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女帝被皇叔宠成小姑娘》 第1章 她,反思人生 皇陵很安静。 阿宝躺在棺材里,静静反思人生。 十年前,她阴差阳错登基为女帝,娶麒麟榜首裴归尘为皇夫,生下了冰雪可爱的小太子元昭。 眼看就要一手缔造出大启朝的繁华盛世,她却死了。 死在了枕边人裴归尘的手中。 七根镇魂钉,一副青铜棺,再灌满一棺材的滚烫赤红铁水。 裴归尘竟如此恨她,要她的灵魂困在青铜馆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后的第二年,裴归尘便册封江南王之女,也就是她的表妹——萧净月为天盛的新皇后。 她听见他们洞房花烛的旖旎声音。 萧净月娇滴滴地喊,归尘哥哥,腻得让她这个死人作呕。 这之后,新皇后待小太子的好,满帝都交口赞誉。 阿宝心底,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虎毒不食子,裴归尘到底没有放任萧净月苛待、伤害他们的孩子。 直到有一日,萧净月身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皇后娘娘,这东宫就一座,您以后会有嫡亲皇子的,那小太子是前朝女帝所出,您得防着呀!” “谁说元昭不是我亲生?” 萧净月得意,“那轩辕贱货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元昭是我与归尘哥哥的亲生子。如今归尘哥哥称帝,我成了皇后,元昭是太子,总算是真正的一家团聚了呢。” 作为一个死人,阿宝的脑子没有当女帝时好用了。 但萧净月的话,她还是听懂了。 裴归尘改朝换代如此轻松,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仍立元昭为新朝的太子,将来的皇室血脉仍旧有轩辕一份。 可真相是,她的孩子早就死了,萧净月的孩子替代她的孩子享受了一切。 她在青铜棺里承受着蚀骨剧痛,生出了怨,恨,和杀意。 但她已经死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阿宝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她的帝座,如今坐着裴归尘。 接下来的十年里,轩辕皇室宗亲一个接一个,以离奇古怪的方式死去。 她知道,帝都里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是裴归尘的手笔。 却因为裴归尘日渐坐稳帝位,而无人敢反抗。 一直到小太子元昭改姓,从轩辕改为裴。 大启朝最后一位轩辕皇室,轩辕凤燃,她最讨厌的那位皇叔,带着六十万的凤字旗铁骑南下,马踏帝都。 这一仗打得艰难,但轩辕凤燃最后还是赢了。 裴归尘被囚,萧净月被废。 可距离皇位仅仅一步之遥,轩辕凤燃却没有登基。 打胜的那一日,轩辕凤燃为小太子裴元昭改回了轩辕姓氏。 小太子登基大典的那一个前夜,偌大的太极殿上,死寂。 轩辕凤燃提着一壶桂花酿,和小太子对饮。 那白瓷瓶身刻着一行笨拙幼稚的字迹,边缘磨损得厉害,分明是被人日日夜夜用指腹摩挲着。 酒过三巡,脸酣眼热。 轩辕凤燃瞧着小太子,透过小少年,拼命寻找故人的影子。 可最后,轩辕凤燃颓然,“你这眉眼为何一点也不像你母皇?”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突然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小少年看着血迹尚未干透的黑铠,轩辕凤燃腰间一长一短两柄刀,眼底生出了惧意。 轩辕凤燃却把凤字旗铁骑的虎符随意塞进了小少年的手心里,摩挲着酒瓶的笨拙字迹,嘶哑道:“放心,这天下永远是咱们轩辕家的,也就是你轩辕元昭的。” 阿宝发现,她竟从始至终,都未看透这位凤燃皇叔。 他是人屠王,拥兵自重。 她在位时,日日夜夜提防他,生怕他带着凤字旗铁骑杀入帝都,要了她的小命,夺取她的帝位。可是,从她登基为帝至今,他唯一一次踏进帝都,却是带着六十万铁骑来替她报仇。 第2章 她,死去活来 小太子暗中举起沁毒的刀时,阿宝恨不得诈尸阻止。 可她,还是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轩辕凤燃震惊,愕然; 而模样俊俏的小太子,笑容冰冷。 小太子说出了残酷的真相,说他的父皇母后是如何谋划篡夺轩辕的江山,说他的父皇是如何亲手杀了碍事的前朝女帝。 “父皇曾说,凤燃王你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杀我。”小太子十分得意,“没想到,父皇所言竟是真的。” 阿宝愣住。 无措的看着轩辕凤燃轰然倒下,汩汩鲜血从被捅了一刀的心口流出,很快在太极殿上积成了一滩血泊。 太极殿的宫门大开,裴归尘缓步而来。 他身着金尊玉贵的天盛皇朝帝袍,面色冰冷。 “天下人怕是想不到,热衷权色,风流成性的人屠凤燃王,心里竟装着他的宝贝小侄女。”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笑。 随即,艰难转头,远远望向了女帝皇陵的方向。 可夜幕黑沉,暴雪漫漫,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阿宝伸手想擦掉他眼角的泪,但那滴泪却从她手心滴落。 她才想起来,她死了很久了。 下一瞬,裴归尘提剑砍下了轩辕凤燃的头。 血溅了裴归尘满脸,他面无表情。 “传朕圣谕,轩辕凤燃暴虐弑杀,起兵谋反,将其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碎肉喂狗,碎骨沉江。” 街口行刑那日,下了一场暴雨,像有人在哭。 从此,天下再无轩辕。 阿宝被迫日日夜夜,看着裴归尘和萧净月帝后同心,子孙满堂;看着四海臣服,文人墨客歌颂裴归尘和萧净月是神仙眷侣。 一直到有一日,她墓碑前的那一棵桂花树,开了花。 她听见了熟悉脚步声。 是裴归尘。 他穿着帝王冠冕,君威赫赫,但眉眼间却老了,满头白发。 不再是她初见他时,那九天清贵玄月一般的疏朗俊挺。 裴归尘在她的陵墓前,上了一炷香。 他唤她闺中小名。 “阿宝。” 而后,在她的陵墓前一坐,便是一天一夜。 直到金灿灿的桂花落了他满肩,太阳从群峰间缓缓升起。 裴归尘望着远处那一轮云间骄阳,黑眸里露出一抹极浅的笑,而后,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滚落。 “阿宝,我想你了。” 阿宝很想掐死他。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但她掐住裴归尘脖颈时,紧随而来的,却是一阵焦急呼唤。 “阿宝?阿宝?快醒醒!大选的吉时快到啦!”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早已死去多年的母妃,温贵妃。 温贵妃一身端庄华贵的宫装,动作却很暴躁,直接伸手拽她到铜镜前,边梳妆打扮,边感叹。 “母妃头一回将你抱在怀里时,你那么小,睁着黑溜溜大眼睛直冲娘笑,这一转眼便要选夫婿,成亲生子了。” 温贵妃不厌其烦,一遍遍叮嘱着。 “待会儿进了御极殿,你要端庄持重些,不可丢了皇太女的仪态,给那些言官留下话柄。” 这些话,阿宝以前都是听过的,一字不差。 她死于三十六岁,魂魄被囚五十年,却一朝回到了十八岁。 这一日,她将选一位夫婿。 第3章 她,色即是空 阿宝的父皇,是轩辕老皇帝。 老皇帝在朝堂上,是大启朝颇有作为的一代明君,但唯一的污点便是年轻时夺嫡,杀了许多兄弟姐妹。 大概是人伦惨剧,杀孽太重,以至于老皇帝子嗣凋零。 阿宝出生时,有五个皇兄,等阿宝十六岁时,还是只有五个皇兄,且这五位皇兄一直把亲父皇当榜样。 老皇帝晚年,五位皇兄明枪暗箭,招招致命,防不胜防。 杀来杀去,最后竟然杀得只剩下了阿宝一个。 老皇帝当初杀兄弑弟也要夺下皇位,如今,自然死也不肯将皇位拱手让给其他轩辕皇室宗亲。 于是,一道圣旨,阿宝从皇女变成了东宫皇太女。 阿宝茫然望着铜镜,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回到从前? 按照温贵妃的话,这个时候,是她刚刚成为皇太女,老皇帝想起她还没成亲,而皇室子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于是,着急忙慌下了圣旨,为她择夫。 今日,便是各世家子弟入帝都,在御极殿前比武。 阿宝紧攥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也就是在比武场,她对裴归尘一见钟情,从此万劫不复。 裴归尘换子,篡位,辜负她,杀她。 整个轩辕皇室宗亲,因她识人不清,无一例外,尽皆惨死。 无论如何,一切惨剧尚未发生,她还来得及阻止。 皇太女的软轿仪仗已在长乐宫外等着了。 阿宝又被温贵妃拉着手叮嘱良久,这才启程前往御极殿。 接下来发生的,和记忆里一样。 被买通的苏公公一路提起了好几位红单上的世家公子,最后,装作不经意的,着重夸了好几遍裴家的大公子。 阿宝听得很敷衍,心里盘算着找理由把苏公公贬出宫。 到了御极殿前,那座刚翻新的比武台,富丽堂皇。 比武台边,尽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场面极热闹。 “父皇。” 阿宝恭敬行了宫礼,准备入座,突然,一公子提剑朝她刺来。 刺杀突变,禁卫军反应再快也来不及救她。 眼看她就要丧命剑下,一袭白衣掠过,生生替她挡下那一剑。 阿宝只听噗嗤,鲜血四溅。 一瞬间,她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殿下别怕,没事了。” 这声线温润却坚定,透着对她格外的珍惜。 但,阿宝浑身发冷。 裴归尘比她高许多,奄奄一息倒下时,她抱不住他,同他一道跌倒在地。裴归尘心口的剑伤还在流血,他惨白着脸抬起头,那双温润如月的眸子里透出一抹失而复得的欢喜。 仿佛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走到她身边。 四周刀兵纷纷,嘈杂混乱,她怀里的裴归尘,白衣染血。 天本就冷,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御极殿前那株沧桑老树停着一排哀啼的乌鸦,此情此景十分悲伤,而裴归尘那一身玉骨风华。 美人落难,本就美不胜收。 而且,这美人还是因保护她,才生生受的一剑。 再铁石心肠,都会感动的。 阿宝前世,亦是被这一幕震撼落泪,身心皆相付。 但此刻,阿宝默念色即是空,果断在脑海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又响亮。 多年前,三皇子起兵逼宫失败的时候,所有和三皇子有牵扯的世家都受到了老皇帝的忌惮。 淮南裴家也是其中之一,早已渐渐败落。 这次她择婿,钦天监卜卦,算出一轮玄月落在裴家。老皇帝一听,便特意开恩,允裴归尘进了她的择婿红单。 疑心重如老皇帝,也没想到,这都是裴归尘设下的局。 今日刺杀,裴归尘暗中安排了一出舍命相救。之后,那名刺客会一口咬定主使者是凤燃王。 再后来,她会因救命之恩,留裴归尘在宫中养伤。 裴归尘会写下《卿卿赋》,再装作不经意让她瞧见,赫然发觉,他其实一直默默衷情她。 再再之后,便是她想尽办法,不惜忤逆圣旨,也要收他裴归尘为东宫正夫,一生一世只他一人。 而,这只是裴归尘的第一步。 第4章 她,福大命大 他写了一出缠绵悱恻的一见钟情,天定良缘,哄她交付一颗真心,全然相信他,等到他筹划好一切,再送她去死。 她怀中,裴归尘身形微晃,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阿宝心底大呼痛快! 她也想捅裴归尘一剑来着,最好直接捅死。 但不行啊。 裴归尘智谋再高,总要有人替他办事。 裴氏一族败落,但在帝都,从钦天监的国师,东宫的苏公公,到宫外的凤燃王府,竟都有人暗助裴归尘。 她得见招拆招,把这些裴氏暗卫,一个一个,拔出来,毁了。 刺客被抓,禁卫军很快护送着裴归尘进太医署疗伤。 阿宝浑身发冷,跟着老皇帝进了御极内殿。 满殿全是缭绕的金檀香,用来掩盖老皇帝身上的苦涩药味。 阿宝替老皇帝掖好毛毯,“父皇相信那刺客的话吗?” 老皇帝抱着暖手炉,狠狠咳嗽了两声,“你凤燃皇叔十六岁入军营,十年疆场征战,百战,百胜。” “虽交出了他凤字旗的虎符,又风流浪荡,但终究是威胁。” 老皇帝风烛残年,但轩辕凤燃却正值盛年,不知想起什么,老皇帝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这场刺杀,倒是一个绝妙机会。” 阿宝听出了弦外之音,老皇帝已决定无论刺客所言真假,必要借机取了轩辕凤燃的命。 她心颤了颤,指尖泛寒。 她不知轩辕凤燃如何自救的,但她记得,老皇帝和轩辕凤燃这次斗法,是轩辕凤燃赢了。 可轩辕凤燃却赢得,格外惨烈。 他进了一遭西狱,被老皇帝毁成了废人,再无法娶妻生子。 御极殿中,烛火摇曳,火盆燃烧得正旺。 但阿宝依旧如堕冰窖。 “父皇,这事,不如由儿臣来办。” 阿宝忐忑,担心老皇帝怀疑她迫不及待想拢权,立刻撒娇解释道,“父皇厉害得很,这事就当给儿臣一个锻炼的机会,要是哪里办得不妥当,父皇还能及时出手救救儿臣呢!” 老皇帝龙目一凛,若有所思。 沉默越久,阿宝心里越紧张惶恐。 直到,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笑开,“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阿宝最后领了老皇帝的口谕,出了御极殿,便直奔西狱。 算算时间,这会儿,轩辕凤燃应该已经被镇抚司的那位“黑无常”带走,关进了镇抚司的西狱。 一路上,苏公公频频暗示,“今日多亏了裴大公子,您才安然无恙。老奴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戏文里的以命相救呢!” 阿宝一路无言,只是冷笑。 苏公公脸色微变,立刻识趣的安静了。 而这时,她的软轿一靠近西狱,便听见了皮鞭抽打声。 迎面而来的萧瑟寒风里,夹杂着一抹浓郁的血腥。 都说进了“黑无常”的西狱,纵使王孙贵胄,也得脱一层皮,甚至常常把人打得血肉模糊如肉酱。 天很冷,雪还越下越大。 越是靠近西狱,狂风怒号,格外阴森恐怖。 阿宝突然发现,炼狱的惨叫声里,没有轩辕凤燃的。 她心慌,忙不迭下了软轿,循着皮鞭抽打声,狂奔着穿过两道铁铸大门,冲进了垒砌着黑石高墙的西狱。 皇太女亲尊驾临,无人敢拦,整座西狱安静得落针可闻。 大概是太安静,轩辕凤燃从枷锁镣铐里抬起了头。 一见是她,而且她活蹦乱跳的。 漫天大雪里,他被打得浑身是血。 却挑眉冲她笑,笑得潇洒不羁,笑得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看啊,我家阿宝公主真是福大命大。” 阿宝红着眼眶冲上前,手忙脚乱去解他身上的铁锁链。 轩辕凤燃支撑不住,跌倒时,阿宝伸开双手将他牢牢抱住。 他咳嗽了声,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 阿宝心慌,冲苏公公怒吼,“还愣着干什么?!喊太医!!” 突然,她的手腕被握住。 那位黑衣轻铠的镇抚司指挥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力道极重,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第5章 她,出手救人 轩辕凤燃虚弱的靠在阿宝身上,下巴枕着她的颈窝,明明咳嗽得越发厉害,那眼眸却无端叫顾七绝胆寒。 “顾指挥使,我家阿宝金尊玉贵,你也配碰?” 他笑,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再不放开她,我就剁掉你那禽兽爪子。” 人屠王的名号是轩辕凤燃一场场尸山血海的拼杀赢回来的,顾七绝这位“黑无常”被迫松了手。 但,下一瞬,他腰间那柄漆黑长剑却出了鞘。 “凤燃王刺杀大启储君,是死罪。臣手里既然握着除恶剑,就该秉公刑审,绝不能放任公主殿下把死囚带走。” 这话是对阿宝说,但顾七绝那寒凛眼神却盯着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的笑渐渐冷了下去。 不料,阿宝偷偷掐了他腰一把,他诡异的安静了。 她左肩的衣料已被轩辕凤燃的温热血液侵湿,她害怕他真伤到了要害,担心到极致,再顾不上好声好气。 “父皇已有口谕,命本宫亲审此案。”阿宝眼眸皆冷,警告道:“三司会审了吗?物证呢?仅凭刺客的一面之词就想定凤燃皇叔的死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阿宝想起前世所认识的顾七绝,三皇妃是顾七绝的心上人,因为三皇子谋反兵败,已有四个月身孕的三皇妃被赐了毒酒。 然而,其实三皇子只差一步便能坐上帝位的。 如果轩辕凤燃没有带着他的手下,杀光谋反将士,生擒三皇子的话,顾七绝的心上人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了。 阿宝故意暗指:“难道,顾指挥使急着泄私愤?” 顾七绝逼近阿宝。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阿宝这才闻到顾七绝身上的烧纸钱味道,衬得他周身愈加阴森森的。 而顾七绝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挑衅。 “公主殿下,凤燃王狼子野心,您不怕这一回救了他,将来被他反咬一口?” 阿宝抬眸,眼神坚定,“凤燃皇叔没有谋逆之心。” 顾七绝难掩诧异。 就连轩辕凤燃,都因太惊愕,脱口追问,“小阿宝你说什么?” 阿宝搀着轩辕凤燃,边往外走,边认真答。 “我觉得皇叔是好人。” 死寂的一瞬之后,轩辕凤燃咳着血,诡异的大笑起来。 “小阿宝,我不是好人,我穷凶极恶,恶贯满盈。” 阿宝满手都是他的血,她害怕他昏过去,只好不断同他说话,“是因为你在战场杀的那些人吗?” “但小皇叔你是不得已的,是为了保护大启的疆土。” 但顾七绝用的那根长鞭不知浸了什么,轩辕凤燃伤口的血一直凝不住,他的神智变得混乱又迷糊。 他靠着阿宝,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在阿宝颈边。 “我坏,我该死,是因为我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小姑娘。” 一直到抵达太医署,阿宝心里始终难过。 所幸,苏公公被她一吼,已带着医术最好的老太医候着。她忙着给老太医打下手救人,无暇继续纠结那点感伤愁绪。 太医署的小屋里,阿宝帮轩辕凤燃脱掉衣袍。 那衣袍在鞭打下,早已破破烂烂,和血肉纠缠到一起,她稍微一动它们,便是撕下整片血肉。 阿宝想起前世。 轩辕凤燃在西狱所遭受的酷刑,她很久之后才听说。 但也就止于听说了。 那时,她正忙着照顾受剑伤的救命恩人裴归尘,对于一个想要夺她帝位的皇叔,她无暇关心。 前世的这个时候,轩辕凤燃在想什么呢? 担心她伤得重不重?还是后悔交出了北疆凤字旗的虎符? 阿宝小心翼翼清洗着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在高烧的昏昏沉沉间,痛得蹙起了眉。 她的眼泪倏地落下,砸在他胸膛,“我前脚被父皇封为东宫储君,你便交出了虎符。这么凑巧,是为了什么?” 另一边,老太医替轩辕凤燃的伤口上了药,纱布密密麻麻包扎了一圈,又留下一副有益伤口愈合的药方,这才默默退下。 刚出屋门,便遇到了苏公公。 第6章 她,操碎了心 苏公公旁敲侧击,问了许多关于轩辕凤燃的问题。 老太医不明所以,茫然问,“早些时候的刺杀,确实是裴家大公子替公主殿下挡了一剑吗?” 苏公公点头,“那是自然。张老为何有此问哦?” 老太医摸着白胡须,疑惑不解,“那为何老夫瞧着,对公主殿下有救命之恩的,是屋里那位凤燃王呢?” 苏公公:“敢问张老,此话如何说?” 老太医:“裴大公子是救人的,公主殿下至今尚未探望。屋里那位是刺杀案主谋,公主殿下偏寸步不离守着,还掉了泪呢。” 苏公公也不敢追问得太明显,送走了老太医,便立刻转身偷偷给住在太医署西院的裴归尘送了一封秘信。 阿宝守在轩辕凤燃的病榻前,守了好几个日夜。 轩辕凤燃一直高烧反复,梦里还说胡话。 阿宝凑到他唇边,才勉强听见他一会儿哀求,阿娘,别丢下我,一会儿又喊着阿宝,别走。 阿宝的心一日日沉下去,她担心轩辕凤燃待满西狱六日是必须的,而自己救了轩辕凤燃,其实反倒是害他。 直到这日清晨,她端着熬好的药膳粥刚一进屋,猝不及防撞进了轩辕凤燃的目光里。 他醒了,脸色惨白,靠着床榻,一头乌发垂落在肩,沉沉望着她,似乎很错愕见到她为他端汤侍药。 阿宝走到床榻边坐下,吹凉了勺里的粥,送到伤患唇边。 轩辕凤燃竟也不疑心她在粥里下毒,一口吃了。 屋里格外安静得很。 阿宝一勺接一勺的喂,一碗药膳粥很快见了底。 “凤燃皇叔,你疼不疼啊?” 有些话是不能问的,一但问出口,重伤的人没怎样,阿宝倒是先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疼的是我。小阿宝哭什么呢?” 说着,阿宝眼角的那滴泪被轩辕凤燃伸手轻轻擦掉。 阿宝的眼眶却红得更厉害,“因为疼的是你,所以我才哭的。” 轩辕凤燃心跳莫名一快。 须臾,他无奈失笑,“担心我?小阿宝你这又想玩哪出?” 他低头盯着自家的小阿宝,这个出生于暴雪日出时分,被视为帝国骄阳的公主,有着不逊于任何皇子的手腕心术。 阿宝果断反思自己在这位凤燃皇叔心里究竟有多坏?她关心一下而已,他便怀疑她心怀鬼胎? 阿宝起身拿来药箱,倒出药丸,和温水一道递给床榻的他。 轩辕凤燃接了,明明犹豫停顿,却还是一把药全吞了。 阿宝不答反问,“凤燃皇叔这么多年都不娶妻,是为什么?皇叔在脂粉堆里风流这许多年,难道连一个心上人都没有吗?” 话锋转得太快,轩辕凤燃一时愕然,竟无言许久。 阿宝认真盯着轩辕凤燃,牟足劲追问。 “凤燃皇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莫名其妙的,轩辕凤燃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小阿宝何时如此孝顺了?竟关心起皇叔的终身大事?”轩辕凤燃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嬉笑模样,忍着痛,故意逗她,“这是想替皇叔说媒?” 他越是潇洒不羁无所谓,阿宝便越深刻地想起前世他临死时,遥遥望向她陵寝的那一道眷念眼神。 阿宝心里难过,“凤燃皇叔你昏迷时,曾说喜欢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谁,皇叔你告诉我,我定让她嫁你为妻。” 轩辕凤燃心底冷成一片。 自家这小公主难得下厨给他熬一碗粥,却藏着套话的心思。 轩辕凤燃敛眸自嘲,她完全无需担心他有反意,也用不着忍着厌恶他的心,屈尊接近他,套他的软肋小姑娘是谁。 轩辕凤燃捏捏阿宝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忍痛笑道,“我家小阿宝真是一片孝心。皇叔一定尽快寻摸心上人,早日娶妻生子,给小阿宝添上几个可爱的弟妹。” 阿宝一听轩辕凤燃要娶旁人,呆愣住。 但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却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老太医正准备来复诊,却被公主殿下堵在了东院的屋门口。 而且,公主殿下脸颊薄红,似乎颇羞赧。 “那个,皇叔他,那个……” 老太医纵使人称华佗再世,此刻亦一脸茫然,“啥?” 阿宝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半晌才涨红着脸,憋出一句,“凤燃皇叔的身体无碍?” “将来,凤燃皇叔的床笫之事,延续后嗣之事,行是不行?” 老太医懵懵挠头,“啊?” 阿宝悲愤,正想再问,屋内的软榻之上传来一声惨烈的咳嗽。 之后,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再之后,屋内一声厉吼。 “轩辕阿宝!你给我进来!!” 第7章 她,向他保证 阿宝一路挪挪蹭蹭,愣是半晌才走到床榻边。 结果被轩辕凤燃一把拽住手腕,猛地拽上了软榻。 天旋地转,她仰头抬眸,错愕惊乱。 “凤燃皇叔?” 轩辕凤燃愤怒至极,但紧盯着被自己摁在身下的小姑娘,许久之后,他心底却只剩下万般无奈。 “小阿宝在担心什么?” 轩辕凤燃捏住她的脖颈,自嘲到极致,甚至自称‘本王’,活生生疏离了他们的距离,扬唇嗤笑道:“担心本王有了后嗣传承,便起了反心,统帅北疆铁骑,威胁你的帝位?” 阿宝被吓懵了,一直沉默。 轩辕凤燃盯着她那细弱的脖颈,稍微用力,他就能掐死她。 但他手抖着,所有的绝望和无奈尽数藏在了一个疯狂自嘲的笑里,“小阿宝,一定要逼本王断子绝孙,你才满意?” 可话落,他身下的小姑娘却红着眼睛,小心翼翼攥住了他腰间的衣料,带着哭腔,“我以前是如此想,但我此刻不是。” “你根本不在乎大启的帝位。” 阿宝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小皇叔,我知道错了,你以后不要再诅咒自己了,我听着好难过。” 轩辕凤燃还记得小姑娘年幼时骑马摔断腿骨,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好像天生就不知道疼,不会哭。 他还是头一回见阿宝哭得像个小傻子 轩辕凤燃想,她哭得好惨,好像是真心担忧他。 所以,他一瞬间手足无措,想哄,却又不知该如何哄她别哭,最后只能一颗一颗替她擦掉眼泪。 但小姑娘的小手却紧紧攥住了他腰间的衣角,而他骤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薄里衣,且和小姑娘距离得太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小姑娘带着湿气的呼吸。 阿宝却毫无察觉,她还沉浸在前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些羞辱轩辕凤燃不是男人的恶毒言语。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父皇藏着许多重振雄风的秘方,我去替你偷来。” “小皇叔,我向你保证,你一定能子孙满堂。” 轩辕凤燃长叹一口气,正想解释点什么。 突然,屋外,苏公公焦急敲门。 他立刻揽住身下小姑娘的腰,将她塞进绒被里藏起来。 阿宝却奋力扒拉着,从被窝里冒出一个小脑袋。 “何事?” 苏公公急切,“回禀公主殿下,是西院伺候的小路子来报,裴大公子伤势恶化,似乎快不行了。” 阿宝暗躇,此处和前世不一样。 前世,她在裴归尘的床榻边,端汤送药,衣不解带地守了裴归尘大半个月,裴归尘心口的剑伤分明一直在好转。 怎地这一世,他竟突然恶化了? 她必须得知恩图报,亲自去瞧瞧‘救命恩人’,否则御史台那些言官笔下,她的德行又该被参上好几本了。 东院屋内的床榻小,阿宝在被窝拱来拱去,好一阵窸窸窣窣,最后愣是从轩辕凤燃身上爬过,才下了榻。 但匆忙推门时,她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刚才那一闹,轩辕凤燃的伤口又渗出了血,鲜红刺目。 偏偏他毫不在乎。 只一双潋滟含笑的眸子盯着她,打趣道,“这么急着去见那惊才绝艳的裴大公子,我家小阿宝这是春心动了呀。” “小皇叔,我确实动了心,但不是裴归尘。” 心念一动,阿宝脱口而出。 说完她便万分后悔,紧张地抛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被留下的轩辕凤燃愣了愣,思绪千回百转,最后无奈惨笑,“小姑娘长大了,总要嫁人的。不是裴归尘,那也会是赵归尘,林归尘,大启世家子弟多如繁星……” 轩辕凤燃摁住心口,无声道,“总归不会是你。” 东院很静,冷冷清清。 但西院却很热闹,阿宝到了一瞧,整座太医署的太医都聚到了一起,察看裴归尘的伤势。 小院的老树下,阿宝抓住老太医,“究竟怎么回事?” 第8章 她,端水大师 “回禀公主殿下,裴大公子的药粉里被恶意掺了毒,导致伤口溃烂,流血不止。” “什么毒?祛毒了吗?” “老臣已命医士着手祛毒,先内外服药止血,再剜掉腐肉,重新包裹伤口。只是这毒,十分诡异,见所未见。” 寒风呼啸,阿宝裹紧了狐裘披风,“裴归尘会死吗?” 老太医据实道:“虽然裴大公子体弱伤重,好在此毒被发现得及时,日后好好将养,不会有大碍。” 阿宝心下了然,似笑非笑的扫了苏公公一眼。 苏公公打了个冷颤。 阿宝随即借口准备午膳,打发了苏公公,单独留下老太医。 “此毒交与谢无碍,告诉他,查清来历。” 老太医以为阿宝欲一查到底,替救命恩人裴归尘出气。 不疑有他,当即应下。 但阿宝心里却盘算了许多。 裴归尘前世杀她的七根镇魂钉,手法恶毒诡异,不像来自中原。她重活一世,调查七根镇魂钉来历本就在谋划中,裴归尘此番给他自己下毒,加重她的愧疚感,恰好给了她突破口。 她倒要追根究底,查清这毒和七根镇魂钉究竟来自何处。 这时候,太医们处理好裴归尘的伤口,纷纷退下。 阿宝一进屋,苦涩药味扑鼻而来。 光是闻着,她都要苦得将胆汁吐出来。 而床榻上的裴归尘睡得浑浑噩噩,似乎做了极其可怕的噩梦,喃喃着,“殿下别怕,没事的,没事了。” 阿宝心底冷笑。 淮南裴家大公子,麒麟榜首,不光学问好,剑术也是一等一。 他自幼习剑的底子并不孱弱。 而刺客那一剑算准了,不伤及要害,只是皮肉伤。 裴归尘装孱弱,装得像极了。 前世被骗过一次的阿宝,咬痛舌尖,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 “这宫城禁苑,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我从小活得如履薄冰,只知人心险恶,我想活,就得送别人去死。” “但不曾想到,你裴归尘竟不顾性命,替我挡剑。” 阿宝十分配合裴归尘的戏码,在床榻边坐下,握住裴归尘的手,含情脉脉道:“裴归尘你快点好起来,别离开我。” 适时的,裴归尘茫然睁开了眼睛。 他清冷却温柔的嗓音,藏着小心的欣喜,“公主殿下。” 阿宝努力装出关心,“你感觉好些了吗?” 裴归尘的眼睛却亮了亮,满是欣喜,“公主殿下愿屈尊来此探望,在下伤得再重,也会好的。” 阿宝很想演娇羞,但她演得很差劲。 活像面部受损,尴尬抽搐。 诡异的沉默里,她无话可对裴归尘说。 裴归尘却突然问,“公主殿下适才所言,都是真的?” 阿宝诧异,惊愕。 佯装一副内心阴暗面被裴归尘知晓,难堪的模样。 她低下头,“你,你都听见啦?” “嗯,都听见了。” 裴归尘眼里满是怜惜,似乎比她还要难过,“若能早遇见公主殿下便好了,公主金枝玉叶,生来便该受尽宠爱,活泼娇憨,不该吃一点苦的。” 阿宝曾活生生被钉下七根镇魂钉的肩骨、腕骨、踝骨、喉咙,再次袭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她见裴归尘,如见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 他嘶嘶吐着剧毒信子,而她的后脊骨窜起一道森寒冷意。 大概是阿宝突然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裴归尘蹙眉,只当阿宝怕幼时吃的那些苦头,便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珍而重之的握住了她的手。 似被毒蛇缠住了手,阿宝心底直犯恶心。 她借着端药的机会,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抽回了手。 但阿宝不愿亲手喂裴归尘喝药,只想把整碗药泼他脸上。 一时,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阿宝:“……” 裴归尘:“……” 阿宝端着药碗,“唉,这药凉了,我再给你热热。” 话落,阿宝起身,迅速出了屋。 却猝不及防的,迎面撞见老皇帝的御驾。 金车华盖,宝马银鞍。 第9章 她,另有算计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阿宝上前恭敬地行了宫礼,搀住下轿的老皇帝。 老皇帝却只余光扫了一眼愁云惨雾的西院,转身进了太医署的后院藏书楼。 藏书楼有五层高,站在最顶层,整座太医署便一览无余。 宫人们送上茶具,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阿宝捉摸不准老皇帝此行的意思,只好安静地煮上了红参茶,炉火烧得旺盛,山泉很快煮开,参香雅淡。 老皇帝突然问,“你这几日,似乎很亲近你凤燃小皇叔。” 被册封为储君的那一日,温贵妃曾对阿宝说,“从今往后,直到你父皇薨逝,整座宫城都是你父皇的耳目。” 其中真义,阿宝算是亲眼见识了一把。 她那日从西狱救走轩辕凤燃,大动干戈,顾七绝大概早就暗中向老皇帝告了状。 这几日留在太医署照看轩辕凤燃,必定早也有人一五一十写成秘信,放在了老皇帝的御案前。 她不查轩辕凤燃和刺客的关系,还端汤侍药,掏心掏肺。 老皇帝登基的手段不光彩,前面五个皇子又尽数起兵谋反,他疑心她和轩辕凤燃勾结,想早点送他上西天,也不奇怪。 阿宝重重跪下,请罪道:“父皇,儿臣擅做主张,请您责罚!” 老皇帝目如弯刀,似笑非笑的,“哦?你擅做了什么?” “儿臣看过近二十年来的北疆军政述要,杀了凤燃皇叔,北疆六十万铁骑还会再造出另一个人屠王。” “杀,不如降。” “但儿臣又想起父皇的过往教诲——治人,亦是治心。”伏跪在地,阿宝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凤燃皇叔在战场十年,杀人无数,心智异乎常人的坚韧。” “因而,欲降服凤燃皇叔,必要先攻破皇叔的心房。” 老皇帝眸光暗闪,“……继续说下去。” “刺杀案,正好给了儿臣机会。”阿宝紧张得快忘了呼吸,接下来的话,她是从裴归尘身上得到的灵感。 “控制一个人的心,最好是用爱。” “儿臣想让凤燃皇叔爱上儿臣,再利用凤燃皇叔,间接掌控北疆的铁骑。” 午后的日光明明很暖,窗台的厚厚积雪却始终未融化。 阿宝谦卑的低着头,只看得到不远处,滚水从炉子里溢了出来,滋滋滋,浇熄了炭火。 藏书楼死寂了很久。 老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阿宝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这关算是过了。 以后她再接近轩辕凤燃,便算是奉旨撩皇叔,也就无需刻意避着旁人。 老皇帝政务繁忙,拨空来训诫皇太女,却得到意外惊喜。 于是想起来身为父皇,该关心一下女儿的终身大事,便问,“那裴家的裴归尘,你有何打算?” “裴归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阿宝佯装小女儿的羞赧,“父皇,儿臣想,收他进东宫。” 老皇帝对阿宝的回答甚是满意。 女儿的所有心思都被他所掌控,他笑得眼角堆满褶子,“好,你既喜欢他,想收便收了。” 阿宝跪地磕头,谢恩。 老皇帝也不多留,随即满意的摆驾回宫。 阿宝揉着跪疼的膝盖,起身欲下楼,余光却扫到一道残影。 她迅速前追,那残影却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她眼前,只留下了一枚匆忙间掉下的玉扣。 阿宝俯身捡起,摊在掌心细细打量,玉是极好的,纯净通透,连玉扣的坠子都是万里挑一的玄色天蚕丝。 大启一直有佩戴玉扣祈求平安,祛邪避难的俗法。但做工如此精致,用料如此豪奢的玉扣,它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 她摸着带暖意的玉扣,心里却冷,所以适才偷听的残影是谁?难道是裴归尘? 第10章 她,不是好人 阿宝瞬间回想了适才同老皇帝的一番话,确定并无任何令裴归尘起疑的,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时,老太医来寻她。 苏公公不能踏进太医署的藏书阁楼,便请老太医帮忙传话,说,请公主殿下用午膳。 阿宝收起玉扣,问了老太医一句。 “那异毒从裴归尘的伤处清除下来,可还有毒效?” “有的。”老太医思索再三,“只是毒效并不强,最多也就引发高烧,伤口愈合缓慢而已。” “没关系,有用就行。” 阿宝认真道:“张老大人,我信母妃,母妃信您。” “有件事,我想请老大人您帮我。” 老太医一惊,双手作揖,行了报恩之礼,“贵妃娘娘救过老夫一家性命,无论何事,老夫定尽全力。” 阿宝扶起张老太医,神色淡漠,“也不算大事。” 既然裴归尘给她送了这么一份好用的毒礼,她就笑纳了。 “每日换药时,将那残留的异毒用在裴归尘伤处。”顿了顿,阿宝掌心掐出血痕,“本宫说停,才能停。” 老太医惊呆了。 他是越看越不明白了,公主殿下不是喜欢裴大公子的么? 但他也不敢问,只点头,“老夫晓得了。” 这日之后,裴归尘的伤情一直在反复。 阿宝厌烦到了极致,却亲自写了戏码——公主殿下知恩图报,亲自照顾救命恩人,并亲自出演。 裴归尘高烧不退时,阿宝便憋足了劲儿的发脾气,动不动怒吼,“治不好他,本宫要你们陪葬!” 活脱脱一个,为爱疯魔的暴躁储君。 于是,太医署的西院,终日惶惶不安,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之后,满宫城传疯了,说裴归尘得了公主殿下青睐。 “公主大选,真的来了好多世家公子呀!红单里不仅有谢无碍,还有江南王嫡子萧云峥,镇西王世子赵川策,伽罗国王子白哲……好多好多!” “公主是东宫之主,多些夫婿也无妨。” “但正夫应该是裴大公子了?” “听说裴大公子长得极好,公主殿下每每瞧他,都笑得极灿烂。我猜,公主殿下是喜欢他的。” 宫女太监凑一起嚼舌头的话,全落进了轩辕凤燃耳朵里。 他算了算,太医署的东、西两院,其实只相隔了一刻钟的脚程,阿宝没来看他,应该是真离不了裴归尘。 轩辕凤燃想,其实怪不得阿宝,她走时,并未承诺很快回来。 既然如此,他总可以散散步,路过西院。 此时此刻,西院,暖和的屋内。 经过数日历练,阿宝装模作样的能力,得到了卓越的提升。 裴归尘也在奇怪他的伤口为何迟迟难愈,而反复的高烧确实影响了他的神智,还有胃口。 他已数顿未好好用过膳,阿宝也不好自己大吃大喝。 想了想,她一脸担忧的,关心起裴归尘,“裴哥哥,你得养好身体,伤口才能更快愈合呀。” 这些时日,阿宝演得尽心,给足了裴归尘尽在掌控的错觉。 她亲昵唤他裴哥哥,他竟也应了。 “裴哥哥,不如你说想吃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一定让……”太医署小厨房给你做。 但裴归尘未给阿宝说出后半句的机会。 他突然殷切的望着她,满是期待:“归尘可否尝尝公主殿下亲手熬煮的那一碗骨汤面?” 阿宝脑子轰的炸开,心神震荡。 裴归尘一句话,她便再次被推进了前世的炼狱里,裴归尘胃不好又挑食,许多药膳的味道他都不喜。 前世,她希望他吃得多一些,养好身体,活得长久些,待四海承平,陪她一道去看遍大启的如画江山。 于是,她翻遍药书,调制了暖胃的药膳大骨汤底。 但,被温妃悉心呵护长大的小公主,哪里会洗手作羹汤。 一次次被热油溅到手,起泡,疼得夜里睡不着觉。 她用了最好的药材,最好的食材,只做给裴归尘一人吃。 待那一碗暖胃的骨汤面端到裴归尘面前时,裴归尘问她何时学会的煮面,她不想让他担心,只说小时候和母妃学的。 后来,裴归尘随口夸了一句好吃,她偷偷高兴了好久。 阿宝惨白着脸。 她突然意识到,对于眼前的这一个裴归尘而言,此时的她该只是一个从未下过厨,娇生惯养的帝国公主。 而那一碗看似简单的骨汤面—— 要在十年之后,才会被她耗费心神,辛苦调制出来。 第11章 她,亲作羹汤 阿宝呆愣太久,连裴归尘都瞧出了异样。 他不再期待,反倒扯了扯她袖角,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那日替殿下挡剑,是出于归尘的本心,归尘从未想过挟恩图报。” 阿宝骤然回神,只见裴归尘眼眸里,满是失落。 在这一瞬,阿宝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只有她重活一世吗? 若,眼前的裴归尘,是前世的裴归尘呢? 心绪极乱,阿宝在床榻边坐下,握住裴归尘的手。 她装得情深,柔声细语的,“裴哥哥,这几日你高烧反复,深受伤口疼痛折磨,我可心疼了呢。” “只是我从小到大,从未下厨亲手做过吃食。” “实在是不知,这骨汤面该如何做。” 话落,裴归尘的脸色煞白。 阿宝佯装懊恼,“若早知裴哥哥喜欢,我定早早学了。” 此言砸下,裴归尘眸底的震愕终于藏不住。 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失控的抓住阿宝手腕,震愕追问。 “从未下过厨?!” 手腕被攥得极疼,阿宝蹙眉。 见状,苏公公着急提醒,“裴大公子,公主千金之躯,自然无需亲自下厨!您快些放手,公主手疼呢!” 裴归尘不放。 他仿佛心口又被捅了一刀,“你怎能不知骨汤面?” 阿宝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装做疑惑,“我为何一定得知道那骨汤面呢?裴哥哥,那碗骨汤面很重要吗?” 话落的那一刻—— 裴归尘的脸色煞白得,比被一剑穿胸时,还要惨烈。 “是为我学的……竟是,为我学的。” 阿宝的心覆上了一层厚厚冰霜。 是啊,那碗面,我是特意为你学的,裴归尘你才明白吗? 前世,刺破满手的燎泡时,阿宝仍快乐地想,裴哥哥救了我呢!一碗暖胃的骨汤面算什么,为裴哥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所谓救命之恩,全是裴归尘算计。 阿宝恶心反胃得厉害,欲抽回手,奈何裴归尘攥得太紧。 他像得了癔症,一遍又遍的喃喃,“是为我学的…竟是特意为我学的。” 阿宝心底冷笑,见他眼里竟有痛苦,更觉讥讽。 她装出一副见不得裴归尘失望的样子,温柔体贴,道,“不就是一碗骨汤面嘛!裴哥哥你等着,我这便请教御厨。” “但在我煮好面之前,裴哥哥……” 阿宝探了探裴归尘的额头,装模作样的,担忧道:“你得让太医好好瞧瞧!我觉着你好像烧糊涂了,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很快,得到命令的太医们蜂拥而入。 阿宝顺势挣脱了裴归尘的手,连连往后退。 裴归尘却仍伸手想攥住她,幸好太医们为了施针灌药,强行将他摁住。 紧接着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床榻上的裴归尘颇为狼狈。 阿宝没有错过裴归尘泛红的眼里,一闪而逝的疯狂、狠厉。 她越来越看不懂裴归尘了,不知他哪处真哪处假,又哪里挖了坑,只等她傻乎乎自寻死路。 阿宝憋闷,收回裴归尘身上的视线,转身推开门。 寒风夹雪扑面而来,很冷,却足够令她清醒。 阿宝挥手唤来苏公公,仔细吩咐了一番。 苏公公一去一回,很快,食材便悉数被送进了西院的小后厨。 其实,就算裴归尘不提,她也要下厨煮面的。 今日可是一个极特别的日子,谢无碍不久前传来的秘信,已替她打听好了凤燃皇叔的口味。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变得厨艺精湛,为了顺理成章,她特意点了老御厨的名,命老御厨跟着进西院。 老御厨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要教大启的东宫储君煮面。 万幸,公主确实聪慧,糊掉两次锅之后,尊贵的公主殿下的煮面手艺,总算好了许多。 “看来本宫极有厨艺天分呢!”阿宝微笑。 老御厨抹着汗,狂点头:“公主殿下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第12章 她,送生辰礼 阿宝把一堆最上乘的银丝炭不要钱似的往炉里丢,火势燃得极旺,正好开始熬骨汤。 功成身退,老御厨却一步三回头,忧愁,“公主殿下这是?” 苏公公心底有一丝得逞的窃喜,“裴大公子随口一提想吃面,公主殿下便亲自下厨,殿下待裴大公子是真用心呀。” 阿宝听得清楚,却不喝止。 她准备了两只大碗,一红一白,忙着备料。 只是,她到底已死五十年,哪怕再世为人,这一双手也生了。 滚烫的热油溅到了手,顿时燎了泡。 苏公公焦急,“公主殿下呀,这粗活便让老奴来,您千金之躯,若伤着了,裴大公子怕是要伤心的。” 阿宝难得冷了脸,喝住苏公公,“敢碰,本宫砍你的手。” 苏公公悚然收手。 阿宝却又突然换了笑脸,“别杵着,替本宫去西屋瞧瞧裴哥哥如何了,命太医们好好照看裴哥哥。” 苏公公见阿宝如此爱得痴狂,立刻喜滋滋进了屋。 阿宝很快煮好了两碗面。 此刻,四下无人,她往其中一碗骨汤面里特意加了许多料。 大功告成,热气腾腾,瞧着倒是惹人食欲。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宝使坏得逞,强忍着笑,“苏公公,这是本宫亲手为裴哥哥煮的面,趁热,你快送到裴哥哥屋里头!” 话音未落,一回头,轩辕凤燃站在小后厨门口,衣裳单薄,肩上都已堆了雪。 他明明在笑,笑意却很冷,连语气都凉飕飕的。 “小阿宝是真喜欢那裴家大公子啊,连煮茶都懒得的性子,竟肯学着煮面了。啧,闻着还挺香,真厉害啊。” “不如也孝顺皇叔一碗?” 阿宝想起适才偷偷往面里加的葱丝姜丝,还有两大勺盐糖。 顿时,笑意僵在唇角。 她迅速扣紧碗盖,并默默将大碗推远。 “凤燃皇叔,这是我特意为裴哥哥准备的。” “哦。”轩辕凤燃笑意愈深,“小阿宝特意为裴哥哥准备的。” 阿宝后脊骨窜起一道凉意:“……” 她有心解释,苏公公却眼看着到了跟前。 她只好迅速将大碗装进食盒并塞进苏公公手里,命他赶紧给裴归尘送去。 末了,故意娇羞道:“一定要看着裴哥哥吃完哦!” 话落,轩辕凤燃冷笑。 待苏公公离开,阿宝立刻脱了狐裘,披到轩辕凤燃身上。 他身量太高,她艰难垫着脚尖,一边勉强替他系狐裘带子,一边嘟囔:“皇叔,发烧对你的伤口愈合没好处,你该多穿点。” 手却突然被握住,握得很用力。 她错愕抬眸,“凤燃皇叔?!” 他俯身在她耳边,想问为何突然关心他,可漫长的呼吸纠缠之后,他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 轩辕凤燃退开,捏了捏阿宝的小脸,眸底的情绪复杂。 “你啊,有时候聪慧得可怕。”每一次关心,实则操控算计。 阿宝听出一丝不对劲,却想不出关键,只得暂时抛之脑后。 一手提着食盒,她一手拽着轩辕凤燃,直奔回东院。 推门进了屋,食盒打开,骨汤面香气四溢。 “皇叔你快点吃,今儿是你生辰,我还特意加了两颗蛋呢!” 轩辕凤燃呼吸一滞,“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阿宝抿唇轻笑,没撒谎。 否则,她前世也不会每一年都往北凉王府送生辰贺礼。 只是那时,她只把远在苦寒北疆的皇叔,当做威胁帝位的宿敌,碍于皇室面子,被迫按照司礼监的惯例备礼,做做样子。 阿宝走神,突然很想知道,前世的凤燃皇叔接到生辰贺礼时,是什么心情。 他,高兴吗? 阿宝满心愧疚,“凤燃皇叔,你快尝尝嘛~我很用心的,你瞧,我还烫了仨水泡呢!” 轩辕凤燃低着头,小姑娘指着她右手背的水泡,委屈的撒娇。 他狐裘下的手,紧攥成拳。 “我指使刺客暗杀你,又害得你裴哥哥重伤。” “你却特意煮长寿面,为我庆生?” 轩辕凤燃冷着脸,一步步逼近阿宝,直到将她逼进屋角。 “这就是你蛊惑我的手段?假意关心?” 阿宝从话里嗅出一丝不寻常,“凤燃皇叔?你怎么了?” “皇叔适才的话,你没听懂?”轩辕凤燃眼神狠厉,掐住阿宝下巴,逼迫她抬眸,“既然我家小阿宝不肯收手。” “取悦男人,该如此才是。” 第13章 她,该如哪般 话音未落,阿宝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被掀翻在床榻。 她的手腕被轩辕凤燃攥着,腰间的细带亦被他灵活挑开,顺着层层柔软衣料,抓住了她的腰。 常年持剑挽弓、策马长奔的手长着厚茧,重重抚过腰际时,给阿宝的感觉很奇怪。 她瑟缩了下。 轩辕凤燃居高临下,望着身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心上人,很快便要大婚,与她的裴哥哥洞房花烛。 此刻,是他威胁她。 结果,反倒他被泡在黑药汁里,又酸又涩又苦。 他家这小阿宝,帝国公主,金贵又脆弱。 真要在大婚前碰她,他舍不得。 他以为小姑娘会被吓唬得求饶,但小姑娘非但不讨饶,反倒像终于逮着鱼的猫,偷偷笑得美滋滋。 恍神间,身下的小姑娘已经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宛如明月,温柔又清亮。 她附在他耳畔,呵气如兰。 “凤燃皇叔,若你想要我做生辰礼,也行。” 轩辕凤燃,遽然呆住。 阿宝毫无惧意,甚至故意逗眼前人,“皇叔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想必,功夫很娴熟了?” 话落,她勾着他的脖颈,蓦地拉近两人距离。 这一动,没了腰间系带的衣衫滑落,锁骨纤弱。 太近了,彼此的呼吸紧紧相缠,外头的暴雪寒风分明正拍打着雕花窗,屋内却突然变热。 阿宝兴致盎然,想逗逗她家这位世人皆知的风流皇叔。 她故意攥住他的衣襟,指尖划过他的后脊骨,娇生惯养的帝国公主生来雪肤,她的指腹更是细腻而温润。 轩辕凤燃明明滴酒未沾,却似醉酒蒙心,神智乱了。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很软,很暖。 偏偏,小姑娘还故意曲起腿,使着坏心眼,却笑得无辜:“皇叔这是瞧我将行大婚,于是亲身上阵,教授闺房乐趣?” 轩辕凤燃邪火翻涌,强忍得难受。 他做梦都未想过,自己疆场百战百胜,却在这小小的一方床榻上,败给了自家小姑娘。 “轩辕阿宝!玩够了吗?” 轩辕凤燃重重摁住了阿宝的手腕,神色极狠。 阿宝以为会被皇叔揍,然而转瞬,皇叔却只是攥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左胸口,一点点慢慢用力,似乎要用她的手掏出他那颗心。 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薄衣衫传到了她的掌心,一下接着一下的强有力跳动,她仿佛触摸到了他胸腔里的那团血肉。 “我的帝阳公主,它是活物,会受伤。” 轩辕凤燃额头青筋紧绷,厉声道,“别算计的太狠了。” 阿宝满头雾水,但她知道,皇叔是真的发火了。 她着急解释,但轩辕凤燃已猛地翻身下床,她脑子一热,手忙脚乱去拽他衣衫,力道太大,刹那间两人便在床榻滚做一处。 阿宝急急大吼,“皇叔,我真没想算计你!” 事已至此,她竟然还装作不知! 怒火直窜天灵盖,轩辕凤燃再也忍不住,怒问,“北凉铁骑竟叫你如此忌惮?不惜献身,也要借我掌控北凉铁骑?” 阿宝隐隐琢磨出了一丝头绪。 自家皇叔这话,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小姑娘耍赖皮一样,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 “皇叔你有话直说嘛!我猜不透!” 可轩辕凤燃真狠了心,竟将阿宝攥住他腰间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开,“太极殿那方帝座,不值得你自轻自贱,爬我的床。” 阿宝愣神。 而轩辕凤燃头也不回地离开。 叮的清脆一声响,有东西从轩辕凤燃身上掉落,滚到床边。 阿宝仍茫然,呆呆的循声望去—— 和她捡到的玉扣是一对,缀着天蚕丝流苏,极漂亮,极贵重。 阿宝脑子轰的一声巨响,暗道,完蛋! 早些时候,在藏书阁楼的那道残影,是轩辕凤燃! 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都听见了,所以认定她接近他,关心他,为他做长寿面贺生,甚至刚才逗他,都是在假装喜欢他,算计他的真心。 第14章 她,监考择婿 阿宝冤死了,欲哭无泪。 她收起玉扣,起身便狂追出了门。 却刚出屋门,便猛地顿住了脚步。 东院寒风咆哮,轩辕凤燃孤孤单单,站在暴雪里。 阿宝骤然记起,轩辕凤燃还担着‘刺杀大启储君’的死罪,顾七绝的镇抚司虎卫这几日来,依旧在太医署外虎视眈眈。 没有她点头应允,他走不出太医署半步。 阿宝深呼吸,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试探着去握轩辕凤燃的小手指,讨好的轻轻晃了晃。 “皇叔。” “……” “凤燃皇叔~” “……呵。” 阿宝着实身子软,顺杆就爬,眸子笑得弯弯的,“凤燃皇叔~我有生辰礼要送你哦!” 说着,阿宝从袖中掏出一小玩意,郑重塞进轩辕凤燃手里。 前世她登基第七年,万邦来朝。 西域一国主曾告诉她,在他们那里,一对年轻男女若想结成夫妻,便会为彼此戴上金银制成的戒指。 有的,甚至还会在戒指内圈刻上彼此的姓名。 她前几日画了素样,秘信谢无碍,请他帮忙找老师傅锻造了这枚戒指,轩辕凤燃大概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就好。 “皇叔,你瞧瞧看嘛,喜不喜欢?” 轩辕凤燃沉默了许久,余光淡淡瞥了一眼,却愣住。 一枚镶银的黑玉戒,黑髓浓郁幽深,虽然银丝镶嵌的手艺极繁琐,但他看得出那是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可再贵重精巧,都比不上这枚银黑戒指的大小,只适合他戴进左手无名指。 轩辕凤燃眼眸微暗,幽幽看向身旁的小姑娘,她知道在西域那地方,这意思是什么吗? 阿宝被盯得呼吸微紧,“小皇叔,你不喜欢?” 她真的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份生辰贺礼的,既藏着她暂时不能为人知的小心思,又适合皇叔随身携戴。 只要她不说,天下便无人知道这枚银黑玉戒的真正意思。 “若小皇叔不喜欢便算了。” 阿宝很是失望,却也不好勉强。 正欲收回,轩辕凤燃却温柔地揉了揉她脑袋,而后,把她的手握进了他的宽厚大手里,握得很紧。 “小阿宝,我很喜欢它。”还有你。 话落,轩辕凤燃牵着阿宝的手,转身回屋。 “小阿宝孝顺的长寿面,皇叔得好好尝一尝。” 都说小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但阿宝狠狠腹诽,自家这位凤燃皇叔,喜怒无常的,倒比小孩子还厉害些。 可她不由庆幸,得亏如此,她才能轻易便哄好了皇叔。 “凤燃皇叔,过生辰要吃蛋,我特意准备了两颗,一油煎,一水煮,皇叔都可以尝尝呀!” 阿宝欢欢喜喜跟着轩辕凤燃进了屋,却未注意到,院子靠近西院的石门下,站着一脸寒霜的裴归尘。 苏公公纳闷嘀咕,“这殿下何时同凤燃王如此好了?” 裴归尘胸前的剑伤隐隐作痛,一口血腥气充斥在喉咙间,竟眼前一黑。 事情进展分明照着他的谋划,正一步步往前推进。 阿宝待他,已十分欢喜亲昵,但为何她同轩辕凤燃的关系,会突然亲近起来? “半个月后的大选题目,打听到了吗?” 突然被提问,苏公公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回道:“打听到了。是公主殿下亲自出的题目,命参选的各世家子弟送上她最喜欢的东西。” 顿了顿,苏公公问,“公子,是否要打听殿下的答案?” 帝阳公主最喜欢的东西?答案已被公主殿下亲自写出,卷轴此刻正放置于御极殿内的“宁静致远”匾后。 裴归尘哑声道,“不必。” 他知道阿宝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与此同时,东院屋内。 阿宝盘腿坐在矮榻,双手捧脸,“皇叔,好吃嘛?” 刚才两人那一通胡闹,面已经坨了。 但青菜脆爽,骨头汤炖得发白,香而不腻,是好吃的。 “还行。”轩辕凤燃懒洋洋道。 “那好~”阿宝握拳,“我下次继续努力哦!” 下次?轩辕凤燃拿筷子的手一顿,这小姑娘是同他约定,明年依旧为他庆贺生辰吗? 他喉咙微动,黑眸一沉,“伸右手。” “啊?”阿宝茫然不解,但还是乖乖伸出了右手。 轩辕凤燃打开桌底的小药箱,拿了一瓶写着烫伤膏的药。 第15章 她,母女争执 烫伤膏散发出草药味,和一抹淡淡的黑檀香。 阿宝蓦地想起,从前在轩辕凤燃身上闻到的,也是它。 她盯着他的手,骨节修长而凌厉,为她抹药的动作却轻柔。 她想,面具之后的皇叔其实很像这黑檀香,沉谧而幽深,所以她此刻格外欢喜,又靠近了皇叔一点点。 但,如此温馨的场景却被苏公公那鸭嗓破坏了。 “公主殿下,慧敏长公主在贵妃娘娘殿内,贵妃娘娘请殿下您过去叙话。” 阿宝攥住轩辕凤燃的手,依依不舍,“皇叔你把面好好吃光,我去去就回哦~”还有惊喜呢! 轩辕凤燃剑眉微蹙,颇嫌弃的抽回了手,“赶紧走。” 阿宝却一步三回头,半晌才出了太医署东院。 她的眷念太明显,连笑意都忘了藏,被苏公公尽数看在眼里。 “老奴许久未见殿下笑颜了。”苏公公好奇打探,“殿下您何事如此高兴呀?” 阿宝沉沉扫了苏公公一眼,笑得愈加意味深长。 苏公公犯憷,心底直打鼓。 金顶华盖的皇太女软轿仪仗穿行于巍峨雄伟的宫墙之中,厚厚积雪映照着落日余晖,落在阿宝眼中。 大半个月了,她和谢无碍总是秘信往来,终于等来谢无碍陪着他母亲慧敏长公主进宫请安。 他们姐弟借此机会相见,商量些事,也不算太惹眼。 仪仗浩浩荡荡,进了关雎宫。 阿宝下轿,抬眸,看向关雎宫的高高房檐。 “谢无碍,你给我下来。” 话音未落,扎着高马尾的俊俏少年郎从屋檐掠下,直冲到阿宝面前,笑得爽朗。 “皇姐你怎知是我?” “自然是因为,你皇姐我聪明呀!” 阿宝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眉眼俊俏,手执银枪,英姿飒爽。 但只有她知道,再过三年,也就是她登基那一年,雄心壮志,欲建功立业的少年,领兵出征西塞蛮敌,却在开战前,死于敌国刺客暗杀。 她看着皇姑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百年谢府,一朝崩丧。 但直到她死,才知,刺客是裴归尘的死士假扮。 阿宝不笨,很快便明白其中关窍。 谢无碍是冠军侯和长公主的独子,是她的表弟,他们姐弟俩从小便要好,在她死后,谢无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裴归尘自立为帝,篡夺轩辕家的江山。 而冠军侯谢家掌管着西境军,足够阻止裴归尘。 杀了谢无碍,裴归尘的篡位大业也就铺好了第一块砖。 一切罪责皆因她,错信了裴归尘。 阿宝无声怅然,替少年拍掉了他肩膀的雪花。 “外头冷,走,咱们进殿。” 说着,阿宝拉着少年,匆匆进了关雎宫殿内。 一掀殿帘,殿内火盆烧得正旺,暖气扑面而来。 阿宝先同温贵妃请安,再笑着问候软榻一旁的宫装夫人,然后往谢无碍手里递了杯热羊奶。 “瞧你都快冻僵了,赶紧喝点热的暖暖手。” 谢无碍从小便最听阿宝皇姐的话,抱着碗便咕嘟嘟一口闷。 惹得慧敏公主揶揄道:“唉,我这儿子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死犟的脾气,谁说也不好使,只听他阿宝皇姐的。” 温贵妃笑着打趣,“阿宝和无碍自幼青梅竹马长大,这以后有无碍陪着她,本宫也放心了。” 慧敏公主浅浅饮了口茶,但笑不语。 一听这话,阿宝却瞬间着急,脱口而出,“母妃,前段时日,淮南裴家的大公子救了儿臣的命,儿臣想——” 温贵妃敛去笑意,冷冷打断了阿宝的话。 “那裴大公子救了你,你多赏赐些金银珠宝便是。你是大启储君,够资格做你正夫的,只能是无碍!” 阿宝也是犟脾气,“儿臣喜欢裴大公子,非他不娶!” “你敢!”温贵妃怒斥,高高扬起了手。 眼看一巴掌便要落到阿宝脸上,却被慧敏公主拦下了。 “皇嫂,别让底下人看了笑话。” 这一提醒,温贵妃似乎才回神,冷着脸挥手屏退宫女太监。 苏公公也不例外。 但被挥退时,他特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 却暗中偷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你若坚持要娶那裴家的,也行。”温贵妃被气得直捂心口,“无碍为正,那裴家的为侧。” 阿宝很委屈地握紧拳头,“母妃,非要如此吗?” 温贵妃忍着怒火解释,“非得如此,母妃不会害你,懂吗?” 阿宝沉默一瞬,“儿臣,懂了。” 公主殿下放弃得太快,苏公公太震惊。 温贵妃内定了谢侯府谢无碍为公主正夫,公主也答应了。 大公子这一番受伤,只能得一区区侧夫之位。 苏公公愤愤不平,想着赶紧告诉大公子早做防备。 阿宝余光扫到苏公公离开的背影,眼里的难过一瞬间消退。 她抿唇轻笑着,剥起了桔子。 第16章 她,吃瓜表弟 良久后,关雎宫殿内只剩下至亲的四人。 温贵妃早不见怒意,温柔且娴静的往紫砂壶里添茶叶。 慧敏长公主咬了口桔瓣,笑道:“嗯,阿宝眼光不错,这桔子挑得好,桔汁饱满,还格外甜。” 阿宝挑起窗扇往外瞧了瞧,只见太监宫女们都在外头远远跪着,听不着他们在殿内的交谈,这才松了口气。 放下窗扇,阿宝又送了慧敏长公主一颗剥好的贡桔,“皇姑母喜欢,侄女就多剥几颗。” “娘!您瞧瞧,皇姐待您,比我这亲儿子待您还好呢!” 谢无碍嗑着瓜子,不忘打趣。 却被亲娘慧敏长公主气哼哼捶了一把,“亏你还知道呀!你这臭小子!为娘当年就该生个闺女!” 阿宝亲昵挽住慧敏长公主,撒娇道:“侄女也是半女呢!” “侄女得谢谢皇姑母愿意陪演刚才那一出,皇姑母果然是疼侄女的!”说着,阿宝笑问,“母妃,皇姑母,您二位觉得,适才那番‘为爱忤逆’,演得如何?” 慧敏长公主捏着桔瓣,噗嗤笑出了声。 “难怪满城疯传咱们公主殿下同那裴家大公子爱得痴缠,原是全靠咱们公主殿下戏唱得好呀。” 倒是温贵妃知女莫若母,放下桔瓣,无奈瞪了一眼阿宝。 “本宫和你皇姑母不问缘由,依着你胡闹。” “但眼下都是自家人,你倒说说,你这又是盘算谁呢?” 阿宝抿了口热羊奶,定了定神,“母妃,儿臣实属无奈的。” 谢无碍一脸骄傲,抢答,“我照皇姐所言,仔细调查了苏公公的籍贯,家眷,又派人顺着苏公公这条线查了下去,发现满城疯传的皇姐痴恋裴家大公子,是苏公公背后推波助澜。” “苏公公和那裴家大公子,果然是一伙的。” 温贵妃与慧敏长公主久居深宫,一听这话,恍然大悟。 若说在宫城里传闲话,最方便行事的,自然是入宫日久,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苏公公。 温贵妃柳眉轻蹙,追问,“你如何得知苏公公包藏祸心的?” 阿宝心怀秘密,只好扯了个谎。 “照顾裴归尘养伤时,儿臣注意到了些许小事。” 说着,她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 “那刺客可有情况?”她问谢无碍,“一直没开口?” 虽然发秘信叫谢无碍盯着镇抚司,但碍于她最近待在裴归尘眼皮子底下,是以,她忍到此刻才有机会仔细问个清楚。 谢无碍想了想,“一直没开口。” 最近帝都不安宁,西狱里塞满了人。 顾七绝眼下混在血堆里,抽不出空闲继续严刑拷问那刺客,这才给了他机会,黑衣蒙面潜进去刺探情报。 “那刺客也是嘴硬,落在“黑无常”顾七绝手里,全身没有一处好肉,竟坚持他是受凤燃王的指使。” 顿了顿,谢无碍问出一直以来的困惑,“皇姐你同凤燃王有交情?此番,竟不信是他派刺客暗杀你,甚至欲替他翻案。” 此言一出,阿宝便察觉到了两道锐利的探究目光。 她迎上温贵妃和慧敏长公主,心思百转,最后亲昵笑道:“无论如何,凤燃皇叔毕竟还是咱们轩辕家的人。” 谢无碍如醍醐灌顶,颇赞同的点头,“有理有理。” “但我听说那日皇姐和顾七绝在西狱对峙,剑拔弩张的,极凶险。”谢无碍心有余悸,“皇姐你也真胆大。” “顾家那把除恶剑乃太祖钦赐,帝王百姓皆可杀。” 谢无碍担忧,“顾七绝那“黑无常”的诨号更是绝非虚名,皇姐你往后遇上他,还是谨慎些。” 阿宝莫名,想起顾七绝他寒凛的眼神,阴森森的。 第17章 她,言出必行 阿宝相信,顾七绝真敢提剑杀她。 但她要斗裴归尘,便必须断了顾七绝这把剑的锋芒。 若有所思间,阿宝眸底渐渐变冷,将这场谈话拉回正题。 “那刺客不会翻供了。” 裴归尘最擅收服人心,那刺客是死士,出剑刺杀她的一刹,便已将性命报答给了裴归尘。 谢无碍把手里瓜子花生当成了仇敌,恶狠狠剥皮咬碎。 末了,少年烦恼道:“唉,若凤燃王未交出虎符,此番被恶意诬陷,倒不至于深陷险境,生死一线。” 此言一针见血,道出了阿宝一直以来的疑虑。 但这一针却也格外尖利,狠狠扎进了她心里,很疼。 重生那日,再见轩辕凤燃,她便问过的,她前脚被老皇帝封为东宫储君,轩辕凤燃随后便拱手交出了大军虎符。 如此凑巧,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惜那日,轩辕凤燃重伤昏沉,没有回答。 冲回太医署东院,揪住轩辕凤燃衣领问个清楚。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阿宝便满心满眼都是想见轩辕凤燃。 说起来,她不过离开他一个时辰而已。 倏地起身下了软榻,提着裙摆匆匆往殿外走,却又猛地顿住脚步,回身看向谢无碍。 “那刺客,照我秘信里写的,杀了。” 谢无碍手里的瓜子都掉了,难掩惊讶,“皇姐!当真要那般?!如今正是你大选吉日,见血怕是不吉利!” 阿宝有一双极清澈的眸子,但下了狠心时,那眸子毫无温度。 “见血正好,越红越喜庆。” 但这一瞬间的寒凉,却只有谢无碍见到了。 在他被震撼时,身后的温贵妃和慧敏长公主被殿内纱帘挡住,只听少女声音如清脆银铃般。 至于那杀人的秘令…… 想在这座吃人的宫城活下来,谁手上没沾点血呢。 阿宝嫌软轿仪仗太慢,干脆跑了起来。 庄严无声的黑墙青砖,肃穆巍峨的宫阙楼宇,雕梁画栋,玉阶金拱,夜幕下的呼啸风雪里,大启皇旗在丈高的宫墙上,迎风猎猎作响。 阿宝提着裙摆一路跑,绫罗随风起舞,扬起锋利的弧度。 腰间象征平安的玉扣晃着,天蚕丝流苏在暗色下氤氲出一道极漂亮的白芒,像绕着阿宝调皮的银蝶。 雪天里好冷,阿宝呼出的热气变成了白雾,跑得好累。 眼看医署东院的门近在眼前,她却脚下一软,狼狈向前跌去。 就在以为要丢大脸时,一双手朝她伸了过来,手臂劲瘦却精悍有力,稳稳扶住了她。 草药混合黑檀的香气扑鼻而来,叫她一下认出了来人。 能如此迅疾,如此及时,接住即将摔倒的她,轩辕凤燃定是,早早在门后等着她的。 等她做什么呢? 自然是,他在等她回来。 “皇叔,你在等我吗?” 轩辕凤燃左手稳稳扶着她,右手扶正她鬓间步摇,状似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了要回来的吗?” “对啊对啊!” 阿宝频频认真点头,“皇叔你瞧,我真的回来了哦!” 她偷偷靠住轩辕凤燃的胸膛,小手攥紧了他腰间的衣衫,小声却坚定道:“皇叔,我答应你的,必不违诺。” 轩辕凤燃心念微动,低头盯着怀里的小姑娘。 这一路迎着风雪着急跑回来,跑得她气喘吁吁,发丝凌乱,但一想到她是积极跑回来见他,他便诡异觉得,她乖巧可爱得紧。 “知道了知道了。”他故作无所谓,手却紧紧揽着她的腰,半搀半牵的,领着小姑娘进了屋。 第18章 她,虎符归属 东院小屋里并不常住人,床铺被席、烛火炭盆等等都是缺的。 幸好阿宝有先见之明,早早安排了贴身宫女将这小屋重新收拾了一番,此刻火盆里的金丝炭哔啵作响,暖意融融。 阿宝抖落满身雪花,乖乖跟着轩辕凤燃坐在火盆旁,任由他拉着她的双手烤火取暖。 恰在此时,老太医来送汤药,再是,替轩辕凤燃的伤口换药。 阿宝心酸得厉害,主动揽下了这换药的差事。 男女有别,此刻又是夜深人静,极易传出闲言碎语。 老太医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阿宝劝慰老太医,“此事,我早已向父皇报备过,老大人您放心,若真有闲言碎语,父皇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话落,轩辕凤燃冷笑一声,“呵。” 阿宝遽然想起玉扣事件,顿时心虚。 老太医一脸茫然盯着两位,暗暗长叹一口气。 他虽有心劝阻,但大半个月来的相处,深知公主殿下并不像表面瞧着那般和蔼可亲,他只好艰难离开。 屋门合上,屋内顿时一阵安静。 轩辕凤燃坐在床边,阿宝站在他身前,慢慢解开了他的衣扣。 “会疼,你忍着点。” 轩辕凤燃听出了她的不忍,他心里那点疑虑更重。 但她眸底一簇火光跳跃,明亮又温暖,仿佛永不会熄灭。 倒是叫他,想信她一回。 阿宝见轩辕凤燃一声不吭,以为他在忍痛,不由更是心疼。 