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西域总关情》 第1章 垂危之时 解忧公主在清醒之际,准确地预见到了自己的最后时刻! 冯嫽——作为解忧公主最信赖的人,她对于解忧公主的死,一直不能释怀!这个汉家苦命的公主,这个一生操劳,侍奉过乌孙三代君王的王后!这个在苦寒之地生活了整整五十年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她带着对远隔万里的乌孙草原,以及留在草原上的子女们的不舍,带着对自己乌孙人民的眷念,带着对自己去世后的疑惧,死在了彭城,死在了自己最亲密的妹妹冯嫽的怀中。 隔了十多年,在自己面临死亡之时,冯嫽还能清晰地记得解忧公主去世的那一天的情形。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阳光洒在院子里的两棵参天高耸的槐树上。从树叶的间隙里,光斑跌落在地,星星点点。这两棵槐树,还是解忧公主的祖父亲手所植。大的那一棵,一个壮汉都搂不住。小的那一棵粗如女子的细腰。 冯嫽陪同解忧公主从乌孙返回长安,又一起来到彭城。她蓦然惊见两棵槐树高大葱郁的模样,居然流下了热泪。这两棵树见证了她与解忧公主的童稚到少女时期的美好。小时候,两人曾在树下嬉戏打闹,过家家,躲猫猫。 冯嫽站在树底下,手抚着老槐树粗糙的树干表面,百感交集。她轻轻地拍打着槐树树干,对解忧公主说:“姐姐,这两棵槐树跟我们一样,老啦!” 解忧公主说:“可不是老了!你看那棵大的,都干稍了!” 冯嫽抬头朝树梢上看去,那一棵粗壮的槐树,顶上的确有了一截干稍。 冯嫽有些不解地问道:“姐姐,这两棵槐树都是先王一起栽植的,它们为啥一棵粗大,一棵细小呀?” 解忧公主笑着说:“听说这树呀,和人一样,也分公母哩!粗大的应该是公的,细小的应该是母的!细小的可不需要粗大的保护呀!” 冯嫽也不知道解忧公主的解释对不对。但经这么一解释,冯嫽心里的疑问也就释怀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 阳光明媚,和风习习。院子里的空气里飘荡着老槐树叶片散发出来的清香。 冯嫽让侍女们搬出一张卧榻,在树荫底下安放稳当。她亲自挽着解忧公主躺在卧榻之上。然后,冯嫽坐在一张马扎上,陪着解忧公主说着闲话。 两人在故乡的阳光照耀下,一起回忆过往,享受家乡空气的滋润。 解忧公主早上没有吃早餐。躺在卧榻上,感受着美好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解忧公主突然觉得有了一些食欲。冯嫽赶紧让侍女端来一碗麦糜粥。粥里放了一勺糖。冯嫽搅拌均匀,不断地吹气,等粥凉得恰到好处了,亲自喂解忧公主喝了小半碗。吃了粥,解忧公主感觉身上恢复了一些元气。她自己强撑着坐了起来,对冯嫽说:“妹妹,我要梳头!” 冯嫽放下粥碗,有些惊喜地看着解忧公主,说:“哎呀,解忧姐姐,你这是要好了呀!” 侍女们飞快地跑进屋里,搬出化妆柜。一个侍女跪在地上,举着青铜镜,朝向解忧公主。解忧公主看着铜镜里自己苍老的面容和几乎全白的头发,凄然一笑说:“妹妹,我老得都没有人样了!” 冯嫽一边帮解忧公主打散头发,一边安慰道:“姐姐说啥嘛!姐姐现在是个美老太太嘛!” 解忧公主被冯嫽的话逗得笑出声来。冯嫽正要开口继续说话,解忧公主却突然咳嗽起来。她松开捂在嘴巴上的右手,赫然看到手心里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块。 冯嫽赶紧帮解忧公主轻拍后背。侍女小梅则拿着丝帕,替解忧公主擦干净嘴上和手心里的血块。 过了好一阵,解忧公主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说:“不中用了哦!” 对于自己的病情,解忧公主的心里比御医还要清楚!她心里明镜似的,却并没有说破。冯嫽用一柄象牙梳梳理着解忧公主的头发。解忧公主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小声对冯嫽说:“妹妹,我还是先洗个澡!” 冯嫽赶紧命令侍女们行动起来,为解忧公主准备洗澡用具。侍女们有的去烧水,有的摆放澡盆,有的整理衣物用品。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安置妥当。 冯嫽没让解忧公主离开卧榻。她亲自扶着解忧公主,侍女们将卧榻抬进房屋之内。 这时,太阳不见了踪影。天空变得灰暗下来。 公元前51年,解忧公主上书汉宣帝刘询,祈求归汉。天子怜其年老体衰,准其所请。解忧公主从乌孙返回汉地,汉宣帝赐给她长安的豪宅和众多奴仆。可她却嫌长安太过喧嚣吵闹,要求迁回老家彭城。她在有生之年,没有机会侍奉父母,打算去世之后,葬在父母身边,在地下永远陪伴着父母。从长安返回彭城,还不满两年,她就得了重病。汉宣帝得知解忧公主生病,立即从长安派来两位御医诊治。两位御医用尽了名贵好药,解忧公主的身体时好时坏,总也断不了病根。解忧公主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开始拒绝吃药。她对冯嫽说:“先高祖皇帝六十一岁时,箭伤迸发,尚且坦然接受,安然离世。我都七十有一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解忧公主所称的先高祖就是刘邦。刘邦箭伤复发,自知难以痊愈,就拒绝服药,直至驾崩。 冯嫽还是按照御医的嘱咐,每天让侍女们为解忧公主熬药。但解忧公主不肯服用。最后,解忧公主病势汹汹,居然卧床不起。 汉宣帝派代表两次来看望解忧公主。并下诏向御医问询公主的病情。御医上奏说解忧公主因久居塞外,水土不服,加之操劳过度,积劳成疾。 解忧公主犹如油干灯枯,只等着阎王的召见。 解忧公主在床上连续躺了三个多月。冯嫽不离左右,天天在身边侍候陪着公主。 年老的人就是话多!冯嫽和解忧公主总有说不完的故事。过去的故事里,有欢乐也有哀伤。那些和着冰雪,融在风里,混合着青草气息的过往,每天都要在两人的口中提起。尽管都是些陈年旧事,两人却总也说不厌倦。有些故事说了又说,侍女们都听得耳朵里生了茧子。只要提起往事,两人就会显得津津有味。在一旁伺候的丫鬟们想插话问问都难。解忧公主的身体回到了汉地,心却留在了乌孙。那里是她生活战斗了五十年的第二故国!那里有她青春的烙印!那里有她爱情的结晶! 洗澡结束,解忧公主就进入迷离的状态了! 第2章 沐浴更衣 解忧公主年逾古稀,已到生命的尽头。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 解忧公主十八岁时,接替细君公主和亲乌孙,在那个茹毛饮血的化外之地生活了五十多年,能够活到这么大年纪,本身就是个奇迹! 解忧公主有好几次进入弥留状态。但她顽强的生命在冯嫽的呼唤下,又挺了过来。人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牵绊着她的心! 冯嫽亲自检查了解忧公主洗澡的各项用具和细节。对于侍女们的劳动,冯嫽比较满意。 浴盆里放满了水。冯嫽伸手试了试水温,感觉水温有些偏凉。她吩咐侍女们再添加点热水。她担心门窗没有关严,有风钻进来伤到解忧公主。她让侍女们再把门窗的帘子拉得紧一些。 冯嫽亲自往浴盆里滴了几滴香水,又让侍女在园中采摘了一些玫瑰花的花瓣,撒在浴盆里。她要让解忧公主洗一个身心愉悦的热水澡! 当着侍女仆妇们的面,冯嫽准备帮解忧公主宽衣。这时,解忧公主小声对冯嫽说:“妹妹,让她们回避!” 解忧公主年纪大了,又大病了一场,加之很久都没有洗澡了。她担心自己身上的气味太重,身上的皮肤松弛,影响这些年轻侍女们的观感,而遭到她们内心的嫌弃。冯嫽体会到了解忧公主的心思,于是让十几个侍女仆妇全都离开了房间。她自己一个人来伺候解忧公主洗澡。 房间里就剩下冯嫽与解忧公主两人。 冯嫽为解忧公主宽衣解带之后,半抱半扶,将解忧公主送进澡盆。 楠木浴盆有半人多高。热水的浸泡,让房间里很快就弥漫着香水混合着楠木的香味。 解忧公主坐进浴盆,脖子刚好可以枕在澡盆的边沿。解忧公主卧床不起后,每天只是擦洗身子,或者洗个脸,擦个脚,很久都没有泡澡了。她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气氤氲带来的满足感。可惜她的呼吸能力已经不能让她长久享受水汽的浸润。她的喘息变得沉重起来。冯嫽赶紧帮她轻轻地拍打后背。在冯嫽的帮助下,她的呼吸渐渐平匀下来。但她还是感觉头脑昏沉。 冯嫽先用梳子理顺了解忧公主散乱的发丝,接着用篦子篦了头。然后,冯嫽用青铜水瓢从木桶里舀出热水,轻轻地浇在解忧公主的长发上。解忧公主闭着眼睛,任水流在自己的长发上流淌。冯嫽撩起解忧公主的长发,用双手轻柔地搓洗。等解忧公主泡得恰到好处时,冯嫽就开始帮公主搓澡。解忧公主闭着眼睛,享受着冯嫽娴熟而周到的服务。 冯嫽的年纪比解忧公主小不了几岁,也是过了花甲之年的人了。经过这一番忙碌,也不觉有些心慌气短。她的额头上开始沁出汗水,几缕灰发粘贴在前额之上。解忧公主慢慢地睁开眼睛,温柔地盯着冯嫽。冯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忧公主缓缓地伸手帮她撩开了额头上的头发,说:“妹妹,辛苦你了!” 