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殿下,世子今天还在装》 第1章 世子明若昀 “嘀——————” 心电记录仪刺耳的报警声骤然在耳边炸响,明若昀指尖一颤猛然失去重心,头从擎着的手腕上狠狠点了下来,从梦中惊醒。 一旁摇扇的明语见状连忙上前,关切地询问:“世子,又做噩梦了?” 明若昀恍惚了一会儿才分清梦境和现实,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恢复清明。 这都多少年了,他怎么还能梦见前尘往事。 “现在什么时辰了?” 明若昀清了清嗓子问,撑着上半身从美人榻上坐起来,垂在肩上的长发随他的动作滑到额前,遮住风流恣肆的眼尾。 明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才未时三刻,世子再睡一会儿。” 明若昀摇了摇头,他刚做完噩梦,怎么可能睡得着。 “卫茕回来了么。” 明语一边服侍他梳洗更衣一边回禀:“回来了,晌午的时候就在前厅候命,怕搅了世子午睡,就没有通传。” 明若昀点点头,又问:“王爷现在何处?” “王爷刚从军营里回来,应当在军机阁,”明语道,顿了顿又补充,“二少爷也一并回来了。” 明若昀沉了沉眸光,冽声吩咐:“让卫茕先下去休息,等我从军机阁回来再召他回话。” 明语称是,替他束好发戴上玉冠,目送他离开袭寒居。 云州入夏之后天气特别炎热,树上的知了前脚刚粘走一只,后脚就又来一只新的,嘈杂的嘶鸣声混着城外飘进来的血腥味儿,连呼吸都黏腻起来。 明若昀散步一样沿着回廊往军机阁去,热风拂起他飘逸的衣袂荡开层层青浪,给这炎炎夏日平添了一丝清凉舒爽之意。 王府扫洒的下人看见他连忙俯身行礼,等人走远了才继续干活,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抬头窥视,仿佛觑一眼都是对世子的亵渎。 军机阁,宁王府书房,云州军机要地,十丈开外就有重兵层层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明若昀光明正大地从这些侍卫面前走过,如入无人之境,走到门口刚要敲门,宁王震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本王一再忍让,皇帝还要紧紧相逼,简直欺人太甚!” “父王息怒,小心隔墙有耳,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让大哥躲过这一劫。” “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那是圣旨!” 明辙又说了什么,惹得宁王暴跳如雷,明若昀凝神听了听,扬声打断他们:“父王。” 里面争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昀儿啊,快进来。” 宁王一改激愤的语气,温柔得像是个慈父,和在次子明辙面前完全不是一个态度。 明辙早已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侧开一步给推门进来的明若昀让路。 “父王。” 明若昀揖手给宁王问安,看庶弟也在这里,明知故问道:“二弟也在呢。” 明辙这才向他行礼,“见过大哥。” 明若昀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身上还冒着热气的铠甲,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三分。 “二弟勤于军务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 明辙忙说“谢谢大哥”承他这句关怀,语气真挚得好像他们真是一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宁王让他们兄弟先不急着叙话,朝明若昀招招手,把手里捏着的信笺递给他。 “昀儿你来的正好,邺京信使刚送来的消息,这次犒赏三军陛下要你一起进宫,算脚程,传旨的钦差三天后就到。” 照理说云州打了胜仗皇帝给将士们论功行赏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宁王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语气也很沉重,仿佛明若昀跟他进京不是去领赏,而是去送死。 