂的大意就是程妈有一个好儿媳妇儿。 “我东西呢?” 王彩琴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屋,然后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盒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苏半夏原本还担心他们用锯条切割,小看他们贪财的心了。 一手木盒,一手“认罪书”。 程三平盯着苏半夏手上的两样东西,苏半夏提醒道:“叔,别动不该动的心思,我能下一次手,就能下两次。” 程三平刚刚真有把苏半夏手上两样东西都抢回来的想法,可他承受不住后果。 想捂住秘密,最好的办法是让一个人永远闭嘴。苏半夏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程三平是个外强中干的,他没那个胆子。 程欢想跟着苏半夏回隔壁,被苏半夏支使着去提给程瑞王彩琴买的鞋。 “小偷也配穿我买的鞋?” 程瑞和王彩琴这两天只顾着洗手看病,根本没心思看鞋,也没人跟他们说鞋的事情。 看着程欢把两个方盒子提走,程瑞怨毒的眼神如果是利箭,苏半夏此时已经是万箭穿心了。 跟程家兵荒马乱的情况不同,苏半夏这边儿是很闲适。 是的,闲适。 苏半夏甚至给自己泡了杯茶。 没有茶杯,是大瓷碗,就这苏半夏喝得很美。 程欢看不懂她二嫂。 如果说刚刚看懂她二嫂的计策,为她二嫂拍案叫绝的话,那她二嫂拿苏晨发誓的操作她就看不懂了。 现在还有闲工夫喝茶更不懂了。 “你拿苏晨发誓?”程欢难以置信地问,她才不相信苏半夏拿那个认罪书是自保呢。 苏半夏莞尔一笑,她说的是亲弟弟,苏晨是不是她亲弟弟还两说呢。 再说了她说的是她亲弟弟,她又不是原主,她在现代压根儿没有弟弟。 单看程欢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她没办法只能搪塞,“我是我爸妈捡的。” 程欢瞠目,“捡的?” 苏半夏一副“可不嘛”的表情。 程欢闭嘴,她担心触碰到她二嫂的伤心事。 苏半夏又拿出那张纸,看了又看,这可是重要道具,要保管好。 于是叠了叠塞进衣服兜儿,明天拿到前枣树村去找个地儿藏起来。 “你明儿就上学了,作业写了吗?还瞧我,写作业去!”苏半夏耐不住程欢死盯着瞧,把她赶去写作业。 “你给他们用的什么药啊?”程欢好奇得很,眼睛都在发亮。 苏半夏闭着眼睛都知道她没安好心,“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快去写作业去!” 程欢恹恹地写作业去了,这两天她都在干活儿,压根儿没时间写作业。 苏半夏按住开关,打开那个小木盒儿,把里面的报纸和玻璃片儿拿出来,笑了笑扔在了垃圾桶。 用湿抹布擦擦,又是一个干净又漂亮的木盒。 程瑞没有用锯条来开盒子,很大一部分原因跟盒子跟很好看也有关系。这盒子还有一股好闻的木质香,单卖盒子也值不少钱。 盒子上涂抹的药本就是很原始效果很一般的致敏药物,说实话要是程瑞死扛着不签,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是不用热水冲洗,再过几个小时也差不该好了。至于藤萝根,她就是随手薅了一把,没啥作用。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天南星呢,一次性全用在程瑞这两口子身上了,好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苏晨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敏感地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姐没说他也就没问。 第二天程瑞吃人一般的眼神盯着苏半夏,苏晨往前坐了坐,想最大程度上挡住程瑞看他姐的视线。 让人懊恼的是,他还不够高,挡不住。 程瑞看苏晨这架势,又看了看自己消肿不再起泡的胳膊,眼睛掠过一抹阴狠。 “苏晨。”程瑞叫到。 苏晨侧头,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昨天你姐做了一个保证。”程瑞边说边看苏半夏的反应,他很想看见苏半夏心虚恼羞成怒的样子,可让人失望,苏半夏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当吃饭,她咀嚼的频率甚至都没有变化。 “你姐说,她要是违反约定,你就不得好死。”说完程瑞等着姐弟反目的情景出现。 但事情依然没有按照程瑞的想法进行,姐弟俩别说反目了,甚至连猜忌、红脸乃至质问都没有。 苏晨往嘴里填了最后一口饼子,“那你应该庆幸,我姐姐的保证很真实,她一定会遵守约定。” 苏半夏吃完了放下筷子,“跟他废什么话,送你上学。” 程欢见状也扒拉最后两口饭,拿上书包追上姐弟二人。 苏半夏想解释什么,刚说了一句“苏晨”就被苏晨被截住了话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姐姐,我相信你。而且,我们是最亲的人,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苏晨的眼里都是信任。 苏半夏心里不是滋味,苏晨早熟,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孩子。面对别人这么恶毒的话,他的第一句话是信任。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上车!” 苏半夏载着苏晨在前面,程欢跑着在后面喊“你们慢点儿啊!” 苏半夏笑着回答,“你快点儿,我弟弟嫌你慢!” 程欢骂了前面两姐弟一句,背着书包跑着撵上。 第95章 再见周敏 苏半夏回了前枣树村,拿着新得来的认罪书觉得藏哪里都不合适,没出息地藏了好几天净觉得程瑞半夜会来偷。 灵机一动,趁着去县城取照片给认罪书加了一个塑封。 上个月初八,程妈过五十岁整生日,苏半夏带着她去照相。 程妈还想带着程三平那一家子一起去,苏半夏当时就说“不照就回去”,她就像个受气包一样不说话了。 现在还是老式拍照手段,拍照还冒烟那种。 程欢紧张极了,光她就废了好几张底片。 最后还是苏半夏上手硬生生把她的身体掰到一个正常的角度。 最后除了每人一张单人照片外,程家母子一张合照,苏家姐弟一张合照。 苏半夏本来没想照的,她一个见识过现代高清大白兔的人,对照相没那么大的热忱,但是耐不住苏晨眼巴巴看着,还是照了。 今天就是苏半夏去拿照片的日子。 苏半夏把封好的认罪书递给柜台柜,小学徒懂事儿地原样拿着在苏半夏眼皮子底下塑封还了回去。 照片拍得很有时代风格,服装发型,拿到手里还挺别致的。 程妈还是羞怯居多,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程欢两个辫子垂在胸前,站在程妈身边笑得倒是开心,跟半年前那个瘦弱又阴郁的姑娘判若两人。 前几张废片程欢都僵硬着表情,活像拍完就腰背卖了似的。 连续几次失败后,苏半夏恨铁不成钢的翻着死鱼眼看她,倒是把她逗笑了,拍照师傅眼疾手快,这才有了这张照片。 苏半夏和苏晨的合照相对正常一些,一样的摆设。半夏坐着,苏晨站在后边歪着头正视前方,像是在研究照相机镜头。 苏半夏的单人照片是摄影师强烈邀请照的,甚至还给她换了布景。从原来的风景画换成了天安门。 “大家都想在这个背景上照,别人这么照我要加钱呢!”照相师傅这么说。 原主的脸属于鹅蛋圆脸,可能是在这里待久了,苏半夏看着这张脸上眼睛里流露出的眼神,透着七十年代的淳朴感。 她坐在椅子上,神情舒缓地看着镜头,苏半夏自己都奇怪:这是自己吗?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苏半夏付了钱,又多要了一张装照片的纸袋儿,把程欢和程妈的合照放了进去。 想到上次自己提起要给程妈照五十岁纪念照时程延说的话,苏半夏又把自己的那张单人照放了进去。 “他们都不相信我有媳妇儿了,都造谣我娶的乡下又丑又没文化的裹脚童养媳。要是有张你的照片就好了,我摔他们脸上,让他们造谣!”程延说笑的声音有点儿告状又委屈的意思。 苏半夏觉得自己好像神经,人家说就说去呗,干嘛管人家怎么想。 但手还是很诚实地给纸袋儿封了口塞进了毛衣里。 今天来县城除了要取照片,主要还是给程延寄毛衣。 家里的天气都凉了,不知道程延那里是个什么温度。 “您好,寄这个地址。”苏半夏把裹好的毛衣放在邮局柜台,又把写着地址的纸条递进去。 交了钱,苏半夏往包里塞着收据低头往外走,跟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苏半夏道歉的话说了一半跟面前的双目相对。 “夏夏……”周敏满脸沧桑,两个月不见好像是老了好几岁,上一次见还是两个人都假装没有看见彼此。 苏半夏“嗯”了一声,然后错身要走。 “一起吃个饭!”周敏喊住她,“就一小会儿。” 这话说得姿态很低,苏半夏这人吃软不吃硬,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我在外面等你。” 苏半夏站在门口,看着枣姚县邮电局的牌子发呆。 这里苏半夏常来,程延寄津贴信件她要来这儿取。 没多久周敏就出来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出来得也很匆忙,像是生怕苏半夏反悔了偷跑一样,看见苏半夏站在门口才松了一口气。 “走。”苏半夏说完走在前头。 两个坐在县国营饭店的桌子边,相顾无言。 这里的饭菜很贵,但没办法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说话。 两人面前一人一碗牛肉面,牛肉很大块儿,面看着也很筋道,碗里的高汤金黄色,色香味俱全。 可这两人谁也没先拿起筷子。 “幸好你当初没有投钱。”周敏先开口。 苏半夏挑眉,出事了? 周敏看她这个表情,扯出一抹苦笑。 “你当初想的没错,但也不全对。”周敏咽咽口水,“当初齐阳说怕出事,这种事情被抓了就是个死,要是把你拉进来,你男人有关系,有好兄弟在政府机关,不会不管你的。” 苏半夏开始想得浅了,后来才咂过味儿来,他们经手的钱自己那点积蓄连个零头都不够,怎么可能是看上自己的钱了呢。 就是把自己的钱套住,分担风险。 “你怎么那么聪明,一眼就看出我不怀好意啊?”周敏自嘲。 苏半夏叹了口气,“你开始的真诚我是看得见的,别这么说。” 周敏“唉”了一声,然后吸吸鼻子,“幸好你没信我的鬼话,要不你那些钱也是打水漂。” “你……丈夫呢?” “在牢里。”周敏呼了口气,搓搓脸,“上次我们见面,是刚刚出事儿的时候,我也没脸见你。” 苏半夏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本不管她的事儿。可齐阳是因为做手术需要大量的钱才铤而走险的,她心里闷闷的。 “心心呢?” 周敏想起儿子,木然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 “家里的钱和货都被收走了,但好在是心心做完手术出的事儿,他们总不能让我把孩子变回原来那样。” “还针灸吗?” “没有钱请大夫了,现在就每天按按。”周敏努力想让自己笑笑,“已经很好了,本来以为齐阳得吃枪子儿呢,好歹留了条命。” 苏半夏看了看面前没动过的牛肉面,刚刚是周敏花钱开的单。她的钱包还是原来家里好过的时候买的钱包,很贵,但现在里面最大的面值是一块钱,剩余的就是一些毛票和几分的硬币。 苏半夏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自己缝的小钱包,数出两百块钱放在周敏的面前。 周敏一脸愕然。 “我结婚的时候你们送了我一辆自行车,票我先前还给你们了,这两百块钱全当我买下来了。”苏半夏不顾周敏推拒的动作,手上施着劲儿推到周敏面前,“以后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听着周敏掩不住的哭泣声,苏半夏拎着包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 对于周敏,苏半夏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周敏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那么亲厚的朋友,只是周敏给她的礼太重,加上当时周敏爽利的脾气实在很对苏半夏的胃口。 后来发现周敏要坑自己之后,只是短暂难过了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现在把钱还回去,一是全了两人先前积累下来的感情,二是希望可以暂缓一下周敏的燃眉之急。 齐阳进去了,儿子瘫痪了。 这两百块钱对于以前的周敏那就是小钱,但现在而言算是雪中送炭。 给了这笔钱,她才能无牵无挂心无芥蒂地忘记这家人。 他们家的悲剧不是她造成的,可她拿过人家的东西。不还回去,有朝一日听说周敏家因为缺这二百块钱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她心里得内疚一辈子。 至于程延刚寄过来还没拿热乎的津贴钱,程延总比他们近,暂时借用一下! 第96章 表面平静 苏半夏把塑封过的认罪书用铁饭盒装了埋在了苏家的水缸底下。 苏晨都说她是不是太紧张了,苏半夏却觉得半点不过分,这可是以后发展拯救程妈事业的重要道具。 自从上次程瑞王彩琴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两方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饭桌上互不搭理,但眼刀子和诅咒是半点没有少的。 为了不激怒程瑞,苏半夏难得的不还嘴了。哪怕是王彩琴偶尔下意识的出言不逊苏半夏也当没听见。 而程这边儿也担心苏半夏被激怒了拿着认罪书把他们告上派出所,也有意地管着王彩琴。 就这样,两房人达成了一个平衡状态。 程三平看苏半夏再也没提过认罪书的事也稍稍放下心来,私下还告诫程瑞不要打二房钱的主意了。 程瑞听他爹这么说,想起那天遭的罪就打了个哆嗦,那罪这辈子也不想受第二次了。 “都是王彩琴撺掇我。”程瑞也委屈,他原本没那个心的。 程三平踹了程瑞一脚,“你还挺有理?一个老爷们儿被老娘们儿给撺掇了,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程三平骂儿子的时候程妈端着洗脚水进屋。 程三平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儿,“看你妈这样儿才是当人屋里人的。” 程瑞撇嘴,他也从没叫过这个后妈一声妈,可他爹一直这么称呼。 “敢做老爷们的主,反了她了!”程三平还在絮叨。 程妈垂着头给程三平洗脚,也不反驳也不附和。 程瑞看着别扭,跟他爹说了一声儿就出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就看见王彩琴歪在床上休息,想起继母那温顺的样子自己又羡慕又瞧不起。 王彩琴懒是出了名儿的,想让她跟后婆婆似的伺候男人,下辈子! “我累了一天了,我也不指望你给我洗脚,你去给我打盆洗脚水行吗?”程瑞无奈地看着媳妇儿。 豆豆在床上睡得正香,也不需要王彩琴哄。 程瑞虽这么说,但却并不抱希望,坐在凳子上等着王彩琴骂人。 王彩琴睁开眼,趿拉上布鞋就端着盆出去了。 程瑞眼睛都瞪圆了。 王彩琴一反常态地低眉顺眼,把半盆兑好的洗脚水放在了程瑞脚下,甚至还要上手给程瑞脱鞋。 程瑞一把抓住王彩琴的手,“你病了?” 王彩琴眼眶红着,怯怯地看着程瑞。讲实话,除了新婚之夜程瑞就没见过王彩琴这副模样。 程瑞更不安了,“你偷人了?你干啥了你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程瑞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当年他娘刚死,他爹给他买了一个他要了好久的陀螺,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转脸儿他爹就把后妈娶进家了。 王彩琴嘴一瘪,“当家的,我……” 片刻后,程瑞房间传来一句怒吼:“不行——” 程妈出来倒洗脚水被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她不是亲婆婆,没资格管的。 叹了口气,回屋了。 便宜儿子没资格管,亲儿女也没资格管,村里都说她好福气,她咋就觉不出来呢。 现在一天天的冷了,程妈年龄也大了,眼神儿不济,先前苏半夏让她做棉衣现在还没做完。 “妈,今儿你跟我去趟我家,我教你用缝纫机,不然等下雪了大丫也穿不上棉袄。”苏半夏边吃边问。 程妈看了一眼程三平的脸色,没有什么表示,她知道他这是不反的意思。跟程三平过了这些年,看他脸色的功夫她是炉火纯青。 “我岁数大了,能学会吗?再给你弄坏了。”她是想去的。 苏半夏笑了一下,“不会的,我在边儿上瞧着呢,再说了那儿还剩块布,你还能给奶奶和叔做个套袖呢。” 程老太一有她的好处,来精神了,“去去。” 程三平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程妈才欣喜地“哎”了一声。 吃过饭苏晨和程欢去上学,没人发现程瑞一直盯着程欢的身影,而王彩琴紧紧盯着程瑞的眼神儿。 众人都浑然不觉地做自己的事情。 程妈不敢上苏半夏的自行车,苏半夏没办法只得把自行车放在家里,跟程妈步行着去前枣树村。 程欢异于往常得没有说话,以前在路上她话是很多的,这次程妈跟着,她也不开口了。 苏半夏看出她的不对劲,也没有强行要求她说话,她心里的别扭,别人谁也懂不了。 程妈也觉得难受,一路上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到了前枣树村和县职工学校的岔路口,两拨人分开了,双方都呼出一口气,远远的看程欢都撒欢跑了。 苏半夏看得好笑,但顾忌着婆婆的面子,没说什么。 到了苏家,苏半夏拿出钥匙开门。 眼前的三间大瓦房,宽敞的院子,是程妈第二次来。第一次是给程延提亲的时候。 看看这座院子,再看看程家隔壁那座小院子,对比明显。 “我们家亏待你了。”程妈小声说。 苏半夏听见也没说什么,推门进去了。 亏待的是她吗?亏待的是程延和程欢。 说不好听的,程三平死了之后,程家那座院子肯定是程瑞的。程延是别人的儿子,程欢是丫头,谁也摸不到一分。 想到这苏半夏在心里啐自己一口,谁惦记他们那漏风潲雨的院子?! “妈,你先坐一会儿,我把院子扫扫。”苏半夏说着去门后面拿扫帚。 昨夜挂了大风,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郑蔚然病好之后就搬走了,怕人说嘴贪图享受又回了知青点,只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她们现在的氛围也不是很好,只维持个表面关系。 但是马上顾天泽和她就要结婚了,最近一直在采买结婚用品,过不几天就搬出去了。 “那不是有凳子吗?坐,在这儿又不用你干活儿。” “哎,妈就在这儿坐着,哪儿也不碰。”程妈说着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苏半夏边扫院子边用余光瞅程妈,就她扫院子这五六分钟,程妈连个姿势都不带换的。她们在一个家相处也有近半年了,程欢都敢跟苏半夏开玩笑了,程妈还是这样畏畏缩缩的。 “妈,你是不是害怕我啊?”苏半夏把扫把放回原,“我凶也是凶程瑞他们两口子,又没凶过你。” “啊?没有啊。”程妈手都攥紧了。 苏半夏咬了咬腮帮子,“来,缝纫机在这屋儿呢。” 第97章 程妈触碰机器 苏半夏把缝纫机边的衣服拿起来,那是郑蔚然结婚的衣服,就差最后的扣子了。 “妈,你站在边上,看我怎么操作,很简单的。”苏半夏坐在凳子上。 “看,坐下脚要先放在这个踏板上,踏板跟这个圆圈是相通的,踏板动轮子就动,针就开始动了。”苏半夏踏着踏板,随手拽过一块碎布放在针下。 “就像做饭的那个风箱一样,拉得快火就大,这个你踩得快针就快。” 苏半夏一点一点地给程妈讲解着,其实很简单,但她怕程妈哪里听不明白又不好意思问。 “来,您坐这儿试试。”苏半夏站起身按着程妈坐下。 程妈看见这座机器就惊呆了,原来缝纫机真能缝衣服,就那么踩一踩转一转针就自己开始缝了。 被儿媳妇按着坐下的她紧张极了,生怕自己碰坏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夏夏……我……” “踩!”苏半夏没给她犹豫的时间按她的大腿,同一时间轮子开始转。 “手扶着。” 程妈被赶鸭子上架,照着先前儿媳的样子扶着那块碎布,但越踩越惊喜。 她真的会用缝纫机了! 苏半夏满意点头,虽然还是歪歪扭扭的,但程妈干惯了缝缝补补的活儿,上手不难的。 “这不是很好嘛,你太棒了妈妈!” 苏半夏毫不掩饰的夸奖让程妈红了脸,她从未接受过这么直白的夸赞。 “哪儿……哪儿啊……” 苏半夏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先前大姨让我教她,她踩了踏板就不会转轮子,你一下子就会了!” 苏半夏心里唾骂自己捧一踩一,但表情上可真挚了。 程妈更不好意思了。 待程妈在废布头上练习得差不多了,就让她正式做棉袄了。 一块蓝灰色的细方格料子,一块靛青色的料子。 靛青色的是程欢的,已经做了一半了。 苏半夏帮她换好对应颜色的丝线,就坐在一边儿边织毛衣边看她操作。 程妈脚下动着,手紧紧按着布,生怕手下一偏就歪了。 每一会儿,程妈在这冬月的冷天里冒出了汗,但她专心致志全身心都在面前这台机器上,对自己的变化安全不知晓。 一块块拼接布料,一层层铺好棉花。 慢慢地,程妈越来越轻车熟路。 苏半夏先前八分心神都在程妈身上的话,现在只剩下两分了。 给红毛衣勾完最后一个花瓣之后,苏半夏站起身活动活动腰背。 “妈,快十二点了,大姨等我们吃饭呢。”苏半夏说道。 程妈从认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啊?” 苏半夏笑笑,“昨天大姨就说了,今天中午去她家吃饭。” 说罢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去了巧双家。 刚进前街远远就看见赵大妮在门口看,“来了娘!三姨来了!” 程妈挣着苏半夏抓着她的手,“咱还是回去吃,我不回去不知道你叔和你大哥大嫂咋办呢。” 苏半夏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你不回去他们还能饿死不成?现在又不农忙,自己干个家务活能咋啊?” 说着不顾程妈的挣扎将程妈拖进李家。 李建国率先迎上来,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三姨,好久不见呐!” 李建国自从当了生产队长,可能是走上仕途了,整个人活泛了很多。 程妈也只能提起精神跟自己许久不见的外甥说话,还要跟外甥媳妇打招呼。 赵大妮是个爱说爱闹的,三两句话说得让程妈都插不上嘴。 巧双娘从厨房出来,“行了,端菜!” 巧双爹背着手端菜去了,李建国跟着进去帮忙,也就赵大妮大着肚子,为了安全没有动弹。 程妈看别人干活自己歇着难受,起身也要去帮忙。 赵大妮一拽她的衣摆,“三姨,今天您是客人,还是稀客贵客,怎么能让您干活儿呢?也不是什么好菜,用不着您帮忙。” 程妈只能又坐下,但坐姿僵硬又别扭。 “建国昨天去供销社买的鱼,今天这鱼做得可好了!”巧双娘说着端着一盆鱼汤出来。 李建国左手右手各端着两盘菜,“三姨,你是不知道,我妈昨天可发话了,买不到鱼不准回家,我是跑到县里才买到的。” 程妈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这种重视让她坐立不安又窝心。 “大娘,这么舍得啊?”苏半夏弯着眼睛调侃。 巧双爹说话了,“可不嘛,你妈是我们家这老婆子背在背上长大的,能不舍得吗?” 巧双娘冷哼了一声也没反驳。 程妈干巴巴地说:“外甥媳妇怀孕了,你多吃,吃鱼好,对孩子好。” 巧双娘给了李建国一个眼神儿,李建国去了厨房。 “给你买的,你小时候咱哥最爱去河里给你摸,这么多年了,你还吃过鱼吗?你们家那鱼汤鱼骨头能轮到你吗?”巧双娘说着红了眼眶。 赵大妮捧着婆婆盛给她的碗,闷着头吃,也不抖机灵了。 巧双爹把烟枪揣回腰里,“行了,吃饭呢,说这些。” “就是的娘,吃饭呢。”李建国给巧双送完饭回来坐下。 巧双娘叹息一声闭了嘴,这顿饭的规格很高,比过年还高。 巧双娘不停给程妈碗里夹菜夹肉,程妈闷着头流着眼泪吃。 苏半夏看着这场面,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还是鼻子酸酸的。 巧双娘虽然对这个妹子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心疼的。心疼又可恨,心疼她这么多年受过的苦,可恨于她的执拗和懦弱。 一顿饭吃得宁静又愁肠百转。 开始李建国还想活跃一下气氛,他尽管升级进化了一下他的嘴,但原始水平在那儿放着,说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之后被他爹给了一杵子闭了嘴。 饭闭,巧双娘拉着程妈进了堂屋说话,苏半夏溜溜达达地到了巧双的房间。 “笃笃笃——巧双,我是苏立夏,我能进来吗?”苏半夏小声唤着。 半晌没有回应,苏半夏无所事事地坐在廊檐下,温度正好坐着也舒适。 只感叹把毛兜子拿过来就好了。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儿。 没有人说话,苏半夏觉得怪瘆人的。 “巧双?我进来了啊。”苏半夏狗狗祟祟地推门进屋。 巧双瘦得跟个骷髅架子一样倚在床头,桌上她哥给他盛的饭菜连一半都没有下。 她肚子并不大,赵大妮跟她差不多的月份肚子比她大多了。但她太瘦了,两相比较肚子显得硕大无比。 苏半夏心里涌起担忧。 第98章 经济独立之重要意义 巧双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眼睛里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苏半夏站在门口,跟她对视着。 巧双:“坐。” 她指着一边的藤椅,干瘦的骨头嶙峋着,嗓子沙哑。 苏半夏坐下,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 “你认识什么没孩子但喜欢孩子的人家吗?”巧双用烁烁的大眼睛瞧着苏半夏。 苏半夏心下惊讶,看巧双娘的意思是打算让李建国认下这个孩子的,看赵大妮样子也同意了。 “孩子放哪儿也没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苏半夏委婉说道。 巧双扯出一个费力的笑,“我知道我妈怎么想的,也知道我哥不会亏待他,但是我嫂子不会平等对待两个孩子的,我也会不平。即使我嫂子做的再好,我也会不满意,再说她最多也就是认下这个孩子,别的她不会的。” 巧双的担心是正常的,孩子放在李家长大叫赵大妮妈,正经名分是有了,但孩子将来长大肯定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妈妈不喜欢自己。 巧双看见怨怼,到时候反而不知是恩是仇了。 “有你爸妈看着,不会的。”苏半夏干巴巴说。 巧双看她不接自己的话茬,便不开口了。 苏半夏也不理解,孩子送出去就一定比在自己家好吗?要是她不舍得会不会偷偷去看呢?万一人家对孩子不好呢?万一人家后来有了自己孩子呢? 苏半夏想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着。 巧双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了,“你认识镇上卫生室的那个白大夫?” 苏半夏如实说:“啊,认识。” “听说她医术很好,人也很好。” 苏半夏想想跟她的相处,点头道:“是很好。” “那就好。” “怎么了?” “我说不准要去卫生室生呢,我身体已经不行了。”巧双摸着自己肚子。 苏半夏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细细地给她把脉。 “你……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饭啊?” 巧双不答。 苏半夏无奈,做医生的就怕遇到不听话的病人。 “你不吃,孩子就没有营养,将来很可能先天不全的。” 巧双抬眼望她,苏半夏把桌子上的食物递给巧双。 “不是我吓唬你,你身体这么不好,孩子很可能早产,可能畸形,可能智力发育不好,甚至可能活不下来。”苏半夏叹了口气,“现在医疗条件不好,没有婴儿保温箱,生下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巧双慢慢抬起手,又吃了两口。 巧双娘掀帘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巧双在吃饭,激动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娘,您跟我妈聊完了?” 巧双娘嘴里说着“说完了”眼睛盯着闺女吃饭。 苏半夏浅笑一笑,出去了。 院子里程妈正四处张望着,看见苏半夏出来心才落回腔子里。 “回去?”程妈小声说着,声音还带着鼻音,想是哭过了。 苏半夏又回头看了一眼巧双的房间,“跟大姨说一声儿。” “不用了,走。” 院子里没人,巧双爹和李建国已经上工去了,赵大妮回屋子里午休。 “行,那咱走。” 婆媳二人回到苏家院子,程妈才自然一些,感觉刚刚她的身体都是挺着的。 苏半夏没问她们姐妹说了些什么私房话儿,只继续看着程妈做棉袄。 又忙活一下午,程欢的棉袄基本做出来了,只剩袖子需要封口。 这地方最好是手工缝,程妈拿着针线一针一针细细密密地缝针。 苏半夏看着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慈爱的表情,她一定是想到了将来穿上的时候的喜悦。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知道程延那个在外的游子,上一次穿母亲缝制的衣服是什么时候。 怎么又想起程延了,苏半夏摇摇头,把最后几针收好。 “妈,你做的真好,要是接做衣裳的活计,你这一回起码能挣五毛钱!”苏半夏继续鼓励事业。 程妈手一顿,“大家都会做,哪就值五毛了?” “是都会做,但她们没缝纫机啊,她们做一件下来你十件都做出来了。” 程妈又看看缝纫机,“真是个好东西啊!” 现在虽说结三转一响,在乡下根本没有出手这么阔绰的,有一样就不错了,在县城也撑死拿出两样。 四样都拿齐的,那得是省城的生活水平。 “以后等您手艺熟练了,您就自己接人家修补衣服的单子,打个补丁一分钱,裁个头巾一毛。这么攒着不也是自己挣的吗?”苏半夏觑着程妈的神色循循善诱道。 “我……挣钱?”程妈一辈子没有自己挣过一分钱,当大姑娘的时候跟自个儿爹要,结了婚是丈夫养着,现在依然如此。 但她自己创造的劳动成果不被大众所接受,她洗衣做饭伺候家里被称之为“分内事”,所以她一辈子都是手心朝上的。 现在告诉她你做的一切都是可以挣钱的,她也不接受。 只有实实在在的钱放她手里,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亘古真理! “回去妈,剩下的明天再来做。”外面天已经要黑了,再晚回去两个女人不安全。 程妈还沉浸在刚才苏半夏说的那些话里,依依不舍地摸着缝纫机。 这台缝纫机已经很多年了,一些零件都老旧了。 但程妈还是觉得这真是一台好机器,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机器了。 回到程家,她干劲十足地把剩下的那匹布料给拿出来,画好道道儿裁剪好。 “真是得了儿媳妇儿孝敬,冬天还没到呢,这么迫不及待啊?”王彩琴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冒酸水儿。 程妈画道儿的手都停下了。 程欢在院子里洗菜,听见王彩琴欺负她妈,“怎么?你不孝敬还不让别人孝敬了?我嫂子还孝敬我爸我奶奶一人一双好棉鞋呢,这么多年见过你一双鞋垫子吗?” 王彩琴从结婚就压着程大丫,可这半年,尤其是近三个月,她改名字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跟妈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赔钱货那么多话!” 程欢把菜摔回盆里,“怎么?女的就是赔钱货?那这院儿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嫂子你不是吗?哦你不是,你那么贴补娘家咋可能是呢?咱家这院子为啥秃成这样儿?我妈起早贪黑种的菜那不都让你孝敬你娘家妈了吗?你妈也没记你半点好啊,彩礼钱你带回来一分钱了吗?” “程大丫!” “咋的?” 两个女人的战斗看起来一触即发。 程老太从屋里出来,“吵吵什么!天都黑了也不消停!” 程欢率先说:“奶奶,我大嫂说你是赔钱货!” 程老太耷拉的眼皮颤了一颤。 “没有……我没有,大丫她胡说奶奶!”王彩琴连忙撇清。 “行了,什么赔钱货不赔钱货的,以后这话再让我听见,饿你们三天!” 程老太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虚,厨房里放米面的橱柜上有把锁,每天粮食做多少剩多少,她最清楚。 程妈嫁进这家也快二十年了,一天女主人没做过,天天做个饭像乞讨一样,让程老太恨不得拿着秤往外拿。 程欢消停了,继续去洗菜。 王彩琴抱着儿子,狠狠等着程欢,看了看自己儿子,跺跺脚回屋了。 第99章 蔚然结婚 郑蔚然结婚,苏半夏去帮忙。 大怀家的院子比苏半夏现在住的地方还破,两个人没多少钱,只能尽力先把住的那间屋顶给修补一下。 顾天泽不想委屈郑蔚然,不知从什么渠道拿到很厚一沓报纸,糊了满墙。 郑蔚然穿着苏半夏亲手做的新衣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新房。 这件衣服是苏半夏做得最用心的一套衣服,在这个年代能包容的最大限度把衣服做到最好看。 说实话,料子不是很好,因为顾天泽买得急,红布只能买到这么硬挺又有些磨人的材料,苏半夏在里面加了内衬,争取让郑蔚然穿得舒服一些。 领口用红色布料卷成玫瑰花做扣子,胸前口袋还绣了一朵金黄色山茶花。金黄色绣线不好找,苏半夏从自己衣服上拆下来的。 郑蔚然的衣服一上身就被围观的妇女们夸个不停,郑蔚然羞涩,指着苏半夏说是她做的。 这下被围着的就是苏半夏了,周围几个妇女都叽叽喳喳地要苏半夏给自己闺女、侄女、外甥女也做一身。 苏半夏好言答应下来,合着自己还揽了生意过来。 郑蔚然的父母没来,顾天泽的父母也没来,两个人就在老支书和生产队长的见证下结了婚,请全村来观礼的乡亲们吃了一顿粗茶淡饭。 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就是粗茶淡饭,桌上最体面的菜是山菇炖野鸡,还是久不进山的李建国帮着去打的。 平时不显,这么一看顾天泽的人缘还挺不错的,村里说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还带了礼钱。 顾天泽平时好说话,经常帮村里一些需要的人写信读信。而其他知青虽下乡到这里,心底里却是瞧不起这些土里刨食吃的乡下泥腿子的。 故而今天来了很多人,多到顾天泽准备的玉米面粥不够喝,要去苏半夏家里现做。 苏半夏一边搅和着大锅里的粥,一边儿骂顾天泽。 “我是来吃饭的,来做客的,你们倒好,让我做饭当伙夫!” 新娘子郑蔚然头上簪的红花还没摘,蹲在灶台边往里添柴火。 她听着苏半夏发牢骚只是笑。 “我跟你讲,顾天泽欠我一个大人情你知不知道?” 郑蔚然抬头嗔怪地道:“是是是,他欠你哪只一个人情了?以后有的还呢!” 她仰着头,脸上的胭脂还没洗掉,面前映着火光,眼里盛着纵容的笑,漂亮极了。 “蔚然,你真好看!”苏半夏由衷说着,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结婚那天的新娘子最漂亮。 郑蔚然被突如其来的夸奖冲击地愣了一瞬,后而羞涩地顺了顺耳边的鬓发。 “你又打趣我!” 苏半夏干脆把勺子一搁,蹲下跟郑蔚然视线平齐,认真道:“真的,你今天特别漂亮,像个……” 苏半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用什么来形容,既不是仙女也不是妖精,急得她挠头皮。 “行了行了,锅里差不多了,把饭舀桶里,咱俩抬过去。”郑蔚然按下苏半夏的手,忙活正事儿。 “干嘛咱俩抬啊,等着——”苏半夏“噔噔噔”跑到门口,朝着二十米开外的房子大喊,“顾天泽,你媳妇儿找你干活儿!” 街里街外听见都是一阵哄笑,当地人喜欢结婚当天开新郎新娘的玩笑。 没一会儿顾天泽赤红着脸出来了,路过苏半夏还瞪了她一眼。 苏半夏莫名,“哼”了一声去新房那边儿了。 一大早忙活到午后,最后吃了一碗玉米面粥,还是自己熬的,苏半夏咬牙切齿。 程欢悄悄溜过来,“走!” “干嘛?” “走啊!” 程欢拉着苏半夏进了郑蔚然的新房,从抽屉里端出一碗鸡肉,“这是顾知青悄悄留出来的,说你忙完了吃这个”,上面还放着一个大白面馒头。 “算他有良心。”苏半夏窝在屋里吃饭,程欢在门口望风,看起来这碗鸡肉跟偷来的一样,直到郑蔚然敬完酒加入。 顾天泽送完客人回来,就看自己家新媳妇儿被苏老师家大闺女逗得咯咯笑。 再仔细听全是编排自己,甚至是教她如何“整治”“收拾”自己的话。 旁边的未成年小孩程欢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天泽鼻孔里出着气,平日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他结婚的日子,是他们要入洞房的日子。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以前也看不见她性格这么促狭! 他板着脸走上前,“都几点了!” 哀怨又委屈。 郑蔚然抿嘴一笑,“好啦,她这就走。” 苏半夏撇撇嘴,“走了,不惹您的眼。” 说罢带着程欢大摇大摆出了门,也不要人送,就这么走了几步回了自己家。 确实有些晚了,回家叫了苏晨,三人紧赶慢赶在晚饭前回到了程家。 稀奇又稀奇,饭桌上的竟然是荤素搭配的菜,甚至还有两块桃酥。 王彩琴脸上堆满了笑,看见程欢进院儿就上前拉着她亲亲热热地领上了饭桌。 苏半夏站在原地没有动,总觉得自己像是进错了门儿。 “弟妹,快来啊,就等你了!”王彩琴冲她招手。 苏半夏只觉得王彩琴咧着嘴笑像是西游记里等着吃唐僧肉的妖精,笑脸皮肉之下都是说不出的脏心烂肺。 她要干啥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半夏抚了抚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看了一眼程妈一切如常的样子,安慰自己没什么事。 “今天是大丫十五岁的生日,十五按以前的算法,都可以结婚生孩子了,我们大丫是个大姑娘了。”王彩琴把桌上的桃酥往程欢手边送,“这可是你哥专门去县里供销社给你买的,上次不是说看人家刘晓丽吃了?咱也有不羡慕人家。” 王彩琴的话很像人话,也很诡异。 程三平抽着旱烟,程老太低着头不说话。 只有程妈脑子不够使,乐呵呵地看着王彩琴给程欢庆祝生日。 程瑞堆出一脸勉强的笑,“妹子,吃啊,哥专门去给你买的。” 程欢没动,警惕地看着她的这些亲人。 “你们吃错药了?”程欢说道。 不是她不识好歹,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过过一个生日,他们恐怕都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一天,怎么今天就突然要过生日呢? 还这么隆重? 王彩琴脸色变了变,瞬间恢复了原样,没有接程欢的话茬,转而对程妈说道:“妈,不是给大丫做了棉袄吗?哪也算你给她的生日礼物了。” 程妈“啊”了一声,跑进屋把厚实的棉袄拿出来,靛青色的布料,款式不新潮,但确实程欢人生中第一件自己的棉衣。 她拿在手里,百感交集。 程妈惭愧道:“这是你二嫂出的布料和棉花,妈只是动了动手。” 程欢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终于不再以往日疏远又冷淡的态度对她妈,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妈妈”。 程妈被这句话弄得红了眼眶。 第100章 程欢生日 那边儿正母女情深呢,苏晨拽了拽苏半夏的衣角。 苏半夏顺着苏晨的眼神去看,程瑞竟盯着程欢发呆。 这就稀奇了,就程欢的话说,这个大哥从小到大拿她当丫鬟使唤,从她记事儿就开始给她哥洗衣服,长大一点儿了连裤衩子也丢给她洗,从没有见过他心疼个一时半刻的。 但是现在程瑞发呆的眼神竟含着纠结与不舍。 他不舍什么? 最后程三平敲了敲盘子,大家才开始吃饭。 “大丫十五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就不能那么任性了。”程三平边吃边说。 程欢“嗯”了一声。 程瑞给程欢夹了一块肉,“妹妹,这些年哥对不住你。” 程欢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见程欢这般不领情,程瑞有些挫败地缩回去,被王彩琴杵了一拐子。 王彩琴无声地说了些什么,苏半夏没有听见。 以为会发生什么的,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他们就只是良心发现给程欢过个生日。 程三平甚至给了程欢两块糖。 糖在苏半夏这儿不是什么稀奇东西,甚至对于现在的程欢也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她被苏半夏一天一杯麦乳精隔三差五嚼冰糖的养法儿,早对这普通的硬糖块儿不稀奇了。 可这是她爹给的,是从小对她不假辞色的爹给的。 以前她爹只给她大哥,即使她大哥比她大十几岁也没她的份儿,后来就是给小侄子,她更不能跟小侄子抢了。 回到隔壁小院儿,程欢总算是露出了早就压抑不住的笑,刚刚她在隔壁爹妈跟前儿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忍住不当着他们的面儿笑出来。 被看出来了多丢人啊,显得她多高兴似的。 明天周末,她要去找田妞和刘晓丽说家里给她过生日了。 苏晨见她这没出息劲儿,白了她一眼就去睡觉了,他明天还要一大早去傅师傅家呢。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傅师傅说了学功夫不能怕苦。 苏半夏看着程欢着拧巴劲儿也想笑,但顾忌着小姑娘的面子忍住了。 “来,给你生日礼物!”苏半夏佯装淡定地说。 程欢眼睛又亮了几分,“嫂子,你也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 苏半夏嗔怒:“你那便宜大嫂都能给你买两块桃酥呢,我好吃好喝管你这么久连你生日都不知道吗?” 程欢不好意思地说:“你咋知道的?” 苏半夏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你哥上次打电话说的,让我千万记得给你过生日。” 袋子里是苏半夏给她织的羊毛坎肩儿,耀眼的鲜红色,是程欢最喜欢的颜色。 “啊——真好看!”程欢扑上去把坎肩贴在脸上,“真软和,嫂子你哪儿买的?多少钱啊?” 苏半夏瞅她那没见识的样子,“我自己织的,前阵子给你哥织了个毛衣练手,然后就织了你这个,说实话你这个比你哥的那件毛衣手艺好多了。” “那为啥我这个没做成毛衣啊?是个坎肩儿?”程欢问这话倒不是挑拣,真的就是疑问。 但苏半夏心虚啊,她悄悄拿出一股线给程延织了两双袜子和手套,到程欢这儿线不够了,就只能做坎肩儿。 苏半夏抖开坎肩,“这多好看啊!满大街都是穿毛衣的人,你穿这个绝没有人跟你一样,而且你看,我还给你织了花样呢!” 数量不够花样凑,上面曲里拐弯的花纹确实凑近才能看见。 就这程欢高兴疯了,“谢谢嫂子!” “你这是羊毛的,可贵了,不能水洗。你穿的时候里面外面都隔着衣服,这样耐脏。”苏半夏叮嘱道。 程欢前后看了看,“不能洗?脏了咋办啊?” “所以让你顾忌点儿啊!” 苏半夏也不知道能不能水洗,以前她上大学,妈妈买的羊毛衫她直接扔水房的洗衣机了,然后就缩水了被她妈臭骂一顿,从此她就记住了羊毛质地的衣服不能水洗。 至于怎么洗,等以后有机会或许能找到干洗店呢,水洗的风险可冒不起。 程欢拿着羊毛坎肩儿要回屋稀罕去,刚关上房门又被敲响了。 “给你。”苏晨把东西往承欢手里一塞扭头走了。 程欢一看,是先前苏晨参加市里的算数比赛得来的奖品,一盒蜡笔。 她没见过蜡笔,特别想知道蜡笔怎么就能画出不同颜色的笔画。 但苏晨捂得严严实实的,谁也不让看,但没想到今天送给了她。 程欢觉得心里满满胀胀的,搂着衣服枕着蜡笔攥着糖块儿进入了梦乡。 此时程延在宿舍给家里写信,因为今天是妹妹的生日他先前寄回去的礼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上。他不是数着日子过的,忙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刚刚拉练回来,在食堂听说已经冬月初九才恍然想起今天是妹妹的生日。 门被猛地推开,寒风随即灌入。 同屋的路前程裹着大衣拎着一个包裹进屋。 “你妈又给你寄东西了?”程延余光瞟见路前程,顺口问道。 路前程呸了两口嘴里的土,“什么呀,你的!” 说着把手里的编织袋放到桌上。 袋子不大,放在桌子上,程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这是他从军十年第一次收到家里寄来的东西。 往日他都是看着别人收东西,自己只能压下心里毫无希望的希冀,厚着脸皮蹭别人父母寄来的咸菜和家乡吃食。 路前程看他呆呆看着也不动弹,想上手帮他拆,被程延一边打掉了蠢蠢欲动的手。 “我自己来。” 路前程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贴心地帮程延拿了剪刀。 程延睨了他一眼,接过剪刀沿着包裹边小心翼翼地剪开,生怕剪刀碰到了里面的东西,速度慢得让路前程心急,恨不得上手替他剪。 但看程延这个重视程度,他上手了指定得挨揍。 “是你新媳妇儿寄来的吗?” “是,应该是。” “你这媳妇儿不错啊。” “真是裹小脚的乡下姑娘吗?” “漂亮吗?” 程延充耳不闻,全身心都在面前这个包裹上。 终于包裹被剪开了一个可以往外拿东西的口子。 程延掏出里面的东西,被防水布裹着,打开后是一件织针细密的灰色毛衣,灰色的毛衣袖子卷着鲜红的一团。 很普通的毛衣,但程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毛衣。 那团红色的,摸上手触觉绵软,是手套和袜子。 程延禁不住想笑,在军营里哪能带这么扎眼的手套啊。 “毛衣啊,是你媳妇儿寄的吗?” 路前程想上手,程延眼疾手快拍开了。两人动作间,呼扇着毛衣里掉出了一个白色纸片。 程延捡起一看,是个纸袋。 他心怦怦跳着,拿出之后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望,是他妈和他妹妹的照片。 片刻后,他唾弃自己的不孝。 照片上他妈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他妹子倒是笑得开心,露出了两排牙,看起来个子也长了不少。上次打电话还冲他发脾气,性格也改了不少。 “这是你妈妈?旁边这个不会是你媳妇儿?程延你畜生啊,这才多大啊?”路前程叽哩哇啦地叫着。 程延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妈和我妹妹。” “妹妹啊,我看看。”说着路前程抽走了他手中的照片。 可不巧,路前程手松,第一张照片压着的下面那张掉在了地上。 程延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温婉的朝他笑的脸庞,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第101章 护膝 郑蔚然和顾天泽都是知青,没有娘家和婆家的礼数,也就没有回门这么一说。但顾天泽感谢苏半夏对他们的帮助,专门说了要请她吃饭。 苏半夏拎着一斤豆腐去赴约了。 没带苏晨也没带程欢,他们夫妻日子不好过,多个人多张嘴。 临出门程欢头一天的开心劲儿还没散呢,自言自语着要把新棉袄和新坎肩儿给她的小伙伴们炫耀一下。 “蔚然姐,在屋里吗?”苏半夏敲开虚掩着的大门。 没一会儿郑蔚然双手都是面粉的出来了。 “敲什么门啊?直接进来啊。” 苏半夏抿嘴坏笑,“我贸贸然进去了,看见不该看见的怎么办?” 郑蔚然作势要拿手上的擀面杖打她,苏半夏举手讨饶。 顾天泽不在屋里,郑蔚然继续揉搓着面团。 “你们家那位呢?”苏半夏四处看着这间漏风的屋子,“这儿哪儿比我家好啊?都是一间屋子,我家遮风又挡雨!” 郑蔚然继续揉着面,“那儿再好也是你家,天泽是个男人,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苏半夏轻叹一声,她竟然有点理解。 谁的房子都是租,但租苏半夏的铁定要占她的便宜。顾天泽能不知道苏家的房子好吗?可按正常价格租下来确实超过他们现在的支出水平了。 而且只能租一间,苏半夏还要回家做衣服,进进出出确实不方便。 “夏夏来了?”顾天泽拎着两袋东西进屋。 他把东西放下又摘掉脖子上的围巾,手冻得通红,脸也被风吹得发干,但完全掩盖不住他眼神里的荡漾。 虽然他在跟苏半夏打招呼,但他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郑蔚然。 苏半夏摇了摇头,表示尊重并理解新婚夫妻的黏糊。 “天冷,给你包饺子,够意思吗?”顾天泽暖和了一会儿嘚瑟道,“看我一大早去镇上买的鸡蛋和腊肉,还买了老乡家里的腌白菜。” 冬天哪里都没有新鲜蔬菜,农村人家里都有地窖,可以储存一些大白菜,还有很多人会腌起来,可以吃很久。 “你们俩不过了?就这么……造?”苏半夏指着案板上少说三斤的白面,还有顾天泽刚买回来的鸡蛋和肉。 “我们以后的粮食就单独分给我们,不跟知青点儿一起了,也不会有以前那种分配不均的情况出现。”顾天泽解释着。 “那也不能这么吃啊!白面鸡蛋,你家小康了吗就这么奢侈!” “啥小康?”郑蔚然没听懂。 苏半夏塌了肩膀,这两个人会不会过日子啊! “狗窝里放不住剩干粮。”苏半夏嘟囔着。 顾天泽眼里见状飞速晃过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郑蔚然拍了他一下,“夏夏,我们没那么败家,这些东西是天泽家里寄来的。” “什么?”顾天泽不是和家里关系一般吗? “前阵子天泽跟家里说了要结婚的事,就打来一笔钱,不多但也算是我们经营这个家的原始资金了。”郑蔚然解释着,“今天正好是有个天泽家那边的人来这边办公差,这些腌白菜和腊肉都是他妈让给捎来的。” “那省着吃呗,以后都没有青菜了,也不分猪肉了,我差你们这点儿啊?” 顾天泽洗过手来帮忙,“行了,别叨叨了,你当回回有这好运气呢?赶紧洗手干活儿,把你带来那豆腐切了。” 一对夫妻和一个电灯泡一起做了饭,苏半夏闪闪发光地把饭吃完了。 放下筷子就要走。 “我受不了你俩了,等你们感情沉淀一段时间我再来。”苏半夏不顾郑蔚然的劝阻坚决地出了门。 倒也不是他们动作多么惹眼暧昧,就是那个眼神儿,拉丝! 苏半夏又抖了一下,跑着回了自己家。 上次给程妈的布料和棉花还剩了一些,她踩着缝纫机没多久工夫做了一双护膝。 这双护膝是给白大夫的。 先前给王彩琴准备的药,很大一部分是白大夫帮她凑齐的,她只在后山采到了一些天南星。 当时她找上门,但并没有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白大夫是西医不懂中药。但她也知道不同的分量和种类掺在一起所起的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当时她只说考虑考虑,但隔天就把药材给她找齐了。 加上上次白大夫无条件给了她一张镇卫生室的抬头便签,间接帮了郑蔚然,这份恩情她心里得有数。 中午过了,天气暖和了很多,也没有风了。 苏半夏骑着车去了镇卫生室,今天虽然是周六,但周末的值班基本都是白大夫在的。 苏半夏还问过是不是他们欺负人,怎么假期的值班总是她? 白大夫淡淡说,自己家里没有人,回不回的没什么要紧。 到镇卫生室的时候,白大夫刚刚吃过饭回看诊室。 “哪儿不舒服了吗?”白大夫这会儿看见苏半夏有些诧异。 苏半夏摆手,“没有没有,我给您送点儿东西。” 说着从包里拿出了那副护膝。 外面是耐脏的浅灰色,里面是软和的蓝色棉布,摸上去棉花的触感弹手。 “我不需要。”白大夫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可是我……做都做了。” “拿回去自己用,或者给亲戚都可以,你以后也别再给我送东西了。”白大夫翻着手上的病历本,头都没抬。 “那我扔了啊。”苏半夏偷瞄着她的神色,“扔了啊?扔了!” 苏半夏走出看诊室三四步路,后面白大夫无奈地“回来!” “嘿嘿!” 白大夫打开挂在椅子上的包,“算我买你的。” 看着面前的一块钱,苏半夏沉默了,就是一副护膝哪值一块钱啊? “白大夫,你瞧不上我的东西直说呗,干嘛要这样啊?”苏半夏闷闷地说,看起来很受打击。 白大夫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不是。” “算了,我拿走了,再见。” “哎——拿来。” 苏半夏回头看她,“真的?” “真的。”白大夫神情不是很自然,“但以后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东西了,我……我不习惯这样。” “行!”苏半夏笑嘻嘻地把护膝放在白大夫的桌子上。 “这是新弹的棉花?”白大夫抚摸着。 苏半夏摇摇头,“不知道,我摸着挺好的就买了。” 白大夫神色复杂,摸着护膝的手久久不愿意拿下来,明明开始自己说不要的。 她的手不停捏着护膝的边边角角,上面的绑腿的袋子也是苏半夏用布条做的,消瘦的手腕上还挂着那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红绳,上缀着一个黄褐色的石头样的东西。 “白大夫,这是什么?”苏半夏问。 白大夫摸着手腕上的红绳,“这是……鱼惊石。” “玉晶石?”苏半夏没看出哪像玉,还晶石,一点都不通透。 白大夫少见地笑了一下,“是鱼,鲤鱼的鱼,鱼惊石。你小时候肯定也戴过。” 之后苏半夏再问她就不说了,撵着苏半夏走,说自己要上班了。 “那天气凉了,你要戴护膝哦!” “知道了,快走快走!” 第102章 程欢教学 天气越来越冷了,程大丫穿上了苏半夏给她新做的毛衣,一蹦三跳地去找小伙伴显摆了。 得到了刘晓丽以及田妞的艳羡之后,她满足地掀开外套,允许她们摸一摸自己的新坎肩儿。 “摸着真舒服啊!” “好软啊,比我弟弟的脸都软。” 程欢得意地仰起头,“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嫂子从外地找人买的羊毛织的,跟那些一般的毛线不一样。” 田妞摸着舍不得撒手,“你嫂子对你真好。” 刘晓丽抠抠自己打补丁的土布外衣,“这颜色真好看,真红!” 程欢看她们摸得差不多了,把自己外套的扣子扣起来。 在这个到处灰扑扑的季节和年代,这抹红是难得的,是耀目的。 刘晓丽看程欢快乐又自得的眼神儿,心里暗暗泛酸。以前都是程大丫羡慕她的,虽说她家里对她也一般,可比起程大丫可是好太多了。 可自从程大丫那个二嫂嫁进来,两个人就是天壤之别了,完全掉了个个儿。 程大丫以前叫程大丫,但现在她叫程欢,说是快乐自在的意思,她还能上学,像是地主家小姐的日子。 她那个传说中特别不好惹的二嫂,刘晓丽经常偷偷瞧她,穿着的确良的衬衫骑着自行车,头发乌黑低低扎住垂在后背,见人就笑,一点也不凶。 程大丫的衣服都是她买的做的,要是自己也有个这样的二嫂就好了,刘晓丽希冀着。 可自己哥哥前阵子相看的嫂子来家里做客,一对眼神儿她就知道,嫂子不喜欢她,眼里的厌恶是压不住的。 她偷偷跟她妈说,却被她妈扇了一个嘴巴子,说要是自己坏了哥哥的亲事饶不了自己。 自己要是跟程大丫换换就好了。 刘晓丽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特别不好,看着程大丫笑得开心展示自己的衣服,她却一点儿也不为这个好朋友开心。 程欢显摆半天,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可她太高兴了,她昨天的生日一点都不真实,全家给她过生,像在做梦一样。 今天醒来摸到了枕边的红坎肩儿,心才落到了实处。 “好了,不说这个了。”程欢打开自己的书包,“这个星期学的生字不多,我先写出来,你们在地上先写一下上个星期我教你们的生字。” 刘晓丽和田妞轻车熟路地捡了一根树枝,就地在身前的土地上划拉。 程欢打开自己的作业本,又看看地上。 “不是——晓丽,你这个……晶是三个日,不是教你们写日了吗?上面不是口啊。”程欢纠正着。 刘晓丽给地上自己写的晶添上一横,“是这样吗?” “是,晓丽你真聪明!” 刘晓丽红了脸。 程欢自己不觉得自己这么直白的夸奖对别人的影响有多大,她受苏半夏的影响深了,苏半夏天天就是“哇真厉害”或者“你真笨”这种直截了当的表达,程欢也耳濡目染。 程欢拿着苏晨的作业本做模子,把笔顺教给她们之后让她们照着写。 她自己的字不好看,写得歪歪扭扭的,课本是花钱买的她不舍得让她们翻来翻去。思来想去,找苏晨的作业本是最上策。 但苏晨的作业本也借不了多久了,老师说苏晨学得快,建议他跳级,不过这事儿苏晨还没跟嫂子说。 程欢看着苏晨本子上工整的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都十五了上一年级,人家才六岁就要跳级了。 田妞和刘晓丽都是十几岁的人了,学习能力比小孩子是要强的,所以学得很快。 半个钟头左右就把这个星期的生字学会了。 “你们回去也要多练练,没事多拿手指头划拉呗”,程欢收起苏晨的作业本,“现在我们来学数学,这个星期没学什么新鲜的,我把我作业给你们做做,练练乘除法。” 乡下小孩从小捡麦穗割猪草,要按分量算公分的,所以加减法从小就不自觉学会了,但乘除法是不会的。 程欢第一次知道乘除法之后,只觉得太神奇了。 一人一页题目,没多久就做完了。 “你们要是能上学,肯定能考双百分。”程欢看着她们写在地上的数字,“比我厉害多了,我现在还老出错呢。” 远处传来田妞娘咒骂的声音,她喊田妞给弟弟洗尿布。 田妞弟弟都四岁了,晚上还尿床,尿布就归田妞洗。 田妞慌慌张张说了一声就跑回去了。 程欢把自己的数学作业本收起来,手上铅笔只剩拇指长了,刘晓丽一直盯着。 程欢的手顿了一下,把手心里的铅笔头往刘晓丽跟前送。 “嗯?”刘晓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程欢咬咬嘴唇,“你想要吗?我不能给你太长的,那是我嫂子花钱买的。所以……只有……” 刘晓丽没想要的意思,她只是心里在纠结,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可是看着程欢不好意思的眼神,好像给出这么一根铅笔头显得很拿不出手,可是有多少孩子没有这个铅笔头。 刘晓丽心被戳了一下,“大丫……” “怎么了?我回去再找一些本子纸给你,我们学校高年级会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他们不太珍惜,会把用完一面的作业本扔掉,下次我紧盯着去抢一本。可是……不太好抢,好多人盯着呢。”程欢以为刘晓丽嫌笔头太短了。 刘晓丽拿过那一小根铅笔头,“我听说一件事儿……” 程欢以为刘晓丽又听说了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眼睛蹭蹭冒光,她就喜欢听这个。 五分钟后,刘晓丽看程欢难看的表情有些担心。 “大丫,你……你还好吗?” 程欢忍着鼻酸,“没事儿,我……我妈……” 她想说她妈不会答应的,可是想想自己妈妈,真的能吗? “你去找你二嫂,不是你二嫂对你很好吗?她会帮你的?”刘晓丽出主意。 程欢想起苏半夏,她叉着腰跟人吵架的样子还记忆犹新,“她能吗?” “能?不是说她很厉害吗?村里都说她很凶,对你爸妈不好还欺负你大嫂,但她对你不是很好吗?” 刘晓丽说的是事实,苏半夏在村里的风评就是这样的。 但苏半夏不介意,程欢记得她二嫂当时嗤笑一声说:“管他们呢,别说我脸上来随他们,再说了谁关心在他们中间的名声怎么样啊,又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是啊,她又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她只是自己的嫂子,要不是她负担自己的伙食费学费,自己绝不会像现在一样。 可是家里不需要她负担自己的生活费了呢?她说话还管用吗? 程欢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不顾刘晓丽的呼喊,跌跌撞撞地去找苏半夏。 第103章 不祥预感 苏半夏回到盘洼村才四五点钟的样子,不到饭点儿她基本是不往隔壁去的。 院门从里面紧锁着,苏半夏推了两下没推开。 应该不是苏晨,苏晨不会锁门。 “程欢——”苏半夏喊道。 从里面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随后是沉滞的脚步声。 门一开,露出程欢的脸,好像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早上那么高兴了。 苏半夏想着兴许是高兴劲儿下去了,也没有多问。 她把自行车放在一边儿,顶上乌云罩顶看起来要下雨。 “把这些布料放进去,别淋了。” “你干嘛去?”看苏半夏不打算进门的样子,程欢问道。 “我去接苏晨,你别出去了啊。”苏半夏头都没回,把斗笠往身上一挂就骑车走了。 本想跟苏半夏说出自己烦心事的程欢,被迫闭上了嘴。 这一闭上,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程欢咬咬牙,把手里的包袱送进屋里,锁上门去了隔壁。 程妈正收着院子里的衣服,王彩琴坐在屋檐下吃板栗。 程欢跟王彩琴对视的那一刻,王彩琴别开了目光。 “妈,别收了,我有事儿找你。”程欢看着程妈的背影说。 程妈手上没停,“等会儿啊闺女,妈这就收完了。” 程欢耐着性子等她妈忙活完,努力忽略王彩琴的打量。 “看什么!”程欢喝道。 王彩琴的脸色怒了一瞬,又往脸上堆起了笑容。 “大丫,我是你嫂子,看你两眼咋了?”王彩琴异于往常的好态度,让程欢心里的警铃更响了。 “哼。”程欢没回答,跟着她妈进了屋。 程妈在床上叠着衣服,“咋了大丫?” 程欢咬着嘴唇,“妈,我爹……是不是要给我找婆家?” 程妈诧异地放下衣服,“啊?”又转而一笑,“我闺女也到岁数了,想嫁人了?还是瞧上谁了?” 程欢看她妈不似作伪的表情,略略放了些心,或许……刘晓丽听错了呢? “不是……我……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没人撵你啊,你跟你二哥不一样,你是你爹亲闺女,不会的。”程妈说得笃定。 “那我就放心了。”程欢坐在床沿上,帮她妈缠着毛线,毛线是旧毛衣拆下来的,要从新织。 “我闺女这么俊,现在又认字了,怎么不得要你婆家一百块钱彩礼,我闺女值这个价儿!”程妈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越说越高兴。 但程欢听见这句话脑海里却回荡起苏半夏的“悖逆之言”,她说“女孩子读书就是为了认识世界,可以获得自己决定人生的权利。” 这句话是她上学第一天回到家时她二嫂说的,当时她听不懂,但现在好像懂了一些。她一直知道她二嫂的想法跟周边人都不一样,说出去会被当成神经病,但她就是喜欢听她二嫂说话,听着顺耳。 现在她妈说的这句话她就觉得很不中听,她下意识沉下了脸。 在程欢表情阴下去的一瞬间,程妈就知道自己说话闺女不爱听了,但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程妈小心翼翼地问:“妈说错话了?” 程欢心里憋了一口气,“妈,要是我不能换彩礼,是不是我生下来就会被扔河里啊?” 这话说得很冲,冲得程妈红了眼。 但看见程妈一副委屈到哭泣的神色,程欢心里涌起烦躁。 “咋会啊?妈不舍得。” “那我爹呢?” “你爹……”程妈说不下去了,程三平她拿不准。 程欢苦笑一声,自己这是矫情什么呢?乡下哪个女孩儿不是这样?自不是谁都像她二嫂一样有个好爹妈,就算有病也被如珠如宝地养大。 她看过她二嫂的手,很细很白嫩。再看自己的手,又黑又粗,就算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干过粗活儿了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回去了,看看我二嫂回来没有,她去接苏晨了。”程欢把手里乱成一团的毛线放下,就像把乱糟的心事放下一样,闷闷地出去了。 程妈想劝闺女些什么,可想起自己刚与闺女缓和的关系,还是讷讷闭上了嘴。 程欢一出堂屋门儿,就看见东屋里王彩琴扒着窗户看她。 她也没有了跟王彩琴吵架的心思,静静地回了隔壁。 苏半夏还没回来,程欢坐在门槛上担忧。 街上下地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隔壁也传来了她爹和她哥的声音。 可苏半夏和苏晨还没有回来,她走的时候只拿了斗笠,伞都没拿。 天上的乌云低得仿佛要压垮整个世界,程欢有点害怕,但她不想去隔壁。 雨水“哗啦啦”下来的时候,程欢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把杂物间的伞拿出来要去接他们。 伞是竹骨伞,是一个新娘子家付不起足够的加工费,拿家里的伞抵的。苏半夏觉得正好家里缺把伞,也为了积积德就同意了。 那个姑娘的爹是伞匠,老手艺了,竹子磨得光滑无比,结实又好看。 程欢打着伞,手里还拿着一大块防水布,在大雨中的泥泞中蹒跚地前行。 好在在村口,她就瞧见了她二嫂和苏晨的身影。 苏半夏只觉得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这么寸浇在路上了。路上尘土多,一见水都变成了泥,卡得自行车根本走不动,只能费力推着。 隐隐约约听见程欢的声音。 程欢在大雨幕中打着伞边喊边走。 “你咋来了?行行行别管我,伞给他,我有这帽子就行。”苏半夏躲着程欢给自己盖防水布的手,“就这么一点路了,赶紧回家得了。” 三个人以最快速度往家里跑,回到家里苏半夏都湿透了。 苏晨还好,他不用推车,斗笠戴得还算稳当,但苏半夏要维持车的平衡,风呼呼地刮着,她淋了个透湿。 “快快快,热水洗洗换干衣服。” 程欢打着伞只有裤脚湿了一些,她忙活着弄热水给这姐弟俩拿干衣服。 等她们收拾完,天已经黑透了。 “下这么大雨,不去隔壁吃了。”苏半夏拿毛巾擦着头发,“大丫,把上次我拿回来的那袋面拿出来,今天做面条。” 程欢有些魂不守舍,被苏半夏叫了好几声才挪动脚步。 就连苏半夏做的鸡蛋卤手擀面也味同嚼蜡。 第104章 电话未接通 “咳咳——咳——” “还咳,拖到这会儿才来看病,真有本事啊?”李兰兰一边给苏半夏打着点滴一边嘲讽道。 苏半夏咳得脸颊酡红,一时间说不出话。 李兰兰看她这副不服气的样子,拍了一下她不老实的胳膊,“行了,歇着你。” 苏半夏也没力气跟她耍贫嘴,只觉得头疼欲裂,眼睛看人都是花的。 李兰兰把橡胶带拆下来放回托盘里,给她掖掖被角,“睡,我看着呢,一会儿来给你换药。” 苏半夏用迷蒙的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知道了,实在不敢点头,头一动感觉脑浆子都要晃出来了。 李兰兰看她苍白着脸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出去了。 白大夫刚巡查完病房,“好些了吗?” 李兰兰摇头,“且得难受会儿呢。” “跟她同屋的病人和家属交代一声,她男人是军人,让他们多担待一下,小点儿声音。” 李兰兰点头,又偷偷摸摸小声说了句,“找个当兵的就这点儿不好,有什么事儿远水救不了近火。” 白大夫瞪了她一眼又瞧了瞧旁边有没有人注意到,“口无遮拦!” 李兰兰吐了吐舌头,“我不说了。” 苏半夏模模糊糊间像是灵魂出了窍一般,走在一条老街上,东面是供销社和老式邮电局,西面却是ktv那些一溜儿的现代商铺。 她走向右边儿,看见奶茶铺熟练地掏出手机点单,等号儿的时候听见后面的求救声。 “嫂子……嫂子……救我……” “姐姐救我……” “我不去……” 苏半夏听见了,但周边的人没人有反应,大家照样妆容精致地游走于高楼大厦间。 苏半夏回头瞧,看不见。 拦住一个红裙美女,“美女,你听见有人喊救命了吗?” 美女稀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妹妹,你spy啊?” 苏半夏瞧自己,是棉布衬衫裤子和解放鞋,还背着一个斜挎包。 “嫂子……救我……” 苏半夏听出了声音,是程欢! 再回头,就瞧见远处几个膀大腰圆的妇女拉着程欢往远处走,程欢还穿着红衣裳,头上别着红花。 “嫂子——我不嫁人——” “大丫——” 苏半夏猛地往前跑,但怎么也抓不住程欢的手。 后边又响起苏晨的哭喊声。 “我要姐姐……我不跟你走……” 苏半夏回头,苏晨被苏二奎夹着脑袋往前走,彭玉莲在一边儿笑得猖狂。 她又往苏晨那边去,喊着“你别拉苏晨”。 跑着跑着,中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怎么也过不去。 忽然,一个人拉住了她。 “你要是回去,就不用再管这么一个烂摊子了。”程延穿着军装,但身上有血洞,还在往外汩汩流着鲜血。 “你……你怎么了?” 程延脸上的擦伤从额头到下巴,做任何一个表情都会扯动伤口,但他毫不在意,还是那样笑着。 “我没事儿。” “你都流血了还没事?” “你要回去了吗?” 苏半夏不知怎么说,手里还捧着奶茶,鬼使神差一般把吸管朝向他,“你要喝一口吗?这个加了奶盖可好喝了。” 程延笑了,然后就消失了。 “程延……” 再看远处的大丫,也不见了。 “大丫……” “苏晨……” 她喊着,但没人回应她。 “啊——” 苏半夏猛地醒来,身上都是黏腻的汗水。 她这一叫唤把旁边陪床的老大娘吓了一跳。 “闺女,你咋了?” 苏半夏反应了一会儿,看见旁边的老大娘。 “没……没事儿……” “哟,你出这么多汗,我去给你叫大夫去。” 苏半夏嗓子干疼,没有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白大夫跟着老大娘进来了。 她摸摸苏半夏的额头,“摸着不烧了,要再量一下吗?” 苏半夏也缓过来了,笑道“不用了,我觉得好多了。” 苏半夏手上的针已经拔掉了,但还没从刚刚的梦中的冲击里出来。 刚刚程延满身的伤痕,程欢身上刺目的红衣,苏晨的哭喊,混乱着在脑子里交织。 “天已经黑了,你今天住这儿。”白大夫说道。 苏半夏看外面的天确实已经黑透了,“我……我家里……” “你家那边儿有人去递过消息了,不用担心”,白大夫把保温饭盒拎出来,“先吃点东西,你家里也没个人陪你。” 老大娘也跟了句话,“是啊,你男人不是当兵的吗?那你老婆婆呢?不帮衬你啊?” 听见旁边人提起程延,苏半夏心里更不踏实,梦里他身上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白大夫,这儿有电话吗?” 白大夫犹豫了片刻,“有。” 苏半夏退烧后已经好多了,只是有些手脚乏力而已。 被白大夫扶着到了电话边,她的手因为生病的原因微微颤抖。 “我来。”白大夫想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她拨出了那个程延留下的电话号码。 “您好,这里是三连值班室,请问找哪位?” 苏半夏觉得嗓子有点滞涩,清清嗓子说:“您好,我……我找程延。” “程延?哪个程延?是哪个连队的?”对面的小战士一板一眼地询问。 苏半夏这才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打得草率,只凭一个梦就贸贸然打了电话,她甚至不知道程延是哪个单位的。 “我不知道,他上次回来说,好像是个营长。” “好的,您是哪位?” “我是苏立夏,是程延的妻子。”苏半夏舔舔干裂的嘴唇,“耽误您事儿的话就算了,这个电话当我没打。” 小战士态度很好,“没事的,嫂子,我帮您核查一下,请您稍等。” 白大夫还在门口站着,刚才看她穿着整齐,应该是要下班了。 “白大夫,您回去,我自己就可以,这还有值班护士呢。” 坐在里面的值班护士像是新来的,苏半夏没有见过,她正忙活着。 白大夫摇摇头依旧在门口站着。 “嫂子,您还在吗?”小战士的声音传来。 “啊,在的。” “程营长已经调离到其他单位了,如果需要,我可以帮您转接到那边的话务连。” “三床的吊瓶到时间了,我去换一下,白大夫麻烦您看一下。”小护士拜托着白大夫手拿药瓶急匆匆出去了。 苏半夏晃过神,“不用了,麻烦您了,谢谢,我也没什么事,谢谢您啊同志。” 电话那边的小战士也听到了护士的声音,“要是您不舒服,或者哪里需要帮助,可以去找当地的部门,他们会帮您的。” 小战士把自己当成没有丈夫在家步履维艰的军嫂了,其实确实是这样,在家的军嫂没有丈夫帮衬,哪个不艰难? “没有,谢谢你解放军同志,我只是有点担心他。再见。” 挂掉电话,苏半夏瞧见白大夫的眼睛,里面的情绪难以言表。 “我没事,真的。” 白大夫叹了口气,扶着她回了病房。 “我要走了,晚上有值班医生,不舒服可以叫人。” 苏半夏点点头,“那您回去小心,天黑了,注意脚下。” 白大夫抬脚离开了。 苏半夏自从上次淋了雨身上就不痛快,开始有些鼻塞也没多注意,喝了一些姜汤了事。 况且来了这个地方之后她从没有生过病,加上这几天接了一个急活儿,更没时间去买药。 今天一早,苏半夏就觉得病有些加重,甚至昏沉地想栽过去,王彩琴见状难得热心地要送她去镇卫生室。 “让我妈陪我去。” 可程妈被程三平指桑骂槐不许出门。 苏半夏没办法,也拗不过王彩琴的力气,跟着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可到半路,王彩琴却借口去娘家接孩子,把她撂在了半路。 苏半夏只能自己一边骂王彩琴一边昏昏沉沉地往前走,路上几次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上,好在遇到曾经侦办王铁柱案子的小民警和他媳妇儿,这才被人帮着扶到了卫生室。 “闺女,你男人不在家,你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得赶紧看,回回拖成现在这样,很危险的!”老大娘好心提醒着。 苏半夏喝着粥点头,“是的大娘,我下次绝不这样了,本以为捱一捱就过去了,没想到……” “没错儿,年轻人不舒服就别硬抗……”老大娘许是难得遇到一个附和她的年轻人,说起来没完。 苏半夏都有点儿后悔说那句话了。 “吱呀”开门声打断了老大娘的滔滔不绝。 “姐……” 苏半夏张大了嘴,“晨晨?” 第105章 噩梦成真 深秋几乎入冬的天气,苏晨的额头上覆满了细汗。 “你怎么了?” 苏半夏忙放下手上的粥碗,“我没事儿,好多了,明天就能回家,不是让人带信儿回去了吗?” 苏晨眼里掠过一丝纠结,“嗯,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就自己来的?大丫呢?她怎么让你自己来啊?” 苏晨不说话了。 “怎么了?”苏半夏下意识觉得出了事。 苏晨把帽子挡住脸,死活不说了。 “苏晨——说话!”苏半夏沉下脸。 苏晨露出一条缝,眼睛乌溜溜的,“你还没好呢。” “我好了!” “大丫姐姐……她爹同意……她哥给她找的婆家了。” 苏晨一句话分了三句说,可合在一起苏半夏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她爹同意她哥找的婆家了? “回家!”苏半夏挣扎起身,跟值班护士办出院手续。 值班护士急得脸通红,“现在治安并不好,你这么晚回去很危险的!” 但是苏半夏满脑子都是刚才梦里程欢被强行套上红色衣服逼着出嫁的景象。 不顾医生和护士的强留,坚决要回去。 “我不回去,我妹子就被他们活吃了。” 医生是个年长的男人,并不理解这个病人情绪这么癫狂的原因,不就是妹子相看个人家吗? 但小护士是女孩儿,能感同身受一些,找出了自己爹妈买给自己的手电筒塞进了苏半夏手里。 于是姐弟俩靠着手电筒的光往盘洼村走。 苏晨刚刚是有私心的,他姐姐和程欢相比而言当然是姐姐更亲近,他姐姐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大病未愈,他想让他姐休养一晚上再去解决程家的那些破事儿。 自从他姐嫁进程家,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管了老的管小的,程延就是个骗子,什么不让他姐受委屈,他姐最大的委屈都是在他们家受的。 所以他想把程欢被逼着嫁人的事情瞒下来,反正就一晚上也不会出什么事。 可自己没藏好,还是被看了出来。 “到什么情况了?大丫还在家吗?”苏半夏问道。 苏晨想了想,“在家,但彩礼钱已经送来了。” “什么人家?” “说是县里的人家,家里有钱,所以她爹这么迫不及待。” 苏半夏冷笑,好人家看得上程大丫? 程大丫不是什么天仙美人,撑死算五官端正,况且她饿了这么多年,人又矮压根儿没长开。 怎么会有县里人家看上她还这么着急地送彩礼过来呢? 还挑苏半夏生病不在家的这天,早上王彩琴这么热心地要送她去镇卫生室。 终于瞧见了程家的门,院子里还点着蜡烛,在黑夜间犹如萤火。 “啪啪啪——” 苏半夏毫不客气地敲门。 王彩琴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打开门扉是苏半夏板着的脸。 王彩琴挂脏口的嘴不自然地闭上了,“弟……弟妹,不是病了吗?” 苏半夏推开王彩琴,一步踏进了院子。 “是啊,病了,但不是死了。” 院子里红红绿绿的包装还没撕干净,各种果子糖块的纸包还在桌子上摆着。 “哟,有什么喜事儿啊?我现在都不算程家人了吗?这都不配知道了?倒不如直接把我们两口子赶出去得了!”苏半夏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还是提着音量喊。 程欢在隔壁听见了苏半夏的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在门外看着苏半夏清瘦的身影,压抑了一天的难过迸发出来。 院子里除了程老太不在,都在院子里坐着,他们脸上的喜悦还未褪去,混和着见到意外出现的苏半夏的诧异,有种奇异的扭曲。 程三平站起身,“老二家的,你也别这么大气性,你再怎么只是大丫的嫂子,我是她亲爹。” “亲爹就干这种缺德事儿啊?” “我干什么缺德事儿了?这次这个人家是难得的好人家,她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啊?最后还不都得嫁人!” 苏半夏觉得肺都在疼,他说的没错,自己只是程欢的嫂子,他们才是程欢的亲爹妈。 在乡下,只要爹妈应了提亲,闺女是没有说不的资格的,更何况只是个嫂子,还是不一个爹的嫂子。 说不好听的,哪天程家长辈都死绝了,程欢的婚事在世俗上还是听程瑞的而不是程延的,因为程欢是程瑞的程,而不是程延的程。 王彩琴见状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来,“就是,你也只是个嫂子,再说了,你们一个妈,我们一个爹,大家一样亲,凭什么不听爹妈听你的啊?”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看向程妈。 “妈,你也同意?” 程妈看着站在门外的闺女泪光闪闪的眼睛,以及面前怒气冲冲的儿媳妇,“这……这次的人家真是好人家,我看过了。” “你还看过了?你那双眼睛要是顶事儿,程延能小小年纪去当那个随时丢命的兵?” 苏半夏已经口不择言了,事情办得这么快,不可能没有猫腻。才一天不在家,彩礼下聘都做完了,亲家都见了。 程妈这么多年委屈求全惯了,被儿媳妇这么顶撞也没觉得掉面子,只觉得自己也委屈。 她说了算吗?而且今天来提亲的那家人确实不错啊! “真……真的不错……” 程三平拉住程妈的袖子往里扯,“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进屋去。” 程瑞磕着瓜子,“我说弟妹,你操心的太多了。” 程三平:“我是她爹,我能害她?你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他下巴指着门外的程欢,毫不心虚道。 苏半夏余光瞟见程欢,“你过来!” 程欢走上前。 “你想嫁人吗?”苏半夏定定瞧着程欢的眼睛。 程欢看见她嫂子灼灼的目光,感觉心里被烫了一下。她想说她不想,但看着他爹哀求的目光,垂下了眼皮沉默相对。 苏半夏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舒坦的,“行,你愿意,我没话说。” 程欢看着苏半夏转身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最后一个愿意拉她一把的人都离开了。 从此,她将永陷泥沼。 第106章 打听 接下来几天苏半夏的病反反复复,苏晨都没上学在家里照顾她。 程欢心虚也好愧疚也罢,每天悄悄把饭放在门口就躲出去了。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苏半夏还在咳着,“咳咳……您好,您……咳……哪位?” 来者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笑眯眯的。 “我是江伟明的老婆袁雪。” 苏半夏有点懵,连续几天发烧的脑子都锈住了。 “嫂子……您来是……”苏半夏木木地问,“是程延出什么事了吗?” 袁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给我们家老江打电话,拜托我过来看看你。” “啊?” “走,我先带你去看病。” 苏半夏笑了一下,“我好多了,这几天在家也在吃药,不用去医院了。” 袁雪皱皱眉,“可是你看着还是不太好。” 苏半夏给自己把过脉,就是前阵子积累下来的病灶一下爆发了,加上程欢那个事儿气急攻心,火气顶的,不是什么大病。 “真的好多了,他怎么会打电话给你啊?”苏半夏疑惑,明明程延没接到电话。 袁雪脸上的担忧并没有褪去,“不清楚,今天老江去我单位找我的,让我来看看你,说你可能病了。” “我真的好多了,谢谢你嫂子,我们初次见面却是你来看我,真是失礼。”苏半夏惭愧道。 袁雪:“这有什么,我们家老江和程延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我们两家自然要亲近,你也不去我家玩儿,我们怎么认识啊?” 袁雪是有文化的人,所以两个人还算投缘,但她是推了自己工作来的,苏半夏过意不去,没多久便催着袁雪回去了。 “我真的没事嫂子,还要你耽误工作来看我,过几天我好利落了,上门去你家玩儿。” 袁雪抿嘴一笑,“那说好了,一定来啊。” 苏半夏点头应许。 送袁雪出门时,苏半夏瞧见拐角程欢露出的衣角,心下叹气,“嫂子,初次见面,真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得麻烦您点儿事。” 袁雪点头示意她说。 “程延的大哥给我小姑子物色了一门亲事,但事情办得很急,我不放心,拜托您帮我打听一下,是县里的人家。”苏半夏抿抿尚干的嘴唇,“我知道现在托您办事儿很冒昧,但程延老说江大哥是个好人,嫂子也是个热心肠,我实在没办法了,不能干看着不管,只能求到您这儿了。” 袁雪干脆地应了,“别说这种见外的话,程延救过我们老江的命,还救过我爸的命,这事儿你就该找我。” 程延救过江伟明的命不稀奇,救过袁雪爸爸的命倒是没听说过。 见苏半夏一脸状况外,袁雪扑哧一笑,“你还不知道?我跟你江大哥能成也多亏你们家程延呢!那年我爸去集市上买菜,被人推了一把当场胯骨就摔裂了,是程延给我爸做了紧急处理,还背着他去了医院。他呀就是去看老江的路上救的我爸,我爸跟老江住一个病房,一来二去我们才看对眼儿的。” 苏半夏只知道江伟明是因伤退役才转业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浪漫姻缘在里面。 “那合该您跟江大哥终成眷属了。” 袁雪也哈哈大笑,她是个痛快人,就喜欢说话不磨叽的,苏半夏对她的脾气。 两人约定见面的时间之后,袁雪骑上自行车远去。 拐角处程欢的衣角还没消失,苏半夏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 没两天苏半夏的身体就好转很多了,也不再需要程欢送饭过来了。 程瑞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得意洋洋地抖着腿,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苏半夏获得胜利,即使牺牲品是他亲妹妹。 苏半夏的脸色很不好,病了几乎快一周,瘦了一大圈。 程欢低垂着头吃饭,刚梳上去不久的刘海又放了下来,整个人恢复了死气沉沉。 苏半夏沉默地吃着饭,程瑞罕见地把桌上的菜往苏半夏这边挪了挪,“弟妹,好好养身体,大丫回头办事儿,你可得去送她呢,你是亲嫂子,得给她添妆。” 这个“亲嫂子”说得尤其重。 王彩琴尤嫌不够地添油加醋,“是啊,你男人跟大丫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可是你跟她更近,到时候你可得多拿些钱给她压箱底,不能白让人家说你是好嫂子。对了,老二到时候回不回来啊?你记得给他写信说一声啊。” 苏半夏一板筷子,抬眼想骂人,但看见王彩琴一个人志得意满地坐在那吃饭,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王彩琴被苏半夏打量地发毛,“你……你看什么?” “你儿子呢?” 王彩琴咽咽口水,“关……关你什么事?” 对啊,王彩琴的儿子呢?平时可是不离手的,生怕谁害他们家大儿子,可好久没见那个孩子了。 苏半夏本身就不是很喜欢孩子,她也没怎么逗过他,何况王彩琴根本不让别人沾手。 上一次见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是他们偷东西之前,这一来二去的,半个月过去了,怎么没人提起呢? “你儿子呢?”苏半夏紧追不舍地问。 “我……我儿子你那么关心干什么?馋儿子自己生去啊!”王彩琴刚刚的趾高气昂不见了,转而不敢再看苏半夏的眼睛。 苏半夏瞧程瑞,程瑞也看左看右,看程三平,程三平压根没抬过头。 不对劲。 “孩子总不是丢了?”苏半夏轻描淡写道。 王彩琴骂道:“你孩子才丢了呢!” “行了,豆豆在他姥姥家,去给豆豆舅妈引孩子了。”程三平说道。 引孩子,农村好像是有这么种说法,妇女多年不孕,抱个孩子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引”个孩子来。 新婚夫妇找小孩子滚床也是这么个逻辑。 听着没什么问题,可引孩子怎么就这么让孩子一个人待在舅妈那儿,王彩琴就放心?凭苏半夏对这一家人的了解,单程老太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这都半个月了,她竟没听过有人唠叨这个事儿? 太诡异了。 程瑞一抹嘴说吃完了窝回了房间,王彩琴也放下了窝头,缩着脖子回去了。 程妈想跟苏半夏说说程欢要嫁的那家人的情况,想说服儿媳妇儿别那么固执。 刚开个头儿,苏半夏站起身,“妈,嫁的不是我,你不用说服我,你对得起你闺女就行了。” 没有再回头,苏半夏觉得程妈这个人简直是无可救药,一度间真想扔下这个烂摊子。 亲闺女的幸福她就这么听信别人的话,甚至都没说过要不要打听一下男方的人品能力。 程大丫也是,只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昏了头! 人累,心更累。 第107章 真假林兵 到了和袁雪约定好的日子,苏半夏拎着一提罐头去县城,江伟明家有孩子,还带了一罐麦乳精。 “你下次再这样不许上门了啊!”袁雪嗔怒。 苏半夏从善如流地答应。 今天是周六,江伟明也没上班,“打听的事儿已经问清楚了,让你嫂子跟你说。” 他把闺女放进小推车,去邻居家玩儿了。 袁雪给苏半夏倒了杯热茶才开口。 “你猜得不错,那户人家确实有问题。”袁雪也不明白怎么就有当父兄的这么狠心。 “他们家确实在罐头厂上班,但上班的是老二,不是老大。” “就是说他们谎报了工作?”苏半夏不明白,那也不至于啊。 袁雪心里措辞半天,“是这样的,他们家呢,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但是老大生下来就走不了路瘫在床上,脑子也不好使,说话直流哈喇子。” “所以,去的是老二,但程欢要嫁的……是老大?”苏半夏只觉得呼吸不畅,胸口的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袁雪点头。 “本来他们家是要把闺女送出去换亲的,可是……闺女不乐意,一气之下偷偷去下乡了,到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地方爹妈根本就没办法,所以……”袁雪说着也有些说不下去,她出生在一个父母慈爱的家庭环境之下,她不理解为什么有父母会愿意把闺女嫁进这样的火坑。 所以,就是程大丫顶缸了。 “他们家在哪儿?” “在新华书店旁边,很好找。”袁雪站起身,“我带你去。”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去看一眼就行。” 袁雪坚持地拿外套,“我陪你去,我在这儿长大,说不定还能问出点儿新东西。” 两人步行着到了书店,书店边有一条小巷子,里面有四五户人家。 正巧儿有几个老大娘在街口晒太阳。 “大娘,我打听一下啊,咱这儿是不是有个叫林生的?” “你是谁啊?” “啊,我在那边儿路口捡了一个身份牌,我正发愁是谁呢,碰巧见着一溜儿警察过去,就给他们了,要是他住这儿劳烦您跟他说一声,要是还需要就去派出所拿去。”袁雪长了一双不大的眼睛,但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可亲。 “是吗?那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儿。”大娘也敞亮,发现是个做好事儿的戒心就大大降低。 “我瞧着他那身份牌上,他才二十三啊?” 老大娘经过和袁雪的一番对话,现在已经把袁雪当成了活雷锋,“是啊,咋了?” “我看他那牌上写的是罐头厂的,他是不是正式工啊?”袁雪见老大娘的眼神变得异样,装作没心眼儿傻大姐样,“不是不是,我有个妹子,在前面邮电局上班儿,也是正式工呢,我看俩人年纪差不多,就……这不冒出个想法嘛,主要我妹子都二十了还不找对象,我家里急啊!” 袁雪脸上羞臊又着急的表情完全不似作伪,真像个为妹妹忧心的大姐姐,说着还从包里掏出一把糖球给几个老太太分了分。 几个老大娘一对视,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我劝你,别费工夫了。” 袁雪佯装诧异,“咋了?他结婚了?” “不是——”另一个穿花外套的老太太神秘兮兮道:“他家有个残废哥,生下来就下不来床,还傻,你妹子嫁进来就是遭罪呢!” “是吗?那算了!他那哥哥够呛找着媳妇儿伺候,谁家闺女嫁进来就是一辈子的负担!”袁雪已经完全融入了几个老太太,“那这老二也受拖累啊,怪不得二十三还没结婚呢。” 坐在墙角带帽子的女人左右瞧瞧,“可不嘛,所以那林老六——就是林生他爹,就打算从乡下买个媳妇儿来。” “谁家闺女也不舍得一辈子耗在这儿啊,乡下人的闺女也是爹生娘养的,能有人愿意?” “听说找着了,不过……”帽子女人咂咂嘴,“就是彩礼多,得有四五百,前几天林生跟他娘去替他哥下聘去了!” “真是造孽啊!” “五百是不便宜,林家家底儿都掏空了!” “老大一抛出去,这样老二就好找对象了啊!” 几个老太太七嘴八舌把事情一说,苏半夏只觉得眼前发黑。 那天来下聘的“林兵”,压根儿就是林生! 这件事不知道程三平知不知道,但程瑞和王彩琴是肯定知道的,所以这段时间神叨叨的。 袁雪看见苏半夏的脸色不好,托了托她的胳膊。 “看——出来了!”灰帽子老太太往右边努嘴。 苏半夏侧脸看过去就觉得呼吸不畅。 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推着一个破旧的轮椅在巷子里,轮椅上坐着一个肥胖的男人,脖子歪着还留着口水,嘴里“呜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妇人不耐烦地回应:“去看医生,别说话了!” 巷子口的一堆人就这么看着这二人慢慢地从身前走过,老妇人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并不与周边人搭话。 换句话说自从她生下这么一个不健康的儿子,她就没抬起头过。 几人目送着林家母子远去,等到看不见人影了,在场的人才恢复如常。 苏半夏的手心都是汗,看见那个瘫痪又弱智的男人,痴呆的眼神,想想程欢要嫁给这么一个人,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苏半夏扯扯袁雪的袖子,袁雪也回过神儿来。 “多谢几位大娘,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说不定我妹子就一脚踏进来了。”袁雪说着又分了一圈糖,“那身份牌的事儿也别跟林生说了,我是怕了。” 几个老太太得了便宜,承诺绝不多说。她们也理解,这样的人家谁想沾啊?恨不得能离多远有多远。 回去的路上苏半夏都有些失魂落魄,回到江伟明家她都没缓过来。 江伟明抱着孩子用眼神问他媳妇儿,袁雪瞪了他一眼,把闺女抱过来便推着他去做饭了。 袁雪哄着孩子玩儿,小闺女也不闹,眼睛灼灼地看着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 良久,苏半夏心里盘算好了。 “嫂子,你家里有电话是?”她记得江伟明家有电话,她还打过。 “是,你要打电话吗?” “嗯,我得把事情告诉程延。” 袁雪也理解,抱着孩子不方便,指了指窗边让她自己去打。 苏半夏还是只记得上次那个电话号码,可他们说程延换单位了。 “江大哥,程延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 江伟明从厨房探出头,“是,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电话号码。” “好。”苏半夏记得上次那个小战士说可以联系到程延,只是需要转接。 按原来的号码打过去,苏半夏率先说了自己的意图,电话那端表示可以帮苏半夏转接。 没多久,电话那边的小战士让苏半夏提供了一些个人信息,做完的登记之后便将电话转接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喂,您好,这里是一营话务连,接哪里?”电话那端是个女兵的声音。 “你好,我找程延。” “哪个程延?” “路程的程,延时的延。” 女兵停顿了一下,“好的,说一下您的姓名以及关系,我去核实一下。” 苏半夏又说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得到要将电话转过去的话。 “马上为您转接,请稍等。”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喂——夏夏?” 苏半夏鼻子一下酸了,“程延你有病?换地方了怎么不把电话号码更新一下,每个月一个电话就那么保险吗?出事了找你人都找不到!” 程延听着苏半夏发泄完,闷闷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管什么用?你妹妹要被你那个倒霉大哥卖了你知不知道!” “……” 又由着苏半夏骂了一通,程延却笑了。 这是第一次苏半夏在他跟前露出这种明显的情绪,她有火冲他发,真是太好了。 等苏半夏骂完,程延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苏半夏没说话,鼻子塞塞的。 “我知道我不在家你受委屈了,上次生病了才打电话找我是不是?” 苏半夏用袖子抹了一下脸,“我跟你说正事儿,好好听着。” 程延顶着一屋子医生护士的目光听他媳妇儿骂,可开心了。 第108章 电话正接听 “到底怎么办啊?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苏半夏此时才释放出心里的无措与压抑。 面对程欢被许人家,她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归根结底,她只是程欢的嫂子。 “她没说不愿意吗?”程延问。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看着不是特别愿意,但她不说话,不知道你继父说什么了,她现在连个屁也不放。” “不管那家人是怎么样,我都不会让大丫嫁她不愿意嫁的人的。”程延的声音低沉地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但苏半夏却哼了一声,“你不让?你凭什么?你就是个哥,还是从小没什么接触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 程延轻笑,“你这个嫂子可比我这个哥哥强多了,你去好好问问她,要是她真心想嫁,我们也管不了太多。” 苏半夏气不从一处来,“你脑子有问题啊?听没听见我说的,那个林兵——是个又瘫痪又傻的残废,是个脑瘫!谁愿意啊?” “所以啊,我猜……我妈和我妹妹都不知道,你带她们去看,面对……要是还愿意,那谁也救不了她们。” 程延这话说得残酷,但却很真实,没人能救这种极品圣母。 “要是……是程三平威胁她们或者道德绑架她们呢?” “一样,她们心里自有权衡。” “程延……我……”苏半夏心里很害怕,怕程欢真把一辈子舍在这里。 “跟你没关系,她要怪,来怪我这个哥哥,是我冷酷心狠,你仁至义尽了。”程延把责任背在自己身上,努力不让苏半夏负累太多的道德枷锁。 “嗯。”苏半夏心里也放下了一些,“你别这么说自己,你……” “我就是这样的,按我说的去办,要是冥顽不灵……你治病治不了心。”程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不知他妈怎么想的,当年牺牲他,现在轮到程欢了吗? “嗯,你……现在怎么样啊?先前给你寄的毛衣收到了吗?”苏半夏吭吭哧哧地说,刚才冲人家发了一通火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 程延摸摸衣服口袋前的照片,“收到了,你……能不能再给我寄一张照片啊?” 病号服口袋前的照片缺了一角。 “我……” “都聚在这儿干什么?病人还要不要休息了?”一个明丽的女声传出来。 苏半夏心一跳,梦中程延伤痕累累的样子又映在眼前:“你受伤了?” “没有,我在宿舍,宿舍有生病的战友。” “你……” “程延,过来吃药。” 苏半夏呼了一口气。 程延的声音小了很多,好像是捂住了话筒,“钱同志,请稍等一下,我正在跟我妻子通话。” 然后声音恢复了正常,“夏夏……照片……” “没了,就那一张!”苏半夏冷漠回应。 程延一窒,“人家都给两张的。” “就一张,我还要忙你妹妹的事儿呢,挂了,你好好休息。”苏半夏“啪”地把电话挂了回去。 然后反应过来这是江伟明家的电话,她不好意思地看向袁雪,“对、对不起啊嫂子,我力气大了。” 袁雪“扑哧”一笑,“你们两口子真有意思,行了来吃饭。” 苏半夏本想说告辞,但江伟明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了,说要走很不给主人家面子。 江家夫妻很热情,孩子刚会走也很可爱,饭桌上口齿不清地要肉吃。 苏半夏看得有趣。 袁雪瞟她一眼,调侃道:“喜欢自己生一个啊?下次和程延见面把握机会啊!” 苏半夏即使心里明白自己跟程延清白得很,但还是耐不住老脸一红。 “嫂子……” “行了行了不说了。”袁雪调笑了小媳妇心里满足得很。 “孩子叫什么啊?”苏半夏问。 “小名叫甜甜,大名叫江汀兰。”袁雪一边给甜甜喂饭一边回答。 苏半夏下意识说:“岸芷汀兰?” 袁雪惊异道:“弟妹,你学问很可以嘛,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知道孩子的名字是取自这里呢。” “嘿嘿,耳濡目染。” 袁雪想起苏半夏父亲是老师,也了然了,又想起苏老师已经去世了,也闭了嘴怕提起她的伤心事。 一顿饭和乐融融吃完了,苏半夏不顾江家夫妻的挽留,说要回去解决程欢的事。 江伟明想起也是头疼,“那弟妹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苏半夏认真点头,“江大哥,这次八成真要你帮忙。” 告别后,苏半夏骑车回盘洼村,她就不信了,她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苏半夏正气势汹汹地骑车回去的路上,程延在千里之外的医院病房里半倚着枕头,面色苍白却气势骇人。 钱珊珊面色不甘地站在门口,路前程翻着白眼儿坐在一边的陪护凳上。 “钱同志,我再复述一遍,这里有医生,不需要你来监督我吃药,请您回到您的工作岗位上去。”程延刚刚打了个电话说了太多话,有点儿疲惫。 虽然刚刚他一直在安慰苏半夏,但他并不是毫无波澜的,只是两个人不能都生气,这样回把事情变得糟糕。 钱珊珊手上还端着托盘,里面盛着药。 路前程叹了口气,上前把托盘接过来,“珊珊,你何必呢?” 钱珊珊咬着嘴唇,眼眶里含着泪,“我哪里比不上你家里那个童养媳?你现在受伤,是我夜以继日照顾你,她在哪里?我几天没合眼,你醒过来我才松了一口气。你死里逃生回来她都没关心过一句,她就拿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你,你还责怪我?” 钱珊珊觉得自己万分的委屈,自己出身好,长相好,有文化,又痴情于他,苦追几年,自己还找了父亲做媒。 可他每每推脱家里有亲事,钱珊珊一直以为他是自卑,觉得自己苦出身想混出头了再找自己家提亲,没想到他上次回了趟家就结婚了,回来就打了结婚申请。 更可气的是,自己父亲还批了。 她哭着求父亲不要签字,可被父亲痛骂了一顿。 钱珊珊还是不向放弃,她坚持认为程延是个前途远大的人,他身边不应站着一个粗俗的乡下女人。 可是程延从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哪怕自己等他离婚,嫁给他一个二婚的都不愿意。 刚才程延严令禁止病房里的人出声音,怕家里的乡下老婆听见担心,他那么温柔那么有魅力,可都是冲着另一个女人去的。 于是钱珊珊出了声,故意让那个女人听见,可那个女人没有关心一句,就挂了电话,她哪里是真心爱程延?明明就是图他的津贴和前程! 程延听见钱珊珊这么说苏半夏,眉目间的怒气更盛了。 “请钱同志出去,这里有医生,不劳您看着。” 程延冰冷的话语刺到了钱珊珊一颗少女心,她捂着脸冲出了病房。 路前程看着她的背影又瞧瞧冷着脸的程延,叹了口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你叹什么气,快过来老子要吃药!” 路前程一撇嘴,刚对着你媳妇儿的温柔劲儿呢,见人下菜碟! 第109章 揭穿 远方有人跟她争男人,苏半夏半点不知情,她现在满心思都是程欢定亲的事。 最后有人督促程延吃药的声音苏半夏听到了,只是她下意识觉得程延说话声音平稳,还有心思跟自己叨叨什么照片不照片的事儿,就是生病了应该也不严重。 至于是个女的喊的,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出于刻板印象,她只觉得是护士。 怒气的加持之下,自行车的链条都要被苏半夏踩出火星子了。 现在农闲不上工,程三平和程瑞去参加建筑班子了,桃林那边儿有户人家要起房子,附近的青壮年都去了。 苏半夏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王彩琴磕着板栗不断地瞅她。 她在等程三平和程瑞回来。 “大嫂,大丫那个亲事是谁给寻摸的?”苏半夏不动声色地问。 程欢在一边儿帮她妈剪布头,听见也抬起了头。 王彩琴面色有些不自然,“就是……就是人家找上门的,听说咱家大丫性格好模样好,就来提亲了呗。” “那就这么着急,连我回家都赶不上,你们就把聘礼接了?” 王彩琴心虚,咕哝着“过着村儿没这店儿”就回自己屋子了。 苏半夏心里更确认了,这事儿离不了王彩琴使坏。 可是她这么着急把大丫嫁出去干嘛呢?为了钱?早两年晚两年有什么区别呢? 讲不好听的,晚几年程欢认字多了,长相也开了,彩礼可比现在高。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苏半夏一个下午没动地方。 程欢也不敢跟她说话,只每隔半个小时给她添杯水。 苏半夏瞧着程欢,皮肤没有刚开始见面的时候黑了,有点大姑娘样儿了,可她还是个孩子。尽管十五岁了,可她还没有来月经。 程欢被瞧得浑身像长刺一样,麻麻的。 终于,太阳都落了不知几个小时了,程家父子回来了。 苏半夏这段时间已经好几天没有跟程家人见面了,想想一会儿要办的事儿,还有点紧张。 程三平一进门,就看见了面色不善坐在院子当中的苏半夏,眼睛划过一丝不善,又伪装起慈父的样子问候苏半夏的病情。 “老二家的,身体好多了?” 苏半夏抬眸。“好不好的,也没人去瞧过我啊。” 话里带刺并没有让程三平变了脸色,他洗洗脸之后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这不是怕影响你养病吗?一顿饭也没落下给你送啊。” 苏半夏撇撇嘴。 “人到齐了,我有个事情想问啊。” 程瑞用毛巾擦着脸,警惕地看着苏半夏。 “先前给程欢下聘的那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半夏话一出,程瑞脸色微变,忙不迭回答道:“不是说了吗?县里人家,人家是高中生还有正式工作呢!” “哦,那人叫什么名字啊?” 程三平咳嗽一声,“你管那么多干啥?又不要你办嫁妆?” 苏半夏站起身,“今天咱们谁也别糊弄谁,我去县里了,我也见那家人了,有什么摊开了铺明了摆在桌面上,要是程欢还愿意嫁,你们也都同意她嫁,我什么也不说,按照亲嫂子的标准给她准备一份厚厚的添妆!” “你……” “是,我去了!”苏半夏正视着程瑞的眼睛,“我也跟程延打电话了,他也是这个意思,好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儿,咱们对得住自己良心就是了。” 程妈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地说:“夏夏,你说什么呢?那不是户很好的人家吗?” 苏半夏勾起一抹笑,“是啊,顶好的人家,不仅有正式工作,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行了你闭嘴!”程瑞呵斥道。 苏半夏冷笑一声,“原来大哥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被人骗了呢!” 程欢也觉得不对了,情况可能比她想的还要糟糕,“二……二嫂,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意思是恭喜你啊程大丫——你要去给人做保姆了,给人做那种喂饭喂水端屎端尿的终生保姆!”苏半夏眼里冒着利光,定定地瞧进程欢的心里。 程老太看半天没看明白,“不是说给大丫说的那户人家好吗?这是不好?” 苏半夏转身看着程老太,“奶奶,程大丫比不上程瑞,起码她是你亲孙女?” “那是当然的。” “要把大丫嫁给村东头的瘸子你愿意吗?” 程老太顿时怒从心起,“你说什么混账话?谁把好好的大闺女嫁给那样的腌臜人?你存的什么心!” 这话是骂苏半夏的,但却骂到了程瑞脸上,他脸色很不好看。 苏半夏轻笑,“是啊,那是腌臜人,但你孙女马上就要被嫁到比瘸子家还要腌臜一百倍的人家去了,被你儿子孙子给卖去的!” 程老太懵了,程妈腿都软了,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你闭嘴——”程瑞恼羞成怒攥着拳头要冲上来打苏半夏。 “啊——别!”程欢眼睛瞪得极大,想阻止她哥。 但程瑞动作很快,精壮的身躯冲过去,就是不打,这么一撞,也够苏半夏受的了。 王彩琴被吓得闭上了眼。 可预想的苏半夏倒地的状况并没有出现,倒是程瑞捂着肩膀倒在一边。 程老太见状喊着“乖孙”去扶,王彩琴看见也叫唤着去扶。 程瑞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胳膊,“臭娘们,今天看我不收拾你的!” 说着要起身,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拿着四齿叉抵着他的脖子,叉尖儿正对着程瑞的颈动脉。 她脚边早备好了一根四齿叉,就是防备着有人狗急跳墙。 程瑞僵住了,但还是不服输地问:“你敢扎死我吗?” 苏半夏冷笑,“你可以试试,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我防卫啊?你先来打我的,我被动保护自己,你死了也白死!” 程瑞紧盯着苏半夏泛着寒意的眼睛,终是没再犯浑。 “我说了,把话说明白,谁爱嫁谁嫁我管不着,你怎么就这么心急呢?还是你有什么话没跟大家说明白啊?”苏半夏手上施力,叉尖微微陷入皮肉之中,“你要送你亲妹妹进火坑,能不能告诉她要跳的火坑里埋的是刀尖还是火炼啊?” 程瑞感受着嗓子处尖锐的触觉,有些害怕了,“弟……弟妹,你别冲动。” 王彩琴吓得面无人色,她一个乡下女人,哪见过这么个场面。 “奶奶,叔,你们也别想夺我的手,本来我手上有准儿,你们一动,兴许没准儿了。”苏半夏警告着想动手抢东西的程三平。 “说说,大丫要嫁的人叫什么?”苏半夏厉声道。 “林……林兵。”程瑞快速说着,生怕说慢了叉子就进自己脖子了。 “那天来下聘的是林兵吗?” 程三平虎视眈眈地看着苏半夏,“老二家的,你别胡闹了。” “是林兵吗?”苏半夏厉声问。 “不……不是……” “那是谁?” “是……是……”程瑞说半天没有说出来。 苏半夏把四齿叉从程瑞身上移开,“说不出口是?你也知道丢人啊?” 程欢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苏半夏骂道:“哭什么!那天不是要嫁吗?我告诉你,你要嫁的是一个生下来就瘫在床上,脑子不好人事儿不懂,天天还流口水等着你擦的残废!” 程欢“哇”的一声哭嚎出声。 程妈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第110章 诘问 程三平抽着烟坐在门槛上,程瑞垂着头蹲在墙角儿。 王彩琴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要是……要是没钱……俺娘真不会把豆豆还给我们的……” 苏半夏呼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她早该想到。 好久之前程欢就跟她说过王彩琴的弟弟跟人打架被关起来了。 她竟然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打架的阵势有大有小,苏半夏一直以为就是一帮小流氓为了一些小利益争争头尾,小打小闹,没想到王彩琴的二兄弟王二宽竟是个狠角色,把人打坏了,人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受害者家属要八百块钱,要不然就坚持告王二宽,按照现在的法律条令,王二宽吃枪子儿也说不准。 王彩琴的娘就发动全家给她们家老二凑钱,扒干净了老大一家,又把说好亲事的二闺女亲事给退了,换了一家给彩礼多的,可怜二闺女年纪轻轻就要给人当三个孩子的后妈,男人还有打老婆的坏名声。 上次王彩琴偷钱也是她娘逼得急了,结果被苏半夏设计中毒之后着急之下把孩子放在了娘家去看大夫。 结果病没看好,孩子还被她妈攥在了手里,扬言不拿出五百块钱,她就把孩子卖了。 王彩琴开始也不敢跟程瑞说,后来几次跟她娘要孩子她娘都不给,看她娘是动真格的,没办法把事情跟程瑞说了。 程瑞要打上门去,王彩琴又哭又求,最后就出了这么个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造孽主意。 “我娘溺死过两个妹妹,我亲眼见到的,我害怕孩子也……”王彩琴哭着说。 “哼,想救你孩子,就拿别人的命去填,大嫂打的好算盘啊。”苏半夏嘲讽道。 程老太指天骂地骂王彩琴的娘。 “我们上门去抱孩子,她还能硬挺着不给?那是我们程家的孩子,满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程老太气哼哼道。 王彩琴摇着头,“孩子不在家,我去过好多次了,孩子不在家。” 一边儿是大孙子,一边儿是闺女,其实孰轻孰重在程三平心里的分量是明白儿的。 程欢在里面安顿好昏迷的程妈,脸色苍白地走出来。 程瑞看见妹妹,脸色有些不自然。 程欢没有给程瑞什么眼神,直盯盯地瞧着她爹。 “可是……爸,你说的是你病了,需要钱治病,我才嫁的。”程欢声音沙哑,短短一周被苏半夏养出来的肉又缩减了回去。 “你病了吗?” “你病了没有?” 程欢一遍一遍问着,坚持要个答案。 “只要你说你病了,没有这笔彩礼就活不了,我明天就嫁。”程欢直视着程三平,“你得了什么病?” 程三平抽着旱烟不说话。 程欢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爹为了她哥为了她侄子,把她卖了。 但程欢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你知道程瑞给我找的是什么人家吗?” 程三平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程欢的痛苦,沉默半天,说:“大丫,别不懂事。” 懂事?这两个字把多少女孩推进了火坑? 不做家务事不懂事,爱吃爱玩是不懂事,跟男孩子要一样的待遇是不懂事,嫁人彩礼不给父母兄弟是不懂事,结婚之后不贴补娘家是不懂事。 “啊,你知道啊?”程欢沙哑地说着诛心的话。 程三平看着程欢脱力般坐在冰凉的地上,眼底里有愧疚有不舍有决绝。 “你哥……你哥只能有豆豆这么一个孩子。”程三平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爹——”程瑞难堪地喊。 程三平疲惫地说:“你让你妹子嫁个明白行吗?” 程瑞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仿佛这样就不用听后面的话,也不必承受卖妹妹的良心的拷问。 “你哥……去年干活儿,伤到身体了,以后都有不了孩子了,豆豆……就是咱们家单传了。”程三平说着好似很有道理的话,显得自己很有底气。 是啊,孙子本来就比外嫁的闺女重要啊,何况还是注定唯一的孙子。 孰轻孰重,太明显了! 程欢双目空洞地抱着膝盖,听着她爹一句一句往她脑子里灌输那些所谓“正确”而“无奈”的言论。 “程三平——我跟你拼了!”程妈披头散发地从堂屋里冲出来撕扯程三平的衣服,就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子。 “你为你儿子你孙子,就把我闺女往火坑里推啊?”程妈崩溃地哭喊着,手不停晃拽着程三平的衣领。 程三平也没见过程妈这般的歇斯底里,想推开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操你祖宗程三平!你去把亲退了去!你今天敢卖我闺女,我拉你们一家人陪葬,咱们都别活了!”程妈好似把过往二十年压抑的情绪都爆发出来了,眼里的坚决与恨意,灼痛了程三平的眼睛。 “又不是让她去死,就是伺候人,女娃子去哪家不是伺候人的命?人家还有钱呢,以后都不用她下地种地,我害她了吗?”程三平也诡辩着。 “你是不是人啊程三平?你说出去也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你卖闺女为谁啊?你是为你儿子孙子吗?”程妈胡乱拍打着,说话间程三平已经挨了好几个耳刮子了。 “你他妈为个外人!伺候人?我闺女凭什么就是伺候人的命?眼看有盼头了,你……你让你妈去给人当端屎端尿的老妈子去!” 程三平忍耐不下去了,一把把程妈推到了地上。 看着眼前这一出的苏半夏也不禁感慨,现在程妈才有个妈妈样子,可要是早露出这一面,怎么会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到她们母女头上呢? 程妈被推了一跟头,胳膊肘儿上的衣服被擦个口子,她抖索着声音道:“我告诉你程三平,你不去退亲,我就往饭锅里下耗子药,往暖壶里下耗子药,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别吃饭别喝水,你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程妈此刻冷静地不像话,声音冷静又冷漠,仿佛被十八层地狱的魔鬼附了身。 王彩琴哭嚎出声,“那我豆豆咋办啊——” “那是你兄弟你妈造的孽,你敢拿我闺女填,我把你这独苗也撅折了!” 听着程妈如此狠绝又不留余地的话,王彩琴仿佛看到了儿子被人强行掳走贩卖的样子,耳边还若有若无传来哭声。 “我豆豆啊,我苦命的豆豆啊——” “别哭了!”程瑞烦躁地踢了一脚凳子,将枪口转向苏半夏,“都他妈怪你,要是当初那笔钱你老老实实交出来,能有今天的事儿吗?” 苏半夏正欣赏程妈百年难遇的支棱模样,还寻思着下次跟程延打电话一定要绘声绘色把今天的场景将给他听,忽而从天而降一口大锅。 第111章 尘埃落定? 程瑞一脸戾气,吃人一样盯着苏半夏。 “程瑞,你知道吗?这事儿就是你没出息,你没用你废物!换个人找支棱起一班子大小伙子去丈母娘家要孩子去了。”苏半夏嗤笑道,“你去要你亲生儿子,搁在全天下都有理,她不给你就揍她儿子揍她孙子,把他们全家打个遍!她要报警呢可太好了,她属于非法拘禁儿童还试图贩卖人口。” 程瑞看着苏半夏瞧不起他的眼神,像是大热天被泼了一桶凉水。 “她是丈母娘吗?那是抢你儿子的仇人。你把她当丈母娘人家拿你当姑爷了吗?” “你媳妇儿也是个糊涂蛋,自己亲妈拿自己亲儿子威胁。自己就寻思一下,要是妈更亲干脆把儿子卖了给你妈还账,要是儿子更亲就上门撕破脸要人以后干脆别来往。都这地步了还想两全呢?” 苏半夏手里攥紧了一边的四齿叉,“再说了,你当把你妹妹卖了换钱就能了事吗?程欢不是你一个人的妹妹,你是不是当程延死了?” 程瑞疯狂的大脑一句句被苏半夏的话击打着。 王彩琴趴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退亲!”程妈脸色冰冷。 程三平叹了口气。 一出闹剧就此下戏。 苏半夏最后给了王彩琴一个白眼儿,把四齿叉竖在墙头,她一分钟也跟这帮人待不下去了。 “苏立夏,你拿钱换大丫的亲事。”王彩琴哭腔未褪,冲着门口苏半夏的身影说道。 拿钱? “你,让我拿钱换大丫的婚事,去救你那没出息的弟弟?”苏半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彩琴直愣愣的目光告诉苏半夏,没听错。 苏半夏觉得可笑,“多少?” “五百。” 苏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彩琴,朗声道:“大丫,你可真值钱啊!” “你拿钱,我以后再也不干涉程大丫的事情,包括你的事儿。” 苏半夏眼皮低垂,没回答转身离去。 从今天后,程家就不像个家了。 程妈一反往日逆来顺受的样子,不做饭了也不洗衣了。 家里不到一天就变得一塌糊涂,程妈扯着程欢在眼皮子底下坐了一天,生怕自己一眼看不见闺女就被带走了。 到了周一,程欢得上学,好说歹说程妈才松开程欢的手放她跟苏晨去上学。 临走前,程妈抓着程欢的手叮咛又嘱咐,“下了学赶紧回家,别在外边儿瞎转悠。” 程欢也不习惯这样的妈妈,但也只能答应了一次又一次。 渐渐地,好像这个事情真的过去了。 王彩琴在程妈一次又一次的谩骂中保证将彩礼钱退回去,但要求程家这边找十几个青壮小伙子去她娘家要人。 程三平同意了。 程瑞带着几个堂哥堂弟,还有一些叔叔,上门将豆豆抢了回来。 开始王彩琴的娘还不想还,骂王彩琴是个赔钱货不中用的东西,但在程瑞的领头下将王彩琴的大哥的头都敲破了,王彩琴的娘尽管偏心二儿子,但大儿子也是她生养的,捏着鼻子让大儿媳妇去将寄养在隔壁的豆豆还了回去。 至此,皆大欢喜。 只是王彩琴整天郁郁不乐。 但苏半夏并不关心,都是咎由自取。 程妈看着林家退回来的程欢的生辰八字心也彻底放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包子形象,但总归不是往日了。 程妈娴熟地踩着缝纫机踏板,给手下的棉袄锁着边。 “妈,这件棉袄,我给栓子娘的价格是五毛钱,她来讲价你可不要耳朵软就少收钱啊!”苏半夏拿着滚烫的水壶包着棉布熨烫桌上的布料。 程妈刚还游刃有余的表情一下子有些惶然,“啊?那人家要是说出来了,我怎么说不啊?” 苏半夏把铁壶搁在桌面上,“就那么说,就说你儿媳妇不愿意,就这她都不乐意呢!往我身上推。” 看程妈还是很纠结,苏半夏干脆把话摊开了。 “你想想,我给别人都这个价钱,给栓子娘便宜,人家怎么想啊?以后人家来找不找咱做衣服了?来了便宜是不便宜啊?给她便宜了给不给下一个便宜啊?一来二去的,我们这小买卖就开不下去了。” 程妈点点头,“你说得对!妈听你的。” “嗯,”苏半夏给程妈一个鼓励又肯定的微笑,晃得程妈心扑通扑通的。 “夏夏——夏夏!”巧双娘在门外喊,“石头来电话啦!” 程妈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妈,走,你听听你儿子的声音啊?”苏半夏鼓励着。 程妈假装认真地摸索着手上的活计,“我没干完呢,你去。” 巧双娘进屋看见这婆媳俩不动如山的样子,自己倒是着急起来了。 “哎呀,你俩咋还不动弹呢?石头还等着呢!” 说罢一手拉起一个不由分说往外走。 巧双娘家有能干的丈夫和早已成人的儿子,平时没怎么干过重活儿,但手劲儿确实出奇的大。 “大姐……你干什么啊?”程妈被拽得路都有些走不稳。 巧双娘走路的空档瞥了自己这个鸵鸟一般的妹子一眼,“你说我干啥?快点儿的,孩子等着呢!” 程妈被动地被拽着走,其实她也是想儿子的,可是她有什么脸呢? 苏半夏观察到了,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讲实话,这次程妈的表现是很让人满意的,起码,做到了一个妈妈能做到的全部。 她一向怯懦的性格哆嗦着说拉着全家人陪葬,那种决然与狠厉,是为母则刚的坚韧。 苏半夏拍了拍程妈的胳膊,程妈扭头勉强一笑。 “……哈哈哈哈,是吗?那你回来咱们兄弟好好喝两盅啊!” 李建国正扒在电话旁跟程延煲电话粥。 巧双娘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你活儿忙活完了?逮着空儿就偷懒儿!” 李建国“嗷”一声,“娘,我等我爹呢!” 看他娘脸色不好,马上“我走了”开溜。 巧双娘看着李建国的背影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程妈看着羡慕几乎要溢出来,程延从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过话。 要么是心疼,要么是怒其不争,后来干脆就是失望。 “妈?”苏半夏指着话筒给程妈,看她没动作,干脆拿着手上的话筒塞到了她手里。 巧双娘已经出去了,程妈觉得手上的话筒都烫手。 “现在是妈妈跟你说话。”苏半夏凑到话筒一端说了一声,然后握着程妈的话筒挪到她耳边。 话筒中清晰地传来程延的有些失真的声音。 “妈!” 程妈的眼泪簌簌地垂落。 第112章 再通话 “妈?听得见吗?” 程妈擦擦眼泪,“听……听得见。” 两句话说完,母子俩陷入了沉默。 苏半夏看着两人没动静儿了,但她听不见,“妈,说啥呢?” 程妈像找到救兵一样把话筒往她手里塞,“你说,妈不知道怎么说。” 那急切劲儿,手里的话筒跟地雷似的。 苏半夏按住她的手,“你问问他吃得怎么样?冷不冷啊?我听说他现在带的地方可冷了,有些人保暖不到位,耳朵都能冻掉下来。” “啊?”程妈大惊失色,也不害怕了,“石头儿?你怎么样啊?衣裳够不够穿啊?不够跟妈说,前几天夏夏给妈买了布和棉花做棉袄穿,妈正好还没做起呢,妈改改给你寄过去啊?棉鞋够不够穿啊?” 程妈一连几个问题丢过去,这种感觉程延着实陌生。 “够穿,什么都够,您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啊,够就好。”程妈刚还连环往外蹦的词汇又卡壳了。 苏半夏感觉程妈打这个电话就是在遭罪,空闲的手攥了又松,话筒要是质量差一点儿就能给她攥裂了。 后不知程延说了什么,程妈松口气般把电话塞给苏半夏闷头出去了。 一头雾水的苏半夏停留在原地。 “你说啥了?” 程延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说啥了?你妈话也不说就出去了。”苏半夏以为程延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妈这次表现可好了,真的,就像——顿悟了!” 程延的笑声更大了。 苏半夏干脆就撂着电话等他笑完。 “笑完了吗?等我跟你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儿你就笑不出来了。”苏半夏笑眯眯地提醒。 程延:“……听你这开头,已经笑不出来了。” “呵呵!”苏半夏不甚同情地回应了一个笑。 五分钟后,程延的冷气顺着电波传到了苏半夏这边。 “你要不先生会儿气?”苏半夏幸灾乐祸道。 程延确实被气得伤口都要裂开了,“……辛苦你了。” 苏半夏轻笑,“我辛苦什么啊?你妹妹才苦呢。” 程延靠在护士台,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行了,现在目前算是解决了,你好好做自己的事,别为家里这些事分心了,有我呢!”苏半夏安慰道。 程延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他一下子这样说话,苏半夏倒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你吃亏了你知道吗苏立夏?”程延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这么似是而非的话。 “哪有你这样儿的?” “你受那么多委屈,生病了也没人陪你,你图啥呢?” “出钱出力的,程瑞那混蛋是不是还想对你动粗啊?我知道这王八蛋就是欺软怕硬!” 听着程延絮絮叨叨,苏半夏没打断他,就这么听着。 程延最后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我们又不是真夫妻,你这是干什么?” 程延想:你再这样,我以后不让你走怎么办? 苏半夏揉了揉眼睛,“你说这些又是干什么呀?我跟你是合作伙伴,我跟你妈妈和大丫也相处了这么久,也有除你之外的情分啊。我要是不管,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就当我是为了心安。” 程延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就是自欺欺人,骗自己那个女孩儿是自己的妻子,利用她的善良让她给自己寄毛衣寄照片,可自己除了钱又给了她什么呢? 当初那点儿麻烦事儿,就是她不找自己求助,以她的聪明智慧,也会有办法解决的,而不是陷入自己家这样的泥沼里。 是自己当时的贪心作祟,利用她的惶恐与无措,将她迎进了家门。 程延甚至不知道自己留给她的钱寄给她的钱她有没有花。 “过年回去我去解决我妈和我妹妹的事儿”,程延喉头动了动,“然后我们就分开。” 外面赵大妮差点被院子里的水洼滑倒,又喊又叫的。 苏半夏被扰乱了思绪,没听清楚程延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你过年干什么?”苏半夏抬高声音想盖过赵大妮的嗓子。 程延也听见那边嘈乱的动静了,听到苏半夏说没有听到,心里一瞬间划过的是庆幸。 幸好她没有听到,可他没有说第二次的勇气了。 “没什么,过年我就回家了。”程延说。 苏半夏的声音瞬间欢快起来,“是吗?那真好,你们那边太冷了,咱家这边我还想盘个火炕呢,大丫体质不好,现在总是手脚冰凉。” “咱家”两个字彻底取悦了程延,嘴角噙着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嗯,都听你的。” 程延那边偶尔会过去医生或是病人,苏半夏听得很清楚。 “你……” “就这样,我还有事,先去忙了。”程延匆匆挂了电话。 苏半夏听着没头没尾的电话忙音,咋的了这是? 她没多想什么,放下电话起身出门。 程延挂了电话大口深呼吸着。 “你明明不喜欢她的,程延,到底是为什么?”钱珊珊躲在拐角偷听了半天,她听见了程延想分开,听见了那女人假装没听见,听见了程延迫不及待挂电话。 “程延,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倡导新式婚姻,以前家里的都不作数的”,钱珊珊觉得自己心都碎了,“我知道你善良负责任,我们可以给她钱做补偿啊!要是你手头紧我这里有,我可以给她钱,给她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只要她愿意离开你。” 一段话,钱珊珊觉得自己说的荡气回肠,没有男人会不为自己这段痴情的话而动心。 程延干咳一声,“钱珊珊同志,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跟我妻子分开的意思,我们感情很好,不需要别人不必要的关心。” 说完程延礼貌点点头就要错身回病房。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过年回去就分开?”钱珊珊大声质问。 程艳眉头微拧,微微转头道:“你听错了。” 钱珊珊就这么看着程延不留情地离开,但她心里坚信,程延肯定是有苦衷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有程延什么把柄,或者有别的什么倚仗。 她一定会让那个女人离开程延的! 第113章 惊变 “你今天记得去啊!”苏晨临出门再三叮嘱道。 苏半夏竖着三根手指,“我对天发誓,我一定去!” 苏晨这才放心地跟程欢一起去上学。 苏晨的老师建议他跳级,要是家长有意愿可以到学校去跟老师商讨一下。 这件事情上个星期苏晨就跟苏半夏说过了,只是她总是忘记。 这次苏晨千叮咛万嘱咐,他姐千万别忘了,他跟老师保证了今天他姐一定去。 今天有一个下西村的新娘子定做的衣服要送上门去,送完正好去一趟学校。 刚刚把衣服绑在后座上,正锁门的工夫,王彩琴讪笑着走上前。 “弟妹,去送衣服啊?” 苏半夏打量了她几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啥时候回来?” 苏半夏“啧”了一声,“你想干啥?” “没啥没啥,就是今天我做饭,婆婆不是要去你家做衣服吗?你要是中午不回来我就少做点。” 听起来是个可信的理由。 但门口坐着的程三平脸色格外难看,难不成是不想程妈做衣服?可做衣服的钱苏半夏是半分没拿都给她了。 她现在都记得程妈第一次接过自己挣的钱时激动的样子。 即使只是两毛钱。 把这些事情都甩到脑后,给王彩琴留了一句“晚上回来”就骑车远去。 王彩琴站在原地眼睛眯了眯,回头看向程三平,程三平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回了院子。 下西村的路弯弯曲曲的,房子也不是坐北朝南那样盖,往哪边儿开门的都有,找地方花了不少时间。 给新娘子穿上身,主家没有什么意见,结了尾款,苏半夏赶去了学校。 “苏晨姐姐,苏晨在数学上的天赋真的很好,我建议他跳级,但是我们目前只有小学没有初中,苏晨自学的数学进度已经到达了初中阶段。我建议他到五六年级的班级里上一段时间的课程,巩固一下。” 说话的是苏晨的班主任,苗老师。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一个斯斯文文的男老师。 “可是苏晨的语文素养一般,这样跳级,我怕他语文更不好了。” 苗老师沉吟片刻,“是的,您说得对。目前我们学校呢是两节课连上,所以我觉得要不然这样,他数学课跟着五年级上,语文课还跟着一年级上,就在五年级多给他放个桌子的事嘛!” 苏半夏也觉得可行,“行啊,老师,您能看重他的天赋我肯定高兴,那以后麻烦您费心。” “没事没事,苏晨的数学天赋真的很厉害啊,要不是数学老师怕他根基打不牢想沉淀一下,他现在已经在学初中后半段的内容了。” “那还需要再额外付五年级的学费吗?”苏半夏来报名的时候她就听说不同年级的学费是不一样的。 “不用不用,他以后出去考试也是为我们学校争光嘛。”苗老师道。 “那行,我同意,您看着安排就行。”苏半夏面带笑容道,“我还有个妹妹叫程欢,也在您班里,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啊?” 苗老师一听她说程欢,脸上有些疑惑,“程欢?她姓程啊?” 苏半夏:“啊,是,她是我小姑子。” 苗老师了然:“程欢啊,不错,学习态度很认真,语文学得很好,尤其是诗词啊,现代诗歌啊,她基本看过去几遍就能默出来。苏晨姐姐,你们家这两个学生,一文一理,你教导有方啊!” 苏半夏老脸一红,她就开学前教程欢认了几个字,后边压根儿没管过,至于苏晨她连他作业本都没翻开过。 “您教得好您教得好。” 互相客套了两句外面的下课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各个教室都传出“老师再见”的声音。 “苗老师,他们在哪个教室啊?我可以带他们出去吃个饭吗?”苏半夏询问。 苗老师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在办公桌上翻找,片刻后拿出一张请假条,“这不是程欢的请假条吗?她哥哥来接她说家里有急事。” “她哥哥?”苏半夏抢过苗老师手上的请假条,上面签着“程瑞”两个字。 坏了! “苗老师,麻烦您跟苏晨说我来过了,谢谢您啊!” 苏半夏心里最坏的念头都浮上来了,早上王彩琴多问那一嘴她就知道不对劲! 家里能出什么事? 就是程三平死了,程瑞都不会专门来把程欢带回家哭灵! 苏半夏飞速骑着自行车往盘洼村奔,骑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不能回盘洼村。 去林兵家! 事情再坏坏不过程欢直接被绑去林家。 她边骑车边自己念叨:“林家……林家在……新华书店边上……对、新华书店……我自己解决不了问题……找人……找人……找谁……江伟明!” 自行车又是一个紧急刹车,自行车上在道路上疾速摩擦,转弯去了县公安局。 门口的警卫看苏半夏深秋的天骑车骑得满头大汗,往前接了两步,“同志,怎么了?被人抢了?” 现在拦道儿抢劫的事情也挺多,隔三差五就有案件。 苏半夏下车,上气不接下气,“大……大叔,我找……找江伟明!” “江队长啊?他去市里开会啦!” 苏半夏气还没喘匀,“啊?那我……那我报案啊……大爷您帮我看一下车。” 说着她三步并两步地往里面走,连后面门卫大叔的呼喊也顾不得了。 “同……同志,我报案!”苏半夏趴到台子上跟里面的值班警员说。 值班警员正在吃同事带回来的饭菜,被苏半夏这一嗓子喊得都忘了嚼,脸被撑得鼓鼓的。 “苏——苏同志?”小警员口齿不清地说。 “嗯?您认识我?” “你不是那个前枣树村的吗?” “是啊。” “我见过你——”小警员一脸兴奋。 苏半夏有点想发火,又有点无语,“同志,我报案,有人贩卖人口啊!” 小警员眼睛都瞪圆了,“等下!”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接警大厅进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你报案有人贩卖人口?” 虽然看起来很公事公办的样子,但苏半夏莫名的感觉来者不善。 第114章 一波三折 眼看外面太阳都西斜了,苏半夏眼球上都是血丝。 “警察同志,我不报案了,我要走行吗?” 中午见到的小警员畏惧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中队长,又转而跟苏半夏说:“苏立夏同志,你报案笔录还没做完呢。” 苏半夏一拍桌子,“什么笔录啊!你们这是笔录吗?你们在拖延时间啊?” 那位中队长不悦地眯了眯眼,“这位同志,不管发生什么事也要走流程,你还是军属,更应该遵守规定!” 苏半夏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军属?” 中队长眨了一下眼睛,“我就是知道。” “我不报了。”苏半夏拎起包要离开。 “苏立夏同志——如果不说清楚你这就是浪费警力并且涉嫌诬告!”中队长的话很有威胁的意思。 苏半夏深呼吸了下转身,“请问你们出警了吗?没有出警哪来的浪费警力?” “我们在这儿跟你做半天登记难道不是在花费时间吗?再登记一些东西,登记完了我们办案才更有章法!”中队长前后一直让苏半夏回答一些不相关的问题,一直在拖时间。 听见他如此狡辩,苏半夏要气笑了,点点头,“行,请问这位中队长尊姓大名?” 中队长微微一笑,“免贵姓周,单名一个动。” 苏半夏没工夫跟他浪费时间玩这些文字游戏,要不是他几次三番地表示马上出警,她绝不会在这儿做这个不知道干什么的笔录。 “噔噔噔”下了台阶,门口的门卫大爷喊住她。 “之前喊你你不听,你去找后面的杨书记。”门卫大爷悄悄说。 “杨书记?”苏半夏脑子里冒出一个人,是她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来苏家慰问的领导中的一个。 “杨书记不是县委的吗?” “是啊,但他今天来开会,你找他好使!”门卫大爷说完就不搭话了,坐到一边儿的凳子上窝着去了。 一晃眼正看见杨书记从后面的房子的一个屋子里出来,前面就是吉普车。 没办法了,拼一把! “杨书记——”苏半夏喊着往前走,“求您救命啊!” 杨书记正要往车上坐的身影顿了一下,从接警大厅出来的周动看见这个场面皱了皱眉。 杨书记看苏半夏眼熟,“你是那个……?” “我是苏立夏,杨书记半年前我们见过一面,我是前枣树村的。” 杨书记想起来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苏烈士的女儿,今天是你叔叔婶婶又怎么你们姐弟了吗?” 杨书记以为苏半夏找来还是苏二奎虐待他们姐弟的事儿。 “那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你叔叔婶婶又故态复萌了?” 看着杨书记关切的样子,苏半夏微微动容! 她鼻子一酸,“不是,是我小姑子在学校被强行拖走结婚,我小姑子还不到十六啊!” 杨书记有些惊诧,乡下虽说现在结婚都比较早,但强行结婚还不到十六,那可是不多的。 “你这话当真?” 苏半夏点头,“真的,我小姑子才刚过十五生日不到一个月呢,她……” “杨书记,这小丫头胡说,刚才就胡搅蛮缠一通,她小姑子是被亲兄弟亲爹送嫁,要真是从学校拖走,学校早就报案了!” 周动上前拦在杨书记和苏半夏跟前,给身边的人一个眼色,手下就上手把苏半夏拉走。 杨书记翕动了一下嘴唇,“小周,对人民群众不要这样粗暴嘛。” 周动手在身后摆摆,示意手下动作快。 可嘴上却说着:“是啊,可也不能因为自家这点儿小事儿就耽误您的大事啊,您的一举一动可关乎整个县的百姓呢,您放心,这事儿我来办,保准办得妥妥的。” 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拉着苏半夏的胳膊死命往后拖。 “书记——书记——您救救命啊!” 周动上前一步挡住了杨书记的视线,“杨书记,我马上去核查。” 杨书记实在着急,“小苏啊,你找小周,他会去查清楚的!” 苏半夏胳膊被掐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在杨书记的视觉死角被猛捏了一下后颈,痛到她几乎晕过去。 苏半夏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来:“杨书记,我男人是程延——那是程延的妹子!” 杨书记已经坐进车里的身子又探了出来,“你男人谁?” 看没苏半夏摇摇欲坠。杨书记也察觉了不对劲,“小张,你放开她!” 身后的“小张”马上松开了紧捏着苏半夏脖颈血管的手,周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小苏,你把话说清楚——”杨书记下车走上前。 “是……程延妹子,快啊,来不及了!”苏半夏眼泪断线珍珠一样滑出来。 杨书记狠狠瞪了周动一眼,眼神扫了一下周围的人,忽而扫见远处,“伟明——来!” 江伟明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看起来跟苏半夏很像的身影跟杨书记站在一起,心里一下就慌了。 苏半夏跟杨书记在一块儿,这得出什么事啊! “书记!”江伟明跑步上前。 杨书记一指旁边的苏半夏,“你出趟警,跟这位同志一起,快!” “是!”江伟明立正敬礼,然后招呼边上的女警搀着站不住的苏半夏往外走。 周动在一边儿的眼神要吃人一样,江伟明冷冷瞥了他一眼。 “弟妹,要送你去医院吗?” “别……先去林家。”苏半夏脚步虚浮,刚才被掐得气血不畅,有点头晕。 “林家?”江伟明小跑着。 “新华书店边上。” 江伟明自作主张开了县公安局唯二的汽车里的一辆,载着自己常用的手下,以及苏半夏和陪同的女警。 休息了一段时间,苏半夏恢复了一些。 “前面,对。” 江伟明开着车,不放心地从后视镜看苏半夏的脸色。 “真不用去医院吗?” “真不用,江大哥,再慢点儿,我大概就没脸见程延了。” 江伟明呼了口气,“你没脸,我更没脸,你前几天说了找我帮忙,怎么今天就没留下一个自己人呢我!” 江伟明很后悔,今天但凡迟了,他这辈子没脸见自己兄弟。 “你怎么知道程妹子被掳走了?你看见了?” 苏半夏心里也发虚,“没……没有。” “那你那么笃定?” “我去学校了啊,老师说程瑞——就是程延那倒霉大哥,把程欢接走了,咋可能呢?不年不节不刮风不下雨的,他接程欢干什么?”苏半夏越想越不对劲,“还有今天早上我出门,王彩琴还问我啥时候回来,她只有做亏心事儿的时候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这么问还是偷我钱的时候。” 江伟明被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得晃来晃去,坐在副驾驶的眼睛小警察好奇地问:“她还偷你钱啊?偷着没?” “这时候先别打听了行吗?”江伟明没好气地斜楞他。 汽车速度快,没一会儿前面出现了新华书店的版头,旁边胡同口还贴着红喜字,地上厚厚一层鞭炮纸。 苏半夏眼睛都直了,“他妈的,真的是——” 江伟明偷瞄了一眼,这弟妹跟第一次见的柔弱样子可真是判若两人,上次把老程骂得狗血淋头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家老爷们儿,今儿这刺挠样儿,真是少见。 车上不算女警四个警察,刚开会回来,全套制服地往里冲。 里面四五户人家,但贴喜字儿的之有一家。 江伟明打头往里走着,胡同里也有不少周边的邻居看热闹——毕竟傻子娶媳妇儿见过,傻瘫子娶媳妇儿没见过。 当然也惹来了不少窃窃私语,什么时候人们都不会把警察找上门跟好事儿联系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是林老六家吗?” “啊?今天才办喜事儿呢!” “那咋了,你没看新娘子是绑着进的门吗?” 江伟明驱散人群,进到林家院儿里,院子中张着几张桌子摆满了酒菜。 林生正拿着酒杯四处敬酒,而婚礼的当事人新郎正穿着红衫歪着脑袋坐在主桌上傻笑。 第115章 救人 刚刚还热闹的婚礼宴席,进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江伟明打头儿,亮出自己的证件。 “谁是主人家?” 一个矮胖老头从桌旁站起,拱着手上前,“各位有何公干?我们可是守法良民。” 上来先强调自己是良民? 江伟明挑挑眉,“今天你们家办喜事?” 林老六点头,“是,要是不介意,几位可以喝几杯喜酒,沾沾喜气嘛。” “谁是新郎倌啊?想必是这位敬酒的后生?好模样啊!” 林生羞窘得红了脸,他是替他哥敬酒的。 “我……我不是……” 林老六一抬手制止了二儿子的话,“是我家大儿子娶亲,这是我家老二。” “老大啊,老大呢?”江伟明揣着明白装糊涂,遍院子瞧。 “这……”林老头微微曲臂,“几位警察同志,要不你们单开一桌?” 林老六把江伟明当成旧社会吃大户鱼肉百姓的警察了,寻思就是来蹭顿好饭。 江伟明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不必了,有群众控告你们贩卖人口,麻烦带我们见一下新娘子。” 在场坐席上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江伟明这句话不亚于在本就沸腾的火上泼了一碗烈酒。 “买的吗?” “我猜也是,不然谁家闺女这么进门?” “还是进这样的门。” “……” 林老头眼神已经不善了,“几位,借一步说话。” 江伟明后退了一步,“不借了,老人家,麻烦带我们去看看,要是新娘子说是误会,我们马上就走。” 林老头心里已经开始慌了,要是新娘子愿意,那能绑着进门吗? “这……新娘子没揭盖头呢,不太方便……” “不需要揭盖头,我只需要在门口问几句话。” 江伟明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在矮胖的林老六面前很有威慑力。 他们偷梁换柱去下聘的当天,骗的是程欢的妈,而不是苏半夏,他们压根儿没见过她。 眼看警察后面跟着一个女人,林老六猜测她是王彩琴说的难搞的二弟妹。 “那是谁告的呢?不能随便一个人一告,你们就来调查?我们今天可是办喜事,您这么做也不合适啊!”林老六分毫不让,只要糊弄过去,这媳妇儿就算娶到了。 苏半夏忍耐着后颈的酸疼,努力提高声音,“我告的!” 林老六犀利的眼神扫过来,“敢问……这位是谁?” 苏半夏松开女警搀扶的手,挺直脊背,“我是程欢的嫂子。” 林老六故作疑惑:“程欢是谁啊?” “那我再说一遍,我是程大丫的嫂子。” 林老六咬咬牙,再装糊涂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转身面向江伟明,“警察同志,你们查案也要核实一下人的身份,今天我儿媳妇就是被她嫂子送来的,这大家伙儿都见到的呀,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在场的人焉不知其中猫腻,纷纷顾左右而言他地谈论起不相干的事情来。 江伟明刚刚还和煦的脸转瞬就变,“林留金,你确定要阻挡我们吗?那查实后拐卖的名头可就定了,现在让我们进去……还可以商量。” 阳光总有普照不到的地方,苏半夏明白这个道理。 林大金对上江伟明凌厉的眼神,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苏半夏瞅空子越过林大金,往红纸贴得最多的房间跑去。 刚一掀开帘子,苏半夏就被林大金的老婆给拽了回去,但只那一瞬,苏半夏看见了被绑着手脚嘴上还塞着布的程欢。 她不知生死地歪倒在地上,脸上都是斑驳的泪迹。 苏半夏被林大金老婆拽住后颈的衣服狠狠往后一拖,她重心不稳躺倒在地,瘀伤的后颈和后脑被地上的碎石破瓦硌着,疼得她眼前发黑。 江伟明大惊失色跑上前,“在我们眼前还敢伤人?” 林大金也吓坏了,怎么摔倒了就要昏迷啊?莫不是故意上门讹人的? 女警上前扶起苏半夏,苏半夏指着屋里,“大……大丫……” 江伟明给了女警一个眼神儿就带着副手进到了屋里,没有动程欢身上的绳索与堵嘴的布,就那么原模原样地一边一个人提着抬了出来。 “在场的各位父老乡亲,大家都看到了,新娘子是被绑着的,我们既然见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是要带人回去调查的!”江伟明朗声道。 这是为了服众! 林大金上前拦人,“大老爷,我们是给了钱啊!” 戴眼镜的副手嫌恶地唾弃道:“不给钱叫买卖人口吗?那叫拐子!” “不是拐子不是拐子!”林生娘赵春华刚从失手伤人的震惊中缓过来,“我们是给了彩礼的,她爹娘和哥哥嫂子都是同意的呀!” 给了彩礼就不叫买卖了,当地确实是这样的。 苏半夏被扶着起身,“那她本人同意了没有?你们没有骗她娘?那你们那天让老二装成老大去相亲下聘干什么?” “我们——” “她本人没同意,你们就是拐人!”苏半夏嘶喊着。 赵春华只能重复着“不是拐”“给了彩礼的”,几句话来来回回地说。 程欢还昏迷着,江伟明只能打断现场的乱糟糟,“先回局里再说!” 林生站在原地尴尬地站着,他爹要跟着警察走,他只能留下来照顾没离开的宾客。 一场荒诞的婚礼以荒诞的结尾结束。 苏半夏想跟着程欢去医院,但她得去公安局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江伟明拍了拍苏半夏的肩膀,“小胡去你家里找你公婆了,放心,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汽车转过拐角,直至看不见,苏半夏转回头,勉强笑笑,“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这样。” 江伟明那天听到苏半夏说程家人的打算就已经很心惊了,没想到现在会直接将程欢绑进林家。 林留金缩着脑袋跟在江伟明身后,“警察同志,我们……我们真没有买卖……” “回去再说!” 一行人步行着回到了公安局,走到接待室门口苏半夏就看见了隔壁门口站着的周动凛冽的眼神。 苏半夏狠狠瞪了回去。 “进去。”江伟明挡住了周动的眼神,催着苏半夏进去。 林大金已经在询问室了,林生送完宾客也要来做笔录。 “医院那边小胡打来电话,程欢只是被憋着了,气急攻心又哭了半晌,有点缺氧才晕了过去,身上的伤也是皮外伤不用担心,上完药就回来。”江伟明接了电话,安慰苏半夏。 “嗯,谢谢江大哥。” 江伟明点点头,“那我去问话了,你休息一下。” 说罢江伟明就转身出去了。 苏半夏这才放松了下来,背脊一贴上硬木沙发的靠背,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 她暗忖:程延,这次人情你可欠我欠大发了! 第116章 还是五百块钱 时间缓缓流逝着,外面飘起了点点细雪。 苏半夏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艳阳高照,但现在乌云密布,这雪不知会下多久。 “立夏。”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外面轻唤。 苏半夏侧头,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名字。 袁雪全副武装地进来,把手上的一件棉袄披在苏半夏的身上。 “还好吗?” 苏半夏感受到一股暖意,“嫂子,你怎么来了?甜甜呢?” 袁雪笑了笑,“甜甜在我妈那儿呢,放心。” “嗯。” 袁雪看她情绪一般,把衣兜里的煮鸡蛋拿出来塞进苏半夏的手心,“中午没吃饭?填一填。” 手上的鸡蛋还是温热的,苏半夏红了眼眶,“谢谢嫂子。” “别谢了快吃,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袁雪脱下帽子和围巾,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去办公室倒热水。 苏半夏手里拿着两个鸡蛋,愣了一会儿才开始剥蛋壳儿。 “弟妹——你先回家,开始下雪了。”江伟明掀开帘子裹着风雪进来,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苏半夏嘴里塞着半个鸡蛋,被蛋黄噎得说不出话。 袁雪随后进来,拍了江伟明一下,嗔怒道:“哪有你这样的?吃着饭呢突然说话吓唬人!弟妹,来喝水。” 苏半夏接过半茶缸温水顺了顺,“江大哥,怎么样了?” 江伟明“唉”了一声,“不乐观,你婆家那边儿也来人了,双方都说是正常嫁娶,钱只是彩礼。一说到程欢岁数的事情上他们就装糊涂说乡下女孩儿都这个年龄嫁人。” 袁雪见状也询问道:“那程家妹子不同意的事儿呢?” “他们说当时程欢是同意的,不然也不会从学校出来跟她哥走。” “这不是耍混蛋吗?”袁雪愤愤道。 苏半夏沉默了一会儿,“那拜托江大哥你了,我得先去接苏晨,外面下雪,苏晨还没放学呢。程欢是一会儿送到这儿来吗?我一会儿来这儿接她?” 江伟明有些不忍,“程欢我和同事送她回去,你嫂子送你回去,苏晨我也会去接的。” 袁雪搂着苏半夏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苏半夏摇摇头,“不行,我爸就是下雪天没的,我得去接苏晨。” 提到已故的苏正方,江伟明想了一会儿,“那你嫂子跟你去接苏晨,然后一起回你家。” “可是……” “没有可是——走,我送你。” 袁雪强硬地推着苏半夏的肩膀往外走,江伟明忙把围巾帽子递给她们。 袁雪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在单位接到江伟明的电话就慌慌张张来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发展。 “你戴我的。我戴你江大哥的。”袁雪给苏半夏戴上自己的围巾帽子和手套。 “那江大哥怎么办?” “让他冻着!” “嘿嘿!” 两人相视一笑。 趁着风雪还小,两人加快速度往县小学去。 路上陆陆续续已经有家长接孩子回家了,一个是因为时间也快到了,另一个也是因为下雪了。 去年下雪死了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枣姚县。 学校门敞开着,明显是提前放了学。 袁雪在原地看着车子,苏半夏进去找苏晨。 “苏同志——” 苏半夏转身,是苗老师。 “苗老师?” “苏晨现在在五年级的课堂上呢,在后面那排第二间教室。”苗老师热心指路。 “谢谢啊苗老师。” 路上的雪已经积了浅浅一层,在方砖铺陈的路上格外滑,苏半夏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终于到达五年级的教室,苏半夏探头一看,屋里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苏晨就是其中之一。 苏晨看似无聊地在桌上丢着橡皮,眼睛是空洞的。屋里不到十个学生,苏晨是最小的小豆丁,坐在最挨着黑板的位置。 “晨晨……” 苏晨猛地扭头,黑瞳仁亮了起来。 “姐姐!”苏晨利落地把自己的书往书包里一丢,挎着包奔跑出门。 “欢欢姐姐还没回来呢!”苏晨仰头看她。 苏半夏摸摸他的头,“没事儿,她一会儿就回家,我们先回去。” 苏晨本以为没人来接他的,看着班级上的哥哥姐姐们都被家长接了回去,他不是不羡慕。 早在刚刚下雪的时候,老师就宣布可以放学了,可是程欢还没回来,他打算等程欢到放学时间还没回来的话就自己回去。 没想到姐姐也来接他了,嘿嘿! 袁雪浅笑着等他们。 “这是江大哥的妻子,叫袁嫂嫂。”苏半夏介绍着。 苏晨乖乖喊“袁嫂嫂”。 袁雪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儿,“拿着,真乖啊!” 然后跟苏半夏说:“我们快回去,这雪看着越下越大。” 苏半夏点头,然后让苏晨坐上后座,三人加快速度往盘洼村赶。 下雪路滑,回到盘洼村的时候,雪已经差不多能漫住鞋底了。 程家门口停着汽车,程欢应该已经送回来了。 “嫂子,进去喝杯热水暖暖身子,江大哥应该也在里面。”苏半夏邀请着。 袁雪微笑点头。 把车子推进程家大门,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的,像是经过了一场混乱。 推开堂屋门,江伟明坐在对着门的椅子上,小胡坐在右边,那个跟着程欢一起去医院的女警也坐在另一边。 反观主人家程家人,程三平坐在炕头,程瑞站在炕梢,王彩琴干脆不在。 程欢受伤的脸经过一天的时间更肿了,红红紫紫的。 奇怪的是,程妈的脸上也有伤,坐在小板凳上垂泪,母女俩依偎在一起。 听见门响,看到跟在苏半夏身后的自家媳妇儿,江伟明才放下心来。 众人这才坐下来安心谈一谈这件事。 江伟明把今天问询的结果跟苏半夏低声说了一遍,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林家买卖人口,因为双方交换的生辰八字还在。 上次王彩琴还回来的生辰八字是假的,钱她根本就没还,把钱给了自己娘家去搭救兄弟去了。 程三平发现的时候,王彩琴已经把钱花了,要么还钱要么嫁闺女。 程三平说自己拿不出五百块钱给林家,所以最终按照老日子强行把程欢绑到了林家。 但又想占个嫁女儿的名头,还是先把程欢骗回了家然后绑着出门的。 程欢一回家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被捆着换上了红嫁衣出了门子,正好碰上回家取东西的程妈,程三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程妈关在了家里。 争执中,程妈挨了顿揍,被打晕过去,醒来一切全完了。 程家父子和王彩琴千算万算没算到,苏半夏今天去学校谈苏晨跳级的事儿。 新媳妇儿被抬进婆家,一晚上过去谁来都没用,她铁板钉钉就是林家的人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程欢要嫁的人是个只能动脑袋的残废。 程三平也破罐子破摔,“可以退亲,但钱我是没有的。你出这个钱,以后大丫就归你管,我当爹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第117章 藏款 “现在不管是买卖也好,嫁娶也好,既然事情不成了,钱就是要退回去的。”程三平语调很平淡,也很冷漠,“我没有那么多钱,不还钱,就算今天你们把大丫接回来了,也不能看她一辈子。” 江伟明皱着眉头,这种无视法律的话,在当地却出奇地正常。 “程三平,你说这句话我就能抓你信不信?”江伟明怒道。 程三平无所谓地磕磕手上的烟杆,“抓我,反正我没钱,把我抓走,我去监狱里吃国家饭。” 这话说得混不吝,年轻气盛的小胡气得脸发红,“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啊?” “现在是谁有钱赎她谁才是她爹!”程三平讽刺地笑,然后对着抽泣的程妈说:“想救闺女,你不如好好求求你好儿媳妇!” 程妈缓慢地抬起头,脸上的伤还没有处理,未干的血痕显得人极其狼狈。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苏半夏,“夏……” 苏半夏听见她用这种动静叫自己就头疼,但她还没说什么就被程欢的话给顶了回去。 “妈——你被难为我嫂子了。”程欢松开了扶着程妈的手,“我们换不起的,现在就是让我二嫂拿她爹的抚恤金来填这个窟窿,凭什么?她是嫁给我二哥了,不是卖给我们家了,我担不起。” 程欢走到程瑞跟前,“哥,你愿意救我吗?” 程瑞捂着脸不抬头,“哥……哥没那么多钱啊!” “但是你媳妇儿救她兄弟可有钱呢!” 程瑞头垂得更低了。 程欢苦笑,“都是我的命,谁让我摊上了没心肝的亲人呢。” 程妈看见女儿的苦楚,几步上前跪倒在苏半夏面前,“夏夏——妈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大丫,妈跟大丫后半辈子当牛做马也把钱还上,妈求你了——” 她这一跪突如其来,动作快得没人拦得住,就这么硬生生地跪在了儿媳妇跟前。 江伟明见状忙给了小胡和女警察一个眼神儿,小胡懂事儿地站起身,“队长,我们先去车里等你们。” 袁雪也叹了口气出去了。 现在屋里就只剩下程家人和江伟明一个外人。 江伟明看了看跪在地上哭的程妈以及不停拉她的程欢,叹了口气,“程家婶婶,我是一个外人,但我和程延是过命的兄弟,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现在这样就是置弟妹于不义。她手里的钱是我看着一身伤痕好不容易抢回来的,那是她爹最后留给她的钱。” 他上前一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不给你,你跪着呢,给你,你让她弟弟怎么办?你们真能还上吗?你真的确定你丈夫没有这笔钱吗?无非是觉得小苏心更软,比起你心冷的丈夫,她更容易掏钱罢了。” 程妈哭着闭上了眼,江伟明的话说到她心里,是的,比起程三平,苏半夏更容易掏钱。 苏半夏呼了一口气,“江大哥,你们回去,这里,我自己处理。” 江伟明侧头看她,“我不放心,我让小胡先回去,我跟小雪再待一会儿。” 说罢他开门走了出去。 苏半夏看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凄惨无比的造型,大声地“唉”了一声,程三平抬头看她。 “看你们这副样子,好像是我把你们害成这样的?” 程三平被烟呛住了,咳个不停。 苏半夏走上前,“你没钱?” 程三平不语。 她又走到程瑞面前,“你也没钱?” 程瑞沉默。 苏半夏“呵呵”笑了两声。 苏晨推开门探头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 苏半夏接过来,饶有兴味地翻看着。 翻到一半,苏半夏蹲下盯着程妈,“妈,我可以出这笔钱。” 程妈猛抬头,眼里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都掩不住。 程欢摇头,“不用嫂子唔——” 程欢被程妈捂住了嘴,“谢谢,谢谢你夏夏……” 程妈喜极而泣的样子,苏半夏有些怅然,曾经程延快被打死的时候,你也这样求过人吗? 那个时候你但凡去求一求你哥哥,求求族里的长辈,他怎么会那么惨呢? “但是这笔钱是王彩琴收的,可不是你收的。”苏半夏开言道,“还有,你就那么确定你丈夫没钱吗?” “焉知他不是舍不得钱而把闺女推了出去呢?” 程妈余光瞟了一眼程三平,有些畏惧又有些逃避地说:“怎么会呢?家里没有钱,有钱怎么会天天吃……天天吃窝头咸菜呢?” 苏半夏挠了挠头发,无力地戳穿她的想法,怒道:“你别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我告诉你,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拿钱出来,不是我冷血不是我舍不得钱!是你男人有钱他就想卖闺女!救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你说我能买她多少回?” 程三平一拍桌子,“你别胡说八道,长着嘴胡咧咧!我哪有钱,庄稼地里能长钱?” 苏半夏冷笑:“恼羞成怒了?是啊,你哪有那个本事庄稼地里长钱啊?就是能长,你也没那个福分摘!” 她嘲讽地看着程妈,“你不知道这些年你儿子寄回来多少钱?取钱回来他让你看过一眼吗?” “没……没多少钱……”程妈嗫嚅着。 “没多少钱?是啊,也就一千块来钱而已。” 程瑞猛抬头,程欢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爹。 一千多?可这些年他们可从来没见过一分。 “哪有这么多?”程三平有些发虚。 苏半夏打开手上的小本子,“程延是有记账的,他走之前就把账本给我了,我念念你听听?” “六三年,八月份,寄二十元。” “十月份,二十元” “六四年,三月,五十元。” “六六年……” “六八年……” “一直到今年上半年,加起来一共是一千二百三十元。”苏半夏合上账本,“满意吗?” “他生怕你苛待他娘他妹妹,希望你看在钱的份上,对她们好一点儿,你——呵呵,程延寄来的钱,一半都不到你也不愿意出啊?那可是你亲闺女!” 程妈此时像魂魄离体了一样,一滩烂泥般跪坐在地上。 年份、月份、金额,清清楚楚。 程三平神色不自然地脸朝里。 苏半夏抬起程妈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这是你儿子抛头颅洒热血,一身伤痕换来的钱,你当真一点儿不知道吗?” “至于你——程瑞”,苏半夏看向程瑞,“我今天没提王彩琴不是忘了她,只是夫妇一体,这事情她做的你做的没什么区别。” 程三平沉默许久,“钱是留给豆豆的,谁也不能动。” 苏半夏对程三平的固执有点服气了,索性不与他耍嘴皮子。 “我要走了,大丫,你要跟我走吗?” “去……去哪儿?” “去我家,没人敢上门要钱要人。”苏半夏扭头看了一眼程瑞,“钱不是我们收的,谁收的找谁去。” “我……”程欢想去,但是又看了看身边神思恍惚的母亲。 苏半夏蹙眉。 “我……我能去吗?” 程妈的声音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的。 “妈——你想明白了?”程欢喜出望外,这样再好不过了。 苏半夏也露出了今天唯一一个心底里的微笑,“好,走。” “站住——”程三平终于脱下了道貌岸然的外衣,气急败坏道:“我媳妇儿孩子,你要带到哪里去?今天你们敢出这个门儿,别怪我不客气!” 程妈瑟缩地停下了脚步,苏半夏跨步挡住了程三平狠厉的眼神。 “你能怎么样啊?”她微微一笑,有些冷然。 第118章 断绝关系 “你能怎么样啊?” 程三平听见苏半夏挑衅般的话语怒不可遏,“你爹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嫁到婆家管东管西,现在还管到公公婆婆的事上来了?” 苏半夏一向觉得这种涉及家人长辈的攻击,很低级。但同样的,也证明他心里已经没有底了。 “是吗?我管的是我婆婆的事,至于我公公,在山上坟地里埋着呢。”苏半夏诡异一笑,“听说你以前娶媳妇就没争过我公公啊?挣钱的本事上你也落后他一大截?他木匠师傅没看上你?不知道你半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床头冒凉风啊?” 程三平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脸色憋得通红。但一时间又没有话可以反驳,失语之下挥手将炕桌上的茶壶茶杯扫到了地上。 碎瓷片溅了一地,苏半夏伸脚扒拉了两下,“继续摔,要我把厨房的碗也拿来吗?” 程三平挥舞着胳膊,壮大着自己的声势,“我要去告你——” 苏半夏嗤笑,“哟,流氓也会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了?” “你——”程三平气结,登时又不怒了,“跟你走又怎么样?到时候还不是要回来?你能养他们一辈子?传出去可是要被笑死的。” 程妈低下了头,苏半夏有些焦急,生怕程妈改主意。 “大丫妈,你可别忘了,在你们母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们,你才有现在的日子,现在你是要背信弃义吗?”程三平又用起了老招数,“再说了,你现在走,早晚要回来,不然到时候大丫嫁人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家,谁会找一个离了两次婚的丈母娘?” 程欢愤愤起身,“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 “你不嫁人,跟你妈拖累你嫁不了人是两码事,大丫妈,你不会做这么自私的决定?”程三平的话像恶魔低语一般钻进程妈的心。 程妈眼里在挣扎,手攥得很紧。 程欢和苏半夏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她做决定。 苏半夏心想,这次你再留下,我决不再管你了,决不! “他爹,我不想跟你过了。”程妈嘶哑的声音一出来,苏半夏松了一口气。 程欢开心地落泪,“妈,太好了!” 程妈抚摸着闺女的脸,“妈已经对不住你哥了,不能再对不住你!” “陈草儿——你敢?”程三平暴怒,声音大得隔壁的江伟明和袁雪都听见了。 两人正在帮苏半夏收拾行李,听见动静儿二人对视了一眼。 袁雪有些担心,“要不你看看去?” 江伟明犹豫片刻,“其实弟妹挺厉害的,她没叫人,就不用去。” “再厉害她也是个女孩儿啊!” “那你是没听说她拎着菜刀寻仇的传说。”江伟明悠悠然道。 袁雪一下子来了兴趣,“真的?” 江伟明的八卦之魂也燃烧起来,“那可不,我跟你说——” 后面的苏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江伟明,江伟明十分不好意思,说人家八卦被听到了,“回去跟你说,回去。” 程家堂屋正剑拔弩张。 “我不同意!”程三平怒气冲冲。 苏半夏叉着腰,“叔,你跟我妈,压根儿没有扯结婚证儿,户口都不在你这边儿啊。” “乡下有谁扯结婚证的?不都是酒席一请就凑一起过日子了?”程三平这才开始心慌。 “所以啊,叔儿,我需要你写个脱离关系的书面证明嘛!”苏半夏笑眯眯道。 他们这属于事实婚姻的。 今天程妈的心性之坚定真是太让苏半夏满意了,她得趁热打铁,万一程妈晚一天后悔了呢! 程三平怒哼,“我不写!” 苏半夏围着程瑞转了两圈儿,“那行,你儿子儿媳妇儿就得去坐牢了,你那么爱你孙子,一个人抚养应该也很开心?” 她回头,脸上尽是狡黠之意,“你不写也没什么,我妈在我那儿住着,旁边就是程延的表哥建国,身高马大一身腱子肉,你看你去了他揍不揍你的!不过我觉得你儿子媳妇儿都坐牢去了,你应该没工夫来找我妈了,毕竟一个小孩儿就够你招呼的——哎呀,孩子还没断奶呢?尽快断了,反正到时候也没没奶喝!” 程瑞咽了咽口水,“姓……姓苏的,你什么……什么意思?” 程三平沉着脸,但眼里也有疑惑。 “钱我还得起,他坐什么牢!” 苏半夏晃了晃食指,“现在不是这五百块钱的事儿了,难不成大家伙忘了不久前‘大哥大嫂’二位受的教训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偷了我价值五千块钱的东西,还有手印儿呢!” 显然,程三平和程瑞都把这件事儿忘了。 “你——你发过誓的!” “是啊,我发过誓,我‘绝不让这张纸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但还有个前提呢,那就是你们别打我钱的主意,忘了?半个钟头前谁要我花钱平事儿的!”苏半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冷。 “你……”程三平气喘如牛,“你就是为了今天!” 苏半夏面无表情道:“是啊,我就是为了今天,五千块钱,说不定要吃枪子儿哦,所以做好决定了吗?” 程瑞连滚带爬地到炕前,抱住他爹的腿,“爹,爹我求你了,我不能做坐牢,我不能坐牢啊。求你了爹,豆豆……对豆豆还没断奶呢,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独苗了,不能没有爹妈啊,爹——” 程三平听着耳边儿子的哭诉,垂闭了眼,“算了,拿纸笔来。” 苏半夏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大丫,去拿纸笔——拿好的!” 程欢从地上站起来,不顾腿的酸麻,一瘸一拐地去隔壁拿纸笔。 看程欢毫不留恋迫不及待的步伐,程三平眼里的光亮更暗了。 苏半夏心里紧张地很,她就是欺骗程家父子没文化,程瑞属于偷盗未遂哪就至于坐牢吃枪子儿了,但这纸认罪书在如今他们慌张的情况下添了一把火,让他们没工夫思考,起到了不菲的效果。 没一会儿,程欢拿来了纸笔。 纸张是苏晨竞赛的奖品,质量极好的白色宣纸,笔是现在很贵的圆珠笔。 真的是,好纸好笔。 程三平是会写字的,拿过纸笔,手颤抖了半天下不去写字。 苏半夏催促道:“快点儿,我们还要走呢!” 程三平缓缓扭头,用很伤心的眼神看程妈,“大丫妈,你……真要走?” 程妈别过了眼神,态度不言而喻。 程三平死心般运笔在纸上写下两人撇清关系的文字,竟然还流了一滴泪? 苏半夏冷笑,你装什么?舍不得早干嘛去了? 这封断绝关系的信,程三平写了很久,但总有写完的时候。 苏半夏扯过这封错别字百出歪歪扭扭的断绝关系书,最后瞧了一眼这两父子。 “走。” 苏半夏和程欢一起扶着瘦弱的程妈走出了这扇禁锢了她们十余年的门。 第119章 临走意外 “那我们回去了?”袁雪和江伟明站在门口跟苏半夏告别。 苏半夏点头,“谢谢江大哥和嫂子了,今天真是……” 她觉得惭愧。 袁雪往里看了看,“东西收拾差不多了,我还是建议你也今天回去,这雪不知道下多久呢。” 苏半夏轻叹一声,“还有一些东西没有收拾完,你们先送我婆婆和程欢去我家,把她们放门口就行,天已经很晚了,你们也得回家呢。” 程欢搀着程妈,背上还背着两大包被子。 江伟明忙上前接过,“我来我来。” 程妈的情绪恢复了些许,“夏夏……” 苏半夏搂着程妈的肩膀扶她上车,“妈,你先跟江大哥他们的车回去,江大哥跟程延是战友,是很好的兄弟,我明天就回去,放心啊。” 程欢也坐上车,小胡在里面给两个女人让出位置。 “弟妹,明天我们再来接你。”江伟明不放心道。 “不用啦,我明天一早就能回去,晨晨陪着我呢。” 笨重东西基本都被江伟明给收拾上车了,现在这院子里除了床和被子基本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连锅碗瓢盆都收拾到后备箱了。 袁雪坐上副驾驶,“晚上雪不知道下多大呢,你们明天自己赶路多危险啊!” “我们走着也能回到家啊,能有多少路啊。”苏半夏握着袁雪的手,“放心,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一定给你们打电话。” 天越来越暗了,除了要送程家母女们还要送小胡和来帮忙的女警察。 “好了,不耽误时间了,快走!”苏半夏拍了拍车顶。 吉普车缓缓开出胡同,车灯照出大街上探出的脑袋。 下午他们送程欢回来的时候,应该引起不小的动静。 上午嫁女,下午警察就来了。 苏半夏往左右看了两眼,大声喊道:“妈,到家好好休息,我明天就回去了!” 确保左邻右舍的窃窃私语想起来,苏半夏弯了弯唇角。 胡同里的乔婶子也扒着门看。 苏半夏临回院儿,隐隐约约地瞥见她的身影。 再夯实一点儿! “乔婶子,以后不用往我们家送水了,这个月不是还没完嘛?钱您也不用退,全当我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了。”苏半夏跟乔婶子说着,当初说好的送水给钱也可以结束了。 乔婶子也没被人抓包的窘迫,见苏半夏搭话反而凑上前。 “哎,石头儿媳妇儿,你婆婆干啥去了?”语气中都是好奇。 “啊,去我家了。” “去你家?你娘家?” 苏半夏点头,“啊,我就那一个家。” 乔婶子瞧了瞧胡同口,生怕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今天警察来干啥的?你小姑子不是嫁人了吗?咋被警察送回来了?还鼻青脸肿的。” 晦暗之下,苏半夏意味深长地看着乔婶子。 乔婶子后知后觉自己问得多了,讪笑着要回家。 “没啥,就是大丫那婆家我婆婆不满意,不同意。”苏半夏又突然开口,“乔婶子,以后你都不用往我们家送水了啊。” “啊?不要水了?”乔婶子有点可惜,每天抬一缸水就能来钱的事儿,没了可惜。 “嗯,不要水了,以后我们也不在这儿住了,我跟我婆婆都谢谢街坊四邻的关照啊,以后欢迎大家到前枣树村去找我们串门儿!” 乔婶子这才意识到,程妈不是单纯的耍脾气,也不是走亲戚。 “啥——你娘不回来了?”乔婶子的声音猛地抬高,她还以为程妈只是去妹子家住几天呢。 “嗯,不回来了。”苏半夏这话就是说给村里人听的。 “那你公公咋办?”乔婶子没想到这岁数了还有不过了的,年轻当寡妇再嫁都是少数,这岁数了又折腾是干啥呢! 苏半夏收起笑容,“婶子,我婆婆不跟他们程家过了,程三平就不是我公公了,我们家程延可不是程三平的孩子!” 乔婶子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苏半夏也没说什么好听话,进院儿了。 乔婶子听了这么一个惊天大新闻,迈着小碎步去了前街柴胡家,这种消息她自己知道太难受了。 家里苏晨规整着最后的一点零碎东西,拿包装起来明天就能背走。 “睡去。”苏半夏摸着苏晨的脑袋。 但苏晨眼睛亮亮的。 “这么开心啊?” 苏晨狠狠点头,“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嗯,去睡。” 苏半夏躺在床上,半天暖不热被窝,后背和脖颈疼得厉害,后半夜才迷迷瞪瞪睡过去。 一夜飞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苏半夏醒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腰酸背痛。她硬撑着起床穿上夹袄,趿着鞋出去上厕所,一出门才发现,雪深得已经没过脚脖子了。 苏晨屋里也有动静儿。 苏半夏上了个厕所开始收拾最后的零碎东西,把床上铺的褥子和棉被都打包好装进麻袋。 正收拾着,大门被“啪啪”敲响。 “石头媳妇——石头媳妇儿——你公公被砸伤了!”外面的声音是个女人,但苏半夏很陌生。 打开门一看,门口儿焦急站着的女人眼熟,但一时间苏半夏想不起是谁。 “这位嫂子,您这是?” 女人攥住苏半夏的手腕子就往外拉,“你快看看去,你公公昨晚上他那屋子塌了一半儿,正往外刨呢!” 程家门口聚集了一堆人,女人在外边看,男人在往外扒拉泥土。 苏半夏用劲儿一挣,把手从女人的手里拽出来。 女人一脸惊讶回头,“咋了?” 苏半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嫂子,你有所不知,程三叔昨晚上就给我妈写了断绝关系的书面证明,他已经不是我公公了,所以……这事儿您还是找程三叔的亲儿子商量。” 说罢她连个眼神也没给程家那边,转身要走。 “我说石头家的,你可别胡说八道啊,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你公公被压底下,这有个伤了病了的,赶紧让你婆婆回来照顾!” 苏半夏听见这话沉下脸,冷冷看了女人一眼。 “你……你这啥眼神儿?我可是你大堂嫂!”女人看苏半夏冷冽的眼神,有些磕巴道。 苏半夏抬腿大步往程家院儿里走去,院门口的人看见苏半夏进来也自觉让出了道路。 房子破损不是很严重,仅仅是屋顶塌了一半,只是恰恰塌的是睡觉那头。房子建得也没有那么结实,上面都是被虫子呕坏了的木头和泥土。 苏半夏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程瑞看见她站在这儿倒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还能来,心里也有些侥幸,兴许……后妈不舍得走让她来看看? 没多久,程三平就被扒拉出来了,半夜被泥土块儿砸晕了,冻了半晚上竟然连个感冒都没有,醒来后中气十足地感谢着救他的几位老少爷们儿。 等到被彻底搬出来,程三平才发觉自己右腿疼得厉害,村支书忙差使麻利的小年轻去请大夫去了。 程三平坐在被王彩琴垫好被子的椅子上,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红光满面。 只是一看见苏半夏,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你来干什么?” 第120章 离开程家 “你来干什么!”程三平厌恶地看着她。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儿,“你堂侄媳妇儿非要我来,出于前亲戚道义,我就过来看看您活着没!” “你——” 苏半夏环视了一下院里院外的人,有些不知所以的,有些眼冒精光的,看来乔婶子昨晚上还是没闲着的,消息散布给了不少人嘛。 “石头家的,你这是什么话?不孝!”说话的人苏半夏认识,是程家族中的长辈,都叫他程大爷爷,一般程家有什么婚丧嫁娶都要他出面,毕竟程家辈分最大的也是他了。 程延和苏半夏的婚礼没有叫他,让他极度不满。 面对这种倚老卖老的人,苏半夏一点儿不想惯着。 “程老先生,您教训不着我了,想耍长辈威风,跟您自家小辈耍去啊。” 老程头气坏了,自从他是程家辈分最高的人之后,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眼看他要再发火,苏半夏手一抬拦住他的话,“您别跟我撒泼,我跟你没话说。” 她转向程家村支书,“老支书。” 老支书读过书,做了很多年基层干部,也锻炼出一套自己的话术,但苏半夏态度很好,他也和蔼地回话。 “哎,石头媳妇你说。” “昨天晚上程三叔写了跟我妈脱离婚姻关系的信,我妈现在已经不是程家的媳妇了,希望您做个见证。”苏半夏从兜里掏出昨天的本儿,“我知道,要是没有程三叔当年收留我妈和程延,当年他们娘俩说不定活不下来。” “但好聚好散对,这是这些年程延给程家打的钱,这些年的津贴一共一千两百三十元,每一笔都清楚地记在上面,这些钱我们一分钱不拿走。” 开始还有人偷偷叨叨程妈和苏半夏忘恩负义的,但听说程延给了一千多块钱都闭嘴了。说实话这些年程妈在程家过的什么日子都知道,被说一千多了,零头给他们都是多的。 “这些钱都是程延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我们都不要,权当感谢程三叔这些年的……‘照顾’了。” 老支书看着十几页的寄钱明细,心里也惊涛骇浪,农村人家哪见过这么多钱,但程家完全不露富,这钱花在了谁身上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一时间大家看程三平和程瑞的眼神也不对劲了,人家儿子寄回来这么多钱,你们是一分也没往人家老娘和妹子身上花啊,倒是王彩琴白白胖胖,程瑞也红光满面的。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不是要走吗,赶紧滚!”程瑞被这么多人以异样的眼神看,跟针扎似的,他恼羞成怒地轰苏半夏。 苏半夏笑了一下,“别着急嘛,你们家堂屋塌成这样,还能住吗?总不能让你媳妇儿跟你爹住一屋。” 院里一阵哄笑,这种伦理笑话总是深入人心。 “你胡说什么!”程瑞的脸由红转青,“大丫那屋不是空着吗?住那屋!” 苏半夏一指头叩开程欢的屋门,里面脏兮兮的,一件完好的家具都没有,所谓的‘床’还是当初那几块硬木板搭石头。 “这能住人吗?” “就是,这么大缝隙,得进风!” “三叔砸得挺厉害,说不定骨头都折了呢。” 苏半夏回头,“能住,大丫住了十四年呢!” 老支书也看出来苏半夏今天来就是气程家人的,眼看着程三平呼吸都不畅了,忙打圆场道:“石头媳妇,这个事儿我知道了,你啥时候走啊?需要我们帮忙收拾吗?” 苏半夏笑了笑给了老支书这个面子,“行,我不多话了,不过要是需要的话,隔壁可以借给你们住一段时间,毕竟当年你也救我妈和程延于危难之中了,我们扯平。不过,租金程延只交到年尾,还要问问人家主人家愿不愿意让你们住。” 说完这段话,苏半夏施施然走出了程家大门。 一路上都被人看着,讨论着,有嘲弄她不孝的,有骂她搅家精的。当然也不全是骂她的,也有一些缺乏勇气的,陷在泥沼中出不来的,只能感慨她的勇敢。 自此,程妈二婚又离婚传遍了十里八乡。苏半夏也成了一个传奇的女人,结婚半年把公公婆婆搅和散了。 而传奇本人正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娘家走去。 “晨晨你慢点儿啊,你别扶车我自己行,万一车歪了再伤着你。”苏半夏穿得像个熊一样,闷声闷气地说道。 苏晨在后边应了一声,手还是扶着后座推着,争取让他姐姐省一点力。 东西并不沉,主要是雪地里太难走了。平时半个小时就到的地方,今天推了一个钟头还没看见大枣树。 又闷头走了不知道多久,苏晨敲敲车架子,“姐姐,你看——” 雪又下起来了,雪粒子混着风打在脸上生疼,所以苏半夏基本死低着头走路。 她抬起头,远处一辆驴车慢慢地往这边走,赶车的人看着眼熟。 “弟妹——” 二十米外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是李建国。 “建国哥?” 李建国赶着车到苏半夏身边,“来给我。” “你咋来了?” “我三姨上门来我们才知道你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行了,先把东西搁驴车上。”李建国把自行车上的行李搬上驴车,又把自行车也扛上去。 “来上车,离家不远了。”李建国招呼着。 苏半夏帮穿得厚厚的苏晨上去之后,自己也扭腰坐在车侧。 三人赶着驴车往前枣树村去。 刚看见大枣树,苏半夏就看见程妈裹着头巾在村头不断地踱步。 “妈——” 程妈上前两步,“可算回来了,我一看早上下这么大担心死我了。” 李建国劝导着:“三姨,先去我家,我妈等着呢。” “走走走!” 下着大雪没人出门,几人很快到了李家。 李建国拽着驴子的缰绳,“娘,三姨,我先去把东西送回弟妹家,然后把驴车还回去。” 巧双娘看见苏半夏正开心呢,头都没扭只摆了摆手,“去去。” 苏半夏见状不好意思道:“谢谢啊建国哥。” 巧双娘一揽苏半夏的肩膀,“你跟他见啥外呢,进屋暖和暖和!”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了,只能看见新覆盖上的薄薄的一片。 一掀帘子,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随之是食物的香味。 苏半夏一身的寒气,一见热化成了水,睫毛也湿漉漉的,配着冻红的脸蛋,她对手哈着热气,俨然一副美人图。 巧双娘跟程妈咬耳朵,“咱家石头儿好福气啊!” 但程妈没听懂巧双娘的言外之意,但也不住点着头。是啊,要不是程延娶了苏半夏,大丫这次难逃一劫。 不仅是她家石头的好福气,也是他们全家的好福气。 第121章 喜悦 苏半夏手里捧着热水,看程妈跟巧双娘彼此泪涟涟。 良久后,这两姐妹终于结束了这迟来的抱头痛哭。 赵大妮挺着肚子磕着瓜子儿,只是肚子大得出奇。 “嫂子,我给你把把脉啊?” 赵大妮斜了苏半夏一眼,拍拍手上的碎屑,纡尊降贵般把右手放在苏半夏面前的方桌上。 这段时间赵大妮一直这样,跟个老佛爷一样,横的不得了。 苏半夏手按在她的手腕上细细感受,巧双娘见状也不跟妹子亲热了,瞪大了眼睛看过来。 “去卫生室瞧过吗?”苏半夏问。 赵大妮摇头,“又没啥不得劲儿,现在也能吃下饭了,去花那钱干啥。” 苏半夏一直摸着脉不说话,巧双娘有些着急了。 “咋?是哪儿不好了?” 苏半夏忙说:“不是,就是我摸着……” “啊?”赵大妮也有些紧张了。 “像是……双胞胎呢?” 苏半夏摸着像两个,这都七个月了,肚子大得跟别人八九个月一样。 巧双娘喜出望外,李建国一进来就看见他娘乐得不行。 “咋了娘?”李建国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把头上的狗皮帽子挂在门后边儿。 巧双娘还没说话,赵大妮先委屈地红了眼,“李建国,你看看你啊,不懂装懂——我这是俩!” 李建国一头雾水,“啥俩啊?” 巧双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孩子——俩!” 李建国难以置信地盯着赵大妮高耸的肚子,气得赵大妮拿边上的枕头一挡,“看看看,看啥看,等孩子出来了我就告诉他们,他们爹不让他们娘在怀他们的时候吃饱!” 李建国“哎呦哎呦”地上前抚摸着肚子,“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不知道吗,我也怕你孩子太大不好生,为你好吗不是?” 赵大妮还气呼呼地坐在一边儿,李建国蹲在她跟前说好听话哄人。 巧双娘拉了拉程妈,俩人去收拾午饭了。 苏半夏去外间给袁雪打电话报平安,出来就看见巧双爹拎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回来。 巧双娘“哎呦”一声,“老头子,这哪儿来的肉啊?” 巧双爹却没有半分能吃上肉的喜悦,“村里的牛棚昨晚上压塌了,牛压死了。” “啊?”巧双娘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那明年犁地可怎么办啊?老牛干了一辈子就给吃了?” 巧双爹把串肉的绳子塞进巧双娘手里,自己去洗手,“死的是去年生下来的小牛犊儿,但是老牛伤了腿……唉……” 巧双娘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进厨房去了。 苏半夏上前问道:“叔,肉还有吗?” 巧双爹诧异抬头,“有是有,就是不剩什么好地方了,尽是肠子肚子的,你要是想要我现在去看看。” “您告诉在哪儿,我自己去就行。” 巧双爹没回头,“你个小孩,哪懂哪儿好啊。” 苏半夏紧走两步,“我跟您一块儿去,嘿嘿!” 看着苏半夏灿烂明媚的笑容,巧双爹有些怔然,以前巧双也是这么笑,笑嘻嘻地问他今天有没有带麦芽糖回来,笑得眼睛都眯了缝儿。 “行,走。”桥上爹余光瞟过巧双紧闭的门窗,继续脚步稳健地在前面带路。 剩下的肉不剩多少了,苏半夏都要完了,包括那些剩余不多的肠子肚儿。 巧双爹从苏半夏说“我都要”的时候就紧皱着眉头,小声提醒道:“太多了!” 苏半夏一脸认真:“不多。” 巧双爹当着会计的面儿,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现在是大队长的爹。 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苏半夏给出去了四块钱。 现在供销社里新鲜的牛肉也才七毛钱一斤,这种意外砸死的牛是小牛犊的肉本就不值钱,苏半夏一下子买了将近十斤肉。 会计看在巧双爹和李建国的面子上,那些下水算是添头儿。 苏半夏喜气洋洋,巧双爹乌云密布。 回去的路上,巧双爹没忍住叮咛了两句。 “外甥媳妇儿,你这过日子不能这么大手,这一下子就出去四块钱,你……” 苏半夏看巧双爹苦口婆心的样子,撒娇道:“我知道叔儿,我这不是也想拿点儿像样东西感谢一下别人吗?你说程延那个姓江的战友这次出这么大力,我不得感谢一下人家?一般的东西能拿出手吗?” 巧双爹一般连自己儿女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底线都不太干涉,这次说这些话确实是为苏半夏好。 苏半夏也领这个情。 巧双爹思忖一下,点点头,“你是对的,该感谢人家一下——不过你买这么多下水干啥,咱乡下人做不好这玩意儿,臊得慌。” 苏半夏抿嘴笑,“我会做,放心,到时候也让你跟大娘尝尝。” 叔侄俩话着家常拎着鲜肉回了家。 巧双娘喜气盈盈迎上来,“老头子你干啥去了,刚才有个喜事儿没告诉你啊,妮子怀了俩!” 说着还竖起了食指和中指,表达她的开心。 然后巧双爹却只喜了一瞬,然后眼神就瞧着巧双的门挪不开了。 巧双娘见状也知道老头子在担忧什么了,怀了两个孩子,巧双的娃咋办。 苏半夏心里叹了口气,把肉塞进雪堆进屋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进屋李建国还在说着一堆的保证哄赵大妮开心,赵大妮是他自己求娶来的媳妇儿,他是真喜欢。 巧双娘端着馒头进来,已经不复开始的喜悦。 准确地说,是又喜悦又惆怅。 “弟妹,你看看她身体还好吗?这短时间我有点儿控制她的饭量。”李建国站起身不放心地说。 赵大妮听见李建国说她的饭量,还娇嗔地打了李建国一下。 苏半夏安抚地笑笑,“没事儿,我摸着没什么问题,只要营养够就好,吃到八分就好了,现在冬天没条件,其实吃点蔬菜水果才好。” 这话说了也白说,这冰天雪地的,哪有蔬菜和水果,最多是地窖里的大白菜。 “来——吃饭啦!” 程妈端着饭菜进屋,苏晨也捧着一盘咸菜进屋。 巧双依旧没有出屋,李建国把巧双娘提前盛出来的饭菜送到妹子屋里去,回来的时候也沾染上一丝愁绪。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妹子从程家那个火坑出来了,我儿媳妇儿被夏夏看出了双胞胎!”巧双娘端着自己酿的果酒,率先发言道。 程妈还有一些不习惯,难以想象自己真的就从那个家里出来了,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迈不出来。 现场只有赵大妮这个孕妇和苏晨程欢这两个小孩子面前没有酒杯,其余人都倒了一点儿。 “今天可真是比过年还高兴啊!”李建国咧个大嘴乐。 巧双爹:“那可不,你一下子从一个孩子的爹变两个孩子的爹了。” 李建国憨憨一笑,“那你还从一个孩子的爷爷变两个孩子的爷爷了呢!” “那我就是两个孙子的奶奶了!”巧双娘乐滋滋道。 桌上人哈哈大笑,喜悦蔓延到屋里的每一寸空间。 第122章 牛杂面 雪连续下了两天才停下来,屋顶上已经积压了厚厚一层雪,李建国正在屋顶上往下扫雪。 “建国哥,你小心一点啊!”苏半夏叮嘱着,站在原地都不敢错眼。 上午雪一停李建国就拿着扫把和铁锨上门要给她们铲屋顶的雪。 “没事儿弟妹,你忙你的去,我扫屋顶都多少年了,放心!”李建国一边忙活一边搭话。 “夏夏,油倒好了!”程妈在厨房呼唤。 “哦,来啦!”苏半夏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大丫,你看着建国哥,他下来给他扶梯子。” “哎!”程欢把院子扫出一条路,然后去接替苏半夏的位置。 苏半夏走到厨房,看见程妈往大铁锅里倒了刚刚覆盖住锅底的油。 “妈,不是说了多放油吗?”苏半夏抚额。 程妈一脸肉疼,“这还不多啊?” 苏半夏拿起油罐子,又往里倒了些许。 待油热后,放入葱姜爆香,香味瞬间飘到了房顶,李建国扫着雪都闻见了。 “大丫,你嫂子做啥好吃的呢?” 程欢摇头,“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嫂子在败家。 苏半夏不知道程欢又在腹诽她败家,正专心致志地对待面前的锅。 待葱姜干黄后加入两勺豆瓣酱,炒出红油后放入了昨天卤好的牛杂。 锅里咕嘟冒泡,放入了一把干花椒和干辣椒。 加入适量水后,苏半夏把勺子往程妈手里一塞,“妈你看着,开了叫我!” 她担心李建国呢,人家是来帮忙的,万一要是摔了,不敢想不敢想! 好在苏半夏出去的时候,李建国正扶着梯子下来。 “弟妹,做什么呢这么香啊!”李建国的鼻腔里一直充斥着刚刚的香味。 苏半夏笑道:“今儿做牛杂面,一会儿你带点儿走!” “那感情好!”李建国背着手迫不及待出厨房。 “哟——下水啊?” “嗯,妈,面条可以切了。”苏半夏用勺子搅拌着锅。 农村土灶火大,没一会儿水就沸腾了。 苏半夏盛出个碗底的牛杂,给了李建国一双筷子。 “建国哥,你试试?” 李建国哈哈一笑,“那我不客气了。”说罢接过苏半夏手中的筷子尝了一口,然后他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弟妹——这个怎么做的?真好吃!又麻又辣,完全吃不出下水的臊味儿!” 苏半夏也笑了,“喜欢吃就行。”她又拿保温桶装了半锅牛杂卤,扣好后用袋子装起来给了李建国。 李建国刚还要蹭吃蹭喝的嘴脸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弟妹弟妹,我我……我开玩笑的,这太多了!” 苏半夏强硬地塞进李建国手里,“做着你们家的呢,也不多,也就一人一碗面的分量。妈把面条也装一下!” 程妈将切好的面条也装了一大半到干净荆篮里。 “这才十一点多,回去你们直接煮煮就能吃,牛杂就是个浇头,在灶上温着一拌就能吃。”苏半夏把面条也塞给李建国,“不过你们要让孕妇先试试味道,可能孕妇受不了。” 李建国两手占满了,跟上人家里打秋风似的,他很不自在。 “快回去建国哥,一会儿面条要粘上了。” 李建国本以为自己是来帮忙干活的,没想到连吃带拿走的。 “晨晨——来吃饭了!”苏半夏喊着在雪地里踩雪的苏晨。 苏晨到干净地上跺了跺脚,跑进了厨房。 一人一碗牛杂面,面条筋道,牛杂香麻,拌匀后面条上都裹满了红亮亮的汤汁。 程欢吃了一口,恨不得舌头都吞下去,她嘴里还没嚼干净就含混不清地道:“嫂子,好好吃啊,为什么以前你不做啊?” 程妈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根面条一根面条地吃,舍不得吃完。 苏半夏:“这单纯就是我舍得放油而已。” 真不是她厨艺多精湛,要说味道也是人家豆瓣酱做的好。 苏晨早已把头埋进碗里了。 最后这顿饭大家都吃了个肚儿圆,程欢还用剩下的浇头汤拌了最后半碗面条。 就这最后程欢还舔着筷子问:“嫂子,下次时候再做啊?” 苏半夏失笑,“你以为次次都有被砸死的牛啊?不过以后没准儿能用猪下水做。行了,碗给我。” 程欢“嘿嘿”一笑,“我来刷!” 苏半夏也没跟她争。 程妈看着另外一个盆里跟牛杂一起煮出来的熟牛肉,“夏夏这些牛肉怎么办啊?也这么吃吗?” “不,这些我留出来一半做牛肉干的,做好了也能给程延寄一些过去。”苏半夏检查着昨天备下的佐料。 程妈一听儿媳妇处处想着儿子,心里乐得开花,“好好好,那需要妈做些什么吗?” “嗯……”苏半夏知道程妈现在还不习惯,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把那个炒瓢洗干净,然后擦干。” “好。”程妈领了任务也去忙了。 一家人正热火朝天地忙活吃食的时候,外门被“啪啪”敲响了。 苏半夏正从水里往外捞着牛肉,闻声抬头。 一家人里闲着的小苏晨去开门了。 门一打开,程瑞那张疲惫的脸映入眼帘。 苏晨下意识就要关门,被程瑞一把卡住,“晨晨,我跟陈婶儿说句话。” 苏晨噘噘嘴,“这是我们家!” 程瑞赔着笑脸,“是是是,我就说一句话。” 苏半夏从厨房探出头,被程瑞瞧见就“弟妹”高声喊了好几声。 苏半夏回头瞧了一眼头也不回刷碗的程欢,又看了看抿着嘴洗锅的程妈。 “妈,有件事儿我没跟你说,程三平的腿好像出了点问题。” 程妈抬头,但没说什么。 苏半夏继续说道:“就是你来这儿住的第一晚,那天不是下雪吗?房子年久失修,塌了一些,但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腿伤。” 程妈的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 苏半夏蹙眉,冲外面喊道:“晨晨,让他在门口说。” 苏晨停下不停推着的程瑞的手,“哼”了一声站在门口瞪着程瑞。 程瑞是求人来的,自然苏半夏怎么说他怎么做,站在门口卖惨。 “陈婶儿,我知道错了,您跟我回去。我爹现在也别难受,没您他活不了啊!” “陈婶儿,您在我小时候就来我们家了,这么多年咱们就是一家人啊。” “气话怎么能当真呢?您跟我回去,不然这样下去大家都遭人笑话。” “我爹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您回家!” 一句句话说得程家人现在简直是凄惨无比,让人涕泪直下。 程妈还是拿着干布擦着锅,其实已经擦得锃光瓦亮了,但她还是无意识擦着。 苏半夏把捞出来的牛肉放到大瓷盆端进屋儿,不打算再听下去。这次决定就留给程妈和程欢自己做,要是她们要回去,苏半夏就甘愿自己都这么大圈子做的是无用功。 她端着竹筐进了堂屋,苏晨也跟着进来,关上门,也关上了外面的声音。 “晨晨,你说她们会回去吗?”苏半夏往瓷盆里放着调料。 苏晨笑笑不说话。 苏半夏失笑,反正自己是做到位了,看她们。 第123章 程延归 但跟苏半夏的预想不一样,程妈既没有犹犹豫豫然后被程瑞劝回家,也没有直言委屈骂程瑞一顿。 苏半夏进屋没多久,甚至调料都没放完,程妈就脸色如常地进屋了。 随后就听见外头李建国骂骂咧咧的声音。 “建国来还保温桶还有荆篮。”程妈拿筷子帮苏半夏忙活手上的活儿。 “哦,哦……那个,刚才……” 程妈淡淡说:“我就问了两个问题。” “什么?” “我问他们把我一家人是不是真的。” “他肯定说是啊。”用脚丫子想程瑞都会说是。 “我又问,那能不能把钱交给我保管,我不多要,只要我儿子寄回来那些。” 苏半夏扑哧一笑,程瑞哪会答应这样的问题啊。 “然后呢?” 程妈“唉”了一声,“没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之后建国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建国掀开门帘进屋,“弟妹,这东西放哪啊?” 他手上拎着保温桶和荆篮,程妈上前接过来放到原来的位置。 “程瑞走了?” “走了,再不走看我不揍他!” 苏半夏调笑,“哟?大队长也会打架啊?” 李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弟妹你别取笑我了,我纯是为我三姨出气。那小子干嘛来的?” “能干嘛,让我妈去伺候他爹呗。” 苏半夏把牛肉晾好,到门后的洗脸盆洗洗手。 “他们还有脸?不是断绝关系了吗?”李建国深深被程家人的无耻恶心到了。 苏半夏点头,“我来那天,程三平的屋子塌了,腿八成是折了。这岁数了,伤筋动骨的,有他受的,活该!” 李建国冷哼一声,“活该!” 说完闲话李建国要回家了,现在赵大妮肚子大起来,一眼看不见他就心焦。 “弟妹我走了啊,有什么力气活儿你就喊我。” “得嘞,建国哥慢走!” 苏半夏没送他,也不需要客套地送他。 苏晨凑过来,“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去师傅家啊?” “傅师傅?” “嗯。” 想起傅师傅老婆的病,苏半夏沉吟半天,“过两天雪稍微化一化,我跟你一块儿去。” 苏晨得了允诺,又拿着本数学题守在火炉边蹲着了。 程瑞来这么一趟对苏半夏而言,也算是对程妈的考验。要是这次程妈真的回去了,她就不会管她了。 好在结果是好的,苏半夏很满意。 “妈,把酱油拿进来!” 最后把酱油倒进去,搅拌均匀,苏半夏擦干手。 “程欢,去写作业——苏晨把你作业带回来了。” 刚还在盆边探头探脑的程欢,泄气一般“哦”了一声,去找苏晨拿作业。 忙活完,苏半夏拿了一把椅子穿得厚厚的到院子里看雪。 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静静地一个人独处了,一直都有事牵绊着,没有自己思考的时间。 现在,没有糟心事儿,没有工作,雪吸收了白日的噪音更加静谧。 苏半夏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这个世界。 程妈在门口想让苏半夏进屋暖和,但她的那种氛围,莫名不想让人去打扰。 …… 感受自然的结果就是被冻得跟孙子一样躲回屋里。 苏晨和程欢在写作业,程妈在做针线活,苏半夏凑在火炉边上百无聊赖,找出了当初程延留下的华容道。 程妈看见,眼神微动。 苏半夏玩了半天也没办法通关,把自己气个半死,然后愤愤地把小木块扔到桌子上去上厕所了。 回来后,就看见程妈拿着华容道摩挲着,神情有怀念有愧疚,还有怅惘。 苏半夏有些心疼,程妈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也不是她愿意的,只是她自己缺乏勇气罢了。当初程延的父亲身死,又逢饥荒,她想养活程延就必须再嫁,可谁知道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呢? “妈……你别……”苏半夏刚想安慰一下程妈,就被外面的拍门声打断了。 “啪啪啪——”门还在继续被敲着。 苏半夏咬牙切齿地出门,这个程瑞还没完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 苏半夏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延通红着脸站在门口,眉毛上还有没有划去的雪花,帽子上白花花的。 “骂谁呢?”他笑着问。 苏半夏还没从开门受到的冲击中缓过来,“你……” “我?”他拎了拎手上的包,“我能进去吗?” 程妈看苏半夏出去没动静儿了,出来看看。 “谁来了?” 看见程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程妈的眼顿时变得通红。 “妈。”程延喊道。 “哎。”程妈红着眼上前接程延的包,被程延躲过去。 “妈,太重了,我拿就行。” “那快进屋,进屋!”程妈拉着程延进屋,苏半夏挪着脚步跟在后面。 程延一进门,本来很宽敞的堂屋一下子逼仄起来。 “哥?”程欢扭头看见哥哥进门眼睛一亮。 苏晨绷着嘴扭头看。 “给你们带了礼物!”程延一进屋就拉开了行军包,“来大丫,晨晨?” 程欢嘴一撅,“你别叫我大丫!” 程延一愣,“对不起哥哥忘了,这是给欢欢的!” 说着拿出一个蓝色的对襟棉袄递给程欢,程欢接过来看了看,没好意思说这还没她嫂子做的好看。 “怎么?不喜欢啊?我大老远给你买的,人家省城的小姑娘都穿这个!” 程欢:“喜欢,但是以后还是我嫂子给我买。” 程延:“……” “晨晨,这个是你的。”程延拎出一双旱冰鞋。 苏晨佯装不感兴趣冷酷地走上前,看鞋上还有轮子,冷酷变为了疑惑。 “这是什么鞋?” 程延获得了想要的效果,很满意一笑,“这是旱冰鞋,现在有雪能滑冰,以后没有雪的时候在平地上有了这个也能滑冰。” 苏半夏看了半天,忍不住上前劝道:“这能退吗?” 程延一愣,“为啥要退啊?” “这种轮子一看就是在平地上用的,你看农村哪里符合条件啊?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怎么滑旱冰啊?” 以前在大学里苏半夏参加过滑板社,有时候也会组织旱冰比赛,但那是在铺设地砖的场地上。现在这乡下,人走着不摔跟头都算今天积了德! “以后能滑嘛,到了我们营地,有好多小男孩在滑这个呢,以后晨晨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儿。”程延云淡风轻地说了一个对这家人石破天惊的消息。 “……哪儿?” 第124章 考虑 苏半夏听懂了程延的话,但没听太懂。 “你是说,让我们去随军?” 程延面上淡定,内心紧张极了。 “嗯,我申请下来了房子,够我们住,而且那边挨着省城,相对比这边条件好一些,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得上忙。” “之前……不是说还不到时间吗?” 程延把包里一顶帽子递给他妈,“妈,给你买的帽子。” “是,但现在新单位提前批下来了,所以可以过去。”程延解释着。 苏半夏有点犹豫,程妈是很想儿子媳妇在一起的,这样才能怀孩子嘛,这样一年到头见不到两次面,可怎么生孩子啊! 一想到这也不顾稀罕新帽子了,只顾着劝说儿媳妇。 “去,夏夏,那边肯定比这边条件好。”程妈劝着,“而且……大丫她爸,他不能让我回去,但让大丫回去伺候是天经地义的,我担心……你带她一块儿走行吗?” 程妈的眼底有着哀求之色,程延说道:“妈,你们肯定都要跟着去啊。” 程妈沉默了片刻,说:“妈就不去了。” 程延刚想劝他妈,但看见苏半夏神色也没有爽快,“先考虑一下。” “先把军大衣脱下来,雪一化都湿掉了。”程妈帮程延拖着衣服。 “我一会儿还去大姨家呢。” “一会儿去了再穿,先烤烤。” 程妈把军大衣支在木架子上靠近炉火烘烤着,苏半夏沉默地摆弄着华容道。 “还喜欢吗?我再给你做些新的,我还会做九连环呢。”程延走到她身边说。 苏半夏手一顿,“我想想行吗?” 程延善解人意地点头,“我先收拾一下东西。” 苏半夏点头,继续划拉着华容道。 直到天擦黑,苏半夏也没有再跟程延说上一句话。程延一直带着苏晨和程欢在院子里堆雪人,堆了一个又一个,几乎要堆出一个中队来。 苏半夏把门帘掀开一条缝儿,看见苏晨笑得开怀。 从苏父去世之后,苏晨很少笑得这么开心了,因为苏半夏几乎没有带他做过男孩儿爱玩的事情,她不是在忙着挣钱,就是在跟程家人斗智斗勇,很多时候都是苏晨自己一个人玩儿。 盘洼村的小孩开始苏晨不熟,后来渐渐认识了一些盘洼村的小男孩,苏晨嫌他们说脏话没礼貌。 后来苏半夏也或多或少注意到了这一点,给他报了一个武术班,可傅师傅的武术班开了大半年,长久的学生还是只有苏晨一个,苏晨还是孤独的。 或许,去随军是个好一些的决定? 苏半夏心里有些动摇,她是没打算跟程延发生一些感情上的纠葛的,因为她还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回去。 倘若她真的回去了,对这里的人既不公平,更是伤害。 苏半夏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没注意程延看过来的眼神。 牛肉腌制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烘烤。 这儿没有转业烘烤炉,以前苏半夏做牛肉干都是用烤箱,这儿只有一个烧柴火的炉子。 凑合用。 苏半夏在炉子上架上了一个铁丝网,在火焰上方一寸左右。 苏半夏把瓷盆里的牛肉条一个个搭在铁丝网上,随着火焰的温度蒸发水分,牛肉干逐渐去除水分,变成“烤干牛肉”。 本来是想多做一些给程延寄去的,现在也不用寄了,反而能吃个现成的。 苏半夏一边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有条不紊地给牛肉条翻着面。 “这是……牛肉干?” 程延在苏半夏身后出声,吓得苏半夏手一哆嗦,差点把牛肉条掉进炉子里。 “嗯。”苏半夏没好气地回应。 程欢和苏晨还在外面兴致勃勃地围着雪人打转,还引来了不少村里的小孩,院子里“哇”声一片。 程妈去巧双家帮忙准备晚饭材料去了,他们今晚上要在李建国家吃饭。 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俩,苏半夏在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能听到程延的呼吸声。 就在她头上。 “你坐下说话。”苏半夏指着一边儿的凳子,“哪有在人家头顶上说话的。” 程延从善如流坐在凳子上,屋里已经昏暗下来了,只有炉子的火光映照着两人。 一时间,有点儿尴尬。 程延手插着兜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苏半夏开的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过年才回来吗?” 程延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也奇怪自己当初在电话里的游刃有余不见了。 “这次我……临时有调整,有假期了,正好到了新辖区,也分下来了房子,我就寻思你们要是去,我还可以帮着拿东西。” 听见程延又说到了随军的事情,她沉默了一瞬,“要是这次你妈的事情没有解决,你又怎么办呢?带着我们走,把她留在这儿?” 程延笑了一下,“立夏,你太厉害了,我没想到我妈现在是这样的,我以前对她的印象就是……自己委屈,也让我们委屈,我没想到她能有那个勇气跟那家人分开。” “回答我问题。”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临下火车都没想出来怎么办,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的一个问题,我狠不下心抛下她,也不忍心你出不来,我有点后悔跟你做这个交易。” 苏半夏挑眉,“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你吃亏了啊。你帮我教养妹妹,救我妈妈,我为你做了什么呢?你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呢?”程延深深凝望着苏半夏。 苏半夏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意乱,不自然地别开了眼睛。 “傻!”程延说道。 苏半夏垂眸,“你不知道当初你可以给我一个安全所的时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有新奇,有懵懂。但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中长大的她,一下子面对了邪恶与鲜血,很恐惧。看到冷厉的小苏晨,是忧惧。 和程延结婚,固然有许多糟心事儿要去处理,但她心里是有安全感的。 “那你要不要去?” “你想我去吗?”苏半夏抬头,眼睛亮亮的。 程延只觉心头一击,“我……” “嗯?”苏半夏扯了一下嘴角,“换辖区了,不需要我再陪你做戏了?” 程延无言以对,是的,现在的工作地和钱珊珊以及她爹分离开了。 帘子被猛地掀开,“哥,嫂子,大姨喊我们去吃饭——” 苏半夏把铁丝网上烤好的牛肉干儿放到盘子里,堵上炉子的风门。 “走。” 苏半夏戴上围巾准备出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程延开口道:“我想你去的!” 第125章 礼物 “石头儿,这个军大衣晚上也盖在被子上,晚上炉子就搬出去了。”程妈拿着烘烤干的军大衣进到里间卧室。 程延正收拾着衣服,见他妈进来忙把东西放下。 “妈,你休息去就行了,我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啊。”程延接过军大衣放到床上。 看着床上的两床棉被,程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几天在家,争取就让夏夏怀上,啊!”程妈低声嘱咐着。 程延浑身僵硬了一下,耳廓通红。 “哎呀,我们还不打算现在就要孩子呢,您别操心了。”程延推着程妈出门。 程妈拍打着程延的胳膊,“你懂什么?现在怀上,来年生的时候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对孩子好,她坐月子也舒服不是!” 程延敷衍着,程妈还不放心,“还是尽量让夏夏跟你走啊,孩子也不是一下就能怀上的,再一个,我们现在都住在夏夏家,跟倒插门有什么两样,说出去人家笑话你。” 程妈见程延完全没有往心里去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说现在我们都住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啊?你又不是倒插门,回头你们都走,我自己住这儿,说出去还好听一些,我就给儿媳妇看房子嘛。” 程延无奈,“妈,这些别人说道的,我们不听就是了,什么倒插门不倒插门的,我不在乎这些。” “那你不想夏夏跟着你走?以后天天都能见着她?” 程延沉默了,他想。 程妈见状拍拍儿子的胳膊,“再劝劝她,啊?夫妻两口子单独的时候什么话都好说,你好好哄哄她。” 见程延听进去了,程妈满意地出门了。 苏家屋子多,程妈跟程欢住原来苏半夏住的房间,苏晨还住自己的房间。 现在程延回来也不能住到外面去,以前天气暖和,他住地上也就住了,现在天寒地冻的,不能再住地上了,苏半夏说让他睡床上。 程延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盒,正看着呢,苏半夏推门而进。 “看啥呢?”一进门就看他盯着手上的东西。 苏半夏洗完脚,哆嗦着进到被窝里。 看见裹得严严实实的苏半夏动作间露出了纤细的脚腕子,程延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着。 “快去洗洗,厨房大锅里有水。”苏半夏对他手里拿的什么不感兴趣,催促着他去洗漱,今天她在李建国家面对众人的调侃已经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她现在只想睡觉。 床是一米八左右的双人床,两个人睡也不算窄,苏半夏怕他不好意思,自己睡到了里面一侧。 程延洗漱回来就发现苏半夏已经滚到里面,面朝墙半迷糊状态了,被子拉到下巴处,后面一截脖颈露在外面,白生生的皮肤隐约有些污迹。 程延以为是苏半夏不小心蹭到了什么脏东西,刚想提醒她一下,但凑近一看,哪里是污迹,分明是两团乌紫瘀痕。 程延站在床边踌躇不定,他就没跟女孩子离得这么近过。 苏半夏半梦半醒间想吹灭蜡烛,恍惚中想到程延好像是回来了。 睁开眼睛往后一拧脖子,就看见程延跟个柱子一样站在床边。她又往里蹭了蹭,“不够宽吗?还行?” 程延单腿跪上床,又拿着蜡烛离近看了看,就是受伤后的痕迹,这种痕迹一般都出现在新兵身上,跟老兵摔跤或者跟人起个口角挨揍留的。 他刚到军营的时候也没少被欺负,身上都是这种痕迹。 苏半夏闭着眼睛只感觉眼前一片红光,半睁开眼睛就看蜡烛亮在眼前。 “干嘛啊?”她的嗓音混着睡意,囊囊的。 “这怎么回事?”程延问。 苏半夏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什么?快睡,我困死了。” 程延无奈,把蜡烛吹熄放了回去,然后又掏出裤兜里的盒子,擦了擦放在了苏半夏的枕边。 程延脱掉外衣躺下,身上还穿着苏半夏给他织的毛衣。这不是他第一次跟苏半夏一个房间睡觉,但在一张床上还是头一回。 他身上盖的被子很松软,身下铺的褥子也很软,鼻息间能闻到苏半夏身上的香味。 他有些睡不着。 但苏半夏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只有他一个人头脑清醒地不得了,身体僵直,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像坐牢一样。 下午关于要不要随军的事情并没有结论,他说出那句“我想你去”之后,苏半夏也没有什么表示,两人急匆匆地去大姨家吃饭了。 直到刚才,两人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甚至连礼物都没送出去。 早知道就在刚回来的时候一起把礼物送了,刚才回来的时候他妈还骂他怎么没有给媳妇儿带礼物。 他带了,只是没想好怎么送出去。 映着雪光,红色盒子在苏半夏枕边安安生生放着,程延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苏半夏睡得非常好,完全没有人在身边就睡不着的情况。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但并不是。 昨晚上她确实很疲累,就趁着程延去洗漱的时候赶紧睡着,这样就不尴尬了。 她当然尴尬,她穿越前也是只见过猪跑的母单选手,跟一个异性在一张床上睡,此生没有过啊! 好在她成功睡着,完美避过了昨晚的尴尬时刻。 她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然后把胳膊撑在腰后醒盹儿。 程延早已经起床了,苏半夏又躺回被窝,忒冷了。 忽的眼前被一抹红色笼罩。 苏半夏拿起小方盒,在手里翻来看去。 盒子是后世和常见的饰品盒子,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半夏刚想打开,但转念一想,东西是程延的自己贸然打开不好,又原样放了回去。 “给你的,试试!”程延推门而入,就看见苏半夏要把盒子放回去。 苏半夏下意识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拢了拢,程延干咳一声转身去摆弄挂在门后的军大衣。 苏半夏把盖在被子上的棉袄穿在身上,看程延还背对着,咳了两声道:“我打开了?” “嗯。” 苏半夏打开盒子,里面黑色绒布里嵌的是一块女式手表,棕色表带,圆形表盘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么花里胡哨,圆形表盘右侧一个小凸起,是发条。 “这是给我的?”苏半夏问道,现在的表不便宜,要买光有钱还不行,还要票。 程延总算转过身来,“嗯,我们领导送的两张票,我一张,老路一张。他说给他媳妇儿买,我就……” “你就也给我买了?”苏半夏笑盈盈看着他。 “嗯,” “我喜欢!”苏半夏毫不吝啬对程延的夸奖,果然程延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不太容易看出来的得意。 收礼嘛,要收得让送礼的人开心。 而且她帮程延这么大忙,收他块儿表怎么了? 苏半夏喜滋滋把表戴上了,这块表属于经典款,就是戴到几十年后也不过时。 见苏半夏开心,程延也高兴。 但看见苏半夏照着桌上的镜子照手表的背影,他又看见了苏半夏颈后的伤痕,他的脸色又开始发沉。 第126章 程妈的决定 许久过去了,苏半夏还在乐呵呵地欣赏自己的新手表。她本身就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儿,在21世纪的时候她的漂亮衣服和首饰也是一抓一大把。 穿越来之后她就很少买了,一个是很贵,一个是种类少还难看。 这个手表苏半夏很喜欢,她以前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正欣赏着呢,就听见程延问了个问题,“你脖子后面怎么回事?” 苏半夏后知后觉摸了摸脖子,“怎么了?” 程延指了指,“有伤痕。” “啊,这是那天去救大丫的时候,去报警的时候被一个警察捏的。” 程延大吃一惊,“警察?” 苏半夏也不想再赖床了,边套衣服边说:“嗯,那天没见到江大哥,就有一个人一直拖延时间。你这次几天假啊?我们还能待几天?走之前要跟江大哥他们见一面的?我得好好问问他。还得去见一下晨晨的武术师傅,好多事儿啊,又下雪,烦死了!” 苏半夏絮絮叨叨地穿好了衣服,娴熟地给自己扎了个低丸子头就出去洗脸了。 跟程延一错身的工夫,手臂被程延握住,“你说我们跟江大哥告别?我们?” 苏半夏一脸“那不然呢”。 “我们?告别?” 苏半夏“啧”了一声,“江大哥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你不打算去道个谢吗?而且我很喜欢袁雪嫂子的好?我反正是要去告别的。” 程延神色难言激动,“你愿意跟我去随军了?” 苏半夏挠挠头,“啊?你又不想让我去了?” “想的!” “那不结了。”苏半夏甩开程延的手臂出门洗脸,“还有好多事儿呢,都得这几天忙完。” 一出屋,程妈早就守着暖壶等着给苏半夏倒洗脸水了,倒是让苏半夏有些不适应。 “妈,你这是干啥啊?我自己就行,有手有脚的。”苏半夏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程妈瞅见脸上都是笑,“你辛苦了,妈伺候伺候你有啥的。” 这个“辛苦”,苏半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脏了,干干地“呵呵”两声,然后埋头洗脸。 “姐姐,今天我可以去师傅家吗?”苏晨推开堂屋门进来。 苏半夏脸上带着水珠,忙拿架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今天就要去吗?” “可以吗?” “外面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清,雪很厚不好走的哦!”苏半夏说道,“而且你一个人去很危险。” 苏晨失望地“啊”了一声。 “我陪他去。”程延端进来一盆玉米面粥,插了一嘴。 “你陪他?”苏半夏擦着脸问。 “嗯。”程延搓搓烫红的手,“不行吗?我送了再回来。” “也……也行?”苏半夏看向苏晨,“可以吗?” 苏晨低低“嗯”了一声,坐到桌边等吃饭。 苏半夏失笑,昨天不是看起来一起堆雪人感情不错吗?咋又这样了? 吃完早饭,程延带着苏晨去八合楼,苏半夏继续教程妈怎么做成衣。 程妈拿石蜡笔划着布料,若有若思了一会儿,然后犹豫地道:“夏夏,石头儿说,你愿意跟他去随军了?” 苏半夏整理着零碎布头,“嗯”了一声。 “妈想了很久,还是……不跟你们去了。”程妈说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苏半夏也不是很意外,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您想好了?您不跟我们走,程家那些人再俩找你怎么办啊?跟我们走大家还能彼此照应,你在这儿……你一个人很难的。” 程妈见苏半夏没有生气,心里的紧张也降低了一些,“我真的不太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对不起石头爹,我嫁给大丫爹没多久就后悔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不嫁,石头得饿死,嫁了再离,我们娘俩儿都得被唾沫淹死,我……那样石头儿长大连个媳妇都娶不到啊,我又怎么对得起石头爹呢?” 苏半夏给程妈递上一张手绢,她一直都知道,程妈是把子女看得比自己重的人,只是……外人的看法也很重就是了。 “石头爹对我可好了,我能不知道大丫爹对我不好吗?可是离开就是个死啊。”程妈泪如泉涌,离开程家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发泄出来,“我不走,我对不起石头爹,但……也没人给石头爹的坟头上拔拔草了……” 苏半夏抚着程妈颤抖的后背,默然叹息。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心里的痛苦,没人能真正体会。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程欢正捂着嘴倚墙哭泣,眼泪涟涟但怕发出声音,脸憋得通红。 五公里外,程延背着苏晨在雪地上行走。 苏晨一脸窘迫,程延嘴角带笑。 “我刚刚是没站稳,不是我练得不好!”苏晨大声强调着。 “我知道,肯定是因为刚才雪下面的坑太隐蔽了。”程延一本正经道。 苏晨觉得更难堪了,他刚刚就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练习的后空翻,没想到脚着地的时候,地面积雪覆盖的地方有一个小洼坑,当时苏晨就崴了脚摔倒在地。 