冯嫽被解忧公主温柔的目光和温暖的这一句话所感动,眼睛里竟然雾蒙蒙的。冯嫽含泪笑着说:“这是妹妹我本分内的事呀!姐姐何必多礼!” 解忧公主温柔地伸手抚摸着冯嫽的脸庞。冯嫽觉得好生奇怪:泡了这么久的热水澡,公主的手居然还是冷冰冰的。 解忧公主又说:“真的!妹妹,你这一辈子也受苦了!” 冯嫽避开解忧公主的目光,回答说:“姐姐,你比妹妹更辛苦!”冯嫽的这句话,只有解忧公主能够体会话里的深刻涵义。解忧公主这一生,忍受了多少的屈辱与辛酸!有几人能够理解和体会!在她还没有出生时,祖父楚王刘戊参与了七国之乱,她的父亲被发配到上庸那个蛮荒之地。汉武帝亲政之后,对他们这一家心怀怜悯,又恢复了他们的封国。可是,因为有罪臣之后的标签,他们一家的生活过得并不是很好。她的童年时代基本上是在歧视与白眼中度过的。刘细君率先和亲乌孙,后来病死在域外。汉武帝为了继续保持与乌孙国的友好关系,又选择刘解忧接替刘惜君继续和亲。刘解忧到了乌孙,做出了比刘惜君更大的贡献。这才让留在彭城的家人境遇得到了一些改善。 解忧公主又小声地对冯嫽说道:“妹妹,姐姐我要走了!”说这句话时,解忧公主的声音空灵悠远,完全不似平时的腔调。 冯嫽没有料到解忧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只觉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寒意凝重。她的脊梁骨发凉,周身感到毛扎扎的。她有些惊悚地抬头看向窗外——这时,太阳又拱出了云层,而且比先前的光亮更加绚烂。她又侧耳细听,外屋里侍女们玩闹的声音时有时无。冯嫽恍惚间有些迷糊,竟然不知今夕何夕! 解忧公主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冯嫽,又说道:“好妹妹,我真的要走了!乌孙国王派使者迎接我来了!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冯嫽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与悲伤,安慰说:“公主姐姐何出此言!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两位御医都说,姐姐再吃几服药就能痊愈的!” 解忧公主不想争辩,说:“扶我起来!快帮我穿好衣服,我要接见乌孙来的使者!” 冯嫽为解忧公主擦干身子,准备换上平素穿的衣服。解忧公主却说:“穿柜子里的那一套!” 冯嫽心里明白,那一套就是为解忧公主准备的寿衣。冯嫽刚想制止。解忧公主又不容置疑地说:“妹妹,听我的。” 冯嫽只好拿出寿衣。 穿好了衣服,解忧公主又说:“梳头!” 冯嫽说:“姐姐,还没有干哩!” 解忧公主说:“来不及了!快梳头!乌孙国来的使者在等我哩!”解忧公主的气息有些短促。冯嫽不忍和她争论,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用干布反复擦拭之后,开始梳头。 第3章 公主薨逝 冯嫽勉强帮解忧公主的长发盘在头顶,插上了金玉簪子。解忧公主说:“妹妹,我累了!让我躺下!” 冯嫽喊进来侍女小梅,两人一起安顿解忧公主躺下。 解忧公主喘了几口粗气,忽然自言自语道:“我走了之后,到底埋在哪里呢?” 冯嫽没有听清,追问道:“姐姐说啥呀?” 解忧公主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说,我死了之后,到底会跟谁埋在一起呢?我真的能跟我的父母埋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让冯嫽哑口无言。 解忧公主在乌孙国曾先后跟三个乌孙国王成婚。刚到乌孙时,她嫁给了细君公主的第二任丈夫军须靡。军须靡死,又嫁给军须靡的堂弟翁归靡。翁归靡死,三嫁军须靡的儿子泥靡。按照汉地习俗,女人死后,是要和丈夫合葬的。可是解忧公主先后三嫁。她死之后,如何合葬?她不想埋在乌孙,想埋在父母的坟墓旁边。但这个问题,天子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解忧公主忧心如焚,却又感觉自己无能无力。 解忧公主见冯嫽不接话,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造孽哟!” 冯嫽咬着牙劝慰说:“姐姐不必介怀,就留在彭城好了!”彭城是楚国都城,解忧公主的出生地。那里有解忧公主成长的记忆。也是解忧公主家族的墓地所在。 解忧公主哀叹一声:“罪孽之身何以见容于刘家先人哟!”解忧公主的意思是自己没有资格进家族墓地。 冯嫽气愤地说道:“姐姐为大汉舍身忘死,忍辱负重,难道还不能进家族墓地吗?姐姐放心,妹子我自会禀明天子!如果天子不答应,冯嫽我就血溅丹墀!”听到冯嫽的表态,解忧公主有些释然。她再次对冯嫽表示感谢:“姐姐相信妹妹能够办到!” 冯嫽跟随解忧公主随嫁乌孙后,因能力优秀,三次代表大汉出使西域,屡建奇功。她的能力得到了解忧公主的高度认可。 解忧公主的思绪又飞回到几千里之外的乌孙国。 她拉着冯嫽的手,说:“我儿元贵靡性格文弱,不是乌就屠的对手。妹妹你可不能放手不管呀!” 乌孙国现任国王翁归靡死后,乌孙贵族违背汉朝天子的旨意,将解忧公主的儿子元贵靡软禁,擅自立泥靡为王。乌就屠是翁归靡的儿子。他杀死了泥靡,自己当上了国王。乌就屠上任后,立即改变翁归靡的亲汉国策,全面倒向匈奴。对汉朝夹击匈奴的既定战略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可是,冯嫽也是过了六十岁的人了,还有这个精力来管大汉与乌孙的国事吗? 在解忧公主生病的日子里,朝中文武大臣为乌孙国王乌就屠叛汉之事,争论不休,难以定论。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老鸦的聒噪之声。解忧公主说:“妹妹你听,乌孙国使者真的来了!”说着,解忧公主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冯嫽。 冯嫽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解忧公主的手慢慢失去了劲道,直至松弛。她的眼眸里,那一星光亮渐渐暗弱,貌似一潭死水,再没有了一丝涟漪。 面对解忧公主的死亡,冯嫽没有震惊,更没有太悲伤。这个辛劳一生,将屈辱变成动力,完全为别人活了一生的女人,终于放下了凡尘中一切的一切,放飞了自我的灵魂。 冯嫽伸手将解忧公主的眼帘抹下,流着眼泪说:“公主,你就安心地走!就算舍掉我这一身老骨头,也绝不辜负你的嘱托!” 这时,屋外的乌鸦聒噪的声音快要将屋顶掀翻。冯嫽起身拉开房门,对着只顾玩耍的几个侍女吼道:“还不出去赶走乌鸦!” 冯嫽吼完,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对待下属仆人,冯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今天突然高声,把侍女们可吓得不轻。屋里的侍女赶紧跑出门,屋外的侍女则从门口往屋里探头探脑。有年岁大一些的仆妇赶紧说:“快,快,把院子里的乌鸦赶走!” 众人拿着竹竿和树棍,来到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槐树下。这两棵树,粗壮的那一棵树冠密实;细小的那一棵,树冠却要小很多。两棵树树冠相接,好似一对恋人。大约是年老之故,本来长势很好的槐树,在解忧公主回到彭城之后,生长势日渐颓废。两棵槐树的树冠遮住了大半个庭院。树冠上,常年住着几窝喜鹊。 大家仰头发现,两棵槐树树冠上歇满了密匝匝的乌鸦。侍女们发出喊声,挥动竹竿,想把它们赶走。可是这群乌鸦却不愿意离去,受到竹竿的威胁,顶多从这棵树的树冠,跳到那棵树的树冠上,或者往更高的树梢上移动。它们不停地发出哇呀哇呀的噪声。 一个侍女忽然惊讶地喊道:“哎呀,你们看呀,这些鸟好像不是我们本地的乌鸦呀!” 被这个侍女一提醒,大家都肯定了她的这一发现。有人说:“就是就是!本地的乌鸦嘴是灰的黑的,这群乌鸦嘴怎么都是红的呀!” 有胆大的侍女进屋对冯嫽说:“冯夫人,您快来看看!树上的乌鸦好奇怪呀!” 冯嫽从里屋出来,脸上满是泪痕。听到喊声,她来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树上的乌鸦,平静地说:“这是从乌孙国飞来的红嘴鸦!是来为公主接驾的!你们的公主薨逝了!” 众人都惊呆在原地。 冯嫽又说:“给这群鸟儿喂点粮食!它们是我们的客人!” 天子得知解忧公主去世的消息,立即下诏给予国葬的礼遇。并且按照解忧公主临终前的要求,将其安葬在彭城的家族墓地中。她的墓地紧挨着父母的墓地。 解忧公主生前坎坷,死后极尽哀荣!可惜的是,这些死后的荣耀对于已经归于黄土的人,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唯一能够让死者安心,后世追悼的,是解忧公主牺牲自我,拯救他人的牺牲精神! 