虽然经过她大半个月的药膳仔细调养,他那血淋淋的鞭伤已渐渐开始愈合。 但揭开旧纱布,仍会撕扯下新肉。 还有这个男人他满身的陈年伤疤,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她偷偷打量轩辕凤燃。 老皇帝忌惮轩辕凤燃的赫赫战功,视他为肉中刺; 朝堂百官担心轩辕凤燃权倾朝野,军势过大,视他为眼中钉; 但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蛮族踏破雁门关,挥军直指帝都时,是轩辕凤燃披坚执锐,率领北疆大军击退了外敌。 阿宝心生愧疚。 她是东宫储君,也是大启女帝,坐在太极殿那方帝座上,轩辕凤燃便是她一生死敌。 所以,前世的她也忘记了这一点。 但此刻,她倒是清楚记得有关轩辕凤燃的一切。 “傍晚,你生我气时,那句话说得格外对。” “凤燃皇叔,你是血肉活人,会受伤的。” 阿宝小心翼翼揭下被血浸透的旧纱布,伤处却落了一滴血到她手背,鲜红的血犹带轩辕凤燃的体温。 滚烫得,几乎要灼伤她。 “所以为什么?你要拱手交出凤字旗的虎符呢?” 不交虎符,被刺客诬陷密谋刺杀大启储君时,老皇帝就算要整治你,也不至于叫顾七绝下死手折磨。 阿宝不催促他回答,她甚至也不敢期待他愿意回答。 她用指甲剜了药膏,涂在他胸膛伤处,再用指腹慢慢抹平。 老太医秘制的金创药,对疗愈鞭伤极有效,但药性却是蚀骨剧痛,就连她仅仅是敷药而已,亦感到如针扎的刺痛。 轩辕凤燃却眼眸淡然,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蚀骨的剧疼。 夜幕,月色更浓。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 两人沉默着,直到阿宝换好药,重新包扎了伤处的纱布。 她正要起身到水盆洗手,却被轩辕凤燃握住了手腕。 她回眸望着他,他尚未穿衣,这副身体惨白,但肌肉却出乎意料的精悍,只是她依旧看不得他全身遍布旧伤疤。 眼眶微红,鼻尖泛酸,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便别开脸。 但,轩辕凤燃此时开了口。 “皇叔,是我所愿;权王,非我所愿。” 他的嗓音嘶哑,低沉,带着血腥气,像用命在剖白,回答。 阿宝几乎是一瞬间便听懂了轩辕凤燃话里的意思,皇叔是阿宝的皇叔,权王,却是大启的权王。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阿宝深恨自己不争气。 竟哭得这般凄惨、狼狈,还叫轩辕凤燃瞧见了。 第19章 她,惨亡刺客 “皇叔竟不知,小阿宝爱掉金豆豆。” 轩辕凤燃一用力,便将阿宝拉近,抬手替她擦拭眼泪。 “别哭啦,待会有人进来,还以为皇叔为老不尊,欺负小阿宝呢。” 阿宝被逗笑了。 但她适才哭得厉害,噗嗤,鼻尖冒出一个鼻涕泡。 轩辕凤燃抿唇忍笑,阿宝又羞又恼,气哼哼得不想搭理他。 夜色深深,小小的屋内,烛火温暖。 但在黑幕笼罩下的宫城西边,那座阴森恐怖的西狱,看守最严密的甲字号狱室内,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潜入。 被挂在铁架刑具上的刺客,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吊着。 黑衣蒙面人往刺客嘴里塞了一颗绿色药丸,随即掐着刺客下巴,咔哒一下,那颗绿色药丸便被刺客吞了下去。 一切的发生只在短短须臾之间,黑衣蒙面人如来时一般,如鬼魅幽灵,在守卫森严的西狱无声无息消失了。 一个时辰后,阿宝在煮银耳莲子羹时,听说了刺客的死讯。 她看向屋内,轩辕凤燃正靠在窗边擦拭他的剑。 那柄剑,其实也很像刀,通体银光,薄且锋利,削铁如泥。 在人屠王的不败传说里,那柄剑喝过无数人的鲜血。 大概是她视线里的探究太深,他回望过来。 他们两人的剪影隔着一方院落,东院虽不大,但老树积雪,暴雪天里,月色都哀凉。 阿宝不禁想,轩辕凤燃行事缜密,前世究竟如何从暗杀一案中脱身的? 但轩辕凤燃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刺客死讯,蓦地,目光淡淡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手边的小锅里。 “小阿宝,你那银耳莲子羹再煮,就成灰了。” 一低头,汤底都快烧没了,阿宝这才慌忙提锅,灭火。 张老太医见多识广,被顾七绝请去验毒。 回来之后,便进东院寻公主殿下,将所知细细汇报了,“那刺客死状恐怖,舌头溃烂成肉泥,腹部肠穿肚烂,听西狱的仵作所言,是中毒,只是不知是何种毒药所蚀。” 阿宝默然道:是怨娘。 果然,不过两三刻,张老太医便又有消息传来。 “老夫在古籍上查到了,是一种名为怨娘的毒物。此毒来源于一种稀有毒草,只生长在干旱沙地,越炎热,此毒草长势越好。” 阿宝毫不意外,但却故意问了一句。 “这毒草,长在何处?” “北边蛮族十六部里,阿诗勒部的圣山赤炎。”老太医答道:“古籍记载,怨娘的提炼秘法只有阿诗勒部的老巫知晓。” 阿宝默然点头,抬头看向天际。 今夜无星,只一轮凉月,黑云沉沉,仿佛天要塌了。 之后,顾七绝带着手下虎卫,挨家挨户彻底搜查可疑者。 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鸡飞狗跳。 刺客死后的第三个时辰,阿宝奉诏,进太极殿,面见老皇帝。 刚进宣室,便听见了老皇帝愤怒咆哮—— “贼心不死的蛮族!竟胆敢妄想犯我大启!真是可恶!” 龙颜大怒,阿宝整颗心如同悬在钢丝线上。 进了宣室,环顾周遭,竟只有她,老皇帝,顾七绝三人。 老皇帝吹胡子瞪眼,杀意凛然。 阿宝端上玉碗里的银耳莲子羹,孝顺道:“这些日子风雪,又冷又燥,儿臣为父皇炖了莲子羹,父皇您饮些,保重龙体。” 老皇帝怒意未消,但见了那一碗莲子羹,还是被哄得十分舒心,感叹道,“你是孝顺的。” 阿宝一边搀着老皇帝坐回御榻,一边恭敬道:“时时刻刻惦念着父皇,是儿臣的本分。” 老皇帝喝完了一整碗莲子羹,总算稍稍平静。 而这一会时候,阿宝也从顾七绝的口中,听完了整件事。 第20章 她,这是惊喜 顾七绝这一通人仰马翻的搜查,只证明—— 并无任何可疑者潜入西狱。 而刺客伏诛,被押进西狱看守时,经过了西狱的彻底搜身,绝无可能夹带毒药。 但那残忍死状,确实存在。 因此,唯一可能是,刺客行刺前服了毒,到时候便毒发身亡。 而那诡异毒药来自蛮族,出自蛮族老巫之手。 老皇帝也清楚这一点,才有了阿宝进门时,撞见的龙颜大怒。 宣室内极静,老皇帝威压极重。 阿宝是领了调查刺杀案的,这段日子和轩辕凤燃走得近,虽说今早在藏书阁楼见老皇帝时,给出了一番说辞。 但她到底是,没查出刺杀案的真相。 此刻,她后背已是冷汗涔涔,不敢随意开口。 顾七绝脸色比她更不好看,目光阴沉森寒,更像黑无常了。 与此同时,太医署的东院小屋内。 轩辕凤燃面前,跪着一戴鬼面具的黑衣人。 “主上,属下无能,那西狱守卫森严,属下今晚没能进去。” “不要紧。” 轩辕凤燃用银汤匙搅了搅碗里的莲子羹,黑眸毫无温度。 “那西狱,今晚还是有人进去了。” 说着,轩辕凤燃若有所思。 许久,轩辕凤燃黑眸里浮现一抹温柔,浅笑道:“我家阿宝公主很聪明的。” 轩辕凤燃与有荣焉,格外骄傲。 但黑衣人噤若寒蝉。 人屠王的温柔笑意,无论何时,他都觉得诡异。 黑衣人离开之后,轩辕凤燃站在小屋门口,沉默望着东院门。 不知过了多久,雪又开始落了。 扑在脸上,湿冷。 轩辕凤燃裹紧了狐裘披风,嗅着狐裘沾染的,前主人阿宝的味道。 重伤未愈,指尖开始泛冷,他几乎要站成一尊冰雕时…… 东院那扇门,被推开了。 阿宝见到轩辕凤燃的那一刻,小屋里亮着温暖烛火。 而轩辕凤燃,黑眸格外亮。 她悬了一整晚的心,落回了归处。 静静转身关紧了院门,阿宝再回身时,提着裙摆狂奔向他。 他伸开双手,稳稳的,紧紧的,接住了她。 “小阿宝,怕不怕?” 这一问,阿宝便知道,轩辕凤燃看透了她今晚这一招。 “不怕。” 她抱着他的腰,推他进了屋,顺手又关紧了屋门。 “一想到凤燃皇叔你会没事的,我就不怕。” 暖意融融的屋内,阿宝躲在轩辕凤燃怀里,安心道:“小皇叔,父皇下了旨,你无罪。” 阿宝想过,反手栽回裴归尘身上。 但如今,没人会信裴归尘有胆魄,有能力,诬陷大启凤燃王。 若是,栽到帝都各大世家,或朝堂任何一官员身上,都不够有说服力。既如此,阿宝只能把这口锅狠狠扣到万里之外了。 轩辕凤燃驻守北疆时,将蛮族十六部打得落花流水,远远退到了瀚海以北,再不敢轻易靠近大启疆域。 这死仇,足够份量叫蛮族派死士进大启帝都,刺杀储君,诬陷人屠凤燃王。 老皇帝生平最恨那茹毛饮血的蛮族,一牵扯蛮族,自然瞬间在脑海里想象了一出离间大戏。 蛮族胆敢不计代价,派死士潜入帝都。 若真杀了她这帝阳公主,大启储君,老皇帝便再无后嗣继位,只能叫大启帝权旁落; 若没能杀死她,诬陷人屠王,借老皇帝之手杀了人屠王这位对蛮族威慑最大的仇敌,更是美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表明,蛮族依旧对大启江山虎视眈眈。 简直是用铁锤狠狠捶了老皇帝逆鳞。 阿宝不愿再回想,适才那宣室里,如履薄冰的数个时辰。 老皇帝那双龙目一凛,如刮骨刀一般,试图看穿她。 还有顾七绝,那人办过无数大案,她一点小小神色变化都足以引起顾七绝的怀疑,随之招来,顾七绝无止境的追查。 幸好,最终,老皇帝信了那刺客是蛮族派来的。 第21章 她,陷入黑梦 “这是你说的,惊喜?” “嗯,生辰礼。”阿宝眉眼微弯,“小皇叔喜欢吗?” “喜欢的。” 轩辕凤燃活了这许多年,保住了大启疆域,护好了轩辕江山,却还是头一回,被保护。 而且保护他的,竟还是阿宝这个小姑娘。 怎能不喜欢呢? 他心里都要高兴坏了。 阿宝在轩辕凤燃怀里仰着头,趁此良机,撒娇蛊惑道:“既然小皇叔喜欢,那,那枚银黑玉戒,小皇叔戴嘛?” 银黑玉戒正藏在轩辕凤燃的袖中,沉甸甸的。 他几乎要问,小阿宝你知这玉戒的无名尺寸,是何意思吗? 突然,宫城内响起了打更锣声,已近卯时。 这一整夜,小姑娘紧绷着心神,从血淋淋的刀尖走过。 天都快亮了,她得赶紧好好睡上一觉。 轩辕凤燃拦腰将怀中人抱起,阿宝下示意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靠着他胸膛低声惊呼。 “凤燃皇叔?!” 话音未落,她已被轩辕凤燃摁进了床榻。 而轩辕凤燃抬手扬起绒被,将她和他一道盖得严严实实。 他哑声哄着她,“睡,不管何事,明日再说。” 但阿宝睡不着。 她的脾性是追根究底,行事作风更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 今夜这一出,她筹谋良久。 久经大案的顾七绝没看透她,她甚至骗过了老皇帝,但轩辕凤燃却对她的安排,了若指掌。 哪怕只是为了下次做得更好,她也必要问明白的。 “凤燃皇叔,你怎知,我今晚有谋划的?” 阿宝郁闷,“你是如何一眼瞧出,我谋划里的破绽的哦?” 躺在她身侧的轩辕凤燃,突然转过身,沉默盯了她眼睛许久,末了,指腹抚过她的眉睫。 “小阿宝,你每回动杀念,眉睫总是很轻很轻地往上挑。” 阿宝震愕。 只是因为,她的眉睫往上挑? 这小动作,就连她自己没发觉,但轩辕凤燃竟如此清楚?! 她愕然愣住,久久缓不过神来,而轩辕凤燃大手一揽,稳稳将她揽入他的怀中。 头顶很快传来轩辕凤燃哼起的歌谣,调子格外舒快。 阿宝知道轩辕凤燃故意在哄她睡觉,她不想睡的,她还有许多一律要他解答,但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带有魔力。 被窝里暖得很,身侧传来轩辕凤燃这个大男人的暖意体温。 渐渐的,阿宝紧绷的心弦一放松,便被困意席卷。 浑浑噩噩的,她陷入了一场黑梦。 那是前世她登基那一年,在太极殿那方帝座上,她坐得很不稳当。特别是,当各疆藩王准备就任,远离帝都朝堂的掌控时。 裴归尘劝她杀掉轩辕凤燃,而她,确实也动了念头。 鸩杀轩辕凤燃,永除后患。 那一晚恰是中秋团圆夜,满天繁星,圆月高悬。 她借着皇族家宴的名头,设了死局,邀皇叔轩辕凤燃入宫。 那时,她和轩辕凤燃已许久未见。 两人在满堂花醉里,相对而坐,却无多少话可说。 倒是久未入宫的轩辕凤燃,望着圆月清辉下的繁花似锦,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年幼时在宫里玩捉迷藏,荡秋千,放风筝? 在这场梦里,重回前世的当时,阿宝陡然发觉了一些自己曾未注意的。 比如,轩辕凤燃问她时,眼眸装了太多复杂思绪。 就好像,他知道她要杀他。 觥筹交错间,她亲自替他斟酒,那白瓷酒壶是裴归尘特制的,裴归尘亦教了她如何将真正的桂花酿和毒酒,互相调换。 她亲手端了鸩酒给他,言笑晏晏。 凤燃皇叔,过几日您便要启程前往北疆了,侄女以这一杯桂花酿,为您践行。 轩辕凤燃接过了酒杯。 沉默良久后,他笑着问她,小阿宝当真要皇叔饮这一杯? 她眼眸微暗,沉默了一瞬。 但也就只是一瞬,随即,她抿唇轻笑着回答。 饮了这酒,侄女祝凤燃皇叔,一路平安。 经历了整整一世,死了又活,阿宝终于大彻大悟。 轩辕凤燃既知道她的小动作,那时,他其实看穿了她要杀他。 但轩辕凤燃亲耳听到她说,她要他‘一路平安’。 他一语未发,端着酒便要饮尽。 第22章 她,和他交手 轩辕凤燃被哭声吵醒。 入目,床榻绒被里的阿宝,紧紧蜷缩成一团,哭得格外伤心。 “别喝!皇叔别喝!” 轩辕凤燃只当小阿宝做了噩梦,从窗边的茶桌起身,走回到床榻边,伸出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发烧,但小阿宝哭得愈来愈厉害,甚至哭着求,“皇叔,别走,求你了……” 屋外夜色仍是一片漆黑,伴随着阵阵风雪。 轩辕凤燃摸索着点燃了床畔的烛火。 此刻,他竟诡异的生出一丝庆幸来,幸好太医署周围被西狱虎卫严密看守着,如此,阿宝今夜和他同宿一屋的事,便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然而,其实在很多年前,年幼的阿宝是很喜欢黏在他身边的。 她喜欢听他讲山野志怪,狐精鬼魅的各色故事,哄她睡觉,也喜欢同他念叨国子监里的同窗的趣事。 他抱她入怀中,轻声哄,“别怕别怕,只是噩梦而已。” 不知阿宝正深陷前世的痛苦回忆,轩辕凤燃见她哭得喘气都艰难,再联想到今夜她亲自下令杀了一个人。 只当自家小阿宝是见了血,梦魇了。 轩辕凤燃俯身与怀中的阿宝额头相抵,满心自责。 若按照他的安排,他派去西狱的黑衣人会杀了那刺客,只是黑衣人的身手不足以彻底掩藏行踪。 到时,必要引来顾七绝追查。 阿宝出手帮他,救他,倒是将整件事,处理得极完美。 只是,比起他彻底脱身,他倒是不希望,她脏了手。 轩辕凤燃哑声哄着怀里的小姑娘,“我在这里呢,陪着你呢,哪儿也不去。” 而这一整晚,并非只有东院的阿宝和轩辕凤燃,难以酣眠。 太医署西院,裴归尘亦一夜未睡。 得知刺客死讯之后,他心底便生出了无数疑虑。 按照原本的事情走向,刺客虽确是惨死于今夜,但死讯却不该此时传出来。 今晚,轩辕凤燃会派出他手下的黑衣人暗杀西狱里的刺客,而后,会不小心留下了一处破绽被顾七绝察觉。 那“黑无常”查案极有一手。 先是摁住刺客暴毙的消息秘而不发,再死咬着黑衣人的破绽不放,顾七绝愣是又追查了数月。 轩辕凤燃吩咐手下的黑衣人不断扫尾补缺,顾七绝的线索一断再断,两人在暗中过招无数回。 持续了数月,一直到阿宝和他大婚的那一日,轩辕凤燃和顾七绝的暗中过招才结束。 最后,顾七绝向老皇帝汇报了刺客一案的始末。 以蛮族离间,结了案。 纵然老皇帝满心想杀轩辕凤燃,却也没了理由,只好趁着公主大婚的由头,大赦天下,放了轩辕凤燃出西狱。 但进了那人间炼狱,在“黑无常”顾七绝手底下待了数月,轩辕凤燃仅此一遭,终究是亏空了底子。 裴归尘阴沉,他本该成功废掉轩辕凤燃的。 万万不曾料到,如今,轩辕凤燃不仅没被废掉男人根骨,竟还提早数月便洗清罪名。 还有,阿宝竟和轩辕凤燃走得越来越近。 不该是这样的,阿宝绝不能接近轩辕凤燃,否则对他不利。 事情的走向变得愈发奇怪了,裴归尘站在寒凉月色下,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成也死士,败也死士。 当初他谋划暗杀阿宝这个东宫主君之时,看重的便是那死士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可当废棋。 但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却也方便了编造刺客来历,将刺客背后的主谋,狠准稳地栽给万里之外的蛮族。 但,既然刺客死讯提前疯传。 那么,如今,毒杀刺客的那人,还是轩辕凤燃吗? 第23章 她,桂花酿酒 “你适才说,公主答应温贵妃,只给我一个东宫侧夫之位?” “是的。”苏公公斩钉截铁道:“老奴亲耳所闻。” 若在寻常人家,这侧室,便是妾室。 裴归尘眸底一凛。 哪怕阿宝是天家皇族,皇孙贵胄,他裴家之子,亦绝不为侧。 苏公公苦心劝道:“大公子,咱回屋歇着。您这剑伤未愈,可别再着凉了。” 他此行,是打着替公主探望救命恩人的旗号来的,特意来向裴大公子通风报信。 不曾想遇上刺客暴毙,西狱虎卫四处搜查,他只好留在西院。 原本一直担心被公主发现,然而公主今夜,根本没回西院,独留裴大公子在院中等了一整夜。 “就在这等。” 裴归尘喉咙干哑又苦涩,其实已着了凉。 但他偏要等着,偏要看看,阿宝那小姑娘究竟何时来看他。 这些日子,她亲昵喊他裴哥哥,她分明那么喜欢他。 就和曾经记忆里的一样。 但是,裴归尘心里到底有一处,很不安, 满城疯传,公主殿下屈尊降贵,亲临太医署,照顾救命恩人。但事实上,他知道,她日日亲近的,是那个轩辕凤燃。 一想到风光霁月的公子只能为侧夫,苏公公便忧心忡忡,“大公子,当真不用打听殿下的答案吗?” 帝阳公主最喜欢的东西。 只要给出了正确的,或者最接近的答案,便名正言顺夺下了东宫储君,公主殿下的正夫之位。 裴归尘本是胜券在握,但未曾想,阿宝竟轻而易举便放弃为他争取,任由温贵妃用一个侧夫位置羞辱他。 既是如此,他无需去夺那写着答案的卷轴,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写出,阿宝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翌日一大早,阿宝昏昏沉沉醒来。 睁开眼,额头盖着一块湿润的帕子,想来是替她降温的。 而轩辕凤燃正靠着床榻边沿,和衣而眠。 她愣了愣,随即无声轻笑。 风流名声在外的轩辕凤燃,谁能想到,明明可以同床共枕,对她,却谨慎小心的守着男女之防呢。 阿宝做了一夜噩梦,浑身酸疼无力,只能牵住他的袖角,轻轻扯了扯。 没想到,轩辕凤燃竟一下子惊醒了。 惊呼,“阿宝!!” 话落,见她全须全尾躺在床榻上,这才恍然松了口气。 “还难受吗?”说着,他伸手取下她额头的湿帕子,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还好,退烧了。” 阿宝一瞬不瞬地盯着轩辕凤燃的黑眸,想起前世那件事。 她一直是个心硬的,但那一回,鬼使神差的,在轩辕凤燃即将饮下那杯鸩酒时,她出声拦了。 她举杯的手在抖,凤燃皇叔战功赫赫,用这小杯子太无趣了。 他黑眸沉沉地看着她,蓦地,轻轻地笑。 她心有余悸,摘下鬓间金钗,在白瓷瓶身上刻了一行字。 她送上桂花酿时,对他说。 皇叔,你这一去北疆,怕是要许久都喝不到帝都的桂花酿了。 侄女送凤燃皇叔一壶桂花酿,望凤燃皇叔,多想着咱们轩辕皇城里一到秋日,便满宫城飘香的桂花。 她说那句话,是为了提醒他。 桂花如百姓,大启数代帝王呕心沥血才换来百姓安居,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轻易挑起战火。 阿宝伤心劲又冒了头,眼眶一红。 谁知,轩辕凤燃立刻举着帕子,严阵以待,仿佛就等她哭了。 阿宝:“……” 轩辕凤燃调侃:“皇叔倒是不知,小阿宝你如此爱哭鼻子哦。” 她眼前,一脸戏谑微笑,生机勃勃的轩辕凤燃。 前世倒在血泊里,攥着那一壶桂花酿,无望看向她陵寝方向的轩辕凤燃。 在这一刻,诡异的重叠在了一起。 阿宝顿时难过极了。 很多事情,当局者迷。 她竟等到死去多年,才彻底看清楚,她竟用一壶桂花酿,便能换来轩辕凤燃驻守天寒地冻的北疆,整整十年。 第24章 她,准备酿醋 阿宝无所谓被轩辕凤燃看见了,眼泪汹涌而出。 反倒是轩辕凤燃被吓着了,阿宝以前不是这么爱哭的小姑娘呀。他还记得,她年幼时,被三皇子欺负得坠下高高的老树,摔断了胳膊,都愣是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没掉的。 他起身,倒了杯温热的红参茶,端到阿宝面前。 轩辕凤燃一本正经,“小哭包,快多喝点茶水再哭,咱们争取用眼泪淹了这宫城。” 正哭得伤心的阿宝,愣住。 反应过来,他是在打趣她,她气哼哼往他肩头咬了一口。 她还记得他会受伤的,力道不大,说是咬,倒更像是小兽软绵绵的舔了一口,毫无威慑力。 轩辕凤燃却一把将她摁在肩头,哑声哄道:“皇叔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小阿宝不再掉一滴眼泪呢?” “你此刻最想要什么呢?”他说到此处,沉默了许久。 他能看穿她的杀念,却看不透她是否撒了谎。 但她照顾裴归尘,她还把裴归尘喊作裴哥哥,她甚至为了裴归尘下厨煮面。 虽然她也煮了长寿面给他,但或许只是顺手? 轩辕凤燃越想越憋闷,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委屈,于是,他憋屈道:“小阿宝你如此喜欢裴归尘,不如,皇叔帮你娶了裴归尘做正夫。” “这下,你总该不哭了?” 阿宝瞳孔震愕。 她是头一回,知道轩辕凤燃的思绪竟可以转得九曲十八弯的,比她白日做梦的能力还厉害些!! 轩辕凤燃他太难弄了,她费心照顾他养伤,暗中谋划救他,还不顾女子羞赧,总在直白说她在意他。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能想到,她衷情裴归尘? 既是如此,阿宝虽还红着眼睛,但已不掉眼泪了,反而盘算着该如何刺激一下自家这位凤燃皇叔。 偶尔一杯醋,怡情养性。 “不哭了不哭了!”阿宝趴在轩辕凤燃肩头,用他肩头的衣料擦了擦眼泪,果断道:“小皇叔呀!过几日便是父皇特赐的赏梅宴,不如小皇叔陪阿宝一道赴宴?” 如今释放轩辕凤燃的圣旨已下,他还是大启的凤燃王。 三日后的赏梅宴,请帖自然有凤燃王一份。 阿宝记得,前世,赏梅宴,轩辕凤燃他并未参加。 据说,那日,刚出西狱的他,独自一人去了京郊的山庄休养。 而她则是满心期待着裴归尘能在赏梅宴好好表现,努力赢得老皇帝的青眼,好叫她日后开口替他要东宫正夫之位时,能稍微轻易一些。 半个月后便是她大选的最后一轮,而赏梅宴,则是为其所办。 毕竟半个月后的大选题目是,命参选的各世家子弟送上她最喜欢的东西。 从前,她和帝都内的诸位世家子弟,交往本就不多,何况此番大选,还有许多位参选者来自于帝都之外。 他们同她,更是只闻其名。 眼下,突然叫那些世家子弟,写出她最喜欢的东西。 老皇帝自然是要安排一场宴会,好叫那些世家子弟,堂而皇之的用尽手段,打听她的喜好。 思绪千回百转,其实不过短短一瞬。 见轩辕凤燃一阵沉默,眼眸幽黑深邃,呼吸略重。 阿宝浑身无力,懒洋洋靠着轩辕凤燃肩头,故意继续刺激道:“凤燃皇叔,既然你要帮我娶了裴归尘做正夫,那赏梅宴,你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父皇和母妃的意思是……”阿宝慢悠悠抬起手,指尖在轩辕凤燃背后轻轻划着字,先写了正夫两字,继而笑道:“正夫是只能有一人,但侧夫嘛,选他个四五六,是最好的。”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便反手抓住了她手腕。 她无法再乱来,便一脸无辜的抬头看他,“皇叔,你生气啦?” 第25章 她,对顾七绝 轩辕凤燃凉凉道:“呵。” 阿宝俨然已被美色所惑,“上回在比武场虽只是匆匆瞥过,但我瞧诸位世家公子,模样标志得很。” 轩辕凤燃一记冷笑,阴阳怪气的,“能入我们阿宝公主的眼,是他们的福气。” 自家小皇叔笑得凉飕飕的,阿宝也不敢继续瞎刺激。 她是懂得见好就收的,装得格外乖巧道:“凤燃皇叔,咱们赶紧用早膳,用完早膳,我送你回王府。” 说着,阿宝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轩辕凤燃倏然叹气,无奈松开了阿宝的手腕。 太医署的这一顿早膳,和往日并无不同。 但阿宝心里有事,吃得极慢。 直到她陪着轩辕凤燃一道打开东院院门,见到院外一身黑袍轻铠,执剑抱臂,立在雪地里的顾七绝。 她终于有了一种事到临头的了然,避无可避,坦然相迎。 阿宝迎着顾七绝的冷漠,抬步上前。 直到站在顾七绝面前,她笑得意味深长,“天刚亮便忙公务,顾指挥使真是我大启官员的典范。” 顾七绝冷眼看她。 “为陛下办事,是臣本分。” 阿宝回以冷笑。 顾七绝和他执掌下的西狱,本该是大启朝廷的耳目。 但却成了裴归尘的鹰犬。 她就知道,她在前世的一开始便不喜欢顾七绝,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他身上总是带着纸钱灰烬的味道。 顾七绝目带审视,“公主殿下当真觉得,那刺客来自蛮族?” 阿宝深觉顾七绝有此问,便意味着他仍旧对刺客暴毙一事有疑问,但她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的,反问。 “顾指挥使亲自给的结案词,难道还有假?” 她前世忙着照料裴归尘,无暇顾及西狱里的事,等到她如愿和裴归尘成婚,此案已尘埃落定。 老皇帝封存了相关证据,她自始至终都不知轩辕凤燃如何自救的,但这一世,此案便在她的安排下,如此了结。 顾七绝看向阿宝的目光里,仍旧是探究,但阿宝的神情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 沉默良久。 顾七绝眼眸冷而暗。 他一手执那柄监察帝王百姓的除恶剑,一手举起镇抚司指挥使大印,冷声宣旨。 “奉陛下口谕,帝阳公主办事不利,罚跪六个时辰。” 办事不利。 办的何事?为何不利? 此罪模糊又宽泛,叫人摸不着头脑,因此谁也猜不准真相。 倒是许多人联想到最近满城疯传的公主风流情,只以为是老皇帝不满公主身为储君,耽于男女之情,出手加以斥责警示。 但阿宝,轩辕凤燃,甚至是顾七绝,都清楚得很。 阿宝身为储君,主动揽下刺杀案的调查之权,却没能亲手查出刺客来历,是极大失误。 再加上老皇帝信了刺客是蛮族,正雷霆震怒,需要找人出气。 阿宝便撞到了怒火上,成了最好的靶子。 东院外,西狱的虎卫们早早摆好了行罚用的铁砧尖板。 阿宝余光扫过身旁静立的轩辕凤燃,他的手紧握住了剑柄,她几乎是立刻攥住他衣袖,无言阻止。 轩辕凤燃被阿宝一记沉默眼神,定在原地。 她无声命令他,不要乱来。 轩辕凤燃眼里的温度尽数散去,只剩一片冰冷,他拒绝。 亲眼目睹她被罚跪六个时辰,他却袖手旁观,他用尸山血海换来的战功便都是笑话。 阿宝知道她必须拦住他。 她装得可乖了,“父皇罚我,是为我好。”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起,而顾七绝也不是吃素的,手里那柄除恶剑已迫不及待要出鞘饮血。 阿宝又说,“凤燃皇叔你瞧,刚过生辰,这日头便出来了,看来到了新日子,这雪也要化了。” 轩辕凤燃听得懂阿宝的意思。 第26章 她,依靠他了 事已至此,她受了老皇帝的惩罚,一切便彻底翻篇。 最终,轩辕凤燃沉默着松开了剑柄。 阿宝坦然跪下。 膝盖和铁砧的尖锐板面相撞,剧痛令她猛地咬住了牙。 痛是真实的。 特别是西狱的刑罚千千万,钝刀子割肉的折磨最是厉害。 跪在西狱特制的铁砧板上,受罚的阿宝一点血都不会出,但就是痛,膝盖一阵阵剧痛钻心。 简直叫她痛得生不如死。 但轩辕凤燃正一言不发站在她身旁,随时会失控出剑,她不想刺激他,只得咬牙硬扛下来。 而监罚的顾七绝,站在阿宝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却始终捉摸不透她。 昨晚在宣室,这位公主面对老皇帝的暴怒龙威,却显露出了她深藏于骨子里的孤狠。 而此刻,她静静跪着,一袭暗绣凰纹的绫罗褶裙铺展开来,纤细削瘦的她迎着风雪,脊背却挺得笔直。 被惩罚,却不可怜。 突然,她抬眸看他,那淡漠的眼神竟像一柄剑。 “顾家只忠于君,世代孤臣,从不结党营私。”阿宝很好奇,“但顾指挥使在这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上,却好像另有盘算。” 顾七绝面色冷峻,看着阿宝,以沉默回应。 阿宝也不着急,她要跪六个时辰呢,可以慢慢和顾七绝谈心。 三个时辰,四个时辰,过得好慢。 虽然出了日头,但风雪还是照下不误。 跪在雪地里,湿冷钻骨,阿宝的痛意陡增数倍。 却也是此刻,冰凉的雪花不再落到她头上。 她跪着,仰起头,竟是去而复返的轩辕凤燃,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伞。 轩辕凤燃更是将大半的伞面都倾向了她,反倒他自己满身积雪。 阿宝心尖泛起暖意,眼眸微热,“小皇叔。” 这一唤不要紧,倒是一下子泄露了阿宝强忍的痛意。 轩辕凤燃觉得凉意森森,如毒蛇,慢慢缠紧了他的心脏,叫他几乎窒息。 偏在此刻,顾七绝冷冷出声,“臣提醒凤燃王一句,公主殿下奉旨罚跪,这伞,不该撑。” 轩辕凤燃到底还是再次握住了剑。 剑身嗡鸣,光影交错下,那些骷髅怨灵的纹路似泛暗红的光。 一手握剑,一手撑伞。 杀伐暴戾和温柔爱护,明明是全然不同的,却诡异的融于轩辕凤燃一人身上。 轩辕凤燃不怒反笑,“本王撑伞赏雪,不行吗?” 顾七绝一时气结,冷然道:“既是赏雪,凤燃王该到藏书阁上,帝都雪景,尽在眼中。” “本王觉得此处风景独好。”轩辕凤燃笑得理直气壮。 顾七绝颇咬牙切齿,“凤燃王这伞,撑得未免太倾斜了?” 阿宝仰眸盯着自家皇叔,只见他笑意森森,“拜禽兽所赐,本王重伤未愈,手上无力得很,握不住伞。” 顾七绝:“…………” 要不是太痛,阿宝差点笑出声。 她抬眸望着相对而立的轩辕凤燃和顾七绝,看似平静的对峙下,实则暗潮涌动。 而顾七绝看向轩辕凤燃,人屠王黑眸含笑,却寒如冰渊。 这一柄伞,始终遮在阿宝头顶。 雪一直落,却再未有一片雪花落在阿宝身上。 终于,天色渐晚,六个时辰也到了。 阿宝刚拽着轩辕凤燃的手站起来,便被他用狐裘披风裹得紧紧的,活像只化了人形的毛绒绒团子。 她幼时被罚跪,膝盖落了旧疾,每到寒冬风雪天便隐隐作痛。 这一跪六个时辰,直接把她膝盖的痛意逼到了顶峰。 阿宝的膝盖痛得几乎站不住。 偏偏此时,顾七绝撤走了他的西狱虎卫。 原本被西狱虎卫挡在东院远处的裴归尘,匆匆赶来。 当然,还有早被轩辕凤燃喊来的张老太医。 阿宝靠在轩辕凤燃胸前,忍着痛,“我累,不想见裴归尘。” 第27章 她,相互误会 裴归尘匆忙赶到时,却只碰到了阿宝的衣袖。 而后,阿宝的一片袖角从他指尖滑走。 裴归尘猛地顿住,他眼睁睁看着阿宝被轩辕凤燃抱在怀中,径直回了东院。 眼看着东院门要关上,他忍不住抬步跟进了院内,甚至一路跟着进了屋。 屋内火盆燃得很旺,很暖和。 赶来的张老太医,正坐在床沿边替阿宝把脉敷药。 无人出声,裴归尘便也安静等在一旁。 安静许久之后,轩辕凤燃问,“伤得多重?” 老太医松了口气,“不碍事,老夫开几服活血化瘀的药贴请公主殿下敷上,再辅以推拿,不出三日便能恢复如常。” 阿宝像只受伤的小兽,伸手讨好的挠了挠轩辕凤燃的手背。 “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担心。 西狱是在老皇帝手里握着的,老皇帝罚她跪那特制的铁砧板,便是知道痛是极痛的,却又不会真伤到她底子。 但她却发觉,轩辕凤燃早就不笑了。 他沉着脸,一言不发。 手里倒是忙忙碌碌,先照着老太医的叮嘱,替他热敷药贴,又跟着老太医学推拿。 动作笨拙得像个小孩子,却又极认真。 只是,无论阿宝怎么喊他,他都闷着不言不语。 阿宝有好多心里话想和他说,但裴归尘一袭白衣站在茶桌边,不远不近,安静望着她,叫她无法继续忽视。 半个时辰后,老太医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宝是真的累,没精力装出那一副情深似海,陪裴归尘做戏。 她干脆道:“我没事的,裴哥哥别担心,你那剑伤未愈,还是回西院好好歇息。待我好些,我再去瞧你。” 然而话音未落,她的手被裴归尘握住了。 阿宝愕然。 只听裴归尘心疼道:“殿下万金之躯,何苦为了替归尘要到正夫之位而触怒龙颜呢?” 阿宝茫然:“啊?” 裴归尘本就俊逸出尘,心疼她,心疼得眼尾泛红,叫人怜惜。 偏偏他言语间,更是将他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公主殿下您择婿正夫,自是得家世,样貌,品行皆上乘。淮南裴家如今落魄,归尘能献给公主殿下的,也只剩这颗心。” “是归尘,不配。” 阿宝默默腹诽,你这混球说了许多话,却只有这句当真精准。 嫁我,你裴归尘,确实不配。 但转念一想,她明白裴归尘误会了。 裴归尘以为她受罚,是她为他去找老皇帝要正夫之位。 见裴归尘语带绝望,阿宝便也假意配合的安慰了两句,“不是的,裴哥哥一颗赤子心,最是难得。” 但她没想到,她假意安慰,裴归尘却追着问她。 “殿下当真觉得,归尘难得?” 阿宝正要回答,却见轩辕凤燃停下了推拿的动作。 他冲她,露出森寒微笑。 而裴归尘还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阿宝默然的一瞬间,想了许多,她对裴归尘还有一个谜尚未解开,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 于是,她假作那遇见心上人的小姑娘,不好意思道:“裴哥哥乃麒麟榜首,一袭白衣便如谪仙般,便是东宫正夫之位,也是值得的。” 这回答,安了裴归尘的心。 他听了苏公公的报信,本以为阿宝将照着温贵妃所言,给他一区区侧夫之位。 但一大早却又传来消息说,她被老皇帝罚跪。 他心里那股不详预感消散许多,他怎能怀疑阿宝不喜欢他? 她当然喜欢他,他亲自安排的心口这一剑,换来了阿宝的情衷倾心和全盘信任。 阿宝本就有打算要验一验裴归尘,此刻干脆强打起精神来,顺着裴归尘的话头,演深情戏码。 “只是,父皇和母妃确实另有考量。” 阿宝话锋一转,颓然道:“是我没用,竟只能叫裴哥哥这谪仙般的人,屈就侧夫之位。” 话到此处,裴归尘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妨事的。”裴归尘安慰阿宝,“能陪伴殿下,便是归尘一生最幸之事。” 阿宝心如止水,只想冷笑。 但她也确实真的累了,快刀斩乱麻的,催促道:“裴哥哥你回去歇着。我真没事的,还有凤燃皇叔照顾我呢。” 一听这话,裴归尘看向床尾的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却懒得抬眸看他,只一心用在给阿宝膝盖做推拿。 第28章 她,赏梅相亲 裴归尘温声道:“殿下照顾归尘许多日,如今该是归尘照顾殿下的时候。” 说着,他看了眼天色,“殿下至今尚未用午膳,归尘帮殿下熬碗粥来,殿下稍稍等会儿。” 不等阿宝回答,裴归尘便起身离开。 屋门一关上,阿宝便立刻去瞅轩辕凤燃。 这一瞅简直见鬼,轩辕凤燃正盯着他手里的那一柄银剑,若有所思。 阿宝心里惴惴不安,便笑道:“哈哈,小皇叔想什么呢?” “皇叔在想,小阿宝的口才着实好,三言两语,便叫人心动。”轩辕凤燃抚过剑鞘,慢慢回眸看向阿宝。 “你喜欢裴归尘吗?” 阿宝正要否认,却察觉到门外有人,立刻改了口风。 “小皇叔别问这种话,我害羞的。” 话落,门外那人便离开了。 然而阿宝却知道,她再向轩辕凤燃解释她刚才说的是假话,也没用了。 除非她把所有谋划全盘托出。 但显然不行,因为此刻并非最合适的时候。 阿宝看向轩辕凤燃,他那双风流含笑的黑眸,此刻很平静。 平静得甚至,叫她瞧出了一点他对她无奈的纵容。 她酝酿了许久如何打破尴尬的沉默,轩辕凤燃突然敛眸,继续替她揉按着膝盖,动作力道恰到好处。 接下来的三天里,她和轩辕凤燃之间,气氛竟变得怪异。 说亲近,她膝盖的跪伤是轩辕凤燃亲自照顾的,热敷药贴,做推拿,在他悉心照顾下,她恢复得很快。 说疏离,轩辕凤燃不再和她插科打诨,说笑逗趣了。 阿宝搜肠刮肚,想着起话头找轩辕凤燃闲聊,轩辕凤燃却总是轻而易举便避开她的话。 他不知在想什么,整日整日沉着一张脸。 阿宝瞧了,心里闷闷的直打鼓。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但她总觉得,轩辕凤燃心里憋着一股怒火。 轩辕凤燃轻易不动怒。 但她回想前世他每一回动怒,都会出大事。 阿宝不禁猜测,这次轩辕凤燃会做什么来熄他这怒火呢? 离赏梅宴越近,诸位世家子弟的动作频频,东宫乱七八糟的事便越多。 阿宝借了受伤的由头,赖在太医署休养。 三日后,阿宝膝盖的跪伤,果真恢复得只剩些许酸疼。 而赏梅宴,也如期而至。 这日一大早,温贵妃便派了人进东院,侍候阿宝梳妆换衣。 一通繁琐的折腾,足足折磨了阿宝半个时辰。 之后,阿宝乘着皇太女软轿仪仗,浩浩荡荡前往御极殿。 但仪仗经过昆明池时,却被拦下了。 “微臣宣长渡,求见帝阳公主殿下。” 阿宝撩起软轿纱帘,冷眸扫过拦路人,宣长渡,平越王世子。 他身着藏蓝暗纹华服,玉簪束发,眉眼清俊温和。 阿宝觉得这位平越王世子不像贵胄子弟,倒更像邻居家自幼一道长大的兄长,平易近人,叫人很难生出敌意。 于是她挥退禁卫军,叫宣长渡上前来。 “平越王世子?” “帝阳公主殿下。”宣长渡拱手作揖,“微臣斗胆拦下殿下仪仗,是有一事相求。” 阿宝颇好奇,“有事求本宫?你说来听听。” 宣长渡倒也直接,“自古婚姻之事,讲究两情相悦,微臣对公主殿下只有敬仰,并无男女之情。请殿下,落了微臣的玉牌。” 此番东宫大选,所有参选世家子弟的姓名,生辰八字,家世,悉数刻于玉牌之上,放置在御极殿内。 落了玉牌,便意味着落选。 阿宝一言不发的摩挲着手里的金绣团扇,敛眸沉思许久。 第29章 她,真是尴尬 “谢侯府的谢无碍,少年俊秀,英姿飒爽,颇有意趣;江南王嫡子萧云峥,骁勇善战,武功卓绝;镇西王世子赵川策,风度翩翩,多金阔绰;伽罗国王子白哲姿容绝世,善诗词歌赋,还有其他品貌不凡的世家子弟……” 阿宝细细品评道来,末了,淡然反问宣长渡,“宣世子何以觉得,你定然是本宫夫郎的人选?” 这一问,问得宣长渡面红耳热。 确实,大选结果未出。 他这一贸贸然拦驾,自请落选,倒显得公主殿下非他不可。 宣长渡仍维持着拱手作揖,“殿下容禀。” “殿下乃帝国储君,选夫是皇族家事,更是大启国事。家世,容貌,德行,皆要千挑万选,但这其中,又以家世最重。” “微臣并非自傲,微臣只是相信,殿下玲珑七窍心,必然将如今朝堂乃至藩疆局势看得一清二楚。” 阿宝轻摇着手里的金绣团扇,轻声嗯道:“继续说。” 宣长渡强装镇定,说道:“平越王府掌控着楚、越等八州之地,水系众多,握着大启最强大的水师军队。若微臣入东宫,便是公主身后的一大助力。且,平越王府距离帝都遥远,在帝都根基不深,若想从藩王成为帝都高门世家,便只能依靠公主。” “各取所需,因此,公主会选微臣。” 话落,软轿纱帘的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帝都的冬日总是雪落不停,哪怕是兴师动众的热闹赏梅宴,也不例外。 漫天冬雪纷纷扬扬落下,阿宝从纱帘伸出手,接了雪。 凉意沁骨,她格外清醒。 宣长渡到底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温和,忠诚,坦率。 前世,宣长渡并未大胆前来拦她仪仗。 她和这位宣世子的初次见面,是在赏梅宴上。 毕竟有裴归尘那样玉骨冰姿的谪仙人,甚至连那时候被她警惕戒备的轩辕凤燃亦是风流潇洒,风华惊艳。 论容貌,宣世子并无格外优越之处。 因而,在宴上,她对宣世子宣长渡并无特别在意。 前世她选了宣长渡入东宫为侧夫,确实只是看中了宣长渡身后的平越王府,也就是楚越水师。 阿宝纳闷。 这段时日,她忙着接近轩辕凤燃,又忙着和裴归尘做戏。 难道宣长渡出了什么变故?因而跑来自请落选? 软轿里,阿宝好奇询问,“宣世子这是,有心上人了吗?” 宣长渡恭敬答:“微臣,并无心上人。” 阿宝半信半疑,“既无衷情之人,为何不愿入东宫?宣世子难道不知,这是平越王府踏入帝都世家行列的,最好机会?” 前世,宣长渡在他们成婚当日,也曾一字一句向她分析了平越王府的优劣势,并发誓效忠她。 她答应了他,两人便结成了盟友,合作也算愉快。 宣长渡自知作为世子,为平越王府的百年将来,他必须牺牲。 起先他是愿意的。 但和裴归尘的一番秉烛夜谈,却叫他生出了别的念头。 宣长渡再次作揖,格外认真的解释道:“公主殿下,微臣自幼读四书五经,古籍经典,学先圣之道。” “但只要进了宫,之后再如何,却也只是困在后宫的宣氏。” “微臣还是想,入朝堂,尽绵薄之力,为民请命,建功立业,在青史上留下宣长渡之名。” 阿宝心弦震颤,颇为惊诧。 宣长渡所言,其实她很是理解。 在今年之前,她前头有五位皇兄,他们的生母更是个个出自世家豪族,那些大启最重要的漕运,矿石,米粮布匹,骆驼骏马,香料琉璃,等等,总占着一样。 而她的生母温贵妃母家,却只是白鹿书院的小小温家。 她生是女身,本无权争夺帝座。老皇帝因此放心的宠爱她,老皇帝甚至给了她一个煊赫的帝阳公主封号。 但自小,老皇帝却是按照娇惯闺阁女儿家的法子,在养她。 奈何天意作弄,皇子夺储,人祸不断。 末了,却是她成了东宫储君。 进而,引出了一个说大不大,说烦却很烦的问题。 世家豪族,高门显贵,一直以来,对待儿女的教养,便不同。 第30章 她,心里有人 女儿,费尽心思培养成德言工容,诗词书画,样样出色的淑女。世家期待着这些女儿们将来某日入选帝王后宫,成为妃嫔,诞育皇子,甚至争一争那国母之位,储君之位。 嫡系子弟,或入四大书院,读四书五经,古籍经典;或入边疆校场,历练武功身手,兵家阵法。 将来,他们是要承袭家门荣耀,延续家族后嗣的。 但偏偏,世家百官要迎的,是女帝。 被寄予家族厚望的这些嫡系子弟,没办法再像往常一般入朝堂,赴疆场,而是必须接过他们姊妹的担子,进宫。 阿宝都可以想象到,诸豪族家主,得多郁闷。 如此想着,阿宝透过软轿纱帘的小小缝隙,望向远处昆明池旁的落雪亭,亭内站着轩辕凤燃,已站了许久了。 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喜欢裴归尘时,也还是屈服局势,娶了五位侧夫。虽只有名分,但后宫依然时常有争宠之事发生。 这一世,若她要轩辕凤燃,那这五位侧夫,究竟还娶不娶? 阿宝望着落雪亭内的轩辕凤燃,陷入了忧虑的沉思。 宣长渡久等不来公主的回应,便大着胆子抬眸,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轻轻挑开的纱帘上,勾着公主圆润白净的指尖。 而藏于纱帘之后的公主殿下,他只隐约瞧见一抹云鬓金钗的轮廓,当真是如冰雕玉琢般,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看得入神,公主却唤了他的名。 “宣长渡,你来找本宫,坦白心中忧虑,这很好。” 阿宝温声安抚道:“你既不愿入选,本宫也不愿刻意勉强。” 天大的好事砸头,宣长渡被砸得头晕眼花。 如此简单,就成了? 他还担心,自请落选,会让公主殿下脸面挂不住,进而招致公主殿下的羞辱,报复。 阿宝见宣长渡傻愣,不由抿唇轻笑,“放心,以宣世子你的才华,定然护得住平越王府,也能一展抱负。” “倒是本宫该谢你这一番提醒。” 阿宝并不讨厌宣长渡,相反,她潜意识里仍是将这位温和忠诚的平越王世子,当成盟友的。 她也不避讳,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落雪亭内的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也在看她,黑眸里的思绪复杂难辨。 阿宝眉眼一暖,向他浅笑,轻声道:“宣世子独身,本宫却是心上有人的。” “本宫的心愿,一直是和心上人并肩而立。” 阿宝知道相隔甚远,轩辕凤燃听不见,但她还是想说,“若是有幸,无论名分,亦或事实,本宫希望自己的夫婿唯有他。” 宣长渡莫名其妙的,心脏一紧。 公主说起她心上的那个人,和闺阁小姑娘并无任何差别,都是满心喜悦,连语气都格外眷念。 他突然想起最近那则传闻,原来公主果真喜欢裴归尘。 “微臣祝公主殿下,早日得偿所愿。”宣长渡又看了一眼公主鬓间的金钗流苏,蓦地,敛眸,“与裴大公子,白头偕老。” 阿宝被吓了一跳。 若非晓得宣长渡与她无怨,她差点以为宣长渡恨她。 她和裴归尘白头偕老,不是祝福,是诅咒,是她人生最凶残的悲剧。 这时候,御极殿的丝竹管弦之声传来,悦耳动听。 赏梅宴该是时候,开始了。 宣长渡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恭送着公主殿下的软轿仪仗远远离开。 软轿内,阿宝却仍望着落雪亭内的轩辕凤燃,而他若有所思,静静回望。 昆明池边的参天老树树影婆娑,漫天风雪在枝桠缝隙间纷纷乱乱,衬映在轩辕凤燃身遭的冷冽雪光竟让她看清了轩辕凤燃手里拿着的—— 是她送他的那枚玉戒。 黑玉缠着银丝,镌刻着凤凰于飞。 这一幕如一颗石子坠进阿宝心海,荡起层层涟漪。 轩辕凤燃这是打算?他要丢了玉戒?还是终于肯戴上了? 阿宝摩挲着手炉,须臾,吩咐一旁的侍女,“天冷,被看你,把本宫的手炉给凤燃皇叔送去。” 沉默一瞬,阿宝又嘱咐道:“再替本宫告诉皇叔。” “皇叔身为长辈,阿宝大选,皇叔不如来一道参详参详?皇叔目光如炬,定能替阿宝挑选一位最好的夫婿。” 被看称是,领命离开。 阿宝郁闷的从袖中掏出玉扣,敛眸沉默。 既然轩辕凤燃为了她,性命都能舍弃。为何前世整整一辈子,他却始终不曾泄露半点他的心意? 第31章 她,婚事筹码 越想,阿宝心神越是烦躁不安。 走神之际,却听另一侍女绿琅低声禀报,“殿下,是谢小侯爷。” 阿宝刚挥手停轿,谢无碍便一把掀起了软轿门帘。 阿宝递过毛毯,“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怕皇姐你等着急,便先来和你说说。”谢无碍拿毛毯扫干净了肩头落雪,又接过了阿宝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才道:“皇姐你喊我办的事,都办完了。” 阿宝嗯了声,又问,“你待会儿便穿这一身赴宴?” 说着,她揶揄的,上下打量了谢无碍。 少年仍是那身绀青的箭袖云纹常服,扎着高马尾,毫无即将面圣的自觉。 “皇姐这话说得不地道了。” 谢无碍冲阿宝一眨眼,笑得爽朗,“我今日赴宴,穿成乞丐,难道还妨碍陛下将皇姐的正夫之位给我吗?” 阿宝无声轻笑,算是默认了。 确实如此,毫不妨碍。 前世她为了和裴归尘光明正大的成婚,曾向老皇帝求旨。 那一晚,老皇帝用传国玉玺砸了她的头,视线被血雾模糊时,老皇帝怒骂,这才叫她知道了老皇帝的盘算。 阿宝以女子之身登临储君之位,平衡各方势力,或拉拢,或牵制,或打压,她的婚事是极好用的利器。 老皇帝拒绝了从皇族旁系过继子嗣,那么阿宝的正夫之位便要给到皇族旁系,以安诸位亲王之心。 谢无碍的母亲是出身轩辕皇族的慧敏长公主,父亲又是手握镇西军的谢侯,谢侯府更是帝都百年望族,根基深厚。 有皇族血统,但姓谢。 谢无碍是老皇帝挑中的,阿宝正夫的最合适人选。 “就你聪明!” 阿宝叹口气,抬手捏了捏谢无碍的俊俏脸蛋,“以后这话,不准再讲了。若被有心人听去,乱做文章,又是麻烦。” 谢无碍躲了躲,没躲开阿宝的魔爪,只能强烈抗议,“皇姐,我都长大了,你不能再捏我的脸了!” “你就算七老八十,皇姐我还是比你大两个月,永远能捏你脸哦!”阿宝故意伸手又捏了捏,赞赏道:“嗯,总算知道璇玑为何喜欢捏你的脸了,手感不错。” 谢无碍好气,谢无碍没办法。 但一提到璇玑,谢无碍的注意力立马转移,“皇姐,璇玑有给你来信吗?她这一趟游历,去了好久。” 谢无碍愁眉苦脸,直叹气。 阿宝拍拍他的肩膀,缓和了语气安慰他,“放心,璇玑身边有大褚师傅保护,不会受伤的。” “倒是你,去东宫找蓝鹦,把这身衣服换了。”阿宝认真道:“陛下的脸面,咱得好好捧着。” 谢无碍最是不耐烦这些觥筹交错,宴饮应酬,但自家阿宝皇姐发话,他不敢不听。 掀起软轿门帘,他纵身一跃,转眼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待阿宝的仪仗到了御极殿,赏梅宴早已开始了。 满殿宾客,只听司礼官朗声通报,“帝阳公主殿下!到!” 殿门挡风的珠帘缓缓拉开—— 阿宝身着荼白蜀锦的暗金罗裙,稳稳迈步向殿前时,裙摆轻漾如水纹,那银绣的花纹便如同活了一般。 因外头下雪,阿宝适才下软轿时,又裹了件锦缎底的白狐斗篷,衬得她像极了一朵矜贵且傲立风雪的富贵花。 阿宝朝老皇帝行礼请安,“儿臣来迟,向父皇告罪。” 老皇帝仍心情不佳,但,倒是未怪罪阿宝迟来。 随手赐了座,老皇帝看了一眼温贵妃。 温贵妃会意,轻笑着看向御极殿东座,也就是阿宝的左手旁。 “云峥与阿宝,多年未见了。” 一听‘云峥’这名字,阿宝心底咯噔一下。 萧云峥,萧净月的嫡亲兄长,完全是不讲道理的偏爱萧净月。 阿宝借着酒杯的掩护,暗暗看向左手旁,没想到,那青年竟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青年束发戴冠,一身黑袍,剑眉星目,极为俊美,而在殿间的莹莹夜明珠辉下,他那双黑瞳定定注视着她。 她回以直视,毫不避忌的直直望进他那双漆黑瞳仁的深处。 原来萧云峥一直没变过。 哪怕周遭再热闹,他眼底总是不见丝毫生气。 像望不见尽头的荒漠,贫瘠,枯涩。 阿宝端起夜光杯,唤,“云峥表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其他人的视线纷纷齐聚于他们这一处,或试探,或猜测的目光如箭一般,恨不得将他们俩盯出洞来。 第32章 她,皇叔请坐 阿宝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萧云峥的母亲出自白鹿书院,乃温家六娘,而她母妃温贵妃则是温家三娘。 她和萧云峥是姨表兄妹。 有这层关系在,这场东宫大选,萧云峥比他们都更有胜算。 确实也是如此,温贵妃挺喜欢萧云峥……背后的江南王府,还有江南的文臣势力。 前世温贵妃提起此图谋时,阿宝曾拒绝过。 她与萧净月向来不对付,若收萧云峥进东宫,便意味着她和萧净月又多了一层诡异的姑嫂关系。 光是想想,便头痛欲裂。 但阿宝最后没能拗过温贵妃,五位侧夫,萧云峥便是其一。 后来,裴归尘篡夺她大启江山,萧云峥为了他的亲妹夫裴归尘,出了不少力。 如前世一般客套的道了好,阿宝无视了温贵妃那期待他们表兄妹继续畅聊的视线,慢悠悠转回头,认真研究手里的西域美酒。 身旁,萧云峥问,“多年未见,公主殿下的喜好可是仍与幼时一般?” 这是开始打探她的喜好了。 阿宝端起夜光杯,转身,隔着杯中鲜红酒液看向萧云峥。 他的脸被红液扭曲,显得狰狞。 其实前世,萧云峥这么一问,她便觉得萧云峥挺笨的,他直接问她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她说的一定是真话? 在太极殿那方帝座上,老皇帝稳坐数十载,手段是厉害的。 他要所有参选的世家子弟全部去猜公主最喜欢的东西,如此便是一个搜集各种消息的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免不了要使用各种手段,打通各类门路,甚至动用留在帝都的势力。 所以,这段时日,顾七绝那么忙碌,西狱血腥味更浓更重。 老皇帝算得深,算得狠。 思及此,阿宝笑着对萧云峥说,“幼时爱吃甜食,蛀了颗牙,好疼的,便再不吃了。” 话落,萧云峥注视了她良久。 前世,他们如此你来我往的对答了两句,便结束了。 但这一回,萧云峥眸色微闪,却突然又说,“真是太可惜了,微臣来帝都时,路过白鹿山,便带来了莲花酥银杏酥,还以为公主殿下会喜欢。” 阿宝轻轻蹙眉,啊~确实喜欢~外祖的白鹿山的莲花酥和银杏酥,很好吃的,甜而不腻,一口下去,齿颊留香~ 该死!萧云峥当真给她带了礼物? 但前世,萧云峥怎么一个字也没提起过? 正郁闷不解时,只听司礼官朗声通报,“凤燃王!到!” 阿宝身子往外一探,目光越过萧云峥,看向御极殿门口—— 轩辕凤燃踏着风雪入殿。 整身的玄墨宽袖广袍,衣袍间的每处暗纹都极锋利,腰封蟒带,腰侧缀着一枚沁血玉佩。 他黑渊般的目光沉沉落向她,就这样踏着满殿死寂,走到她面前,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阿宝心跳如雷,轩辕凤燃这是要做什么?! 她请他来赴宴,并不是叫他闹事的意思。她只是在意,若她并非重生而来,只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阿宝,轩辕凤燃他是不是又打算着,一辈子,什么也不对她说。 但眼下,轩辕凤燃不对劲。 阿宝猝然起身,笑道:“难得见您赴宴,皇叔,请坐。”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蓦地扬唇轻笑,一双潋滟凤眸笑得她一整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时,他却转向了老皇帝,笑得愈加恣意放肆,“陛下,轩辕家的帝阳公主挑选夫婿,必要文武双全。” “上回御极殿前的比武,中途散了。”轩辕凤燃笑道:“倒不如趁此宴饮,良辰美景,再比试一番?” 轩辕凤燃站在大殿中央,环顾两排世家子弟,笑得宛若长辈一般和蔼可亲,“你们,谁先来?” 第33章 她,是摘花人 此刻,满殿哗然。 大殿内的西座,第四道桌案后。 一袭墨梅月白锦衫的裴归尘,他眼里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裴归尘右手旁,是工部尚书嫡子,此刻面露惊恐,咬着牙低声埋怨,“这人屠王的剑术是在战场厮杀里练出来的,那是真正的杀人剑,啖肉饮血,我们怎可能打得过!” 更旁边的礼部尚书嫡次子,心有余悸,频频点头附和。 但也有困惑不解的声音。 “人屠王和公主殿下的关系,何时如此好了?人屠王竟然亲自下场,替公主殿下以武择婿?” 这一番窃窃私语,尽数落入了裴归尘耳中。 同时,阿宝心知,她那句话,玩崩了。 被激怒的轩辕凤燃,出了剑,难免会有意外。 她阻止不了轩辕凤燃。 唯一避免御前染血,轩辕凤燃触怒老皇帝的法子,只有—— 阿宝旋即转身,盈盈俯身,径直拜向老皇帝。 “父皇,儿臣觉得皇叔的提议甚好。” 老皇帝本就心情欠佳,此刻,深沉龙目一凛,锋利眼刀扫过殿下的两人,阿宝,还有她身后的轩辕凤燃。 老皇帝眉头皱得更紧。 “既是你的赏梅宴,便听你的。” 老皇帝意味深长盯着阿宝,半晌,才强调道:“切磋一番。” 阿宝明白,切磋,自然要有分寸。 既得了老皇帝首肯,阿宝悬着的心稍稍定了定。 她回头道,“皇叔你来。” 话落,她便牵住了轩辕凤燃的袍袖一角,笑盈盈道:“帮我一下。” 对着自家小阿宝,轩辕凤燃的和蔼笑容几乎挂不住,小姑娘明明没用一点力,他却不自禁的跟着她缓步走向御极殿东。 阿宝抬手,一把推开了琉璃万花锦屏风。 赏梅宴虽然只是公主相看夫婿的虚名头,但每年寒冬,御极殿周遭的万树红梅,争相绽放。 料峭枝头间,红梅灿烂而热烈。 而后,狂风冰雪落下,又一簇簇凌寒傲立。 阿宝站在那一株花开最好的老梅树下,踮着脚尖,伸出手指向老树枝头,蓦地偏头冲轩辕凤燃轻声求道:“皇叔,它好看。你帮我摘这一条梅枝,好不好?” 说着,她扯着她的袍袖一角,轻轻晃了晃。 轩辕凤燃往前半步,站到她身旁最近的位置,满殿无人知晓,他们站得究竟有多亲近。 她甚至能闻到轩辕凤燃身上,那道寂静幽深的黑檀香。 而轩辕凤燃只稍稍一伸手,便替她摘下了老树枝头,开得最好最热烈的那一条红梅花枝。 “给。”轩辕凤燃嗓音低沉嘶哑。 阿宝接过,几乎是在他怀里,仰着头,一双温润的眸子冲他笑得弯弯的,安抚道:“谢谢皇叔。” 话落,她稍稍退开了些,握住了他覆住剑柄的手。 恰在此时,御极殿外的凛冽寒风从琉璃屏风间吹了进来,吹起阿宝一头青丝,吹得她鬓间的银簪步摇叮咚轻晃。 红梅冷香扑鼻,轩辕凤燃微垂的眼眸暗了暗。 回过神时,他已抬手,轻轻替阿宝扫掉了梅树枝头落下,恰好落在她鬓间的雪花。 阿宝试图安抚轩辕凤燃。 “既是赏梅宴,总不好辜负了这万树红梅花海。” 她眼眸含着笑,“凤燃皇叔,不如试试这一支梅花枝?” 凛冽寒风一吹,他清醒过来。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小阿宝,有她的盘算。 他更不明白,是她激他来‘以长辈身份替她挑选一位最好的夫婿’,他来了,她又试图安抚他?甚至阻止他? 他低着头盯着她许久,她颈间围了圈锦缎斗篷的白狐绒毛,衬得她更是肤如白玉,而她亲昵笑着,望着他。 轩辕凤燃颓然,无奈深呼吸。 紧接着,他一言不发的,接过了她手里的红梅花枝。 末了,他无奈答应,“皇叔知道了。”只是切磋,切记分寸。 殿上的裴归尘,几乎要捏碎他手里的酒杯。 第34章 她,公子乱炖 看来并非他的错觉,而是事情的走向在细节之处,真的有了不同。 比如那日,他在藏书阁楼假意偶遇宣长渡。 平越王世子宣长渡一生酷爱棋道,他借着和宣长渡对弈数局,两人一见如故,秉烛夜谈。 他很轻易便说动了宣长渡拦阿宝尊驾,自请落选。 五位侧夫,少了一位。 再比如,人屠王轩辕凤燃本不该在赏梅宴出现,更别提下场比武。但轩辕凤燃突然执剑赴宴,与诸位参选阿宝夫婿之位的世家子弟,以武交锋。 是变故,也是机会。 若他能趁此机会,叫轩辕凤燃‘误杀’,便当真是好戏。 裴归尘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投向西座的首位。 这御极殿中皆是皇族贵胄,世家高门,但总有高低,殿内座位便是按照家世出身安排的。 而西座首位那位置,本该属于他。 但三皇子谋反事败,裴家被牵连,如今,西座的首位上坐着的是平越王世子宣长渡。 宣家,一个迫切想要从楚越之地登入帝都世家之列的家族。 与此同时,宫人们早已照着吩咐,从万树枝头选了最合适的红梅花枝,恭恭敬敬送到了诸位贵胄望族子弟的手中。 而,宣长渡,握着红梅花枝,第一个起身。 “大启的百战不败凤燃王,如雷贯耳,微臣早想请凤燃王赐教一二,今日当真有幸。” 说着,宣长渡以红梅花枝,起剑势。 阿宝紧张地抠着指甲,默默坐回东座的首位桌案后。 随即,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 玄墨宽袖广袍的轩辕凤燃,一手覆在背后,一手执红梅花枝,与宣长渡交手,举重若轻。 宣长渡虽有练武,但比起轩辕凤燃,撑不过十三招,便输了。 纵使满殿的世家贵胄子弟都恐惧于轩辕凤燃的人屠凶名,但老皇帝都发了话,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御极殿内,两排世家子弟轮流出座,与其说是挑战轩辕凤燃,倒不如说更像是,轩辕凤燃平日练武的木头人。 直到,一位穿金戴银,满身富贵的黛蓝月白华袍少年,慢腾腾走上大殿中央。 阿宝眼眸一亮,是赵川策,镇西王世子。 赵川策和轩辕凤燃只过了一招,便在众目睽睽下,倒地不起。 并狠狠咳嗽出了一口血。 “我不会武,我身体不好,哎呀,我咳嗽了。” 赵川策越说,越瑟瑟发抖,十分可怜。 阿宝额角青筋蹦了蹦,赵川策你当我瞎? 那是血吗?那明明是你刚刚上场前,偷偷喝的一口西域葡萄酒!! 赵川策正哀哀凄凄捂着胸口,仿佛咳嗽得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厥过去。 阿宝一记似笑非笑的眸光横扫过去,他便顿住了。 阿宝公主在看我!她在看我!! 赵川策顿时觉得他这般耍小聪明,还被阿宝公主逮个正着,简直是太没男子气概了。 从小到大,父王总说他是要当驸马,要娶阿宝公主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能怕苦怕难,直接认输呢?哪怕对面出剑的人是凶残的轩辕凤燃,他也不能打退堂鼓!! 但,人屠王耶!那是人屠王耶! 他真的会死!!! 赵川策是藏不住事的,那点小心思全暴露在了脸上。 阿宝越打量他,便越觉得有趣。 轩辕凤燃明明恣意风流,却以赫赫战功成人屠之名,以至于他轩辕凤燃如今是可止小儿夜啼的,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瞧瞧赵川策被吓的,太惨了。 第35章 她,殿下不信 但阿宝没想到,赵川策主动认输这一出,竟把心情欠佳的老皇帝,逗笑了。 老皇帝大手一挥,还赐了他一枚鸱吻玉牌,赞誉他的一颗赤子心,难能可贵,可常常入宫来玩耍。 赵川策美滋滋收了,转身便直奔阿宝,送上了鸱吻玉牌。 老皇帝诧异,问,“你这是不想入宫?” 赵川策眼眸晶亮,盯着阿宝,说,“我是来和阿宝公主成亲的,我不需要鸱吻玉牌入宫,我要一直住在宫里,一直陪着阿宝公主。” 阿宝一时手足无措,赵川策前世没说这句话的。 她愣住,而老皇帝却满脸慈爱的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你说得对。”老皇帝指着赵川策,对温贵妃说,“爱妃快瞧瞧,赵王家的小子说,他要一直陪着咱们阿宝。” 大概是对赵川策这种坦然直白,无力招架,温贵妃笑意很温柔,“如此,倒是甚好甚好。” 阿宝想起轩辕凤燃在场的时候,老皇帝已一副格外喜欢赵川策,要为她和赵川策立即赐婚的模样。 她心中一紧,不着痕迹越过赵川策,去找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击败了数人,但未动分毫,仍站在御极大殿内最中央,手执那一条替她摘下的红梅花枝。 此刻,轩辕凤燃是藏起了惊涛骇浪的无边黑海,似笑非笑。 阿宝烦躁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恰好这时,谢无碍欢欢喜喜进殿来,笑声爽朗的,给老皇帝和温贵妃请安。 “陛下,今日这武试的补考,也太隆重了。”谢无碍一副不着调的模样,调侃道:“竟将凤燃王都请来了。” 说着,谢无碍随手拿了最近座位的红梅花枝,猝不及防便朝轩辕凤燃攻去。 轩辕凤燃不疾不徐,扬手,不知使的什么剑招,直接抽掉了谢无碍手里的红梅花枝。 “我输了我输了!”谢无碍认输极快。 老皇帝看着谢无碍长大,自认为知道他那是三脚猫功夫,也不再为难,颇嫌弃的一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谢无碍有他的位置,却偏要和阿宝凑一桌。 阿宝刚倒了一杯逍遥白,谢无碍便凑到她耳边,笑眯眯的低声嘀咕,“凤燃王这是哪一出?” 无奈失笑,阿宝不知该如何解释,便替谢无碍倒了杯他最喜欢的西域葡萄酒,“多吃菜,多喝酒,沉默可贵。” 一听,谢无碍便知道阿宝这是自找了大麻烦,正愁呢。 他接过琉璃杯,不解的摇摇头,开始当他的不谙世事少年郎。 恰如谢无碍所言,今日这武试的补考尚未结束。 轩辕凤燃手执红梅花枝,半步未退,便又接连击败了礼部尚书之子,工部尚书之子,林总督之子…… 阿宝却渐渐觉得热,头晕。 她猜是那一杯逍遥白的原因,但她酒量一向很好的。 本就郁闷烦躁,又遇上头晕,阿宝便有一些控制不住情绪。 没想到,萧云峥竟然在此时寻她说话。 阿宝左手旁的桌案后,萧云峥端坐得脊背挺直,淡淡道,“传闻,凤燃王和公主殿下不和,今日一瞧,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阿宝懒得搭理萧云峥。 但在她记忆里一向沉默寡言的萧云峥,却又说。 “以微臣愚见,殿内诸位公子,无一是凤燃王的真正对手。” 提到这场红梅比武,阿宝来了兴趣,“也包括云峥表兄吗?” “微臣是例外,能与凤燃王一战。” 萧云峥此言一出,阿宝倏地偏头看向他,愕然追问,“萧云峥你在说笑吗?” “并非说笑。”萧云峥微微侧头看阿宝,“殿下不信?” 第36章 她,希望他赢 阿宝端详着萧云峥那双荒芜肃杀的眼睛,蓦地想起,萧云峥十八岁时打赢了两场南疆大战,为他赢得了小战神的称号。 那之后,总有人将萧云峥与轩辕凤燃作对比。 不只是大启朝臣,就连老皇帝都有一种隐秘的期待,期望萧云峥能够赢过轩辕凤燃,打破轩辕凤燃百战不败的荣耀。 阿宝记得,前世的萧云峥在轩辕凤燃活着时,从未有机会与轩辕凤燃一战,轩辕凤燃死于裴归尘手中之后,萧云峥既是江南王,又是皇后嫡亲兄长,权势赫赫。 但至始至终,百战不败的,唯有轩辕凤燃一人。 思及此,阿宝计上心头,扬唇轻笑,“不如,咱俩打个赌?” 萧云峥点头默许。 阿宝继续说道:“就赌,云峥表兄你和凤燃皇叔相比,谁的剑术更厉害。” 说着,阿宝解开缀在腰间的香囊,放到桌案上。 “这是本宫自小戴在身边的香囊,里面的天山梵香价值万金。” 阿宝虽是和萧云峥说话,但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的那身玄墨长袍。 蓦地,她一字一句笃定道:“本宫赌凤燃皇叔赢。” 萧云峥终于不再盯着轩辕凤燃,而是漠然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阿宝,裹在毛绒绒的厚重白狐斗篷里,阿宝瞧着很乖。 但她眼底却藏着一抹狂热。 萧云峥很是意外,阿宝竟对轩辕凤燃这般有信心。 她笃定轩辕凤燃一定会赢? 萧云峥握住桌案上的红梅花枝,一点点握得死紧,“好。微臣和公主殿下,就赌这一把。” 话落,萧云峥面沉似水,手执红梅花枝,走向轩辕凤燃。 他沉声道:“萧云峥,向凤燃王请教。” “你给阿宝带了白鹿山的糕点酥饼?”轩辕凤燃看了一眼东座桌案后的阿宝,极轻微的一抿唇,笑得森寒。 阿宝后脊骨冒起一簇凉意,很无辜的眨眼睛:皇叔,我没收的。 而这时,萧云峥漠然反问,“凤燃王为何这般问?” “想问便问了。”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手中红梅花枝如长剑一般,倏地刺出。 两人的交锋,极为精彩。 轩辕凤燃手里明明只是一支红梅花枝,每次出招却似带了凌厉剑风,招招迅疾利落,直逼萧云峥的招数破绽。 但萧云峥却也叫人眼前一亮。 竟每每都能在轩辕凤燃的最后致命一击时,堪堪闪身躲过。 继而,反手扬起红梅花枝,刺向轩辕凤燃。 来回交锋,两人眼中看向对方,皆是愈加寒意彻骨。 而观战的阿宝,心底也越来越紧张。 御极殿内,四周明明皆放置有熊熊燃烧的火盆,很暖,但她见两人的每一次交锋,都如置身于冰天雪地。 她看出来了,萧云峥是故意的,试图挑衅轩辕凤燃下重手。 阿宝担心轩辕凤燃真在萧云峥的步步紧逼下,出了重手,那么一但赏梅宴的大殿上见了血…… 后果不堪设想。 但阿宝没想到,轩辕凤燃的手下竟极有分寸。 反倒是她这位表兄萧云峥,他竟越来越狠厉,仿佛真要在这赏梅宴上,同轩辕凤燃一较高下,一决胜负。 第37章 她,不过如此 旁观的阿宝,越来越紧张揪心。 连手里一杯又一杯的逍遥白,一饮而尽,都未察觉不对劲。 萧云峥对她说,殿中只有他能与轩辕凤燃一战,此刻她才知萧云峥并非狂妄自大。 两人狠厉对招过百,依旧未分胜负。 而,她在轩辕凤燃的幽邃眼神里,看到了凛戾的杀意。 阿宝倏地,握紧了手里的银剑。 此刻唯一庆幸的是,轩辕凤燃上场前,解下银剑交给了她保管。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轩辕凤燃和萧云峥,大殿中央,玄墨长袍的轩辕凤燃巍然如山,浑身肃杀。 满殿死寂,阿宝手背青筋紧绷,将银剑剑柄攥得更紧。 她暗暗祈祷,轩辕凤燃你千万别中计。 就在此时,轩辕凤燃手里的红梅花枝,破空袭向萧云峥。 此剑招凌厉,速度极快,快到萧云峥根本看不清,只在闻到一道红梅冷香刺来时,他才凭着直觉回挡。 数招下来,萧云峥猛抽一口冷气。 眼前,轩辕凤燃漆黑的眼睛冰封一般,森寒,泛着凛掠杀意。 他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百招,轩辕凤燃根本未出全力,只是逗小孩一样,和他玩玩而已。 萧云峥深觉耻辱。 世人总将他和轩辕凤燃作比较,轩辕凤燃必定知晓,然而轩辕凤燃根本从未将他视作敌手。 连这场御前比试,赢或输,都牢牢掌控在轩辕凤燃手里。 萧云峥又接了两招,最后的两招。 轩辕凤燃手里的红梅花枝直直抵着他的喉咙,有那么一瞬间,萧云峥相信,只要轩辕凤燃有心,轻易便能要他的命。 东座桌案后,阿宝越来越热,更是头晕得厉害。 突然—— 惊呼声,满殿四起。 阿宝强撑着打起精神,抬眸望向大殿中央,只见轩辕凤燃他手里的红梅花枝抵在萧云峥心上一寸。 力道不轻不重,却极具震慑力。 骤然,轩辕凤燃凛冽道,“不过如此。” 萧云峥肃然,神色微暗。 阿宝的眸子却一下亮了,满心欢喜道:“凤燃皇叔赢了。” “我赌赢了!”她攥着银剑,喃喃骄傲道:“我就知道凤燃皇叔能赢。” 谢无碍竟也很激动,“是啊!凤燃王厉害!赢了!” 说着,谢无碍有点惋惜,“唉,萧云峥这小战神,还是欠了点火候。” 话音未落,阿宝便察觉一道来自裴归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烦躁地捏了捏眉间。 头好晕,她脑子快转不动了。 本想无视,偏偏裴归尘那一道视线,极具侵袭。 鬼使神差的,阿宝脑中灵光一闪。