现在八合楼也去不成了,只能被程延背着回家。 苏晨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你回家就说我是被雪滑倒了,不许说我是后空翻没站稳。” 程延只觉得脑后苏晨咕叽咕叽说话的样子像只小鹌鹑,不看他都知道他现在肯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努力板着小脸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程延努力憋着笑,“你不就是被雪滑倒了吗?雪下那么厚,滑倒也是很正常的。” 苏晨这才满意。 程延很高,苏晨在他后背上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远方。 “我以前……我爸爸也总是背我,也能这么高”,苏晨语气有些失落,“他还总是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摘枣儿吃。” 程延看见前方的大枣树,心下了然。在这里长大的小孩童年少不了大枣树的存在,被父亲扛在肩上摘枣子更是每个小孩的必然经历。 “我们真的……要跟你走吗?”苏晨有些哽咽,“以前你那个哥哥嫂子和后爹奶奶欺负我姐姐,我姐姐都能欺负回去。因为我们在这里还有个家,我们不怕什么。” “可是要是……跟你走了,你欺负我姐姐怎么办?我们就没有地方去了……” 程延感慨苏晨小小年纪,就思考这么多大人才忧心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这跟他这半年的家庭巨变脱不了关系。 “放心,我们有纪律,欺负家里人是会被领导处分的!”程延尽量表现出自己害怕的样子。 果然,苏晨眼前一亮,“真的吗?” 第127章 一些告别 苏半夏阴着脸给程延递凉毛巾,苏晨一脸心虚。 “姐,你别生气了,我就是摔了一下,你看你脸色,跟我腿断了似的。”他赤裸着脚踝,程延坐在床边给他冰敷着,苏晨随着程延的动作龇牙咧嘴。 “还敢说!”苏半夏伸出指头戳苏晨的额头,中午看着程延背着苏晨进来她要吓死了,这几天顺风顺水的有点不适应,下意识觉得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好在只是崴脚。 程延给苏晨解围,“他只是软组织挫伤,摸着骨头没事。” 苏半夏没好气地瞪了苏晨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红花油。 程延伸手,苏半夏攥紧了药瓶,“我……我来。” 程延轻笑,“我来,在部队里有个跌打损伤我们都是互相抹药的,有经验。” 苏晨一脸惊恐,苏半夏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道:“不许动!” 苏晨撇撇嘴,老实不动了。 程延将药油倒在手心摩擦搓热了按上苏晨肿胀的脚踝,苏晨咬着牙忍着。 “小孩子磕磕碰碰正常的。”程延边按摩着边说。 “嗯,那个……你假期到什么时候啊?他这伤……” “没事,他这小磕小碰,过不几天就能恢复原样儿,小孩儿恢复力强。”程延又倒了一些药油,“假期总共是十天,我这次回来是坐汽车回来的,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但回去我们要坐火车,几乎坐将近三天还要转汽车,所以还是要提前出发。” “所以现在,也就剩了三四天时间。” 程延点头。 “那有些事情得赶紧办了。”苏半夏念叨着去了书房。 把苏父以前收集的资料以及题目找出来,苏半夏跟程延说了一声去了十米外的郑蔚然家。 在程妈第一天刚到前枣树村的第一天晚上,郑蔚然和顾天泽就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然后将程妈安顿了下来。 可是当天下雪的缘故,郑蔚然出了汗又受了寒半夜高烧,这几天都闷在家里养病。 苏半夏左手资料,右手两小包牛肉干敲响了大门。 没一会儿顾天泽来开门,看见苏半夏手里拿的东西,叹了口气,“又拿东西。” “又不是给你的,自作多情什么啊?”苏半夏径自进了正屋。 郑蔚然半倚在床上,身后垫着棉被,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眼睛比苏半夏前两天来看她有神了很多。 见到苏半夏,郑蔚然嘴角就不受控制地上扬,“你来啦!” “嘿嘿!”苏半夏蹭上前,坐在郑蔚然身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献宝一般拿出手里的纸包。 “什么呀?” “你看看。”苏半夏把纸包放在郑蔚然手边。 “肉干?”郑蔚然一打开就闻到香辣的味道扑鼻而来,随后几天吃没滋没味的粥的嘴巴就分泌出了口水。 “这……”郑蔚然有些犹豫,挺贵的。 “吃——可以吃,我说的!”苏半夏趴在床前笑眯眯把肉干往郑蔚然嘴里塞了一个。 郑蔚然嘴里突然被塞进一根肉干,本能地咀嚼起来。 “好吃吗?” “嗯,好吃。” 苏半夏一脸得意,“这可是我用现在极其落后的设备做出来的,要是有专业的烘烤设备,味道能比现在更好吃!” 顾天泽给苏半夏倒了杯热水,“这一堆书又是干嘛的?” 苏半夏看着厚厚一摞书和习题,“我要走了。” “走?” “去哪儿?” 顾天泽和郑蔚然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把苏半夏当妹妹看,这两年大家互相照应,也积累了很深厚的情谊,这突然说要走,都很不适应。 “啊,我要跟程延去军区生活了。”苏半夏浅笑着。 “这么突然啊?” “嗯,程延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来接我们的,而且……大丫和我婆婆的事儿你们应该也知道了,让大丫远离她爸和她大哥才是最好的。”苏半夏解释着。 “那你呢?你害不害怕?”郑蔚然眼里的担忧与关切都要溢出来了。 苏半夏看见心被戳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我这么厉害,到哪儿都吃不了亏,放心!” 顾天泽倒没有郑蔚然这么多愁善感,“她是跟丈夫去驻地,你别担心了,有丈夫在身边帮着,不比她一个人好过啊?带着老的老小的小,都得她自己操心,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顾天泽说得客观,可郑蔚然就是舍不得。 “好啦——”苏半夏擦了擦郑蔚然的眼泪,“我跟你们再说个事情,这些书是我专门找出来的,顾知青以前不是总去跟我爸交流学问吗?这些是我爸珍藏的书,借你看几天,好好保存哦。” 顾天泽大喜过望,“真的?给我看?太好了!” 他摸着包着书皮的书籍,手颤抖着。自从来了这个小乡村,他不知道多久没摸过书了。 苏半夏带来的大多是一些说明类书籍,地理类,动物类,植物类,还有一些高中书籍以及习题。 苏半夏着重摸了一下高中课本,“这些很重要,还是定期巩固一下,你也多教教蔚然。” 苏半夏说得意味深长,但顾天泽和郑蔚然都没听出来。 他俩都是高中生,但顾天泽的水平好一些,郑蔚然在家的时候高中没上过几天。 她本想将高考的事情告诉他们,但现在毕竟时间还久,这个时空还是有一些出入,她怕弄巧成拙。 再有就是,哪怕她再相信顾天泽和郑蔚然,她也怕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节外生枝,她赌不起。好在顾天泽本人是个爱学习的,不以学习做换取前途的资本,对他而言,学习本身就是个提高自我,可以享受的事情。看他以前跟常常跟苏父请教就知道了。 “这些书”,苏半夏指着那些科普类书籍,“可以做胎教用。” 苏半夏说得一本正经,但屋里的两夫妻不约而同红了脸。 “夏夏,说什么呢?”郑蔚然小声道。 苏半夏接受现代教育,又是个学医的,对这种事没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她一脸莫名,“害什么臊啊?结婚了不要孩子?丁克啊你们?” 郑蔚然脸更红了,摆着手,“你别说了!” 顾天泽咳了一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出去了。 苏半夏看得好笑,“来,手,我给你摸一下身体怎么样。” 郑蔚然好不容易脸上的热度下去了些许,听苏半夏这么说,脸红又恢复如初。 “行了,你男人不在,手给我!”苏半夏上手探上了郑蔚然的手。 十分钟后。 “顾天泽——进来!” 恭喜顾知青,当爹了! 第128章 结婚照 郑蔚然怀孕的消息也传到程妈的耳朵里,同样的她也对苏半夏的小腹产生了期待,时不时就会对着苏半夏的小腹露出神秘的微笑。 苏半夏的鸡皮疙瘩一层叠过一层。 “妈,你有空了就去蔚然家跟她讲一下怀孕需要注意的事情,我们先走了。”苏半夏顶着程妈快要实体化的眼神,推着程延出了门。 他们今天要去县里一趟,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去拍结婚照,一个是去江伟明家做客。 他们的结婚流程只剩下最后证件盖章了,上次是程延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要双人合照,更何况他时间也艮紧,没时间去拍。 两人来到上次苏半夏来的照相馆,门上挂着宽大的棉帘子。 程延走在前面给苏半夏挑帘子,待苏半夏进去他才进屋。 “欢迎——是你啊?”上次接待的小学徒一脸喜色。 苏半夏诧异过去这么久了,这小学徒还记得自己。 “是,好久不见。” 小学徒更高兴了,拿起手边的单子麻利地填了一个编号。 “来登个记,今天要拍什么照片,还是单人照吗?” 小学徒仿佛没有看见程延一般,程延挑挑眉。 “我拍结婚照,这里最快需要多久可以取照片啊?”苏半夏看着单子上的价格表说道。 小学徒一下子愣住了。 说他是小学徒,其实也快二十了,只是在这里当了很久的学徒,没有到外面工作过,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在这里当学徒说出去很好听,以后能当摄影师的。他舅妈给他说过好几次给他介绍姑娘,他都推拒了。 几个月前照相馆的门被推开,门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他抬头一瞥见到了一个身着蓝衬衫扎着低马尾的姑娘。白白净净的,眼睛带笑。 他以为她还没有说人家呢,她带着弟弟妹妹和妈妈,谁家这么招眼的小媳妇来照照片丈夫不跟着啊! 可现在看见苏半夏身后跟着的身着绿色军装的高大男人,他一颗少男心有些碎裂。 苏半夏见她问了问题也没收到答案,小学徒就在柜台上发呆,清清嗓子提高了声音。 “同志,最快要多久?” “这位女同志,您要是特别需要,今天就可以,晚上来取,不过需要加钱。”老照相师从身后的暗房走出来回答苏半夏的问题,走到柜台前顺手把小学徒扒拉到身后。 程延道:“可以的,只是我们家比较远,现在天黑得也早,还请您尽快。” 老师傅受宠若惊摆摆手,“解放军同志放心,我一定好好洗,洗出来很快,只是晾干需要时间。” “请填单子。” 程延接过老师傅的笔在单子上写上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按照老师傅的在示意走近拍摄的房间。 结婚照是纯色的背景,程延坐在一侧,苏半夏理理头发坐在另一侧。 老师傅双手指挥着,“两个人靠近一点!” 苏半夏没想到自己这能听到七十年代文艺片里的台词,大方地靠近程延,露出一个微笑。 老师傅头钻进盖着相机的布下面,“女同志很好,男同志表情再自然一些。” 苏半夏侧头看过去,扑哧一笑,程延的表情僵硬地像打了肉毒素一样。 “砰——”白光一闪。 老师傅笑呵呵道:“刚才那个表情很好,我没忍住拍了一张,你们要是不想要我不加钱啊,来——坐好!” 苏半夏坐回去,程延的表情也自然了些许,在老师傅“三二一”的口令下拍完了照片。 “只要登记的小照片吗?要不要大的?挂在墙上好看。”老师傅推荐着,指了指墙上大照片的尺寸,“你看那种尺寸的,放在相框里挂在墙上,好看的很,小年轻都这样挂呢!” 程延有些意动。 苏半夏一把抓住程延的胳膊,“我们不好带。” 程延才想起来他们要带着很多东西去驻地,只能失望地说“不用了。” 老师傅也觉得没推销成就挂脸,“那底片你们带走,到时候在那边找个照相馆也可以洗出来。” 程延闻言露出一个笑容,“那太谢谢您了。” 小学徒这会儿才凑上前来,“你们要走啊?” 老师傅打了他一下。 程延嘴角轻抿,“是,我们要去驻地。” “好啊,军嫂辛苦,在一块儿还能照应。”老师傅说着圆场话。 随后又闲话几句,约定了来取照片的时间,程延与苏半夏并肩离开了照相馆。 小学徒还透过窗户玻璃盯着远走人的身影。 老师傅一报纸拍在小学徒脑袋上,“人家结婚了,还是军婚,收收你的念头!” 小学徒憋着气进了暗房。 县里道路比较干净,他们从村里来的路上基本都是被雪覆盖着的,但县里的路基本都清理干净了。 “在驻地家属院儿,基本上第二天就有负责的同志给清理干净。”程延说,“我去看过了,还有自来水,生活上比较方便。” 苏半夏“哦”了一声,她过了这么久的田园生活,多恶劣的环境她都行。 江伟明家在县公安局家属院,家属院是前几年新盖的,他一上任大队长就立马分了房子,要不他还在丈母娘家里住呢。 也就是袁雪家就她一个闺女,丈人和丈母娘都很愿意江伟明上门住,但他多多少少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自己跟倒插门一样,一分到房子立马搬了出去。 近两年有了孩子,袁雪父母老说想孩子,江伟明也过了那个别扭进儿。这两年又经常回家小住。 “来啦!”袁雪开门把程延和苏半夏迎进门。 一进门苏半夏就感觉暖融融的,江伟明还没下班,小甜甜坐在小婴儿椅上挨着火炉,安全又暖和。 “嫂子,这是煤球?”苏半夏问道。 她还真没见过煤球,21世纪要么空调要么暖气,到这边儿之后直转直下只烧木柴。 “对——不便宜,但比上炭火还是划算的,而且这个能经常温着水,平时洗漱倒是不用专门开水了。”袁雪指着下面的小圆洞,“煤渣就从这儿往外掏,晚上不用了就关上,一晚上一块儿就够了!” “哦……”苏半夏蹲在那儿研究着。 “你们那儿可能不太好装,炉子倒是好买,就是这煤球啊,他们不往乡下送。”袁雪看苏半夏感兴趣,有些可惜说道。 “我是想给我婆婆买一点儿,这个比木柴相对安全一点儿。”苏半夏看个不停。 程延抱着小甜甜玩儿,“我回头找个小推车买一车回去就够妈一冬天用的了,你别操心了。” 袁雪露出姨母笑,“要说啊,还是男人在身边儿好使,你看上次有事儿急得找不着人。” 程延淡淡一笑,专心逗着怀里的小闺女,他几乎一进门就冲着孩子去的,手一暖和就上手抱了。 袁雪见他这么喜欢孩子,“喜欢就生一个,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呀?” 苏半夏叹了一口气,怎么走哪都有人问这个事儿。 袁雪戳戳苏半夏,“别怪嫂子多管闲事,孩子还是早要好,趁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孩子聪明你也少遭罪,是不是?” 苏半夏无语望苍天。 袁雪又戳戳她额头,“你看你们家程延,多喜欢孩子啊。你看那个小推车,就是程延做的呢!” 苏半夏扭头看想炉子边的小推车,竹子材质的,很精致,袁雪不说她以为是买的呢。 “他做的?”苏半夏睁大了眼睛。 “那可不,当时我刚查出来怀孕,回家跟老江说的时候,一推门就看见程延跟老江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可给我气坏了,程延多久才回一趟家呢,他跟这儿灌酒。” 说到这儿袁雪叹了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家受气了,心里难受才来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医院检查的纸随手放桌子上进屋给他们熬醒酒汤了,谁成想第二天客厅里就有这么一小推车,他就躺在边角料里呼呼大睡。也不知道他去哪儿找的材料,大晚上硬是没吵醒我。” 苏半夏看着做工精致的小推车,好像看到了程延一边制作一边傻笑的样子。 第129章 江家之行 中午江伟明掌勺,用苏半夏带来的两斤牛肉和从老丈人家带回来的鸡做了两个硬菜。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后,程延和江伟明神神秘秘出了门,苏半夏陪着袁雪看孩子。 甜甜还不到一周岁,可精力十分旺盛。小胳膊小腿刚刚有劲儿,她也正处于新鲜的时候,就非要大人掐着她的腋下蹦蹦跳跳,没一会儿就累得袁雪直喘气。 “都怪她爸,天天这么玩儿,我哪里有那个力气啊?都惯坏了!”袁雪把甜甜放在床上,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 “但是她不哭诶,我看好多小孩儿一放下就哭。”苏半夏摸着小婴儿柔嫩的小手。 袁雪看着小胖闺女宠溺一笑,“是,她不爱哭,就爱笑,看见谁都笑。” 说着床上躺着的小闺女又笑得牙床都露出来,口水糊了一下巴。 “哎,我听老江说上次你小姑子出事的时候,你去公安局特不顺利?”袁雪一边给闺女擦口水一边说道。 “嗯,我也奇怪呢,要是他不愿意接警,撵我走就是了,非拖着我干什么。” 袁雪凑近低声道:“这事儿也怪我们老江。” 看着袁雪眼睛里的抱歉,苏半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江大哥有什么关系啊?要不是他我哪能把程欢捞出来啊。” “那个周动……” “是叫周动。” “他……跟老江一直是竞争对手,他这个中队长呢,是家里花钱给他买上来的,当初老局长在的时候允诺了,他干三年就升大队长。” 苏半夏好像明白了一些,现在大队长是江伟明。 “可当时好巧不巧,老江伤转业,他军衔摆着军功也不是虚的,所以大队长这个职位军人退役局磕巴都没打一个就给他了。” “所以周动就对江大哥有意见?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耽误了时间受处分的还是他自己啊!”苏半夏没有完全理解。 “当时有县委的杨书记在开会啊——他拖着你就是想让杨书记一出来就看见他在为老百姓干实事!”袁雪在体制内久了,对这事儿门儿清。 “那不关江大哥事儿啊,那天无论去报案的是谁他都会这样的。”苏半夏捋了一下,觉得跟江伟明关系不大。 “可他态度不好,确实是因为江伟明,你还受伤了。”袁雪更愧疚了。 苏半夏“嗐”了一声,“多虑了啊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哪儿就跟江大哥有关系了,就是周动自己不是个东西,你可别在心里过不去!” 袁雪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心里也畅快了很多,这几天她知道这个事儿心里就压着,难受坏了,生怕程延苏半夏两口子生他们的气。 甜甜在床上躺了会儿,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袁雪给孩子盖上被子,忽的又想起一件事。 “你之前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周敏?” 苏半夏烤火的手一顿,“是啊,不过……现在已经不算朋友了。” “那个周动,就是周敏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啊,那周动对自己那个态度也不稀奇了。 “周敏的丈夫因为大量走私衣物被抓了你知道?” 袁雪点头,这事儿当初闹挺大。 “当初他们想把我拉上船,为的就是万一出事程延能给他们擦屁股。” “啊?”这事儿袁雪还真不知道,“你没上?” “没有,我跟他们关系还没到那份儿上。”苏半夏叹了口气,“我爸当初救的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周敏的儿子。他也伤得最重,可能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们两口子也是因为给儿子治病才铤而走险的,要不周敏老公一个医院的副院长,体体面面,哪至于的?” 苏半夏只是当时心里堵得慌,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可袁雪要气炸了。 “凭什么——他们可怜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就不可怜?你跟晨晨可是失去了双亲,苏老师还救了他们儿子一命呢,他们就这样恩将仇报?” 袁雪从小就嫉恶如仇,被娇生惯养出的泼辣性子。这么一生气就骂骂咧咧了十分钟,孩子都被她吵醒了。 袁雪一边抱着孩子哄,一边叨叨“气死我了”。 苏半夏看得好笑,“你气什么呀?我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啊!” “那周动臭不要脸的,我刚认识他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你们好歹对他姐姐家有救命之恩,他还这么对你,我就不信不知道你是谁——他不会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整你啊!兴许他觉得要是你当初一起做那件事,程延就会帮忙,他姐夫兴许能躲过去?”袁雪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更生气了。 事情怎么样,苏半夏也不想知道了,马上就离开这里了,周家人她以后也够呛见到了。 苏半夏为让袁雪赶紧忘记这件事情,就说让她尝尝自己带来的牛肉干。 袁雪算是吃过好东西的,但尝了苏半夏的肉干,还是发出惊叹。 “这是怎么做的啊?以前我只吃过炖的酱的,这种肉干还真没吃过,很适合磨牙。” 苏半夏忙说:“不能给孩子当磨牙棒哦。” “这是怎么做的?”袁雪追问,“以后老江要是出晚间任务,这个方便带也不容易坏。” “就是煮熟,然后加调料,一般的卤料就行,然后烤干,很简单的。”苏半夏热心跟袁雪分享自己的美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到了“4”。 随着整点钟声响起,江家大门也被打开。 江伟明和程延回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很高兴,但问去做什么了又不说。 “老江,嫂子,我们走了,这次就算道别了,感谢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照应她们。”程延感激道。 江伟明一拳捶在程延胸口,“咱们兄弟说这个?” 袁雪红着眼握着苏半夏的手,“常来电话,啊。” 苏半夏也有些鼻酸,不断地点着头。 最后摸摸甜甜软嫩嫩的笑脸,二人正式告辞了。 在县城路上左拐右绕,两人走到照相馆门口。 虽然才四点多钟,但照相馆内已经开了灯了。 程延停顿了脚步,“你去那边饭店买几个肉包子,我去取照片。” 国营饭店就在照相馆斜对面,苏半夏点点头去了对面。 程延挺直了腰背进了照相馆,“叮铃”的风铃声,小学徒抬起了头眼里迅速掠过一丝失望。 “师傅,取照片的人来了!” 老师傅从暗房露出个头,然后又缩了回去。 没一会儿,老师傅拿着一叠照片出来,在桌子上分成了两叠。 “按你们要求的,两寸照片,六张。”老师傅把照片挪到程延跟前,“这张是我多拍了一张,你看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收着了。” 程延看了看结婚照,两人正襟危坐,但苏半夏的表情怎么看都比自己自然,好看。 程延摩挲了一下,放进了小纸袋。 又看向另一叠照片,是第一次拍的时候,老师傅按下的快门,自己僵着脸坐着,苏半夏扭头看着自己笑,灿烂又明媚。 “我都要了。”程延道。 老师傅眼里划过一丝满意,从他这拍照片的,就没有不额外消费的。 “好的,那我给你装起来。”老师傅熟练地装照片,“底片都在里面。” 程延收好照片,给了钱。 最后瞟了一眼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的小学徒,志得意满地走出了照相馆。 第130章 唐婷药方 “我找熟人买了后天的票,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吗?”程延问。 两人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脚下被冻住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还有苏晨和程欢转学的事,手续要办一下。”苏半夏努力想着还没办的事情。 “我今天去办过了。”程延道。 苏半夏侧头看他,“是吗?什么时候?” “就我和老江吃过饭出去的时候办的。” “还干什么了?”苏半夏不相信出去办个转学两个大男人出去一下午。 程延笑了一些,没说话。 苏半夏斜睨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还有苏晨的武术师傅那里,好歹师徒一场,怎么都得去道个别,还有傅师傅他妻子的病,我有一些想法。” 程延沉吟片刻,“你要开药吗?” “我这儿确实有一张药方。” “药方还是谨慎一些。” 苏半夏停下了脚步,“你质疑我的医术。” “不是……我……咱毕竟不是专业的是,万一……” 万一给人吃出问题了,确实很难办, “可是我那张方子,我感觉挺对症的。” 苏半夏也觉得给人药方的事情有些莽撞,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先回家。”程延拍拍苏半夏的肩膀。 回家后天差不多黑透了,程妈已经做好了饭等他们回家。 苏半夏走了太多路,胃口不是很好,简单吃了一些就洗漱休息了,又成功地在程延进屋之前睡着了。 次日一早,一家人吃了昨日在国营饭店买的包子,苏半夏和苏晨就出发去八合楼了。 苏晨的脚踝只是轻微崴伤,休息了两天已经好了,只是雪地里走总是很累人。 “我们还会回来吗?”苏晨背着他给师傅师娘的礼物,闷闷地说着。 苏半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咱家在这儿呢,为啥不回来?” “真的吗?他会让我们回来吗?” 苏半夏停下脚步,拽住苏晨的领子,把他转向自己。两张被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脸只留下两双眼睛四目相对。 “我是嫁给他了,不是卖给他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亲的人。”苏半夏看着苏晨的眼睛承诺着。 苏晨低下了头,好像是不好意思了,又转身闷头往前走。 姐弟二人到八合楼傅青家的时候,傅青正搀着他老婆一步一步在院子里走路。 今天太阳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师傅——”苏晨飞快推开门扑过去,又在将将扑到傅青夫妇二人身上时站稳脚步。 唐婷的脸色比先前看起来更差了,她微笑着摸着苏晨的脑袋,“这两天没有来有没有偷懒啊?” 苏晨红着脸蛋,“我……就歇了一天。” 傅青“呵呵”笑着,看向苏半夏,“苏晨姐姐,苏晨是个好苗子啊,假以时日他能练成的。” 看起来他很喜欢苏晨,他们都很喜欢苏晨。 “傅师傅,很抱歉,苏晨的课程要到此为止了。” 傅青的眼神中不乏讶异,“为……为什么啊?是学费太高了吗?要是有困难,可以先欠着,或者不交也行,苏晨真的很有天赋的。” 唐婷听言不舍地抱住了苏晨,“……不交钱也行的。” 苏半夏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傅青拍拍妻子的手臂,让她放开苏晨,“先进屋,外面天冷。” 进到屋里,苏半夏发现屋里的摆设跟上次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屋里许多看起来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了,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桌子都是用石头搭起来的。 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这怎么……” 唐婷有些气喘地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带靠背的椅子上,“见笑了。” 傅青去外面灶间倒水,苏半夏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苏晨只能站着了。 “虽然我们家现在家徒四壁,”说到“家徒四壁”的时候唐婷甚至还笑了,“但我们真不是图您的学费才非要苏晨留下的,我们是真喜欢这孩子。” “我没孩子,可能……以后也生不了孩子,这几个月,苏晨在这儿我挺开心的。” 唐婷看起来虚弱又美丽,是那种腹有诗书的灵秀。 “我这个病,太拖累阿青了,要是我没了,可能他日子还好过一些”,唐婷忍不住掉眼泪,“可我要是真不行了……他撑不下去怎么办啊……” 苏半夏看得心塞,苏晨找出了唐婷的手绢,给她擦眼泪。 傅青一进门就看见妻子红着眼,叹了口气,“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半夏接过热水,说了一声“谢谢”。 “既然要走,是去哪里呢?”傅青站在妻子身旁询问。 “具体位置还不清楚,在j省那边,坐火车要两天。”苏半夏回答道,“我丈夫申请到了随军名额,加上想让家里的妹妹换个环境,所以就决定要去了。” 傅青冷静一下还是很理解的,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丈夫在身边你也没那么辛苦。” 苏半夏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傅青一见脸色就有些变化。 “傅师傅,您别这个脸色,这钱呢……我不是白给,您教了苏晨很久,我知道您很尽心,但嫂子的病耽误不起不是?” 傅青是真打断拒绝的,可是听到妻子的病,拒绝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算您借我的,我收利息,您有钱了再还我,行吗?”苏半夏之所以用三年为期限,自有道理,这对夫妻在这儿呆不了多久的。 唐婷一看就是体面人家出来的姑娘,现在窝在这个小山村无非是为了避祸。 看傅青还是犹豫不定的样子,苏半夏道:“我收利息,一年五个点。” 傅青的手却怎么也张不开,苏半夏给了苏晨一个眼神,苏晨接过来塞进了傅青的手里。 “我给你……写欠条儿。”傅青哽咽道,在这儿住的这些日子,他几乎尝尽了世间冷暖,眼看妻子的药都吃不起了,脸色一天差过一天,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苏半夏不置可否地点头,又说起另一件事,“嫂子的药方可以给我看看吗?” 苏晨先前说过唐婷一直是吃中药的,西医太贵了,治不起。 唐婷讶异地看了苏半夏一眼,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去拿。” 傅青去床头褥子下一叠的单据里找出一张毛笔写就的药方,又找出一张纸写了借据,一块儿递给了苏半夏。 苏半夏研究了一下手中的药方,咬了咬下唇,“嫂子,我能给你把一下脉吗?” “什么?”唐婷又一次惊了。 苏晨此时说道:“师娘,我姐姐会把脉的!” 傅青动作很快,给唐婷挽起了袖子。 苏半夏一边摸着脉象,一边开口询问,“现在腰酸有好转一些吗?还是比以前更酸了?” 唐婷微微张大了嘴巴,她从没跟苏晨说过自己腰酸。 “说啊!”傅青提醒道。 唐婷后知后觉,“哦……近一个月,好一些了,可还是……还是……” 当着傅青和苏晨,唐婷有些羞涩。 “上厕所不便?” “……嗯。” 苏半夏换了个手,“腹水、炎症,不过还不是药石无医。” 她在借条被面又写了一张方子,“里面有些跟先前那张药方不一样的药材,但更便宜,也更好找。” 新药方递给傅青,“平时也多喝点儿玉米须水,还有……屋里不能再这么冷了。” 短短几分钟,唐婷裸露的手腕已经泛青了。 “这张药方你们去找镇上卫生室的大夫去看,县医院的大夫现在都是些学生,有的甚至根本不是医学专业的,你们这张药方火气大还贵,去问一下,说不定他们有更好的方案呢。” 苏半夏怕他们不相信自己,说了几条路让他们夫妇去求证。 “我们要走了,以后我们回家,我会让苏晨来看你们的。”苏半夏起身准备告辞。 “不吃顿饭了吗?”唐婷有些着急,“我做的饺子可好吃了,苏晨喜欢吃的。” 看现在屋里苍凉的样子,哪里还有剩余的菜面呢,无非是去邻居家借来待客。 “不必了,我们着急回家收拾东西,明天的火车。”苏半夏婉拒道。 姐弟俩辞别了傅青夫妇,步行回家,外面有些起风唐婷受不得寒,在屋里窗户处看着他们远去。 “阿青,你说我们还能见到晨晨吗?”唐婷怅惘。 傅青安慰道:“能的,不是说他们回来就让苏晨来看我们吗?” “嗯。”唐婷按按自己的眼角。 “下午我就去镇卫生室问问苏晨姐姐给的这张方子,我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兴许这次有用呢?”傅青很兴奋。 唐婷微笑着拿过那张新药方,可看着纸上印出背面的笔迹,翻转直面,赫然就是傅青刚刚写下的借条。 “阿青你看——” 傅青远远望了姐弟俩一眼,“他日我们涌泉相报!” 第131章 给闫秀秀看病 回到家之后,苏半夏就开始收拾自己的零零碎碎,先前从盘洼村搬回来之所以那么简单,更多原因也是因为那边只有一些必需用品,大件儿都是被子什么的,比较好收拾。 而这次要去j省,以后大概率不会回来了。不管跟程延的关系何去何从,目前来说,她以后去考大学也不会再待在这个小山村的。 j省气候四季分明,冬季也比较冷,冬天的衣服和被子也是要带过去的,这都是苏半夏到了这边来新置办的,舍不得扔。 被子是苏母生前添置的,都是好棉花,也舍不得就放在这儿长虫。 于是跟程延约好,可以去邮局,把这些大件儿做寄件处理,随身带的东西就少很多,也方便安全得多。 现在这种十二斤新弹的棉花被,昂贵也不好买。 还有苏父先前留下来的一些书,也要寄走。 正把不寄走的书做防潮防虫处理的时候,又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程延去开的门,进来的时候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淡淡一句“苏星在外面等你”,就继续打包行李了。 帮忙收拾的李建国嗤笑一声:“弟妹你别理他,没良心的东西,当年你爹对他多好的,他又表现得对你多好啊,后来呢?别理他,不定憋什么坏水儿呢!” 程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去就去,别听他的。” 李建国拿固定行李的绳子扔程延,“就你明白事儿!” 苏半夏想说我没想去的,程延这么一说她不去就显得有些不是东西。 在身上围裙擦擦手,苏半夏绕过板车走到大门口。 苏星一脸颓败地站在门口,拿脚搓着地。 “什么事儿?”苏半夏面无表情开口。 苏星抬头,眼里有些希冀,“大妹,我……” “别叫我大妹!”苏半夏打断,想起这个称呼就恶心。 “好的,我……想求你去看看我媳妇儿……” 闫秀秀?苏半夏脑海里晃过一个人影,她们只有一面之缘。 “我不认识她。”找她有什么用?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了,她……你能不能去给她看看病?你要是还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去看看她……”苏星现在跟先前刚结婚有了正式工作时意气风发风样子判若两人,眼神苍老,身形也有些佝偻。 不应该啊,酱油厂工作这么累吗? 程瑞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低声说道:“她先前流产了,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那看病去啊,你现在才第一年,但一个月十几块钱也是有的,出不起这个钱?”苏半夏表示存疑,不能抠成这个样子? 苏星忙摆手,“不是不是……她,她不想去看西医,赤脚医生是男的,她是……女人家的病。” 看起来苏星也有点难以启齿,刚刚还因为他为妻子健康不惜上门找骂的魄力而高看他一眼,转眼就这个死德行!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你还嫌丢人。她这样是为谁啊?没你她能得那种病?” 苏星头更低了。 苏半夏不吐不快,“说实话,我就算回家也不怎么从你家门口过,但我也不止一次见到你妈欺负她了,她流产才多久啊,你妈就让她碰凉水,洗一家子的衣服,苏月是残废了吗让你媳妇这么伺候她?” “是是,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还置之不理? “不是不是,我不太清楚,只以为她就是干些家务活,就……” “就没怎么管?” 苏星默认了。 有多少男人,为了自己的清净,就选择默认自己的老婆受委屈,哪怕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我可以随你去看,但我不想看见你爹妈。”苏半夏最后提出了要求。 苏星面露难色,苏半夏转身就要回去。 “别——我带她来行吗?”苏星喊道。 苏半夏闭了闭眼,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想跟苏二奎家任何人再有任何的关系和接触,可她可怜那个女孩儿,她现在还记得彭玉莲骂她跟骂三孙子一样,身体都单薄成那样了还拿着扁担去村里的公共井边挑水。 闫秀秀跟程妈有点儿像,但程妈更多的是被程三平洗脑,而闫秀秀是被她爹从小三纲五常耳濡目染到大的。让她反抗,太难了。 医者不能见死不救,苏半夏把这句从小爷爷耳提面命的话在心里过了三遍。 “行。”说完苏半夏就进院子了。 苏星连说了几句“谢谢大妹”,就跑着回家去了。 苏半夏一进屋,程延继续面不改色地装袋,巧双娘从程妈住的那屋出来,“咋了?他咋来了?” “没啥,就是想让我给他媳妇儿看看病。” 巧双娘脸上的气氛也变为同情之色,“那个闫家闺女,可惜了。” 性格好,模样好,又勤快,要是嫁到好人家里指定是幸福美满。 “那你答应了没?” “嗯,答应了。”苏半夏继续往樟木箱子里放书。 巧双娘在一边儿感叹,“是,得答应。苏二奎跟他媳妇儿不是东西,但他们那媳妇儿是真不容易,可怜哪。” 没一会儿苏星就带着闫秀秀在门外了,他不敢进门,只在门口喊。 “大妹……大……夏夏……我们来了……”苏星喊道一半想起来苏半夏不让他喊“大妹”。 巧双娘到门口招手,“进来!” 二人这才别别扭扭进门。 苏半夏正用热水烫手,苏星看堂屋里大包小裹的,“大妹,你们要走啊?” 苏半夏用毛巾擦干手,“跟你有什么关系?”然后示意闫秀秀跟她走。 闫秀秀看了苏星一眼,苏星推了她一把,才鼓起勇气跟着苏半夏进了程欢的房间。 这间屋子是程欢和程妈一起住的,苏半夏等她进门关上门插上插销。 “坐这儿,胳膊放桌上。” 闫秀秀有些害羞,慢腾腾地把胳膊放上去。 脉沉又涩,苏半夏拧着眉头,闫秀秀看她的脸色不好自己心里也突突的。 “还流血吗?睡眠怎么样?出汗比之前多不多?” “流血还有一点,睡得也不好,出汗。” 苏半夏又问了几个问题,看了看闫秀秀的舌苔,又对着脉象品了半天,最后拿出程欢的作业本,撕下三张纸,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出三张药方。 “标好了,一二三。”苏半夏指着药方,“先吃第一服,什么时候出血变紫变红就换第二服,什么时候不出血了,换第三服。” “剂量,煎法,都写好了。”苏半夏想了想又在背面添了几个药名,“第三服药的时候,有条件早晚就吃这两个丸药,一早一晚。” 闫秀秀看苏半夏很有大夫的样子,也收起了先前的不信任,“谢谢。” “出去。” 苏半夏一直在思考,没想到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夕阳西下了。 苏星蹲在门口,听见开门的声音迅速站起来。 “大妹,怎么样啊?” 苏半夏没理他,进了堂屋。 “哎——” 闫秀秀拽了拽苏星的衣角,“给开了方子了。” 苏半夏的方子跟老中医不一样,一笔一划写得清楚明白。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她看得挺好的,问的问题都是我的症儿。” 苏星放下心来,“那就好。” 拿着三张方子,苏星不知道要不要再进屋道个别,刚才苏半夏带着闫秀秀进屋,他自己站在堂屋别提多刺挠了。 苏半夏又从屋里出来,“拿着我的方子,尽可以找任何一个中医看,但要私自改我的方子吃出问题还要赖在我头上,小心我剁了你!” 看着苏半夏眼冒寒意,苏星咽咽口水,当初她拿着菜刀吓得苏月哭爹喊娘的景象还在眼前呢。 “不……不会,谢谢你大妹。” “赶紧走。”苏半夏站在门口撵人。 苏星带着闫秀秀出了苏家大门,苏半夏站在大门口看着闫秀秀消瘦的背影。 “苏星,你要还是装瞎,你媳妇儿受罪的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苏半夏就“啪”地一下关上了大门。 苏星听见这句话,看着闫秀秀泛红的眼角,眼里的愧疚怎么也压不住。 “对不起秀秀。” 闫秀秀鼻子一酸,摇摇头。 苏星又回头看了看这座他爹妈想占了大房子,喃喃道:“我们家对不起大妹。” 第132章 临别 送走了苏星,当晚又是在李建国家吃的饭。 席间,程延连敬了巧双爹和李建国几杯酒,拜托他们照看自己独自在家的母亲。 “我知道,这些年我妈带我跟我妹不容易,没享过福,现在我接她走,她也不肯跟我走,我在这儿感谢我大姨、大姨夫,还有表哥表嫂了。” 一席话说得饭桌上的女人眼泪涟涟。 程延喝得有点多,但李建国喝得比他更多,好在程延还能自己走回家。 苏半夏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苏晨和程欢已经去睡觉了,程延和程妈两个人不知道在厨房里说些什么,好在灶里有火也不冷。 不知他们聊了多久,苏半夏睡前喝多了水,半夜被憋醒去上厕所的时候程延还没有回来,依稀还听见了程妈哭的声音。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程欢就进屋来叫苏半夏起床,苏半夏迷蒙着双眼,朦胧见看程欢好像是捂着肚子。 “你咋了?”苏半夏哑着嗓子问。 程欢弓着腰,“没咋,就是有点儿肚子疼,可能是昨晚上受凉了。” “那喝点儿热水啊。” 程欢拍了拍她的被子卷儿,“快起来,你这床被子还要收呢。” “嗯……”苏半夏伸了个懒腰,程欢看她要起了快步又钻进厕所。 没一会儿,程欢在厕所里喊人,“妈——妈——” 程妈正在锅里煮着饺子,腾不开手,“咋了?” “你来一下啊——”程欢的声音很急躁。 苏半夏挠着头出门,裹着棉袄,“咋了?” “嫂子你来一下!” 那个旱厕,苏半夏是真不想去。 “唉”,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去了厕所,“忘拿纸了?” 程欢没出声儿,苏半夏一进去就看见程欢半提着裤子可怜巴巴地站着。 “你……哎呀哈哈哈哈哈哈,你傻啊,不冻屁股啊?”苏半夏把手里的草纸给她,“先垫一下。” 十分钟后程欢捂着肚子捧着半茶缸热水坐在小板凳上,像做错事了一样,蔫头耷脑的。 程妈一脸担忧地看着程欢,苏半夏安慰道:“没事的妈,不就是大姑娘来月经吗?多正常一件事儿啊!” 程延在固定板车上的行李,苏晨趴在一边儿看。 苏半夏起得最晚,最后一碗饺子就是给她剩的,牛肉馅儿,看起来程妈昨夜都没有睡,连夜把剩的那点儿牛肉给剁了馅儿,也不知道她躲了多远,都没人听见动静儿。 程妈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不吉利,你们要出门了,大丫又……” 苏半夏呼吸暂停了两秒,“妈您吃饭去。” 程欢恹恹地缩在小板凳上,手扣着茶缸掉漆的地方。 “别听你妈的,月经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哪个女人都要来的,不来反而是疾病。”苏半夏小声跟程欢说。 程欢以前也见过她妈来月经,田妞半年前就来了,就她一直没有来,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病呢。可没想到来是来了,却挑在了这天。 “都说……不吉利。”程欢吭吭哧哧道。 “那他们都错了,吉利与否本身就是封建迷信,谁把事儿没办成怪到这上面就是神经病别理他们,这玩意儿不吉利怎么没见大枣儿发大财呢。”苏半夏吃完最后一个饺子,“你找个输液瓶儿,灌上热水路上暖着。” 大枣儿是个孤儿,东家一口饭,西家一碗水长大的,至今是个光棍儿,住在山上很少见人。 说完苏半夏就端着空碗去洗了,程欢小声嘟囔道:“这才不会倒霉呢!” 农村女孩儿从小耳濡目染,都叫来事儿叫“倒霉”,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这事儿叫倒霉,但大家都叫它“倒霉”。 终于要走了,板车套上了村里的驴,李建国去送他们。 郑蔚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坚持着出来送苏半夏。 苏半夏埋怨顾天泽,“大冷天的,你让她出来干什么?” 顾天泽很无辜,媳妇儿非要出来他有什么办法。 “要是吃不惯,就写信回来,我给你寄东西。”郑蔚然握着苏半夏的手叮嘱着。 苏半夏连连答应,但时间不等人,他们得走了。 “怀孕也要注意运动,要经常去卫生室检查知不知道?还有别吃不下硬吃,能吃了也不要多吃……”苏半夏一连串叮嘱了好多。 顾天泽几乎是送祖宗的样子,“你给我们那小册子上写了,我不会忘的!” 谁是亲爹啊! “那也记得学习啊,别有了孩子就半途而废产生惰性心理,要给孩子做榜样的,胎教也很重要。” 郑蔚然哭笑不得,“快走,你看程同志都着急了。” 程延确实在看着这边,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还有时间。 苏半夏恋恋不舍走到车边,“快回去!” 郑蔚然挥挥手。 车上行李很多,两个孩子坐上基本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李建国和程延坐在前面驾车的地方,苏半夏骑着自行车。 自行车苏半夏想了很久没舍得扔在这儿,这东西是铁的,长时间不骑不养护就会生锈,然后就会坏。 挺贵的呢! 程延看出了苏半夏的不舍,出言道:“带着!” 苏半夏期期艾艾:“不好带。” “有我呢,保管不让你沾手。”程延笃定地说。 苏半夏就乐呵呵骑上了自行车。 李建国看苏半夏美滋滋地骑自行车骑得起劲儿,调侃道:“你这媳妇儿还挺知足。” 程延一笑,最后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母亲,“我妈麻烦你了。” 李建国不乐意了,“拿我当外人啊?说什么呢?” 长痛不如短痛,程延鞭子一挥打在了驴屁股上,车子“嘎吱嘎吱”走了起来。 待到估摸着程妈连车屁股都看不见了,程延从兜里摸出五十斤粮票和五十块钱来。 “这是我妈的生活费,你按月给她。” 李建国咂巴一下嘴,“你为你妈真是煞费苦心哪……” “你就说我按月寄的,但凡发现程瑞找来,就轰走。”程延晃着鞭子,“要是我妈被他们说动了,你就别再给了,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觉得啊,悬!”李建国躺在被子上,晒着太阳看着湛蓝的天,“那父子俩能守着你这个金疙瘩撒手?” “你每个月,或者每两个月,带我妈去给我老丈人丈母娘的坟上拔拔草,然后也顺便从我爹坟前过几回,天暖和了也到我妈去县里看看那个脑瘫孩子什么样儿。” 李建国扭头,“还是你损啊!” “我付你钱啊!” “滚啊哈哈哈哈……” 程妈对程延爹心里有愧,尽管程延不觉得她改嫁是对不起自己爹,但她打心眼儿里是觉得自己是为了活命没守住。 程延他爹的影子常在程妈心里晃晃,活人哪争得过死人呢? 李建国把他们送到了邮局,寄完衣服之后又把他们送上了去市里的车才打道回府。 临上车,苏半夏跟李建国说:“建国哥,你们还是多注意一下巧双,她的情绪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都是往好了说的,简直就是非常差劲,李建国知道苏半夏的好意,“放心弟妹,双子是我亲妹子,在我背上长大的,我会把她的孩子当自己的一样看待,她会好的。” 说是这样说,但苏半夏莫名觉得不会这么顺利,但也只能祝福巧双早日走出来了。 程延把自行车捆上公共汽车车顶,然后跟李建国碰了个拳,登上了骑车。 汽车不按正点,人齐后才走,李建国没在这儿等着,挥挥手就赶着驴车回去了。 李建国的身影缓缓远去,苏晨眼也不眨地盯着。 会再见面的。 第133章 启程 车速很慢,晃晃悠悠的。 好在程欢和苏晨都不怎么晕车,只是精神上看起来不是很好,尤其是程欢,小姑娘初潮就这么奔波。 苏半夏左边坐着苏晨,右边儿坐着程欢,程欢边上是程延。 程欢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脑袋随着车的晃动一晃一晃的。 苏半夏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冬天穿得厚,程欢靠着软软地很舒服。 “欢欢,来喝口水。”程妈用程延的军用水壶灌了满满一壶红糖姜水,一直放在棉被里保温,直到到邮局才拿出来。 这会儿水还是温热的,程欢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也是奇怪,平时喝红糖水恨不得碗底都要舔干净,这会儿有一大壶反而不太想喝了。 苏半夏一左一右靠着两个小脑袋,程延一个人反而孤家寡人地坐在一边。 汽车晃着晃着,晃到了市里。 “晨晨,欢欢,别睡了,快到了,再睡一会儿下车感冒!”程延看着外面熟悉的店铺和街道,快到下车的地方了。 公交车四面漏风,但今天天气好,所以在车里睡着也不怎么冷,但要是刚睡醒就下车就是两码事了。 苏半夏也有点迷糊,这车速实在是太慢了。 “快醒醒,别睡了。”苏半夏抖抖自己的肩膀,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孩儿晃醒。 一直不动弹不觉得,一动弹苏半夏就感觉肩膀酸得要命。 “我们换一下位置,你活动一下。”程延拍拍苏半夏的肩膀,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置,宽敞一些。 苏半夏看看前面挤得满满登登的东西,“算了,不是一会儿就到了吗?” 程延把冰凉的军用水壶放在了程欢的脑袋上,冰了程欢一哆嗦。 “嫂子你看他!”程欢告状。 苏半夏笑他俩的幼稚,“行了,快醒醒,要到了。” 没几分钟,车就停在了一个分叉口。 司机操着带口音的嗓子,“火车站的下了啊,火车站的下了!市政府的准备一下!” 程延应了一声,先让程欢和苏晨两个小孩下车,他和苏半夏收拾着带着的大包小裹。 “你先下去,这些我能拿完,上面还有自行车呢。”苏半夏催促着程延。 程延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们一家人带的东西多,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在司机翻白眼的不善脸色之下,下了车。 包裹里都是一些吃食还有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以及苏半夏带的书,其实书也是可以寄的,但现在这个年代邮局并没有那么准时安全,她怕寄丢了,思忖后还是决定随身携带过去。 包裹里占体积占大头的是棉被以及程延穿回来的军装。 这年头穿着军装出门受人尊重,但也等于在身上贴着几个字“快来找我帮忙”,帮忙不怕,但怕道德绑架,老百姓总是对平民有更多的宽容,对军人有更高的苛求。 路口离火车站也就十分钟的脚程,一眨眼的工夫一座破落的火车站出现在他们面前。 没有自助取票,没有刷身份证进站,售票大厅里甚至鸡飞狗跳的。不是形容,真的“鸡飞狗跳”,有鸡有狗,还有鸭子,这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苏晨干净惯了,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程延把东西放在地上,“等一会儿,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车才开。” 程欢还是有点不舒服,苏半夏拿出一个不大的搪瓷缸子,“你去问问哪里能接热水?” 程延接过就去找热水了。 “一会儿喝点儿水,我陪你去厕所。” 程欢白着脸点头。 “别坐地上,来坐包袱上,里面是你哥的衣服。”苏半夏把装衣服的包袱单拿出来放在地上。 程欢摇摇头,“没那么难受。” “还有一个钟头呢,你腰不酸啊?” 苏半夏强硬地把程欢按坐在包袱上,程欢还给苏晨留了一半。 没一会儿,程延端着一杯热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四个热包子用碗盛着。 “这哪来的?” “我一个老战友转业在这儿上班,就是他给我们留的车票,这也是他专门给我们留的。”程延边说边把手上的包子一人一个分了出去。 苏半夏感叹,还真是战友遍天下。 冻了一路,热包子混着热水进肚,身上顿时舒服了不少。 没一会儿有几班车发走,大厅空下来不少座位,苏半夏也寻空坐了下来。 程延在几人吃完去还碗的时候,苏半夏从包里翻出两包牛肉干,“别干拿人家的,这当谢礼,就说是家里做的东西不多是个意思。” 肉干已经烘烤风干,缩水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一斤牛肉也就出十来根肉干。苏半夏按每半斤包成一小包,好拿又干净。 程延点点头,转身去了。 “那肉干本来就没剩多少了。”程欢有点舍不得。 确实没剩多少了,总共七八斤肉能出多少,给了江伟明家三分之一,给了郑蔚然两包尝尝鲜,又给了李建国家两斤,也就剩下四五包,现在又被苏半夏送出去两包。 苏半夏一笑,戳了戳程欢的脑袋。 “这叫礼尚往来,必须得给。人家为我们留了火车票,还专门算时间给我们热包子,这份儿情谊不值得我们用最好的东西去还吗?我们现在带了鸡蛋带了煎饼,但最体现我们心思的就是我们费时费力做出来的肉干,人家拿到也知道我们是在感谢人家,以后人家才会再帮我们,因为我们是知恩图报的人,知道吗?” 程欢扁扁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有肉干啊,拿鸡蛋去还人情不行吗?鸡蛋也是好东西啊,以前我都吃不到呢。难不成他还看不起鸡蛋?” 苏晨也听得似懂非懂的。 苏半夏摸摸程欢和苏晨的头,“这就考验我们的内心了,他不知道我们知道啊。我们自己知道肉干比鸡蛋好,我觉得他给我们的帮助是值得拿肉干甚至更好的东西去还,但我却拿鸡蛋甚至不如鸡蛋的东西去还,人家收到也很开心,因为人家不图我们回报他们什么。但我自己知道我比人家是低了一等的,我的心意比不上人家的心意,以后都甚至没脸跟人家称兄道弟了。” 程欢还是不太明白,她以前日复一日面对的东西就是厨房、猪草,那不能解答她现在的疑惑。 “那要我们没有肉干呢?”苏晨提问。 “那我们最好的东西就是鸡蛋,拿鸡蛋去感谢人家就好了,甚至我们没有鸡蛋只有煎饼,煎饼也是可以的。”苏半夏捏捏苏晨软嫩的小脸,入冬之后,苏晨夏天晒黑的皮肤又白回来了。 “没关系,以后会明白的。”苏半夏没打算让她们现在就明白这些为人处世,这只是她的为人处世原则,而不是程欢的,没必要硬要程欢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程延站在苏半夏身后,听她跟弟弟妹妹讲做人的道理,“鸡蛋”与“肉干”明面上的价值是心知肚明的,但心意是无价的。 他又发现了苏半夏一个让他痴迷的地方,苏半夏更像个宝藏了。 第134章 火车 很快车就来了,但火车是过路车,停留的时间很短。 程延的那个老战友也来帮忙了,看面相是个很老实的人。 “弟妹,不好意思啊,我刚在岗不能随便出来,现在才跟你打招呼。”老战友左右手都拎着包袱,黝黑的面庞还有些不明显的红。 “陈哥,您这是什么话?您这么照应我们,要不是俩孩子在这儿我不放心,我得跟着程延去跟您打招呼呢!”苏半夏说着热乎话,跟陈大勇的距离瞬间近了很多。 本来陈大勇听程延说他媳妇才二十他就紧张,他三十多了嘴又笨,组织上照顾才给分配了个不跟人打交道的工作。 “弟妹,我兄弟好福气啊,你送来的那个肉干真好吃,我们屋的同事都吃了,都说好吃呢!”陈大勇由衷夸赞。 “嗐,我们本来也没做多少,您见笑了,下次我们回家您就跟我们回趟家,我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陈大勇跟苏半夏说话心里敞亮,答应得也干脆。 程延扛着自行车,只觉得他媳妇儿这张嘴是真厉害,跟谁都能来两句,想让人高兴对方就能换着花样高兴,想刺对方两句,登时能气得人原地冒烟儿。 他们的车厢比较靠后,走过去一路就花费了很多时间,陈大勇把他们送到之后就得赶紧下去了,匆促叮嘱两句之后急匆匆下了车。 几乎是陈大勇脚刚落地,火车就“哐哧哐哧”发动起来。 陈大勇给他们留的票是连着的,四张床对着,两张下铺两张中铺。 苏晨在车上睡够了,不想在窄得不行的床上躺着,就扒在玻璃边看外面的风景。他从没有出过枣姚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枣姚县的医院,外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新鲜。 程欢刚刚灌了一肚子热水,感觉也好多了,也跟着苏晨一起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雪。 苏半夏坐在下铺休息,刚才那一趟奔命似的,她有点儿累。 程延把自行车前前后后挪了好几个地方,想尽量把自行车挪到不耽误人走路的地方。 但车上地方狭小逼仄,自行车在这里可以称之为巨大,它又不能折叠。 “你看会儿东西,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哦。”苏半夏把自行车往自己这边拖了拖,把它卡在两个铺位之间。 她一手拉着自行车的钢条,闭着眼睛养神儿,从一大早起床,她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在车上两个孩子睡得东倒西歪的,她从没有睡实过。 “哎——有没有公德心啊?自行车放这里,怎么走路啊?”一个粗粝的男生在一边骂骂咧咧。 苏半夏睁开了眼睛,男人拿着一张车票,手里拎着麻袋,皱着眉头看着这边。 “车在里面,您是可以走路的。”苏半夏说道。 “我住里面,你这样我怎么进去啊?” 苏半夏皱皱眉,“不好意思,这样也是不耽误您上去的。” 二四的自行车车身不像二八大杠那么宽大,只有前面车把的位置比较占空间,基本都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左边儿贴着苏半夏的铺位,右面还余留三分之二的位置可供人走路。 男人一把将自己的麻袋扔在另外一张下铺,“这是我的床,你就不能把自行车放这儿。” 他坐在另一张下铺上,还念叨着“有俩臭钱儿显摆什么”。 苏晨拧着腰道:“这是我家的铺位,你胡说!” 男人眼睛一瞪,“怎么就是你的铺了?我还说这是我的铺呢!” 苏半夏本来理亏,放着自行车确实占空间了,但现在火车管理并没有那么完善,除了管制刀具其他并又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带。现在老百姓走亲戚都爱拿点儿土货当礼,拿鸡拿鸭的都有,列车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人说话强词夺理,苏半夏火气也起来了。 “这位同志,我们可是有车票的,你说这位置是你的,你的车票呢?” 男人直接一躺,“你算老几啊?我给你看!” 苏晨从自己身上的斜挎包里掏出车票,“这是我们的位置,你不许在这里!” 男人五大三粗,看着凶神恶煞,“那是我看错了,我在上铺,你要愿意跟我换我就同意你们把自行车放这儿,不然我可叫乘务员了,到时候都给你们扔下去。” 此时过来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孩子跟个瘦猴儿一样。 “闺女,你给我看看,是这里吗?” 老太太拿着车票让苏半夏看,苏半夏瞪了那个男人一眼,看了看老人的票。 “是,在上铺,您这不方便?” 老太太看着岁数不小了,爬上爬下有些够呛。 “没事,没事,我孙子能睡就行,我在下边儿坐着。”老太太说着,苏晨给老太太让了窗边的座位。 “谢谢,谢谢孩子。” 小男孩看着胆子不是很大,跟苏晨差不多的年龄,依偎在老人怀里不敢往外看。 男人已经得意洋洋地脱鞋了,一股一股的恶臭给苏半夏恶心得够呛。 “你干什么啊?你在别人床上脱什么鞋?”程欢尖叫。 苏半夏心里也知道这床单本来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后世的火车上铺盖也不是一站一换的,更何况现在,可这男人的行为真是膈应人。 “不换,你赶紧起来!”苏半夏捂着鼻子道。 男人冷笑一声,“那就怪不得我了——乘务员,有没有人管管啊——” 没一会儿就有查票的乘务员来,他刚查到隔壁车厢,听见这边吵吵嚷嚷的,只能先到这边来。 男人一指苏半夏,“这是她带上来的自行车,快没收了!” 乘务员是个岁数不大的男性,听此言也有些无奈,“同志,没有规定不能带自行车上火车。” 要是这么个死物不能拿上火车,那边坐票站票得清理出去半车厢。 “可她挡到我的路了。” “你这不是在床上吗?这有这么大空余呢。” 男人怒从心起一拍床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没有规定不能带,那有规定能带吗?大家都带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坐什么火车?当货仓!” 这年头能在火车上当列车员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不给人家气受就是好的了。 列车员脸色阴了下来,“不满意可以去举报!” 说完就要转身去继续查隔壁的票。 “哥哥,他坐的是我们的铺位!”苏晨喊道。 男人恼羞成怒,一跃而起提着巴掌就要冲着苏晨去。 苏半夏吓坏了,下意识就扑上前挡。 “啊——”男人发出了哀嚎。 苏半夏一扭头就看见程延捏着男人的手腕,男人龇牙咧嘴地叫着。 “乘警——乘警——”列车员也吓了一跳,忙喊乘警来,但车厢里吵嚷的声音太大了,列车员只能去喊人。 “松手,松手啊……我劝你别多管闲事!”男人被捏住了脉门还不忘耍横,毕竟以他的长相经常因为耍横而占到一些便宜。 程延一踢他的膝盖,男人腿一疼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谁啊——” 程延手一使劲儿,男人又是一阵哀嚎。 很快乘警就来了,程延出示了自己的军官证,简单说了一下。 男人就骂他们是一丘之貉,解放军欺负他一个老百姓。 乘警对这样的人见多了,“你票呢?” 男人一直骂骂咧咧自己被欺负,整个车厢里的乘客都往这边看,议论纷纷。 “不是——他非要跟我们换车票,我们不想换,他就这样,还坐我们的床!”苏晨的童音穿透力还是很强的。 乘警又问了一遍,“你票呢?” “在他右面口袋里!”苏晨眼尖地看到了男人捂紧口袋的手。 乘警上手把他车票拿了出来,“查你票怎么了?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诶?” 两个乘警对了个眼儿, 前面的乘警上手控制住男人,“走一趟!” 第135章 苦命人 都说出门在外不该那么多讲究,但苏半夏看了另外一个铺位,男人的脚臭味还没散去,她怎么看那个铺怎么恶心。 程延配合调查也跟着乘警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程延跟床边的祖孙俩搭了几句话,过来跟苏半夏说:“那张下铺让给他们,老人家怪不方便的。” 苏半夏看了一眼,点头应了。 程延过去跟祖孙俩说了之后,老太太好一番言语感谢。 没一会儿列车长来了这节车厢。 “谢谢你同志,要不是你身手好,兴许真让他伤人也说不准呢,刚刚真是太感谢你了,你说人家领导查票就查票呗,他咋还想伤人呢。” 程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个男人在他这充其量算是个半吊子。 几番言语谦辞几句送走了列车长。 这么一番沟通,隔壁铺位的人也知道了程延是个解放军,又见程延将下铺让给了老祖孙,就试探着说“解放军同志,我腿脚不好,您能跟我换一下铺位吗?” 苏半夏眼尖地看到了那人的车票上写的是19上铺,她就是担心这种事情发生才不让程延穿军装的。 出门在外身为军人,见到需要帮助的伸手帮一把无可厚非,但就是怕这种事儿,刚刚这人左拐右避地去接热水可没见他腿脚不好,从上铺出溜下来看热闹的时候看着腿脚可方便了。 程延拿起地上的工具,改锥和扳手敲了一敲发出好听的叮当声,他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想换铺的男人,“腿脚不好?” 男人看着程延拿着扳手,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咽了咽口水,“没……能、能坚持。” 说完溜回了自己的铺位前。 程延开始出去那一遭就是去借工具了,看着也没废多少工夫,就把自行车给“肢解”了,轮子、车座、把手都拆解下来放进了装他军装的麻袋里。 程延将又把零件装满的麻袋塞进床底,“行了,不碍事了。” “你真厉害!”苏半夏由衷夸赞道,她都没想到能把车给拆解开携带呢! 程延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没什么,饿了吗?” 苏晨和程欢一起回答:“饿了!” “吃饭!” 程延将放吃食的背包打开,每人一张煎饼两个肉干,加一肚子热开水。 没办法,条件如此,凑合着。 那对祖孙里的小孙子埋在奶奶怀里,俩人已经坐在刚才被占了的铺上了,也没嫌脏,车厢里并不暖和,奶奶用凌乱的被子盖在了孙子身上。 刚才路过餐车,老太太问了一句“多少钱”,被晚餐的价钱给吓退了。 现在程延在分食物的时候,小孙子扑棱着眼睛盯着。 程延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苏半夏,得到了一个允许的眼神,将手里的煎饼分给了祖孙俩两张。 开始老太太还不想要,可耐不住不再喧闹的车厢里小孙子肚子的“咕噜”声清晰可见。 老太太脸一红,还是接住了程延塞给她的煎饼。 这么一送一接,老太太话匣子也打开了。 程延不怎么说话,只陪着苏晨和程欢玩华容道,苏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太太聊。 聊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苏半夏就想跟老太太说“你可少说点儿!” 这老太太不知道是真天生缺根筋藏不住话,还是觉得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关系想倒一倒苦水。 老太太一辈子只有一个独子,丈夫去得早,但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还吃上了国家粮,娶了城里媳妇儿。 一家人本来和和美美,但却被这次风波给波及到,儿子媳妇儿一块被下放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年,儿媳妇在牛棚里生了孩子,身体更加不好,就打算将孩子送到条件好一些的孩子姥姥家去。 但孩子舅舅着急跟他们划清界限不同意养这个孩子,没办法只能将孩子送回自己的老家。 “其实养个孩子也没什么,我们俩还做个伴,只是……我儿子还年轻啊……”老太太低声说着,眼泪几乎没停过。 她儿媳妇儿寄了急电报回来,她儿子染了疾病,眼看着就不行了,希望让婆婆带着孩子去了一趟,也能让孩子见到爹的最后一面,老娘也能瞧儿子最后一眼。 老太太大字儿不识一个,现在却要带着孙子独自面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陌生地,她甚至连火车都不知道怎么上。 望进人海,处处都是苦命人。 苏半夏看着小孩子被养得好,只是胆小了些,她把手里的肉干撕了一半塞到了小孩儿手里。 “没那么糟的,您放宽心。” 苏半夏只能这么干巴巴地安慰。 终于渐渐夜深,乘务员来通知熄灯。 “马上十点了,要熄灯了,各位请保持安静。”乘务员扯着嗓子喊,“另外通知大家一件事,刚刚我们乘警抓获了一个骗子,有人跟你换车票千万不要换,也许车票是假的,你要是换了查票被发现你会被清下车的啊!不要占小便宜,加钱也不要换!” 乘务员说完就去下一个车厢了,乘客们乱乱嚷嚷说了一会儿也恢复了安静。毕竟灯一熄,黑漆麻乌的什么也看不着。 苏半夏问:“那个人是假票上来的?” 程延“嗯”了一声,把军大衣盖在了程欢身上。 被占过的下铺给那对祖孙了,为了安全程延让苏晨和程欢住在中铺,苏半夏住上铺,比较危险的下铺程延住。 现在车票并不是实名制,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苏半夏一个漂亮女人,住下铺很危险。 程欢住在苏半夏下面,她睡不着,因为人生第一次来例假她有点害怕又不太舒服。 这一天见到的新鲜东西比她前面十几年都多。 “嫂子,灯是怎么亮的?”她惊奇于电灯的亮度,不用火竟然就亮了,傍晚车顶亮灯的时候可给她吓了一跳。 苏半夏轻笑:“那叫电灯,有电就能亮。” “那怎么又不亮了?”苏晨也不明白,他学习的进度还没有到物理部分。 “因为乘务员按了开关,按一下就亮了,再按一下就关了不亮了。” “为什么呢?” 苏半夏不知道怎么跟两个小孩子解释这件事,“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个什么。 程延在下铺被逗笑了,“我们在那边的家也有点灯,不过是拉绳的,拉一下就开再拉一下就关,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看!” 苏晨“哇”了一声,“真好!” “真好!”程欢附和。 “睡,睡了这一觉再睡一觉,就到了。” 伴着绿皮火车的“哐哧”声,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第136章 奇葩老太婆 在这辆火车上住到次日晚上七点钟,四人下了火车。在火车站等了两个小时才上到下一班火车上。 买票的时候程延只买到两张卧铺两张硬座,没办法他们先赶到了卧铺车厢,好在卧铺是一中一下。 程延将东西归置好让苏半夏跟苏晨睡在下铺,两个孩子早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 这种奔波苏半夏一个大人都有点儿受不了,更何况两个孩子。 “你怎么办啊?”苏半夏皱着眉问。 程延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我坐这儿守着你们。” 一句“守着你们”苏半夏安全感大增,“半夜你叫我,我们换,你睡一会儿。” 程延点点头,“我在这儿也能休息,快睡,大家都睡了。” 已经将近十点了,没有了一开始上车的喧闹,车厢里的人好像都很疲惫,呼噜声四起。 苏半夏眼皮子打架,搂着苏晨几乎一瞬间就睡了过去。 程延从军多年,坐得板板正正。他凑着还没熄灭的灯光,看着苏半夏睡着的脸,越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两天的奔波对于妇女儿童而言疲惫非常,但对于平时训练量大的程延来讲不算什么,曾经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甚至连续几天的奔袭彻夜不眠,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一晚上程延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养神,甚至有时间抓了两个小偷。 一个小偷想摸苏半夏床下的包,看着程延好像睡着了蹑手蹑脚上前,还没走到床尾的位置就被程延鹰目一睁捂着嘴反拧着胳膊控制起来了,甚至他担心他离开苏半夏会有危险,就把小偷扣起来塞住嘴踩在脚底下,等乘务员晚上例行巡视的时候才抬脚。 苏半夏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又神清气爽,简单说就是很清醒的浑身疼。 “嘶……” “嫂子你醒啦?吃早饭!”程欢坐在先前程延坐的位置喝着粥。 “你哥呢?” “带晨晨去洗脸了。” 苏半夏挠挠头,天光大亮还有些刺眼。 她揉了揉肩膀和大腿,费力地穿上鞋去洗漱。 这两天的体力活儿基本都是程延一个人干的,但苏半夏也会背一些包袱,毕竟程延力气再大再能干他也只是一个人。 苏晨还小,背着一些零碎东西。程欢有例假,苏半夏心疼她不舒服,基本上没有让她背什么。 “你好些了吗?”苏半夏甩着手上的水问道。 程欢给苏半夏递桌子上的包子,“好多了,今天都没有多少了。” “那就行,女孩子要注意的。” 正好苏半夏和程欢吃完的时间,程延和苏晨也回来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到站,下车就有车接咱们了。”程延吃着包子说道。 “那就好,终于要到站了,我现在整个人都是晃悠的。”苏半夏坐在铺位上感叹。 对面下铺仍旧是一对祖孙,小男孩儿好动,几次来到苏半夏身边去抠行李袋子。 这会儿看程延和苏晨吃早饭又抠着自己的嘴在看,他奶奶不停推着他往前蹭。 小孩儿不敢,他奶奶就跟苏半夏搭话“这包子多少钱啊”“粥怎么卖的啊”“你们一个人吃两个包子啊?” “不知道。” “对,我们一个人得吃两个,不然不够。” 看着老太太一副精明相儿还想说些什么,正好餐车又来到这个车厢。 苏半夏连忙拦住,“哎同志,这位老太太要买早饭啊!” 列车员停下餐车,老太太忙摆着手“不要不要,我们不要!” 列车员白了她一眼,推着车走了。 老太太还在嘟囔着“这么贵的东西买不是有病么,我们才不当那冤大头!” 苏半夏无语,从包里拿出纸笔教程欢认生字学诗歌。 苏晨不喜欢语文,他姐教语文没叫他他巴不得呢! “不吃了?”程延看着苏晨剩下的一个包子问道。 苏晨点点头,趴在玻璃上继续看外面呼啸而过的山林。 “哇——”一边儿的小胖子不知怎么突然哭了起来。 老太太一边搡着孙子的领子一边骂:“吃吃吃,你没吃过饭啊?不就是个包子吗?就那么没骨头?” 一瞬间周边的乘客视线都聚集在这边来。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这场面似曾相识啊。 一个哭着要包子的小孩儿,一个骂孩子不准要的长辈,旁边还戳着一个穿着军装手上正好拿着一个包子的解放军。 “不吃了?来我收起来,一毛钱一个买的呢!”苏半夏面不改色手一伸,程延像丢烫手山芋一般将包子放到苏半夏手里。 程延吃得下,他才吃了两个能吃不下吗?在军营里这样大小的包子他六个打底,活动量大的时候八个十个也吃过,可那老太太那么一嚎他怎么也下不去嘴了。 苏半夏话一出口,老太婆脸色难看了许多。以往她使出这一招,旁边人怎么也会意思意思,少说也会掰给孩子一半,这次遇到解放军她更觉得手到擒来,军人尤其是穿军装的时候,要个脸儿,不能给军人丢人。 可没想到这小媳妇是个牙尖嘴利的,一毛钱一个能不贵吗?她舍不得买才想蹭别人的呢! 她这话说出去,大家心里都认同,火车上的东西是贵,比国营饭店里的东西还贵,谁愿意自己花钱买的吃食给素不相识的人呢? 况且贵得要死,解放军也是人呢。 苏半夏把包子用包装的报纸又裹了两层塞进了自己随身背的包里,闭目养神不再跟老太婆有什么接触。 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两张煎饼,因为时间和温度的关系,煎饼变得又干又凉。 “去接点儿热水凑合凑合吃,包子就留给孩子吃,俩孩子平时在家也没吃过呢。” 这话一说,旁边坐着休息的乘客白了老太婆一眼,人家自己都舍不得留给孩子呢,你们哪儿来的脸啊! 老太婆见状阴阳怪气道:“唉,我女儿也是嫁给了军人,她以前就老说女婿在外边经常帮助别人,帮把手才是军人嘛!” 但她这话说出去苏半夏只当耳旁风,程延去接热水了没听着,他要听着说不得耳朵真得红上一红。 老太婆自讨了个没趣儿,车厢里也渐渐喧闹起来,她念念叨叨的声音更听不见了。 第137章 争车 “各位乘客,昌新港站要到了,到站的理一理自己东西啊,别丢了落了的。”列车员从车厢头喊到车厢尾。 苏晨啃着牛肉干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在窗户边站着。 程延将行李拖拽出来,“你就背这个包儿就行了。” 他将两个大包袱用一根绳子穿起来绑在自己身上,手上还拎着装自行车的麻袋。 “我……我拎一个……” “不用!”程延腰背都没弯一下,大步往车厢口走去。 一出火车就感到一股凉意,在火车上呆了两天,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有点奇怪。 苏晨一直跺着脚走来走去,还新鲜上了。 “晨晨,跟紧了,拉着欢欢姐姐的手。”苏半夏双手拿着程延的行军包没手牵他们,只能叮嘱程欢拉住自己的衣角。 “哼,手都不伸一把,算什么解放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半夏扭头一看,刚才对面下铺的老太婆也是这个站下,她只拿了一个小包袱,甚至有余力牵着小孩儿。 苏半夏假装没听见,程延脚步大,她紧赶慢赶才能撵上。 这老太太腿脚也挺利索,速度跟苏半夏不相上下。 顺着走了几百米,在出站口看见了一个穿军装的小战士举着纸牌子,上面写着“程延”两个字。 程延走到小同志跟前才把行李放下来跟小同志敬了个礼。 小同志脸憋得通红,脚一并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程团长好!” “你好。” 苏半夏挑眉,升职了? “程团长,我是师里派来接您的宋钱勇,您叫我小宋就行,车在外面。”宋钱勇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还得等个老太太,跟您是一辆车,老太太腿脚慢,您稍等。” “谁说我腿脚慢啊,我老太太利索着呢!”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苏半夏咬牙,不会那么巧? 宋钱勇又敬了个礼,“请问是李桃花女士吗?” “是。” “好的,我们首长派我来接您。” 老太婆冷哼一声,“他自己怎么不来啊?季先礼就那么忙啊?连我这个丈母娘也没时间来接?” 程延眼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又很快压下去了,看起来还是一脸严肃。 小同志看起来年龄不大,也没应付过这种老太太,“首长……忙于军务,车在这边跟我来!” 宋钱勇帮程延拎着自行车袋子在前面带路,老太太又不满意了。 “他们跟我们一起吗?为什么不是专车?季先礼什么意思?” 小同志无奈转身,“同志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接程团长,您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您要是不满意可以给师部打电话要求专车,等您的专车来接您。” “你怎么说话的?我要让季先礼处罚你!” “老太太走不走啊?不走我们可走了。”苏半夏没耐心道。 李桃花哪会打电话,即使她会她也没有联系部队的电话,她瞪了苏半夏一眼气哼哼地拉着小孩儿前面走了。 “走程团长,嫂子。”宋钱勇冲苏半夏感激一笑,继续在前面引路。 很快前面看见了一辆卡车,宋钱勇紧走两步拿钥匙开了车门,老太太一屁股挤开宋钱勇爬到了副驾驶,然后冲着地上的小男孩伸手。 宋钱勇真没脾气了,“行,您坐着。” “走啊赶紧的!”老太太催促道。 宋钱勇有点生气,没有理她,“程团长,您的行李就放后边儿,不过后面有很多的菜面油,您小心一点儿别把行李弄脏了。” 在卡车斗子里归置好行李,程延问:“我们也坐后面回去吗?” 宋钱勇忙摆手,“不不不,还有辆车,他们忘了样儿东西去买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嘀嘀”声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卡车边。 “小宋儿,接到了?” “是,赵师傅李师傅,这就是程团长,这位是程团长的爱人。”宋钱勇介绍到。 程延敬了个礼,苏半夏也微笑点点头。 两个师傅都很胖,看起来是后厨的。 “程团长,弟妹,你们回头可来我们食堂尝尝啊,不是我吹,我做的红烧肉那是一绝,是老李?”说话的是赵师傅,是个高个儿胖子。 李师傅是个矮个儿胖子,嗤笑道:“就你?比我的水煮鱼差远了。” “你说啥?我的红烧肉是食堂投票第一名!” “你玩赖了你!” 眼看两个食堂大师傅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吵了起来,宋钱勇忙道:“二位师傅,我们得回去了,眼看天黑了!” 一高一矮这才暂停争执,赵师傅走到副驾驶一开车门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老太太。 “小宋儿,我们车上这谁啊?” 老太太早就看见了新来了一辆更气派的车,后悔自己上车太早,可她不会开车门,在车上干着急。 赵师傅一开门老太太就要下车。 宋钱勇忙说:“哎——老太太,你挑的地儿,您就坐这儿可千万别动!” “你也没说有辆新车啊!” “您也没让我说啊,着急忙慌就往上坐。” 赵师傅也听明白了咋回事,反应过来这就是要接的老太太。 他长得浓眉怒目,看着就不好惹。 “坐着别动,别耽误时间,我还回去做饭呢!” 老太太欺软怕硬,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赵师傅接住宋钱勇扔来的钥匙,“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绕到驾驶位,摇下来窗户跟李师傅喊道:“算你享回福,你坐小车!” 李师傅“嘿嘿”笑了两声,“那我今儿得着了。” 这车是领导才能坐的车,后厨师傅可捞不着坐。 “就你那一身的肉,可别把车给压垮了!” “滚!” 赵师傅哈哈一乐,发动了车子。 “李师傅,你坐副驾!”宋钱勇道。 李师傅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我不坐副驾谁坐?我自己就能把后面仨位置占满了!” 李师傅夸张的自嘲极具幽默感,在场的人都笑了。 苏半夏坐在最里面,程欢也跟着上去。 “来,晨晨,坐我腿上。”苏半夏拍拍自己的腿。 “坐我腿上,一路上挺长的。”程延长腿一跨坐上最后一个位置。 苏晨在宋钱勇的帮助之下爬上了车,犹豫片刻还是相信了他姐夫的话,扭扭捏捏地坐在了程延的腿上。 挺长的路呢,他都长大了,累坏他姐姐怎么办。 最后随着李师傅的上车吉普车震颤了一下,宋钱勇发动了车向驻地驶去。 第138章 到达 车是从军营的另一个门开进去的,家属院在驻地的东侧。 昌新港靠山临水,是个很好的城市,起码在后世发展得非常好,但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昌新港还是个起始阶段,可以用不毛之地来形容。 市区什么样苏半夏不知道,但这一路过来,苏半夏深切知道了什么叫鸟不拉屎啊,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人。 她情绪还是挺内敛的,但小宋一直在后视镜中觑着她的神情,主要是他见过太多来之后不满意委屈巴巴恨不得马上离开的军嫂了。 “嫂子,你别看这儿没什么人,我们这儿战略位置可重要了,在这儿驻守的都是最厉害的,还有啊……”宋钱勇挑着能夸的地方夸了一个遍。 “……别看现在有点儿荒凉,可现在正在修路呢,用不了多久公交就能通过来,这样嫂子们去市里就方便了。” 苏半夏噙着笑很给面子地赞叹,“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程欢喊道:“大汽车!” 苏晨撇撇嘴,“那不是叫坦克吗?你哥都说过,带炮管子的叫坦克!” 程延笑道:“不是坦克,是战车!” “哇——真厉害!” “哇——真大!” “哈哈哈哈,程团长您家这俩孩子真有意思。”李师傅在食堂孩子也见多了,程欢有大姑娘样儿了,但苏晨小小年纪不哭不闹这么懂事真是少见。 “见笑见笑。”苏半夏拍了一下苏晨死命往外看的脑袋,平时不读书,现在只能说“真大”! 真给她长脸! 车离家属院越来越近,路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是领着孩子的妇女。 吉普车缓缓停在一个斜坡前,顺着斜坡往上走是一处门口栽着大树的小院子。 “程团长,嫂子,到了。” 程延打开车门,抱着苏晨下车。 家属院的房子大差不差,这种独门院落坐落都比较高,顺着斜坡连到大路。 远处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楼房,都是崭新崭新的。 “这座家属院的楼房是新建的,但这种平房是前些年建造的,但也没几年,而且自己一个小院儿清净。”宋钱勇把头从窗户中伸出来,“那嫂子,程团长,我先走了,还得送李师傅呢!东西已经给您卸在院子里了,我就不帮忙了。” “哎,再见啊宋同志!”苏半夏挥手告别。 程欢和苏晨也晃着手,“小宋哥哥再见,李师傅再见!” “再见再见。” “有空去食堂吃饭啊,我的水煮鱼可好吃了!” 吉普车又缓缓远去。 程延指指不远处的门,“进去看看!” 还没动弹,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小战士从里面小碎步出来,向程延敬了个礼。 “报告首长,东西已经放到屋里了。” 程延回礼点头,“回去忙你的,跟政委说一声,我明天就回。” “是!”小战士又敬了个礼,跑步离开了。 苏半夏这一路见得最多的不是别的,就是他们互相敬的礼。 “进去。” 一进门苏半夏就发现院子很大,比以前苏家的院子还大,正对着门的是几间平房,面积也很大。 院子里看着还有菜畦,想是先前住在这儿的人家留下来的。 “这儿挺好,可以种菜。”苏半夏作为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dna动了,看见块儿地就想种点儿啥,“哇,那边临路的一整面墙,也太适合种爬藤类花了。” “要种花吗?种什么花?”程欢小姑娘对种花感兴趣。 “再说,不一定能种成呢。” 说话间,大家来到了房子里面,房子布局简单,是个四室两厅的套间,而且有客厅苏半夏很喜欢。 以前在苏家地方也挺大的,能住下不少人,可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没有客厅,堂屋就摆着床,要不是苏半夏用衣柜隔出一个隔断,睡觉的地方就是一览无余,一点隐私也没有。 这里有客厅,苏半夏很满意。 客厅里只有简单的家具,桌子椅子柜子这些最基本的设施,大方桌上堆着两个大包袱,装自行车零件的麻袋在地上搁着。 “先归置东西。”程延打开各个行李袋,“你们自己的东西自己整理好,一会儿放到自己的房间去。” “唉,这次也就是冬天,必须得拿着被子,要不然也不需要那这么多东西。”苏半夏看着摊了一地的东西,感叹道。 屋里有正好是三个卧室,最大的是主卧,两个孩子在剩下的房间里一人挑了一间。 “只带了一床褥子,这几天先挤一挤,等其他的行李到了大家再分开睡。”天已经黑了,苏半夏抱着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褥子去屋里铺床,程延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点上送进屋给她照亮。 “哪来的蜡烛啊?” “我上次来的时候备的,放这儿了啊。”程延用蜡泪在桌子上粘住蜡烛,就出去了。 主卧的家具也挺简单,一个衣柜,一个斗柜,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书桌。 苏半夏的褥子是按照两米的床做的,铺在床上还有点富余。 在苏半夏铺完床单后,程欢进来道:“有人来了。” “谁啊?” “不认识,一个女的。” 女的就需要苏半夏出去了。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隔着门就瞧见一个不真切的身影。 “呀——这是弟妹?长得真俊啊,程团长好福气啊!”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里还端着两个碗。 “您好,我是程延的爱人,叫苏立夏,您是……” “这是我们团里张政委的妻子。”程延介绍道。 女人“扑哧”一笑,“你们城里娃真有意思,媳妇就说媳妇呗,我家老张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今天刚到,不一定能做上饭,我就给你们多做了一份,是俩大人俩孩子?” 程延手上也端着两个碗,苏半夏忙把这位大嫂手里的碗也接过来,“太麻烦您了嫂子,这多不好意思,我也是农村人嫂子您别跟我客气。” “成,你叫我吴嫂子就行。那我不耽误你们吃饭了,我家就住你们前边儿,明儿个我来拿碗。”吴嫂子说完也不耽误工夫,利利索索地走了。 外面天黑,进屋凑着烛光一看,每个碗里装着四个大包子,都是白面的。 “真是大手笔!”程欢看见大包子感叹道。 程延把碗搁桌子上,“人家是把好东西招待我们呢。” 程欢一噘嘴,坐下不说话了。 苏半夏只能当这个和事佬,“来来来,先不收拾了,先吃饭,明天天亮了再整理。” 第139章 还礼 当天晚上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两张被子里睡了来到昌新港的第一个觉,第二天果不其然又是腰酸背痛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吹了起床号,程延利索地起床去晨跑了,然后从食堂带回了早餐。 “你别往回带饭了,我们昨天剩的包子没吃完呢,还有来的时候带来的煎饼鸡蛋都没吃完,得把这些赶紧吃了。”苏半夏喝着小米粥道。 程延看了一眼堆成一团的东西,“我今天……” “你去,这点东西我能整理好。”苏半夏边吃边说,“这才多少东西啊,等我们家里寄来的东西到了你再帮忙,那着实有点儿多。” 程延看她神色并不勉强,点点头起身穿上外套出门了。 看吃得差不多了,苏半夏擦擦嘴,“欢欢晨晨,一会儿我们去一趟前面吴嫂子家,昨天人家来给我们送了包子,今天得去还礼呢。” “今天也要给牛肉干吗?”程欢问。 苏半夏思考了一下,“是的,但今天给牛肉干跟在火车站给的那次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嗯……那次是我们找了人家帮忙,人家对我们无所求但依旧帮了,还特意记得我们发车的时间给我们热了包子,所以我们要以同样的心意去回馈。” “这次的心意跟上次一样吗?” “这个需要你自己体会,这次呢,吴嫂子是被丈夫提醒来给我们送饭的,因为张政委和你哥是同僚,平时要一起共事,更多的属于是同志间的友好走动,但也是一番心意,毕竟人家拿了好东西来招待我们。” 程欢似懂非懂,“那不拿牛肉干不行吗?” 苏半夏捏捏她的脸,“你怎么这么抠啊,我以后再给你做!” “嘻嘻。”程欢这才展开笑颜。 “走了。”苏半夏端着四个碗,程欢拎着两袋牛肉干和苏晨走在后面,一起去了张政委家。 走到前面儿正巧碰到吴嫂子转圈揍孩子,拎着扫床笤帚撵着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儿跑。 “你别回家,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吴嫂子累得气喘吁吁的。 “嫂子!”苏半夏在不远处喊道,她是凭声音认出吴嫂子的。 “诶?”吴双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看见苏半夏手里自己熟悉的碗才反应过来。 “哎呀,程团长家的弟妹!看我这记性,一晚上就跟睡丢了似的,都是这小兔崽子给我气的,进屋进屋。”吴双拎着笤帚推开家里的大门。 房子院子都是一样的,只是这家看起来生活气息更浓。 晾衣绳上晾着的被子,屋檐下的腊肉,墙角的咸菜缸,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的,都显示吴双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 “呀……嫂子,您这院子收拾得真好啊!”苏半夏赞叹道。 “好啥啊,就是扫得勤快了点儿,季师长家那院子才好呢,现在冬天看不出来,一到春天到处都是花花草草的。” “可不是嘛,季师长家跟花园子似的,可好看了。” 吴双嗓门儿亮堂,隔壁家的女人也被她的嗓门儿吸引了过来,她站在梯子上搭话。 “这是三团长的媳妇儿陈秀芬,你叫他陈嫂子就行。”吴双笑骂道,“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陈秀芬看着三十出头,“叫什么陈嫂子,弟妹叫我秀芬姐。” 苏半夏从善如流喊道“秀芬姐”,程欢和苏晨也跟着喊了一声。 “真机灵啊俩孩子,不能是你生的妹子,你看着可小呢!”陈秀芬边下梯子边问道。 “都是弟弟妹妹。”苏半夏回答。 吴双拉着程欢和苏晨进屋,“不跟她胡沁了,外边儿多冷啊!” 吴双家的客厅也很赶紧,比苏半夏家多了几样家具,但看着也还是比较空旷。 “坐坐坐。”吴双指着椅子让她们。 一坐下苏半夏也打开了话匣子,“嫂子,昨天真是多亏你了,我们刚下车又累又饿的,家里啥都没有,没有你我们昨天估计真得饿一宿了。” 吴双笑着答:“是,程团长刚来,不了解这边儿的情况,我们当嫂子的可不得上点心嘛,别放心上!” “这个是我在老家自己做的牛肉干,不多,但我们这往上数三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人家,也没啥能拿出手的东西,您跟孩子尝个鲜儿。”苏半夏示意程欢把牛肝放桌子上。 吴双也没矫情,“行,那我尝尝?” “哎!” 一送一还间,两家人的情谊这么初步建立起来了,后面都是话家常了。 没叙一会儿,苏半夏就拉着程欢说要告辞了。 “我这家里还一堆东西没收呢!” “刚搬家,是得好好理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啊,明天你闲下来了我带你去熟悉环境,置办一些东西。”吴双也没假意留人,程家刚搬来,确实要回去收拾东西。 吴双把人送到大门口,看见不远处的儿子,跟苏半夏告了个别又去撵儿子了。 “吴嫂子真有意思。”程欢笑着说。 “哪儿有意思?” “她说话我愿意听。” 苏半夏笑,确实,吴嫂子就是有一种你喜欢跟她聊天的魔力,而且她点到为止从不说人不愿意听的话题。 听程延说她没读过书,是跟张政委结婚后搬到这边才去上了几天扫盲班,她待人接物这么有条理,属于天赋了。 “这也是个本事,那你就多学学。”苏半夏推开家门,“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家收拾干净!” 三人又投向了收拾大业。 其实东西没多少,主要是这里积灰太多。程延说这还是后勤打扫了一遍的结果,不过他们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具体的擦灰挪位置,还是得他们自己来。 程欢和苏晨的屋子擦干净,中午的吃饭号就响起来了。 “呀,还没做饭呢,晨晨去接盆凉水——” 灶还是传统土灶,还是要烧锅做饭。苏半夏以为自己进到城里过上煤气的日子了呢,结果连煤球也没混上。 不过也有值得宽慰的地方,起码程延说的自来水是真的,因为当地靠海井水浑浊,附近又正好有一个大型的淡水水库,部队为了保障军嫂的生活质量,花钱给家属院通了水库的淡水。 其实主要是为了安在役军官的心,连干净水都没有军嫂咋来啊,军嫂不来这些军官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意见。 终于在程延踏进家门的时候,家里按时端上了热的剩饭。 但随着程延的推门,一阵尖锐的骂声也传进苏半夏耳朵里。 “你个没良心的啊——你抛妻弃子,现在为了这么个狐狸精你这么对你老丈母娘啊——谁来评评理啊——” 苏半夏咽咽口水,“是她吗?” 第140章 买东西 李桃花中气足得很,听距离至少一二百米,但声音清晰可闻。 程延刚踏入家门的脚又退了出去,被苏半夏一把拉进家门。 “瞅人家笑话好看啊?哪有你这样的,人都看见了。”苏半夏无语,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看热闹的。 程延百口莫辩,“我就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什么事需要你帮忙啊?家丑没人愿意外扬知不知道?”苏半夏指着屋里,“还有一堆熟鸡蛋呢,赶紧解决了去!” 再看程欢,眼睛恨不得安到那边去。 苏半夏叉腰,“程大丫,你去他家吃饭!” 程欢一缩脑袋,一听她嫂子这么叫她,就知道她嫂子有点动气了。 “我去倒水。”她一溜烟儿跑了。 “你们真不愧是兄妹俩!” 程延摸摸自己的鼻子,“哪儿就这么说了。” 苏半夏没好气进屋,“吃饭!” 桌上的盘子里盛着包子和煎饼以及一大碗水煮蛋。 苏半夏凑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吃煎饼,程延磕开了一个鸡蛋立在桌子上推到苏半夏身边,“你吃个鸡蛋。” 苏半夏有点为难,她从小挺喜欢吃水煮蛋的,但这个身体就是极其反感水煮蛋的味道。 苏晨道:“我姐不喜欢吃水煮的。” 程延“啊”了一声,“你不喜欢吃水煮蛋?那回头看看能不能卤一些,或者煮一些茶叶蛋,鸡蛋还是对身体好的。” 苏半夏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外面的谩骂声还是不绝于耳,他们饭都快要吃完了,李桃花的声音还在持续中。 “那个季……季……” “季先礼。” “对,季先礼,那人不是他丈母娘吗?这么吵吵没问题吗?在家属院影响多不好啊!”苏半夏托着腮帮子啃煎饼,十分不明白。 程延轻笑,“那她吵了这么久你看有人去管她吗?有人去劝架了吗?” 苏半夏侧耳听了听,“没有诶,为啥?” 程延擦擦嘴,“季先礼,是我们师长。” 苏半夏瞪大了眼睛,嘴里甚至都忘了嚼。 苏半夏下意识看看程欢和苏晨,两个小孩吃完去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没有听见。 “那可得管好大丫别去看热闹,这可不是在老家。”苏半夏咽下口中的食物,说着都有点着急,“你可不知道,她打听事儿的能耐可强了,啥她都知道啊,啥事儿都想往上凑凑。” 程延把水往苏半夏手边挪了挪,“这不都得你教嘛。” 苏半夏眼睛一瞪,“我教,咱俩谁是亲哥啊?” “我是亲哥,但她不怕我啊,人家怕的是你。” “拉倒,她谁也不怕,胆子可大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苏半夏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下,“季师长作为一把手呢,就这么任他丈母娘这么胡闹啊?他媳妇儿也不管管?”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季师长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世了,现在这个是后娶的,所以……不好管。”程延也是刚来,都不是很清楚。 “唉,当着孩子呢,也不好这么污言秽语的啊。”苏半夏搓搓脸,“你不走吗?该上班去了?” “那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出力气活儿的回来让我干。” “行,走。” 程延穿戴整齐出门了,苏半夏把几个碗洗了洗,觉得时间差不多之后动身去了前面吴双家。 “我一会儿就回来,你敢再把屋子给我整得乱七八糟,看我不抽你!”吴双指着儿子警告,小男孩黑黝黝的大眼睛咕噜乱转,一看就是淘气的小孩儿。 “不许再跟二胖他们玩儿听见没有张向前?” 小孩儿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真是麻烦你了嫂子。”苏半夏感激道。 “嗐,我也得买东西啊,啥玩意儿都不经吃。”吴双拎着布袋子带苏半夏往家属院的供销点儿去。 “那咱们本地一般吃什么啊?” “咱这儿有山有水的,能种菜,离海也不远,鱼便宜。”吴双热情介绍着,“再说了都是外地人,吃什么自己说了算。” “今天是送海鱼的日子,说不定有些别的海鲜呢。”吴双说着眼睛都有点儿发光,“咱赶紧去,去晚了啥也没有了。” 果然到供销点儿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子人,吴双拉着苏半夏挤进去。她一看就有经验,人挤人人挨人的情况之下,她不仅给自己家抢了两条鱼,还给苏半夏抢了一条。 苏半夏看着肥美的鱼,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吃鱼曾几何时了。 “谢谢啊嫂子,你真厉害!”苏半夏发自内心赞叹,刚才差点儿把她鞋给挤掉,就是当年挤晚高峰的地铁也不过如此了。 “这有啥的,咱自己人还计较这些?行了我在这儿等你,你进去买东西。” 苏半夏又挤过层层人群进到里面买生活用品,家里只有几个碗和盘子,筷子都没有,需要重新添置。 本来也没觉得有多少,但一进去就觉得什么都得买,盘算下来要添置的东西不少。苏半夏只买了一些调味料、碗筷和筐。 “就买这啊?”吴双问道。 苏半夏笑笑,“要添的东西太多了,今天买了也拿不完,反正我认识路了,回头让家里人一块来。” “那也行,你就要知道,这家里的活儿啊,不能你一个人干,得让他们都有参与感,才知道你的辛苦!”吴双分享着自己的生活经验。 “嫂子你这话我爱听!” “哈哈哈哈,爱听就好,我也没文化,想啥说啥。” 供销社并不远,一两公里的距离走以来也就半个小时。 回到家门口还是能听见季家那边不绝于耳的吵闹声,李桃花倒是不骂了,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 李桃花手里的鱼还扑腾呢,她站在自己家门口,“你会杀鱼吗?” 苏半夏看着不停跃动的鱼,草绳绑在鱼鳃上也挡不住它的扑腾。她咽了咽口水,“不……不会,程延没准儿……会?” 吴双“扑哧”一下,“你们这些小年轻过日子都是一点一点慢慢来的,今天我给你杀鱼,你学着点儿。” 看苏半夏不好意思的样子,吴双没手拉她,下巴一扬,“来!” 第141章 师长家的八卦 吴双熟练地用刀背刮着鱼鳞,“唰唰”声不绝于耳。 “刮鱼鳞就用刀背,这样刮得快又不会划着手,来你试试。”吴双说着就把位置让给了苏半夏。 苏半夏临危受命般拿住了吴双递给他的菜刀,手法生疏地在鱼肚子上“作案”。 “很好嘛”,吴双肯定道,“我就喜欢你不矫情的性格,咱们这有一些小媳妇儿,刚结婚,当闺女的思维还没转变过来,男人也哄着,天天就不做饭,要么让男人回家做,要么就去是食堂买,你说那是过日子的吗?”吴双不知是想起了谁撇了撇嘴。 “虽说咱不是卖给他们家当保姆,但家总是两个人支撑的对?没有一个人出力的道理。”吴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经验之谈。 苏半夏一手拿着菜刀动手,耳朵还得听着吴双的长篇大论,有点一心二用。 “嫂子,你看刮成这样行吗?”苏半夏为了安全打断了吴双的发言。 吴双凑上前看看,“行。” 这么一打断,吴双确实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开始给苏半夏讲腌鱼炖鱼的诀窍。 “嫂子,我来找你——呀,苏妹子也在啊?” 陈秀芬上门找吴双聊她刚听到的闲话,没想到见到了昨天一面之缘的苏半夏。 “秀芬姐。”苏半夏笑着打招呼。 “哎,我说我在墙头那边儿喊人没人理我呢,合着嫂子是寻着新妹妹了。”陈秀芬说着俏皮话,也冲淡了苏半夏见到陌生人的局促感。 陈秀芬磨叨了几句家常话,想起自己刚听来的事儿就有点憋不住,有点欲言又止的。 苏半夏觉得自己打扰了人家,便说道“嫂子,这样就行了,我学差不多了回家自己再清理清理就行,麻烦您帮我杀鱼了。” 吴双看了一眼坐不住的陈秀芬,“秀芬,你有啥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的,苏妹子不是那大嘴巴的。” 陈秀芬“哎呦”一声,“嫂子,你冤枉我了啊,我哪是信不过苏妹子啊,我是在咋说呢。” 然后她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那老太太从昨天骂到今天听见了?” “啊,咋了?” “她就是咱们师长的前丈母娘!” 吴双给手下鱼划刀口,“我知道啊。” “你知道她来是干啥的不?她来让现在的师长夫人滚蛋让她闺女顶上!” 吴双不明白了,“原来那个不是没了吗?” “是没了,但她还有一闺女呢!闺女刚离婚带个孩子,就是她昨天带来那孩子。” 苏半夏真惊呆了,她刚才就该赶紧走,跟人一起叨咕闲话,算咋回事儿啊。 昨天那孩子苏半夏还以为是师长儿子呢,没想到竟然不是?还有这老太太疯了? “啊?那不是季师长儿子啊?那她带来干什么?”吴双忙活完洗洗手带着二人坐到客厅。 “她来让季师长看看,要是他愿意还能多个儿子养老送终呢,要不然一个也别想得到。”陈秀芬这墙角听得可真是全,“她也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一个农村老太太竟然知道岑嫂子不能生?” 听陈秀芬这话,现任师长夫人好像是真不能生,现任不能生,那就只有原配留下的唯一一个了,怪不得季师长容忍李桃花这么在家属院里闹。 “但是刚才又改口了,说那孩子就是季师长儿子,说来那一出就是试试季师长这个爹可不可靠,现在老太太一门心思就是让岑姐滚蛋。”陈秀芬说个八卦说得峰回路转的。 “那到底是不是季师长儿子啊?” 陈秀芬也不知道,“反正现在就由着那老太太说,季师长也见过自己儿子i,他哪儿认得出啊!” “不过那原配也真可怜,好容易男人拿了战功发达了,自己不争气好么央一个风寒要了命。”吴双感慨道。 八卦听得差不多了,苏半夏拎起自己那条被吴双处理干净的鱼,抱起自己买的一堆零碎。 “嫂子,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家还乱糟糟的呢。” 吴双也没强留,刚刚她就留意到苏半夏如坐针毡的样子了。陈秀芬开始的意思很明显,确实是苏半夏在她才不说的,但吴双故意留下苏半夏是为了宽苏半夏的心,毕竟她家老张和程延是搭子,以后有的共事呢,她们女人可不能有什么龃龉。 苏半夏跟被狗撵一样“叮了咣啷”回到自己家。 季家那边已经不再喧闹了,苏半夏一边回味着刚刚听来的八卦,一边把鱼放进盆里清洗。 “哇,今天吃鱼吗?”程欢兴奋地过来。 “是啊,这边鱼便宜,喜欢吃我们以后就经常做。”苏半夏往鱼身上抹着调料调料。 “想吃红烧的糖醋的还是炖汤啊?” 程欢纠结了一会儿,“可以一样一样来吗?” 苏半夏好说话地回答:“行,今天天冷,先炖汤!” “那吃什么干粮啊?” “晚上你哥带食堂的馒头回来,我们就炖个汤!” 鱼是好鱼,不需要加多少调料就能很鲜美。 厨房里空空如也,苏半夏把鱼和葱蒜炝炒几下后加入开水就没别的配菜了,只能将从家里带来的干豆角和干菇丢进去些许。 不过即使没有太多调味品,鱼汤也鲜美无比,汤白肉润,苏半夏尝了尝味道,这种新鲜钓出来的海鱼,是比人工养殖的好吃。 最后把大锅盖盖上小火慢炖,苏半夏继续去擦家里的家具了。 可是今天不知为何,程延迟迟没有回家。 苏半夏到前面吴双家问了一句,吴双说她家老张也没回家。 无双宽慰苏半夏,“时不时有什么会要开是很正常的,别担心。” 苏半夏告辞后,回家看着饿到两眼无神的两个孩子,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鱼肉,中午还剩下一些煎饼,最后泡汤吃了。 他们俩白天也没闲着,又擦又扫的,吃完没多久就睡下了。 苏半夏守着厨房的灶,没让火熄。 差不多到半夜,程延才回来。 苏半夏去开门的时候程延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啊?” “你没回来我哪睡得着啊?” 程延冻了一天,听见这话心里熨帖。 “来吃饭。”苏半夏在厨房把锅里隔着热水温在盆里的鱼汤端了出来,海鱼很大,即使给程欢很苏晨盛了满满两碗,还剩下很多的鱼肉。 苏半夏在鱼汤里洒了一些葱花,“现在吃鱼肉都泡散了。” “没事,一样好吃。” 第142章 送病号饭 前一天程延回来的时候半夜十二点以后了,苏半夏饿过了劲儿,喝了一碗鱼汤就不想吃什么了,剩下让程延包了圆儿。 一大早醒来的时候程延在院子里装自行车,苏晨比较感兴趣搬个小板凳在一边儿看,程欢不知道去哪儿了。 “程欢呢?”苏半夏打了个哈欠问。 程延抬头瞧了苏半夏一眼,“跟张政委他媳妇儿去食堂买早饭了。” 程欢跟吴双一块儿出去了? “吴嫂子是来找你一块儿的,我说你还没醒,她就拉着大丫去了。”程延已经安装到了最后的车座子。 片刻后他拍拍装好的自行车,“来,试试。” 苏半夏走上前在院子里骑了一圈儿,“很好,跟以前一样!” “那就好。”程延收起工具,进屋洗手。 苏半夏洗完脸出来的时候程欢已经回来了,一脸兴奋地在跟苏晨讲食堂多种多样的饭菜。 “今天要不是吴嫂子带我去,我都不知道怎么买呢!”程欢托着脸喜滋滋道,“大白馒头大家都没人买,吴嫂子说那是中午配菜吃的,早上都吃鸡蛋和包子,有时候还有油条,城里人真讲究。” 程延拿筷子头敲敲桌子,“吃饭了,不要那么多话。” 程欢“略”了一声不说话了。 熟悉了几天环境,苏半夏陆陆续续把厨房的东西添置齐了,骑着自行车见天要去供销社一趟,在那儿上班的售货员都认识她了。 每次她一下车,售货员邓姐就磕着瓜子儿“苏妹子又来了,快把好货摆出来。”另外一个售货员也起哄“那可不得摆出来!” 苏半夏来这儿没几天,跟售货员就熟悉了,还是因为她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大忙,还不是小忙。 这里属于军区管辖,跟外面的大环境并不完全一样,相对平和很多。本地人也不天天把语录和革命挂在嘴边,大家都在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 供销社为了丰富商品品种,就会收一些本地村民种植或上山采摘的东西。夏天收蔬菜水果,冬天收腊肉干菇之类的。 事儿就出在前几天,一个老大爷来卖自己许久之前上山采摘的蘑菇,蘑菇已经晒干成了干菇,这边邓姐过称的时候,苏半夏拎着酱油瓶子等着结账。 看干菇不错,她寻思挑一点儿,正好从老家带来的要吃完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哆嗦。在众多平菇伞菇之中“埋伏”着几朵白鬼伞。苏半夏怕认错还再三辨认了一番,确认后才跟邓姐小声说了这件事。 邓姐也吓了一跳,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收上来的蘑菇有毒。 来送蘑菇的老大爷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这里住的都是当官的和家属,这要吃出个问题他可负责不起。 老大爷拿来了三袋,在另外两袋竟然还发现了灰花纹鹅膏。前者吃了肠胃不舒服的话,这袋里吃了不注意的真的会致死。 邓姐不是很能分辨这些菌子,跟领导商量过后送去了军区医院检测。 苏半夏在另一个售货员那结了账就回家了,第二天去买红薯的时候被邓姐拉着手说了半天的话。 她捋了半天才知道邓姐是因为前一天的事儿而道谢。 按邓姐说的要是没发现里面有致死的毒蘑菇,被不知情的军属买了回去还吃死了人,他们从上到下都得吃官司。 “今天要点啥?”邓姐热情地询问。 苏半夏拍拍口袋,“买米。” 邓姐笑眯眯地给她盛了五斤大米,“够吗?” 苏半夏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邓姐看四下没了人,冲苏半夏摆摆手,“来,今天进了一点儿新鲜蔬菜,一会儿才摆出去呢,你要一点儿?” 苏半夏挽上了邓姐的胳膊,“邓姐,你真好!” 其实说新鲜,也有点蔫了。这里只是这里临海,偶尔还能蹭着货轮送来一点南方的蔬菜。 苏半夏要了几根萝卜,一些绿叶菜。 邓姐给她装到了大米袋里,还给了个内部员工价。 来到昌新港,别的不说,在吃食上确实是改善了很多,起码能吃上不掺红面的白面馒头了。 程欢在啃上大白馒头的时候眼睛都含着泪,“妈一辈子也没吃过白面馒头。” 程延离家这么多年,很理解她这种情绪。他第一次在部队里能吃饱饭的时候也在想着家里娘和妹妹吃不饱的日子。 “放心,我给她留了粮票,她能吃上的。”程延安慰道。 这天苏半夏要做一个补汤,是为了团里一个生病的小战士。 程延深夜回家那天就是因为离这儿不远的水库有当地人不听劝导非要去水库上滑冰,然后就在冰不实的地方掉进了冰窟窿。 