第4章 冯嫽身世 冯嫽是出生在楚王府中的家生子!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隶籍,也就是在籍的奴隶。她所有的人身权利都归于主人楚王!因为,她的父母都是王府里的下人。 冯嫽的祖父冯成是楚王刘戊的心腹爱将,楚国军尉,号为威远大将军。曾几何时,楚王府下辖的军队都归他节制。他跟随楚王刘戊起兵参与七国之乱,在围攻荥阳的战斗中,为保护刘戊战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冯成留下了两个儿子。老大冯云,已年满十二岁,作为罪臣家属被汉景帝刘启下诏处死。老二冯山,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好歹被留下性命,与母亲一起被发配到岭南。 公元前135年,把持朝政的窦太后去世,刚刚步入弱冠之年的汉武帝开始亲自执掌朝纲。为了取得皇室宗亲的支持,武帝刘彻对被父皇褫夺王权的刘氏宗亲进行甄别。受过处罚,没有直接罪责的诸侯后裔,重新恢复王的头衔。楚王刘戊的儿子刘禄得以复国,重新获封楚王。只不过此时的楚王与先王刘戊时期相比,已有天壤之别。只有楚王之名,却无楚王之实。其实所谓的诸侯王就是一个拿着比一般官僚俸禄多一些的王爷。他们在其封国内,只能收取赋税,不得参与或者干预行政。而且在其封国之内,所有的诸侯王都要受到地方官员的监督与节制。不过,与流放地上庸相比,刘禄一家人好歹衣食无忧了。 公元前120年,楚王刘禄添了一个女儿。刘禄将女儿抱在怀里的时候,襁褓中的女儿居然对他咧嘴而笑。刘禄心情大好,说:“此女爱笑,可解我忧愁!就叫解忧!” 楚王刘禄十分喜爱这个女儿。破例为她举办了满月宴。就在宴会上,刘禄收到了从遥远的岭南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是自己的乳母——冯嫽的祖母冯陈氏听说刘禄得以在楚国故地复国,以儿子冯山的名义写来的。她向楚王刘禄备述流放地的困难,恳请小主人将他们母子接回楚地。 刘禄的记忆被这封信打开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对乳母的依恋。又想起先楚王刘戊自杀之前,曾嘱咐他但凡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几个忠心耿耿的救命恩人,其中就包括冯成夫妻。但刘禄现在自身难保,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其实他也做不了主。刘禄收到这封信时,彭城令袁适已经将他收到岭南流放地罪臣家属来信的事奏报给了天子刘彻。并给他安了一个联络旧属,图谋不轨的罪名。武帝大怒,下诏令宗人府将楚王刘禄收监。 刘禄被彭城令袁适派兵装入囚笼,押解到长安接受审判。 刘禄极力辩解。他上奏说:“鸦能反哺,羊且跪乳。生我者父母,养我者乳母。先祖高帝以孝治天下,建新丰镇以娱太祖。文帝亲尝汤药,衣不解带,日夜侍奉母后。禄虽为罪臣之后,不敢忘先祖教导,人伦之道不可违。乳母久在岭南,年老体衰,思念故土,求助于禄。禄未敢擅做主张。恳请陛下开恩,以全禄之仁孝之德。” 刘禄的表章打动了武帝。武帝降诏慰勉了刘禄,并将冯山母子释放回到了彭城。刘禄收留了冯山母子。因为受冯山母子的牵连,刘禄在宗人府被关了一年多。从长安回到彭城之后,刘禄心若止水。他开始研习黄老之道,两耳不闻时事,不理俗务。家里的一切事务全由解忧的母亲——陶氏夫人主持。 冯山在岭南流放地学得一手篾匠与油漆的手艺。靠着这些手艺,他在楚王府深得上下人等的喜欢。解忧母亲将身边的一个婢女婚配给了冯山。公元前116年,冯嫽出生。 楚王府地处彭城令治下,受到了彭城令袁适的严密的监视。袁适拥有直接上奏天子的特权。袁适是个官迷。他总想通过寻找刘禄的蛛丝马迹,凭借直接上奏之权,上达天听,获得武帝的赏识,再升上几级。最好能够成为权倾朝野的京官。所以,他对于监督刘禄,事无巨细,无所不察。刘禄受到父亲的影响,被流放,被抓捕,深受折磨,对自己的皇室身份深恶痛绝。他每天除了诵读道家经典,就是打坐养神。 陶氏为了避嫌,下令关闭王府大门。除了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必要采买,她基本杜绝与外界的一切交往。府内人等,没有陶氏的同意,一律不准踏出府门半步。这哪里是王府,简直就是座活监狱。冯嫽就在王府里长到五岁,从没有离开过府门一步。她从五岁起,就离开父母,成了刘解忧的使女兼玩伴。那一年,刘解忧还不到九岁。 陶氏只生了刘解忧一个孩子。对刘解忧自然是宠爱有加。冯嫽是个聪明有灵性的孩子。也深得陶氏喜爱。冯嫽的身份尽管是奴籍,陶氏却并没有把她当下人使用。她与刘解忧日夜相伴,感情日增,胜似亲姐妹。经陶氏默许,两人日常就以姐妹相称。 解忧长到十岁,陶氏为解忧延请儒生宏铖开蒙。冯嫽就在一旁陪读。耳濡目染,居然学会了读书识字。她最喜欢的是陪解忧练习书法。有一次,解忧偷懒,让冯嫽帮她书写书法作业。作业交给老师。宏铖对着解忧的作业连连点头,说道:“公主近日进步神速,已经领悟到书法的精髓了!假以时日,技艺必将精进!” 宏铖的话半是恭维,半是肯定。但他确实是为解忧的进步由衷地感到高兴。 听到老师的表扬。解忧却羞红了脸。宏铖立即察觉有异,问道:“何故?难道是有人越俎代庖?” 解忧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宏铖继续追问:“谁人帮公主代笔?” 解忧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冯嫽。 宏铖有些吃惊。因为他从未直接教过冯嫽,也没见冯嫽拿过毛笔。严格来讲,这个孩子根本不能算是自己的学生。可她这手书法是跟从何人所学的? 宏铖有些不敢相信。他再次端详眼前的隶书作业。只见笔画顺畅,架构规整,稚嫩之中可见遒劲之功。这很像是下过多年工夫的练家子所为。可眼前这个不到六岁的丫头,与面前的这幅书法作品,怎么也难以让人画出等号! 第5章 书法奇才 宏铖叫过冯嫽,问:“小妹妹,你的书法是跟谁学的呀?”宏铖认定或许她的父亲应该是一个书法高手。 冯嫽忸怩地回答说:“我是跟公主姐姐学的!” 呵呵,学生还没入门,居然当起了老师!而且教出的学生比自己教的还牛。宏铖不信,又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呀?” 冯嫽还真说不清自己的父亲在楚王府里的工作。这是因为她很少跟父母在一起生活。 解忧替冯嫽回答说:“她父亲是我们王府的大管家!管着我们府上好多人哩!” 宏铖明白了,也有些小激动:眼前这个孩子八成是个书法天才。他赶紧选了一块木简,亲自磨墨,让冯嫽提笔写几个字。冯嫽问:“写啥呀?” 宏铖说:“就写你最熟悉的字!” 于是,冯嫽就在木简上写下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八个字。果不其然,冯嫽的字依然是遒劲有力,娟秀清丽。这八个字是宏铖曾经给解忧教过的。解忧在练习书法时也经常写这八个字。解忧书写之余,也让冯嫽就着自己写脏了的木简胡乱涂鸦。冯嫽越写越觉得有意思。练习的时间甚至比解忧还多。为了记住汉字的笔画,冯嫽经常拿一根竹筷,在地上默写。 宏铖看着这八个字,问冯嫽道:“小妹妹,你认得这八个字吗?” 冯嫽点点头,说:“认得,我听先生您讲过。” “那你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吗?”宏铖又问。 冯嫽摇摇头,说:“不是很清楚。” 宏铖借题发挥说:“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做事就要坚持到底,才能有好的结果。你现在喜欢书法,也要坚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废。知道吗?” 冯嫽眨巴着眼睛,懂事地回答说:“嗯!冯嫽记住先生的话了!” 宏铖对眼前这个圆脸,细眼,长着一头浓密头发的女孩,是打心眼里喜爱。从此之后,宏铖有意指点冯嫽。在教育解忧的同时,也让冯嫽跟随解忧学习了四书五经。解忧与冯嫽都十分敬重宏铖,跟随宏铖学习国学将近五年时间。谁知,宏铖不幸染病身故。解忧与冯嫽两人也就结束了学业。 宏铖在彭城当地也是名闻遐迩的一代大儒。他的书法也是有口皆碑。冯嫽经名师宏铖的指点教导,对书法的兴趣更加浓厚。她只要有空就会拿笔练习。解忧也很支持冯嫽的练习。很快冯嫽的名声就在彭城域内外传播开来。经常有人闻名前来与冯嫽切磋书法。陶氏也借由冯嫽的因素,将自己的禁令有所松懈。 御史杨尚的隶书闻名朝野。他在长安无意间听说过天才少女冯嫽的名声,也曾见过有人带到长安的真迹。他总以为这是地方官员整出来的噱头。打心里就不相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还是个侍女,能够写出如此水平的隶书书法。如果随便一个人拿起笔写几个字就能成名,那他们寒窗苦读,殚精竭虑的奋斗,不就失去了意义吗? 杨尚终于有机会来到彭城考察。工作之余,他向彭城令袁适提出想见见冯嫽。袁适面露难色。