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看向了西座的那一袭墨梅月白锦衫。 万花琉璃锦屏风隔绝了殿外的寒风暴雪,端坐在屏风前,裴归尘泰然自若,平静得似冰雕的假人。 她见他若有所思,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掌心。 他那双清冷的眼眸,则望着大殿中央,轩辕凤燃和萧云峥。 阿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心底一沉。 裴归尘并非在看轩辕凤燃和萧云峥两个人,而是,只看萧云峥。 萧云峥败了,自然要退下。 经过轩辕凤燃时,瞒着众人,趁机和裴归尘交换了一记眼神。 两人眼神的交汇之间,极隐秘。 阿宝静静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上。 再环顾御极殿周遭,满殿的视线齐聚于轩辕凤燃,只她一人注意到裴归尘和萧云峥的暗流涌动。 惨死一世,不再全心全意信任裴归尘之后,阿宝看待每一件事情的真面目,都格外清楚。 她对此情此景,竟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念头。 第38章 她,他又不老 裴归尘的真正心上人是萧净月,萧净月是萧云峥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嫡亲妹妹,而萧云峥他对妹妹一向是有求必应。 萧净月要当皇后,一国之母。 萧云峥自然要帮着妹夫裴归尘筹谋,尽心竭力的扶持妹夫裴归尘,篡夺她轩辕一族的锦绣江山。 阿宝默然望着黑袍萧云峥,如今的小战神,将来的国舅爷。 她一点点回想起前世魂魄被困皇陵棺椁时,见到的天盛史籍《江南王萧云峥传》,史籍里洋洋洒洒一大篇,极尽溢美之词,赞誉萧皇后嫡兄,江南王萧云峥辅佐天盛帝裴归尘的汗马功劳。 阿宝越想越烦心,又倒了杯逍遥白,一饮而尽。 偏偏此时,萧云峥似是察觉到她的注意,向她看了过来。 萧云峥冷眸漠然。 阿宝豁然起身,走向轩辕凤燃,经过萧云峥时,故意开口,低声炫耀,“云峥表兄,本宫赢了。” 萧云峥周遭瞬间更冷了些。 阿宝满意了。 款款走向轩辕凤燃,笑着问,“皇叔赢了所有人,那我这夫婿,还怎么选?”不如不选了,就你。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盯着她,未回答。 老皇帝开了口。 “够了。”老皇帝面色不虞,甚至颇有些阴沉,“如今太平盛世,这比武,沾染刀剑,总是意味着血腥和杀戮。” 诸位生在繁华,长在锦绣里的贵胄子弟们,纷纷附和。 阿宝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左手旁的轩辕凤燃,他的脸色极差。 确实,老皇帝这话说得太寒人心。 当年蛮族十六部北下,声势浩荡,气势如虹。 若无轩辕凤燃和他手下那些拼着性命出生入死的将士,金戈铁马,葬身沙场,哪有他们此刻安然端坐在这雕梁画栋的御极殿内,燃着火盆,品美酒佳酿,尝山珍海味。 老皇帝此刻竟然嫌弃,刀剑血腥? 太荒唐滑稽了。 阿宝晕乎乎的想,这逍遥白当真是后劲极大。 她竟醉了,连带着愤然不平的念头一起,竟胆敢想着出声辩驳老皇帝几句。 温贵妃恰在此时,柔声细语的,笑着道,“凤燃王的剑术自是极好的。但本宫方才瞧着云峥和凤燃王一番交手,云峥坚持了百招,也是不错。” 说着,温贵妃语含期待,“到底,云峥毕竟还年轻,假以时日如何,谁又说得准呢?……阿宝,你说是吗?” 深知温贵妃脾性的阿宝,陡然被点名,吓得一激灵。 抬眸一瞧,她竟被温贵妃不着痕迹的,眼神警告。 阿宝了然,温贵妃这是维护外甥萧云峥,她当然不敢说否,但她偷瞄了一脸隐忍克制的轩辕凤燃,还是故意道:“凤燃皇叔又不老,假以时日,剑术又精进了。” “哎呀,确实说不准呀。” 温贵妃柔和笑意一僵。 老皇帝板着脸,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殿下的轩辕凤燃。 这就是人屠王轩辕凤燃,只是剑术而已,便深不可测,何况他身后还有数十万的北凉铁骑。 诛杀敌寇,开疆拓土,万世威名,都是轩辕凤燃的。 此刻,他的阿宝和这轩辕凤燃并肩站在一起,竟是这般叫他刺眼。 老皇帝恨不得当场一剑杀了轩辕凤燃,但他蓦地想起阿宝信誓旦旦要夺这轩辕凤燃的心,叫他为她所用。 如今,她处处维护,连这御前的赏梅选婿宴也不例外。 倒是真费心努力了。 既是如此,他这当父皇的,便随她了。 “凤燃王既有这精湛剑术,待大选结束,阿宝诸位夫婿的剑术拳脚,不如便交由凤燃王亲自指教。” 轩辕凤燃眼里的肃杀早已褪去,又是那副无所谓的风流恣意模样,他摩挲着手里的红梅花枝。 蓦地,他轻笑,“既是陛下吩咐,臣自当竭尽全力。” 阿宝看透了轩辕凤燃眼里的自嘲,心生难过。 偏偏,她的脑子突然嗡地刺痛,眼前一切便都是模糊的。 头晕,热得难受。 她不解的想,这御极殿中,火盆有这么热吗? 其他人怎么一点不适都没有? 第39章 她,解药就来 阿宝热得呼吸都难受,心里像有羽毛在轻轻地挠,她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父皇,儿臣略有不适,可否允许儿臣暂且退下歇息。” 老皇帝只当人有三急,挥了挥手,便示意阿宝退下。 阿宝行了礼,转身离开时,偷偷眼神示意谢无碍,她桌案上的逍遥白有问题,赶紧找解药。 谢无碍摸了摸右手袖角,表示明白。 阿宝这才放心的出了殿门,直奔御极殿的后堂。 远远的,阿宝听见身后的御极殿内,老皇帝说,“今日万树红梅开,美景当前,不如赋诗作辞,行些风雅之事。” 温贵妃随即笑了,“陛下所言甚是。” 御极殿外等候的侍女绿琅见状不对,赶忙上前搀扶。 阿宝连开口,嗓音都是嘶哑干涩的,“快去!找冰块!越多越好!带着冰块到后堂来寻我!” 绿琅忧心如焚,领命称是,转身狂奔向冰库。 阿宝则是绕过重重回廊。 御极殿的后堂地处红梅花海深处,静谧清幽,良久之后,眼看着后堂那扇绿楠门近在咫尺,她却热得头痛欲裂,每一步都像踏在熊熊燃烧的火浪上。 她掬起一捧门廊下的刺寒积雪,捂住了脸。 以往彻骨的凉意却在此时给阿宝带来了一阵心安,她刚松了口气,热意却反扑得更厉害。 太热了,热得难受,热得她呼吸艰难,浑身无力。 阿宝脚下虚软,将要往前跌倒时,身后却有脚步声匆匆赶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勉强站稳身形,回过头看向来人,顿时悚然。 竟然是裴归尘。 “你?你怎么会?”阿宝抓了一拳头的雪塞进嘴巴里,勉强保持冷静,沉声说道:“裴归尘你离我远点!” 裴归尘却反倒逼近阿宝,伸手欲搀扶她,“殿下哪里难受?” 阿宝不确定这药是谁下的,因此裴归尘也有嫌疑。 她不敢和裴归尘独处,慢慢往后退,转身便要奔进后堂,却又无力地跌倒在后堂门前。 裴归尘目露了然,“有人下了药。”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阿宝,她脸颊绯红,呼吸快得不正常,抬眸看他时,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潋滟生辉。 “归尘扶殿下进屋,再帮殿下找太医。” 阿宝却不敢叫他更靠近。 她太清楚自己的状况了,她此刻的理智已趋近崩溃,随时会屈从于内心的欲念,缠着裴归尘做些…… 她清醒之后,将后悔一辈子的事。 思及此,阿宝冷然厉声,“滚!给本宫滚!滚开!!” 裴归尘反倒抓住了阿宝的手腕,“归尘不会伤害公主殿下。” “不!别碰我!”阿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狠狠一把甩开了裴归尘的手,惨烈嘶哑道:“你脏,别碰我。” 裴归尘猛然顿住,脸色惨白。 恰在裴归尘难得失神的一瞬间,轩辕凤燃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拽住阿宝的手腕拉她入怀,下一瞬,他用宽大的袍袖拢着阿宝,凛然瞥了裴归尘一眼,便拢着阿宝进了内殿。 裴归尘眸底闪过一丝阴冷,内殿大门却已轰然紧闭落锁。 御极殿的这座幽静后堂内,阿宝头晕得厉害。 她仿佛深陷泥沼之中,万千虫蚁爬在她身上啃噬,又晕又疼,受刑一般痛苦。 而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哄她道,去呀,去解开那男人的衣袍腰带。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喜欢轩辕凤燃吗? 快去,轩辕凤燃他就在你面前,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阿宝浑浑噩噩,竟真的伸手,紧紧攒住了轩辕凤燃的腰带,“皇叔,我热,我难受。” 轩辕凤燃抱着阿宝的双臂紧了紧,刻意放缓语气,沉沉哄道:“再忍忍,解药很快就来了。” “解药?” 第40章 她,不是忍者 阿宝茫然了一小会儿,很快便又攥着轩辕凤燃的腰带,在他怀里踮起脚尖,凑到他温润的唇边,认真打量了好久。 “嘿嘿,皇叔你不就是解药吗?” 她这话说得天真无邪。 但轩辕凤燃呼吸陡然一重,哑着嗓音道:“阿宝别闹。” 或许是醉酒释放了天性,或许是药性使然,眼前这个笑意缱绻的小姑娘,竟敢直接扒他袍衫。 “阿宝乖,再忍忍,解药很快就到。” “不要忍!我不要忍!”阿宝变得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 轩辕凤燃苦于被她四处点火,蓦地,她却猛地停住在他身上作乱的手。 阿宝红着脸颊,眨巴眨巴眼睛,认真问,“皇叔,他们说你不是男人,是真的吗?” 轩辕凤燃沉默半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危险,一字一字问。 “轩辕阿宝,你,在,说,什,么?” 阿宝此时倒是乖了,认真回答:“他们说你不是男人哦。” “谁?” “就好多人的哦~”阿宝想了想,整座宫城疯传,人屠王轩辕凤燃不能人道,不是男人。 阿宝有些分不清前世与现世,她为轩辕凤燃感到难过,笨拙的安慰道:“皇叔你别伤心。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话音未落,她便揪着他的领子,跌跌撞撞将他推向茶桌。 那茶桌是金丝楠木的,硬如坚石。 轩辕凤燃的后腰磕了一下,却还不忘先用双手紧紧护着阿宝,生怕她掉到冰冷石板上。 偏偏她还在对他笑,她那双眼眸本就极美,此刻毫不掩饰欲念的笑,说是美人倾城也不为过。 她一双水眸盈盈望着他,笑意缱绻,“帮,帮我……” 阿宝需要什么,轩辕凤燃一清二楚。 热浪袭来,阿宝蹙眉难受,蹭了蹭轩辕凤燃的脖颈,小兽撒娇般,软乎乎的呢喃,“皇叔,我好难受的。” “皇叔你为什么不帮我?” “你不喜欢阿宝了吗?你明明喜欢我的。” 听着这些梦呓般的呢喃质问,轩辕凤燃绝望苦笑,一手刀,劈晕了怀中的小姑娘。 绿琅带着冰块赶到时,阿宝没用上,倒是轩辕凤燃用了。 半个时辰后,御极殿后堂的绿楠门打开时,一道银色剑光闪过。 轩辕凤燃手里的银剑,横在裴归尘的脖颈上。 那柄银剑,削铁如泥。 裴归尘嗤笑,“你真可怜。” 轩辕凤燃像是彻底撕开了他一直戴着的风流恣肆的面具,在他手中那一柄银剑的冷光映照下,他眸底杀意幽幽。 “若药是你下的,本王必活剁了你那东西,喂狗。” 裴归尘能感觉到,紧贴着他脖颈的剑刃的冰冷锋利,轩辕凤燃并非威胁,而是告诉。 今日对阿宝下药的那人,无论是谁,他身上那东西都会被轩辕凤燃活剁喂狗。 “此事并非我所为。” 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拳头,眸底冷若冰霜,“我与殿下必是要成婚的,那时,洞房花烛乃顺理成章。” “试问,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裴归尘坦然道:“最重要的是,我不会用这种下三滥招数伤害殿下。” 轩辕凤燃半信半疑,收回剑,转身欲回屋。 身后,裴归尘却提醒道,“凤燃王是公主殿下的皇叔。” “既是身为长辈,有些事,凤燃王还是该避嫌。” 轩辕凤燃默然转身,黑眸沉沉看向裴归尘,裴归尘冷然微笑。 他们心照不宣,在某些事,他们是一样的。 许久,轩辕凤燃缓缓开口,语气毫无温度,“裴大公子,若本王叫阿宝落了你的玉牌……” 轩辕凤燃怒极反笑,“你猜,阿宝会不会照做?” 裴归尘冷眸不变。 心底却已将轩辕凤燃碎尸万段。 第41章 她,需要子嗣 阿宝醒来时,天色都黑了。 御极殿的后堂,周遭树影憧憧,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的猫叫。 而她躺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暖和软榻里,身上清爽。 很显然,什么也没发生。 阿宝难受地嗯了声,抬手揉向后脖颈。 那里一阵阵泛疼。 啧啧,轩辕凤燃拒绝得真狠。 没有失忆,所以被下药时发生的一切,她记得格外清楚。 一想到轩辕凤燃竟推开了她,阿宝尴尬极了。 那合欢药性太烈,竟叫她违背本性,如狼似虎去扒轩辕凤燃的袍衫,真真是显得她一点也不端庄温婉。 阿宝懊恼得希望自己原地消失。 却在此时,轩辕凤燃说,“阿宝,你需要子嗣。” 轩辕凤燃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叫阿宝没来由,一阵心慌。 循声看向小轩窗,轩辕凤燃坐在窗台上,寒凉月光落了他满身,留下他一道孤独又落寞的背影。 阿宝一点也不明白,茫然问:“什么?” 轩辕凤燃似是想起了一件极其难堪且耻辱的事,黑眸黯然,“若你平安登基,自你之后,大启需要下一位储君。” “今日这赏梅宴满殿世家子弟,皇叔会从中替你挑选出最适合的后宫夫婿。” 轩辕凤燃始终没有回头看阿宝。 “阿宝,你要帝权在握,创一个繁华盛世,夫贤子孝,儿女满堂。” 轩辕凤燃手里仍紧攥着那一条红梅花枝,敛眸道:“阿宝,你必定会是大启最贤明有为的女帝,青史留名,过最好的一世。” “轩辕凤燃!”阿宝忍着怒火。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守着我送你的桂花酿孤独过了十年吗?你不是为了我,连唾手可得的帝位都拱手让给了那叫做元昭的孩子吗?你不是死前,还望着我的陵寝不肯闭眼吗? 我在试着亲近你,想和你有不一样的开始,你却竟然要亲自替我挑选后宫夫婿?叫我同别的男人生孩子? 还儿孙满堂?! 阿宝怒急了,终是忍不住,怒喝道:“轩辕凤燃你就是个自虐的疯子!!” 轩辕凤燃轻轻笑了笑,似是默认了。 阿宝匆匆起身下了软榻,却又听轩辕凤燃认真说道。 “阿宝,裴归尘他不适合你。” 阿宝怒不可遏,“轩辕凤燃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轩辕凤燃想起裴归尘对阿宝的救命恩情,颓然失笑。 他不看好裴归尘,但他也必须承认,裴归尘救了阿宝一命。 “但若是阿宝你,你真喜欢裴归尘,那也行。” 轩辕凤燃若有所思道:“但阿宝你绝对,不能给裴归尘实权。你的正夫之位,更不能交给裴归尘。” “裴归尘的野心,绝对不仅止步于当你后宫夫婿的其一。” 说着,轩辕凤燃自嘲的笑了笑,“无论从家世,容貌,德行,最适合当你正夫的……” “是谢无碍。” 此刻,阿宝在轩辕凤燃身后,猛地顿住脚步。 她当然清楚,谢无碍是她最好的正夫人选。 她明明就站在轩辕凤燃身后,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他,但她突然发现,轩辕凤燃其实离她很远。 她对他的最大了解,是他喜欢她。 然后呢?除此之外呢?她还知道轩辕凤燃什么? 其实不多。 但轩辕凤燃,适才那一番话确实是在替她考虑,而且是事无巨细,谨慎周到,为她做的盘算。 他的话里,没有一处是妨碍她,伤害她的。 阿宝满心怒火竟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悲哀,“凤燃皇叔,你别再说了。” 阿宝走近了轩辕凤燃,扯着他的袍袖,攥住了他的手。 他的五指修长,骨节凌厉,却很凉。 她轻轻抚过他的无名指,那里指间空荡荡的,而那枚黑玉戒,他始终未曾戴上。 第42章 她,为何不能 阿宝不愿强逼轩辕凤燃回头看她。 她静静站在窗台边,陪着他,想了很久很久,才无奈问。 “皇叔,今日赴宴,你是真打算试试我那些后宫夫婿们,试试他们的剑术拳脚究竟多高。对吗?” 轩辕凤燃把手伸到阿宝的后脖颈,一边力道适中替她按摩着,一边耐心解释,“他们都是你的枕边人,剑术拳脚必然要好,才能随时护住你。” “皇叔你要走吗?!” 阿宝心神不宁,忙追问,“若是你在,我便不用……” “阿宝,我是你的皇叔,不是你的夫婿。” 她话未说完,便被轩辕凤燃平静打断了。 轩辕凤燃痛苦地闭上眼,默然半晌之后,他睁开眼睛,尾睫轻颤,无奈笑了下。 “总有某一些时候,我会不在你身边。” “你可以一直在的。”阿宝急急道。 轩辕凤燃笑了,笑得无奈又自嘲,“阿宝,你不明白。” 阿宝难受地咬紧牙关。 轩辕凤燃他说得如此直接,她当然明白,他口中的某一些时候,是她和夫婿们同床共枕,行鱼水之欢时。 想明白这一点,阿宝更不知所措。 既然她需要子嗣,为何不能是她和他的子嗣呢? 都说十指连心,她有一瞬间想和他十指紧扣。 但她敢在言语间和他放肆,甚至被下药时连扒他袍衫的凶猛之事都做了。 要她和他十指紧扣,她却不敢。 阿宝只是小心翼翼地,紧紧握住了轩辕凤燃的手。 她心底越来越难过,“凤燃小皇叔,是因我说的那句话吗?因我叫你来替我挑选夫婿,你才突然决定说这些。” 阿宝眼前浮现了一层水雾,强忍着哭腔追问,“小皇叔,我伤到你了吗?我向你道歉。”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揽腰抱起,稳稳放在他的腿上。 雪停了,今夜的万树红梅花海,格外安静。 泼墨般的漆黑夜幕下,轩辕凤燃从她背后搂着她,嗓音嘶哑。 “并非突然决定。” “本就该一直是皇叔,而不是别的。” 他家阿宝公主在太医署照顾他的这些日子里,他过得太好了,叫他有些得意忘形,竟以为帝国的骄阳是他可以染指的。 幸好,赏梅宴给了他一盆冷水,冷醒了他。 轩辕凤燃揉了揉阿宝的头,“阿宝对皇叔做什么都好,就算伤到了皇叔也无妨。皇叔还是永远在这里。” 阿宝靠着轩辕凤燃的胸膛,吹着雪后红梅的冷香,眼眶微红。 前世,现世,轩辕凤燃自始至终,用他的一切来纵容她。 明明就是喜欢的,为何他不当面对她坦白心意? 为何不说一句,我心里有你? 为何非要将她推给别的男人,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成婚生子呢? 阿宝明明极难过,却装作恶狠狠的,“凤燃皇叔,我想和谁成亲,和谁洞房,和谁生孩子,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我家阿宝公主说气话的时候,真是特别乖,特别有趣。” 阿宝没想到,轩辕凤燃非但不恼,反而眼眸温柔。 她在轩辕凤燃的怀中转过身,双手揽着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头,她难过到了极致,一滴热泪无声滚落。 她不是自己委屈,而是替轩辕凤燃委屈。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哄小姑娘似的,默然轻拍着她的肩膀。 默默趴在轩辕凤燃肩头哭了好久,阿宝终于哭够了,揪住轩辕凤燃的袖子擦了擦泪痕。 一抬眸,她只见,轩辕凤燃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借你袖子用用,不行吗?” “是小阿宝要用,当然行。” 轩辕凤燃把另一只袖子也递给她,“还要吗?” 阿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被气笑了。 这晚,轩辕凤燃抱着阿宝从窗台跃下,稳稳落在红梅老树下。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东宫的方向。 “小阿宝,你出来太久了。” “回东宫。你是储君,那座东宫该由你主宰。” 红梅花海里,两人安静的并肩前行,巍峨肃穆的宫城高墙,在他们面前,慢慢展开。 阿宝看向满宫城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在所有的琼楼玉宇,贝阙珠宫里,东宫巍峨磅礴,只是,比太极殿稍低了些。 第43章 她,甜食少吃 赏梅宴后,年关将近。 阿宝身为储君,东宫事务繁多,格外忙碌。 偏偏,那一日赏梅宴和温贵妃唱了反调,温贵妃生闷气,便将关雎宫的琐碎宫务全丢给了她。 阿宝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反观轩辕凤燃,他出了太医署,又有了老皇帝的亲笔圣谕无罪,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他的凤燃王府。 这些日子,他倒是格外悠闲得很。 竟有了大把闲暇,四处张罗搜寻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凤燃王府的老总管,高瘦得像根竹竿的德胜公公,近些日子进宫比过去的十年来都勤快。 小玩意有名贵值万金的,但更多的,竟是小陀螺,八宝纹纸格,七彩琉璃珠,九连环,拨浪鼓,竹蜻蜓,泥捏的小猫小狗,这些街头巷尾的小玩意。 阿宝每回打开木盒,见到这些幼稚小玩意,欢喜之余总不禁要怀疑,轩辕凤燃那厮难道还把她当做小孩子哄着? 但说到底,阿宝是爱不释手的。 特别是那只绸布做的憨态可掬小老虎,肚里头塞满棉花,很柔软。 阿宝每一回被繁杂宫务折腾得心情烦躁,想发飙揍人时,便最喜爱抱着它揉来捏去,手感舒适又松软。 这日,东宫的前殿内,珠帘鲛纱流光溢彩,熏香缭绕,炭火哔啵作响,软榻的茶案上摆着一白瓷瓶,瓶中两条红梅花枝。 阿宝正看着账本。 恰在此时,被看掀起珠帘进来。 她手里捧着两盒果子,笑眯眯道:“公主殿下,这黑盒是冬青奶枣,凤燃王送的。这白盒是滁州雪柿,裴大公子送的。” 绿琅凑过来,揶揄笑道:“殿下您更想先吃哪样呀?” 阿宝放下手里的账本,先扫了眼裴归尘那一盒滁州雪柿,而后盯着那一大盒的冬青奶枣,问了句。 “凤燃皇叔可有留话?” 被看道:“那德胜公公说,年节将至,宫里果脯蜜饯多多,凤燃王请公主殿下您别贪甜,小心牙疼。” 阿宝郁闷:“……” 说起牙疼,那是轩辕凤燃第三回大胜归朝的时候。 她的后槽牙蛀得厉害,一疼起来便要命,老太医开的药苦如黄莲,却吃了也不见好,疼得她的脸都肿了。 偶然一日,她在牡丹苑撞见了进宫述职的轩辕凤燃。 彼时,她手捂着右脸,牙疼得眼泪汪汪的,又委屈又狼狈。 轩辕凤燃突然指着天上说,“哇,瞧,好漂亮的白色风筝。” 她好奇转头,轩辕凤燃一手刀劈晕了她。 待醒来时,她已躺在太医署东院里。 张老太医回禀了事情经过。 轩辕凤燃抱着昏迷的她进了太医署,亲手拔了她那颗蛀牙。 老太医当时很惊讶,说,没想到凤燃王还有这手艺。 阿宝想起牙疼旧事,不自觉地抿唇轻笑。 所以,她上回没骗萧云峥,她确实吃甜食吃蛀了颗牙。 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轩辕凤燃准备果子时,竟替她连果子的微甜,中甜,极甜,都考虑到了。 奶枣脆爽微甜,雪柿软糯甜腻。 轩辕凤燃这是在提醒她,选奶枣,弃雪柿。 “留下奶枣。” 阿宝瞥了眼裴归尘的那盒果子,心里厌烦,“这滁州雪柿,试试是否有毒。若无毒,便留着,或许哪日有用。” 被看称是,又忧心道,“若是有毒呢?” 但话一出口,被看便后悔了,赶紧请罪,“是奴婢嘴笨,裴大公子待殿下之心赤诚,绝无可能下毒的。” “被看你担心的对,先起来。”阿宝虚扶了下被看,“若是有毒,便拿给谢无碍,叫他查清楚是何种毒药。” 一说谢无碍,谢无碍到。 珠帘被猛地掀起,谢无碍一身飒爽藏蓝暗纹骑装,风风火火闯进来,直接拎着茶壶咕噜噜灌水。 第44章 她,一条商路 喝光了茶壶,他一眼捕获了阿宝手里那盒奶枣,目露精光。 “阿宝皇姐!枣!” 阿宝急忙护食,认真强调道:“我的。” “阿宝皇姐,我是你最亲的弟弟哦~”谢无碍眨巴眨巴又黑又亮的眼睛,假装失落,“皇姐就忍心叫我望枣止渴嘛?” 谢少年一委屈,阿宝哪怕不舍得,也还是大方的分出了一半。 “只能给你半盒哈。”阿宝一想到这是轩辕凤燃送的,顿时心疼,“若全叫你吃了,他要伤心的。” 谢无碍嘎吱嘎吱啃奶枣,很奇怪,“这冬青奶枣产自青州,因青州距帝都路途遥远,往往运到帝都便已腐坏。我前几日替阿娘准备过年用的果礼,那些商贩都说帝都的奶枣有价无市。” “他?他是谁哦?” “他竟能往皇姐这,送满满一大盒?” 阿宝知道冬青奶枣价贵,前世她登基之后,花费了数年试图打通帝都至青州的商路,生意活络起来,大启的国库便能更充盈,她便能铺路修桥,治河开荒,造船造炮,广立书院…… 只是这一条商路,她至死都没能做到。 至于在裴归尘的天盛朝,裴归尘他一登基便放弃了这条青州至帝都的黄金商路。 道阻且长,她这一世得争取活得久一些,才能一点点完成她对大启社稷黎民的所有希冀。 阿宝这般想着,便更下定决心,必杀裴归尘。 这时,谢无碍坚持不懈地追问,“是裴归尘吗?还是萧云峥?或者是宣长渡?难道是那位镇西王府的小财神赵川策?”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耸了耸肩,“凤燃皇叔送的。” 谢无碍猛地想起来,作为慧敏长公主的儿子,他也该唤那位凤燃王一声皇叔的。 谢无碍顿时抓着奶枣捶胸口,痛心疾呼,“这不公平!!都是侄辈,为何凤燃王如此偏疼你啊?” 阿宝心底深处,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努力装得坦然自若,义正言辞道:“皇姐也不清楚呀。” 谢无碍闷闷不乐背过身,专心致志地继续啃枣。 阿宝脸热。 她咳嗽了两声,这才正色道:“你适才这是怎么了?一身的汗?还渴得像荒漠逃难来的。” 这一提,谢无碍立刻收起了他那混不吝的模样,神色肃然。 “合欢药那事。” 谢无碍放下手中的奶枣,郑重道:“我适才在替皇姐调查合欢药一事。其中万般艰辛困苦暂且不提,要紧的是,我终于查到赏梅宴上是谁给皇姐你下了合欢药!” 阿宝冷然,“谁?” 谢无碍咬牙切齿道:“吏部,李尚书之子,李嗣。” 阿宝一脸困惑。 谢无碍提醒道,“李家的,那位猗兰殿的嘉妃,也是李家的。” 阿宝蹙眉,苦苦思索良久,总算想起来李嗣是谁。 帝都有名的纨绔,亦是李嘉妃的亲侄子。 按理来说,以李嗣的纨绔名声,他本该被剔除在红单之外的。 但李嘉妃如今正受宠,在老皇帝耳边吹吹风,李嗣便一路过关斩将,进到了最后的红单人选,还参加了赏梅宴。 阿宝前世一心一意惦念着裴归尘的伤势,在赏梅宴上见裴归尘脸色不好,便早早找了借口告退,搀着裴归尘回了太医署歇息。 她既是一口也没沾那逍遥白,便没发生后面的药性太烈。 所以她这一世,一开始便也没防备有人下药。 至于那李嗣在逍遥白里下了合欢药,如此下三滥招数,她必须给李嗣一点永世难忘的教训。 阿宝绞尽脑汁,总算在前世的记忆里找到了更多的李嗣事迹,貌似就是今日,李嗣在玄武大街的白玉京欺辱了一女子。 又想起原定在傍晚要办的那一件正事,阿宝幽幽叹气。 累,真累。 “这乱七八糟的,倒都赶到了今日一起。” 今日是小年。 既是小年,帝都的玄武、朱雀大街,年集是极热闹好玩的。 原本今日这年集,阿宝心里跃跃欲试,一早便盘算着出宫去轩辕凤燃的王府,邀轩辕凤燃一道逛年集。 如今,傍晚的正事,邀轩辕凤燃逛年集,教训李嗣…… 阿宝又幽幽叹了口气,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被看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出去好好玩……”顿了顿,阿宝改口道:“呃,体察民情,与民同乐。” 被看笑着不拆穿。 阿宝从软榻起身,蓦地,又想起一件事。 “被看,去寝殿里,替本宫将那珐琅金楠箱打开,最底层有一刻着凤凰的小盒子,取出来。” 第45章 她,室内设计 连日的寒风暴雪终于停了,日光暖意融融。 小年这日,午后的未时,帝都街头巷尾间,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阿宝难得出宫,格外欢喜雀跃。 谢无碍自小在这帝都街巷间混迹,这逛年集便是他的主场,一路上,按耐不住兴奋,说个不停。 “……颐香斋的糕点最是好吃,蜜饯嘛,得选三穗行。“ 谢无碍馋得不行,“他家的蜜饯秘方传了六代了,帝都世族的夫人千金们都是这三穗行的客人呢。” “知道啦知道啦。咱们待会儿,必是要去的。” 阿宝也很期待逛年集,但她得先寻到轩辕凤燃,邀他一道。 再有便是—— 虽然她请了老太医每日到王府给轩辕凤燃换药,但这几日她一直担心他的鞭伤,总得亲眼看到伤口在痊愈,才能放心。 想着,阿宝便催车夫稍微快一些。 因为凤燃亲王府邸,离宫城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脚程。 如此结果,是老皇帝小心眼的手笔。 阿宝还记得,当年,轩辕凤燃出宫分府时,老皇帝赐给轩辕凤燃的亲王府邸,很偏僻,很荒凉。 是轩辕皇族诸多亲王的府邸里,离宫城最远的。 阿宝曾跟着温贵妃去过一次。 那座王府坐落于贫瘠荒草之中,庭院破败,丹漆剥落,满池塘都散发着腐烂恶臭。 彼时,轩辕凤燃倒是很满意,只说,地方挺大。 哪怕和轩辕凤燃不对付,但当年的阿宝还是愤愤不平,甚至直言,你也看得开?这座王府的唯一好处,也就剩地方大了。 轩辕凤燃却突然问了她一句。 小阿宝你想要一座什么样的院落? 当年,阿宝是有可能拥有一座帝阳公主府的,她想了想,说,不要花里胡哨的金碧辉煌,得每一处摆物都有它的用处。 一向谨言慎行的温贵妃不在,阿宝的胆子便大了一些。 她拉着轩辕凤燃,一路绕着整座荒废的王府,乱转。 王府确实大,因荒废,倒是真能叫她冒出好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阿宝指点江山一般,越说越高兴。 花苑里要造一座秋千,旁边要栽种许多桃树,等桃树结了桃,小皇叔你荡着秋千便能随手摘桃吃…… 门廊下,每隔十步便要放置水缸,雨天接水,天热浇花,起了火势能灭火,再不济,小皇叔你还能养养小金鱼。 池塘旁得建一座亭子,盛夏时,在亭子里纳凉最是舒服的。 后院那一大片荒地,别种奇花异草了,小皇叔你多种些瓜果蔬菜。正好后院靠近厨房,还可以挖个地窖储藏 最好还能有一个冰库,夏天随时能做冰沙,那玩意可解暑啦。 阿宝突然回过神来,认真问。 “谢小弟,你进过凤燃皇叔的王府吗?” 谢无碍皱眉,赶紧摇头,“陛下盯得紧,一只苍蝇飞进凤燃王府都会被西狱那群鹰犬记进秘策,送到陛下的书案上,被陛下怀疑是凤燃王的盟友。” “我可不敢给谢侯府惹麻烦。” 阿宝默然。 避嫌,确实如此。 所以,她亦是好多年,一步也未曾踏进过凤燃王府。 阿宝整颗心沉甸甸的,她想起当年凤燃王府建好,轩辕凤燃给她送了酒宴请帖的,但她直接将请帖丢进了火盆里,在一旁静静看着那张请帖被火苗吞噬,烧成灰烬。 前世至今,她竟一直未亲眼见过那座院落,如今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第46章 她,追踪能手 “但我听说……”谢无碍神秘兮兮道:“凤燃王府周围种了好多树,把那座王府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话音未落,阿宝远远地,便望见了王府的朱漆铜环大门。 而这座王府的周围确实一如谢无碍所言,当年的荒地如今已是一大片树林,也不知轩辕凤燃种的是什么树,在隆冬时节这片树林竟仍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再往前,有一整排石墩,马车过不去。 阿宝只好下车,慢步在林间,偶然竟能听见清脆鸟啼,还有犬吠,和虎啸。 等等,虎啸?! 那猛虎咆啸,震慑山林,震耳欲聋。 谢无碍吓得一哆嗦,紧紧抱住阿宝手臂,紧张道:“凤燃王这是在他府里都养了些什么?!” 阿宝也紧张,“我也很好奇。”轩辕凤燃他在府里养老虎?! 树林深处的虎啸不断传来,阿宝生怕突然窜出一只斑斓老虎,警惕得呼吸艰难。 却在此时,王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轩辕凤燃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瘦高的德保公公。 轩辕凤燃面无表情,递了一张请帖给德保公公,又吩咐了几句,还将他腰间那一枚玉佩交给了德保公公。 德保公公神色肃穆,频频恭敬点头。 阿宝早已迅速闪身躲到了最近的大树后,只是离王府大门口太远,她听不清楚轩辕凤燃的吩咐。 林间寂静,眼看着,她便要目送轩辕凤燃离开…… 谢无碍拽了拽她,“皇姐,咱们怎么办?” “跟上去。”阿宝果断道。 她原本是来邀轩辕凤燃一道逛年集的,既然轩辕凤燃出门了,还神神秘秘的,那她便一定得跟过去瞧瞧究竟。 阿宝特意不近不远的跟着轩辕凤燃,但王府外的这一片树林竟特别弯弯绕绕,好几回她都差点跟丢。 幸好有谢无碍在一旁,跟踪这事,他最擅长。 叫阿宝惊奇的是,那震耳欲聋的虎啸声,自他们跟着轩辕凤燃之后,竟然停了。 眼看着轩辕凤燃从另一条羊肠小径出了树林,林外的石桥旁,竟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全无装饰,是帝都里最普通的。 阿宝正纠结着要如何继续跟踪下去,毕竟靠她两条腿,肯定跑不过那匹马的四条腿。 猝不及防的,已经坐进马车的轩辕凤燃,突然掀开了车帘。 阿宝愣住,陡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哈哈~”阿宝尴尬笑了笑,“凤燃皇叔,好巧哦~” 谢无碍也跟着尴尬硬笑,“啊哈哈,~凤燃王,好巧哦~” 轩辕凤燃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车外,已变成锦衣执扇小公子的阿宝,还有她身旁的谢无碍。 两人倒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仿佛他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轩辕凤燃无奈,了然的冲阿宝笑了笑。 “上车。” 阿宝和谢无碍互相搀扶着,慢腾腾挪进了马车里。 她打量着眼前,外表看着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内里竟华贵至极,织金绣银,连坐榻靠垫的针脚都细腻到极致。马车顶更是缀着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光晕。 马车里,竟还有檀木的矮柜和茶桌。 阿宝正惊讶着,轩辕凤燃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茶。 “小阿宝有事?” 阿宝喝了口热茶,暖意入喉,定了定神。 她本来想问,皇叔你适才神神秘秘的,这又是打算去哪? 但此刻,她想,暂时算了。 阿宝笑眯眯地凑到了轩辕凤燃身旁,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袖子,笑道:“小皇叔你和我一道去逛年集?可好玩了!” 轩辕凤燃眸底微亮。 蓦地,他哑声问,“你邀我?” 他知道以往那些年,每到这时,阿宝其实总偷偷溜出宫玩耍。 只是,她要么一个人逛,要么找褚璇玑一道,今日这般来找他一道逛年集,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阿宝嗯嗯点头,“年集很有趣的,小皇叔你就和我一道去玩玩嘛!” 轩辕凤燃低头看着她,她那双眼睛干净清澈,依旧是他记得的温暖的小姑娘,她只是笑眯眯盯着他,便叫他无法拒绝。 轩辕凤燃握茶杯的手紧了紧,眸光暗闪。 但他知道,这一路来,便是他眼前的阿宝,偷偷跟着他。 沉默良久,最后,轩辕凤燃敛眸,无奈轻笑。 再抬眸时,轩辕凤燃宠溺笑着,揉了揉阿宝的头,“好啊。” 谢无碍安静又乖巧的坐在一旁嗑瓜子,心里却,啧啧—— 这俩人的眼神,总觉得哪不对劲儿。 第47章 她,仇家路窄 在树林石桥旁,有条竹林小道,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 叶细如丝的高大紫竹林间,稀稀落落缀着几颗白色浆果,若是夜里瞧见了它们,大约便如繁星般晶莹。 阿宝被这竹景吸引,突然,却有一只紫蝴蝶在帘外翩翩不肯离去。 隆冬万物寂,这活泼的紫蝴蝶叫阿宝惊叹。 她不由想着掀起车帘,逗它玩耍。 谁知刚一碰到帘纱,她的手腕便被轩辕凤燃一把拽住了。 阿宝蹙眉回头去看轩辕凤燃,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她仍看到轩辕凤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戾。 阿宝疑窦顿生。 轩辕凤燃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竹林很危险,别掀帘。” 掀帘的后果是什么? 阿宝心有不解,但她很识时务,不再动了。 只是这紫竹林,却叫阿宝放在了心里。 待这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进了玄武、朱雀大街,在街边空闲处停下,阿宝才知,若是走紫竹小道,帝都最繁华热闹的地带距离凤燃王府,竟只需约莫半个时辰。 车夫放下马凳子,半掀起车帘,“主上,到了。” 街旁有酒肆、茶馆、胭脂铺、绸缎庄、糕点摊、蜜饯行…… 每到大启的年节,照着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流传下来的风俗,百姓们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过年的物什。 像是裁布料制新衣,买红纸春联门神,挑选果脯蜜饯,还有烧香拜佛祭祀祖先的金银纸,鲜花鲜果等等…… 阿宝刚一下马车,便看到了街边的肉铺里,掌柜的正现宰猪羊,铺子外道撑起的油布棚更是一排排挂着满当当的熏腊肉。 摊贩掌柜们纷纷牟足了劲儿,想在这岁末多挣些银两。 因而此时,各种吆喝叫卖声极热闹,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阿宝瞧着欢喜。 突然,人群却躁动起来。 竟一股脑的,纷纷朝着朱雀大街的南段聚集过去。 电光火石间,阿宝被轩辕凤燃拽住手腕,牢牢护到他身后,她反手抱住他的手臂,好奇的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小皇叔,这是发生了什么?” 兴奋的谢无碍欲开口,却被轩辕凤燃抢答。 “应是颐香斋和三穗行开了门。” 逛了许多年的年集,阿宝知道这两家,但她还是头一回恰巧碰到颐香斋和三穗行同时开门做生意。 她也想瞧个热闹,亮着眸子,期待仰起头,“小皇叔!” “……” 轩辕凤燃受不了她撒娇,无奈道:“走。” 颐香斋和三穗行都在朱雀大街的南段上,两家紧邻着。 刚一开铺门,人群便蜂拥而至。 很快,两家铺子便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客人们甚至拥堵到了铺子外道。 阿宝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来推去,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身旁有轩辕凤燃牢牢护着,才叫她勉强稳住身形。 “来喽来喽!大家久等喽!” 新鲜出炉的糕点酥饼,香飘四溢,惹人垂涎。 阿宝垫着脚尖往里打量,轩辕凤燃捏了捏她的后脖颈,下一瞬,竟提溜小兽似的,轻而易举将她提溜起来,稳稳放到了路旁的半人高石墩上。 “小阿宝你在这等着,不要动。” 轩辕凤燃一边笑着说,一边替她拢紧斗篷。 阿宝乖巧点头。 她本一直盯着轩辕凤燃,但拥挤的人群里很快便淹没了他的身影,过了会儿,她远远听见颐香斋的掌柜高喊,“最后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谁要?” 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的。 “我!” “我!” 这两道声音,都是阿宝熟悉的。 第一道沉敛风流,自然是轩辕凤燃,而第二道,肃杀带冷。 阿宝循声望去,陡然惊愕,萧云峥竟也在这。 而他旁边袅袅婷婷站着的,赫然就是——萧净月。 第48章 她,让或不让 重生而来,会在何时何地再遇萧净月,阿宝设想过好多可能。 但她从未预想过,竟会是在如此情境下,不过是逛年集,买个糕点而已,便遇到了萧净月。 萧净月依旧是那一副纤细柔弱的模样,柳眉杏眸,肤如凝脂,着一袭蕉绿水色的绡纱罗裙,瞧着矜贵,脱俗。 但阿宝的脑海深处,却在这一刻猛地涌上许多画面。 她死后,裴归尘便迫不及待,用百里红妆,亲率百官于太和门,迎娶萧净月为天盛新后。 裴归尘和萧净月洞房花烛,她被迫听了一整晚的旖旎。 还有,萧净月得意地说——那轩辕贱货的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元昭是我与归尘哥哥的亲生子。 阿宝脸色惨白。 她身形微晃,几乎要站不稳,从石墩跌落。 而这一刻的颐香斋前,老掌柜十分为难,“二位爷都想要,但小的铺里就剩这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了呀。这谁先喊的,小的也分不清了。要不,二位爷,谁让让?” 颐香斋前的拥挤人群已退散开来,纷纷在旁围观,好奇究竟谁会先让。 轩辕凤燃回头去寻阿宝。 却见满街热闹中,他家的小姑娘脸色惨白,愤恨盯着萧云峥身旁那一袭水色罗裙的女子。 轩辕凤燃记得,阿宝极少赤裸裸的露出对一个人的恨意。 所以这萧云峥身旁的女子,究竟有何特别?竟逼得阿宝如此愤恨失控? 轩辕凤燃不解,再看向萧云峥时,神色间便愈加冷冽。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萧云峥也很意外。 好歹是堂堂皇族亲王,轩辕凤燃竟落魄到需要亲自出来买一盒糕饼吗? 突然,心有所感,他顺着轩辕凤燃的视线所及,看了过去。 在围观的拥挤人群外,他果然看到了石墩上的锦衣小公子,女扮男装的公主殿下,阿宝。 萧云峥眼底的温度陡然消失,面色冷峻。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阿宝何时开始的,又亲近了轩辕凤燃?如今看来,这俩人竟还邀着一道出来逛年集? 萧云峥将拳头攥到最紧,“既有先到者得,也有价高者得。” 蓦地,他松开拳头,漠然直视轩辕凤燃,却是提醒那颐香斋的老掌柜。 “掌柜的做买卖,是为挣钱,不是吗?” 老掌柜频频赔笑,“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家铺子也就是卖些糖饼糕点,这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也不值多贵价哈。” 言外之意,一盒糕而已,两位爷随便谁,让一让…… 轩辕凤燃直直盯着萧云峥。 他本意并不喜欢阿宝吃甜,而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又是极甜。 但,有人敢争阿宝的东西,他便不让。 轩辕凤燃蓦地,轻蔑笑道:“这一把,玩的就是个有趣。” 话落,轩辕凤燃把荷囊往老掌柜手里一丢,“数数看,够不够。” 老掌柜打开荷囊一瞧,满满一袋的金珠子,买下他这铺子里的所有糕点都是够的。 老掌柜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美滋滋。 “够了够了!当然是够的!” 话音未落,老掌柜面前却又多了一颗东海夜明珠。 老掌柜瞳孔骤紧,惊喜抬头。 萧云峥一脸漠然,问,“这够吗?” 老掌柜手里拿着夜明珠细细端详,流光溢彩,珠子是真的。 顿时,老掌柜惊喜万分,“够的够的!这颗珠子买下我这间铺子都是够的。” “怎么能够呢?” 嗤笑声骤起,围观的拥挤人群外,阿宝轻笑着摇着折扇。 “千金难买我乐意。” 阿宝跳下石墩,“不就是夜明珠嘛,我也有。” 说着,阿宝从袖中掏出荷囊,直接丢给掌柜,“里头还有两颗红宝石,老掌柜你都算上。” 说话间,阿宝走到萧云峥面前,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轻笑着挑衅道:“云峥表兄还加价吗?” 萧云峥敏锐察觉到了阿宝轻笑之下的,悲切怒意。 但他只当这是公主殿下不习惯看上的东西被抢走,而这时,身旁的萧净月轻轻咳嗽了声。 “长兄,算了。” 萧净月的语气,故作坦然,实则哀怨。 “她想要的,何时是得不到的呢?” 第49章 她,是个傻蛋 萧净月这话,不轻不重,意思却拿捏得恰好。 铺子前的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宝默然嗤笑。 年幼时,每回温贵妃回白鹿书院省亲,她都见这姨母家的表妹总是一副柔弱矫情的做派。 表妹那话里总是拐着弯的骂人,她不喜欢。 然而,前世的她一直不觉得这副做派的萧净月会成为她的敌手,没想到,最后竟是她轻敌了。 萧净月便是用这副柔弱矫情的做派,赢了她。 阿宝愈想愈憋闷,但面上却不肯服软。 她挤出笑容来,朗声道:“那就借净月表妹吉言啦,我想要的,总能得到。” 萧净月喉咙一哽。 阿宝望着她,笑意愈深,也愈冷。 萧云峥知道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妹妹净月是喜欢的。 所以,他不让。 萧云峥又加了码,一块成色极好的芙蓉金镶玉佩。 阿宝愤愤咬着牙,气得眼睛都红了,这时,轩辕凤燃递给老掌柜一张银票。 老掌柜悚然惊呼,“三十万两?!” 萧云峥始终漠然的眼神,浮现一丝波动。 他突然意识到,轩辕凤燃这种本性疯狂的人,若他们两人继续加码下去,轩辕凤燃为了哄阿宝高兴,是真敢不计代价和他争这区区一盒桂花糖糕。 与其说是让,萧云峥不得不承认,他是搏不起。 一手交钱,一手交桂花糖糕。 轩辕凤燃把那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交到阿宝手里,瞧着小姑娘乐得傻兮兮的,他摸了摸她的头。 “小阿宝这下高兴了?” 阿宝眉眼微弯,乐呵呵地点头,“嗯呀,好高兴的。” 说着,她挺直了腰脊,瞥了萧净月一眼,故意嘚瑟道:“小皇叔,这盒桂花糖糕可值钱啦,咱得好好享用一番哦~~” 话落,阿宝便满意看到了,萧净月那柔弱脸庞强撑着故作无所谓,却一脸失落。 而后,自然是像年幼时那般,萧云峥格外心疼。 紧接着,萧云峥向她看了过来,眼神里除了漠然,似乎还有一丝别的复杂情绪。 阿宝没打算深究,拽着轩辕凤燃,转身就走。 身后,萧云峥的视线一直望着她,带着探究,叫她如刺在背。 接下来,轩辕凤燃一路无话。 只是,他握住阿宝的手,握得很紧。 走远了些,这时,四处乱窜的谢无碍终于记起阿宝了,从拥堵的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衣袖皱了,颇狼狈,但是却很高兴。 “你猜怎么着?”谢无碍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我刚才听说有个傻蛋花一袋子金珠,两颗夜明珠,两颗红宝石,三十万两银子,买了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 话音未落,谢无碍便瞧见阿宝手里提着那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 谢无碍:“?那傻蛋是你啊?” 阿宝恼羞成怒,气哼哼的伸手捶他,“你还说!你还说!” 轩辕凤燃抿唇,辛苦忍笑。 阿宝其实也是心疼的,郁闷道:“好吃是好吃,但是——好贵啊!宫里那些贡糕都没这么贵!!” 她就该更理智些,不和萧云峥、萧净月那俩人斗气的。 轩辕凤燃望着她,却莫名觉得,此时这个耍小脾气,耍横斗气之后又忍不住心疼银两太贵的小姑娘,有了丝人气,格外可爱有趣。 叫他想,再逗逗她。 “还玩吗?”轩辕凤燃忧愁道:“银两都花没了。” 如五雷轰顶,阿宝呆住。 轩辕凤燃正想借此机会,领她回宫,免得她这一路年集逛下来,不知又要胡吃多少甜食。 谁知,阿宝蓦地转身,笑眯眯的,一把薅住谢无碍。 “给钱!” “我没钱!” “我回宫了还你!” 在谢无碍的惨叫声中,阿宝掂了掂手里的荷囊。 “走,年集还没逛完呢!” 第50章 她,烟火人间 天色渐渐晚了,夕阳西下,落日余晖。 但这玄武、朱雀大街上的年集,却越来越是喧嚣热闹。 有些铺肆早早搭起了外棚,将卖相稍差些的货物摆出来降价叫卖,还有些挑担推车的小贩也出来摆摊。 铺肆兜卖的货物琳琅满目,铺里,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阿宝眼中,挑担的小货郎吆喝着,来往的百姓们嬉笑颜开,孩童们举着烟火棒,高兴地跑来跑去。 包子铺的老板掀开蒸炉,热气熏腾,馒头肉包的鲜香扑鼻。 一旁的油炸大锅里,麻球一颗颗金黄透亮。 阿宝想起前世,她被困在皇陵青铜馆里整整五十年。 那日夜铁水蚀骨的痛苦里,她闻得最多的,便是皇陵里的长生烛香,还有逢年过节,皇陵守墓人烧的纸钱灰烬味道。 重生而来,这段时日闻的,是太医署的苦涩药味,还有裴归尘身上那一股叫她厌恶作呕的冷香。 如今,她晒着暖意融融的日头,吹着暖风,缓步走在繁华热闹的市井街巷间,身旁更有轩辕凤燃陪着。 就连她最疼爱的弟弟谢无碍也在,活蹦乱跳的。 阿宝油然而生出一种久违的,活人气息。 她走过漫长无尽,绝望惨烈的漆黑炼狱,终于回到烟火人间。 阿宝正恍惚着。 一群孩童嬉嬉闹闹的跑了过来,绕着她蹦蹦跳跳,手里拿着爹娘刚给买的冰糖葫芦,糖人,糖画。 阿宝也想吃。 她扯扯轩辕凤燃的袖子,“小皇叔,那糖画好漂亮哦~” 说着,无辜的眨眨眼,小皇叔你懂我意思? 轩辕凤燃很懂,但他想装不懂。 “嗯,确实漂亮。” “所以呢?”阿宝继续眨眼睛,一脸期待。 轩辕凤燃摇着扇子,“所以?所以趁着小孩子们没跑远,你多瞧几眼。”解解馋。 阿宝笑意僵住,“哼!我要和小皇叔你绝交一刻钟!” 轩辕凤燃撑开扇子,挡住小姑娘和他,这才温和微笑,压低嗓音道:“轩辕阿宝!我还记得你蛀牙时,哭得天崩地裂。” 明明他的嗓音温和,但连名带姓喊她,阿宝听出了一丝威胁。 轩辕凤燃分明在说,轩辕阿宝你今日再敢嚷嚷着吃甜,你给我等着瞧。 阿宝:“……” 沉默一瞬,阿宝软乎乎地撒娇:“不怪我~是它们的香味诱惑我。” 轩辕凤燃一脸无奈,轻笑,“哦?是吗?” 轩辕凤燃细细数来,“适才一路来,这满街小摊的酸梅果脯,绿豆糕,白糕,糖炒栗子,冰糖葫芦,都诱惑你哈?” 他默默磨牙,“轩辕阿宝!甜糕酥饼吃多了,蛀牙又积食!” 阿宝自知理亏,失落地耷拉着小脸。 轩辕凤燃最不愿见她难过,最后又妥协了。 “再吃一样。最后一样。”他揉揉她的头,“好好想想吃什么,自己挑。” 阿宝弱弱地,小声抱怨,“你总管着我吃甜食。” 头顶登时响起,轩辕凤燃笑着,凉凉反问,“不可以管吗?” 阿宝后脊骨窜起一道凉意,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管管管!您多管些!管我一辈子哈!” 双手环胸的轩辕凤燃,蓦地,顿住了。 阿宝瞅他。 须臾,轩辕凤燃轻笑着揉揉她的头,无奈叹气,“你啊。” 轩辕凤燃牵着阿宝的手,又逛了会儿。 但阿宝心里直犯愁。 我到底要最后吃些什么呢? 恰在这时,一位白发老人家推着摊车经过。 卖的东西,是阿宝没见过的。 “这位爷,这位公子,要来点吗?这是姜汁加牛乳熬出来的,一点糖都没加哦!不仅味道很好,还能治咳嗽的!” “小皇叔,我要吃它!”阿宝抱着尝鲜的念头,买了一碗。 入口滑嫩,奶味醇厚。 阿宝激动,“小皇叔你快尝尝!” 说着,她邀功般,舀了一汤匙递到轩辕凤燃的唇边。 “真的好吃!我骗你是小狗崽汪汪汪!” 轩辕凤燃低眸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她本就粉雕玉琢,此刻笑得眼眸清亮,竟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他终于确定,今日出了宫,阿宝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轩辕凤燃心弦微颤,心跳得稍微快了些。 这时,阿宝仍举着小勺,一脸期待着轩辕凤燃能尝尝。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轩辕凤燃拽住。 第51章 她,尝或不尝 阿宝低声惊呼。 回过神时,她已被轩辕凤燃拉进了街角的老槐树后。 一树之隔的朱雀大街人声鼎沸,而老树后,幽静又隐蔽。 阿宝手里那一勺姜奶早洒掉了,奶汁沾在她的衣襟上,醇厚的奶香扑鼻而来,萦绕在他们两人间。 她恍惚了一瞬,呢喃道:“小皇叔你怎么了?” 轩辕凤燃默然盯着阿宝。 老槐树冠盖如伞,夕阳余晖透过焦绿幽深的枝桠缝隙洒了下来,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勾勒出小姑娘凝脂般温润的眉眼。 他眼眸微暗:“小阿宝,以后你多笑笑。” 阿宝茫然不解,“?” 轩辕凤燃又道:“就像今日这般,笑得生机勃勃的。好不好?” 阿宝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轩辕凤燃却突然抬手,带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擦过她的唇角,嗓音沙哑道:“别动,沾到了刚才的姜奶。” 阿宝很安静的不动。 但她在轩辕凤燃的黑眸深处,却看到了一丝他的克制、隐忍。 他的指腹擦过她唇角的力道并不重,只是动作很慢。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阿宝抿唇,温和道,“小皇叔,要尝尝吗?” 轩辕凤燃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着眼前的一幕,那碗姜奶润过小姑娘的唇,当他的指腹一点点擦过她的唇时,她的唇极温润…… 轩辕凤燃的黑眸越来越沉。 和她喂他的那勺姜奶相比,她这唇,更诱人。 阿宝一错不错地盯着轩辕凤燃,身侧的手紧张地攥紧了拳。 她默然想,轩辕凤燃他最终能忍得住吗?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若是他决定不忍,她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在这隐蔽的老槐树后,树荫笼罩的一方小天地里。 吆喝声和叫卖声近在咫尺,阿宝却一言不发地望着轩辕凤燃。 两人相视而立,各有心事,皆是沉默。 然而,谢无碍突然喊,做贼一样神秘兮兮,“阿姐?阿姐?你俩聊好了没?我瞧见那李嗣进白玉京啦!!” 轩辕凤燃呼吸一滞,最终,自嘲地默默收回了手。 阿宝诡异地,竟觉得失落。 好,来日方长。 她默默给自己鼓劲,她就不信了,轩辕凤燃能一辈子忍下去。 阿宝和轩辕凤燃一前一后走出老槐树。 紧接着,阿宝又找老人家买了两碗姜奶,而老人家很快舀好。 阿宝拿到手,分别往谢无碍和车夫手里一塞。 分享美食,阿宝眸子发亮,“你们俩也快尝尝!可好吃了!” 须臾之后—— “谢弟弟?怎么样?”阿宝很期待。 谢无碍三两勺尝完,握住了阿宝的手,宛如遇见同道中人,惊喜道:“确实好吃!!” 阿宝格外骄傲,“哈哈!不愧是我!一挑就挑中最好吃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轩辕凤燃很自觉地上前,掏出荷囊付账,“老人家,这所有的姜奶我都买了。我再多出一些银两,麻烦老人家送到凤燃王府。” 谢无碍见状,心生忧虑。 虽然先前,阿宝皇姐抢了他的荷囊,但其实,轩辕凤燃在车夫那里,多备了好些碎银两。 因而,他们从街头到街尾,这一路边吃边玩,但凡是阿宝皇姐瞧中的,最终都是轩辕凤燃付的账,紧接着都送上了马车。 它们带不进宫城,最后必然得借放于凤燃王府。 谢无碍瞧着阿宝一脸开心,不由更是发愁,忧心忡忡。 他默默凑到阿宝身旁,小声嘀咕。 “这又是凤燃王付的账,又是送到他府上,阿姐你岂不是过后,得再去一趟凤燃王府?” 阿宝还挺期待,“嘿嘿,那我就再去一趟。” 谢无碍惊愕,差点以为阿宝被附身了。 “你没事?”谢无碍凑到她耳边,用只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你再去一趟凤燃王府。” “心机。真心机。” 第52章 她,天上白玉 “谁知道他算计什么呢?!”万一真打算谋杀储君呢? 阿宝乐呵呵地看着谢无碍。 他朝她做了一个,狠狠抹脖子的动作。 阿宝被逗笑了,哥俩好的拍了拍谢无碍的肩膀,“放心啦,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我也想再多去几趟凤燃王府。” 出宫,去拿借放于凤燃王府的东西,多好的借口呀。 轩辕凤燃站在阿宝不远处,幽幽看了谢无碍一眼,似笑非笑。 这时,车夫端着那碗姜奶,“主上,这?” 轩辕凤燃低声道:“你在她眼中,不是车夫,是随行的同伴。她既有心,你收着便是。” 车夫受宠若惊,点头称是。 阿宝安抚了紧张的谢无碍,这才回头找轩辕凤燃。 她拽着他,直奔白玉京。 那是在玄武大街和朱雀大街相交之处,最繁华的地段。 白玉京,五层高楼。 早在前世,阿宝便听说过,白玉京是帝都最大的销金窟,美人,美酒,美舞,各式各款,应有尽有。 然而,当她亲眼目睹了这座销金窟,却仍震撼于白玉京的奢靡富丽,金碧辉煌。 晚风微凉,风中传来打更声,酉时。 阿宝抬眸一看,夜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黑浓如墨。 那楼檐间的一排排华灯渐次亮起,如繁星般点缀在夜色下。 “小皇叔,咱们进去找点乐子?” 阿宝轻摇折扇,俨然是富贵小公子,笑眸明媚又灿烂。 然而,一向纵着她的轩辕凤燃,却凛然蹙眉。 他阻止道:“这座白玉京,三教九流混杂,群魔乱舞,不是小阿宝你该来的地方。” 阿宝先是奇怪打量了轩辕凤燃,蓦地,恍然大悟。 凤燃王除了赫赫战功,便是那潇洒风流之名,名满帝都,红颜知己遍天下。 “小皇叔,你来过这白玉京,对?” 阿宝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但那笑,笑得意味深长,叫轩辕凤燃遽然一惊。 轩辕凤燃脊骨冒起一股凉意,“……” 阿宝亲昵笑着,“待会儿进了这白玉京该怎么玩,小皇叔你可得好好教教我哦!” “对啦,我听说白玉京有位清倌花魁,艳而不俗,娇而不媚,是这帝都的秦楼楚馆间,最是赫赫有名的呢!” 阿宝笑着,仿佛真是在认真讨教,“小皇叔,你见过吗?” 正准备踏进白玉京,轩辕凤燃却脚步猛地一顿。 阿宝依旧笑眯眯,笑得很和善。 一楼的独眼老伙计见了新客进门,立刻上前。 这白玉京熙攘热闹,来往的客人都有身份,独眼老伙计见得多,自然极有眼色。 一眼便认出了阿宝身上那身锦衣是蜀锦,苍烟白露。 在这帝都城内,能用得上这苍烟白露的,必定是世家望族。 独眼老伙计更是认得谢无碍那箭袖护腕,秘铁所制,出自镇西军,尽数是西疆精兵大营子弟。 独眼老伙计最后将目光放到轩辕凤燃身上,目露惊喜。 “燃爷您来啦!”独眼老伙计热情道:“燃爷可是还照旧?开三楼临窗的那一间念筝阁?” 阿宝笑意愈深,笑意盈盈看向轩辕凤燃。 谢无碍在一旁笑得阴阳怪气,“哦~包厢哦~还是专属包厢哦~~” 轩辕凤燃微笑。 谢无碍竟还没被打死,真是福大命大。 阿宝似笑非笑,问这独眼老伙计,“他真的经常来吗?” “那必须是呀!燃爷是我们这白玉京的常客呢!”独眼老伙计谄媚陪笑,“邀星姑娘和燃爷那可是一见如故的知己呀!” 谢无碍给了阿宝一胳膊肘,继续笑得阴阳怪气,“哦~阿宝快听~红颜知己哦~~~” 轩辕凤燃继续努力微笑。 真的没人要来打死这谢无碍吗? 轩辕凤燃努力微笑着,给了谢无碍一记格外友善的眼神。 随即,他装作不经意的偷瞄了一眼小阿宝的反应,却见小姑娘正盯着远处。 轩辕凤燃顺着阿宝的视线看过去,倒是认识的。 李嘉妃的亲侄子,纨绔李嗣。 第53章 她,是坦白局 “那位李公子定的,哪间暖阁?” 阿宝问那独眼老伙计,老伙计不敢得罪贵客,便答了。 “三楼的润羽阁。” “说起来,正好在燃爷的念筝阁隔壁呢!” 一想到轩辕凤燃的风流名声便是从念筝阁传出去的,阿宝便半步也不想踏进去。 但最终,她深呼吸,道:“便照旧。” 说着,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小皇叔你觉得呢?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默然良久,道;“那便照旧,念筝阁。” 独眼老伙计笑得热情,“好嘞!那燃爷,两位小公子,您们随我来。” 白玉京奢华,连楼梯台阶都是最上等的木料,散发着幽香。 阿宝边摇折扇,一边上楼,一边暗暗环顾白玉京的每层楼,装饰各有不同。 而后她发现,这白玉京的客人虽不多,但从客人的衣着来看,都是帝都有名有姓的人物,没二三十间铺子,五品以上乌纱帽,半步都踏不进这座销金窟白玉京。 阿宝默默将所见记在脑中。 待她走到三楼楼梯口时,却似有所感,猛地转身。 她背后分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 但此刻,舞姬,花魁陪着客人们饮酒谈笑,她却找不到那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 心事重重地回过神,阿宝踏进念筝阁。 暖阁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便是阿宝知道的花楼暖阁摆设。 这时,靠近润羽阁的墙边,谢无碍一阵鼓捣。 竟真叫他听到了润羽阁里在说什么。 谢无碍呼唤阿宝,“快!” 阿宝按照谢无碍所言,将谢家秘制的铜块放在耳边,凑到墙边,很快便听见了一青年的声音。 青年笑眯眯的,但语气听着极精明。 “李公子,老家里边新来的好东西,您要瞅瞅嘛?” “这回又是卖的什么?”李嗣那肾虚的嗓音,中气不足地问。 “对咱们男人来说,真正的好东西!”青年笑着介绍道:“这酒名叫不羡仙,英雄酒,鹿血,红参,海马,虎鞭,绝对的真材实料!李公子来一壶?” 阿宝一头雾水,抬眸向轩辕凤燃请教。 “不羡仙,英雄酒,那是什么?” “润羽阁里有个青年说,那是对男人真正好的东西。” 阿宝真诚发问:“小皇叔你喝过吗?” 轩辕凤燃一脸铁青。 谢无碍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柴加火,“咱这位燃爷要是喝过,那真是,人间一大惨事啊~~哈哈哈~~~” 阿宝满头雾水:“???” 轩辕凤燃却突然对隔壁有了兴趣,也拿了秘制铜块,加入了阿宝和谢无碍的偷听行列。 与此同时,隔壁的润羽阁里。 青年吆喝得起劲儿,“这不羡仙是真有用呀!喝了这英雄酒,保管您夜夜当新郎!只羡鸳鸯不羡仙!!” 卖货的青年说得直白,十分卖力吆喝,“有位富老爷都快五十了,喝了这不羡仙,老来得子呦!!” 眼见轩辕凤燃的脸色越来越黑,阿宝隐隐约约感觉,她好像已经知道,这是什么酒了。 阿宝脸热。 这时,润羽阁内突然响起一声青年的惨叫。 李嗣似是怒极,又狠狠踹了那青年一脚,“你特么就是个江湖骗子!那日卖给本公子的合欢药,说什么吃了那药,就是天上那高不可攀的清冷仙女,也得求着本公子好好享用她!” “结果呢?!” 李嗣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踹了一脚,“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想到李嗣说的,便是自己。 阿宝便指尖泛冷,只觉得分外恶心。 而李嗣又说,“是你说的这药加那逍遥白一道喝下去,药性猛如虎,只要本公子碰她,她一定能怀上本公子的种!” “结果又是什么呢?!是特么的,本公子如今没机会抢先一步了!只能去猜那贱货究竟最喜欢什么东西!” 第54章 她,他动真怒 轩辕凤燃展开绒被,将阿宝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她牢牢抱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地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阿宝靠着他的胸膛,心里一阵阵觉得恶心作呕,骨子里那杀人的念头又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李嗣便罢了,但如今,她想弄死他。 然而,轩辕凤燃似乎明了了她的杀念。 阿宝想,他当然明了。 轩辕凤燃坦诚过,一旦她动了杀念,他总能看透她的。 念筝阁里,死寂一般。 两人明明什么也没说,但阿宝却听到轩辕凤燃的胸腔传来了有力的心跳,而她急促紧张的呼吸,因他的拍背顺气,竟慢慢缓和了下来。 这时,隔壁的润羽阁里,青年惨叫着说,“李公子!李公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李斯怒喝:“说!” “这是老家那位大人新研制出来的,绝对可靠。”青年笑声猥琐:“这种药,是欲仙欲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哦!药力比那合欢药还要强百倍。” “您不信,可以先在床榻那姑娘身上试试!” 李斯放狠话,“行!本公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姑娘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若是叫她吃了药大变样,那本公子就留你一条狗命!” 阿宝悚然一惊,润羽阁里竟还有一个被强掳来的姑娘?! 事出紧急,阿宝顾不得会暴露身份,也顾不得之前有定好的教训计划,便要直冲进润羽阁救人。 但她的手腕却被轩辕凤燃一把拽住了。 “既然李嗣找死,那就成全他。” 轩辕凤燃面沉似水,连语气都平静得无波无澜,但阿宝却知道他动了真怒。 有那么一瞬间,她笃定,轩辕凤燃已经知道她今晚跑来这白玉京寻乐子,便是一早就知道罪魁祸首,直冲李嗣来的。 只为报那合欢药之仇。 但她一个字也没告诉他,仿佛,她仍防备他,将他当外人。 原本打算教训了李嗣再解释的。 此刻,阿宝欲解释,轩辕凤燃却先将她摁坐在床榻上。 他认真盯着她,“你留在念筝阁。” “那人太脏,你别见他,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阿宝欲言又止。 轩辕凤燃竟俯身,用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他待她的姿态虔诚如供奉一尊菩萨,嗓音冷冽低沉,一字一字地保证道:“小阿宝别担心,皇叔会处理他。” “皇叔定要叫李嗣永生永世都记得,什么叫做,该死。” 阿宝鼻尖一酸,点头道;“嗯。” 话落,轩辕凤燃起身,推开阁门。 恰在这时,阿宝透过门缝,竟看见宣长渡神色慌乱,着急想要上三楼。 而膀大腰圆的胖伙计却挡住了他,粗声粗气道:“我们白玉京的规矩,想上三楼,得先交五千两银子取花牌。” 宣长渡今日并未带银票出门。 偏偏他事出紧急,这白玉京的三楼,必须得上。 “先让我上去,五千两我稍后补上。”宣长渡试着打商量。 但膀大腰圆的胖伙计却不依不饶,坚持要宣长渡先付银子取花牌,再放宣长渡上三楼。 眼看着,宣长渡便要和那膀大腰圆的胖伙计推搡起来—— 阿宝示意谢无碍。 谢无碍便出门,将宣长渡带了进来。 念筝阁内。 “宣长渡?你怎地在这?” 阿宝走到宣长渡面前,好奇问道。 宣长渡陡然见到女扮男装的阿宝,竟一下子愣住。 还好,阿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茶,唤回了他的神智。 阿宝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第55章 她,想怎么做 前脚,女子被掳; 后脚,宣长渡焦急慌忙的出现。 阿宝一见,便彻底明白,这被掳女子和宣长渡有关。 而且,宣长渡与被掳女子的交情应当颇深,以至于一向稳重的宣长渡,竟如此焦急忧心。 宣长渡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脸怔愣。 阿宝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宣长渡,需要我们帮忙吗?” 我们? 宣长渡猛地清醒,一见到阿宝身旁还陪着凤燃王和谢小侯爷,便宛若见到了救星。 “公主殿下!微臣求您帮忙,救救时兮!” 说着,当着众人的面,宣长渡便要跪下。 阿宝急忙搀住了他,认真说道:“你和我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兮又是谁?” 