附近有驻守的解放军,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小战士年轻气盛不怕困难,被当地管事“不敢下去”的激了几句就脱衣服跳了下去。 零下十几度,火力再壮的男人也承受不住。 程延和张政委是临近下班的时候被通知下去的是自己团三连的一个新兵,已经被送医院了。 小战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人背上来,上了岸就晕倒了过去,程延和政委是直接去医院看的他。 小伙子打了半晚上摆子,几乎没有体温,心跳都慢了。 最后军区医院的医生给用了劲儿大的药,又几次抢救,这才把命从鬼门关拉回来。 程延接连几天去看他,了解他恢复的情况。程延是新调来的,要深入到普通士兵之中,再说了都是农村兵出身,躺床上的小伙子岁数不大,程延跟他有些同病相怜。 小士兵一醒来就发现团长在自己病房吓坏了,几天后才接受了团长偶尔来看看他这个事实。 程延也不待久,每天上班前或者下班后坐车去看一眼。 政委也都跟着去,他是政工干部,更要了解士兵的生活和思想动态。 “小李是南方人,病号饭吃不惯,但食堂里没有会做南方菜的。”张政委跟程延一车回团部,顺口道。 程延斜睨他一眼,“还吃不惯?病号饭不清淡吗?” “清淡跟清汤寡水是两码事!”张政委强调,“我们家那口子也不会做,要不然我怎么也得让那小子尝上一口,他那一跳,跟我们打仗的时候眼睛一闭堵枪口也不差什么了。” 程延也同意,这天气下去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于是他回家的时候跟苏半夏说话,聊闲天一样就顺嘴说出去了。 苏半夏问:“他是哪儿人啊?” 程延想了一下,“好像是g省的。” 苏半夏扒拉了一下手头上的菜,“行,交给我!” 第143章 谣言 南方人分为两拨,一拨是特能吃辣的,一拨是一丁点都不能吃的,祝愿的小同志恰好就是一丁点都不能吃的一批。 苏半夏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就是那拨不能吃辣的,她还是食品专业的,苏半夏依稀记得她说过老家爱喝汤。上专业课的时候还带回宿舍许多她做的老家风味甜点,同室友都赞不绝口。 现在没那么多材料,程延从部队炊事班拎来一只鸡,说是公家出大头。 苏半夏也没说什么不要的话,把鸡剁成块儿,焯焯水下葱姜段就进锅炖了,因为往清淡了做连调料都没放很多。怕病号吃着油腻,撇油都撇了好多次。 程延看苏半夏拧得紧紧的两个保温桶递到面前,“你没留一点啊?” 苏半夏“啧”了一声,“不能占公家便宜,快送去。他不是高烧退了不久吗?我还往里放了红栆和甘草,对身体好的。” 程延拎着重重的两个军绿色保温桶,转身出去了。 说不占公家便宜就不占,鸡要是自己买的也就算了,这是从炊事班拎来的,鸡翅膀也不能留下。 苏半夏保证他们吃完,把骨头拼起来也是一只完整的鸡架。 苏晨眼巴巴看着程延拎着装满肉的两个保温桶坐车远去,他闻了闻空气中还留着味儿呢。 苏半夏上前敲了一记,“行了,下次再做!” 肉是都拿走了,汤还剩下些许,苏半夏拿汤底煮了些手擀面。 鸡汤手擀面配着绿叶菜在现在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程欢吃得喷香,她最爱吃面食,“嫂子,我真喜欢你做的手擀面,以后天天吃就好了。” 苏半夏擦擦嘴,“做什么梦?天天做累死我得了。” “嘿嘿,以后你教我擀面,我做给你吃。”程欢含混不清道。 晚上程延回来的时候简单提了两句那小孩儿挺喜欢吃的,一个生病的,一个陪床的,两人吃了个精光。 “萝卜糕也喜欢吃吗?”苏半夏问, 程延点头,“你怎么会做萝卜糕的?他打开保温桶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说在咱们这边从没人做过萝卜糕。” “我爸以前提过怎么做,说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同学都是天南海北的,他还跟苏晨提过蛋挞呢,现在苏晨有时候做梦都在寻思蛋挞什么滋味儿。”苏半夏只能把一切都安到去世的苏父头上。 过了几天程延说那小战士已经恢复归队了,苏半夏就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住院的士兵恢复健康,程延这新团长也得了团里士兵的认可,本就是双赢的事情。 后来跟吴双一起聊闲天的时候,吴双说有人因为这个事胡说八道。 “还收买人心?关心下属他们也只能想到那些脏心思上去,这么有心做了那孩子的家乡菜,说出去都是美谈呢,就他们酸唧唧的,烦死个人。”吴双说的是其他团里的家属因为这个事儿对程延的做法有些微词。 他们无非就是觉得程延在作秀,为了快速获得下属的认可。 这种事儿见仁见智,程延不见得没有这个心思,但他绝不是只有这个心思。 “听他们胡说八道呢,只要不当着我面说,爱说啥说啥。一点儿小事儿几天就过去了。”苏半夏无所谓道。 吴双一副“你太年轻”的样子,“妹子,不是我没提醒你,咱们这儿面上都挺过得去,但私下里有些事儿真是没法说。” 苏半夏心里明镜儿一样,但她没顺着吴双的话说,顺势把话岔开了。这些乱糟事儿她不想沾,他们爱争争去,她不想掺和。 吴双也看出了苏半夏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不过也是,你做个饭就很够意思了,还去医院看人干啥呢,怪不得人家说你们两口子做得过火。”吴双剥着花生随口道。 苏半夏停住了手,“你说啥?” “啊?我不是觉得你这样不好啊,就是觉得你一个团长夫人去看一个基层士兵,不说身份差距,好歹男女有别呢,你还那么年轻。”吴双以为苏半夏生气了,忙解释道。 苏半夏没注意她后面说了什么,脑子里都是吴双前面的一句话,她愣愣回答,“我没去啊……” “你……你没去?”吴双也傻眼了。 “我去干啥啊?我又不认识人家,我就做一回鸡汤,程延拎去就行了呗。”苏半夏想不明白,这谣言传这么离谱吗? “那是谁去的?” 苏半夏继续剥花生,“兴许是以讹传讹,传着传着话就没有最开始的样儿了。” 吴双一把攥住苏半夏的手,“不是,真有人去了,这话儿就是从医院传出来的,说他住院的时候你天天去送饭,那小战士也说觉得可温暖了。” 更离谱了,苏半夏来这儿这么久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供销点,哪儿去过别的地方。 “真……不是你啊……”吴双也拿不准了,这咋回事啊? “你确定是那个住院的小孩儿说的?” 吴双也有些不确定了,“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那小战士回到营地说吃了好些补身体的饭菜,都是你送去的。” 苏半夏拍拍手上的尘土,“嫂子,我先回家一趟。” 吴双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回过神儿苏半夏就出门了。 但是回到家也解决不了什么,程延不在家,苏晨和程欢已经办好入学手续去军区办的学校去报道了。 苏半夏拿起电话想给程延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但又担心自己这样打电话过去被话务连的给听去了,程延没有颜面。 毕竟是一团之长呢! 苏半夏还是放下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烦些什么,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闲的。 天天在家门口一亩三分地转悠,她作为新时代女青年不能只围着锅台转。 得找个活儿干。 家里的东西寄过来之后苏晨和程欢也不需要跟他们挤在一起了,苏半夏打着哈欠等着程延回来。 当天程延回来得很晚,门响的时候苏半夏看了一眼手表马上十点半了。 程延没想到苏半夏还亮着灯等他,有些诧异。 “怎么还没睡?” 苏半夏揉了揉眼睛,“最近的传言你听说没有?” 程延把棉袄挂在衣架上,回头问:“什么?” “就是你去那个住院的小同志送饭的事情啊,我看现在传言有点夸张,会不会对你有影响啊?” 程延脱鞋的动作一顿,“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我先去外面洗脚,你睡。” 苏半夏得了程延的话也就把事情放下了,眼睛一闭梦了周公。 程延站在炉灶旁从裤兜里掏出一纸书信,上面折痕遍布,他烦躁地把信团成一团扔进了锅底。 第144章 四起 “您好,请问军嫂登记工作是在这里吗?”苏半夏按着吴双说的方向到了军属办。 “是的,您是来问工作的军嫂是?先填个表,会写字吗?”答话的是一个戴眼镜儿年轻姑娘。 苏半夏笑了一下,“会的,麻烦了。” “行,嫂子。我给您拿表,有哪些不明白的叫我,您叫我小郑就行。”郑云边找表格边说道。 郑云给苏半夏拿了纸笔,指了指空闲的桌子,她就趴在一边儿去写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一时间只有苏半夏写字的沙沙声和郑云整理文件的声音。 “哎小郑,我跟你说啊,那个新来的程团长的媳妇儿今儿又去一团了,好像是要来这儿组织舞蹈队。她不是农村来的吗?难不成要在这儿跳什么秧歌儿?”一个扎双麻花辫儿的女孩儿端着热水走进来,大声说着。 郑云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啊你们就说,万一不是多尴尬啊!而且今天所有的团长都去师部开会,程团长都不在她去干啥。” “能不是吗,那个差点烈士的小同志见过她,就是她!”麻花辫说得笃定。 这里人烟稀少,军区离市区远,每天见的就这么几个人,先前程延调过来的时候驻地的女兵们可兴奋了一段时间呢,可没多久档案室就传出来程团长已婚的消息,碎了好大一片芳心。 后来程延办好关系转接就申请了家属房,大家才真正死了心。 这次听说程团长的家属来随军,大家都想见见呢,可好巧不巧的苏半夏到的前几天专心收拾东西压根儿不出门儿,等苏半夏出门儿的时候大家的热情也就消散了。 这次驻地有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个乐趣。 对于程团长媳妇儿去送饭的事情,大家分为两拨态度。 一拨是觉得哗众取宠要不得,一拨觉得程延媳妇儿热心,就是热情有点过,不过乡下女人嘛,朴实。 但两方有一个共同认知,连续几天去医院送饭确实不太合适。送一次是心意,连续送要么居心不良,要么就是傻。 苏半夏一边填着表格,一边竖着耳朵听。 这表格是老式油印机印的,写完一张表苏半夏右手上被沾了不少墨点。 “同志,填完了。”苏半夏出声道。 麻花辫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脸上染上一抹薄红。背后自己人说闲话正常得很,但当着军嫂的面说闲话确实丢脸。 她水也不喝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埋着头干活儿。 郑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反正说闲话的也不是她,她一边看表一边跟苏半夏搭话。 “嫂子,您字写得真好看啊,练过?” 苏半夏笑了下,“没啥练不练的,就是写得多了。” “以前没见过您,您也是刚来随军?您来自——”郑云的的眼睛定焦在“丈夫”的姓名栏里。 “程延”两个字触目惊心。 郑云僵硬在了原地,苏半夏捋了捋头发,“还有什么需要填的吗?” “没……没有了,有合适的岗位我们会……联系您的。”郑云有些磕巴地说完,她甚至都不意思扭头看苏半夏一眼。 苏半夏态度如常地说了一声“好的,再见”,就转身离开了军属办。 郑云站在原地起码五分钟没有动弹,麻花辫看郑云一直站在那儿,又环视了一遍周边确定没有人了才小声出声,“小郑,郑云,你咋了?” 郑云缓缓转动脑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口,“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啊?”麻花辫也有些慌了,“不是来视察的领导?那么年轻!” 小郑摇摇头。 “那是谁啊?”麻花辫有点着急了,“你说啊!” “她是程团长的媳妇儿!” 麻花辫睁大了双眼,瞳孔都微微放大,“她……她……她是?是不是重名啊?” 麻花辫还有些侥幸心理。 郑云叹口气,“咱们驻地是营级干部才铁板钉钉能申请随军的,连级的都得先打几年申请,你听说有第二个叫程延的吗?” 麻花辫心慌意乱的,她只是个小小干事,没想到说一次闲话被人家正主听着了,还是个团级干部的家属。 “这写着呢,一团团长,就是她!”郑云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平时让你不要听信闲话,你不听,这次长记性了?” 麻花辫已经有些吓哭了,“我不会被撤职?” 郑云看着她也可怜,安慰道:“不会的,我们不属于一个系统,他管不着我们,而且我刚看那个嫂子不是个小肚鸡肠的,要不她当场就给你难看了。” 麻花辫抽泣道:“那哪儿能看出来啊?说不得是回家告状去了呢?” “你也没说啥啊,不就是说了听说她去一团了吗?没说什么过分的!” “可是我说她组建秧歌儿队……” 郑云有点儿想笑,“没事儿的,你别哭了。” 麻花辫擦擦眼泪,“她没去啊?那他们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不行,我得骂他们去!” 说着“噔噔噔”跑出去找上一个跟她说这话的人了。 郑云看着表格上娟秀的字迹,摸了摸然后把纸放进了文件夹。 字写得好看也没用,现在没有职位的空缺。 苏半夏也没指望部队真能马上给安排上工作,她就是去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就碰上那么个场面。 为了避免尴尬,她就离开了,想问的话也没问出口。 看来真的有这么个人,去了医院看病号,还说自己是程延的老婆。 苏半夏有点怄得慌,虽然他们是合作关系,但程延你不能让人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呀! 苏半夏气冲冲地一路去了军属小学,苏晨和程欢到这儿上学没几天,但她只在他们上学第一天接送了一趟,之后就让他们自己上下学了。 军属小学就是为了解决随军的小孩儿教育问题的,不仅收当地军属,还收附近村民的孩子,所以小学里学生还是挺多的。 程欢十五了,对知识的接受能力比正常读一年级的小孩要快很多,而苏晨的学习速度也非常快。 第一天入校的时候做了一个测试,老师们改过试卷之后两个人一起读了五年级。 但这个学校也只有一到五年级,所以一年后读初中还是要想办法去市里的学校。 程欢和苏晨出来之后看见苏半夏在门口等他们又意外又惊喜,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绕着她。 军属小学距离家属院很近,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们就到了家。 敏感的程欢率先发现苏半夏情绪不对劲,但看着她嫂子不是很好看的脸色,识趣地没有多问,还跟苏晨合作着做了晚饭。 晚上程延风尘仆仆地回来,还带回来一对儿夫妻。 路前程不害臊地喊:“嫂子,添麻烦了,我们来蹭饭啊!” 第145章 生气 苏半夏端着萝卜汤站在门口,表情都凝固了。 苗茵站在路前程身后扯了扯路前程的后襟,“嫂子,见笑了,我们就是来打个招呼。” 路前程也有点尴尬,“嫂子,我说着玩儿的,我们就打个招呼……打个招呼。” 程延姗姗来迟,“咋了?” 苏半夏按下心里的疑惑与不满,满脸微笑地邀请院子里的客人进屋。 “快进屋,刚做好饭呢,没啥好菜,就简单的家常饭。” 苗茵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苏半夏开始的不悦,还是坚持说自己就是来打个招呼。 程延不知两个女人在拉扯什么,他就跟张政委说个话的时间,家里氛围奇奇怪怪的。 “没做饭?”程延问。 苏半夏本来就有气,见程延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是不是没有做饭,气更大了。 “没做饭我端的是啥?” “那进屋,老路,弟妹,进屋儿!”程延往里让人。 苏半夏怕人看笑话,正好程欢听见动静儿出来,苏半夏把汤盆递给程欢,她拉着苗茵的胳膊进屋。 苗茵尴尬地被苏半夏拉着进了客厅,苏半夏把院子里原来的方桌挪到了厨房边上当餐桌,这下子更显得客厅空空如也。 “见笑了,我们这刚搬来,还啥也没置办呢。” 路前程也赶忙搭话,“我们今儿才到,还不如您这儿呢,嫂子收拾得真干净。” “先坐,还有两个菜,稍等一会儿啊。”苏半夏按住苗茵要起身帮忙的动作,瞪了程延一眼进了厨房。 程欢也一脸懵逼地跟着进了厨房。 程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瞪了,摸不着头脑。 路前程坐得乖乖的,从没这么安生过,“老程,嫂子生气了?” 程延摘下帽子,“不能啊,她不是这种人啊。” “我们俩走要不?” “别,你现在走她更生气”,程延把暖壶拎到桌子上,“自己倒水啊。” 苏半夏拉着脸子切着土豆,程欢在用另一块案板切腊肉。 “咋了?” 苏半夏不说话。 “咋了你?”程延走近,看着苏半夏发出疑问。 苏半夏深呼一口气,放下刀,“程延,咱俩现在怎么也算搭伙过日子?我能不能有点儿知情权?” 程延想去拿刀的手顿住了,“你怎么没有知情权了?” “算了,等客人走了再说。”苏半夏继续拿起刀切着土豆。 “我来帮你。”程延不知道苏半夏问什么生气,只能侧面解一下苏半夏的怒气。 苏半夏觉得后槽牙都在疼,“你别说话了,越说我越生气。” 程欢从没有见哥嫂这样吵过架,自己在一边切肉,都不敢发出声音。 “你动作那么慢,半夜才能吃上饭啊?”苏半夏迁怒道。 程欢吐吐舌头,动作又利索了起来,也顾不得菜刀碰到案板的声音了。 苏半夏围着灶台又炒了两个菜,土豆炒腊肉和凉拌豆腐。 豆腐本来是打算明天做豆腐汤的,现在没办法只能提前用上了。 “刚才你可以让苗茵帮忙的,老路是我最好的战友,他们夫妻也不是外人,以后会有很多相处。”程延小声解释着。 苏半夏拌着豆腐,“先别说了,让人看笑话。大丫,萝卜汤别焖着了,端桌上去。” 苏晨从灶火前站起来,端着刚出锅的土豆炒肉去了客厅。 “端过去,一会儿回来端碗。”苏半夏拿出碗橱里的碗,数出了六个盛红薯大米粥。 没一会儿苗茵进来了,“嫂子,我端点儿啥?” 苗茵是个身材苗条长相清丽的女孩儿,长相上就很讨喜,看上去温温柔柔如沐春风的。 “来把馒头端出去。”苏半夏气过了一阵儿,不能再当着客人的面儿矫情。 苗茵端着一盘馒头出去的同时路前程也进来端碗。 不大的方桌上,坐满了六个人。 “谢谢啊,嫂子,真是麻烦了,特别不好意思。”苗茵看着桌上简单又不简单的三个菜,由衷地感谢道。 苏半夏隔着程欢跟苗茵坐,笑着说:“谢谢可以,不好意思也可以,但吃不饱不可以,今儿我可是把这点儿手艺都用上了,都捉襟见肘了,不好吃回去再说不许让我听见。” 她小小开了一个玩笑,让刚刚因她而僵硬的气氛缓和许多,饭桌上的人也确实被她逗笑了。 路前程尝了一口土豆,“嫂子,您这是谦虚啊,这多好吃呢!以后您可得教教我们家苗茵,她手艺可差了,再差一点儿我就得食物中毒进医院。” 苗茵嗔怪地拍了一下路前程的胳膊。 苏半夏社交能力强,在她故意挑起气氛的情况下,一顿饭宾主尽欢。 苗茵是南方人,但对苏半夏做的北方菜也赞不绝口。 最后这两口子走的时候,苗茵还不好意思地直说感谢呢。 “你们第一天来,肯定啥也没准备,我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是前面吴嫂子送来的大包子呢,照你这么个谢法,我得见她一面道一句‘谢谢’。”苏半夏开玩笑道。 苏半夏和程延送他们到门口,路前程指着路对面的一座房子说:“嫂子,那边儿第二个院子是我们家,常来玩儿啊!” 苏半夏爽快答应了他们才离开。 路前程两口子走了之后,程延就发现苏半夏的脸色变戏法一般变了个脸色,板着脸进屋了。 他看着苏半夏的背影半天没搞清楚苏半夏到底为什么生气,锁上门后也踱步进了屋儿。 客厅里的碗筷没人收拾,苏半夏进了房间,苏晨昂着头“哼”了一声进了屋子,程欢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去收拾碗筷的时候,程延道:“我收拾,你睡去。” 程欢见她哥这样,也没坚持,只说:“哥,你干啥啊?” “我怎么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程延冤枉。 “那你叫客人回家吃饭不跟我嫂子说一声,猛不丁的家里来了客人结果啥也没准备,这不让人笑话嘛!”程欢皱着眉头道。 程延收拾的动作停住了,“什么?你嫂子不知道?” 程欢无语,“她要是知道能在厨房里转圈找菜吗?那土豆是好不容易买的,我嫂子好不容易答应我们明天做炸薯条呢,都怪你,哼!” 程欢噘着嘴进了自己房间,你自己收拾你! 程延看着残羹冷炙若有所思。 第146章 离婚? 程延把碗筷归置好,洗漱完进了房间。 自从家里的包裹寄到之后,他们二人都是在一个房间睡的,但程延刚到这里什么都要熟悉,每天早出晚归两人竟没什么机会说上话。 苏半夏面对着墙侧躺着,程延推门进屋的时候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让程延捕捉到了。 “对不起,今天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辛苦了。”程延站在床边说。 苏半夏闭着眼睛深出一口气,她不是个爱冷暴力的人,有什么事儿她就行摊平了说明白。 她一骨碌坐起来直视着程延,“行,那就好好说说,以后你要干点什么我能不能有点儿知情权?你这样贸然领着人进门吃饭我很被动,我不是不愿意招待你的朋友,不是不愿意承担起你妻子的责任,可今天你们进门的时候饭桌上只有一个萝卜汤,要是我今天偷懒没去买菜呢?你让人家吃空气啊?人家会记在我头上吗?人家会说你!” “老路不会的,而且我……” “什么不会?再好的朋友感情也是需要维系的,你去人家家里吃饭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人家来我们家了结果一桌子人喝一盆汤,寒不寒碜啊?”苏半夏现在火还没有下去,想起几年客人进家门被打了个突然袭击她就来气。 “跟你说了啊。”程延看苏半夏生气也不想跟她顶起来,好声好气解释着。 “你啥时候说了?我要是知道能只做那么一盆汤吗?” 程延也知道消息传达的时候出问题了,搓了搓自己的脑袋,“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师部开会,让小方给你打电话,后来我打电话确认他说通知到你了,从师部回来我就直接去车站接老路两口子了。” “我明天要知道咋回事。” 程延松了口气,“行。” “还有一件事儿,吴嫂子说你媳妇儿天天去医院给那个小病号送饭,还听说你媳妇儿要去拉建文工团,你媳妇儿咋这么多啊?”苏半夏似笑非笑地说。 程延掠过一丝疑惑,然后眉头紧蹙。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你不用给我整这出,自己的事儿自己收拾好,别让人说我脸上来。” 程延刚想问一下,苏半夏又躺下面朝里睡了。 “行,我明天去了解一下。” 苏半夏没有回话,她乱糟糟的,今天这事儿听起来不该怪程延,只是他安排的人没有把事情做好,她不该那么生气的。 可她还是生气,最气的是不知道气从何来。 直到苏半夏睡着程延也没有上床睡觉,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第二天一起床饭桌上就摆着热乎的早饭,苏半夏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程欢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说:“这是我哥早上去食堂买的,这个叫啥糕……他说是昨天去接战友的时候,在宾馆买的。” 蛋糕?苏半夏有些日子没有见了。 她捏起来一个,已经冷冰冰的了。 “你哥呢?” “上班去了。” “放炉子边上烤烤,然后你俩分了。”苏半夏端起面前的白粥喝了一口。 程欢张张嘴又闭上了,苏半夏抬眼看了她一眼,“你不上学啊?快点的!” 程欢气嘟嘟地坐下吃饭。 苏半夏倒是笑了,“你生什么气啊?谁惹你了?” 程欢一口一口往嘴里抿着粥,“没有!” “那就快吃!” 一会儿苏晨也回来了,看见桌上的蛋糕看都没看一眼,拿桌子上的包子啃。 “你不是念叨了很久的鸡蛋糕了?你姐夫给你带回来了你咋不吃?” 苏晨闷闷地喝粥,“我想你带我去,我不吃他带的。” 苏半夏“啧”了一声,“你又咋了?不吃不是浪费?还不吃他买的,你现在吃的包子就是他买的,快点的别矫情。” “他让你生气了。” 苏半夏戳了一下苏晨的脑袋,“没有,你个小孩子操心不少。人家专门给你买的,我跟他说过一次你想吃这个人家就专门去宾馆买了,还要怎么样,我们不能光索取啊,也要感谢的。” 苏晨塞进嘴里最后一口包子,“我要上学去了。” 粥也没喝,跑进屋里拿书包,程欢没办法也匆忙喝了几口饭跟着去拿书包出门上学。 临近中午,苏半夏正在屋里量着桌子的尺寸,听见了吴双在门外敲门。 “咋了嫂子?” 吴双进屋喝了两口水才说话,“你还记得我跟你说那个你去医院送饭的小道消息吗?” “啊,谣言又升级了?” “今天你男人在团部发了一通火,我们家老张都劝不住,说底下的士兵心思浮动以讹传讹,思想建设有问题,现在一团的人还在操场上跑圈呢!” 苏半夏有些惊讶,这有点儿过了。 “你也别担心,这次一整顿肯定说闲话的人就少了,就是他们太闲着了才有这么多幺蛾子。”吴双看苏半夏有点担心,安慰道。 “嫂子,你让张政委别挂心啊,他年轻经验不足。”程延说士兵思想建设不到位就是在说张政委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他一向谨言慎行怎么今天这么鲁莽呢。 吴双一摆手,“弟妹,老张要是往心里去,我能巴巴来跟你说吗?虽说他们男人的正事儿我们女人不该插嘴,但有时候你确实也需要规劝一些是?” 苏半夏连连点头。 她又留吴双喝茶,吴双说回家做饭匆匆离去了。 中午程延没有回来,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进家门。 苏半夏把余火点起来,给他下了个面条。 程延沉默地吃着,苏半夏沉默地看书。 等到程延吃完最后一口,苏半夏拦住他去洗碗的动作,“聊聊。” 程延顺势坐下,“我确实有些话要跟你说。” 苏半夏挑挑眉,“我先说。” 程延颔首同意。 “今天吴嫂子来了,说了你今天在团部耍的威风,你的事业我不懂没资格管,但好歹认识这么久也算朋友了,劝你一句,凡是还说是三思而后行,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说完了,你说,” 程延知道苏半夏说的是他今天整顿军纪的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苏半夏点头,“那就行,你说。” “那个谣言……也不完全是无中生有,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你……” “我不会说你不好的,你该申请申请就是了,不用说这些。”苏半夏淡淡道。 程延没听明白,“申请什么?” “申请离婚啊。” “你说……什么?离婚?” 第147章 烂桃花 程延“离婚”两个字说出口之后,程欢破门而出,跑到程延跟前,“哥,你有没有良心了?程延!你要干啥?” 苏半夏吓了一跳,“大丫,你不是睡了吗?” “我睡得着吗?再睡说不得哪天你就偷摸走了,家里说不准突然就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让我叫嫂子,我还怎么睡得着?”程欢歇斯底里道。 她这几天就感觉她嫂子情绪不对劲,可她没敢问。她生来就爱打听事儿,来这没几天附近都混熟了,可以说她嫂子都没她认识的人多。 突然外面又冒出一个嫂子,她连续几天担惊受怕,可连续几天都摸不到她哥的影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张嘴就说离婚! 程延被程欢骂得说话都张不开嘴。 苏半夏皱皱眉,“回去睡觉,这是我跟你哥的事儿。” 程欢在刚刚吼叫的时候眼泪汹涌地往下流,她半蹲在苏半夏膝前,“嫂子……你要走能不能带上我啊……” 程延揉揉眉头,“行了,程欢,我没要和你嫂子离婚,快回去睡觉。” 程欢扭头瞪着程延,抽抽搭搭的,“你骗人……” 程延指着自己的帽徽,“我以我这身军装发誓,我没要跟你嫂子离婚,快回去。” 苏半夏看程欢这样子也有点心疼,给她擦擦眼泪,“好了,你先回去,我保证跟你哥好好说。” 程欢用袖子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半夏叹了口气,“进屋说。” 两人进了房间,苏半夏坐在床上,程延坐在写字台边的椅子上。 气氛沉滞了一会儿,程延先开口。 “我听懂你意思了,我外面没人,我一个党员,咋可能干那种事情呢?”程延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我今天跟你说的并非空穴来风是因为确实有人去了医院,有人含混表达,有人以讹传讹。” 苏半夏眼尾一挑,“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必须要结婚的理由吗?”程延说。 “你妈,还有啥来着?”苏半夏一时想不起来。 “我领导给我介绍对象。”程延无奈道。 “啊,对。”苏半夏想了起来,“那……那人是?” “嗯。”程延点头。 “可你都结婚了呀!”苏半夏不理解,不是说这个时代的女孩儿都很保守的吗? 追到这儿来了? “她……是我领导的闺女,现在始终觉得我……是娃娃亲,被迫结婚,我跟她说不明白。我也跟她说了很多次了,但她觉得我就是为了责任,反正……”程延觉得也很苦恼。 “所以就是她去医院以你妻子的名义去看望小战士?” 程延:“也不见得是她自己说的,她一向给自己留退路,很可能是那小新兵理解错了,她似是而非地应了。” 说到这儿程延咬咬牙,三连长真该多跑几圈,怎么就找个大嘴巴去照顾病号儿?他就去进行了个考察任务,回来就谣言满天飞了,止都止不住! 还张建波那个混蛋玩意儿,见到点蝇头小利就给人当枪使。 “我说明白了吗?”程延小声道,看上去还有些可怜巴巴。 苏半夏露出一个坏笑,“程团长桃花很旺嘛!” 程延嘴唇翕动,他嘴笨,说不过她。 事情说到底是个乌龙,说得再到底一点,还是怪程延。 冤枉了他,苏半夏一点不亏心,他本来就是事情的根源。 第二天一早程欢看见苏半夏在厨房摊鸡蛋饼,他哥在院子里倒腾自己的那点儿工具,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 程延在纸上画着草图,程欢凑上前,“程延,你哄好我嫂子了没有?” 程延挑眉,程延?哥都不叫了。 “滚一边去。”程延不想理她,昨天不帮他说话就算了,还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哼!”程欢做了鬼脸去洗脸了。 昨天苏晨睡得早,不知道昨晚的风波,正睡眼迷蒙地坐在桌子上等吃饭。 “洗脸去,什么毛病。”苏半夏端着一盘子鸡蛋饼,轻轻踢了苏晨一脚。 程延也没拿架子等人叫,主动地到厨房里端碗。 看她哥这么狗腿的样子,程欢撇了撇嘴,早干啥去了。 苏晨和程欢去上学了,程延倒是没有出门,在客厅饭桌上继续写写画画,没多久就有后勤的人搬来了一堆木料。 程延解释:“我要做些家具。” 环视客厅,确实空空落落。 “你看看我画的图样,款式喜欢吗?”程延把自己画的图纸推到苏半夏面前。 就是中规中矩的带扶手沙发,一个长的两个短的,还有一个小茶几。长沙发的扶手还做宽了,放置了两个抽屉。 “挺好。” “你喜不喜欢,提意见就改嘛。” 苏半夏又端详了半天,实话实说:“我看不懂,觉得大差不差都这个样儿,但是抽空可以做把藤椅吗?可以摇晃的那种。” 程延手指弹弹手里的工具,“可以。” 他去院子里忙了,又是切割木料,又是拿笔画来画去。 程延干劲儿足得很,她让自己做藤椅,应该是不生气了? 没一会儿路前程操着大嗓门儿来了,后面还跟着他媳妇儿苗茵。 苗茵手里还抱着一个箱子,外面包着棉布。 苏半夏看她拎着东西,客套话还没出口,苗茵就先开口了。 “嫂子,虽然昨天麻烦您了,但我这可不是为昨天感谢您的,礼物是我姥爷送给你们两口子的,长者赐不可辞!”苗茵微笑着道。 路前程把盒子打开,露出一面整套的茶具。 “这是我媳妇她姥爷做的,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这就真不能推辞了,苏半夏从小是见过好东西的,苗茵拿来的这茶具就是真真儿的又贵又好的。 原矿黑泥的矮八方壶端端正正嵌在中间儿,四周摆着同样质地的茶碗,茶托茶滤一应俱全。 程延点点头,苏半夏心下了然,可以收。 “那嫂子就不客气了,弟妹也别怪嫂子不知情,回头嫂子也指定送你一个能拿出手的结婚礼物。”苏半夏爽快地接下了。 第148章 买表 一辆略微破旧的吉普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土路上,路两旁树木叶子落了满地,乌压压的。 苏半夏和苗茵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的摇晃而晃动着。 “嫂子要买些什么啊?”苗茵问道。 苏半夏想了一下,“买的东西多了,供销社好多东西没有,不过具体还要看东西的款式和质量。” 苗茵点头,“确实,我看供销社好多东西都挺一般的,也就是实用性强一些。” 今天路前程和苗茵上门也不只是送礼的,他们俩也刚搬来,缺少很多东西,供销社里卖的苗茵看不上。 路前程就拜托苏半夏跟着一起去市里百货买。 苏半夏爽快地答应了,毕竟她也有许多东西没有买呢,而且马上要过年了,怎么也得给大家都置办一身新衣服。 程欢是个大姑娘了,现在还是只有两件衣服换来换去。 要是有人知道苏半夏的想法估计要骂她奢侈,现在人们一个冬天一件厚棉袄就不错了,好多人还补丁摞补丁呢,包括家属院里一些家属也是这样。 苗茵看着温温柔柔的,但说话一点也不温吞,干干脆脆的。两个人在这一路上也聊了不少,苗茵也对苏半夏刮目相看了。 她倒不是看不起苏半夏出身农村,况且路前程在来昌新港的路上就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对话间苏半夏的谈吐和见识不像一个乡间田野长大的姑娘。 苗茵见过许多乡下女孩,粗俗的,泼辣的,胆怯的,柔弱的,可苏半夏这样城市与乡野氛围兼具的,她真没见过。 要是苏半夏不说,她以为是知青呢。 “嫂子,你真特别。”苗茵说道。 苏半夏一愣,又玩笑地乐了,“咋?我长了两个鼻子三只眼?” “哈哈”,苗茵一笑,“我爸是农村的,但我确实是城市长大的,我在家属院住过一段时间,家属院儿里的那些农村来的婶子们不喜欢我们这些城市长大的人。” 苗茵说得也没错,在昌新港这个不大的家属院也是有这样的情况存在的。苏半夏去买菜的时候遇到见过几次面的军嫂,要是来自农村的就跟她笑笑打招呼,城市来的军嫂看见她就当没看见,仰着下巴就过去了。 倒也不是看上看不上,农村军嫂看见城市军嫂下巴仰得更高。 这种壁垒已经存在很久了,久到没人知道该怎么去打破。 “我们无愧于心就行了,别人怎么想的我们也管不了啊。”苏半夏拍拍苗茵的手,“你说是不是?” 苗茵点头,这种想法豁达但也挺难做到的。 车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停在了一个百货门口。 “二位嫂子,我去办事,下午三点后在那边的公示栏下等。”开车的司机是路前程找的,正好到市里办事把她们俩捎上。 苗茵挥挥手跟司机告了别,看着车远去然后挽着苏半夏的胳膊往百货走,“嫂子,我有个同学家就是这儿的,她说这里的百货还行,东西种类还挺多的。” “行,那我们去看看。” 号称百货但跟“百货”这两个字还是不太相衬的,就是个二层小楼,门脸儿也不大,最能成为商场象征的就是那两扇玻璃门,里面还挂着厚厚的门帘,显得玻璃门也不那么有档次。 二人挽着手进了百货门,正对着的柜台就是卖生活用品的。这年头还是实用主义至上,人们大多就是为了买生活零碎而走进这扇门。 柜台上凌乱地放着这个时代的小零食还有小姑娘戴的头绳和发卡,大多是鲜红色的,人们都喜欢更容易卖出去。 苏半夏挑拣了几样买给程欢,其中还有一个头绳上坠着五角星,这在学生中间特别受欢迎,孩子适当的虚荣心,偶尔也可以满足。 再往里走就是卖成衣的,衣服大差不差都那样,款式固化,苗茵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只买了一个软毛围巾,衣服她也没看上。 苏半夏往里走挑了几样毛线,上次给程延和程欢分别织了一件,苏半夏打算再给苏晨织一件,他生日快到了。 二楼上要安静一些,几个柜台从木质的变成了玻璃的,能清楚地看见柜台里放着什么东西。 有戒指,有手表,有项链。 再往里还有收音机和手电筒电风扇这些“电器类”专用柜台,桌面上都是红彤彤的,几乎要在桌子上贴个大字报,上写“结婚家电到这儿来”。 苏半夏和苗茵没往那边儿去,在手表的柜台边上停下了。 路前程的手表在前不久摔坏了,坏得没办法修那种坏,苗茵想给他再买一块。 说是手表柜台,但里面也就堪堪放了三块手表,一块瑞士进口的,两块英国产的。 按制作工艺来说,肯定是瑞士的更精细一些,但从外形来看,苗茵更喜欢英国产的其中一块。 售货员看苗茵穿着打扮不俗,人也有气质,便收起了先前对旁人敷衍的态度,转而殷勤地跟苗茵介绍起来。 但苗茵天生就是个选择恐惧症,先前在挑选围巾的时候,是羊毛的还是兔毛的,一米半的还是一米的,红的还是蓝的,分别纠结了一轮,现在面对这等价钱的东西且得纠结呢! 苏半夏看苗茵苦恼的神色,售货员也由开始的殷勤渐渐有了不耐的神色。 “弟妹啊,我觉得手表这种精细东西,还是选世界知名的,我们去买个卤料还选老字号呢,你说呢?”苏半夏给了个建议。 苗茵两根纤细的手指分别在柜台上指着两只手表,左边黑色表带精钢表盘内嵌着不大的钻石,右边的简简单单,白色表盘金属的表带,里面是罗马数字,精钢的秒针“嗒嗒”地走着。 “是吗?可是这款钢的表带会不会带着冷啊?”苗茵神色纠结。 “我觉得呢,你送给前程的对不对,还是看他喜欢什么,况且这么贵的东西可不就得买个靠谱的嘛,英国造的表跟瑞士比还是有点差距的,而且瑞士的保值,要是德国产的说不得还能比一比。”苏半夏趴在柜台上看右面的那款表,“同志,这款还有吗?” 售货员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她看见了苏半夏手指着柜台手表动作间露出的女表,知道这也是个有钱的主儿,况且看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是个懂行的。 “不好意思同志,我们这款表只有一只,要是您想要我们可以打电话到魔都调货的。” 苗茵抬头,“嫂子,你也要买吗?” 苏半夏侧头,“我就是买也得带着程延来这儿买啊,我们可不像你们两口子相处这么久感情深厚,前程喜欢什么你自然知道,我要买回去他不喜欢咋办。” 苗茵有点红了脸,“前程是喜欢这种钢表带的,我就买这款。” 说罢跟售货员说“包起来”。 售货员喜上眉梢,夸赞的话张口就来,她戴着手套将手表从柜台里取出来让苗茵看看细节。 手表被放进黑色表盒中,绒布海绵挤压着,显得尊贵大气。 一只纤细的手猛地扣住表盒,“找个好点的礼物盒,我要了。” 第149章 争表 苗茵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挑选好的东西,眼看要被人抢去,她岂能就这么忍了? “这位同志,这是我定下的东西。” 那女子一身红色羊绒大衣,显眼得很,长相英气十足眉目含怒,“你的东西?你给钱了吗?” 苗茵被噎了一下,她确实还没给钱。 “她给了吗?”红衣女子扬着下巴问售货员,售货员也没想到平时半年都没人问津的手表,现在竟有人来抢。 “还……还没,可是……” “那不得了,给我包起来。”女子截住了售货员的话头,把表盒又放在了柜台上,催促着,“包啊!” 苏半夏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拍在柜台上,然后眼疾手快地把盒子攥进了自己手心,“现在给钱了,包装袋给我。” “你——”红衣女子气急,“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苏半夏勾起嘴角,“姐们儿,谁无赖啊?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售货员也少见这场面,磕磕巴巴说了一句:“还……还有票……” 女子又得意起来,“买表不是有钱就行的,还得有票,有吗你们?乡巴佬!” 苗茵气呼呼地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票据,“出单!” 售货员看有钱有票,麻溜地撕票把从苏半夏手里接过来的表放进硬纸盒里,外面又包上一层纸袋。 售货员包装的时候,楼下又上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子,“珊珊,买完了吗?” 红衣女子眼看着自己看好的表被人挑走,恼羞成怒迁怒到来找她的朋友身上。 “你看不见啊?被人抢走了!”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真是会颠倒黑白呢。 女兵“啊”了一声,“那还要不要给那女的买东西啊?” “珊珊”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买什么买啊?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配吗她!” 女兵也觉得有点丢人,但还是加快脚步去追红衣女子了。 二楼重新恢复了清净,售货员也松了口气,刚才她真害怕两方哪一方一个气不过砸柜台啊。 苗茵刚刚生了一场气,脸还红着,把包装好的表塞进包里,又期期艾艾地看着苏半夏,“谢谢啊嫂子。” 苏半夏叉腰,“这算啥,我还没发挥呢她就气走了,这点儿功力还来插队?” 幸好临出门程延塞给她五百块钱,上半年的津贴呢! 苗茵被苏半夏逗得笑起来,刚刚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那我回去把钱还给你,或者你一会儿买什么跟我说,我来拿钱。” “好。”苏半夏拿起毛线袋子,“再看看。” 二层楼的小百货东西一眼就能望到底,二人没再怎么逛,转而去了菜市场,在市场定好了一些猪肉和青菜,两人去了国营饭店吃饭。 点单的时候苗茵争着要买单,苏半夏没跟她抢。 “嫂子,你刚刚太厉害了,你啥时候数好的钱啊?那个节骨眼儿太合适了,早一分晚一分都达不到那个效果,那女的脸都绿了,怎么不气死她呢?哼!”苗茵想到刚才的情景就觉得过瘾,她跟人吵架从没赢过,永远都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嘴上一句也说不出来。 曾有一次,路前程惹她生气,他嘴麻利愣是气得苗茵眼泪掉了半天,吓得路前程再也不嘴巴没溜儿了。 苏半夏用茶水冲了冲筷子,“这算什么,以后有什么事据理力争嘛,干生气有啥用。” “嫂子,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苗茵小声道,“我觉得你跟我想象的农村来的嫂子一点都不一样,你有见识有能力,你好厉害!” 苏半夏挑眉,“这啥意思?农村来的嫂子就没见识没能力?” 苗茵见苏半夏没生气,又大着胆子道:“之前我见过程大哥,他虽然是农村出身,但当兵早还上过军校,我就已经觉得很优秀了。这次来的时候前程跟我说他结婚了,娶的是个农村姑娘……” “就觉得我配不上她?” 苗茵惭愧道:“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苏半夏没有生气,她擦擦手,然后正色道:“苗茵,我跟你只认识了一天,但我知道你很单纯。世界是不同的,你没见我的时候认为我跟你见过的农村女人没什么两样,替程延委屈这很正常,但是——” 苗茵觉得自己像在上课。 苏半夏继续道:“这是因为农村的女人没有一个好的环境,要是她们也跟你一样接受好的教育,有好的父母,她们也很优秀的,她们自己未必就愿意活成那样。你以为谁都愿意生下来被父母骂赔钱货,被打着骂着长大吗?谁都愿意被莫名其妙嫁给一个给了一笔彩礼就把自己领走的人吗?” 苗茵咽了咽口水,“真的……真的这样吗?” 苏半夏叹了口气,不是一个世界长大的人很难感同身受,如果不是她在底层农村过了这么久,她对那些可怜的女人会可怜会同情,但也会恨铁不成钢——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啊?可是,不是谁都有力气反抗的。 “不是谁都愿意锱铢必较的,也没人天生就泼辣难相处。” 苗茵被上了一课有点委屈,她本来是存着夸赞苏半夏的心的,可苏半夏的反应跟她认为的并不同。 “可是……你就不那样啊……” 是的,苏半夏待人接物大方得体,机智聪慧,见识也广,从不畏首畏尾。可是,这不是原主的特质。 苏半夏缓和了神色,“因为我有一个有文化的父亲,我从小的环境跟她们是不同的,我从小就有人手把手教着我写字,把我抱在膝盖上教我做人。” “而且,见识不是单纯以见识多少外面的世界来界定的,那最多只能叫眼界,你觉得她们欣赏不来茶香,但她们也觉得你认不清韭菜和小麦,难道只有品茶叫见识,识得蔬菜懂得种植也叫见识,没有高下之分的。” 苗茵更不好意思了,埋头吃起了面。 她确实很羞耻,她从小就被外公教育不要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但刚刚苏半夏的话让她自己认知到她还是有那样的想法的,别人不知道,但她自己骗不了自己。 过了许久,苗茵的羞耻感才下去,苏半夏也体贴地没跟她说话,让她梳理自己的心情。 “谢谢嫂子,我受益匪浅。” 苏半夏浅笑,“你自己善良聪慧,关我什么事呀?” 苗茵也笑了起来,姥爷说得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嫂子刚刚你说的手表那些知识也是你父亲教你的吗?”苗茵好奇道。 苏半夏点头,“也不全是,我父亲去世了,但留下很多书,我从书里学的。” 听到苏半夏说父亲去世了,苗茵便不再提了,怕引起她的伤心事。 晚上苗茵回到家把苏半夏夸上了天,倒让路前程吃醋不已。 第150章 上台 程延的效率很高,趁着下班和周末的时间,把家里家具需要的木板裁剪完了,之后就是组装打磨。 完成的第一批成品是苏半夏想要的摇椅,木质的椅身,铺排着间隙均等细细密密的藤条,下面一个半圆弧的木条支撑起了整把椅子。 苏半夏一躺上去就闻到了木头的味道,她微微晃动着,闭上了双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看见程延含笑看着她。 苏半夏难得红了脸,“干……干嘛?” 程延好整以暇地抱臂俯视着她,“等反馈啊?苏老板,我手艺怎么样?” 苏半夏咳了一声,“程师傅好手艺,弯曲角度很符合人体工学理论,打磨光滑度合适,苏老板很满意!” 程延微笑,“那今天程师傅能要求晚饭吃手擀面吗?” 苏半夏好心情地应了,“可以!” 程延满意地去做沙发了。 “今天晚上不是要看电影吗?文工团也要表演节目,你不还得发言?你在家吃饭啊?” 程延按图纸挑选着做好标记的木材,“对啊,讲话又不管饭,今晚就是给战士们丰富一下精神生活,你也得去啊,领导们要见你呢!” 苏半夏摇晃着正惬意呢,听见这消息睁大了眼睛,“啥?见我?” “啊,不仅见你,还有老路媳妇儿,你们这批新来的军嫂都得去,联系一下感情嘛。” 都去啊,那就放心了。 苏半夏摇晃着在摇椅上迷糊,也不觉得冷,程延说了好几次让她进屋她也不动弹。 “你能再做个架子吗?” 程延抬头,“啥架子?” “就是院子里的,可以种葡萄,也可以种葫芦。”苏半夏描述着。 程延想了一下,“我回头画个图你看看。” 苏半夏点着头,继续摇晃着没有起来和面兑现手擀面的意思。程延看她躺得舒服,也不催她,把屋里挂着的军大衣给苏半夏盖上了。 军大衣覆盖上苏半夏的那一刻,她红了耳尖,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但程延什么观察力,勾起一抹笑继续回去固定木板了。 苏半夏躺在院子里,不冷也不忍,她觉得自己可以躺到天荒地老,下一秒立地退休。 如果程欢和苏晨两个烦人精没有回来吵着要去看电影占位置的话。 “嫂子,我们一会儿得早点儿去啊!” “是啊,姐姐,电影——电影呢!” 程欢和苏晨异于往常的兴奋。 苏半夏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刚刚岁月静好的假象中脱离出来,认命地去做饭。 两个小祖宗着急去看电影,没时间醒面走不了面条,苏半夏被迫承诺着要还两顿手擀面。 简单热了热馒头,炒了个土豆。苏晨和程欢没吃几口就狗撵鸡似的跑了。吴嫂子家的小胖子张志军还在外面等着他俩,看样子难得一放的电影很受大家的欢迎。 程延被张政委叫了一声也急急忙忙走了,没一会儿苗茵来了,苏半夏和她刚出门就遇到吴双和陈秀芬,大家一起结着伴儿往大操场去。 大操场就是一片荒地,后来部队驻扎来了之后就被圈起来做士兵体能训练场所,长年累月跑下来,土地踩得实实的,下雨竟也不积水。 路上碰到不少军嫂,也有当地的村民,大家都拿着小板凳或者小马扎,苏半夏和苗茵没经验啥也没拿。 但对苗茵来说,电影不是稀罕东西,在市里几分钱就能看一场,安静又舒服,她来就是图个新鲜。 而苏半夏单纯就是经历过数码时代,iax都体会过,对这种黑白电影没有那么感兴趣,她打算见了该见的人就走,怪冷的。 一进操场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人,苏半夏压根找不到占座的苏晨和程欢在哪儿。 她和苗茵站在后面,幕布挺大,这儿也能看清楚。 据程延说,前面是领导讲话,然后有文工团表演,最后才是看电影。领导们看完文工团的表演就走了,不跟老百姓们看电影争地方。 但现在连领导讲话都没开始,前面还在布置桌子,红桌布还没铺完呢。 文工团的女兵们已经在台侧准备了,台上的话筒怎么都不响,程延跟着一个士兵到台上去查看设备。 在程延上台的一瞬间,跳舞的女同志们叽叽喳喳的,坐在两边儿的士兵们发出了一种“吁”声,很像中学生谈恋爱被老师连续叫着回答问题台下学生的起哄声。 苏半夏挑挑眉,苗茵刚来不知道情况,路前程也不在这边儿工作,更不知道前阵子的风波。 程延在台上也在咬着腮帮子生气,看来前阵子还是受罚没够儿。 台下三团长二团长五团长这些他最近处得比较好的团长们都露出了莫名的微笑,甚至师长旅长参谋长们都好奇地左右询问。 程延蹲在台上修着设备,心里在骂人。骂台下的团长们没一个讲义气地看笑话,骂下边儿的连长班长们都不好好学习,遇到事儿没一个靠得住的,连个机器都不会修。 突然程延灵光一闪,跑下台跟师长小声说了句什么。 师长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笑骂了句什么点了点头。 苏半夏就看着程延身边的警卫员一溜小跑往外边儿来,眼看着就是冲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 果不其然,警卫员跑到面前立正敬了个礼,“嫂子,我们团长让您过去一趟。” 苏半夏没多想,寻思着是下午程延刚刚说过的见领导的事情,拉着苗茵到跟着小方到最前面去了。 但意外的是,刚刚走到第一排领导的位置,程延冲她招了招手。 苏半夏惊讶地嘴微张,指了指自己,脸上都是疑惑。 程延走到台边,半蹲着拉着苏半夏一把,一个不察苏半夏被拉上了台。 “干啥啊你?”苏半夏急道。 程延装模作样地弯腰研究着话筒以及机器,嘴里还念叨着“是这儿吗?那我可修了啊?” 苏半夏听下面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以前演话剧的时候几千人的场子她也不是没演过,可跟什么都不知道被拉上台还被起哄可是两码事。 她还是母单至今呢,如今却在万众瞩目的台上被人这样起哄架秧子。 程延拉她蹲下,小声道:“这是破除谣言的最好方法,我看以后谁还敢说我媳妇儿是别人!” 程延声音真的不大,但苏半夏却觉得震耳欲聋。 “帮我拿着这个壳子。”程延递给她一个方形塑料壳和一堆螺丝。 “看到这个了吗?知道哪个线出问题了吗?”程延问道。 苏半夏凑近瞅了一眼,“这不就是简单的并联电路吗?看哪个灯不亮接哪一路啊。” 程延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不乏惊讶。 苏半夏咬着脸颊内侧的肉,“是不是我又说多了?” 程延轻笑,“没有。” 把线头接上,程延敲敲话筒,远处的音响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 修好了! 程延又把刚刚的塑料壳装上螺丝接了回去,苏半夏得了可以下去的话就马上蹦下去了,苗茵还接了她一把。 接上螺丝后,领导们一个个也上来了。 不熟悉的四团长瞧热闹般喊了一句:“干啥呢一团长?” 程延貌似无意地站在话筒旁边,“你管我干啥呢?我媳妇儿懂得多,有本事你上来修!” 声音通过话筒传入了每一个在场人的耳中。 第151章 季家忧扰 程延一句话引得台下议论纷纷,他倒施施然下去了。 参谋长上台开场发言,最后不知有意无意地开了句玩笑,“最后除了要感谢一会儿要上台表演的同志们,还要特别感谢一团长的家属,啊——这个女子能顶半边天,要是今天这话筒修不好,这讲话啊表演啊都来不了,一会儿大家都期盼的电影也都没声儿,大家呱唧呱唧!” 台下给面子地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大家真的期盼这场电影很久了,要是看不了都得失望而归。 苏半夏坐在军属中间,吴双回头冲她眨眨眼睛,苏半夏回了一个笑。周边也有人在不停看她,一个女人侧身搭话。 “一团长家属是?” 苏半夏扭头,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气质温婉。 吴双回头说:“这是季师长媳妇儿,叫岑嫂子就行。” “岑嫂子好,我叫苏立夏,叫我小苏就行。”苏半夏打招呼。 岑媛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看不出来小苏还有这本事呢?我看他们好多爷们儿都不会呢!” 苏半夏有些心虚,这是她以前独居了好几年的经验,她甚至照着网上教程修过电视,“我爸有很多这方面的书,我就是理论比较在行。” “才来不久是?” 苏半夏点头,“也就一个星期左右,最近一直在收拾东西,也没上门拜访。” 岑媛也说家里事情多没请她上门玩,其实大家心照不宣,季家现在一团乱麻的样子,谁那么没眼色上门啊? 台上领导们的发言结束了,文工团的节目上了,第一个是诗朗诵。 一直到三个节目都结束了,也没见哪个领导要见她和苗茵。 最后舞蹈表演的时候,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小战士矮着身子到她跟前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对不起嫂子”,又迅速跑走了。 苏半夏正奇怪呢,苗茵捅捅她的胳膊,“嫂子你看那个领舞的。” 她们坐的位置距离舞台比较远,也就是看个热闹,苏半夏眯着眼睛往上看,只能看见红彤彤一片,她们都拿着红绸子晃来晃去看不清楚。 “哪个啊?” “就那个中间的,现在去右边了,别人都扎两个辫子她扎一个。”苗茵眼睛好,看得清楚。 苏半夏瞅半天也只能看出个大概来,天色又黑,大灯照着舞台显得舞台光线过曝。 “我只能看出个轮廓,你认识啊?” 苗茵急得要出汗了,“就那天那个红衣服女的啊!” 红衣服女的? 苏半夏恍然,“那个跟你争表的那个?” 苗茵猛点头。 “走,凑近看看去。” 俩人鬼鬼祟祟地绕开中间观看演出的人群,往舞台侧面去。 舞台侧都是一些小孩子跑来跑去,两个大人挺扎眼。 没敢往最前面去,两人站在阴影里看舞台上的人。 上面的蹦蹦跳跳的人个顶个的红脸蛋儿,苏半夏费力辨认着,突然被人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苏半夏挣脱开,后面程延忍俊不禁地乐。 “干啥啊?” “走,师长见你们。” 苏半夏和苗茵跟着程延离开了操场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季师长和刚才的搭话的岑嫂子都站在那边儿。 “弟妹,抱歉拿你当幌子,师长有点私事找她,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走在距离他们二十米的时候,程延停下对苗茵说。 苗茵这几天也听说了季师长家的事情,眼睛一转觉得万万不可过去,立马站在了远处,“我在这儿等,程哥嫂子你们过去。” “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苏半夏叮嘱道。 苗茵挪了两步,正站在操场漏光过来的地方。 程延拉着苏半夏的胳膊往季师长那边走去。 “找我干啥啊?”苏半夏小声问。 程延道:“就是那个孩子的事儿。” 没等苏半夏思考出个四五六来,就走到了季师长夫妻跟前。 季师长在台子上讲话的时候,苏半夏看不清楚,但听声音是个很威严的军人,但一走近才看出他人后的疲累与苦丧。 季师长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岑媛勉强笑着说:“小苏,真是见笑了,这几天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们听说你跟孩子他外婆是一个车厢过来的,你听没听见孩子叫她什么?” 叫什么? 苏半夏基本都没听见那孩子说话。 “那孩子好像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是?”苏半夏求证般看向程延。 程延点头,“我也不记得孩子说过话。”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信息,有关于他们身份的。”岑媛的话有些急切。 苏半夏也不敢马虎,仔细回想了一下,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她只能从头到尾将见到李桃花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突然季师长抓住了什么,“你说她从麦岛站上的车?” 苏半夏看了一眼程延,程延肯定点头,说:“是,她在我们后面上的车,我们从那一站中转,所以记得很清楚。” 季师长哆嗦着手,呼吸都急促了,岑媛担心地扶着丈夫。 程延也有点慌张,想去叫人。 季师长抬手阻拦,苏半夏职业病发作上前按住了季师长胳膊上的两个穴位,“嫂子,季师长现在生不得气,还是果决一点。” 对于李桃花的气人能力苏半夏是深有感触的,季师长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本就很难跟市井乡野妇人争执,听声音他的肺病已经不轻了。 没多久季先礼呼吸平复下来,惊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没想到一团长家属本事还不少。” 苏半夏没说话,程延上前道:“她爸从小教她教得杂。” 知道李桃花是从麦岛站上车,季先礼心里也有了数儿,冲他们二人点点头,就佝偻着身子走了。 岑媛说了一句有机会请他们吃饭也紧跟着季先礼走了,苏半夏和程延在原地面面相觑。 苏半夏说:“我有一个猜测。” 程延:“不许说。” 苏半夏:“……哦。” 程延还有事儿没完,回到操场去了,苏半夏也没再回去看电影,喊上不远处的苗茵回家。 苗茵聪明也很沉得住气,回去的路上只跟苏半夏说觉得那个领舞就是那天见到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对于季师长夫妇找苏半夏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有问。 苗茵盛情邀请苏半夏到她家去欣赏她带来的茶具,苏半夏乐呵呵地去了。 路前程值班不在,苗茵一个人害怕,直到路前程下班回来苏半夏才被允许从她家离开。 苗茵自己怕黑也觉得苏半夏怕黑,拉着路前程强行送苏半夏回家。 苏半夏木着脸又被这夫妻俩送回家,她真不害怕! 离家门口还有几十米的距离,远远听见了不真切的说话声,路前程没正行地调侃:“肯定是老程不放心在门口接你呢!” 可凑近一听,明明就是程延被桃花堵在了家门口。 那一刻,路前程想扇死几秒钟前说话的自己。 第152章 又见钱珊珊 “咔嚓——”路前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踩碎了脚下的一截枯枝。 程延和女子停止了谈话,一起看过来。 苏半夏抬步要过去,被苗茵死死拉住胳膊,她红着眼眶,“嫂子,你今天跟我回去睡。” 苏半夏:“……” 苗茵脑补过多,实在是她见过太多发达之后休妻另娶的人了。 路前程把媳妇儿拽到自己身后,“别添乱。” 苗茵更生气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老程,我……嫂子送回来了啊,你……”路前程觉得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儿了,他自然是相信程延人品的,但被人姑娘堵在家门口还被媳妇儿瞧见了,就…… “前程,好久不见。”女子开口,声音清甜熟稔。 路前程一向是除了自己老婆眼里没别的女人的,刚才遇到这场面他光想着赶紧撤了,没想着仔细看看。 这么一听声音才觉得耳熟,他凑近眯了眯眼睛,不太确定地说:“钱……钱珊珊?” “是我啊,没想到你跟程延哥在这儿也是搭档,真是缘分!” 路前程翻了个白眼儿,狗屁缘分,他老子专门把他调来这儿的! 苗茵也越听越耳熟,“就是你!” 苏半夏一脸茫然,怎么大家都认识,就她不认识? “你是那个抢我表的人!”苗茵气呼呼道。 红衣女子?苏半夏脑海中掠过一个面孔,身量打扮确实有点像。 正常来说,曾经在商场争过东西的两个女人再见面绝对是修罗场,再不济也得有点尴尬氛围在。 但钱珊珊轻笑一声,温柔道:“不好意思弟妹,那天真是冒昧,我来见程延哥总得拿点拿得出手的礼物,就有点着急了,所以……真是抱歉!” 转而又面向苏半夏,“苏姐姐,那天是我出言不逊了,抱歉。” 苏半夏此刻心里奔腾的是无数狗血剧情,叫苗茵是弟妹,到自己这儿就是苏姐姐了。 苏半夏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我才二十,应不起你这声姐姐。我回去了,你们也回。” 后一句话是对路前程和苗茵说的,黑暗中能看到苗茵担忧的眼神,她没说什么抬腿要回家。 “那就是妹妹了,我是来给程延哥送药的,你身为她……妻子未免也太不尽责了,为了尽早来随军,让他带着伤回去接你!”钱珊珊没有温度的声音带着质问,好像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大老婆?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钱珊珊委屈极了,刚才那句无情的话竟然是程延说的。 “程延哥……” “钱珊珊同志,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已经成立了家庭,你能不能听进去一次?你要破坏军婚吗?”程延真生气了,尤其是他看苏半夏没有什么反应。 “我没有……可是你……”钱珊珊说话都带着哭腔。 苏半夏没兴趣继续听下去,抄着兜儿头也不回进了程延背后的大门。 程延自己的桃花债自己去应付,让自己挨什么骂呢? 程欢和苏晨还没有回来,苏半夏在厨房里烧着水,刚放上柴火程延就进院子了。 程延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挪进厨房,看锅里只有一浅层水,脱下棉袄去院子里接了一整桶自来水倒进大锅里。 苏半夏力气小,只能半桶半桶接,也乐得休息坐在小板凳上往炉灶里添柴。 程延忙活完了,看起来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说,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的。 “咋了?”苏半夏先开口。 程延挠挠头,“刚刚……那个……” 苏半夏了然,“哦,你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半夏“嗯”了一会儿,“我有点儿忘了她长什么样儿,其实我见过她的,就上次我跟你说和苗茵争手表那个女的。但现在记起来了,原来那表是送给你的呀!” 程延的面孔有点拉下来了,“还有别的吗?” 苏半夏仰起头,“你真不喜欢她啊?她长挺好看的,家里还有个当官的爹。” 程延脸色更难看了,“就这些?” “但她脾气不好,也肯定不会对你妈和你妹妹好,你擦亮眼睛不慕权贵很好!”苏半夏还给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程延“哼”了一声甩手出去了。 苏半夏刚还八卦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她能不知道程延是什么意思吗?可她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 程欢和苏晨回来的时候快十一点了,回来的时候俩人还兴致勃勃地讨论剧情。虽然他们看的是一成不变的样板电影,但这是程欢和苏晨第一次看电影,新鲜极了。 “嫂子,王芳真好看啊,跟你一样好看!”程欢挨着苏半夏坐下,开心极了。 苏半夏拨拉一下她乱了的头发,“是吗?人家是演员我能跟人家比啊?” “能!”程欢一脸认真,苏晨也点头。 行,大家都对亲人有滤镜。 “舀水洗脸洗脚去。”苏半夏催促着。 程欢和苏晨自己去拿自己的小盆,苏半夏从带他们生活开始就让他们养成习惯,洗脸用脸盆,洗脚用脚盆,程欢还要多出一个洗内裤的盆。 开始程欢还在心里吐槽自己嫂子败家,每个人一堆盆,谁家这么多盆? 可现在养成习惯之后,苏半夏有时候还笑话她,“你用苏晨洗脚盆洗脸洗头,咱能省好几个盆呢!” 程欢就噘噘嘴不说话了,谁要用苏晨的洗脚盆洗脸。 等家里人都洗漱好睡觉之后,苏半夏穿着拖鞋进了卧室,程延穿着军绿短袖窝在床上面对着墙睡觉。 先前苏半夏自己对着墙生气,现在换成程延。 房间里的灯泡是十五瓦的,并不亮。苏半夏从抽屉里拿出手电和药箱,跪上床拍了一下程延。 程延动都没动。 苏半夏“啧”了一声,“起来,别装!” 程延重重出了一口气,然后拉着脸坐起来,但还是不看苏半夏。 苏半夏按住他的肩膀往里推了一下,让程延彻底面对着墙,然后掀开了程延的短袖下摆。 程延猛地拉下来,脸都不受控制地红了,“你——你干什么!” 苏半夏垮起脸,“你没听人家骂我没负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你伤还没好就回去接我这个贪图富贵的女人。” 程延沉默了一瞬,“你别这么说自己。” “少废话,转过去,衣服脱了。”苏半夏拍了程延一把催促着。 程延拉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像个被羞辱的大姑娘,“我……我没事了,伤早好了。” “快点。”苏半夏的声音不容置疑。 程延无奈,只能脱掉贴身穿着的短袖,他还从没有在陌生女性面前裸露过上身,还这么近。 程延耳尖通红,苏半夏就坐在他旁边,他能闻到苏半夏洗漱完擦的雪花膏的香味。 而苏半夏就没有这么多旖旎的心思了,她完全被程延的后背震惊了。 程延的后背坑坑洼洼,有枪伤,有利器伤,后脊梁处还有没有拆除掉的纱布,上面是氧化后紫黑色的痕迹。 程延感受到苏半夏手接触到他的后背,僵硬了一下。 苏半夏心里堵得慌,然后利索地撕开了纱布上的胶带。程延说的出院的时候结痂了不是假的,只是这段时间不注意又崩开了一些,现在还渗着血丝。 幸好现在是冬天,气温低没有化脓,但还是有些发炎。 苏半夏拿对症的伤药敷上去,又把纱布原样粘了回去。 “还有别的地方吗?” “没了。” 苏半夏叹口气,“行了,睡。” 她默默躺到自己的位置,钱珊珊也没说错,自己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熄了灯,苏半夏睁着眼睛躺着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程延僵坐了很久,起身去外屋洗漱去了,他还记得苏半夏定下的家规,不洗漱洗脚不许上床。 虽然是她对程欢苏晨的要求,但程延觉得自己也是这家人,也要遵守。 第153章 季家往事 苏半夏心里明白钱珊珊这事儿不是这么就过去,尽管程延说她只是一厢情愿,但极端恋爱脑她也不是没见过。 但稀奇的是,钱珊珊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先前大张旗鼓地组建舞蹈队也像一个闹剧一般就过去了。 上次在操场上苏半夏“露脸”之后,程延所谓的新闻也没有了,一切都恢复了安宁的样子。 一眨眼,要过年了。 周边农户杀要杀猪,村里杀年猪都是不止一头,操刀的是熟练的屠户,家猪也没有腥臊味儿,苏半夏买了十几斤,还收了不少大肠和猪肚。 下水这些要的人少,见苏半夏买了一大袋还有不少笑话的。 “小媳妇儿不会做饭还贪便宜,这东西做不好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苏半夏也没反驳,陈秀芬凑上来悄悄问道:“这玩意儿你能做好吃啊?” “能。”苏半夏肯定道。 陈秀芬转头也去买了一堆肠子肚子,一边儿买肉的看她们就是看傻子的眼神儿 陈秀芬家里负担重,买肉都不能跟苏半夏和吴双买的一样多,但孩子又是馋肉的时候,只能在别的地方上想法子。 但她还是很担心,下水便宜也是钱买的呢! 苏半夏微笑着说:“我妈留下个老方子,卤了不会有味儿的。” 陈秀芬不好意思一笑,点了点头。 程欢和苏晨放了假,每天跟认识的同龄人玩儿在一起,回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陈秀芬也没回自己家,拿着肉就到苏半夏家来了。 “弟妹,你教我咋处理呗。”陈秀芬一手猪肉一手大肠。 “行,嫂子,东西拿进来。”苏半夏把自行车放进杂物房,扯着嗓子道。 陈秀芬得了同意就进了客厅,然后就被苏半夏布置的客厅惊艳了一下。 这院子原来什么样儿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苏半夏刚来的时候她也偶尔进来瞧过几眼,空空落落的。 可现在才过了多久,这客厅里多了长沙发,短沙发,茶几还有柜子。 苏半夏在市里百货小商店买了布料,自己裁成了合适的尺寸垫在茶几和桌子上,还拆了一床被子,做了沙发垫和抱枕,上面还绣了一些简单的花样。 整个屋子都是素净的底色,细细看来能看出布置她的人的用心。 “哎呀弟妹,你这屋子布置得也太好了,这叫沙发这个?我只在岑嫂子家见过,可你们这样式比她家的好看呢!”陈秀芬摸着沙发,夸赞道。 苏半夏从杂物房找出从家里带来的干草药,一手的灰去洗了把手。 “嫂子,你坐啊,沙发不就是让人坐的!”苏半夏让着陈秀芬。 陈秀芬手里拎着油腻腻的肉,感觉坐下会把这干净的沙发和茶几给弄脏,一时间尴尬在了当场。 “咋啦?我家沙发上有钉子?”苏半夏擦擦手过来,把陈秀芬手里的肉放在了饭桌上。 陈秀芬这才束手束脚地坐下。 “嫂子,你喝水吗?” 陈秀芬摆摆手,“不喝不喝。” “行,那咱开始?”苏半夏指了指厨房。 陈秀芬只觉得屁股下太软了,棉花垫着暖暖和和的,还有点儿舍不得起来。 “首先得洗干净,洗不干净怎么也不会好吃。”苏半夏拿了两个大盆在厨房里,灶里燃着火,也不是很冷。 陈秀芬照着苏半夏的动作揉搓着大肠,感受着温水的温度,她有些唏嘘。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冬天要敢用这么多热水洗东西,我婆婆得骂我五里地。” 陈秀芬平时八卦又开朗,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没想到还有这副愁容。 “嗐,我说这干啥,妹子,我这样搓对不?”陈秀芬问道。 “对,嫂子你真聪明一学就会。”苏半夏夸道。 “弟妹你真有意思,跟夸小孩儿一样呢,我都多大了。”陈秀芬笑道。 苏半夏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多大该夸也要夸啊,做得对就是要夸。” 这边儿正说着呢,程欢从外面进来,她穿着程延送给她的那件她觉得奇丑无比的棉袄,皱着脸进来,“嫂子,我那件棉袄啥时候能干啊?我不想穿这件了!” 苏半夏没好气瞪了她一眼,“看不见人啊?叫陈嫂子!” 程欢这才发现地上还蹲着一个女人,她乖乖打招呼,“陈嫂子好。” 陈秀芬乐呵呵道:“这就是欢欢?都说程团长有个妹子长得水灵,今天算是见着了。” 苏半夏这才跟程欢说,“去,把那个矮架子拿进来支在灶口,搭这儿烤。” 程欢扭头出去拿架子了,把一个三四十厘米高的夹子放在炉灶口,又把冻得硬挺的棉袄搭在上面。 “这次你要是再埋怨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你看不收拾你的!”苏半夏打着预防针。 程欢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陈秀芬没见过姑嫂这么和谐的,先前听说她们关系好,陈秀芬还以为只是表面呢,谁家姑嫂不起矛盾的。 “你这小姑子挺听你话啊!”陈秀芬道。 苏半夏笑了笑,“我带了她一段时间,她是个好孩子。” “这么大了你还供她上学?” 苏半夏看了陈秀芬一眼,点点头,“嗯,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嘛,多读点书还是好的,不被人骗。” “你说的是,多少小姑娘就是没读过书被男人两句话就骗走了。”陈秀芬理解了苏半夏的“苦心”,“这样以后找婆家也能找个好的。” 苏半夏笑笑没说话了,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没必要跟人争论。 陈秀芬也什么话说了,厨房里只剩下撩水和揉搓的声音。 安静了没一会儿,外面又响起汽车的声音,李桃花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半夏下意识往外瞧了一眼,陈秀芬轻笑了一下。 “嫂子你笑啥啊?我瞅两眼你就笑。” 陈秀芬嘴角噙着笑,“我还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呢,平时我们说点啥你看你那难受样儿,你也会看热闹啊?” 苏半夏摇摇头笑,“我觉得看领导家的笑话不好。” “啥好不好的,领导也是人。”陈秀芬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有没有人,“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岑嫂子在季师长前面那个嫂子还没去的时候就看上季师长了,那个嫂子前脚一没,后脚新嫂子就进家门了,当时这事儿闹多大啊!也就是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你家程团长还是外面调来的更不知道了。” 还有这种风流韵事呢? “前面那个嫂子不是生病没的吗?” “是生病没的,所以说命不好啊。那个曾嫂子我见过一次,跟季师长很有夫妻相,都是单眼皮,胖乎乎的挺和善个人,没现在岑嫂子长得好看。” 陈秀芬又神神秘秘道:“岑嫂子生不了孩子是因为季师长,当年季师长在战场上被困在水里,那是冬天啊,岑嫂子是随军医生,又喜欢季师长,二话不说跳下去给他治伤一直到后面支援上来,后来人救出来了,岑嫂子也伤了身子,季师长也是为了负责,你说这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能嫁给谁去?” 苏半夏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但大环境确实是这样的,即使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也不能剥夺人家要孩子的心愿。 所以季师长前面那个儿子就是唯一的孩子。 那……不对啊!那孩子是个双眼皮啊! 第154章 程三平下场 送走了陈秀芬,苏半夏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有点儿不确定那孩子是不是双眼皮儿。 她假装出门找程欢,往季家那边走去。 越往季家走,李桃花的声音就越大。 远远看过去,李桃花抱着孩子在家门口坐着为女儿哭灵,季家警卫员进进出出的,往车上搬着行李,看样子是真要被李桃花逼走了。 苏半夏站在一棵冬青后遮掩住自己的身体,但还是看不清楚那孩子的长相。 一个人从背后拍了苏半夏一下,吓得她几乎跳起来。 “嫂子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程欢奇怪地看着岁半夏。 苏半夏气得要揍程欢,程欢吓得要跑,被苏半夏揪住了领子。 “过来别动,那边儿人家有你认识的同学吗?” 程欢点点头。 苏半夏指了指李桃花,“你去那边路过一趟,看看那孩子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啊?” “啊什么,快去!” 程欢揉着被揪红了的耳朵,磨磨蹭蹭地去“假装路过”。 李桃花沉迷哭哭啼啼,根本没有看路上往来的人,甚至她希望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程欢走了一圈回来,“啥也看不着,那老太婆把小男孩的脸捂在怀里。” 苏半夏又看了一会儿,“算了回家。” “但我记得那个小男孩儿应该是双眼皮。”程欢走在旁边说着。 “你记得?” 程欢无奈,“他当时盯我的肉干都要盯出洞来了,那大眼睛忽棱忽棱直转。” “行,我知道了,回家。” 只要那个孩子是双眼皮,他就绝不是季师长的孩子。可季师长的孩子在哪儿呢? 陈秀芬的丈夫是季师长老手下了,从季师长只是个营长的时候他就是季师长的兵,这么多年一直在季师长手下,所以季师长家这点事儿陈秀芬很清楚。 上午苏半夏问季师长为什么不把孩子老婆接到身边来,陈秀芬也说不太清楚,这么多领导都是老婆孩子在身边的,尤其是战争结束之后,可季师长一直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食堂吃饭宿舍睡觉。 谁家做的多他就去蹭一顿,食堂下班了他就凉水泡馒头。 可以说那些年,季师长过的还不如个光棍儿汉,光棍儿可不用把大半津贴寄回家。 曾嫂子生了孩子,也没有随军来,季师长忙于军务竟也没见上孩子一面。后来没多久曾嫂子人没了,季师长派人去家里接孩子,可大人带孩子竟都不见了。 可既然李桃花手里捏着季师长唯一的孩子,为什么不把孩子送这边来呢?能减轻负担对孩子也好,是舍不得钱? 这都几年了,又抱着孩子上门,还逼着季师长离开现在的妻子去娶她另外一个闺女。 “嘀嘀——” 后面车鸣笛,苏半夏回头看,岑媛摇下车窗跟苏半夏挥手。 “嫂子。”苏半夏微笑着打招呼。 岑媛下车,拉着苏半夏离车远了一些,程欢懂事儿地说回家做饭。 今天风有点大,岑媛头发被吹散了,她用手捋了捋。 “我看见你了,是找我吗?”岑媛说的是刚才苏半夏躲在冬青后。 苏半夏没想到岑媛看见自己了,也没被人抓包的窘迫感,微微笑道:“我只是去确定一件事情。” 岑媛挑眉,“什么事?” 苏半夏看着岑媛,她是个自信又优雅的女人,在医院工作见过多少难搞又蛮横的家属,绝不会被李桃花这么一个乡村野妇赶出家门。 哪怕现在她带着一车的行李,也没有被扫地出门的难堪,好像是要出去旅个游。 “那个孩子……你见过正脸吗?” 岑媛瞳孔微微颤动,“见过,是个挺好看的孩子,老季说随他妈。” “季师长也不怎么跟您说孩子的妈妈?”苏半夏这话说得冒昧,也笃定。 岑媛嘴角轻抿,点点头。 “我也没见过前面那位嫂子,只是我听说,她是个单眼皮。” 苏半夏的提示就到这儿了,她也明白岑媛意识到了,岑媛是医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岑媛眼眶有些红,“我怎么会不希望孩子回来呢?全家属院都觉得我不想让那个孩子进家门,可我真的是想的呀……” 片刻后,岑媛收起了难得的柔弱,“谢谢你苏妹子,我知道了,我会跟老季商量的。” 她恢复了开始的优雅,从容地坐上汽车,“小苏,年后见。” “年后见。” 家属院里的人走了大半,不少军官过年都要回家,平时孩子吵闹的的声音都少了。 远处李桃花的声音喊得嘶哑,没人问津。 回到家程延正在打电话,他招招手让苏半夏上前。 结果话筒,里面传来袁雪的声音。 “夏夏——” “嫂子,上次我们打电话都没打通啊,你们怎么老这么忙啊?”苏半夏把袁雪当知心朋友,说话不自觉有些撒娇。 程延侧目,苏半夏瞪他一眼,看什么! “前阵子又下雪了,我们家属院那边电话线压断一根,电线都不通电了。”袁雪听见苏半夏的声音也很开心,没接到电话她也很苦恼。 “啊?又下雪了?”上次那场雪已经很大了,她有点担心在家的程妈。 “是,对了,你之前那个大嫂她弟弟打人那个案子判了,二十年。” 二十年?苏半夏挑挑眉,王彩琴没从程三平手里撬出钱来吗? “其实要是他们家肯花钱和解的话,拿到谅解书是可以轻判的,但……”袁雪忍不住笑出声,“你猜这个钱为什么拿出来?” 没拿出来钱来?程三平手里至少有一千多,不说程延这些年寄回家的,还有他们这些年攒工分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呢?不拿钱王彩琴能算完? “钱啊——没了!” 苏半夏眼睛都瞪大了,没了? “什么叫没了?被人偷了?” 袁雪声音里的笑意止都止不止,“不是,你还记得你离开之前他们家那房子塌了吗?” “记得啊。” “钱就被程三平放在床头腌咸菜的菜坛子里,房梁下来正好砸着坛子,当时光顾着救人了,没注意坛子,估计程三平自己也忘了。直到你大嫂兄弟的案子不得不判了,她娘家急了,找上门要钱,王彩琴一根上吊绳一挂,说不拿钱就带着孩子死,程延继父没辙了,就让儿子去取坛子里的钱。” “然后呢?” “然后扒拉开那碎罐子,包钱的防水布都被不知道是猫啊狗啊的撕烂了,钱被咬成了七八千片碎片。” 袁雪感慨一下,“挺多钱呢,反正这个事儿传遍了整个枣姚县,没听说谁家钱装菜坛子里被猫狗啃了的,当时那老头儿就晕了。” 苏半夏听得也过瘾,程欢离开,程妈离开,甚至程三平骨折,都没有这一下让他痛。 两个女人通过电话线像个千里笑个没完,又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把电话给了男人说些正事儿。 苏半夏松开电话的时候,程欢饭都做好好久了,在锅里闷着。她一进厨房就看见程欢坐在小板凳上烤火。 苏半夏转转眼睛,“程大丫,我跟你分享个快乐的事儿啊!” 程欢咬牙,“不许叫我程大丫!” 第155章 过年 程三平毕竟是程欢亲爹,听了这事儿没有苏半夏那么开心,也不难过,倒是有点无喜无悲那意思。 “他算计了一辈子的钱,这么没了,报应。”程欢嚼着土豆道。 苏半夏想了想,“不知道那些碎屑能不能去银行换一些啊。” 苏晨倒是很开心,他在程家那半年经常被骂,程三平吃这么大亏,他可太开心了。 “活该!” “但是……他没钱了,也不能干活儿了……”程欢还是有些担心,她毕竟叫了程三平十五年爸。 程延瞟了程欢一眼,淡淡道:“他有儿子。” 程欢紧绷的身体一下就放松了,是啊,他有儿子,自己这个闺女要是在他第一时间就会拉去卖钱。 看程欢想开了,苏半夏也放下心来,给了程延一个赞许的眼神。 饭后苏半夏拉着程欢量尺寸,要给她做件毛裤,她这两个月又长高了,以前的尺寸都不能用了。 苏半夏拿着软尺给程欢量着腰围和腿围,程延眼巴巴地在一边儿看着。 “你要吗?”苏半夏客套道。 “要!”程延果断开口,废话,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苏半夏翕动了一下嘴唇,“行,等一会儿。” 给小的量了又给大的量,给大的量完还有个苏晨很自觉地等在一边。 “真行。” 三个人的毛裤过年也织不完。 之后时间就像是开了加速器,进到了腊月二十之后尤甚。 陈秀芬跟丈夫一起回老家了,吴双不知为何一个人留在家属院过年,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半夏并未询问,只是时常去找她玩儿。 吴双尽管是一个人过年,但她丝毫没有将就,年货、窗花、\/对联、鞭炮一个不落。 她一个人过年也过得有声有色。 开始苏半夏还以为她只是麻痹自己,但观察久了,苏半夏发现吴双是真的不难过,反而还很开心。 这会儿吴双就一边哼着歌一边剁着肉馅。 吴双觉察出苏半夏不时看自己的眼神,轻笑一声,“怎么,我不跟着回婆家过年就得哭天抹泪的啊?” 苏半夏放下手中的毛线,“那倒不是,就是你这个想法和行为,毕竟还是比较少,加上孩子离开你那么远,你不担心啊?” 吴双手没停,“他爸又不是后爹,还能打他不成,真打了也是他活该,再说了也该让他爸知道知道我天天过的什么日子,天天就觉得我在家享福。” “那倒是,看孩子做家务,真是一刻不得闲还让人觉得你啥也没干。” “可不嘛!”吴双太赞同了,“再说了,孩子回老家没吃苦正好,吃苦了就知道我对他有多好了,他不在家我天天一觉睡到大天亮,可算是放个假。”吴双笑得嘴都合不上。 “也是。”吴双这样的心态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一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上午给李建国家打了电话拜年,听程妈的声音程欢哭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 虽然是为了一些不得不的原因,但毕竟算是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妈。 苏半夏在厨房里煎着鱼,程欢还不停抽抽。 “差不多得了啊,拿个盘子来。” 程欢擦着眼泪去橱柜里拿盘子递给苏半夏,很快程延挂了电话出来。 “你怎么就说那两句?”程延站在门口问。 苏半夏翻了个白眼,“我听你妈说话来气。” 一接通电话,程妈三句话不离生孩子和照顾男人,程延也知道他妈什么样儿,“我做点儿什么?” 在一边儿切菜的吴双乐不可支,“没想到在团里说一不二的程团长在家里是这样的啊?可比我们家老张强多了,他在家是倒油瓶不扶呢!” 吴双一个人自在是自在,但毕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还是有些寂寞。苏半夏邀请了几次她就同意跟苏半夏一家一起过年了,只是她坚持只吃三十儿中饭。 早上刚过九点,吴双就拎着自己家的鱼和鸡进门儿做饭了,他们在外面打电话,吴双就一个人在厨房收拾鸡鱼。 “嫂子,你也去跟张政委打个电话呗,志军走了也有一个星期了,你不想他啊?”苏半夏问道。 吴双斜睨了她一眼,“咋?我家就没电话,非得来你家打?”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哎呀你看你这个人,怎么人家一说什么你都能挑出刺儿来!”苏半夏嗔怪。 “哈哈哈哈,我是个心狠的妈,就不打!” 饭桌上是六菜一汤,算是苏半夏来到这里的最丰盛的一顿了。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厉害!”苏半夏看着满桌的美食,捧着脸赞叹自己。 吴双把一瓶酒拎上桌子,“再看看这个,更厉害!” 苏半夏咬咬嘴唇,“嫂子,你酒量挺好?” 吴双笑,“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米酒,用的茅台瓶子装的。” 她拧开瓶口,一股桂花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袭来。 “哇,好香啊!”苏半夏喝过不少酒,白的啤的红的,果酒米酒,都尝过,但这种自己酿出来的还真是头一次。 “来来来,给我倒点儿。”苏半夏迫不及待捧出自己的小杯子。 吴双给她倒了半杯,苏半夏不满,“倒满啊!” 程延把她的酒杯挪远,“你先试试量,哪能上来就倒满?” 吴双给程延倒了一杯,“就是的,你先尝尝。” 苏晨和程欢都做好了,苏晨拿着自己的杯子等着吴双给自己倒。 吴双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孩子不能喝!” 苏晨嘟嘟嘴,闷了一大口白开水。 吴双跟程延并不熟悉,程延在场,她有点不好意思。 苏半夏见状,举起酒杯,“来,我们先干一杯,欢迎吴嫂子跟我们一起过年,再总结一下这一年的好与不好,展望一下明年。” 众人随之举杯,苏半夏终于喝到了馋了好一会儿的米酒,入口微涩,转而回甘,带着糯米和桂花的香味,层次丰富又绵密。 “真好喝啊嫂子!” 吴双也开心自己酿的酒被喜欢,“回头送你一瓶儿!” “那感情好,嘿嘿!刚说道哪儿了?总结与展望,我先来,我,我……”苏半夏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夏天,现在都已经过年了。 她不自觉有些哽咽,“这半年……苦乐参半,吃过以往从没有吃过的苦,尝到从未有过的滋味儿,但还……做了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希望明年,能……越来越好!” 希望能再见到爸爸妈妈。 程欢红了眼眶,“我要谢谢嫂子,没有嫂子,我可能活不到今天,我也从来没说过感谢的话,但是今天我要说,谢谢嫂子!” 苏半夏的眼睛更红了,她把程欢从一个畏缩苦命自卑的女孩儿,变成了今天这样能昂起头说话勇于追求人生自我的样子,是费了不少心的。 “那明年呢?” “明年要……好好学习!” “我也是!”苏晨举着筷子道。 “好,那嫂子呢?有啥要说的?”苏半夏扭头看吴双。 吴双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有形式感还是头一次见,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我……我也说啊?” 苏半夏点头,“当然说了,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都要说!” 吴双脸都红了,“程、程团长先说。” “啧!”苏半夏不同意,“女士优先,你先说!” “我……我就希望,以后好好过日子,没病没灾的,就好了。”吴双说了一个特别朴实的愿望。 苏半夏点头,“好!真好!” 吴双嗔怒地打了她一下,“好啥好?就知道笑话我。” 苏半夏冤枉,“这多好啊?没有比没病没灾好好过日子更难得的事了。好了,程延轮到你了!” 饭桌上四双眼睛都聚集到程延身上,程延难得有点紧张。 要知道他在几千人前的集团军做报告也没紧张过。 “我……我也没什么……” “程延——” 门外有些尖锐的女声打断了程延的“发言”,程延拧紧了眉头。 吴双看向苏半夏,苏半夏筷子一放表情难言,程延嘴角紧绷着出去了。 第156章 除夕联欢 吴双没想到来过个年还能见到这么一幕,她侧头看苏半夏面无表情的脸。 “弟妹,这……” 苏半夏正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儿呢,看见吴双关心的样子寻思自己要不还是意思意思生个气。 “太、太不像话了,大过年的,这这这、干啥呢这是!”苏半夏色厉内荏道。 程欢筷子一摔“噔噔噔”到了院子,往外一看人她哥已经不在门口了,气呼呼地把门一关,插上了。 “程大丫,门儿打开!”苏半夏喊道。 程欢不明白,“嫂子——” “打开!大过年的关门干啥?开门接福你知不知道?”苏半夏扯着脖子喊,“行行行,半个小时你哥不回来你再关上行吗?” 程欢气哼哼地把门打开了。 苏半夏好说歹说,程欢油盐不进把苏半夏的手表撸了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分针的移动。 好在程延在离开二十分钟的时候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妹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自己搭档的老婆看着的自己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仿佛在说“看不出你程延是这种人啊”。 而在道理上最应该生气的自己媳妇儿看见自己进门还招呼自己吃饭,甚至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程延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程欢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感受到程欢的眼神,咳了一声,假模假式地问了两句,“还、还回来啊?咋不在外边吃呢?” 程延坐下,不自然地看看吴双,“我叫执勤的去送她到招待所去了,总得跟她爸说一声儿,就回了趟办公室。” “只去了办公室?没去跟狐狸精说话?”程欢步步紧逼。 苏半夏拍了一下程欢,“怎么说话呢?” “我会解决好的。”程延道。 苏半夏点点头,“吃饭。” 程延有种一身力气打不出去的憋闷感,他觉得这事儿要放自己身上自己能气疯了,但苏半夏看起来情绪特别稳定,能为什么呢,无非是不喜欢罢了。 他有点黯然地拿筷子,本来和乐的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了。 家属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这儿过年的军嫂们还要把自己家制作作的年货送到食堂去一份儿,比如炒花生炸果子,一家一点点,晚上有个大联欢,让战士们尝个新鲜。 吴双借口要去准备送到食堂去的年货,给了苏半夏一个眼神儿就回家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苏半夏收拾着剩菜,看程延还在屋里杵着。 “那我该去哪儿?” “你们团里士兵还在呢,你身为团长不得去慰问一下吗?” 程延心里不痛快,“嗯”了一声走了。 “他还生起气来来了?”程欢摔打着锅碗瓢盆,念念叨叨着。 但这事儿赶上了有啥办法呢?不说钱珊珊的父亲是程延的前领导,就说钱珊珊孤身一人前来也不能完全不管啊。 这边儿驻军建制并不像后世一般动辄上万人,这边儿虽是一个师但并不是一个师的规模,很多连队都不满员,包括路前程调来却并不在军营里,神神秘秘的。 也就三四点钟的时候,一团的营长太太们都带着孩子端着自己准备的年货到了苏半夏家,苏半夏正炸鱼呢,程欢领她们进来的时候才炸了一半儿。 “嫂子,今儿是打算给那群大小伙子炸鱼?这是带鱼?”说话的是一营长的媳妇儿叫谢春草,已经快三十了,按年龄怎么也不该叫苏半夏嫂子,而且一营长比程延要大,可这上下级在这儿放着,叫弟妹谢春草也实在叫不出口。 苏半夏见四个营长夫人都到了,忙让程欢给她们倒茶,“几位姐姐妹妹别着急啊,我这动作慢了点儿,大家尝尝我新得的茶。” 程欢熟练地在茶壶里泡上苗茵送的红茶。 “这是红茶,我还放了红枣和枸杞,对女人好的。”苏半夏在厨房抽空对外面人说道。 几个营长太太早就想来拜访一下这位顶头上司的媳妇儿了,但没人起头,而且这段时间过年大家都忙,除了最开始在放电影那天晚上见过一面,竟就没有再见过面。 “早就想来团长家做客了,我们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咋来,这凑这个机会倒是上门了,以后我们可有借口上门玩儿了。”二营长媳妇儿是一个南方女人,说话软软糯糯的,还带着南方口音。 “那好啊,我欢迎呢!” 带鱼已经炸过一遍了,再炸一遍才会更酥脆。 “嫂子,你这沙发是哪儿买的啊?我上次去市里家具厂看了,也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啊!”谢春草坐着沙发软和又舒服,再看看样式也好看。 程欢把茶水端上来,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听见谢春草问,就答道:“这是我哥做的。” 一时间惊讶之声不绝于闻,恭维也好,真心也罢,听着倒真是那么回事。 这边儿她们茶也喝的差不多了,苏半夏也炸完了。 苏半夏端着一筐炸带鱼出来,上面还盖着屉布,“来尝尝。” 大伙儿也都没客气,上手捏了一个,入口酥脆,“咔嚓”声此起彼伏。 “嫂子,这是炸的啊?真脆啊,也不腥,咋做的啊?还有外面裹这一层。”问话的是三营长的媳妇儿田娇娇,胖乎乎的看着有福气,平时就是她天天爱琢磨吃的,远近闻名。 “没啥稀奇的,就是裹了一层面糊,加了调料。咱过去,晚了就凉了。”苏半夏端着一筐,程欢端着一筐。 苏晨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捏着炸物,跟在后面。 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其他团的家属,大家互相打招呼,喜气洋洋地抱着自己准备的东西去食堂。 一年到头,驻地里的兵们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天,嫂子各显身手,争相攀比手艺,形成了良性竞争,食堂的师傅们也不服气这天也会超常发挥,最开心的就是驻地的士兵们。 到食堂的时候已经闹闹嚷嚷的了,食堂的桌子都被拼起来,按连队班级一小堆一小堆地包饺子。当兵的大多还是穷人家的孩子,极少吃饺子,所以尽管都不熟练,但大家都抱着极大的热情参与进去, 苏半夏随着一团的家属和三团的家属们走进了食堂,被此起彼伏的“嫂子好”包围,陈秀芬跟三团长回老家了,撑场面是三团政委。 但熙熙攘攘中,最里面的一团倒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诡异感,苏半夏将准备好的带鱼放在正中间的大长桌上后往一团那边走去,越走越安静。 直到看见坐在战士们中间的钱珊珊。 苏半夏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哦,在这儿等着呢。 第157章 急救 站了几百人的食堂竟然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苏半夏站在人群外,身形高挑,冬天厚重的棉袄遮挡了她窈窕的身量,倒是显得有些臃肿。 而钱珊珊坐在士兵中间,身着上次的红色羊毛大衣,腰带束着更显腰身,乍一看体体面面的比苏半夏更像团长夫人,这不正与基层士兵同乐呢嘛,手上还拿着饺子皮,一点儿大小姐劲儿都没有。 察觉到苏半夏的眼神,钱珊珊挺挺自己的胸脯,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一些。 旁边穿军装的男人尴尬起身,“是程延的妻子?初次见面,我是师参谋部的参谋邵强。” 苏半夏微微一笑,“师里参谋部也给基层送温暖啊?改天我见了季师长可得感谢一下呢!” 邵强起身摆手,“不不不,我跟老程是战友,今天就是来玩儿,对,这是我表妹钱珊珊。” 说着他指了指钱珊珊。 “苏姐姐你好,我们之前见过,我这次来找我表哥过年。今天中午打扰了,主要是之前程延哥救过我的命,我爸也把他当自家人看,所以今天我找程延带我爸的话,还请您别见怪啊。” 钱珊珊一席话说得有根有据有条有理,谁要再介意简直是亵渎她和程延纯洁的过命恩情。 “钱同志说笑了,我媳妇儿待人大方又和气,哪儿来的介意,只是以后这种递话让邵参谋来就是了,冰天雪地的道路上还有冰,你一个女孩子摔着就不好了。”程延带着警卫员小方边往这边儿来边朗声道。 二团长跟四团长坐在士兵里看了好一会儿热闹了,这会儿笑话着程延,“哟——就你媳妇儿大方和气,谁没媳妇儿啊?我媳妇儿今天做了煎鱼饼呢,兄弟们大家一会儿尝尝啊!” “谢谢二嫂子!” “谢谢嫂子!” 二营长这么一插科打诨,现场的气氛又热起来了,大家的心也聚到吃食上。 程延“哈哈”一笑,“我们家做了炸带鱼,有五香的有麻辣的,分了两筐,大家看自己口味挑啊!” 四营长也不甘示弱,“我们家做了肉丸子,大家也捧场啊!” 包饺子的后厨赵师傅不乐意了,“你们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以后让我们后厨的怎么过啊?以后战士们吃个丸子‘唉不如四嫂子做的好’,吃个带鱼“哎呀没有大嫂子做的好”,我们以后意见簿都不够写了都!” “哈哈哈哈——” 赵师傅幽默极了,在场有营长连长的家属做了不少家乡的风味,大家都一一介绍着,食堂里的战士们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跟自己相熟的战友说一会儿就去抢早就看好的菜。 不抢不行,僧多粥少啊! 三团政委见状也不认输道:“今年咱们三团长不在,回老家过年了,得给三团长回家见老娘的机会嘛,好几年不见了。” “是——”三团的士兵异口同声道、 “但咱们三团长头走跟我保证了,回来给咱们三团的士兵每桌加一盘红肠!” “好!” 现场气氛热起来,士兵们已经围着拼接好的长桌去夹自己喜欢吃的菜了,人太多每人夹一筷子就清盘了,甚至有人一筷子也捞不到,但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热闹得紧。 晚上吃饺子的时候,还有各个连队准备的节目,跟文工团的自是不能相比,但自家战友上去“现眼”,笑料十足。 钱珊珊不甘示弱,上去加了一个节目,女声独唱《茉莉花》,程延踢了二团长一脚,二团长手放在嘴边当扩音器,嚎了一嗓子“谢谢邵参谋妹妹钱同志”。 “谢谢邵参谋”“谢谢钱同志”入浪潮般打在钱珊珊的耳边,她跺跺脚下台了,本还想感谢一下程延的救命之恩,让大家有所遐想。她可是很自信的,一个军部领导之女,还有救命恩情,一个乡下娃娃亲责任所累,大家一看便知谁更般配。 她要全师人都知道苏半夏抢了她的姻缘。 可二营长这一喊把所有暧昧都喊没了,她下台还不忘瞪二团长一眼。 台下也后知后觉议论,“原来是邵参谋的妹妹啊”,“哎呀先前我误会啦”,还有一些士兵懊丧道“我还吃了嫂子做的炸带鱼呢,我还认错了人,我真不是东西!” 这一闹,足足闹到晚上九点多。外面还有轮值的士兵菜换班进来吃饭,炊事班也给他们留好了饺子和菜品,甚至还从家属们带来的菜里留出来了一部分,每样一筷子夹了几满碗。 值守的士兵们赶上了后半段,一个个脸蛋通红帽子上还有积雪的半大小子狼吞虎咽着。 家属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大家一起吃的饺子说着话。 “唉,以往都是岑嫂子操持晚会,大家都可乐呵了,今天她不在,可真是少点儿什么呢!”二团长媳妇曹冉说,“以往岑嫂子还会表演个节目呢,她小时候苦命还跟着戏班子唱过戏,唱得可好了!” “就是的,都怪……” 说着大家都看向另一个桌子上的祖孙二人,李桃花和她外孙子,这两个人进了食堂就没停过嘴,苏半夏也瞧见了那孩子确实是双眼皮。 岑媛在这儿名声很好,在军区医院工作,但家属院里谁有个急病深更半夜她都去看,从不因为自己是师长夫人就拿架子。 所以李桃花来到这儿之后没人跟她坐一桌,她自己也开心一桌子都是自己的,炊事班的小战士上菜气哼哼的她也不在意。 反正她是铁下心在这里住着了。 苏半夏看了看手表,眼看着十点了,苏晨眼睛都困成三眼皮了,在座的家属们也都有要走的意思,大人撑得住孩子撑不住啊。 “要不今天就……” “到这儿”几个字参谋长太太话没出来,墙角儿那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小马——马晓文——” “晓文你怎么了?” “有医生吗?叫医生啊!” 苏半夏拨开人群进去,一个十六七的新兵躺倒在地浑身大面积的疹子,她蹲下按住他抽搐的双手,“把他裤脚掀开!” 慌乱的士兵们呆在当场,程延推开马晓文另一边的人,上手解开了马晓文的鞋带,把束进去的裤脚解开。 果然,紫癜分布在腿上。 “散开散开——保持空气流通别堵在这儿!”苏半夏喊道。 一些重要的领导们都立场了,在场的只有几位团长维持秩序,好在士兵们令行禁止,都纷纷往外退去。 马晓文是过敏性紫癜,苏半夏指挥着程延把他刚吃进去的东西给拍吐出来,然后又紧急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扎了曲池足三里。 “叫医生了吗?” “叫了叫了。” 马晓文还有意识,那就不是特别严重,苏半夏趴到他耳边问:“肚子疼吗?” 马晓文艰难地“嗯”了一声,浑身冷汗。 苏半夏又往三阴交等处又加了几针,针一下去马晓文的脸色就好多了。 “哎——好像好一点了。”二团长喊道,马晓文是他团里的兵。 今天是除夕,军区医院值班的人少,来的时候马晓文差不多都平复了,也不吐了。 苏半夏给他取了针,跟医生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来出诊的大夫看了她好几眼。 马晓文被抬走之后,食堂里又开始嗡嗡起来,都在猜测是哪道菜不新鲜让马晓文变成这样。 “大家不用担心,不是东西不干净或者有毒,刚才那个小同志只是过敏,症状又比较明显,大家放心吃喝啊——谁要是过敏要避开那个食物啊!”苏半夏大声说道,一定要把事情当机立断说清楚,谣言传来传去跟事情本身反而没有了关系。 以讹传讹,说不定明天就能传出食堂吃死了人。 “晓文刚刚吃了核桃酥,是核桃过敏吗?以前也没听说他核桃过敏啊。”跟马晓文一个班的小战士道。 “他以前哪吃过核桃啊!”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现在核桃也是金贵东西,穷人家的孩子谁吃过核桃啊。 第158章 拜年 大年初一要拜年,家属院里有人家挂上了大红灯笼。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白雪配着红灯,早晨雾气还未散去,迷迷蒙蒙的,恍若世外。 “这儿真好。”苏半夏感叹着。 程延轻笑,“哪儿好?” “有山有水,有雨有雪,有美景有……追你而来的美人啊!”苏半夏后半句话就是存心调笑了。 程延抬手想敲苏半夏的头,这叫什么话! “哟,程团长,这么好的媳妇儿你也舍得动手啊?”远处走来的吴双笑盈盈往这边儿来。 “嫂子,新年好啊!”苏半夏笑着挥手。 “新年好新年好。”吴双穿了一件枣红色棉袄,显得非常有精神。 今天是要去参谋长家拜年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拜年的人,街上最高频的话就是“过年好”。 参谋长家的院子在家属院边上最大规格的那一片里,参谋长家旁边还空着一座是分给师长的,但季师长住习惯了以前的家便一直没有搬。 那边师参谋长政委都住在一块儿,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当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程延是刚调来这边儿,更是第一年来这边儿过年,两个年轻人跟在吴双后面倒少了几分陌生。 吴双一路上都轻车熟路地跟人打招呼,程延和苏半夏也跟着说一句“过年好”,惹得吴双笑话他俩像刚结婚需要长辈领着见亲戚的新婚夫妻。 苏半夏吐吐舌头,真差不离。 一进参谋长家,参谋长太太丁小娥就热情地拉着苏半夏的手进屋,还说着“吴双你可别生气,这小苏啊可是昨晚上的功臣呢!” 吴双笑“哼”了一声,“我能跟我妹子争那个啊?” “行了你,快进屋吃糖!”丁小娥乐呵呵地一手一个拉着人进屋。 程延摸摸鼻子,自己进屋了。 客厅被女士们占领了,男人们都在阳台上说话。参谋长一大把年纪坐在小椅子上喝茶,团长们在外边儿也都是手下几百号人的人物,现在一人一个小板凳。 二团长笑得贼兮兮的,手上拿着一把小板凳,“来,你的。” 程延无奈一下,走了过去。 苏半夏被拉着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的都是脸熟但对不上号的人。 被丁小娥拉着介绍了两个旅长太太,程延顶头上司的家属王桂娟拉着苏半夏的手笑得开怀,“我昨天回家回得早,没亲眼得见小苏救救人的英姿,听说你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还用上针了,跟人家说书先生说的一样。” 苏半夏腼腆笑着,“我就是以前跟村里附近的老中医学过,当时紧急,也顾不得别的了,昨天回家程延可说了我好久呢,说我功夫不到家就动手万一没治好给人治坏了咋整。” 丁小娥不赞同,“关键时刻哪能想那么多呢。” “就是的。” 老式茶几上摆着红梅,若有若无的香气沁人心脾。 “丁姨,您这儿红梅长得真好,刚一进院儿我就看见了,那么一大片,真好看。”苏半夏赞叹着。 丁小娥已经五十了,苏半夏才二十,叫她嫂子实在不合适,所以两个人一见面丁小娥就让她叫阿姨。 丁小娥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细瓷白花瓶,里面插着两支梅花,红的娇艳,在这灰扑扑的冬天分外惹眼。 “我收拾这红梅都收拾了十几年了,还真舍不得。” 丁小娥的笑容有些不舍,有些沧桑。 她跟着丈夫来这儿十几年,这梅花也养了十几年,从开始一丛荒草般养得如今这般茂盛,下的心血可想而知。 “你们有人想要吗?可以移走一棵。”丁小娥说道。 “老嫂子,你可高看我们了,我们哪干得了这种细致活儿啊?”吴双看着梅花喜欢得紧,“我们看两眼就得了,还是希望下个搬进这院子的能善待这些梅花。” 其余人也说是。 参谋长要退休了,要搬到儿子家那边的干休所去,今年也是他们最后一年在驻地过年了。 最后墙边的那十几棵红梅,苏半夏要走了两棵,赵旅长太太要走了两棵。 梅花说来傲雪凌霜,但贸然移栽容易不活。 吃过中饭,大家都空着手走的,苏半夏跟程延还人手抱着一棵梅花树回的家。 苏半夏家的院子墙角有棵番石榴树,苏半夏怕缠起来,就把梅花移栽在番石榴对角的墙角里。 程欢回家就看见墙角多了两棵梅花,红艳艳的。 “哇——嫂子,大冬天的还有花开呢?” 程欢胆子大见天在家属院晃,但从没有往师部领导家那边走过,也不知道参谋长家有红梅。 苏半夏把昨天的剩菜热上菜有时间理她,“那叫梅花,不是学了诗词了吗?‘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原来这就是梅花啊?真厉害,别的花都不敢开,它敢开。” 苏半夏好笑地回屋,程延回到家正挖坑呢,就被邵参谋叫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还是他自己费劲巴拉填的土。 “我哥呢?” 苏半夏往锅底添柴的动作顿了一顿,“有事儿出去了。” “大年初一的就往外走。” 程欢嘟嘟囔囔地进屋帮忙,苏晨抱着一个大雪球进院儿,当宝贝一样放在窗台上,手冻得通红也不舍得进屋。 “苏晨——给我进来!”苏半夏一叫大名,苏晨缩缩脖子恋恋不舍放下了雪球进屋了。 饭前程延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是在邵参谋那儿吃饭了,苏半夏“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哥说啥?”程欢盛着饭问。 “他……在战友那儿吃饭,不用等他了。”苏半夏淡淡道。 程欢也没看出什么,只碎碎念着大年初一就在别人家吃饭真不像样儿。 晚上九点多程延才醉醺醺进门,是被邵强和钱珊珊一起送到了大门口。 苏半夏一开门,邵强就道歉,说战友多年未见比较激动喝多了,钱珊珊也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嫂子,是我哥不好,吃着饭就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勾起了程延哥的伤心事。”钱珊珊笑得抱歉,跟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俨然大相径庭,“先前是我想岔了,我自小家里惯着比较任性,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那样了,还请嫂子原谅我。” 话是真是假暂不可说,这一声嫂子钱珊珊牙都快咬碎了,苏半夏微微一笑,“我来扶着,他还没醉死,能走。” “邵参谋,我就不送了?” 说完,苏半夏扶着程延的胳膊,歪歪扭扭地往屋里走。 钱珊珊脸上的笑容褪了个干净,邵强扯了扯她的袖子,钱珊珊烦躁地躲开。 程欢跑到门口,冲钱珊珊“哼”了一声,关上了门。 第159章 钱家所求 程延看似酒醉实则清醒,几乎是大门一关他塌着的腰就直了起来,原先浑浊迷蒙的眼睛也清明了许多。 他揉揉自己的额头,招呼程欢帮他打盆洗脸水。 “邵强不是你战友吗?怎么看起来也不那么亲呢?”苏半夏坐在沙发上给程延递着热毛巾,程欢甚至不愿意自己把毛巾给她哥。 程延用投湿的毛巾盖在自己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是战友,但已经不是当初的战友了。”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苏半夏不能感同身受,但看他神情落寞却也有些不忍,“以后他再找你就别去了,你推我身上,就说我不高兴,在家闹。” 程延失笑,“这样你出去名声还有办法要吗?” 苏半夏嗤道:“名声那玩意儿就是唬人的,你出去问问哪个女人愿意让自己丈夫去跟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吃饭的?要这种贤良大度的名声就是把自己框住了。” 