他说:“冯嫽者,下人家奴也。御史大人屈尊见她,有失身份。望大人三思!” 其实,这是袁适长期敌视楚王刘禄,所产生的一种变态心理。 杨尚不解地问道:“本御史可是听说她已经除去了隶籍,袁大人何有此言?” 袁适说:“除去了隶籍,也是曾经为奴!” 杨尚怒道:“袁大人此言差矣!当今卫皇后也曾是隶籍,难道她不可为皇后?!”当今天子刘彻的第二任皇后卫子夫,曾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女。天子去探望平阳公主时,与卫子夫一见钟情,纳入皇宫,最后当上了皇后。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拥有独立谥号的皇后。 彭城令袁适受刘彻的指派,对楚王府进行监控。时间一长,渐渐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但凡关乎楚王府里的事情,袁适总要带上有色眼镜看待。杨尚想见见冯嫽,袁适没有多想,完全是下意识地进行阻拦。谁知杨尚搬出了当今皇后。 袁适见杨尚发怒,知道自己言语不当。如果杨御史在天子面前奏上自己的一本,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袁适吓得离座跪倒在杨尚面前,解释道:“御史大人,下官愚钝,冥顽不化。还请御史大人海涵!” 杨尚的品级与袁适相当。他见袁适居然屈尊跪在自己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离座,搀扶起袁适,说:“袁大人,皇上亲政之后,施行新政,有些清规戒律还是不要太在乎的好!你刚才那番话,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传到皇上耳中,那还有个好呀?” 袁适经杨尚提醒,心有余悸。他哭丧着脸说道:“还望御史大人多多见谅才是!下官一家人的性命可都在御史手里!” 汉天子亲政之后,为了维护皇权独尊的地位,大开杀戒。对于有违自己意志的朝臣毫不留情。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都被他杀了三任。害得继任的丞相都不敢赴任。袁适就是一个小小的彭城令,如果不是需要他监视楚王,皇上刘彻恐怕都不会知道他的名字。朝野上下都知道刘彻天威易怒,要是知道了袁适对皇后有不敬之语,恐怕要诛灭他的九族!其实,袁适哪敢对皇后不敬,完全就是一时口快的无心之语。他的一席话被杨尚上纲上线,立马变得严重起来。 杨尚转而安慰袁适道:“袁大人,不必过虑。本御史相信你那是无心之语!请不必挂怀!” 袁适再也不敢阻止杨尚与冯嫽相见。他赶紧安排马车,亲自到楚王府将冯嫽接到府衙,并亲自陪着杨尚与冯嫽切磋书法。 见过冯嫽之后,杨尚十分兴奋。他有些遗憾地说:“太可惜了!冯嫽要是男儿之身,前途将不可限量呀!” 袁适迎合道:“就是就是,这个女子有灵性,要是一个男儿就好了!” 杨尚又说:“本御史对相面之法,有些心得。以老夫眼光来看,此女子将来必有富贵。只是,她似乎还有一点劫难。” 袁适恭维道:“御史大人饱读诗书,学贯古今,在下敬佩之至!只是下官有些不明,既然有富贵,何来劫难呢?” 杨尚道:“劫难也不算太大,应该是有远徙之祸。” “远徙之祸?难道她还会被流放?” “说不准,说不准!一切都看她自己的造化!” 冯嫽的书法被杨尚肯定之后,名气更大了。袁适经过杨尚的敲打,也不再敢像从前那样敌视楚王了。有时候,袁适还派人请冯嫽到府衙帮忙抄写一些公文档案,给予的报酬也比较丰厚。冯嫽一概上缴陶氏,以作王府里的开支。 第6章 解忧婚事 刘解忧早已到了适婚的年纪。 母亲陶氏四处托人做媒,并开出了比较丰厚的酬佣。媒婆们谁不想赚这一笔钱!她们一个个走东家窜西家,却一直找不到合适并且愿意的人家。因为解忧祖父刘戊的缘故,刘氏宗亲内的亲戚都不敢和他家结亲。朝廷命官们为了自保,更是避之不及。一般的老百姓,碍于家庭地位的差距,又觉得高攀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楚王府公主刘解忧的婚事居然成了一个难题! 刘解忧倒是想得开。她对母亲说:“母亲,您急什么呀?解忧不嫁人,天天在家陪着您不好吗?” 冯嫽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跟姐姐都不嫁,都陪着王后!” 陶氏看着这两个久居深宅,对现实社会还有些懵懂无知的两个女孩,怜爱地笑道:“傻孩子!老百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礼数!哪有女儿大了留在娘家的!” 解忧说:“其实,我还很羡慕细君姐姐的!嫁到乌孙,与汉地远隔千山万水,少了多少烦心事!” 陶氏又说:“傻孩子!母亲可听说乌孙国的人穿兽皮,吃生肉,茹毛饮血,与我大汉生活习惯相差十万八千里!唉,也不知皇上是咋想的!她一个女孩家家怎么能够受得了!” 解忧说:“哪有母亲说得那么吓人!人家乌孙国的人也是人,他们既然能够受得了,我们汉人又有何受不了的!” 陶氏笑道:“你别吹嘴!那就上书皇上,把你也嫁到乌孙去!恐怕真等到了那一天,你哭都哭不出来!” 解忧不服气地说道:“嫁到乌孙也没啥了不起!就是远离母亲,不能尽孝,这一点还是叫我有些不忍!” 陶氏吃了一惊:难道女儿真的有这个想法? 冯嫽在彭城府衙帮忙抄写公文时,听到几个同事议论过西域诸国的情况。她插话道:“姐姐,我听说那边的人主要吃羊肉马肉的!你平时最讨厌羊肉的膻味,你会吃不惯的!” 陶氏开玩笑地说:“饿她三天不管饭,你看她吃不吃!” 冯嫽说:“还有啊,我还听说西域的人跟我们汉人长相不同,红头发,蓝眼珠,大鹰钩鼻子,满脸的胡子!还有啊,他们男人女人身上有一种骚狐味,可难闻了!他们没有房子,都是随便搭个毡房住!” 解忧听到冯嫽与母亲的话,呵呵大笑道:“你们真以为我要嫁到乌孙去呀!就算你想嫁,也得皇上让你去呀!” 冯嫽说:“听说皇上还要继续和乌孙和亲哩!”冯嫽经常出入彭城府衙,经常能带回一鳞半爪的官方消息。 陶氏也说:“和亲就和亲!好在刘氏宗亲里的女子多的是,再怎么轮也落不到解忧的头上!” 解忧还不服气:“为啥就落不到女儿头上?” 陶氏微微笑着说:“细君嫁到乌孙时,才十五岁。你现在多大了?” 解忧有些不高兴地嘟嘴说道:“母亲这是说我嫁不出去吗?” 陶氏安慰道:“哪有啊!宝贝别多心!母亲托了好几个媒人,正为你寻人家哩!今年内保准能寻下合适的!” 古代男女婚配,自己是没有决定权的,一般都需要有媒妁之言。就是需要媒人从中牵线搭桥。《诗经》中记载:“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描绘的是一个女子对情人说的心里话:“不要怪我拖延婚期,是你没有请到好的媒人呀!公子请不要发火,到了秋天我就会嫁给你!”可见媒人多么重要! 其实,对嫁人与否,解忧并不是太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的能力太小!她很想为自己这个大家庭做点事,以改变自己家庭的地位。 解忧心里多次想过,如果自己能够像细君姐姐那样,和亲西域,能够让父亲以及这个大家庭改变受歧视的现状,自己也在所不惜。至于在乌孙喝牛奶吃生肉穿兽皮,比起父母所受到的苦难,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哩! 这一天,冯嫽又到彭城府衙去抄写公文。傍晚,她回到王府,径直来见解忧。见到解忧,她说道:“公主姐姐,我在府衙听说细君公主去世了!” 解忧惊讶地问道:“怎么会?你听谁说的?”细君公主于公元前105年和亲乌孙,这才第四年,怎么就去世了呢?解忧依稀记得,她的年纪只比自己大一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怎么会去世?!解忧有些不敢相信。 冯嫽端起解忧面前的一只陶碗,一气喝干了里面的茶水,说道:“我刚在府衙听袁大人说的!他说细君公主过世不久,乌孙国王就派使者又到长安来求亲了!还说皇上下诏要甄选宗室女子嫁给乌孙国王哩!” 细君公主是原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建犯事被诛,封国被除。恰逢乌孙国遣使求娶汉室公主,天子就征召刘细君,加封她为公主,嫁给了乌孙国王猎骄靡。第二年,猎骄靡病逝,他的长孙军须靡继位。细君公主又按照乌孙习俗,下嫁军须靡。细君公主生下女儿少夫之后,就因病去世。去世时,细君公主还不满二十岁。细君公主前后只在乌孙生活了四年。细君公主病逝后,军须靡遣使再到长安向天子求亲。天子征询朝臣意见。丞相公孙弘说:“和亲乌孙,事关征讨匈奴大计。所选宗室女子应当才貌俱佳,且有胆有识,方能胜任!” 天子深以为然。他问宗正刘受道:“爱卿,宗室子女情况你最了解,谁家的女子可以胜任呀?” 刘受回答说:“乌孙地处偏远,逐水草而居,乃化外之地。微臣以为,应从宗室内罪臣之后里选择!”他的言下之意,宗室女子谁他妈愿意去哪个鬼地方呀!除非是犯了大罪的宗亲,看有无可能! 天子刘彻问道:“那你籍册里有多少合适的女子呀?” 刘受说:“待微臣查阅宗室籍册后,才能得知!” 天子有些不悦。他皱眉道:“那就快去查!” 