救人紧急,宣长渡便挑着紧要的,简而言之。 “微臣初来帝都,今日小年,闲来无事,便约着好友一道在年集里写春联送街坊邻居。” “时兮是我好友的妹妹,帮着我们裁纸研墨。” “没想到有位李公子经过,见时兮貌美,便见色起意,上前言语放肆羞辱,时兮不从,便被李公子掳来此处。” “我那好友拼死阻拦,被打成重伤,此时还躺在医馆里!” 阿宝冷眸,直接问,“李公子?李嗣?” 宣长渡急得焦头烂额,频频点头,“李公子自称是尚书公子,家里还有位姑母在宫里当娘娘。” 他来自楚越之地,在帝都世家高族眼中,楚越乃是野蛮荒夷之地,哪怕是平越王世子,也不过如此。 所以,哪怕他亮出了平越王世子的身份,李嗣却仍敢羞辱他。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帝都皇城!天子脚下!你一个乡巴佬土包子的楚越世子,也敢在帝都和本公子叫板?! 一想到李嗣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骂。 宣长渡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不由默默攥紧了拳头。 “若公主殿下肯出手救时兮,微臣来日必定报答殿下大恩。” 猝不及防的,阿宝被宣长渡这一跪,跪得她震耳欲聋。 她突然想起今夜的计划。 原本进这白玉京销金窟,便是决定狠狠教训李嗣的。若她仅仅因为太恶心李嗣,不愿见李嗣那渣滓,便叫轩辕凤燃出手替她报复,那她之后要如何对付裴归尘? 这一刻,阿宝怒到极致,反倒不再恐惧,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如何才能彻底消除对敌人的惧意? 亲手,诛杀敌人。 阿宝转过身看向轩辕凤燃,他一言不发,神色凛冽。 她仰着头,悄悄攥住了他的袍袖,直接道:“小皇叔,我要亲自废了他。”否则,难消心头怒火。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意味不明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半晌,他只是冷然,问:“你想怎么做?” 阿宝看向谢无碍,谢无碍会意。 当即,他便打开了袖中的黄铜盒,盒里装着三颗香珠。 谢无碍解释,“这是阿姐先前叮嘱我找人熏制的,材料极难寻找,费时费力,也仅仅制成了这三颗。” 被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地盯着,阿宝简单解释,“我在古籍上瞧见的秘法,三色香珠,凝脂,水绿,佛头青。” “凝脂点燃的香雾有迷晕之效,范围是一丈之内;水绿融水饮下,则是解药;而佛头青在必要时,用以将昏迷者唤醒。” 她前世,在登基那年的一次偶然,在古籍见到了这种秘法。 如今,提前拿来用用。 但轩辕凤燃的黑眸里,分明带着怀疑和探究。 阿宝敛眸,避开轩辕凤燃的视线,看向谢无碍,他正靠着念筝阁的临窗木栏。 此刻,他已收敛了吊儿郎当,正色问,“阿姐,点吗?” 这香珠,自然是要点的。 阿宝点头,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小心。” 谢无碍默然点头。 将水绿融进茶汤里,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 而后,他干脆利落地翻出雕花轩窗,从雕花轩窗爬到隔壁的润羽阁,戳开了窗纸,将点燃的凝脂香珠丢了进去。 眼看着,白色香雾在润羽阁内弥漫开来。 第56章 她,撸袖子了 与此同时,念筝阁里。 等待药力起效时,阿宝看向宣长渡,好心提醒。 “今晚这座白玉京乃是非之地,你继续待着只会惹祸上身。宣长渡,你走。” 见宣长渡神色肃然,似是打定主意要带时兮一道走。 阿宝冷了脸,认真道:“李嗣出事,李家必定彻查到底,你适才和胖伙计那一闹,李家轻易便能联想到与你有关。” “你知道的,李嗣的亲姑姑是宫里的李嘉妃,而平越王府在帝都根基浅薄,你若不想牵连父王家族,便该早早离开。” 宣长渡关心则乱。 如今阿宝一提醒,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而此刻,阿宝又说,“一会儿离开,便找处人多的地方待着,叫众目睽睽皆为你做人证。” 顿了顿,阿宝搀起宣长渡,“你适才说,时兮的兄长仍重伤躺在医馆,不如便去照顾他。” 宣长渡满心感激,拱手作揖,“多谢公主殿下提点。” 接下来,阿宝命车夫办两件事。 一是悄悄送走宣长渡,二是在白玉京内,纵一处小火。 紧随其后,谢无碍也从雕花窗钻了回来,“妥了。” 阿宝和轩辕凤燃对视一眼。 恰在此时,白玉京一楼飘出火苗白烟,火势不大,却已足够吸引白玉京所有客人舞姬的目光。 轩辕凤燃黑眸冷然,阿宝也看出了他有话要说,但最后他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踏出了念筝阁。 趁着火势喧闹,无人注意,阿宝推门进了隔壁的润羽阁。 一进门,果然,床榻上躺着一名鹅黄襦裙的昏迷女子,她衣衫凌乱,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嘴里塞着布条。 阿宝走近了,又见到时兮脸上的红肿巴掌印, 很显然,李嗣狠狠打过她。 阿宝用力扯过床榻角落的绒毯,替时兮盖好,这才有空去打量晕倒的李嗣。 李嗣就晕倒在床榻边的地板上,手里还紧紧攥着药袋子。 至于那卖药的青年,右手拇指被砍断,只剩四指,衣着打扮是大启人模样,但却满头卷发。 润羽阁内,阿宝拉下床帘,先简单的替时兮做了检查,万幸,他们来得及时。 时兮姑娘并未被迫吃下那虎狼之药,亦未受到李嗣的欺辱。 谢无碍关上润羽阁的门,又将李嗣牢牢绑缚在暖阁内的柱子上,这才叉着腰审视李嗣。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不办人事。” 说着,谢无碍看向阿宝,问,“阿姐,咱们接下来呢?” 适才逛街,阿宝买了数张钟馗伏魔面具。 本是为了好玩有趣,不成想,此刻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她拿着钟馗伏魔面具,踮起脚尖替轩辕凤燃戴上。 润羽阁内极安静,落针可闻。 而在这一张志怪野闻里豹头虎目,满面虬髯的钟馗面具后,轩辕凤燃沉沉望着她,他的那双黑眸幽邃,如冰封的深渊。 阿宝抚过他的钟馗面具,手腕却被他一把用力攥住。 “若难受,皇叔来处理。”轩辕凤燃沉声。 阿宝心中一暖,看着一脸不忍的轩辕凤燃,安抚笑道:“小皇叔,我很厉害的。” 说着,她转身看向谢无碍,“用佛头青,弄醒他。” 佛头青极好用,不过须臾,李嗣便昏昏沉沉的醒来,只是他刚刚看清暖阁里的三张青面獠牙面具,便被打了一记耳光。 阿宝这一记耳光清脆又响亮,打得李嗣脸颊红肿渗血,一时惨叫出声。 “你们是谁?!竟敢对本公子动手?!”李嗣狂妄叫嚣:“本公子的姑母可是宫里的嘉——” 又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阿宝揉着发疼的手心,冷眸轻笑着,“打的就是你。” 说着,阿宝和谢无碍对视一眼,姐弟二人此刻俨然是那雌雄双煞,纷纷撸袖子,将李嗣当成人肉沙包,又踹又踢又暴揍。 轩辕凤燃抱臂环胸,黑着脸,站在一旁围观镇场子。 第57章 她,保命真言 门锁紧闭的润羽阁内,隔音效果极好。 阿宝和谢无碍这姐弟俩,撸起袖子开打。一开始,李嗣看出了阿宝的女儿身,竟还敢羞辱叫骂。 “难道本公子睡过你?怎么,本公子睡得你不爽吗?你竟敢报复本公子?!” 阿宝一言不发,只冷着脸,下手越来越重。 李嗣不断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癫狂叫骂起来,“我干你娘的!你到底是哪来的臭鱼烂虾?!也敢对本公子动手?!有本事你弄死我!要不本公子一定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阿宝冷着脸,谢无碍怒火中烧。 无人回答李斯。 渐渐的,姐弟俩双管齐下,揍得李嗣鼻青脸肿,眼泪鼻血一大把,只剩一滩烂肉般躺在地板上,艰难喘气。 轩辕凤燃正襟端坐在茶桌边,一边烧水泡茶,一边默默回想。 阿宝动怒,他是见过的。 但他,始终未曾见过阿宝动手揍人。 撸着袖子,泄愤般暴揍,拳拳到肉,专挑李嗣最痛处下重手。 轩辕凤燃额角青筋跳了跳,默默将保命真言,认真镌刻在了心上。 ——本王以后,还是莫要惹小阿宝动怒。 与此同时,另一边。 李嗣终于知道疼了,也怕了。 他哭得眼泪鼻涕直冒泡,惨叫着哀求,“放过我!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阿宝冷然站起身,拉着谢无碍一道停了手。 她面前,轩辕凤燃十分适时的,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参茶。 茶香沁人心脾,茶汤清亮剔透,冒着恰到好处的热气。 而轩辕凤燃站在她面前,如沉默的崇峻峰峦,眼神复杂的黑眸透过那张青面獠牙的伏魔面具,静静望着她。 阿宝端着参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挂在花架上的一柄剑。 那是李嗣的,用来伪造自杀,挺好。 良久,阿宝终是忍不住好奇,问轩辕凤燃,“若我真杀了李嗣,你会如何?” 话落,轩辕凤燃沉默地朝她走来。 他站定在她面前,沉默良久。 阿宝以为他是因亲眼见她伤人,对她失望。 她正怅然,轩辕凤燃却蓦地伸开他的双手,露出他的怀抱。 “我始终在此处。” 阿宝怔愣。 下一瞬,她却被轩辕凤燃一伸手,牢牢揽进他的温暖怀抱里。 只他们两人听得见的低沉嗓音。 轩辕凤燃在她耳边,温柔且坚定道:“小阿宝无论做什么,皇叔都会兜底。” “李嗣罪该万死。” “若今夜,小阿宝真要亲手杀李嗣…… “李嗣的尸体,皇叔会彻底处理,掩盖一切。” 阿宝鼻尖萦绕着轩辕凤燃的黑檀沉香,沉默却叫她心安。 “但是,阿宝你不要沾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知道沾血是什么滋味。 轩辕凤燃摩挲着怀中小姑娘的后脖颈,安抚道:“阿宝这么聪明,还有其他法子叫李嗣伏罪的。对吗?” 在轩辕凤燃温暖怀里,阿宝仰起头看他,他目光温柔。 她不由眼眶一红,蓦地,重重嗯了声。 当然有另一种法子惩罚李嗣。 谢无碍不仅仅是调查出合欢药的幕后黑手是李嗣,也调查出了李嗣过去的所有恶行。 阿宝亲手将李嗣五花大绑,再到润羽阁的书案后,铺纸,研墨,提笔挥毫,写下李嗣的全部罪状。 她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竟半晌才写完。 李嗣不明所以,却认定阿宝是怕了他的李家势力,不由暗暗欣喜。只剩一口气的他甚至还盘算着,日后如何报复回来。 直到,阿宝将三大张罪状铺开在他身旁。 李嗣慌了。 阿宝抓着李嗣的手印了红泥,摁在罪状上,签字画押。 而后,她叠好罪状,仔细塞进李嗣的衣襟里。 阿宝嗤笑着,拍了拍李嗣那张肿成肥猪头的青紫伤脸。 她冷声道:“李嗣,作恶必付代价。” 李嗣惊恐。 话落,谢无碍一脸看好戏的,把一酒壶递给阿宝。 第58章 她,渣滓的血 阿宝接过酒壶,死死捏着李嗣的下巴,逼他张大开嘴。 “这酒不错,名字起得还挺雅致,不羡仙。”阿宝仍轻笑着,眼底却冰冷一片,“既然,李公子觉得这药和这不羡仙都好。” 她早已叫谢无碍把一整袋的虎狼之药全倒进了酒壶里,用那不羡仙英雄酒泡融了。 阿宝冷笑着,越来越用力地掐住李嗣下巴,“不如,李公子亲自尝尝?” “别让我喝那个!那会死人的!”李嗣露出惊恐痛苦的眼神,蓦地,嚎啕大哭,“放过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阿宝脸上的嗤笑褪去,眼底毫无温度。 她死死掰着李嗣下巴,整壶加药的酒全灌进了李嗣肚里。 李嗣哭喊着,锦裤竟湿了一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眼里一片绝望。 “人,罪状,匿名送到帝都府衙,交与府尹程仁寿审理。” 阿宝特意叮嘱,谢无碍会意。 他走到雕花轩窗旁,在夜幕里,用一枚铁哨子吹了四声莺啼。 很快,便有四名蒙面黑衣人从窗户跳进暖阁。 两名蒙面黑衣人齐心协力,先往李嗣嘴里塞了他尿湿的锦裤,再兜头给李嗣套了黑麻袋,便将李嗣一路从窗户拖拽了出去。 两名蒙面黑衣人按照阿宝吩咐,背着昏迷的时兮离开润羽阁,去找等在医馆的宣长渡。 谢无碍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没一会儿,润羽阁便彻底寂静下来。 阿宝静静站在润羽阁里,若有所思,沉默许久。 直到,她的手被轩辕凤燃抓住。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低眸一看,轩辕凤燃摊开了她的手。 不知何时,他拿布沾了热水,替她擦拭她手上的血。 李嗣那渣滓的血。 阿宝的心跳得很快。 如今只剩她和轩辕凤燃两人,她有好多心里话。 “将李嗣送官,我担心,帝都府尹程仁寿会包庇李嗣。” “小皇叔,我想杀他。”阿宝牙关打颤,“我今晚,原本也能直接杀了他的。” 没人能查出来是她下的手。 阿宝咬牙忍着怒意,“李嗣不是头一回强掳清白女子了,也不是头一回对女子下那合欢药。” “甚至,他也想对我那么做。” 一想到李嗣口中,对她的那些阴毒算计,便叫她恶心作呕。 “他是该死。”轩辕凤燃低着头,黑眸深处寒若冰霜,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认真仔细,小心擦拭着阿宝手心的血。 “阿宝放心,李嗣已经完了。” 说话间,轩辕凤燃放下湿布,黑眸温柔,“看,干净的。” 闻言,阿宝盯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这时,润羽阁外。 无数脚步声匆匆忙忙,围堵了整座暖阁。 阿宝顿生警惕,反手便抽出了花架挂着那一把剑。 但轩辕凤燃摁住她的手,夺走了剑,又一把将她拽到他身后。 润羽阁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 谢无碍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阿姐!白玉京幕后掌权的那位,答应见你了!” 阿宝的目光越过谢无碍,冷然看向围堵润羽阁的那些护卫。 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满脸横肉。 为首的护卫,一个满脸横肉的凶恶大汉上前,“我家主人请公主殿下一见。” 说着,凶恶大汉又强调,“只,公主殿下一人。” 阿宝攥紧轩辕凤燃的手臂,连她的身份都一清二楚,看来今晚她在这润羽阁里的所作所为,瞒不过白玉京幕后那位。 阿宝深呼吸,欲从轩辕凤燃身后走出。 轩辕凤燃却突然转过身,替她挡掉了所有凶恶护卫的视线。 “见他做什么?” 轩辕凤燃黑眸骤冷,语气隐忍。 阿宝抬眸直视着他,他眼神复杂,叫她捉摸不透。 她想了想,“小皇叔,我去去便回。回来,我与你细说。” 轩辕凤燃沉默良久,突然逼近她。 但他竟只是伸手,替她系紧了青面獠牙的伏魔面具。 “皇叔就在这。” “你慢点来,不着急。” 第59章 她,密室白骨 出了润羽阁,白玉京一如既往,喧盛奢靡,花团锦簇。 润羽阁内的一场变故,似是不曾存在。 但一踏足上楼的木阶,阿宝却有所感,背后那双盯着她的眼睛,仍在暗处伺机而动。 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究竟是谁? 阿宝挺直了脊背,藏在伏魔面具后的脸,冷眸凛然。 两刻钟后,在凶恶护卫的护送下,这一路走来,阿宝发现,楼外瞧着只是简单的五层高楼,但白玉京的内部构造之复杂,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若非有这群护卫在旁护送,她必定会迷路其中。 阿宝屏气凝神,全神贯注于记下这一路的行程,直到横肉护卫首领带着她进了五楼最角落,挂着“谛听阁”晶牌的暖阁。 横肉护卫首领打开了暖阁门,阿宝踏进阁内,却错愕。 谛听暖阁内空荡荡,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是东面白墙摆放着一座牡丹花架。 阁门紧闭落锁后,横肉护卫首领上前,转动那座花架。 阿宝状似漫不经心,却默默将其中的转动规则记了下来—— 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再左转两圈,最后右转五圈。 咔哒一声,牡丹花架前的那一堵白墙突然从中间分割开来,露出一扇玄黑铁门,玄黑铁门的中间是一圆形八卦盘。 横肉护卫首领继续转动八卦盘。 只是这一回他转得太快,阿宝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 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 谛听阁的白墙后,玄黑铁门缓缓打开。 在一尺见方的石板后,连接着一座铁链桥,大概是玄黑铁门打开了,桥面每隔一段距离便亮着骷髅灯,烛火幽绿森森。 那名满脸横肉的护卫首领,此刻竟颇有些恭敬。 他抱拳向阿宝行礼,“我等便送到此处,剩下的路,请公主殿下独自前行。” 阿宝从未告诉任何人,她恐高。 然而此刻,白玉京的幕后主人便在前方,无论如何,她无处退步。 阿宝攥紧了紫玉扇柄,深呼吸,往前走了一步。 身后,玄黑铁门重重紧闭。 黑暗幽绿里只剩她一人,咬着牙踏上了铁链桥,铁链摇摇晃晃,而深不见底的桥下一片漆黑,时不时的,竟传上来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凄厉哭叫,还有哀怨阴凉的啜泣。 幽幽鬼火绿,阴森恐怖,某一瞬,阿宝只觉得她正走在十八层地狱的黄泉路上。 独自扶着铁链,一步步往前,阿宝不知过了多久,待重新踏上坚实的石板时,她的手心已冒出冷汗。 而铁链骷髅长桥的这一面,是一扇门。 木料,雕花,做工,并无任何特别,这只是一扇极常见的门。 阿宝满心疑虑。 却还是鼓足勇气,用力推开了眼前这一扇普通木门。 入目所见,她却悚然愣住了。 这是一间刑堂。 数不清的恐怖刑具,墙面,地板,屋梁,皆印着一层又一层的斑驳暗红痕迹。 在满目早已干涸的暗红痕迹里,隐约可见手掌印。 阿宝不愿去想这些暗红痕迹是如何印满整间刑堂的,但铁链桥底那些凄厉,哀怨的哭喊又传了进来。 如冤魂般萦绕在她身旁,叫她的后脊骨蹿起一道凉意。 刑堂的正前方有一把白骨堆积而成的座椅,白骨座椅之后,是一帘严实得密不透风的黑纱。 阿宝站在刑堂中间,看似面若冷霜,手里却紧攥着紫玉扇柄。 她目光冷锐如箭,直直盯向那一帘黑纱之后。 “既答应了见面,为何不现身?” 第60章 她,寻求联盟 有脚步声,极重。 那人缓缓踏步而来,带来一阵纯真却又妖冶的奇异花香。 阿宝眼中,那一帘黑纱摇曳,如黑海起了波澜。 转瞬间,她便亲眼所见一道黑影吹亮火折,点燃了一盏烛火。 倏地,满堂大亮。 摇曳的昏黄烛火,在黑帘上勾勒出了一道剪影。 那剪影高大,每一处线条都如刀凿斧刻般,锋利冷硬,脸部轮廓精悍桀骜,透着一股幽沉到冰渊最深处的森冷。 “大启的帝阳公主,东宫的储君殿下。” 那道黑帘上的凛冽剪影,有着一副被火烧过的嘶哑嗓子,每说一句话,都像含着滚烫黄沙和浓烈血腥。 阿宝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心疼,又不忍。 而那一道漆黑剪影,根本不留时间给她探究清楚,“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万人之上,竟然想要见我?” 漆黑剪影似是觉得极好笑,“理由?” 阿宝敛眸,盯着脚下刑堂地板的暗红痕迹,心绪千回百转。 自重生回来,她日夜反省。 若想赢过裴归尘,第一条,她定要牢牢攥住消息流通之道。 裴归尘的计划已在悄然展开,在他手里,是淮阳裴家数代人积攒下的遍布天下的秘密谍报网。 从帝都的钦天监国师,苏公公,甚至是四疆,附属国…… 但她,有什么? 皇族的情报司,便是西狱。 专管天下的军政情报,刺探,搜集,传递。 同时,监察朝堂群臣,皇族亲王,各疆藩王,世家高门。 但顾七绝那“黑无常”手执一柄除恶剑,只忠于大启皇帝,偏偏她如今只是储君。 谢无碍手下的那批暗卫倒是可以用,但那批暗卫只在帝都活动,出了帝都,便都是眼瞎耳聋。 于是眼前,留给她的最好法子,便是找人联盟。 前世,对阿宝而言,白玉京之名便如雷贯耳——帝都最大的销金窟,亦是帝国最大的消息汇聚离散之地。 白玉京的秘密情报网,手段毒辣,成员皆以饕餮刺青为记。 若能和白玉京达成联盟,那么她收集帝都乃至天下的各处消息,便能更加及时,准确。 然而,唯一的问题是,白玉京的幕后主人是谜团。 哪怕是前世,她身居太极殿帝座的那十年,虽然一直派暗卫调查这位白玉京的幕后主人,知道的消息,却也俱是不痛不痒。 有点用处的,怕是只有那一条。 帝都的三教九流,皆尊称白玉京幕后的真正主人为罗刹佛。 似乎是说他,心善也心冷,手软也手黑。 对付如此枭雄般的神秘人物,阿宝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今夜在三楼润羽阁内发生的一切,想必您已清楚。” “为何李嗣能堂而皇之将强掳来的女子带进白玉京,且试图对那女子下合欢药,不羡仙?” “那些合欢药,不羡仙,白玉京内究竟多少人用过?” “据我所知,白玉京有它的规矩,李嗣如此做,已是触犯了白玉京的底线,狠狠打了罗刹佛您的脸面。” 黑帘之后,那位江湖传闻里的罗刹佛一言不发。 阿宝冷然,“白玉京之所以在帝都屹立不倒,便是因它的规矩。而李嗣一次两次破坏规矩,毁的,是白玉京的名声。” “快过年了,我此番是来送年礼的。” 阿宝开门见山,直接道:“您这白玉京并非铁桶一块,在您不知道的地方,白玉京内有另外一股势力。” “我能帮您的白玉京,揪出那一股潜藏暗处的势力。” 良久之后。 那道被火烧过的嗓音,从黑帘之后传了过来。 “你来送礼,我总要回礼。”那位心善又心狠的罗刹佛,沉声问,“公主殿下想要什么?” 阿宝在袖中偷偷攥紧了轩辕凤燃的那枚玉扣,沉默须臾,深呼吸道:“之后,我想请罗刹佛您,和我联手。” 黑帘之后,罗刹佛沉默了半晌。 突然,夜空之中,传来无数轰隆巨响,紧接着爆竹声声。 黑帘后的那尊罗刹佛,隐约似是一声叹息,“这是,小年烟火开始了。” 阿宝眼眸微亮,点头道,“是啊,很美的。” 漫天华色,流光溢彩,珠灯满城,亮如白昼,照出帝都的盛世。 阿宝想起往年置身繁华宫城之中,却始终觉得孤单一人。 今年…… 阿宝心底一暖,轩辕凤燃在等她回去。 他说,慢慢来,不着急。 第61章 她,长得漂亮 烟火声,爆竹声仍在继续。 阿宝站在刑堂中间,定定看向黑帘之后的那尊罗刹佛。 那一盏烛火已燃了很久,摇摇欲熄,而她总觉得那尊罗刹佛便像那盏烛火,随时会没了最后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明明是初见传闻里,镇得住帝都三教九流的罗刹佛,却觉得他们两人本该很熟悉。 就在阿宝漫天胡想时,黑帘后的罗刹佛,嘶哑开口。 “公主殿下说的势力,想必和裴归尘有关?” 一听到裴归尘的名字,阿宝瞬间紧张。 这尊罗刹佛是如何知道的?这尊罗刹佛又知道了多少?! 罗刹佛那嘶哑嗓音又道:“那位裴归尘今夜头一回踏进白玉京,公主殿下今夜头一回在润羽阁救美,倒是挺凑巧。” “既是如此,我很乐意亲眼见见,公主殿下是如何替我除掉白玉京那一群吃里扒外的废物。” 话落,黑帘后的烛火陡然熄灭。 阴森幽暗的刑堂里一片死寂,那满墙的暗红血迹似要扑到阿宝面前,阿宝冷然警惕。 黑帘突然被掀开,是位侍女,模样娇俏,笑容甜美。 “公主殿下,请和我来。” 阿宝惴惴不安地上前,越过那一道黑帘,本以为她能见到那尊传闻里的罗刹佛,谁知,黑帘后空无一人。 阿宝暗暗环顾刑堂四周,将黑帘后的箱柜桌椅摆设,一样样牢牢记在脑海中。 而这时,侍女笑道:“公主殿下和传闻里一样漂亮呢!” 阿宝被拉回紧张思绪。 拜她那几位皇兄所赐,外界对她的印象和评价,一直是骄纵跋扈,任性妄为,模样恐怖如母夜叉。 她颇不好意思,“我竟然有‘长得漂亮’的传闻吗?” 侍女甜甜笑着,“有呀!” “公主殿下您不光是长得漂亮,舞艺更是一绝。” 侍女倒是不怕生,扬起俩梨涡笑着,滔滔不绝道:“前年的陛下寿诞,您一曲剑舞绿漪生,万花竞放,引来百鸟朝凰,在坊间可是一度传为美谈呢!” “咱们这白玉京里的姐妹们,都试过练习您那一曲剑舞绿漪生,只是从来没人成功过。”顿了顿,侍女可惜道:“要不是因为……七娘原本是最接近成功的。” “七娘?”阿宝试图套话,笑着问,“七娘是谁?也是这白玉京里的舞姬吗?” 侍女摇头又点头。 犹豫着左瞧右看,见四下无人,侍女这才小声道:“七娘是咱们这白玉京的花魁,也是管事。” 说话间,侍女顿步在一扇暖阁门前,轻笑着说,“主人吩咐的,这是为公主殿下特意准备的暖阁,请。” 阿宝满头雾水,心生忐忑。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手放上暖阁门扇,轻轻一推。 暖阁的门开了,暖阁里的人齐齐回过头来。 竟是,萧云峥和萧净月。 阿宝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世的这个小年夜。 裴归尘说他母亲的老家,小年夜会放莲花灯,她便带着裴归尘去了太液池。 她未出宫,未进白玉京,未见到萧云峥和萧净月。 没想到,小年夜这晚,萧云峥和萧净月他们竟是逛到这白玉京里来,而且—— 阿宝记起适才多看了一眼的暖阁花牌,五楼听澜阁。 想上这五楼,光是那上楼的花牌便要三万金。 她倒是挺惊讶,别看萧云峥一脸冷淡漠然,待萧净月这妹妹倒是真的宠爱,竟肯陪萧净月到白玉京寻开心。 一想到萧净月今夜也在,阿宝不由更期待之后即将发生的事。 只是,那尊罗刹佛究竟为何安排她进听澜暖阁? 那尊罗刹佛要她见到萧云峥和萧净月,又是什么意思? 第62章 她,一舞生乱 阿宝疑惑不解。 但此时,她面前的一席暖阁锦绣屏帘缓缓升起,隔着薄如蝉翼的月白纱帘,只见阁檐一排排华灯,渐次亮起。 五楼暖阁是环形围绕的,中间竟环抱着一汪碧湖。 碧湖水面开着连绵不尽的红花,那红花不知名,但红如血,极艳丽极诡魅,水波荡漾间,如摄人心魄的妖物。 血红诡花之间,立着一座花台。 此时,白玉京的至高穹顶有一扇窗,隆冬的夜幕下,月凉如水,清冷月光透过那一扇窗,倾泻而下。 红色花瓣漫天落下之时,舞乐声起,一层层白纱骤然滚落。 阿宝倚栏远眺,静静望向碧湖之间的那座花台,花台在白纱掩映间,一位美艳妖冶的女子,戴着半面妆面具,蓝纱紧裹的身姿婀娜曼妙。 那美艳女子回眸,冲阿宝,勾着手指风情万种一笑。 阿宝顿时恍惚了一下,“都说天上神仙府,人间白玉京,确实名不虚传。” 却听萧云峥在她身后,漠然道:“那是七娘。” “七娘?”阿宝错愕。 那便是侍女口中,白玉京管事七娘? 清冷月光下,落着漫天花雨,七娘在缥缈白纱间缱绻起舞。 七娘那曼妙身姿本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七娘的舞姿翩若惊鸿,更是足以引起连连叫好。 “你觉得,这七娘舞姿如何?”萧云峥漠然问。 阿宝在萧云峥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屑一顾,他显然是觉得七娘这一舞,不过尔尔。 阿宝笑得意味深长,“江南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美人辈出,想必云峥表兄是见多识广的。” 萧云峥不耐皱眉,似是极不喜阿宝对他的评价。 他漠然更深,直接问,“七娘这一舞,你不觉得极眼熟?” 被萧云峥如此一提醒,阿宝盯着那花台之上的美艳七娘,仔细打量了许久。 蓦地,她诧异道:“这舞是?!” 萧云峥眼眸冷淡,替阿宝将她未完的话说了下去,“七娘所舞,是你的那一曲剑舞绿漪生。” 是的,是她的剑舞绿漪生。 只是七娘所舞的绿漪生,媚得简直叫观舞之人酥到骨子里。 阿宝想起适才那侍女说,这白玉京的所有人都试过练习她的那一曲剑舞绿漪生,七娘是最接近成功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阿宝仍不明白,那一曲剑舞绿漪生,七娘跳了便跳了,萧云峥为何特意告诉她? 便是在此时,阿宝注意到了七娘的目光。 至始至终,七娘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只落在一处—— 阿宝循着七娘的目光,看向了听澜暖阁的对面,对面的暖阁里,轻纱后的那道清冷身影,赫然是裴归尘。 一瞧七娘那落花有意的留恋目光,一切明了。 若是前世,阿宝见此情此景,定要找裴归尘问个明白。 甚至还要为此暗自憋闷,郁郁寡欢,担心裴归尘与七娘是否真有前情。 但重生而来,阿宝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脑筋急转,满心却只剩下了惊喜。 原是如此。 恰如她告诉那尊罗刹佛的,白玉京的内部有他不知道的一股秘密势力,而那股秘密势力,则是裴归尘暗中安排进来的手下。 她一直试图查清那内应是谁,但时间太短,内应藏得太深。 阿宝本来设了局,要引出白玉京内部的裴归尘手下,如今看来,倒是不费吹灰之力。 阿宝神色淡淡,远远望向裴归尘。 隔着漫天花雨和清冷月光,裴归尘此时也看到了她,当然还有和她同在一间听澜暖阁里的,萧净月。 阿宝惊喜得,几乎要仰天长叹:今晚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重生而来的她心无波澜,只想着搞事!搞事!给裴归尘和萧净月添堵! 于是,阿宝高高扬手,朝一湖之隔的对面暖阁,使劲挥手。 她满脸笑意,笑得格外热情洋溢。 裴归尘见阿宝笑着挥手,那意思分明是叫他过去寻她,而在她身旁,萧净月一脸错愕受伤。 第63章 她,原本应该 裴归尘心事重重。 碧湖花台传来阵阵舞乐,而他站在听澜暖阁门前良久。 自从刺客惨死,老皇帝一道口谕罚阿宝跪了六个时辰,导致她膝盖受伤,阿宝待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奇怪。 在太医署东院的那日,他费尽心思学了熬粥,但粥端到阿宝面前,阿宝却只说没胃口。 最后,那碗粥,她愣是一口没喝。 更别说,自赏梅宴后,阿宝始终未再主动找他。 暖阁门口,裴归尘隐约听见,阿宝和萧云峥的说笑声。 他阴沉着脸,默然攥紧了手里的扇柄。 其实比起他,阿宝和萧云峥的关系更近。他们是表兄妹,甚至年幼的时候,还曾一道在白鹿山念书。 但他记得,这段时日,阿宝本该日日陪着他。 他换药时,她本该陪他;他嫌药苦,她本该给他拿糖;他心情不好,她会说些童年趣事,逗他开心解闷。 而他则会向阿宝说起他年幼时,外祖母领着他们在河边放莲花灯,迎接故去的家人们回家团圆。 然后,小年夜时,阿宝会给他一个惊喜。 他还记得阿宝为了编织莲花灯,削竹条时,把五个手指头都割破了,那手指被纱布裹得跟粽子似的。 但阿宝举着她亲手编织的莲花灯,朝他笑得一脸明媚。 她带他去太液池,在漫天烟火华彩下,放莲花灯,祈愿他的母亲归来入梦团圆。 阿宝那夜曾说,我在宫城里一直很孤单。 但是裴哥哥你来了,我便有人陪了。 裴归尘从回忆里猛地醒过神来,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面前的暖阁阁门。 阿宝和萧云峥各坐在软榻的一端,棋盘对弈。 裴归尘手里仍紧紧攥着扇柄,但再看向和萧云峥对弈的阿宝,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昨日,阿宝派人送来请帖,他心底欢喜。 于是他早早便来白玉京等着她,但他愣是想不到,阿宝身旁竟还跟着一个萧云峥。 还有萧净月。 萧净月紧紧攥着帕子,眼底有欣喜,也有委屈。 她欲语还休地望着他,直叫他心底一软。 但裴归尘却在一瞬间压下所有思绪,神色温和道:“原来,今晚白玉京一聚,殿下也邀了萧世子。” 这时,恰好轮到阿宝落子。 圆润光滑的黑棋子被她捏在指间,一言不发的仔细摩挲着。 而她鼻尖,自裴归尘靠近她,便开始闻到一抹冷香。 若有似无,清雅纯澈。 阿宝认得这冷香。 是裴归尘前世一直佩戴在身的香囊,名迦玉。 伽玉采自古花,生于万年冰雪不融的藏山峰顶,那里荒无人烟,常年天寒地冻,寸草不生。 伽玉能活,极其难得,于是它又有另一个名字,独活。 前世,裴归尘曾解释,是他一已过世的好友相赠。 但是一直到前世她惨死裴归尘的手中,在裴归尘和萧净月的大婚洞房夜,她才知那伽玉冷香是,萧净月送裴归尘的定情信物。 自那之后,裴归尘便日日夜夜佩戴。 阿宝还记得她的一缕魂魄飘在大红喜字的椒房殿,龙凤喜烛燃烧得正旺,裴归尘对萧净月说。 有伽玉在他身旁,便像是萧净月陪伴着他,叫他不孤单。 前世的阿宝,一缕孤魂竟生生笑出了血泪。 她和裴归尘成了亲,同床共枕十三年,她满心满眼想的念的都是他,她心疼他的坎坷童年,吃穿用度,无论是笔墨纸砚,还是绸缎配饰,乃至熏香,她全部亲手精挑细选。 结果竟得来裴归尘一句,必须得靠着萧净月的伽玉香的陪伴,才能叫他不孤单。 阿宝每每一想起前世待裴归尘的好,心底便格外冰冷。 第64章 她,青梅竹马 但戏该唱还是得唱。 阿宝轻笑着,向裴归尘介绍了萧净月,“裴哥哥,这是我姨母家的表妹,江南王之女萧净月。” “裴大公子。”萧净月袅袅行礼。 她眉眼柔弱,似是而非的失落眼神,更是极惹人怜爱。 阿宝不着痕迹的盯着裴归尘,试图瞧出他神色间的异样思绪,但裴归尘的眼神竟是极坦然。 他的目光极有分寸,只在萧净月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有礼道:“萧小姐,此番初见,幸会。” 反倒是萧净月,极力想装作和裴归尘并不熟悉,但未能成功。 她眼底的欣喜和失落,委屈,简直精彩。 阿宝死死捏着手里的黑棋。 裴归尘的裴家世代立于淮南,而萧净月出自江南王府。 淮南与江南,一衣带水。 淮南和江南的豪族富贾之间更多是姻亲故旧,时常举办画舫宴饮,春郊踏青,诗社清谈,各大豪族子女间常有往来。 阿宝不禁自嘲,在裴归尘眼里,她大概是愚蠢好骗到了极点。 以至于裴归尘他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将青梅竹马的萧净月,说成是初见。 这一幕格外滑稽可笑。 阿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裴归尘,他喜白,今夜着月白锦衫,衬得他玉骨凌然,清冷脱俗。 唉…… 她暗暗叹气,但是摸着良心说,裴归尘可真好看。 她前世栽在裴归尘手里,裴归尘他这张脸至少要负三成责任。 阿宝暗暗感叹,好色误我。 蓦地,她看向裴归尘,满脸无辜的笑道:“裴哥哥你误会啦!我是恰巧遇到云峥表兄和净月表妹的呀。” “但是,今晚有他们在,我的确更开心啦。” 裴归尘温和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既是如此,能让殿下有个好兴致,归尘想,那便是好的。” 说着,裴归尘耐人寻味的,看了一眼萧云峥。 突然,萧云峥一脸冷漠,问,“公主殿下思索这般久,是要向微臣认输?” 阿宝捏着黑棋,一边将这幕看在眼中,一边在心中细细盘算。 下一瞬,她伸手拉住裴归尘,作势将黑子塞他手里。 “裴哥哥棋艺过人,我叫裴哥哥帮我下。” 萧云峥脸色一沉,道:“未出输赢,中途不得换人。” 阿宝故意耍赖,道:“裴哥哥是我将来的夫婿,我们是一家的。既是一家人,哪里能算换人呢?” 萧云峥胸中堵着一团闷气,憋得慌。 说着,阿宝把黑子强行塞进裴归尘手里,摁着他坐下。 她则是端了一碟小果盘,站在桌案边观战。 幼时学棋时,温贵妃便总说,一个人的棋风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心性,若是两人对战,便更能看透对战双方的关系。 阿宝想,萧云峥和裴归尘,大舅子和妹夫。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世的此时此刻,究竟有多牢固? 阿宝在一旁默默观战,萧云峥执白,裴归尘执黑,两人在棋局上你来我往。 棋盘如战场,调兵遣将,排兵列阵。 阿宝眼看着她适才胡乱下的那盘棋,在裴归尘下场之后,竟硬生生地扳回了劣势,和原本已占据棋局上风的萧云峥,渐渐的打成了平手。 更诡异的是,阿宝竟不奇怪,甚至还觉得本该如此。 棋道造诣,投射的是裴归尘的韬略一角。 前世的裴归尘步步为营,夺走她大启江山,这布局算计的手段本就叫她叹为观止。 但在今晚这一盘棋局上,萧云峥对裴归尘竟是寸步不让。 萧云峥颇有非赢不可的威压,阿宝格外留意了。 究竟是萧云峥争强好胜,本性如此?还是说,萧云峥和裴归尘之间其实存在竞争? 若是后者…… 阿宝想,那倒是她‘挑拨离间’的好机会。 第65章 她,被逮正着 如此这般,一番思索。 阿宝深呼吸,定了定神,准备搞大事。 一抬眸,她却留意到,萧云峥的身后,萧净月的目光看似落在棋局上,实则是在暗暗打量着裴归尘。 大概以为无人注意,萧净月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阿宝见此情此景,陡然想起前世。 在她和裴归尘成婚之后的十三年里,萧净月其实一直不间断地出现在她和裴归尘的身边。 甚至于,在她和裴归尘大婚的一开始,萧净月便以她姨母家表妹的身份,出席观礼,后来又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 但偏偏,前世的她,竟愣是瞧不出萧净月和裴归尘的猫腻。 阿宝揪住脑海里的‘小阿宝’,狠狠暴揍了一顿。 但依旧无法解气。 她正满心暗恼着自己有眼无珠,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喝好声,几乎要掀翻白玉京的穹顶。 阿宝远远眺望向碧湖花台,翻飞的白纱间,舞乐已毕。 无数金银抛上花台,七娘婀娜多姿,眼媚如丝。 这倒是提醒了阿宝。 她和谢无碍约定好的时刻,也差不多快到了。 这边厢,阿宝正苦苦思索着恰当借口,准备离开听澜暖阁; 那边厢,裴归尘淡淡开口。 “你输了。” 阿宝被这一句话猛地拉回神,再将注意力放回棋盘时,只见棋盘那一片属于萧云峥的白棋,输了。 萧云峥,输了,输给裴归尘。 意料之中,阿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但她还是故作夸张,惊喜道:“我就知道裴哥哥最厉害啦!” 话音未落,阁门突然被推开。 阿宝循声回望,脸上的惊喜顿时僵住。 是轩辕凤燃。 他静静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黑着脸,喜怒难辨。 阿宝:“……” 偏偏此时,裴归尘起身站在她身后。 她和裴归尘靠得太近,俨然是同阵营,亲密无间的模样。 阿宝眼看着轩辕凤燃他黑眸深处一片冰封,虽然沉默站着,但他身上那股极强悍的压迫感袭来,竟叫她手心冒冷汗。 听澜暖阁内,死寂半晌。 蓦地,阿宝捂着唇,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真是该死!小皇叔他听了多少?他听见她夸裴归尘厉害了吗?! 阿宝满心崩溃,仰天长啸。 为何每一回她违心夸裴归尘,总会被小皇叔逮个正着啊!!! 阿宝咳嗽了半晌,见轩辕凤燃不为所动,只好默默停下。 她尴尬一笑,“小皇叔,你来啦。”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便朝她走来,眼神又黑又沉。 阿宝猜不透轩辕凤燃想做什么,格外紧张。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轩辕凤燃拽住。 阿宝紧张抬眸,“小皇叔不是说,等我慢慢来?” 怎地突然跑来这听澜阁? 轩辕凤燃把小姑娘拉近到身前,嫌弃又无奈,“你这么慢,皇叔不来找找,万一丢了呢。” 阿宝瞬间不紧张了。 她满心暖意,抿唇轻笑,“没丢。” 说着,更是偷偷挠了挠轩辕凤燃的手腕,笑道:“在皇叔手心里攥着呢。” 闻言,一旁的裴归尘攥紧了扇柄,笑得意味深长。 他本以为阿宝今晚只邀了他一人,没想到,不仅仅是萧云峥出现了,竟连轩辕凤燃今晚也在。 裴归尘笑得温润如玉,“今晚这白玉京当真是热闹。” “不急,还有更热闹的。”轩辕凤燃黑眸凛然,唇角似笑非笑的,看向裴归尘。 裴归尘维持着温和无害的笑,心底却冷然琢磨着,轩辕凤燃说里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在阿宝靠着轩辕凤燃,暗暗打量裴归尘反应的时候,萧净月紧紧靠着萧云峥,也在打量阿宝。 萧净月的视线在阿宝和轩辕凤燃之间,来回逡巡。 最终,她盯着轩辕凤燃的手。 人屠王残杀如麻,他的手却极好看,骨节分明,凌厉修长。 此刻,他正紧攥着阿宝的手腕不放。 萧净月柳眉紧蹙,女子独有的直觉告诉她,阿宝和轩辕凤燃之间有种旁若无人的,奇怪的,极紧氛围。 若是要她仔细说来…… 萧净月仔细回想适才轩辕凤燃一出现,便似一座不动也不倒的靠山,默默伫立于阿宝身后。 萧净月默默攥紧了拳,怨恨极了。 阿宝这贱人凭什么? 第66章 她,七娘秘报 裴归尘温润轻笑,很完美。 阿宝瞧不出异样,但算算时候,谢无碍那边应该已经开始,而七娘也该收到了秘报。 接下来,她写的戏码就该鸣锣开场了。 果然,没一会儿,廊道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还夹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阿宝循声回头,看向暖阁门口。 一道曼妙婀娜的蓝纱倩影,轻盈来到暖阁门前。 是七娘。 七娘笑得风情万种,“诸位客官,七娘今晚这一舞,可还入得诸位的眼。” 萧云峥漠然看向阿宝,“你觉得如何?” 闻言,阿宝回想起萧云峥提醒她,七娘所舞是她的绿漪生。 只是她依旧疑惑不解。 萧云峥揪着这一舞不放,究竟为何? 想不通,便暂时不想。阿宝笑着看向七娘,她看得出来,七娘虽刻意装作无事,但笑意里的勉强却出卖了她。 她确定,谢无碍那边是成功了的。 接下来便要看她的。 阿宝神色淡淡,一副不想搭理七娘的模样。 反倒是萧净月,主动上前与七娘攀谈,夸赞七娘这一舞极好。 阿宝还记得萧净月的嫉妒心有多恐怖,但她暂时分不出心思去好奇,萧净月究竟想对七娘做什么。 阿宝拉着轩辕凤燃到了棋盘边,笑着,故意问。 “这是裴哥哥和云峥表兄的对弈,但前二十步是我下的,那时,我差不多要输给云峥表兄啦。” “后来裴哥哥下场执黑棋,便赢了。” 说着,阿宝看向萧云峥,试图把萧云峥的注意力也拉回棋盘。 “皇叔,你瞧瞧这盘棋下得如何?” “我记得皇叔的棋道也很厉害的。若是皇叔,可还有办法救活这片白棋,叫白棋反败为胜吗?” 同样是军功在身,萧云峥被奉为轩辕凤燃第二,与轩辕凤燃是天然的较量对象。 此刻,眼前的这盘棋,便是棋道如兵道。 他萧云峥在战场上败了,而阿宝请轩辕凤燃来救。 思及此,萧云峥眸光微凛,竟难得生出一丝好胜心,默然将目光重新落回了棋盘。 这时,听澜阁内的目光大多都聚集在了桌案的小小棋盘上。 阿宝再看向萧净月时,她正热情邀请七娘到萧府做客,还说起江南王的寿诞快到了。 “到时,我想请七娘你献舞一曲呢。” 阿宝骤然蹙眉,只觉得以她对萧净月的了解,七娘献舞有猫腻。 而七娘一边勉强笑着和萧净月寒暄,一边暗中偷觑裴归尘。 裴归尘在圆木茶桌边坐下,烧水泡茶。 待水开,泡出一壶清凉茶汤时,裴归尘借着给七娘倒茶的时机,不着痕迹地,接过了七娘暗递的秘报。 棋盘边,早有预料的阿宝,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心念电转间,她猜,秘报所写应是——苏公公出事,狻猊情况危急。 茶桌边,裴归尘敛眸,若有所思。 他信任手下的暗谍七娘,同时,这些日子以来,苏公公仿佛人间蒸发,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若说苏公公出事,危及到那位狻猊,那他是相信的。 只是狻猊藏身之处极隐秘,狻猊自养伤以来,已在那处有数月的平安,如今是为何突然被泄露了行踪? 裴归尘蓦地,看向阿宝。 此刻,阿宝正被轩辕凤燃捏着小脸,教训她奇差无比的棋艺。 裴归尘不禁怀疑,这段时日,阿宝的表现很奇怪,事情的走向也和他记忆里的有所差别。 难道是阿宝? 然而,这个怀疑的念头仅仅冒出一瞬,便被裴归尘掐灭了。 配当他裴归尘对手的,阿宝和轩辕凤燃都是。 但阿宝在意他。 他记忆里,阿宝待他的那些全心全意照顾都不是假的。 阿宝绝不会怀疑他另有图谋,甚至依旧和那位早该自刎身亡的狻猊有所牵扯。 裴归尘更怀疑的是,阿宝身旁的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突然从那桩‘刺杀储君’的死罪里全身而退,还和阿宝走得越来越亲近,甚至今晚陪着阿宝一道逛年集,还进了这白玉京…… 他视轩辕凤燃为敌,不仅是因轩辕凤燃和阿宝之间的关系,更因轩辕凤燃的心智计谋,通鉴韬略。 轩辕凤燃究竟想用那位狻猊,做什么? 裴归尘捏皱了手里的秘报,余光瞥了眼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温柔望着阿宝,阿宝捏着棋子,小脸愁得格外纠结。 趁着无人注意,裴归尘眸光凛然一冷,将手里的秘报丢进了烧水的小火炉里。 只一瞬,那张秘报便被火苗烧成了灰烬。 第67章 她,谁选了谁 秘报被裴归尘烧毁,阿宝默然看在眼里。 她再看那位七娘,风情美艳的笑容渐渐变冷,竟有些茫然。 阿宝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黑白棋盘。 她只是借棋局扰乱视线,留机会叫裴归尘和七娘互通消息。 不曾想,轩辕凤燃只下了一子,便盘活了整局棋。 而这位凤燃皇叔又摁住她,愣是逼着她继续下,直到下赢萧云峥的黑棋。 紧捏着白棋,阿宝愁得很。 轩辕凤燃倒是一脸悠闲,时不时捏她脸,把她当小姑娘。 猝不及防地,不知何处竟轰然巨响。 紧接着,似有重物倒塌,而后是一阵凄厉惊慌的尖叫—— “啊啊啊!!!杀人啦!!!!!” 阿宝只见眼前一道黑影扑来,天旋地转间,她再抬眸时,已被轩辕凤燃牢牢护在了他怀里。 听澜暖阁外一阵骚乱,传来惊慌失措的呼救,凌乱的脚步,阿宝定神一听,竟还有刀剑相击。 阿宝听出了熟悉的脚步声,从廊道狂奔而过。 是谢无碍。 谢无碍在追人。 阿宝心中有了计较,凛然看向裴归尘。 他正护着萧净月躲在暖阁角落,而萧净月似是被那凄厉尖叫吓傻了,一脸呆愣。 最让阿宝意外的是萧云峥,他竟最先查探门外发生何事。 萧云峥抽出腰间长剑,开了一小道门缝,看向暖阁外。 外面乱糟糟的,火苗窜起,燃烧得正旺。 有人喊灭火,有人喊救命,至于那些本该无处不在的白玉京凶恶护卫,竟尽数不见了踪影。 萧云峥无法确定这伙劫匪究竟是冲着谁来。 但哪怕只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伙恶贼冲着阿宝来,那便是挑衅大启。 而且这伙恶贼能进到这白玉京的五楼来,实力可惧。 萧云峥猛地回头看向阿宝。 阿宝被轩辕凤燃护在怀里,神色毫不惊慌,那轩辕凤燃亦是淡然自若,仿佛这座白玉京仍是锦绣热闹,歌舞升平。 这一幕莫名叫他觉得刺眼,他微怒,只觉得他的担心全是白费。 阿宝这胆子依旧和年幼时一模一样,天塌了都能当被子盖。 阿宝抬眸回望。 但她尚未看清萧云峥的眼神,便听他冷声问。 “殿下可有任何打算?” 阿宝的打算多多,但是不能说。 她敛眸,假装得害怕,躲在轩辕凤燃怀里瑟瑟发抖,“凤燃皇叔,咱们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但阿宝的手却悄悄地伸到了轩辕凤燃背后。 她的指尖在他背上挠痒痒似的,写——出门,灭贼。 轩辕凤燃眼眸微暗,依言道:“出门,灭贼。” 阿宝心里很满意,神色却装作泫然欲泣,“嘤嘤,凤燃皇叔对付恶贼极有经验,我听凤燃皇叔的。” 萧云峥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剑柄,只觉得此刻的阿宝公主,有点诡异。 但出门灭贼,确实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萧云峥暗暗将那道门缝又打开了些,同时,裴归尘亦往外看。 阿宝在这一刻,浑身紧绷。 她暗暗祈祷着裴归尘能有所行动,毕竟狻猊的存在若是被发现,必定会牵扯出那年的旧案。 到时候,当年负责叛军善后事宜的裴家,脱不了干系。 但裴归尘却一言不发。 在这时,门外那阵骚乱已越来越近,火势也越来越大,眼看着廊道上浓烟滚滚,逼近呛鼻。 只是隔着一扇木门,根本挡不住越来越浓烈的火势。 阿宝扯断纱帘分成数条,用茶水沾湿,分给听澜阁内的数人。 分到萧净月时,她突然惊恐尖叫! 裴归尘眼疾手快,猛地把萧净月摁进了他肩膀。 反倒是阿宝被萧净月吓得一脸发白,心跳失速,而一抬眸,无数鲜血喷溅而来,溅满了暖阁窗扇,鲜红的血腥味扑鼻。 咚地重响,人头落地。 一双手伸到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也隔开了血腥。 阿宝认得那双手的温度,是轩辕凤燃。 他在她耳边嘶哑道:“别怕。” 阿宝竟真的缓和了下来。 她拉下了轩辕凤燃的手,只见萧净月被鲜血和人头刺激,捂着耳朵凄厉尖叫起来,惊慌又恐惧。 裴归尘正将萧净月揽在怀里,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混乱中,所有人的选择都是下意识的。 第68章 她,裴家死士 阿宝冷然扫了眼裴归尘,转身,抬眸望着轩辕凤燃。 “小皇叔,我得出去。” 轩辕凤燃一个字也没多问,只说,“那就出去。” 话落,阿宝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轩辕凤燃在她身旁默然伫立,燃烧的暖阁映出熊熊火光,衬着轩辕凤燃幽邃不见底的黑眸。 阿宝抬眸看他,他就站在她身边,冷然威压震慑,又狠又绝。 但他的滚烫体温却透过掌心,不断温暖她泛凉的指尖。 她被轩辕凤燃牵着,一把推开了暖阁的门。 轩辕凤燃提前用白纱蒙住了阿宝的眼睛,但他不知道,白纱根本没有太大用处。 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下,她看的一清二楚。 四处烧杀的恶贼,廊道上满地的残肢断臂,鲜血横流,那数颗吓坏了萧净月的人头,此刻仍滚在暖阁的门边。 萧净月死死拽着裴归尘的手,竟是连萧云峥都不肯接近。 萧云峥只得执剑守在萧净月身边。 刺鼻的浓烟,火浪滚滚,烤得阿宝唇角干涩,呼吸艰难。 她的手被轩辕凤燃握得更紧了些。 于是,她悄悄往轩辕凤燃的身边又靠近了一些,猝不及防地,遇见了那伙肆意杀戮的恶贼。 他们不蒙面。 因为他们不需要。 每个人的每张脸都被利刃割花,满面狰狞蜈蚣般的疤痕,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轩辕凤燃抽出腰间的佩剑。 蓦地,嗡,一道银光闪过,星铁铮鸣。 那柄噬肉饮血的人屠王银剑,此刻终于出了鞘。 而阿宝提到了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落下。 肆意杀人的,不是谢无碍的那批手下。 那么今夜在这白玉京里的恶贼,大概便是裴归尘安排在白玉京里保护那位狻猊的,裴家死士。 阿宝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谢无碍的死。 一心要为大启开疆拓土的少年,她最疼爱的弟弟谢无碍,至死都不知道他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也就是,眼前的这些裴家死士。 那群满面狰狞疤痕的恶贼团团围了上来,她被轩辕凤燃挡在他身后,而他手里那一柄银剑泛着森寒冷光。 这时,轰隆巨响不断传来,白玉京的屋梁门柱纷纷倒塌。 火浪汹涌而来,火舌几乎要燎到阿宝的衣衫。 她看着眼前的裴家死士,裴归尘手下最好用,也最恐怖的刀。 满心怒火,无法遏制。 她的身边,轩辕凤燃出手很稳。 剑风凌厉横扫而过时,她眼前的白纱飘起,只见轩辕凤燃和平时风流不羁的模样全然不同,侧脸线条精悍冷硬。 阿宝透过蒙眼的白纱,见轩辕凤燃的剑招,招招干脆利落,狠绝凌厉,毫无花招,出剑便要取命。 银色剑光所过之处,恶贼倒地,死不瞑目。 裴归尘和萧云峥的神色不一,但他们都有一个相似的念头。 原来在赏梅宴上的那一出花枝比武,轩辕凤燃真的只是随便试试,这一刻的轩辕凤燃才是人屠王银剑的真正实力。 难怪北疆的数十万铁骑,只愿认轩辕凤燃一人。 血色和火浪中,阿宝被轩辕凤燃带着一路向前。 她一路跌跌撞撞,踏过一具具的尸体,终于走到了廊道尽头。 围堵在五楼廊道作乱的裴家死士,也终于只剩一个。 阿宝正欲开口,轩辕凤燃已了然,归剑入鞘。 他是明白她意思的,留活口,问出幕后之人的口供。 但裴家死士惨白着脸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满地的同伴血流,蓦地,他竟然无助地看向了裴归尘。 裴归尘那张清冷华贵的脸,面无表情。 阿宝刚刚注意到裴家死士的视线,正欲阻止,那裴家死士已吞药自尽。 阿宝顿时后悔。 既是裴家死士,一但被俘,那必然是活不下的。 她失策了。 她环顾周遭,五楼廊道的裴家死士虽已尽数死在轩辕凤燃手中,但白玉京四处竟还有连连惨叫和呼救。 而火势越大,五楼的走道木板便越是摇摇欲坠。 轰隆巨响中,木板终于支撑不住,如碎片般纷纷往下坠。 第69章 她,五哥归来 阿宝急急拽住轩辕凤燃的袍袖,他却猛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愕然抬眸,直视他的漆黑眼睛,却发现他眼里翻涌的杀意,仍旧未退。 阿宝想去握住轩辕凤燃的手,安抚他,却只握到了一手的血。 她惊愕,赶忙攥住轩辕凤燃的手仔细查看。 幸好,是那些死士的血。 轩辕凤燃没有受伤,她狠狠松了口气。 但轩辕凤燃的神智明显不对劲。 那些血沿着他的手滑进剑槽,顺着锋利剑锋,一滴滴落进他们脚下翻滚着火浪的木板。 他眼眸发红,竟隐隐似是要失控。 偏偏这时候,另一旁,裴归尘的怀里,一脸惊慌失措的萧净月,焦急问,“怎么办?!” 裴归尘面无表情地看向阿宝。 小姑娘站在火浪中,解下蒙眼睛的白纱,毅然决然将她自己和轩辕凤燃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而后,她看向了他。 不对,她是看向了他身后方向的三楼廊道。 阿宝神色惊喜,眼眶微红。 裴归尘心中陡然沉坠,回头一看,三楼廊道的,是谢无碍。 谢无碍浑身是血,颇为狼狈,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冲阿宝大吼,“阿姐!找到了!!” 阿宝见谢无碍中气十足,心便放下了大半。 她也双手做成喇叭状,拢在唇边,冲那三楼廊道上的谢无碍,大吼,“抓住他们!要活口!!” 裴归尘心底骤冷,是阿宝。 带着西疆斥候查到狻猊位置的,竟是阿宝。 就在裴归尘既惊又怒之时,三楼最尾的那处暖阁里,苏公公被带了出来。 紧接着被押解出来的,还有一位高大男子。 高大男子仅着白色里衣,神色平静。 他顺着谢无碍的视线,看向了五楼廊道尽头的阿宝。 阿宝也看到了高大男子。 她神色微怔,陡然想起前世,她不顾温贵妃的极力劝阻,一路策马狂奔向京郊凉山,却只看到了一具引火自焚的烧焦尸体。 那之后的数月,她一直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甚至认定他只是假死逃脱,只要老皇帝不生气了,他还是有机会回家的。 后来,在她被封为东宫储君的半年之际,他确实出现了。 带着五万精兵围困宫城,差点逼她自尽。 这就是她以为的好皇兄,好五哥。 她为他的死难过,他却为了那一方帝座要逼死她。 阿宝远远望着那高大男子,冲他展颜一笑,无声讽刺。 ——五哥,好久不见。 高大男子也跟着璨然一笑,眼底却冰冷一片。 ——皇妹,好久不见,你竟然还没死,真是太可惜了。 这便是皇室兄妹。 阿宝眸色微冷,握紧了拳。 突然,七娘讥讽地,冷冷笑出了声,“你们这些尊贵的主子,来来往往,从不曾正眼瞧我们。只有公子,只有公子肯出手拉我一把。” 七娘看向裴归尘,再看向裴归尘怀里护着的萧净月。 七娘笑得极媚,却也笑得极艰难。 “公子,听七娘一句劝,真心喜欢的姑娘,是不能骗的。” 话落,七娘绝望地笑着。 七娘用错情一辈子。 如今亲眼见到恩人公子的计划败露,她还是想救一救他。 于是,她故意嘲讽笑道:“传闻都说公主殿下极喜爱裴大公子,七娘奉五殿下之命,前来挑拨殿下与裴大公子的关系,没想到尚未成功,便被殿下识破了。” 七娘这一句话,便撇清了裴归尘和她的联系。 阿宝凛然听着,却也只是随便听听。 裴归尘和她五皇兄轩辕晤的关系,她前世便足够清楚。 但当七娘脱下了那半面妆。 阿宝仍是被惊愕了,满心悚然。 七娘的半面妆,一面姿容美艳,一面,火烧伤疤如狰狞蜈蚣,极恐怖。 阿宝不由想起志怪传闻里的骷髅美人,若是真有骷髅美人,大概便是眼前的七娘模样。 阿宝在短短一瞬的震愕之后,反倒有些同情这七娘,若不是裴家死士,她本可凭借舞技成名。 突然,谢无碍大吼。 “阿姐小心!快离开那里!——” 第70章 她,挑拨离间 便是此时,七娘的袖箭射向阿宝,而阿宝躲闪不及。 眼见轩辕凤燃欲替她挡下致命一箭,阿宝在脑子转过弯之前,已抢先推开了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的黑眸深处里是,杀意和惊慌。 阿宝胸前剧痛,却笑着望向轩辕凤燃,偏此时,她脚下一空。 轰然倒塌的五楼廊道,带着她直往下坠。 同时,她的眼前飞扑而来两道身影,一脸惊慌的轩辕凤燃。 以及,她十分意外的,裴归尘。 下一瞬,趁着轩辕凤燃一瞬间的心神慌乱,七娘反手将锋利袖箭狠狠捅进了轩辕凤燃的后背。 轩辕凤燃踉跄,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也就是这一慢,竟叫裴归尘抢先一步,拽住了阿宝的手。 阿宝和裴归尘一道直直坠落。 她眼前落下了碎瓦断梁,还有无数燃烧的木板。 琉璃爆裂之后,碧湖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俨然天塌般。 冰冷的水滴落在阿宝的脸颊,发丝凌乱,她的衣角猎猎作响,她的手腕被裴归尘攥得很痛。 阿宝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 我绝不要再成为一缕孤魂,看着至亲故友在眼前走过惨烈一生,而我却被迫旁观,无能为力。 阿宝反手紧紧抓住裴归尘,打定了主意要拿他当肉垫。 但就在这时,轰地,哗啦巨响,水花四溅。 四面八方的冷水猛地灭顶涌来,几乎要令她窒息溺毙其中。 阿宝猛地挣扎起来,求生欲爆发的她扑腾着冒出水面,拼命游到河岸边,这才大口大口呼吸。 原来白玉京是筑建在暗河之上的。 也多亏了这条暗河,她高处坠落,才能死里逃生。 突然,她的手被攥住。 裴归尘着急又担忧,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殿下可有哪里受伤?!” 阿宝终于想起,她是和裴归尘一道堕河的。 她狠狠抹掉脸上的冷水,瑟瑟发抖道,“我没事,赶紧先找出口。” 她很担心轩辕凤燃。 七娘在他背后捅的那一箭,不知究竟将轩辕凤燃伤得多重。 话落,阿宝肩头一重。 裴归尘脱了他的外衫罩在她身上,“殿下都湿透了,小心着凉。” 阿宝脱口而出,“你这外衫也是湿的。” 话落,裴归尘脸上的殷切关心,顿时一僵。 阿宝自知态度过于僵硬,却又无暇和裴归尘假装落难爱侣,她敛眸转身,手忙脚乱地找起了暗河出口。 但漫长的一番寻找,阿宝却发现暗河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钟乳石道,不知通往何处,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乱走。 她忧心轩辕凤燃的伤势,愈加焦躁。 不经意间,她却看到裴归尘,他捡回了暗河河面散落的木头,点燃了小小火堆。 裴归尘神色温和,“殿下快来烤烤火。” 一提到烤火,阿宝只觉得格外冷。 她是能屈能伸的,厚着脸皮围到裴归尘的火堆旁。 融融暖意映照着阿宝的脸庞,她的手也慢慢开始变得暖和。 但她却始终警惕着裴归尘。 她与谢无碍的一番话,已尽数被裴归尘听到,他极轻易便能猜到,谢无碍今晚抓捕轩辕晤,是她的手笔。 然而,她暂时仍需要稳住裴归尘。 阿宝想,她必须找个人背锅。 冥思苦想,竟叫她真的想出一个人来——萧云峥。 透过萧云峥和裴归尘的那一盘棋,很明显,他们两人之间并非毫无破绽,若她真想挑拨离间,他们两人之间还是有缝隙的。 阿宝仔细一盘算,便直接问道:“裴哥哥,云峥表兄说,你和五哥一直暗中联系着,是吗?” 裴归尘心底本就有疑虑。 但阿宝直接一问,他反倒不觉得这场混乱抓捕,是阿宝主动的算计。 裴归尘故作失落,反问:“公主殿下,那么您相信了吗?” 第71章 她,不是良人 阿宝假装纠结。 心里却想,她死后才知,裴归尘曾是轩辕晤的谋士。 轩辕晤不受宠,少年时,曾出宫游历天下。最后轩辕晤经过江南,在一次诗社清谈中,遇到了裴归尘。 裴归尘设计和轩辕晤一见如故,两人成为知己好友。 而后,裴归尘成为轩辕晤的暗处谋士。 数年后,储君权争愈演愈烈,裴归尘替轩辕晤出了一个主意,陷害大皇子在宫内行巫蛊诅咒老皇帝。 巫蛊之事乃宫城禁忌,每次沾染,必是血流成河。 大皇子被老皇帝怒而诛杀。 但老皇帝消怒之后,又察觉不对劲,暗中一番调查,查出了轩辕晤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轩辕晤眼看着将被贬成庶人,再坐不住。 于是,轩辕晤接受了裴归尘的建议,起兵谋反。 然而轩辕晤忘记了一件事,数年前的那个时候,北凉铁骑的虎符,仍牢牢掌控在轩辕凤燃手里。 面对轩辕凤燃,轩辕晤最终还是败了。 裴归尘原本便一直暗中派人潜藏在白玉京,借白玉京的情报网,调查他所需要的秘密消息。 大隐隐于市。 白玉京是帝都最大的销金窟,来往皆是达官显贵,谁也不敢想轩辕晤会藏在白玉京。而白玉京的三楼宾客,说贵,却并未贵到极处,说富,却也只是一般的富,能认出轩辕晤的,则更少。 轩辕晤兵败,裴归尘便暗中将轩辕晤藏在了白玉京。 再之后,裴归尘和轩辕晤联手教唆三皇子谋反。 结果,三皇子还是败在了轩辕凤燃手里。 烤火堆旁,阿宝沉默良久。 蓦地,她抱歉地看向裴归尘,“裴哥哥,我能信你吗?” 顿了顿,她又装作一副极难过的模样。 “云峥表兄告诉我,大皇兄的巫蛊宫乱,三皇兄的谋反逼宫,背后都有裴哥哥你和五哥的手笔。” 话落,阿宝红着眼眶,泫然欲泣,望着裴归尘。 “裴哥哥,云峥表兄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当真和五哥一道,插手了大皇兄、三皇兄的死吗?” 阿宝所言,句句都是真话。 以至于裴归尘骇然之余,反倒相信,若阿宝知晓他所有秘密,以她的聪明,绝不会坦白质问他。 裴归尘待阿宝,更加深信不疑。 但他一想到萧云峥,满心森寒,萧云峥究竟调查了他多少? 阿宝见裴归尘默然不语,故意挤出两滴眼泪。 “裴哥哥你为何不说话呀?难道云峥表兄所言都是真的?” 裴归尘若有所思,又反问:“那些话,萧世子何时告诉殿下的?殿下亲自查证过了吗?” 裴归尘的语气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却叫阿宝一时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以至于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对应。 紧张到极致时,阿宝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装出一副担心裴归尘误会的样子,着急解释:“最近一段时日,母妃时常邀云峥表兄到关雎宫品茶,我给母妃请安时,便常常遇见。” “那日,云峥表兄说,裴哥哥并非良人。” 阿宝假装很着急,“怎么可能呢?裴哥哥肯豁出命救我,如此,怎能不是良人呢?” 说着,阿宝心底嘲讽冷笑,面上却盯着裴归尘,假装很生萧云峥的气,“云峥表兄着实过分,我便与他吵了两句……” “云峥表兄便说,他有秘密要告诉我。” “但是他提了条件,若是将秘密告诉了我,我便要用西疆斥候帮他一个忙。” 阿宝为难道:“我好奇,便答应了。” “谁知云峥表兄口中的秘密,竟是五哥还活着,而且他的假死是裴哥哥你一手安排的。” 话音未落,阿宝便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似哭非哭。 “裴哥哥你光风霁月,端方君子。你一定不是云峥表兄口中,奸诈狡猾,满手阴谋诡计的渣滓,对吗?” 第72章 她,召唤神兵 裴归尘默然须臾,感动道:“殿下,归尘不是坏人。” 阿宝心底的嘲讽笑意愈冷,面上却露出惊喜,“我就知道裴哥哥你是心善的好人!!” 话锋一转,阿宝骤然蹙眉,不解问,“但是,为何谢无碍按照云峥表兄所写地址,进了白玉京抓人,竟真的找到了五哥呢?” 话落,她一脸无辜地望着裴归尘,茫然道:“裴哥哥,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裴归尘:“…………” 裴归尘笑得落寞,“萧世子大概是介意,最近满宫城在传得,公主殿下和归尘的,那些事。” 阿宝心底冷笑,呵。 烤火堆旁,尴尬的沉默了很久。 阿宝敛眸,望着哔啵作响的烤火堆,若有所思。 她众目睽睽下坠楼,掉进了这暗河底处,按理来说,谢无碍应该会立刻派手下来找她的。 但手下没来,谢无碍也没来,而暗河的温度越降越低,连烤火堆也将熄未熄。 还有便是,轩辕凤燃。 他没来找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伤得很重? 突然,她的面前伸来一双手。 阿宝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直到觉得安全,她一抬眸,却发现裴归尘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原来,他伸手过来,是想替她擦掉眼泪。 阿宝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她在裴归尘面前所扮演的,是一个因救命恩情,谪仙玉貌,满腹诗书,而对裴归尘情根深种的,痴情公主。 如此,裴归尘的靠近,她不该下意识躲掉的。 更何况,裴归尘是温柔地,想替她擦眼泪。 阿宝想起裴归尘前世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伽玉冷香,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装作一脸茫然无措的望着裴归尘,眼里满是抱歉。 “裴哥哥,我,我……” 她装作,退了这半步,她自己也很惊愕的模样。 支支吾吾了半晌,她最后急得直掉眼泪,“裴哥哥,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太靠近你时,你身上总有股奇怪的味道。” “每每闻到那一股味道,我便直犯恶心,作呕想吐。” “所以适才,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便想着躲开。”说着,阿宝硬是咬着舌尖,挤出了更多的眼泪。 裴归尘见阿宝急得直哭,不似是假。 而他这段时日来,苦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终于想明白了。 那日在御极殿后堂,阿宝对他说出‘你脏,别碰我’的羞辱之词,他一直记在心里。 原来是因为,阿宝觉得他身上有奇怪味道。 然而,淮南裴家尚玉喜香。 他身上若有味道,也只是清雅的伽玉香息,绝不可能叫阿宝一闻便恶心作呕。 裴归尘满腹怀疑,此刻恨不得问遍所有人,难道他身上真有腐臭之味,叫人难以忍受? 等等?腐臭之味?难道是因为他是——? 裴归尘眸光暗闪。 须臾间,他眼眸微暖,一边收回手,换成递帕子给阿宝,一边轻声安抚道:“殿下您别哭,是归尘逾矩了。” 裴归尘安慰阿宝。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归尘贸然替您拭泪,是归尘考虑不周,唐突了,还请公主殿下莫要责怪。” 裴归尘见阿宝神色真诚,心中暗暗盘算。 为了避免阿宝厌恶他身上的味道,再不亲近他,裴归尘认真道:“若是公主殿下愿意,可否告诉归尘,殿下喜欢哪种香?” 阿宝暗暗佩服:“……” 裴归尘为了利用她达成他的天盛基业,竟因她,要换掉前世一辈子佩戴的伽玉冷香? 不是说,有伽玉冷香在身旁,便如萧净月的陪伴吗? 阿宝装出一脸震惊,“裴哥哥愿意换上,我喜欢的香吗?” 裴归尘清眸浅笑,端的是君子温润,“归尘是殿下最忠诚的臣子,自然要考虑殿下的喜好。” 阿宝忍住呕吐感,暗暗咬着牙,嫣然笑道:“裴哥哥最好啦!” 这话酸的,阿宝自己都忍不住暗暗磨着后槽牙。 