程延不知为何被她的话取悦到了,一晚上的心情都很阴郁此刻却见了晴天。 “其实今天……”程延看见程欢站在一边儿偷听,“你睡觉去!” 程欢看她嫂子的神色,苏半夏不接她的眼神,她没办法气哼哼进屋了。 程延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两人进到卧室才再度开口。 “钱珊珊这次来是偷跑来的,我给她爸打了个电话,但她爸没有要来接她的话,应该是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毕竟她表哥在这里。” 苏半夏轻叹一声,“你这么抢手吗?” “什么?” “你都换驻地了还被她爸这么招,揽甚至不惜搭上自己闺女的名声”,苏半夏看程延神色不自然,“我不是说你们俩不般配的意思啊。” 程延没想到自己说这么半天,她最后得出一个两人般配的结论,“你说谁俩般配?” 苏半夏自知失言,“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没有配不上她,哎呀不是,我就是说……算了,反正目前来说钱珊珊她这个行为她爸其实并没有制止。”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 程延揉揉眉心,“以后躲着点就是了呗,我在团部,邵强在师部,钱珊珊在招待所,我们基本上碰不到。” 苏半夏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天真!” 程延挑眉,“苏老师有何见教?” 苏半夏摆摆手,“见教谈不上,但是钱珊珊大老远来了,绝不会就这么罢手,她要真放弃早就走了,但现在不离开态度还真么谦卑,那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当然你也可以说我狭隘,把别人想得邪恶了。” 这些程延怎么会不知道,他跟邵强是好几年的战友,曾经也互相勉励着度过一段比较难熬的日子,而钱珊珊有时间就往他跟前凑,除了她爸的授意,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钱珊珊她爸……” “怎么了?” 程延很抗拒这种事情,但却并不能当成不存在,“她爸这几年是关键时期,要能去京城就去了,要去不了应该就这么退了。” “所以……” “所以儿女的婚事也是他的倚仗之一,他的能力成果在同期竞争的首长们中并不突出,就只能在一些能使劲儿的地方使劲儿,他儿子前两年娶了京城一个部长的女儿,但那个部长现在也快退了,所以他的机会可以说仅此一次。” 苏半夏大概能捋清楚,但还有一点不明白。 “那为什么挑你呢?你再军功卓着,也不过是团职干部,还这么年轻,即使祖坟冒青烟将来成了,能说上话了,钱珊珊她爸估计都入土了。” 程延被她的话逗笑了,“说什么呢?” 苏半夏没觉得自己的话说错什么,就是粗俗了点儿,“还是说你不是你妈亲生的,你在京城有个高官爹?” 程延看她越说越没谱儿,忙动手捂住了她的脸,“我只是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一个领导挡过子弹,还有我以前给一个首长当通讯员,那个首长已经升上去了,也不是不能说上话。两个人能量都挺大,他觉得我有利用价值罢了。” “嗯……”苏半夏的脸被程延捂着说不出话,只能含混着发出声音提醒他。 程延一下把手拿下来,“对、对不起。” “可是你都结婚了啊!” 程延弯了唇角,“是啊,那怎么办呢?” 苏半夏这段时间忍了不少,搁在以前在前枣树村或者盘洼村她早就找上门了。 “那我以后能怼她吗?” 程延忍俊不禁,“能。” “真的啊?我之前就是怕给你添麻烦,忍了好久了。” 程延站起身,拍拍苏半夏的脑袋,“委屈你了,可以发脾气,可以给她难堪,都可以,我知道你有数的。” 苏半夏被程延拍了脑袋,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她心里觉得程延是把她当成程欢了,巧舌如簧的嘴也说不出什么舌灿莲花。 “我睡觉了,你快去洗漱。” 程延看她滚进了被子,露出这么一种少有的女儿家的娇态,心里满满胀胀的,又站起身看了一会儿苏半夏圆滚滚的脑袋瓜才出去洗身上的酒气。 苏半夏红着脸在被子里唾骂自己,一点儿定力都没有! 过了大年初六,基本大家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回家探亲的人也都回来了,陈秀芬从家里带来了许多的特产,给苏半夏家送了两根红肠和一小罐酸菜,说都是她妈亲自做的。 三团长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每个班的饭桌上添了一盘红肠切片,一时间三团长重诺又大方的美名传遍了整个驻地,全师上下没有不夸三团长的。 哦,有一个人没有夸,就是三团长老婆陈秀芬,两三大袋的红肠都是他们自己人肉背回来的,陈秀芬的才五岁的小闺女书包里都装了几根呢。 吴双还说她何必还给邻居带,这么远的路累自己。 但陈秀芬嘴上说累人但心里是同意这件事的,“今年我们那边儿山里野猪跑下来了两头,我家老孙带头去打的,分给村民之后还剩老些,他说反正要做红肠带给士兵们,剩下他买了得了,乡亲们可热情了一起帮着做的呢。” “我都多少年没回家见过我爹妈了,我爹头发都白了。”陈秀芬自从生了妞妞就没回过家,这次回家探亲可是把眼泪给流足了。 苏晨“噔噔噔”跑进门,陈秀芬擦擦眼泪,“晨晨,尝尝嫂子从家带来的红肠,可好吃呢!” 苏晨接过陈秀芬片好的红肠,开口谢道:“谢谢嫂子。” 陈秀芬一直因为没生个儿子直不起腰,看见小男孩儿心里就高兴,听见苏晨礼貌道谢又往他手里塞了几块糖。 苏晨又道谢之后,才跟苏半夏说:“我姐夫又被叫走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吴双了解一点儿,但陈秀芬不知道,大喇喇问:“谁叫走的?哪有刚过完年就这么使唤人的啊?” 吴双推了她一把,“那肯定是有事儿,行了,你家老孙要回家吃饭了,我家那小冤家也要回来了,咱回。” 吴双拉着陈秀芬离开了。 苏晨又说:“还是那个邵参谋叫走的,开车走的。” 苏半夏沉吟了一会儿,“行,去找找欢欢姐姐,咱们一会儿吃饭。” 第160章 对垒 程延又跟着邵强走了,苏半夏是意外的。 更意外的是下午钱珊珊的上门。 来的是不仅仅是钱珊珊自己,还有在市里百货见到的那个女兵。 “嫂子,真是抱歉,我哥昨天喝多了酒,有点酒精中毒今天住院了,我们在这儿也不认识别人,只能再求助程延哥了。”钱珊珊面色惭愧,看上去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苏半夏点点头,“知道了,应该的,还有事儿吗?” 钱珊珊没想到苏半夏竟然这么沉得住气,就一点儿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这样还怎么编排她不愿意照顾战友呢?不过也是,她只是看上了程延哥的钱和位,只要扒在团长夫人这个位置上不下来,她才不敢管呢! 跟钱珊珊一起来的小女兵王丽见钱珊珊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说,反而还愣神儿了,她碰了一下钱珊珊的胳膊,脸上堆起笑容,“嫂子,听说您家有好茶,天气冷得很,招待所今天不知为什么热水也停了,我们能进去坐一会儿吗?讨口水喝。” 苏半夏似笑非笑瞧了王丽一看,看得她脸微红,人家分明是没有欢迎她们的意思,可她也没办法,不讨好钱珊珊自己又怎么达成目的呢? “请进!”苏半夏让开了路线。 新年刚过没几天,目前还处于冬季,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墙角的那两树红梅散发着生气。 既然要喝茶,那就喝茶。 苏半夏拿出了苗茵送的第二副茶具,第一幅太贵,她舍不得用,第二副是苗茵看苏半夏到她那儿喜欢喝茶,过年的时候又从家里背来了一副便宜的。 当然,只是相对于第一套茶具便宜,这套雾霭云松在市面上依旧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尤其是在这好东西都碎了的时代。 苏半夏带她们走到客厅侧面窗台处的桌子旁,程延这几天又做出一套小茶几和藤椅,安置了一个喝茶区,在窗户边正好可以看到那树盛开的红梅。 钱珊珊一坐下就知道这个地方收拾得用心良苦,她倒没有往程延的身上想,在她心里程延就是个醉心事业的人,哪儿会有闲心在家里呢! 这肯定就是这个女人贪图享受,看其他的军属家里的摆设好,自己照猫画虎弄的,还真以为从村里出来吃两天洋饭就不是泥腿子了吗?真是可笑! 想到这儿钱珊珊心里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轻视与傲慢。 苏半夏熟练地烫壶温杯,没那么多细碎的动作,将红茶茶叶放进茶壶,热水一冲泡进去,馥郁的茶香便沁到空气中,散进肺腑里。 “好茶叶啊嫂子,哪儿来的好东西?”钱珊珊问道,心里却在暗忖,肯定又是花程延的钱买的。 苏半夏倒出第一壶,王丽也被茶香吸引,下意识就拿着小茶杯去接,苏半夏手轻轻按在王丽的手上,然后将壶里的茶汤倒进一旁的瓷碗里。 还没等王丽说话,钱珊珊就生气地瞪了王丽一眼。 王丽莫名其妙,自己委屈极了,来人家家做客不能坐着等人倒,迎一迎有什么的。 “是苗茵从家里拿来的,红茶,很好喝。” 看见苏半夏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钱珊珊更觉失了面子,又是狠狠瞪了王丽一眼,早知道她这么上不得台面就不该带她来。 苏半夏又将热水冲泡了一遍茶叶,微微等待了片刻后将小茶壶里的茶水倒进了面前小几上的三个小茶杯里。 澄红温润的茶水分外好看,茶香四溢。 苏半夏伸手示意,“请!” 王丽见苏半夏和钱珊珊拿起茶杯,这才畏畏缩缩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 苏半夏见她神色不属,温柔道;“刚才是醒茶,第一泡不能喝的,不知道也没关系,不知道的人很多,这没什么。” 王丽的头更低了,刚刚喝了一口的茶进嘴里,什么味道根本就记不起来。 钱珊珊见她这副样子更觉没面子,只能勉强让自己的表情淡然,“嫂子不是农村来的吗?没想到嫂子还懂这些啊?是来了这里新学的吗?” 苏半夏又给王丽把茶水倒上,“没有,我本来就喜欢。” 钱珊珊心里翻了个白眼,骗谁呢! 说是喝茶也只是喝茶,苏半夏没话跟钱珊珊说,但钱珊珊的话可多了。 程延怎么救得她的命,以前程延怎么对她好,怕她安全出问题送她上下学,教她数学题,等等两小无猜的场面,说个没完。 苏半夏也不插嘴,跟听话本一样喝茶,就差坐在那边儿的摇摇椅上了。王丽也下意识观察她,她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还是她缺心眼儿没看出钱珊珊来意不善来抢她男人的? 钱珊珊说到程延教她数学题的时候,苏半夏喝着茶出了个神儿被呛了一下。 钱珊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还是忍不住了,快生气啊,快发脾气! 苏半夏咳嗽着,还在示意钱珊珊继续说,“咳咳——你、你继续,我就是——咳咳——呛着了,咳咳咳……” 程延教她数学题?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程延小学都没念完,到了军校学的也是速成内容。 上次苏晨拿着一个初中的数学问题来问他他都解不出来,钱珊珊起码是个高中生,糊弄谁呢! 被苏半夏这么一打断,钱珊珊忘记自己说到哪里了,屋里陷入了沉默。 王丽很尴尬,钱珊珊在生气,但苏半夏还是那副“风雨当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继续添水,倒茶。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苏半夏抬眼看向钱珊珊,“还说吗?” “你——” “不说我要做饭了,我弟弟妹妹中午下学回来要吃饭的。” 苏半夏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到钱珊珊了,“你根本就帮不了他!你只会做饭,忙活家里,你还会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上次程延故意叫你上台就是为了肃清谣言,都是你逼他的!你根本不会修音响,你——你就是个寄生虫!” 苏半夏没想到钱珊珊这一下来得这么突然,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准备,这一架早晚要吵的。 她也没打算忍,冷笑一声,“我是寄生虫?那你是什么?你就是搅屎棍!你就是粥里的老鼠屎!你知道自从你来给程延添了多少桃色新闻吗?你知道这样会影响他的前途吗?别人会以为他人品有问题,你是大院儿子女,不会不知道破坏军婚这种行为多恶劣?” “我……他娶你是没办法,你逼他的,他不娶你就是千夫所指!”钱珊珊眼泪都被自己感动出来了,此刻她就是全世界唯一扞卫爱情自由的人。 “我逼他?我是他有媒有聘,有政审有结婚证儿的妻子,你算什么东西?” “我跟他青梅竹马!” “拉倒,青梅竹马,他当兵的时候都几岁了,青哪门子的梅?癞蛤蟆跟着乌龟走,你装什么王八犊子?” 钱珊珊先前是被自己感动哭的,现在真是被气哭的,“你粗俗!” 苏半夏一叉腰,“我粗俗?我好茶待着你,先前的都没跟你计较,你现在干啥呢?先前的道歉跟着你读过的书都装狗肚子里去了,我还没说你不要脸呢!” 王丽坐在原地话都不敢说,钱珊珊先前说是给人家下马威看的,结果自己毫无反手之力,被气得嗷嗷哭。 第161章 机会 苏半夏嘴皮子跟机关枪一样把钱珊珊骂得回不了口。 “你根本配不上他!” 钱珊珊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 苏半夏也有点儿心累,跟她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根本不同频。 “你倒是有文化有修养,你咋不建设祖国去呢?在这儿撬男人!”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钱珊珊用袖子猛擦了两下脸,把眼泪擦干净,生怕人瞧出来。 王丽暗忖,你那兔子眼可遮不住。 苏半夏去开门,门口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岑媛。 她看上精神奕奕,脸色红润眼睛有神,跟年前那个憔悴的她俨然两个人一样。 “嫂子,你回来啦?快进来坐。” 岑媛笑道:“我确实要进去坐,我有事儿来找你呢!” 一进客厅,就瞧见钱珊珊和王丽往外走,岑媛也看见了钱珊珊的红眼睛,她只愣了一下就像什么发现一样,说了一声“有客人啊!” 钱珊珊的眼泪劲儿还没过去,低着头不说话,王丽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岑医生,珊珊她哥哥住院了她担心呢。” 岑媛也看破不说破地安慰了两句,便放钱珊珊和王丽走了。 桌上还摆着茶盏,像模像样地摆满了小几。 “呀,还有茶呢,来给我倒一杯。”岑媛不客气地坐下。 苏半夏笑着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好,那就让我们师长夫人尝尝我泡的茶!” 岑媛笑眯眯地端坐着等,“好,泡好了告诉你个好事儿。” 苏半夏重新泡了一壶茶,端端正正地端给岑媛。 “入口回甘,很有一套嘛小苏同志。”岑媛尝了一口夸奖道。 “那有什么好事儿啊?”苏半夏把茶桌上溅到的水擦干净,顺口问道。 岑媛定定看着苏半夏不说话,苏半夏把抹布放在小桌儿上,就看见岑媛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像是在说“我才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咋了?”苏半夏有些奇怪。 “听说,出席联欢那天你大显身手啊?” 苏半夏咬着嘴唇上的死皮,“也……也没有,就是一顺手的事儿。” 岑媛握住苏半夏的手,“你别紧张,那天我跟老季找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气成那个样子,你按了两下他就顺过气来了,深藏不露啊!” 苏半夏干笑了两声,岑媛再说她就兜不住了,“到、到底什么事儿啊?” “我们医院有个缺儿,你来吗?” 医院? 看着苏半夏难以置信的眼神,岑媛笑眯眯道:“中医诊室,缺个配药的,在医生不在的时候顶班,算个医生助理。” “我想去啊!”苏半夏太想去了。 “他们说你过年那天的那个小战士你解决得很好,一看就是有功力的人,但是想进还是要有证件,你以前考过赤脚医生的证儿吗?” 苏半夏摇摇头,“我以前就是跟一个下放到我们那边儿的老中医学的,背了很多医书,去年老中医没了,我爸妈也去世了,就……” 岑媛没想到苏半夏小小年纪爹妈就没了,眼露怜爱,“那是有点儿麻烦,不过还是有办法的,他们说没有现成的证件的话,这个月底他们会开放一个考试,招聘助理医师,你要是基本功扎实,就去考。” 岑媛很相信苏半夏的能力,“不过这个考试就真的是完全公开公平的,也许有分数更高的会把你压下去,只招一个人。” 苏半夏点点头,“凭本事说话嘛,要是没考过人家我服气。” 岑媛满意地点头,“好,大概就是开你们中医的那些知识,没有往年考卷,今年是第一年,我也不知道他们考什么,中医的主任出卷子。” 岑媛把消息带来就要告辞了,“我明天上班顺便把名给你报了,好好复习啊!” 苏半夏翻出以前家里的医书,乖巧点头,“好的。” 送岑媛到门口,正好碰到程欢和苏晨放学回家,两个人乖乖跟岑媛打招呼。 岑媛摸了摸苏晨的脸,“晨晨有空的时候去阿姨家里玩儿,阿姨家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哥哥,不太爱说话,你有空能去跟他说说话吗?” 苏晨有点抗拒:“是跟我们一辆火车来的那个哥哥吗?” 苏半夏低声叫了一声“苏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岑媛“哎”了一声,不让她骂苏晨,“不是,是季伯伯的儿子,受了很多苦,现在情绪不好,你们是同龄人应该会有话说,帮帮阿姨好吗?” 苏晨想想去年被二叔二婶打骂的自己,犹豫地点点头。 “乖孩子,你中午跟阿姨去家里吃饭好吗?阿姨做好吃的小饼干给你。” 苏晨扭头看了看苏半夏,苏半夏说:“你自己决定。” 苏晨握上了岑媛伸出的手,“好。” 岑媛眼泪差点掉下来,苏半夏也有点心酸,看她这样大概也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岑媛牵着苏晨远去,程欢叹了口气。 “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苏半夏从兜里掏出一些饭票,“去食堂买点儿,就咱俩都不值当的烧锅。” …… 苏晨中午没有回来,直到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恹恹的。 “他咋了?” 程欢摇头,“他一下午了都这样。” “小征好可怜啊姐姐,他外婆比我们二叔还要狠,他身上好多的伤疤,还不会说话。”苏晨扁着嘴道。 “啊?那……他愿意跟你交流吗?”苏半夏没想到季师长的亲儿子遭受那样的苦难。 苏晨垂头丧气的,“岑阿姨说他不撵我就是愿意跟我交流,但是一直都是我在说话,他根本就不愿意理我。” “那你以后多关心他,多去找他玩儿,多带着他跟你的朋友玩儿。”苏半夏没见过那个孩子,但苏晨这样说,想必那孩子的遭遇…… “可是,老师说让我去市里的学校上学。” 程欢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我就说忘了什么,我们老师说他应该去市里读初中,在这儿很浪费时间。” 苏半夏看看苏晨一个小豆丁的样子,这阵子也没怎么长个儿,还是将将到自己下巴的位置。 “你太小了,自己怎么去啊?”苏半夏有点发愁,市里的学校距离这里很远,可不是像只之前盘洼村到县小学那样的距离。 “唉,姐姐想想办法,好吗?”苏半夏看苏晨的眼神是很想去的,现在的教学课程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大概七点多的时候,外面汽车声响,随后程延进了门,面沉如水。 第162章 说开了吗 程延进屋后没有吃饭,进了卧室很颓丧地趴在床上。 苏半夏把门开了个缝隙,瞧了一眼就给程欢摆摆手,程欢了然地去把留出来的饭给收起来了。 苏半夏进屋锁上卧室门,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草药图样的线装书。 许久之后,程延埋在枕头中闷闷地道:“为什么当初那么好的感情现在会变成这样啊?” 苏半夏心里大概有数他说的是邵强,但具体的事情苏半夏不知晓,只说了一句很笼统的话,“人生本就是一趟分别的过程。” 程延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的,人生下来就要面对离别。离别亲友,离别子女,离别爱人。 “可当初的感情,过命之交的感情难道就是假的吗?就可以拿来利用吗?” 苏半夏翻书的动作一停,“感情只要当时是真挚的就够了,那就没有白白付出。” 程延又恢复了沉默。 苏半夏合上书,伸脚蹬了蹬程延的大腿,“你认识你们一团三连的司务长吗?” 程延扭头,“不认识。” 苏半夏笑了笑,“前几天我听说他跟二营的教导员吵了一架,好像就是因为物资配给那点儿事。” 程延回想了一下,“那个腿有点残疾的个字挺高的是?” “对,那个司务长的腿就是战场上为二营教导员残的,还不是照样因为三毛两毛的吵成这样,甚至都不来往了,但你去问他后不后悔丢那条腿,他肯定是不后悔的,因为他的腿换回了他的战友。” 程延若有所思地愣怔了一会儿,“生活和战场是不一样的。” “对,现在权力场和战场也是不一样的。” 程延搓搓自己的脸,“他求我帮他们,说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看在老领导提携过我的份上,看在……钱珊珊一往情深的份上,说要是我不答应,钱珊珊就要嫁给……品行不明的人。” 程延紧盯着苏半夏,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想法,但发现苏半夏的表情很微妙。 “你什么表情?” 苏半夏拍拍自己书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要去洗漱,“帮不帮是你的事情,他求的是用你的脸面和人情,难道他就只打算用那些所谓交情很虚无又很宝贵的东西来换吗?给了你一些承诺?” 程延不语,也是默认。 “反正,你先前做那么多,就是为了不上他们的船,现在你要是为了那些交情、提携、怜悯,以及……报答,权衡之后答应我觉得应该也是你深思熟虑的,我没什么想法。” 这话很冷漠,苏半夏知道这种话伤他的心,但她没有立场去说什么。 她心里觉得钱珊珊父亲给的所谓报答,或许不能吸引程延,但钱珊珊所嫁非人的话,他也许心里会背上一个包袱。 但苏半夏跟钱珊珊没有交情,她只觉得钱珊珊自己父亲都愿意卖女儿,那为什么要让别人为她买单呢? 苏半夏伸手碰到门锁插销的时候,程延突然开口。 “苏立夏同志!” 程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苏半夏停下动作,“怎么了程延同志,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程延定定看着苏半夏的背影,因为在屋里她脱掉了臃肿的棉袄,只穿着长袖毛衣,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投射到墙壁上,很漂亮。 “你……”程延感觉胸口堵得慌,“你是不是从没把自己当做这家的人,我们一讨论事情,你永远都是‘你说了算’‘你的事你自己做主’,那你是不是快走了?有计划了?” 程延自嘲的笑笑,“也是,我们本就是……合作嘛。” 程延觉得自己每句话都说得艰难无比,此刻他把以往骗自己的想法都抛到一边去了,清清楚楚地把两个人的关系摆在台面上。 是的,他们是合作关系,是假夫妻。 他们没有像外面人认为的那样夫妻和睦,他们不吵架也是因为两个人没有夫妻感情,所以相敬如宾。 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 是啊,她那么好,又善良又有主见还有能力,除夕联欢那天他才知道苏半夏先前说的中医只会皮毛是谦虚,那么果断地下针救人,还立竿见影,怎么会是皮毛呢? 怎么会甘心在这一个小小的家属院呢? 苏半夏心里也像被油煎一样,她手指抠着生锈的插销,锈迹沾到了细嫩的手指上也毫无所知。 她觉得自己有点喜欢程延,或许是在她艰难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开始,或许是他笑着递给她一堆木质玩意儿开始,或许…… 看起来程延也不是完全没意思,可是,她还想回家呢,万一她没死呢,万一爸爸妈妈还在等自己回去呢,万一有回去的机会呢。 这个世界跟自己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没有江台市,也没有她的亲人。 搬到这里的第一天,书房的墙上有一幅全国地图,上面有全国的省市名称,苏半夏趴在上面在自己熟悉的中部位置使劲找,可是没有江台。 没有她家。 苏半夏湿了眼眶,“你让我怎么办呢?” 她缓缓回头,以往刚硬爽朗的男人此时也红了眼眶,她有点于心不忍,这不公平。她知他,可他不知她。 也许在程延看来,她苏半夏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时而流露情感,时而又像个远在天边的人一样。 程延深呼了一口气,躺了回去,闭上眼道:“你去洗漱,今天这话当我没说。” 苏半夏的指甲被插销铁片别断了,她用指腹摩挲着,感受着断甲的刺痛。 “是我理解……理解错了吗?”苏半夏低着头抠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程延猛地睁开眼,“我……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你你看不见是?我……给你做一套沙发的时间给别人能做两套,都是你要求高,我还给你做藤椅,给你做茶座,你……你这是小资知不知道!” “小资不是资!”苏半夏条件反射接了一句。 程延:“啥?” “小……小资不是资产阶级。” “谁说你资产阶级了?” 为什么说到考研政治上来啊?苏半夏搔搔头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我挣钱不就是给家里人花的吗?” 苏半夏倚在门上,“我们慢慢来行吗?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 程延也知道自己逼得急了,可还是想要个答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好看又优秀,你要是看不上我我能接受,我……” “不是——” 苏半夏的脱口而出,程延眼睛一亮。 “我,那个,就是,你挺好的,人民英雄,人也挺好,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但我有自己的原因。不好说,你给我点时间行吗?” 苏半夏懊恼得要死,这话一出去,两个人的关系是彻底回不到从前了,但要苏半夏给一个唯物主义的解放军说自己是穿越的,她害怕程延把自己送到研究中心去,最次也得是个间谍待遇。 程延深深看了她一眼,“行。” 第163章 军属办 军属办是个杂事儿多但人比较少的单位,挂靠在后勤部。平时办公室就只有郑云和赵青青一起在,她们的直属领导孙主任不经常露面,经常是两三天才见到人。 有时候郑云着急找她签名的时候都找不到人,耽误不少事儿。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天上班一进门,赵青青就搂着她神神秘秘地说要调来一个副主任。 郑云很意外,她是三年前从机关调来的,赵青青是烈属被分配来的,她们跟前面的人交接工作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事调动了,现在调来了一个副主任? 那主任呢?就她跟主任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孙主任是个官儿迷。虽然平时不爱出现,但什么事儿都要知道,一下子来个副主任分他的权,他能乐意? 郑云晃晃脑袋没有再想下去,最近育红班那边空出一个老师的名额,是可以分配给合格的军属的。 她在军属交上来的表格里挑出四份,一团长妻子苏立夏,二团三营长妻子苏红,保卫营营长妻子苗茵,研究所王建工程师妻子王素娥。 后面三个都是高中生,苏半夏只是被高中录取读了两个月而已。 但苏半夏有一个优势就是有一手医术,在照顾小孩儿上更有能力,加上她的字是四个家属中最好看的,给育红班的孩子打基础很合适。 郑云想了很久还是把她的资料也放进去了,剩下的就是让育红班的负责人挑选了。 “来来来,小钱主任,办公室就在这儿。哎呀我们现在财政吃紧没能给大家扩建办公室,大家都在克服。”孙主任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由远及近传来。 很快孙主任领着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进了门,孙主任那谄媚的嘴脸让人大跌眼镜,郑云从没有见孙主任见下属是这样的,平时都是鼻孔朝天。 小钱主任,那应该是调来的那个副主任了。 “小郑小赵,还傻坐着,来见过新调来的小钱主任。”孙爱民不满地看着郑云和赵青青。 俩小姑娘忙起身跟钱珊珊打招呼,“钱主任好。” 钱珊珊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孙爱民却丝毫不觉得钱珊珊不给他面子,乐呵呵地给三人做介绍。 把钱珊珊安置好后,孙爱民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去暖和的地方偷懒,而是跟着钱珊珊说前道后,惹得钱珊珊都烦躁了。 在孙爱民说着要带钱珊珊去熟悉环境的时候,钱珊珊皱着眉头,“孙主任,办公室就在隔壁,我跟这两个小同志一起就可以了,我们都是女孩儿更方便一点。” 孙爱民悻悻放弃了跟钱珊珊套近乎的打算,“那行,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啊,我肯定给你解决。” 钱珊珊点点头,孙爱民恋恋不舍地回了办公室。 少有的没有提早下班。 钱珊珊的办公室跟孙爱民的一个屋里的,其实就是在主任办公室加了一张桌子,她不想跟孙爱民在一个空间里,转身进了郑云和赵青青的办公室。 郑云和赵青青都一脸认真的看着手头的材料,听到新来副主任的脚步声内心的警报声拉到最响。 她们的办公室很小,连孙爱民的一半都不到,加上屋里还有放文件的柜子,把原来就小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文件盒上贴着密密麻麻的标签。 钱珊珊也就三步路就走到了赵青青的办公桌前,“我们还要负责机关那边的材料整理吗?” 赵青青下意识站起身,回答道:“是的,因为我们军属办平时只负责军属工作接洽是比较清闲的,孙主任就主动把机关一些保密级别低又比较繁琐的任务接过来了。” 钱珊珊冷哼一声,孙爱民这无非就是慷他人之慨给自己揽功劳罢了,但这也不关她的事。 又走到里面郑云的桌前,一叠资料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是什么?” 郑云看她指着刚才整理好的表格,解释道:“这是育红班老师的备选军属,这几份都是资料筛选后合格的,要报给育红班的园长挑选。” 钱珊珊拿起来一张一张看着,直到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苏立夏。”钱珊珊声音很冷。 郑云看她情绪不太对劲,也没再继续说。 “她连高中都没读,为什么能跟其他更优秀的军嫂一起备选。”钱珊珊质问道。 郑云能感受到钱珊珊不满的态度,但还是耐心道:“一团长的太太……” 钱珊珊怒斥道:“她没有名字吗?” 郑云被吓了一跳,“苏……苏立夏同志有中医底子,加上硬笔字很好,是个很突出的优势,所以……” “那还是不合格!撤了!” 说着钱珊珊把苏半夏的资料给拿走了。 郑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赵青青往门口看了两眼,确定她走远了之后,关心地道:“郑云,你没事儿?” 郑云有点儿委屈,她只是把资料放进去,入不入选也不是她决定的,再说了育红班本也没有高中毕业才能当老师的硬性规定。 郑云摇摇头,“没事儿……” 赵青青和郑云桌子是对着的,赵青青犹豫片刻小声道:“她把程团长媳妇儿的资料拿走了?” “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回来,下次有合适的我怎么给人安排啊。”郑云长叹一口气,“以前对着老孙就够瞧的了,现在又来一个不好惹的副主任,你说一个小小的军属办干活儿的就俩,需要两个领导吗?” 她低垂着眉眼,没看见赵青青的欲言又止,“我回头去趟程团长家,再找那位嫂子补一份儿。” 赵青青又看了一眼门口,“你傻啊!” 郑云茫然抬头。 “钱副主任是冲谁来的咱这犄角旮旯你没看出来啊?”赵青青急得冒汗。 “谁啊?” “你没看老孙那狗腿样儿?钱副主任一看就有大来头,你看没看见她手上那块表,还有她军装里面的衬衫,那可是真丝的,而且……”赵青青又瞄了一眼门口,“而且她就是先前被误传是程团长老婆的那个人,你说她冲谁来的!” 郑云张大了嘴,这一亩三分盐碱地,咋还来了金凤凰呢,让她们这灰家雀儿咋伺候啊! “反正这事儿你别多管,最多也就是程团长家那位没工作,程团长工资那么高饿不着她。你要是惹了人,吃挂落儿的就是你!”赵青青真是一片好心,谆谆之言。 郑云也明白,但莫名心里就是堵得慌。 第164章 钱珊珊再败 事情并没有按照赵青青想的那样发展,钱珊珊不仅没有卡苏半夏的工作,反而还在可挑选的工作中精心选了一份。 郑云一上班就被钱珊珊点了人头跟她一起去程延家,一路上郑云都惴惴不安,神思不属的样子还被钱珊珊给批评了。 “你这脑子根本没在工作上是?平时都是这种自由散漫的样子吗?真不知道孙主任是怎么管你们的。” 郑云脸上抱歉,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才让钱珊珊放过了她,可心里对钱珊珊却是瞧不上的。 婚前竞争再过火,旁人也可说一声年少慕艾,可人都结婚了还往上凑,还使那些手段为难人家家属,真是不知羞耻。 还大来头呢,不知道哪个首长教育出这样的闺女! 相比郑云的心神不定,钱珊珊倒是春风满面,她已经迫不及待看苏半夏的表情了。 是欣喜,还是屈辱。不论哪种,钱珊珊都会很高兴。 郑云被拽着上前敲门,门前树上的积雪还没化,与门上的红色春联相映成趣。 “等一下哦。”门里传来苏半夏的声音。 昨天岑媛来了一趟,把报名表给了她,并且报名截止日期前人数堪堪二十几人,而且大多都没有赤脚医生证件,苏半夏的机会很大。 苏半夏正在整理过几天考试的资料,把一些自己整理的重点做了一个思维导图,正做到一半呢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不是说好今天下午才去吗?这么着急?”苏半夏以为是苗茵或者吴双,昨天她们一起约好了坐后勤的车去市区买东西。 门一打开,既不是吴双也不是苗茵。 “你……”苏半夏看着门口站着的郑云眼熟。 郑云干笑了两下,“嫂子,我是军属办的小郑,先前您来登记过找工作的事儿。” 苏半夏对郑云印象很好,待人接物礼貌又恰当,既不过分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而且还不人云亦云。 她刚想说工作的事情自己可能有点着落,但毕竟还没有考下来,就没有多说,笑了一下,“进来说。” “呃……那个……”郑云看着关着的那扇门前站着的钱珊珊,有点尴尬。 苏半夏见状打开了另一扇门,看见站在那儿笑盈盈的钱珊珊,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这两人在一起,倒是没有想到的。 “钱珊珊同志,有什么事吗?” 刚吵完架不久,钱珊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上门了?心理也是挺强大。 钱珊珊看上去人畜无害,“不是要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苏半夏看向郑云,郑云尴尬道:“这是我们新来的副主任。” 钱珊珊挺挺胸脯,让自己更正义凛然些。 苏半夏心下讥讽,还扎根在这儿了,真有意思,好一个权贵子女。 “请进。”苏半夏也没客套,径自回屋儿了。 这次没有好茶,只有白开水,这还是看在郑云的面子上。 钱珊珊也没说什么,她一门心思都在苏半夏待会儿的反应上。 “小郑,拿出来。”钱珊珊清清嗓子敲了敲桌子。 小郑有些为难地看着钱珊珊,钱珊珊脸一板,“快点儿。” “什么呀?拿出来,我瞧瞧。”苏半夏嘴角噙着笑意道,她倒是要看看钱珊珊要干什么。 小郑从随身带的军绿色斜挎包里拿出两张纸,其中一张苏半夏见过,是她自己写过的“简历”,另一张倒是没见过。 苏半夏拿起来一看,轻笑出声,她抬眼看向钱珊珊,“这是钱副主任专门给我找的工作?这种工作……不好找?” 钱珊珊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怎么?苏同志去是不去啊?” “我去怎么样,不去又怎么样?” “去,我们准备好了介绍信在你手上,你随时可以去上岗。”钱珊珊脸上的表情是得意的,“不去,也没关系嘛,吃不了苦也正常,只是农村出身的军嫂嫌弃部队安排的活儿累,不愿意干,这种不能吃苦贪图享受的原因,说出去也不好听?” 苏半夏仔细看着手上的介绍信,“养猪场——清理粪便?真是个好活儿啊。” 这话不是冲郑云去的,但郑云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昨天钱珊珊找郑云要工作单位与职能的名单,她也没多想就给了,没想到就让钱珊珊精准挑选到了这一张。 这份工作哪里来的军嫂都是不愿意干的,毕竟丈夫挣着钱,没必要每天臭烘烘地做这种又累钱又少的工作。 哪怕喂猪的活儿都有军嫂干,可专门清理粪便是真没人去的,先前都是承包给当地村民做的。 所以这张工作单位表已经在抽屉里放了很久了,她几乎都忘了,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看这意思,苏同志是不愿意接受这项艰巨的任务了?看起来也经不住考验啊!”钱珊珊嘲讽道。 苏半夏认真看着钱珊珊,“你咋不去呢?” “我……这是给你安排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钱珊珊没想到苏半夏出言直接得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我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系?旧社会用工还要双方签订合约才生效呢,你拿着一张破纸就想逼我去?钱副主任好大的威风啊!” “你——你这就是不能吃苦,不能——” “你愿意吃苦你就自己去。”苏半夏说到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也是,毕竟刚来这儿没几天的钱珊珊同志就能当上军属办的副主任,我们可没有那么好的爹……”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往小了说钱珊珊仗势欺人,往大了说就是钱珊珊她那个军部老爹以权谋私。 “你胡说什么!”钱珊珊没想到事情急转之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我胡说了吗?那你是怎么在军属办满员的情况之下空降过来当副主任的?你以前不是文工团的吗?不是跳舞的吗?你有行政经验吗?” 苏半夏一连串的问题,让钱珊珊乱了方寸。 “我们……我们现在在说你的问题,你扯我干什么,还扯我爸,你知不知道造谣犯法啊?” 苏半夏气定神闲的样子跟气急败坏的钱珊珊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喝了口水,“我无所谓啊,你说我也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损失大,大不了我不工作了呗,但你爸的损失不止于此?那可长远着呢。” 苏半夏摇着头喝水,一时间让钱珊珊不知道她那模棱两可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她是知道自己老爸最近在忙的事情了?这么大的事情程延都跟她讲吗? 可苏半夏没说明白,钱珊珊也不敢多问,生怕是苏半夏装腔作势。 “哼,你等着,走。”钱珊珊信心满满出门,却大败而归。 郑云小媳妇一样跟在钱珊珊后面,还抽空给了苏半夏一个抱歉的眼神儿。 苏半夏把钱珊珊用过的杯子扔进洗碗盆,嗤笑道就这点儿道行还学人使坏呢! 第165章 考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周六,也就是军区医院中医部考试的当天。 程延看苏半夏往包里装着证件,“真不用我跟你去啊?我请假陪你!” 苏半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因为这点儿小事儿让你请假,说出去笑话你。” 程延自那天两人没谈出个结果的晚上之后,似乎是恢复了正常,但又不那么正常。 比如现在,苏半夏拒绝他跟着去考试,他就拉着脸在门口一坐。 “这要是搁老路身上,他得提前一个星期请假陪小苗去考试,就你独立,就你厉害。” 苏半夏把身份证塞进包里,往身上一挎,“行了,你跟人比什么呢?我们情况不一样,我就是一个人可以,你麻溜上班儿去。” 最近程延变本加厉,越来越矫情,苏半夏还不好直接说他。 “我走了啊。” 军区医院就在驻地外两公里,苏半夏蹬着自行车就去了。 门口乌央聚了一堆人,都是准备考试的,和陪着考试的,甚至还有倒卖考前绝密资料的,这生意啥年头都有人做,相信过两年更甚。 苏半夏到了规定地点提交了报名表,签了到,按照指示到了四层会议室门口等待。 会议室门口站在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都不约而同地拿着小本子或者散乱的纸念念叨叨。 苏半夏看好了考点儿去了趟厕所,考前上厕所是她读书二十年的经验。 回来后,会议室门口就由原来的七八个人变成了十几号人。 一个男人得意洋洋地喧哗着,“你们都没必要准备了,书呆子说你呢——” 一个戴眼镜儿的男孩儿瞟了他一眼没理他。 “嘿,我说你,我跟你们说,我是工农兵大学下来的,这个名额铁定是我的,你们真以为是考你们医术呢?” 这话听起来扎耳朵,但也确实扰乱了一些人的心,眼看就有几个小姑娘有些焦躁地看向他。 他也察觉了,倚着墙头讥讽道:“你们都是陪跑的知道不?别白耽误工夫了。”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儿冷声道:“你这么厉害吓唬他们干什么呀?邢彪,这么有本事能被工农兵大学给退了?” 邢彪恼羞成怒道:“阮菲,别他妈多管闲事啊!” 苏半夏冷笑一声,这人就是纯坏,就是在开始前能吓唬走几个吓唬走几个,好降低竞争。 眼看有人戳穿了邢彪的纸老虎假象,在场的人也都稳定了下来。 在临考试十几分钟之前,最后一个考生姗姗来迟。 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邢彪一见他就谄媚地凑上去,“郭哥。” “郭哥”环视了一圈,瞪了邢彪一眼,“废物。” 看来邢彪的行为都是这个男人指使的了。 邢彪堆着笑上前,“没事儿,他们哪有您本事大啊?你不是有……” “啧——” 邢彪的话被“郭哥”制止了,苏半夏站在后面悄悄审视着,他有什么呢? 有关系?有消息?还是有……答案? “郭哥”拉过邢彪挡在他与墙壁的死角处,在邢彪背后翻阅着几张纸。 看来不是答案,应该是内部资料或者考前重点什么的。 苏半夏也没再看下去,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的,她闭上眼,在脑海中复习自己做的思维导图。 “考生可以进会议室准备了。” 苏半夏睁开眼,前面的考生们正在陆陆续续往里进。 进到会议室,按照签到的次序坐到位置上,很快卷子也发了下来。 纸面上的题目不难,甚至大学时候的期末考试难。 分辨草药名称、用途,根据病人病情选择药材,最后两道大题有点难度,写两篇完整的医案。 提前二十分钟写完卷子,苏半夏观察着同屋的考生,能看出不少人都是临阵磨枪,甚至有在选择题就卡住的,丢橡皮猜答案的,转笔猜答案的,比比皆是。 也有顺畅的,一个是站在最前方的叫阮菲的女孩儿,一个是有走后门迹象的“郭哥”。 但“郭哥”的脸也皱一块儿了,看着最后一道大题抠脑袋。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监考老师们毫不留情地收走了卷子,有写着最后一题的也不耽误老师把卷子抽走,钢笔在卷面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苏半夏背好包儿,出门的时候,门口站着笑吟吟的岑媛。 “嫂子,你怎么来了?”苏半夏笑着过去。 岑媛说:“你考试我能不来看一眼啊?怎么样?题难吗?” 苏半夏摇摇头,“不难,挺简单的,我都会写。” “那就好。”岑媛拍拍苏半夏的手,“走,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饭我就不吃了,我下午得去趟实验小学呢。” “那是下午的事儿,中午吃了饭你爱干啥干啥去。”岑媛拉着苏半夏的手去了食堂。 医院食堂不仅有医生护士吃饭,还有病人和病人家属。 岑媛拿着自己的饭票,帮苏半夏刷了两荤一素,医院自己职工吃饭是不花钱的。 “尝尝我们医院食堂的伙食,看看吃不吃得惯,说不定以后你也得常在这儿吃呢。” 苏半夏失笑,“嫂子,我才刚考了笔试呢,您说太早了。” 岑媛不以为然,“我问过郑主任,你的水平比他们的年轻医生也是不差的,就除夕你那一手,能那么迅速处理的,他们科室不超过一半儿。” “那……” “什么?”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好像看见有人拿到了内部资料。” 岑媛脸色有些不自然,“那个是……有人提前运作下来的名额,跟你这个不掺和。这次一共进俩人,一个定好的,一个……是自己考进来的。” 所以,二十三个考生,二十二个人去竞争一个。 苏半夏点点头。 岑媛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你肯定可以的,别丧气啊。” “第二名就没有机会了是?” 岑媛也烦这些事情,可是她左右不了,“后面还有一轮面试,或许第二名,还有机会。” 苏半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二名,也不知道谁是那个悲催的第二名,他只是有点生气,有点儿郁闷。 第166章 数学测试 在医院吃完中午饭之后,岑媛也没有再留苏半夏,她下午还要上班呢。 苏半夏本打算直接去市里学校的,可天空阴阴沉沉的,她打消了主意,回到家里之后才后知后觉今天是周六,学校不上学。 周一上午九点多钟,苏半夏到苏晨的班级把他接了出来,跟老师说带他去市里学校问一下。 苏晨的数学老师是赵旅长的女儿,读完工农兵大学后就留在驻地教数学,一直被父母照应之下的她天性纯良,一听苏半夏这个打算十分高兴。 “他们早就催我送苏晨过去做测试了,他们的课程真的很厉害的。” 说罢就帮苏晨往那边打了电话,约好了去做测试的时间。 苏半夏一直都知道苏晨早慧,在数学上颇有天赋,先前程欢说的老师建议苏晨去市里学校学习这件事儿,但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是这种老师生怕耽误他的这种程度。 市区远,现在固定班车还没有到这里,只能坐当地村民的骡车到中间一个叫马站甸的地方等公车才能去市里。 一路上奔奔忙忙,在上午是十二点前到了市红旗中学,现在没有什么重点不重点的概念,但这里的师资普遍是比较好的,在过往的近十年,这所学校也少有闹事批\/斗的情况出现,苏半夏比较满意。 到门口跟保安说明了情况,保安指出了到办公楼的路。 苏半夏牵着苏晨的手到了门上挂着“数学组”牌子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苏半夏推门而入,里面坐着四位老师,都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哪个是赵蕊说的田老师。 “您好,我找田老师,我们是赵蕊老师介绍来的。” 一个戴眼镜的瘦削男子站起来,“你好,我是田和光。” “上午赵蕊给我打电话了,说苏晨同学的天分很高,但是我们还是要测试一下的。”田和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苏半夏点点头,“那自然的。” 田和光站起身,“那我去拿份试卷,我们做个小测试。” 没一会儿田和光拿着一份试卷回来了,“这是一份区里数学比赛小学段的真题,先试试。” 苏晨手里被塞了一枝用了半截的铅笔。 他抬头看看苏半夏,苏半夏笑笑,“姐姐在外面等你,做多少是多少,别有压力。” 苏晨点点头,苏半夏出了办公室门在门口等着。 外面很冷,没一会儿田和光出来了,“家长同志,我带你去我们会客室坐会儿,再把你冻坏了。” 苏半夏感谢笑笑,跟着田和光去了拐角处的会客室,里面有两张沙发,苏半夏坐在其中一张。 田和光给她倒了杯水后就出去了。 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有一本科学杂志,在这个时代倒是少见,现在报刊亭里一般都是语录和日报,这种科学杂志寥寥无几,何况还是外国杂志。 杂志是英文版,封面是居里夫人,苏半夏闲得无聊,带着自己去年刚过的六级的底子磕磕绊绊地看着。 也许是她看得还挺投入,也许是英语单词太过生涩,她掀了没几页会客室的门就被打开了,苏晨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这就写完了?” 苏晨点点头,坐在了苏半夏身边。 田和光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不知为何红光满面的。 “苏晨姐姐,你弟弟太棒了,他这个年纪竟然学会了导数,要知道我只是不小心夹杂进去一张高中的题,他没解完很正常,但竟然导数方面的题他答了个五成左右。” 导数?是函数吗?苏半夏自高考完就把数学知识还给数学老师了,她懵懵地问:“那他原本该答的题呢?” “他答了八十分,有一题是国际奥数题,他没答出来很正常,因为他没学过奥数思维,用常规的办法去解当然浪费时间,不过我想要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肯定能答出来。” “不过倒是有些奇怪,高中的题目他能答出来,一些初中的基础题目他有些没写。” 田和光很激动,去年区里最高分才六十八。现在人心浮动,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了读书的动力,现在有这么一个有天赋又有恒心的孩子,怎么不让他激动。 “他没接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我父亲留下了一些数学资料,他是逮到哪本看哪本,有些混乱。”苏半夏解释道。 “是您教育有方啊!”田和光赞叹道。 苏半夏干笑两声,“没有没有。” 不是她谦虚,是她真没有啊! “那您什么时候方便让苏晨来上我们的数学班?”田和光迫不及待问道。 什么时候来上学,苏半夏有些犯难,还真是个问题。 驻地距离这里太远,开车都要一个小时,每天来回肯定是不现实的。 “是这样,田老师。赵蕊老师应该跟您说过,我们家在军营家属院,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所以……我想着您能不能把相关系统的学习资料卖给我们,晨晨在我们家那边的军属小学自学,我们尽量一个星期来一次,找您答疑?当然该给的钱我们也不会少给半分。”苏半夏试探性地问着。 田和光面色犯难,“苏晨家长,孩子天分再高也是没有老师教导着进步快的。” 苏半夏何尝不知道,可苏晨还这么小,怎么来回上学呢? “要不您在不附近租个房子呢?我们学校周边的地段租金不贵的。”田和光出着主意。 苏晨摇摇苏半夏的手,“姐姐,我就在军属小学读挺好的。” “哎……” “我们回去跟你姐夫商量一下好吗?” 苏晨最是不愿意给程延添麻烦的,生怕程延因为他跟姐姐闹别扭。 看苏晨不说话,苏半夏把他的心思猜了个大差不差。 “田老师,我们先走了。”苏半夏站起身告别。 “苏晨家长,苏晨真的很有天分的,要是不来这儿读,你们折腾这一趟是干啥呢!” 田和光语气里的不满苏半夏能听出来,她回敬一个微笑,“当然是来测试一下我弟弟的天赋。当时你们让赵蕊老师留意数学天分高的学生的时候,是有言在先的,做完测试无论去留与否,都以学生与家长的决定为准,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田和光涨红了脸,他磕磕巴巴道:“我、我是心疼苏晨同学的天赋,不知您知不知道伤仲永的典故?” 苏半夏勾起唇角,“那您看没看过师说啊?还有,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人不能两头占。” 说完苏半夏拉着苏晨出了门。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说要不要来这儿读书好不好?”苏半夏没有放弃送苏晨接受更好的教育,只是一时不能把话说死,还是要考虑一下现实问题的。 她带着苏晨到市里租房子,这对程延和程欢不公平。 “我不喜欢那个老师。”苏晨牵着苏半夏的手甩啊甩的。 “为什么?”苏半夏有些稀奇,她很少听到苏晨明确说不喜欢哪个老师。 “我答题的时候他一直问我以后出去考试让他带着我好不好,即使别的老师教的好也要选择他,因为是他发现我的,明明是赵蕊老师发现我的。而且也不是他发现我我才喜欢数学的,我一直喜欢数学。” 苏半夏弹了一下他的脑壳,“走,姐姐带你去吃蛋挞!” 苏晨眼睛一亮,“真的?” 苏半夏点头,她记得上次来这儿买东西的时候,见到了当地最大的酒店有待开业的西餐厅的。 西餐厅,卖蛋挞的? 苏半夏带着苏晨左拐右转,还搭乘了一辆人力车,才到了传说中接待过外宾的酒店——同心楼。 好家伙,同心楼,单听名字还以为婚介所呢! 两人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苏半夏挠头,“上次是有一块牌子说里面有西餐厅的啊!” 苏晨抠抠脸,“那我们还进去吗?” 两个乡下人,有点儿露怯。 “进!” 苏半夏郑重迈出了第一步,主要是现在服务人员素质都不怎么高,都拿鼻孔看人,很伤人的! “这不是程团长家属吗?真稀奇啊,在这儿能见到你。”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半夏不转头都知道,钱珊珊。 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第167章 西餐厅交锋 从身后跟上来的,除了钱珊珊,还有几个面容姣好正当青春的女孩儿,都穿着或绿或白的军装,一个个傲气得很,像是巡视的大公鸡一样。 “苏同志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着好看就往里进,可别出了丑才是。”钱珊珊话一出,跟着的几个女孩儿也露出了看笑话的表情。 “是啊,这位同志,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进的。”一个穿着海军蓝白军装的双马尾女孩儿笑嘻嘻道。 其余几个人也纷纷露出同样的表情。 苏半夏嘴角弯起,“是吗?华夏有什么地方是人民群众都进不得的?紫禁城都允许平民百姓参观呢,这又是什么我等小老百姓不能进的禁地吗?” 出言讥讽的海军女兵一下子变了脸色,“我们,我们是怕你露怯,怕你丢人而已。” “是吗?我丢你的人了?” “你丢军嫂的人,就是丢程团长的人,丢军队的人!” 钱珊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苏同志,不是我们瞧不起你,只是这地方小地方的人进去真的会丢人的。” 苏半夏:“……” 丢你奶奶个腿! “我又没穿军装,脸上又没写着我是军嫂,你们要不嚷嚷,谁知道我是军属啊。” 这话说的是,要不是钱珊珊在这儿,谁也不知道她是谁。 但对于钱珊珊而言,这种高级的地方让苏半夏进去了,就是侮辱了这种地方,侮辱了同样进了这种地方的她! 眼看着苏半夏的脚步继续往里踏,钱珊珊心念一转,上前拉住了苏半夏的胳膊。 “苏同志,你是第一次来?看看新鲜是很人之常情,我带你进去,这样不懂的可以问我。”钱珊珊面带笑容,要是不认识的人看见一定认为她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苏晨上手把钱珊珊的手拽开,“你别碰我姐姐!” 钱珊珊面色一冷,后面的跟班儿们纷纷出言。 “这孩子真是没家教!” “珊珊好心带你们进去,真是不识好歹!” “小地方人就是小地方人。” 苏半夏把苏晨护在自己身后,“好啊,那就谢谢钱珊珊同志了。” 钱珊珊见苏半夏上钩了,又拉上了苏半夏的胳膊,“那今天就一起吃饭,我请客。” 你请客啊,好的。 后面的人又是一堆讨好的言辞,“珊珊真大方”“又让珊珊破费了”“真是让你们赶上了” 酒店大堂侧面就是两座电梯,钱珊珊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苏半夏自己选择路线。 苏半夏脚步一停,“不是钱同志带我们吗?” 钱珊珊嘴角轻抿,“是,我带你。” 她以为就苏半夏的性格而言,不会向她这个情敌低头,哪怕窘迫到极致也会自己硬着头皮往前走,她倒是看错苏半夏了。 嘴一张,求助的话这么简单就说出来了,看来也没有什么骨头! 她脚下带风地上前按开了电梯,电梯里空间很大,他们一共是七个人,绰绰有余。 苏半夏牵着苏晨走进去,面不改色。感受到苏晨有些紧张,她攥了攥苏晨的手,“别紧张,这叫电梯,之前你不是学过滑轮吗?这就是用电和滑轮组装成的。” 苏晨一想到书里看来的知识,对于陌生事物的新奇与恐惧也减少了些许。 钱珊珊心里冷笑一声,看来为了融入城市,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啊,就更能证明这个乡下女人蓄谋已久。 但是待会儿的西餐,可没有谁能教她。 确实,现在市面上没有书介绍西餐,即使你买到了食谱,也都是中餐的八大菜系。 电梯“叮”一声停留在了四层,也就是倒数第二层。 穿着西装的侍者等在门口。 迎面就是肉香味儿以及蛋糕房的香甜味道,让人感到愉悦。 餐厅装修地十分富丽堂皇,顶上的大吊灯是水晶质地的,颗颗发亮。欧式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分为双人桌,四人桌,桌面上铺着红色方格布,上置白色瓷盘,刀叉放置在盘子左右。 桌子中央还摆放着烛台,香槟色的缠绕状蜡烛燃着,整个空间格外有情调,也跟这个落后的城市格格不入。 苏晨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没有见过的世界,苏半夏感叹,这跟几十年后的西餐厅也不差什么了。 “给我们一个长桌。”钱珊珊轻车熟路地开口,看着苏半夏和苏晨没见识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 侍者领着路,到了最里面的长桌前,能坐八个人。 由人拉开椅子,苏半夏坐下,拿桌上的湿毛巾擦擦手,顺带给苏晨也擦了擦手。 一切都游刃有余,看不出丝毫不适应。 没得要想要的反应,钱珊珊失望极了。她给了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儿眼神儿,女孩儿心领神会。 “苏同志看起来很熟悉嘛,以前来过?”说话的就是门口最开始说话的海军女兵。 苏半夏看向她,像变脸一样没有了外面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友好地笑了笑,“叫我小薛就行。” 苏半夏把毛巾放下,“放这儿不就是让人用的吗?谁家吃饭不洗手啊?” 钱珊珊撇撇嘴,她就知道高看她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苏同志,这几个都是我们驻地舞蹈队的,这次是我把我们丹阳新编的舞蹈教给她们,上次才能完成这么顺利。”钱珊珊指着几个穿绿军装的女孩儿,又指着唯一一个穿海军军装的女孩说:“这是薛琳,是曲波驻地海军的,这次回来探亲,跟我们玩儿几天。” 苏半夏没说什么,钱珊珊又指着苏半夏道:“这是程团长的妻子,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程延哥。哎呀上次也不知道咋回事,一个小战士就跑到我跟前说程延晚上带朋友回家吃饭,说完就跑了,我话都没问几句。真是冒失,哈哈哈哈。” 薛琳笑着说:“大概看你跟程团长看起来般配?”说完又好像自知失言一般懊悔道:“苏同志,真不好意思,我就是顺嘴秃噜了。” 钱珊珊摆摆手:“苏同志贤惠大方,哪能这么没心胸啊,是苏同志?” 这一唱一和的,真该干文艺这碗饭啊。 苏半夏还没说话,一个拿着菜单的侍者来打断了这场表面平和实际暗藏机锋的对话。 “可以点餐了吗?” 钱珊珊下巴一扬,侍者走到苏半夏身边,“女士,可以点餐了吗?” 苏半夏抬头一瞧,看见桌上的几个女的一起看着她。 她伸手接过菜单的瞬间,钱珊珊眼里掠过得逞的笑意。 一摊开菜单苏半夏就知道钱珊珊在期待些什么,上面除了图片,剩下的都是英语。 苏半夏没有合上菜单,反而翻了起来,“你们有什么要点的吗?” 钱珊珊笑着说:“你先点,我请你的客嘛。” “点什么都行吗?” 钱珊珊此时已经认定苏半夏在装模作样,她一个农村出身的能看懂英语单词?无非是拖延时间罢了。 她点点头,“都可以。” 苏半夏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菜单一合,抬眼看向男侍者,“我要最贵的。” 在场的人一愣,没想到她这么不安常理出牌。 侍者缓过神儿,“女士,是这样的,我们餐厅贵价的菜品有很多,您确定要最贵的吗?” 苏半夏似笑非笑看向钱珊珊,“可以吗?” 钱珊珊吞了吞口水,餐厅最贵的是酒,她可负担不起,那些鹅肝鱼子酱她自己最多也只能每月吃一回,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呢? “这……” 苏半夏利索打开菜单,“好的,来两份牛排。” 她只是想给钱珊珊一个小小教训,没有真想花她钱的意思。 钱珊珊听到牛排松了口气,汗都出来了。 她看过菜单,最贵的酒,价格上不封顶。 “那几分熟呢?”侍者问道。 钱珊珊听见后,又重新整理表情,“苏同志,我建议你五分熟,外国人都吃五成熟的牛排呢!” 其余人也添油加醋,“是啊是啊,吃就吃个正宗的嘛。” 苏半夏喝了口桌上的清水,“我是华夏人,不会茹毛饮血,再说了小孩儿肠胃差,做熟的。” 侍者看了看苏晨,了然勾了一个九成熟。 钱珊珊也点了牛排,选的七成熟,她的跟班儿们也都一样。 苏半夏假笑着,“钱主任怎么不点五成熟啊?正宗呢!” 钱珊珊勉强笑笑,“我也是华夏人,吃不了太生冷的。” 先前她也不是没尝试过五分熟,刀子一划开,血刺啦的,勉强吃下去拉了半宿的肚子。 苏半夏又是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钱珊珊的脸很难看。 第168章 谁有问题 钱珊珊没再作妖,她发现苏半夏这个女人确实有些邪门儿。 你说她不懂,她自从出了这个门就没出过错儿,比如知道桌面上的毛巾是用来擦手的。按照一般乡下人进这么高级的餐厅,恐怕桌面上的东西动都不敢动。 但要说她懂,一切的一切都以一种非常诡异且粗暴的方式进行下去,比如上电梯,比如牛排“做熟”。 而在侍者问吃什么饭后甜点的时候,苏半夏没有丝毫犹豫地说:“要一份提拉米苏,一份蛋挞,再打包两盒蛋挞一会儿我带走。” 钱珊珊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她知道的有点儿过于多了。 等菜的时候,苏晨要去上厕所,苏半夏陪着他去。钱珊珊跟桌子上的人说了一声就跟着去了。 高级酒店的厕所跟后世的厕所已经很接近了,苏半夏先进到女厕所看了一下,里面是马桶。 她不能进男厕所,就教苏晨用马桶。 “掀开盖儿,上完之后按一下后面那个水箱上的按钮,有两个按哪个都行,姐姐在这儿等你啊。” 交代完,苏晨自己进了男厕所去上厕所,这一席话也全被躲在厕所门外的钱珊珊听见了。 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偷偷看了看苏半夏的背影,她咬咬牙回了餐厅。 苏半夏带着苏晨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牛排已经上来了。 “苏同志,来点儿喝的,咱都是女的,就别喝酒了,你来点啥?”薛琳拿着刀叉说道。 没等苏半夏说话,钱珊珊抢话道:“来点儿咖啡,这儿的咖啡挺好喝的。美式或者意式,行吗苏同志?” 苏半夏还以为钱珊珊是想让自己出丑,貌似随意道:“可以啊,我弟弟就不喝咖啡了,给他来杯果汁就行。” 钱珊珊手紧紧攥着叉子,看着苏半夏教苏晨用刀叉吃饭。 “右手刀,左手叉,要是切不开,姐姐可以帮你。” 苏晨摇摇头,“我自己行。” 苏半夏点点头,开始切自己盘子里的牛排。 钱珊珊静静注视着,她动作很熟练,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吃,心里的猜测更确定了些。 “苏同志以前吃过牛排?”钱珊珊开口问道。 苏半夏切肉的动作一顿,“没有,我以前听别人说过。” 钱珊珊不信,听别人说过,姿势也能这么流畅吗?刀子切在牛排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牛排也很顺利地被分割成小块儿。 反观苏晨才是人第一次吃牛排的样子,即使有苏半夏在一边教着,刀子也不受控制地跟盘子产生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但苏半夏完全没有,她还教苏晨怎么切不会切到盘子。 更诡异了。 她一个乡下土妇,上哪能接触到这个?来家属院之后就更不可能了,她才来了几天能跟人有这么深的交情? 没一会儿,两个侍者端着饮品上来了。 六杯美式咖啡,一杯橙子汁,橙子汁被放在苏晨面前。 钱珊珊抿了一口咖啡,旁边的女孩儿们脸上都微微皱起,但苏半夏却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好喝吗?” 苏半夏看向钱珊珊,勾唇笑道:“好喝。” 钱珊珊低头,继续吃饭。 咖啡确实好喝,苏半夏在大学期间喝了太多的冲泡型的浓缩咖啡,都是为了考试背书。后来在外面租了房子,哥哥送她一台咖啡机,她就开始喝自己磨的咖啡了。 许久不喝,还有些想念,而且这家餐厅的咖啡豆品种很好,油脂丰富,比她以前自己做的要好喝很多。 苏半夏又喝了一口,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好的咖啡,一会儿问问他们卖不卖咖啡粉。 钱珊珊看似在吃饭,但余光丝毫没有移开,苏半夏竟然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现在极少有中国人喝这么苦的美式能享受,坐在钱珊珊旁边的薛琳和李艳表情就很痛苦。 正餐的餐盘撤走之后,就上了饭后甜点。 苏半夏要的蛋挞和提拉米苏被端上了桌子,苏晨看着圆圆的蛋挞有些愣神。 “要勺子挖着吃吗?”苏半夏拿起精钢的小勺问苏晨,苏晨接过叉子在苏半夏的示意之下挖上了蛋挞心。 苏晨的眼睛亮了起来,“好甜,好香。” “是?咱爸说的对?” 苏晨猛点头,然后继续挖着蛋挞心儿吃。 苏半夏拿着小勺子挖了一勺提拉米苏,甜腻的口感充斥在口腔里。现在还没有少糖的概念,不论是中餐的糖水还是西餐的甜点,都是越甜越好,吃了一口苏半夏就放下了勺子。 “你不吃了?”坐在苏半夏旁边的短发女兵问道,“多浪费啊!” 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跟着嘲讽苏半夏的人。 苏半夏友好笑笑,“太甜了,我一会儿打包带走。” 短发女兵笑笑,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盘子里的芝士蛋糕。 钱珊珊心里已经有定论了,只是她还不是特别确定。 “苏同志老家是什么样儿的?”薛琳啜着面前的咖啡,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苏半夏轻笑一声,“没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农村,跟文化宣传册上的图片差不多,广阔天地。” “既然是广阔天地,怎么不在家里建设家乡?反而背井离乡来了昌新港啊?” 苏半夏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那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薛琳追问道。 苏半夏转头看了看薛琳,薛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怎么了?” 苏半夏摇头,“我只是奇怪,小薛同志的父母就没有教过你吗?别人说有自己的理由就是不想说的意思,再问就不礼貌了。” 薛琳脸色难看,她父母是市里纺织厂的干部,找了一些关系才去当了兵免于下乡,她一向自诩出身清白根正苗红,现在却被讽刺没有家教。 乔珊珊拉住了想发难的薛琳的手,“小薛也是关心,苏同志被介意啊。” 苏半夏继续品着咖啡,甚至让侍应生给她续了一杯。 “看来苏同志很喜欢咖啡啊?以前喝过吗?”钱珊珊笑着问。 苏半夏思索了片刻,说:“只是喜欢这个味道罢了,再说了不是钱同志推荐说好喝的吗?我这人就是听劝。” 钱珊珊也注意到了苏半夏思考的那一瞬间,没有再说什么。 苏晨一点一点吃完了两个蛋挞,苏半夏拿餐巾纸给他擦擦嘴,边提出要告辞。 侍者在苏半夏站起身的时候,便将苏半夏要的两盒蛋挞拿了过来,听到苏半夏说打包蛋糕的时候,又去拿打包盒。 小薛刚才被苏半夏刺了一通,本就窝火,见苏半夏这样小家子气,恶言没有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没那个福气就赶紧给人腾地方,来西餐厅还打包,丢不丢人!” 这话说得有意思,有点儿话里有话。 钱珊珊见识过苏半夏的嘴皮子,知道她最不怕硬碰硬,你跟她吵,她巴不得呢! 果然,苏半夏微微一笑,“我们打走欺压我们的侵略者才多久啊?你就开始前一个没见识后一个不配的,你们看上去也都是干部子女,但往上数两代也都是苦出身,怎么会这么狭隘,瞧不上我们农民子女,不知道你们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想啊。我还是那句话,有哪家店铺说平民老百姓不配进的,我马上就去举报,这年头就是举报通道畅通。” 小薛脸色煞白。 “还有啊,前几年的饥荒才过去多久,你回家问问你爹妈你爷爷奶奶知不知道1942,浪费粮食什么时候成了有见识了?浪费就是大方,带走就是小气?这是什么道理?” “你哪个单位的?我倒是想知道哪个单位的思想工作这么不牢靠。” 眼看着苏半夏问道了自己工作单位,薛琳吓坏了,她只是跟钱珊珊在一起待了几天,便耳濡目染觉得苏半夏是个抢别人婚事的农村封建女人。 可没想到她这么进退得宜,还会给人扣帽子。 “你……珊珊……”薛琳求助般看向钱珊珊。 钱珊珊暗骂薛琳真是没用,被一句话吓成这样,但也只能提起好态度,“苏同志,小薛不是那个意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半夏轻笑,“得饶人处且饶人,谁饶我了?” 钱珊珊不知怎么回答,确实,自从进了这个门,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侍者拎着一个小纸袋过来,里面是打包好的提拉米苏,他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见过的大人物也不计其数,现在桌子上风雨欲来的景象对他们来说都是小场面。 侍者甚至还微笑着说了一句“欢迎下次再来。” 苏半夏从兜里拿钱数出了三块七放在了桌子上。 “我看过菜单了,正好,谢谢钱同志带我们见世面。” 说完苏半夏拎着打包好的甜品带着苏晨转身离开。 钱珊珊念叨着:“她一定有问题。” 第169章 路遇 吃完中午饭要去坐去军区医院的班车,外面阳光正好,苏半夏和苏晨溜溜达达地路上走着,很是惬意。 昌新港是一座古城,在几十年前也备受侵略者蹂躏,在如今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代,有一种未被开发的返璞归真。 市中心还有当年异党当政时期修建的纸醉金迷之所,刚才那座酒店也是其中一处,建国后都收归国有。因为环境好,也被点为接待贵宾的地方,而且只要有钱,平民百姓也可以进去吃饭。 不便宜,但不是不能负担。 刚才在西餐厅,也见到不少工人打扮的男女在约会,属于处对象必去场所。 “蛋挞好吃。”苏晨开心极了,他终于吃到了父亲描述的蛋挞,也终于离记忆中的父亲又近了一点。 “是?以后有机会,姐姐还给你买。”苏半夏也开心,那家的牛排还是不错的。 苏晨笑得露出了米粒似的小白牙,“太贵啦!” “太贵啦那我们就频率少一点。” 苏晨停下脚步,“以后我挣钱了给姐姐买。” 苏半夏揉捏着苏晨的肉脸蛋儿,经过半年好吃好喝的将养,苏晨脸颊肉更多了,唇红齿白的,可爱的不得了。 “那你可得挣好多钱,姐姐要买好多东西。” “好!”苏晨一口应下。 “那你娶了老婆怎么办?她不让姐姐花你的钱咋办啊?”苏半夏故意逗他。 苏晨苦恼了一瞬,“那她不是个好老婆,我不娶她。” “噗呲”苏半夏被逗笑,“你说啥呢?” “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我挣的钱就是要给姐姐花。”苏晨正色道。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 苏晨都有点急了,眼眶都有些红。 苏半夏蹲下跟他认真说:“姐姐不好,姐姐不该逗你,这些事儿你长大就明白了,现在我们不谈这些好吗?” 苏晨刚还开心得不行,现在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 苏半夏无奈,只能骂自己乱说话,苏晨本就心思敏感,她还说这种话,只能暗暗引以为戒,以后不再开这样的玩笑。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苏晨闷闷地说:“我永远跟姐姐是最亲的人。” 苏半夏紧了紧握他的手,“那当然!” 她余光瞄着苏晨脸色好了很多,想着应该是翻篇了。 前面拐了个弯,苏晨被地上的东西绊得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 “晨晨——”苏半夏牵着苏晨的手都没拉住,眼看着他摔倒在地上。 好在地上只有积雪没有污泥,稍微拍一拍衣服上只有一些水迹。 “我没事儿,我穿得厚呢!”苏晨自己也拍着膝盖上的雪。 “对、对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右边儿冒出来。 “没、没关系。”苏晨被苏半夏教了这么久,别人说完对不起他的没关系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苏半夏定睛一看,一个小女孩儿蹲在雪窝窝里,面前放着些东西,还用一个破布搭着。 因为她和她的东西正好在拐角处,处于人的视觉盲区,苏晨个子矮步子小,一下子就被搭着的破布给绊住了,破布还被撕扯出一个大口子,隐约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 小女孩儿也一身狼狈,一头乱发不知多久没有梳过,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瘦得凹陷的脸颊也黑黢黢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的发亮。 苏半夏没见过这么瘦的孩子,她眼里的恐惧与哀求让人心酸。 “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儿害怕地往后蹲了一步。 苏半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一些,“你在卖东西?我看我有没有需要的。” 小女孩儿打量了苏半夏许久才慢慢掀开破布,里面果然是瓶子,瓶中装的是一些家中常用的东西。扣子、胖大海甚至口红和烟叶。 “怎么卖?” 小女孩儿怯怯抬起头,“看、看着给就行。” 瓶子是透明的玻璃瓶,看起来以前是储藏家里的粮食调料用的。 “这几个我都要了,你说个价钱。” 苏半夏摸摸那一罐各式各样的扣子,倒不是用不上的东西。 “五、五块钱行吗?”小女孩儿或许是觉得自己面对今天唯一见到的好人,却要了这么高的价钱有些羞愧,又低下了头。 “我给你三块钱,然后五斤粮票行吗?”这年头给粮票比给钱好使。 小女孩儿激动极了,干瘦的脸上激起了一抹潮红,“三斤,三斤就行。” 苏半夏从兜里拿出三块钱和五斤粮票,“拿着。”看小女孩一身脏兮兮的,看着跟别人撕扯过,“小心点,藏好了。” 小女孩儿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哦……我还有这个,送给你!” 说着从身后的雪堆里扒拉出一个铁皮罐子,“我妈妈说这个以前很贵,但现在不值钱,送给你。” 苏半夏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外国字,怪不得她藏着,抠开之后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儿扑鼻而来。 是咖啡豆。 盒子上不是英文,看上去不知道是法语德语还是意大利语。 苏半夏浅笑,今天还真跟咖啡杠上了,“这个你送给我也没用,我没有研磨机,你还是卖给懂行的人。” 小女孩儿抱着破布,“我家里有,你要买吗?” 大眼睛里渴望的目光看得苏半夏心里发软,她能看出这个孩子应该是时代洪流下被清算的一家,而且小孩子被教得很有礼貌。 “你跟我去趟家里行吗?”小女孩怕苏半夏不同意,解释着,“我爸爸生病了,起不来床,您要喜欢您就拿走,不喜欢也没关系的,多一块钱我就能给爸爸买一顿的药。” “很近的,真的很近的。” 苏晨摇了摇苏半夏的手,虽然没说话,但眼里的求情一览无遗。 “好,我们先去一趟,但是我不保证一定买哦。” 小女孩熟练地用破布包住剩下的几个空瓶子,领着苏半夏往拐角深处走。 越走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偏到苏半夏觉得是不是遇到仙人跳了。 苏半夏看着周边高大的房子,心里打算再往里她坚决不走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太危险了,一时间她又在自责自己的鲁莽,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让自己和苏晨这么轻易到了这种不知善恶的地方。 “到了,家里有点乱。”小女孩儿领着路,到了一个很阔气的院子。 苏半夏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气氛那么诡异,因为这边的房子都很“高门大户”。 可没有任何声音,人声动物声,都没有。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院,小女孩儿领着路,进了第二进正房边上一个矮小的茅屋里。 还没开门就听见不停歇的咳喘声,一声接一声,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第170章 破碎 低矮的茅草房与这高门大院极不相配,像是一座精美的屏风绣了上好的刺绣却用普通的纱线在上面署了个极为难看的名。 门是不同的木板拼凑而成,随着风起,响起“吱呀”的刺耳声。 “爸爸。”小女孩儿把怀里的破布一扔,上前去茅草铺成的床边照顾正几欲咳血的男人。 “晴晴,咳咳咳,怎么带人回来了?”男人青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身体干瘦,一个成年男人看着却不如一个女人有力气。 “是这个姐姐买了咱家的东西,她还想买之前妈妈磨咖啡的东西。”晴晴拍拍父亲的背,从一个塑料桶里舀了一瓢水送到男人嘴边。 男人喝了两口冷水,咳了半晌的嗓子得以短暂的清凉。 “谢谢,谢谢您。”男人向苏半夏道谢。 苏半夏打量着屋里,没有意见像样的家具,这低矮的屋子用断壁颓垣来形容也不为过。 “晴晴,你爸爸是肺病,要喝热水的。”苏半夏提醒道。 晴晴眼泪汪汪,“我、我知道,可是我们没有炭火。” 男人艰难坐起,“见笑了,家里,实在是没有像样的东西招待您。” 晴晴把屋里唯一一件还算厚实的棉袄垫在父亲身后,又把一个木箱子推到苏半夏身前,“姐姐,你坐。” 又把身上的钱和票递给父亲,“这是刚才姐姐买我们东西给的钱。” 男人一看女儿手心的钱和票,轻叹一声,“值不了这么多钱的。” 苏半夏轻笑,“值的,以前这些钱可买不来这些好东西。” 男人没有说话的意思,眼睛一闭,“去给客人拿。” 晴晴拉着苏半夏的手,“姐姐跟我来。” 两人穿过了几处游廊,到了一座小院儿,院子看上去有时候没人住了,积雪无人扫,窗破无人修。 晴晴趴到院中的井边,抓起绳子往上拽,动作麻利得很,虽然看上去个子矮矮的,但力气很大。 麻绳粗硬,又有积雪在上,但晴晴兴奋得满脸通红,三两下便拽上来一个木桶。 桶中放着两个被防水布蒙的严严实实的包裹。盛紫晴打开后,一个手摇的研磨机,一套英式咖啡具。 “姐姐,这个你要吗?”盛紫晴满脸都写着“你要”。 这套咖啡杯,苏半夏见过,很贵。 英式田园风,上好的白瓷,苏半夏曾经去市场上问过一嘴,价格贵的骇人。 “晴晴,你知不知道这个很贵?” 晴晴笑眯眯道:“我知道。” “这套咖啡具,建国前买都需要上千块钱你知道吗?我买不起。”苏半夏不想做这种让别人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事。 晴晴思考了一会,“可是我们家以前有很多比这个还贵,贵很多的东西都被人抢走了,他们一分钱都没给。” 她环视了一下这座院子,“还有我家的房子,他们也来砸了,也没有给钱。我房间里的大钟表他们拿不走给烧了,也没有给钱。” 苏半夏不知怎么说,她直面这段历史,是无数人的血泪,而此时留着血泪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带我去看看你爸爸。” 回到那座低矮的小茅屋,男人没有换任何一个动作,苏晨抱着膝盖坐在小箱子上。 “这位先生,我略懂医术,给你探探脉。” 男人眼睛没睁开,“我不信中医。” 看来还是留洋回来的,脾气这么冲,也难怪现在是这么个待遇。 “爸爸……”晴晴带着哭腔喊道,“你让姐姐看看,西医我们看不起,他们也不给我们看,你要是……要是……我怎么办呀……” 小姑娘哭得可怜,任谁听都要软了心肠。 男人睁开双眼,眼眶通红,“以前不是没有看过,不都是骗了咱们家的东西走吗?你还要相信这些人吗?” “这个姐姐不一样,她没有骗我们的东西,她还说妈妈的咖啡具很贵,她买不起。而且姐姐给你看病不要钱的,你让她看看!” “不要钱所以要用我们家的东西去抵是吗?你听谁说我家有古董的?没了!都被你们抢走了还要怎么样,我们也不在自己家的屋子里住了,还不够吗?”男人怒吼着,胸腔发出的轰鸣音表示着他病情的沉疴。 他看起来很疯狂,抓着自己的闺女护在身后,瞪视着苏半夏。 苏半夏叹了口气,“小姑娘,你表达很有问题啊,我什么时候说拿你们家的咖啡具抵诊金了?” “没有没有,姐姐没说过。”晴晴拽着父亲的胳膊说道。 苏晨“哼”了一声,“我姐姐才不要你们的东西呢!” “我不要钱,给你写了药方就走,治不治随你。”苏半夏淡淡道。 男人如同一辆废掉的发动机般粗喘着,他怀疑地看着苏半夏,希望能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企图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淡然,连气愤都没有。 他便不吭声了,他见惯了恶意,自从回了国他的人生就陷入了淤泥里,不敢再相信任何一点善意。 “姐姐,你来。”晴晴掀起父亲的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腕。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苏半夏要他睁眼张嘴这些要求也在晴晴的帮助之下完成了。 号了许久的脉之后,苏半夏问道:“有纸笔吗?” 晴晴又怕跑出去,跟刚才取研磨机一般拿来了裹在防水布下的钢笔。 “没有纸,笔也没有墨水了。”盛紫晴撇着嘴,手里的钢笔也不知道要不要给苏半夏。 “晨晨,你书包里有作业本吗?” 苏晨听音拿出了单肩书包里的数学作业本,看见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晴晴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看在盛鹏飞的眼里,更是心痛,搁在以前女儿何用因为上学而羡慕人家,家里甚至可以给她请最好的老师。 苏半夏开始还担心盛鹏飞是肺结核,但检查下来好在不是,只是简单的结节。因为没有得到医治,一个小小的结节越长越大,兴许将来发展成肿瘤也未可知。 苏半夏身上没有带针,没办法做更深层次的实验,只能以最基础也最便宜的方法去治。 “晴晴,这个药方如果你爸爸喝了半个月有效的话,就继续换姐姐写的第二张药方。因为姐姐不能经常来这儿,所以你们尽量还是找大夫根据病灶开新方子。但要是实在找不到大夫,这个药方也是有作用的,只是没那么快知道吗?”苏半夏把药方折叠好塞进盛紫晴手里。 盛紫晴眼里又是一包泪水,“嗯,我知道。” “要是家里有些什么东西,能换钱就赶紧换了,拿命留钱不值当的。市里医院应该有外国进口的设备,去拍个光片。”苏半夏站起身对床上仍旧愤慨的盛鹏飞说,“你还有女儿呢。” 盛鹏飞沧桑的脸上划过一行泪。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走了反倒不拖累晴晴。” “爸爸……你这么说我害怕……”盛紫晴在没有记忆的时候也许过过好日子,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一直是苦的。 “今天是晴晴十岁的生日,我多想给她买个蛋糕啊……我的晴晴……” 盛鹏飞在屋里待了太久,也病了太久,眼睛浑浊又老迈。他睁眼看着破顶棚,好像能穿过屋顶看见天空,看见风华正茂满怀志向的自己。 苏半夏看了一下苏晨抱着的研磨机,她从手里的打包袋里拿出了那个她挖了一勺的提拉米苏。 “这个……不嫌弃的话,就当做晴晴的生日蛋糕,我只用勺子动了一下,之后没再碰。”苏半夏把包装盒里纸盒装着的小蛋糕拿出来小心放在屋子里唯一一张可以算作桌子的树墩上。 “这十块钱是我买研磨机的钱,咖啡具我就不要了,买不起。” “生日快乐,晴晴。” 浅褐色的方形蛋糕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巧克力粉均匀洒在上面,看上去精致的不像话,侧面有一个不明显的小口儿,露出里面的焦糖。 苏半夏牵着苏晨离开这个不似人间的地方,没多久里面传出一声痛哭。 之悲,之怨,缠绕于人的神经,撕扯着疼。 第171章 我们试试吧 回去的一路上苏半夏都很沉默,苏晨能感觉到他姐这次的压抑的情绪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与跟他生气时不一样,跟程欢生气时不一样,跟程延生气时也不一样。 感觉她很累,很无力。 “姐姐,你怎么了?”苏晨问道。 苏半夏正倚着窗户看外面的夕阳,没有高楼大厦,红色霞光铺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天地一色。 “你看外面多好看啊。” 苏晨知道好看,可这里不是天天这样吗?只要是晴天,就一直这么好看。 “你今天为啥帮那个晴晴和她爸爸?”自从苏父去世他姐姐恢复正常之后,苏晨就知道她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他们姐弟自己,从不去做多余的事情。 帮助别人从来都是顺手,而不去刻意帮助谁。 今天这个出手相助很异常。 苏半夏回头看了看疑惑的苏晨,看到他眼里的疑惑与懵懂,她说:“什么也不懂真好。” 她看见了晴晴的艰难与孤苦,看见了男人病榻缠身自尊都被打击地零星不剩的不愤与癫狂。 那边一片都是大宅子,但现在人数寥寥无几。 所以今天去的时候,明明高墙红瓦的一条路,却那么安静,静得渗人。 人都去哪儿了呢? “无愧于心罢了。” 苏半夏只求无愧于心,时代的浪潮打在人的身上,是要粉身碎骨的。有人乘浪飞天,也有人永坠海底。她只想安安静静在船上待着,身边人都别出事就好了。 “嘀嘀——” 班车停在了军区医院不远处的柳树边,苏半夏背着一包淘来的东西下车。 逆光处,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红霞披在绿军装上,苏半夏条件反射摸了摸口袋,想找手机拍下来。 殊不知在那人看来,脸上沐着霞光,犹如蒙着红色面纱的新娘。 那身影缓缓走来,“回来了?” 苏半夏回过神儿,“啊,你怎么来了?” 程延接过苏半夏的包,“我担心你回来天都黑了,开完会就过来接你们。” 苏半夏从见到那对父女后悬着的心忽然飘飘落落停在了实处,因为有人接着了。 “我们试试。”一句没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程延嘴角微微挑起,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虽然不知为什么这样,但他欣喜若狂。 “好。” 就这样,两人凑着夕阳,看着彼此,之间的气氛比结婚那天更加旖旎。 “我们回不回去了!”苏晨看不懂大人的浪漫与情愫,他只知道他姐看见程延就莫名其妙不走了。 苏晨的话破坏了气氛,程延轻笑,“走,回家。” 军区医院里离家属院两公里的距离,三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一路上不少军人进进出出,程延就不停地抬手回礼。 时而也听见错身而过的战士们讨论程延,大多是程团长顾家之类的话。 苏半夏浅笑,程延借机问道:“苏同志笑什么?我不顾家吗?” “顾家,顾得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程延乐,“好,我以后开了会就回家,老乔他们再找我打篮球我也不去了。” 这么一路说着走回了家,临关家门的时候,苏半夏看见远远有个人影很像钱珊珊,但那人转身很快,她没有多想。 至多是不甘心罢了,她能做什么呢。 从同心楼带回来的蛋挞得到了程欢的喜爱。 她嘴里鼓鼓地塞着蛋挞边,蛋挞心已经被她吃完了,“嫂子,这个真好吃,叫蛋啥来着?” 苏晨一字一顿,“蛋、挞!” “对,蛋挞,真好吃,以后能经常买吗?” 苏晨皱着脸,“很贵。” 程欢珍惜地看着剩下的三个蛋挞,“啊?早知道我慢点儿吃了。” 她还没尝够味儿呢。 “你可以吃两个。”苏半夏看她这副样子,提醒道。 程欢“耶”了一声伸手去拿盒子里的第二块,又停下了。 “为什么我能吃两个?一共四个一人一个啊。” 知道要公平分配,不吃独食,苏半夏很满意。 “你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吃两个。” 程欢看了看蛋挞,咽咽口水还是没动,她有些扭捏,“我都十六了算什么小孩儿,再说了我两个,晨晨也得两个,你们就没得吃。” 苏半夏跟程延对了个眼神儿,对程欢懂得照顾他人的变化很满意,要知道程欢一开始的样子可是跟现在大相径庭的,尤其是从小缺衣少食的原因,就格外护食,吃得样子不好看,还爱得到点儿什么东西就吃完,等到自己吃饱了才反应过来还有人没吃。 “苏晨吃过了,而且苏晨吃了西餐,今天买的这个他不吃。”苏半夏把蛋挞盒里剩的一个蛋挞往程欢面前推了推,“下次有机会我也带你去吃。” 程欢“嘿嘿”一声,把蛋挞往苏晨面前推了推,“他看着多不好啊,先前的不算,一人一个。” 苏晨皱皱鼻子,“我中午吃啦,你自己吃。” “吃。”程延打磨着新做的木制九连环,也劝道。 程欢这才喜滋滋地咬下第二只蛋挞。 另外一盒也被打开,两只蛋挞虽然凉了,但还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咱俩一人一个。” 程延瞟了一眼,“你吃,你们都一人吃两个。” 苏半夏眉头一皱,“你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我们家就这个规矩,要吃一起吃,不能惯任何一个人吃独食或者无限谦让的习惯,让着让着就让成了习惯,以后不让也是错。” 她一拍桌子,“我们要把这个错误扼杀在萌芽中,所以——必须吃!” 程延轻笑,“行,等我忙完行吗?” 苏半夏啃了半个蛋挞,“那给你放炉子上了,你忙完了自己吃。” “嗯,” 程延听见苏半夏刚刚话中的“我们家”心里美滋滋的,到现在心还像掉进蜜罐里一样,再回想一下苏半夏在军区医院门口说的话,心里的满足与甜蜜按都按不住。 现在苏半夏让他马上去市里再买一盒,他也能跑着去。 苏晨趴在桌子上抄着今天的生字,耳边时不时就传来程延的傻笑声。 苏晨真想让他姐姐从厨房出来看看她丈夫这没出息劲儿,心里也已经下了一个判断,他应该是不会欺负姐姐了。 瞧这点儿出息,不就一个蛋挞吗? 第172章 路见不平 军区医院第一次笔试之后一周便会出面试名单。 这天苏半夏早早去了军区医院,在公告栏边看到了六个人的名单,自己与那日的关系户“郭哥”赫然在列,以及仗义执言的阮菲。 “郭哥”名为郭威,缀在名单的最后一个。 名单上并未有成绩,也不知名字是按什么排名,苏半夏在第二位上,阮菲是第一。 或许是成绩?苏半夏如此猜测着。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蛮横霸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旁边人不满的声音,邢彪扒拉开人让郭威站在了公示栏最中间,也就是苏半夏的旁边。 公示上只有名字没有照片,郭威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最后面,皱起了眉头。 邢彪流里流气地斜倚在公示栏上,“郭哥,有你,这工作铁板钉钉是你的了。” 郭威瞪了邢彪一眼,“你懂个屁!” 邢彪被瞪了也不敢生气,“您不是有……我不说,不说。” 郭威伸脚踹了邢彪一脚才堵住他的嘴,“别什么都说,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连累我有你好果子吃!” “我不是没说吗。”邢彪揉着小腿肚子道,“这个阮菲我认识,这个苏立夏是谁啊?没在学校里听过啊。” 郭威不屑地笑,“管她是谁,都无所谓,现在竞争最大的是阮菲,你过来我跟你说。” 二人走远去嘟嘟囔囔了,苏半夏觑着邢彪的神色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害怕,但在郭威的厉色之下,勉强点了头。 面试在下午,苏半夏看了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不值当回家,便去了医院的食堂。 还未到正吃饭的时间,食堂里人并不多,中间柱子边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是阮菲。 苏半夏拿了餐盘打菜,坐到了距离她两张桌子的距离。 没一会儿食堂大门处郭威和邢彪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进来。 邢彪被郭威推着拿了两个碗,挪到了阮菲身边。 “阮菲同志?”邢彪腆着笑脸凑上去,“吃饭呢?” 阮菲连个正脸都没有给他,继续吃自己的饭。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嘛,你咋这么不近人情呢?”邢彪把其中一个餐盘往阮菲那边推了推。 阮菲抬眼看他,“你又不在名单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邢彪大言不惭道。 阮菲冷笑,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邢彪跟上,“你看,我带了东西来的,刚出锅的大鸡腿,来尝尝,听说这个食堂大师傅卤得可好了。” 阮菲眉头皱得死紧,“不用。” “你尝尝嘛,尝尝,尝尝来……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邢彪一步步逼近,端着碗碟往阮菲身边凑,阮菲躲闪不及,被邢彪没拿稳的盘子倒了一身,鸡腿顺着阮菲的前襟掉在了地上。 下午就要面试,衣着华不华丽是没什么要求,但整洁是必须的。 阮菲瞪了邢彪一眼,从包里掏出手帕擦拭身上的油迹。 邢彪还想上手帮阮菲擦,但前襟胸前那么尴尬的位置,被阮菲扇了一巴掌。 邢彪捂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苏半夏瞧热闹瞧得不亦乐乎,但忽然看见了点什么。 邢彪一手捂着脸,但另一只手可没闲着,动作迅疾无比将两个人的鸡蛋汤碗调换了位置。 阮菲没有发现,她正在为自己被弄脏的外套而苦恼,她抬眼瞪了一眼邢彪。 邢彪一脸无辜,“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以为这样就能算计我面试分吗?无耻!” 邢彪佯装被误解般站起身,“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里有一件刚给我妹妹的衣服,你看看合不合适,算我赔罪了。” 说着拿起脚下的袋子,掏出一件灰色外套。 阮菲半信半疑的接过衣服,仔细看了一下,没什么不合适,也没有不合规矩。 “你先吃饭,我不打扰你了。”邢彪见好就收起身要走。 阮菲叫住他,“那个,我考完试就把衣服还给你。” “送你了。”邢彪挥挥手离开。 眼看着阮菲暂时放下心来准备继续吃饭,苏半夏纠结片刻在阮菲喝汤之前端着自己的餐盘坐在了阮菲的对面。 “你好。” 阮菲愣怔住,“……你好。” “对我有印象吗?” 阮菲还真不记得。 苏半夏笑笑,“我跟你是竞争对手。” “你也在名单上?” 苏半夏点头。 阮菲的脸色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平淡,“有什么事吗?” 苏半夏微转脸,看见郭威和邢彪正坐在远处偷偷往这边看。 “我建议你再去打一碗汤。” “什么?”阮菲没懂什么意思。 苏半夏把自己的包往桌子上一放,特别“不故意”地把阮菲面前的汤碗给撞到了地上,“哎呀,真对不起。” 搪瓷碗掉在地上在安静的食堂巨响无比,一时间全食堂的人都往这边看。 包括罪魁祸首郭威和邢彪,郭威正恶狠狠地瞪视着苏半夏。 阮菲看苏半夏这堪称离谱的操作,没有生气,蹲下用手指沾了一点碗底残余的液体放在鼻子边闻了许久。 她重新坐下的时候,苏半夏笑盈盈问:“需要我赔你一碗吗?” 阮菲喉头微动,“谢谢。” 苏半夏歪歪头,拎起包端着餐盘离开。 阮菲坐在原处看着一地的狼藉,怔住了。 出了食堂也就十一点半左右,苏半夏到医院门诊处给患者和家属准备的椅子处闭目养神。 身边纷纷攘攘,人也来来回回,苏半夏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中间甚至有护士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休息够了,她又绕着医院的小花园儿转了几圈,虽然现在距离春天还有一些日子,花园光秃秃的,但花池里的冬季植物依然青绿,别有几分舒适。 手表的指针到指向了1,苏半夏抬步去了三楼面试的房间。 门口站着几个人,除了苏半夏都到了。 郭威看见苏半夏,眼睛凶得能吃人,他认出了苏半夏就是在他之前站在公示栏的人,也是那个在食堂帮了阮菲的人。 在这次考试中,阮菲是威胁最大的人,解决了她所有事情都好办很多。 苏半夏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果无论怎样郭威都占一个位置的话,阮菲就是她最大的竞争敌手。 郭威把阮菲解决了,她其实是坐收渔翁之利的。 她完全可以说服自己,反正又不是她出的手,她没有害人之心,坏人都是郭威和邢彪做的,但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 看不见也就算了,现在看见了,却视而不见,算什么呢。 阮菲看见苏半夏走来,主动向她微笑了一下,跟先前的清冷美女判若两人。 苏半夏回了一个微笑,这世道就是道德感高的人承受的多啊。 妈的! 第173章 终试 进入面试的六人在规定时间前二十分钟就等在了面试地点门口,几个人也互相暗暗打量着彼此。 没一会儿,会议室走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三个年长的为首,几个年轻的跟随着。 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女孩儿说:“一会儿回喊名字进门,喊到谁谁进来考试,不允许偷听或者作弊行为,请大家稍候。” 面试老师们已经进去了,交代注意事项的护士说完后也进了会议室,然后关上了门。 几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还搬了两个箱子进去,等待考试的几个人都看见了,面色各不相同。 阮菲还是淡淡的,而郭威却有些焦躁,跟上次的胸有成竹迥然不同。 苏半夏用嘴呼吸了一下,喘匀了气,让自己再镇定一些。 “阮菲,乔玉婷,可以进来了。”护士出来叫了一声,通过短暂开启的门,苏半夏看见里面桌子一字排开,后面坐着几个大夫,看着跟苏半夏经历过的考研面试现场似的。 在公示的名单上,阮菲是第一个,乔玉婷是第四个。 郭威更焦躁了,在门口走来走去,甚至还想贴在门上听里面在说什么。 门口监考的小年轻斥道:“干什么呢!” 郭威悻悻把头缩了回去,继续在门口转着圈。 大概十几分钟,阮菲和乔玉婷出来了,前者仍旧一脸淡然,后者却是愁眉苦脸,甚至眼眶还有些红。 这是挨骂了?面个试不至于的。 “下一组,苏立夏,晁解放。” 晁解放看着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跟自己的名字不太相称,但却有些不修边幅,衣服有些破烂胡子也没刮。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往里走,苏半夏赶紧跟上。 里面桌子后坐着三个大夫,两男一女,看上去都有些上岁数,尤其是中间那个,估摸着得七十多岁了。 “坐。”中间的老大夫和蔼地指指桌子前的两个凳子。 两个考生拘谨地坐下。 苏半夏瞧着面前的老者,怎么看怎么眼熟。 “小同志你看我干什么呀?这么聚精会神的。”中间老大夫看苏半夏定定地盯着自己瞧,好奇地问道。 “我看您眼熟。”苏半夏下意思回答,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我、我不是套近乎啊。” “哈哈哈哈,没事儿,套近乎我也不认识你。” 苏半夏没再说话,她与晁解放面前的桌子上被放上了两张纸,纸上堆着一堆黑褐色的东西,有一股很浓的中药味儿。 是药渣,难道是分辨药渣? “第一道题,把你们面前的药渣原来是什么中药告诉我们,每个人有三分钟时间辨认。” “说就可以吗?”晁解放问道。 边上的女大夫回答道:“直接说就可以,你们每个人的药渣都不一样,是刚从药房那边端过来的。” 怪不得,都是新鲜的呢,这下想作弊也做不了,谁知道是哪个病人的药,又谁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苏半夏把报纸托在自己手里,用手指仔细拨弄着药渣,通过眼睛和鼻子,仔细辨认后,苏半夏心里都是黑线。 这是谁的药方,可千万别让她知道是谁,要不然很尴尬! 苏半夏分辨完毕,举手示意。 “直说就可以。”女大夫道。 “有玛卡、黄芪、肉苁蓉,嗯……锁阳、杜仲、枸杞,还应该有一味……”苏半夏仔细辨认着。 女大夫笑得和煦,“还有一味是什么呢?” 苏半夏翻找着,在边边角角里找到了,“是地黄。” 评委们没说什么,看向一边的晁解放,晁解放有些冒汗,他磕磕巴巴得:“有甘草……麦、麦冬,还有……还有川黄连……” 再次沉默了两分钟后,晁解放红着脸道:“对不起,中药煮成药渣我不太认识。” 中间的老大夫没斥责也没冷脸,“根据你们辨认出的药材,确认病患所患何病?这次男同志先说。” 老大夫是好意,他一眼能看出女孩比男孩水平高一些,女孩儿先说,男孩大概就张不开嘴了。 晁解放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根据……根据目前的药材,估计病人是肺部的毛病,但不知道其余的药材不能精准得知病人病情。” “若是肺炎,这方子中的药你能不能补齐?” 晁解放眼睛一亮,张嘴背出了两张药方,“这两张方子对肺炎的病人都很有效。” 老大夫面色没有变化,捋了捋胡子,看向苏半夏,“女同志可以说了。” 苏半夏没扭捏,“病人肾亏阳虚,年龄大概率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性,或有不举之症。而且看药材用量,病情还比较严重,若再没有见效就需调药方了。” “怎么改?” 苏半夏心里闪过十数张常规药方,但还是诚挚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没见到病人,不能随意更改药方。” 这一回答,跟前面晁解放的回答截然不同,晁解放也心知高下立见了,脸色有些灰败。 这一题就算过了,两个助手又搬上来两个半人石膏像。 每人拿到一张纸和一卷胶带,旁边还放着一把剪刀。 “根据你们的题目,在石膏像上贴出来相应的位置,每人八分钟。” 苏半夏的纸上有八个穴位,八分钟。 晁解放那边大概也是八个穴位,但看他贴的位置,两个人的题应该是不同的。 苏半夏也没再浪费时间,按照题目上的题拿着手上输液的胶带剪成直径不到半厘米的圆,然后逐一贴到相应的位置。 风池,曲池,合谷,缺盆。 列缺,神庭,水沟,京门。 一个一个贴上去,苏半夏感觉自己又回到小时候跟着爷爷认穴位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一个自己在塑料模特身上找着穴位。 不同的是当年是拿着可褪色笔在塑料模特上圈,现在是拿着胶带在石膏像上粘。 当年的塑料模特还是爷爷找对门成衣店的老板娘花钱买下来的,小时候没少因为半夜上厕所时客厅杵着的假人像被吓哭。 找穴位这一题晁解放答得不错,苏半夏贴完的时候,他已经贴好了等待老师验看。 第三题是给面前的老师把脉。 是的,给面前的两位老师把脉。苏半夏给面前的女大夫把,晁解放给他对面的男大夫把。 晁解放面前的男大夫看起来胖乎乎的慈眉善目,前面两题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看见两人有些紧张的样子说了第一句。 “随便把,又不是让你们开药怕什么的。” 苏半夏面前的女大夫也露出了鼓励的目光。 话说到这儿,苏半夏大着胆子上手掀开了女大夫袖口的一角,把她的手腕放在了桌面上软枕上。 每人限时五分钟,把到什么说什么。 其实五分钟很短,正常大夫把脉十几二十分钟是要的,病情严重复杂的,老大夫把上个把小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五分钟,太短了。 自苏半夏上手之后,身后就站着一个助手为她计时。 苏半夏的指腹仔细感受着每一次的生命跌宕,闭目细察着。 脉象浅,是表病,搏动有力,身体大体是健康的。 待苏半夏继续感受的时候,女大夫将手缩了回去。 苏半夏睁开眼,女大夫笑吟吟道:“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旁边晁解放的时间也到了。 他惭愧一笑,“我什么也没把出来。” 第174章 多个侄子 晁解放的话让苏半夏很惊讶,也让在座的考官惊讶。 第一题虽然他表现得不尽人意,但后面背的药方还是有些加分的。而第二题他就更好了,他比苏半夏的动作更快,双方都是全对的情况之下,当然是动作快的晁解放获得了第二题的胜利。 第三题就是他们决胜的题目,现在他自己说自己什么都没把出来? “我没有系统学过中医,家里只有两本医书供我学习,我记得书上的每一页写了些什么,也记得书上画的人体上的每一个穴位。但我不会开药,也不会把脉,我只会死记硬背一些书上的药方。对不起,各位老师,我以为我能侥幸进到医院里,再进行学习,是我不对。” 晁解放说完就起身向几位老师鞠了一躬,然后侧身跟苏半夏说:“你很厉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大夫,我真羡慕你。” 晁解放离开了这间会议室,中间的老大夫的眼神很复杂,也很沉痛。 “你来说说把到了什么。”女大夫的声音拽回了苏半夏的思维。 “啊,您……您很健康,说实话这年头能有您这样的身体真的很难得。”苏半夏实话实话,女大夫“扑哧”一笑。 苏半夏硬着头皮继续说着,“您这两年好像有点儿爱生气,也爱发脾气,所以肝脏上比其他的内脏要稍微差一点儿,胃部还有一些小毛病,不过无伤大雅,以后您按时吃饭就好了,少食生冷就好了。” “就这些?” 苏半夏摸摸鼻子,“时间太短了,我只能摸出这些。” 女大夫跟中间的老大夫对了个眼神儿,“行,你的面试结束了。” 苏半夏鞠了个躬边出去了,一开门正跟郭威和剩下的那个人错身而过。 郭威恶狠狠地盯着苏半夏,苏半夏还挺奇怪的,你个关系户瞪我干啥,谁还能把你蹬下去? 门口已经没有人了,面试结果一会儿会贴在公示栏里,他们许是都在那里去等着了。 苏半夏坐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已经尽了人事,就听天命! “你考的怎么样?” 苏半夏扭头,楼梯口站着阮菲,她好像是专门等自己的。 “还可以。” 阮菲点点头,“那就好。” 一时无话,有点尴尬。 “有事吗?”苏半夏开口。 阮菲把额前的乱发掖在耳后,“我就是,谢谢你。” “没什么,顺手而已。” 苏半夏知道阮菲说的是中午邢彪换了她的汤那件事,本来就是路见不平。 “可我们是竞争对手。” “那又怎么样?” 阮菲似是被苏半夏的话被冲击到了,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那又怎么样,看到有人受害出手相帮本就是美德,但现在却寥寥无几。 阮菲甚至自己也不能预料到自己面对那样的情况,会做出什么选择。 如果是恰巧遇到,或许会出言提醒,但如果那个受害人是竞争对手呢?她不知道。 阮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因为她刚刚真的想了,万一那个人是她的竞争对手,她不管也不会违背道德,因为事情不是她做的,她只是视而不见而已。 不是视而不见,是会冷眼旁观。是的,这个词才合适。 “谢谢,我先走了。”阮菲丢下一句话狼狈离开。 苏半夏去找了个厕所,然后从另一边的楼梯间下楼。 一推开楼梯间的门,就隐隐约约传来了低哑的被压在喉咙里的哭声,苏半夏的脑子里划过所有看过的跟医院有关的恐怖电影。 可现在是白天啊,外面大太阳亮晃晃地挂在天上,谁家鬼这么不讲究。 越往下走,声音越清晰。 直到下到一楼半的位置,苏半夏看见晁解放清瘦的身躯窝在楼梯上,攥着的拳头塞在嘴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苏半夏不想被晁解放发现,不想就这么戳破他的失败。 她抬脚想上去,但一个书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家里也有一本一样的,上面干干净净写着“伤寒杂病论”五个字。 一个人改头换面容易,改自己的字体却是着实要费一些功夫的。 晁解放手里紧紧捏的小书册同样被报纸包了封皮,上面用毛笔写着遒劲的四个大字“针灸入门”。 这会儿晁解放也哭够了,用袖子马虎擦了擦眼睛,然后珍惜地抚摸了一下小册子的封面。 苏半夏曲起手指敲了敲楼梯间的墙,“笃笃”声让晁解放回了头,一回首刚才跟自己一块儿考试的女孩儿看到了自己痛哭的情状,着急地用袖子抹脸。 “你……你怎么在这儿?”晁解放的声音有些嘶哑。 苏半夏轻咳一声,“我……不好意思啊。” 晁解放摇摇头,“我愿赌服输。” “不是这个,是你……” 晁解放又脸红地擦了擦眼睛,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 “你这本书,能让我看看吗?”苏半夏指着他手里的小册子。 晁解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 “我就看两眼,不抢你的。”苏半夏认真说。 晁解放抿抿嘴,把手上的小册子递给苏半夏。 苏半夏接过来再晁解放“虎视眈眈”的眼神下翻动了几页,果然上面的所有注解风格跟家里的那两本是一模一样的。 甚至画的圈圈的圆度都差不多。 翻阅完毕,苏半夏把书还给了晁解放,晁解放松了一口气把书装进包里。 苏半夏抽抽嘴角,“我又不抢你的。” 晁解放不好意思笑笑,“我爷爷只留给我两本书,那本被人抢走了,我只剩这一本了。” 苏半夏有些心酸,“你爷爷……是眉毛里面长个痦子吗?” 晁解放猛抬头,“你见过我爷爷?” 苏半夏叹口气,看来还真是他爷爷。 “可你爷爷说他孙子属猴的,你看起来不像啊!” 晁解放脸一红,“我……我长得着急。” 然后他又着急地问:“你认识我爷爷吗?他……他去年去世了,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生前过的怎么样?” 苏半夏不知怎么把他爷爷当年的生活境况告诉他,下放到农场的,怎么会过得好呢? “你这是唯一一本了?” 晁解放黯然点头。 “我那里还有两本,该还给你的。” 苏半夏眼眶有些红,原主的记忆里晁解放的爷爷当年是个很有医者仁心的医生。尽管自己的境况已经比大多数人不如了,但还是坚持活一天当一天大夫,不知救活了多少穷人。 “当年我生病,我爸带我去找你爷爷看病,书……是你爷爷送给我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苏半夏缓缓说着,生怕自己说错一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承受不住再次崩溃大哭。 “你的把脉写方都是我爷爷教的吗?”晁解放声音颤抖着问。 苏半夏想起晁解放的那句“我真羡慕你”,喉头滚动,“算是。” 她只能这么说,毕竟当年有赠书之谊,也算半个老师了。 “小姑!”晁解放用袖子一抹眼泪,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叫出了称呼,苏半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175章 通过 “你是我爷爷现存为数不多的徒弟,还是亲传,我当然要叫你一声小姑,按理说要叫师叔的,但现在不提倡这个,我就叫你小姑!” 看见苏半夏眼里的惊诧以及欲言又止的拒绝,晁解放急着说:“你是我爷爷的关门弟子,礼不可废!” 好一个礼不可废。 苏半夏也没想到出了趟门儿,多了个大侄子,“下次约个地方,我把书还给你。” 晁解放却说不要,“既然是爷爷给你的,那就是传给你的。” 苏半夏又是长叹一口气,“你是你爷爷亲孙子,他生前那么念叨你,肯定是想留给你的。” 晁解放摸着书皮上的字,“我爷爷,走得痛苦吗?” 苏半夏其实不知道,但那并不能让生者心里更舒服,她哑声道:“不痛苦。” “真的,?” 苏半夏艰难点头。 许是看出来了,许是没看出来,晁解放没有追根究底,勉强笑笑就不再问了。 “那明天行吗?我还来这儿等你,你把书给我。” 苏半夏点点头,晁解放把包挎上,“那小姑,我先回家了。” 苏半夏眼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孩儿毫无心理负担地叫自己小姑,晁解放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她还没缓过来。 太可怕了! 一路顺着楼梯到了大楼前的公示栏,牌子处站着两个人。 阮菲和郭威。 两个人正井水不犯河水地各站一边,但走近看,阮菲眉宇间有着隐隐的怒气,郭威眼里翻腾着忐忑。 看着苏半夏步步走近,郭威眼底的不安更重。 阮菲勉强朝她笑了笑,继续在告示栏前踱步。 苏半夏站在公示栏不远处等待,没多久先前那个在门口维持秩序的年轻小大夫拿着一张红纸走来,郭威马上紧绷了身体死死盯着那张红纸。 红纸上已经沾了胶水,小大夫轻易便把红纸平整地贴在公示栏上,覆盖了先前贴上的信息。 阮菲看了一会儿,僵直的身躯软了下来,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郭威则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又一眼,而后说着“不可能”,恶狠狠瞪了蹲在地上的阮菲一眼,又瞪了一眼正往公示栏走的苏半夏。 眼里的凶意,好像要撕碎了她们两个。 郭威走了,走得气冲冲,像是要去找谁算账。 苏半夏凑近红纸,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着录取名单以及报道时间。 “通知:本院于1975年2月23日进行第二轮中医助理医师考试,通过人选如下:阮菲、苏半夏,请二位同志于下周一九点前携带本人证件(身份证明、户籍证明)到一楼中医部报道。” 苏半夏放下心来,微微舒了口气。 “谢谢……”阮菲的脸还埋在臂弯,声音哽咽。 苏半夏:“你说过了。” “不,你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真的谢谢你。” 苏半夏挠了挠耳朵,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终于有了工作,苏半夏开心坏了,她孩子气起来,走路的幅度都大了不少,看起来一蹦一跳的。 “夏夏——” “程延!”苏半夏看见不远处骑着自行车的程延,开心地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程延把苏半夏的背包挂在车把上,“我来接你。” 苏半夏侧坐上车后座,双臂搂住了程延的腰腹,“那你猜我有没有通过啊?” 程延感受着腰部的紧勒感,心情极好,愉悦地说:“那肯定是通过了呀,你是谁呀?” “那是,我可是苏——” “苏什么?” 糟糕,差点说出自己真名,苏半夏舌头差点打结,“苏家第一代行医的。” “那是。”程延点头,他岳父是数学老师,岳母是家庭妇女,算是个裁缝,苏半夏还真是他们家第一个当医生的。 苏半夏在逃过一劫的同时在心里对列祖列宗忏悔,对不起对不起,我另一个时空苏家的列祖列宗们,各位悬壶济世的活菩萨们,苏家第二十三代孙女是权宜之计胡说的呀! 不是她封建迷信,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什么的,不说出去就行了。 随着程延拨动自行车铃,家门被打开,里面程欢和苏晨笑眯眯的小脸迎出来。 “恭喜姐姐!” “恭喜嫂子!” 苏半夏一乐,“你们咋知道的?” 程欢得意一笑,“嘿嘿,不告诉你!” 厨房边的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有鸡有鱼,甚至还摆着一瓶酒,很丰盛。 “这才几点啊?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 苏晨拿过来酒杯放在了苏半夏跟前,“我们刚过一点就开始准备了。” “可这菜还挺复杂的,欢欢,你做的?” 这屋里最有可能做的就是程欢了,她经常看自己做菜,有时候自己也动手,还有点儿经验。 程欢摆摆手,“我可不敢居功,是我哥。” 程延?苏半夏狐疑地看过去,他正从锅里往外盛萝卜汤。 他也觉察到苏半夏看他的眼神了,“我做的咋了?还不信啊?” 程延会做一些家常饭菜苏半夏是知道的,但这红烧鸡块儿,水煮鱼,这种硬菜他都行了? 程延端着一盆萝卜汤到桌上,“我上午专门去找食堂赵师傅抄的菜谱,还现场观摩了呢,不信你去看食堂今天中午的菜就是鸡和鱼。我面子可大了,一下子就把团里一个星期的荤菜今天一天给霍霍完了。” “我看战士哥哥们都很高兴呢!”程欢去买馒头的时候看见食堂里可热闹了。 “那可不,一下子从吃素的兔子变吃肉的虎了。” 苏半夏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菜,心里美滋滋的。 “尝尝。”程延递给她一双筷子。 苏半夏夹了一块红油汤里的鱼肉,放入嘴中,她细细感受着。 说实话,有点过麻过辣了,肉的味道倒是被盖了过去。 但是,干活儿的男人需要鼓励。 苏半夏筷子一放,煞有其事道:“太棒了,好吃!你绝对是得了赵师傅的真传,很有南边儿的味道!” 程延知道她是哄自己,但还是没出息地乐得不行,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姐姐,你吃这个鸡,这个鸡的调料是我拌的。”苏晨催促着。 苏半夏依苏晨的话尝了一块鸡肉,偏咸。 “晨晨,你做饭的手艺比爸爸有天赋,他做那么多年没你这第一回调的料好吃呢,你一定是遗传了妈妈做饭的天赋,好棒哦!”苏半夏照样是一顿彩虹屁输出。 “哇塞,这个鸡是谁剁的?” 程延举手:“我!” “大小均匀,正正好好,太棒了!” “这个鱼里的辣椒是谁剪的?” 程欢举手:“我!” “以后就按这个量准备,我就爱吃这个辣度,这才是正宗的水煮鱼嘛!” “萝卜是谁切的?” “谁烧的火呀?” “真是厉害呀!” 明明是给苏半夏准备的庆功宴,但她却把饭桌上的其他人哄得心花怒放,包括程延自己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 他看着埋头苦吃证明自己真的觉得好吃的苏半夏,回到家后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都没有理,还是那么凌乱地散着,但程延就觉得真好看。 天边的红霞,如碧的海洋,都比不过的美丽。 第176章 上岗 次日一早,便是周一,要去正式上班的日子。 或许军区医院中医部真的这么缺人,面试完了接着就出结果,第二天就要人上岗。 苏半夏找出自己的户籍证明,还有一大早程延去军区行政那边开的身份证明。 “小苏。” 岑媛从外面走进客厅,苏半夏转身看她,“嫂子,你来了?” 岑媛满面笑容,“我就知道你可以,今天我跟你一起去。” “嗯。”苏半夏点头。 “嫂子吃饭了吗?” “早吃过了,你要没吃得抓点儿紧了,快到点儿了。” 苏半夏看看时间,“不吃了,走。” 岑媛不赞同地看她,“也没那么紧,饭还是要吃的。” 程延拿牛皮纸包了两个包子,又给苏半夏装了一壶红糖水,“拿着去那儿吃,迟到不好,这才第一天呢。” 岑媛打趣道:“小程,看不出来,还是个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很有觉悟的嘛。” 程延摸摸鼻子,男人围着锅台转总是觉得没面子,“嫂子别笑话我了,快走。” 最后把两本包好的书塞进包里,苏半夏跟着岑媛出了门。 骑着自行车也就十分钟不到,两人就到了军区医院。 “现在我们医院还处于起步发展阶段,只有两栋楼,前面这栋是门诊楼,后面这个三层的是住院部,远处的那些平房是员工宿舍,这两年说是要盖新的员工宿舍和家属院儿呢,不过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岑媛推着车跟苏半夏介绍着,“我们急诊在一楼西边,一进门两边是药房和挂号的地方,往东就是中医部和中医药房,二楼三楼都是诊室和做检查的地方。” 苏半夏听懂了,军区医院看诊的四层楼,只有一楼东边的一块儿属于中医,嗯,也就不到八分之一的地盘。 这也是刚刚经过战争的常见情况,毕竟前沿战斗中,危在旦夕能救人命的还是西医。 苏半夏暗暗打气,中医的辉煌已经不在,但不能放弃。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前面右拐就是。”岑媛带着苏半夏把自行车锁在自行车棚,跟她指了指一楼的大门。 苏半夏点头,跟岑媛告别后在一楼大厅分开。 看看手表才八点半,门口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了,大多是身穿军装的军人。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又理了理头发,抬步右拐。 往里走了几步,里面的房间依次是药房、康复室、以及诊室。 走到尽头,看到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阮菲已经坐在里面了。 在苏半夏站在门口的一瞬间,阮菲就抬起了头。 她给了苏半夏一个微笑,苏半夏也回了一个微笑。 “刚才有个大姐说在这儿等一会儿。” “哦,行。” 随后又相顾无言了。 没过多久,进来了两个女人。打头儿的苏半夏见过,就是先前面试时见过的那个女大夫,苏半夏第三道题就是给她把脉,另外一个没穿白大褂,穿的是列宁装,头发精练地盘在脑后。 “好好好,我们中医部迎来两个人才,小苏小阮,我是中医部的副主任赵思华,平时叫我赵大夫就行,私下叫我赵姐。”赵思华又指指旁边穿列宁装的干练女人,“这是管我们人事关系的季岚干事,让你们带的材料都带着?一会儿拿上跟她走,她带你们去办手续。” “季干事好。” “季干事好。” 阮菲和苏半夏跟季岚以一个新人的谦卑跟季岚打了招呼,季岚指了指楼上,“那赵主任我先带她们去了?” “去,可得全须全尾给我们还回来啊,好不容易招的两个精兵强将呢!”赵思华开着玩笑。 季岚一直严肃的脸上也表露出一点笑意,“放心,肯定好好的给你们还回来。” 两个新人老实巴交地跟着季岚去了二楼的档案室,办公桌上摊着两个人的档案,苏半夏有点惊讶,现在的档案制度这么完善了吗?这不是七几年吗? “来把你们手上的证明给我。”季岚翻着两人的档案说道。 苏半夏和阮菲不约而同地翻包拿自己的身份证明。 阮菲是两份,苏半夏有三份儿,除了共同的户籍证明之外,苏半夏有老家前枣树村李建国给她开的一份身份证明以及军队里开具的身份证明。 拿到阮菲的身份证明之后,季岚的眉毛隐晦地动了一下。 随后就是签字,签数不清的字。 粮食关系,补助,等等。 一系列办下来一个上午就过去一半儿了。 “一个月三十斤的通用粮票,十五块钱,还有食堂专用的饭票是二十五斤,用完自己再买。”季岚将这个月的食堂饭票给她们俩,“不过供给病人的窗口你们去买是要通用粮票的,这个饭票只有职工食堂能用。” 这个月还有五天,季岚从后勤处申请到了五斤饭票,下个月的下个月再发。 回到中医部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赵思华在大办公室坐着,看着有些发呆。 “赵主任。”阮菲小声开口。 赵思华缓过神儿,看见新来的两个人,看像苏半夏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内容。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但是我们医院还是不能停转的,你们俩一个值上午,一个值下午。” 阮菲脱口而出,“我来值班!” 赵思华和苏半夏一起看向她,她咬咬下唇,“我的意思是,我没什么事儿,我值全天也可以。” 赵思华没听她的,“一个上午一个下午,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一人一半。明天上午是我值,下午是乔医生。阮菲你上午跟我,下午小苏跟乔医生,乔医生在药房,一会儿我带小苏去见他,小阮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 阮菲“嗯”了一声去了走廊尽头的赵思华办公室。 赵思华看着苏半夏,略叹了口气,“小阮不容易,她没什么坏心,只是想表现。” 苏半夏心思微动,但面上仍旧好说话的表示没关系。 “我带你去找乔医生。” 中药房里有着极浓的中药味儿,“老乔,老乔——” 乔医生胖胖的身躯踩在凳子上开上面的抽屉,听见声音一转头,“赵主任啊?” “行了行了,你也饿不年轻了,这点事儿让年轻人来呗!” 乔医生笨拙地下来,“年轻人,上次你找来那个不也是年轻人?甘草陈皮都分不清,来就是给我添乱。” “这个不一样,来——小苏,这个可是我们田主任亲自面试的。”赵思华一脸认真。 乔医生半信半疑,“田主任亲自面的?真的?” 赵思华“啧”一声,“我们昨天一块儿面的。” 乔医生擦擦手,“昨天面试我知道,田老都来了?我咋不知道?” “他就来了那一会儿,面完情绪也不太好,被家里子女赶紧接走了,你正给人接胳膊呢知道个啥。” 乔医生把毛巾往柜台上一扔,“小丫头,去,按这方子给我抓来。” 柜台上放在一张陈旧的宣纸,苏半夏小心翼翼拿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弄碎了这看起来有些年头儿的药方。 第177章 药房第一天 “紫草三钱。” “生地炭五钱。” “丹皮一钱。” “侧柏叶一两。” 乔浮白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着需要的中药,时间卡得精准,几乎是苏半夏刚刚从百子柜中拿出来用小秤称量好,乔浮白就张嘴说出了另一味药以及剂量。 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了,自从苏半夏完美地把桌上乔浮白说的那张药方给配出来之后,乔浮白就像地主老财一样坐在那儿发号施令,苏半夏在这不熟悉的药房上蹿下跳。 偶有拿着药方来拿药的,他就咳嗽一声“来人了”,苏半夏就从梯子上爬下来,跟小伙计一样复述药材,配好然后给乔浮白过目,再给病人拿走。 十二点下班的时候,阮菲来找苏半夏一起去食堂吃饭,但乔浮白没说话,她也不敢提下班的事儿,就摆摆手让阮菲先去吃饭了。 终于到快一点的时候,乔浮白也躺够了,“呀,到点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咋不叫我呢?” 苏半夏抠抠手没说话。 “我先回去了,下午晚点儿过来,这一叠方子,下午四点之前抓完。”乔浮白从抽屉里拿出一厚叠药方交给苏半夏,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啊?我自己啊?您啥时候过来?”苏半夏有点儿慌。 “你不是大夫啊?” 苏半夏看着手里的药方,“是……” “那就行了,等我回来检查。” 不等苏半夏再说什么,乔浮白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离开了药房。 苏半夏叹口气,坐在柜台边的小板凳上喘气儿。 这种经历还真是第一次,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大四实习,在医院里有带教老师带,但那时候的医院设施完善人才济济,她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能学到的东西还没有在爷爷的小诊所多,在实习医院里她甚至没怎么摸过病人的脉搏,因为病人不信任你,压根儿不让你近身。 一个上午苏半夏配了不下二十张药方,根据药方她能判断出病人的性别、年龄以及病情,是个很有意思也很能学到东西的过程。 “笃笃——” 柜台前的玻璃被敲响,苏半夏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脸。 晁解放挥挥手,笑得灿烂。 苏半夏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跟晁解放约了还书,拍拍自己的脑袋,一上午脑子里都在过药名剂量,还书的事儿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匆忙地起身出了药方,但看着药方空无一人,想想上午季岚交代的一点半上班,她不能离开这里。 门上有锁,她没有钥匙。 她拉着晁解放到药房边的楼梯口儿,“你等一下啊,现在药房没人,我走不开,等有我认识的人经过让她帮我把包拿来。” 晁解放点点头,“没事儿小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儿,等一会儿就是了。” 苏半夏看晁解放不像是刚到的样子,“你啥时候到的?” 眼看晁解放张嘴要编瞎话,苏半夏蹙眉,“说实话。” 晁解放挠头,“也就八九十点钟的样子,我没表不知道。” 苏半夏猜测他大概八点多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在了,看自己一直在忙就没露面。 “吃饭了吗?” 晁解放摇头,“我一会儿回去吃。” 苏半夏又是叹了一口气,正好余光看见阮菲进大厅。 “阮菲——” 阮菲一侧眉头微挑,她看见晁解放是意外的。 “阮菲。”晁解放也跟阮菲打招呼,他们是认识的。 阮菲恢复了原来的那副冰美人的样子,微点了一下头。 “你能去咱开始去的那个办公室,帮我把我上午背来的包拿来吗?”苏半夏问道。 阮菲略一回想,“是那个灰蓝色的吗?” 苏半夏点头,“是,那个单肩的。” “好,等一下。”阮菲从兜里掏出两个包子,“给你带的。” 苏半夏笑眯了眼睛,“谢谢菲菲。” 阮菲耳朵一红,甩甩头发淡定往里走。 一分钟后阮菲拿着苏半夏的包出来,又很有眼色地回去了。 苏半夏的单肩包是这个年代常见的款式,四四方方还带个盖儿,掀开盖儿之后才是拉链儿。 苏半夏摸到那两本书,又触碰到包里早上程延早上塞给她的两个包子。 “给。” 把书一拿出来,熟悉的封面让晁解放红了眼眶,他把手往衣服上搓搓,然后双手接过两本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书。 “是我爷爷的。” 苏半夏也柔了语气,“是你爷爷的。” 原主对那位农场的老中医印象不深,苏半夏也只是在记忆中大致有个印象,他虽然对原主的病束手无策,但在原主母亲心脏上没少下功夫,所以苏正方也经常去看他,不然看中传承的老中医也不会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两本医书送给看起来痴傻却记忆力强的原主。 一本《难经》一本《伤寒杂病论》,熟悉的报纸封面,熟悉的毛笔字。 晁解放一个大小伙子,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怕眼泪落在书上还不停地用袖子去蹭,黝黑的脸蹭的通红。 “好了,别哭了,外面风大,出去脸都皴了。”苏半夏劝道。 晁解放从外表看一点儿不像一个十九岁的男生,但从内心里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儿。 面对至亲的遗物,又怎么控制得住呢? 他抱着书脸朝墙兀自发泄了一会儿,额头顶着墙壁,待起来的时候头发上一片白灰。 “谢谢小姑。”晁解放瓮声瓮气的。 一个外表快三十实际上才十九岁的男人,向一个外表二十上下心理上二十三的女孩儿,叫小姑。 怎么看怎么别扭。 苏半夏干咳一声,把手里刚刚阮菲塞给她的包子塞到晁解放手里,“你吃这个……我也没拜师,你这声小姑其实没、没那么必要。” 晁解放通红着眼睛,“不行!你是不是怕我粘着你不放啊?我不会的!你是我爷爷的最后一个口传弟子,谁来也不能变,” 小伙子像是被人辱了清白一样,用袖子又擦了一把脸,掉头就跑。 “哎——我不是那意思——” 但晁解放速度很快,苏半夏话都没说完他就没了踪影。 但现在把书还给了晁解放,也完成了一件事。 苏半夏抱着包儿回了药房,掏出早上的凉包子啃了起来。 第178章 邵强来访 啃完两个包子凑着早上装的红糖水吃完了这顿潦草的午饭,苏半夏没休息继续按照药方配药。 总共十七张药方,有四剂的,有六剂的,苏半夏把他们按照每个药方用芦苇纸垫好,等乔浮白回来过目就可以包了。 中间又给几个病人抓了药,忙得团团转。 最费精力的不是体力上,而是她下午一直念叨的一句话,“哎我刚才刚抓了这味药,在哪一排来着?” 乔浮白是将近五点的时候回来的,看起来十分疲惫但嘴里还哼着小调,进屋后他嫌弃地看着铺了一屋子的中药,“不是说四点前要抓出来吗?” 苏半夏给他把椅子拉开,“抓出来了,不是还要您看一下嘛。” 乔浮白大略走了一圈,“嗯,差不多,包。” 苏半夏又从柜台左边包到柜台右边,一副副包好,用麻绳捆好,每包装好一提,就用钢笔在上面做一个小标记。 “那是什么?”乔浮白问道。 苏半夏看他指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钢笔,“哦,这个是我用来给药做标记的,能知道是哪一副药,毕竟包起来之后外观上看不出差别。” 一样的麻绳,一样的芦苇纸,万一给病人拿错了,那可真要吃坏人的。 乔浮白“切”了一声,“哪副药放鼻子一闻不就知道了,还费那个劲!” 苏半夏浅笑,“是是是,要不您是有经验的大夫呢,我们这些年轻人可且得学呢!” 乔浮白拉着长腔“嗯”了一声,但眼里看苏半夏包药的背影是满意的。 “行了,差不多了,我该下班了,你动作快点儿,一会儿会有护士来取药,按照她说的给就是了。”乔浮白拍拍屁股下班了。 苏半夏“哎”了一声喊住了乔浮白,“那个乔大夫,这个药房我下了班能锁吗?” “锁就行。”乔浮白头都没回,丢下三个字麻溜儿下班儿了。 苏半夏继续包药、系绳,幸亏这一手早就在爷爷的小诊所练出来了,要不然今天光学包装就得费不少时间。 “苏同志。”阮菲背着包敲敲药房的玻璃,“还不能走啊?” 苏半夏深深“唉”了一声,指了指柜台和办公桌,还有三分之一的药没有包完。 “我帮你。”说着阮菲进了门,放下包就动手帮忙。 阮菲的动作没有苏半夏熟练,但还是有模有样的,看上去以前做过。 “苏同志你包得真好,跟我们老师差不多好了,你怎么这么熟练啊?”阮菲夸道。 苏半夏笑笑,“我包一天了,孰能生巧。” “乔医生人怎么样啊?听赵主任说以后我们轮着在几个医生手下学习,帮助我们更快适应。” 这不就是实习轮转吗,苏半夏摇摇头,“乔医生下午不在,上午就让我拿药,看不出什么好不好。” 阮菲“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干活儿了。 没一会儿来一个护士,“取药。” 随后递进来一个单子,苏半夏看了一眼,幸好都是已经包好的。 按照单子里的药单,苏半夏从自己包好的药里拿出三捆儿递出去。 窗外的护士不耐烦道:“签名。” 苏半夏又在取药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等护士走了之后,阮菲惊奇道:“你咋知道是哪一包啊?我刚还担心你包着包着忘了哪个是哪个了呢。” “我做了标记,你回头来这儿的时候别忘了做好标记,起码让自己知道。” 阮菲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我要是先被派到这儿来,肯定就乱糟糟的了,这跟学校一点儿都不一样。” 医院跟学校怎么可能一样呢,病人生的病还跟书上不一样呢。 继续又忙了一会儿,阮菲叫了苏半夏一声。 “哎,你看外面那个军官。”阮菲下巴扬一扬,“是不是找你的啊?你丈夫?” 今天递交证明表的时候,阮菲就知道苏半夏是已婚并且是军婚了,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军官自然认为是苏半夏的丈夫。 苏半夏摇摇头,“不是,可能就是等人。” 她没多想,手上没停下。 但外面的军绿色身影走近前,透过拿药的窗口,“弟妹,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邵强,程延的老战友。” 邵强? 苏半夏心里警铃一响,钱珊珊的表哥。她依稀记得上次钱珊珊到她家发疯的时候,跟钱珊珊一起来的女兵提了一嘴她表哥病了。 这是在这儿住院? 苏半夏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邵参谋,听说你生病了,这是大好了?” 邵强回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看向阮菲。 阮菲活了二十多年,别的不会看眼色的本事一流。她看出邵强找苏半夏有事,她该懂事儿地借故离开,但她看向苏半夏征求她的意见。 苏半夏手上的动作慢了很多,她假装什么也没听懂没看懂的样子,“邵参谋,你要有事可以去家里找程延,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而且我这儿有的忙呢!” “事关程延前程的事你也不管?”邵强似笑非笑道。 苏半夏咬牙,她知道邵强找她干什么,无非是程延那里路走不通,转路来她这儿。 “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家的管不了,再说了,在家里程延公事从不让我管的,我一说他就要发脾气。”苏半夏把自己的形象往一个传统没见识做不了主的旧式女性上靠。 邵强不依不饶道:“可听珊珊说,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懂的可多了呢,哪里就是你说的那种没有见识的女人了。” 看来不跟这个邵强把话说死他是不会死心的,苏半夏理理思绪,“那您等一会儿,我把药派完再跟您聊,您要能等就等,等不了您就走。” 苏半夏这话说得不客气,邵强笑笑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不远处的木凳上,看上去是铁了心要跟苏半夏好好聊聊了。 阮菲不放心地往那边看,“苏同志……” “叫我名字就行,以后都是同事,怪生分的。” 阮菲咬着嘴唇,“那我有人的时候叫你苏大夫,没人我叫你夏夏,行吗?” 苏半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调侃道:“行啊,阮大夫。” 一句“阮大夫”叫得阮菲红了脸。 “你跟开始我见你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苏半夏看着阮菲的红脸颊道。 “哪儿不一样?” “你开始冷冰冰的,戳穿邢彪的时候像个铁面侠女,现在动不动就害羞。”苏半夏实话实说。 阮菲苦笑,“不冷一点儿,多少人来欺负人啊。” 苏半西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也没有再问下去。 没一会儿药就包完了,苏半夏用钢笔做着标记招呼阮菲下班,“你先回家,麻烦你陪我耽误这么久。” 阮菲警惕地看向邵强,苏半夏说:“没事的,他是我丈夫的战友,再说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他能干什么。” 阮菲想想也觉得是,背上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可以聊聊了吗,弟妹?”邵强又趴在台子上问到。 苏半夏微笑,“不行哦,药还没派完呢!” 邵强顶好的耐心也有了一丝裂缝,苏半夏浑然不觉地抱着军用水壶喝水。 第179章 邵强的目的 邵强的耐心在等待的过程中少了又少,终于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最后一批药被派完,苏半夏签完名字收拾东西。 锁上药房的窗户和门,苏半夏背着包,“说。” 邵强嘴角一抽,“这种事情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好?” 虽然明天是元宵节,但人不按工作日还是节日生病,中药房就在楼梯口儿边上,人来人往。 苏半夏左右看看,“那去院子里。” 两人到了门诊楼前面的绿化带边上,四面开阔,有人没人一眼就能看见。 邵强挑挑眉,“在这儿说话可谁都能看见,你不怕人说闲话?” 苏半夏假笑,“您知道啊?我还以为您不在乎这个呢,您这么大张旗鼓的来,在门口一站就是俩小时。” 随后她又说:“我无愧于心,有什么话你快说。” 邵强觉得有意思,但也没再浪费时间,“程延现在有个能调到京城军区去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了,他死心眼儿,你总不见得也这样,我作为他的老战友,也是他兄弟,不想他错过这个机会。” 邵强的眼神可真挚了,满脸都写着“热心助人”,苏半夏要不知道内情,说不定还真能被他唬了。 她没动声色,“什么机会?” 邵强看苏半夏感兴趣,心里一边嘲弄着果然是乡下来的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一边嘴上舌灿莲花。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有什么样的前途,全看你站在谁的身后,汉代卫青,名垂青史的将帅,为什么今日依旧被人传颂,那就是因为他始终站在汉武帝那边儿。”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邵强还在这儿喋喋不休,苏半夏眉头微皱,“这都新华夏了,你咋还说那封建时代的事儿,再说了我也听不懂那个。” 邵强被噎了一句,干咳一声,“我……反正现在就是有个机会,他把握住了,升任旅长也是有很大机会的,说不定要是能调去京城军区,你知道那是个啥地方?那是以前皇帝待的地方,现在大领导们也在那儿,是顶顶好的地方。程延要去了,大有可为,前途也是一片璀璨。” 苏半夏嘴角轻抿,邵强更来劲儿了。 “你到时候也能跟着去,你弟弟不是数学很好吗?那里有最好的老师,他的天赋不必担心浪费,程延妹妹也十六了,马上到相看人家的时候了,到时候可以在京城选个青年才俊,你们再也不用待在这种穷山恶水了,去趟市里都得转两趟车。” “京城有可多能长见识的地方了,比这里好一万倍!” 邵强将京城描述成了一个人间天堂,拼命诱惑着苏半夏。 但他打错算盘了,苏半夏大学在那里住了四年,那里所谓好玩儿的地方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但她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动容,也精准被邵强捕捉到了。 “怎么样?你觉得呢?”邵强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 苏半夏面色犹疑,“真有……那么好?” 邵强看鱼要上钩,反而松了鱼竿,面色为难道:“我把程延当亲兄弟才为他操这个心,就是递句话的事儿就能得到这个机会,你说他咋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为弟弟妹妹的前程想一想不是?” 苏半夏攥着挎包带子,“就是……递句话?没别的?” 邵强大喜过望,但脸上还是克制着,“就是给他以前的领导说句话,办不办事主动权还是在人家手里,又不是逼着老程必须去促成这件事。而且……” “而且什么?” 邵强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现在多方面都在促成那件事,是好事儿嘛大家都想上,老程要有想法就得赶紧了,要是被人家抢了先,那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弟妹,你明白我意思吗?” 苏半夏脸上喜忧参半,“我知道了,邵参谋,我会想办法的。” 邵强吐出一个烟圈,有些老神在在,跟先前着急的样子判若两人,“你可得敦促他啊,都说贤内助贤内助,妻贤了,丈夫才能谋个好前程。将来他要是官运亨通了,他能不记着你的好?大家谁还能说你配不上他?他可是因为你才发达的,是?” 什么叫能把死人说活了,这就是了。这邵强只当一个参谋真是屈才了,他该去外交部,就这种蛊惑人心的劲头儿,什么谈不下来! 苏半夏面上感激,“我知道了,谢谢邵参谋有好事儿想着我家程延,要是将来程延真有机会更进一步,我们家一定记得您出的力。” 邵强看达到了目的,露出满意之色,“什么出不出力的,我是程延的兄弟,有事儿能不想着他?” “那这天都晚了,我先走了,您也赶紧回家。”苏半夏知道了他的目的,便出言离开。 邵强颔首,彬彬有礼地跟苏半夏告别。 看着苏半夏抱着包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嗤笑表妹的杯弓蛇影,这种肤浅又贪图富贵的女人,怎么就那么难对付了。就是什么都不做,照程延的性子也跟她过不了多久,现在还勉强靠着年轻的容颜和责任恩情凑在一起,经过时间的淬炼,都会变为原来的样子。 该在一起的会在一起,不是一路人的,总会分开,何必脏自己的手。 苏半夏凑着后面门诊楼的灯光往自行车棚走去,脸上的激动与向往褪了个干净。 邵强不是个能弯得下腰的人,今天他站在药房柜台外面苏半夏瞧得仔细,几次他几乎要抬脚离开,但依旧耐着性子等下外面,就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让程延递话,递什么话,给谁递话,都没说,程延要付出什么代价也没说,只把最甜美的果实摆在面前。 看来程延真的是他们要完成的事里很重要的一环,那他们必不可能善罢甘休,今天把主意打在了她身上,不见效的话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招数。 苏半夏给自行车开了锁,骑上车远去,得把事情告诉程延,凡是有个准备。 邵强一直没有离开,看着苏半夏骑车出了医院大门。 搞不定程延,就从他的媳妇儿下手,后院起火了,这事就有着落了。即使事情没办好,按程延的性格,也会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邵强站在暗处,只有手指夹着点燃的烟有个红点。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程延,你不是不站队自诩人品端正吗?我看你这次怎么端正! 第180章 程欢的志向 回去的半路上苏半夏就碰到了来接她的程延。 苏半夏把车让给程延,自己坐在了后座、然后把刚才邵强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冬天天黑得早,苏半夏把最后一批药派完就已经快六点了,又跟邵强你来我往地互相耍了半天心眼儿,现在已经快七点了。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映着四周的白雪,视觉上影影绰绰的。 程延听着苏半夏缓缓说着,时不时“嗯”一声。 苏半夏说完后,程延慢慢蹬着车,许久没有说话。 “你在难过吗?”苏半夏问道。 程延说:“没有,这事儿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哪儿就难过那么久了。” 苏半夏心里觉得有点儿慌张,不知为何一路上都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 程延感觉到了苏半夏的不安,一只手伸到身后,苏半夏将手放到他手里,两只带着手套的手握在一起,隔着两层布互相熨贴着。 “没事儿,有我在呢。”程延握着苏半夏的手晃了晃。 为了保持自行车的平衡,程延的手又放回到了车把上。 苏半夏搂住程延的腰,脸贴在他冰凉的后背上,“我知道你在。” 军属院儿门口亮着一盏灯,昏黄黄的。 苏半夏上了一天班儿,在药房百子柜前爬上爬下不知多少次,晚上又跟邵强演了半天的戏,她此刻身心俱疲。 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程欢给她往盆里倒好了热水,苏晨把苏半夏的毛巾托着站在一边儿,程延在厨房里盛着饭。 真像是一家人啊! 苏半夏心里笑自己,就是一家人。 洗完手苏半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盘子里简单的醋溜白菜和土豆煎腊肉,还冒着热气儿呢。 她看向程欢,“是你做的吗?” 程欢把两道菜往她嫂子跟前又推了推,“尝尝。” 苏半夏夹了一块儿腊肉,有点儿咸,还有点儿苦。 又加了一筷子白菜,她猛点头肯定着白菜,“白菜炒得好,酸酸的,还带着白菜本身的甜味儿,好吃!” 程延轻笑着把粥放在桌上,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程欢皱着脸,“白菜是我哥做的,哼!”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你早说啊,早说我夸你做的土豆儿腊肉。”苏半夏笑着揉程欢的脑袋,“我重说行吗?” 程欢看上去垂头丧气的,“我要说了你不就违心地夸我了。” 苏半夏是绝不承认的,“哪有违心了,不违心,我还没夸到另一道菜呢。” 程欢才不信呢! 苏半夏笑着揉脸,不是她非要违心,程欢做菜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啊! 先前在盘洼村的时候,程妈也会锻炼程欢的厨艺,无非就是为了以后结婚能更好地展现厨艺,伺候好丈夫和公婆。在乡下,小媳妇不会做饭那她的娘家妈是会被笑话的。 但程欢总会把本就匮乏的食材做得更难吃,后来为了不糟蹋粮食,非必要情况下他们就不让程欢做饭。 “做不好饭有什么丢脸的,每个人在不同的事情上有不同的天赋,你就在做饭上没有天赋,那说不定在别的地方上有天赋呢!”苏半夏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我的天赋在哪儿啊?”程欢眼巴巴的问。 苏半夏:“……” 这你可把她问住了。 程欢“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我没有天赋,我就是个干啥啥不行的。” 本来是开玩笑的,这看着还有些走心了,眼看着程欢的眼眶泛红,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了。 “你干什么?多大点儿事儿?你嫂子上一天班儿了,回来还要安慰你。”程延觉得程欢就是在操些没味儿的心。 “哦,我不说了,吃饭。”程欢吸吸鼻子,拿起了筷子。 苏半夏不赞同地白了程延一眼,给程欢拿了一个馒头,“别听你哥胡说,你现在是人生中很重要的阶段,这哪儿是不疼不痒的问题了,这是你思考以后人生何去何从的阶段。” “她才十五呢。”程延觉得思考这些为时过早。 “现在十五,马上十六,转脸儿就十八成年了,该考虑了。”苏半夏饿坏了,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之后又说,“今天不考虑明天不考虑,回头真等她该独立生活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热爱什么呢,就听你的安排浑浑噩噩度过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啊。” 她看着程欢,“不过也没那么着急,我们走着看着就行。” 程延无奈,一嘴把一个馒头啃去了三分之一,程欢嫌弃地看他。 “行,我说不过你们。”程延捂住程欢的眼睛,“还嫌弃你哥,你刚来的时候吃相儿还不如我呢!” “哎呀——”程欢挣开程延的手,“管好你自己!” 苏半夏笑着看他们斗嘴。 吃过饭苏晨去洗碗了,他们自己排好的洗碗班次。 苏半夏泡完脚躺在床上,被窝里还有程延给她提前放进去的暖水壶,一进被窝就暖暖和和的。 不算很大的木床上摊着两床被子,她和程延一人一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醒来自己就跟程延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被程延放在他的膝盖窝儿处暖着。 第一次她发现的时候当场死机,没一会儿起床号响程延就起床去操练场了。 苏半夏闭着眼睛感受着程延轻车熟路地把自己放回自己的被子,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就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此刻对着这两床被子,她实在是没有决心第二天早起自己还是在自己的被子里。 “嫂子……”程欢穿着睡衣门口。 苏半夏抬头,“怎么不披个棉袄,不冷啊?穿上你哥那个军大衣。” 程欢把程延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大衣下摆都垂地了,程欢用手拎着,像拎着长裙裙摆一样蹭到了苏半夏床前。 “坐上来。” 程欢期期艾艾地也不说话。 苏半夏纳闷了,笑着问:“咋了?今天你哥的话进心了?” 程欢抠着自己的手,“我真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我……按虚岁说都十六了,前阵子我给家里打电话,刘晓丽要结婚了。” “啊?”苏半夏一时想不起来刘晓丽是谁。 “她是我以前很羡慕的人,因为她的名字很好,但后来我也有自己的名字了,就不羡慕她了。”程欢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她弟弟生病了,她就得嫁人,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苏半夏抚上她的头发,“以后你结婚,肯定是嫁给一个你很喜欢也很优秀的人。” 程欢摇头,“我没想那么远,我在想,我们女的是不是就得结婚,好像不结婚就没有用处了。” 苏半夏严肃起来,“谁说的?” “不是。我看家属院里军嫂们,都是因为嫁了一个有出息的人,才能来这儿享福,可我什么也不会,学习也不好。你会医术,可以当医生,晨晨数学好,他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我……没什么好的,是不是就得嫁人了。”程欢头都不敢抬,她知道这些想法跟平时她嫂子教她的背道而驰,可她真的想不明白。 苏半夏叹口气,“可你语文很好啊,你要学医术吗?我可以教你。” 程欢摇头,“我没你的天赋。” “你以后可以考大学,大学有很多专业,总有一个你喜欢的。”苏半夏拽着程欢的小辫子。 程欢终于抬头,“大学?” “嗯,以后一定还可以考大学的,你可以……可以……”苏半夏想了很久什么专业适合程欢,“你语文好,可以学中文啊,还可以学新闻,你不是‘搜集情报’能力卓着吗?当记者很好啊!” 程欢有些希冀,“记者?那是什么?” “我们平时看的报纸,听的广播,都是记者去采访然后写出来的。”苏半夏解释着,“像上次你说的你哥他们团里一个战士拿了大比武的冠军登了军报,这就是记者记录了下来,写成文章然后登在报纸上,这样全军的人都知道啦!” “那有没有更厉害的记者?”程欢的眼睛亮晶晶的。 “有……给最厉害的领导做采访的,然后全天下人都能看见他写的文章。之前战争的时候也有记者随行,把英雄的英勇事迹写下来,这样我们后人才知道他们的伟大。” 程欢有些动容。 “你平时爱打听事儿,我没说过你什么。但这打听东家长西家短不算什么本事,最后还会落一个长舌妇的名声。”苏半夏看程欢上心了,自己也认真起来,“但要你把这股劲儿用到去探查新闻上,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记者。”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能胡说八道,要保证真实性和客观性。” 程欢心里澎湃起来,“嫂子,我想当记者,真的。” 苏半夏微笑着抹她毛茸茸的脑袋,“很好啊,我们程欢今天找到了人生的志向,将来要成为一个好记者。但是,我们当下要把学习搞好,一个好记者首先要有一个好文笔,不然怎么把事情说清楚呢?你说是不是?” 程欢点头。 “说完了吗?哥哥可以睡了吗?”程延板着脸站在门口。 “略。”程欢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我去睡了嫂子。” “明天元宵节,也庆祝我们程欢找到志向,明天嫂子给你们做拔丝红薯。”苏半夏笑着说。 “好耶!”程欢乐呵呵回房了。 苏半夏送走一个刚完成人生第一次选择的少女,舒舒服服躺回了被窝。 “啥是拔丝红薯?” 苏半夏:“……睡觉!” 第181章 拔丝红薯和元宵节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个好天气。 苏半夏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能看见没拉严实的窗帘透进来的阳光,金黄色的,暖融融的。 穿戴整齐后,客厅里苏晨和程欢已经眼巴巴地在等着了。 苏半夏失笑,“等我洗漱完行吗?” 程欢狗腿地去拿脸盆接热水,苏晨去给她挤牙膏。 在两个小馋猫的伺候之下,苏半夏洗了脸刷了牙,又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早餐。 “你哥呢?” “一大早就走了,说中午回来带汤圆。” 苏半夏看着厨房里一堆红薯,“行,咱先分配一下任务,给红薯削皮你们俩做行吗?” 程欢和苏晨点头。 苏半夏去倒腾中午的正餐了,元宵节对于华夏人来说也是个重要的日子,也要好好过的。 之前过年前置办的年货还没有吃完,一盆冻在院里的鸡块儿还剩下四分之一,还有前几天买的新鲜鱼虾。 收拾活的鸡和鱼,程延从没让苏半夏沾过手,但这虾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一直在院里的瓮里冻着。 眼看天气渐渐暖和了,马上就要入春,以后不能再在院子里储存食物了。 苏半夏把冻着的虾捞出来,然后在院子里太阳底下挑虾线。 程欢和苏晨围着一个盆,苏半夏自己围着一个盆。 “拔丝红薯甜吗?”苏晨削着红薯皮问。 程欢笑他,“当然甜啦,红薯就是甜的。” “那能给征征送一点儿吗?”苏晨扭着头问。 苏半夏想起季岚家的那个孩子,她还没有见过。 “当然可以,我们还要给前面的吴嫂子家,路对面的路叔叔家也要送呢!” “好的,征征家的我去送。” “好。” 忙活许久,终于到了苏晨和程欢心心念念的拔丝红薯环节。 苏半夏把腌好的虾放在盆里,洗了把手重点收拾红薯。 把去皮洗干净的红薯切成滚刀块儿,然后控水,在灶上撑的大锅里热上油,待油冒气泡儿的时候,苏半夏将筐里的红薯一批批往油锅里过油。 红薯表面焦黄鼓肚儿之后,便用漏勺捞出来放进另一个筐里控油。 另一个锅里倒了一点水,然后放了一把白糖,苏半夏拿筷子轻轻搅拌着。 “肯定很甜。” “嗯,我也觉得。” 炸东西的时候苏半夏不让他们两个进厨房,于是苏晨和程欢只能扒在厨房的门口使劲瞧。 于是两个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小孩儿,看见又是油炸又是白糖的,嘴里的口水不停地分泌。 苏半夏轻笑,看着锅里的白糖变色之后,将筐里的红薯尽数倒进了焦糖色的锅里。快速搅拌的过程中,焦糖裹着焦黄的红薯,白糖尽数成丝,丝丝不绝地缠绕着红薯。 “盆!” 程欢把客厅里的瓷盆拿进厨房,苏半夏快速地用大勺将拔丝红薯盛出来。 油炸过的红薯块儿颗颗金黄,挂丝勾线,诱人得紧,空气里都是甜味。 苏晨已经拿着筷子等好久了,苏半夏笑着白了他一眼,“给你们盛。” 一人给盛了一小碗,先让看了许久的两个人尝个鲜,苏半夏从厨房柜子里找出牛皮纸,然后趁人用勺子盛到铺在桌子上的牛皮纸上。 苏半夏按包中药的方式把一包包拔丝红薯给包好,外面还系上草绳。 “吃完了就去跑腿儿啊,一家一包。” “好的,我去送征征家。” “我去送吴嫂子和路哥家。” 俩人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几小块儿,然后舔着碗底。 苏半夏没眼看,“还有呢,回来再给你们盛,丢人劲儿的。” 苏晨“嘻嘻”笑了一声,然后拿起一包跑出了屋门,程欢也紧随其后。 看时间差不多了,苏半夏把刚刚拿出来的柴火又填进了灶膛,鸡块儿和鱼该蒸了。 程欢回来得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包红枣糕和一包开心果。 “红枣糕是吴嫂子给的,这个叫什么果儿的是苗茵姐姐给的。” 苏半夏又给程欢盛了几块儿,程欢吃得津津有味。 “就这几块儿了知道吗?一会儿还吃饭呢。” 程欢在外间“嗯”了一声。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程延回来了,手里托着两个碗。 “哟,不仅有汤圆儿,还有元宵呢。”苏半夏炸着虾,抽空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下汤圆?”程延问。 “一会儿的。”苏半夏看了一眼窗外,“程欢你去叫一下苏晨回来吃饭。” 没等程欢应声,大门响了一声,苏晨一蹦一跳地回来了,外面的棉袄兜儿里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纸包儿。 “欢欢姐姐,季阿姨给我糖,分给你。”苏半夏扯着衣兜说。 苏半夏笑了一声,“下,锅里水也差不多了。” 十二点整,准时开饭。 一碟油焖大虾,一盘鸡块儿,一条蒸鱼,一盘拔丝地瓜,一道凉拌菜。 在冬天,肉好找,蔬菜不好找。但是饭桌上都是大鱼大肉的也是油腻,苏半夏将冬天储存的大白菜上的嫩叶切成丝,用盐拌了,又加了一些调料,味道还不错,起码在这一桌荤菜面前,格外清爽。 煮好的汤圆和元宵分在两个碗里,在汤中打转。 程欢和苏晨都在矜持地搓手,等着家里的大人下令说可以吃了。但苏半夏就是不说话,拿着茶杯在那儿喝水,程延一眼就看出苏半夏的坏心眼儿,也装模作样地倒水。 急得程欢一直瞪她哥,苏晨眼巴巴地看苏半夏。 终于苏半夏忍不了了,“哈哈”笑出声,“吃吃。” 两个小孩儿才心满意足地拿着勺子舀一颗汤圆儿到自己的碗里。 “嫂子,汤圆儿跟元宵有什么区别啊?看着一样啊!” 苏半夏也给自己舀了一颗,“你尝尝分辨一下不就知道了。” 程欢嘴巴被汤圆里的芝麻烫得“斯哈斯哈”的,又坚定地给自己舀了一颗元宵。 “啊,元宵是实心儿的。” 程欢惊奇地看着勺子里咬了一半的元宵。 苏晨也舀了一颗仔细看着,在元宵进嘴的前一秒钟,“征征家也吃的元宵,啊……刚才在征征家又见上次那个老太太了。” “哪个老太太?” “就是我们在火车上见的那个老太太。” 李桃花?苏半夏看了程延一眼,程延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送了拔丝红薯过去,是给征征吃的,她还想抢过去。”苏晨回想着刚才的场面,气愤不已。 “那她抢到了吗?” “没有,季阿姨从她手里夺回来了。但是征征一直不肯出房门,所以我陪了他一会儿。” “真乖,来再吃一颗。”苏半夏又舀了一颗汤圆进苏晨的碗里。 程欢也突然想到些什么,“刚才在吴嫂子家我也看到一个老太太,应该是向前他奶奶,吴嫂子脸色很难看,看着好像哭过。” 张政委不是年前刚回了家吗?这是把老娘接来了? 第182章 分享 一顿饭和乐融融地吃完了,之后程延要去看望一些生病的士兵,苏半夏也要去上班了。 “程欢,你这一篇字好好写,晚上回来我要检查的。” “苏晨,这本书你只能看二十页,二十页之后就不许再看了。” 面对苏半夏的叮嘱,苏晨乖乖点头,程欢翻白眼痛恨同人不同命。 “我看完了可以去征征家玩儿吗?” 苏半夏犹豫了一下,现在季家应该正是混乱的时候,但还是点了头,“去,自己看着办。” 叮嘱完毕,苏半夏背上包儿全副武装之后,骑车出了门。 一出家门口,还能隐隐听见前面吴双家的争吵声,吴双的儿子张向前蹲在门口抹眼泪,苏半夏看了两眼便骑车远去了。 军区医院中医部,一溜儿的诊室只有几扇门是开的,大部分的医生都在放假。 推开办公室的门,苏半夏有些意外,阮菲正端坐在办公桌上看书。 “你来了?”阮菲听见开门声抬头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苏半夏把包挂在椅子靠背上,“啊,你怎么还没回家啊?不是只值上午的班吗?” 阮菲翻了一页书,“回家也是我自己,没什么好回的。”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 “那你中午在哪儿吃的饭啊? “食堂。” 元宵节不回家团圆,在食堂吃饭,苏半夏想起昨天赵思华说的“小阮不容易”,心里大概有了数。 苏半夏从包里拿出铁质饭盒,“看——这是什么?” 阮菲扭头,看见苏半夏把饭盒抠开,露出里面的焦黄色。 她坐直了身体,“这是什么?” 苏半夏拉着椅子坐到了她跟前,“这是我今天做的拔丝红薯,我弟弟妹妹都很喜欢吃,我寻思也给你尝个新鲜,就是有点儿凉了。这个很甜,你能甜的吗?” 阮菲对着桌上敞开的饭盒,看了很久,然后侧头看苏半夏,“我尝一块儿?” “尝!” 阮菲伸出手指,小心地捏上最上面的一颗,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嚼着。 “嗯,很甜,好吃!” 苏半夏自己也伸手去捏,假装没有看见阮菲红了的眼眶,“是,我用油炸了之后又上的白糖,就是太容易胖了。” 阮菲鼻腔哼出一丝笑,在这个年头上,胖是福气。 这时候屋里进来了几位值班医生,都是上班前做最后的检查,人家进来了,苏半夏作为一个新来的后背也拿着饭盒邀请了每一个前辈。 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吃东西不违反规定。 拿着一饭盒“甜品”,姑且叫甜品,转遍了三个值班医生的桌子,收获了成吨计量的夸奖。 这年头,能用油用糖做零嘴儿还分享给别人的,算是个别人眼里的二百五。 苏半夏也未必不知道,但她既然开头分给阮菲了,不能不分给别人。至于阮菲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收买人心,那就是……算了,管不了人家。 最后进来的是在药房午睡完的乔浮白,苏半夏双手端着饭盒毕恭毕敬走到乔浮白的办公桌前。 “乔大夫,赏脸品尝一下?” 乔浮白睡得脸上还有椅子靠背压出来的印子,双眼迷蒙着,“啥啊?” “红薯。”苏半夏一本正经回答。 “红薯有什么好吃的?”乔浮白托着有些浮肿的脸,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 坐在窗边的李大夫说:“尝尝乔哥,可好吃了,我们都尝过了呢!” 乔浮白掀起一边的眼皮,“我是给你面子啊!” 李大夫笑,“得嘞,我算是领了人家小苏的功劳了。” 乔浮白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了一块儿进嘴里,然后眼睛眯了一下。 等他吃完,看了苏半夏半晌,嘴里吐出一句话,“败家玩意儿。” 苏半夏被骂的一脸懵逼,李大夫哈哈笑着说:“小苏,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咱们乔大夫过过多少好东西啊,他一尝就知道你是用了实在东西。不过你也太实在了,这么舍得放油放糖,这日子还是掂量着过。” 乔浮白已经在脱白大褂了,苏半夏捧着自己的饭盒回了自己的位置,傻笑着说:“我就是没怎么掂过勺儿,今儿不是元宵嘛,我弟弟妹妹挺长时间都很听话,就寻思做点小孩儿爱吃的,没成想一下做多了嘛!” 小陈大夫太理解苏半夏编的这通瞎话了,他老婆刚生了孩子,这段日子都是他做饭,现在也开始在办公室倒苦水,“小苏啊,我太理解你了,这段日子我做饭可是遭了罪了,要么不够要么多了,要么不熟要么焦了,做个饭可真难啊!” 苏半夏笑嘻嘻道:“陈哥,现在知道嫂子先前多不容易了?” 小陈大夫苦笑,“知道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大夫也被小陈的一张苦瓜脸给逗得哈哈大笑。 等大家笑够了,乔浮白清清嗓子,“行了,到点儿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乔浮白资历老,整个中医部除了挂个名的老主任,没有比他资历更深的了,他说的话大家也都听。 苏半夏把饭盒扣上,也准备一会儿去换白大褂。 “你下午还去药房。”乔浮白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出声。 苏半夏站在原地几秒钟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哦,好的乔医生。” 去了更衣室,今天苏半夏和阮菲的更衣室柜和白大褂发下来了,昨天她上班都是穿的赵思华的旧白大褂。 新的白大褂上胸口左侧绣着军区医院的名字,下面还写着苏半夏的名字,“助理医师苏立夏”几个字让苏半夏美滋滋乐半天,穿着新战衣,干活儿也麻利了许多。 经过昨天一下午的翻找,她差不多把药材的位置都搞清楚了,今天的活儿格外顺利也格外快。 同样是接近二十张药房,昨天忙到快下班,今天两个多小时就差不多了。 忙完手头上活儿的苏半夏伸了个懒腰,出门去接杯热水,一错眼,在挂号那边儿看见了鼻青脸肿地几乎认不清楚人的晁解放。 旁边还站着警察,魁梧的身躯映衬着身材干瘦的晁解放更加萧条。 “晁解放?” 晁解放听见有人叫他下意识低头捂脸,旁边的警察往这边儿看了两眼问了晁解放两句话,只看见晁解放摇摇头,警察径直走了过来,敬了个礼。 “你好,同志,请问你跟晁解放认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晁解放沙哑着嗓子喊:“我不认识她,我们没关系!” 苏半夏这才看清楚晁解放被打得有多惨,脸上青青紫紫,深蓝色的衣服前襟一片片的黑,嘴角都有些裂开了。 “我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 警察:“……” 没有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小姑! 第183章 我是他小姑父 两个警察中皮肤较黑的那位大概把事情说了一说,简单概括就是晁解放这个弱鸡半路上被人套麻袋给揍了。又因为他被套着麻袋,所以谁揍的他根本就没看见。 或许听出来了,但不敢说。 看着晁解放浑身是伤,使劲想挺直自己的腰但仍旧佝偻着的样子,苏半夏脑海中老中医沧桑又悲悯的样子一下清晰起来了。 “你闺女好,心思纯净,比我孙子好,死活不听话啊!” “说什么都不听,老头子一辈子救了多少人,教导了多少后生,就是不听话啊!” 原主最后一次见到老中医的时候,他看着还算硬朗,可眼神是悲伤的。 “警察同志,他的事之后怎么处理啊?我们这算是受害方,不用承担什么责任?”苏半夏问道。 警察:“一会儿还要回派出所做个笔录的,然后通知家里人来接。”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晁解放闷闷说着。 “你自己回去?就这样你能回去?”另一个白面警察不满道,“你这一看就是被寻仇了,你自己回去他们又蹲你怎么办?” 白面警察真的白,尤其是站在他黑脸同事旁边更显白,两个人跟黑白双煞似的。 白面警察一看就是刚做警察不久,家里又养的娇惯,带着与生俱来的同情心以及家庭培养出的“横”。 晁解放一个“落后分子”后代,面对警察下意识的畏惧,不敢出声。 “警察同志,我下了班去接他。”苏半夏赶紧道。 晁解放偷偷觑了她一眼,想拒绝,看警察盯着他,又埋下了头。 “我下了班就去,还有……一个小时。”苏半夏看看手表,“派出所怎么走?” 白面警察热情地跟苏半夏说派出所的位置,“顺着军区医院门口儿的路一直走,看见院儿里飘着红旗的就是了”。 警察带着晁解放去外科包扎张口,苏半夏回到了药房。 半个多小时后,两个警察带着晁解放要回派出所,跟苏半夏打了个招呼,表示做了检查也拍了片子,只是皮外伤让她放心。 苏半夏点点头,晁解放看着比进去的时候还要灰头土脸,跟个犯罪分子一样被两个警察拖着带走了。 临下班,又有护士送来七八张药单,其中李大夫的字格外难认,配完最后一张方子外面天都黑透了。 手表的时针已经转到了六和七中间的位置,苏半夏锁了门回到更衣室换下白大褂。 办公室里乔浮白还没走,靠在椅子上打盹儿,苏半夏小心翼翼靠近。 “乔大夫……乔大夫!” 乔浮白“嗯”了一声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几点啦?” 苏半夏指指手腕,“快七点啦!您别在这儿睡了,再着凉。” 乔浮白搓搓脸,站起身伸着懒腰。 “咱这儿的电话通军线吗?”苏半夏站在门口的手摇电话旁边。 乔浮白拖着略显臃肿的身躯,“你试试呗!” 等到乔浮白一步一缓地走出了办公室门,苏半夏拿起电话,几秒后电话那端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 “您好,接哪里?” 苏半夏:“接家属院,一团长家。” “您是哪位?” “我是程延的妻子。” “好的,请稍等。” 几声“嘟”之后,电话那端传来了程欢的声音。 “谁呀?” “我是你嫂子!” “嫂子,我哥不是去接你了吗?还没到?” 程延来接她?苏半夏得了信儿,又跟程欢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军区医院门诊楼正门,程延挺拔的身姿分外惹眼,他已经站了挺长时间了。 在军区医院见到军人不稀奇,见到个儿这么高模样还这么周正的不多。 “程延——”苏半夏急匆匆挎着包出来,“我刚给你打完电话,想让你来接我呢!” 程延眉间愉悦之色一闪而过,“真的?你能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愿意麻烦我了?” 苏半夏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十分见外,宁愿自己累死在自己的事情也不愿意麻烦他一分。 可先前不是先前嘛,现在又不是先前。 苏半夏眼里的羞恼之色晃过去,“你好好说话!” “我有好好说话啊,每一个字都是汉语。” 想起来晁解放的事情,苏半夏顾不得什么害羞什么打情骂俏了。 “我们先去一趟派出所,接个人。” 程延也正色起来,“怎么了?” 苏半夏叹了一口气,“边走边说。” 程延点点头,接过钥匙轻车熟路去了自行车棚推车。 今天到了下午有些阴天,天也比往常黑得快,本该挂在夜幕之上的圆月害羞地躲在云层后。 苏半夏胳膊环抱着程延,手里打着军用手电照明,路坑坑洼洼的一点儿都不好走。 “这个破路啊!啥时候修啊!”苏半夏抱怨着。 路是前些年修的,可这质量着实堪忧,跟苏半夏老家旁边被大货车压得遍体鳞伤的国道有得一拼。 “快到了快到了。”程延安抚着。 又往前走了一段,旁边有了百姓居住的痕迹,也逐渐有了亮光。 终于又过了七八分钟,一路颠到了这附近唯一亮着电灯光的所在,院内还飘着红旗,是这儿了! 苏半夏刚下车,就听见门口悠悠传来一句: “你终于来了……” “啊——”苏半夏吓了一跳,被程延搂在怀里,谁成想门口还蹲着个人啊,乌漆麻黑的,又冷! “是我!”苏半夏凑着手电看了一下,是下午的白面警察,“警察同志,不……不好意思啊,你咋蹲在这儿啊?” “你不是下班就来吗?”白面警察脸上满是幽怨。 “这个……”那谁知道呢! “警察同志辛苦了,可以带我们进去了吗?”程延推着自行车道。 白面警察塌着肩膀,死样活气儿的,“跟我进来。” 程延把停好,苏半夏下意识就要锁车,被白面警察耻笑了。 “谁敢在派出所偷东西啊?” 有道理,但这年头儿,没有贼不敢去的地儿啊! 苏半夏让步到没有把自行车锁在一边儿的树上。 到了这个时候,派出所也没有什么人了,跟着白面警察到了一个像是会客室的地方,一个年长的警察坐在桌子边看着报纸,晁解放捧着碗扒拉着面条。 “你是当兵的啊?”白面警察一进门经过灯光才看见程延穿着军大衣,肩膀上还有肩章。 “程海!注意说话分寸!”年长警察教训道。 面对苏半夏和程延的态度就和缓了很多,“你们是晁解放的亲属?” 程延点头:“我是他小姑父。” 苏半夏:“……” 第184章 借住一晚 程延跟年长的警察热切寒暄着,一个是退役军人,一个是在役军官,天然带着几分亲切感。 苏半夏坐在沙发上跟程海大眼瞪小眼。 “晁解放,身上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苏半夏问道。 晁解放吃完面就窝在沙发的一角,衣领挡着自己的脸,头发乱糟糟的,跟前几天那个虽衣衫破旧但斯斯文文的晁解放判若两人。 他的脸还埋在衣领里,眼角的淤青导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眼睛许是被伤到了眼球红彤彤的像沁了血一般。 终于程延跟老警察寒暄完了。 “程团长年轻有为啊,部队里要都是这样的军人,我们国家的国防何愁不兴!” 程延谦虚笑笑,“都是国家的培养!” 寒暄环节结束了,老警察也进入了正题。 “案发地点,我们的警员去看过了,应该是熟人作案。”老警察看了一眼晁解放,“可是问他什么都不说,还是建议你们家人多劝导,这样也有助于我们破案。” 程延点头。 “我们还是会尽力追查的,不过线索少地方又偏僻,没有目击者,你们还是做个心理准备,近段时间他出门尽量跟人一起。” 程延一一应下。 就这么两个陌生人以亲属的名义把晁解放从派出所领了出来。 在大门口,老警察依依不舍地看着程延,嘴上还念叨着往昔的峥嵘岁月,直到程海的一个喷嚏打断了他的豪情壮志。 “所长……我傍晚在门口蹲了那么久,现在又站在门口没个完,我都感冒了!” 所长被打断了心情不好,斥道:“就你娇贵!” 话题被打断了,再接上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一行三人在所长的殷切目光下,走进了黑漆漆的路上。 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再回头看派出所像是小小萤火一般。 “好了,就到这儿,麻烦你们了。”晁解放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程延在前面推着车,苏半夏跟在后轮的位置,晁解放的身位比苏半夏更往后一米。 此刻他停下了脚步,定定地不走了。 “你去哪儿啊?回家?我们送你。”苏半夏道。 晁解放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你们送。” “然后再让他们打一顿??”程延冷声言,“这次你运气好被热心群众给发现了,还给你叫了警察,晚上被逮住了死半路里都没人知道。” 晁解放往后退了两步,“他们不会再打我了。” 程延嘴角一勾,“他们?啊……你果然知道他们是谁啊。” 晁解放自知失言,丢下一句“我自己回去”转身就跑。 程延把车子一扔,动作敏捷地追过去,“小崽子——” 半分钟后晁解放被程延单手困着两个臂膀压在了地上,程延单腿跪在晁解放后背上,“我要让你跑了,这个兵我马上让给你当!” 晁解放挣扎了一会儿发现徒劳,竟脸贴着地“呜呜”哭了起来,“都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你们干什么啊?” 苏半夏扯扯自己打结的书包带子,上前拽了拽程延的衣服。 “让他起来。” 程延松了手,晁解放也没起来,哭得更大声了。 元宵佳节,没有月亮,倒是有凄惨的哭声作为配乐,这节过的也是稀奇。这附近要是住着人,说不得当成鬼哭。 许久之后,晁解放哭声减弱,苏半夏蹲在他脑袋前,“你先前不是要死要活叫我小姑吗?跟小姑回个家这么难为你啊?” 晁解放流完了眼泪,还趴在原地没有动弹,脸埋在胳膊里。 “我叫你小姑,不是为了攀关系,我就是要对得起我爷爷。” 晁解放这么说,苏半夏也不意外,搓了搓冻红的脸颊,“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是我小姑的事儿我们俩知道就行了,别人知道会连累你的,我不想那样。” 不知道晁解放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在原主的记忆里,他爷爷很早就被下放到农场去了。 爷爷是个被下放到坏分子,那身为直系亲属的晁解放以及他父母,日子可想而知。 “先跟我们回去住一晚上,明天再说。”苏半夏曲指敲敲他的头,“快起来,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以为我跟程延期男霸女呢。” 晁解放坐起身来,还是不应声。 “就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你就走,行了?” 晁解放垂着头不回话。 程延在军营里见多了令行禁止有问必答多兵,就见不得这赖赖唧唧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 他上手把晁解放拖起来,“赶紧的,我都在赵所长面前承认我是你小姑父了,现在把你扔在这儿,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快点儿的!” 晁解放被拽的晃晃悠悠,但好歹是跟着走了。 “跟紧了啊,掉队了我收拾你!”程延警告慢吞吞的晁解放,晁解放沉默点点头。 程延这才有工夫去扶被他摔在一边儿的自行车,“老子的自行车,摔坏了都是你小子的事。” 一路走,一路行,三人在八点半的时候到了家。 程欢和苏晨都好奇的看着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尤其是程欢一个豆蔻年华刚开始出罗的女孩儿也目不转睛。晁解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青紫的脸都挡不住血气上涌,他下意识抬手捂脸,摸到伤口“嘶”地一声。 “这位晁解放哥哥今天在我们家借助一晚,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了,苏晨,委屈你一下可不可以?”苏半夏征求着苏晨的意见。 苏晨看向狼狈的晁解放,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不知哪里来的伤,苏晨本能地眼里泛起抗拒。 “你还记得你之前肚子疼吗?疼的你浑身打滚那次。” 苏晨点头,他有限的人生中更有限的记忆里,少有的一次记忆深刻的大病。 “给你看病的那个老爷爷,就是这个晁解放哥哥的爷爷。” 苏晨是个早熟的孩子,但在一些人情世故上和正常孩子一样。 “我……好。” 晁解放吸了吸鼻子,“拿板凳拼一下就行。” 程欢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客厅的几个小凳子,她在程家的时候好歹还有一个破床板呢,“那哪能住人啊?冻死你了!” 晁解放木着身子,“我一直这么睡,没冻死。” 苏晨撅撅嘴,“你睡屋里,我谢谢你爷爷给我看病。” 晁解放抬了抬眼皮刚想拒绝,苏半夏从卧室的衣柜里把被子抱出来了,苏晨“哼”了一声,“我姐姐的新被子呢,便宜你了。” 第185章 威胁 晁解放最终还是被安排在了苏晨的卧室,苏晨嫌他身上都是泥,还烧了一大锅水让他清洗自己。 其实按道理说,晁解放该觉得耻辱的,被人嫌脏这样的经历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介怀,但晁解放没有,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该羞耻生气,但没有,对苏晨听之任之地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身。 苏半夏把在派出所时警察给的药给了苏晨,叮嘱他睡前给晁解放抹药。 回房间的时候程延已经躺下了,双手拿着本军事理论放面的书籍盖着自己的脸, “他洗去了?” “嗯。”苏半夏坐在一边的桌子上擦雪花膏,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生产的都是好东西,她以前买的成百上千的护肤品也没这三块钱一瓶的雪花膏好用,滋润不黏腻。 程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苏半夏听见他这动静儿,“你笑啥?” 程延翻了一页书,“我笑他能屈能伸。” 苏半夏思忖片刻,“你说他故意的?” 程延“哎”了一声,“我可没那么说啊。” 苏半夏就忍不了这出儿,伸手拍打了一下程延的书,厚厚的书一下子扣在了程延脸上,“有话说没话说啊?” 程延坐起来,“我是说人心不可测,那老头儿真就对你有那么大的恩情吗?我觉得是我岳父大人没少帮衬他,他自己感念罢了。你知不知道那小子现在身份多敏感,你把书还给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没必要……” “那你还叫他回咱家住。”苏半夏脱口而出。 程延听见苏半夏说“咱家”心情大好,“我作为解放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的,哪怕是个坏分子也是老百姓啊。” 苏半夏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谁上赶着自称小姑父的。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苏半夏起床做饭,苏晨的房间半开着门,里面苏晨还在歪歪扭扭地睡觉,晁解放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程延早练完毕拎着早餐进门儿,苏半夏叉着腰,“人走了!” 程延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早晨起来碰见他了。” “小人之心了?” 面对苏半夏的嘲讽,程延恍若没听见一样,从她身边经过去叫苏晨和程欢起床。 “哼!”苏半夏扎起头发去洗漱。 吃过早饭,该上班的人上班,该上学的人上学。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一个月,入春的天气暖起来了,院内的石榴树发起了嫩芽。 苏半夏就这样上班下班,期间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晁解放被聘请了接送苏晨上下学。 没有别的原因,先前苏晨去做过测试的学校又一次通过赵蕊老师找上了门,表示不愿意看着苏晨的天赋被浪费,来的不是上次坐测试还出言不逊的田和光,而是数学组的副组长,一个文质彬彬的男老师林听涛。 他上门述说了苏晨若是坚持下去对数学的学习和热爱,将来成为数学家也未可知。 苏半夏当时心思就动了,只是不是被他的话说动的,是对苏晨前程的考虑。 她把自己的顾虑说出口,林听涛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于是在约定上学的一大早晁解放就站在了家门口。 据说,晁解放还是通过学校的正规招聘获得的这个工作,他一见苏半夏就连连说自己是跟学校签的用工合同,不用担心他的身份会连累他们。 苏晨在那个小学一天只上大半天的课,下午两三点钟就结束了,后期随着学习程度再增添时间。 苏半夏不太放心,程延还专门陪着苏晨一起去上了将近两个周的课,确保路上的每个商铺,每个司机都知道这个是军人家的孩子。 第二件事是老家那边的,巧双跳河了,送了医院还没清醒,生死不明。 接到电话的苏半夏又意外又不意外,巧双的厌世情绪已经很久了,从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就能看出来。 有段日子苏半夏还劝过她,当时她好像听进去了,但这种事情还是还是需要自己想通,别人的劝解都是有限的。 半夜的时候又打来电话,巧双苏醒了。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因祸得福,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孩子呢?”程延回来的晚没接到电话。 苏半夏叹口气,“孩子是在家里生的,不知道她给抱到哪里去了,发现的时候人和孩子都不见了。” 最后就是孩子没了,巧双跳了一次河丢掉了所有的精神枷锁,这个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开始巧双娘还四处悄悄打听,哪个村里有没有谁家多个小闺女,随着李建国媳妇儿赵大妮儿生产在即,巧双娘也顾不得那个孩子了。 这么些天了,要么被好心人救起来了,要么没了。 “这对巧双也算是件好事。”巧双是程延的表妹,他有些唏嘘。 …… 这个星期苏半夏轮到跟李大夫,李大夫最拿手的是推拿,病人有个脱臼啥的,李大夫分分钟就给他矫正了。 苏半夏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可算是开了眼,后世的中医流程也是先拍片儿再治,不是业务不精,是为了减少纠纷。 但像李大夫业务能力这么强的,真的少见。 但这个星期,苏半夏学习最多的是李大夫飞龙走凤的字体,在药房看李大夫的药方真的是件很头疼的事情。 苏半夏跟李大夫熟悉了之后,玩笑般吐槽李大夫的字。 李大夫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你懂什么,这叫高人风范。” 跟李大夫这一个星期,苏半夏每天都能按时下班,都不用程延接了。 当时告诉程延的时候,程延还有些失望。但没办法,俩人一块儿下班,谈不上谁接谁。 没多久程延心里就开心了,因为俩人总能一起在家门前的路口见面,然后一起牵手回家。 是的,两个人的进度还是在牵牵手,最大尺度是晚上睡觉时有意无意地在一个被窝睡觉。 又纯情,又……大尺度! 这天是跟李大夫学习的最后一天,苏半夏刚换下白大褂,随后进来的阮菲说:“外面有人等你啊。” “谁啊?” 阮菲整理着衣服,“不知道,穿着军装,咱这儿是军区医院,天天进出的最多的就是军人,我看着都是一个样儿。” 程延来了? 苏半夏把白大褂儿放进柜子,系上扣子走了出去。 一个绿色身影站在中医部的牌子底下。 又是邵强这个搅屎棍! 苏半夏眼里的喜悦之色褪去,转为麻木。 “弟妹看见我不高兴啊?”邵强看见了苏半夏的神色转换,玩味地笑着。 苏半夏也没再挂着敷衍的笑容,“邵参谋,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我实话实讲,那事儿我们不想掺合,我们两口子就信奉脚踏实地,这样……心里踏实。” “你考虑清楚了?一步登天的机会也不要?” “要不起。” 邵强长出了一口气,“弟妹,我真是为你们好,这事儿,要么一步登天,要么……可不好说,有些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弟妹长得如花似玉的,有些罪,不该你受。” 苏半夏听出了邵强话里的威胁之意,她绷紧了嘴角,“谢谢,我们没什么亏心事,什么也不怕!” 话毕,苏半夏仰起头越过邵强走出了中医部。 邵强倚着墙,眼神晦暗不明,喃喃道:“我可帮不了你们了,自求多福!” 第186章 被抓 对于邵强的威胁苏半夏并没有放在心上,而程延的反应跟她却截然不同。 从第二天起,程延就坚持每天接送苏半夏上下班,军属院儿里的嫂子见着都要调侃几句。 不过有调侃的,也有真牙酸的。 “程团长跟他媳妇儿结婚时间也不短了?这小媳妇身上还没消息,程团长看着也不着急,还每天美滋滋地接送上下班儿呢。” “就是,有个好工作又能怎么样,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听见这两个人越讨论越不像话,二团长太太曹冉蹙着眉,“怎么就这么多话?传出去我可不保你们。” 说话的两人是二团里的营长媳妇,两个人来这儿快两年了,一直申请工作申请不上,这苏半夏一来就有了这么好的工作,她们心里能不有点儿想法吗。 可尽管众所周知苏半夏这工作是层层过关披荆斩棘自己考下来的,总有人觉得这工作是程延走了岑媛的路子。 两个人被教训地缩起了脑袋,不吭声了。 苏半夏这边儿是什么也不知道,在大门口冲程延摆手,“快回去!” 程延还站在原地不动弹,苏半夏急得冒汗。 上次程延就这么一步三回头走的,被小陈大夫瞧见了,到了办公室可没少拿话臊苏半夏,自那之后苏半夏就不让程延进医院正门了。 程延还是远远看着苏半夏进了门走的,自从他开始接送,自行车也归他了。 一个大个子,晃晃悠悠地坐在于他而言过于小的自行车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自成风景。 苏半夏这周轮到跟副主任赵思华,阮菲轮到了药房,跟两人刚进到医院的时候颠倒了个个儿,两人待的地方一对换,中午吃饭的时候阮菲可没少跟她诉苦。 下午赵思华办公室,桌子前坐着一个老实巴交坐着的村民。 苏半夏先把脉,然后把自己的诊断结果写在本儿上,再是赵思华把,这样能清楚知道前辈的诊断思路以及自己的不足。 这次也不例外,照例是苏半夏先上手。 屋里安静地很,赵思华不打扰她的思路,病人也不敢说话,生怕惹到他眼中的“大官们”,在当地村民眼里,在军区医院上班的都是官。 “咣当——”门被从外而内地踢开,几个带着被看箍的人闯进来,“谁是苏立夏?” 苏半夏惊讶地睁大眼,赵思华面对这几个气势汹汹的人,半点不惧,“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医院,谁准你们进来的?” 为首的人邪性一笑,“你是苏立夏?不是就闭嘴!” 赵思华向来是受人尊重的,哪见过这样的流氓。以前她不是没听说过这些人的恶名,可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赵思华被气得脸发红,苏半夏拉开椅子让赵思华坐下。 “我是苏立夏,你们有什么事?”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半夏,目光透着几分淫色,这不礼貌的大量让苏半夏皱了皱眉头。 他凑近闻了闻,“哟,还用了香胰子啊?” 后面跟班儿提醒道:“哥,好像是雪花膏儿。” “我他妈不知道是雪花膏?用你提醒!” 跟班儿谄媚退后。 男人咳了咳,“我是革委会的小组长赵二德,苏立夏有人举报你是间谍奸细,跟我们走一趟!” 赵思华怒斥:“瞎了你们的狗眼,她是奸细?你们有证据吗?有抓人的凭证吗?” 赵二德冷笑,“我们没点儿东西敢上门吗?” 说着赵二德拿出一张印着市政府公章的拘捕令,赵思华还想上手看是不是伪造的。 赵二德一躲,“是真的,不信可以去查。但是你……得跟我们走了!” 苏半夏攥紧了手,她盘算着这段时间的事情,想来想去觉得事情的关键在于钱珊珊河邵强兄妹俩,哪天邵强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很有疑点。 随着这伙人的强行闯入,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不只有病人,还有医生。 不等苏半夏说什么,赵二德强行要拉苏半夏的胳膊,身后的喽啰们也趁势上前控制住苏半夏。 苏半夏被胁迫着拖出门,“帮我打电话给程延,是邵——” 苏半夏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就被人用手掌捂住了嘴。 她胳膊被拧的生疼,感觉下一秒就要断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甚至连事情的经过都不清楚就被连推带搡带出了门,现在话都说不出一句。 阮菲浑身发抖愣在当场,对苏半夏乞求的眼神恍若未觉。 这些人,没人敢惹,自然没人去拦。他们拿着拘捕文件,当着一众保安军人的面,把苏半夏拖出门带上车,扬长而去。 赵思华追到了门诊楼的门口,呼吸急促,想起刚刚苏半夏说的话,“打电话,对,打电话!” 没等赵思华吩咐,腿脚快的小陈跑回了集体办公室。 赵思华进办公室的时候,小陈已经跟话务员说上话了,“我找苏立夏她丈夫,她丈夫!她现在被人抓走了,你们不管你们军嫂的吗?” 小陈不知道苏半夏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职务,他先前只是跟程延擦肩而过,连脸都没记住。 “档案室——给档案室打电话!”赵思华大喊。 小陈挂了电话又给档案室通话,“周主任,我是中医部的小陈,我……主任您跟他说!” 小陈资历浅,说话没分量。 赵思华接过电话手柄,“老周,是我赵思华,你帮我查一下我们部里苏立夏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旅团的?” 随后是漫长的等待,赵思华心急如焚。苏半夏是她亲自面试的,她很看好这个有灵性又肯学的后辈,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太可惜了。 “好的,好的,谢谢你老周。”赵思华得了信息连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又打到驻地。 “我找一团长程延,我是军区医院中医部副主任赵思华,有关于他妻子的急事。”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电话接通之后,没有核实对面是什么人赵思华就慌乱无比地把事情说了个底儿掉。 “好的,请您务必通知程延团长,苏立夏大夫现在非常危险,请他马上想办法。” 得到了对面的承诺,赵思华松了电话手柄,浑身瘫软地滑落在地上,又被小陈大夫和李大夫扶起。 “谁接的电话?” 赵思华扭头,看见一脸严肃的乔浮白,“他说他是政……政委。” 乔浮白的脸阴沉无比,什么也没说脱下白大褂扔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第187章 问讯 苏半夏被黑布蒙着眼睛,只感觉自己在一辆密闭的车上,自从被推上开始的那辆车,中间又换了辆车,行驶了很久,苏半夏实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哥,你说她真是……” “闭嘴,不该说的别说!” 跟班儿一个猜测让赵二德给捂了回去。 赵二德看向被捆着手脚蒙着黑布的苏半夏,她没有被捂着嘴,却也不呼救。 “哥,她好像不害怕?” 赵二德也发现了,她很镇定,开始他以为这小妮子是吓傻了,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哥,她长得真好看啊,回头你别忘了兄弟几个啊!”小跟班儿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瓷白的脸蛋儿好像能掐出水。 赵二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次不一样,动不得?” “你也动不得?” 赵二德何尝不觉得可惜呢,“妈的,回头我跟他们说说。” 苏半夏歪倒在后座位上,耳朵清楚听见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这两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流氓! 听他们的话,以前用手里那点权利欺凌良家妇女的事儿没少干。 苏半夏固然害怕,但没有那么慌张。虽然她身上没带银针或者其他的防御武器,但是人身上的死穴可不在少数,必要时候她不介意下手狠一点。 赵二德和手下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谈话间不乏轻佻与恶毒。 车晃晃悠悠又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停在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苏半夏眼睛看不到,但呼吸间都是木头的味道,难道这是一家木料厂? 跟上车的时候很像,苏半夏被拽着胳膊扥下了车,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赵二德嘴里骂骂咧咧的。 脚下不平整,苏半夏一直在被地面上凌乱的杂物绊住脚。 “老实待着。”把苏半夏推进一个小房间之后,赵二德警告了一句然后锁上了屋门。 反绑到背后的手没有被解开,长时间在车上一个姿势僵硬着的胳膊开始充血,酥酥麻麻的。 苏半夏低吟一声,迈动着脚步靠在了身后的墙上,缓缓坐下。 四周安静得出奇,苏半夏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守她,也不知道医院里有没有人通知程延。 早上程延送她上班的时候还在说上午要进行优秀连队大比拼,可能要忙活一天,晚上接她或许会晚一些,他不来找别人来。 苏半夏靠着墙,一时间真感觉无助极了。 绳子从胳膊绑到手腕,结结实实的麻绳粗粝得紧,她看不见的手腕处已然破皮渗血,双手还在不停挣扎着,尝试着打开绳索的方式。 直到手腕处疼得受不了,苏半夏才停止这种自救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刚刚日落西山,也许已经星夜凌空。苏半夏被蒙着眼睛,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 失去视物的能力,本就处于危险的苏半夏安全感更加缺失。 “咣当——”门被猛地推开。 “走,提审。” 苏半夏又被两个从未听过的声音的主人从地上拖起来拉出门。 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口,右边的人敲敲门,然后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苏半夏被安置在一个椅子上,被蒙了半日的眼睛终于重建光明,面前是刺目的台灯,苏半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待适应光线之后,苏半夏看见面前的桌子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和蔼可亲。 女人看年纪跟岑媛差不多大,看见苏半夏被绑着,“哎呀”一声,招呼人给苏半夏松绑,“这怎么给绑成这样了?快松开快松开!” 男人的年纪更加年长,也是摇着头表示手下人做事鲁莽,希望不要怪罪云云。 苏半夏面无表情地被松开了绳子,活动着早已酸软不已的关节。 “苏立夏同志,喝水。”女人一脸温柔地把面前的搪瓷缸推过来,还冒着热气呢。 苏半夏揉着手腕没有回应。 “你们要干什么?”苏半夏说了进到这里来的第一句话。 女人笑容和煦,和煦的有点假。 “我们是调查处的,接到下级举报,所以特来调查。” 男人吹了吹面前水杯里的茶叶,看上去波澜不惊,“苏立夏同志,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半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我哪里做的违反了国家的规定,我一直奉公守法,从未行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 “苏同志口才好,也很有文化,应该大有作为,怎么会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呢?” “我的丈夫在这儿,我就来这儿,有什么不对吗?” 女人似有他意般笑了笑,“苏立夏同志,现在我们还能这么和谐地坐在这儿说话,都是建立在彼此坦诚的基础之上的,要是你不说实话,问话的可就不是我们了。” 先礼后兵,这套玩得可真是纯熟啊。 苏半夏动了动嘴角,“我不知道你们在问什么,话大可以说得敞亮一些。” 男人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和颜悦色,眉眼间已经有了许多不耐烦。 女人嗔怪地看他一眼,“好,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一说。苏立夏,你为什么嫁给程延?” 看苏半夏没有听懂,女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已经派人到当地去查过了,以你的条件是可以找个男人招赘的,为什么选中了不在家的程延,程延的家庭情况我们也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没有身份以及工资作为加分项的话,以程延的家庭情况,不算是良配。” 苏半夏看着对面的女人,她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满眼都是“我已经识破你了,别再狡辩了。” 苏半夏嘲讽一笑,女人完美的笑脸僵硬了片刻,继而恢复如常,“你笑什么?” 苏半夏继续笑,笑得女人有些恼羞成怒,因为苏半夏的眼神就是看傻子的眼神。 “这位同志,你是不是住在天上啊?” “什么?”女人不解。 “在农村,在乡下,一个手握重金守着家产,幼弟还没有成长不够顶门立户,这个组合在乡下叫什么你知道吗?” 苏半夏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叫可以吃的绝户!” 第188章 刑讯 女人是完整地看过从枣姚县传来的资料的,可没想到还是被苏半夏将了一军。 “难道你们偌大的地方,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吗?” 苏半夏上下打量了一下女人,最后把视线定在她手里紧捏着的资料上。 “不是查我了吗?我家天天晚上被流氓爬墙头的事儿没有查到?”苏半夏轻蔑地笑笑,“我是个刚失去父亲半年,又被叔婶虐待了半年之久的受害者,前有叔婶觊觎,后有别有用心之人,你觉得我能相信谁?起码程延是我父亲曾经的学生,他帮了我,说感念我父亲当年让他回家吃饭的恩情,我就信他!” 苏半夏双目含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看见任何一根看起来结实的绳子都会紧紧抓住的。” 苏半夏这一席话,一半出于真心,一半是为了博取同情,她不知道自己被抓到这儿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把自己置于一个受害者的位置是不会错的。 果然,对面女人的神色没有那么倨傲了,看起来起了恻隐之心。 但还没等苏半夏觉得计划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对面的男人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苏立夏?你是苏立夏,别给你三份颜色就开起了染坊,我们去调查过了,真正的苏立夏就是个智商如十岁稚童的傻子,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病就好了?好了之后在短短几天就认识了程团长,接着顺水推舟跟程团长订了婚?处心积虑在盘洼村处理了程团长一直以来的烦恼,借给程团长妹妹避祸一路直行到了昌新港。” 男人冷笑着:“这么大一盘棋,你说你是受害者?” 他说得很全,一切的顺序确实是这样的,可在他的话语语境中,苏半夏是一个处心积虑接近程延,替换了原本的苏立夏的别有用心之人。 虽然他说得八九不离十,但他所影射的,十分诛心。苏半夏心里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可却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你不说话,是承认了吗?”男人得意洋洋地说,仿佛在为自己的猜测而自豪。 短短五分钟,苏半夏就见识了面前的两个人,由开始的慈眉善目,变成现在这般……面目可憎! 苏半夏半闭着眼睛,“我不承认,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希望你一会儿还能这么硬骨头!”男人恶狠狠地说完,给了站在苏半夏身后的两个人一个眼色,然后苏半夏就又被拖走了,不同的是,这次眼睛上没有蒙黑布。 出了小审讯室的门,苏半夏被动地走着,目光所至支出尽是一片狼藉,俨然就是一个破败的工厂,地上都是各种垃圾,灰尘荡在空气里,楼道里的灯在顶上映射下来,像是一层模糊的纱帐。 苏半夏走进纱帐里,渐渐看不清楚。 …… 乔浮白喘着粗气,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走来走去,终于耐心告罄转身向门口走去。 “同志你好,现在我们在军事演习阶段,您不能随便走动。”门口一个小同志义正言辞地拦住了乔浮白。 乔浮白先前几次打算出门找别人,都被这听从上级命令一丝不苟的小战士给拦住了。 三个小时前,乔浮白来到了驻地,在门口留下了自己的证件之后,顺利进入了驻地,可顺利也戛然而止。 由于军事演习,驻地兵力空虚,乔浮白作为外人被带到了这个办公室,随后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军官,他自称是程延带的一团的政委。 张政委话说得客气,却也滴水不漏,表示坚决讲话带给程延的同时却又不明说程延去干什么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张政委就这么一去不复回了,门口还派了两个小战士看着他。 乔浮白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监控着的感觉了。 “我要走了,我不找人了还不行吗?”乔浮白怒吼着。 两个小战士的反应与先前一模一样,什么话也不说,身板笔挺地站着岗。 “已经三个小时了,苏立夏同志被带走三个小时了,你们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乔浮白站在门口挺着肚子喊。 “你说什么?”远远的,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边跑边问。 来人正是路前程。 “你说什么?谁被抓走了?” 乔浮白警惕地问:“你是谁?” 路前程敬了个礼,“你好,我是警卫营长路前程,请问你说的是程延团长的妻子苏立夏同志吗?” 乔浮白冷冷哼了一声,“是,不过快让你们拖死了。” 路前程心下更加焦急,“你把事情简单告诉我,我去处理。” 乔浮白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刚才也有个政委这么说的,三个小时了,没信儿不说,现在连门都不让我出。” 路前程神色冷峻,“我是程延的好兄弟,程延现在在山里短时间出不来,但嫂子的事情我会全力去办。” 乔浮白也是没办法了,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又告诉了路前程一遍。 路前程在听见是革委会的人抓走的眉头蹙得死紧,“是哪里签发的章?” “市里,听说还有上级文件。” 路前程不敢浪费时间,匆匆离开,边跑边说那两个小战士,“让他走,出事我的责任!” 小战士左右为难,乔浮白看准时机从门口挤了出去,看着路前程急匆匆的背影,真心祈祷这是个真去办事的人! 乔浮白回头看了看刚刚关住自己的二层小楼,转身又往不远处更加壮观的一栋楼走去。 他以前给季师长看过病,在他那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距离驻地二十公里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一间屋子里,苏半夏狼狈地被捆在木头上,头发滴着水,脸颊红肿,胳膊不正常地扭曲着。 拿着鞭子的男人恶狠狠地问着:“说!是谁派你来的?” 苏半夏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刚刚一个小时的痛苦是她人生中最为煎熬的一个小时。 鞭子,棍子,甚至地上随手乱丢的箱子砖头,都往她身上甩过。 “到底是谁在找你?” “你接近程延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处心积虑来到昌新港?是为了那座山吗?” “苏立夏同志是被你杀害了吗?为什么你跟她长得这么相似?是天生,还是你们的技术?” 来来回回的就是这些问题,苏半夏耳朵嗡鸣着,几乎听不见声音,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旁边的女人看上去有些不忍,“停一停,别再打死了。” 男人一抽鞭子,鞭子着地发出清脆的“啪”声,不屑道:“她作为间谍肯定是接受过训练,才不会这么容易死呢!” 苏半夏费力地想抬头,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89章 寻人难 路前程飞奔到张伟强的办公室,都顾不得所谓的礼貌与客套抬腿踹开了门。 门被大力踹开碰到门后的墙上又快速弹回去,张伟强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军官。 他压下心里的不悦,慢条斯理地合上桌上的材料。 “这位战友,有什么事吗?” 路前程看他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气冲冲上前拎起了张伟强的衣领子,张伟强脸色大变,“你干什么!你这是违反纪律的知不知道?快松开我!” 路前程一身的功夫都是训练场上摔打,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他的力气哪是一个常年做文职工作的张伟强能比的,张伟强的那点儿反抗力气在路前程面前来说跟小孩儿差不多。 “程延在哪儿?” 路前程话一说,张伟强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他先前惊吓的神色也淡了下去,转而换成一种说教似的居高临下。 “这位同志,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程团长的老婆被抓走了吗,他们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我已经跟上面反应了,正在处理,你不要这么极端好不好?” 路前程的手劲儿更大了,疼得张伟强龇牙咧嘴的。 “已经往上反应了,你还要怎么样?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没见不得人的事情怕什么查?” 张伟强越说越不像话,路前程越听越生气。 他猛地将张伟强掀翻在地,“往上反映?你跟谁反映了?革委会?稽查处?你不知道他们是穿一条路子的吗?你关人家来报信儿的人干什么?你这叫非法软禁知不知道?” 张伟强躺在地上起不了身,脸憋得通红,“程团长在山里,联系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路前程冷笑:“没有办法?紧急联系装备让你吃了是?行,老小子!等着程延跟你算账!” 路前程最后搡了一下地上的张伟强,夺门而出。 张伟强深呼吸了很久,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眼里都是阴鸷。 乔浮白这边在师部的办公楼门口就被卫兵给拦住了。 “你好同志,这里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 乔浮白淡定道:“我是军区医院季师长的医生,麻烦通报一下,我有关于季师长病情的事情要找他。” 站岗的小战士犹豫了一下,跟另一个战士对了个眼神儿,然后说道:“我去打个电话,你稍等一下。” 乔浮白心急如焚,但表情上不露分毫。 小战士小跑着进了楼里面,没多久就小跑着出来。 “你姓什么?” “我姓乔。” “好的,我带你进去。” 小战士走在前面领着乔浮白进到机关楼内部,上了几层楼,停在一个办公室门口。 不等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 “乔医生,请进。”警卫员招呼着。 乔浮白踏进办公室,见到季先礼的那一刻,心里松下了一口气。 警卫员将乔浮白引进屋之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乔医生,有什么事儿啊?”季先礼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坐到了待客用的窗台边的沙发上。 “季师长,我来……是想问问,程团长……” “程延?他去你们医院惹事了?不应该啊,他媳妇儿在你们医院呢,就在你手底下?” 乔浮白点点头,“我来是想问问,程团长的妻子被举报说是间谍被带走了这件事,您知不知情?” 季先礼坐正,虎目圆睁,“你说什么?” 乔浮白站起身,冲季先礼鞠了一躬,“我拜托季师长,请您去打听一下,苏立夏这个孩子,天分好又能吃苦,以我有限的人生经验来看,实在瞧不出她是间谍,就算要调查,也不能这样把人带走,也不给个说法?” 季先礼着实没想到,他心里暗忖着事情有可能发生的方式。 “谁带走的?” “革委会。” 季先礼思索片刻,便去办公桌边拿电话。 “给我接市政。” 没一会儿,季先礼就跟电话那端的人交谈了起来。 “李部长,对,我就是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手下的团长可是清清白白的,当初结婚也是做过政审的!” “不可能,她弟弟就在家呢,谁家弟弟能把姐姐认错了?” “更不可能了,她都没来过这儿啊!” “谁?” “好。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季先礼打电话也就五分钟左右,乔浮白手心已经汗湿了。 “怎么样季师长?” 季先礼眉头紧锁,“他们不肯说得太清楚,但是可以确定是,肯定有苏同志老家那边的人做了证,而且很有可能是亲属。” 乔浮白有些颓丧地坐回了沙发上。 “乔医生,苏同志去上班也才不到一个月?你这么看重她?”季先礼是了解乔浮白的,他一直以来的病都是乔浮白跟进,更知道乔浮白的脾气秉性,他平时什么高官都不放在眼里的,在他眼里只有病人。 季先礼不管是检查身体还是看病,要是没有遵医嘱,他谁的面子也不看该骂就是骂,有时候连岑媛也不放过。 平时对什么都冷眼旁观的人,现在对一个刚认识的后辈这么关心,不由得季先礼好奇。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乔浮白站起身,“请问现在能联系上程延吗?” 季先礼有些犹豫,“现在正在军事演习,可以联系是可以联系,但是……这不符合规定。” 乔浮白有些无力,“季师长,虽然总是说平时即战时,但现在毕竟不是战时,万一苏医生出事了呢?你怎么面对这个上进有前程的下属?” 季师长有这方面的顾虑,苏半夏更对他找回儿子有帮助,要不是她当初跟岑媛说明了当时李桃花的异状以及孩子单双眼皮的问题,他家征征或许现在已经被卖到大山里去了。 “好!”季师长又拿起电话,“给我接前线指挥部。” 前线指挥部是固守在一处帐篷的,季先礼也有些着急,这次的事情太蹊跷了。 “喂,前线指挥部吗?我是季先礼,马上给我接一团的紧急电话。对,有急事,看他本人意愿是否暂停演习,副团长接上。” “马上!” 季先礼搓着手指,焦急等待着,忽而脸色一变,“什么?他们先锋连连着团长都消失了?怎么回事?” “报告师长,目前一团其他连队都在监控范围内,但程团长联系不到,一团表示程团长带先锋连去执行任务了。”对面回复着。 乔浮白脸色青白,没有指望了,他对不起清宁! 第190章 原来是这样啊 送走失魂落魄的乔浮白,季先礼紧锁的眉头没有打开,刚才听李部长所说的态度,比他跟乔浮白转述的还要严重。 “喂,帮我接京城郑司长。”季先礼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又打通了一个电话。 在如此危急的关头,程延正带着先锋连猫在山里的一片水洼之中。 倒春寒还没有过去,一众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蹲在水塘里也冷得厉害,通讯员小方说话牙齿都在不停地碰撞,咯咯作响。 “团……团长,刚才电台的灯亮了,应该是团里计划有变或者师旅部有急事。” 程延看着背着电台打哆嗦的通信兵,“怎么个亮法?” 不同级别的事态,通讯通道不一样,亮灯的频率自然也不一样。 通信兵磕磕巴巴道:“电、电台坏了,团长,不是俺弄坏的,俺就是跟着前面下水,兴许是进潮气了,不会让俺赔?俺赔不起咋办?” 程延呼噜了一把小通信兵的脑瓜瓢儿,“不用你赔,实话实说。怎么亮的?” “紧急呼叫,但是呼叫的是啥,俺不知道。” 程延拍拍方方正正的电台壳子,没有一点反应。 “传下去,不等了,我们去堵二团。”程延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临时决定改变计划。 “传下去,整装出发。” “传下去,整……” 口口相传之下,警卫连的五十三个战士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程延出发的命令一处,静谧黑暗的环境之下,匍匐着的五十多号人迅速移动着。 另一座远山中的木材厂。 苏半夏躺在冰冷的地上,恢复知觉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无处不在痛,她下意识想要呻吟,但脑子比嘴快一步,抑制住了本能。 “你说她一动不动的,不能是死了?” “不能?先前那个挺了两三天都没事儿,她这才不到一晚上。” “哥,我觉得这次不一样,你没见来那么多大人物?” “啥大人物,你没看见,知不知道!” “哎哥,我听你的,啥也没看见。” 负责看守的两人的对话传进了苏半夏的耳朵里,她呼吸孱弱,但精神上还算清醒。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之前那两个人来审问,像是断定了自己不是苏立夏,可是他们怎么就那么笃定呢?穿越这件事情,苏半夏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哪怕是程延她也守口如瓶。 恍惚间,苏半夏又想起了先前邵强的警告。 