刘受搬出宗室籍册,从中选择了十三至十六岁的九个待选女子,报给了天子。天子刘彻给这几个女子所在地的官府颁发诏书,令他们速将辖区内的王室女子的画像、品貌等情况报到朝廷,以备甄选。 这九个女子中,并没有解忧的名字。 第7章 落井下石 解忧听到冯嫽传达的信息,心有所动。她问道:“听没听说,朝廷要选什么条件的女子呀?” 冯嫽回答说:“我问了袁大人的。袁大人说名单里没有我们王府里的人!” 解忧“哦”了一声。 冯嫽又说:“姐姐,袁大人今天找我打听你的情况,还问你愿不愿意和亲乌孙!” 解忧警惕地问冯嫽道:“袁大人安的什么心?他怎么问起我来了?”袁适长久以来,对楚王府一直不太友善,所以解忧对他也很有成见。 冯嫽推测说:“我看他是想把你推荐给朝廷,好向皇上邀功!” 解忧不屑地说:“他怕是不能得偿所愿!” 刚才解忧听了冯嫽所说的条件,觉得自己并不符合朝廷要求的条件。 两人闲聊了一阵,冯嫽伺候解忧吃完晚饭,就回房休息去了。 解忧一个人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围绕乌孙和细君公主的事情。她一面为细君公主的英年早逝感到悲伤,一面又把自己代入成细君公主的角色,想象自己脱离彭城楚王府这个囚笼,纵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的情景。她已经满了十九岁,跨年就是二十岁了。跟随老师宏铖学习国学时,老师经常讲解那些为国为君建功立业的故事。她虽为女儿身,如果主动请命和亲乌孙,一定能够得到皇上的奖赏。如果自己秉承皇上的旨意,为乌孙与大汉的友好关系作出贡献,不是可以和那些英雄的男儿一样,名垂青史吗?她想到此处,对自己目前的处境生出了无限的厌恶。她决计明天找母亲叙谈一番,恳请母亲答应自己主动上书皇上,和亲乌孙。 宗正刘受接受天子的口谕,亲自挑选了九位待选的宗室女子。天子刘彻很快就收到了各地报来的资料。刘受核实资料后,再与丞相公孙弘等人讨论,报了三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一个是前梁王刘兴居的孙女刘然,一个是前吴王刘濞的孙女刘玲之,还有一个是前赵王刘遂的孙女刘清。三个女孩被送到长安。天子刘彻亲自接见。刘彻见三个女子模样周正,仪态姿容都属上乘,很是高兴。刘彻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都是自愿前往乌孙和亲的吗?” 听到天子的问话,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哭出声来。刘彻当时就愣住了——这是什么状况?刘受不是说她们几个都心甘情愿吗?这一哭,分明是不愿意的意思嘛!刘彻大怒,斥退三个女子,下诏将刘受罚俸半年!让他另选其他宗室子女! 天子刘彻为和亲甄选之事震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彭城。彭城令袁适嗅到了立功的机会。他立即乘坐马车来到楚王府,面见楚王刘禄。 刘禄当时正在书房内打坐养神。听说是袁适求见,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袁适倒也不恼,安心地在客厅饮茶等待。袁适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见刘禄进门。 刘禄很冷淡地致意道:“不知袁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袁适在心里骂道:你个罪臣之后,空挂着一个王爷的名号,还敢在爷的面前摆谱!要是惹恼了你袁大人,给你奏上一本,怕是有你受的! 袁适心里充满了怒意,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满面堆笑地说:“打搅了楚王殿下的好事,在下给您赔罪!”说着,作势就要给刘禄下跪。刘禄哪敢让他下跪!他赶紧抢步上前,拦住袁适,说:“岂敢!岂敢!袁大人这不是让罪臣再添罪责吗?请坐,请坐!” 刘禄不敢再端着架子了。他在主位上坐下后,又招呼下人给袁适重新倒了一杯茶。 寒暄过后,刘禄主动问道:“袁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袁适说:“不敢!下官时刻惦记着楚王殿下的境遇。现在有个绝好的讯息,不知楚王是否有兴趣听听?” 刘禄在心里说:你他妈当然惦记着我的境遇!天天派人守在我王府门口,每月都要向朝廷汇报我的行踪。你他妈比我自己还熟悉我自己!你还要怎么惦记呀? 刘禄的心理活动如何能够明言!他只是很委婉地拒绝说:“难得袁大人的惦记!本王早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黄老书!实在是不想让俗界的杂事打扰!” 袁适呵呵一笑,说:“楚王心性旷达,下官实在是佩服之至!只是这个讯息关乎楚王殿下阖家幸福安康,难道楚王殿下也没有兴趣听听吗?” 袁适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关起门来修炼,过几年眼睛一闭拉倒,可是你还有孩子后人,他们怎么办?老子现在给你说的事,就是让你的孩子后人都有好处,你难道也无动于衷? 听到袁适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禄也不好再矜持了。他说:“既然袁大人一心惦记本王,那就愿闻其详!” 袁适就把朝廷甄选公主和亲乌孙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刘禄说了一遍。刘禄听完,说:“和亲乌孙那是朝廷大事,与我刘禄何干?” 袁适微微笑道:“楚王殿下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贵公主刘解忧姿容秀美,德才兼具,有胆有识,恰巧年纪正合适,完全符合朝廷的甄选条件呀!如果贵公主愿意领命和亲乌孙,一定能够获得皇上的大力赏赐!这么好的事情,楚王难道也无动于衷吗?!” 刘禄在心里暗暗骂道:你他妈这是帮我?!你这是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呀!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那是个苦寒之地——有命去,无命回。我还是情愿全家安享天伦,老死彭城!你他妈要去你去! 刘禄阴沉着脸看着袁适反问道:“这么好的事情,袁大人何不让你家女子前往呢?” 袁适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好我的楚王殿下,下官姓袁,非刘姓宗室人也!下官倒是想把女儿送去,可没有这个资格呀!再说,楚王有所不知,我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尚幼!不合朝廷的条件呀!” 刘禄是被袁适气得犯了晕,才说出这番话来。 刘禄断然回绝道:“乌孙再好,也轮不到我们去!不去!” 袁适收回笑容,耐心地劝说道:“楚王殿下,话不要说得太绝么!如果解忧能够前往乌孙和亲,她就是大汉的公主。皇上仁慈,一定会把楚王头上的罪臣标签除掉的!那个时候,楚王府还会像现在这样冷清吗?” 袁适描述的景象,让刘禄再也说不出话来。的确这几年,自己虽贵为楚王,还不如一个平常百姓活得快乐!虽说不愁吃喝,但出门就有人监视,从来不敢乱说乱动。刘禄确实有些受够了! 刘禄沉默了。 袁适见刘禄似有心动,又进一步说道:“以楚王殿下目前的情况,谁敢跟你们结亲?不如舍得一个女子,救下全家老小。而且解忧和亲乌孙,那就是乌孙王后,地位尊崇,哪里会受苦?殿下,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呀!” 刘禄低头不语。 袁适又趁热打铁地说:“楚王殿下,除了解忧,你还有两儿两女,大不了您就只当没有解忧这个女儿嘛!” 解忧可是刘禄最喜欢最宠爱的女儿。听到袁适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刘禄怒从心头起。他站起身,挥手说:“送客!” 袁适被刘禄赶出王府,心里大为光火。回到府衙,府衙从事乐丛过来向袁适禀报府中的一些杂事。袁适听完之后,对乐丛说:“来,坐!” 乐丛与袁适相对而坐。 袁适就把刚才在楚王府中的事情说了一遍。乐丛笑道:“袁大人,您这是太过着急了些!解忧是楚王最喜欢的女儿。您怎么能说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呢?” 袁适说:“我这不是替他刘禄开解嘛!难道他是个榆木疙瘩,连这里面的奥妙也想不到吗?恐怕是他每天读那些道家的书读迷糊了?!” 乐丛心里知道这个袁适是个官迷,且立功心切。于是故弄玄虚地说道:“袁大人这是想促成此事?” 袁适听乐丛这么问,听出了乐丛的话里有话。他看了一眼乐丛,说:“我们做臣子的,就要替皇上分忧解难嘛!听说宗正刘受报上去的三个宗室女子都被皇上否决了。我见楚王府里的这个解忧,五官气质都很不错。