但裴归尘却似乎很喜欢她说,裴哥哥最好。 突然,一声惨烈的咳嗽。 阿宝循着咳嗽声回头,哦豁,是轩辕凤燃。 阿宝不禁崩溃叹道:以后她若是召唤轩辕凤燃,或许可以试一试,狠狠一通夸赞裴归尘? 如此,说不定,她话音未落,轩辕凤燃便闪现在她面前。 第73章 她,手足相残 阿宝和轩辕凤燃几乎是异口同声。 “伤得重不重?” “哪里受伤?!” 话落,阿宝望着轩辕凤燃,安抚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其实腰疼,但怕他担心,便撒了小谎。 若在从前,轩辕凤燃必定要亲自检查阿宝一番,但是此刻,轩辕凤燃神色极冷,直接拉着阿宝离开了石洞。 阿宝强忍着手腕的疼,偷偷打量了面若寒霜的轩辕凤燃,他甚至没发现他紧攥得太用力。 隐约间,她觉得出了大事。 阿宝匆忙跟上他脚步。 即将踏出钟乳石洞的一刻,阿宝鬼使神差地,蓦然回眸看了一眼裴归尘。 他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阿宝望着他的清冷眉眼,却始终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心中忐忑,默然收回视线。 一出钟乳石洞,谢无碍便焦急忙慌地冲了上来。 他谨慎地凑到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皇姐,白玉京的事,陛下那里已经知道了。” 阿宝凛然,低声问:“知道了多少?” “只知道晤王没死,藏身白玉京,皇姐在抓捕晤王时,意外坠楼。”谢无碍将声音压得更低,“至于是皇姐故意设局,给苏公公假消息,吓得苏公公跑到白玉京给晤王通风报信,引出晤王率死士反抗。” “这件事,陛下尚不知情。” “陛下龙颜震怒,钦命顾七绝全权督办此案。” 谢无碍剑眉紧蹙,忧心忡忡,“皇姐,我暂时将轩辕晤关在京郊小院。趁着顾七绝尚未带西狱虎卫来找我要人,你若有话要亲自问轩辕晤,便要赶紧。” 阿宝敛眸沉吟。 蓦地,她认真看向谢无碍。 “带我去见他。” 一路策马狂奔,片刻后,阿宝便跟着谢无碍进了京郊小院。 这座秘密看押轩辕晤的京郊小院,其实是阿宝年幼时曾待过一段时间的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有一处地下牢房,曾用来关押十恶不赦的死刑犯。 整座地牢由漆黑岩石堆砌而成,连岩石缝隙都浇筑了铁水,严丝合缝,无窗,仅一扇门。 谢无碍用秘钥打开了地牢铁门。 阿宝弯着腰,刚一踏进地牢,便见到了轩辕晤。 他的手脚皆被数不清的粗臂铁链牢牢捆缚,无处可逃。 听见脚步声,轩辕晤抬起头,看到来人是阿宝,竟邪肆笑了。 阿宝走到离轩辕晤三步远的地方,便不再往前。 她望着轩辕晤,默然等着轩辕晤笑意越来越深,直到最后,轩辕晤再也笑不出来。 对于轩辕晤来说,他们兄妹两人只是时隔三年未见,但对于阿宝而言,她却已是一辈子未见过这位五哥。 兄妹两人四目相对,竟愣是沉默了许久。 直到轩辕晤邪笑着开口,“皇妹,你究竟是如何找到我的?” 阿宝默然不答,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轩辕晤。 这时,谢无碍敲了敲门。 他是来送食盒的。 “折腾了一夜,凤燃王说你该饿了,吃点东西垫垫。” 听见轩辕凤燃的名字,阿宝怔愣。 她打开食盒,两荤一素一汤,菜色都是她爱吃的。 粉蒸肉,油爆虾,鱼蓉豆腐汤,凉拌春菜,还有黑米饭。 阿宝心底发暖。 她见他脸色冰冷,还想着他这回一定会生许久的闷气,没想到轩辕凤燃在气头上,竟还惦记着她饿不饿。 “小皇叔呢?”阿宝追问。 谢无碍偷偷告诉阿宝,“陛下召见,凤燃王回宫了。” 阿宝整颗心往下坠了坠。 今晚这场兴师动众的抓捕,轩辕凤燃也在,老皇帝生性多疑,一定对轩辕凤燃有所猜忌。 她便急着了结和轩辕晤的恩怨,赶回宫去找轩辕凤燃。 第74章 她,互相套路 谢无碍送完食盒,匆匆离开。 铁门重新落锁,地下牢房阴暗潮湿,透着一股森森的死气。 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阿宝本想问问轩辕晤饿不饿,却看到轩辕晤一脸嫌恶的,盯着轩辕凤燃送来的食盒。 以为轩辕晤是想起当年败在轩辕凤燃手中,愤恨不甘。 她便没有多想。 反倒是见轩辕晤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堂堂皇子沦落成阶下囚,被铁链坤捆缚,姿态狼狈。 阿宝骤然回想起年幼的时候,在老皇帝的儿女当中,她最喜欢轩辕晤,甚至一度依赖轩辕晤这位兄长。 特别是那几年,轩辕晤的生母病逝,轩辕晤被老皇帝送到了关雎宫中抚养,她和轩辕晤一道吃饭,玩耍,读书…… 她喊其他皇兄都是规规矩矩的大皇兄,二皇兄,但到了轩辕晤这里,却是更亲近的五哥。 阿宝自认为她和轩辕晤的兄妹感情很好。 但不知从何时起,轩辕晤毫无理由的,开始疏远她。 阿宝深呼吸,定了定神。 在照计划利用轩辕晤之前,她仅剩的一点兄妹情谊,便是问轩辕晤一句,“五哥,饿吗?要不要吃点?” 谢无碍挡不住顾七绝,轩辕晤最终定会落在顾七绝手里,被关押进西狱地牢。 在西狱地牢里,轩辕晤能够喝口凉水,都是奢侈。 轩辕晤不说话。 阿宝按照记忆里的轩辕晤用饭习惯,夹了几筷子的粉蒸肉和凉拌春菜,整整齐齐码上黑米饭。 之后,她端着饭碗,终于转身,正视轩辕晤。 “五哥,自你在京郊凉山自焚身亡,你已经死了三年。” 轩辕晤笑得很假,不屑反问,“所以呢?” “你死之后,父皇骂你是孽障,不孝子,他不肯为你收尸,更不准任何人为你设棺椁起坟墓。” “你那具烧焦的尸体被丢进了江里,不知随水飘向了哪里。” 轩辕晤嗤笑,“我的好皇妹,倒也不必如此详细说明,我死后,那死老头是如何虐待我尸身的。” 听轩辕晤一如既往,仍将老皇帝喊做死老头,阿宝不由会心一笑。 再看向轩辕晤时,阿宝眼底的冰便稍稍融了些。 “所以,我便将京郊凉山那棵最老的槐树,当做你的墓碑。我记得五哥你当年便是在那棵老槐树下自焚的。” “这三年,每年你的忌日,我都会带着你最爱吃的菜,去京郊凉山的老槐树下看你。” 阿宝端着装满肉和菜的饭碗,却不由自嘲,“我烧了好些纸钱祭祀,希望你能在下面过得好些。” “下一辈子,投个好胎。” 阿宝站到了轩辕晤的面前。 轩辕晤在白玉京待久了,身上沾染了许多胭脂水粉的味道,再不是当年那个连香囊都不懒得戴的五哥。 “五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偷偷祈愿,下辈子投身到父母恩爱的家里,再做兄妹吗?” 轩辕晤不再嘲讽轻笑了,他的眼眸暗了暗,不知在想什么。 话落,阿宝亦沉默了许久。 直到,轩辕晤突然厉声问,“你真的去过京郊凉山?” 回想起当初那个,将轩辕晤视作至亲五哥的自己,阿宝心底只觉得讽刺。 她自嘲一笑,“我去过。” “虽然父皇下了那道格杀勿论的圣旨,但我却始终觉得,从小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五哥,绝不会设计诬陷大皇兄,绝不会作恶。” “那日,我违逆了母妃的禁足令,快马加鞭赶向京郊凉山。我想帮你调查清楚巫蛊案的真凶,还你清白。” “但五哥你,却留给我一具烧焦的尸体。” 话落,阿宝眼眶微红,似是极委屈。 阴森的地牢里,轩辕晤死死盯着阿宝,盯了很久很久。 蓦地,他邪肆一笑,追问道:“阿宝你还没回答我,我藏身白玉京的消息,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阿宝欲言又止,假装一副格外犹豫的模样。 而轩辕晤依旧笑意邪肆,只是当探究的视线落在阿宝身上时,却叫阿宝心生寒意。 良久之后,阿宝深呼吸,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 “是裴哥哥告诉我的。” “他说,他倾慕我很多年。” “他还说,他能帮我坐稳东宫储君之位。” 阿宝望着轩辕晤,神色纠结,“裴哥哥教我,用你讨好父皇。” 第75章 她,最大牌面 轩辕晤讥讽一笑,“最近这段日子,确实满帝都疯传,裴归尘豁命替你挡剑,你内定了他为东宫正夫。” 听轩辕晤提到裴归尘,阿宝神色变得温柔。 就像从前的兄妹闲聊,阿宝轻笑,“五哥,试问在那座金堆玉砌的宫城里,谁肯为别人牺牲性命,坦然去死呢?” “裴哥哥救我,是很大的恩情。” 轩辕晤却猛然嗤笑。 “我的好皇妹,你还是那么相信所谓的赤诚真心。” “但这世上,对于我们而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赤诚真心。” 说着,轩辕晤一脸阴狠地笑了起来,“比如我,当年待你好,只是因为……” “我住在关雎宫,寄人篱下,需要仰仗温贵妃才能活下去。” “我必须活着,活到有资格争夺储君之位的那一刻。” “而讨好你,是讨好温贵妃,最好的法子。” 一听到这些话,阿宝面上受伤失落,心里却波澜不惊。 因为这些话,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前世,阿宝登上东宫储君之位的半年后,轩辕晤死而复生。 在裴归尘的鼎力帮助下,轩辕晤取得了京郊凉山大营的拥戴支持,率领五万精兵围困宫城。 轩辕晤的起兵名号,是阿宝身为女子,不配大启帝位。 前世,整座宫城连同老皇帝都想不到,轩辕晤还活着,甚至京郊凉山的大营里,竟有五万精兵愿意效忠他。 猝不及防,兵临城下,老皇帝措手不及。 眼看着轩辕晤就要赢了,他提出两个条件,第一,他要储君之位,第二,阿宝必须自尽。 阿宝永生永世都会记得那一日,太极殿上,端坐帝座的老皇帝拉着她的手,冷面无情。 老皇帝说,你五哥能够假死逃脱,是他的本事。 老皇帝还说,如今你五哥说服京郊凉山大营的五万精兵陪他杀到宫门下,逼得父皇走投无路,也是他的厉害。 乖女儿,输了便要认。 老皇帝说那么多,其实无非一句话,老皇帝要她去死。 前世的阿宝在饮下鸩酒自尽之前,见了轩辕晤一面。 她问五哥,为何逼她去死? 当时,轩辕晤的回答,和如今他在这座地牢里说的一番话,一模一样。 轩辕晤对她的所谓兄妹感情,只是一种精心设计的讨好。 阿宝平静地望着轩辕晤。 前世,她为了逃过死劫,付出巨大代价。 叫她重活一世,每每想起,都是一阵遍体生寒。 但是幸好,前世,她最终设局剿灭了轩辕晤的五万精兵,又亲手杀了轩辕晤,坐稳了东宫储君之位。 阿宝默默捏紧了汤匙。 重活一世,既已知道轩辕晤还活着,更是提前知道了轩辕晤将会率兵造反,逼她去死。 那么,如今的轩辕晤就是她手里的一张大牌。 接下来,她一定要好好利用轩辕晤这张牌,狠狠报复裴归尘。 阿宝沉沉叹了口气,假作难过道:“原来裴哥哥说的都是真的。你并未将我当做你的妹妹。” 她眼眶泛红,“我只是你的一个工具。” 轩辕晤突然不笑了,锋利追问,“裴归尘还告诉了你什么?” “裴哥哥说,只要你暗中和凉山大营有联络,总有一天,你会威胁到我的储君之位。” 阿宝故意将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全部扣到裴归尘头上。 “五哥,既然你从未当我是妹妹,或许裴哥哥说的都对。”阿宝接下来说的话,倒是出于真心,“我不需要对你愧疚,接下来,我会按照裴哥哥的计划,将你交给父皇。” “但是在那之前……”话锋一转,阿宝端着饭菜,“五哥,我喂你,你吃一点。” 轩辕晤盯着阿宝碗里的粉蒸肉和凉拌春菜,良久,冷冷嗤笑。 “我吃春菜,会生疹子。” 第76章 她,一母同胞 阿宝真心的,一下子怔愣住。 “我根本不爱吃这两样菜。”轩辕晤却邪肆一笑,满是嘲讽道:“因为你爱吃,我才为了讨好你,接近你,说我也喜欢。” 阿宝震愕:“……” 她握着筷子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五哥,那我,我换道菜,还有油爆虾……” 阿宝的话被一阵开门声打断了。 她循声回头,只见顾七绝率领着一队西狱虎卫蜂拥而进,转瞬间,便将她和轩辕晤团团围住。 西狱虎卫威风凛凛,手里的刀锋雪白。 身着镇抚司指挥使那一身官袍的顾七绝,阴沉着脸,上前抱拳作揖,“公主殿下,臣奉命羁押晤王。” 谢无碍紧随其后,凑到阿宝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皇姐,顾七绝不仅有御赐的圣旨,还有一道口谕,胆敢阻拦者,可先斩后奏。” 阿宝深知老皇帝的秉性,紧攥着拳头半晌,才冷声说道。 “既是皇命,本宫自不会阻拦。但烦请顾指挥使,再给我半个时辰。” 顾七绝警惕地看了一眼阿宝。 他在这位帝阳公主手下吃了好几次暗亏,着实摸不透公主殿下究竟又盘算着什么小心思。 但他很意外的,竟又听到公主殿下诚心恳求。 “我五哥他,还没用晚饭呢。” 顾七绝这才注意到,阿宝手里端着一碗满满当当的饭菜。 阿宝又解释道:“西狱那地方,你我都清楚,囚禁着罪孽深重的死刑犯,饭菜都是馊的。” 顿了顿,阿宝继续道:“我五哥在白玉京待了三年,胃口肯定被养刁了,那些隔夜的馊饭菜,他吃不惯的。” 一向冷血得不近人情的顾七绝,鬼使神差的,竟然答应了。 阿宝重新换了碗饭菜,还盛了碗鱼蓉豆腐汤,连那油爆虾的虾壳都剥掉了。 她端着满满一碗饭菜,站在轩辕晤面前。 “五哥,无论如何,我从小,是真把你当哥哥看待的。” 轩辕晤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有种小姑娘长大了的错觉。 她的眼神里总有一种天真,总以为世上好人多,满心期待着一个愿意用赤子心待她的良人。 但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温润精致的眉眼间,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愁意,哪怕再平静,却也冷。 他诡异地,竟在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年幼的小阿宝。 粉雕玉琢的雪团子,连路都走不稳,偏偏喜欢跌跌撞撞跟在他后头,奶声奶气地喊—— 五哥五哥,等等阿宝呀~ 轩辕晤不愿继续想下去,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竟然幻想着,若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便好了。 蓦地,轩辕晤阴狠地笑了,冷声道:“轩辕帝阳,滚。” 阿宝脸色一白。 最终,她端着的饭菜,轩辕晤一口饭菜也没吃。 顾七绝带走了地牢里的轩辕晤,装进铁棺材一般的囚车里,在西狱虎卫的护送下,直奔西狱。 地牢重新恢复死寂。 只剩下阿宝和谢无碍两人时,谢无碍难受地叹了口气。 “晤王这一去,活不过三日的。” 阿宝眸色泛冷,她当然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年前,老皇帝虽然亲自下令诛杀轩辕晤,但轩辕晤对他而言,与其说是血脉相连的皇五子,不如说是谋反的乱臣贼子。 轩辕晤自焚身亡,老皇帝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如今,轩辕晤突然死而复生,老皇帝怕是芒刺在背,寝食难安,恨不得立刻把轩辕晤摁回棺材里。 就算轩辕晤一个字也不说,不吃不喝的受刑极限便是三日,三日一到,轩辕晤必死无疑。 阿宝眉头紧皱,问谢无碍,“裴归尘在哪里?” 她费尽心思骗到苏公公,设计了今晚白玉京这一出,真正要对付的就是裴归尘。 谢无碍早就想说这件事了。 “裴归尘他不见了。”谢无碍郁闷道:“我本来派人看着他,但竟叫他甩脱暗卫,消失了踪影。” 阿宝心头震颤,忙不迭问,“苏公公呢?” 她没有把握轩辕晤一定会开口反咬出裴归尘,所以在老皇帝那里,苏公公是指证裴归尘和轩辕晤暗中联手的关键人证。 谢无碍这回倒是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 “皇姐你放心,苏公公我看押得严严实实的,不会出事。” 闻言,阿宝却仍不放心。 “立刻送我回宫。” 第77章 她,母亲庇佑 从京郊山庄赶回宫城,夜色浓墨,寒风凛冽。 哪怕一路快马,阿宝也花费了许久。 待她踏进关雎宫门的那一刻,已然晨曦初升,天边那一抹鱼肚白刺破了浓墨夜色,曦光大盛。 但阿宝却还是冷。 她正裹紧身上的锦缎斗篷,恰逢蓉姑姑打起门帘。 蓉姑姑似是早早料到了阿宝这一副焦头烂额赶回宫的模样,此刻,竟毫无惊讶之色。 “公主殿下,温娘娘在小花园的金鱼池边等您一整晚了,急得滴水未进,您快些过去。” 边匆匆赶向小花园,阿宝边暗暗向蓉姑姑打听。 “今儿,母妃心情如何?” 蓉姑姑是看着阿宝长大的,私心待阿宝如眼珠子一般疼爱,忙贴心提醒道:“温娘娘心情不好,您待会多说些好话。” 阿宝一想也是。 自幼,温贵妃便不喜欢她太冒头。 被封为东宫储君之后,温贵妃更是时时刻刻,耳提面命,再三叮嘱,万事循规蹈矩,切不可行差踏错。免得老皇帝,还有御史台的那些言官,捏住她的把柄,动摇她的储君之位。 昨晚一闹,温贵妃怕是怒极了。 阿宝惴惴不安,踏进小花园,见温贵妃竟有闲心坐在金鱼池边撒饵食,她心底不由更是直打鼓。 阿宝难得,规规矩矩行了个宫礼,撒娇道:“母妃~” 温贵妃淡淡反问,“昨夜玩得可开心?” 阿宝犹如被掐住脖子的小兽,顿时哽住,“……” 温贵妃一眼也没瞧阿宝,一边继续往金鱼池里撒饵食,一边漫不经心道:“本宫竟看走了眼,晤王,倒是心狠手辣的。” 阿宝:“……” 阿宝见温贵妃主动提起,便也顺着话头,说道:“五哥他如今这般,或许也是因他年幼丧母,后来又……” 后来又觉得寄人篱下,无所依靠。 但这一句话,阿宝是断然不会告诉温贵妃的。 轩辕晤自认他是仰人鼻息的活着,但温贵妃待他却是用了真心的。她还记得轩辕晤住在关雎宫的那些年里,温贵妃时常在她耳边念叨—— 你和晤儿一样,都是母妃养大的。 你千万要记得在这座宫城里,你和晤儿是最亲的兄妹。 但温贵妃一早便猜到了。 “……年幼丧母……年幼丧母。” 温贵妃眼神黯然,喃喃念叨了好几遍年幼丧母。 蓦地,温贵妃终于抬眸看了一眼阿宝,艰难笑道:“晤王他对本宫,有怨言,对吗?” 阿宝不知该如何开口,干脆沉默。 见状,温贵妃了然。 阿宝接过蓉姑姑递来的狐裘,犹豫了一下,便默默走到金鱼池边,轻轻地为温贵妃披上。 温贵妃抬眸,温柔慈爱地看着阿宝。 阿宝静静坐到温贵妃身旁,任由温贵妃捏了捏她的脸。 “当年,你年纪小,约莫不记得了。” “白妃姿容绝艳,和你父皇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候。待白妃生下皇五子,更是得你父皇欢心。在那些年里,白妃确实有机会宠冠六宫,登临皇后宝座的。” “然而,你父皇数次大选秀女,宫里不断增添许多美人,一个比一个有手段有心计。” “但白妃她却偏偏要和你父皇一人一心。” “你父皇每回去了其他妃嫔宫中,白妃便要狠狠闹上一场。” “一开始,你父皇觉得这是闺房乐趣,瞧着白妃真性情真可爱,但久而久之,你父皇再受不了白妃的哭闹。” “宫里和白妃一般姿容上乘的妃子,多得是,又知情识趣的很。你父皇睡起来舒心,哪里还愿意再找白妃。” “白妃一下受不住,郁郁寡欢。” “甚至连六七岁的晤王,只因眉宇间太像你父皇,白妃竟能狠心对他撒手不管,连他高烧都不肯请太医。” “白妃那回彻底惹怒了你父皇,被贬冷宫,一条白绫自尽。临死前写了首怨诗,咒怨你父皇无心无情,不得好死。” 往事回忆到此处,温贵妃怅然若失。 “便是那首诗,连你父皇对晤王那点微薄的父子情都毁了。” 说到此处,温贵妃满心无奈。 “白妃若看开,本可不死的。本宫当年数次劝过白妃,莫要期盼皇帝的真心,好生养大孩子,最要紧。” “偏偏白妃她始终不明白。” “在这座金玉锦绣的宫城里,失去了母亲庇佑的皇子皇女,比街头巷尾的丧家犬,还不如。” 第78章 她,包您满意 阿宝心里难受。 她年幼时,每逢春菜成熟的季节,顿顿都吃。 既然轩辕晤一日三餐和她同桌,那也是顿顿都吃了春菜,轩辕晤生疹子之后,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阿宝竟不敢深想。 阿宝语气生硬的,转移了话头,“父皇或许还是惦记五哥的,否则,父皇便不会将五哥交给母妃您抚养了。” 温贵妃一直温温柔柔的,此刻,眸底却闪过一抹厉色,“晤王那时不过六七岁,你父皇将他留在白妃旧宫,放任那些宫女太监们暗中欺凌……” 温贵妃沉默须臾,不忍,“晤儿那孩子会死的。” 她亲父皇真是又渣又狠。 沉默须臾,阿宝恍然大悟,“所以是母妃您向父皇提出,接五哥进关雎宫的。” “晤儿又没错,本宫总不能看着他死。” 一听这话,阿宝再一次想起轩辕晤说他当年在关雎宫是寄人篱下,她顿时气恼又难过。 温贵妃叹气,叮嘱道:“本宫适才所言,莫要叫晤王知晓。” 阿宝微微诧异,“难道叫五哥直到死,也恨着您?” 温贵妃眸光微暗,自责道:“晤王他心思重。从前我虽是养着他,却一直未叫他知道关雎宫也是他的家,叫他明白本宫既养了他,便是他的母妃。” “晤王弑兄谋反,你父皇不会放过他的。” “若是临死,他却发现一开始便想错了,他不好受的。倒不如,叫他一直怨我恨我,他这一生也算有始有终。” 阿宝整颗心揪紧,难受地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她伸手搂住温贵妃的腰,如幼时在娘亲怀中撒娇一般。 “母妃您期盼过父皇的真心吗?” “我才不呢。”一向温柔和蔼的温贵妃顿时炸毛,连本宫自称都忘了,气呼呼道:“你那父皇的真心一钱不值!倒是他那屁股底下的帝座,还值得我勉强忍忍他。” 阿宝紧绷了整夜的心神,竟在这一刻诡异的放松下来。 其实她想问的是,母妃姿容才情皆出众,白鹿书院又多青年才俊,母妃难道就没有少女时的意中人吗? 为何要进这座吃人的宫城,踏着血,活下来呢? 但她最后还是换了种问法。 阿宝好奇,喃喃道:“母妃,您当初为何要进宫呢?” 温贵妃替怀中的阿宝捋了捋她脸颊旁的乱发,黯淡的眼眸里若有所失,她道:“日子在哪里过不是过?既然进了宫,嫁了最尊贵的皇帝,那便要过得更好。” 说着,温贵妃感叹,“本宫日夜期盼的便是忽悠好你父皇,叫他宠着咱娘俩。” 阿宝一头雾水,困惑不解。 温贵妃重重叹了口气,“本宫在这宫城里勤勤恳恳,谋着你父皇的宠爱,不过是为了给你谋一个无忧无虑的日子。” 阿宝顿时心酸又感激。 这座关雎宫确实因温贵妃,日子过得不错。 她们娘俩一年四季的吃穿用度份例,从银两首饰,绸缎布匹,到蔬果鱼肉,冰块炭火,内务司都给得足足的。 比起她的皇姑母慧敏长公主她们那辈,在后宫妃嫔争斗中因生母落败,要么远嫁万里,要么剃发出家,要么被当成礼物送给功臣之子…… 她算是活得很舒坦了。 阿宝不由发自内心感叹道:“母妃你好厉害。” “但是,母妃没想过当皇后吗?” “傻女儿哦。”温贵妃像看小傻子似的,瞅着怀中的阿宝,“当皇后多累人。” “况且,本宫有的是自知之明。” “你外祖父家不过是区区白鹿书院的院长,当大启的中宫皇后,这点出身根本不够。” “就像你喜欢裴大公子,但如今的淮南裴家已配不上你。” 温贵妃欲借机再好好劝一劝阿宝,最好是连东宫侧夫之位都莫要给裴归尘,直接放弃收裴归尘入东宫。 但阿宝另有打算,一听这话,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母妃,儿臣明白的。” 温贵妃半信半疑,“当真明白?” “当真。”阿宝斩钉截铁,只差发誓了。 温贵妃心头重石落了大半,却又好奇,“你这是都想选谁?母妃听说,今晚在白玉京同你一道胡闹的,还有云峥?” 这一提,倒是提醒了阿宝。 今晚在白玉京抓捕轩辕晤时,还有萧云峥这号人物在。 只是她的大选名单,萧云峥跑出来捣什么乱! 阿宝心底郁闷,却还是安抚了温贵妃,“总之母妃您放心,这回的东宫大选,最后的红单人选一定叫您满意。” 第79章 她,诡计多端 温贵妃是越来越瞧不透她这亲女儿了。 但她暗躇,阿宝既愿意和萧云峥一道跑到那白玉京里胡闹,再加上他们年少在白鹿书院的情分,这最后的红单人选,萧云峥必定有机会的。 这般想着,温贵妃便不再催促。 阿宝是担心温贵妃着急,这一回宫便先赶来安抚温贵妃。 她看着蓉姑姑准备了早膳进来,又叮嘱了温贵妃好好用早膳,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突然,身后,温贵妃温柔地唤她。 “阿宝,晤王他,可有对你提起,凤燃王?” 阿宝不明所以,转过身看向温贵妃,疑惑追问,“五哥为何要对我提起,凤燃皇叔?” 温贵妃笑意一顿,拉住阿宝的手,轻轻摩挲着阿宝的手背。 “母妃只是随便一问。” 话锋一转,温贵妃正色,肃然道:“晤王死而复生这事,母妃不管你究竟想做什么,但切莫和你父皇对着干。” “如今你身处东宫储君之位,极易惹你父皇猜忌怀疑。” 温贵妃指着那满池夺食的金鱼,意有所指,“千万记得,待你父皇,顺者昌,逆者亡。” 阿宝默然点头,转身离开。 但前往宣室的这一路上,她却始终奇怪。 温贵妃为何会特意问那一句,神色间更是隐隐担心? 轩辕晤若是向她提起轩辕凤燃,又将如何? 匆匆穿过重重宫门,阿宝越想越是烦躁,再想到轩辕凤燃背后的箭伤,她更是心焦。 突然,她猛地顿住脚步,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宣室门前,日光遍洒台阶,也笼罩着默然伫立的轩辕凤燃,他的背影凛然萧瑟,透着彻骨森寒。 阿宝朝他走近,很努力想看清他肩背的箭伤,但血迹早被黑袍掩藏。 她深呼吸,放慢脚步走向他。 心底暗暗打算着经过轩辕凤燃时,不着痕迹地和他说上两句话,但这时候,德胜公公却推开宣室门,捏着公鸭嗓喊。 “公主殿下,陛下有请。” 话音落下,阿宝和轩辕凤燃擦肩而过。 她知道身后,轩辕凤燃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于是,她的心不断往下坠。 既然召见了轩辕凤燃,那么老皇帝试探过轩辕凤燃了吗? 轩辕凤燃都说了什么? 阿宝深呼吸,咬着牙,踏进了宣室。 但一见到宣室里的人,她瞬间紧张得,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宣室内,还站着裴归尘。 他脊背挺直,凌然清冷,叫人一眼便觉得他无辜。 阿宝迅速分析了她此刻所处的境况。 轩辕凤燃被老皇帝召见,不得不进宫;但裴归尘摆脱了谢无碍的监视,为何反倒是主动赶着来面圣? 阿宝暗躇,在暗河的钟乳洞里,她的戏演得滴水不漏。 呃,应该是滴水不漏? 阿宝认真回想:先是把白玉京抓捕轩辕晤一事栽赃给萧云峥,说是萧云峥怂恿她对付裴家和裴归尘。再来,为了安抚裴归尘,她还假装深情款款,发誓她信他。 所以,裴归尘见老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宝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她该行礼。 她手心不断冒冷汗,却不得不慢慢走到御座前,跪拜请安。 “儿臣参见父皇。” 话音未落,一台墨砚直朝她狠狠砸来。 阿宝不敢躲,也无处躲。 她硬生生挨了墨砚的砸,额角瞬间冒出一道温热血流。 太疼了,她疼得头昏眼花,却仍默默咬紧牙,跪在老皇帝的御座前,重重磕头。 “气大伤身,请父皇息怒。” 震怒的老皇帝宛若凶神恶煞,厉喝道:“说!轩辕晤假死一事,你何时知道的?!竟敢瞒着朕?!谁给你的胆子!!” 第80章 她,甩锅高手 阿宝再次重重磕头。 白玉地砖被鲜红血迹染脏,红得触目惊心。 老皇帝要知道她如何得知轩辕晤假死,那么她就必须要给老皇帝一个毫无破绽的故事。 其中细节,一定要经得起老皇帝的暗中查验。 哪怕重生而来,事情进展却也并非一直掌控在她手中。 就比如,昨晚在白玉京发生的一切,老皇帝从轩辕凤燃得到了什么消息?又从裴归尘口中知道了什么? 这些是她无法操控的。 她该如何回答才能既安抚老皇帝疑心,又达到自己目的呢? 阿宝再抬眸时,眼底已一派清明。 “父皇,儿臣一开始只是怀疑苏公公有事隐瞒。” “为了调查清楚,儿臣便找谢小侯爷借用了西疆斥候,跟踪苏公公数月,最终发现苏公公经常借东宫采买之机,乔装打扮前往白玉京。” “一开始,儿臣以为苏公公在白玉京有相好,但在苏公公房间的床榻暗格里却发现了秘信,那封秘信的字迹,儿臣太熟悉。” “儿臣一眼认出是五哥的字迹,但又觉得不可能。” 阿宝一身狼狈,俯身跪拜在御座前。 额角伤口的血不断滴落,已在白玉地砖上积攒了一摊鲜红。 “五哥当年自焚,那具烧焦尸体是儿臣亲眼所见,儿臣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阿宝咬破舌尖,故意带上哭腔,试图激起老皇帝的那微不足道,几乎没有的慈父心肠。 “五哥不可能还活着。”话锋一转,阿宝带着哭腔,继续道:“但,若是五哥真的还活着呢?” “父皇,那是和儿臣一道长大的五哥,儿臣想着带他回来。” 额角的伤口一阵阵刺疼,胸前那道箭伤更是隐隐作痛,阿宝头昏得厉害,却只能咬牙强忍着。 “儿臣命斥候跟着苏公公,顺藤摸瓜,找到了五哥在白玉京的躲藏处,只是反被苏公公发现,被迫赶在昨晚的小年,请谢小侯爷带着西疆斥候潜藏于白玉京内。” 说到这,阿宝已将轩辕晤假死一案牵涉的人员,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老皇帝疑心重,她接下来只需给点暗示—— 昨晚在白玉京,西疆斥候遭遇了一队死士顽强抵抗,不仅仅试图剿杀所有西疆斥候,还造成了白玉京被大火焚毁,伤到了白玉京中的舞姬和客人。 她会给出那些死士的特征。 如此一来,老皇帝一定会命令顾七绝顺着她给出的线索,一路彻查。 直到最终,查清楚苏公公还和裴家死士有联络。 老皇帝多疑,必定会怀疑裴家有反意,暗中彻查裴家。 阿宝盘算得好,步步为营。 她暂且不能和裴归尘撕破脸,如此一来,她在裴归尘那里还可以解释,她想保他,所以不惜放弃了萧云峥的提议,未将他裴归尘和轩辕晤暗中联络的事,告诉老皇帝。 之后,在拔掉裴归尘手里的暗棋,叫裴归尘彻底倒下之前,她仍可继续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在裴归尘的身上套消息。 但宣室内一声重响,裴归尘却突然跪下了。 裴归尘脊背挺直,冷然如雪竹,“公主殿下所言,佐证了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阿宝既惊且愕,直接愣住。 裴归尘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老皇帝的震怒龙威,赫然压顶,叫阿宝胆寒。 但裴归尘的神色却极冷静,“陛下,微臣数月前,便也发觉堂弟裴即礼行踪诡秘。微臣一开始误以为堂弟沾染了赌博恶习,便派家丁跟踪,希望能及时阻止堂弟犯下大错。” “但微臣竟发现堂弟打着微臣的名号,暗中与晤王有往来。当初晤王诬陷大皇子巫蛊宫乱一案,堂弟亦涉事其中。” “陛下,微臣身为长兄,管教堂弟无方,特此请罪。” 第81章 她,皇夫驸马 老皇帝龙目凛然,冷若冰霜。 慢慢扫过了御座前的裴归尘,还有阿宝。 阿宝女扮男装的那身锦衣又皱又脏,胸前那道渗血的箭伤更是让她小脸苍白,毫无血色。 如此狼狈不堪的阿宝,哪里还有一点公主储君的威仪。 老皇帝凛然微眯着眼睛,转而一边暗暗审视裴归尘,一边回想适才在宣室后殿,裴归尘的陈情自白。 “微臣倾慕公主已久,只愿公主平安顺遂。” “和晤王暗中联手,密谋夺回帝位之事,对微臣并无任何好处,更会伤害到公主殿下,微臣绝无此心。” 老皇帝觉得,裴归尘所言有理。 若阿宝登基,裴归尘身为皇夫和阿宝有了子嗣,后代血脉便融进了大启皇族,子嗣皆有登基称帝的可能。 但晤王登基,阿宝只是公主,而他裴归尘不过是区区驸马。 皇夫,驸马,孰轻孰重? 裴归尘是聪明的,定能分明白。 所以,既然阿宝是裴归尘的意中人,裴归尘没道理放着皇夫不当,反倒支持晤王抢夺阿宝的帝位。 老皇帝翻开西狱奏折,如今他唯一怀疑的,便是轩辕凤燃。 老皇帝怒意凛然,问,“顾七绝呢?” 阿宝心神紧绷,而顾七绝从宣室后殿走出,向老皇帝行臣礼。 “回禀陛下,臣在。” “你来说说,你在焚毁的白玉京废墟里,查到了什么?” 顾七绝回禀道:“禀陛下,昨晚出现在白玉京的,除了谢小侯爷的西疆斥候,还有另外一队来历不明的死士人马。” “这队死士武功高强,绝非泛泛之辈。” 顿了顿,顾七绝那双阴冷的眼睛,不着痕迹看了眼阿宝,却意有所指地,将矛头直指轩辕凤燃,“按照死士尸体的剑伤来看,这队死士皆亡于凤燃王之手。” 老皇帝状似漫不经心,却问,“有没有可能是,杀人灭口?” 阿宝如堕冰窖,万分诧异。 老皇帝竟然将矛头指向轩辕凤燃? 这时,老皇帝示意顾七绝说下去,顾七绝会意。 “能够养得起那一队死士的,帝都内只有那么几家,其中之一便是凤燃王府。” 借顾七绝的口,道出了老皇帝的所思所想。 以淮南裴家的实力,养不起白玉京出现的那批死士。 老皇帝疑心渐重,细细琢磨着,轩辕凤燃以血腥杀伐起家,功高盖主,难免有不臣之心。 养死士,反倒像极了轩辕凤燃的作风。 若是阿宝知道老皇帝所想,她一定当场呕血大喊——父皇你到底什么毛病啊?随便一个屎盆子都要扣到轩辕凤燃头上吗?!难道淮南裴家就不会藏拙吗?! 但阿宝眼前,是顾七绝呈上了一份口供。 她多看了一眼,口供墨迹未干,盖着鲜红的血手印。 “回禀陛下,此乃苏公公的供词。” 顾七绝简单概括:“苏公公承认,指使他潜藏在公主殿下身边,探听消息,伺机而动的,是裴家二房的裴即礼。” 听到这个说法,阿宝冷然看向一旁的裴归尘。 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清醒。 谢无碍分明和她说过,苏公公已经决定指证裴归尘。为何苏公公突然反悔?只可能是有人奉裴归尘之命和苏公公说了什么,这才叫苏公公改口。 阿宝浑身冰冷,满心愤怒。 她没想到,裴归尘想的办法,竟是挑一个裴家人替他顶罪。 她更加不敢置信,裴归尘竟选择了裴即礼当替罪羊。 那是裴大夫人和裴二爷珠胎暗结,生的裴即礼,是裴归尘的堂弟,也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阿宝的脸色惨白,被裴归尘默默看在眼里。 苏公公再无可能指证他,但轩辕晤有可能受不住西狱的残酷刑罚,继而供出他。 裴家和轩辕晤有暗中联系,这条罪名是躲不了的。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面圣,坦白罪名,最后断尾求生。 更何况,裴即礼这个弟弟的存在,是他这一辈子的耻辱。如今能够借皇家的手,除掉裴即礼那碍眼的东西,是最好不过。 只是,阿宝的反应叫他心底一阵阵泛冷。 她怎么能害怕他? 第82章 她,女儿真棒 阿宝并非害怕裴归尘。 只是,她突然意识到,对付裴归尘,一点点拔掉裴家暗棋,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 暗示老皇帝彻查裴归尘,直至老皇帝发现轩辕晤的幕后谋士是裴归尘,再紧接着发现淮南裴家的狼子野心。 这些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阿宝再说不出口。 这时,德胜公公奉老皇帝口谕,请了轩辕凤燃进宣室。 阿宝听着偌大的宣室殿内,轩辕凤燃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直到他在她身旁,站定,行礼。 “陛下万福。” 老皇帝龙目如炬,试探道:“凤燃王昨夜在白玉京,做什么?” 阿宝的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 她所有的打算一开始便隐瞒轩辕凤燃,就是为了在昨晚抓捕轩辕晤之后,将轩辕凤燃摘得干干净净。 只是意外变故一桩接一桩,竟叫她来不及告诉轩辕凤燃——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宣室殿中,铜架的烛火幽幽,一派死寂。 轩辕凤燃敛眸,藏起了他冰冷黑眸深处的狠戾。 再抬眸时,他轻笑着,悠闲道,“回禀陛下,臣一无所知。” 老皇帝的眼神更冷,“你昨晚出现在白玉京,此刻却说你一无所知?” 轩辕凤燃一如既往,姿态潇洒,“轩辕家的公主好奇什么是销金窟,非要瞧瞧。既然公主喊臣一声凤燃皇叔,臣身为长辈,总不能叫小姑娘乱闯。” 老皇帝:“……” “销金窟,倒是格外吸引人。” 轩辕凤燃笑意风流,半蹲在阿宝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小阿宝昨晚追着那白玉京中的一位俊俏公子,转眼便不见踪影,倒叫皇叔一番好找。” 明明轩辕凤燃在笑,阿宝却觉得他在生她的气。 意味深长的,轩辕凤燃拍了拍阿宝肩膀。 待他重新站起身,轻笑着打趣,“说起来,小阿宝昨晚对白玉京的兴趣,倒是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采。” 老皇帝年轻时常常流连秦楼楚馆,那些风流韵事早已被写成了话本,满帝都人手一册。 如今被轩辕凤燃笑着一提,老皇帝的老脸险些挂不住。 但他尴尬之余,仍盘算着轩辕凤燃话里的破绽。 只是,既有人证口供,又有物证凭据,这一圈讯审下来,每个人说的都有逻辑,且都能互相对应上。 裴归尘堂弟和轩辕晤暗中勾结,又收买了苏公公,阿宝从苏公公身上顺藤摸瓜,发现了轩辕晤假死真相,请了谢无碍的西疆斥候帮忙,潜进白玉京抓人。 却因轩辕晤带着一群死士顽强抵抗,不惜纵火伤人,闹出了白玉京火案。 老皇帝觉得一切都没问题,但死士究竟是谁派的? 他仍怀疑是轩辕凤燃。 不过,他想得开。 老皇帝看着站在自家女儿身旁的轩辕凤燃,回想起顾七绝回禀,昨晚阿宝在火海里失踪之后,轩辕凤燃便发了疯,不顾箭伤流血不止,疯狂挖掘火场废墟,寻找阿宝的下落。 对此,老皇帝很满意。 没想到他的阿宝小女儿竟能有这般魅力,刚说要掌控轩辕凤燃的心,便真的一步步操纵了轩辕凤燃的情绪。 老皇帝不禁做起美梦。 假以时日,阿宝若叫轩辕凤燃去死,轩辕凤燃大约也会听从。 一想到杀死轩辕凤燃,却不费一兵一卒。 老皇帝激动得猛然咳嗽起来。 蓦地,老皇帝挥手示意,“除了阿宝,其他人都退下。” 阿宝心思骤然一沉。 轩辕凤燃转身经过了她,裴归尘紧随其后,紧接着是顾七绝。 她听着身后,宣室殿门重重关上。 门,隔绝了清晨初升的日光。 她的眼前,陡然一暗。 这时,老皇帝问,“轩辕晤的生死,你如何看。” 老皇帝的嗓音在宣室殿内回荡,竟似一阵寒风,叫宣室殿内的烛火摇摇欲熄,叫阿宝觉得冷到极致。 阿宝在袖中紧攥着拳,缓缓抬起头,看向御座上的老皇帝。 老皇帝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沉沉望了过来。 在这一刻,阿宝的脑海中回荡起了温贵妃那一句话——晤王弑兄谋反,你父皇不会放过他的。 温贵妃叮嘱过,莫要违逆老皇帝的意思。 阿宝总算明白了,父杀子,终究是罪孽,所以老皇帝要轩辕晤死,需要有人主动提出来,他再勉为其难答应。 而她,就是老皇帝选中的那一个。 第83章 她,皇帝恩典 阿宝不觉得自己心慈手软。 但她却想,轩辕晤进关雎宫十年,十年里,每回因为陪她吃春菜而长了疹子,她却都不知道。 究竟是轩辕晤藏得太好,还是她太眼瞎? 阿宝心底自嘲,是她疏忽了。 一想到这里,阿宝猛地跪下,向老皇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儿臣想再见五哥一面,劝他向父皇认输。” 三个响头,磕得阿宝额角那处伤口又开始流血。 一阵阵刺疼,疼得她眼尾泛红。 她俯身长跪在宣室殿的冰冷地砖上,想着,大启数百年,比轩辕晤手段更残忍的皇子,比比皆是。 轩辕晤该死,但或许有另一种办法叫他赎罪。 这时,御座上的老皇帝起身,走下九重玉阶。 俯身跪拜的阿宝,默然低着头。 只听那道缓慢而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靠近,直至站在她面前。 “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老皇帝的语气明明很平静,阿宝却觉得愤怒龙威骤然压下,叫她几乎挺不直脊背。 但阿宝仍不死心,重复道:“父皇,儿臣想再见五哥一面,劝他向父皇认输。” 话落,老皇帝突然笑了。 “惦念着手足之情,倒是不错。” 说着,老皇帝走到宣室殿侧的烛火铜架前,拿起了一把剪子。 “只是轩辕晤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死罪难免。” 阿宝骤然抬头。 恰好看见,老皇帝用剪子灭掉了一盏烛火。 她心底生寒。 而老皇帝盯着那盏熄灭的烛火,沉声冰冷道:“传朕的口谕,让顾七绝陪着你。去,去见轩辕晤最后一面。” 心弦在这一刻绷紧,阿宝明白,老皇帝不打算放过轩辕晤。 而她,不能继续为轩辕晤求情了。 阿宝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儿臣,谢父皇恩典。” 话落,她手撑着冰冷地砖,艰难起身。 转身一步步踏出宣室殿的时候,阿宝脚步虚软,眼前视线更是一阵阵泛白,变得模糊。 德胜公公打开了宣室殿门,阿宝踏出门槛,站在台阶前,抬手挡住了刺眼的日光。 身后的宣室殿门再次紧闭,阿宝心弦紧绷,又累又难受。 这时,宣室殿前的老树下,轩辕凤燃走了出来。 日光透过枝桠萧索的老树落下,笼罩了轩辕凤燃,光影明暗交错间,他的神色被割裂,一半锋利冷硬,一半风流恣肆。 阿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那双漆黑眼睛定定望过来时,却叫她觉得安心,不自觉的想朝他奔过去。 但紧随其后,德胜公公匆匆出来,颁了道圣旨给顾七绝。 阿宝听那老皇帝的意思是,裴家裴即礼暗中勾结已故的晤王,曾参与谋害皇子,罪不容赦。 但念及裴家裴归尘大义灭亲,便免了裴家大房的罪过,只判处裴家二房尽数流放混沌道,三代不得归。 阿宝知道那混沌道,其实是座海上孤岛,瘴气弥漫,剧毒的蛇虫鼠蚁遍布,进了那混沌道孤岛,便等同于被活埋。 根本没有人能出得来。 顾七绝领了圣旨,匆匆离开前,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宝。 阿宝漠然回视。 顾七绝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阿宝一边目送顾七绝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尽头,一边绞尽脑汁回想前世裴家二房和裴即礼的结局。 裴归尘登基之后,裴家二房便成了皇亲国戚,富贵闲人,但裴归尘在位的后期,裴家二房子弟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圈田杀人,恶事做尽。 阿宝魂魄散尽时,裴家二房尚未被裴归尘惩处。 至于裴即礼,似乎是云游修仙去了。 想到此处,阿宝看向了裴归尘,他脊背挺直,跪在宣室殿前。 阿宝了解他,知道裴归尘这是跪给老皇帝看的,一副谦卑的姿态,恳请老皇帝网开一面。 第84章 她,裴氏绿茶 阿宝知道,按照她痴念裴归尘的戏码,此刻她该奔过去,好好安慰裴归尘一番,再说一番她始终相信他的话。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裴归尘那清冷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极复杂,她虽无法一一琢磨,但有一点她却是清楚的,裴归尘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难道,他对她起了疑心? 阿宝忐忑不安,在裴归尘面前蹲下。 她不能就此和裴归尘撕破脸,但她又该如何藏起对裴归尘的恨意,戴着痴情的假面具,和裴归尘周旋? 阿宝烦躁得很,裴归尘却突然请罪。 “殿下,是微臣失察,没想到裴即礼和晤王有暗中来往。” 阿宝暗道,我倒想治你失察死罪,但我说了不算。 沉默须臾,她假装不舍的,紧紧握住了裴归尘的手,难过道:“这一切都是裴即礼的罪过,与裴哥哥无关的。” 裴归尘默然半晌,低着头,眸光暗闪。 再抬眸时,他的眼神虔诚,发誓:“微臣裴归尘此生只为公主殿下而来,在此立誓,绝不背叛公主殿下。” “若有违此誓,微臣不得好死。” 裴归尘不得好死? 如此恶毒的誓言,阿宝听着倒有一丝激动。 她甚至暗戳戳想,裴归尘你赶紧做点背叛我的事情,好早点不得好死。 但裴归尘又小心翼翼地解释,“微臣发此毒誓并非有意吓到殿下,只是想让公主殿下知晓,微臣的真心。” 说着,裴归尘脸色煞白,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阿宝赶忙配合,担心问,“你掉下暗河的时候,受伤了?” 裴归尘惨然一笑,反过来安慰阿宝,“不要紧的,只是坠河时替殿下挡了块河底暗石。大约是伤到了肺腑。” 这一刻的裴归尘眼里,仿佛天地万物,阿宝最重要。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阿宝突然在裴归尘眼里看到了那么一点点的真心。 但她只当是看花了眼。 她前世被裴归尘用情所骗,已足够愚蠢,这一世,她很清醒。 阿宝假装感动,“裴哥哥你光风霁月,又怎可能帮助五哥挑拨大皇兄巫蛊、鼓动三皇兄叛乱,导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呢?” “我知道裴哥哥是真心喜欢我的。” “我也很庆幸,裴哥哥不是黑心肝的混账。” 裴归尘心知肚明,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但他的清冷眼眸,却露出温柔笑意,眼含深情道:“殿下愿意相信微臣,微臣死而无憾。” 阿宝虽是逢场作戏,却也十分尽职尽责。 她在袖子里找了半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裴归尘。 “裴哥哥,别跪了,我带你去寻太医。” 没想到,裴归尘竟不肯起身,跪着替萧云峥开口求情,“请殿下不要怪罪萧世子的错报之罪。” 萧云峥透露的轩辕晤假死,本就是阿宝胡诌的。 但她倒是很好奇,裴归尘究竟想说什么。 于是,她茫然不解的看着裴归尘,“裴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萧世子也不例外的。”裴归尘温声,慢慢分析,“微臣替殿下挡剑受伤,殿下时常照顾,如此境况,又恰逢东宫大选,萧世子想必是着急的。” “裴即礼是微臣的堂弟,兄弟俩相似,常被错认。萧世子看到裴即礼便以为是微臣,进而担心殿下受微臣蒙骗,这才将所有罪名扣到微臣头上。” “萧世子关心殿下并无错,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阿宝听明白了。 裴归尘明着替萧云峥求情,实际是想告诉她—— 萧云峥的情报不一定是准确的,甚至有挟私报复的嫌疑,以后萧云峥的情报,她最好不要相信。 裴归尘所言,真是特别弯弯绕绕,有点老皇帝后宫妃嫔那意思了。 阿宝看着裴归尘那一张特别关心萧云峥的脸,不由在心底啧啧称奇。 裴归尘和萧云峥这是什么一掰就断的兄弟情? 她默默腹诽,好歹你们将来还是妹夫和大舅子呢,还得手拉手篡夺我轩辕一族的锦绣江山呢…… 裴归尘你这会在萧云峥背后捅刀,不是很仗义? 听够了裴归尘编瞎话,阿宝十分通情达理,说道:“裴哥哥说得在理,既然云峥表兄只是关心则乱,我又怎会怪罪他呢。” 说着,阿宝故意眨眨眼睛,好奇追问裴归尘。 “但是,云峥表兄当真喜欢我吗?我与云峥表兄多年未见,此番重逢,我总觉得云峥表兄很是漠然疏远。” 阿宝一脸认真,不耻下问,“裴哥哥,你是如何瞧出来,云峥表兄对我有意,十分担心我的呢?” 默默看着一脸兴奋的阿宝,裴归尘他呼吸一滞。 阿宝努力地添堵:“裴哥哥你说嘛,到底如何瞧出来的呀?” 裴归尘:“……” 第85章 她,狠狠吵架 寂寥的风声吹过。 裴归尘无言以对,阿宝正暗戳戳的欣赏。 突然,头顶笼罩了一团黑影。 黑影的笑声凉凉,“轩辕阿宝,皇叔饿了,陪皇叔用点早膳?” 阿宝脊梁骨窜起一道凉意,立刻松开了裴归尘的手,蹭地站起身,笑道:“好的呀!凤燃小皇叔!” 裴归尘手心一空,眼看着阿宝搀住了轩辕凤燃的手臂,径直走向东宫的方向。 裴归尘那双清冷眼眸,骤然狠了下去。 走远了,阿宝便更紧地搀住了轩辕凤燃,“皇叔您昨晚找了我一夜,肯定辛苦了,待会我叫老御厨多准备点您爱吃的。” 轩辕凤燃咬着牙,想抽回手。 可惜,他的胳膊被阿宝攥得死紧。 他语气凉凉道:“谁说皇叔找了你一整晚?” “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阿宝神秘兮兮冲轩辕凤燃笑,“我就是知道!小皇叔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活着,救命;我死了,收尸。”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被轩辕凤燃猛地反手攥住了。 他极用力,她一瞬间便觉得疼。 “小皇叔?” “轩辕阿宝!”轩辕凤燃终是忍无可忍。 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只够支撑轩辕凤燃拽着阿宝,将她拽到了宣室殿旁的两墙间隔处。 阿宝被吓了一跳,以为轩辕凤燃要狠狠骂她,但他只是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生怕她随时消失不见。 阿宝自责,低下头,却看到轩辕凤燃的那双手,布满伤痕。 虽然已经清理过,但指甲外翻露出的血肉,血痂才刚刚凝固,甚至右手背有一道极深的箭伤。 “皇叔你昨晚在火场废墟里,亲手翻开瓦砾碎石,找我了。” 阿宝用了肯定的语气。 她明白之后,鼻尖一酸,抬眸看向轩辕凤燃。 “凤燃皇叔,我错了。” 她是真心道歉,“皇叔你骂我,狠狠捏我脸也行,我昨晚在白玉京抓人,应该安排得更谨慎一些。” “手疼,不捏。” 轩辕凤燃忍怒道。 他黑眸猩红地瞪着她,明明愤怒到极致,却又怕吓着她,就算满腔怒火也只能克制。 “本王在乎的是你抓人谨慎吗?” 轩辕凤燃冷冷嗤笑,“轩辕阿宝!昨晚玩得开心吗?坠楼好玩吗?” 阿宝知道自己理亏,更清楚轩辕凤燃是担心她。 她乖乖站着不动,挨训。 但轩辕凤燃的愤怒却慢慢变成了后怕,“谁让你推开我的?” 阿宝愣住,半晌才想明白,原来轩辕凤燃一直真正在乎的,是千钧一发,他救她的时候却被她推开。 她正想解释,既然他能救她,为何她不能救他? 但轩辕凤燃却磨着后槽牙,厉声,“永远没有下一次。” 失而复得的庆幸,却叫他恐慌。 因为只要其中有一处差错,他家小姑娘此刻便无法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轩辕阿宝,你给本王死死记住。” 太过愤怒,轩辕凤燃的眼眸疯狂得猩红。“在生死面前,本王是你的垫脚石,过河桥,登云梯。只要你能活,无所谓石、桥、梯,活不活。” 阿宝眼尾泛红,“我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心疼总比没命好!!”轩辕凤燃被气得几乎彻底失控,沉声低吼道:“轩辕帝阳!你是要心疼,还是要没命?!” 阿宝毫不犹豫,“我心疼的!!” 轩辕凤燃骤然无声,似是被阿宝的回答震撼了。 第86章 她,拉钩约定 一墙之隔,便是文武百官觐见老皇帝的宣室巍峨大殿。 阿宝却大着胆子,双手揽住了轩辕凤燃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她闻着他身上幽沉静谧的黑檀香,她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小皇叔,箭伤,疼吗?” 轩辕凤燃避而不答,肃然教训道:“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冒险。” “本王不行。”顿了顿,轩辕凤燃到底还是记得阿宝对裴归尘那般亲昵,于是忍不住厉声警告,“裴归尘更不行。” 阿宝搂在轩辕凤燃腰间的手,收得更紧。 她执拗地问,“小皇叔,昨晚那道箭伤,疼吗?” 这回,轩辕凤燃沉默了。 阿宝认真执着起来,脾气格外犟。 她带着哭腔,问,“凤燃皇叔,你昨晚受伤,到底疼不疼?” 轩辕凤燃这一回的沉默,格外漫长。 铁铸的带钩箭簇扎进骨肉,是一滩血,再拔出时,连肉都跟着一起被勾出来,又是一滩血。 怎么可能不疼。 安静的宫墙间隔里,死寂很久。 久到足以让轩辕凤燃清晰的感觉到,他怀中小姑娘的难过。 他满腔愤怒此刻早已消失了,只剩下满心复杂难言,他既担心她受伤,对于她执拗的追问,又很无奈。 最后,轩辕凤燃安慰地揉了揉阿宝的头,“会疼,但只是一点点疼。” “以前受过的伤,比这更严重。” 轩辕凤燃本意是想安慰小姑娘,他都习惯了,她不用难过。 但怀中的小姑娘竟被气得哭了,含泪的双眼通红。 “所以我说会疼嘛!” 阿宝特别生气的是,轩辕凤燃不把他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什么垫脚石?过河桥?登云梯?都是胡扯!!” “当初是你自己说的,血肉之躯受伤会疼!”阿宝又恼又怒,恨不得狠狠咬轩辕凤燃一口,叫他涨涨记性。 “轩辕凤燃!我不准你再受伤!” 轩辕凤燃还是头一回见到对他如此霸道,又不讲理的阿宝。 偏偏,他竟诡异的,觉得眼前的小阿宝很好。 总比这些年,每每看到他,她眼里都是防备猜疑,要好很多。 阿宝愕然看到轩辕凤燃那双黑眸里,亮起了光。 她怔了怔,良久才找回她的声音,气哼哼道:“轩辕凤燃!你记住没有哦?” “我不要你牺牲你自己。” 脑海里浮现前世,倒在血泊里的轩辕凤燃,已然惨死,却还要遭受一刀一刀的凌迟极刑,碎肉喂狗,碎骨沉江。 阿宝胆寒,后怕。 她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真到了生死一线,你救我,我也可以救你。” 见不得阿宝掉眼泪,轩辕凤燃低头,抵着阿宝的额头,妥协地沉沉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臣,记住了。” “真的?”阿宝含着泪,问。 轩辕凤燃蹭了蹭她的额头,哄小孩似的,“真的。” 阿宝眼眶泛红,抽了抽鼻子,认真地伸出了小拇指,“拉钩,不变。” 这一刻,轩辕凤燃暗叹,公主殿下总算有了点小姑娘的稚气。 他竟也耐着性子,伸出了小拇指。 阿宝一本正经的勾住了轩辕凤燃的小拇指,晃了晃。 蓦地,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轩辕凤燃低头盯着她,含泪的眼睛,温润得像漫天繁星。 他勾着手指,替她擦掉眼泪。 阿宝牵住轩辕凤燃的手,转身继续走向东宫的方向,心底欢喜道:“凤燃皇叔,咱们用早膳去,我都饿坏了。” 轩辕凤燃一时之间,竟浑身一僵。 她的手很软,很暖,却牢牢牵着他,竟叫他不知所措。 待回神时,他已被阿宝牵着,踏进了东宫殿门。 张老太医早已等候多时。 “老夫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为殿下敷药疗伤。” 一旁的被看忧心忡忡,“殿下您带着伤去见温娘娘,这肯定把温娘娘吓坏了。” 阿宝安慰道:“不碍事的。” 她进宫后,依旧穿着昨晚那身狼狈的衣衫,一向最注重面圣仪态的温贵妃见了,却并未叫她先看太医疗伤,再换身新衣服。 温贵妃的意思很明显了。 要她顶着满身狼狈去见老皇帝,叫老皇帝要罚她时,看在她昨晚也受伤吃苦的面上,罚得轻些。 其实,她和温贵妃想的一样。 不过是在老皇帝面前,装装可怜而已。 阿宝这般想着,心底还是有些难过。 女儿竟然需要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用尽心机,才能活。 真是悲哀。 第87章 她,实则彪悍 阿宝一回东宫,便病倒了。 病来如山,阿宝一会高烧一会又觉得发冷,还连连做噩梦。 噩梦里一幕幕,是裴归尘作为天盛太祖,亲手划下了天盛皇陵的位置,和大启数百年的皇族陵寝隔江相望。 至于第一座天盛皇陵,便是自裴归尘登基那日起,便开始修建的天盛太祖陵。 天盛太祖陵竣工那日,竟也是她魂魄散尽那日。 裴归尘在她墓碑前呆坐,最后竟命人重新打开了她的陵寝。 哪怕她是大启最后的皇帝,但也是葬的帝陵,自有她轩辕女帝的尊威。 裴归尘重开她的陵寝,暗中迁走了她的那具青铜棺,却是葬进了他天盛太祖陵里的一块小位置,无名无姓。 阿宝着实看不透裴归尘。 他活生生埋了她,却又把她的棺椁放进他的帝陵,难道裴归尘不怕她做鬼也不放他吗? 没等阿宝想明白,她便醒了。 温贵妃在床榻边,哭得双眼通红,见她醒了,立刻握住她的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阿宝却觉得她能醒来,是张老太医的功劳。 老太医往她太阳穴扎的那两针,太痛了,她不醒不行。 被看很快端了煮好的药进来。 阿宝喝了药,又喝了些鸡茸粥,这才缓过劲儿。 一问,她竟然浑浑噩噩睡了快一天一夜,连老皇帝都惊动了,连连来看了两回。 阿宝哑着嗓子问,“凤燃皇叔呢?” 被看一边替阿宝沾湿了帕子擦额头,一边答:“凤燃王第一回来,撞见了温贵妃,便再未踏进东宫。” “之后,凤燃王便一直在太医署守着。每回奴婢陪着老太医回太医署拿药,凤燃王都仔细询问殿下您的病情呢。” 被看夸道:“凤燃王还特意嘱咐奴婢,若殿下醒了,一定派个小宫人到太医署告诉他。” 阿宝没想到,凤燃王不怕老皇帝,甚至死都不怕,那一副桀骜不羁的模样,竟会怕温贵妃。 但她转念一想,母妃瞧着温柔,实则彪悍。 就连她也是怕的,更何况轩辕凤燃。 阿宝失笑,“那你派人去了吗?” “一早便派去了。”被看接过阿宝递过去的药碗,“凤燃王让那小宫人回话,叫殿下您好好歇着,一步也不准下床。” 阿宝伸手一捞,便将轩辕凤燃送的那只棉老虎抱在了怀里,使劲捏了捏老虎胖乎乎的脸。 她倒是想下床呢!但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累了啊,太疼了啊,呜呜…… “凤燃皇叔的伤,如何了?”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被看劝慰道:“殿下您也不必太担忧,凤燃王待在太医署里,最不缺的便是药和太医了。” 阿宝想想也是,便不再纠结。 倒是被看一脸庆幸,感叹道:“幸好那支袖箭射偏了,只是擦着殿下您的肩胛骨刺过,并未伤及殿下要害。” 阿宝却一点也不庆幸。 七娘那支袖箭并未手下留情,是真想她死。 她并未重伤,只阴差阳错的,她不愿轩辕凤燃替她挡箭受伤,因此奋力推开了他,反倒意外导致她和袖箭擦肩而过。 但如今躺在东宫暖意融融的内殿床榻里,阿宝到底是怕了。 以后还是少冒险。 又过了一日,温贵妃一直陪着,阿宝只能乖乖听话。 只要是张老太医的医嘱,她都照办。 但箭伤不重,流血过多也伤人,更何况阿宝因坠河还感染了风寒,阿宝养了两日,脸色依旧毫无血色。 老皇帝又来看了好几回,彰显他对女儿的关爱。 为了叫老皇帝瞧着她可怜,好生出些慈父心肠来,温贵妃叫张老太医在阿宝的箭伤处裹了厚厚的纱布,瞧着伤得特别惨烈。 特别是阿宝额前那一道被老皇帝用墨砚砸出来的伤口,温贵妃叫张太医只抹了药粉,不包扎。 于是,老皇帝瞧着她那血肉外翻的伤口,竟难得沉默了。 第88章 她,生这般好 温贵妃明知额头伤口的来历,却故意奇怪道:“你昏迷这许久,母妃便一直想问,那日母妃瞧着你还没这道伤口,你这又是哪里伤的?” 阿宝会意,立刻装作好女儿,替老皇帝掩盖了。 “母妃别担心,是儿臣那日烧得厉害,走路不小心磕的。” 老皇帝龙目深沉,看了眼阿宝,那眼神似乎很满意。 但温贵妃又柳眉轻蹙,忧心忡忡。 “哪能如此不小心呢。母妃和父皇将你生得这般好,这额头一道伤,留疤多难看呀。” 老皇帝艰难地咳嗽了两声,“朕定命太医署多多用心,给阿宝准备最上乘的药膏,不至于留疤的。” 温贵妃这才温柔一笑,“陛下说的是,是臣妾关心则乱了。” 算上前世,足足有六十年,阿宝未见到老皇帝和温贵妃这般一来一往,温馨里带着算计的场面。 她竟然有些怀念。 眼眶微红,阿宝便一下子扑进温贵妃怀里,撒娇着:“我想吃母妃亲手煮的阳春面,要嫁两颗蛋的那种。” 温贵妃突然被女儿紧紧抱着腰,眼眸瞬间温柔,流露出母亲对女儿的慈爱,“好呀,你放开母妃,母妃这便给你煮。” “不要!”阿宝带着鼻音撒娇:“再多抱一会。” 温贵妃无奈,伸手温柔抚过阿宝散落肩头的乌黑长发,沉默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儿变了一些。 但她又说不上来,女儿究竟哪里变了。 默然良久,温贵妃竟鼻尖一酸。 老皇帝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若有所思,敛眸不语。 阿宝着实病得下不了床,便央求老皇帝一定等她见了轩辕晤最后一面,再将轩辕晤赐死。 老皇帝盯着阿宝额头那一道伤,犹豫着,答应了。 之后的两日,东宫闭门谢客。 阿宝为了尽快养好身体,很认真的卧床静养。 轩辕凤燃进不来东宫,但谢无碍极讨温贵妃喜欢,进出东宫便和进出他们谢侯府后花园似的。 阿宝的一日三餐皆是药膳,是温贵妃亲手下厨。 谢无碍特别喜欢温贵妃炖的汤,便一日照三餐跑到东宫里来搜刮炖汤,顺便给阿宝带来一些有趣的消息。 这日,阿宝靠着软榻看书。 等着用午膳时,谢无碍边嗑着瓜子,边故作神秘道:“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皇姐你想先听哪个?” 阿宝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坏消息。” 谢无碍拍掉手上的瓜子壳,黯然叹气:“陛下已经给了顾七绝秘旨,明日鸩杀晤王。” “对外,只说是有人假冒晤王,欲图谋不轨,祸乱朝纲,绝对不承认西狱水牢里关着的那个,就是轩辕晤。” 如此结果,阿宝早有预料。 老皇帝允许轩辕晤死而复生的最长期限,便是三日。 因她用额头一道伤口央求了下,才勉强得以宽限了两日,明日便是极限了。 阿宝就算不接受,也无力改变,只能转移话头。 “那,好消息是什么?” 一提这个,谢无碍便兴致勃勃,“是李嗣!” 谢无碍最近忙着处理白玉京那烂摊子,也是刚刚得闲,才想起来去打听一下李嗣的消息。 但没想到,李嗣强掳民女的罪,却并未在帝都府衙开审。 “我那日明明将李嗣丢到了帝都府衙,但不知是谁,竟当晚便将李嗣吊在了李府大门前。” 阿宝不解,“这算什么好消息?” 顿了顿,阿宝勉强猜测:“难道是,李嗣被吊死了?” 谢无碍搓着手,那张少年英俊脸庞,嘿嘿直傻笑,“皇姐你还是太善良了。李嗣如今呐!生不如死!” 阿宝一头雾水。 恰好此时,被看端着药碗,掀帘进来。 第89章 她,英雄好汉 见谢家小侯爷竟不好意思了,被看便好心,接了话头解释。 “回禀殿下,嘉妃娘娘的那位侄子李嗣,身下那东西被砸烂了。听说李嗣被李家家丁发现时,那东西血肉模糊,人气息微弱。” 阿宝愕然一惊。 被看继续道:“前几日殿下您昏迷着,便不晓得。李家老夫人拿了猗兰殿的宫牌进宫求了嘉妃娘娘。当晚,嘉妃娘娘便亲自到太医署命老太医赶去李家救人。” 阿宝惊奇,追问:“那后来呢?” 被看并不知阿宝和那李嗣有过一段恩怨,只当是一桩宫廷奇闻说给了阿宝听。 “那李嗣人是救回来了,但听那晚随侍的小医童说,那李嗣如今和净身的太监差不多,不中用了。” 阿宝错愕,冲对面的谢无碍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是,谢弟弟还是你狠呐! 谢无碍却一脸无辜,摊手耸肩。 那意思便是,皇姐,我可单纯善良了,什么也不知道。 阿宝更疑惑不解了,“被看,可有传闻说,是哪位英雄好汉给李嗣李公子净的身?” 被看想了想:“这几日宫里头倒是传开了。” “嘉妃娘娘哭着求陛下主持公道,说是李尚书为民请命,得罪了朝中重臣,以至于有人买凶残害李嗣,要叫李家断子绝孙。” 阿宝有私话要和谢无碍说,便道:“被看,你去瞧瞧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被看会意,转身退出内殿,又贴心地合上了门。 “那封李嗣签字画押的陈情罪状呢?” 谢无碍把剥好的花生丢进嘴里,“李尚书一在李嗣身上发现罪状,便立刻烧毁了。” 阿宝顿时了然。 怕是李尚书认定了罪状一烧,李嗣的所作所为便再无真凭实据,这才肆无忌惮,教唆李嘉妃向老皇帝哭诉。 李嘉妃把李嗣被阉割一事,故意粉饰成了朝堂仇敌的买凶残害,塑造李尚书刚正不阿,忠心为君,连独子都牺牲了的假象。 阿宝敛眸,暗躇。 半晌,她再问谢无碍,“那些证据有备份吗?” 谢无碍得意道:“那当然!这年头搜集证据太难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必须留后手。这还是皇姐你教我的呢。” 既然证据并未被销毁,阿宝不愿遂了李嘉妃的好算盘。 “我待会将那封罪状默写出来,你拿着,秘密找些人誊抄,洒满帝都大街小巷。记得,纸张笔墨用最普通最便宜的,别让顾七绝抽丝剥茧,从纸张笔墨上查到你。” “还有,时兮姑娘的名字,仔细隐匿好,别泄露出去。” 谢无碍拍拍胸脯,斩钉截铁道:“我办事,皇姐你尽管放心,绝不会出差错的!” 话落,在阿宝的怀疑目光下,谢无碍梗住。 他委屈又悲愤,攥着瓜子说道:“皇姐!这事不怪我!我看着府衙兵出来带进了李嗣的!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位英雄好汉,做好事不留名!” 闻言,阿宝沉吟,若有所思。 这时,绿琅在殿门禀报,“殿下,凤燃王给您送东西来了。” 第90章 她,大婚礼服 阿宝捧着喝了一半的药汤,苦得皱着小脸,抬起头。 轩辕凤燃两手提满了东西,踏进屋内。 两相对视,阿宝细细打量了轩辕凤燃的气色,瞧着挺好的。 紧接着,轩辕凤燃已快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仔细端详,那日挖废墟的十指已开始慢慢结痂了,张老太医医术精湛,他恢复得挺好。 阿宝终于抿唇轻笑,双手朝轩辕凤燃一伸,“凤燃皇叔!我可想你啦!抱!” 轩辕凤燃黑眸温和,唇角噙着极淡的一抹笑。 阿宝也跟着笑,轩辕凤燃不主动,她便主动伸手去抱轩辕凤燃的腰。 眼看着,氛围温馨得恰好。 一旁的谢无碍突然凑过来,惊喜大呼,“哇!好吃的!” 阿宝额角青筋蹦了蹦:“……” 轩辕凤燃走到软榻一旁,把他带来的食盒和小箱子一并放到桌案上,打开。 谢无碍一眼认出了糕饼,惊呼。 “呀!颐香斋的糕点!三穗行的蜜饯!” 然后,轩辕凤燃打开了另外的小箱子,装的都是阿宝逛年集时买的一大堆幼稚玩具。 谢无碍瞅了眼阿宝,揶揄,“皇姐!我就说!” 你买的那些东西落在凤燃王手里,便是给了凤燃王借口,叫他时常借着给你送东西,进东宫! 阿宝随手挑了块桂花糕塞进谢无碍的嘴里,“瞧你都饿瘦了,多吃点。” 谢无碍嘴巴被塞得鼓鼓的,嚼啊嚼,活像只胖仓鼠。 阿宝憋着笑,也拿了块桂花糕塞嘴里,一口咬下去,果然这桂花糕是轩辕凤燃出品,微微甜。 十分符合轩辕凤燃对她的要求,太甜的少吃。 她一抬眸,便见轩辕凤燃安静的站在一旁,唇角那抹笑始终未曾散去。 阿宝莫名其妙也跟着他,笑得眉眼微弯。 她伸手去拉他的袖角,轻轻晃了晃,“凤燃皇叔,谢谢你活蹦乱跳的来探望我,我可高兴啦!” 轩辕凤燃打开食盒最后一层,端了碗莲心羹,“尝尝,今日刚从颐香斋买的,老掌柜新出的口味,祛火散热。” 阿宝十分惊讶,“皇叔你专门到颐香斋买的?” 轩辕凤燃揉揉小姑娘的头,“你喜欢那家颐香斋的糕点。” 男人并不觉得有何值得惊讶,反倒一脸理所当然,叫阿宝一时愣住。 轩辕凤燃:“以后你何时想吃,便何时派被看出宫去取。那间颐香斋的所有糕点酥饼都是你的,再不用和旁的人抢。” 阿宝:“什么???” 轩辕凤燃见小姑娘一脸茫然,呆愣得像个糯米小团子。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皇叔买了颐香斋。” 轩辕凤燃说得轻松,仿佛只是买了一把葱。 但阿宝满脑子都是,震愕。 帝都传遍了,轩辕凤燃风流好色,常常在白玉京挥金如土。 她不由想,轩辕凤燃挥霍无度,原来是如此挥霍无度的。所以这些年来,轩辕凤燃给多少姑娘买过铺子? 就在阿宝暗暗一口闷了一壶醋,心头暗自憋闷时—— 绿琅又在殿外禀报,“公主殿下,内务司的陌姑姑奉命前来,为公主殿下送上刚制好的大婚礼服。” 大婚礼服,她的大婚礼服。 阿宝一瞬间紧张地看向轩辕凤燃,但轩辕凤燃却神色如常。 他那双一向风流恣肆的黑眸,此刻,温和笑着。 “我家小阿宝的大婚礼服定然举世无双。” 说着,轩辕凤燃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笑着吩咐殿外的绿琅,“还不赶紧送进来,也好叫本王一饱眼福。” 阿宝又想起了轩辕凤燃那晚在御极殿后堂,说的那一番话。 她心底惴惴不安。 只见绿琅推开殿门,内务司的陌姑姑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每个宫人手里都捧着一个个精雕细刻的檀盒。 第91章 她,和谁结发 陌姑姑命人把红木架抬进内殿。 四五个宫人齐心协力,整套的大婚礼服细细展开。 陌姑姑回禀道:“公主殿下,您眼前所见,便是内务司按照古籍礼制,最新裁制的大婚礼服。” 按照古籍礼制,其实还要有一套属于储君正夫的大婚礼服,只是阿宝尚未选定正夫。 软榻里,阿宝笨拙的起身,欲上前仔细瞧瞧。 适时又体贴的,她面前伸来一双手。 是轩辕凤燃。 她的整颗心如同悬在深渊,甚至呼吸都紧绷着,心生不忍。 但轩辕凤燃却神色如常。 他仍温和笑着伸出手,等她决定。 