明若昀明白他的担心,展开书信快速浏览,早有预料道: “父亲是大乾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异姓王,不论是官职还是权柄都已经封无可封,陛下有这样的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宁王张口欲言,见明辙还站在一旁又急忙收回,敛了敛语气吩咐道:“你先下去,我和你大哥有要事商量,告诉府里的人,未经通传不得来扰。” “是,孩儿告退。” 明辙早习惯了父亲总是背着他和大哥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心中虽有不忿却也不敢表露出来,揖手向父兄二人行礼,告辞离开。 明辙一走,书房里终于只剩宁王和明若昀父子两人,宁王屏息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明辙走远了,这才放下戒心和明若昀打开天窗说亮话。 “无回坡这一仗云州大获全胜,为父料到陛下会对宁王府有所防备,却没料到他真会这么做。” 两军交战,明若昀一没有出谋划策,二没有上阵杀敌,皇帝却指名道姓要他跟着一块儿进宫领赏,提防他们的心思简直都不屑掩饰了! 明若昀却让宁王消消气,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放在手边。 “功高震主,明家执掌北境三十万大军,陛下对我们早有忌惮,今年如果不是拉克尔主动挑起战事,陛下觉得还用得着咱们,宁王府早已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陛下到今天才要我入宫为质,孩儿倒觉得够宽宏大量的了。” 北境刚打了胜仗,皇帝一定不想担一个‘过河拆桥’的骂名,所以只能想些旁门左道来牵制宁王府。 把世子留在身边当人质就是其中一种,且行之有效。 明若昀说的这些宁王当然都明白,但比起骁勇善战的明辙,明若昀体弱多病根本不适合留在邺京,万一被皇帝寻着错处要治罪,他远水救不了近火的,连出兵都来不及。 明若昀见他愁眉不展好言相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父亲尽管放宽心,孩儿到了邺京之后会见机行事,一定不会让陛下抓到把柄收回您的兵权。”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宁王这个当父亲的只在乎自己手上的权柄,完全不把儿子的生死当回事。 而宁王又岂是那种人? 一怒之下脸色都难看了三分:“昀儿!爹担心的是手上的兵权吗?爹担心的是你的安危!!!” 第2章 体弱且多病 明若昀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宁王误会自己的意思了,淡笑着告罪道: “孩儿岂会不知您的一片爱护之心,只是传旨已下,陛下金口玉言无可更改,父亲您既不能抗旨不遵,又不能起兵谋反,除了让我进京当人质,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明若昀单刀直入,直切重点。 宁王一拳捶在书案上,无言辩驳。 王妃早逝,他一个大男人长年征战在外也不会带孩子,所以明若昀幼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外祖家度过的。 本以为这一仗结束之后他们父子能坐下来好好享受享受天伦之乐,谁料皇帝会下这样一道圣旨。 “若是你在邺京有个万一,爹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 宁王痛心疾首,一想到因他而死的发妻就肝肠寸断。 宁王与王妃容氏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天下尽知,明若昀感慨父亲的情深之余不得不说服他尽早面对现实。 “孩儿的本事旁人不知,爹您还不清楚?尽管放心便是。” 他这样自信满满,反倒让宁王更忧心了。 明若昀出生在战场上,从小就体弱多病,刚出生的那几年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让他背井离乡一个人去面对邺京的尔虞我诈,他这个当爹的心得有多大才能干出高高兴兴送他走的事? 宁王胸臆难平,正纠结着,突然反应过来明若昀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瞠目错愕道:“昀儿,难道你……?!” 