如果说动此女主动请缨,也不是一件美事呀!” 乐丛笑道:“袁大人为何执着于楚王刘禄呢?” 袁适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乐丛的意思。他眼睛发亮,兴奋地反问说:“乐从事的意思是直接找刘解忧?” 乐丛说:“刘解忧的侍女冯嫽不是在我们府中帮忙嘛!袁大人出面叫冯嫽把刘解忧请到府中,只要刘解忧点头应允,袁大人就可以直接上书皇上。这件事不就成了嘛!等到皇上诏书下来,他刘禄还敢违抗皇上诏命不成!” 袁适依计而行,果然说动了解忧。等到袁适奏闻皇上的时候,刘禄与夫人陶氏还蒙在鼓里! 第8章 突发奇想 得到天子因为甄选公主之事震怒的消息,解忧的心事更重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把此事的各种后果考虑了好几遍,心里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上午,解忧想找冯嫽聊聊心事。可冯嫽又到彭城府衙去帮忙去了。 楚王府院内,由祖父亲手栽植的两棵槐树,长势旺盛。冯嫽喊自己的父亲在两棵树之间,系上绳索,中间安放了一块木板,做成了一个秋千。解忧最喜欢坐在秋千上想着少女的心事。解忧带着侍女小薇,来到槐树下。她坐在秋千上,让小薇推动秋千,在两棵槐树间来回摆动。 隐匿在树冠中的雀鸟,被解忧和小薇吓得飞窜而去。 侍女小薇比冯嫽还要小一岁多。这个小姑娘的心智却比冯嫽似乎小了好几岁。她只是机械地按照主人的吩咐机械地做着本分内的事。 小薇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推动着秋千。 解忧喊道:“小薇!” 小薇手上使着劲,心思却飞到了王府之外。她刚才听到了王府中看家犬的吠叫,让她想起了家里的一只田园犬。那是她从小带着长大的一只可爱的狗狗。自从去年被卖到楚王府之后,她有一年多都没有见过这只狗狗了!她想念这只狗狗,比想念自己的父母和两个小弟弟还要多。 小薇没有应答解忧的呼唤。 解忧扭头见小薇在走神,又喊了一声:“小薇!你大白天做梦哩?” 小薇慌忙使劲,差一点将解忧推得翻倒在地。 解忧气得骂道:“死丫头!你干啥哩!” 小薇又手忙脚乱地想强行将秋千停止下来。这一番折腾,让解忧失去了玩耍的兴趣。 解忧说:“你呀!你们的冯嫽姐姐不在,一个个跟丢了魂一样!我跟你说话哩!” 小薇连忙垂下眼皮,低眉顺眼地回复说:“请主人吩咐!” 解忧很想跟小薇谈谈远嫁乌孙的想法。却突然觉得小薇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谈心对象。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交流的想法! 解忧怏怏地回转屋内。 等到傍晚,冯嫽终于回到了楚王府。 刘解忧忙不迭地来派小薇喊来冯嫽。解忧对冯嫽说:“妹妹,我长这么大,虽说是生在王府,长在王府。在外人的眼里,我是锦衣玉食,富贵无比。其实哩,我感觉自己就是被囚禁在一个牢笼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框框,让我时时刻刻都感到窒息。我真的好想换一种活法。哪怕苦,哪怕累,只要能够活出一个新的天地,我也在所不辞!” 冯嫽立刻听懂了解忧姐姐话中的涵义。对于刘解忧的想法她并没有显出太惊讶的神情。冯嫽与刘解忧情同姊妹。两人经常同床共卧,促膝长谈。可以说是无话不说。冯嫽从刘解忧平时的言谈举止中,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这个由来已久的想法。早在四年前,细君公主和亲乌孙时,解忧就对刘细君羡慕不已。刘细君与她的情况类似。刘细君的父亲是江都王刘建,后来畏罪自杀。刘细君身上自然被贴上罪臣之后的标签。得知天子要选一位公主和亲乌孙,她自告奋勇地报名。武帝有感于刘细君的大义,册封她为皇家公主的同时,恢复了江都王的封地。同时撤销了针对江都王的一切监视活动。 刘解忧也想效仿刘细君,牺牲小我,拯救大家。 冯嫽直接点破了刘解忧的想法。她说:“姐姐,冯嫽知道你想和亲乌孙!你有这样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你想清楚了没有。乌孙与我朝相隔万里,生活习俗完全不同。据说天气严酷,一般人还真坚持不下来。细君公主和亲乌孙,前后才短短四年时间,就英年早逝。我觉得这恐怕与难以适应乌孙国艰苦生活有关?!姐姐,这些你都仔细想过吗?” 解忧没有直接回答冯嫽,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妹妹,我记得宏铖先生生前曾给我们讲过吕太后的故事。吕太后虽说是一个女流之辈,却为刘氏江山的创立建立了不世之功!她在世的时候,朝廷上那么多军功赫赫的老臣,没有一人敢挑战她的权威。这说明女人也是能做一番事业的。我刘解忧如果和亲乌孙,那也是一国王后。我不是也可以效仿吕后,为大汉做一些事情吗?” 解忧姐姐这番话所表露出的远大志向,让冯嫽刮目相看。因为最近,她到彭城府衙帮忙比较频繁。与解忧姐姐深入聊天的机会比较少。她原以为刘解忧和亲乌孙的想法单纯来自于改变自己父母及其他兄弟姐妹的命运,没想到解忧姐姐的想法还有这么高的层次。她当然记得宏铖先生给她们俩讲过的吕太后的故事。而且还记得当时宏铖先生讲过之后,让她们不要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在当今朝廷,吕氏一族被诛的事,官方讳莫如深。民间也不敢公开议论。 冯嫽想了想,又说:“姐姐志向高远。妹妹十分佩服。妹妹可听说乌孙国到了冬天,下的雪厚达数尺。人畜死伤无数。到了春天,又有瘟疫流行。而且,当地经常受到匈奴人的骚扰!”冯嫽把自己从彭城府衙听到的关于乌孙的负面信息全数抛出。 解忧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人家乌孙国也有上百万的人,这些人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冯嫽又说:“可我还听袁大人说,那里紧挨匈奴。匈奴人是我们汉人的死敌!要是被他们抓到了,性命可就难保呀! 解忧笑道:“死丫头,没想到你还是个怕死鬼!乌孙既然与大汉和亲,难道他们还会把自己的王后交给匈奴人吗?再说,我大汉军队又不是吃素的!” 冯嫽辩解道:“妹妹哪里是怕死嘛!人家孟子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要听圣贤的话,要趋利避险嘛!” 解忧又笑道:“看把你能的!还引经据典的!你就回答我一句话,我要是去乌孙,你跟不跟我去?” 冯嫽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姐姐去哪,冯嫽就去哪!” 解忧对冯嫽翻了一个白眼,说:“这不就结了!” 第9章 先斩后奏 冯嫽对刘解忧的话还不是完全相信。她再次问道:“姐姐,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呀!” 解忧说:“跟你说了半天,你还对我不相信!” 冯嫽说:“事关重大,妹妹不得不问!我听说袁大人昨天来找楚王了?” 解忧说:“就是!袁大人来找父王,说要把我推荐到朝廷上去。父王没有同意。袁大人气呼呼地走了!” 冯嫽说:“我说!袁大人就是想利用姐姐你,向朝廷邀功!” 解忧说:“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袁大人说得也在理。如果我得以成行,我们王府就可以除罪,今后大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楚王府里的几十口人,长期受到官府的监视,被圈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此以往,的确不是一个事。 冯嫽觉得解忧似乎铁了心,就有些担心地说:“冯嫽觉得楚王和王后不会同意的!” 解忧说:“父王那里还好说一些。只是母亲那里,还真不好说!你平时就鬼点子多。所以我才找你协商嘛!” 冯嫽说:“办法倒是有!就是怕王后到时候受不了!” “你说说看!” “先斩后奏!” 第二天,借助冯嫽到彭城府衙帮忙的契机,解忧与冯嫽一道来见袁适。 袁适见到刘解忧,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高兴地将两人让进书房,还叫仆从端来果盒、点心请两人品尝。 解忧向袁适说明来意。袁适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父王同意了?” 解忧按照冯嫽的说法,撒谎道:“父王说,只要是朝廷需要,他没有意见!” 袁适也不是傻瓜。他根本不信刘禄仅仅隔了一天就转变了态度。看破不说破,装聋作哑是袁适最大的本事。 袁适言不由衷地赞叹道:“哎呀!楚王殿下真是高风亮节呀!好,很好!你真是奇女子,巾帼英雄!本官即刻上奏朝廷!请你们静候佳音!” 袁适当即安排乐丛撰写公文。连夜密封,发了八百里快递。 解忧回到楚王府,立即来到后院拜见父王。 