赏梅宴那晚,轩辕凤燃便说过,他会替她挑选出最合适的后宫夫婿,他会恭喜她子孙满堂。 这一刻,阿宝确信他所言句句是真。 但她却不允许重生回来,她再次错过他,这次,她自有打算。 阿宝将手放进了轩辕凤燃的掌心,借着他的臂力搀扶着,一步步慢慢走到红木架前。 大启皇族尚黑红金三色,她的大婚礼服亦是如此。 阿宝默然,细细端详着红木架前的裙裳,鞋履,大袖宽袍,团扇,以及各檀盒里的金银珠宝首饰。 光是瞧着,便是一团繁花似锦,华贵雍容。 阿宝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大红的婚服襟领,蜀地进贡的玄黑锦缎质地柔软,东海的鲛绡金纱轻如烟缈,缀着的百颗珍珠更是氤氲着温润珠芒,如盛夏繁星般。 这就是,她前世和裴归尘结发大婚时,穿的那套婚服。 大约有些人是不能想的,一想,便出现了。 熟悉的脚步传来,阿宝循声回头看向殿门,是裴归尘。 待看到裴归尘手里的鸱吻玉牌,她更是错愕不已。 要知道,上一个得到鸱吻玉牌的,阿宝记得是镇西王世子赵川策,老皇帝为她内定的东宫夫婿之一。 阿宝顿生警惕,所以,裴归尘何时得老皇帝青睐的? 她暗暗审视他,但裴归尘的清冷目光望了过来,见到她站在大红婚服前,他却很意外的怔愣住了。 裴归尘仍掀着门帘,花苑的暖风吹过,扬起了殿中那薄如蝉翼的白纱隔帘,竟像朦胧白雾,将阿宝和大红婚服笼罩其中。 裴归尘蓦地想起,这一幕,他是看过的。 紫檀婚床的喜字映着彻夜燃烧的龙凤花烛,他的新娘子手执金绣团扇遮面,静静坐在婚床上。 绣着莲纹的裙摆,柔软如云,在她脚下层层叠叠铺展开来。 他记得,他们喝了合卺酒,吃了生饺子,在司礼官的吟唱下,他取下了阿宝面前的金绣团扇。 雪肤玉貌的小姑娘亮着双温润的眸,仰着头冲他笑。 “裴哥哥,我今晚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 她本就眉眼玉琢般精致,像极了那古画里的美人。 她又特别爱笑。 每回她笑得眼眸弯弯,都是那般生机勃勃,叫他心底泛热。 在他们大婚的那一晚,她又一身玄墨的华美百褶裙裳,金丝银丝辅着红珊瑚珠绣万花锦簇,绣龙凤呈祥。 裴归尘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轩辕凤燃正在看他。 轩辕凤燃一记冷然眼风,如剔骨刀。 而阿宝在见到裴归尘他怔愣的那一瞬间,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成婚那晚,裴归尘见到她,亦是这般怔愣住。 前世成婚那晚……前世成婚那晚…… 阿宝一遍遍默念,直到喉咙血气上涌。 前世的她忤逆老皇帝,付出惨烈代价才得以给裴归尘正夫之位,以结发夫妻之礼,和裴归尘成婚。 大婚当晚,她是满心期待的。 她想和裴归尘携手终老,她甚至连帝后合葬棺都想到了。 只不过后来,裴归尘送了她一副活埋的青铜棺材。 至于她准备的那一副帝后合葬棺…… 阿宝又想起了前几日高烧时做的噩梦,裴归尘挖走了她的棺椁,放进他的天盛太祖陵。 她记得天盛太祖陵里,就放着她之前准备的帝后合葬棺,只是那后棺,已成了萧净月的位置。 第92章 她,聘礼单子 阿宝冷然自嘲,收回裴归尘身上的视线,继续看向眼前的大红婚服。 腰封处缀着八宝如意的金珠丝绦,极致华美。 用以遮面的团扇,亦是金丝绣凤栖牡丹,扇柄缀着玄墨丝穗和白玉珠,精致贵重。 阿宝默默咬着牙,攥皱了袍袖。 若不是因为这身大红婚服是按照古籍礼制所裁,她改不了。 否则,她真想将这身大红婚服撕得粉碎。 阿宝几乎咬碎银牙,这才勉强深呼吸,抚平婚服袍袖的皱褶。 继续往前走,她的目光在宫人所捧的檀盒里一一略过。 直到,她瞧见了一对簪子。 那对簪子,白玉镶金,珍珠嵌银。 一是龙簪戏火珠,一是凤簪缠牡丹,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见阿宝的目光停留得稍微久了些,陌姑姑立刻解释。 “回禀公主殿下,这对龙凤簪由文赢女帝传下,按照礼制,待公主殿下选定正夫,将作为聘礼由司礼监送出。” 阿宝记得文赢女帝,那是轩辕皇族,也是她的老祖宗。 在她之前的数百年里,作为大启唯一的女帝,文赢女帝奠定了大启的锦绣江山,万里疆域。 在白鹿山的时候,阿宝读过太史公撰写的《文赢女帝本纪》,文赢女帝不仅文成武功,政绩斐然,情史更是丰富多姿。 一想到这里,阿宝顿时羞愧。 作为先祖的文赢女帝那般彪悍,后妃众多,皆能一一掌控,而她作为文赢女帝的后嗣,却被一个裴归尘骗了真心。 因为相信他,输掉了大启的天下。 难怪前世的裴归尘嘲讽她愚蠢,她确实愚蠢得像个笑话。 转念一想,陌姑姑倒是提醒了她。 阿宝暗躇,文赢女帝留下的公主储君大婚礼制,这对龙凤簪是轩辕皇族送给她所选正夫的聘礼。 她想要的正夫,那不就是轩辕凤燃? 于是,阿宝怀揣着她的小心思,偷偷去拉身旁轩辕凤燃的袖角,“小皇叔呀,你觉得这对龙凤簪好看吗?” 轩辕凤燃语气平淡,“挺好。” 阿宝偷偷打量他,却见他的眼神又黑又沉,意味不明。 阿宝唇角的笑意僵住,心一点点重重往下坠。 这时,陌姑姑呈上一份红纸礼单。 “公主殿下,这是司礼监预备的聘礼单子,还请公主殿下您过目,瞧瞧是否需要再添置些什么。” 大启皇族的储君大婚,聘礼都是有前例可循的。 但阿宝还是好奇,便接过聘礼单子。 只是她一拿到手里,轩辕凤燃的目光便随之沉沉落下,阿宝瞬间觉得她手里的这份聘礼单子,重若千钧。 阿宝战战兢兢,翻开聘礼单子,一页页慢慢往下翻。 简而言之,黄金白银各两万斤,绫罗绸缎三千匹,各类古器二十箱,玉器五十件,金银首饰十五箱,汗血宝马六十匹。 阿宝紧捏着聘礼单子,不由感叹:老皇帝虽不懂得当父亲,但却乐于维护她作为大启东宫储君的煊赫威仪。 此番她大婚,老皇帝开了皇族内库,取了数百箱珍宝。 这份聘礼单子,十分丰厚,远胜旧例。 第93章 她,正夫本人 谢无碍边嗑瓜子,边凑过来,夸张笑道:“哇呜!这份聘礼好重啊!皇姐!我要是嫁给你,这份聘礼就是我的了,对?” 阿宝无语:“……” 陌姑姑好心解释道,“谢小侯爷,公主大婚迎的是正夫,所以这是给公主正夫的聘礼。” 谢小侯爷一向心直口快,“那侧夫呢?” 阿宝头疼。 陌姑姑解释,“在大启朝,册封侧夫,无需婚仪。” 话音未落,绿琅便掀帘禀告,“公主殿下,萧世子和萧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萧云峥便一脸漠然地踏进了殿内。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萧净月。 阿宝见到萧云峥,一点不意外,因为数日前温贵妃便同她提过,萧云峥要来探望她。 但阿宝见到萧净月也来,却很诧异。 更别提,陌姑姑刚巧在今日送了大婚礼服来给她过目。 前世她被活埋之后,裴归尘迎娶萧净月,萧净月穿的婚服,也是此刻她眼前的这一套大红婚服。 阿宝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正夫候选基本都出现了,东宫内殿一时变得有些热闹。 绿琅带着宫人搬来软凳。 被看紧接着看茶,送上果盘蜜饯。 谢无碍这只顾嗑瓜子的,竟还追着陌姑姑问,“哦豁!那侧夫也太惨了!连婚仪都没有哦!” 陌姑姑只觉得这内殿气氛格外压抑,叫她后背直冒冷汗,不由得更加恭敬谨慎,“毕竟,公主殿下的正夫,只能有一位,确实是要更加尊贵些。” 话音未落,阿宝便觉得在这座东宫内殿里,有数道凌厉视线,意味不明的落在她身上。 而谢无碍一脸认真地总结:“那还是当正夫好一些,当侧夫,那不就是妾了嘛!” 阿宝:“……”她真的很想捂住谢无碍的嘴。 但,谢无碍话糙理不糙。 正夫,确实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 否则,她前世就不必费尽心思,也要为裴归尘拿下正夫之位。 她是想和他成为名正言顺,结发夫妻的。 阿宝每回想到前世她对裴归尘的满心欢喜,便被自己蠢得又是懊恼又是憋屈。 她紧捏着聘礼单子,淡淡看了一眼裴归尘。 而轩辕凤燃突然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越来越紧,仿佛他在害怕。 害怕他稍一松手,便再无法握住她。 阿宝的手被他攥得很疼,而裴归尘眼里带光的望了过来。 她突然想,既然手里的礼单是给正夫的聘礼,那么,问她还想添置些什么,不如直接问正夫本人。 多简单呐! 蓦地,阿宝抬眸看向身旁的轩辕凤燃, 他的眼睛又黑又沉,虽然笑着,却眼神复杂的望着她。 阿宝笑着递出聘礼单子,问,“凤燃皇叔,不如你帮我瞧瞧这聘礼还需再添置些什么?” 这一刻,内殿一片死寂。 陌姑姑觉得凤燃王身为皇叔,替公主殿下过目聘礼单子,倒是也可以,但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特别是,裴家大公子和萧世子的脸色,皆是饱含深意,格外值得她细细琢磨。 红木架的大红婚服前。 轩辕凤燃眸如黑渊,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阿宝,而小姑娘举着聘礼单子,满眼都是期待他能接下。 圆木茶桌旁,炉火燃得正旺,茶水咕噜噜滚开。 裴归尘满身清冷,倒了杯热茶,淡然的眼眸却毫无温度。 圆木茶桌的另一端。 一脸漠然的萧云峥,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适才在关雎宫里,温贵妃殷切嘱咐的那一番话。 “那件事已过去多年,哪怕如今阿宝又开始亲近凤燃王,你也无需在意。” “本宫还记得阿宝在白鹿山读书的那些年,每回写信回宫报平安,信里都会提起云峥表兄,她其实很喜欢你。” 温贵妃信誓旦旦,保证道,“这场大选,凤燃王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第94章 她,反击回去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盘算。 但此刻,阿宝的手和礼单已僵在空中半晌。 她失落敛眸,正欲收回聘礼单子。 轩辕凤燃却接过了。 轩辕凤燃打开了他手里的聘礼单子,只匆匆看了一眼。 太快了,快得阿宝都怀疑轩辕凤燃是否真的看清了聘礼单子写了些什么。 但轩辕凤燃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哄小孩似的,哑声哄道:“皇叔保证,我家阿宝的大婚,定会是最热闹难忘的。” 他的黑眸笑着,但她最终还是瞧出了他的一点无可奈何。 什么叫做最热闹难忘?阿宝琢磨不透这男人话里的意思,心头揪紧,正想追问个明白。 偏偏这时候,萧净月轻笑,柔声道:“听说殿下您前段时候哭着闹着,定要和裴大公子成婚。” “如今这大婚礼服都裁制好了,想必陛下是应允了的。” 萧净月柔弱轻笑,似乎十分关心阿宝的婚事,“殿下大婚,亦是天下喜事,臣女先恭喜公主殿下觅得良人。” 阿宝漫不经心地扫了萧净月一眼。 白玉京那场大火屠戮里,她记得萧净月都快被吓疯了。 没想到今日一瞧,萧净月的情绪竟反倒稳定了许多,甚至见裴归尘出现在她的内殿,竟也毫无哀怨之色。 以阿宝对萧净月和裴归尘的了解,想必在她卧床养病的这几日里,裴归尘一定和萧净月暗中见过面,体贴安抚过萧净月,甚至是互诉了衷肠。 啧啧,阿宝觉得自己越来越宽容了,竟一点也不生气。 阿宝甚至还能微笑着,好奇问,“净月表妹也觉得裴哥哥是良人?我与裴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净月暗暗咬牙,但却笑道:“自然是的。”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而裴大公子风姿卓然,才华惊世。若是成婚,必定是佳偶天成,什么都好的。” 若在前世,临近大婚,阿宝眼里只有裴归尘,是完全注意不到萧净月神色如何的。 但眼下,阿宝竟准确的,一下子敏锐捕捉到了萧净月的眼神。 话音落下,萧净月表面虽是柔弱轻笑,但暗地里却极难察觉的,黯然瞧了一眼裴归尘。 裴归尘见萧净月这般受伤难受,他亦不忍心的紧蹙眉头。 阿宝只觉得滑稽。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作恶拆散了裴归尘和萧净月这一对苦命鸳鸯呢。 实际上,是裴归尘他不做人罢了。 一想到这里,阿宝一向是谁让她不舒服,她必定是当场便要那人不舒服的。 阿宝笑意愈深,盯着裴归尘,却是对萧净月说,“裴哥哥果真是厉害的,净月表妹一向眼光极高,如今连她都觉得裴哥哥风姿卓然,才华惊世呢!” 萧净月脸上那柔弱笑意,猛地一僵。 阿宝注意到,裴归尘的眼神暗了暗,意味不明。 倒是萧净月身后的萧云峥,一脸漠然向她看了过来,眼里透着一股肃杀冷意。 阿宝才不怕萧云峥。 她默默攥住轩辕凤燃的胳膊,往轩辕凤燃身后一躲。 她其实,心里憋闷很久了。 在白鹿山读书那些年,她和萧净月吵架,不论谁对谁错,萧云峥总是先维护萧净月。 一开始对姨母家表兄的天然亲近,也随着萧云峥对萧净月的一次次不讲理的偏袒而消磨殆尽。 阿宝心里在嘲讽冷笑,表面却故作疑惑不解,“我记得此番大选,云峥表兄也在红单之上的,我还以为净月表妹你会更希望我与云峥表兄喜结连理呢~~~” 萧净月的脸色隐隐发白。 裴归尘却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神色冷然。 阿宝默默给自己鼓劲,很努力地装出阴阳怪气的腔调,“看来,比起嫡亲的兄长,净月表妹更喜欢我的裴哥哥呢。” 裴归尘突然沉声开口,“萧小姐对在下,谬赞了。” 说着,裴归尘一脸难堪,仿佛受到了侮辱,拱手作揖,“殿下,今日冒昧前来探望,是微臣唐突了。” 说着,裴归尘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枚护身符放在茶桌上。 “殿下身边,既然凤燃王,萧世子,谢小侯爷都在,微臣便先行告辞。” 话音未落,裴归尘转身便走。 谢无碍抓了一手瓜子,边磕,边好奇凑过去,仔仔细细端详了那枚护身符。 “哇呜!是镇国寺玄化方丈加持过的护身符哦!” “听说这护身符,得真心在佛前跪满三日,不间断焚香诵经,才能求取呢!”说着,谢无碍一脸惊奇地回头看向阿宝。 “皇姐,裴大公子他好用心哦!” 轩辕凤燃的脸,黑了。 第95章 她,善妒狠毒 看热闹不嫌事大。 少年郎谢无碍一脸认真地添了把柴,好奇问,“哇呜!裴大公子都走了!皇姐你不去追吗?” 追你个头!阿宝格外想狠狠捶自家谢弟弟一把。 没看见凤燃皇叔的脸,黑如锅底嘛?! 其实,谢无碍一早便发觉了轩辕凤燃黑脸。 但他在这一瞬间,心思却格外单纯。 并未深想,谢无碍反倒将裴归尘留下的护身符递到阿宝面前,“裴大公子如此贵重的心意,皇姐你收嘛?” 她哪里敢当着轩辕凤燃的面,亲手收下裴归尘的护身符。 阿宝只觉得身旁杵着一座名为凤燃皇叔的万年冰山,飕飕直冒寒气。 更何况,萧云峥和萧净月此刻也在。 裴归尘是萧净月的意中人,因此,无理偏袒妹妹的萧云峥,天然和裴归尘是同盟。 阿宝漫不经心看向萧云峥,此刻,虽然裴归尘已经离开,但萧云峥或萧净月他们极可能将看到的一切都告诉裴归尘。 她若是丢掉裴归尘的护身符,回头再找裴归尘说—— 裴哥哥竟肯在佛前长跪为我求护身符,我好感动,这护身符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裴归尘不傻的。 他肯定怀疑她另有图谋。 但裴归尘送的东西,她是不敢要的,更别说护身符需贴身放。 她害怕裴归尘在护身符下毒。 这般盘算着,阿宝心念一转,突然计上心头。 “我在宫里能出什么事呢?最近帝都不太平,裴家二房又遭流放,裴哥哥定是忙得焦头烂额,比我更需这护身符庇佑。” 说着,阿宝假装担忧,“谢弟弟,你便帮皇姐将这枚护身符交给裴哥哥,嘱咐他保重。” 好好活着,等她去杀他。 谢无碍迷惑蹙眉,好像哪里不对劲。 皇姐明明是把护身符又退回去了,但他为何还觉着皇姐关心裴归尘,挺叫人感动的? 而且,凤燃王不觉得很感动吗?为何凤燃王脸色凉飕飕的? 阿宝自然也瞧见了。 她撒娇的去晃他袖角,眨着明亮眸子,正要说点好话,用心好好哄哄自家凤燃皇叔—— 突然,萧净月却嘭地重重跪下,委屈请罪。 “是臣女无知失言,还望公主殿下您莫要责怪。” 萧净月这一跪,叫阿宝惊讶得愣住。 而萧净月解释道:“数日前,裴大公子在灵溪清谈,提笔赋诗,才情冠绝天下。” 此刻,萧净月暗暗咬牙,满心嫉恨。 她是江南王之女,又是温贵妃外甥女,在这座巍峨宫城里,身份特殊,除了老皇帝和温贵妃,再无需跪拜。 她向阿宝这贱人下跪,为的是裴归尘的筹谋。 裴归尘说过的,为了大业,他必须取得阿宝的真心信任。 若阿宝和裴归尘闹别扭,并非好事。 跪着的萧净月,委屈得红了眼眶,“裴大公子那首《望江南》清绝飘逸,才华横溢,得到灵溪清谈所有公子的赞誉,臣女适才所言,只是转述了他人赞誉而已,并非私心。” “那日暗谍刺杀,裴大公子以命相救,已是帝都一则美谈。”萧净月眼眶含泪,终是忍不住,倏然滚落,“臣女比不得公主殿下貌美倾城,金枝玉叶。” “还请公主殿下莫要污了臣女清白。” 萧净月心底阴冷嗤笑,哪怕她要跪,也要用这一跪,叫阿宝冠上一个心胸狭窄,嫉妒表妹的恶名。 阿宝私心不愿把场面弄难堪,正打算叫萧净月别再跪。 轩辕凤燃却突然揉了揉她的头,冷眸如刃,一一扫过内殿的陌姑姑等宫人,语气暗含警告。 “自家姐妹随意打趣而已,萧小姐动不动就跪,传出去,还以为我家小阿宝是凶神恶煞,逼着表妹跪她。” 话落,轩辕凤燃冷然嗤笑,看向了站在萧净月身旁的萧云峥。 “这动不动下跪的习惯,我家小阿宝不喜欢。” 萧净月没想到她的心思,会被轩辕凤燃一语道破。 当着陌姑姑,还有一众宫人的面,她突然这一跪,就是为了叫这些姑姑和宫人替她把话传出去。 说公主殿下不能容人,只因表妹夸了裴大公子一句,便惹来公主殿下的嫉妒,竟叫亲表妹当众跪下,还将表妹给吓哭了。 第96章 她,望江南诗 但是,萧净月很诧异。 虽然只是寥寥数面,但她见到的轩辕凤燃一向惜字如金。 她万万想不到,轩辕凤燃竟为阿宝出头。 阿宝其实早有怀疑,被轩辕凤燃一提醒,心里也确认了。 萧净月确实想用这一跪,败坏她的名声。 而且这事传到了温贵妃耳朵里,一向疼爱萧净月的温贵妃定然要动怒,她逃不脱温贵妃的狠狠责罚。 思及此,阿宝看向轩辕凤燃,心里一暖。 没想到轩辕凤燃替她想得周到,一出手便轻易替她消去了萧净月的阴招。 深呼吸,阿宝漠然,去看萧云峥对萧净月这一跪的反应。 萧云峥见到萧净月跪阿宝,跪得委屈,他那漠然的眼眸里无声闪过一丝怒意。 阿宝心底冷笑。 萧净月再费心解释她和裴归尘无私情,也没用。 她死后,魂魄眼睁睁地围观了萧净月和裴归尘成为天盛帝后,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重活一世,萧净月和裴归尘这俩人的险恶用心,她瞧得是一清二楚。 阿宝冷然,看向了被谢无碍随手放在茶桌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是裴归尘真心在佛前跪满三日,焚香诵经,才求取来的? 她卧床养病不过三四日,裴归尘倒是在帝都一阵忙碌,又是跑护国寺诵经念佛三日求护身符,又是参加灵溪清谈。 她适才见萧净月情绪极稳,胜券在握的模样,便猜测裴归尘一定和萧净月暗中见过面。 没想到,并非是她以为的暗中见面。 裴归尘大方得体的,找了个灵溪清谈的好时机,才子佳人,名正言顺的在众目睽睽下,见了萧净月。 萧净月不再跪了,却依旧委屈含泪,似是被欺负得狠了。 阿宝懒得戴上假面具和萧净月周旋。 萧净月适才那一番话里,唯一叫她在意的是,萧净月提起了裴归尘赋诗,才华横溢,轰动帝都。 阿宝头疼地想,难道前世发生的事,哪怕她重活一世,该发生的事,也依然会发生? 前世的赏梅宴上,裴归尘赋诗,惊艳满座。 而后,那首《望江南》从宫城里流传了出去,在大启文坛掀起了一阵惊叹。 裴归尘作为麒麟榜首,更受文人墨客的追捧。 阿宝原以为,她重活一世,赏梅宴多出了一场花枝比武,她甚至中了李斯的合欢药。 最后导致裴归尘跟着她进了御极殿后堂,错过了赏梅宴,老皇帝提议的赋诗作辞。 事情原本的进展,一定已被扰得乱七八糟。 没想到,换到了灵溪清谈,裴归尘竟还是做出了《望江南》。 备受赞誉,流传青史。 看来,只要裴归尘想,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才华终究掩不住。 阿宝忍不住,默然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枚护身符上。 和裴归尘当了一世夫妻,她恨他,她却也必须承认,麒麟榜首之名,裴归尘当之无愧。 前世的她,便是在裴归尘的以命相救之后,被裴归尘的才华所惊艳,这才渐渐真心实意喜欢了他。 火盆燃得正旺,金丝炭哔啵作响。 轩辕凤燃居高临下,又在阿宝的眼中,看到她茫然走神。 好像在突然的一瞬间,他家这小姑娘被不见底的旋涡裹挟,全身深陷于泥沼之中。 她在绝望中痛苦,又惨烈地自嘲,那双温润明亮的眸子不再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反倒死气沉沉,不得动弹。 他家小姑娘不该如此的。 念头一生,轩辕凤燃便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阿宝的手腕。 阿宝的手腕陡然一重。 猛地回过神来,她愕然抬眸,只见自家凤燃皇叔居高临下,正笑意温柔的望着她。 “我家小阿宝确实金尊玉贵,貌美倾城。” 轩辕凤燃那双风流含笑的黑眸,骤然一冷,看向萧净月,“但有句话,萧小姐说错了。” 第97章 她,无需其他 茶桌旁,萧净月泪眼婆娑地抬头。 轩辕凤燃黑眸冷然,“任他裴归尘风姿卓然,才华惊世,若想配得上我家小阿宝,裴归尘他还差得远。” 萧净月脸上那柔弱泪意,顿时止住了。 叫阿宝始料未及的,是萧云峥竟漠然开口,意味不明,“既然如此,凤燃王觉得公主殿下的夫婿,普天之下,何人才担当得起?” 阿宝蓦然抬眸,亮着眼睛盯着轩辕凤燃。 她很期待他会如何回答。 而轩辕凤燃默然敛眸,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她手腕。 他的手,因常年骑马握剑,掌心指腹皆覆着厚茧,他慢慢摩挲她手腕的时候,薄茧带着他的灼热体温,如轻羽拂过她的心头,感觉酥麻麻的,很亲近。 沉默良久,轩辕凤燃低着头看阿宝,若有所思地轻轻一笑。 “也无需其他。” “至少拳脚功夫,要比本王好些。” 阿宝心弦一颤。 她正想说,确实无需其他,光打赢轩辕凤燃,便很难了。 奈何,谢无碍嘴快,惊讶地嗑着瓜子,抢先道,“可是普天之下,谁的拳脚功夫能打得过凤燃王啊?” 说着,谢无碍一脸认真地强调,“喏!先前赏梅宴的比试,对上凤燃王,就连萧世子都没赢!” 轩辕凤燃和萧云峥两相对视,无声中,刀光剑影。 萧云峥的漠然脸色,变得铁青。 阿宝还是头一回如此希望谢无碍再多说几句。 但谢无碍总是在一些时候,鬼使神差的,格外识趣,“啊哈哈!没事!萧世子你还年轻嘛!再多练几年!”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萧云峥,脸色更黑了。 阿宝憋着笑。 这萧云峥来探望她,四成客套,六成受温贵妃的嘱咐。 既然萧云峥完成了温贵妃的安排,她一开始也想着尽力配合,看茶送果盘蜜饯的。 如今场面尴尬,她想了想,故意打了好几个喷嚏,难受的直揉鼻子。 轩辕凤燃问,“哪里不舒服?” 阿宝转过身,看向轩辕凤燃,冲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凤燃皇叔…啊啾!我怕是落水时着的凉…啊啾!尚未好全……啊啾啊啾!!” 轩辕凤燃哪能不明白呢,小姑娘的喷嚏打得太刻意了。 她的意思是叫他,差不多就可以了。 轩辕凤燃无奈地捏捏阿宝的小脸,纵容道:“都退,殿下需要休息。” 被看接到阿宝的眼神,立刻会意,着急地端起阿宝喝了一半的药碗,声情并茂道,“公主殿下呦!这药都快凉了,您赶紧喝了,奴婢再将张老太医请来给您瞧瞧。” 绿琅也在一旁帮腔,“公主殿下这伤寒未好全,连陛下都急着呢。好不容易卧床养得好些,今日这一下榻,若病情加重,可就不好了。” “陌姑姑,不如今日便到这?” 陌姑姑自然也是明白的,当即带着内务司的宫人们退下。 阿宝见萧净月身形不稳,仿佛随时要晕倒在地,她便喊了绿琅搀扶萧净月离开,并特意嘱咐了,一定要将萧净月稳妥送回萧府,再请太医给萧净月好好瞧瞧。 走在最后的萧云峥,明明已掀起门帘,却突然转过身,朝她看了过来,莫名其妙的问了句。 “大选的最后那道题目——公主殿下最喜欢的东西。” 阿宝不喜欢萧云峥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她顿时紧张。 而萧云峥沉声,继续道:“是,风筝吗?” 阿宝的呼吸凛然一滞,却故作淡定,“若云峥表兄觉得是,那便是,但答案密封呈上,便改不了的。” 阿宝淡然微笑:“云峥表兄还得仔细考虑,才是。” 萧云峥了,沉声然道:“微臣,明白了。” 阿宝满头雾水:“???” 萧云峥你明白什么了呀?就明白了?! 第98章 她,一顿晚饭 目送萧云峥的背影消失,阿宝心底惴惴不安。 前世,萧云峥并未答对那道题,但温贵妃却很喜欢萧云峥。 于是,萧云峥,最终还是成了她的五位侧夫之一。 阿宝回想着前世,她待萧云峥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将萧云峥活生生困在宫廷里一辈子。 和裴归尘大婚之后的第十日,她准备了萧云峥喜欢的酒菜,邀了萧云峥在摘星楼见面。 诚心诚意的,她告诉萧云峥,她可以安排军中的新身份给他,如此一来,他便不用被困在宫廷里,过着和老皇帝那些后宫妃嫔一般的日子,守活寡,百无聊赖。 萧云峥,答应得很爽快。 那晚之后,萧云峥便称病不出,对外宣称卧床休养。 至于她,暗中传出了风声,说是萧云峥所患病症会传染,阻止了包括温贵妃在内的所有人,接近萧云峥的云起殿。 阿宝捧着药碗,很是忧愁。 重生而来,她和萧云峥的相处依旧是敷衍地维持着他们的姨表兄妹关系,客套有余,亲近不足。 她琢磨着,萧云峥他应该也是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不愿进她这座东宫内廷,顶着云起殿侧夫的名号过一辈子。 但萧云峥为何会突然问,她最喜欢的东西是不是风筝? 一听到风筝,阿宝陡然生出一种,秘密被窥探,甚至被拆穿的不安。 萧云峥其实能猜到风筝,已经很厉害了。 是或不是,一半一半的几率。 虽然老皇帝和温贵妃都说要选谁进东宫,还是看她的意思,但既然弄出了一道题悬在御极大殿的匾后,按照游戏规则,谁能给出正确答案,那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阿宝捏着鼻子,忍着苦涩药味,一股脑灌完了药。 轩辕凤燃不知在想什么,也是一言不发,递了她一块姜糖,便把她抱回了软榻,仔细裹紧了绒被。 药一喝,药性发挥,阿宝竟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天色都暗了。 漆黑的内殿,只床榻边燃着一盏烛灯。 摇曳的烛火昏黄,勾勒出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精悍锋利的沉默剪影。 阿宝从温热的被窝里伸出手,揪住男人的袍袖一角,轻轻晃了晃,梦呓般喃喃唤道:“凤燃皇叔。” 轩辕凤燃转过身来,整张脸掩藏在内殿的阴影处,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你睡到傍晚时,又高烧了起来。” 阿宝暗叹,难怪,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舒服。 她裹着绒被蠕动了两下,蹭到床榻边,偏头端详着轩辕凤燃,这才看清了此刻的他。 轩辕凤燃神色凛然,但眼中却映着跳跃的温暖烛火。 阿宝喃喃问,“凤燃皇叔,你在想什么?” 轩辕凤燃不答反问,“饿了吗?炉子上还备着炖汤,老德保的手艺,肯定会是你喜欢的味道。” 没问还好,轩辕凤燃这一问,她倒是真饿了。 阿宝撒娇地嗯了声,“我会喜欢的味道?是什么汤呀?” 轩辕凤燃起身,打开圆桌小炉上的紫砂锅,边盛汤,边答:“姜母鸭汤,用来滋阴养胃最好。” 阿宝望着轩辕凤燃替她盛汤的背影,他的那身黑袍下是凌厉宽阔的肩背。 她不由想,战场杀敌的人屠王轩辕凤燃,策马拉弓,排兵遣将,横扫万军阵前,会是何等风姿? 正想得入神,她眼前送来一勺还冒着热气的汤,鲜香扑鼻。 “趁热喝。” “嗯。” 安静的夜幕下,寒冬月色透过纱窗,落了满殿。 阿宝一口接着一口,听话地喝完了轩辕凤燃盛的那碗汤,不知为何,她眼眶一热。 “凤燃皇叔,要是你能总是陪着我,就好了。” 轩辕凤燃拿银匙的手一顿,半藏在烛火背面的脸,眼眸微暗。 见坐在床榻边的轩辕凤燃一句话也不说,阿宝抱着绒被挪了挪,把头侧枕在轩辕凤燃的腿上。 她并未看他,盯着满地清冷月色,想了想,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头。 “皇叔,你今晚怎么进来的?” 东宫殿门到了时辰便要闭门落锁的,无宫牌不得出入。 轩辕凤燃一个男人,也不可能留宿宫内。 她等了好久,轩辕凤燃始终默然不答。 阿宝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由蹭地仰头看向轩辕凤燃,“哦~凤燃皇叔你翻墙进来的!!” 轩辕凤燃:“…………” 沉默,是今晚最好的月色。 第99章 她,在吗皇叔 东宫内殿,层层纱帘掩映的深处,床榻边。 阿宝沉默:“……” 轩辕凤燃:“……” 沉默格外漫长,直到阿宝忍不住了。 阿宝憋着笑,“凤燃皇叔~装着姜母鸭汤的食盒~重嘛?~” 轩辕凤燃面不改色,一言不发,拒不回答。 阿宝一本正经的感叹,“今晚皇叔您老人家提着它飞檐走壁,着实辛苦了。” 话音未落,阿宝的小脸便被轩辕凤燃捏了捏。 力道不重,更像是挠痒痒。 阿宝仍枕着轩辕凤燃的腿,仰着头看他,他的脸光影交错,勾勒出他的锋利轮廓,他眼中跳跃的烛火明暗闪烁。 阿宝情不自禁地想,每回,她知道身边人是他,都格外安心。 轩辕凤燃低头,盯着枕在他腿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眸很亮,欢欢喜喜的望着他,神色间是自然而然的亲昵。 蓦地,轩辕凤燃认命地叹了口气。 “还想再喝碗汤吗?” 阿宝攥着绒被角,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大着胆子,伸手揽住了轩辕凤燃那劲瘦紧窄的腰。 “待会再喝。” “凤燃皇叔,让我抱你一会。” 轩辕凤燃浑身一僵,嗓音沙哑低沉,“阿宝……”放手…… 话未说完,他却听小姑娘鼻音闷闷的,似是很难过,“没有旁人知道的,我就抱这一小会儿。” 轩辕凤燃眼眸黯然,无声的,自嘲轻笑。 是的,他们再亲近,也必须是在无人知道的时候。 轩辕凤燃呼吸渐渐沉,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了小姑娘,沉默良久,他又替小姑娘仔细掖紧了绒被。 但一会儿是多久?摇曳的烛火燃过一半。 阿宝抱着轩辕凤燃的腰,鼻音闷闷的,问,“皇叔你还在吗?” 轩辕凤燃哑声:“在。” 烛火几乎要燃烧到底时,阿宝迷迷糊糊又问,“皇叔你在吗?” 轩辕凤燃沉声答,“在,困了便睡会儿。” 阿宝梦呓般摇头,“不困。” 话音未落,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便彻底睡了过去。 轩辕凤燃喉头滚动,自家小姑娘睡得沉沉,手上倒是不忘将他的腰,箍得紧紧的。 仿佛,她生怕他跑了。 轩辕凤燃敛眸,宠溺失笑,紧接着抬手,指腹抚过小姑娘紧皱的眉头,圆润挺俏的鼻梁,再到她温润的唇角。 他盯着,眼神越来越暗,呼吸越来越紧。 但突然,阿宝撒娇低喃道:“皇叔。” 只是一句梦话,皇叔这两个字却如万斤重锤,狠狠砸得轩辕凤燃彻底清醒。 早些时候,阿宝站在那身大婚礼服旁的一幕,又失控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断提醒他,阿宝要成婚的,和别的男人。 大婚那日,绣金嵌玉的大红婚服穿在阿宝身上,一定极美。 但他却只能是她口中的,皇叔。 轩辕凤燃猛地收回手,惨笑着闭上眼睛。 烛火燃到尽头,彻底熄了。 东宫内殿漆黑一片,连月色都藏进了阴沉沉的黑云里。 昏昏沉沉熟睡的阿宝,又开始做起了那一个噩梦。 叫她惊愕又无语的是,这场噩梦竟然还是连续的,前世的裴归尘挖出了她的棺椁,又把她的棺椁放进了他的天盛太祖帝陵。 此刻,阿宝便是身处那日之后。 已是耄耋老人的裴归尘提拔重用钦天监,开始迷信方术。 阿宝飘在半空中,只见裴归尘满头白发,坐在他的至尊帝座上,暮气沉沉地看着钦天监,“朕已照你所言,挖出了阿宝的青铜棺。究竟何时,朕才能再见阿宝一面。” 第100章 她,再见一面 阿宝很诧异,因为她死之后,已过百岁的元沉寂闭关。 没想到她死了五十年,元沉寂竟还活着。 元沉寂那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竟像贪玩的稚童,闪过一丝诡笑,“回禀陛下,很快的。” 说着,元沉寂竟朝虚空中的她,看了过来。 阿宝悚然一惊,猛地往后退,却突然失重下坠。 猝不及防地,无形中似是有一双大手朝着她的眉心灵台重重摁了下来,直接把她一掌摁进了无底的黑色深渊。 她急速坠落,竟仿佛跌落层层阴诡地狱,耳旁不断听见凄厉的惨叫哀嚎。 阿宝只觉得她要窒息了。 骤然又是一声轰地巨响,她重重跌回了那方青铜棺,烧红的铁水没顶而来,瞬间吞噬了她。 皮肉烧焦,脊骨寸断,鲜血被烧成红雾,生不如死的剧痛叫她惨叫出声。 阿宝仿佛又回到了被裴归尘活埋的那一刻。 这时,她听见有人说。 “公主殿下,凤燃王来了。” 就是‘凤燃王来了’这一句话,阿宝似有了无尽的力气和狠劲,死死咬着唇,拼尽全力挣扎着试图逃脱青铜棺。 下一瞬,竟真的叫她猛地睁开了眼。 天色尚早,晨曦微明的内殿里,原是被看在禀报。 阿宝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冲着殿门外,歇斯底里大喊—— “皇叔!皇叔!!”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推门而入。 带着清晨凉气的风狂涌而进,吹得轩辕凤燃衣摆猎猎作响。 衣着单薄的阿宝,猛地狠狠打了个冷颤。 轩辕凤燃边快步朝她走来,边解开他身上的狐裘,刚靠近床榻边,便大手一扬,用他的狐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阿宝猛地往前抱住了轩辕凤燃的腰,吓得浑身发颤。 轩辕凤燃剑眉紧蹙,抬手顺着她的背,沉声安抚道:“小阿宝这是做噩梦了?” 阿宝心有余悸,双手抱树一般紧紧抱住了轩辕凤燃的腰,“皇叔,我刚才噩梦梦到了十八层地狱。” 还有我曾经被活埋的那一方青铜棺!! 轩辕凤燃能感觉到,抱着他腰的阿宝,正浑身颤抖。 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很意外,她竟也会怕,甚至怕得脸色惨白。 轩辕凤燃眼眸微暗,罪孽深重的罪人死后才会下十八层地狱,阿宝她为何会梦到地狱? 思及此,轩辕凤燃黑眸骤冷,沉声哄道,“别怕。皇叔在,鬼神不敢动。” 这话,阿宝是信的。 若非那句凤燃王来了,她被困在青铜棺里,定然要再死一次。 阿宝不寒而栗,将双手抱得更紧,恨不得把她自己永远挂在轩辕凤燃的腰上。 没想到,此刻,轩辕凤燃倒是格外纵容她。 不禁放任她抱着他的腰,他的手还覆在她的后脖颈,慢慢地安抚摩挲着,安抚她劫后余生的思绪。 阿宝的心缓缓安稳下来。 她靠着轩辕凤燃,探头探脑地环顾内殿四周。 被看极有眼色,早早退出了,此刻只剩她和轩辕凤燃两人。 阿宝裹着狐裘抬头,竟在轩辕凤燃的黑眸里看到了疲惫的红血丝。 她顿时好奇,“皇叔,你昨晚没睡吗?” 被猜中的轩辕凤燃呼吸一滞,犹豫半晌,才故作若无其事的,沉声道:“昨晚月色颇好,赏月。” “那也用不着赏一整晚。” 轩辕凤燃想起昨晚,无奈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阿宝一但平静下来,对着轩辕凤燃,又是那个爱笑的小姑娘,“皇叔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呀?” 轩辕凤燃深呼吸,“送饭。” 阿宝问得一脸认真,“皇叔你又翻墙进来的?” 轩辕凤燃这回倒是理直气壮了,反问,“小阿宝你说呢?” 阿宝抱着轩辕凤燃的腰,仰头望着他,轩辕凤燃的暗褐银纹长袍和昨晚的黑袍不一样了,所以他回过凤燃王府的。 夜深人静翻墙,便算了。 一大清早的,轩辕凤燃竟在宫城御林禁卫的眼皮底下翻墙? 阿宝眯着眼睛笑,自家这位凤燃皇叔未免太嚣张了。 “宫城御林禁卫,没发现?” 她笑眯眯的,既担心又好奇地追问。 轩辕凤燃一口气堵在喉咙口,简直想无奈捂脸,看来他在小姑娘眼里,往后进宫,都得是翻墙进来的。 恰在这时,谢无碍飞奔进来,双手分别提着食盒。 阿宝顿时明白了。 谢无碍既是慧敏长公主和谢侯爷的独子,又是老皇帝和温贵妃都看中的东宫正夫人选,自幼年时起,谢无碍便被默认随时能够出入她这座东宫。 轩辕凤燃既然是大白天进宫,又只是来送饭,只要光明正大的带上谢无碍这人形宫牌就行。 但轩辕凤燃是如何说服谢无碍陪他一道进宫的? 第101章 她,邀星姑娘 “阿宝皇姐!开饭啦!!” 说着,谢无碍一脸兴奋地打开食盒,开始摆桌,“这是白玉京老厨子做的哦!好过咱宫里老御厨的手艺!!” 阿宝十分疑惑,“白玉京重新开张啦?三四日前刚被大火烧过,竟这般快便修缮好啦?” “白玉京还关着呢!” 谢无碍指了指轩辕凤燃,“他直接开高价把白玉京那老厨子请回了凤燃王府,叫老厨子只给你一人做饭” “说是,皇姐你最近又是受伤流血,又是感染风寒发烧的,而那白玉京老厨子最擅炖药膳补汤,开胃健脾的小菜。” 轩辕凤燃竟如此细心用心,阿宝很意外。 她心生暖意。 阿宝拉了拉轩辕凤燃的衣角,感激道:“皇叔真好呀~体贴入微哦~好会关心人呀~~” 明明是被夸奖的,但轩辕凤燃见小姑娘含笑的眼眸里,此刻全然只装了他一个人,他竟有些脸热。 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轩辕凤燃咳嗽了两声,“吃饭。” 阿宝被轩辕凤燃裹着狐裘,搀扶着,坐上桌。 轩辕凤燃今早准备的,大多是药膳粥和补汤,银鱼鲜笋汤,红参乌鸡汤,枸杞红枣鸽子汤,鸡丝莲子粥,南瓜山药粥,绿豆芽炒虾仁…… 最近她胃口不好,但见了这圆桌摆满的,还是难得想动筷。 阿宝先尝了一口轩辕凤燃盛过来的银鱼鲜笋汤。 银鱼肉质鲜嫩,鲜笋清甜脆爽,汤底清亮味醇,果真比老御厨炖的汤,要更好上一层。 阿宝感叹,“没想到白玉京的后厨,也是能人遍地。” 这时候,一直埋头喝汤吃饭的谢无碍,突然抬头,一脸为难地瞅着自家皇姐。 阿宝见了,蹙眉奇怪道:“你怎么啦?鱼刺卡喉咙啦?” 谢无碍左思右想,十分纠结。 其实凤燃王风流名声在外,府里有些姬妾,并不奇怪。 但他莫名其妙的,竟一个劲儿的就是觉得,作为皇姐最疼爱的弟弟,他刚才在凤燃王府见到的那个人,必须要告诉皇姐! “皇姐,你猜我刚才在凤燃王府里,见到谁了?” 谢无碍一脸神秘兮兮。 阿宝本是漫不经心,见状,被挑起了好奇心。 轩辕凤燃的王府里,还有谁,能叫谢无碍如此在意? 阿宝问:“谁哦?” 谢无碍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自家皇姐身旁的轩辕凤燃,“是白玉京的那位邀星姑娘!!” 猝不及防地,阿宝喝汤的手,顿了下。 她深呼吸,余光偷偷瞄了眼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神色如常,正往她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的虾仁,“尝尝这个,沁了雨前龙井的,味道很清。” 阿宝无法做到一心淡定,因为那独眼老伙计分明说过,邀星姑娘和轩辕凤燃是一见如故的知己。 但她对真正在意的人,也一向是不藏心事的,有事直接问。 “凤燃皇叔,邀星姑娘为何住在你府里呀?” 轩辕凤燃一如往常,继续往她碗里夹菜,“邀星是老厨子的孙女。白玉京关门,老厨子又进了王府,邀星便跟着她爷爷一道借住的王府。” 阿宝听着这一番解释,觉得倒也解释得通。 但她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宝其实心底酸酸的,但还是劝自己大方一些,邀星姑娘不过是住在凤燃王府而已,又不是睡在轩辕凤燃的床榻上。 她若无其事的,吃了轩辕凤燃夹的虾仁,又喝了口热汤。 谢无碍见自家阿宝皇姐竟一点不生气,暗暗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皇姐的意中人又不是凤燃王,凤燃王府里再多五六七八个邀星姑娘,阿宝皇姐怕是也一丁点不生气的。 突然,他见皇姐放下汤匙,朝他看了过来。 第102章 她,储君贫穷 阿宝若有所思。 “白玉京遭了场惨烈的厮杀和大火,说是闭门重修,如今修得如何了?” 谢无碍立刻坐直了,认真想了想,“前几日,我已经按照皇姐你说的——好好安置了那些被伤到的无辜路人和白玉京的舞姬,该养伤的养伤,该赔偿的赔偿。” “至于那座白玉京,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惨不忍睹,若是要重新修缮再开门迎客,怕是得有好一段日子。” 阿宝沉吟良久,再问谢无碍,“之前让你联络那位罗刹佛,已过数日,那位罗刹佛可有消息传来?” 谢无碍刚往嘴巴里塞了块糯米糕,猛地一听见罗刹佛这三个字,被噎得直打咳嗽。 阿宝正想替自家这一惊一乍的谢弟弟送上一杯热红参茶,没想到一旁的轩辕凤燃竟十分适时的,递了一杯过来。 阿宝接过,转手塞进谢无碍手里。 “你慢点吃,瞧你被吓的。” 谢无碍猛灌了整杯热红参茶,艰难咽下整大坨的糯米糕,这才缓了口气。 他暗戳戳地瞄了一眼轩辕凤燃,不说话。 阿宝会意,思索再三,只说,“凤燃皇叔是自家人,咱们姐弟俩说白玉京的事,不用避着他。” 谢无碍瞳孔骤缩,难掩惊讶。 但见他的阿宝皇姐并不像是另有盘算,虽不解,他还是将知道的,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那罗刹佛倒是没出现,但他派了个黄衣小侍女。” 一想起那晚,谢无碍心有余悸,“那黄衣小侍女瞧着娇小甜美,笑起来还有俩梨涡,结果竟能摸着天黑,拿把刀横我脖子上!!” 谢无碍崩溃道:“大半夜的!那刀锋亮得发白!!” 一听谢无碍的描述,阿宝便知道了,应是那日在白玉京的密室里,她见过的梨涡黄衣小侍女。 阿宝又给谢无碍送了杯热红参茶,问,“后来呢?” “后来?”谢无碍说起来便懊恼,“我堂堂谢小侯爷!浪里小白龙!!竟然打不过她!” 谢无碍回想起黄衣小侍女的刀,猛地哆嗦了一下,“那黄衣小侍女是替罗刹佛传话的,说咱们不仗义,拔除白玉京的叛徒势力明明是投名状,结果却一把火烧了整座白玉京。” 阿宝自知理亏,很是尴尬。 但为了将来和白玉京的情报联盟,阿宝还是认真想了想,主动提出,“谢弟弟,你再联络那位黄衣小侍女,便说,重新修缮白玉京的费用,我出了。” 谢无碍突然一脸诡异,“皇姐,用不着你说,那小侍女早早就列了张修缮单子,说咱们得负担白玉京的所有修缮费用!” 阿宝觉得理所当然,便问,“需要多少银两?” “三百万两银子。” “多少?!” 阿宝惊呼,脱口而出,“那罗刹佛是打算抢东宫吗?!” “事情是这样的。”谢无碍掰着手指头算账,“那小侍女说,从小年夜开始算起,除了修缮的花费,白玉京闭门直到重新开张,至少要半年,这半年的流水营收,还有客人们的打赏,林林总总算起来,您只需赔偿三百万两,便是罗刹佛看在东宫的面子上了。” 阿宝心里苦。 东宫储君,其实过得紧巴巴的。 满宫的奇珍异宝都是登记在册的,不能随意变卖。 她能随意用的,也就是每月不多的月俸,还得养着东宫上下数百号人。 阿宝苦笑着,说起能随意动用的银两,那位罗刹佛怕是比她有钱。 但这修缮费用,确实是她该给的。 阿宝默默攥紧了拳头,“确实是我安排不周,低估了五哥的狠绝,为了逃脱,五哥竟不惜纵火,还叫那群奉命保护他的死士引起混乱,大肆杀戮。” “三百万两银子是!”阿宝默默咬牙,“我给!” 说着,阿宝一脸决绝地看向谢无碍。 谢无碍以为自家皇姐其实有一大笔私房钱,正兴奋呢。 下一瞬,阿宝说,“谢弟弟,你替我问问那罗刹佛,接不接受打欠条!” 谢无碍,“……”他白高兴了。 而始终不发一言的轩辕凤燃喝着汤,眼含轻笑,默默围观着这俩为钱所困的悲催姐弟。 第103章 她,特别默契 用完早膳时,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阿宝站在殿前廊道,听着呼啸而来的狂风,看廊檐渐渐积雪,她突然想起后日便是除夕,是家人团圆的日子。 这时,被看掀帘进来,轻声提醒。 “东西都备好了,殿下,咱们这便开始吗?” 谢无碍汤足饭饱,懒洋洋地趴在窗框边,好奇道:“开始?皇姐你要开始什么哦?” 阿宝把手伸出廊檐,接了满掌心的冰冷雪花。 “包饺子。” 谢无碍目瞪口呆,他自幼认识的皇姐,从不下厨的。 他看向轩辕凤燃,却见轩辕凤燃毫不惊讶,反倒一言不发的,直接跟着往后厨方向走。 进了东宫的小厨房—— 阿宝刚握住菜刀,便听见轩辕凤燃在她身旁说,“我来。” 一想到剁馅需要大力气,而轩辕凤燃愿意打下手,她也不和他客套,乐得轻松。 阿宝握刀的手松开,走到厨案的对面,开始倒水和面。 谢无碍一脸茫然,但见阿宝明显的心绪不宁,而轩辕凤燃神色沉沉,他也收起了插科打诨。 谢无碍是不通厨艺的,便干脆搬了把矮凳坐在灶台边,拿着扇子,帮着看炉火。 面团醒好的时候,轩辕凤燃正好把肉馅剁完备份。 阿宝干脆利落地忙活起来,调味拌馅料,擀皮,直到一切准备就绪。 谢无碍见阿宝手里一颗接一颗变出白胖饺子,不由心痒。 “皇姐你何时练的厨艺?也教教我嘛!” 轩辕凤燃看向厨案对面,小姑娘低头敛眸,包饺子的动作飞快,却默然了片刻,才低声开口。 “你皇姐我天赋异禀,随便瞧一眼,便会了。”说着,阿宝终于抬眸,很努力地笑了笑,“谢弟弟你先去洗手,我再教你。” 等到教会了谢无碍包饺子,饺子皮也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张。 阿宝想了想,包了两颗蜜枣进饺子。 炉灶烧得极旺,锅里的水很快咕噜噜滚开,饺子刚下没多久便圆滚滚飘了起来,个个圆滚白胖。 阿宝把装好的满满一整碗饺子和老醋,仔细装进了食盒里。 一抬眸,轩辕凤燃站在厨房门外,手里撑着铁柄黑伞,已是站在雪中等了她好一会儿。 阿宝站在厨房灶炉边,握紧了食盒提把,静静看着轩辕凤燃。 雪中撑黑伞的轩辕凤燃眼眸温柔,依旧静静的等着她。 两相对视,阿宝突然明白过来。 刚才这一通忙活包饺子,轩辕凤燃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是因为他明白。 她今天这顿饺子,是为了谁。 虽然沉默,但阿宝在他们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的心照不宣。 如此一来,阿宝深呼吸,踏出小厨房的门,轩辕凤燃适时的把他手中的黑伞撑到了她头顶。 阿宝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拉着轩辕凤燃的袖角,轻声叹。 “有皇叔陪着,真好呀。” 轩辕凤燃默然不语,宠溺地揉了揉阿宝的头,把遮雪的伞面更多偏向了他身旁的小姑娘。 “小阿宝?” “嗯。在呢。” “待会见了晤王,谨言慎行。” 阿宝不太明白轩辕凤燃为何突然这般提醒她,但自家凤燃皇叔总不会诓她的。 她扯了扯他的袖角,“嗯呀,我记得。” 从东宫走到西狱,是很长的一段路。 而西狱的两道铁铸大门到西狱最深处的水牢,又是更长更阴森恐怖的一段路。 偏偏这段路,阿宝只能一个人走。 顾七绝仗着老皇帝的口谕,只放阿宝一人见轩辕晤。 阿宝走了数米远,蓦然回头,轩辕凤燃默然伫立在西狱的铁门前,漆黑幽邃的眼睛沉沉望着她,仿佛永远不离开。 阿宝却不放心,“皇叔你等我啊。” 轩辕凤燃深邃黑眸,蓦地温柔浅笑,“好。” 阿宝这才稍微放心,提着食盒,转身走向西狱最深处。 第104章 她,晤王五哥 相比较冒着寒风暴雪,叫阿宝更难受的,是她被困在皇陵的青铜棺里五十年,最怕漆黑幽深的地底。 但眼下,她穿过道道高墙,却是一路往下。 阿宝紧张得偷偷攥紧拳,突然,面前出现了一道黑石高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陡然顿住脚步,未待想明白,下一瞬,黑石高墙从中间撤开,显出了西狱那座神秘的地下水牢。 两道水圈环绕的中间,轩辕晤被铁链锁住双腕,半悬空的吊在铁铸刑架。 阿宝看见他的肩膀两处都被钉进了银制的尖细长钉。 她认得尖细长钉,它的中间有一条极细的凹槽,一旦被钉进骨肉里,血一点点流出身体,直至浑身的血流干。 阿宝提着食盒,越靠近铁铸刑架,便看得越清楚。 轩辕晤被铁链紧锁的那双手,十指尽数被折断,满手的血已经干了,显得暗红黏稠。 而轩辕晤那张脸被划花了,满脸是血。 眼前只剩了半口气的轩辕晤,无非是苟延残喘。 阿宝悚然,只觉得冷。 “毁掉你的脸,等于抹除你的身份,顾七绝下手是真狠。” 始终低着头的轩辕晤,气若游丝,却狠狠嗤笑道:“顾七绝下手再狠,也只是父皇的一条狗。” “是父皇不想承认我还活着。” 一听这话,再看几乎血肉模糊的轩辕晤,阿宝胆寒。 因为她知道,轩辕晤说得没错。 阿宝声线颤抖,“所以当初,五哥你为何要挑起大皇兄的巫蛊宫乱?被父皇发现后,既然已经假死逃脱,为何又要联手那个人,怂恿三皇兄谋逆叛乱呢?” 铁铸刑架上的轩辕晤盯着阿宝,突然低低冷笑,“轩辕老三那蠢货仗着他是皇后嫡子,阴狠毒辣,嚣张跋扈。” “他当年把你推下树,撞进湖里,故意往你房间里放毒蛇,回回吓得你脸色发白……”轩辕晤意味不明的盯着阿宝,“我还以为轩辕蠢货死了,你会很高兴。” 阿宝怔愣了须臾。 蓦地,她定定看着轩辕晤,笃定道:“我小时候被欺负的那些事,原来,五哥你都还记得。” 轩辕晤的神色微变,继续放肆冷笑,“谁叫我记性好。我还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放风筝,最怕黑……” 突然,轩辕晤沉默了。 阿宝看着轩辕晤满脸的皮开肉绽的刀伤,她眼睛发酸,“五哥,如果有那么一种可能——能够坐上太极殿那方帝座的,只有你和我之间,其中的一个。” “五哥,你会杀我吗?” 话落,阿宝死死盯着轩辕晤。 她的眼前是奄奄一息的轩辕晤,但她的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了前世,兵临城下,褐袍苍铠的晤王。 晤王冷峻桀骜,身后万军列阵,晤字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她的五哥竟狠到连她也杀。 突然,轩辕晤冷冷笑了起来,像是很不屑阿宝的问题,“如果真有那一种可能,我轩辕晤一定杀了你。” 这一遍重新确认,阿宝听到轩辕晤的答案,竟在想,果然如此。 “我明白了。”五哥和晤王是不一样的。 阿宝转身,半蹲着打开食盒,“既然你讨好我那么多年,甚至那些你一碰就长疹子的春菜,你也陪着我吃了。” “是我疏忽。” “今天,换我讨好你。” 阿宝端着饺子想起身,却眼前泛黑。 水牢之所以悚然可怖,除了遭受的酷刑生不如死,更因为水牢位于西狱地底深处,潮湿阴冷,哪怕只是待半刻钟,那阴森寒气都穿透衣衫血肉,凉飕飕直往骨头缝里钻。 阿宝尚未病愈,这一进西狱便受不住了。 她半蹲着深呼吸,缓了很久,才缓过劲来,慢慢站起来。 第105章 她,从前除夕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年除夕,母妃都带着我和我的五哥在关雎宫的小厨房里包饺子。” “我总是教不会,母妃格外嫌弃,但我的五哥说……” 阿宝直直盯着轩辕晤那双邪肆冷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她喃喃地重复了轩辕晤在很多年前的除夕夜,说的话。 ——母妃您别生气,我会包饺子就行。 ——以后每年除夕,我都包上满桌的饺子,陪着小皇妹一道守岁过年,小皇妹她只管吃得饱饱的。 轩辕晤终于不再冷笑,“轩辕阿宝,你究竟想做什么?” “父皇的鸩酒,晚些时候便到。” 阿宝说得直白,“所以今年除夕夜的饺子,咱们来不及吃了。” 她举起手里的满满一碗饺子,献宝一样,努力笑道:“这是我刚亲手包的饺子,羊肉蘑菇馅的。” 说着,阿宝夹起饺子,“五哥你尝尝,看我和你谁包得更好?” 鲜香扑鼻,轩辕晤记起来,阿宝以往下厨,那关雎宫的小厨房总要被烧。 没想到三年未见,他记忆里的娇滴滴小姑娘竟然包得一手漂亮饺子,还要和他比比谁更厉害。 轩辕晤的神色有一瞬的怔然。 待他回过神时,他闭上眼,陷入了漫长沉默。 阿宝脾气也犟,端着那碗饺子站在铁铸刑架前,愣是一动不动。 直到,阿宝手背一热。 她低头,是轩辕晤的血,滴在她的手背。 而轩辕晤在这时,却重新睁开了眼。 他双眸猩红望着她,阴狠冷笑,“轩辕帝阳,滚,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话音未落,黑石高墙再次缓缓打开,顾七绝站在水牢外。 “殿下,西狱水牢潮湿阴冷,并非久留之地。既然半个时辰已到,臣送殿下离开。” 老皇帝的口谕允许阿宝见轩辕晤最后一面,却只给了半个时辰。 阿宝把端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饺子,重新放回食盒,“麻烦顾指挥使,若是我的五哥改了主意,请留一点点时候,叫我的五哥吃完这碗饺子。” 说着,阿宝深呼吸好几次,这才咬牙站起身。 她走向黑石高墙,再未回头,径直踏出了这座西狱水牢。 却在黑石高墙即将紧闭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轩辕晤的放肆冷笑。 “轩辕帝阳,我不死,你就永远坐不稳大启帝座。” 阿宝在袖中紧攥着拳头,转过身,看向铁铸刑架的轩辕晤。 “但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轩辕晤冷笑得更加放肆,“是啊,我就要死了。” 所以再无人能动摇你的帝座。 轩辕晤眼睁睁看着那一面黑石高墙闭得越来越紧,他从小喊到大的皇妹即将消失在他眼前。 他突然收敛了冷笑。 “轩辕帝阳,小心轩辕凤燃,永远别靠近他。” 阿宝猛然回头,眼前的黑石高墙却轰然紧闭,轩辕晤被彻底关在了黑石高墙的另一面,西狱最深处的水牢。 “顾七绝!开门!!”阿宝骤然攥住顾七绝的衣襟,“快开门啊!!我有话问我五哥!!” 顾七绝寒若冰霜,“公主殿下,陛下口谕,只见最后一面。” 阿宝着实在意轩辕晤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小心轩辕凤燃,永远别靠近他?! 坠下暗河那日,她赶回关雎宫,温贵妃最后问她的也是——晤王他,可有对你提起,凤燃王? “顾七绝!你的脑子是铁铸的吗?不会变通吗?!”阿宝急火攻心,怒道:“本宫命令你把牢门打开!!” 顾七绝握着那柄除恶剑,冷然抬手挡开了阿宝的手,他整理衣襟,抱剑双手环胸。 阿宝愤然抬眸,红着眼睛盯着顾七绝,“开门!” 顾七绝低头端详着这位公主殿下,剑眉紧蹙,反问,“陛下知道公主殿下您今日要来见晤王最后一面,若您是陛下,您会如何做?” 第106章 她,奔向光里 如堕冰窖,阿宝冷意彻骨,陡然清醒过来。 顾七绝问的没错。 若她是老皇帝,她会如何做? 自然是潜藏暗处,亲眼看看她和轩辕晤会说些什么。 阿宝终于明白了轩辕凤燃。 他陪她来的路上,为何特意嘱咐她,谨言慎行。 因为刚才在黑石高墙后的那一座西狱水牢里,在某面漆黑石墙之后,就站着老皇帝。 她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都可能引起老皇帝的猜忌。 幸好轩辕凤燃提醒了她,而她今日,原本也只是单纯给五哥送一碗除夕饺子,送她的五哥最后一程。 阿宝瞬间冷静下来。 理智回笼,她警惕看向顾七绝,“顾指挥使这是,好心提醒本宫?” 顾七绝冷然,“日行一善。” 阿宝嘲讽,“原来,顾指挥使也知道作恶太多,需要行善积德呐。” 顾七绝锋利的眼眸淡然道:“公主殿下,与其嘲讽臣,倒不如仔细考虑晤王的劝告。” “凤燃王狼子野心,终有一日会是大启的乱臣贼子。” 见顾七绝神色肃冷,斩钉截铁,阿宝蓦然轻笑。 前世,亦是所有人时时刻刻在她耳边提醒,北疆铁骑彪悍,轩辕凤燃功高震主,狼子野心,随时能将她取而代之。 但最终,顾七绝才是那个大启的乱臣贼子,裴归尘篡夺大启江山能够成功,顾七绝功不可没。 这般想着,阿宝冷然嗤笑,缓缓逼近顾七绝。 直到,她站在顾七绝的面前。 两人近在咫尺,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阿宝蓦然抬眸,那双温柔的眸子此刻嫣然一笑,眸光潋滟,“苏公公那份盖下血手印的供词,是顾指挥使你呈上的。” “但供词里说的——他的幕后主子是裴即礼,是裴即礼插手了大皇兄的巫蛊宫乱,三皇兄的谋逆叛乱。” “顾指挥使,你信吗?” 顾七绝面色冷峻。 阿宝再次逼近,冷然视线如利刃般,慢慢划过顾七绝的脖子,“顾指挥使,当初三皇妃被赐毒酒,惨死宫中。” “若非裴家那位‘裴即礼’撺掇三皇兄谋逆,三皇妃也不用死。” 知道裴归尘是罪魁祸首这事,阿宝不愿暴露。 她点到即止,猛地往后退开,嗤然看向顾七绝,“顾指挥使,今日的提醒,本宫谢过,来日这份人情必还。” 话落,阿宝转身离开。 再次穿过道道高墙,头顶传来呜呜低沉的狂风呼啸。 而西狱这座黑石垒砌的重重高墙,不断震颤,叫阿宝心底又开始惶恐不安。 她怕,怕高墙倾颓,而她被掩埋在地底深处。 就像前世那样。 思及此,阿宝不由脚步加快,到了最后两三层时,她甚至提着裙摆在黑石高墙间,一路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阿宝气喘吁吁,终于在长长的漆黑廊道尽头,亮着一簇光。 在那一簇光里,站着一道不动如山的高大身影。 阿宝直冲着那道身影奔过去,光里的男人一手撑着黑伞,一手张开,将她牢牢抱住。 她双手反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鼻音闷闷的,“皇叔,那日宣室殿内,父皇亲自审问。” “父皇问你那晚在白玉京做什么,你为何知道我安排给你的答案,是我好奇白玉京,央求你陪我去瞧瞧的呢?” 轩辕凤燃并未回答。 暴雪里,他撑着伞,牵着阿宝的手,转身离开西狱。 直到走远,渐渐能看到东宫的殿门,轩辕凤燃才道:“白玉京一行,是你的秘密筹划。” “哪怕有所隐瞒,自然也有你的道理。” “皇叔只是赌了一把。” “我家小阿宝的隐瞒,是保护。” 第107章 她,我命由她 阿宝错愕,心弦震颤,“若赌输了呢?” 轩辕凤燃单手撑伞遮雪,而小姑娘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又问了一遍。 “若皇叔你赌输了呢?” 阿宝茫然,“那晚在宣室殿内,难道你不担心我隐瞒计划,其实是对你的算计?你说你一无所知,反倒会落进我的圈套。” 轩辕凤燃居高临下望着阿宝,眼神幽邃。 阿宝盯着轩辕凤燃,他们置身狂风暴雪之中,她的裙摆,他的袍袖皆被狂暴风雪吹得猎猎作响。 默然良久,轩辕凤燃撑着黑伞,抬手捏了捏阿宝的小脸。 “但是,皇叔最后赌赢了。”蓦地,他温柔轻笑,“离开宣室殿,你还嚣张地警告皇叔,不准受伤,定要好好活着。” 阿宝强忍泪意。 赌一把,其实是这个男人把他的命交到了她手中,他无所谓生死,任由她决定。 阿宝眼尾渐渐泛红,“既然皇叔还记得我很嚣张的,那么你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到。” 话音未落,她被轩辕凤燃伸手揉了揉头。 “回禀公主殿下,臣一定努力,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这句认真的回答,加上那长命百岁的四个字,重重砸在阿宝心头,痛得她眼泪倏然滚落。 她狠狠抹掉眼泪,警告道:“皇叔你不准骗我!” 轩辕凤燃想将一脸委屈的阿宝搂进怀里,但他看到了阿宝身后,站在东宫殿前的温贵妃。 隔着漫天狂风暴雪,温贵妃的神色难辨。 但轩辕凤燃却清楚温贵妃的意思,他无奈敛眸,黯然自嘲。 “天太冷,皇叔陪你回,回宫喝碗热汤。” “等一下。皇叔,我还有很重要的话,一定要同你说。” 阿宝站在轩辕凤燃面前,神色认真。 狂风在她耳边咆哮,漫天的鹅毛暴雪里,她看着替她撑伞遮雪的轩辕凤燃。 默然须臾,阿宝坦白,“凤燃皇叔,进白玉京抓捕五哥这事,其实我瞒着你,是真心想让你远离这桩肮脏事。” 她呼出的热气散成一片白雾,模糊了视线,语气却格外坚定,“我在算计裴归尘。” 轩辕凤燃一脸了然,“皇叔知道。” 话落,阿宝一脸惊愕。 轩辕凤燃锋利唇角挂着一道淡淡笑意,缓缓解释,“你知道了晤王的下落,安排谢无碍抓捕晤王。但在当晚,你又同时邀请裴归尘在白玉京相见,让他亲眼目睹假死的晤王被抓。” 阿宝愕然点头,“没错。” 轩辕凤燃继续道:“那日清晨,结束问询之后,在宣室殿外,裴归尘言语间,认定晤王的下落是萧云峥泄露给你。” 说到这里,轩辕凤燃薄唇轻扬,笑了笑,很是无奈的宠溺。 “若裴归尘见了你逛年集的时候,为区区一盒桂花糖糕,竟憋着怒和萧云峥一路飙高价。” “那么,裴归尘便该知道,他被误导了。” 一听轩辕凤燃提起那盒她飙高价买下的桂花糖糕,再想到那时自己的幼稚,阿宝不好意思得,脸都红了。 “求你了皇叔~那事别再提了嘛。” 轩辕凤燃笑意愈深,继续慢慢解释,“明明是误导。裴归尘为何确信不疑?因为,那是你误导他的,但他觉得你不会骗他。” 说着,轩辕凤燃反问眼前的小姑娘,“你为何要挑拨萧云峥和裴归尘的关系?” 阿宝正欲回答,轩辕凤燃却已抢先道出了他的猜测。 “因为,萧、裴二人必须敌对,不能结盟。” “但是你又为何担心萧、裴二人结盟?” 轩辕凤燃直视阿宝那双繁星般明亮温润的眸子,道出了他一直以来的不解,“萧云峥是声名显赫的江南王世子,裴归尘是日渐败落的世族公子。权势,钱财,名望,究竟是哪一样?能让萧云峥和裴归尘之间存在结盟的可能?” 第108章 她,一个误会 轩辕凤燃一开始并无头绪,直到昨日。 他眼神微凛,“我家阿宝,不会无缘无故羞辱谁。” 一听这肯定评价,阿宝抿唇轻笑,高兴道:“我就知道凤燃皇叔你最了解我!” 轩辕凤燃无奈失笑。 “但是昨日在东宫内殿见到萧净月,你对萧净月有明显敌意。你甚至一反常态,格外在意她称赞裴归尘。” 解释到此处,轩辕凤燃褪去了温柔笑意。 他黑眸微凛,沉声道:“萧云峥和裴归尘结盟的可能,若是萧净月,一切就都说得通。” 阿宝眼眸一亮,惊叹,“哦豁!皇叔你这脑子是真好用!” 但轩辕凤燃却神色冷厉,“裴归尘他骗你。” 阿宝自嘲轻笑,“是啊,裴归尘他骗了我,他的意中人不是我,是萧净月。” “但,裴归尘替你挡过剑。” 轩辕凤燃剑眉紧蹙,难以理解。 若是他,一生只此一条的命,要救的,自然是心底最重要的,他家小阿宝。 裴归尘既能豁出命救阿宝,为何意中人却是萧净月?如此一来,把阿宝置于何地? 思及此,轩辕凤燃陡生杀心。 阿宝抬眸看向撑伞的轩辕凤燃,犹豫地想了想,最终只说。 “那是一个误会。” “既是如此,皇叔可以弄死他吗?” 阿宝见轩辕凤燃这话问得认真,但他的语气却云淡风轻,仿佛菜场买菜,随口问她要不要买根白菜。 她:“……” 唉,无奈叹气…… 阿宝担心,轩辕凤燃当真出手弄死裴归尘,打乱她的布局。 犹豫再三,她还是特意又提醒,“皇叔,裴归尘和我的恩怨,复杂得难以算清。所以,皇叔,裴归尘他暂时不能死哦。” “哦。”轩辕凤燃回答得很潦草。 阿宝很想揉太阳穴,“……” 哦?哦是几个意思啊?杀还是不杀哦? 阿宝回想起前世的轩辕凤燃,替她守一辈子苦寒北疆,一辈子不曾背叛她,最后因她而惨死。 阿宝鼻腔酸涩,红着眼尾,“这世上,皇叔你待我最好。” 话音未落,她牵住了轩辕凤燃的手。 借着轩辕凤燃宽大袍袖的遮掩,她和他十指紧扣。 “若皇叔你救我,便只是救我。” 绝对不像裴归尘那般,用挡剑救命做戏。 但阿宝没想到,轩辕凤燃却挣开了她的手,黑眸沉沉望着她,意味不明。 阿宝:“?” 轩辕凤燃的黑沉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她的身后远处。 阿宝有所觉,转身看向东宫殿门,看到了默然站立的温贵妃。 阿宝无语:“……” 她往后退半步,靠在轩辕凤燃臂侧,低声嘟囔,“我母妃她,站那殿门口多久啦?” 轩辕凤燃沉声道:“……很久。” “……”阿宝无辜的眨眨眼睛,“皇叔,我觉得你应该很忙。” 轩辕凤燃看着远处的温贵妃,有些反应不过来,“皇叔不忙。”他交了虎符之后,便是富贵闲人一个,天天闲得很。 “不,你忙,很忙。” 说着,阿宝偷偷扯了扯他的袖角,“皇叔你先忙去,我待会陪着母妃好好聊会儿话。” 被一提醒,轩辕凤燃猛地明白过来。 轩辕凤燃,“晚些时候,皇叔再来看你。” 阿宝,“嗯!” 轩辕凤燃把伞递进身旁的小姑娘手里,又远远地朝东宫殿门的温贵妃,作揖道别。 殿檐下,温贵妃被风雪模糊神色,只是一动不动。 轩辕凤燃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听身后,小姑娘认真叮嘱。 “皇叔你晚些时候来,翻墙小心些。” 轩辕凤燃脚下一踉跄,十分后悔。 他就不该承认翻墙这事。 第109章 她,掌上明珠 待轩辕凤燃走远,阿宝才撑着伞走向温贵妃。 温贵妃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由蓉姑姑扶着,一路进了东宫内殿。 炭火盆燃着,暖意融融。 被看又及时送上了暖手炉,阿宝紧紧裹着狐裘,靠着软榻,总算缓过劲儿来。 她忐忑不安,频频偷瞄温贵妃的表情。 但温贵妃却一脸平静,手里翻着御厨总管递上来的宫宴菜单,时不时提笔批注一两句注意事项。 窗外狂风暴雪吹得窗扇哐哐作响,但内殿的这一方软榻周遭却安静得出奇。 阿宝嗑了半碟瓜子,喝了一盅轩辕凤燃一早便吩咐被看温在炉火上的山楂银耳莲子羹,又啃了两块绿豆糕…… 她准备对酸梅脯下手时,温贵妃终于忍无可忍地拍了茶案。 “别再吃了!这些东西都谁给你准备的?!” 阿宝嘿嘿直笑,“……” 温贵妃郁闷扶额,“凤燃王他是在养猪吗?” 假装听不懂,阿宝一脸无辜天真,“很可能是哦!皇叔的掌上明珠嘛!” 温贵妃被气得脸色铁青:“你!叫你离凤燃王远点!你都听到哪里了?!” 阿宝撒娇凑到温贵妃身旁,“母妃~凤燃皇叔虽然交了虎符,但过去那些胜仗,不是虎符打赢的,是凤燃皇叔打赢的。” 知女莫若母,温贵妃淡淡:“你想说什么?” 阿宝抬手,示意被看。 被看会意,立刻端上山楂银耳莲子羹。 阿宝接过,送到温贵妃手边,“尚温着的,母妃您尝尝味道如何,您边尝,儿臣边和您解释。” 一向愿意有商有量的温贵妃,看着那盅轩辕凤燃送来的莲子羹,却拒绝了。 “你有话直说。” 阿宝端着瓷盅,忐忑敛眸,“母妃您还记得吗?” “大皇兄的叛乱,是凤燃皇叔平定的。三皇兄谋逆,更是凤燃皇叔出手镇住的。” “数百年来,大启四疆并未彻底安稳。这十数年来,边疆更是战乱频频,而每回战火,流民以数十万计。” 话落,阿宝神色郑重,盯着温贵妃,“既然我大启有百战百胜的凤燃王,为何不充实国库,厉兵秣马,徐徐图谋,叫我大启边疆再无战火,一劳永逸?” 温贵妃若有所思,问,“荡平四疆外寇,永固大启疆域。” “阿宝,若你顺利登基,这便是你真正想做的事?” 阿宝默然颔首。 前世,她也曾在轩辕氏的列祖列宗牌位前,立下血誓。 可惜她前世被裴归尘所谓的情意蒙了眼睛,竟忽略了裴归尘的野心勃勃。以至于她誓言未成,便惨死于裴归尘手里。 沉默的内殿里,阿宝再次送上手里的山楂银耳莲子羹。 这一回,温贵妃默然良久,接下了。 温贵妃拿着银汤匙搅了搅,追问了一句,“你当真只是想用凤燃王平定四疆,并无其他?” 我还想和他成亲来着。 另有图谋的阿宝,“……” 但一想到平定四疆,确实是她极重要的一步棋。 她又理直气壮的点头,“是的。” 温贵妃将信将疑,但却未继续追究。 话锋一转,温贵妃问,“无碍可有提过李嘉妃娘家的那位侄子?” “哪怕谢弟弟不提,满帝都都知道李嗣成了太监。”阿宝不解,“但,母妃你为何突然特意提起?” 温贵妃神色很复杂,“听说那李嗣被阉,是因他欺男霸女。后又因李嗣之事牵扯出李家的其他肮脏事。你父皇大怒,原本要重罚李家,但因李嘉妃,这事便搁置了。” 阿宝知道李嘉妃正得宠。 但她没想到老皇帝一向最痛恨朝臣家眷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竟只因李嘉妃,老皇帝便放过了李家。 转念一想,后宫妃嫔谁得宠这事,温贵妃一向不在意。 没道理一个李嘉妃,便叫温贵妃特意来找她,专门提一句。 思及此,阿宝追问,“母妃,李嘉妃还有其他事吗?” 第110章 她,父皇彪悍 温贵妃满脸写着,果然还是女儿你最懂我。 温贵妃幽幽叹气,“昨日,你父皇发怒要罚李家时,李嘉妃跪在宣室殿外求情,竟哭晕了过去。” “张老太医一瞧,喜脉。” 说着,温贵妃一脸无语,看向自家女儿,“恭喜呀阿宝,你要当皇姐姐了。” 五雷轰顶,阿宝脱口而出,“父皇他还行哇?!” 幸好是在东宫内殿,被看和绿琅守在殿门外,阿宝这一惊呼,才不至于传到老皇帝耳朵里。 但诡异地闷了一口热茶后,阿宝真心实意的感叹,“看来父皇吃的那些药是真有用啊!啧啧!父皇老当益壮!!” 温贵妃嫌弃地戳了阿宝额头一下,“你啊,傻不傻?” 阿宝一头雾水:“?” 