是邵强和钱珊珊背后的力量吗?可是如此,不是把程延得罪死了吗?又怎么让程延为他们所驱使呢? 苏半夏身上疼痛半点没有减轻,大脑也时灵时不灵,想了半天也没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快,第二轮审讯开始了。 苏半夏再次被请进一间安静的屋子,四周黑漆漆的面前一盏大灯直射着眼睛,晃得人睁不开眼。 还是先前那一男一女。 男人先发言:“怎么?考虑好了吗?说不说啊?” 苏半夏嘴角乌青,刚想张嘴就感觉到丝丝的疼痛。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就是苏立夏,在前枣树村生活了二十年,那里的每个村民都知道我。” “哼,冥顽不灵!”男人大怒。 “哎呀,干什么这么不开窍呢?你要是说了,就不用遭受那些皮肉之苦了嘛,要是你能提供一些背后的人的信息,那就更好了,就是戴罪立功,能减免刑责的。”女人开始怀柔政策,在一边循循善诱道。 苏半夏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说,也是重复先前那些言辞。 两人对视一眼,女人又开口,“我们有证人证明你不是苏立夏同志,而是冒充烈士遗孤,你确定不说吗?” 苏半夏眼皮肿胀着,“证人?你的证人是假的!” “他们是苏立夏同志的血亲,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苏半夏忽地剧烈挣扎起来,“你把我弟弟怎么了?你们是不是人啊?他才六岁!” 女人的眼神有些惊诧,但又掩盖下去了,“只要你说实话,我们不会做任何事情。” “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我真的不是间谍,我是华夏人,生在华夏长在华夏的华夏人——”苏半夏发出了来这儿之后唯一一次怒吼。 审讯的男人亮了眼睛,一般受审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就是最容易问出东西的时候。 “你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我父亲是苏正方,母亲是赵瑞霞。” “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邻居是谁?” “栓子娘。” “为什么知道咖啡?” “……” 苏半夏呼吸一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她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归根结底是自己的虚荣犯了错。要不是自己想让赵珊珊吃瘪,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呢? 男人眼里一喜,刨根究底道:“说!为什么知道咖啡?你一个乡野女人为什么知道资本主义国家有的东西?” 苏半夏缓缓喘出一口气,“你们是——钱珊珊的走狗!” 两人一对眼神,女人怒斥:“你被倒打一耙,说清楚自己的事情,为什么知道资本主义世界的东西?” “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又为什么知道呢?谁天生就知道吗?自然是后天学习的,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大街上听人说的,或许就是在那个你们称之为贩卖资本主义东西的餐厅知道的。去的人多了,你们怎么不去抓那些人啊?”苏半夏用身上最大的力气怒喊着。 她不能把苏正方牵扯进来,一旦如此,不仅苏正方的烈士形象有污点,苏晨也会受到影响。而且苏半夏隐隐觉得原主的母亲赵瑞霞也不是简单的人。就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手艺,就不是平常人家能学到的,更何况还有一对儿神秘的玉镯子和金条。 大灯照着苏半夏的眼睛,他们不让她睡觉,一遍一遍问着重复的问题。 直到苏半夏再一次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次日凌晨四点,程延带着先锋连配合其他的连队,比先前制定的计划早了三个小时攻下了二团的阵地,一团成了这次全师演习的大赢家。 在众战士欢呼雀跃的时候,程延正跟二团长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吹捧着,程延的司机小刘急匆匆上前来。 “团长,没接到嫂子,他们说……他们说嫂子被革委会的抓走了!”小刘按照程延的吩咐五点半就出发去接人,没想到医院中医部乱成了一锅粥。 程延眨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第191章 程延慌 程延的脑子停止了工作,“嫂子”“革委会”“被抓走”几个词一直在盘旋。 但他没有站在原地发呆,扔下装备一身泥泞地往团部办公室走去,副团长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政委来迎接,整个团的人刚刚打了打胜仗还没有庆祝呢,领导们都走了。 “兄弟们,辛苦了,回去清理一下自己,咱们自己团里炊事班见啊——出发前团长给咱们安排了好酒好菜!”副团长卖力吆喝着。 “好——”大胜而归的战士们也回应着自己副团长,但怎么感觉怎么不是那个意思,欢呼声都弱了不少。 程延步伐迅捷地走在前面,司机小刘跑步跟着他。 “怎么回事,说清楚。”程延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乱糟糟的。 小刘都快吓哭了,“我、我下午开车去接嫂子,他们中医部都在讨论这个事儿,说嫂子涉嫌间谍,被革委会上门抓走了,我就回来找政委,政委我也找不到人。” 程延猛地停下脚步,“你去我家,看我家弟弟妹妹怎么样,要是他们还不知道,你就说我们俩在一块儿呢有事儿,快去!” 小刘擦擦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水渍,使劲点点头,转身往家属院那边跑去了。 凌晨四点多了,天上漆黑无比,星星也有一颗没一颗的挂着。 一晚上了,她被带走一晚上了。 程延深呼吸,用拳头捶了捶自己闷疼的胸口,复而继续前行。 团部办公室亮堂堂的,程延推开门,路前程阴沉着脸坐在里面。 看见程延终于露面了,路前程也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才回来?” 程延松松领口,“谢谢兄弟。” 路前程叹了口气,“别谢我,我们家老爷子没那么大的面子,暂时还查不到。” “打听到什么了?” “命令是上面来的,据说有人证有物证,就等她承认了。” 程延眼里黑压压一片,几乎要溢出来,“人证是谁?物证是什么?” “都不清楚,需要时间,而且我去革委会那边去看过了,没人。”路前程看程延眼下青黑,浑身挂着泥巴,猜测这一天应该都没有休息过,“你休息一会儿,不养足精神,怎么查啊?” 程延坐在沙发上,心里像大海般浪潮滚滚不能平息。 “都怪我。” 路前程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我,她根本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我现在都不敢想象发生了她遭遇了什么。” 不等路前程开解,程延起身到电话边,抬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是你们吗?”程延声音冷漠。 电话那端的邵强沉默了许久,轻笑一声,“老程,你说什么呢?”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们是觉得拿住我的软肋了吗?这样我就不得不听你们的?” “老程……” “你们不仅权势熏心,还无耻,将算盘打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邵强,你曾经的信仰呢?你的赤诚理想呢?”程延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脑门上青筋直跳。 邵强深深感喟一声,“她也许并不无辜。” 程延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所以……果然是你们啊?” 邵强又沉默了十秒钟,“我们只是打听到了而已,怪就怪你老婆太张扬。还有,程延,先前的承诺依旧作数,主要你帮我们的忙,我们会在救你老婆的事情上出力,并且先前一切的承诺都不打折。” 程延不语。 “或许,你厌倦这个老婆了,可以和她划清界限保全自身,珊珊……一直心悦与你,她家世好模样好,对你一往情深,你有哪里不满意的呢?到时候我们全家的资源都会相助在你身上啊!”邵强依旧没有放弃说服程延,先前他第一次找程延喝酒的时候就是这番态度,程延明确表示拒绝之后他也没有放弃,仍旧是见缝插针般游说。 现在,图穷匕见了吗? 对于邵强的话,程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什么跟他们没关系,只是打听到了,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谁没事闲得发慌会去打听一个农村出身的已婚妇女呢?还有所谓的人证物证? 程延挂了电话,脱力般晃了下身体,坐在地板上,路前程赶紧来扶。 “我以前……也怀疑过她……”程延喃喃着。 路前程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程延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盘算着天亮的时间。 “我说,我以前也怀疑过她,因为她懂得太多了。”程延苦笑,“可是,她就是很有学问,很……好,很好。可她真的不是间谍,没有间谍数月如一日地帮助我的母亲的妹妹,她从来没有一次过问我的公事,而且我一个小小的团长,能有什么吸引力让那些人,那样地处心积虑接近我呢?” 路前程拍着程延的肩膀,“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查,现在正是化雪时期,汽车一定有踪迹的。” 程延起身,“我先打电话!” 翻出自己抽屉里皱皱巴巴的电话本,上面记载着和他以往所有有联系的战友的电话,分布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 一个个电话号码被拨了出去,不管有用没用,程延都联系了一遍,求老战友们帮他打听。 有幸,过命战友的兄弟情不都是假的,尽管是破晓之际被吵醒,但一听程延的声音和请求,能帮上忙的纷纷拍着胸脯保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忙,帮不上忙的也安慰着程延不要关心则乱。 一本电话簿打完,天边也露出了鱼独白。 程延看着天边淡色的天空,“你说……老首长这会儿醒了吗?” 路前程大惊失色,“程延——你疯了?你因为这个就去烦扰老首长?” 程延正视着路前程,“我本打算一辈子也再去麻烦老首长的,可我熬不住了,我没有办法。先前那些电话能打听个只鳞片爪就是万幸了,要解决,还是要上层的人出面。” “可……” “要是苗茵被抓走了,你还能这么冷静计较得失吗?” “我……” 程延眼里都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只凭着一股劲儿撑着,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老路,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跟苗茵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我也是真心要跟我媳妇过一辈子的,她很重要。” 路前程先前想说他们不到半年的感情怎么能跟自己和苗茵二十几年的感情相比,可程延这么一说,路前程便知道自己狭隘了。 感情的多少,从不是按照时间的长短来计算的。要是苗茵被抓走了,生死不明,别说老首长的脸面,他能去把天戳个窟窿。 “好……我爸他们已经在问了,天亮应该就有消息了,别太担心了,他们不敢抬过分的。” 程延微微点头,然后拨出了那个匿藏在心底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帮我接……陈将军。” 第192章 仍旧被抓中 “滴答——滴答——” 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只有这样的滴水声,四周漆黑,只有门缝能透出缕缕微光,隐约能感觉出现在是白天。鼻间呼吸的都是潮湿又污浊的空气,地面上也是潮湿的,棉袄被扒走了,苏半夏觉得湿意透着贴身的线衫和秋衣黏连在皮肤上,密不透风。 身上的疼痛没有昨日难受了,他们大概也真的担心把自己打死了,昨天的疲劳审讯之后,没有再动手。 苏半夏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着周围的环境,无门无窗,无桌椅无窗,门是木门,她伸手敲击,薄薄的一层,外面也没有看守的动静儿。 苏半夏摸着四周的地面,试探着周围有没有工具,但摸了半天也是徒劳无功,什么都没有。 门从外面掼着,根本打不开,苏半夏上手摸着木门上木头拼贴的缝隙,细细密密的。 苏半夏正上手摸着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急促。 “这样……行吗?”女人低声问。 苏半夏听出来了,正是昨天审讯负责唱红脸的那个女的。 男人烦躁地踱步,“这次我们可是打了保证书来这儿的,谁知道她这么难搞?我说再上大刑,你不同意,说怕她死了,哪儿就那么容易死!” 女人理亏,又出谋划策道:“要不我们自己做一份儿?” “你当他们是傻子?”男人停下脚步,“不管了,今天一定要把口供逼出来!” 下一刻,门从外面被踢开。 看见苏半夏狼狈地趴在地上,男人狰狞一笑,“醒了啊?正好不用泼醒你了,今天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苏半夏的下巴被钳住,但眼睛里都是木然,满是脏污的脸上那抹干净的白更加醒目。 “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半夏仰着下巴,直视着他,“你想屈打成招吗?我很疼,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你让我承认我是间谍,可之后呢,我是不是要说出我的上线是谁,背后是谁,目的何在,窃取什么机密。可这些……我都说不出来。” 男人一窒,他提审过数不清的人,要么屈就于大刑,要么屈从于金银,可这个苏立夏软硬不吃,只说自己不知道。谁手里总会有那么几件冤假错案,她的表情与那些人如出一辙,眼睛里透出来的嘲讽。 “那你解释,为什么知道咖啡,西餐礼仪?”女人见男人有些犹豫,补充道。 苏半夏苦笑,“我是瞎子吗?那是西餐厅,那里是是个人走进去就会点西餐的西餐厅,他们说的又不是外语,我听不懂吗?” “你为什么要帮助那家资本家余孽父女?” 苏半夏嘴唇翕动了一下,使劲挣开了男人的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帮助的人多了。” 男人不耐烦:“少装蒜,你从西餐厅出来的那天,帮助的那对盛家父女!”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原来他们姓盛啊?我只知道他们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茅草屋的可怜人,没吃没喝,只有一些不知是偷来还是抢来的东西,我怜悯他们而已。” “你买的都是享乐主义的东西!” “享乐?可以缝衣服的扣子是享乐主义吗?可以装大米装绿豆的罐子是享乐主义吗?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拿回家都没有拆开,二位倒是对它们的用途如数家珍啊!” 女人也词穷了,苏半夏的回话有理有据,目前他们手上的资料只有这么多,从枣姚县传来的资料显示“苏立夏”深入简出极少在旁人面前露面,伪装这样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处处都可疑,可处处都有理由。 苏半夏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在墙边倚靠着休息。 “别人跟苏立夏不相熟,但她还是有跟她相熟的人的,我建议你还是好好想一想,等人来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了。”男人有些气急败坏了,案子如果不是从他们手里审出来的话,他们就白来这一趟,先前的一切好处都泡汤了。 来人?谁来?苏半夏头发散乱,半倚着墙壁,暗暗思考着。相熟的人,血亲?苏半夏脑海里掠过先前他们说的一句话,她当时只以为他们去为难苏晨了,可要是把苏晨找来的话,怎么需要时间等待人来呢? 血亲。 苏二奎! 苏半夏心里一沉,苏二奎一家人来了要是睁眼说瞎话,信口胡说的话,那她怎么否认也没用了,她能看出,这些来调查的人根本冲着查清楚来的,而是冲着定罪来的。到时候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这罪名她就顶定了。 苏半夏半眯着眼睛,感受着门外走廊上距离她很近又宛若天堑的阳光,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阳光了。 程延,你在找我吗? 走廊尽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男人匆匆而来,眉头 紧皱着把两个人叫出去,然后是一阵不真切的小声交谈声。 随后,木门又被关上,阳光也消失了。 苏半夏用手指敲打着木门,一下,两下。 她眼眶流出眼泪,一直以来隐藏的恐惧与痛苦暴露无遗。 “程延,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 程延开着车正沿着路寻觅着她的踪迹。 “昨天有人看见他们就是这个方向,就这一条路,他们还开车,方向准没错儿!”路前程坐在副驾驶紧紧抓着安全带,生怕眼睛赤红的程延一个发怒开着车撞到一边的大树上去。 程延没有理会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吉普车开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停在一个岔路口前。 程延开门下车,路前程也忙解开安全带跟了下去。 路是土路,但附近村民多,各种骡车、驴车也多,这几天正在春季作物浇水的关键时期,这两条路都是去地里的必经之路。 眼前的车辙一层盖过一层,杂乱无比。 程延瞪着两条路,走过来又走过去。 “老程你别着急……”路前程有些不忍,上前劝导。 “我怎么不着急!”程延大吼。 程延吼完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不起老路,我不是冲你,我太着急了。” 路前程理解他,看他有点发泄的意思心里还放心了不少,自从程延知道苏半夏被抓走之后,一直紧绷着,看上去沉静无比,可他内心的焦躁却满地几乎要溺出来。 “我们去前面村民家问问,你看着车辙,说不得有谁能看见呢,这儿附近又不怎么过车。”路前程拍拍程延的肩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庄。 程延揉揉眼睛,擦掉了一抹红,“走!” 第193章 程延寻妻 岔路口周边零零散散坐落着几个村子,规模都不大,十几口人家到几十口人家都有。 程延和路前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个去林子里捡榛子的小孩嘴里问到消息,昨日确实有一辆车从岔路口的一边经过,但那小孩儿形容的并不是先前医院里的人说的吉普车,而是一辆红旗轿车。 “你确定吗?”程延沉着脸问。 小孩儿吓坏了,迟疑地点点头,“嗯,车窗户不是那样的。” 程延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平时虽然严肃但态度温和的样子,站在原地活像个兵匪,路前程用胳膊杵了他一下,满面笑容地蹲下。 “谢谢你小同志,你帮了我们的大忙,来,这个叔叔送给你做奖励。” 路前程手心里躺着几颗糖果,包装花哨,很得小孩儿的喜欢。 小孩儿看了看身后的爷爷,又瞧了瞧气压低下的程延,然后被路前程一把塞进了手里。 程延等不及,抬起长腿往岔路口去,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 路前程又安抚了两句受了惊吓的爷孙俩,才匆匆去追程延。 程延的脸色更差了,路前程现在也说不出先前那样干巴巴安慰程延的话了。 “他们换车了。”程延坐上驾驶座,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路前程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咽了回去,拍了拍程延的肩膀,“冷静点儿,嫂子还等你去救她呢!” 程延深呼吸着,“冷静,冷静,我他妈的怎么冷静!” 吼了这么一句,心头的焦躁也平复了些许,程延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发动车,沿着刚才小孩儿说的路往前开,眼睛紧紧盯着周边的环境,生怕错过一点儿线索。 不知开了多久,天越来越亮,周边的环境也越来越原始,逐渐看不到人的痕迹。 “是这条路吗?会不会是那小孩儿看错了?”路前程扒着窗户往外瞧。 程延心里更是没底,忽然眼前闪过了什么。 “嘎吱”一声,军用吉普停下了。 路前程就看着程延一气呵成地开车门下车,奔着一个目标就去了,不知他是发现了什么,路前程也匆忙跟了下去。 “老程,你发现什么了?” 程延坐下路边的坡,手上拎着一件棉袄。 “这是……嫂子的吗?你别看错了。” 程延把棉袄翻到反面,袖子里有一块补丁一般的布块缝在上面,跟一整块白色的内衬格外不搭调。 “是她的,就是她的。” 棉袄是新年的时候,苏半夏给每个人都做了一件,但先前买布的时候苏半夏按照程欢原先的尺寸买的,这几个月程欢长大了不少,最后布料不够,苏半夏就把自己棉袄的里衬匀给了程欢。 程欢心里过意不去,她还宽程欢的心,“我这叫混搭,你们懂什么!” 程延的手不自觉哆嗦着,眼里的煞气越来越重,要是苏半夏出了什么事,他让钱珊珊一家都要付出代价。 他闭上了眼睛,想着苏半夏曾经的笑颜如花,梳理着脑海里的线索,然后睁开眼,眼里的惶然和急躁退却。 不能失去理智,她还在等着他。 “走。” 两人再次回到车上,程延翻开地图,研究了很久,最终确定了一个路线。 此时此刻的程延不知,他距离苏半夏越来越远了。 苏半夏再次被转移,这次上的是一艘船。 苏半夏醒来才知道自己被转移到了船上,那晃晃悠悠的晕眩感是车上不能带来的,加上呼吸间的海腥味儿,她心里沉了下去,在海上,去哪儿呢?程延还能找到她吗? 昌新港本就近海,海运相对陆运更加发达,周边船上的鸣笛从未休止。 她眼睛上蒙着黑布,手依然被反绑着,挣扎不开。 这次所关押的房间苏半夏预测是个船上的仓库,她坐在地上反手摸索着,触碰到了不少金属质地的管子。 她贴着墙一点儿一点儿探索着这个不大的房间,在角落里触到了一个木质柜子,再往上摸,没有上锁。 苏半夏忍着内心的激动,摸到了粗瓷碗。 粗瓷碗,终于有机会了吗? 或许是觉得在海上,苏半夏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索性没有人看守她,苏半夏趴在门口听了半天才确定这一点。 离这儿不远的一艘船每隔大概十分钟就要鸣一声长笛,苏半夏心里计算着时间,然后在下一次鸣笛声响起的时候,把粗瓷碗往地上摔去。 船舱里都是木质的,一次没有摔破,第二次苏半夏用被捆着手腕的手拿着粗瓷碗使劲往墙壁上连续磕了几下。 终于,不知是碰到了金属钉子还是什么地方,粗瓷碗碎了,苏半夏捏碗的手太过使劲儿,碗碎的一刹那被豁口割破了手掌。 苏半夏没觉出疼痛,全身心都在用碎瓷片割着捆着手腕的绳子。 一下,两下。 她能感觉到,绳子的可活动空间越来越大,她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啪——”断掉的绳子甩到船舱上,苏半夏终于摘下了脸上的黑布,看到了周边的环境。 她确实在一个船上,房间不大,十平左右,从门上的玻璃就能看见窗外是一碧如洗的大海。 说来可笑,苏半夏上辈子一辈子没有见过大海,不管是家乡还是读书的地方,都是内陆城市。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大海,竟然是这种情况之下。 大海浩瀚,波澜壮阔,但她没心思欣赏。 那群人没有派人看守但是锁了门的。再说了,即使她成功出了这扇门,在不知离岸多久的海上,又能去哪里呢? 窗外的太阳挂在上空,苏半夏伸手触了触阳光。 还是得上岸了再说,在海上,无计可施。 昌新港深山里的木材厂早已人去楼空,程延和路前程穿过层层枯枝败叶,空气里植物腐烂的味道熏得人头疼,程延全然感觉不到一般,直直地往不远处的厂房走去。 路前程不放心道:“小心一些,先观察一下。” 程延脚步不停,“你侦察兵的经验都留在老部队了吗?早就没有人了。” 路前程前后观察着,果不其然,全无人声,只有没有南飞鸟类栖息在这儿。 车辙,脚步,无不表示着人刚走不久。 两层的厂房破败不堪,里面却有两间打扫干净的房间,以及,一间地上留存斑斑血迹的刑房。 程延一间间屋门开过去,开到刑房的那一间眼前一黑,路前程扶着才没厥过去。 “你站在这儿,我去看。”路前程扶着程延在门口,然后自己踏进房门。 程延也没有逞强,他进去了不会有一个客观冷静的大脑,不如路前程进去。 “老程,是以前的痕迹。”路前程再次开开门,“大多是以前的,但是,也有新的。” 程延拳头攥得死紧,侧身进去了。 第194章 波澜 “老……老程……”路前程的声音有点颤抖。 程延正检查着屋子中间立着的木架,上面陈年的血渍让整个木头发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怎么了?” 路前程指了指横着的木头,程延抬头看去,瞳孔里映着一只女士手表。 横着的木头,尺寸比人的胳膊略略粗一些,手表也只是勉强系上。 程延小心翼翼地把手表取下来,褐色的表带上扎着木屑,水晶玻璃的表盘上有颗黄豆大小的污渍。 屋内采光不好,程延很不想承认那是血渍。 但放在鼻尖传来的气味告诉程延,那就是血渍。 手表是程延亲自去挑的,路前程也陪着,同样的手表苗茵也有一块,所以路前程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款手表,整个昌新港就有两只,绝不可能是别人的。 程延捏着表,呼吸急促。 “滴滴滴——”路前程背上的电台响了。 他麻利地把电台放下来坐在地上,戴上耳机从胸前的口袋拿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几分钟后,路前程摘下耳机,看程延还在吃人一样盯着手表,忙蹬了他一脚,“行了,别装望妻石了,京城来消息了。” 程延回过神,“什么消息?” 路前程翻着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的数字,“嗯……目前我家老头子说,确实是钱家那边在推波助澜,你媳妇儿就是被当枪使了,现在后面儿不少人在使劲儿,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疑似间谍的事情了,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知道的,多做多错。” “那什么都不做吗?那我还算是人吗?”程延眼里的血丝比昨天更多了。 “现在目前来说,你媳妇儿肯定是活着的,你别那么担心了,我们先回去,看老首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他肯定比我家老头子的渠道要多。”路前程劝道。 程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忍不住心里像刀剐一般,“活着的,是啊,活着的。” 他摸着木架上那些还新鲜的血迹,不敢相信苏半夏在这里到底遭受了什么。 路前程也不忍心看下去,“快走,快一分就有一分的希望。” 程延用袖子擦擦眼睛,眼睛恢复了决绝与果敢,“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很快日影偏西。 程延回到驻地,看着美丽的晚霞,“一天又过去了。” 苏半夏已经被带走一天一夜了,这么美的晚霞她最爱看了。 远方的云彩堆积着,像幅画卷。 跟程延猜测的差不多,苏半夏确实没得晚霞看,她又把自己绑起来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苏半夏用手攥着绳子,假装自己依旧被绑着。奇怪的是,那些人自从上了船便不审她了,到了饭点儿还有人来送饭,不过是一勺子一勺子地喂到她嘴里,晚上船舱里凉,还扔给她一件破棉袄。 夜深人静,苏半夏听着船舱里的人都去睡了,她忍着胳膊的疼痛把绕着的绳子松开,扒着门上的窗户往外看。 外面漆黑无比,只能偶然看见一座为船只指路的灯塔。 门是木门,从外面锁着。苏半夏晃了晃,没听见金属片的声音,好像是木头插着的。 苏半夏又在地上摸索着,现在即使睁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艰难探路,右胳膊疼得厉害,基本只有左胳膊在地上划拉。 摸着摸着,苏半夏手指感受到一股刺痛,好像是摸到了一包渔网,渔网下面有一个带着木把的东西,她上手仔细感受,木把前面是个长方形的铁片,不知道是干嘛的。 苏半夏握着木把,又摸到门口,铁片刚好能从门缝里探出去,铁片卡着外面的门栓,一点一点挪着,终于“咔哒”一声,木栓从栓口里滑开,门也顺势往外打开。 一瞬间海风就吹了进来,寒意浸透了苏半夏的身体,她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她的棉袄在半路上被抓她的那些人给扔了,因为棉袄里蓄的棉花多,绳子绑不结实容易走脱。 当时那个领头的开始也没有把棉袄扔了的意思,正给苏半夏绑绳子的时候一个跟班儿摸了摸苏半夏的棉袄,稀罕的不得了,“哥,这棉袄给我,我家英子没穿过这么好的棉袄呢!” 领头的横了那人一眼,“这什么时候你惦记棉袄?你家英子有那个好命穿这么好的棉袄吗?回去再嘚瑟,然后让人顺藤摸瓜逮着你,你再把我们卖个干净?” “不不不,哥,我没那个意思!”跟班儿解释着,但眼睛还是不住往后座的棉袄上瞟,分明是没把他的话记心里去。 赵二德越看他越生气,开开车门把棉袄扔外面了,“我让你惦记!” 就这么苏半夏的棉袄就顺着风滚到了坡下。 苏半夏最后看了一眼那件灰蓝色的棉袄,然后就被黑布蒙上了眼睛。 现在没有黑布蒙眼睛了,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偶尔能看见附近经过的渔船,但她清楚,叫破嗓子渔船上的人也听不见,反而会惊动这座船上的人。 其实现在她费尽千辛万苦也只是从屋里站在门外,看着如墨的海域,吹着刺骨的寒风,什么也做不了。 可她要是不清醒清醒脑子,她要疯的。 她估算着时间,距离送晚饭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现在也就是午夜时分。 明天不知道要见什么人,应付什么场面,她的心得静下来。 就从呼吸短暂的相对自由的空气开始! 海里波浪不休,京城也并非一片宁静,表面平和之下酝酿着风暴,这场风暴注定是要卷走一些人的。 陈将军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他一直保持着这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敲响。 “笃笃——” 陈将军睁开眼睛,“进来。” 一身整齐的警卫员拿着电报纸走进来,“首长,来消息了。” “在哪儿?” “在海上,已经快到浅水湾了。” “确定我们的人是一直跟着的吗?” “确定,没有离开过视线。” 陈将军叹了口气,“那丫头怎么样?” “据情报说,受了点儿伤,但性命无虞。”警卫员如实说道。 陈将军往后倚着沙发,“性命无虞,好一个性命无虞。” 警卫员没有说话,陪在陈将军身边。 “你说,将来程延知道了,会不会怪我?”陈将军看着远方的夜空,眼神复杂。 警卫员抿抿嘴,“程延……会明白的。” 陈将军嘴角微动,会吗? 第195章 上京 “是,我知道了首长。”程延拿着电话手柄,下巴不受控制地颤抖。 路前程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终于程延把电话放下了,他急躁地问:“怎么样了?” “首长说,她现在在海上,下个港口会有人把他们扣下,安全部的人会介入。”程延也深知此时越来越复杂了,事情已经远远脱离了掌控。 路前程也只能安慰道:“起码安全部那边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了嫂子的。” 是啊,安全部是中立的,他们只对国家安全负责,现在能让他们出面处理这个事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为什么,一开始不是安全部接手呢?嫂子被扣的罪名不是疑似间谍吗?”路前程不太理解,“他们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程延低着头,路前程看不到他的眼眸像个酝酿风暴的深渊,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对啊,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程延直起身,“我回趟家,换身衣服,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 说罢程延就起身出门了,路前程没得到答案满腔疑虑地跟着出了门。 家属院,家门口。 程延站在大门面无表情,他不知道一会儿开了门,怎么面对家里的两个孩子。明明开始是一起出的门,现在只有他自己回来了。 路前程帮了他一把,将门推开了。 屋里亮着灯,一听见门响,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火速奔了出来。 “姐姐——” “嫂子——” 程欢和苏晨满腔欢喜出来迎接,但大门口只有程延一个人站在那儿。 程欢把她哥扒拉开,往外看。 “哥,我嫂子呢?” 苏晨也仰着头,眼睛里也是同样的疑问,他姐姐呢? 程延觉得嗓子眼像堵着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前程忙一边一个拉着两个孩子的胳膊,“你嫂子,你姐姐,现在是个医生,医生就是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现在有病人需要救治,当然是废寝忘食地待在医院里了。” 苗茵也从屋里出来附和着,“是啊,我跟你们说了,过几天等病人恢复了健康,她肯定就回来了。” 程欢不是个小孩子了,苏晨也见惯了人世间的离别悲欢,对于路前程和苗茵的话他们俩是八分不信的。 尤其是现在程延这般失魂落魄的情况之下。 “去给苏晨收拾几件衣服,快。” “老程……”路前程劝阻道。 程延蹲下身子,“跟我去救你姐姐,愿意吗?” 苏晨狠狠瞪了他一眼,“噔噔噔”跑进屋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能行吗?”路前程不放心。 “他是个最好的证据。”程延说完径自进屋了。 进屋之后,程延换了一身常服,然后拿出自己的行军包,往里装了一身换洗衣服,之后就打开衣柜给苏半夏拿衣服。 她没有棉袄了,要给她拿一件棉袄,还有贴身衣服,还有鞋子。一边收拾,两日来的崩溃像浪潮一般尽数打向程延。 终于程延忍不住了,把脸埋在衣服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不见了她竟然是这般难熬,这般痛苦。 程欢站在门口看着她哥这样狼狈的样子,双眼模糊,她年纪不小了,在村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当娘的也有。家里出了事情,可什么事情没人跟他们说。 嫂子没回来,哥哥又是这样。 她擦擦眼泪,转身去了苏晨的房间。 苏晨托着下巴看着自己跟姐姐的合照,神情淡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晨晨。”程欢在他背后喊他。 苏晨没有回头。 “你姐姐会回来的。” 苏晨换了个方向看照片,自从苏半夏彻夜不归之后,他又是这样了。程欢听她嫂子说过,苏晨在父母去世之后就不再开口说话,现在跟当时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程欢叹了口气,几天前还和乐融融的家,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她从衣柜里拿出苏晨的背包,给他往里放生活用品。 指针指向了“10”,程延拎着行军包出了门,程欢在门口站着,苏晨更是早早等在了门口。 程欢紧攥苏晨的手,眼睛里都是焦急与不安。 “我会将你嫂子带回来的。”程延承诺道,“听你苗茵嫂子的话,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嫂子回来要心疼的。” 程欢“嗯”了一声,嗓子里还不自觉地有些呜咽。 程延摸摸她的脑袋,拉着苏晨出门。 门口小方已经开着车在等了,待二人上车之后,片刻不耽误地赶往了火车站。 程欢咬着下唇,看着军绿色的车远去,眼里都是担忧。 苗茵搂过她的肩膀,“放心,你哥会把你嫂子带回来的。” 程欢低下头,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 路前程叹口气,“我去值班了,这几天都把事情扔给副营长了,你今晚也别回家了。” 苗茵点点头,“你吃饭了没啊?” 路前程戴上帽子,摆摆手,“吃了,快进去,天怪冷的。” 哪儿就吃了,今天陪着程延从清晨天不亮就一直跑,几乎连口水都没喝,但这不能告诉苗茵,他到单位找点吃的垫两口就得了。 程延家这边的房子临着路,路上有不少经过的军官和军嫂,当然他们也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自觉往这边儿看。 张伟强也下班回家了,他跟路前程初次见面就打了一架,准确说是被路前程打了一顿,心里正窝着火儿呢,这会儿看见路前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站在家门口狠狠“哼”了一声。 路前程是个多耳聪目明的人啊,他心里也不痛快,从他的视角来看,要是这狗屁张伟强刚得知消息就把消息传给程延,那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即使程延脱不开身,他也能去追踪这个事情,怎么会顺着路去追都追不上,只剩下个血迹斑斑的行刑现场呢? 吴双听见家门被打开的声音,却迟迟看不见人进屋,出来就看见张伟强站在门口不进院儿。 “咋不回家?站这儿干啥呢?”吴双问道,一侧脸儿看见苗茵和程欢站在家门口,她不认识路前程,便只跟苗茵搭话,“苗家妹子,苏妹子情况怎么样啊?程团长把她接回来了?” 苗茵皱皱眉没说话,路前程冷笑一声,“是嫂子?多亏了您家丈夫啊,要不程延早把人救出来了。” 吴双刚想说些什么,张伟强恼羞成怒了,“路营长,这是我们一团的事情,你越界了!” 路前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要出人命了,还是你们一团的事情?你最好期盼我嫂子没什么事,要不然你以为程延能跟你算完?” 没理会脸色青白的张伟强,路前程跑步离开了。 张伟强被噎得心里的气上不来下不去,重重出了一口气便要进院儿,一抬头就看见他媳妇儿用奇怪的眼神儿盯着他。 “你看我干啥?” “苏妹子那事儿跟你有关系?” 张伟强神色不自然,又气又怒,“别人给我气受,你也气我?” “怎么了怎么了?”院内一个老太太出来,“咋还不进屋吃饭?” 张伟强推开卡在门口的吴双,“来了娘,盛饭!” 吴双轻轻叹了口气,借着院子的灯光看向不远处被苗茵劝着进屋的程欢,她想说些什么,但程欢冷冷的眼神儿让她说不出口。 程欢冷瞥了一眼吴双和张伟强就顺着苗茵的意思回家了,也让吴双松了口气。 吴双进到屋里,果然还是那样,没人等她吃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饭菜都下了大半。 她跟张伟强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太了解张伟强了,张伟强这一副胡吃海塞的样子,不是饿极了,就是心虚。 自从张伟强做了文职军官,就再也没有饿着过了。 那他是在心虚什么呢?苏妹子的事情当真跟他有关系吗? 第196章 陈将军 京城的街道比昌新港要繁华许多,南来北往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短暂了吸引了苏晨的注意力。 坐了两天的火车,苏晨累坏了,一到接他们的车上就睡着了。 确认苏晨真的睡着了之后,程延问前面开车的人,“去哪儿?” 前面人回答:“去将军那里。” 苏晨睡得身体往外歪斜,程延搂了搂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先送我去招待所,我把孩子放下。” “首长说,住他那儿就可以。” 程延沉默片刻,说:“还是不麻烦将军了。” 前面人从后视镜看着程延的眼睛,“老程,你真的跟我们生分了?” 程延鼻翼微张,“我,只是不想牵涉到将军。” “现在已经牵涉到了,再说了,这孩子不去将军那里,你以为安全吗?” 这句话也戳中了程延的心,苏晨不安全。 “好。” 车继续匀速走着,外面的景象比起程延上次来好像有了些变化,好像又没有什么变化。 “将军身体还好吗?” “还好,只是老毛病总是犯,加上莹莹姐的身体……将军最近的烦心事儿很多。”那人又从后视镜看了程延几眼,“将军还是希望你来帮助他的,” 程延不欲再交谈,闭上了眼睛。 那人也清楚,也不再说话安心开车。 街道上人多车少,行进起来还是很快的,不多时汽车开进一个门口站着岗的军区家属院儿,停在了一座二层小别墅前。 程延一手行军包一手苏晨的书包,苏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脸困倦,本能地依赖唯一熟悉的人。他牵着程延的衣角,小脸板着。 “我来。”刚刚与程延沟通的人同样身着军装常服,伸手要接程延手里的包。 程延也没推辞,将行军包递给他,然后牵起了苏晨的手。 “走,首长在等呢!”那人率先走在前面,程延跟苏晨跟在身后。 按响别墅的门铃,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来开门。 “志明来啦?” “啊,黄姨,首长呢?” “在楼上书房等你呢!” 宋志明点点头,“进来,首长在等呢。” 苏晨跟着程延进了客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房子,他觉得昌新港的家属院已经很好了,上次跟姐姐去的那个西餐厅更是堪比天堂的地方,可是这里,更漂亮。 “他叫?”宋思明把程延的行军包放在沙发上,问程延苏晨的名字。 “他叫苏晨。” “苏晨,哥哥要跟你姐夫去见个长辈,你跟黄姨在客厅吃点东西好不好?”宋思明诱哄着,黄姨也从厨房端出了一盘水果,笑盈盈地看着他。 苏晨往程延身后躲了躲,程延把苏晨的书包也放在沙发上,“没关系,我一会儿就下来,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 “黄姨这有好吃的,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行吗?”黄姨将盛满切好的香蕉草莓这些稀罕水果的果盘儿往苏晨跟前送了送。 苏晨的眼神儿没有往果盘儿飘一分,“是去商量救我姐姐吗?” 程延微笑,“是。” “那你去,我听话。”苏晨主动松开了程延的手,然后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地不得了。 黄姨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我陪着这孩子,你们去见将军。” 再三确认了苏晨的情绪正常,程延跟着宋志明上了二楼。 黄姨看着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儿,喜欢得不行,把端着的果盘放在苏晨面前的茶几上。 “你叫苏晨?阿姨叫你晨晨行吗?” 或许是黄姨的表情实在太过温和慈祥,苏晨点点头,但没有去动面前的水果,尽管它们看上去真的很诱人。 黄姨用果盘里的小叉子叉起一块草莓,“来尝尝,这个草莓可甜了,早上刚送过来的呢,新鲜!” 苏晨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小叉子,他记得姐姐说过,长辈给的东西可以视情况看要不要接受,这个草莓应该不是很贵,可以接受。 看苏晨鼓着脸吃草莓的样子,黄姨笑得更开心了,又想起自家那个病体缠身的小姐和不知何方的小少爷,心里默默叹气。 楼上,宋志明和程延站在书房外。 “熟悉吗?”宋志明问道。 程延点点头,他有些年头没有来过这儿了,但依旧很熟悉,尤其是站在书房门口这惴惴不安的情绪。 宋志明上前敲门,“首长,程延来了。”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打开了,里面露出一个年轻的脸。 “首长说让程团长自己进去。” 宋志明给了程延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程延整理了一下衣服,阔步走进书房。 书房里,红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黑发里掺着白丝的老人,他正端着茶杯浇着桌面上的绿植。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程延看着老首长将茶壶里的残茶尽数倒进花盆里,然后开口道:“首长,这样过不多久这棵也会被浇死的。” 陈将军闷笑了两声,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出来。 “我不知道啊?就你知道?”陈将军把茶壶放好,抬头看程延,“站好,让我看看。” 程延抬头挺胸,站了一个标准的军姿。 “不错,当了两年基层军官,老本事没丢。”陈将军夸道。 程延没有说话,他来不是跟陈将军忆当年的。 陈将军也看出来了,把茶壶往前边一推,“去,给我泡壶茶。” 程延单手拿起茶壶,从边上的抽屉里掏出一盒茶叶,揪了一点儿扔壶里,然后端着窗台边的暖壶往里蓄水。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又熟练又粗糙,最后“啪”地一声放在了陈将军面前。 陈将军无奈,“就你们几个,这一个个的,山猪吃不了细糠。” 程延还是拉着脸站在原地,陈将军把茶壶里的水倒进小茶杯,“去,搬个椅子坐过来,我跟你说说。” 程延的表情这才有了些许变化,乖乖去搬了椅子坐在陈将军跟前。 “目前来说,事情已经移交到了安全部那边,几方力量谁也插不了手,包括我们。这不算好事,但也绝不是坏事。”陈将军虽已苍老,但眼睛仍然如鹰隼一般,“程延,你保证,你那媳妇儿不是间谍!” 程延抬头,直视着陈将军,“我保证,她不是间谍,我小时候见过她,她跟小时候变化不大。” 陈将军喝了口茶,“那就好,只要她自己没问题,谁也冤枉不了她。” “叮铃铃——”陈将军茶没放下头没抬,“去接电话。” 程延心里一空,站起身去接电话,脚步都有些乱了步幅,让陈将军捕捉到,嫌弃道:“出息!” 程延不管,三步并作两步去接电话,听见对方传来的消息,红了眼眶。 “谢谢首长!” 第197章 交接 飘在海上的船只临时改了航向,奔向最近的港口。 在船仓库里的苏半夏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根据外面光线照进来的时间以及他们给一天送的两顿饭,判断出她在海上已经六天了。 可是今天跟往日很不一样,不仅那些人派了不少人在门口守着,外面其他船只的鸣笛声频繁了不少,距离也近了很多。 今天早上没人来送早饭,只有一个长相很锋利的男人来看了她一眼。 “谁给她把脸上的布打开的?”男人骂着门口的人。 守卫也不知情,“我来看守的时候,她脸上的布就是打开的。” 但男人没有追究,他看上去有更加着急的事,叮嘱了一声“看好了”,就匆匆离开。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船靠岸了。 不大的小船停泊在码头,船身剧烈晃了一下恢复了平静。 “走!”门开守卫把苏半夏从地上拖起来,她胳膊上绳子随之掉落在地。 “你?”守卫惊讶于她的绳子竟然不知何时被弄断了,这要不是在海上还真说不得能被她跑了。 守卫左右看看,担心自己回头受到报复,“这位……同志,我也是听人办事儿,你要是出去了,别找我事儿啊。得罪得罪,抬手……这样对咱俩都好。” 他嘴上说着得罪,又把绳子系在一起,把苏半夏的胳膊捆缚上了,只是力道比初始小了不知多少。 苏半夏神经猛地跳了一下,他在讨好自己,事情莫不是有了转机? 出了船舱,几天没有见过太阳的眼睛,被刺得看不清楚,只能远远看见几个站得笔直的人在码头边。 而这边船上苏半夏见过的几个人,都带着勉强的笑容去跟那些人寒暄。 苏半夏一瘸一拐地被身旁的看守半拽半扶地走到甲板边去,抬腿上岸的时候苏半夏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腿抬到足够的高度。 岸上领头的男人扫过在场的人,惹得他们战战兢兢。 “扶一下。”领头低声跟身后的人说。 身后一个短发女人接过看守扶着的胳膊,她惊讶地看了苏半夏一眼,苏半夏披着破旧的棉袄底下俨然是被麻绳绑着的。 女人没有说什么,轻巧地架起苏半夏的腋下,把她架上了岸。 “人,我们就带走了,材料你们也审核了,你们的材料也该交接给我们了。”领头人淡淡说,气势却是不容置疑的。 审讯组的笑面虎女人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颓然点点头,女人从包里把一包牛皮袋子拿出来交给领头人。 “好的,那人我们带走了。” “郭组长。”长相锋利的男人开口叫住了人。 领头人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你认识我?” 那人表情僵硬,“您前途有为,我听说过。” 郭宏图点点头,“有事吗?” “敢问,您这位高权重的,这么点儿事,也值当您来啊?” 这种套话的话术在此时显得有些低级了,看来他们真的很慌。郭宏图的嘴角勾起,“事关国家安全,哪里有小事儿?” 一句官话堵住了人的嘴,他勉强应道:“是啊是啊。” 郭宏图点点头,利落转身,身后跟着的人一起上了不远处的两辆车。 “组长,她……”跟苏半夏一起坐在后座的短发女人问道。 郭宏图看了一眼一脸苍白的苏半夏,“给她解开。” “真解开?” 郭宏图似笑非笑地看她,“小李,要是她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我跟她姓。” 小李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家组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恋。 苏半夏手腕处的绳子终于被解开,小李看着手上被接起来的绳子挑挑眉。 “给她上儿点药。”郭宏图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话仿佛不是他说的。 小李“哦”了一声,手够到后备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简单的外伤药粉,给苏半夏被磨破的手腕抹上药粉,然后裹上纱布。 苏半夏坐在后座,座椅很舒服,起码比潮湿泛着血腥味儿的审讯室,比冷硬四面漏风的船舱仓库,要舒服得多。 “你休息会儿,我们不会对你上刑的,而且我们还有很久的路程。”短发女人安慰道,身为女人,总是会对同为女人的弱者有更多的同情心。 “我们去哪儿?”苏半夏几天没有说话,嗓子干哑,一说话声带摩擦地疼。 小李看了一眼前面,郭宏图好像是睡着了,但小李知道他没睡。 她摇摇头。 苏半夏疲惫地半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双眼。但她不敢睡着,她担心自己一旦睡着了,不知不觉又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面前站着不知是善是恶的人,她更担心自己睡梦之中说出什么不合这个时代的话,又落人口实。 她一句话也错不起了。 小李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刚进单位没多久,平时都是干一些杂活儿,简直就像个单位的清洁工。可是这次郭组长却点名让她跟着出外勤,可让她心情激动了好久。 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危险分子,疑似间谍,竟然是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女孩子。 小李出门的时候,她爸叮嘱遇事多看多思多请教,少打听少说话。她遵循着她爸的规定,盯着苏半夏看个不停。 可怎么看,也看不出她危险在哪里。 她的手,虽然脏污,但能看出很细嫩,没有茧子。别说枪茧了,连笔茧都是淡淡的看不太出来,身型瘦弱,也看不出有接受过训练的痕迹。 现在的间谍都伪装得这么像老百姓了吗? 不过,长得可真好看呢。虽然脸上的淤青还没有下去,可依旧能看出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小李侧着头观察着,看着看着自己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他们没有乘坐火车回京,而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小村庄。 郭宏图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跟当地的老乡说明自己是警察,受到了当地老百姓热烈欢迎。不仅收拾出了几间房间供他们居住,还重新点了自家的土灶给他们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吃。 投宿的老乡家只有老两口,说自己家儿子去当兵了,军警一家亲,看见警察跟看见解放军一样高兴。 苏半夏捧着热汤碗,热泪盈眶,终于吃到了像样的食物,热乎乎的汤水顺着食道滚进胃里,身体也随之像醒过来一样,有了知觉。在船上的时候他们给的食物都是没有滋味的鱼,没有热汤,两三天才给一口凉水。现在喝到了热汤热饭,恍如隔世。 随行人员,只有小李一个女孩儿,自然她跟苏半夏住在一个房间。 小李临进屋,握着拳跟郭宏图保证,“组长,我今晚睁着一只眼睛睡觉,不,我不睡了,我一定看好她!” 小李觉得自己太重要了,组长真信任自己,把看守犯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郭宏图微笑,“进去,我要锁门了。” 小李这才看见郭宏图手里的大铁锁,“……哦。” 第198章 投宿 小李蔫了唧地回到了屋里,房子是老式的土房子,墙上贴着报纸,收拾得很干净,老两口儿说是给儿子儿媳妇逢年过节回来住的。 苏半夏半倚在炕头儿上,脑子有点儿迷糊。 “哎,你怎么不上床睡啊?” 苏半夏睁开眼睛,一路上这个女孩儿帮了自己不少,她友好地笑笑,“我身上脏,怕给两位老人家的床铺搞脏了,虽然现在初春了,但温度还是低,不好洗也不好干。” 小李站在炕边儿有点儿别扭,“啊?不好干吗?可你这样一晚上很难受的。” “我在船上是睡地上的,没什么。” 小李看苏半夏狼狈的样子,感叹道:“你说你,好好的,做什么间谍啊?损别人不利己的,要不然也不用遭这个罪。” 苏半夏抬头直视着小李,一字一句道:“我不是间谍!” 小李想说,你不是间谍我们这么千里迢迢来抓你?可看着苏半夏倔强又委屈的灼灼目光,她闭上了嘴。 跟你争辩这个呢,是不是我们说了都不算,早晚会调查出来。 “这是床吗?哪边儿是床头啊?”小李摸着炕,“还是热的呢!” 小李好奇极了,这儿摸摸那儿看看,俨然一副城里娃刚入乡的新鲜样子,跟前些年城里来的知青刚下乡的时候一个模样。 苏半夏挪了挪自己的胳膊,把胳膊肘缀在破棉袄上钻胳膊的孔洞处,这样还能轻松一点儿。她看小李对着炕转来转去的,就回答她:“这是炕,是砖垒起来的,下面有火,所以暖和。” 小李的手一下子离开了炕,“啊?那不是要把人烤死!” 苏半夏把手在贴身的线衣上使劲蹭了蹭,然后伸进了褥子底下体会暖意,“不会的,农村人冬天都是这么取暖的,烧少量的柴火,能暖半晚上。” 小李见状也把冻得冰凉的手伸进去,一脸兴奋,“哇,真暖和,我以后也让我爸妈垒这个——炕!真暖和!” 小李白天冷着个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成熟起来,到了晚上一进房间,有点儿“原形毕露”那意思。 苏半夏轻笑一声。 小李扭头,“你笑什么?” 苏半夏歪头,“你是城里小孩儿,你们都是住楼的,楼房没办法盘炕,你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柴火可烧。” “你知道得挺清楚?” 苏半夏低头,“我本来也想在家里盘炕的,我家那边靠着山,有可多的柴火可以捡。”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十分可怜,小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睡床上,大不了明天我们补偿给他们一些钱就是了。” 苏半夏抿嘴笑笑,“我身上很脏,而且好几天没有洗漱,不了。” 小李焉不知她是怕自己嫌弃。 她看看床上,指了指,“你看,有两床被子,我们一人一床,不在一头儿睡,你看行吗?” 不等苏半夏说什么,小李把床上的两床被子抖开铺好,散出一股在衣柜里放久了的霉味儿。 “凑合睡,明天就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儿,小李没说。 苏半夏把披在身上的破棉袄抖在桌子上,蹬下鞋子后用一只胳膊费劲地脱着自己的外裤。 小李收拾完,正兴冲冲地要往被窝里钻,苏半夏那边儿还在费劲地脱裤子。 “你咋了?” 苏半夏头上都是汗,“没……没事。” 她咬紧牙,闭着眼心一横浑身一使劲儿然后把裤子扥了下来,随着胳膊的疼劲儿过去,苏半夏呼吸也平复下来。 苏半夏检查了一下自己,这些天只有外衣遭受了无妄之灾,贴身的线衣和线裤还是干净的。 她挪着自己的身体,挪进外面的被窝里。 小小的煤油灯在小李那边儿的窗台上,豆大的火光照着苏半夏的脸上闪闪发光。 “这么热吗?你还出汗了?”小李倚着枕头。 苏半夏没有说话,躺在枕头上,闻着荞麦的味道,这一幕跟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农家的屋子,一个虚弱不堪浑身疼痛的身体。 小李生性善良,一看就是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姑娘,要搁平时,苏半夏是很乐意跟她做朋友的, 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她内心焦躁又恐惧,小李的喋喋不休显得有些聒噪。 苏半夏不想回答,使劲动了一下腰背,翻了个身。 可她小瞧了小李这姑娘的职业热情,小李怕苏半夏在她的看管之下出什么事,拿着煤油灯往苏半夏那头儿照了照。 苏半夏翻身间,圆形的领子微微皱起,露出了里面的鞭痕,红艳艳的。 “你还有伤怎么不说呀?”小李拽起苏半夏的被子,拿着煤油灯凑近,然后掀苏半夏的衣服。 苏半夏的衣服下摆被掀开,身上鞭痕一道叠着一道,触目惊心。 小李有些语塞,“这……这是……” 苏半夏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拉下去,然后用完好的右臂把被子盖上,“睡。” 小李咬咬唇,“你得治伤。” 苏半夏闭着眼,“你们的伤药治不了。” 小李:“怎么会呢?我们带的是上好的外伤药。” 苏半夏费力地把左胳膊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我没事。” 小李没见过这么死脑筋的人,“上药,你会发炎的!” 小李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她太生气了,怎么会有这么不配合的人。 隔壁的门响了一声,窗户处站了个人影。 “小李,大晚上的,你再大点儿声吵吵!下次我再答应带你出来我就是小狗!”郭宏图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小李连滚带爬地跑到窗户边上,“组长,嫌疑人受伤了。” “啧!你不是给她上过药了吗?” “可是她身上还有伤,都是鞭子打的!” 门外的郭宏图沉默了一会儿,“等着!” 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又回来,把窗户推开了个小缝隙,塞进来两个小药瓶。 “一个抹的,一个吃的。” 郭宏图说完就走了,随着隔壁的关门声,周遭又恢复了安静。 小李捧着药,到桌子边给苏半夏倒了杯热水,捧着到了床边。 “你先吃药,吃了我给你涂药。”小李拉着脸说。 苏半夏明白她的好意,顺从地起身,接过药吃了下去,“劳驾,帮我脱一下衣服。” 小李没理解苏半夏的意思,“什么?” 苏半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胳膊骨折了,自己脱不了,麻烦你了。” 小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笑容,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小李伸手帮苏半夏脱下了线衣,里面只剩一个贴身的背心,身上的鞭痕一道一道在雪白的皮肤上扎眼得很,就像一匹上好的绸缎上沾满了污迹,斑驳无比。 鞭痕红肿,有深有浅。深的见血肉,浅的将将破皮,但好在现在还是气温低的时候,不然指定是要发言化脓的。 小李忍着鼻酸给苏半夏抹药,这瓶药是跟先前小李给苏半夏手腕上涂的药粉不一样,这瓶里装的是药膏,抹上去冰冰凉凉的,火辣的伤口得到了些许缓解。 “谢谢你。”苏半夏声音低哑道。 小李“嘿嘿”一笑,“不用,不过你不要看我年轻好骗就想着跑哦,我组长就是只老狐狸,心眼子多得很,可厉害了!” 苏半夏:“……” 窗户外边儿听墙根儿的郭宏图:“……”我再带你出来我就跟你姓! 第199章 见面 次日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郭宏图便来敲了门。 一队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踏上了路程,临走郭宏图因为十块钱食宿费跟这家的老大爷撕巴半天,一向人模狗样的郭宏图帽子都挤掉了,最后还是趁大爷大妈不注意往窗台上放了一张大团结。 小李没见过组长这么有人味儿,从郭宏图上车就盯着他瞅,把郭宏图都瞅急眼了。 “看啥看!我这叫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小李被吼得一激灵,有些委屈道:“给就给呗,骂我干啥啊?” 郭宏图帽子一拉,闭上眼睛继续补觉,他昨天一晚上没合眼,就是等着逮逃跑的人呢,结果屋里的俩人一个比一个睡得踏实,小李甚至打了半宿呼噜。 汽车继续往北开,苏半夏侧头往旁边玻璃看,外面的风景变化经过几天的牢狱之灾显得格外动人。 中间又在一个叫临城的地方住了一晚上招待所,又经过一下午的行驶终于苏半夏看到了熟悉的城门楼。 上辈子,她在这儿读过五年的大学。 “来过?”郭宏图问道。 苏半夏微笑,“梦里来过。” “梦里?有意思。梦里也有这九门八典吗?” 苏半夏听出了郭宏图很明显的试探,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不仅有九门八典,还有一入宫门深似海呢。郭组长,我认字,书上写着呢。” “哪本书啊?”郭宏图扭着头问,“我好奇,啥书写这么清楚?” “三年前的公社报纸,介绍首都的,郭组长有兴趣可以去翻翻。”苏半夏面无表情道。 郭宏图见把人逼得恼了,也不生气,笑笑又扭了回去。 车开到了城里,车速便慢下来了,苏半夏自一早上起来就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但一直强撑着没有叫停,她也想赶紧把事情搞个清楚。 现在的京城大路上,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不断经过的行人和自行车,纷纷攘攘,恰是人间。 两辆汽车缓缓停在一座阔气的高大建筑前,建筑门口还站着不少人,最前方的就是神色焦急的程延。 程延得到消息之后,一大早便要到安全部来接人,被陈将军骂了一通。 “他们最早也是下午到,你着什么急啊?” 程延只能如坐针毡般坐在沙发上蛄蛹。 中午饭后,程延再也等不了了,托着宋志明就开车到安全部门口等人了。 一到安全部门口才知道,各方都来了人,程延这个当事人家属甚至都不是最早的。 小汽车缓缓停在楼前,副驾驶郭宏图吹着口哨下来,然后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 苏半夏的身影也终于再次出现在程延眼里,程延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瘦了好多。 苏半夏下了车有些头重脚轻,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程延在叫她,好像也看到了程延的身影。 可这样的幻觉出现了不止一次了,每次心怀欢喜地叫人,伸胳膊抱到的都是一团空气。 “夏夏?” 好像真的是。 苏半夏眨眨眼,试探地喊了一声,“程……程延?” 程延嗓子有些堵,“是我。” 在程延想走近一步的时候,被郭宏图从中间挡住,“现在她还是嫌疑人,外人不能接触,让你见一面已经是看在许多人的面子上了。” 苏半夏眼睛鼻子通红,“我没事,我没事……” 她不断重复着自己没事,想着宽程延的心,但在程延的视角看,苏半夏狼狈极了。 头发凌乱,脸颊青紫,身上披着不知哪里来的破烂棉袄,整个人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小了一号,比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瘦。 “我没事,我……”苏半夏见到了程延,支撑自己的信念一下子结束了,手脚脱力的一瞬间摔倒在地。 小李拉都没拉住,弯下腰拉苏半夏的胳膊的时候,触碰手背触碰到了苏半夏的脸颊,“组长,她发烧了。” 程延要上前抱她,被宋志明一把拉住,“你疯了?” 郭宏图皱皱眉,“你手准不准啊?” 小李无奈,“组长,她真的发烧了,你看她脸红成什么样了!” 不少部门的人都守在门口,这一出儿倒是没人料到。 “姜姐,帮着小李先把她背进去,周泽,打电话到医院让他们派个合适的医生过来。”郭宏图指挥着,门口安全部自己人赶忙上手把苏半夏扶到了小李的背上。 小李别的不行就是劲儿大,背着苏半夏越过重重阻碍进了安全部的大门,其他想打探消息的人被郭宏图给堵在了门口。 “各位,事情的原委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各位请回!” 也有一些想仗着自家背后领导的名想打听个小道消息的,但都被郭宏图一一给堵回去了,郭宏图长袖善舞,一时间竟谁也没挖出个一个字来,还不能说他什么。 没多久,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郭宏图伸了个懒腰,转向一直没走的程延和宋志明,他扯起一个敷衍的笑容,“这位是……程团长?” 程延点头。 “我知道你担心,但路上我们给你妻子检查了,她没什么大事,只是外伤导致的发烧,我们也给她叫医生了,等她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我们就会安排谈话,这段时间也会传唤相应的证人。”郭宏图托着下巴打量着程延,“不过你嘛……你还是不能见她的,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你也说不清楚不是?” 程延被宋志明死死拉着,生怕他脑子不清楚做什么蠢事,但其实现在宋志明不拉他,他也不会做什么糊涂事,他在,苏半夏才有指望。 “麻烦郭组长了,还请……秉公调查。” 郭宏图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门,不走心地点头,“会的会的。” 他这副不上心的样子,看着很难让人信任。 程延咬牙,但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快,询问道:“请问,我们可以提供证人吗?” 郭宏图挑眉,“谁?你吗?你不行哦!” 程延摇头,“是我妻子的弟弟,如果有所谓‘至亲’作证,我想没有比和我妻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更亲的了。” “几岁?” “六岁。” 郭宏图咂了一下嘴,“行,明天把他送来。”他又坏笑了一下,“你也不用费劲教他说话,我能被他骗了我倒立吃饭!” 程延没有被他的幽默逗笑,冷冷地说:“你见到他就知道,没人能教他说瞎话。反而有些大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说完程延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他得回家叮嘱一下苏晨。不说瞎话,但有些话,也不能瞎说。 第200章 争论 回去的一路上,程延都阴沉着脸,宋志明在驾驶位上也不敢跟他搭话,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恼火呢? 又回到了陈将军的小洋楼儿,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声。 宋志明一拍大腿,“坏了!” 一楼的大门没关,里面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吵嚷声,程延听见了苏晨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推开门。 客厅里果然是乱成一团,黄姨一看宋志明回来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宋志明帮忙。 “小宋啊,快,快来拉你莹莹姐,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天爷啊!” 黄姨和另一个小姑娘拉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怀里死死搂着一个孩子,仔细一看,那孩子可不就是挣扎不已的苏晨。 “莹莹姐——”宋志明忙上前拽陈莹的胳膊,但又估计陈莹的身体不敢使劲儿。 程延也担心苏晨的安全,也上前拉苏晨的胳膊。 “莹莹姐,这个是苏晨,不是睿睿,你看看啊——”宋志明喊着,希望唤回陈莹的理智。 而陈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把苏晨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嘴里嘟囔着“我的睿睿,我的儿子,妈妈可找到你了。” 程延心急如焚,拽着苏晨的小手,“晨晨,你还好吗?” 苏晨经历了最初始的害怕,尤其是程延回来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他被埋在陈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没事,这个阿姨抱得有点儿紧,但是我不疼。” 程延放下些心来,问一旁焦急不已的黄姨,“盛涛呢?” “姑爷就是有急事,所以才把小姐放这里的。”黄姨也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幸亏你们回来了,将军不在,盛涛姑爷也不在,就我和小翠在,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哦。” 宋志明一听说盛涛把陈莹丢在这里去办自己的事情,嘴撇出去了八里地,冷哼道:“什么玩意儿!” 程延踢了他一脚,然后蹲下,双手固定着陈莹的头,“莹莹姐,莹莹姐——你看看我是谁?” 陈莹好像是听进去了,看了程延半天,“你是谁啊?你见我儿子了吗?我儿子可可爱了,白白嫩嫩的,眼睛可大了!” 程延耐心道:“是吗?你儿子可白了是不是?” “是啊!可白了!” “那你看看你怀里这个?是个小煤球,不是你儿子?” 陈莹神情懵懂地看了程延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去看苏晨,确认了半天,点头道:“他是我儿子!” 程延无奈,“那你看看我,认识吗?” 陈莹又抬头看程延,眼睛纯净得像个孩子。说实话,程延最开始认识陈莹莹的时候,她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个聪慧明敏的女子。可一趟任务出完回来,再见到陈莹莹就是这样了,陈将军也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你是谁啊?” “我是……” “莹莹,把孩子松开!”没等程延跟陈莹说个四五六,陈将军就急匆匆赶回来了,站在门口冲女儿发号施令。 陈莹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爸,我不抱着睿睿他要害怕的。” 陈将军沉下脸,“松开!” 陈莹潜意识里还是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十分不舍地松开了胳膊,苏晨也终于有机会完整地喘了一口气。 苏晨从陈莹怀里出来的时候,陈莹哭着伸胳膊,“睿睿,你别离开妈妈呀……” 程延把苏晨护到身后,黄姨上前把陈莹从地上扶起来,“莹莹,来跟黄姨走,黄姨给你端甜汤。” 苏晨躲在程延身后,严严实实得遮了起来。按以往的经验,陈莹的注意力十分好转移,看不见孩子用别的东西就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可这次反常极了,陈莹不住哭喊着冲着苏晨的方向伸手。 “小翠,带苏晨去房间。”陈将军吩咐着,然后跟程延和宋思明说,“到书房来。” 程延冲苏晨点点头,苏晨拿着水回了房间,他就是下来端水才被在楼下吃水果的陈莹给“挟持”了的。也是黄姨没有适应家里有个小孩儿,要不是按照以往陈莹的秉性,她怎么也不可能让陈莹大喇喇在客厅吃水果。 二楼书房,陈将军坐在实木桌子后,把帽子扣在桌面。 “说说。” 宋思明立正,“今天明面上在安全部门口等着的,算上我们一共是四拨人,分别是钱司令,赵部长,还有安全部。”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暗里跟着的不下十批人,从进城门之前就已经有人盯着了,郭宏图是个有本事的,能成功把人安全带回来,费了不少劲。” “你有什么想说的?”陈将军紧盯着程延。 程延的心仍然乱糟糟的,他没办法像宋思明一般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对于周边环境的认知只剩下本能。 “郭宏图说,可以带苏晨去当证人。” “就这些?” 程延低头。 “一个女人就让你失了方寸?” 程延紧抿着唇角,“首长,我乱了方寸,因为她是个普通人,她是因为我才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但是她没事。” “是,她没事。”程延深呼吸,“她要是有事,我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你这是妇人之仁,这样会让人捏住你的软肋!”陈将军恨铁不成钢地说。 “是,您当年没有让人捏住软肋,所以您的外孙被人掳走您也不眨一下眼睛。”程延盯着陈将军的眼睛说道。 宋志明大惊失色,“程延!” “你让他说!”陈将军面无表情道。 程延这话说得着实大逆不道,可程延不后悔。他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这辈子能当兵,能为民做事已经没有遗憾,他从没有想着自己能飞黄腾达。 他抬起头,“如果她是被敌人掳走了,用来威胁我泄露情报,我没有选择,我可以为她报仇,我可以陪她一起死。但是现在……”他的声音有些抖,“现在,不是敌人啊,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敌人,是我们自己人,只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这么去伤害一个普通老百姓。” 程延眼眶通红,“您不是问我观察出什么了吗?我观察出了她受了鞭伤,受了虐待,被人打得很惨,她的脸还没有消肿,她的胳膊姿势不对,很有可能骨折了。她是个医生您不知道?她一手银针很厉害的,可以为濒死之人延缓救援时间,可以救助很多很多贫苦老百姓,可是以后甚至不知道她下针的手还能不能稳。您觉得这些没有意义吗?” 程延一声一声的质问,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每一字一句都回荡在陈将军的心里。 宋志明听得心惊肉跳的,多少年没有人敢跟将军这么说话。 “您生气也好,说我没良心也好,我认。我程延没有您就没有今天,这句话放到哪儿我都这么说,但有些东西有些人,我不想放弃。”程延向陈将军敬了个礼,“对不起首长,让您失望了。” 程延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走出书房门的那一刻,程延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哪怕自己的军旅生涯到此为止,他也不后悔。 第201章 问询 安全部楼下,程延抱着苏晨下车。 “晨晨,他们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程延叮嘱着。 苏晨乖乖点点头。 “记不清楚也实话实说,但绝不可以因为想救你姐姐就说谎知道吗?” 苏晨沉默了两秒钟,也应了声。 程延跟站在门口站岗的值班员说清楚自己的来意,值班员便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久便有一个身穿便装的人来接引。 “你不能进去。” 程延被拦在了大门外。 “孩子才六岁,不能有家属陪同吗?” 那人一板一眼道:“现阶段的问询是不可以的,你可以在这儿等着,回头双方质询的时候,你可以来。” “那什么时候结束?” “中午之前应该可以。” 苏晨牵牵程延的手,“我一会儿就出来,我不会说谎的。” 程延心里都是苦涩,宋志明也从车上下来,想要给人递烟,被人家一个侧身给躲过去了。 “放心,我们会按照规章制度问话的。” 说完那人便牵着苏晨进去了。 程延站在门口死死望着里面,宋志明劝他上车等他也不理。 “哟,这不是程团长吗?”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延回头看,来人正是昨天见到的郭宏图。 “郭组长。”程延点头跟他打招呼。 郭宏图上下打量了一下程延,“程团长比昨天理智多了嘛。” 程延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昨天是我情绪激动了。” 郭宏图满意地点点头,“程团长怎么不进去啊?” “你们的人说问话期间不能进去。” 郭宏图的表情横添几分怒意,“他们怎么办事的,不能进问话的房间,但是在外面看看还是可以的嘛。况且,我觉得程团长也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程延不知郭宏图是何用意,但他真想进去,“你是说,我可以进去?” 郭宏图点头,“当然。” “谢谢,谢谢郭组长。” 宋志明有点不太放心,拉了拉程延的胳膊。 程延挣开,“老宋,我得进去。” 宋志明看着程延坚持的眼睛,无奈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等了,回头我送程团长回去,宋队长请回!”郭宏图站得歪七扭八的,跟宋志明和程延板正的站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宋,你回去,回去帮我跟首长说声对不起,昨天是我莽撞了。” 宋志明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这算什么事儿啊! 上着楼梯,郭宏图走在前边儿,嘴里还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让谁来看也不会觉得他是安全部行动处的组长。 “郭组长,我妻子怎么样了?”程延低声询问,“我不是要打探消息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她的病好了没有。” “没有生命安全,好,我不知道怎么叫好?是活蹦乱跳,还是意识清醒啊?” 程延一窒,“她醒了没有?” “没有。” “我能不能……” “哎——”郭宏图转身,挡住程延的路,“我告诉你这些已经有违反纪律的苗头了,再问你就不礼貌了啊!” 虽然没有得到苏半夏具体的情况,但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程延的心里也算安慰了不少,点点头闭上了嘴。 郭宏图见程延这么有眼力见儿,心里高兴不少,他平时见过太过得寸进尺臭不要脸的人了。 继续往前领路,路上不断有经过的人跟郭宏图打招呼。 二人最后停留在一个房间门口,郭宏图站定,扭头说:“我建议一会儿你主动接受一个问话,对你们都好的。” 程延点头。 郭宏图似乎是有点纠结,但程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行,进来。” 屋内是个会议室,里面有五六个人围着一张拼接而成的大桌子,男男女女都在传阅着资料,看见郭宏图带着人进来都怔住了。 “阿平,你去带程团长去休息室。”说着郭宏图的手在身后摆了摆。 程延看懂了,“请问,我作为你们口中所说嫌犯的丈夫,不需要被问话吗?” 当然是要问的,可是现在牵扯这么多方,即使是中立的安全部也不想蹚浑水,在上司的各种暗示之下,竟没有任何人提出对程延的问话。 不问话固然不符合规定,可相比于其中的风险,前者更好处理些。 郭宏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听见啊?待会儿谁去问?” 屋里几个老油条都装作忙到不行的样子。 “我这前几天那个机场的资料还没整理完呢!” “我还有个人没抓,我得去了。” “我还有个嫌疑人没审,他没签字呢!” “我去趟法院。” 几句话的工夫,刚刚还忙忙叨叨的办公室,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郭宏图刚刚说的“阿平”,看着也是个愣头青一般的青年,一个就是昨天跟着郭宏图出外勤的小李。 小李睁着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阿平率先开口:“我一会儿不是要问苏晨吗?” 小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啊?啥时候?” 郭宏图懒得揭穿阿平的小心思,他本来也是想让小李去问的。 “李怡然,你来这么久了,还没做过问话的主负责人?今天我给你做助理,你来问!” 李怡然兴奋点头,“好!” 阿平自以为隐晦地露出了嘲讽的眼神,郭宏图白了他一眼,敲敲桌子,“走,去问苏晨。小李,你带程团长去201,我一会儿过去。” “好!” 李怡然激动极了,这是她第一次接到不是复印文件送材料以及倒垃圾之外的正式工作,她带着程延到转角处的201,甚至十分有礼貌地给程延开了门。 “程团长,你坐会儿,一会儿我们组长就来了。” 程延点头。 李怡然在坐在程延对面,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脸上溢满了兴奋。 程延往前倾身,胳膊放在桌子上。 “李干事,可以这么叫你吗?” 李怡然心情大好,猛点头。 “请问,我妻子醒了吗?” 小李纠结了片刻,觉得这不涉及什么情报消息,摇摇头,“她只是太累了,所以睡得久了点。” “那她的伤呢?” 小李闭紧了嘴巴,她可不傻,才不会什么都说呢! 程延看小李微笑着不说话,也知道自己问得多了,可他见过苏半夏身上血迹斑斑的样子,怎么能不担心呢! 而此时的隔壁,苏晨正在接受着问话。 第202章 等待 苏晨早慧,对这些弯弯绕即使不是完全清楚,也是知晓个大概的,他知道,自己不能说错话。 他坐在椅子上,宽大的椅子小小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屋子,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小的孩子呢! 陆平打开本子,端正地坐好,郭宏图还是那副歪歪斜斜的样子,半靠在椅子上。 “组长,可以开始了吗?” 郭宏图扬扬下巴,示意他开始。 陆平清清嗓子,“苏晨,虽然你是小孩子,但我们还是要跟你说明一下,你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不可以说谎,要实话实说知道吗?” 苏晨点点头。 “好的,那我们开始了。”陆平翻了几页纸,“姓名。” “苏晨。” “年龄。” “六岁。” “籍贯。” “……” 郭宏图嗤笑出声,“就是问你老家在哪儿,你出生的地方。” “前枣树村。” “哪个省哪个市?” “……不知道。” 陆平无奈,如实写上,然后问到了重点问题,“你姐姐对你好吗?” “好。” “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变化明显的地方?” 苏晨回忆着,“姐姐比以前……厉害很多,但那是因为以前姐姐生病了,后来病好了就很厉害了。” “你姐姐以前是什么病?” “爸爸说,姐姐的病就是当小孩子当的比较久,后来她当小孩子当够了,就变成大人了。” 陆平看看郭宏图,郭宏图没有说话的意思,拿着指甲锉刀给自己修指甲,他只能继续问。 “你姐姐有没有长时间消失过?” “只有这次。” “你姐姐病好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在。” “是什么时候?” 苏晨皱着眉头,“我不记得了,我姐姐是被我二婶家的姐姐给打的,那天还有县里的领导到家里去,帮忙把我姐姐送到了医院,我姐姐醒来之后就好了。” “有谁可以证明?” “那天医院里的白大夫,还有一个大官,还有县里的警察江大哥。” “他们的全名和职位是什么?” 苏晨不知道,便直说自己不知道。 但陆平却不相信,追问着苏晨仔细回想。 苏晨扁着嘴,“我姐夫说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又不会骗你。” 郭宏图踢踢桌子腿,“阿平,他是个小孩儿,不知道不清楚才是正常。” 陆平又继续问其他的问题,包括苏半夏的医术以及一些举报文件上的重点问题。其中一些问题反复问了好几遍,苏晨回答的话语不一样,但意思确实一模一样,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行了,到这儿!”郭宏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陆平不满意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去整理,回头跟核实的人对。” 郭宏图让陆平把苏晨安置好,又抖抖坐了许久有些褶皱的衣服,人模狗样地进了程延所在的房间。 李怡然一看见郭宏图进门,眼睛大得放光,满脸写着五个字“可以开始吗?” 郭宏图继续瘫在椅子上,“问!” 小李在这段时间精心准备了不少问题,把程延和苏半夏的认识过程和细节问个清清楚楚。 最后小李矜持地笑了笑,“我问完了组长。” 郭宏图睁开眼睛,状似无意地问:“你说你妻子当年因为人身威胁,你们两个人才有契机在一起的?那还真是巧啊!” 程延点头,“是的。” “什么人?” 程延:“什么?” “什么人威胁的那些混混去扒苏家的墙头?” 程延知道这些说出来会加重调查人员对苏半夏的怀疑,但是他不能不说,他能查到,安全部会比他查得更清楚。 “不清楚,我找了当地熟悉的人去查,那些人来了两次之后再也没去过,所以没有查到。” “那你们可说不清啊!”郭宏图露出一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 程延也微微一笑,“我相信郭组长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郭宏图扯出一个笑,“回去,后面有什么事情会通知你的。” 李怡然看郭宏图一下子心情不好了,让程延在问询笔录上签了字也跟着走了。 程延坐在原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要是他当初从没有遇到钱珊珊和他爸就好了,哪怕他因为此一直是一个大头兵,他也不后悔。 “姐夫。”苏晨站在门口喊着他。 程延把心里的五味杂陈咽了下去,“怎么样?” 苏晨眼眶红红的,走近埋到程延怀里,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他们说我姐姐不是我姐姐。” 程延摸摸他的脑袋,“他们说得不对,我们先回去。” 苏晨一般不让人抱的,但这次程延抱着他出门,他也没有反抗,反而把头埋在程延的颈窝。 门口宋志明一直在等着,看见这两个人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坐车回小洋楼儿的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宋志明通过后视镜一直看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情况不好?” 程延扯动嘴角,“没有什么好不好,就是正常的流程。” “刚才将军打了电话,说这种事情在安全部是个再小不过的案子,过不了几天就能处理完。要不是这次牵涉了这么多方的力量,也不会拖到现在。” 程延哂笑,“要不是牵涉这么多方力量,她也不会被抓起来。” 宋志明干巴巴安慰道:“会给你个交代的。” 交代,都是大人物,谁会真的给他们交代呢? 一个电话,还是一句道歉?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半个月的揪心与难熬,她所受的伤害与恐惧,是一句话能了的吗? 可在那些人看来,不接受就是不识抬举。 事情还没有开始,程延就看到了结束的样子。 不过一个玩笑,一个误会罢了。 程延低垂着眼,宋思明看不看他眼里闪烁的光,自然也不知道他心里在酝酿一个怎样的计划。 要是宋志明知道了,指定是要阻止他的。 这几天程延都住在陈将军这里,苏晨有黄姨照顾,生活得还算适应。 可一推开门,一个身影扑过来抱着苏晨,嘴里还喊着“睿睿”。 “黄姨,麻烦您给苏晨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他出去住。” 陈将军从楼上下来,“出去住,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苏晨被箍在陈莹的怀里,挣扎不动。 “莹莹,这不是睿睿。” 陈莹哭着说:“这是睿睿。” 陈将军面对着程延,“你莹莹姐以前什么样你是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持,她跟苏晨有缘分,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苏晨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程延对陈将军又敬爱又惧怕,他思考许久没有答应下来,“你问他,苏晨聪明,知道你说什么,他不愿意,我还是要带他走的。” 陈将军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拄着拐杖蹲下问:“苏晨,你能不能陪陪这个阿姨?她是我的女儿,几年前孩子丢了,她把你当成了她的孩子,你能不能……暂时陪陪她?你姐姐的事情一结束,我马上把她带走,不让她再烦你。” 苏晨的脸贴在陈莹消瘦的肩膀上,“你不会想让我多陪你闺女,故意拖着我姐姐的事?” “苏晨!”程延制止着他的出言不逊。 但苏晨一点都不怕他,陈将军年轻的时候也出生入死,锋锐的目光一个成年男人都经受不住不敢直视,但苏晨不怕,他使劲扭着头盯着他。 陈将军也被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给震撼了一瞬,被苏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心里有些虚,他是真的有这么想过的,他忘不了昨天疯癫了几年的女儿看着苏晨的睡脸那平和的状态。如果那个孩子没有丢,现在他会尽享天伦之乐。 这样固然对不起程延,但这跟他亏欠许久的女儿比,他心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况且在安全部多待几天也算不上什么损失,还能顺便养养伤呢,免得程延和苏晨见到徒增难过。 但陈将军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罢了。 陈将军扯动了一下嘴角,“不会。” 第203章 真正的问讯 苏半夏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左手上打着石膏,右手打着点滴。 床看上去也是临时搬进来的,因为这屋子明显是一间问询室,不远处甚至还有没搬走的桌子和椅子。 李怡然坐在旁边眼都不错地一动不动看着她。 “我可以喝杯水吗?”苏半夏觉得嗓子冒烟,干渴得很。 李怡然喊了一声,“拿水!” 没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端着一茶缸温水。 李怡然给苏半夏喂了水,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现在可以接受问话吗?” 苏半夏喝了水舒服很多,点点头表示可以。 “好的,稍等。”李怡然端着水出去,没一会儿门里陆陆续续走进来七八个人。 为首的正是先前去接她的郭宏图以及苏半夏不认识的一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上岁数了,但眼睛里的锐利是岁月遮不住的。她和蔼地笑笑,“小苏,别紧张,我们也是为了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你的身体坚持不住的话可以随时喊停止。” “好的。”苏半夏被李怡然扶着半靠在床头,退烧之后脸色又恢复了苍白,看上去可怜极了。 “好的,那我们开始了。”女人温和的表情褪去,眼睛里的审视让苏半夏感觉无处藏身。 “我是安全部的副部长李再红,这位是行动组的郭宏图组长。嫌疑人苏立夏,之后我们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 苏半夏颔首,“是。” “姓名。” “苏立夏。” “年龄。” “二十周岁。” “父母姓名。” “父亲苏正方,母亲赵瑞霞。” 随着一系列常规问题问完之后,李再红的问题逐渐犀利了起来。 “你说你是突然间恢复记忆的,谁能证明?” 苏半夏如实回答:“我们镇卫生室的白大夫可以证明,还有李苗苗护士。” “但我们调查结果上写,她们说你送到卫生室的时候是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没人能证明你是到卫生室之后才恢复正常的,前面要掉包还是有机会的。” 确实可以这么推理,可是这样一来就进了死胡同。 苏半夏呼吸有点急促,“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没有办法证明。我听说,那天是我父亲接受烈士证明的一天,县委的杨书记和公安局的李副局长还有江伟明警官去我父亲坟前浇奠,我弟弟苏晨跟着我的堂哥苏星作为家里的男丁一起去的。当天我和我二婶以及堂妹苏月在家。正是因为苏月推了我一把,磕到了脑袋,之后又被我二婶逼着在领导面前撒谎,但因为身体实在撑不住还是晕倒了,然后被县里的领导送到了卫生室,身上还有那半年我二婶彭玉莲虐待我的伤痕,以上我说的我先前提到的人都能证明。” “如果您非要说我去卫生室之前就被处心积虑掉包了,那得当着我二婶儿的面儿,我跟她向来有矛盾,她说的话,也不能尽信?” 李再红做好了标记,又进行到下一个问题。 “西餐厅的事情解释一下,别说什么是在西餐厅里听到的,我们调查过了,你最好实话实说。” 苏半夏知道,事情的就在这里。安全部之所以是安全部,是因为他们有很多的能人,他们想调查,可以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调查清楚,细节到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我的父亲,是建国前的大学生,他见识过很多我们没见到的东西,有时候他会把他以前的经历当成睡前故事给我们讲。”苏半夏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以前当家教的时候,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感谢他教得尽心,请他吃西餐。但是他不会,一口把蛋挞的锡箔纸也给咬掉了一口,那些西餐桌上的刀子叉子他都不会用,闹了笑话。我弟弟就闹,说也想吃蛋挞,我爸就保证,说以后日子好了,我们国家发展好了,肯定大街小巷都有蛋挞,到时候他可以吃个够。” “仅仅是这样吗?” “蛋挞算是我父亲跟我弟弟的约定,我父亲出事前,年底的课结束以后,有机会去省城的学校参加比赛。我爸说‘省城肯定有卖蛋挞的’,就承诺说回来给他买,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给我弟弟买蛋挞,我弟弟就一直想着。那天经过西餐厅,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是钱珊珊同志主动说可以带我们去长见识,我们才进的门。关于西餐,我就知道那么点儿东西,别的一概不知。至于我的表现,都是女人家的争风吃醋死要面子,钱珊珊纠缠我丈夫不就一天两天了,严重的时候她能闹到我家里去,这些我们驻地的师长太太岑媛曾经碰上过一回。” 苏半夏说得有根有据,前因后果明明白白,李再红跟郭宏图对了个眼神儿,然后李再红出去了,换成郭宏图说话。 “喝口水,说了不少了。” 苏半夏接过李怡然递过来的茶杯,沉默地喝水。 “你思路很清晰。”郭宏图意有所指道。 苏半夏冷笑,“郭组长,我一个人在船舱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我有数不尽的时间去回忆。” 郭宏图笑笑,不置可否。 李再红开门回来,手上多了一叠资料。 “你的医术是怎么回事?医院里的医生说,你去面试的时候表现已经是个合格的医生了,会开药能针灸,自学成材的话,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你了?” 苏半夏知道,这个解释不过去的话,是致命的点。 “我家那边附近的农场,经常有犯了错误下放下来的人,其中就有一个老中医,我不知其名姓,我父亲曾带我去找他看过病,但他说自己无能为力,后来他在我母亲的病上废了不少工夫,我父亲感谢他,经常给他送粮食,他自觉无以为报,便把家传医书送给了我父亲,我的一身医术就是他教的。” “一个已经去世了的不知名姓的老中医传承,苏同志,你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李再红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 “是的,太巧了。我先前学医书只是机械性背诵,至于针灸……我是在活人身上试出来的,我第一次下针,是救一个想要半夜爬我墙头毁我清白的人。” 关于这件事,李再红手中的资料也写得明明白白,包括派出所的笔录以及证人证词,一目了然。 “谁能证明是农场的老中医教的你医术?” 苏半夏嘴唇颤抖,她不知道要不要把晁解放牵扯进来,“以前农场的人都知道有那么个老中医,十里八乡也都了解,他给穷人看病不收钱。我学的快,只因为我记忆力好,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不因为我从小痴傻影响学习能力,我考高中是我们县里的前五名。” “那就是没人能证明了?”李再红无情地打了个叉。 苏半夏头冒冷汗,“你们同样没证据证明我不是他教的。” 李再红顿了一下,声音柔和了一些,“晁解放这个人你不打算拉出来给你作证吗?我们跟革委会不是一路的,你不用担心。” “晁解放,他已经活得很艰难了,你们……他就是我学师承老中医的孙子,老中医传给我两本书,前段时间我刚刚还给他。” 郭宏图摆摆手,坐在后面的一个男人开门出去核实了。 李再红翻了几页,“最后一个问题。”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想把苏半夏的每个反应都记在心里。 “你知道你妈妈的真实身份吗?” 苏半夏的瞳孔微微睁大,什么? 李再红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真的不知道吗?可如果她知道,这反应也太真实了。 “你在银行存的东西是什么?” 苏半夏攥紧了手。 “希望你如实说。” 苏半夏深呼吸了一下,“我能再喝口水吗?” 郭宏图胳膊杵了一下端着茶缸旁听的李怡然,李怡然赶紧把茶缸递到苏半夏手里。 苏半夏灌了一肚子放凉了的水,开口道:“是一根金条和一对玉镯子,还有一个肚兜儿包着一块玉佩。” 第204章 控诉 “你说什么?你确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将军此刻激动地抓着手下的肩膀问。 “是,消息是实时传出的,两方都在求证。” “有照片吗?” 手下摇头,“她甚至没有描述肚兜和玉佩的图样。” 陈将军从书房的窗户往下看,外面阳光和煦,陈莹一脸开心地陪着苏晨在玩儿篮球。 准确地说是苏晨陪陈莹在玩儿。 小苏晨面无表情,在草地上提着篮球跑,谁也没纠正他篮球是手打的,足球才是脚踢的。 在苏晨看来,他只是对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而言短暂的止疼药罢了。 陈将军仔细看了看苏晨的长相,“继续去盯着,把黄姨叫上来。” 手下退出门,没一会儿黄姨敲响了书房门。 “进来。” 黄姨一脸忐忑,将军一般是不让她进书房的,平时收拾卫生都不要她的,这一下子让她到书房,她内心有些慌乱。 “将军。” “苏晨那孩子这几天都是你照顾。” “是。” “是你给他洗澡吗?” “苏晨很听话,只在第一天我教他怎么用洗浴设备,之后都是他自己洗的。”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胎记疤痕什么的。” 黄姨回想着,她只在第一天的时候进了一趟苏晨房间的浴室,教他用设备之后就被苏晨推出了门,“好像是没有的。” “你确定没有?” 黄姨面色犹豫,她还真不确定。 “行了,你出去。” 待黄姨出去之后,陈将军又打了个电话。 安全部,审讯室。 李再红从档案袋里拿出了那几样东西,恰是苏半夏说的“金条、手镯、肚兜以及玉佩。” 东西是存在银行里的,正常情况之下除非本人前去,是没人能把存在银行里的东西取出来的。 当时苏半夏在家里藏了好几天,思前想后觉得哪里都不安全,最后在程延寄来第一笔津贴的时候,听旁边工作人员闲聊天说道寄存业务,苏半夏才下次决定的。 特事特办,放哪里他们都能拿出取东西的条子。 苏半夏神情淡漠,“是这几样。” “这是什么东西?” 苏半夏垂首,“都是我父母留下来的,干什么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别人,就藏起来了。” “你母亲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知道吗?” 苏半夏摇头。 “省城里有亲戚吗?” “没有。” 苏半夏的样子看上去麻木得很,没有表情,问一句答一句。李再红心里微微叹气,她父母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就这么掀出来了。 “你母亲的真实身份你确定不知晓?” “不知道,但有猜测,大概就是我爸当年读大学认识的同学什么的,我妈没有娘家,而且会刺绣,一般的农村妇女没有她的本事。” 李再红直言道:“你的母亲是你们省城建国前一个布庄老板的女儿,她的身份我们仍然在查,你确定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布庄老板的女儿,还是饭店老板的女儿,苏半夏都不太在乎。 “我认识的我妈妈只是一个农村妇女,她从没有出过前枣树村,与人为善,病榻缠身,你们是想说她是间谍?所以我也是间谍?”苏半夏情绪平淡地答了半晌的问题,此时此刻情绪反常地激动起来。 “为什么我被举报是间谍就要被人抓走上刑?这不是你们负责的吗?我的父亲被评为烈士,我母亲悲痛过度撒手人寰,我姐弟二人在恶毒叔婶儿的手下苟且偷生,如果我不是机缘巧合病好了,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在这儿问我是不是间谍,因为我早是黄土一抔了!” “我是间谍?那么谁怀疑谁举证,请问我有没有跟外界人不相干的人有任何不正常的联系?有没有打过乱七八糟的电话,寄过乱七八糟的信件?你们是否因为有我的存在而遭受过什么重大损失!” “凭什么,凭什么因为一封举报信我就要遭受这样的迫害,就因为我在外界看来有不正常的行为就活该如此吗?你们这么多人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被耍得团团转!你们出去看看,外面有多少行为诡异的人,把我关在这里接受你们居高临下的问话,你们有证据吗?” “我爸在天上都合不上眼!” 一句句话如同泣血般回荡在眼前这个不大的房间,没错,没有人有证据。 信件,电话记录,什么都没有。 现场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即使身经百战不知提审过多少涉外分子的李再红也说不出什么来。 前面苏半夏太配合了,句句真实。 后面的控诉又太悲哀,句句扎心。 “得了,差不多了。”郭宏图长腿一伸,站起身走了。 李再红叹了口气,“给她签个字!” 李怡然神色不忍地把记录员的报告交给苏半夏,苏半夏的吊瓶也要滴完了。 “我给你叫……” 没等李怡然话说完,苏半夏用打着绷带的手把右手上的针给拽下来了,手背上洇出了一朵红花。 苏半夏面无表情地接过李怡然手上的纸笔,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背对着众人躺下了。 在场的个个儿都是人精,在前期调查的时候他们心里就有数,这小丫头大概率是被冤枉的,所以郭宏图允许李怡然对她示好,甚至给程延暗示。 可太多人盯着了,他们只能按流程来。 李怡然临出门拍拍苏半夏的肩膀,最后给她带上了门,还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郭宏图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抽烟,神情不明。 周边的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李怡然蔫哒哒地走到郭宏图桌前,“组长,你早就知道她不是间谍了?” 郭宏图吐出一个烟圈儿,“拉倒,我可没这么说。” “要她真是间谍,你怎么会让我去执行任务呢?还让我跟她睡一间房间,只有我没看出来。”李怡然有点儿丧气,“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真的没有一件实证,她叔叔婶婶和堂妹的证词也存疑。” 李怡然趴在桌子上,神情沮丧“我们算是助纣为虐吗?” 郭宏图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你真当我们安全部怕了那几个老东西了?要不要跟组长去长长见识?” 李怡然来了精神,“什么?” 郭宏图神秘一笑,“去就赶紧的!” 第205章 诈 三楼审讯室,郭宏图正带着李怡然在听二组的墙角。 李怡然揪着郭宏图的衣角,“组长,不好?二组长知道了要生气的!” “谁让他把棘手案子扔给我们的?现在又要要回去,那就活该我给他塞屎吃!”郭宏图臭着脸,但眼里都是幸灾乐祸。 李怡然嫌弃地松开了手,“你真恶心。” 郭宏图道:“李青松抢我案子不恶心?你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回家用枕头闷死他!” 李怡然皱皱鼻子,继续听墙根儿。 如果苏半夏在,就能发现屋内霍然是许久不见的彭玉莲。 此时的彭玉莲蓬头垢面,比当初从劳改农场出来的时候看上去还要狼狈,头发散乱,眼神无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被气得青筋直跳,几次要起身咆哮,被旁边的姑娘给拽着坐下,让门外偷看的郭宏图捡乐捡了个够。 李怡然无语,“组长,这就是你要带我涨的见识吗?” 郭宏图笑得直抖,“你等等啊!老崔都多少年的老调查员了,现在被一个农村妇女给气成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其中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吗?” 李怡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身高不够,看不见门上的玻璃窗,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儿。 俩人非常没溜儿地听同事墙角儿的时候,一个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 “原来郭组长在学习啊?” 郭宏图转身,看见李青松阴着脸站在旁边,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二组虽然能力不及我们一组,人无完人,还是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的嘛,比如,你们家老崔的……耐心?” 郭宏图话还没落地,里面传出一声巨响,随后就是老崔气急败坏的声音,“到底是左胳膊还是右胳膊?左腿还是右腿?谁能证明?” 李青松一把扒拉开郭宏图,“知道有需要学习的地方,就去看书,少看同僚的笑话!还有你——” 李怡然身体一抖,颤颤巍巍说出一句,“哥……” “哥什么哥?这是单位,叫二组长!” 李怡然飞速抬起眼皮,偷瞄了一下李青松的脸色,漆黑如墨,乖乖认怂,不敢说话。 “谁准你去出外勤的?”李青松问。 “我啊!”郭宏图骄傲地指指自己。 “我问你,李怡然,你跟我说了吗?” 李怡然抠着手指,“我已经工作了,我也是安全部的,为什么不可以出外勤?” “你再说一遍!” “……爸都同意了。” 李青松翻起袖口,看上去又要唠叨个不停,门内又传来老崔拍桌子的声音。李青松用手指点点李怡然,“你等回家的。” 