刘禄在后院专辟了一间密室,用作自己静修的专门场所。除了一个贴身亲随小厮,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但对于解忧的到来,刘禄还是欢迎的。 见到宝贝女儿,刘禄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刘禄刚刚打坐结束,正在跟小厮说着闲话。小厮给解忧倒了茶水,自己知趣地出门,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之外。 解忧与父王寒暄了一阵,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刘禄沉吟片刻后,说:“为父早就猜到你要说这件事了!昨天下午,袁适那个老小子就来找为父说了一回,被我赶走了!这件事非同小可!那个乌孙国远在万里之外,非我族类,习性与中原迥异!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适应嘛!为父坚决不同意你去!” 解忧撒娇地抱着父王的一只胳膊摇着说道:“父王,你就答应人家嘛!我就想在草原上纵马奔驰,到雪地上撵兔子!” 刘禄哭笑不得地说:“我的乖乖女儿耶!乌孙乃化外之地,哪里是你觉得好玩的地方!你脑子里想些啥呢!还纵马奔驰,雪地撵兔!哪有那么惬意的事呀!我可是听说,那里与匈奴人的草场近在咫尺,危险得很呀!”化外之地,就是没有被教化的野蛮民族。这个词在大汉朝野似乎很流行,但凡提到西域,任谁都能来上这么一个文词。 解忧撅着小嘴巴反驳父王道:“乌孙国王派丞相到长安找我大汉皇帝请求求亲,难道他们还敢把我大汉公主送到匈奴国去不成?都说乌孙是化外之地,人家也是一百多万的人口,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还不是生活得好好的!” 刘禄说:“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呀!你知道那个细君公主是怎么死的?年纪轻轻,害心病病死的!你要是步她的后尘,到了乌孙国,不也是面临细君公主一样的局面吗?!如果匈奴人知道乌孙与我大汉结盟,发兵攻打乌孙,后果如何未可知也!乖女儿,听父王的话,不要任性!” 解忧道:“哎呀!哪里就有那么多危险嘛!吃饭还有噎死人的,那人还吃不吃饭了?” 刘禄见说不服解忧,就换了一个角度说:“乖乖女儿呀,朝廷也没有征召到我们府上,你何必上杆子争着要去呀?你就消停点!别惹得当今天子注意到我们了!” 解忧说:“父王,我们王府现在这个样子,您难道不觉得憋屈吗?诺大一个楚王府,冷冷清清就不说,您还经常受那个袁适的气!父王您有出行的自由吗?您天天躲在这里静修。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我们兄弟姐妹还要生活呀!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哪一年呀?您舍出我一人,换来全家人的幸福有何不可?再说,我觉得只有您女儿才是和亲乌孙的最佳的人选!您想呀,解忧我识字,会骑马,还会射箭!能文能武,身体还好!到了乌孙,女儿我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也博他一个青史留名!好歹也为祖父争点光呀!”刘解忧说得慷慨激昂。倒把刘禄说得有些发愣。在这一刻,刘禄发现,自己心中一直以为还小的那个幼稚的女儿长大了! 刘禄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唉!听你这么一说,为父心中觉得惭愧不已!确实,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因为父王的牵累,过得不开心呀!但是,为父如何能够狠心将你推进那个万丈深渊哩!” 解忧笑着宽解父王的心。她说:“父王,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啦!不就是喝奶吃肉住毡房嘛!有个啥了不起!解忧真要到了乌孙,我也是一国王后呀!还能差到哪里去!” 刘禄疼爱地伸手摸了摸解忧的头,很是有些伤感地说:“解忧,父王的好女儿!父王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府上的这些人!为父惭愧,连自己的女儿都照顾不好!”说着,刘禄的眼睛开始发潮。 解忧见父王动了感情,赶紧安慰说:“好啦!父王咋还要哭鼻子了?女儿就是来跟您商量商量嘛!” 刘禄擦了擦眼睛,问道:“你母后怎么说?” 解忧又撒了一个谎,说:“母后说听父王您的意见!” 刘禄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解忧不解地问父王:“父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刘禄似乎被女儿说通了。他说:“去!顺其自然,按你的想法去做!也许朝廷真的需要你!” 解忧站起身,朝父王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父王!” 第10章 天子下诏 刘禄的儿女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解忧。每有烦心事,只要见到解忧,听到解忧的声音,他的心情就会很快变得愉悦。他有心不想同意女儿所请。但想到眼前自己这家人的处境,他也无法很坚决地反对解忧。他看着离去的女儿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肆意地流淌。 离开父王,解忧又来见母亲陶氏。解忧与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总是有些不在状态。陶氏担心地问:“解忧,看你面色疲惫。神情恍惚,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呀?” 解忧顺着母亲提起的话题说:“是有一点。昨夜有个问题让女儿想了整整一夜,根本就没有睡着!” 陶氏觉得有些好笑。她调侃道:“想什么了?想嫁人了?你平时瞌睡那么多,还能一夜都睡不着?!” 解忧低着头说:“女儿就是想嫁人了!” 解忧这么直接地承认,让陶氏始料未及。她原以为解忧会害羞不会承认的。 陶氏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想嫁给谁呀?” 解忧小声地回答说:“乌孙国王。” 陶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追问道:“你说谁?哪个国王?” 解忧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母亲,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是-乌-孙-国王!” “乌孙国王?!你这个死女子是啥意思?这么大的事,该由皇上决定,这是你自己说了能算的吗?”陶氏虽说有些吃惊,但还觉得解忧只是一厢情愿。 解忧回答道:“女儿已经通过袁大人上奏朝廷了!” 陶氏大惊失色!她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质问解忧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跟为娘说一声?” 陶氏又急又气,言语间有些失去了章法。 解忧嗫嚅道:“人家是怕你阻止嘛!” 陶氏大声呵斥道:“母亲能不阻止你吗?乌孙是啥地方?那是化外之地呀!那里的人还没有开化,他们茹毛饮血,吃生肉,喝牛奶,住帐篷,你去了如何受得了!”陶氏似乎觉得女儿远嫁乌孙已成定局。 解忧劝解道:“母亲,这事还得皇上来定。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您着急忙慌的干啥呀?!” 陶氏忍不住哭泣道:“女儿呀!我的乖乖呀!为娘只有你这一个亲生的,你为何如此狠心呀!如果你远嫁乌孙,我们母女今后就要天各一方,恐怕这辈子就再难见面了!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你为何不心疼你娘!为娘这一辈子过得苦呀!” 陶氏的哭泣,让解忧一时手足无措。解忧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陶氏仍然止不住哭泣。解忧的眼泪也被母亲勾了出来。 最后,解忧与母亲抱头痛哭,好像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一样。 天子刘彻收到袁适快马递送的奏章,大喜过望。他对公孙弘说:“丞相,朕的刘氏女辈中也有血性之人呀!” 公孙弘恭维道:“高祖血脉,天子贵胄!恭喜皇上!” 刘彻有些担心地说:“不知此女姿容才干若何?” 公孙弘已经看完了袁适的奏章。他说:“袁志高说此女姿容秀美,知书达理,完全可胜任和亲乌孙的大任。