温贵妃道:“李嘉妃若诞下皇子,你父皇怕是要动易储之心。” 阿宝面沉似水,默然不语。 但她心底,却已将此局面,迅速盘算起来。 前世的李嘉妃并未有孕。 她重活一世,为何李嘉妃便怀了龙嗣? 如温贵妃所言,李嘉妃腹中胎儿若是皇子,一但出生,必定会对她的储君之位造成威胁。 阿宝在这一刻想起了轩辕晤在水牢的那句话。 他说,轩辕帝阳,我不死,你就永远坐不稳大启帝座。 阿宝冷然轻笑,深觉讽刺。 轩辕晤此刻若知道李嘉妃怀了龙嗣,不知作何感想。 “李嘉妃一有孕,父皇便饶恕了李家。”阿宝笑意愈冷,“看来父皇对李嘉妃腹中胎儿,寄予厚望呢。” 温贵妃扶了扶鬓角的玉簪,温柔道:“阿宝,你如何打算?” 阿宝裹紧了狐裘,眼眸沉沉。 前世,自她被册封东宫储君,到她登基为帝,只有三年。 老皇帝终究要死的,到那时,李嘉妃手里握着的不过是一个两岁稚童,怕是话都说不明白。 她倒不必太过担忧。 眼下,她最狠最绝的对手,还得是裴归尘。 两害相权,阿宝有了决断。 她懒洋洋抓了把瓜子,边嗑边道:“母妃您且放宽心,儿臣不至于败给一个两岁稚童。” 温贵妃提醒道:“那稚童身后的李嘉妃,入宫一年便连升三级,直至妃位。她可不是省油的灯。” 阿宝把嗑好的瓜子仁尽数送到温贵妃面前,哄道:“母妃~是您心善,李嘉妃才能在这宫城里活得好好的。母妃您若有心想和那李嘉妃斗,她给您塞牙缝都不够的。” 话音未落,温贵妃笑着瞪了眼阿宝,温柔嗔怪,“你啊,把本宫说的好似那吃人的母夜叉,怪渗人的。” 顿了顿,温贵妃又仔细叮嘱了一句,“这话以后莫要再说。” 阿宝当然明白的。 她只是想哄哄自家母妃高兴而已。 话锋一转,她故意打趣道:“父皇这般老当益壮,为何母妃您这些年竟毫无动静哦?” “儿臣倒是挺期待弟弟妹妹的,关雎宫里也能热闹点。” 温贵妃笑道:“养着你和晤儿这俩泼皮猴,本宫哪还有精气神再养其他孩子。” 话落,温贵妃笑意一僵。 阿宝亦是敛眸,藏起了眸底的无奈和难过。 沉默须臾的温贵妃,却突然念叨着,“阿宝,你替母妃打探打探晤王的埋骨地。给晤王多烧些纸钱,免得他到了黄泉路上,手头不宽裕,叫地府鬼差欺负了。” 阿宝的心钝疼。 没有埋骨地。 老皇帝竟狠到,轩辕晤当初自焚假死,他如今便要轩辕晤真的烧成灰。 那骨灰会被倒进帝都外的岷河,随河水流走。 但是这事,阿宝是不敢告诉温贵妃的。 见阿宝沉默,温贵妃又提醒道:“阿宝,你得把这事记在心上。总归,那是你五哥。” 阿宝只能撒谎,勉强笑了笑,“嗯,儿臣明白。” 第111章 她,暴雪祭祖 幸好,协理六宫,温贵妃最近忙得很。 喝完那盅莲子羹,温贵妃起身回宫,阿宝一路送到东宫门口。 但是,直到温贵妃的软轿仪仗消失在重重宫墙深处,被风雪淹没,阿宝却仍站在廊檐下。 许久后,候在旁边的被看,忍不住好奇,“殿下您在等什么?” 阿宝远眺,望向巍峨宫墙最高处——太极殿金顶。 它金光熠熠,锐利生辉,象征大启帝权的至高无上存在。 阿宝失神喃喃,“在等父皇召见。” 既然老皇帝特意潜藏在黑墙密室内,暗中观察她和轩辕晤的见面,她倒是格外期待,老皇帝此刻心中所想。 但,阿宝一直等到裙边积雪,老皇帝却毫无动静。 反倒是风愈狂,雪愈冷。 阿宝仍默然望向远处,宫城之上的黑云滚滚,寒风吹得东宫殿外的棵棵老树东倒西歪,而暴雪更是冻得她直打哆嗦。 阿宝只好先回宫。 但叫阿宝意外的是,暴风雪竟毫不停歇,直下到除夕。 这一日清晨,阿宝推开小轩窗,只见东宫银装素裹,各处皆是积雪没膝,檐拱结冰,白茫茫得刺眼。 阿宝心生不祥预感。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暴风雪重,只能是灾难。 阿宝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但前世的记忆里,这年除夕的时候,大启从未有过暴风雪肆虐。 为何如今满城积雪?而宫外眼下的情况又是如何? 满腹心事,阿宝喊来被看,吩咐道:“你到太和门前等着,见了谢小侯爷,便立刻叫他来寻我。” 被看领命,掀帘出门。 阿宝忧心蹙眉,转身,静静坐到梳妆镜前。 当她看到镜子里那一个眉眼仍稚嫩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她再次恍惚失神。 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她的身后,绿琅手执木梳,替她挽髻梳妆,簪金戴玉,最后再为她换上那身繁复华丽,金底墨纹的祭祖礼服。 如此折腾,花去半个时辰。 待阿宝看着铜镜里雍容华贵的皇太女,竟仿佛间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端坐太极殿的帝座之上,手握帝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执掌生杀。 绿琅低声提醒道,“殿下,时辰到了。”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对着铜镜,努力挤出端庄温婉的笑容来。 她转身,迈过内殿门槛,坐进皇太女的软轿。 大启东宫储君的华盖金车仪仗浩浩荡荡,驶过青石板面,经过一道道宫门,直奔宫城西面的启临山。 这一路上,阿宝半掀开轿帘。 只见虽是清晨,各殿的宫人们早已忙碌起来,扫雪除尘,张灯结彩。 阿宝仍担心异样暴雪后的宫外境况。 但整座宫城花团锦簇,十分热闹,她也跟着高兴,不由觉得这暴风雪的事,是她想多了。 又是一路前行,快到皇极殿时,仪仗在山脚石道边停下。 大启先祖定下的规矩,每年除夕祭祖时,轩辕皇室族员需得亲自爬过万重石阶。 为的是,叫后人感念先祖创下大启基业的不易。 但是,眼前这条山道真的好长啊…… 阿宝下轿,看向雪松苍劲、云遮雾绕的启临山,在积雪的林海间只有一条蜿蜒向上的石道,石阶万重。 紧紧裹着狐裘的阿宝,无奈叹气。 一大清早的离开温暖被窝,冒着隆冬风雪,靠着两条腿爬这一段万重的山间石道。 以至于,从小到大,每年除夕她最讨厌的事情,便是祭祖。 深深叹了口气,阿宝踏上石阶。 山道寂静无人,石阶两旁的老树松柏静静扎根启临山数百年,看着轩辕族后嗣来来往往,从幼童到耄耋,不曾变过。 而阿宝看着石阶旁的老树,每每最先想起的却是年幼时,有一回被温贵妃直接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祭祖。 她着实太困,竟迷迷瞪瞪的一脚踩空,咕噜噜滚了下去。 不曾想,却恰好撞到了上山的少年轩辕凤燃。 第112章 她,圆滚滚的 一开始,小阿宝并不知道那是小皇叔,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下意识的死死抱住了一个少年的大腿。 待她滚得满身是雪和枯叶,小脸委屈巴巴一抬头,却看到了朗逸挺拔的少年轩辕凤燃。 在那一刹,小阿宝丢脸丢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阿宝和少年轩辕凤燃,在死寂的山道上,面面相觑。 最后,小阿宝一咬牙,故作潇洒的笑道:“侄女给凤燃小皇叔拜个早年,凤燃小皇叔新年好呀!” 话落,少年轩辕凤燃的脸色,憋着笑,格外精彩纷呈。 小阿宝:“……”大过年的抱错大腿了!烦!! 但没想到,少年轩辕凤燃竟半蹲下来,耐心的扫掉了她满身的雪和枯叶,温柔问:“小阿宝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阿宝觉得小皇叔好温柔。 就这一瞬间,她恍了神,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格外乖巧,“没有哦,母妃把我裹得厚厚的,像个球。” 否则,她也不至于丢脸的一路滚下来。 少年轩辕凤燃抿唇轻笑,捏了捏她的胖乎乎小脸。 “嗯,像个球。” 小阿宝怒了。 于是,少年哄小孩。 “上来,小皇叔背你上山。” 说着,少年轩辕凤燃半蹲着,转过身。 突然不用靠自己双腿爬万重山道,简直是天降喜事。 小阿宝顿时怒气全消,乐呵呵爬到少年轩辕凤燃背上,小小的双手搂着少年的脖颈,紧紧靠着他肩头。 少年轩辕凤燃温柔问,“小阿宝准备好了吗?” 小阿宝心中宛如春暖花开,美滋滋道:“好啦好啦!小皇叔快走快走!!” 少年身量已渐渐长开,肩背挺阔,着实叫小阿宝安心。 她搂着少年脖子,竟渐渐在少年背上沉沉睡着。 想到此处,阿宝唇角不自觉挂上温暖笑意。 这时候,爬上万重山道这一件事,总算她不再觉得太难。 但半个时辰之后—— 阿宝站在半山腰,气喘吁吁,欲哭无泪。 失算!真的太难了!! 此时此刻,半山腰的石阶上,一身华贵的阿宝,头顶沉重的金钗玉簪,她身上这套繁复的祭祖礼服更是万斤重担。 再加上她胸前箭伤又隐隐作疼。 阿宝累得双腿直打颤。 若是以往,阿宝早就找棵老松树躺平歇息。 偏偏这是她被册封为大启的东宫储君以来,头一回上皇极殿祭祖,最好是时刻保持华贵端庄。 阿宝走三步歇一步,步履蹒跚,边喘边往继续往上山道。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时,她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 “凤燃皇叔!!” 阿宝气喘吁吁,用尽全力大吼。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已猛地转过身来,毫不犹豫便直奔她来。 片刻后,她双手一伸,匆匆赶到的轩辕凤燃将她稳稳搀住,他的双臂极强劲可靠,而他身上那道幽沉静谧的黑檀香萦绕在她周遭,叫她安心。 “哪里难受?”轩辕凤燃凛然追问。 阿宝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皇叔救命,快捞我一把。这山我是爬不上去了。” 轩辕凤燃:“……” 两人皆是诡异的沉默半晌。 轩辕凤燃:“年年爬,你还没习惯?” 阿宝双腿发软,死死攥着轩辕凤燃的衣角,悲愤,“……不可能习惯的,再过几辈子也不可能习惯的。” 闻言,轩辕凤燃挑眉轻笑,“给皇叔拜个早年,皇叔捞你。” 一听拜个早年,阿宝羞恼,“我就滚了那一次,皇叔您用得着记这么多年嘛?” 其实,轩辕凤燃的手始终牢牢护在阿宝的腰后。 但他见小姑娘被逗得羞恼,张牙舞爪的,很是可爱有趣,便忍不住想多逗她一下。 “当然得记好。” “毕竟那一回,我家公主殿下圆滚滚的,格外讨人喜欢。” 轩辕凤燃着金底玄纹的黑袍礼服,难得束发戴冠,明明是郑重肃然的装扮,却笑得眉眼风流。 阿宝气哼哼盯着眼前的他,悲愤磨牙:“给皇叔拜个早年哦。愿皇叔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胜意,吉祥发财!” 轩辕凤燃被逗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我家小阿宝真乖。” 第113章 她,钦天元家 阿宝最终是被轩辕凤燃背上山的。 只差五六十步石阶的时候,她被轩辕凤燃放下来。 髻间的银簪流苏趁机晃了晃,那流苏玉珠清泠如石涧清泉。 “皇叔,我重不重哇?” “不重,该多吃点。”说着,轩辕凤燃又认真强调,“但不许多吃甜食,会蛀牙。” 阿宝总觉得轩辕凤燃一认真,他那低沉的嗓音便极其蛊惑。 她很喜欢。 阿宝抿唇轻笑。 小姑娘眼眸发亮,突然格外高兴。轩辕凤燃一头雾水,却见小姑娘踮起脚尖,伸手拂过他的肩膀。 他敛眸一看,才发现她是替他扫掉肩头的落雪。 “皇叔,那……我先上去喽。”阿宝手指了指山顶的皇极殿。 轩辕凤燃沉沉嗯了声。 阿宝提着裙摆,一副上山打虎的嚣张姿态,往山顶走。 轩辕凤燃特意算了时辰。 算着小姑娘差不多到了皇极殿,他才重新上山。 一进皇极殿,只见不久前还闹着要他背,又撒娇又嚣张的小姑娘,此刻正双手搭在礼服前,袅袅婷婷,格外的端庄温婉。 轩辕凤燃觉得有趣,板着脸憋笑,但他眼中的小姑娘却似有所感,突然朝他看了过来。 轩辕凤燃笑意愈深:“……” 阿宝温婉笑容一下僵住:“……” 幸好这时候,老皇帝的銮驾亲临。 阿宝身为大启储君,站在祭祀主位的下首第二,率领着众位轩辕皇室宗亲向老皇帝行礼。 老皇帝道了起,阿宝这才敢抬头。 这是自西狱水牢那日,时隔两日,她终于再见老皇帝。 老皇帝身后却跟着李嘉妃。 每年除夕,轩辕皇室族员齐聚皇极殿内,祭拜轩辕氏列祖列宗。而,以李嘉妃的资历位份,皇极殿祭祖,她无资格列席。 但这一回,她却是跟着老皇帝一道御驾亲临。 阿宝冷笑,李嘉妃怕是要母凭子贵。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正好这时,一旁的祭祀香案后,司礼监的监正,白胡子老头手捧一本泛黄竹简古籍,朗声唱和着祭祀颂词。 吉时已到,祭祀礼起。 皇极殿外,炮丈声震耳欲聋,殿内九排红烛幽幽燃起。 众位轩辕皇室宗亲纷纷拈香,对着轩辕列祖列宗的神牌,和神牌前的长明金灯,恭敬跪拜。 阿宝跟在老皇帝身后,拈香高举。 金盆里烧着纸钱,手中祭香白烟缭缭,空谷幽寂的颂词吟唱声中,满殿摇曳的红烛犹如淌着血泪。 阿宝的脑子有些泛空。 一些画面不受她控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还是在裴归尘的天盛大殿里,白发苍苍的他抽出了他的剑。 阿宝永远铭记那一柄剑,因为就那柄剑,砍下了轩辕凤燃的头颅。 而这一回,裴归尘手里的剑对准了元沉寂的喉咙。 元沉寂的脸仍旧高深莫测,毫无面对死亡的恐惧,甚至还有一点无所谓。 “你说过很快!!”裴归尘苍老的声音,厉吼:“你说的,朕已全部照做,为何至今迟迟无法再见她!!” 元沉寂瘦瘦小小的一老头,阿宝瞧着他,却觉得元沉寂这老头在这场生死对峙中,竟占据上风。 元沉寂面无表情,轻飘飘地提醒道:“陛下,轩辕女帝已死五十年。” 裴归尘握紧了剑,适才震怒的脸,突然癫狂大笑。 “朕不用你提醒!!” “朕知道她死了!!已经死了五十年!!”失心疯一般的癫狂大笑后,白发苍苍的裴归尘神色阴冷。 “朕亲手杀的。” 第114章 她,难搞的他 一听到裴归尘这句话,阿宝喉咙血腥气翻涌。 而裴归尘唰地收剑入鞘,转身,蹒跚走向他的至尊帝座。 但是在端坐帝座之后,裴归尘低头端详着他手背的年老皱纹,却又神经质的重复了一遍。 “朕知道阿宝她死了。” 白发苍苍的裴归尘低低笑了,笑得眼中带泪。 “朕亲手杀的她。” “但,你元沉寂的本事,朕是知道的。”裴归尘话锋一转,寒气森森盯着元沉寂,一字一字,不容拒绝。 “朕、要、再见、阿宝一面。” 阿宝再次看到元沉寂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笑意。 而后,元沉寂轻飘飘的继续说,“陛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九五至尊生出一些痴心妄念,想要元家秘术帮他。” “但是……” 元沉寂老态龙钟的背着手,意味不明,反问道:“五十年前,老臣问陛下,要天下,还是要美人。” “陛下还记得,您当初的选择吗?” 在这一刻,本就在画面里的裴归尘,元沉寂,被迫留在这一幕中的阿宝,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 裴归尘做了选择之后,阿宝她死了。 阿宝看向帝座上的裴归尘,他颤巍巍地覆住帝案的玉玺。 大殿内深陷死寂,而裴归尘阴森冷然,若有所思的摩挲着玉玺。 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 阿宝听见裴归尘一字一字,冷冷道出了答案。 “朕要天下。” 元沉寂无辜耸肩,竟笑了,笑意里是明晃晃的嘲讽。 “有所得,有所失。” “陛下,您不能太贪心的。” 九龙盘绕的墨金帝座上,裴归尘似乎怒急,紧攥着锦帕捂着嘴,闷闷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极狠,仿佛要把裴归尘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最后,阿宝见裴归尘展开锦帕,竟是咳出了一帕子的血。 而裴归尘见了那一帕子的血,习以为常。 他合上锦帕,重新看向大殿之中的元沉寂,冷眸里杀意陡生。 “朕是九五至尊,朕如今富有天下。” 高坐至尊帝座五十年,哪怕裴归尘如今苍老枯瘦,威压却依旧叫人不寒而栗。 “朕命你元沉寂,再让朕见她一面!!” “否则,朕诛你元氏九族!!” 阿宝虽然只是旁观,但一听到诛九族,她反倒替元沉寂担心。 没想到,元沉寂却依旧毫无惧意。 他瘦瘦小小一老头,背着手,在巍峨辉煌的大殿内慢悠悠溜达了好一会,才反问道:“为了再见轩辕女帝这一面,无论什么代价,陛下都愿意付吗?” 裴归尘再次狠狠咳嗽,这回来不及用锦帕,竟是咳得满手血。 阿宝见他唇角溢血,十分痛苦。 她冷然,想,不惜代价见她一面,这种事裴归尘不会答应的。 但裴归尘却忍着他满喉咙的血腥气,“朕愿意付。” 听到如此回答,元沉寂那张脸又一次出现了诡异笑意。 元沉寂幽幽道:“老臣明白了。” “这一回,老臣祈愿,陛下永不再后悔。” 裴归尘和元沉寂的这一场对峙密谈之后,裴归尘翻出了他曾经亲手为阿宝画的小像。 裴归尘将那幅阿宝的小像挂在他的寝殿之中,日夜焚香祭拜。 阿宝眼睁睁看着,本以为她只是旁观,却看到香雾缭绕之中,不知何处生出的一阵风,盘旋卷起香雾,送到半空中的她身边。 这一道香雾的味道,太像萧净月给裴归尘的伽玉冷香。 阿宝不喜欢。 但被卷起来的这一道香雾,却偏偏绕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的,慢慢将她缠绕其中。 阿宝正疑惑,那香雾突然似活物,死死攥着她往前,似要把她拖拽到前世裴归尘的面前。 阿宝惊恐万分,猛地挣扎起来。 但那一道香雾却猛然发怒,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那一瞬,阿宝只觉得被禁锢在了那道孤冷蚀骨的香雾里。 就在她几乎窒息时,香雾深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阿宝?” “阿宝你醒醒!” 那焦急的低唤,阿宝很熟悉。 她记得,那是——轩辕凤燃的声音。 第115章 她,是后遗症 半个时辰前,东宫内殿,锦绣屏风后的寝榻。 阿宝额头直冒冷汗,浑身发颤。 轩辕凤燃黑眸森寒,冷然问,“她的病究竟怎么回事?” 寝榻旁,张老太医战战兢兢。 他只是来看诊治病救人的,万万不曾想到,他竟会撞见堂堂人屠凤燃王翻墙进东宫内殿。 甚至,不断追问他关于公主殿下的病情。 “公主殿下所有外伤,包括先前那道胸前箭伤,皆不危及性命。但老夫适才为公主殿下诊脉,殿下却是风寒积郁,湿邪阻滞,心血亏损。公主殿下如此年轻便有此病症,着实奇怪。” 说着,张老太医艰难道:“老夫怕是得好好查查古籍医典。” 轩辕凤燃黑眸猩红,紧绷到极致的理智随时会崩断。 他冷然问:“她何时能醒?” 张老太医小心翼翼的,谨慎斟酌用词:“公主殿下突然昏迷,醒来,或许也是突然。” “老夫无法断定一个准确的苏醒时辰。” 接下来这话,张老太医对温贵妃说起,吓得温贵妃脸色惨白。 “公主殿下或许随时能醒,或许一睡不醒……” 寝榻边,轩辕凤燃默然盯着额头冒冷汗的阿宝,喃喃重复了遍张老太医的话。 “或许一睡不醒。” “一睡不醒,岂不是如同活死人一般。” 轩辕凤燃想起今早,他背小姑娘上山时,小姑娘还生机勃勃,在他背上欢快地哼着小调。 但进了启临山巅的那座皇极殿,一开始拈香祭祖,她却突然昏倒。 轩辕凤燃不得不怀疑,是那座皇极殿导致了小姑娘的昏迷。 若有所思,轩辕凤燃起身把湿布拧干,再重新坐回寝榻边,替寝榻的阿宝把额头的冷汗擦干。 “阿宝?”轩辕凤燃低唤,“阿宝你醒醒。” 但,阿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仿佛遇到了极悚然可怖的事,双手紧紧攥着拳,拼命想要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开。 挣扎中,她颈肩的金针被挣落,温热血流染红了她的里衣。 一向喜怒难辨的人屠王轩辕凤燃,在这一刻,理智失控,小心谨慎的,直接把阿宝温柔抱进了他怀里。 他双眼猩红,言语间,泄露了他心底的担忧和焦急。 “你醒醒,好不好?” 话音未落,阿宝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闻到了幽沉静谧的黑檀香,便知道了眼前这个用力又温柔抱着她的男人是轩辕凤燃。 虽然整座东宫殿弥漫着药草蒸熏后的苦涩味,但她靠在轩辕凤燃精悍可靠的怀里,却觉得身暖心安。 “皇叔。”阿宝嗓音嘶哑,微弱地唤,“皇叔,皇叔……” 话音未落,她能感受到抱着她的轩辕凤燃浑身一僵,下一瞬,轩辕凤燃便劫后余生般,双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 他在她耳旁,不断喃喃,“没事,别怕。” 哪能不怕?阿宝是后怕的。 与其说是一次次的噩梦,倒不如说她确认了,那一幕幕画面是前世她魂魄消散之后,已然老去的裴归尘的所作所为。 而她被强行拽进那些画面里,精气神被毁掉了大半,幸亏了轩辕凤燃的一声阿宝,她才死里逃生。 但此刻睁开眼睛回来,阿宝仍是头昏脑涨,浑身酸疼。 她只觉得魂魄深处有一股阴寒蚀骨,叫她疼得难受,只想靠着轩辕凤燃,好好歇息喘口气。 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阿宝却发现,轩辕凤燃在发抖。 她终于明白,她怕。 而轩辕凤燃眼睁睁看着她昏迷不醒,他比她更怕。 一想到这里,阿宝眼眸微热,默然抬手拍了拍轩辕凤燃的背,嗓音嘶哑的安抚道:“叫皇叔担心了。” 第116章 她,母妃凝视 话音未落,因不小心扯动了手背的金针。 金针掉落,手背血珠洇出,痛得阿宝嘶地倒抽冷气。 忽地,阿宝被轩辕凤燃搂得更紧了些,紧接着轩辕凤燃又默然替她裹好了绒被。 阿宝猜不透轩辕凤燃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想,若是轩辕凤燃突然昏迷,她怕是会先被吓死的。 这般一想,阿宝咬牙硬忍着骨头缝的疼,认真保证道:“皇叔,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会乖乖喝药,活蹦乱跳的。” 轩辕凤燃只沉声嗯了声。 黑眸幽邃,他的冷厉眸光,如一柄锋利的雪刃。 在怀中小阿宝看不见的地方,他想的是启临山巅的那一座皇极殿。 恰在这时候,静候在旁的张老太医,吓得脸色都白了。 知道了这天大秘密,我今年还能过七十大寿吗? 要知道‘人屠凤燃王一把将公主殿下紧紧抱进怀里’这事,一旦说出去,怕是那些以阿宝公主为主角写话本的,都要说怎么可能?!甚至骂他这个老头子在发癫哦。 张老太医默默的低下了头,很努力地假装不存在。 偏偏此时,绿琅的声音从殿门传了进来。 “公主殿下她一定会醒的。温娘娘您慢些,您别着急。” 而温贵妃十分担忧,念叨着:“阿宝她的身子向来康健。从小到大,且不说极少风寒发热,便是这骑马摔断腿,从高树掉下来,过不了多久一定又是活蹦乱跳的。” 这东宫内殿伺候的,阿宝和温贵妃早已联手清除了一回。 如今,温贵妃说话便自在些。 “但阿宝她自从接近那凤燃王,隔三差五的,她又是受伤流血,又是风寒病倒,如今倒更好,莫名其妙昏睡不醒了!” 越说,温贵妃越是想发火,“阿宝她便不该接近凤燃王!” 其实温贵妃生气时,说话仍是软糯轻声的。 但阿宝知道,既然她听见了,轩辕凤燃也一定听见了。 她在轩辕凤燃怀里,明显感觉到轩辕凤燃陡然一僵,甚至下意识想逃。 这时,温贵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鬼使神差的,阿宝攥住轩辕凤燃手腕,深呼吸,用尽全力把他推进了寝榻靠里,再唰地一把拉上了寝榻的幔帘。 温贵妃推开锦屏踏进来寝殿时,只见阿宝已醒着了。 阿宝从拉紧的幔帘里露出脑袋来,抿唇轻笑,“儿臣请罪,吓着母妃了。” 温贵妃惊喜,一边匆匆走向阿宝,一边向张老太医确认。 “我的阿宝这是没事了吗?” “回贵妃娘娘,殿下无大碍,日后好好调养便是。”说这句话,张老太医是心虚的,只敢沉沉低着头。 但温贵妃惊喜万分,一听无大碍,那是下意识想相信的。 温贵妃松了口气,“你这傻孩子放下帘幔做什么?” 温贵妃仔细端详着阿宝的脸色,见她脸色惨白,心疼道:“快拉起来,叫母妃再好好看看你胸前那道箭伤。” “你这回突然昏倒,怕就是那道箭伤导致的!” 身后便是轩辕凤燃,阿宝死死攥着帘幔,撒娇着摇头,“儿臣最近体虚,偏今日又起了大早,硬生生爬上那启临山的万重石阶,这才累得昏睡而已。“ “但儿臣前段时间到底还是病了的,此处病气重,母妃您离我远些,免得母妃您触了霉头。” 温贵妃一开始是信的,但阿宝是她养大的。 突然不掀帘幔,定有猫腻。 温贵妃疑惑蹙眉,细细打量着阿宝,那温柔目光却似能穿透帘幔,看进寝榻里。 阿宝惴惴不安。 蓦地,温贵妃抿唇温柔轻笑,“既是一片孝心,本宫便早些回了。这宫里大小事堆在案头,都等着料理呢。” 闻言,阿宝正欲松口气,却又听温贵妃笑道。 “你啊,以后还是离那凤燃王远些。” “莫叫他害了你。” 说着,温贵妃收回看向帘幔后的视线,又分别嘱咐了绿琅和张老太医几句,这才匆匆赶回关雎宫。 阿宝目送温贵妃。 张老太医也十分识趣,紧接着告辞。 绿琅顺手帮张老太医提药箱,也跟着离开。 阿宝紧攥着寝榻两边的帘幔,沉默了好一会,才将两边的帘幔拉紧,转身看向寝榻靠里的轩辕凤燃。 第117章 她,他有隐疾 两边帘幔拉紧后,寝榻里很暗。 在一片死寂之中,阿宝根本看不清轩辕凤燃此刻的神情。 但她知道,轩辕凤燃听见了温贵妃临走时,故意嘱咐她的话——离凤燃王远些,莫叫他害了你。 苦涩药味不断透过幔帘渗进寝榻里,阿宝摸黑往前,摸索着握住了轩辕凤燃的手。 他的手上回扒废墟留下的伤,还没好全。 阿宝摸着他手指那些新结痂的疤,难受地敛眸,问,“皇叔你能抱我一下嘛?” 黑暗里,轩辕凤燃没有动静。 阿宝摩挲着他那修长凌厉的指节,软乎乎撒娇道:“皇叔你不抱我的话,那我可以抱你嘛?就一下。” 轩辕凤燃想收回手,阿宝紧紧攥住,就是不放。 “皇叔~我真的要抱你喽?” 不待轩辕凤燃拒绝,阿宝立刻双手紧紧抱住了轩辕凤燃的脖颈,又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 她轻笑,认真道:“我抱住你喽皇叔。” 黑暗的寝榻里,阿宝头顶传来轩辕凤燃的一声无奈长叹。 而她闻着轩辕凤燃身上的沉幽的黑檀香,在黑暗里,认真道:“李嘉妃身怀有孕。这事,皇叔你知道吗?” 轩辕凤燃沉沉嗯了声,算是回答。 于是,阿宝小心翼翼道:“由此可见,父皇收藏的那些重振雄风的秘方,是有用的。” 轩辕凤燃沉默了一瞬,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阿宝认真道:“皇叔,我向你保证过的,皇叔你一定能子孙满堂。” 轩辕凤燃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而阿宝此刻心里在想:轩辕凤燃说,她需要子嗣。 但他又同时觉得,那个可以给她一个子嗣的男人,绝不是他。 这段日子以来,她琢磨了许久,再回想起前世凤燃王的隐疾传闻,她恍然大悟。 轩辕凤燃的言外之意分明是,他的难言之隐是真的。 一想到此处,阿宝鼓足勇气,凑到轩辕凤燃耳边,喃喃蛊惑道:“父皇收藏的那些秘方。要不?皇叔你试试?” 轩辕凤燃脸色,黑如锅底。 奈何寝榻本就漆黑,阿宝是看不见的。 轩辕凤燃沉默,阿宝反倒更认真地解释起来,“李嘉妃怀上龙嗣的例子明晃晃摆着。皇叔,有病就得治哦。” 轩辕凤燃黑着脸:“……不。” 阿宝想了想,决定再劝劝:“皇叔~只试一次嘛~” “如果还是不行,那便算了。” 阿宝早就另有打算,本想着时机成熟再向自家皇叔坦白的。 但适才温贵妃那番话,她担心伤到轩辕凤燃。 只能先坦诚她的心思,谁知,她正想开口解释—— “轩辕帝阳。究竟为何?你觉得皇叔不行?” 黑暗里,轩辕凤燃缓缓开口,嗓音凛然嘶哑。 紧接着,她的后颈被轩辕凤燃捏住,他力道极重的摩挲着。 阿宝一脸无辜,“是皇叔你自己说的。你和我不会有子嗣的意思,就是你不能让我怀上孩子嘛。” 黑暗里,轩辕凤燃呼吸一滞,脸色铁青。 默然半晌,他恨恨磨着后槽牙,“轩辕帝阳,行与不行,要试试吗?” 轩辕凤燃本以为能吓退小姑娘,结果却得到一个意外回答。 阿宝理直气壮:“试试就试试!” 轩辕凤燃不知为何,虽然在黑暗里,他看不见阿宝的脸,但他竟觉得怀中的小姑娘正摩拳擦掌,当真准备和他试试。 寝榻里,药味苦涩,轩辕凤燃无声自嘲。 “别闹。” 说着,轩辕凤燃扯过旁边的绒被,把怀中的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嘶哑着嗓音,哄道:“照太医的嘱咐,多休息。” 阿宝知道,自家凤燃皇叔这是收了话头。 强求,总归是不行的。 阿宝便也歇了叫他用那些秘方的念头,开始更认真的盘算起另一个打算。 静谧寝榻里,轩辕凤燃的黑檀香萦在旁,她终于沉沉睡着。 一场,好觉无梦。 第118章 她,重要信物 再醒来时,阿宝的精气神好了许多。 不得随意进出东宫的轩辕凤燃,再次借谢无碍的手,往东宫里送进来一煲当归红枣羊肉羹。 恰好是午膳的时辰,阿宝便给谢无碍分了半煲。 羊肉炖得软烂,红枣清甜,羊骨汤鲜香浓郁,入口温润。 睡醒后的阿宝,连喝了两碗。 而圆桌对面的谢无碍,心有余悸道:“皇姐你当真在皇极殿祭祖的时候,突然昏迷不醒吗?眼下宫城里风言风语,怕是很快要传到文武百官耳朵里。” 阿宝不愿谢无碍担心,便用了对温贵妃的那个解释,“只是最近太累,困得睡迷糊了。” 谢无碍明显不信。 但阿宝话锋一转,却突然问,“谢无碍你和凤燃皇叔何时有的交情?竟愿意一再帮他的忙?”又是带他本人进东宫,又是帮他送东西进东宫。 然而,相比起不解的阿宝,谢无碍更是一头雾水。 他茫然道:“不是皇姐你安排的吗?皇姐你之前秘信给我,叫我帮忙找老师傅锻造了一枚黑玉戒。” “那日凤燃王请我带他进东宫,我说要信物,凤燃王便给我看了那枚黑玉戒。我那时候想起来皇姐你之前说,那枚黑玉戒是送一位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这才帮着凤燃王进了东宫。” 一听这话,阿宝便明白了。 虽然轩辕凤燃一直没有戴上她送的那枚黑玉戒,但若真的有事,轩辕凤燃还是会用那枚黑玉戒的。 用来证明他是她的人。 阿宝心里有一点小欢喜。 但谢无碍却突然惊恐道:“皇姐!该不会我被骗了?!” 阿宝笑着摇头,“没有,那枚黑玉戒确实是我和凤燃皇叔之间的信物。若以后皇叔再拿着黑玉戒找你帮忙,你帮他便是。” 谢无碍了然。 但喝了两口羊肉羹,他又疑惑,“皇姐你曾说白玉京的事,用不着避开凤燃王。难道皇姐你当真收服了凤燃王,如今他是咱们这边的啦?” 收服轩辕凤燃? 阿宝略一思忖,无奈道:“还差一点点。” 她倒是想和轩辕凤燃成婚来着,奈何轩辕凤燃莫名其妙的,总是和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他是纵容她的,但成婚这事,不包括在内。 “只是,凤燃皇叔值得相信。” 如此一听,谢无碍心中便有了底气。 默默将凤燃王列到了同盟名单里,谢无碍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姐,你今早命被看在太和门等我,是有事?” “确实有事。”阿宝忧心忡忡,“连日暴雪,宫外的境况如何?” 谢无碍想了想,“我今日进宫时,还没听到手下人报上来的消息。但宣室殿那边,帝都府尹的折子应该到了。” 阿宝自然知道宣室殿会有折子。 但她的手暂时还伸不进禁卫森严的宣室殿,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翻看朝臣奏折,探听朝政。 阿宝无奈之余,绿琅恰巧进来了,带来的消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绿琅欢喜道:“适才奴婢送张老太医回太医署,凑巧听几个碎嘴的宫女们说,江南王世子呈上了那道题的答案。” 阿宝记得前世,萧云峥是最后一个交密封答案的。 没想到她重活的这一世,萧云峥倒是比从前更有信心,竟是头一个交了答案。 就是不知萧云峥给出的这一个答案,究竟是什么。 阿宝陡然想起萧云峥那日问她,最喜欢的东西是不是风筝? 若是萧云峥真的赌对了一半赢率呢? 思及此,阿宝问一旁沉浸于羊肉羹的谢无碍,“你是从太和门过来的。见到萧府的马车了吗?都有哪些人?镇西王府的马车呢?平越王府的马车呢?” 谢无碍摊手耸肩,“我没注意。” 阿宝无语梗住:“……” 倒是一旁的被看听了,回道:“奴婢在太和门等谢小侯爷的时候,倒是见了许多来赴颐和宫宴的皇室宗亲和藩王世子。 “江南王世子,镇西王世子,还有平越王世子……公主殿下您红单上的那几位,今晚颐和宫宴,都是在的。” 阿宝蹙眉,奇怪道:“萧净月不在?” 被看笃定道:“萧小姐不在。是江南王世子一个人来的。” 阿宝暗躇,温贵妃对待萧净月这外甥女是上心的。 前段日子温贵妃还说要帮萧净月寻个好夫婿,按道理来说,今晚的颐和宫宴便是极好的露面场合。 萧净月为何没有入宫? 第119章 她,盛装过年 阿宝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犹豫再三,她看向圆桌对面的谢无碍,嘱咐道:“你派人到萧府打探打探,弄清楚萧净月今晚的去处。” 谢无碍应了,但又很困惑。 “皇姐你最近格外在意萧净月哦。”说着,谢无碍一脸好奇,试探道:“萧净月她又像小时候那样欺负你了吗?” 一提到小时候,阿宝冷然轻笑,“比起小时候那些狗皮膏药似的阴损招数,萧净月这回更狠。”直接联手裴归尘,杀光了她轩辕族。 回过神来,阿宝怕吓着谢无碍,神色微缓,“但你用不着担心,皇姐我会解决好的。” 一听这话,谢无碍陡然正色道:“皇姐你放心,我帮你。萧净月那些手段上不了台面的,咱们一定能狠狠收拾她!” 阿宝若有所思,“会有那一天的。” 蓦地,她又不放心的看向少年谢无碍,仔细叮嘱道:“但你先别动,咱们得静待最好的时机。” 话落,阿宝却一下子想起了萧云峥。 既然萧云峥敢第一个呈上那道题的答案,想必他势在必得。 再加上,温贵妃看好萧云峥。 看来重生这一世,她终究是和前世一样,得收了萧云峥。 思及此,阿宝心生冷意。 但转念一想,阿宝突然冒出一个特别的念头。 她唤来被看,“替本宫梳洗更衣。” 一听这话,谢无碍着急阻止,“皇姐你还记得你刚醒嘛?不好好歇着,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阿宝还是浑身酸疼无力,但仍手撑着桌面站起身。 “你忘啦?你刚说的,我一昏倒,眼下宫城里风言风语。” 准备回寝殿梳洗更衣,阿宝经过自家谢弟弟的时候,却故意停下来,捏了捏他那紧张担忧的俊俏脸颊。 谢无碍想躲,没躲开,只能一脸悲愤的认命了。 阿宝被他逗笑,语气不由更温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再任由谣言胡乱传下去,怕是我这东宫储君就要暴病而亡啦。” 闻言,谢无碍恍然大悟。 而阿宝的唇角笑意则更深,语气蛊惑地反问道:“更何况,谢弟弟呀,你听说过三个男人一台戏嘛?” 谢无碍这少年榆木疙瘩终于开窍,惊喜地瞪大眼睛,恍然道:“今晚的颐和宫宴,皇姐你的那些夫婿候选都在!萧云峥!宣长渡!赵川策!” 说着,谢无碍兴奋搓手:“皇姐你想干嘛哦~?!” 阿宝抿唇轻笑,其实,应该说是四个男人一台戏。 因为,还有轩辕凤燃。 阿宝笑意愈深,眸底闪过一丝灵动的狡黠。 反正她这一世,只要轩辕凤燃。 既然轩辕凤燃莫名其妙,非得和她保持距离分寸,那她倒是要推轩辕凤燃一把,瞧瞧轩辕凤燃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究竟有多能忍!! 这般想着,阿宝着急道:“被看!你帮我把缕金蜀云纱黛蓝缎底的那一身取出来,再便是那一支望月银簪拿来。” 与此同时,颐和宫。 每年的大启除夕,颐和宫宴最是热闹。 笙箫琴笛,丝竹管弦,舞姬们随着曲乐翩然袅袅。 但今年这一场除夕的颐和宫宴,比往年都要更热闹一些。 老皇帝宫中的李嘉妃一有孕,储君帝阳公主便在皇极殿祭祖时突然昏倒。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足够叫这颐和宫内的轩辕皇室宗亲,还有藩王世子和各附属国礼使的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场暗流涌动,刀光剑影。 阿宝在来的路上遇到了顾七绝,聊了两句,便到的晚。 所以,当她进殿时,已坐满宾客的颐和宫内,窃窃私语骤然便停了。 阿宝看向颐和宫内,众宫座之首的老皇帝的御座,紧接着是各宫妃嫔,然后才是轩辕皇室宗亲,藩王世子和各附属国礼使。 她很意外,李嘉妃的宫座竟仅次于温贵妃。 要知道,因大启后位空悬,如今协理六宫的温贵妃是实际上的六宫妃嫔之首。 如今,李嘉妃这颐和宫宴一坐,在后宫里的地位又升了。 第120章 她,三个男人 阿宝了然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她巧笑倩兮,款款上前,一步步稳稳当当走到了老皇帝的御座前,双手交叠于额前,袅袅躬身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贺父皇吉年万载,愿大启盛世繁昌。” 老来得子,老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晚笑得格外慈祥和蔼,“快坐快坐。今日既是除夕宫宴,都是自家人,便都随意些。” 阿宝依旧笑意浅浅,端庄温婉地行了礼,这才回身入座。 一入座,她的手边便递来一碗热羊奶。 阿宝顺着那端羊奶的一手凌厉指节,慢慢看向手的主人,眸光潋滟,笑道:“皇叔快瞧我,可有什么不同?” 轩辕凤燃倒是认真端详了好一会他面前的小姑娘,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阿宝一开始很期待。 但轩辕凤燃沉默越久,她脸上的期待笑意越挂不住。 阿宝尴笑,“……” 这时候的轩辕凤燃,已经知道他犯了错。 却又不知道他究竟错在哪里。 轩辕凤燃:“…………” 阿宝等了又等,等得不耐烦了,干脆直接揭晓答案:“我换了新的罗裙,还戴了上回逛年集时,你送我的银簪。” 轩辕凤燃知道他错的狠了,立刻试图挽回弥补。 “待会免不了频频饮酒,你先把这碗热羊奶喝了,垫垫胃。” 接过热羊奶,阿宝莫名悲愤,“……” 与此同时,阿宝的对面,颐和宫的另一侧。 萧云峥脊背挺直,正襟危坐,默默将阿宝对轩辕凤燃的笑,看在了眼里。 他想起了已经密封送到老皇帝龙案上的那道答案,风筝。 更准确的,是白色风筝。 大启的帝阳公主,轩辕阿宝,她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东西,竟然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白色风筝。 萧云峥放在膝盖的双手,默默攥紧成拳。 偏偏右手一旁的赵川策,又是倒酒,又是陪笑的,激动道:“萧兄!听说你呈上答案啦?” 萧云峥默然不语。 赵川策却一脸羡慕道:“我早打听到的,萧兄你和阿宝公主曾一道在白鹿书院待过数年。听说你们那时候关系很亲昵,阿宝公主很赖着你的。” “既是如此,萧兄你一定知道阿宝公主最喜欢什么。” 一身富贵逼人的赵川策笑眯眯的,“不知萧兄可否愿意和我打个商量?把那答案,告诉我?” 萧云峥一记眼刀扫过,赵川策赶忙解释,“萧兄你放心,我绝不白拿你的答案!” 说着,赵川策立刻表忠心,“萧兄你放心哈!” “我只是想陪在阿宝公主身边,我不在乎名分的!所以进了东宫,我一定不会和你争宠的。” 赵川策双手捧脸,一脸情深地望着对面的阿宝,“我可喜欢阿宝公主啦。我从小就喜欢她。” 萧云峥入宴至今,滴酒未沾,此刻却胃痛得厉害。 他板着脸,正欲打断赵川策的疯话。 赵川策却眼眸晶亮地盯着他,“萧兄你听我给你算这笔账哈!父王和我说,最终能进阿宝公主的东宫的,最多也就六七人。一个月三十天呢,咱们六七人客气地分一分,每个人至少能得到五六天陪着阿宝公主呢!” “若萧兄你愿意告诉我答案的的话,进了阿宝公主的东宫,我可以再多分你两天哦!” 萧云峥的脸色,此刻已黑如锅底,浑身冒杀气。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双眸森寒地看向一旁的赵川策,咬着牙从齿缝间,一字一句道:“想得美。” 赵川策陡然愣住,一脸受伤。 第121章 她,傩戏菩萨 阿宝全然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她被轩辕凤燃气得不轻,故意客气笑了笑,“谢谢皇叔啦!” 不多时,吉时一到。 司礼监的宫人高声唱,“宴起!” 老皇帝道了声随意,满座的皇室宗亲这便开始了除夕宴饮。 阿宝闷闷喝了那碗热羊奶,却果真舒服许多。 就连之前在她骨头缝里乱窜的那股阴寒,都消散了不少,甚至看着宫人们送上来的菜品,也有了些胃口。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宴间喧嚣热闹得很。 这边厢,阿宝吃了几块轩辕凤燃剔好鱼刺的鳕银肉,那边厢,老皇帝带头,满座突然大声鼓掌喝彩! 阿宝好奇,顺着老皇帝的视线看去,发现原来是宫外高台的傩戏精彩,格外吸引注意力。 戴着各色鬼神面具的伶人们,有金甲银枪的天官将军,有青面獠牙的凶神恶煞,还有法相庄严的慈悲菩萨…… 阿宝也起了兴趣,右手托腮,好奇盯着宫外高台的傩戏。 突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宝擅舞,知道起舞时,每个人的身段舞姿在细微处都有差别,甚至可以凭借身段舞姿断定一个人是谁。 因此,阿宝觉得那戴菩萨面具的白衣伶人,身段很熟悉。 一起疑,阿宝便追着问轩辕凤燃,“皇叔,你是见过我跳舞的。你还记得我跳舞时的模样吗?” 轩辕凤燃还以为阿宝发现了他的秘密,诡异地愣了一瞬。 “记得。”他显得紧张,“怎么?” 阿宝在桌案下偷偷扯了扯他的袖角,眼神往那戴菩萨面具的白衣伶人身上瞄,“皇叔你瞧瞧她。她那身段,你熟悉吗?” 轩辕凤燃疑惑蹙眉,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向宫外高台的那场傩戏。 只一眼,轩辕凤燃便笃定道:“和你很像。” 此话一出,阿宝心中那点猜测便坐实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却立刻暗暗召来了她身后的东宫禁卫,低声命令道:“立刻增添人手戒备,随时保护陛下的安全。” 东宫禁卫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可能是刺客。”阿宝心思一沉,“但愿,是本宫想多了。” 东宫禁卫一离开,阿宝便看向了老皇帝。 老皇帝端坐于颐和宫的御座,虽然御座周围皆有皇帝亲卫戍守,颐和宫外更是有两队御林禁卫随时巡逻。 但是,纵然守卫如此森严,七娘还是混进了傩戏队伍里,嚣张的出现在皇城的除夕宫宴上。 阿宝猜测,假若七娘真是来刺杀老皇帝的,那七娘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若非七娘练过她的那曲绿漪生,身段舞步早已被影响,以至于被她一眼看出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禁悚然想:七娘入宫行刺,是否是裴归尘的一手安排? 思及此,阿宝眸色愈加冷然。 她看向轩辕凤燃,“白玉京被烧毁的那日,谢无碍带着西疆斥候在废墟里找了一整日,七娘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一直怀疑七娘根本没死,只是重伤藏起来了。” “没想到,竟会是今夜的白衣伶人。” 轩辕凤燃敛眸,若有所思,反问阿宝,“傩戏高台只在颐和宫外,七娘如何保证她一定能接近御座?” 这一问,阿宝道:“皇叔你问得没错。” 她亦是不解。 纵然七娘混在傩戏队伍里进了宫,但从颐和宫外的傩戏高台到颐和宫内的御座,这是一段很长的距离。 七娘如何保证她一定能接近老皇帝? 既是无法保证一定刺杀成功,那么七娘入宫,又是为何? 阿宝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起裴归尘。 淮南裴家没落,裴归尘无资格参加今晚的除夕颐和宫宴。 此时此刻,裴归尘他又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戴着菩萨慈悲面具的白衣伶人,舞步翩翩,竟真的如那下凡的菩萨娘娘,和一帮傩戏伶人,仙气缥缈的舞进了颐和宫内。 第122章 她,公主出手 一开始,满宴宾客都以为这是傩戏的一部分,甚至连颐和宫外巡逻的御林禁卫都如此觉得。 一念之差,竟真叫白衣伶人进了颐和宫宴。 阿宝神色淡定,早已眼神示意了那东宫禁卫,而她冷眼看着白衣伶人越来越靠近老皇帝。 老皇帝毫无察觉,甚至很期待这场傩戏里的白衣菩萨,对他这大启至尊,是否会俯首跪拜。 阿宝默默数着白衣伶人的舞步,只剩十步。 阿宝知道老皇帝的多疑之心,若她先发制人,怕是待白衣伶人刺杀一事结束,老皇帝便要怀疑这场刺杀幕后有她的手笔。 阿宝隐忍不发。 就在这时,变故骤起。 白衣伶人露出了她深藏的袖箭,毫不犹豫对准了老皇帝的眉心。 这生死一瞬间,谁也没想到。 只有阿宝豁然起身,抄起手边的酒壶,反手便狠狠一把砸向了那白衣伶人。 白衣伶人被酒壶兜头一砸,砸得脚步微顿。 紧接着,一支银筷如利箭般穿透了她的腕骨,打掉了她手里的袖箭。 她偏头看向酒壶来处,只一眼便知道阿宝一早便认出了她。 因此,今晚这场刺杀,再无成功可能。 一想到失败结局,白衣伶人反手便要用袖中小刀自杀,谁知叮地一声,又是一支银筷打掉了她手里的小刀。 阿宝看向一旁出手的轩辕凤燃,钦佩道:“皇叔威武骁勇!厉害厉害!” 轩辕凤燃纵容了小姑娘的胡闹,沉声提醒道:“还不去办正事?” 阿宝乖巧点头,再看向宴席中间的白衣伶人,已被蜂拥而入的御林禁卫五花大绑,押跪在地。 御座上,老皇帝惊慌失措,温贵妃正温柔耐心地安抚他。 阿宝神色淡定,走到白衣伶人的面前,俯身揭开了这白衣伶人的慈悲菩萨面具。 下一瞬,露出了七娘那张红颜骷髅般的,半面妆。 满宴宾客倒抽冷气,此起彼伏。 阿宝居高临下,看着被押跪在地的七娘,“明知只有四成机率成功,为何还要玩这一出刺杀?” 七娘勾起她那狰狞遍布的半张脸,讥讽嗤笑,“公主殿下,您输了。” 一听这话,阿宝凛然,冷声追问,“你们的真正布局究竟是什么?” 七娘得意,嘲讽笑道:“公主殿下您这么厉害,不如猜猜看?但我笃定,您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猜到我的真正目的。” 阿宝轻蹙蛾眉,转身看向老皇帝。 “父皇,请将她交给儿臣,儿臣定能为父皇审出一个结果。” 但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老皇帝,却急切在找顾七绝。 闻讯赶来的顾七绝一出现,老皇帝便指明要将七娘交给他,直接完全无视了阿宝的存在。 站在宴席中间,阿宝在袖中默默攥紧了拳。 七娘交给顾七绝,这场审讯的结果大概率下场和苏公公一样——裴归尘撇得干干净净,不沾丝毫因果。 但阿宝无法阻止顾七绝带走七娘。 七娘临走前,诡异嗤笑着,死死盯着阿宝,无声嘲讽。 而阿宝的冷然视线一直落在七娘身上,却只能无力的,眼看着七娘被拖出了颐和宫门。 这时,德胜公公匆匆忙忙进来,递了份奏折给老皇帝。 老皇帝翻开那道奏折一看,惨白脸色变得阴沉。 阿宝猜,和连日的严重暴雪有关。 果然,老皇帝招手示意她上前,将奏折递到了她手里。 阿宝翻开奏折,帝都外的西郊有一处西贫村,因连日的严重暴雪,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原本一处村庄因暴雪受灾,还不至于直达帝听。 只是这西贫村的来历特殊,帝都府尹这才一道奏折奏请老皇帝,请老皇帝派能人前去西贫村,处理村民的暴雪受灾事宜。 阿宝知道那西贫村的来历,这绝对是一桩苦差事。 但老皇帝把奏折递给她,那意思分明是西贫村的暴雪受灾,老皇帝属意她去处理。 其实如此一来,和她原本所想一样,但既然要插手西贫村的棘手之事,她便要趁机和老皇帝讨个恩典。 阿宝慢慢看完帝都府尹的奏折,心念百转,最后拱手行礼。 “父皇,儿臣愿领命前去。”话锋一转,阿宝故作为难道:“只是,儿臣手无缚鸡之力。若要办好这事,儿臣是否能请父皇允准,让凤燃皇叔陪儿臣一道前去?” 第123章 她,出宫赈灾 以往数年,公主和凤燃王一向形同陌路。 阿宝此言一出,满宴窃窃私语。 刚经受了被刺杀的惊吓,老皇帝心有余悸的看向了轩辕凤燃,暗想:好像,仿佛,是轩辕凤燃出手救了朕。 轩辕凤燃还出手两次。 老皇帝难以置信,朕这女儿操控人心的手段当真如此炉火纯青?竟拿捏得轩辕凤燃愿意出手救朕?! 老皇帝转念又想,既然女儿的诛心布局已渐渐有了效果,朕自然是要帮着再推一把的。 老皇帝允了,“那便叫凤燃王一道前去。” “谢父皇。”阿宝领命谢恩。 话音未落,温贵妃却温柔劝道:“陛下。多个人多份力。云峥这些时日在帝都待着,不如叫云峥也一道陪着?” 老皇帝被一提醒,总算想起来萧云峥也是候选女婿。 这西贫村一行,若有萧云峥这第三人在,凤燃王和阿宝总要避讳的。毕竟他不允许凤燃王和阿宝更亲近。 这般想着,老皇帝大手一挥,又允了,“都去,都去。” 说完这话,早没了欣赏舞乐心情的老皇帝,颤巍巍由温贵妃搀着,回了关雎宫歇息。 这边厢,老皇帝前脚一走;那边厢,舞乐再起。 酒酣耳热,言笑晏晏,这颐和宫宴瞧着倒是更喧嚣热闹。 阿宝后知后觉,直到萧云峥走到她的面前,她才慢半拍的想起来——今晚的颐和宫宴,萧云峥也在。 既然老皇帝发了话,阿宝也无从拒绝。 “救命的事宜早不宜迟,那便走。” 说着,尚未吃饱的阿宝随手拽了根鸡腿,并拽上自家的凤燃皇叔,往宫外走。 轩辕凤燃随阿宝拽着,黑沉沉的目光却落向了萧云峥。 萧云峥漠然回视,并紧跟着走到了阿宝的身边。 轩辕凤燃黑眸微冷。 这三人并行,一道出了颐和宫。 一刻钟后,走在出宫的路上,阿宝双手抱臂环胸,先是瞅瞅右手边一脸漠然的萧云峥,再是瞅瞅左手边,黑眸凛然,浑身森寒的轩辕凤燃。 她不由好奇蹙眉:这俩人该不会要打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轩辕凤燃和萧云峥中间,阿宝默默裹紧了狐裘,暗暗感叹——真冷哇。 幸好,阿宝直奔帝都府衙之后,便忙碌了起来。 再不用继续夹在轩辕凤燃和萧云峥之间,被冻得直哆嗦。 花了两个多时辰,阿宝奉着老皇帝口谕,找府尹程仁寿清点了人马和草药、棉布,还有最重要的米粮、薪柴等赈济物。 直到备齐物资,阿宝这才命车队出发。 每年的颐和宫宴都是自申时开始,那时天色还亮着。 如今,已然是夜色昏暗。 但阿宝的车队一路经过玄武、朱雀大街,却听得爆竹噼里啪啦响,漫天的火树烟花,满城万家灯火,亮如白昼。 沿街的人家还有烧松盆的,打灰堆的。 朱雀大街的西段更是有一伙玩杂耍戏的,又是彪形大汉口吞大刀,又是美艳女郎口吐火束,热闹又刺激。 马车里,半掀车帘的阿宝,想起了西贫村。 之所以连程府尹都觉得西贫村棘手,是因为住在西贫村这个山脚窝棚窟里的那些人。 西贫村就在京郊凉山的山脚下,一开始,所住的大部分村民都是先皇在位时,远赴北疆和蛮族打过仗的京郊凉山大营受伤兵士。 原本这些人有更好的去处。 但是,当初的凉山大营周将军虚报受伤兵士数量,克扣朝廷给这些受伤兵士的安家银两,中饱私囊,最后竟活生生造出了一处西贫窝棚窟。 老皇帝登基之后,虽有心想解决掉西贫窝棚窟,但因为数十年来,住在这西贫窝棚窟里的人,更多更复杂,而且那些半只脚跨进棺材的老兵士,也不再相信朝廷派来的官员。 西贫窝棚窟便一直留了下来。 马车向西贫村疾驰。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渐渐靠近了西贫村。 这夜里的山风格外寒凉,进窝棚窟的小道容不下马车通过,更是遍布雪泥,荆棘横生,格外难走。 阿宝下车步行,但刚走一小段路,衣摆便被荆棘刺得稀烂,更是几次差点摔跤。 幸好,轩辕凤燃一手持火把,一手牢牢护着她。 一路跌撞踉跄,阿宝好不容易看到了窝棚窟,却在荒凉残破的窝棚窟里,见到了熟人。 还是两个。 裴归尘和萧净月。 第124章 她,辣眼睛哦 借着火光,阿宝望着他们。 萧净月坐在断壁边,轻轻提起裙摆一角,裴归尘替萧净月脱下鞋袜,用他的手掌揉按萧净月的脚踝。 及膝的厚厚积雪映着寒光,萧净月明眸皓齿,盯着裴归尘,露出小女儿的羞涩轻笑。而裴归尘芝兰玉树,抬眸看向萧净月的时候,他那一向清冷的眼眸竟露出了暖意。 还有难得的温柔。 突然,阿宝的眼前一黑。 原来是轩辕凤燃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而他在她身后,嗓音嘶哑道:“别看,伤眼。” 阿宝拉下轩辕凤燃蒙她眼睛的手,抿唇轻笑道:“郎情妾意,才子佳人,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很有趣的。” 说着,阿宝总算明白过来。 不进宫的萧净月,原是陪裴归尘来了窝棚窟。 但她此刻更在意的是,七娘假扮伶人刺杀老皇帝,裴归尘究竟知道多少? 这个念头如巨石般重重压在阿宝心头。 更叫阿宝起疑的是,裴归尘在除夕夜跑到这窝棚窟做什么? 心事重重,阿宝收回看向裴归尘的视线,转而打量起这座受雪灾的西贫窝棚窟。 连日的暴雪摧毁后的窝棚窟已成废墟,深埋积雪中的房屋残破塌陷,空气里弥漫着连寒风都吹不散的尸体腐烂气味,还有寒风里隐隐约约的哀嚎惨叫。 阿宝很不好受,连忙加快脚步。 但走了两三步,她又停下来,看向紧跟在旁的程府尹。 “程府尹你便在此处候着,不用继续跟。” 程府尹紧张,忧心道:“这西贫窝棚窟人员复杂,难保藏匿了作奸犯科,穷凶极恶的罪犯。殿下您不让臣陪着,这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好呀?” 一听这话,阿宝便拉住了轩辕凤燃的衣角。 她对程府尹说,“我皇叔在呢。” 轩辕凤燃的薄唇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哑声道:“嗯,皇叔在呢。” 程府尹:“?”老臣这莫名其妙的多余感是怎么回事? 阿宝得了自家凤燃皇叔的回应,心底暖融融。 她想了想,便干脆直接向程府尹解释清楚,“这西贫窝棚窟数十年如一日的不信任朝廷官差。本宫,还有程府尹你,咱们若出现,那些村民怕是要怀疑今晚是,趁他们受灾,取他们性命。” “到时候,真鱼死网破的闹起来,一定惹出更大乱子。” 程府尹茅塞顿开,“难怪咱们从府衙出发时,殿下您便让此行所有人都换了便服。但若是如此,今晚这赈济之事,该扬谁之名?” 阿宝轻笑,直接道:“这不,我皇叔在呢。” 轩辕凤燃无奈敛眸,但唇角的细微弧度却一直是纵容的。 但程府尹却悚然一惊,看了眼黑袍凛然的人屠凤燃王,忙不迭道:“臣有话想单独奏报殿下,能否请殿下移步?” 阿宝知道程府尹的担忧。 若是今晚的赈济打着凤燃王的旗号,如此一来,西贫窝棚窟这群村民必然会感念凤燃王的恩德。 到时候,又多了一群凤燃王的拥趸。 但阿宝奏请老皇帝,一定要带上凤燃王同来赈灾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最终要把所有功劳全落在轩辕凤燃的头上。 这对以后,轩辕凤燃重回战场,是有好处的。 第125章 她,皇叔会赢 阿宝抬眸看向帝都皇城的方向,无奈的想:老皇帝有心灭蛮族,但老皇帝好不容易收回了凤字旗的虎符,一但大启向蛮族开战,北疆铁骑的虎符便要重新落回轩辕凤燃手里。 这是老皇帝决不允许的。 这就是为什么,老皇帝误以为大选当日的刺客是蛮族暗谍,龙颜震怒,却一直未对蛮族有任何动作。 只要蛮族不出兵挑衅,大启便不主动宣战。 这是老皇帝如今得过且过的念头,但老皇帝不明白,哪怕远退瀚海以北,蛮族依旧对大启虎视眈眈。 大启和蛮族的最终决战,总有一日要打。 而她和老皇帝不同,她信任轩辕凤燃,她更是记得前世轩辕凤燃守北疆的那十年,蛮族屡战屡败,轩辕凤燃护住了北疆百姓不再受蛮族侵扰。 只是她还来不及丰盈国库,筹备粮草兵器,便死了。 后来轩辕凤燃也死了。 大启成了天盛,天盛和蛮族继续无休无止的打仗,每年春天都有无数因蛮族侵扰而无家可归的北疆流民涌入帝都,成为帝都西郊一景。 从回忆里抽出来,阿宝看向轩辕凤燃,而他黑眸沉沉望着她。 就像前世她在皇极殿向轩辕先祖的起誓,大启边疆侵扰,她一定要亲手彻底根除,一劳永逸。 阿宝正色道:“皇叔,我终要一战定北……” 话未说完,原本神色凛然的轩辕凤燃,黑眸透着些许温柔,一如既往的纵容了她。 “那便战。皇叔会赢。” 说着,轩辕凤燃抬手揉了揉阿宝的头。 阿宝忐忑的心神便定了。 她一提,因为了解她,轩辕凤燃立刻便明白。 阿宝颇为感慨,其实轩辕凤燃和她还是有些默契的,当然,除了她换新裙子,还有特意戴的新簪子…… 阿宝一想,便格外悲愤。 旁边,萧云峥看着阿宝眼里对轩辕凤燃的全然信任,他默默攥紧了身侧的剑柄,原本淡漠的神色,暗了暗。 继而,他挪开视线,借着火把的微弱火光看向了远处。 萧净月脸颊沾了黑泥,裴归尘正替她擦拭。 萧云峥神色更是复杂。 与此同时,在阿宝的安排下,此番随行的府衙人员已动了起来,分批扛着赈济米粮直奔窝棚窟。 脚步越靠近西贫窝棚窟,动静越大,裴归尘自然会发现。 见到阿宝,裴归尘很是意外。 身为大启储君,本该出现在颐和宫宴的阿宝,却风尘仆仆赶来了这西贫窝棚窟。 只是为了赈灾? 还是阿宝猜到了蛛丝马迹,专门来此窝棚窟守株待兔? 愈想便愈是心神不宁。 裴归尘替萧净月穿好鞋袜,这才起身。 他走到阿宝面前,“殿下今晚这是……” 阿宝直接打断了裴归尘的话,“这里没有殿下,只有跟着凤燃王来赈济窝棚窟灾民的阿宝。” 说着,阿宝无暇和裴归尘逢场作戏。 阿宝环顾四周,艰难站到了那块最高的断壁残石上。 曹副使配合地敲响铜锣。 哐地铜锣一声巨响,震颤人心。 “你们都是谁?你们曾经做过什么?!” “你们为大启受过伤,流过血!” “你们铸起了血肉城墙,挡住了蛮族南下,保护了北疆和大启的所有百姓!!” “当初你们付出的一切,如今,有人还记得!永远不忘!!” 阿宝血气翻涌。 虽然这处残破窝棚窟里,此刻并无多少人愿意搭理阿宝这一行人,但阿宝的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却能让所有窝棚窟村民都听见。 “凤燃王!” 阿宝望向不远处的轩辕凤燃,“打得蛮族十六部落花流水,远退瀚海以北,再不敢轻易进犯我大启疆域的凤燃王!” “凤燃王记得你们!” “今晚的赈济米粮,都是凤燃王带来的!!” 第126章 她,是温暖的 在这处残破腐朽的窝棚窟里,厚厚积雪掩盖着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而最高的那块断壁残石站着的小姑娘,便如那墨画里走出来的,玉琢的眉眼格外温润。 在这暴雪混杂着血腥的暗夜里,恰似初升骄阳,暖意融融。 阿宝真心实意,忍着看到满地死尸的难受,高声道:“我们今晚带来了足够的米粮!棉布!伤药!薪柴!” “若你们愿意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好好安顿你们!” “我们今晚带来的人,会分成三部分!” 说着,阿宝指向左手边的戴甲字徽章的,“他们会清理积雪,搭建帐篷,收集死尸,分类伤员,再把伤员按照轻重缓急送到随队而来的老大夫帐篷里。” 话落,阿宝继续指向右手边的戴乙字徽章的,“他们会照着拿到的幸存村民名单,挨个帐篷分发棉衣和薪柴,之后,他们会架起大锅,烧水熬粥。” 渐渐的,有窝棚窟的村民拖着重伤的双腿从废墟后爬了出来,然后是抱着襁褓的老妇,浑身是血的瘦小稚童…… 虽然这些窝棚窟村民依旧在观望,但愿意接近,对于阿宝来说,已经是今晚此行最大的收获。 阿宝高兴得红了眼睛,鼻腔酸涩的,看向了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一直沉默的站在不远处,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只有阿宝一个。 直到阿宝看了过来,他紧蹙的剑眉才得以微舒,露出对阿宝无限纵容的温柔笑意来。 在此刻,轩辕凤燃很想把这个非常温暖的小姑娘拥入怀中。 与此同时,萧云峥的目光亦落在高处的阿宝身上。 他那黑眸深处的荒漠刮起了一阵暖风。 望着那个小姑娘,萧云峥的眼底竟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然而,火把虽是燃得很旺,但残破的窝棚窟总有照不到火光的地方。 阴影处,裴归尘那双风华惊绝的眸,暗了暗。 他记得那日在东宫,他愤然离开。 他本以为阿宝已经把他牢牢放在了心里,所以那日她才会吃萧净月的醋。因此,他在府中等了许久,等她来找他。 但她没来。 事情的原定走向,有了太多变故。 裴归尘此刻很想攥住点什么,所以他的目光始终追着阿宝。 而阿宝此刻,正和曹副使一道带着手下忙起来。 略懂医术的阿宝帮着包扎伤员,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刚刚成了孤儿,又被掉下的房梁砸断了胳膊,被疼得直哭。 阿宝替小孩包扎完伤口,小孩细瘦的小手突然紧紧攥着阿宝的袖子,不肯放。 阿宝瞧小孩哭得太惨,便把小孩抱在怀里,拿布沾了热水去擦小孩满脸的血污和泥灰。 她抱着小孩,一边轻轻晃着,一边哼着小调哄他别哭。 这动作很娴熟。 裴归尘看得更是眼熟。 以前,元昭调皮捣蛋,受了伤,阿宝也是如此抱着元昭哄的。 无人知道裴归尘此刻,深藏在他清冷皮囊之下的疯狂和狠厉。 他觉得疼。 他很想告诉那个温柔又温暖的小姑娘,我也疼,你也哄哄我,好不好? 但他离她,很远。 就在这时候,大营集结的号角声震天响,轰然劈开夜色。 阿宝听见马蹄踏地奔来。 紧随其后的是阵阵厮杀声,窝棚窟那条极窄的小道尽头,一蒙面黑衣人单枪匹马,正朝这窝棚窟里奔来。 而追杀蒙面黑衣人的,竟然是西狱虎卫。 那单枪匹马的蒙面黑衣人以一挡十,已然是杀红了眼,血顺着蒙面黑衣人的手中长剑滴落,染红了一路积雪。 阿宝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蒙面黑衣人身上,只见他策马狂奔而来,从她面前扬鞭疾驰而过。 浓浓夜色中,借着火把的光,阿宝一眼便认出了蒙面黑衣人的那双眼睛。 “五哥!!” 已奔远处的那匹黑色骏马扬蹄嘶鸣,却未停下。 但马背的那蒙面黑衣人却回头,隔着阴沉的暗夜和苍凉月色,在满地的泥泞狼藉里,沉沉望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阿宝断定,他就是轩辕晤。 第127章 她,蛛丝罗网 阿宝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而蒙面黑衣人收回了他那一眼,策马扬鞭,疾驰入晦暗阴沉的风雪夜色里。 但阿宝却一直望着那马背的蒙面黑衣人。 因为轩辕晤死了,所以她心里一直不明白,七娘刺杀老皇帝的真正图谋是什么? 她今晚设想过万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轩辕晤还活着。 阿宝想到那日特意给轩辕晤烧的三大筐金银纸钱,不由格外悲愤,她又被轩辕晤给骗了。 但悲愤之余—— 七娘,轩辕晤,裴归尘,西狱虎卫背后的顾七绝…… 如同蛛丝交织罗网,或明或暗,她陡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在这个除夕年夜,裴归尘十分突兀的出现在西贫窝棚窟,而西贫窝棚窟的一山之隔,就是西郊凉山大营。 而裴归尘手底下的七娘刺杀老皇帝失败被捕,却仍心满意足,甚至嘲讽叫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同时,七娘被抓,押送七娘的是顾七绝的西狱虎卫。 阿宝牢牢记得,前世,顾七绝便是裴归尘最有力的同盟之一。 思及此,阿宝环顾这片残破的窝棚窟,最后在火把的光亮之后,看到了站在阴影里的裴归尘。 裴归尘听着远处传来的凉山大营集结号角,再看一路追杀轩辕晤而去的西狱虎卫,神思凛然一沉。 七娘是这场局里的迷惑烟雾,他真正想要的是利用七娘刺杀聚焦宫城所有人的注意。 如此一来,顾七绝便可趁乱助轩辕晤逃脱困境。 但夜色里,裴归尘远远望着阿宝的那双明亮眼眸,却生出一丝犹豫:今晚这场死局之后,阿宝会不会离他更远? 这时候,阿宝收回落在裴归尘身上的探究视线,转而把怀中的小孩转交给曹副使,并吩咐曹副使带着人马保护窝棚窟村民。 适才为了追杀蒙面黑衣人,西狱虎卫冲进了窝棚窟,引起巨大骚乱,直接把阿宝费心鼓舞起来的一点信任,冲散得干干净净。 火光和血腥味交织,窝棚窟的村民如惊弓之鸟,脸上惊疑不定,甚至惶恐不安的想要再次躲起来。 更糟糕的是,还有人想趁机搞事,浑水摸鱼。 阿宝记得这窝棚窟除了当初利欲熏心的周将军残害的那些凉山大营老兵士,还有一部分村民来历不明。 这时,阿宝不由庆幸她早有安排。 她从府衙人马里分出来的第三部分,本就是用来巡逻,保证窝棚窟村民安全的。如今阿宝一声令下,这批人马排成人墙,半是保护、半是威慑的稳住了窝棚窟赈灾的混乱场面。 突然,再有一队马蹄声狂奔而来。 来者众多,断壁废墟上的积雪不断被马蹄声震落,窝棚窟的野狗狂吠起来,此起彼伏,竟形成连绵不断之势。 阿宝循着马蹄声回望。 只见狭窄小道的尽头,顾七绝一人快马加鞭直奔而来。 “吁——” 顾七绝勒紧缰绳,快马扬蹄嘶鸣,停在阿宝的面前。 借着火把的光,阿宝见了顾七绝,顿时怒火难遏,“顾指挥使今晚真忙啊。” 顾七绝冷眉紧蹙,“殿下,臣奉命追捕逃犯,此时此地的凉山危险重重,还请殿下暂且移步回宫。” 阿宝很想给顾七绝一巴掌。 但她还是默默咬牙攥紧了拳头,强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阿宝冷然问:“五哥还活着?” 顾七绝仍是他那黑无常般的阴沉目光,“晤王那日见过殿下您之后,供诉称,暗中帮他的另有其人。” “陛下为查清真相,便多留了晤王两日。” 第128章 她,裴渣布局 一听原是如此,阿宝错愕良久,最后只剩心中苦笑。 一开始,她便是想用轩辕晤对付裴归尘,所以她试图说服轩辕晤道出真相,向老皇帝告发裴归尘。看在年幼时的兄妹情分上,她想留轩辕晤一条性命,叫他用另外的法子赎罪。 所以在老皇帝鸩杀轩辕晤之前,那碗饺子是她唯一能做的,让轩辕晤吃饱了再上路。 但没想到,轩辕晤竟还活着。 而且,是用所谓的‘暗中帮他的另有其人’的理由,换来了一线生机,并和裴归尘联手,再次逃出生天。 阿宝听着远处传来的大营集结号角,声声穿云裂石,振聋发聩。 她本以为轩辕晤一死,凉山大营的叛乱便不会发生。 没想到,虽然提前了数月,但最终竟还是和前世一般,注定了由轩辕晤挑起凉山大营的叛乱。 大营的号角声愈加激昂,阿宝转身看向凉山大营的方向,只见大营处火光冲天,战鼓雷鸣。 五万精兵正在集结。 轩辕晤此番一去,当真是蛟龙入海,瞬间掀起腥风血雨。 阿宝再次看向了独立于人群火光之外,默然站在阴影里的裴归尘,没想到裴归尘仍还在看她。 晦暗的夜色下,火光憧憧,在窝棚窟这浓烈的死尸血腥味道里,裴归尘却干净得不染纤尘。 他依旧如芝兰玉树般,风姿清冷卓绝。 阿宝愤恨难平,“叛乱骤起,窝棚窟最靠近凉山大营,首当其冲会覆灭在此番叛乱的铁蹄和刀兵之下。” “本宫奉旨赈灾,镇守在此,哪也不去!” 顾七绝的寒凛眼神越过阿宝,亦落向了远处阴影里的裴归尘。 “公主殿下,陛下圣谕——” “有狼子野心者冒充三年前已自焚而死的晤王,并勾结凉山大营都尉樊进,派舞姬七娘进宫行刺,意图谋反,死罪难逃。” “为此,特命翰林学士裴侍读平叛。” “你说什么?!” 阿宝蹙眉震愕,裴归尘何时成了翰林学士? 但此问一出,阿宝脑海中灵光一闪,如醍醐灌顶,已明白过来:这道圣旨,才是裴归尘费尽心思布局的最终图谋。 这首先,轩辕晤见裴归尘帮他出逃西狱,无论轩辕晤是否依旧信任裴归尘,至少轩辕晤会觉得裴归尘仍能利用,因而轩辕晤便不会轻易向老皇帝告发裴归尘的身份。 如此一来—— 裴归尘为了搏她的在意,为了接近她,再将她作为垫脚石,铺平他裴归尘通往九五至尊的路。 连豁命唱一出挡剑救命的戏,他裴归尘都是愿意的。 那么,为了赢得老皇帝对他裴归尘的信任。 裴归尘亦能毫不犹豫的利用轩辕晤,当轩辕晤叛乱时,他再向老皇帝告密,之后带兵平叛,杀了轩辕晤。 今夜之后,这世上便再无人能用巫蛊宫乱的真相,威胁他裴归尘。 阿宝满心的困惑,此时竟都有了最合适的解答。 她望着阴影里的裴归尘,竟不得不感叹,轩辕晤今晚从西域水牢逃脱,当真是裴归尘下的一手绝妙好棋。 一箭双雕。 思及此,阿宝不由想起轩辕晤的那一道眼神,火光里,他的眼神黑得望不见底。 轩辕晤知道裴归尘另有算计吗? 用轩辕晤的命,为他裴归尘自己换取泼天功劳。 轩辕晤知道他被裴归尘骗了吗? 阿宝的后脊骨蹿起一道寒意,手竟怒得有些抖。 而裴归尘终于走出了窝棚窟阴影,接过顾七绝手中的圣旨。 阿宝盯着裴归尘手里的那一道黑底镶金丝的圣旨,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裴归尘缓步朝她走来,站在她的面前。 “此地不宜久留,殿下金尊玉贵,还是先行回宫。” 裴归尘依旧是那个谦谦如玉的君子,道:“请殿下无需过分担忧。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将假冒晤王的谋逆者项上人头,送到公主殿下您的面前。” 