说罢李青松推门进去,把一组的两个人拍在了外面。 郭宏图看向李怡然,“现在你想用枕头捂死他吗?” 李怡然缩缩脖子,“我不敢。” “废物!走,进去!” 郭宏图拉着用尽全身力气往后退的李怡然,大喇喇进了二组的审讯间。 一组二组相互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李青松也只是瞟了一眼,老崔便也没有出声。 郭宏图随手拎着一个凳子墙角儿坐着去了,没有多余的凳子,李怡然只能蹲在郭宏图边上。 李青松一叠材料摔在桌子上,发出极响亮的“啪”声。 彭玉莲随之一抖,但眼皮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女儿苏月已经把什么都说了,你确定还要跟我们玩这种过家家的小孩子把戏吗?”李青松面无表情道。 彭玉莲嘴里叨念着:“我不知道,她不是我们家傻丫头,傻丫头脑袋上有疤,胳膊上有胎记,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老崔往后一仰,“你看,她一直这样,这笔录都没法用。” 李青松一个眼刀过去,然后对神神叨叨的彭玉莲道:“我们找到你那神出鬼没的儿子了。” 彭玉莲的叨念停了,嘴唇颤抖着,不知在想什么。 “苏月什么都说了,笔录就在这儿放着呢,我们的人也刚刚跟你儿子会过话。你儿子不容易啊,既想要孝,又想要义,真难为啊。难为得工作都不要了,多好的工作啊,酱油厂正式工人,花了不少钱?谁卖给你们的呢?” 李青松的语气很平淡,但每一句话都打到彭玉莲心上。 “你闺女,苏月,不是被你卖给镇上一个屠户家当填房了吗?怎么突然就有钱把人家的彩礼钱给还了?四百块钱呢,在市里娶媳妇也要不来这个价啊!” “跟儿媳妇不合?你儿子看上去不是那种不孝顺的,咋就搞得不像一家人了?”李青松嘲讽一笑,“准确地说,不是被你儿子搞的,是你们老两口自己作的,不打算说说?” 彭玉莲愣了,可这一秒的愣怔明显比刚才故作疯癫的反应真实了一些。 李青松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说:“忘了跟你说了,你儿媳妇怀孕了,恭喜啊,也不知道你家老头能不能看见你们家大孙子的出世,可怜啊可怜。” 他边说边感叹的样子,半真半假的,彭玉莲大口呼吸着,额头鬓角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李青松那边还没完,“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命挣没命花,跟谁说理去是?” 彭玉莲仍死死咬着嘴唇,但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青松“啧”了一声,“也行,不说就不说,我们还省事儿了,反正你闺女都把责任推你身上了,有两千块钱做凭证,他们俩的证词也在,你就安心在里面养老,你老头儿有点儿难办,以后没人伺候,恐怕得死大街上哦!” “你胡说!”彭玉莲大喊。 李青松敲打桌面的手指一停,终于撬开了一个口子。 李青松旁边的小姑娘扶扶眼镜儿,“彭玉莲,你搞清楚,你丈夫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付住院费了,是我们垫付的,你是期望现在都没人管的瘫痪老头儿,在你进去之后有人管是吗?是你那个脱离关系不认你们的儿子,还是那个把一切罪责推你们俩身上的闺女?” 彭玉莲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咚咚咚……” 门被敲响然后进来一个男人,瞟了彭玉莲一眼,“苏二奎差点被人推走,要不是我们的人反应快,他可能就……” 李青松干咳一声,“彭玉莲,你确定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彭玉莲疯了一般尖叫起来,“你们骗人,你们都是苏立夏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别想骗我!” 郭宏图用膝盖往前拱了一下蹲着的李怡然,“看好了,你哥那个大尾巴狼要坑人了。” 李青松装模作样地拿起桌面上的材料,故作不耐烦道:“慌什么?管他干嘛,推走推走呗,省得我们垫医药费了,一天好几十,费钱劲儿的,材料又不是不够,回头你去法院那边儿跑一趟,这事儿就结了。” 他站起身,“行了,那老头儿边上别派人了,推走正好,大家都省事儿。” 话音一落,屋里的人稀稀拉拉地都往外走。戴眼镜的姑娘抠着记录本,小声道:“组长,这不是让他们替罪吗?” “驴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意思?判不了死刑,快点儿的,去准备材料,明天就送过去。” 彭玉莲一听死刑,浑身哆嗦,尖声道:“凭什么判我,你们该判苏立夏,她才是间谍——” 李青松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她是间谍?” 彭玉莲一下子定在了原地,疯狂的样子还没有收回去,歇斯底里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看上去格外怪异。 第206章 江伟明到来 彭玉莲招了。 她按手印的那一刹那,李青松几乎是仰着脑袋从郭宏图跟前儿走过去的。 郭宏图翻了个白眼儿,“牛什么牛啊?还不是我们的人送来了关键人物。” 半小时前,彭玉莲在李青松刚刚捏住她的破绽的时候,又装死不说话了。要么神神叨叨地装疯卖傻,要么闭口不言。 一组的人送来了一个人,江伟明。 在江伟明一露面的一瞬间,彭玉莲就嗷嗷哭着往后躲。随后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彭玉莲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倒了个干净。 彭玉莲知道的都是小事儿,苏月才是真正牵线的人。 于是,李青松又故技重施,拿着彭玉莲的口供去诈苏月了。 二组的人去干活儿了,彭玉莲又被关回了安全部的关押地,此时不大的审讯室只剩下了两个一组的人。 李怡然也终于捞到了凳子坐,她一边揉着发麻的腿,一边问:“组长,彭玉莲只是个农村妇女,尽管泼辣了些,但为什么好像很难审的样子?连崔哥那么老道的人都被气成了那个样子。” 郭宏图叼着棵烟,“是啊,你觉得呢?” “我不明白才问你的。” “那我先问你,现在来说,我们要定彭玉莲的罪,能不能定?” 李怡然思索了一下,“虽然她死不开口,但证据齐全,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要撬她的嘴啊?” “要……知道背后主使?” 郭宏图把烟挂在耳后,“是啊,这两种的定罪方式可是完全不同的,当初收买她的人一定告诉了她这个后果,她是农村妇女,但她不傻。” “可是差别也不大啊。” “可是咬出背后的人,后果她承担不起,她还有孩子呢。” 李怡然恍然大悟,“所以,把她孩子背弃她的事情一戳破,她的心理防线也就破了。可是……为什么是那个江警官来了她才招了呢?” 郭宏图“哈哈”一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在别人看来你哥和老崔是北京的官儿,但在老百姓眼里可还不如他们村长好使。” 况且,彭玉莲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寄托罢了,她本就撑不下去了,江伟明的出现只是给了她一个理由而已。 江伟明坐在会客室,他一路奔波,总算在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赶上了。 “江警官!”郭宏图推门而入,李青松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你好,怎么称呼?” “我叫郭宏图,行动组一组组长,叫我老郭就行。” “李青松,二组组长。” 江伟明颔首,“郭组长,李组长。” 李青松挤开郭宏图,“江警官,有几个事情需要跟您确定一下。” “请说。” 李青松沉吟片刻,“是这样的,我们流程是这样的,一会儿问题还需要您签个字,当然,这也是为了案子。” 江伟明当警察这么久了,再清楚不过,他点点头,“理解。” “据苏立夏同志说,当初去慰问苏家遗孤,是你和当地的杨书记和李局长前去的。” “是的。” “那您确定现在的苏立夏同志和先前的苏立夏同志是一个人吗?” 郭宏图白了李青松一眼,问得真没有水平。 江伟明爽朗一笑,“李组长开什么玩笑,那次我是第一次见苏立夏同志,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原来的苏立夏呢?不过,她浑身是伤,胳膊小腿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不例外,看上去是数日积累的,不像是新伤。” “她恢复正常的时候你在现场了?” “是的,是我送她去的镇卫生室,我带来了镇卫生室当初给她看诊的白大夫的亲笔信,以及我们县委杨书记的亲笔书信,里面详细说明了那次会面的情况。”江伟明拿出了两封信,上面还加着火漆,足以证明没有被打开过。 李青松伸手接过,没有打开,反而问道:“江警官是程团长的老战友?” 江伟明叹了口气,“二位组长,我是程延的老战友,我们之间说是亲如兄弟也不过分,但是我绝不会因为我们二人的关系就有任何一句谎言和欺瞒,我以我的党性保证。苏立夏同志是我看着恢复正常神志的,她是因祸得福,不能因为她融会贯通了一些以前学习过的技法,就断定她是间谍?我知道你们是审慎,但……她是个女娃子,当初一身伤痕差点活不了的时候,你们谁也没看见。” “江警官,我没那个意思。”李青松解释道。 江伟明把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有没有都无所谓,你们是为国家负责,我理解,但她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她爸还是烈士,希望你们……谨慎再谨慎。” 李青松沉默了,郭宏图一把把记录本从他手里抢过来,递给江伟明,“江警官,签个字。” 江伟明在记录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谢谢江警官。”李青松接过记录本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郭宏图把耳朵上的烟放在鼻间嗅着,“江警官跟程团长多少年的战友啊?” “七年多。” “那时间真是不短了。” “可不是嘛。” “怪不得江警官千里迢迢来这儿作证啊!战友情堪比千金,今天我是长见识了。按理说,是你先认识苏立夏同志的,而且苏立夏同志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让他们俩成了?是你介绍的?” 江伟明听着郭宏图越说越不像话,心里有些不悦,脸上也带出了些许,“郭组长,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孩子都会走路了。” “啊,抱歉,我说错话了。”郭宏图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神色。 “组长,部长回来了,说开会。”李怡然从门口探出头。 郭宏图:“知道了!那江警官自便?” 江伟明也站起身,“我也告辞了。” “好的,要是需要,可以在这儿打电话给程团长,或许不久你们就能收到好消息了。” “谢谢郭组长。” 随着门缓缓关上,江伟明脸上也收起了客套,变得深沉。 过了许久,江伟明推门而出,在大门口上了一辆车,载着他往军队家属院方向去。同时,也有一辆车跟着他的车后面,如影随形。 第207章 苏晨身份 陈将军坐在阳台上,看楼下陈莹跟苏晨玩得开心,他也心情极好地擦着一把枪。枪是他年轻时候用过的,救过自己,救过战友,他一直保养得很好。 程延站在他身后,他不知道这位老首长在想些什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程延,听说,苏晨这孩子数学天赋很高?” 程延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是。” “高到什么程度?”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昌新港那边的学校几次上门来找,让他去上相应的课程,为了这个还专门雇了一个人接送他上下课,我想应该是很高的。” 陈将军拿着一块鹿皮仔细擦拭着枪管上不存在的灰尘,沉吟许久道:“你觉得是昌新港的教育水平好啊?还是京城的教学水平好啊?”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可陈将军话里的深意,却让程延心里一哆嗦。 “首长,他……” “直说就是。” 程延舔舔嘴唇,“自然是京城好。” “哈哈哈哈。”陈将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可要努力,以后有机会让他到京城来读书,这样才不埋没他的天赋啊,你说是?” 程延点头说是。 陈将军挥挥手让程延出去了,沉默地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两人,久久没有离开。 程延慢慢走下楼梯,客厅里响起电话铃声。 黄姨在围裙上擦擦手,说了一句“你好”,然后踌躇地看向不远处的程延,“小程,找你的。” 程延疑惑地接过电话手柄,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话,他扔下电话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回了后面的花园大手揪住苏晨的领子,苏晨瞬间脚不沾地被他薅走,徒留陈莹先是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随后是嚎啕大哭着往前追。 追了没几步,陈莹绊倒在地。陈将军从后面扶起女儿,陈莹脸上泪痕斑斑,“爸,睿睿……睿睿被抓走了,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好不好?帮我把他带回来!” 陈将军宽厚的大手摸上女儿的头,自从孩子丢了以后陈莹就一直这种状态,以前多么爱美落落大方又优雅的姑娘,现在再不收拾自己,头发干枯杂乱,哪里还是那个几年前陈将军家里的将门虎女? “莹莹,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回来的,爸爸会把睿睿找回来。” 陈将军低沉的声音传入陈莹的耳朵里,她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着,嘴里念叨着“找睿睿,找睿睿”。 程延知道陈莹哭喊着追在后面,但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安慰这个有过几分交情的大姐姐。 苏晨坐在后座,汽车开得飞快,他也不害怕,头靠在车窗玻璃边上,“是去看姐姐吗?” 程延眼睛紧盯着前面,“是。” “为什么不是上次的路了?” 程延从后视镜跟苏晨对视上了,苏晨黑黝黝的眼睛让程延心里一惊,苏晨这个孩子未免也太早熟了。 “你姐姐换地方了,我们去看她。” 或许是感受到了程延的心理波动,苏晨胳膊靠在窗户上,手托着脸颊,“我怀疑一件事儿。” “什么?”程延顺口问道,他想起苏半夏一个人在医院不省人事,心急如焚,苏晨的话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我怀疑我是陈将军的外孙。” “是吗?”程延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几秒钟后,程延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吱嘎”一声,车停在大路中央。 “你说什么?”程延扭头问。 苏晨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我怀疑我是陈莹的儿子关睿。” 程延死死盯着他,苏晨一脸坦然的表情,仿佛他说的不是什么惊天之语。 “为什么?” 苏晨抠抠自己的指甲,“我听见陈将军跟手下交代事情了,说去打听我们家的玉佩长什么样,他描述的……跟我家那块一样,而且也确实有一块肚兜。” 程延胸膛剧烈起伏着,这段时间每天知道的消息都能让他惊出个跟头。 他继续发动了车,好久之后才说道:“你确定吗?万一不是呢?” 苏晨小大人一般直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延嘴角紧绷,这件事情要是真的……苏半夏的反应他不敢想。 更糟的是,大概率是真的。程延想起先前陈将军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怎么打算的?” 苏晨看着外面,“我打算死不承认。” “你……陈将军是个大人物,你要是……是有大造化的,而且,当初也不是他们故意丢了你,你是被偷走的。”程延艰难地把话说完了,他不是为陈家说话,他只是把所有条件摆着苏晨面前,看他怎么选择,要是他选择陈家,他也好想怎么跟苏半夏说这件事,对她伤害最小。 毕竟,苏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没料想苏晨一脸无动于衷,“那关我什么事呢。” 这话有些冷漠,程延想到他也许会欢喜不已,也许会苦恼两难,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干脆的回答。 “我早就有猜测了,只是我姐以为我啥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她为这件事儿难过。”苏晨低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陈莹也可怜,但也只是可怜而已,没我她死不了。” 程延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晨抬头通过后视镜看程延的眼睛,“当然我姐没我也死不了,但是我不欠陈家的。” 程延眼眶通红,“臭小子,你欠苏家的?你姐听见第一个抽你!” 苏晨“嘿嘿”一乐,“她能抽我倒好了。” 程延看路间隙,往后看了好几次苏晨,他都是毫无负担地往外看路,程延摇摇头,这破事儿还是让他媳妇儿处理! 军用吉普很快停在一家医院门口,程延拉着苏晨在一楼护士台问了一句,然后按照护士说的方向往后面的住院部走去。 住院部不比前面门诊楼,安静得很,三楼拐弯儿,程延就看见301病房门口儿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挺快啊程团长!”郭宏图吹了个口哨调侃道。 程延压着心里的火气,面无表情道:“郭组长,也不是外人称赞的那么办案迅疾啊,这么点儿事情拖拖拉拉到现在,人还让你们给审到医院了。” 郭宏图着实冤枉,苏半夏是昨晚上半夜发的烧,还是值夜班人巡视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给送的医院。 “程团长有时间阴阳我,不如赶紧去看一下苏同志。” 苏晨瞪了郭宏图一眼,然后自己推门进了病房,程延远远看了一眼苏半夏脸色还好,便没有急着进去。 “我妻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进医院了,是不是你们——” “不是!”郭宏图忙摆手,“苏同志只是旧伤未愈,长时间精神紧绷,一下子全发作了而已。不过也是好事,发作出来才好除根儿疗养。” “那……” “查清楚了。” 程延鼻子有些酸,“查清楚了?” 郭宏图正色道:“查清楚了,苏立夏同志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 程延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也该是这么个结果,可当这结果来了,他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这段时间做过太多这样的梦了,可每次惊醒,苏半夏还是在受苦,而自己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等,无限期的等。 第208章 猜测 病房里安静地掉一根针都听得见,苏半夏闭着眼睛躺着床上,苏晨趴在一边的桌子上做着数独,程延侧着身子别扭着坐在床边。 也不是他非要这么坐着,实在是苏半夏拉着他的手不松。苏晨发现的时候生气极了,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拉自己。程延一脸嘚瑟道:“我是你姐姐丈夫,就该这样的,你快点儿一边儿玩去!” 气得苏晨脸鼓得像个包子。 不过这一个姿势保持下来,程延的腰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僵地厉害。 “三床,该换药了。”一个护士端着托盘到病房,“你是病人什么人?” 程延说:“我是她丈夫。” 程延觉得自己说得很含蓄了,殊不知高扬的眉头显得自己格外骄傲。 护士瞅了他一眼,把托盘一放,“行,你给你媳妇儿上药,破皮的用药粉,不破皮的用药膏。” 护士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哎哎哎——护士同志,我我我……还是你来!”程延脸色通红,磕磕巴巴道。 护士稀奇地瞧了他一眼,“她不是你老婆?你俩没有结婚证?” 程延干巴巴道:“是,有。” 外面一阵骚乱,护士神色有些焦急,“行了解放军同志,拜托你受受累,我们这儿今天特别多伤病患,附近起火了,伤了不少人,前面可缺人呢!” 护士交代完,就匆匆忙忙地去前面帮忙了,从开着的门能看见,陆陆续续又跑过去不少护士。 看来真是出事儿了。 可……涂药? 程延的手还被苏半夏紧握着,铁质托盘就在程延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跟苏半夏接触着的地方有发烫,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发烧。 程延刚伸手去够托盘,瞅见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苏晨,程延干咳一声,“你出去给你姐打盆凉水,半盆就行。” 苏晨撇撇嘴,然后乖乖端起搪瓷盆出去了。 程延抻着劲儿把苏半夏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苏半夏的眉头肉眼可见皱起来。 程延赶紧跑到病房门口去锁门,门上的白帘子也顺势拉上。 好在三人间的病房里只有苏半夏一个人住,程延拍拍自己热气上涌的脸,然后手颤颤巍巍地用棉签去沾药粉。 大约半个小时后,程延才把药给苏半夏上完。 这半个小时,程延觉得自己度秒如年,掀开苏半夏衣服的时候他开始的反应是羞涩和惭愧,随后便是心痛与难过。 一道道伤痕布在如玉般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再次上手抹药的时候,程延再没有颤过手,整个上药的过程没有半点旖旎。没用掉一根棉签,程延就在心里给钱家记上一笔。 最后给苏半夏系上病号服扣子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脸上热气蒸腾。 程延拍拍自己黑里透红的脸,打算去洗个脸降温,一开门就看见苏晨盘腿坐在门口,旁边还放着一个白搪瓷盆,里面盛着半盆凉水。 听见门响,苏晨仰头看看,手撑地站起身然后神色如常地进屋,程延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他端着半盆凉水放在门后的脸盆架子上,然后拎着暖壶去打水。 “我去打水,你别乱跑啊!”程延叮嘱道。 苏晨老成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快去!” 程延被怼了一句,心里默默道,你就是个六岁小孩儿,等你姐醒了收拾你,神气什么! 待程延打热水回来的时候,屋里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老江?”程延失声道。 江伟明正给苏晨倒着保温桶里的粥,听见程延的声音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来了?正好来吃饭,还热着呢!” 江伟明带来了两个保温桶,一桶小米山药粥,一桶里是炒菜和馒头。 一格清炒土豆丝,一格青椒炒肉。 自从苏半夏出事以来,程延基本上没有好好吃过饭,觉得饥饿了就往胃里塞点儿东西,渴了就喝点离得近的水。 现在老婆在身边,他也久违地有了食欲。 吃饭前,他还夹了一筷子在苏半夏鼻子间凑了凑,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程延失望地撤回手。 江伟明好笑地睨他一眼,“等弟妹醒了,我告诉她你欺负她。” 程延苦笑,“她好了,我干什么都行。” 江伟明叹了口气,他也看见了苏半夏脸上手上的伤,心里也是气得很。 程延倒没有一直纠结于这个,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伟明坐在一边的病床上,“首长给我打电话了,还走通了县里的程序,所以我才能拿到杨书记的亲笔证明信。要知道杨书记去外地学习考察了,要不是首长,我不知道啥时候能见着他呢,考察还保密,我压根儿联系不上他,可给我急死了。” 程延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你说是将军去走的路子?” “是啊,我正焦头烂额呢,我知道有人来审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对,但关键证明人不在,当时的李局长因病去世了,就只有杨书记能证明。虽然我当时拿到了你那表兄弟李建国的证明信,但也不够好使啊。然后没多久就有回机关办事的捎回来两封信,一封是杨书记给我的,说明了一下情况,你放心是我们的暗语,一封就是带着火漆的证明信。”江伟明现在说起来都觉得走投无路也不过如此了。 程延眼神失焦地看着窗外,江伟明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老程——”最后一声江伟明几乎是吼的,程延才听见,被路过的护士给骂了一顿。 “你想啥呢?”江伟明这人生来就怕医生护士,刚被护士骂了就小声地问。 程延继续夹着菜,“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还瞒我啊?”江伟明不悦道。 程延挠挠脸,“我还没想明白呢,怎么跟你说啊?” “你啥想不明白啊?” 程延看他这副德行,干脆把筷子放下。 “你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我告诉你的是?” 江伟明点头,“是啊。” “那是什么时候?” “不到半个月前。” “杨书记的信是什么给你的?” “三天前。” 程延直视着江伟明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巧。” 江伟明没明白,“什么?” “怎么就这么巧,信是今天送到的?怎么就这么巧,三天前到了你手里。”程延看着江伟明,眼里越来越了然,“怎么这么巧,需要杨书记的时候他就去考察了,还是保密考察。他一个县级干部,怎么会有这种考察呢?” “你……”江伟明不敢说出口。 “怎么就这么巧的,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不在,最后关头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信就到了你手里。”程延的思路越来越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蔓延,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用袖子草草擦了一把眼睛。 “老程,我……你猜错了!”江伟明哑着嗓子道。 “我……我上个月刚给杨书记打过电话,他说……他女儿生病了,他要明年退休。” 江伟明长着嘴,无话可说了。县委不会让一个马上退休的人去参加保密程度这么高的考察学习。 那就只能是人为让他去的,事情安排地这么有条不紊,还能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是那个他们都认为是自己精神上父亲的人。 程延的头埋在臂弯,没有看见苏晨在窗边吃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第209章 苏醒 江伟明就是来送个饭,看望一下这一家子,等他们吃完饭江伟明就收拾了一下保温桶回去了,只是来时的心情和离开的心情是大相径庭的。 人一走,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待到日落时分,窗户外的暖黄霞光照进病房,照到苏半夏的脸上,苍白的脸色倒像是上了一层胭脂似的。 霞光扰人,苏半夏的眉头浅浅皱起,程延站起身要去把窗帘拉上。 窗帘的滑轨出了点问题,拉完第一片窗帘,第二片怎么也拉不上。 程延回头看看,一片窗帘能不能遮住苏半夏脸上晃眼的光,可一回头,就看见苏半夏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他,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僵在原地。 苏晨听见程延停止了噪音,抬头看他在干什么,一转头就看见程延呆愣在原地的傻样。 “姐姐,你醒啦!”苏晨转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果然病床上一直闭着眼睛的姐姐苏醒了过来。 苏半夏长时间没有说话,嗓子干疼,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程延也缓过劲儿来,用桌上的凉水兑了一点暖壶里的热水,晃匀了喂到苏半夏的嘴边。 几口温水入喉,苏半夏感觉好了许多,程延用额头贴上苏半夏的额头,点点头,“不烧了,我去让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 苏晨兴奋举手,“我去我去!”说着一溜烟跑出了病房。 苏半夏被刚刚程延放大的俊脸晃了心神,两人虽已互通心意,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程延倒没有什么感觉,他一心都在苏半夏的身体上。 “怎么样?还疼吗?一会儿我再给你上一遍药。头疼不疼了?还是等医生来了做一个全面检查。” 程延不等苏半夏回答,自己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苏半夏就微笑着看他说话,她感觉自己好长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种感觉真是恍然如梦。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推门走进来,拿着听诊器听了半天,又检查了一下苏半夏的伤口。 “目前情况已经稳定了,再观察几天,这几天可以吃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手臂的骨折需要好好将养,别碰到了。”为首的老大夫跟程延交代道。 程延听得仔细,又问了一些比较细节的问题,后医生们才出门。 苏晨一改这几天稳重的样子,乐呵呵地趴在病床前对他姐嘘寒问暖,苏半夏刚刚苏醒有些虚弱,但还是撑着精神跟他说话,她看出来了,苏晨这几天一定不好过。 程延送走大夫,把苏晨从床前薅起来,“你去做你的题去,让你姐休息。” 苏半夏笑,“我没事,睡好久了。” 苏晨也注意到他姐虚弱的脸色,“我就坐在这儿,姐姐你休息。” 苏半夏确实也累了,握了握苏晨的小手,便闭上了眼睛。 程延给苏半夏掖了掖被子,然后低声道:“你在这儿守着你姐姐,谁叫你都别出去,知道吗?” 苏晨点头。 程延穿上大衣,打算去医院食堂看看。 这里的医院食堂除了卖固定的饭菜,还可以租借厨房。 程延不放心他们自己卖的东西,借用了后厨做了一锅米粥,往里放了些肉末和盐调味。 出锅后程延尝了尝,味道一般,但好歹干净放心。 程延付了钱便用洗好的砂锅装好,用毛巾包起来回了住院部。 即使砂锅包着毛巾,但因为粥是刚从锅里出来的,还是烫手的紧,程延手上厚茧遍布也有点遭不住,步伐快得不行。 三楼一转角,程延急促的步伐戛然而止。 301的门口站着两个身形笔直的小战士。 程延内心叹了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到301推门走了进去。 果然,屋里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陈将军坐在病床边上,看上去是在探病的姿态,苏晨站在病床的另一边,紧紧抓着苏半夏的被角。 宋志明看见程延回来,笑了笑,“老程,恭喜啊,弟妹恢复清白,你也算放心了。” 程延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把砂锅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把倒扣在砂锅盖上的碗拿下来,然后自顾自地舀粥,不大的病房里弥漫着粥的味道。 宋志明不明白程延怎么这么没有轻重,看到将军来了竟然也不打个招呼,就知道伺候他媳妇儿,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嗐,什么呀! 陈将军心里倒是门儿清得很,不在意地笑笑,跟病床上的苏半夏说:“小苏同志可以考虑一下,有想法了可以让程延给我打电话。” 苏半夏看程延的态度有些轻慢,她心里也不解,面对陈将军抛给的大饼也没有答应下来,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考虑。 程延把粥晾好,然后跟陈将军敬了个礼,随后不满地对宋志明道:“天都黑了,怎么带首长来这里,就这么几个人,真是没有轻重!” 宋志明心里也有苦说不出,他说了哪算啊,陈将军一开完会出来就要来这里,就这外面那两个卫兵都是他强行要带上的呢。 陈将军知道程延这是在赶人,笑呵呵地站起来,“行了,你也别阴阳怪气了,我这就走。小苏啊,好好想想啊!” 苏半夏微笑点头。 陈将军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苏晨,眼里的情绪复杂地让苏晨逃避般扭过头。 “首长,我送你。”程延道。 陈将军这才收回眼神,又变回那个不苟言笑位高权重的老首长。 出了门,陈将军接过宋志明送到手里的拐棍,意味深长看了程延一眼,程延没有逃避直视回去。 “程延,你很不错。” 程延淡笑,“我没什么本事,能保住家里人安全就是最大的期望了。” 陈将军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很多,“我……你们以后都会好好的,放心。” 程延又敬了个礼,“首长慢走。” 宋志明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和谐。 陈将军拄着拐棍走了,宋志明给程延一个疑惑的目光,说了一句“明天我再来看弟妹”,便急匆匆去追陈将军的脚步了。 程延回到病房,桌上的饭已经晾得差不多了,他用手背碰了一下碗壁,差不多刚好入口。 苏半夏左胳膊骨折,程延压下心里的愁绪,给她喂饭。 一勺肉粥送至嘴边,苏半夏没有张嘴,她的眼睛柔柔的却看到了程延心底。 “你瞒我什么了?” 她的声音语调很柔和,可话语不是个疑问句,其笃定让程延说不出“我没有这样的话”。 他手上举着勺子,“先吃饭,吃完饭我跟你说。” 第210章 互诉衷肠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程延用毛巾给苏半夏擦擦嘴。 “苏晨,来床上睡觉。”苏半夏对着一旁趴着的苏晨说道。 本来这间病房里只有苏半夏一个人住,但下午东城区那边起了一场大火,烧伤了不少人,病房里的另外两张床就住满了,现在连病人带家属站了一屋子人,吵吵嚷嚷的。 这环境,谁睡得着? 苏晨无语地撇撇嘴,脱了鞋子上去。 苏半夏抬起自己完好的一胳膊,“扶我下去走走,我浑身酸疼。” 程延不赞成地看着她。 苏半夏撒娇般晃晃程延的手臂,“我就在楼道里走一走,不见风。” 程延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妥协般扶着她的肩膀,扶她下床。 “走一小会儿马上回来,医生说你现在还虚着呢。” “好。”苏半夏答应的干脆。 苏晨困了,他姐姐说他该睡觉了那他就是困了,他乖乖闭上眼睛,但脑子却清醒得很,不断回想着刚才陈将军专门前来说的话。 一个小时前,程延出门没多久,陈将军和宋志明便上门了。 苏晨是不欢迎他们的,但苏半夏睡得轻。不熟悉的人声和脚步声让苏半夏迅速睁开了眼睛。 这也算是这段时间的后遗症,有点动静就惊醒。 “弟妹?快快躺下,我们就是顺路来看看。”宋志明做打头的人打招呼,顺便还撸了一把苏晨的后脑勺。 苏晨不像宋志明似的自来熟,转了半个床到另一边去,用行动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欢迎他们。 苏半夏笑笑,“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没有没有,小苏晨很懂事的,我前几天还教他打枪了呢,这孩子力气可以啊,打起拳来有模有样的。”宋志明夸道。 宋志明自己叨叨半天才想起来自家领导还在边上站着,忙拉过一把椅子,“这是我们陈将军,也是程延以前的领导,首长开完会专门来看你的。” 陈将军一直在打量这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人,他这段时间不断接触她的名字,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小苏你好。” “首长好。” 陈将军温和笑笑,“我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呢,受苦了,这段时间好好休养身体,也让程延放心。” 苏半夏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说没关系没受苦?那是假的。说自己确实受苦了,那是卖惨。 “这段时间苏晨是在我那儿住的,我很喜欢这孩子。” 苏半夏看看苏晨,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但苏半夏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是在那里被为难了? “他平时有点儿调皮,给您添麻烦了,改日我上门感谢您的和家人的包容。”苏半夏客气着。 陈将军面色黯然,“我家里没其他人,就一个闺女,闺女很喜欢他。苏晨,你喜欢陈莹阿姨吗?” 苏晨看着姐姐温柔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抹愧疚,“我……陈莹阿姨挺好的,我住在您家,她身体不好我陪陪她是应该的。” 陈将军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甚至怀疑苏晨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苏晨只说应该,没有说喜不喜欢。也是,陈莹那个样子一般孩子看见都害怕地直哭的,苏晨还能陪陈莹开心,这是母子天性。 陈将军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通,又说起另一件事。 “听程延说,苏晨的数学天赋很好,有没有想法把他送到京城来上学啊?既然有天赋,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看苏半夏要推拒的神色,陈将军一抬手制止住她开口,“我跟程延说过这个事了,他说得看苏晨和你的意见,程延很早之前就跟着我了,我把他当儿子看,也想让你们有个好的前途,你可以先考虑一下。” 苏半夏搓搓手指,她有点紧张,生死之际走一回更加惜命,她怕人说自己不识好歹。 “我回头跟苏晨沟通一下,还是看他的意见。” 陈将军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 随后程延回来一通冷脸,也终于撵走了陈将军。讲实话程延沉着一张脸的时候苏半夏心里吓了一跳,她现在就非常的……怂! 苏晨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陈将军长久地身居高位,不管以前是否是苦出身,长时间的发号施令也让他听不得拒绝。那自己不到北京的话,姐姐姐夫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可看先前姐夫那么放肆,陈将军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应该不会? 旁边病床边家属还在哭天抹泪,吵吵嚷嚷的,苏晨没工夫体谅别人,一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走廊里,苏半夏撑着程延的胳膊,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苏半夏开口说。 程延叹了口气,“我心里憋着很多事,但我觉得这些事都不应该烦到你头上。” “我们是一家人,难道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才是好的吗?” 程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那些猜测,自己都说不出口,又怎么告知给她呢。 “这个事情确实跟钱家脱离不了关系。” 苏半夏点头,“这个我知道。”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用。” “什么?” 程延没明白,什么叫不用? 苏半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程延,伸手抚上他的脸,脸颊上许久没刮胡子,摸上去扎扎的。 “我这次也算在生死上走了这么一趟,你知道我这次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程延不忍地摇头。 “是明哲保身,是要做识时务的人。”苏半夏眼里不受控制地掉着眼泪,“我不做坏人,但也绝不再做出头鸟了。我知道这样很软弱,但现在……太特殊了,我拼不起,命只有一次,我不想你为我得罪人,不想你去做没有必要的冲锋陷阵,我害怕你出事,我还没有对你好呢。” 程延也红着眼睛,“你对我很好的。” 苏半夏摇头,“没有的,我一直都没有特别关心你,我好后悔,过年时候做的棉衣只有你的没有做好,干什么我都把你放在最后,我一点也不好,这次说不定还要连累你。你答应我,你不去追究好不好,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别去好不好?我以前对你不够好,我以后对你好,你别去……” 程延双手拥住她,“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给我做衣服,给我留热饭,还会等我回家,是我做的不够好,对你关心不到位,之前我不敢跟钱家撕破脸,才酿成这次的……是我不好,你打我。” 苏半夏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很害怕,她怕死了。 她从没有经历过那样像地狱一般的事情,她又疼又冷,她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多想程延。 “程延,我想你。” “我也想你。” 在这个忙碌人流奔波的医院走廊的墙角里,他们短暂相拥,舔舐伤口,感受对方的温暖。 第211章 久违的甜蜜 两人在走廊角落短暂依偎了一会儿,程延担心她着凉,要把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再给她裹一层。 苏半夏眼尖地看见程延耳廓通红,像发现新大陆般说道:“程延,你害羞了?” 程延面无表情否认,“没有。” “没有?” “没有。” 苏半夏忍着笑,给他面子的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个事儿跟你说。” 苏半夏的胳膊不能动,所以穿衣服费了不少时间,程延边小心翼翼地不让沉重的军大衣压住她的伤处。 “什么事?” “就是,晨晨上学的事。” “不去。”苏半夏现在犹如惊弓之鸟,任何外人的善意或恶意她都不想再接触,何况是让苏晨一个人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上学呢。 即使那个陈将军话说得极其漂亮,苏半夏也没有心动,而且看当时苏晨的态度,他也没有想去的意思。 “行,你做好决定了就好。” 苏半夏犹豫道:“会得罪人吗?” 程延看她这般小心翼翼,心里像住了一只猛兽般,想要把那些伤害她的人都大卸八块。 “不会,没事的,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发生任何危险,你别害怕了好不好?” 程延的话低沉有力,但苏半夏心里缺失的安全感并不是一朝一夕只言片语就能重新搭起来的。 程延也明白,他又心疼,又挫败。 心疼苏半夏受的无妄之灾,挫败于自己能力不够,竟没有办法将那些人全部绳之以法,更挫败于……他并不能很好地安抚到她。 “回去。” 程延扶着苏半夏缓缓回到病房。 病房里已经恢复了安静,病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家属坐在椅子上暗自垂泪。 苏晨已经睡着了,病床位置小,苏半夏倒是没地方睡觉了。 “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苏半夏扯着程延的指尖,“马上是多久?” 程延的心像在对方手里滚了一圈儿,颤得不行,“一分钟,你数着,数到六十就回来。” 苏半夏这才松开了他的手,“好,你去。” 苏半夏也真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嘴唇无声地数着,“一,二,三,四……” 旁边床的家属是个岁数不大的女人,她丈夫烧伤得厉害,她也哭了好久了,刚刚平复下来就听见这对夫妻的对话。 “你丈夫对你真好。” 苏半夏被旁边人说话一打断,忘记了自己数到几,她微微一笑然后背过身重新数,女人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 数到四十的时候,程延便抱着一个折叠床快步走了进来。 “是不是六十之前就回来了?” 苏半夏抿嘴笑,“是。” 程延“嘿嘿”一乐,然后把折叠床撑开,放在病床旁边。 苏晨睡得不沉,感觉有人动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是自己姐夫又闭上眼睛去会周公了。 折叠床很小,小到也就只能苏晨这样的孩子睡。 “来,躺下。” 苏半夏不动弹,“我还没洗脸呢,我好久没洗脸了,我还要刷牙。” 程延无奈,“明天再刷牙好不好?我去给你倒点水,用毛巾擦擦脸。” 苏半夏坚定地摇头。 “行,我去给你拿。”程延让苏半夏坐在床上,然后去墙角的包里拿苏半夏的洗漱用品。 东西是来京城之前就收拾好的,衣物生活用品一用俱全,程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细心。 牙刷上挤好牙膏,在牙缸里兑好温水,把痰盂放在床边的墙角,还在旁边放了一把小板凳。 “来。” 苏半夏心满意足地刷了个牙,左手不能动,程延就端着牙缸,无比耐心地伺候着她。 刷了牙,又洗了脸,苏半夏被程延扶上床的时候又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我明天要洗澡。” 程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虚地说:“那只洗个头行不行啊?我好久没洗头了。” “躺下,明天再说。”程延给苏半夏盖好被子,然后把洗脸水也倒进痰盂,端着痰盂出去了。 隔壁床的女人看着眼睛有点热,她还没见过一个男的能这么伺候女人,再看看自己家这个受了重伤在床上躺着还不忘使唤她的丈夫,更觉得老天不公。 “喝喝喝,人家医生现在不让你喝水你听不懂啊?” 另一边心疼儿子的她婆婆闻言,挑着三角眼就骂开了,“曹翠儿,你冲我儿子嚷嚷啥?他现在疼,想喝点水怎么了?好哇,我儿子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嫌弃他了,我儿子命苦啊……” 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曹翠儿觉得丢人死了,旁边的病人家属都看她,一转脸儿这小媳妇儿也扭着脸看她。 曹翠儿一竖眉毛,“看什么看!” 苏半夏扁扁嘴,把头扭过去,不看就不看。 最后还是护士来骂了一通,病房里的骚乱才平了下去。 程延去的有些久,久到苏半夏数到了五百他还没有回来,她心里越来越急。 等到她急不可耐想起床去找他的时候,程延披着一身冷气进来了,“怎么了?要上厕所吗?” 苏半夏也就是刚坐起来,“没有,我……你干什么去了?” 略带埋怨的话语让程延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程延的手心里躺着一个玻璃罐儿,苏半夏喜出望外,“雪花膏儿?” “我刚才还觉得自己细心把你东西都拿上来,谁知道拉了这个。” 苏半夏有些不好意思,“哪儿就非得用了,不用也行的,家里那个还有好多呢。” “那怎么了,该用就要买。”程延拧开罐子口,挑了一点儿问道:“够吗?” “再来一点儿。” “这样呢?” “差不多了。” 程延照苏半夏平时的样子,把雪花膏在手心揉搓开,再一点一点按在苏半夏的脸上。 “疼吗?” 程延感觉手心下脸颊肉的嫩滑,但却因为茧子的存在并不能感觉真切,他只觉得苏半夏会被他的糙手抹得脸疼。 “不疼。”苏半夏说的是实话,就是有点扎扎的而已。 程延越抹越觉得这个活儿真好,他还想干一辈子。 最好还是苏半夏忍不住制止他,“好啦,哪有这么抹的。” 程延这才依依不舍放下手,然后把雪花膏放回了包里。 这恩爱的一幕也让一旁的曹翠儿看个真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人家丈夫怕媳妇儿没有雪花膏用不习惯,专门去买了一罐,她在供销社见过,要几块钱呢。 她曾经买个万紫千红裂手膏,都被婆婆骂败家,丈夫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和眼神也是不赞同的,看到这儿就越发嫉妒这个命好的女人。 不就是长了个漂亮脸蛋儿吗,就会勾男人! 或许曹翠儿的眼神太过露骨不知遮掩,程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起身挡住了曹翠儿的目光。 曹翠儿的视线跟程延在空中交汇,然后被程延冰冷的目光冻了一哆嗦,她缩缩脑袋转回身去。 程延一动弹,没睡着的苏半夏马上睁开眼,“你干什么去?” 程延坐在床边,“我哪儿也不去,睡。” “你上来睡。” “不了,你睡,我在这儿守着你。” 苏半夏伸手握住程延的手,才放心睡去。 第212章 出院 在医院又住了三天,苏半夏要出院了。 开始程延还是想让她再住几天的,可是现在病房里住了两个烧伤病患都是男人,而且每次换药的时候都叫得凄惨无比,女人的叫骂声,孩子的哭嚎声,这几天没有一天能休息好,苏半夏本就苍白的脸色,眼下又浮现了淡淡的青黑。 最后程延决定带苏半夏出院,他专门出去实地看了几家招待所,最后定了一家卫生比较好也比较安静的房间。 东西都放进包里,最后也没有什么忘记的东西。 程延看见墙角放的折叠床,看了一眼斜着眼睛看人的曹翠儿,拎着折叠床去了挨着门的床前,跟守着儿子的老太太说:“大娘,这个是我们自己买的床,带不走,留给你了!” 老太太耳朵不好,问了几句“说什么。” 程延无奈,只能在床上躺着小伙子说话,“小伙子,这个折叠床我们带不走,晚上你妈妈陪床的时候也能躺一会儿。” 躺着的小伙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推拒了几句被程延劝下了。 “我们家不在京城,真的带不走,东西也不贵,老太太这么坐了好几天了,权当我心疼老太太了。”程延把折叠床立在门后,“晚上就这么一撑,就能睡了,你不能动就让医生护士帮帮忙,不费什么力气。” 床上的男人看着二十郎当岁,这次起火他也是无妄之灾,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现在他病了,就只能母亲来照顾他,看着母亲这么大年纪夜夜陪护,他也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 “还真是会抱大腿啊……”旁边曹翠儿悠悠说道。 程延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去床上收拾苏半夏换下来的病号服,这个交了押金的,回头要退。 不是程延针对谁,这个曹翠儿丈夫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曹翠儿就跟医生护士耍脾气,话里话外都是程延作为解放军,医院讨好他,所以专门给他送了折叠床,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就只能生挺着。 开始护士还解释着不是他们提供的,后边耐不住曹翠儿越说越过分,都上升到贪污腐败上了。 程延当时出去接了个电话,是宋志明打电话打到了护士台。 他就接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他媳妇被人指着鼻子骂。 曹翠儿欺软怕硬,看见一脸煞气的样子,火速闭上了嘴。 护士也是见了救星的样子,“同志,您这个折叠床是哪里来的,跟她说清楚,这真不是我们医院提供的啊!” 程延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纸,“这是你们医院对面供销社卖的小型陪护床,六块钱,收据。” 曹翠儿闭嘴了,她心里也能猜到大概是私人买的,她就是想闹,闹到医院不得不给她也提供一张床。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程延开始想追究的,但被苏半夏拉住了袖子。 看着原来明艳大方,嘴巴像个机关枪一样的苏半夏,现在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像个埋在沙子里的鹌鹑,程延心里堵地慌。 这件事不了了之了,但之后医生查房护士换药,曹翠儿的丈夫叫喊地都比别人声音大一些。 现在程延要带苏半夏出院了,折叠床他也越过曹翠儿送给了那对母子。 最后他还摸出了那张收据,“收好这个,要是谁说这张床是他们家的,你就把收据拿出来。” 曹翠儿的脸色更难看了,杀人诛心,她还真这么想过。反正到时候他们走了,她家里人多,到时候仗着人多把床请过来不是轻而易举,对面就一个躺在床上动不了的病人和一个耳朵听不见的老太婆。 程延这一下子就把路堵死了。 离开病房门的时候,程延难得心情好了很多。 苏半夏问他:“你笑啥呢?” 程延:“我高兴。” 苏半夏:“……” 所以在高兴啥! 走出医院,感觉空气都是新鲜的,苏半夏深呼吸了一口,“我好开心!” 程延笑:“开心就好。” 路边有不少三轮车,都是拉活儿的。虽然现在不允许做生意,但这种私人拉活儿,尤其在医院附近基本都是心知肚明的,也没人去查。 程延把包放下,“我去找辆车。” “嘀嘀——” 一辆挂着军牌的黑色吉普开过来,驾驶座上就是苏半夏一面之缘的宋志明。 “老程,弟妹,我这时间算得准?正好!” 程延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弟妹出院啊!” “我找好车了,可以自己出。” 宋志明白了他一眼,“拉倒,你刚出来我都瞧见了,你啥时候找的车,快上来,别占人家医院的大门儿。” 程延也没坚持,打开了后座门,让苏半夏和苏晨上去。 程延把包放在后备箱,自己坐上副驾驶,“去红星招待所。” “去什么招待所啊?去首长家,家里都收拾好了。” 程延舔舔唇,“我定好了,就去招待所。” 宋志明开车间隙瞟了程延一眼,“这是将军交待的,我就得把你们带去家属院。” 气氛忽然凝滞了起来。 宋志明按了一下喇叭,“怎么了老程?住首长家不方便?招待所哪比得上家属院啊,还有黄姨能照顾弟妹,黄姨做汤可有一手了,你不知道?去去招待所你们怎么吃饭啊?顿顿去饭店买能养好病?” 宋志明说的确实没错,所以程延没打算在招待所多待,打算等苏半夏情绪和身体再稳定一点就回昌新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现在…… “你心里不是没数。”程延平静了一下情绪,跟宋志明说。 宋志明笑了一下,“你能怎么样啊?跟将军割袍断义?” 程延的手仅仅攥着,脸色也很难看,这无异于把他推在了悬崖边上。 “行了,老江也在呢,你不见见他?人家大老远儿来的。”宋志明伸手拍拍程延的肩膀,“他明天就走了,好歹我们兄弟聚一聚呢!” 后座的苏半夏一直听着没说话,此时也开口了,“去见见江大哥,我也要当面谢谢江大哥呢。” “你看,还是弟妹懂事儿!” 宋志明知道只要苏半夏松口,程延说不出什么“不”字儿。 汽车开得飞快,苏半夏看着外面,“能停一下吗?” “怎么了?”宋志明就想赶紧把人送到家属院儿好完成任务。 程延不耐烦“啧”了一声,“让你停,听不见啊?” 宋志明无奈,只能把车又往回倒了几百米,停在一家垃圾回收站旁边。 程延:“要干什么,我去。” 苏半夏往外看看,垃圾站外对着比人高的纸堆,有书有信,有画有纸。 “我得自己去。” 说着苏半夏按下了门上的开关,下了车。 第213章 奇怪的一家人 宋志明在垃圾回收厂门口等得花都谢了,进去那一家三口还没出来,他丢都猜人是不是跑了。 待到他耐心告罄,决定进去找人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程延大包小包的身影。 “兄弟,你们是进货去了吗?”宋志明吐槽道。 程延把手里的两捆书扔到后备箱,“是啊,需要吗?” “快点,首长都要等着急了。” 苏半夏被苏晨扶着跟在后面,“陈将军日理万机还等我们呢?” 宋志明打了个哈哈,没说什么。 苏半夏浅笑一声,“不是什么好书,大多是学习资料,我上次去书店都没找到,怕以后都没有了,晨晨没得用。” 那两大捆能都是苏晨的?骗鬼呢!宋志明如是吐槽道。 汽车继续前行,这次没有停止一直开到了军属院,陈将军家门口。、 “马上到了弟妹,前面那家门口栽着数的就是。”宋志明指着前面的方向。 别墅大门处的树下等着一个女人,苏半夏远远看不清楚。 “那是谁啊?” 程延自然知道那是谁,那是苏晨的亲妈。他不善的眼神扫向宋志明,宋志明干咳一声眼神直直地向前,不敢对上程延的视线。 程延不知道怎么回答,苏晨清脆的嗓音响起,“是陈莹阿姨,陈将军的女儿。” 宋志明听到苏晨这么称呼陈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晨晨,其实……” “下车了!”程延冷声道,警告的眼神射向宋志明,宋志明无奈闭上了嘴。 下了车苏晨牵着苏半夏下车,陈莹远远看见车就激动地不行,黄姨听见车的声音出来忙拉住陈莹的胳膊,“莹莹,忘记你爸说的什么了?” 陈莹咬着嘴唇看着车,看着自己的儿子拉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嘘寒问暖,小心翼翼。 苏晨牵着苏半夏的手走到陈莹面前,“陈阿姨,你好啊。” 陈莹咽咽口水,“睿……晨晨,你好。” 前面女人在寒暄,程延伸胳膊拦住宋志明的路。 “怎么了?”宋志明疑惑地问道。 程延就看不得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别太过分!” 宋志明看苏晨已经带着苏半夏进去了,也不再装傻,走到后备箱边,跟程延说话的态度正经了很多。 “莹莹姐多可怜啊!你心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她以前对你也很好,做人不能不知感恩。” 程延把两捆书的绳子一边一个扥在手里,略带嘲讽地说:“那你说说,我怎么不知感恩了?” “你这是抬杠!” 程延挺直脊背,“因为首长的一个电话,一个命令,我扔下家里人扔下前程,去给他儿子擦屁股,这算不知感恩?还是我不乖乖把苏晨送回来就是不知感恩啊?” 宋志明没想到程延会是这个态度,“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首长,我们谁有前途啊?” “要是首长有那个意思,我随时可以脱军装回家,我承认开始来只是想混口饭吃,不被饿死就行了,但我后来读了书知道了道理,我也确确实实拿命在报效祖国。”程延正色道,“志明拧,我哪里对不起首长了,又哪里对不起莹莹姐了?” 宋志明只是想在程延这儿敲敲边鼓,他觉得接回苏晨的计划苏半夏才是最大的困难,没想到在程延这儿就中道崩殂。 他不是很理解,毕竟苏晨是别人家孩子,总要还回去的,程延真有那个心去给别人养孩子?还是说……对啊,这可是首长家的孩子,还回去是一次恩情,长长久久的养才是长长久久的恩情。 宋志明看程延的眼神儿都变了,“行啊老程,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心眼儿呢!” 程延真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老战友了,白了他一眼拎着两捆书进了院子。 院内陈将军真的没有出门,在家里等他们。 程延进院儿的时候苏半夏被一圈儿人围着,程延忙走上前。 “首长,进屋。” 陈将军也忙说,“你看我,都忘了。小苏大病初愈还是不好吹风,进屋进屋。” 进到屋里,陈将军也注意到了程延手里拎的书,“你这见书就眼晕的,还能买书看?” 宋志明嘴快道:“是弟妹要买的,弟妹才是那个爱看书的,是老程高攀了呢!” “哦?小苏爱看书啊?我书房里有很多书,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就怕我老头子看的你们年轻人不感兴趣。” 苏半夏也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谢谢陈将军,现在已经很麻烦了,我就是为弟弟和老家的朋友挑点学习资料。” 陈将军瞟了两眼程延放在茶几上的书,江伟明从楼下迎了出来,他打着背包,一看就是要走的样子。 “老程、弟妹——”江伟明开心极了,他以为赶不上呢。 “老江!”程延也迎上去跟江伟明拥抱在一起。 “我以为见不着你们了呢,弟妹身体恢复得好?” 苏半夏见着江伟明也觉得亲切,“好呢,江大哥,嫂子和甜甜怎么样啊?” “好,都在家里呢。这次来我们家雪儿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把她的问候带到,还有这个——她亲手做的阿胶糕,给你补身子的。”江伟明手里还拿着一小袋牛皮纸包的东西。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嫂子,我们也匆忙,没什么能带给嫂子的东西。”苏半夏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好好的就行了!”江伟明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转身向陈将军敬了个礼,“首长,我回去了。” 陈将军面露不舍,“等孩子大了,就带过来让我瞧瞧。” “好嘞。”江伟明完成了心里压着的一件事,此时的心情舒畅无比。 “老江,我送送你。”程延拎起桌子上的一捆书,搂着江伟明的肩膀出去了,宋志明看见也凑着说要送送。 屋里只剩下陈家人和苏家人。 苏半夏觉得有些不自在,主要是旁边陈莹灼灼的目光太烧人了。 “苏晨,来帮黄姨拿一下水果。”黄姨收到陈将军的眼神,开口说道。 苏晨在这里住的时间,黄姨对他不错,他看了苏半夏两眼才应了一声。 “去,还怕我跟你陈莹阿姨把你姐姐吃了啊?”陈将军开着玩笑。 但是在场的人,谁也没笑。 “坐小苏。”陈将军指着沙发。 苏半夏坐了半个屁股。 “苏晨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啊,你父母教得好,你也教得好。” 苏半夏:“他自己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很听话,我妈说他小时候也就饿了哭几声,尿了哭几声,其他时间很好带的。” 陈将军的神色有些感慨,陈莹几欲落下泪来。 苏半夏觉得更别扭了,这家人怎么这么奇怪啊! 第214章 “父子”对峙 二楼,书房。 陈将军跟程延在窗台边的桌子上对弈。 “你心不静。”陈将军往棋盘上放了一枚棋子后说道。 程延承认:“是,我心不静。” “为什么不静?” “……”程延放了一颗子,堵住黑子的气口,“首长何必这么问呢?” 陈将军听见这句话,手里的黑子悬在指尖,久久没有落下去。 “说说,怎么想的。”陈将军把棋子放回到罐子里,开诚布公道。 程延苦笑,“首长,何必这么逼我呢?” “现在是你在逼我,要不是你,我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要不是我,你直接就把苏晨接回来了是吗?就没必要这么费事是吗?” 陈将军不满于程延的咄咄逼人,“那是我的外孙,我接他回家有什么不对?” “您的外孙?那他为什么会成为苏家的儿子呢?” “你……你放肆!”陈将军像被揪了短处,恼羞成怒。 程延起身,像以前一样,犯了错就罚站一般,“是,我放肆。您看我的面子,没有直接把苏晨要回来,可您现在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苏家对你们有恩,没有苏家人,现在您的外孙就是一具枯骨,你们好像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件事情,现在像是他们偷了你们家的孩子一样。” “我救了苏立夏!”陈将军强调着刚刚对苏半夏的恩情,“一命换一命,不够吗?” 程延闭了闭眼睛,“难道这不是您应该做的吗?” “你说什么!我救她是应该是吗?” “要不是您……她未必受那么大苦。” “程延——” 陈将军一拍桌子,棋盘上的棋子有些都被震到了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现在有这个下场,是她自作聪明,不是我造成的。” “您没有顺水推舟吗?去的是总革委的人,您就一点儿不知道吗?是,您没有那个义务为我们去阻止什么,可她被带走被转移被上刑这些您是都能猜到的,您一句话也没有说。”程延眼眶通红,“还有……杨书记临时被调走,他那封信,未免太巧了。太巧的巧合,不是巧合。” “看来你这段时间没有闲着。” “是,我天天想,夜夜想,想我程延何德何能,能让总革委的人出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陈将军转瞬间恢复了平静,“想明白了什么?我就是个整天玩阴谋诡计的老浑蛋?” 程延最怕陈将军这样说话,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心里,说不出口。 陈将军站起身,“唉呀”一声,“我都多少年没生过气了,也就你们几个我才这么容易发火。” 程延鼻子一酸,曾经父亲般的英雄榜样摇摇欲坠几欲坍塌,他怎能不难过? 陈将军“咔哒”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打火机还是程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摩挲着手里沁凉的打火机,“你们几个啊,比我儿子都让我放心,我也最不知道怎么处置你们。当年伟明,非要回家,应了他,回去,现在当一个小警察。你也是,非要去普通驻地,你图个啥,风里来火里去,最后还是要一点一点打拼。张奎没了,楚年没了,现在也就志明在我身边。你以为我想斗?我不斗你们怎么办?莹莹怎么办?” 程延的眼泪无声地滴在地板上,“我不会说的,钱春生对我再好我也知道他有目的,我不会说的,您没必要用夏夏让他跟我结仇。” “说什么傻话!我知道你什么秉性,但是……我不放心钱家人啊,说不得什么时候你就着道了,你太正直,到时候,说不得你就真给钱春生那老王八蛋当女婿去了。” 陈将军坚持觉得自己是防患于未然,而且…… “我得知你媳妇儿被抓走的时候,她已经被上过刑了,我最多能保证她不死,不然你以为她在那种地方还能保住清白?” 程延没反应,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不管你怎么想,以后算是一劳永逸,你也不用再受钱家丫头的纠缠了,他们那一派……也蹦跶不了多久了,你老婆这趟罪,遭得值。” 遭得值?程延以前不知道什么叫两难,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左右为难。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得像个娘们儿!”陈将军看程延低着头就来气。 程延用袖子抹抹脸,深深吐了口气。 “首长,我过几天就带老婆回昌新港了。” 陈将军挑眉,“就这些?” “嗯。” 陈将军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程延还是这副不死不活的德行,“程延,我开诚布公不是为了让你跟我离心的。” 程延抬起头,“可是首长,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但不能做对不起我妻子的事情。” “对不起?让苏晨回家算是对不起她吗?” 程延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苏晨姓苏,而且您在我们俩身上下工夫,您想过苏晨是怎么想的吗?他不见得想回来。” 陈将军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谁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亲生父母还在找自己不想认祖归宗的? 可是想起苏晨那双泛着清冷的眼睛,陈将军又不确定了。 “你猜的?” “我……我不知道,我回去了。” 程延敬了个礼,有些疲惫地往书房门走去。 可一开门,小小的苏晨就站在门口。 “真的吗?” 苏晨的问话让程延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姐姐被抓起来真的跟陈将军有关系吗?” 程延不知道怎么说,说有关系,确实没有直接关系,说没有关系,事情耽搁这么久确实有些关系。 苏晨低下头转身下楼了。 “睿睿——”陈莹被黄姨哄着吃了药,出了房间就看见苏晨在楼梯尽头,喊着往苏晨那边跑去。 苏晨站定,回头,“我不是睿睿,我不是你儿子。” 陈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上还有刚刚留下的笑,凝固在脸上,怪异极了。 “睿睿,我是妈妈呀,你不认识妈妈了?”陈莹小声道,听着委屈极了。 陈将军听见女儿的声音也走出书房,就看见二人对峙的样子。 陈将军又挂出一副拜托的样子,“晨晨,你帮帮爷爷好不好?陈莹阿姨生病了,你偏偏她也好。” 苏晨也就一米一二的样子,陈将军长得高,他也就在陈将军腰际,可身高的差距并不能让苏晨产生畏惧顺从的想法。 “陈将军,我是苏晨,不是关睿。我不能一直骗陈莹阿姨,我早晚是要走的,这样对她也不好,要早点儿清醒才是。” 苏晨沉着冷静的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陈将军不由想不愧是他们老陈家的后代,可这孩子说出的话真真是诛心之言。 “睿睿,你是不是怪妈妈啊?妈妈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是坏人,有坏人——”刚吃的药一点用都没有,陈莹的情绪再次到了崩溃边缘,“爸——爸——有坏人,有坏人啊——” 陈将军也顾不得劝苏晨了,忙抱住疯狂的女儿,不让她用头撞墙,“小黄,快来——” 黄姨掉着眼泪上来抓陈莹的胳膊,加上从楼下听见动静上来的宋志明,这才把陈莹抓回房间,上了镇静剂。 这一个嘈乱的过程,苏晨就静静地冷眼旁观,眼里没有一点情绪。 第215章 程延要说法 而二楼发生的事情,苏半夏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进到黄姨给她收拾的客房就被苏晨劝着躺下了,开始她还觉得失礼,但一大早起床然后就是一趟奔波,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睡她就睡到了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掩饰住了真实的自己,陈将军变成了那个好客慈爱关心下属的好领导,程延也变成了那个崇敬首长的手下。 陈莹没出现,陈将军解释说陈莹身体不舒服,苏半夏也没有追问。 在陈家的第一晚,苏半夏很不安。 “你快去。”苏半夏催促着程延洗漱。 程延无奈,“你看着我我别扭。” “你别扭什么啊?我是你媳妇,我看你还别扭?” 程延不敢说什么了,心里泛着甜蜜的腹诽:你是我媳妇儿我才别扭呢! 拿出急行军的速度清理了自己,程延被苏半夏拉着上了床。 苏半夏下午在黄姨的帮助下给自己洗了头擦了身体,此时觉得舒爽得不得了。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苏半夏指着双人床的里侧。 “这叫……”苏半夏刚想说这个床叫席梦思,话出口的一瞬间急促地闭了嘴。 程延叹了口气,把苏半夏拉入怀里,“这叫什么啊?” 苏半夏把脸埋进程延的胸口,摇摇头不说话。 “叫什么啊?我不知道,苏老师知道,告诉告诉我呗!”程延哄着她说话。 苏半夏动动脑袋,蹭到程延的耳边,小声说:“这叫席梦思。” 程延心里一痛,“这叫席梦思啊?这个床听说很舒服,以后我们家也买个这样的床好不好?” 苏半夏摇摇头,“我睡咱家的硬板床挺舒服的,对腰背好。” 程延摸摸她的头发,“等我转业了,我们回老家,我给你买个比这个还大的席梦思。” 苏半夏仰头,两人双眼对视,“真的吗?什么时候转业?我们回家?” 三连问,程延微笑着说:“等我回去问一下,可以的话,我们尽快好吗?” 苏半夏刚想答应,然后有些苦恼道:“那晨晨的学习怎么办啊?他数学天分可高了。” 程延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想办法,都交给我。” 苏半夏听见他这句话就放心了,“嗯。” “睡。”程延抱着苏半夏倒在床上,两人没有分开,一起盖着一张被子,苏半夏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晚上,苏半夏醒了好几次,但每次醒来,程延都条件反射般拍拍她的胳膊,苏半夏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程延正握着她的手看书。 苏半夏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出来是自己先前在垃圾站回收的纸质资料。 “你看得懂吗?这都高数。”苏半夏笑他。 程延也不怕笑话,“看不懂,晨晨看这个不会太早吗?要不要起来,小心胳膊。” 苏半夏在程延的帮助下坐起身,“现在看不懂,以后就看得懂了,这些资料都是很宝贵的,我看还有一些大师的手稿,以后都是无价之宝。” 程延不懂,但也很支持苏半夏的想法,“那昨天给老江那一兜子的呢?都是给你小姐妹的?” 苏半夏点头,“是啊,还有给想小姐妹丈夫的。” “现在也不高考了,看那有什么用啊?”程延不太理解。 苏半夏拿过程延手中的书端详着,“你这是实用主义思想,有些书不是为了有用才看的,再说了,不会永远都不高考的。” “有道理,不会永远都不高考的。”程延也知道,华夏乱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到头儿了,“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半夏往程延跟前凑了凑,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我没什么打算,我不知道。” 程延叹了口气,“没事,慢慢想,我陪着你呢。” “嗯。”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程延说:“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苏半夏仰头:“你刚说你要陪着我。” 程延失笑,“我中午饭之前就回来行吗?我一定回来。” 苏半夏噘嘴噘了好久,程延又许下一堆不公平的条约,这才让苏半夏点头。 吃过早饭,程延叮嘱了苏晨几句就开车出门了。 他去跟钱家人算账。 先是到纪委送了一封自己斟酌了好几天的信,然后驱车直线去了安全部。 “哟,程团长,好久不见啊!”郭宏图也刚刚上班,刚下车就看见程延的车停在门前。 程延嘴角抽了一下,也就三四天,哪里来的好久。 “郭组长。” 郭宏图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反而跟程延攀谈了起来。 “程团长没有在家陪媳妇儿啊?有功夫到我们这里来喝茶?” 程延不苟言笑,“当然是有事才来叨扰的。” 郭宏图一伸手,“那请!” 两人并排往大门里走去。 “程团长找谁啊?” “找你们部长。” “他那儿我熟悉啊,基本我天天去那儿挨骂,我带你去。”郭宏图像是不知道丢人似的,啥都往外说,说着还快走了两步在前面带路。 秦振在办公室里看资料呢,郭宏图门也没敲,挺着胸脯就进来了,大嗓门儿隔仨办公室都听得见。 “部长,有人找你啊!” 秦振脑门儿直跳,“郭宏图给我滚出去!” 郭宏图笑嘻嘻不动弹,“部长,说了有人找你,我滚出去简单,人找你的事儿可不简单。” 秦振这才注意到了郭宏图身后的程延。 “你是?”秦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 程延穿着军装,敬了个军礼,秦振以前也是军人,便也回了个军礼。 “秦部长你好,我是四天前住院的间谍案当事人苏立夏的丈夫程延,我想请问一下,苏半夏的罪责应该是脱清楚了?” 秦振一听就知道程延来意不善,于是谨慎地点头。 “是,经上级审查,苏立夏同志没有间谍嫌弃,是诬告。” “那诬告人呢?” “什么?” “诬告的人不需要负责吗?他不是犯罪吗?” 程延一句句问着,秦振却是不知如何回应。 “当然是有罪的,但是……” “那请问,我们作为受害者,能不能知道是谁举报的?这种规格的举报,至少是有点地位的实名举报?不然每天那么多封举报信,你们安全部的人再多十倍,也忙不过来?” 秦振难得被一个年轻人给问住,没错,是有人实名举报,可这事儿他管不了啊! “程延同志,这个程序问题……” 程延没有打断他,可秦振却说不下去了。 郭宏图在一边儿“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是真的在看热闹。 “你怎么还不滚?” 郭宏图一脸无辜,“部长,我滚不滚的是小事儿,人家程团长的事儿怎么办啊?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咱被人当枪使了,欺负人家家属,你还护着那使坏的,也忒不要脸了!” “滚蛋!有你什么事?” 郭宏图一脸正气,“当然有我事儿了,我抓的人,我审的案,这事儿你要不秉公处理啊,这工作我干不下去!” 秦振脑门子上的汗都被气出来了,“你裹什么乱呢?” 程延看了一眼郭宏图,不知这人什么来头,可这段时间他直接间接帮了不少忙。 “秦部长,见不到举报人被处理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您这儿不管我就找军部,军部不管我就去找省委,找国wu院,总有人管,再不行我就满大街贴大字报,总之,我绝不罢休!” “我跟你一块儿啊——我知道哪里卖的大字报纸质量好,就后面那条街……” “行啦——”秦振被气得脑仁疼,“说不处理了吗?郭宏图,给我滚蛋!程团长,这边儿细谈。” 第216章 养病 或许是秦振本就不想包庇谁,或许是程延的威胁真的有一些效用?程延看着秦振打了追究诬陷烈士子女的报告,并且加了安全部的章,签了自己的名字,才放心地出了秦振办公室的门。 大门口一早“滚出去”的郭宏图早已不知有意无意地等在那里。 “程团长,恭喜啊!” 程延实在不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谈不上恭喜,只是谢谢郭组长了。” 郭宏图忙摆手,“谢我干什么,我可担不起。” “没有郭组长,我爱人的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怎么能不感谢呢?” “纯粹为人民服务,回见了程团长。” 郭宏图好像就是为了看这么一眼,然后背着手走进安全部的大门。 程延看不透他,但目前来说,他确实是是在帮忙。 程延心里盘算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些大人物的斗法,他们小鱼小虾吃罪不起。 待回到将军楼,提起回昌新港的时候,陈将军看看楼上,“程延,算我这个老头子求你一回,25号之后回去行吗?” 25号? 程延问:“为什么?” 陈将军好似老了很多,“25号,是睿睿的生日。” 程延呼吸有些急促,“首长,您要是想开诚布公,您就直接跟他们姐弟说,在我这儿说这些是没用的。苏晨是个孩子,但根本不像个孩子,他有自己的想法。您是真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提出接人的吗?无非是知道您说出来苏晨也不会留在这里。” 陈将军没有说话,程延摸着兜里硬挺的质感,垂下眼皮,回了客房。 客房里,苏半夏正在对着镜子瞧自己的脸,先前住院的时候肿的地方已经下去了,但现在还有淡淡的痕迹。 苏晨托着下巴夸他姐姐,“可好看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真的。” 苏半夏“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瞎子。” “这很快就好了,会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的。” 程延走上前,“说什么呢?” 苏半夏回头,眼睛里都是喜悦,“你回来啦?” 程延指指自己的手表,“看,中午饭之前,准不准时?” 苏半夏看看他的表,十一点四十,“嗯,准时。” 程延手里是有苏半夏原来戴着的那块表的,可他不想让她再看见了。 “明天我带你去买一块新手表好不好?” 苏半夏回头继续看自己脸上的伤痕,“我不要。” “老宋给了我一张票,不买白不买。” “拉倒,不花钱啊?” “给你花钱我愿意,咱们家的前就是给你花的。” 苏半夏听见男人的甜言蜜语,没出息地喜滋滋乐。 苏晨没眼看,“我出去帮黄姨端菜。” “出去,小心点别烫着啊。” “哦。” 随着苏晨出门,程延从兜里掏出一块红布,俨然是先前苏半夏寄存在银行里的东西——红肚兜儿、玉佩以及玉镯子,其实那里还有一枝先前程妈给的银簪子,可能因为看着太破旧,他们就没有拿上。 苏半夏沉默了半天,接过程延手里的东西。 “这两样儿,应该是晨晨的。”她手里拿着红肚兜儿以及玉佩。 下巴又指指程延手里的玉镯子,“这个,是我父母留下来的。” 她仰起头,“你说,晨晨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呢?” 程延嗓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苏半夏好像没看出他的不然,自己喃喃着:“能有这么块玉佩,肚兜儿也是这么好的料子,应该是个很好的家庭。为什么会把孩子给丢了呢?还是不得已?” 程延觉得这个房间里的空气都无法呼吸了。 现在苏半夏的情绪很不稳定,也很脆弱,如果现在陈将军强行将苏晨要回去的话,他不知道苏半夏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别胡说了,说不定就是岳父岳母留下来的呢,这不有对儿镯子?肯定一人一样,难不成你俩都不是亲生的?”程延干笑着。 苏半夏没有笑,抬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走,真是个好问题,他刚刚想赶紧离开的时候,陈将军请求25号之后离开。 可现在明摆着苏半夏想赶紧离开,程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 “你……身体恢复的还不是很好,我们再住几天好不好?” 苏半夏凝视了程延几秒钟,漫长地程延几乎觉得过去了一天。 “怎……怎么了?” 苏半夏扭回头,她摸着肚兜儿和玉佩,“没什么,我饿了。” 程延松了一口气,“到点儿吃饭了,我们出去。” 程延把苏半夏手里的东西连同自己手里的镯子和裤兜里被切得坑坑洼洼的金条塞进床头边的抽屉。 “走,吃饭去。” 饭厅里,陈莹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不似昨天那样癫狂,但眼睛里还是含着说不出的东西,看着帮黄姨摆放碗筷的苏晨。 “小苏,今天感觉好一些没有啊?”陈将军拿着报纸戴着老花镜从客厅走进来。 苏半夏礼貌笑笑,“好多了,谢谢陈将军关心。” “还是要好好养啊,马虎不得,我年轻时就是不在乎伤口的保养,现在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啊!” “您是战场上的功勋,我这算什么呢,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 程延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这伤来得莫名其妙,甚至都不知能不能让背后的罪魁祸首得到惩罚。 陈将军坐下招呼黄姨,“下午给小苏炖一盅补汤。” 黄姨端着锅进来,满口答应,“小苏啊,不是我自夸,我炖的汤是真好,你这次伤了元气,我得给你好好补补。” “谢谢黄姨。” “黄姨,也给睿睿炖一锅老母鸡汤,我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喝,他应该喜欢这个。”陈莹的忽然发言,让饭桌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黄姨直接愣在了当场,半晌才答道:“哎,好的莹莹。” 陈将军在喝水的间隙,余光觑了苏半夏一眼,她面不改色,别说愤怒了,连疑问也没有。 “小苏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闺女命苦,现在这病时好时坏的,你多担待。” 陈将军这话,是赔礼,也是试探。 结果苏半夏说了一句:“啊?您说什么呢?” “睿睿……” “将军,不知道您家孩子多大,但是还是不要喝太多这种老母鸡补汤,大家都觉得这种汤很补身体,但其实汤里大多都是脂肪,不适合给孩子喝的,尤其是小孩正在长身体,脂肪量一多就容易发胖。”苏半夏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当然,偶尔喝还是没关系的,您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陈将军的话没说完就被将了一军。 “你懂什么,睿睿肯定喜欢喝的!”陈莹像个小孩子一样冲苏半夏发火。 “莹莹……” “爸,她知道什么呀?我儿子我最知道!” 苏半夏没跟一个病人争执,垂下眼睫,盖住自己眼底的情绪。 第217章 最后一日 3月25日,是程延跟陈将军约好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黄姨就收拾起了前一天后勤送来的新鲜蔬菜和鸡鸭鱼肉,占了厨房还不够,客厅的茶几上都是青菜土豆。 苏半夏一出房门就被这大场面给惊到了,随后反应过来这天要庆祝陈莹儿子关睿的生日。 “小苏起来了?今天有好一些吗?”黄姨热情地问道。 苏半夏笑笑,“嗯,好多了,谢谢黄姨关心。” 陈莹撇撇嘴没有说话,这几天有苏晨的存在,她的药都乖乖吃下去了,再不像从前一般偷偷吐掉,所以最近情绪也平稳了很多,但也仅仅是不发疯了。 只是对于苏半夏的存在,她一直是不欢迎的。 苏半夏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反正程延说了,他们明天就走。 “我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吃葡萄,黄姨,你给睿睿洗点儿葡萄,早上不是送来了一筐吗?”陈莹催促着黄姨去给她的“睿睿”洗葡萄。 黄姨耐不住陈莹的撒娇,“好的,我的大小姐,黄姨这就去。” 洗给谁?自然是苏晨。 苏半夏住进来没几天就知道了陈莹将苏晨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苏晨为了她的病情也没有否认,苏半夏觉得荒谬,但也没有戳穿,反正他们早晚是要走的,欺负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 可是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星期了,陈莹只要是见到她就为难,不论方法手段,只要能气到苏半夏她就高兴。 程延到眼睛几乎是长在苏半夏身上的,陈莹第一次使坏他就发现了。 “莹莹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对我们可好了,现在病了怎么变成这样了?”程延说着就要去找陈莹说道。 苏半夏拉住了他,“你跟一个病人置什么气?她无非是嫉妒我罢了。”、 程延傻眼,“她……她嫉妒你?她不会是……” 程延没说出口的是,她不会是看上我了? 苏半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你长那个脑袋了吗?我是说她嫉妒晨晨每天照顾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将晨晨当她的儿子,作为母亲自然是会嫉妒的,可她又生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对一个陌生女人嘘寒问暖,她直线式的思维就告诉她——欺负我,只要把我欺负走了,她自然就能独占儿子了。” 程延咂舌,“这样么?” “不然呢?她现在就是个小孩儿,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唉,要不是我们要走了,我还真想给她看看。”苏半夏感慨着,说着下意识就想用受伤的左胳膊去托脸颊,被程延眼疾手快地抓住。 “小心点儿行不行,你……” “你能治莹莹姐?”宋志明不知道什么进了门儿,还把人家夫妻俩的小话儿听了去。 “治不了!”程延直截了当地道。 宋志明一脸不信,凑到苏半夏旁边的沙发上,“弟妹,你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啊?你要是能救莹莹姐,我谢谢你,我跟首长一家都得感谢你啊!” 宋志明一脸殷切,程延刚想说话就被他捂了嘴,“弟妹,你实话跟我说,能不能治?” 程延摆脱掉宋志明的魔爪,气愤道:“宋志明,莹莹姐自有京城的医生治,首都的医生还不够她看的?你非我媳妇儿一个半吊子干什么!” 然而宋志明才不管呢,只是直直地盯着苏半夏的眼睛。 殊不知,苏半夏现在就畏惧人直视她的眼睛。在昌新港的废旧木材厂中暗无天日的那几天,她无数次被人钳着下巴问着置她于死地的问题。 苏半夏再次被这种灼热的眼神盯着,她身子一扭就把头埋进了程延的怀里,再不肯把眼睛露出来。 宋志明没想到苏半夏会是这么个反应,他还想再凑近问个明白答案,就被程延拎着领子扯了出去。 “老程,你……” 宋志明还想跟程延发牢骚,但一抬头就发现程延目泛冷意。 宋志明有些磕巴,“你……你怎么了?” “我想让你滚蛋!” “咋了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儿,不是好事儿吗?这样也算是你报答将军的恩情啊,两相欢喜的事儿。”宋志明一脸认真,他是真这么觉得的。 程延感受着苏半夏在他怀里有些颤抖的身体,压着怒气道:“我欠首长的,是我欠的,跟我媳妇儿没有关系,再说了,她也没这个本事。” 宋志明还想劝,可看着程延不善的目光,把大仁大义的话憋了回去,蚊子一般挤出一句,“试试嘛。”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陈将军今日也按女儿的意思留在了家里,没有去军区。 宋志明感受着程延警告的眼神,“没……没什么。” 陈将军明眼一看就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也不气,反而乐呵呵道:“志明,你惹小苏生气了?你看程延脸色难看的。” “没有,首长,开玩笑罢了。”程延将这件事情画了一个句号,玩笑而已。 笑话,他是将军的亲信没有错,但今日不同往日,他再亲近也亲不过将军的亲女儿,再说了,中间还夹着一个苏晨不清不楚的。真要治了,治好不是功,没治好反而是过。 “爸,你快跟关洋打电话啊,他咋还不来?”陈莹不满地出来,嘟着嘴冲陈将军发火。 “打了打了,马上就到,爸爸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陈将军宠溺地道,“你哥哥是工作缠身,要不然他也得来。” “那睿睿的生日礼物和红包他得给。” “给。” 陈莹满意地坐在一边饭桌上苏晨吃水果,眼睛眯着,别提多开心了。 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睿睿,你怎么不吃葡萄啊?妈妈怀你的时候,可爱吃葡萄了,妈妈以前不怎么喜欢吃葡萄的,难道不是你喜欢吃吗?” 苏晨用小牙签扎着碗里的香蕉吃了个干净,葡萄倒是一个也没动。 苏晨吃完最后一口香蕉,然后用纸巾擦擦嘴,“陈阿姨,来您家的日子是我第一次葡萄,但我确实不喜欢吃葡萄,喜欢吃香蕉,跟我妈妈一样。” 陈莹的脑子好像是转不动了,想了很久。 陈将军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苏半夏在程延的臂弯里,通过缝隙,观察着外面,心想着万一一会儿陈将军发脾气,他们一家人赶紧跑。 说来奇怪,以前苏晨还是配合陈莹的,虽然不会叫她妈妈,但从没有像今天一样,一口一个“陈阿姨”,再一口一个“我妈妈”,直接将两人的关系剖在两人面前。 客厅内众人都在留意着陈莹的脸色,陈莹皱着脸好久,然后恍然大悟道:“啊,妈妈以前也喜欢吃香蕉的,你就是随我!” 陈将军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刚想说句什么转移一下女儿的注意力,就被外面的一阵嘈杂打断了。 “生日生日,过了八百次了回回让我来,回回是个圈套,爸你能不能不这么惯着她了?我还有工作呢!”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外传来,间隙还穿插着一个老头儿的劝告声。 陈将军的脸色比刚才要黑十度! 这次是真生气。 第218章 关洋 关洋很生气,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了。每次都说找到睿睿了,但每次都是扑个空,他还要像个傻子一样陪着演戏,冲陈莹指着的那个陌生孩子叫儿子,哄陈莹开心。 一次又一次,谁都会累,谁都会倦,不能因为他没有因为儿子疯掉就说他不伤心。 关洋发着牢骚进门,身后还有他二叔的叮嘱声。 他二叔送他来,一路上絮絮叨叨,他早就烦了。 “爸,怎么还没吃饭?赶紧吃,我下午还有会呢!” 关洋一脸不耐烦,陈将军勉强压下脸上的不虞,“你去看看那个孩子。” 顺着陈将军的手指的方向,关洋懒洋洋地瞧过去,只看见一个小男孩剃着毛刺刺的头发,趴在桌子上挑里面的梨块儿吃。 从背后能看出什么来! 关洋慢慢悠悠地走过去,然后在餐桌前跟扭头的苏晨对了个眼儿。 关洋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一样,盯着这个孩子挪不开眼睛。 “你……” 苏晨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跳下凳子,跑到沙发那边坐在了姐姐跟姐夫的中间,搂着苏半夏完好的胳膊,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 关洋鬼使神差般要跟过去,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关洋扭头,自己的胳膊被陈将军死死拉着。 “跟我上楼。” 陈将军撂下话,转身往楼上书房走去。 关洋看看那个在大人遮挡下只能看见一点点的孩子,心里跟猫抓狗咬似的,咬咬牙跟了上去。 程延看着这翁婿俩一前一后上了楼,眉头不自觉蹙紧。 书房里,陈将军也没摆谱,对于这个女婿,他向来没有什么谱好摆。 女婿有怨,他知道。 “爸,那个孩子……”关洋连门都没关上,就忍不住发问。 “门关上,挤住你尾巴了?”陈将军开着抽屉,看见女婿这急不可耐的样子,又不忍,又有些得意。 关洋嘿嘿一笑,把门关上,然后站在了书房木桌的对面。 陈将军也将抽屉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纸图样。 关洋拿起看了看,“这不是我们先前找孩子用的图吗?怎么了?” 陈将军不知道这个木鱼脑袋是怎么做到处级干部的,恨铁不成钢道:“再看看。” 关洋又拿起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是新的,爸,你又让人去哪儿找了?” 陈将军摇摇头,指着图样说:“这是新拓下来的。” “新……”拓下来的? 关洋的脑子一时间生锈了。 “爸,你是说,找……找……” 陈将军点头:“找着了。” 关洋手里拿着纸张有些颤抖,他双目通红地看着白纸上的玉佩纹样,这块玉佩是关睿满月的时候他爸亲自找的料子,盯着玉石师傅做的,在当初不知道关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的时候就开始做了。 玉佩当年跟着孩子一起丢了,他们这么多年找玉佩,都以为玉佩是被偷孩子的人贪财顺手拿走的,他们也不抱希望于玉佩跟孩子在一起,只期望通过玉佩找到那个动手的人,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孩子的所在。 是卖了,还是……没了,总得有个结果! “那人在哪儿!”关洋双目赤红,犹如厉鬼,让他抓住那个人,他要把他碎尸万段。 “东西这些年,一直跟孩子在一块儿。”陈将军说。 关洋的理智回笼,对了,孩子,客厅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真的是……”关洋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 陈将军却没有关洋的喜悦,“你别开心地太早,我看啊,他并不想认我们。” 关洋眨眨眼,“为什么?” 陈将军有些说不出口,一切都是猜测,苏晨本人并没有直接说过什么,难道让他老头子自己说因为自己曾经利用过他姐姐,导致他姐姐现在受了伤,孩子一生气不肯回家了? 更何况,人家苏晨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凭他的聪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这段时日,苏晨的一反往日跟陈莹过不去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觉得这样对不起自己爹妈?别逗了! 关洋是个读书人,手指细长,好看的紧,但现在却青筋覆在手背上,死死捏着那几张拓着玉佩纹样的纸。 “玉佩现在在哪儿?” 陈将军沉吟一声,“还在苏晨姐姐那儿,哦,苏晨就是那个孩子,他现在叫苏晨。” 关洋轻手轻脚走出门,然后在楼梯的缝隙里,偷看苏晨的笑脸。 苏晨在苏半夏面前笑得可开心了,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又皱起脸,像个包子。 关洋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黄姨把饭都做好了,他还在楼梯间里当偷窥狂。 “行了,下去吃饭,一个饭桌子上吃饭才高兴呢!” 陈将军倒是道貌岸然地淡定了起来。 关洋皱皱鼻子,这老头儿,看起来知道消息日子不短了,现在才告诉自己。 饭厅里少有地坐下了七个人,热闹极了。 黄姨虽然是家里的保姆,但陈家没有旧社会的陋习,黄姨在这个家里做了很多年,也算是这个家里的人的,所以也上桌吃饭。 黄姨兴奋地给在座的人盛汤,“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们姑爷也回家了,要是小景也回家就好了。” 陈景是陈将军的儿子,从军在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苏晨左边坐着苏半夏,右边坐着陈莹。 开席没有五分钟,苏晨就拽着程延要跟他换位置。 无他,陈莹跟关洋太烦了,一直给他夹菜,他最讨厌别人给他夹菜了。嗯,他姐姐除外。 陈将军看不得女儿委屈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让苏半夏主动站起来跟他女儿换位置,关洋先开口了。 “对不起啊晨晨,是叔叔过界了,以后叔叔不经你的同意不给你夹菜,你别生叔叔的气好不好?”关洋此时意外地机灵。 苏晨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下,程延咳了一声,他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面“嗯”了一声。 陈莹确实不依不饶,“你个坏女人,为什么要坐这里,都是因为你,我儿子都不跟我坐了。” 陈莹冲她发脾气不奇怪,但是饭桌上这样还是头一回。 程延眉头紧皱,他在心里说,只要陈莹再说一句,他马上带着他媳妇儿还有小舅子走,不受这份窝囊气。 率先冲陈莹发难的,又是关洋。 “陈莹,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儿,你看你说的是谁?长点儿心行吗?” 陈莹一脸委屈,“关洋,你怎么了?那是我们的儿子呀,你怎么让他叫你叔叔?你快叫他一声,让他叫你爸爸。” 关洋一脸无语,他知道陈莹生病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因此而迁怒她。 可是,现在他累了。 陈莹还拉着关洋的胳膊,让他去到苏晨的身边,让苏晨叫他爸爸。 忽然,关洋不想再包容了。 “陈莹,我们离婚!” 第219章 不欢而散 关洋话一出口,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饭厅一下子就安静了。 陈将军手拿着筷子,脸部肌肉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志明一脸愤愤,看起来比陈将军还要生气。 陈莹呆呆愣愣的,好像没听明白关洋在说什么。 而关洋本人,却感受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说实话,他话说得鲁莽,但心意却是真的。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整个房间里只有苏晨还在面色如常地吃饭。 “关洋,你说什么呢?” 率先出口的是宋志明,他当兵多年,脸色沉下来跟个煞神似的,而他对面的关洋文质彬彬还戴着眼镜,两相对比,感觉下一秒宋志明就能一胳膊把关洋扔出去。 关洋说出了心里压了许久的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志明,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陈莹的感情怎么来的,婚姻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苏半夏挠挠程延的手心,他们要说家里那点儿见不得人的事儿了,我们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程延握住了苏半夏的手,压下了她的不安。 现在走,更尴尬,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当村口的闲言碎语听。 宋志明一脸愤怒,但却什么反驳之言都说不出来。 陈将军深出一口气,“关洋,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 关洋筷子一放,一副破罐儿破摔的样子,反正说都说了,“爸,我知道我在陈莹这个样子的时候提离婚很混蛋,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我跟陈莹的婚姻开始本就不是单纯的。呵……真是可笑,你们这些长辈,一个一个嘴上都是支持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可一到自己子女身上就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你们……” “我们为了你们好——”陈将军不能接受自己和老战友当初看好促成的金玉良缘到今天反而遭受到了埋怨。 关洋嘲讽一笑,“对,为我们好,所以就要接受你们的安排,结婚,生子。” “不好吗?睿睿的到来你也很开心。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当初那件事,你和莹莹今天都会很幸福,我跟你爸没有错!” “没有那件事——”关睿瞧了陈莹一眼,“那件事是为什么发生啊爸爸,你不会忘记了?” “我……” “还有啊……”关洋站起身,“你知道你的宝贝女儿为什么会疯吗?因为她是见自己旧情人去了,要不是她偷偷去见了赵学真睿睿怎么会没人看着,那么轻易被人抱走了!”关洋怒吼着,神色癫狂。 陈将军哑口无言,他确实一直不知道。 “她为什么疯啊?孩子丢了悲痛欲绝?”关洋冷笑,“她是面对不了自己,接受不了自己因为一个男人丢了自己的孩子,面对不了两家人的质问!到头来,她倒成了受害者,陈莹,你真厉害啊!” 关洋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他这些年日子真的不好过。孩子丢了,陈莹疯了,明明知道一切事情,但什么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口关家和陈家的联盟一定会土崩瓦解,盟友没了没什么,关家的势力会被人寻隙吞噬。 到时候,他一门心思去巩固力量,哪里来的余力去找孩子。 陈将军现在也明白了,当初没查到这件事,一定是关洋把事情瞒住了,要不然不会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爸,我真的累了,这么多年,我管着她,就是怕孩子回来了没妈,现在,我……我请求,让我跟她分开。”关洋虽然平时表现得嚣张得不得了,可现在对着陈将军他的态度低得不得了。 陈将军半晌没说话。 关洋眼里泪水朦胧了双眼,他什么也看不清,但坚持地看着陈将军。 直到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视线恢复,关洋擦擦泪痕,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揣进口袋,“爸,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啊程团长,程太太,今天让你们见笑了。” 程延和苏半夏对视一眼,冲关洋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关洋又跟苏晨说道:“晨晨,叔叔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苏晨放下手里的筷子,冲关洋挥挥手,“叔叔再见。” 关洋激动地点头,“再见……再见……” 他又看了苏晨两眼,转身离开了。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陈将军看着眼神懵懂,专心看苏晨吃饭的女儿,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上楼的时候,很慢,身形都佝偻了很多。 可以说苏晨今天唯一一个没有被现场气氛所感染的人,吃了个肚儿圆。 他拍拍肚子,“姐姐,我去做题啦,你再吃点饭,多吃饭好得快!” 苏半夏看他小大人一样交待着自己,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姐姐把这碗饭吃完。” 程延也赶紧表态:“我看着她吃完。” 苏晨满意点头,哒哒哒跑走了。 苏半夏刚想也站起来走走,被程延按着肩膀不许起来,“我答应晨晨的任务没完成呢,我可不能当个食言的姐夫。” 他把筷子塞进苏半夏手里,“吃完碗里的饭!” 苏半夏心里又甜蜜又负累,她开心于弟弟和丈夫对她的关心,又为难于这碗饭黄姨给她盛得真的很多。 “我……” “吃!” 苏半夏叹了口气,坐端正跟白饭战斗。 饭刚进到嘴里第一口,苏半夏就感受到身旁一道不善的目光。 陈莹正冷冷地盯着她。 程延也看见了,他挪了挪椅子,坐在陈莹和苏半夏中间,挡住了陈莹的目光。 “老程现在是真疼媳妇儿啊!” 宋志明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 程延一手帮苏半夏扶着饭碗,一手帮程延夹着菜,点头道:“是啊,我好不容易娶的媳妇儿呢!” 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仿佛没有听懂宋志明的弦外之音。 “老宋啊,你也该找个媳妇儿了,生个孩子,就有牵挂,不会再天天管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儿了。”程延面色含笑,说得却极为不客气。 宋志明没想到程延这么不给他面子,“呵,还真是娶了媳妇儿就不一样,要娶了媳妇儿都会变成这样,我还真不想娶。” 程延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盯着宋志明,宋志明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仿佛无处藏身。 “你看我干什么,你自己变了还不让人说!” 程延半晌才悠悠道:“我变什么了?我骂莹莹姐了吗?合着她想骂我媳妇儿瞪我媳妇儿,那我媳妇儿就得坐着让她骂让她瞪?我挡一挡都不行?什么道理!” 被程延这么一挑破,宋志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可话一出口,收回可难了。 程延看宋志明的脸色变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再给他留脸面了。 “老宋,你还记得刚才关洋说的,关睿丢了的那天莹莹姐去干什么了吗?” 宋志明脸色一沉,“这跟我们没关系,出去就把这件事儿忘了!” 程延心里嗤笑,这老宋还真是铁树一直开着花,开得他心都瞎了。 “赵学真我见过。” “莹莹姐喜欢那种小白脸样的。” “可不是我们这种五大三粗糙里糙气的,当初拆散他们我还出了一份力呢。” 程延最后一句还开了一句玩笑,可没有人笑,宋志明在他对面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