明若昀点点头,平静道:“就是爹你想的那样,早在拉克尔派人送来降书,孩儿就已经做好了去邺京做人质的准备。” “昀儿!” 宁王大惊失色,急头白脸的劝他从长计议,却听明若昀抢白道: “两害相较取其轻,北境的兵权不仅是宁王府和拉克尔抗衡的依仗,更是保命符,如果孩儿去做人质能让您和整个宁王府化险为夷,何乐而不为?” 况且传旨的钦差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除非他们抗旨不遵,否则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如果他不去,那留在邺京的就是宁王,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爹请放心,进京之后孩儿必定会想尽办法自保,不让您忧心。”明若昀郑重其事地向宁王保证。 明若昀去意已决,宁王只得痛下决心,“既然如此,那就让明语给你收拾行装,爹去亲兵营里多挑几个好手,留在邺京保护你的安全。” 明若昀没有拒绝,低声和宁王商讨其他事宜,另一边,蕙姨娘收到消息赶紧让侍女把明辙叫到院子里问话。 “衍儿,陛下这次要世子一起进宫领赏可是真的?” 明辙卸下佩刀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畅快道:“母亲消息灵通,圣旨已经快到云州了,等父王清点好人马不日就出发。” 蕙姨娘倾着身子追问:“王爷有没有说带你一起去?” “没有。”明辙干脆利落道,丝毫没有觉得不高兴。 蕙姨娘还没参透里面的门道,听儿子说完,原本期盼的面容“唰”的一下拉得老长。 “这些年北境大大小小战事不断,一直都是你在王爷身边鞍前马后,世子手无缚鸡之力连刀都提不起来,王爷也太厚此薄彼了!” 明辙要是个女儿她也就不挑什么了,可他是个男丁! 纵然不是嫡出也是战功累累,可他出生入死到现在还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将,明若昀无功无名却坐享其成,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嫡子吗? 宁王妃十几年前就死了! 明辙并不受她情绪影响,如果说从前宁王视他的战功于不见让他有怨言,那这次他只觉得庆幸。 明若昀进宫面圣名义上是去接受封赏,实际是被陛下扣在邺京当人质,将来能不能全身而退尚未可知。 且说当下,世子不在北境他就有出头之日,于公于私对他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蕙姨娘如醍醐灌顶,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利害,抓着明辙的胳膊惊喜道:“那、那万一他在邺京出了意外,世子之位岂不是……” 明辙阴鸷一笑,绵里藏针地暗示蕙姨娘,“大哥身体不好,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有王府掌事之权,别忘了多派几个贴心的下人跟着去伺候。” 蕙姨娘露出了然的浅笑,“你说得对,世子远行是大事,母亲一定要尽心竭力才是。” 母子二人相互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 霞光漫天,余晖照水。 明若昀在军机阁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蕙姨娘老早派人盯着军机阁的动静,算着时间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路过”。 “妾身拜见世子。” 蕙姨娘欠身行礼,婀娜的身段和甜腻的嗓音和明若昀第一次见她时别无二致。 “免礼。” 明若昀微一抬手,明知故问地和她虚与委蛇,“姨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蕙姨娘浅笑盈盈道:“妾身正要去请王爷用膳,不巧在这里先遇见了世子。” 明若昀眸光沉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那姨娘快去,父亲正等着呢。” 蕙姨娘低眉顺眼,琢磨该怎么和明若昀开口。 她在这里守株待兔就是为了试探明若昀,可一看到他本人就想起两年前颜姨娘因为冒犯他被罚去了庄子,至今都没有回来,投鼠忌器的又把话咽了回去。 “世子也请去用膳,妾身告退。” 蕙姨娘再度欠身,莲步轻移地往书房去。 明若昀望着她娉婷袅娜的背影,缓缓收起唇角虚情假意的弧度。 蕙姨娘出身歌舞坊,是他母亲宁王妃仙逝后,皇帝赐给他父亲的侍妾之一。 因为出身贱籍,至今连个侧妃都抬不上去,又因生了二公子明辙,地位高于一同进府的颜姨娘,王府后院的琐事如今都由她掌管。 当然这些对明若昀来说都不是最主要的。 他母亲仙逝多年,父亲贵为亲王,有几个姬妾庶子太正常了,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想争世子之位就罢了,王府日子清闲,他很乐意陪他们打发时间解解闷儿,可他们把主意打到他的药上,那就别怪他眼里容不下沙子了。 明若昀孤身站在廊下,青白色的长袍随晚风轻轻拂动,连最柔和的霞光照在上面,都浮不起半丝涟漪。 第3章 入宫为质子 卫茕恰在这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 “属下拜见世子。” 卫茕跪地行礼,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和他的名字一样,茕茕孑立生人勿近。 明若昀收回心神,恢复私下惯有的冷漠,冽声道:“人手都安排好了?” 卫茕垂眸回禀:“是,十二卫已先行一步,到邺京听候世子差遣。” 明若昀点点头,边走边吩咐:“王爷明天去亲卫营挑人,让齐嘉留下一半好手在云州保护王爷,其他人随我入京,切记,要不留痕迹。” “是!” 卫茕言听计从,语言精炼到仿佛只会说这一个字。 “去。”明若昀摆摆手,慢条斯理地朝自己的袭寒居走去。 卫茕远远跟在他身后,等人进了袭寒居的院子才隐入夜色,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宁王世子要入京的消息隔天就传遍了云州,没两日整个北境都知道了,各府官员明里暗里纷纷送来书信表达关切。 蕙姨娘自作聪明,接了圣旨的第二天就把府里所有的丫鬟小厮召集起来,只用了半天工夫就挑出十几个带到宁王和明若昀面前请安。 “世子此去路途遥远,妾身擅作主张,特地挑了这几个伶俐可靠的跟去邺京老宅照料起居。” 宁王端茶的手一顿,下意识去看明若昀,意思要世子自己做主。 明若昀心领神会,朝下随意瞥了一眼,低头继续喝茶。 都是家生子,伶不伶俐不清楚,但确实都很可靠。 自己连带爹娘的身契都在蕙姨娘手里捏着呢。 “姨娘有心了。”明若昀淡淡道,从不在宁王面前给她难堪。 蕙姨娘沾沾自喜以为他同意了,刚想替几个下人美言几句,宁王开口了:“不必,邺京老宅有人,带上卫茕和明语近身伺候即可。” 卫茕和明语? 蕙姨娘柳眉微蹙。 这两个人都是跟着明若昀从神医谷回来的,完全不受她辖制,若只带这两个人,她根本别想在邺京动手脚。 “世子身份尊贵,还是多带几个小厮婢女照顾起居更稳妥。” “不必。” 宁王摆摆手站起来,“陛下只说要昀儿一同入京,并没有说要留下他,王府准备太周全有揣度圣意之嫌,轻装简从最好。” 虽说皇帝这次肯定会把明若昀留在邺京当人质是朝廷和宁王府双方心照不宣的事,但摆到明面上和揣着明白装糊涂完全是两回事。 最重要的是,宁王不想让朝廷觉得他是认命了上赶着把明若昀送去邺京,日后怠慢他。 蕙姨娘还想争取,明辙赶紧出言制止:“父王所言极是,王府的人对邺京一无所知,贸然跟去反而会给大哥招来杀身之祸。” 蕙姨娘快速看儿子一眼,又连忙避开。 邺京门阀势力盘根错节,陛下又忌惮宁王府,想必多的是人想解决明若昀这颗绊脚石。 这么一想蕙姨娘瞬间就不担心了,强忍着快意轻声细语道:“还是王爷思虑周全,妾身僭越了。” 又对明若昀道:“还请世子不要怪罪。” 明若昀定睛看了看着伏低做小的蕙姨娘和庶弟,并没有如他们所愿说些客套话,而是道: “本公子的一应起居一直都是明语在打理,下次再有这种事,姨娘不妨先和她通个气再做决定。” 这就是摆明了说蕙姨娘越俎代庖有罪了。 蕙姨娘脸涨得通红咬紧了牙关,她好歹是王府后宅的当家人,有事要先和明语一个来路不明的婢女请示算什么。 明若昀不给她在宁王面前做戏的机会,转而安慰明辙:“明家如今功高震主,二弟这次死里逃生却还是不能请封,受委屈了。” 明辙被戳中痛处心底一沉,面上却仍要装出一副为他担心的模样,“不委屈,大哥此去才是委屈求全。” 蕙姨娘也跟着帮腔:“二公子说的是,世子到了邺京千万要小心行事。” 别行差踏错给王府惹来杀身之祸。 明若昀表情不变,眼角堆砌着笑意泛着意味不明的光,叫人看不清心思。 ——— 时间过得不可谓不快,转眼就到了大军出发这一日。 