应该所言不虚?”袁志高就是袁适。志高是袁适的字。 刘彻不屑地说:“丞相,难道你如此信任这些地方官员的嘴巴吗?他们说谁好时,恨不能穷尽人间一切溢美之词;说谁坏时,又巴不得搜刮天下所有恶毒之语。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公孙弘何尝不知!只不过,他可不敢在皇上面前把自己手下的官员说得如此不堪。说他们的不好,自己难道能够完全脱得了干系?! 公孙弘附和道:“也是!是否符合皇上的眼光,还得面见过后才能定夺呀!” 刘彻说:“那就快快下诏,宣解忧即刻进京!” 冯嫽陪着解忧在院子里绣花,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铜锣响。有人朝院子里高声呼喊道:“楚王殿下接旨!” 楚王刘禄听闻接旨之声,一路小跑地来到大门前。门外站着京城长安来的一个黄门侍郎。他双手捧着一卷帛书,挺胸腆肚,撇着嘴,歪着头,趾高气扬地站在楚王府的大门洞里。 刘禄出门,立即跪倒。他口中回应道:“罪臣刘禄接旨!” 黄门侍郎斜眼看着刘禄,拖长声音问道:“你就是楚王殿下呀?” 刘禄低头回答道:“正是本人!”刘禄只敢称本人,不敢在皇差面前称本王。 黄门侍郎换了一张笑脸,说:“恭喜楚王殿下!贺喜楚王殿下!” 刘禄知道宫里来人的秉性。他们全都是看菜下饭的主。脸上永远都是阴晴不定。刘禄跪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份诏书是福是祸。刘禄没敢说话。 黄门侍郎打开手中的绢帛,朗声念道:“皇帝陛下有旨:宣楚王禄次女解忧,即刻进宫候见!” 刘禄趴在地上,支棱起耳朵打算仔细地聆听皇帝的旨意,没想到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黄门侍郎将绢帛递给刘禄,却见刘禄低着头没有反应。 黄门侍郎提醒道:“楚王殿下,接旨呀!” 刘禄赶紧伸手将诏书接到手中。 陶氏得知皇上下诏要女儿解忧进宫。她忐忑不安地问刘禄道:“王上,皇上的诏书只是说宣解忧进宫,到底所为何事呀?” 刘禄这些天只顾修炼打坐,没有时间与陶氏见面。 刘禄很是奇怪地说:“袁适找过我。我看这是要解忧和亲乌孙呀!” 陶氏说:“不是说甄选的九个女子中,没有我们解忧的名字吗?” 刘禄说:“这是解忧自己主动申请的!你不是同意了吗?” 陶氏恼怒地回答道:“我啥时间同意了的?谁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万里之外那个不毛之地去呀!” 接到诏书的第二天,解忧就在冯嫽的陪同下,跟随黄门侍郎的队伍,一起来到长安,见到了天子刘彻。刘彻亲自与解忧攀谈后,发现其优秀程度甚至超出了袁适的描述。刘彻龙颜大悦。当即嘱咐公孙弘,对袁适予以厚赏。 第11章 初见长安 解忧与冯嫽两人平生是第一次来到长安。 长安城,历经汉代统治者近百年的建设,已经成为当时人类历史上最辉煌、最壮观的都城。城市占地面积接近100平方公里。城区常住人口三十万以上。仅仅交易市场全城就建有七处,便于郊区农民与商人在各市场里交易。在当时生产力水平低下,交通工具落后的现实条件下,维持这么庞大的城市运转,体现了汉民族人民卓越的智慧。 长安城内,宫殿巍峨宏伟。最为着名的就有未央宫、长乐宫、明光宫、北宫、桂宫等。其中,未央宫是皇帝的寝宫与办公地。未央宫的建筑最为壮观与庞大。里面的亭台楼榭、山水沧池,美轮美奂。它始建于公元前200年。为西汉三杰之一的萧何监造。位于秦章台之上。未央宫是西汉政治中心,是西汉国家王权的象征。西汉帝国200多年,未央宫一直是其政令中心。 未央宫的建成,一波三折。刘邦为此差一点杀了负责督查建造的老臣萧何。高祖刘邦打败项羽,一统天下。他听从娄敬与张良的建议,决定将都城从洛阳迁往长安。刘邦派遣自己最为倚仗信赖的老臣萧何督建未央宫,并特意嘱咐萧何说:“我朝新立,百废待兴。宫殿建设要量力而行,千万不可奢费!” 萧何花了两年时间,未央宫终于大功告成。未央宫立于长安城北的龙首塬上。灰墙红瓦,宫阙高耸。亭台楼榭,错落有致。绿树掩映,花草点缀。登高远眺,可俯瞰全城。萧何恭请刘邦验收。刘邦兴致勃勃地看完,却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突然变色大怒。他怒斥萧何道:“匹夫萧何!你竟敢违抗朕的旨意,劳民伤财!想我大汉初立,百废待兴,花钱的地方多得是!你为何在一个宫殿上花掉如此多的金钱!难道你想要朕学那个暴君嬴政,贪图奢华,不顾江山社稷安危吗?萧何竖子,你是何居心?左右卫士,快将萧何拿下,就地正法!” 卫士们上前,将萧何左右臂膀揪住。萧何大喊道:“陛下,容老臣说一句话!” 刘邦挥手,令卫士们退下。他板着脸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其实,萧何早就料到了刘邦今日的反应。萧何在沛县时,当过刘邦多年的上司。两人又是经常见面喝酒耍钱的腻友。萧何对刘邦的秉性可谓了若指掌。 只见萧何面色镇定,根本没有面临死亡的紧张之感。他重新整理头顶上的发冠,又用手掸掸袍袖,然后双手朝前,匍匐在地,不疾不徐地回答说:“陛下息怒!容老臣据实禀告!我主顺应天道,铲除暴秦,拯救万民于水火。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陛下创立的伟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老臣所督建的未央宫,不仅仅是陛下一人所居,更是彰显我大汉威仪的处所。如果偷工减料,简便而行,不是要叫天下人失望,让我大汉敌国耻笑吗?” 萧何的一番话,让刘邦心中如喝了蜂蜜一般。他用眼睛余光朝左右文官武臣看了看,继续斥责道:“大胆萧何!还敢强词夺理!百般狡辩!你给朕老实交待,你督建未央宫,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萧何没有抬头。他继续平静地回答说:“陛下英明神武。老臣自追随陛下自沛县起事,将家中万贯家财与族中两百一十八位子弟,悉数资助陛下军中所用。征战四方,从无私心!督建未央宫,所费皆有账簿记录。请陛下明察!” 这时,张良带头,一起跪倒在地。张良带头喊道:“陛下,萧丞相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私心!我等愿意力保萧丞相!” 刘邦对于这样的效果十分满意。 刘邦又说:“各位爱卿,我大汉初立,国库空虚。人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们叫朕住这么奢华的未央宫里,这不是把朕放在火上烧烤吗?!这难道不是他萧何的罪过吗?”刘邦一边说,一边观察面前大臣们的反应。 张良说:“陛下,为了彰显我大汉国威,未央宫建成正当其时!威服四海,八方来朝,未央宫正是彰显我朝国威的处所!萧相国忠心可鉴!萧相国无罪!萧相国有功!陛下应该赏赐萧丞相!” 众大臣一起应和道:“萧相国无罪!” 刘邦见目的达到,赶紧说:“哎呀!既然众位爱卿力保萧丞相!朕就不处罚他就是了!众位爱卿快快请起!晚上就在未央宫设宴,我们君臣一起庆祝未央宫建成!” 刘邦又上前亲自拉起萧何,抚着他的肩膀说:“国相呀!我朝新立,国库空虚,需要花钱的地方甚多!你是我的丞相,得替朕把好财政大关呀!” 萧何站起身,连连点头说:“请陛下放心,但凡需要节约的地方,老臣一定不敢奢靡!” 刘邦与萧何一起在未央宫里的这一番双簧戏表演收到了奇效。为西汉官场之风奠定了勤俭的基调。 刘解忧与冯嫽初到长安,看什么都稀奇。从进入长安街道时起,俩人就觉得眼睛不够用。她们透过车窗,贪婪地观看这街景。 俩人被安排住进了驿馆。两人还没有从兴奋中缓过神来,就被官府派来的一辆豪华驷马大车接到了未央宫。 刘解忧和冯嫽两人在石阙前下了车。她们抬头看向阙顶,只觉得脖颈发酸。她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建筑! 石阙分为东西两座。高达二十余丈。从基础到阙顶,全部都是汉白玉雕砌而成。阙的四角,有四个石刻的大力士,双手托举着阙身。石阙内侧,西阙浮雕着一条盘旋而上的青龙;东阙则浮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从石阙到宫门,还要登上几十级的踏步台阶。 未央宫宫室的屋顶铺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射下,金光闪亮。 这座雄伟的宫殿带给震撼的同时,也让刘解忧心中升腾出一股自豪!汉家江山自高祖创建以来,经过子孙们四代努力,国力日渐强盛!到了刘彻当政,已经拥有了和匈奴抗衡的实力!刘彻是一个有着伟大抱负的一代雄主。他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彻底解决困扰了汉民族几千年的匈奴问题! 刘解忧被值日官领进到宫中。 冯嫽则在宫门外等候。 解忧又在黄门侍郎的引领下,见到了英明神武的天子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