明若昀不会骑马只能坐车,五千精兵配合他的速度在官道上走走停停,这段正常行军只需七八日的路,硬生生被他拖了小半个月。 不仅如此他还在半路上病了一场。 病情不严重,只是普通的风寒。 但他体质天生差,什么小毛小病沾到身上都要折腾个十天半月,就导致这场风寒恢复得特别慢,快到邺京城外才将将能坐起来喝药。 宁王本想等他恢复一些再进宫面圣,但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万一皇帝龙颜大怒把犒赏变成问罪,他就太对不起身后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了。 “孩儿能坚持得住。” 明若昀苍白着脸宽慰宁王,让明语和卫茕带着王府亲兵先一步去老宅安顿,随宁王率军进城。 邺京的百姓夹道欢迎,车驾刚入城就引来无数人看热闹,明若昀在宫门口掀开车帘的那一刹那,人群中齐齐响起一片惊叹声。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宁王妃生前是大乾第一美人,宁王亦是人中豪杰,他们料想过世子的相貌不会差,没想到竟是这般天人之姿。 百姓们成群靠在一起啧啧称奇,待明若昀整个人从马车里出来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世子怎么看上去病恹恹的,脸色发白额有虚汗,身上的披风拢得严严实实的,传闻他是个靠汤药续命的病秧子,果真如此? 香满楼三楼的雅间,几位衣着华贵、一看就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临窗远眺,脸上惊讶的表情和宫门口的百姓如出一辙。 “这位就是宁王世子?!” “难怪传闻他长年闭门不出,长成这幅模样,别说咱们,拉克尔知道了都要嘲笑宁王府后继无人。” “幸亏他个子高,只看脸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家呢,啧啧。” “殿下,你输了,今日的酒钱可要记在你的账上,不能耍赖。”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将视线从明若昀身上移开,扫兴似的把空了的酒杯随手一丢。 杯子落在桌子上不仅没碎还滴溜溜打了个滚儿转了好几圈,愣是没从桌子上掉下来。 “嘁,没意思,回宫!” 男子甩手抛出一锭银子落到小二怀里,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流星地下楼。 比他虚小几岁的十一弟连忙跟上,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喊:“九哥等等我!可别把我落下了,我和你一起回宫!” 第4章 “和鸣”初相见 宫门外,明若昀拢着披风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双脚沾地时瞬间生出一股再世为人的感觉。 自从回到云州王府,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经历长途跋涉了,这十多天在马车上颠来倒去,没病他都能颠出病来。 “王爷和世子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陛下和诸位大人已在大殿久候多时,请。” 锦衣卫指挥使聂知林奉旨到宫门口亲自迎接,宁王下马解刀和他见礼,带着明若昀和几位将军迈进宫门。 聂知林慢两步跟在后头,审视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在明若昀的身上。 自从陛下的圣旨送出京,这位宁王世子就是邺京城里街谈巷议的人物。 从他的身世到日后会让邺京城搅弄起什么风云……连身故多年的宁王妃都被百姓们再度提起,茶楼里天天都是妙音仙子的戏文,话本子都出了好几个版本。 聂知林没有亲眼见过宁王妃,但听陛下近前伺候的董公公说,宁王妃的容貌出尘绝色,便是放在佳丽云集的后宫,也是绝无仅有的美人。 再看宁王,身高腿长雄姿挺拔,明世子站在他身边瘦削得跟只小鸡子似的。 这么弱不禁风,能从京城诡谲的风雨里全身而退么? 聂知林思绪发散地想,见明若昀拢了拢披风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隐隐为他日后在京中的处境担忧。 穿过长长的神武大道,奉天门近在眼前,聂知林正要提醒宁王父子,身后突然传来纵马疾驰的声音。 聂知林一听这耳熟能详的马蹄声登时冒了冷汗,心里默念了一句“糟!”,赶紧让到一边给来人行礼:“微臣恭迎九殿下回宫!” 随行的其他几位锦衣卫也赶紧把头低下来,比聂知林还低。 明若昀听到聂知林管来人叫“九殿下”挑了挑眉。 他小时候随宁王进宫时九皇子还是个没他高的小屁孩儿,在大殿上争着吵着要跟宁王学本领上阵杀敌,转眼几年已经比他高了。 听说他现在依然深受弘景帝宠爱,看这股张狂劲儿,想来不假。 宁王不知明若昀心中所想,见他在发愣赶紧扯住他衣角拽了拽,给九皇子让路。 “吁——” 贺九思勒马停在他们父子跟前,居高临下地垂视明若昀。 虽说昨日夜里刚下过雨天气有些凉,但不至于要穿披风,捂得这么严实,衣服里面该馊了? 贺九思勒马向后退了半步,对宁王抱拳道:“宁王爷渊渟岳峙雄姿英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本宫佩服。” 显然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和宁王有过一面之缘。 君臣有别,宁王不敢受他这一礼,侧开一步拱手道:“殿下谬赞,老臣给九殿下请安。” 贺九思微微一笑,转头问明若昀:“你就是宁王世子明熠?” 明若昀从披风里伸出修长的手指,俯身向他行礼:“若昀拜见九殿下。” “若昀?” 贺九思低垂的视线在他修剪光滑的指尖上停了停,意有所指道:“昀若明宫耀九州?” 明若昀突然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不知是真咳还是被他话里的潜台词吓着了,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回答他:“……小臣不敢,是昀若妙音笑回眸。” 宁王妃容妙音生前不仅容貌出色,一手医术更是出神入化,世人皆称其为“妙音仙子”。 贺九思发出一声十分不客气的嗤笑,眼神轻蔑道: “本宫没见过宁王妃,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像日光一样好看,但你若敢光耀九州,本宫就是那射日的后羿,任你有九条命,也给你射得一条都不剩!” 宁王没想到九皇子竟然当众给他们父子下马威,脸色难看极了。 明若昀却仿佛听不懂九皇子话里的暗示,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虚弱道: “小臣微贱之躯,岂敢与日月争辉,是算命先生说小臣的命格阴气太重,要取个鲜明光亮的名字去去晦气。” “哼,最好如此。”贺九思冷冷一哼,盯着他的双眼鹰隼一样锐利又危险。 聂知林察言观色,见贺九思逞够了威风,赶紧给这位祖宗爷顺毛: “殿下,陛下从晨起就一直在念叨您,赶快去偏殿候旨,别让陛下等急了。” 贺九思白了他一眼气哼哼道:“你是怕父皇发起火来给你们脸色瞧。” 聂知林就坡下驴:“殿下英明,还望殿下体恤微臣。” 贺九思佯怒一瞪,把鞭子扔给锦衣卫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迈进奉天门。 送走了贺九思,锦衣卫们无一不擦把冷汗。 九殿下正当盛宠,陛下面前都敢没大没小,可不能轻易得罪。 聂知林同样悄悄松了口气,示意身后的下属把九皇子的马牵走,安抚宁王: “王爷莫怪,九殿下是性情中人,方才是因为对世子太过好奇,有些失了些分寸,并无他意。” 宁王心里不快却不能发作。 他虽为王爵,说到底还是人臣,贺九思贵为龙子,别说“失了些分寸”,就是当面打骂他们,他们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聂指挥多虑了,请。” 宁王如是说,护着明若昀进宫面圣。 太和殿,弘景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这位挽救大乾于大厦将倾之际的帝王如今已近天命之年,遥想他登基初始,贤臣当国,四门俱穆,黜前朝徼幸之臣,纠以典刑;焚后宫珠翠之玩,明以礼乐。到了弘景二十五年,虽然有些倦政,但依旧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也是位一心想收回明家的兵权,要了他们父子性命的皇帝。 明若昀脸上的虚汗又重了一层,迎着满朝文武探询的目光随宁王入朝觐见。 弘景帝见到他们父子十分高兴,话家常一般问他们一路可还顺利、路上辛不辛苦……见明若昀脸色不好关切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