第129章 她,皇叔威武 阿宝觉得好冷。 这时,她的身旁站定了一个人。 “北疆战场的铁蹄刀剑下,窝棚窟这群老兵士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挡住了。” “而后,身有残疾的他们沦落到了这西贫窝棚窟。” “如今,暴雪侵袭,他们遮身的窝棚又遭受了灭顶之灾。” “窝棚窟既是叛乱阵前,不宜久留,那这群老兵士自然也不该继续留在此地。” 说这番话的男人,黑袍被呼啸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男人脸上那金玉堆里的风流不羁已尽数收敛,只剩锋利冷硬的骨相,威压凛然地看向裴归尘。 “公主殿下既是奉旨赈灾,留数刻钟让她撤走这群老兵士。” 阿宝仰头望着轩辕凤燃,只见他侧脸线条精悍桀骜。 “难道,裴侍读有意见?” 轩辕凤燃的对面,裴归尘摩挲着手中折扇,眸光骤冷。 暗潮汹涌的对峙之中,刀光剑影一闪而过。 这远处的凉山树影憧憧,低沉的寒风呼啸竟似鬼哭狼嚎。 须臾,裴归尘眸底的冷意散去。 他又是那谦谦如玉的君子模样,转而看向了阿宝,竟格外耐心的解释,“既是谋反叛乱,想必谋逆者已筹谋良久。如今凉山大营一朝发难,兵贵神速,谋逆者定然会一鼓作气攻破宫城大门。” “到时候,公主殿下若仍在城外,怕是有性命之危。”裴归尘自责道:“是微臣太过担心殿下安危,顾虑不周。” 阿宝冷然。 裴归尘继续道:“公主殿下既坚持留下撤走整个窝棚窟,事不宜迟,不如由西狱虎卫一道帮忙。” 不知为何,阿宝总觉得裴归尘这番话里,有不对劲。 但裴归尘退了一步,阿宝即使仍怀疑他还藏有后手,却依旧知道叛乱局势千变万化,哪怕她想和裴归尘斗,也不愿把窝棚窟的老兵士当肉靶子。 阿宝道:“如此甚好。” 窝棚窟的老兵士都听到了轩辕凤燃的那番话。 阿宝也不用再费心说服,有了第一个配合的老兵士,窝棚窟的村民开始迁移撤走。 而武英门的角楼已敲响铜鼓,放出烽火示警。 这时候,凉山大营的号角声渐渐急促,按照号角的韵律,阿宝确信凉山大营的精兵已集结完毕。 几欲开拔。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的几声凄厉猫叫。 阿宝悚然一惊,深呼吸定了定神,这才去拉身旁的轩辕凤燃的衣角。 阿宝拉着轩辕凤燃衣角,退到四下无人处。 正要开口,轩辕凤燃却抢先直接道:“那道圣旨既然已把晤王定成假冒,晤王便失了名正言顺。” “剿灭一场假冒的晤王掀起的叛乱,这份大功劳,帝都周遭的各营驻军必定纷纷加急赶到。” “晤王率凉山大营谋反,想赢,只能抢得先机,速战速决。” 话落,轩辕凤燃黑眸沉沉,居高临下盯着阿宝。 “帝都守军最弱的是西和门大营,而凉山大营通往西和门大营有一条最短路径。” 阿宝灵光一闪,笃定道:“窝棚窟这一条小道。” 轩辕凤燃揉了揉阿宝的头,“晤王若够聪明,定会派一队先锋骑兵通过小道,先行攻破西和门大营。” “出其不意,今晚一战定胜负。” 阿宝心底默默想:轩辕晤可能没有皇叔你这般聪明。 第130章 她,信或不信 “皇叔你知道嘛?” 阿宝骄傲之余,又艰难道:“在皇叔你看来最弱的帝都守军,有些统帅想要取胜,还是很难的。” 放眼望去,大启上下,怕是只有轩辕凤燃一人,能够仅凭一队先锋骑兵而且是在一夜之间,便攻破西和门大营。 默默叹了口气,阿宝想起了前世。 轩辕晤确实派出了一队先锋骑兵,但却没能攻破西和门大营。于是轩辕晤只能改换进攻策略,率领凉山大营五万精兵围困帝都,将整座大启帝都围得水泄不通。 思及此,阿宝不禁好奇:既然裴归尘想夺下这份平叛的大功劳,接下来,裴归尘会做什么? 正走神,阿宝的手里突然被塞了柄银剑。 她抬眸看向银剑的主人,轩辕凤燃神色凛然,手上却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待会儿,你和窝棚窟的老兵士一道撤。” 说着,轩辕凤燃解下缀在他腰间的那一枚沁血玉佩,塞进她手里:“西狱虎卫不值得信任。神武营斥候已埋伏在附近,离开窝棚窟之后,你把这枚玉佩给章豫,他会护送你回宫。” 沁血玉佩在阿宝的手心里泛着暖意,但阿宝却满心忐忑。 神武营,大启帝都精锐军之中的精锐。 已经交了虎符的轩辕凤燃,靠着一枚沁血玉佩,他却依旧能调动神武营斥候。 难怪老皇帝天天做噩梦都是,轩辕凤燃谋反。 一想到这里,阿宝若有所思的盯着轩辕凤燃,故意严肃追问,“皇叔你早就知道今晚会有叛乱?” 所以,他才提前调动神武营斥候埋伏在凉山西郊附近。 轩辕凤燃知道,他一拿出沁血玉佩,便躲不过阿宝的起疑和追问。 默然须臾。 轩辕凤燃无奈自嘲,却还是向一脸严肃的小姑娘,认真解释。 窝棚窟混乱复杂,除了老兵士,还有来历不明的一部分。所以他需要防备有异心者趁着窝棚窟混乱,对他的小姑娘下手。 但最重要的是,七娘牵扯着晤王。 而据他最近所知,军中有晤王的势力,就在凉山大营。于是今晚七娘进宫行刺,背后还有更大图谋。 他不在乎晤王如今是生是死,但若是真有人要反。 凉山大营夜袭西和门大营的捷径,就是窝棚窟,而偏偏今晚他的小姑娘也会在窝棚窟。 早在七娘被顾七绝押进西狱的时候,轩辕凤燃便暗中派人联系了章豫的那队斥候,命其潜藏到西郊凉山附近,警惕凉山大营的异动。 解释到此处,轩辕凤燃眸光微冷,“你在这,皇叔不得不防。” 原来被人时刻惦念着保护,是这种感觉。 像雪后初晴,再冷,却还是能看到光,能感受到暖意。 阿宝眼眸微热,把沁血玉佩默默紧攥在手心里,“皇叔你不仅调动了神武营斥候,还被我知道了哦。” 阿宝上前,双手揽住了自家皇叔的腰,靠着他的胸膛问,“不怕我真的信了皇叔你功高震主,狼子野心吗?” 谁知她话落,却被轩辕凤燃反问。 “那你信吗?” “我不信的。”阿宝认真道:“皇叔你调动神武营斥候,是为了保护我。若我还怀疑你,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轩辕凤燃拿下了阿宝抱他腰的手,把阿宝从他怀中推开半步,最后他居高临下盯着他面前的小姑娘,凛然哑声道:“或许皇叔给神武营章豫的命令是——见沁血玉佩,便杀了你。” “哦。”阿宝很配合,接下去道:“然后,待裴归尘和轩辕晤斗得两败俱伤,皇叔您再来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乱起兵,攻破西和门大营,杀进太极殿,弑君夺位。” “彻底坐实我父皇的噩梦,是?” 阿宝抬眸回视,憋着笑,盯着半步之隔的轩辕凤燃。 下一瞬,她被轩辕凤燃用力搂进了他的怀里,只听轩辕凤燃在她耳边,嗓音沙哑的保证。 “小阿宝,你以后,也要继续信我。” 阿宝重新双手抱住了轩辕凤燃的腰,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字道:“我永远信皇叔的。” 话落,阿宝见远处的窝棚窟已撤了大半。 她不容拒绝道:“皇叔,我接下来说的话不是胡闹。” “我不走,我要留下。” 第131章 她,裴家聘礼 话落,一想到裴归尘想拿轩辕晤的命去赢平叛大功。 阿宝透过晦暗夜色看向了裴归尘。 她不允。 与此同时,裴归尘在西狱虎卫拥簇里,环顾窝棚窟周遭的较高山势,布置他今晚的最后一道命令,“绕窝棚窟周围山势,每隔五步放置樟桶,以红绫烟火为号。” “是!”西狱虎卫领命而去。 顾七绝抱剑环胸,眼神寒冽:“你确定晤王今晚定会亲自率领精锐起兵,走窝棚窟夜袭西和门大营?” 随着寒冷夜风摇晃的火光,照得裴归尘脸色忽明忽暗,不答反问,“顾指挥使,那日我说老皇帝定会钦命我平叛,结果呢?” “圣旨是我带来的,我当然知道结果。” 顾七绝肃然回想起不久前,在西狱发生的骚乱,七娘一被押进西狱便突然癫狂杀人,西狱护卫一时竟镇压不住。 虽然混乱的最后,七娘被西狱虎卫当场诛杀,但西狱水牢里的晤王亦趁乱逃离。 一想到此处,顾七绝眸色更冷。 裴归尘模仿裴即礼的字迹假造了一封勾结秘信,而他向老皇帝奏报晤王逃脱的时候,帮着裴归尘把那封秘信呈到了老皇帝的龙案上,并且声称是裴归尘发现了裴即礼不满被流放,欲营救晤王并勾结凉山大营,起兵谋反。 之后,便如同裴归尘所言,老皇帝亲下的平叛圣旨,竟是钦点了裴归尘。 顾七绝愈发觉得,裴归尘深不可测。 他不由试探道:“凉山大营驻军足有五万精锐。但西狱虎卫并却非军中将士。你能确保今晚诛杀晤王?” 裴归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手里玉柄折扇,默然良久。 直到远处的声声号角、雷鸣战鼓,渐渐逼近。 裴归尘一身清冷风华,静静站在满地废墟里,蓦地,他轻笑道:“轩辕晤深陷西狱水牢的这段时日,所有消息和情报都由我传递。顾指挥使不妨猜猜,凉山大营都尉樊进究竟是谁的人?” 顾七绝剑眉紧蹙,肃然看向裴归尘。 裴归尘虽只是轻笑,但他那眸底的冷意却渗人。 “轩辕晤从西狱水牢死里逃生一路驰骋回凉山大营,并非生路,而是自投罗网。” “今晚的凉山大营早布下了天罗地网,凉山大营都尉樊进会按照我的安排,步步引导轩辕晤率领精兵夜袭西和门大营。” 裴归尘站在山势较高处俯瞰而下,眼前的西贫窝棚窟便像是一躺平的葫芦。 由西和门大营到窝棚窟是葫芦头,尖细窄,易守。 而由凉山大营到窝棚窟的一段却是葫芦尾,像宽而胖的陷阱袋口,诱着猎物一脚踏进来。 只要轩辕晤带着凉山的精锐骑兵夜袭,对他裴归尘而言,今晚便只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小小游戏而已。 “只要轩辕晤一出现,今晚便是轩辕晤死期。” 擒贼先擒王。 轩辕晤一死,大营都尉樊进振臂一呼,直接献降,再把所有罪责尽数推到已死的轩辕晤头上。 如此一来,凉山大营虽有伤亡,但依旧能保下根基,成为他裴归尘日后的助力。 裴归尘眸底笑意愈冷。 原本,若是窝棚窟那些凉山老兵士也留下,此战一结束,他倒是替老皇帝同时解决了轩辕晤和窝棚窟的两桩心腹重患。 老皇帝应该会更信任他。 只可惜,被轩辕凤燃搅和了。 思及此,裴归尘看向了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阿宝。 说起来,瓮中捉鳖这招数,还是阿宝教他的。 言语交锋,顾七绝剑眉紧蹙,不屑道:“为一个平叛的功劳,裴公子费尽心思,步步为营,甚至搭进凉山大营数万精兵。” “真是好大的手笔。” “想娶帝阳公主,总得拿出点像样的聘礼。” 裴归尘轻笑,但那双清冷眼眸却渐渐失了温度,直至冰冷。 那番挡剑救命,并未彻底收服阿宝的心,若想得到阿宝,他只能另辟蹊径。 走出无人处时,阿宝便知道,高处的裴归尘始终在看她。 但她却只觉得,芒刺在背。 第132章 她,擒贼擒王 一开始便候在西贫村外的程府尹听见动静,急忙忙奔了进来,此刻帮着撤走了大部分的窝棚窟老兵士。 “殿下,咱们走?” “程府尹,本宫有件事要你办。” 阿宝记得前世,程府尹虽是官场油子,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分得清楚。 总归,她眼下可以用用他。 于是阿宝刻意低声道:“麻烦程府尹拿着本宫这枚沁血玉佩去凉山界碑附近找神武营章豫,把我接下来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程府尹细细将阿宝的话记在心中,默然点头后,便立刻离开。 如此这般,阿宝心思渐沉。 她环顾周遭,在晦暗夜色笼罩下的窝棚窟里寻找萧云峥。 只见短短的数刻钟里,西狱虎卫按部就班已围绕着窝棚窟,在窝棚窟的山势较高处迅速搭建起了防御工事。 林间寂静的防御墙内,西狱虎卫纷纷隐匿在暗处,挽弓搭箭对准了凉山大营的方向。 阿宝良久之后,才终于在老树后找到了萧云峥。 不期然,她撞进了萧云峥的复杂目光里。 萧云峥欲往前,手臂却被紧紧攥住,瑟瑟发抖躲在他身后的萧净月,脸色惨白道:“此地危险,长兄咱们快些离开。” 萧云峥猛地顿住脚步,而在远处的阿宝已拉着轩辕凤燃转身走向了和他相反的方向。 “长兄?”萧净月焦急晃着萧云峥的手臂。 萧云峥漠然偏头看了眼身侧的萧净月,“你这时候知道怕了?今晚为何称病骗我?你知不知道裴归尘是在东宫大选的红单之上?” 萧净月泫然欲泣,惨白着脸哭道:“长兄你是为了阿宝那贱人骂我吗?” 萧云峥:“……” 萧净月哭得愈发伤心:“长兄!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萧云峥被哭得无奈,沉声警告道:“孤男寡女跑到这西郊窝棚窟,若此事传出去,只会败坏你的名声。” 一听语气,萧净月便知道萧云峥动了怒。 她委屈的止住了哭,“长兄,我定要赢阿宝一回的。” 萧云峥不再开口。 他把目光警惕地看向了不远处的裴归尘。 同样身为男人,他知道裴归尘眼里究竟装着什么,更清楚是他的私心导致了这场错位。 萧云峥置身于今夜这场凶险,默然握紧了剑柄。 这时候,远处,寒风刮来弥漫的硝烟。 马蹄轰鸣,阿宝一听便知,来的不仅仅只是一队先锋骑兵。 她抬眸看向悬挂天际的那一轮凉月,这个时辰,今晚的除夕颐和宫宴应该结束了。 只是不像往年的这个时候,太和门前会烧起足足四十九丈高的金元宝塔,火龙熊熊欲上九天。 还有漫天火树银花,如夏夜繁星般照亮整片夜空。 今晚的除夕,只有一场死局, 阿宝和轩辕凤燃躲在暗处,马蹄愈是轰鸣,便显得窝棚窟四周愈是静悄悄。 而她的手被身旁的轩辕凤燃握住了,他握得很紧。 这时候,晤字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自凉山大营狂奔而来的是数百先锋骑兵,马踏而来,铁甲威风凛凛,手中刀剑的冷光似要绞杀出一片血腥。 阿宝看到了马背的轩辕晤,冷峻桀骜,便如前世记忆里的那般,轩辕晤褐袍苍铠,手握他那一柄通体漆黑两端银白盘黑麟的长枪。 四周越发寂静,阿宝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往下沉。 只见数百先锋快马急驰而来,砂石滚滚。 但却始终不见他们进到窝棚窟里来,他们停下了,静静似乎在等一个契机。 轩辕晤看着安静的四周,积雪掩藏的废墟里,黑影憧憧,危机四伏。 默然许久,轩辕晤抬手做了个手势。 下一瞬,他身后的第一排骑兵弯弓搭箭,对准了夜色隐蔽处,若有似无的细微轮廓。 咻地一声!利箭破空! 第133章 她,人均心眼 除夕这天夜里的风,凄厉呜鸣。 轩辕晤并未直接陷进裴归尘算计好的陷阱里,反倒事先百箭齐发,先放倒了最前线的西狱虎卫。 裴归尘竟忍了。 西狱虎卫死得悄无声息,只为迷惑轩辕晤彻底放下戒心,自投罗网。 阿宝被轩辕凤燃死死摁住,藏身于沟壕之后。 下一瞬,阿宝的眼前万箭齐发,流矢如雨,轩辕晤率领先锋骑兵杀进窝棚窟,立刻便引发了西狱虎卫的血腥反扑。 厮杀声震天动地。 硬生生扛住了西狱水牢的残虐刑罚的轩辕晤,绝非裴归尘所低估的那样。 凉山骑兵和西狱虎卫坚持不下,奋力抵挡的轩辕晤手里那柄长剑已断,他撩袍跃下马背,抽出背后的黑麟银枪。 山势高处的裴归尘,冷然下令:“放信号,推碎石堵住叛军退路,点猛火油。” 顾七绝厉喝:“不行!虎卫还没撤!” 裴归尘淡淡反问,“没撤不是正好?他们需要拖住叛军。” 顾七绝骤然拔出手中除恶剑,剑锋直指裴归尘喉咙,“必须等虎卫撤回!” 裴归尘抬手握住剑锋,血从他掌心滑落,“时不我待。立刻放红绫信号!点猛火油!” 就在这时,有西狱虎卫来报:“禀顾指挥使,禀裴侍读,北面有伏兵!!” 顾七绝肃然问,“哪来的伏兵?” 话音未落,又有一西狱虎卫匆匆赶来,半跪禀报,“禀顾指挥使,禀裴侍读,神武营!章豫章大人的神武营!神武营接管了咱们所有的樟桶!!” 裴归尘猛地看向阿宝,阿宝冷然眼眸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看向了血腥厮杀的前方。 以往这片贫穷混乱,残破荒凉的窝棚窟,在这年的除夕夜,却聚集了凉山精锐骑兵,西狱虎卫,还有神武营。 旌旗猎猎,战局焦灼。 阿宝觉得疼,却说不上究竟是哪里疼。 这时候,阿宝见轩辕晤朝她看了过来。 轩辕晤狠狠吐出口血沫,喉咙滚着血腥道:“轩辕帝阳!有本事你站出来!亲手杀我!!” 阿宝没有现身。 这场厮杀,遍地血骸,尸横遍野。 乌鸦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乌泱泱飞来,黑漆漆停在枯秃的老树枝桠间,随时准备一场饱腹狂欢。 神武营胜了,轩辕晤败了。 残破的凉山晤字旗沾染了鲜血,在风中摇晃。 轩辕晤的发须随着深夜寒风来回摆动。 他单手撑着那柄黑麟银枪,半跪在地,血流顺着他的手臂淌下,最后从他的指间滴进雪中。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轩辕晤抬眸,隔着满目的血红,沉沉望着来人。 “小皇妹,你赢了。” “五哥,你根本没尽全力抵抗。”否则,这场厮杀绝不可能此刻便结束。 一听阿宝这话,轩辕晤满脸是血却抿唇轻笑,“没想到小皇妹你这么看得起我。” 阿宝半蹲在轩辕晤的面前,伸手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轩辕晤不说话,轻笑着看着她。 她却格外难受,“叛军一旦接近帝都,战火便会殃及帝都里的无辜百姓。” “神武营是我派的。五哥,我不能放叛军离开。” 阿宝整条帕子都是血色,却始终擦不干净轩辕晤脸上的血。 她眼眶微红,“其实我派神武营围剿叛军,还有一个另外的缘由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裴归尘算计你,再用你的命去讨父皇的信任和欢心。” 第134章 她,两颗蜜枣 听了这话,轩辕晤的笑意却更深,“你做得很好。” 阿宝的眼前浮起水雾,而轩辕晤却好像又是她年幼时的那个五哥,他染着血的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 “我知道今晚是裴归尘的一场死局。” 阿宝愣住。 轩辕晤又痛快笑道:“他们自以为那些激将法有用,把我引到这窝棚窟里,自投罗网。” “但我挑中的先锋骑兵,都是樊进手下。” “凉山大营的都尉樊进吃里扒外,投靠了裴归尘,今晚他们都该死。” 阿宝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五哥,为什么不逃?” 轩辕晤染血的指尖擦过阿宝的眼泪,笑道:“因为杀我的这份功劳,要留给小皇妹你啊。” 顿了顿,轩辕晤猛地咳出黑血来。 阿宝回头想叫人,却看到在泼墨般的浓郁夜色中,裴归尘挽弓搭箭,那枚箭簇在火光与夜色下,泛着雪白寒光。 而裴归尘把箭头对准了她和轩辕晤。 这时候,她的手腕被轩辕晤死死攥住,“杀了我!拿着我的头颅去找父皇!告诉他,假冒晤王的逆贼已伏诛,再恭祝父皇国祚绵长。” 阿宝沉沉和裴归尘对望一眼,转过头看着轩辕晤,自嘲笑道:“五哥,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你要杀我,我要杀你。” 阿宝看着脸色愈加惨白的轩辕晤,她笑中带泪,“五哥你说,可不可笑。” “嗯,是轩辕家的行事做派。”轩辕晤临死,竟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么,最终是谁杀了谁?” “我杀了你。”阿宝回想着前世,泪流满面:“我亲手杀了你。” “如此甚好。” “既有第一次,这第二次便手熟了。”轩辕晤把他随身的黑麟银枪塞进阿宝手里,“杀了我。” 阿宝摇头,但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轩辕晤握着她的手,将他的那柄黑麟银枪送进了他自己的腰腹,涌出的热血刹那间便染红了阿宝的双手。 阿宝这才发现,原来伤心到极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跌坐在雪地里,茫然用双手支撑着轩辕晤摇摇欲坠的身体,而轩辕晤软绵绵靠在她的肩膀,呼吸微弱说道。 “你命谢无碍到白玉京抓我,我没能逃脱。” “自那时候起,我便知道,假死身份泄露,失了先机,我谋夺帝位的这盘棋,输了。” “我只是不甘心,想再搏一回。” “但裴归尘要算计我,他还不配。” “皇妹,别喜欢裴归尘。” “裴归尘他的野心,绝非你可以压制得住。” 阿宝喉咙腥甜,血气翻涌,茫然流着泪点头,“五哥,我知道的。” 裴归尘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前世的天盛朝,是那般轻易便能成事的吗? 淮南裴家这棵老树,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休戚与共。 要想彻底拔掉,杀裴归尘,不够。 得到这一声允诺,轩辕晤放下心,却也彻底带走了他的生气。 他费尽全力的揪住了阿宝的衣角,喃喃道:“五哥很怕孤单,你不要忘了五哥。” “来年清明,到老槐树下,带上你包的饺子,陪五哥待会。” “说起来,你包的饺子比五哥包的,好吃多了。” “五哥还吃到了俩蜜枣,很甜。” “咱们大启有古话说过年除夕吃到蜜枣饺,必定整年行好运,做生意的财运滚滚,求姻缘的天作之合,心想事成。” “阿宝你瞧,这古话说的真准呐。 “心想事成,五哥想要的,都得到了。” 凉山的风真冷啊,老树枝桠沙沙作响,乌鸦凄凄鸣叫。 轩辕晤的手垂落在地,阿宝抱着轩辕晤,眼中泪如雨下,落在他沾血的脸颊。 第135章 她,平叛有功 雷鸣战鼓声中,迎来了大启正月新年。 卯时,谛听晨钟敲响,文武百官依次进入太极殿。 阿宝满身狼狈的跪在太极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双手奉上了装有轩辕晤头颅的木盒。 “父皇,逆贼之首已伏诛。” “凉山大营的部分叛军,皆是都尉樊进亲信,目前亦已尽数抓捕归案。” “昨夜伤亡惨重,西狱虎卫幸存三十七人,神武营章豫将军及其手下斥候无人生还。” 说着,阿宝宽慰道:“但请父皇放心,儿臣牢牢记得父皇自幼谆谆教诲,已经妥善布置了抚恤事宜。” 满殿之内,文武百官皆死寂。 御座上的老皇帝面如寒霜,“西贫那些百姓如何?” 阿宝平静的看向了至尊位上的老皇帝,那身帝袍煊威赫赫,不怒自威。 阿宝道:“西贫百姓皆已撤出。” “儿臣知父皇挂心受灾百姓安危,便擅自替父皇布置,将西贫百姓安置于西和门大营外的临时营地。” 话落,阿宝谦卑低下头,“还请父皇恕罪。” 老皇帝面色稍缓,起身走下白玉阶。 阿宝挺直脊背,双手牢牢捧着木盒,直到老皇帝走到她面前。 老皇帝盯着轩辕晤的头颅,若有所思,“这易容术看来着实厉害。虽是脸有伤,但眉眼间依稀可辨得出晤儿的模样。” 老皇帝此话一出,太极殿中的文武群臣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和晤王当真一模一样。” “猛地一瞧,倒真以为是当年自焚身亡的晤王死而复生呢。” 跪在太极殿中央,阿宝静静听着,但捧着装有轩辕晤头颅的双手,却有些发抖。 她只觉得轩辕晤尚未干透的血粘在她的手心,甩也甩不脱。 这时候,老皇帝端详良久,总算暗暗确认了头颅属于轩辕晤。老皇帝悬了整晚的心,也总算得以彻底放下, 老皇帝松了口气,“既然凉山逆贼已尽数伏诛,此番叛乱的首功,当属女儿你。” 阿宝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她想起了轩辕晤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的眼角,笑着说,他要把杀他的功劳,留给她。 与此同时,老皇帝连连夸赞,“既收服了西贫窝棚窟那些凉山老兵士,又除掉了假冒你五皇兄的凉山叛军逆贼。” “有勇有谋,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老皇帝抬手示意御林禁卫统领拿走轩辕晤的头颅,这才望向脸上仍有干涸血迹的阿宝。 “此番平叛有功,朕必重重赏你。” 说着,老皇帝扶起阿宝,凛然道:“此番各附属国的礼使朝贡,便由你的东宫主持。” 附属国的朝贡大典是国之重事,她以东宫储君身份主持,代老皇帝接受礼使的朝贡,便意味着她的储君之位又稳定了些。 这是好事。 阿宝默然敛眸,恭敬行礼,“谢父皇恩典。” 老皇帝却话锋一转,突然问,“神武营?你如何调动的?” 阿宝猛然提起百分精神来,装作陷入了回忆,“昨日事态紧急,儿臣怕叫叛军得逞,匆忙间想起神武营的章将军最近正好轮值到凉山附近,便派人暗中联络了章将军。” “章将军忠心耿耿,担忧叛军攻入宫城对父皇您不利,立刻率领神武营斥候前往相助。” 阿宝早已想好的说辞,毫无破绽之处。 老皇帝反复细细琢磨,最后也寻不出异样,便只能如此罢了。 “既是如此……” “行了,若无旁的事,你便回宫好好歇着。” 老皇帝示意阿宝退下。 阿宝了然,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默然起身,一步步慢慢的退出了太极殿。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阿宝看到太极殿中,裴归尘和顾七绝的视线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 顾七绝的那一道视线雪白利刃,叫她惶惶不安。 但一向装得不染纤尘,至诚至真的裴归尘,他的视线却晦涩难懂,似是欲言又止。 阿宝面无表情转过身,踏出太极殿门槛,再未回头。 第136章 她,未雨绸缪 新年的头一日,日头格外灿烂。 整座宫城已从昨夜的叛军作乱里恢复如常,华灯摇曳,彩绸翩翩,流金般的细碎日光倾泻而下,笼罩了太极殿到东宫的这一路。 拂面而来的晨风被流金日光晒得十分暖和。 宫人们沉浸在叛乱已平的喜悦里,见了平叛功臣阿宝,眼里都是带着笑意和钦佩的。 阿宝一步步艰难走过重重宫墙,她脸上带着血,手里沾着血,整身襦裙血迹斑驳。 活像白日幽魂。 阿宝撑着一口气走进东宫。 被看端着热水,绿琅拿着布巾迎上来,俩姑娘异口同声道:“怎地这么多血啊?公主殿下您哪儿受伤了吗?老太医您快来给咱们殿下好好瞧瞧!” 阿宝摆摆手,却不敢轻易开口。 她仍有事要做,只怕一开口,强撑着的那口气便散了。 独自一人走进内殿,阿宝合上殿门,撩开纱帘,再推开三重锦屏,将目光落到了茶桌边的那霁袍将军身上。 阿宝正色道:“章豫章将军。” 章豫浓眉大眼,倒也算相貌堂堂,但言行举止颇粗犷豪迈。 就连声音,都是五大三粗。 章豫抱拳半跪,请罪道:“臣章豫,给公主殿下请安!谢公主殿下不怪臣擅自调动神武营斥候之罪!” 阿宝扶起章豫,“昨夜本宫已说得十分清楚。” “神武营昨夜的调动并非擅动,而是本宫发觉窝棚窟有异,特请驻扎凉山附近的神武营章将军前去相助。” 话落,她的手里被轩辕凤燃塞了杯红参热茶,肩头更是一重。 她顺着那双替她系狐裘绦带的凌厉指节,慢慢向上,抬眸望着面无表情的轩辕凤燃。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此刻的轩辕凤燃随时会失控。 就在这时,轩辕凤燃提醒她。 “公主殿下不是有话和章豫说?”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道:“是,本宫是有话要同章将军说。” 顿了顿,阿宝道:“本宫想请章将军带着昨夜幸存的那队神武营斥候前往北疆,替本宫办一件事。” 章豫粗犷豪爽道:“臣身为神武营将却擅自离开驻地,必是死罪。是公主殿下想出了假死,这才保住了臣和臣手下的性命。请公主殿下您尽管吩咐,臣该如何做?” 阿宝喝了口红参热茶。 参汤暖润入喉,阿宝的精气神这才缓和许多。 她深呼吸定了定神,继续道:“蛮族的衣食格外仰赖天候。以往每到新春,蛮族为了粮食和棉布,便会频频侵扰我大启北疆,抢夺北疆百姓的牛羊粮食,甚至连村庄里的女人和青壮年也会被一道掳走。” 据她所知,那些被蛮族十六部掳走的青壮年幸运些可以放牧干活,女人则是被用来发泄兽欲。 思及此,阿宝道:“未雨绸缪,方是自救之道。” 见章豫迷惑不解,阿宝耐心解释道:“在刚刚过去的旧年里,暴雪连连,因此来年,蛮族必定更是频频南下掠夺我大启百姓的牛羊粮食。” 说着,阿宝先夸奖了章豫将军,“章将军赤胆忠心,又有领军将才,若就此解甲归田,是我大启的损失。” 章豫仍旧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想请章将军北上,刺探蛮族动向并随时传信回来。” 阿宝话音未落,章豫恍然大悟。 “既已身亡,臣在这帝都便再无立锥之地。与其叫顾七绝的西狱虎卫发现臣的未死踪迹,招惹杀身之祸,倒不如及时抽身远遁。”说着,章豫粗犷豪迈地一撩袍摆,重重跪下了。 “臣愿为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 闻言,阿宝伸手搀扶起章豫,正色道:“本宫在此允诺,有朝一日,章将军必定再受重用。” 章豫却看向了轩辕凤燃,犹犹豫豫了许久。 最终,章豫一粗犷将军,羡慕叹道:“公主殿下您的想法,倒是与凤燃王不谋而合。” 第137章 她,不知道的 闻言,阿宝目露诧异,看向右手边的自家皇叔。 轩辕凤燃默然须臾,沉声解释:“昨夜若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章豫自会带着斥候悄然无声散进夜幕里。但若是真出了事,章豫必定带着神武营斥候堵死凉山骑兵夜袭西和门大营的捷径。” 阿宝恍然道:“皇叔在调动神武营时,便安排好了神武营的退路——金蝉脱壳,远遁北疆。” 轩辕凤燃眸光暗闪,“昨夜本来是要告诉你。但最后,你也自己想到了。” 一听这话,章豫虎目看向轩辕凤燃,心直口快道:“都说公主殿下和凤燃王关系冷淡,颇像死敌,如今看来,看来外头传闻不可尽信,公主殿下和凤燃王分明很有默契嘛!” 阿宝手里捧着红参热茶,眼睛被热茶雾气蒸得有些热。 轩辕凤燃转身,挡住章豫的视线,抬手拍了拍阿宝的背,在她耳边温柔哄道:“万事有皇叔在呢。” 说着,轩辕凤燃的左手背在身后,冲章豫摆了摆手。 章豫识得这军中撤退的手势,立刻拱拳告辞,身形利落一闪,便出了内殿,消失在重重宫墙楼檐之间。 内殿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人。 阿宝眼前一黑,强撑着的那口气彻底散了,摇摇晃晃竟要跌倒的一刹那,她几乎是扑进了轩辕凤燃的怀里。 从进太极殿的那一刻开始强忍着,直到此刻—— 阿宝终于忍不住,热泪滚落,“皇叔,我杀了他。”又一次。 “如果可以选择,无人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轩辕凤燃反手搂住怀中的阿宝,“无妨的,就皇叔和你,想哭就好好哭会儿。” 阿宝双手搂住轩辕凤燃的腰,才勉强稳住身形,“其实我知道,五哥想要帝位,步步为营,以至于得到如今死局。” “有因得果,没办法有怨。” “但我总忘不了,他是我的五哥。” “小时候我被其他皇兄欺负了,他总是会护着我。” 阿宝靠着轩辕凤燃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带着哭腔喃喃道:“皇叔你还记得吗?有年冬天,三皇兄把我推进冰湖里,是五哥毫不犹豫跳进冰湖救我。” “那回,五哥高烧不退,差点就死了。” 阿宝死死揪住轩辕凤燃的衣料,近乎偏执的喃喃追问,“怎么可能只是讨好呢?他说救我是讨好我,是他想过得更好。可是命都没了,他还怎么过得好?”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 但他心里却回想起了昨晚轩辕晤死前的那一番话。 很突然的,他在轩辕晤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一些影子。 无关风月,是分明想要家人,却自卑的不敢承认,偏偏要找一些伤人伤己的借口。 结果,反倒将在乎的人越推越远。 轩辕凤燃敛眸,盯着在他怀里哭得瑟瑟发抖的阿宝,他竟然难得恍惚,忆起来很多年前—— 尚未自焚假死的轩辕晤,曾找上凤燃王府,放话要和他来一场生死不论的剑试。 当然,他拒绝了。 那场剑试最终并未开始。 但那天晚上,轩辕晤却留下了一句堪称诅咒的警告。 轩辕凤燃你别拉着我的皇妹下地狱。 第138章 她,他早发现 此时此刻,帐中熏香缭绕,火盆烧得正旺。 小轩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莺雀鸟语,还有晨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响动。 但轩辕凤燃的耳边,却依稀还能听见,轩辕晤的冷然厉声。 轩辕凤燃你还记不记得?她喊你小皇叔!你们都在轩辕皇族的玉碟族谱上!! 他当然记得。 小阿宝最喜欢一边喊他小皇叔,一边乐颠颠跟在他身后跑。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跑累了,还会假装摔倒,哭唧唧的说,哎呀,小皇叔,阿宝疼,小皇叔抱抱。 但就是因为他记得,所以轩辕晤接下来的话,才会成为一道砍不断的铁链牢牢将他困进深渊。 甚至于,那些话成了他的诅咒,叫他很多年里,夜夜噩梦。 轩辕晤说,天底下好男子多如繁星,我会为她挑选最值得嫁的那一个。样貌,家世,品行,都要最好。 但唯独你轩辕凤燃,不可以。 轩辕晤那天格外嚣张,甚至斩钉截铁的发誓。 我轩辕晤的皇妹,我一定会让她成为大启最尊贵的长公主。 夫贤子孝,儿孙满堂,和意中人白头偕老。 如此圆满的一生,她值得。 轩辕凤燃想,就是在那一晚,他如堕冰窖的彻底清醒过来。 他自以为他藏得很深,很好。 但其实早有人看出,他对阿宝那个小姑娘,逾矩的非分之想。 同样也是在那一晚,他被迫承认轩辕晤说得对。 他当了阿宝这一声小皇叔,若他继续靠近阿宝,只会拉着阿宝一道下地狱。 他不在乎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但阿宝不行。 轩辕晤最后警告,离我的皇妹远一点。 轩辕凤燃的耳边回响着这一句警告,却自虐般,反倒将他怀中的阿宝搂得更紧。 我可以下地狱,但下地狱之前—— 我保证绝不逾矩,甚至我一定帮着她挑好夫婿,叫她过好她这夫贤子孝的圆满一生。 但我想,留在阿宝身边,哪怕只是多一天两天。 阿宝无声在哭。 哪怕有轩辕凤燃的怀抱搀着,但她仍觉得浑身虚浮。 哭了许久,她终是撑不住了,浑身力气仿佛被尽数抽空一般,她软绵绵昏倒在轩辕凤燃怀里。 在昏倒前的那一刻,阿宝都记起来了。 那些尘封在魂魄深处的年幼往事,随着她满手沾染了轩辕晤的血,竟是变得愈发清晰。 温贵妃和白妃交好,她年幼时便常到白妃宫中走动。 小阿宝喜欢小哥哥,因为小哥哥会讲故事,会陪她找小皇叔,还会把蜜饯果脯分她一半。 但是小哥哥偶尔也会不见她。 无论她在小哥哥的屋外头如何喊,小哥哥说不见就是不见。 小阿宝问过温贵妃,但是温贵妃说小哥哥是天上神仙下来渡劫的,所有偶尔有一两天要闭关修炼,谁也不能见。 小阿宝是知道神仙的,小皇叔和小哥哥都给她讲过许多志怪故事。在那些故事里,神仙都长得好看又活得长,会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移山填海,救苦救难…… 但她好担心的,小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一定能修炼成神仙。 但小哥哥成了神仙便能活很多年,而她最多活个一百年就死翘翘了,她舍不得小哥哥。 于是,小阿宝便跑到屋外头去趴窗户,想瞅瞅小神仙是如何修炼的,她也想修炼成神仙,和小哥哥做一对世上最好的神仙兄妹。 但小哥哥却是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小小的屋子里若有似无的,弥漫着一股苦涩难闻的药味。 而且,小哥哥放在被窝外的那双手,手臂都是被掐的青紫。 甚至,还有渗着血丝的烫伤。 第139章 她,童言无忌 小阿宝亲眼看到她最喜欢的小哥哥被虐待得伤痕累累,彼时还是软糯团子的她,趴在窗边难过的掉了许久眼泪,最后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悄悄走了。 之后,无论如何,小阿宝只当那日从未趴过小哥哥那屋的窗。 所以,白玉京被烧毁的那日。 温贵妃说,阿宝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了。 其实,阿宝她一直都记得。 很多年前,白娘娘稍不顺心,便将她的小哥哥当做出气筒。 不仅仅是无缘无故的动辄随意打骂,若是怒极,白娘娘便拿烧烫的银筷把她的小哥哥烫出满身伤。 小阿宝自那时起,便总爱缠着温贵妃,撒娇讨好,只为了一件事。 母妃母妃~我想带小哥哥回关雎宫呀~~ 虽是童言无忌,但如此异想天开,温贵妃被折腾得头疼。 偏偏小阿宝又是亲生的,温贵妃怕小女儿出去胡说闯祸,还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哥哥是人,不是蜜饯果脯,不是谁想要,谁便能带回家的。 但小阿宝却犯起了犟脾气,不死心的求了好几回。 温贵妃每每被气得头冒青烟,气急了,便干脆坦然道出了真正的缘由。 晤儿有母妃白娘娘,咱们不能带他回关雎宫。 小阿宝窝在自家母妃怀里,藕节似的白嫩小手捧着脸,小团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唉声叹气。 母妃母妃,若是小哥哥没了白娘娘,我是不是就能带小哥哥回关雎宫了呀? 听了这话,温贵妃只觉得头更疼了。 温贵妃板着脸捏自家小女儿的脸蛋,佯怒教训道,以后这话不准再说。否则母妃便不允许你再见凤燃王。 这是小阿宝的死穴,小阿宝委屈的眨眼睛,只能乖乖点头。 但没想到,这年的雪尚未融,白妃便死了。 龙颜震怒,整座宫城风雨欲来。 小阿宝被温贵妃整日整日的拘在关雎宫里,哪都不许去。 温贵妃本以为自家小女儿这回总该安分了,却不曾想每晚临睡前,小阿宝这只懵懵懂懂小团子,总要追问。 母妃母妃~白娘娘死掉了哦!~~ 温贵妃无奈扶额:…… 小阿宝再接再厉:母妃母妃~我能带小哥哥回关雎宫了嘛?~ 温贵妃崩溃捂脸:………… 小阿宝问的次数多了,温贵妃终于动了真怒。 某天夜里,温贵妃狠狠打了小阿宝的手心,恶声恶气的吓唬道,若这话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你父皇定要误会白妃的死和咱娘俩有关,到时咱娘俩都得没命。 小阿宝伸着小手,被打懵了。 温贵妃瞧着小女儿那双懵懵的大眼睛,免不了又心软。 温贵妃耐心解释道,你的晤儿哥哥以后还是住在白娘娘原先的宫里。你放心,晤儿哥哥总归是皇子,会有宫人照顾他的。 可是小阿宝不死心。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在床榻里来回滚,最后拍拍床榻,撒娇耍赖道,母妃你瞧这床榻好宽的哦~~我分小哥哥一半~母妃您接小哥哥来咱宫里住,好不好哦? 温贵妃数不清第几次扶额,无奈叹气。 再打手心,温贵妃舍不得,便气哼哼把自家小女儿塞进了绒被里。 第140章 她,睡前故事 温贵妃掖好被角,轻拍着绒被哄小女儿睡觉。 然后,温贵妃又说起了睡前的小故事。 阿宝自记事起,有许多事,温贵妃从不避讳叫她知晓。 因而,当阿宝很多年前还是一只软糯小团子的时候,温贵妃在她临睡前说的一番话,便叫她弄明白了帝位之争的残酷,不仅仅是在前朝,更是在后宫。 温贵妃告诉小阿宝。 ——晏、晖、暄、旭、晤,你父皇已有五子。 ——你父皇年富力强,后宫妃嫔众多,日后,这宫城里有更多皇子是必然的。照你父皇那独断又多疑的脾性,十数年后,待你的皇兄皇弟们长大,这东宫储君是谁,怕是有得争。 这一争太极殿那方御座,这座宫城将会死很多人。 温贵妃是怕的,她虽然是如履薄冰,但只有一个女儿,碍不了皇后及其他妃嫔的事,又费尽心思在皇帝那里搏了些微宠爱,才算是和女儿在关雎宫里安稳度日。 温贵妃把她的担忧一点点拆开了,耐心向自家小女儿解释。 ——若是接晤儿哥哥回关雎宫,母妃便也成了膝下有皇子的宫妃。 ——皇后娘娘,还有那些已诞育皇子的各宫妃嫔,都不好惹。 ——日后夺嫡死战时,乖阿宝哦,咱娘俩都得被卷进去呢。一不小心,在娘俩都得给帝座陪葬。 最后,温贵妃幽幽叹气。 ——母妃只想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出宫建公主府,再不要回到这吃人的宫城里来。 被困意袭倒的小阿宝,迷迷糊糊间,只听清楚了温贵妃的最后一句。 再不要回到这吃人的宫城里。 小阿宝在睡梦里似懂非懂的点头,嗯,才不要待在这座宫城里呢。 小皇叔给我讲了许多故事,在那些故事里,天高地大。 北疆有苍茫草原,孤烟落日,牛羊遍地;南疆有绿柳烟波,小桥流水,四季如春;东海之滨是千船竞发,汪洋水天一线;还有十万里大山的西疆,崇山峻岭连绵不断…… 睡梦里的软软糯糯小团子,乐呵呵的。 我要挣许多银两,铸艘大船,带着母妃和小哥哥还有小皇叔顺着大河一路走,游遍天下哦~ 这场回忆困住了阿宝许久。 彼时还只是小团子的小阿宝,始终未怀疑过,其实是温贵妃亲自向老皇帝求的情。 后来,老皇帝下令将年幼的五皇子轩辕晤交给温贵妃抚养。 小阿宝为此高兴了很久。 直到宿命的齿轮转动,如温贵妃所预料的那般,诸子夺嫡的惨祸揭露了帝权血腥狠绝的真面目。 小阿宝亲眼目睹了老槐树下的那具烧焦尸体,她终于惊愕发觉,她的五哥其实也想要太极殿那方御座。 再再后来,便是前世那般,他能为了帝座,杀她。 哪怕是她重生而来的这一世,她用假设试探轩辕晤,轩辕晤亦是选择杀她。 阿宝在梦中笑着流泪。 待阿宝再醒来时,已是隔日的午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吹动寝殿内的层层云纱,如梦似幻。 阿宝瞬间恍惚以为还在梦中。 直到被看拉着她喜极而泣,又嘟囔着得赶紧告诉温贵妃,急忙忙冲出门直奔关雎宫而去。 阿宝总算恍惚着明白过来,是了,回来了。 那边厢,被看一溜烟不见身影。 这边厢,阿宝收回视线,问了绿琅,才知她在睡梦中浑浑噩噩又起了高烧,还说胡话。 阿宝追问,“本宫都说了什么?” 见阿宝醒来,绿琅亦高兴得很,眼角眉梢都喜气洋洋的。 绿琅笑着打趣道:“殿下您含含糊糊嘟囔着,奴婢倒是没听清。但殿下您大概是烧难受了,还哭了呢。” 阿宝心里钝钝的疼,便再不说话了。 用完了午膳,没过一会儿,张老太医便奉了温贵妃之命,特意前来替阿宝把脉。 第141章 她,药引在路 张老太医那日被轩辕凤燃一吓,回去便仔细翻找了古籍医典,但越查便越心焦。 “公主殿下您这血气虚浮,脉象紊乱且浅薄无力。依老夫所识,怕是……” 说着,见阿宝脸色渐沉,张老太医立刻跪下请罪。 “请殿下恕罪!” 阿宝明白张老太医为何不敢将最后那‘不治之症’四个字说下去。 数年的夺嫡血雨腥风,大启的东宫储君总算尘埃落定。 虽是位公主,但好歹是老皇帝金口玉言,祭告了皇天后土,轩辕族列祖列宗的。 若是东宫储君得了不治之症,再加上李嘉妃如今身怀有孕。 七个月后一朝分娩,若是皇子,怕是要引起前朝后宫震荡,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阿宝眼神示意被看。 被看了然,往前搀扶起张老太医。 阿宝勉强轻笑道:“老大人,医者父母心,您辛苦为我翻阅医典,是我该多谢您。” 说着,阿宝笑着安抚道:“不瞒老大人,我这脉象其实只是暂时。药引已在路上,不久便能彻底疗愈。只是这段日子还得麻烦老大人您开些固本培元的药膳方子。” 阿宝这话半真半假。 但对于她自己的诡异脉象,她确实有她自己的一番猜测。 她前世身子一直很好,若非裴归尘阴狠活埋了她,照着老太医的诊断,她能活个百年。 但自她重生而来,便频频高烧,一昏迷便极难及时清醒。 胸前那道箭伤早已愈合了,阿宝如今愈加笃定,她的诡异脉象便是重生一世的代价。 阿宝再看张老太医,老大夫战战兢兢,几欲抖如筛糠。 其实,阿宝格外理解张老太医的惊恐。 太医们替帝后妃嫔、皇子皇女们把脉开方,时常便不小心会遇到一些隐秘,太医们甚至极容易被迁怒,动不动便是诛九族的恐吓之语。 思及此,阿宝端了杯热茶给老太医暖暖身子。 她有心安抚张老太医,“老大人,我自小头疼脑热都是您给瞧好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信母妃,母妃信您。” 张老太医心中惊愕,立刻双手恭敬接过阿宝手中的热茶。 行臣礼,发誓道:“老夫明白的。” 这回,阿宝亲手把张老太医搀扶了起来。 阿宝刚想再安抚老太医几句,便听蓉姑姑的脚步进了内殿。 蓉姑姑是来替温贵妃传话的。 说是,钦天监选定了吉祥时辰——今日的中酉时。 到时,老皇帝便要亲自公布御极殿匾额后的那一道答案。 阿宝眉头紧蹙,沉吟须臾,问,“此番东宫大选,所有候选者的答案,都已密封呈送到了父皇的龙案前?” “回禀公主殿下,是的。” 蓉姑姑原是笑容满面,见阿宝毫无喜色,不由奇怪,“公主殿下您可是有疑虑?” 阿宝一口闷了杯滚烫的热茶,却还是心乱。 冥思苦想,阿宝不由追问,“裴家大公子他,也交了?” 蓉姑姑还以为公主殿下是小女儿心思,担心裴归尘给错了答案,就此落选。 于是,蓉姑姑好心劝慰道:“公主殿下您且放宽心,裴大公子既有麒麟榜首美名,想必是有手段的。打听清楚殿下您的喜好,对裴大公子而言,一定不是难事。” 第142章 她,考试答案 紧接着,蓉姑姑又笑着说起了一件事。 昨日一整日,温贵妃将阿宝昏睡的消息瞒的很好。 对外,温贵妃只说,阿宝在凉山又着了风寒,需要静养,一概不见客。 老皇帝的脾性,很是别扭诡异。 既觉得阿宝诛杀叛军,是身为女儿对父皇的孝道,身为储君对皇帝的忠诚。 但一想到阿宝亲手诛杀了叛军—— 老皇帝心中知晓,阿宝那日在太极殿亲自双手捧上的头颅,属于真正的晤王。 若阿宝亲手杀了她一向喜欢的五哥轩辕晤,却一如既往活蹦乱跳,老皇帝反倒觉得阿宝没心没肺,毫无人性。 叫他这当父皇的,着实骇然。 因此,温贵妃一说阿宝病倒了,老皇帝竟还有一丝满意。 以至于阿宝昏睡,整座宫城竟无人察觉有异。 反倒是因凉山叛乱被一举平定,老皇帝特意在太和殿大宴群臣,君臣同乐,好是热闹了一番。 而这场太和殿夜宴,大出风头的当属裴归尘。 最后虽是阿宝诛杀了轩辕晤,但裴归尘在窝棚窟的所为,老皇帝看了顾七绝呈上的奏折,便一清二楚。 老皇帝夸奖了裴归尘一番,麒麟榜首,当之无愧。 如今满宫城里都在传,帝阳公主殿下本就因裴家大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心相许,而如今裴家大公子又得了老皇帝的另眼相待,怕是要成为东宫殿名副其实的正主子了。 听完蓉姑姑所言,阿宝骤然心生哀叹。 ——苍天呐,我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深呼吸,阿宝艰难问,“蓉姑姑,母妃派您来,是?” “温娘娘的意思是,这中酉时,陛下亦会同时定下东宫正夫及几位侧夫的人选。殿下您既已醒了,便由老奴替您更衣梳洗,准备准备,前往御极殿。” 阿宝默默挪回软榻,自暴自弃的一躺,幽幽哀叹,“不,我没醒,我还睡着呢。” 蓉姑姑满脸慈爱看着阿宝,无奈直摇头。 被看、绿琅自小服侍阿宝,是见惯了阿宝这副耍赖皮模样的,但张老太医是头一回见到,一时竟觉得公主殿下虽是颇为稚气,但却莫名讨人喜欢。 阿宝虽是撒娇耍赖,但最终还是得直面惨淡。 整个午后,阿宝便犹如那木偶般,任由着蓉姑姑折腾。 温贵妃准备了整套的金钗,还有年前内务司新裁的宫裙,月白锦缎底衬流金纱绣牡丹,华贵不俗。 站在偌大的铜镜前,被看和绿琅正帮着阿宝整理衣襟。 阿宝抱着轩辕凤燃送的那只棉老虎,忐忑不安的使劲捏了又捏,“……那个……凤燃皇叔没来找我吗?” 被看摇头,又奇怪道:“公主殿下您有事找凤燃王?” 阿宝欲言又止,犹豫良久,却道:“没有。” 阿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此去,必然要见裴归尘,只是这一番见裴归尘,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阿宝一想到裴归尘,浑身便止不住的觉得冷。 直到蓉姑姑提醒了第六遍,她才勉勉强强起身,踏出内殿。 半个时辰后,软轿仪仗浩浩荡荡,停在御极殿前。 阿宝踏进御极殿时,满座皇孙贵胄,世家名门,他们虽是各有所思,却众目睽睽皆是落到了她身上。 轩辕凤燃,竟也在。 他看了过来,眸色微暗,复杂得叫她根本琢磨不透。 阿宝更是惴惴不安,却依旧得缓步上前向御座的老皇帝行礼,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御极殿内的所有人。 前世,她的侧夫有萧云峥,宣长渡,还有那满身穿金戴玉的赵川策。 当然,还有伽罗国王子白哲…… 只是伽罗国王病逝,王子白哲需等葬礼结束后,方才启程前来大启。 因此眼前,前世她的侧夫人选只来了三位。 但是只有三位,亦已足够她头疼的了。 第143章 她,夫婿名单 今日的御极殿,座席排列由温贵妃亲自操持。 阿宝一见,整颗心几乎紧绷到嗓子眼。 温贵妃竟出人意料的,将裴归尘、萧云峥这两位的座席安排在了轩辕凤燃的左右两边。 阿宝入座之后,看着对面并排而坐的三人,只觉得眼前这一场面极其诡异。 幸好这时,宫人悄然送上了暖喉的热乳茶。 阿宝忙不迭端起热乳茶盏喝了一口,暖意入喉,她才定下神来,敢用余光悄悄打量对面。 她想瞧瞧自家凤燃皇叔在做什么,但此刻她其实很心虚。 今日这种时候,无论是前世,亦或是重生而来的这一世,老皇帝始终未曾给凤燃王府发过邀请帖。 轩辕凤燃突然冒出来,竟是叫她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凤燃皇叔他为何现身? 阿宝始终偷偷盯着轩辕凤燃,但除了进殿时的那一眼,轩辕凤燃却不再看她。 他整个人裹在那身精悍冷硬的黑袍里,默然不语。 而他的凌厉指节摩挲着酒杯杯沿,黑眸凛然,面沉似水。 阿宝整颗心慢慢往下坠,不由默默握紧了茶盏,她重生回来的太晚,留给她改变前世东宫夫婿人选的日子太紧迫。 眼下,她真正想要的轩辕凤燃,她不能选。 走神良久—— 阿宝突然觉得看向她的一道目光微刺,这才回过神来。 她定睛一看,原是萧云峥朝她看了过来。 他一向穿黑袍的,但今日一身黑袍的萧云峥坐在亦身着黑袍的轩辕凤燃左手旁,阿宝只觉得悚然。 而轩辕凤燃不看她,反倒是正襟危坐的萧云峥,面无表情的朝她望了过来。 阿宝假装饮茶,冷然回视。 她可怜前世的自己。 原本是一片好意,觉得萧云峥有将帅之才,不想看着他萧云峥被困囿于高墙深宫之内,于是她好心好意替他谋划出路。 结果,萧云峥还是帮了裴归尘。 因而她已有了决定,若待会萧云峥的答案是风筝,那么在温贵妃的支持下,再加上江南王府的出身,她一定选他进红单。 但这一回,萧云峥进了东宫。 她绝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傻乎乎的,替他改换新身份再送他回军中,叫他在军中树立威望,反倒帮着裴归尘反咬她一口。 思及此,阿宝眸色愈冷,把视线从萧云峥身上收回。 不经意间,竟恰好遇上宣长渡端起酒杯朝她温和笑了笑。 阿宝看向宣长渡。 重活一世,她和宣长渡也算是已打了两回照面,第一回她答应落他的玉牌,第二回她帮着救了他的好友的妹妹。 无论前世,亦或如今,她对宣长渡的印象都是极好的。 宣长渡,他性格温和,不爱与人争,待她又格外坦率,向来有话直说,从不藏着瞒着。 阿宝心底暗暗盘算起来。 宣长渡虽做不成她的夫婿,但先前宣长渡为感谢她出手救了时兮,特意带着谢礼到东宫。 当时,宣长渡便送了她一份投诚的见面礼。 说的是平越王派来帝都的暗探已替宣长渡打探好了答案。 甚至早在尚未将答案禀报给宣长渡之前,那平越王府在帝都的暗探便奉平越王之命替宣长渡上交了答案。如此一来,宣长渡他自己想阻止都来不及。 此时此刻的御极殿上,阿宝闻着手中热乳茶的浓郁奶香,暗暗回了宣长渡一道笑意。 那日,她便和宣长渡约定好合作。 既是要合作,东宫客卿,倒是适合宣长渡。 这般盘算着,阿宝再看向宣长渡时,只觉得他此刻比这满殿的世家子弟,都要来得格外眉清目秀,清俊温和。 宣长渡莫名其妙的,突然打了个激灵。 第144章 她,希望谁对 因答案未出,众人屏息凝神,御极殿竟显得格外静。 而东座,阿宝知道裴归尘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但她始终未曾去看他。 吉时一抵,司礼监的宫人们便照着老皇帝的吩咐,取下了御极殿匾额后的那一道火漆密封的铁卷。 老皇帝接过密封铁卷,当众打开。 铁卷的内衬黄绸之上,铁画银钩的字迹写的答案是,白色风筝。 日头已西斜,余晖在殿内拖长了众人的倒影。 香雾缭绕,御极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德胜公公出声,请示了老皇帝是否揭开诸位候选者的答案。 老皇帝不知在想什么,竟意外的沉默了许久,直到温贵妃在旁温柔小声的提醒了,老皇帝这才出声应允。 阿宝也好奇。 但好奇的是,她重活一世,御极殿内的诸位世家子弟们究竟还有多少人的答案,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 很快,阿宝便知道了。 帝阳公主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诸位世家子弟皆是使尽浑身解数打听各种消息,又反复斟酌再斟酌,这才终于给出的答案。 和前世她在这座御极殿内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有的说,公主殿下喜欢大启百姓安居乐业;有的说,公主殿下喜欢西疆宝马;有的说,公主殿下喜欢上古名剑太阿;还有的竟然说,公主殿下最喜欢的便是陛下万岁。 阿宝扶额无语:“……” 随侍在旁的被看瞧着,竟比阿宝还要紧张。 被看弱弱的小声问,“殿下殿下!您心里希望谁答对呀?” 一听这话,阿宝再次看向了对面的轩辕凤燃。 “我真正在意的那人,他答对答错都不要紧的,我又不会只是因为他答对一道题,便满心满眼都是他。” 阿宝喃喃自语,“上回他都没瞧出来我换了新罗裙,戴了新簪子,但那身新罗裙的锦缎是他送的,簪子亦是他送的,他时时刻刻心里都惦念着我呢。” 被看羡慕道:“哇,谢小侯爷也太好了叭。” 阿宝蹙眉:“我何时提了谢无碍?” “上回您不是和谢小侯爷一道逛的年集嘛?”被看疑惑挠头:“您说那簪子是在年集买的,那匹锦缎亦是谢小侯爷带进来的呀。” 阿宝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是啊,就连逛个年集,都要用谢无碍打掩护,连锦缎亦得托谢无碍的名头才能送进东宫。 她和轩辕凤燃,还真是隔得十万八千里远。 思及此,阿宝望着七步之外的轩辕凤燃,他敛眸默然,盯着他手里那杯满溢出来的酒,难辨喜怒。 而就在此刻,御极殿的中央,德胜公公又抽出了一封答案。 “江南王世子,答,白色风筝。” 如此结果,阿宝暗叹果然如此之余,却又有一丝不解。 萧云峥猜到风筝并不奇怪,她年幼时候毕竟和萧云峥同在白鹿书院待过好长一段时间。 但?萧云峥的答案竟准确到了白色风筝? 要知道,她是喜欢放风筝,但最喜欢白色风筝的缘由却是曾有好长一段时间夜里做梦,她常常梦到自己和白衣翩翩的仙人一起放风筝,那白色风筝是仙人亲手编的,极好看。 这梦境,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甚至从未在人前放过白色风筝。 萧云峥他,究竟又是如何知晓的白色风筝? 阿宝心生疑虑,又偷偷扫了眼萧云峥,不曾想,却恰好撞进了萧云峥他的黑眸深处。 他意味深长望着她,竟显出一丝隐忍的偏执。 第145章 她,裴氏答案 阿宝见了,不由心中冷笑。 不管萧云峥在算计什么,她都定要他好看。 自幼,她便是见惯老皇帝后宫妃嫔的阴损手段的。 待萧云峥进了东宫,她必要折腾得萧云峥这厮有苦说不出。 这般想着,阿宝心中满是斗劲。 而此时,德胜公公手里亦只剩下最后的四封答案,宣长渡,赵川策,裴归尘,还有谢无碍。 德胜公公尖细嗓音道:“平越王世子,答,风筝。” 阿宝稍微松了口气,宣长渡果然说了实话,看来此人可。 而且,平越王镇守楚越之地多年,不仅水师威风,平越王府的暗探,亦有两把刷子。 这之后,德胜公公宣读的,便是赵川策。 阿宝默然暗躇,若按照前世,赵川策的答案应该是写着‘大启百姓’四个大字。 只听,德胜公公道:“镇西王世子,答,大启百姓。” 果然如此。 阿宝心底更放松了些。 看来在红单大选这件事上,并未偏离前世太多。 但紧接着,德胜公公朗声道:“淮南裴氏嫡子,答,白色风筝。” 一听裴归尘的如此答案,阿宝心中陡然一冷。 是萧云峥告诉他的? 还是裴归尘他用淮南裴家的情报网查到的? 转念一想,阿宝又格外笃定的否定了第二种猜测,不可能是裴归尘自己查到的。 只因,前世的此时,关于她最喜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裴归尘根本毫无头绪。所以他对她说,他们二人没有缘分,但他日后定会在朝堂成为她的助力。 之后,她这个天下第一愚蠢的,竟觉着裴归尘的一番真心可贵,她不该辜负他。 于是,在老皇帝公布答案前,她把答案告诉了裴归尘。 后来,她又求了老皇帝许久,终是和裴归尘以夫妻之礼成了亲。 如今想来,阿宝再次狠狠嫌弃了前世的自己。 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笨。 阿宝心底愤恨难平,表面却故作淡定的饮了口热乳茶。 她暗暗深呼吸定了定神,这才在今日头一回冷然正眼看向裴归尘。 裴归尘一袭白衣,玉簪束发,风华卓绝。 她森森磨着后槽牙,心中恨意翻涌,几欲捏碎手中茶盏。 而裴归尘朝她看了过来。 他那双清冷的眸竟带着一抹堪称温柔的笑。 阿宝心底冷笑。 重活一世,她当初请温贵妃和慧敏长公主帮忙唱了出戏,借苏公公通风报信,叫裴归尘知道她答应把东宫正夫之位给谢无碍。 她原是盘算着,她既不再主动给裴归尘答案,裴归尘若想拿到答案,必定会铤而走险派裴家死士夜探御极殿。 只要御极殿禁卫擒获裴家死士,她便借机向老皇帝请旨彻查裴归尘及他背后的淮南裴家。 但那之后,裴归尘却一直毫无动静。 阿宝悚然间,冒出一个念头来:万一,萧云峥并未将他的答案告诉裴归尘。 那么,裴归尘唯一得知答案的可能,便是如她一直怀疑的那般,如今的裴归尘是前世的裴归尘。 阿宝越想,越觉得有极大可能。 她重生而来的这一世,所见到的裴归尘着实太奇怪了。 第146章 她,大选特选 在太医署,裴归尘竟以为她厨艺极好,甚至竟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会煮骨汤面,而且当时裴归尘的反应格外诡异。 那时,她便怀疑裴归尘究竟是哪一个。 只是尚未想到最好的法子验证。 但窝棚窟平叛那日,裴归尘那招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着实太像前世的她在诛杀逆贼,死境翻盘时所用。 阿宝看着裴归尘他脸上的温柔笑意,不寒而栗。 她不禁再次暗躇:她既能重生一世,裴归尘为何不能重来? 在这一瞬,阿宝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最后,阿宝默默安慰自己:无妨无妨,裴归尘只是答对了这道题而已,她早已想好了理由不选裴归尘。 更何况,她早已安排好了。 仿佛是为了给阿宝一个安心,德胜公公紧接着又道:“冠军侯嫡子,答,白色风筝。” 阿宝陡然一松,因为这个答案是她告诉谢无碍的。 她的这场东宫红单大选,最后总归需要一个正夫人选。 她不能选真正想要的轩辕凤燃,她这正夫的位置,她自是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叫那人先占着。 谢无碍,是很好的人选。 老皇帝满意,因,谢无碍的母亲是轩辕皇族的慧敏长公主。 温贵妃满意,因,谢无碍的父亲是手握镇西军的谢侯爷。 谢无碍他自己更是满意。 璇玑发誓一生不婚,谢无碍痴心得很,亦跟着发誓此生为璇玑守身。 但慧敏长公主只有谢无碍这独子,总有一日,慧敏长公主总要催着谢无碍成婚生子的。 谢无碍和阿宝一合计,真是太巧了。 谢无碍若是干脆进到东宫里来,若慧敏长公主再催婚,便要来催阿宝这乖巧听话的侄女,而阿宝又岂是那般好催的。 阿宝深呼吸,谢无碍当这个东宫正夫,真是所有人都满意。 但阿宝本以为裴归尘会很意外,没想到她暗暗瞥了一眼裴归尘,裴归尘却似是早已料到了如今的结果。 这边厢,阿宝心中狐疑不定; 那边厢,德胜公公将勾画了红线的红单人选,恭恭敬敬递呈到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瞧了两眼,便招手唤阿宝上前。 阿宝走到老皇帝座席旁,御极殿内那层叠的幔帘渐次落下。 紧接着,宫人们架起锦屏。 御极殿的这一方天地里,阿宝恭敬行礼,“父皇。” 老皇帝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手里的红单名讳,良久,老皇帝提笔染金水,圈选了数人。 阿宝心弦紧绷。 而老皇帝放下御笔,这才沉声道:“答案最接近你心思的,便是这几个了。” 阿宝接过红单,瞧了一眼,被老皇帝圈选的是—— 谢无碍,萧云峥,宣长渡,赵川策,当然,答出了白色风筝的裴归尘亦在其列。 温贵妃温声轻笑道:“无碍,云峥,倒都是好的。” 阿宝装作沉吟良久,最后又装作下了极大决心一般,说道:“父皇,儿臣的正夫之位,儿臣想着,给无碍是最合适的。” 一听如此回禀,老皇帝满意的笑出了褶子,就连温贵妃亦难得连连道好。 “你和无碍自幼相熟,这慧敏长公主又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这桩婚事当真是天造地设的。” 既得了父皇母妃的首肯,阿宝便提笔染金水,在红单的谢无碍名讳八字那一栏,画了一横。 而老皇帝暗暗眼神示意温贵妃,温贵妃会意。 拿过司礼监准备那叠厚厚的侧夫的红单册录,温贵妃满心欢喜的笑道:“既已定了无碍为正夫,那孩子心胸豁达,自是不会介意你这侧夫太多的。” “而你既是皇太女,延续皇室后嗣便是你如今最要紧的重任。大启诸世家的子弟都在这了,这侧夫越多越好,你好好挑。” “儿臣明白的。” 阿宝的念头并非突然冒出。 她其实早已想好了。 正夫位置既已叫谢无碍帮着占住了,那么侧夫便无所谓了。 选侧夫,既是躲不过的,那这侧夫之位,便如同温贵妃所言、老皇帝所希望的那般,她宫里侧夫越多越好。 如此一来,遂了所有人的愿。 这般想着,阿宝道:“父皇,母妃。” “儿臣想寻些有趣之人,云峥表兄和儿臣有白鹿书院之谊,赵世子赤诚之心,还有这林公子,张公子,武公子……” 一连串说了许多红单人选,阿宝装作仍觉得不够,颇为遗憾道:“这世上有趣之人着实太少。” “此番红单大选,只好如此了。” 老皇帝:“……”依稀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朕年轻时的风姿。 温贵妃:“……”本宫只是稍微客套一下。 第147章 她,帝心如渊 沉默须臾,老皇帝突然问阿宝。 “这裴侍读,你不选?” 阿宝敛眸恭敬道:“因裴家裴即礼一案,儿臣以为不该让裴侍读入宫。” 但老皇帝却出乎意料的,替裴归尘说了好话。 “裴家两房早已多年未曾来往,你无需因裴即礼一案而疏远裴侍读。既然那裴侍读对你一往情深,你亦喜欢他,收了也无妨。” 传到最后,绯闻竟成了真,阿宝郁闷。 她正欲道出那日见到裴归尘和萧净月举止亲昵,老皇帝却替她直接下了决断。 “便如此,一侧夫之位足矣。” 阿宝欲拒绝,话到唇边—— 温贵妃却抢先替阿宝谢了恩,“陛下您如此安排是极好的。” 阿宝一直以为温贵妃不喜裴归尘。 骤听此言,她难掩诧异,而温贵妃又接着说道:“陛下,既红单已定,臣妾这便吩咐司礼监的宫人们着手准备婚典。” 老皇帝略微沉吟,“钦天监那边上回便说,立春这日子不错。” “立春确实极好,而且今年这立春之后便是元宵,春日熙熙,花好月圆,兆头好寓意吉,更是能叫附属国的礼使们观礼,瞧瞧咱们天朝大启的煊赫气象。” 老皇帝最乐于彰显大启的繁昌盛世,听闻此言,立刻道:“那便定在立春。大启储君的大婚仪典,必要载入史册。” 这边厢,温贵妃和老皇帝商量着大婚仪典该如何。 而一旁的阿宝紧紧攥着那红单名册,愣是半句话也插不上。 那边厢,御极殿内的世家子弟俱是惶惶不安。 答案一出,他们扪心自问,最会琢磨公主心思的,数来数去也就是座席最靠前的那几位;再比较容貌,这御极殿内最上乘的,也还是座席最靠前的那几位。 他们极大可能是落选。 如此想来,他们是庆幸的,毕竟用不着后半辈子和其他男人争夺帝阳公主的宠爱。 但若成为帝阳公主的男人,他们却也明白其中有极大好处。 他们若能进东宫,侍奉公主枕席。 他们身后的家族便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在帝都拥有了走进大启权力中枢的可能。 一时之间,御极殿内的诸位世家子弟们,是既喜又愁,神色纷纷诡异得很。 默默等待许久—— 锦屏撤开,鱼贯而入的宫人们掀起层层幔帘。 德胜公公捧着明黄绸底的密卷圣旨,朗声道:“请各位公子们先行回府,稍后便有司礼监到中选的公子府中宣旨。” 阿宝静静站在老皇帝身旁,视线掠过御极殿中的诸位世家子弟,最后看向了乌檀桌案之后 阿宝冷然与裴归尘对视,裴归尘也就是那般温柔浅笑,芝兰玉树,玉骨清冷。 然而阿宝心底却只觉得裴归尘是条藏起了牙的毒蛇。 诸位皇子夺嫡,在三皇子谋逆时便有淮南裴家的身影,老皇帝亦是在那时裁撤了一批裴姓官员,而她掀开轩辕晤的假死,裴归尘虽是用裴家二房流放的代价保住了裴家大房,但总归是和裴家有关。 但生性多疑的老皇帝,非但没有警惕裴家人,更是一反常态,叫裴归尘当了翰林侍读,还坚持把裴归尘放到她的红单之上。 阿宝恨不得干脆直接把裴归尘杀了算了,一了百了。 省得她劳心劳力和裴归尘一招招算计试探,却处处掣肘,得不到多少好处。 裴归尘见阿宝神色森寒,便知,老皇帝定是保他进了东宫。 裴归尘摩挲着折扇的玉柄,心底冷笑:阿宝终究还是不懂,人心难测,帝心更甚。 一个多疑的皇帝,极好利用。 比起外姓臣子,老皇帝更担心的是储君不受控。 谢侯惧内,谢侯府的真正掌事人是慧敏长公主,而慧敏长公主又和温贵妃交好。如此,谢无碍这东宫正夫必定不会受老皇帝拿捏。 但他裴归尘不同。 前段日子,他和阿宝的一见钟情,相知相许戏码,传得沸沸扬扬,老皇帝认定了他在阿宝心中分量极重。 他只是向老皇帝表明了忠心,老皇帝便将他当成了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安插在东宫阿宝的身旁。 老皇帝保他进阿宝的东宫,便是想用他这颗棋子影响阿宝。 第148章 她,失败案例 人影渐渐离去。 阿宝看向了轩辕凤燃,至始至终,她家这位皇叔不发一语,她越来越看不懂他来这一遭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老皇帝开口打断了阿宝的思绪。 “你和无碍一成亲,慧敏皇姑母便也是你的母亲。” “待会,你便和司礼监一道去见见你皇姑母。” 老皇帝感叹道:“说起来,若非年前那场暴雪湿冷,你慧敏皇姑母旧疾复发,卧病在床,无碍孝顺留在侯府侍疾,今日这御极殿红单大选,无碍便也该在的。” 阿宝行礼称是,“儿臣明白的。” 话落,老皇帝看向了轩辕凤燃,他故意把轩辕凤燃召来御极殿,又冷落了他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刻。 “先前赏梅宴上,凤燃王剑术之精妙,令朕叹为观止。”老皇帝微笑,笑得满脸褶子,“朕的意思是,这大婚仪典之后,便将那凤仪阁打扫出来,开个学堂。” “再请凤燃王不吝赐教,教教你那些侄婿们,这剑术,还有这宫中规矩。” “凤燃王意下如何?” 听完老皇帝这番话,阿宝整个脑子都是空的。 她想起来了,赏梅宴那时,老皇帝便说过让轩辕凤燃指教她夫婿的剑术。 当时,轩辕凤燃一副无所谓的风流恣意模样,轻笑着答应了。 阿宝从未将那事当真,但过了这般久,再想起来,只觉得这根本是羞辱了轩辕凤燃。 她呼吸骤紧,根本不敢去看此刻轩辕凤燃的反应,只满心想着先替轩辕凤燃拒了这倒霉催的差事。 但轩辕凤燃却依旧是轻笑,“陛下钦命,莫敢不从。” 话音落下,阿宝只觉得身后,轩辕凤燃的视线朝她看了过来。 明明他在笑,那笑却极沉极重。 她心底升起一股彻骨的凉意,咬着牙默默在袖中攥紧了拳。 再忍忍,一切尚未准备万全,必须隐忍。 然而老皇帝却突然起身,并招手示意她和他一道走走。 阿宝只能陪着老皇帝一道离开。 御极殿外的重重回廊里,红梅花海尚未谢尽。 静谧清幽,暖风习习。 “你在藏书阁楼那番话,确实极有意思。” 老皇帝意有所指,“你凤燃皇叔见了你宫里那些夫婿们,定会嫉妒。这男子一旦嫉妒,便算是彻底落进你的掌中。” “往后,你命凤燃王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阿宝心底嘲讽:“……” 父皇您是瞎了? 就您后宫那一团尔虞我诈、乌烟瘴气的,您好意思教我怎么追相公? 但阿宝心底嘲讽,表面却还是恭敬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老皇帝乐于接受阿宝的奉承,继续道:“父皇提醒一句,得不到的最勾人。” 阿宝几欲嘲笑出声。 您这前车之鉴,活脱脱一失败避雷秘籍。 当年的皇后,淑妃,德妃,珑妃,还有我母妃,您的后宫三千佳丽,绝大多数都不是真心仰慕您的。 父皇您还是醒一醒。 阿宝一边听着老皇帝传授经验,一边默默腹诽。 半晌,她才总算得以离开。 不曾想,走到廊道一半,却遇到了温贵妃。 温贵妃着实担心,“你先前说,是裴大公子利用苏公公放出了你痴情于他的那些传闻。” “母妃见你一副同那裴大公子势不两立的模样,刚松口气,但你后来又一口一个裴哥哥,和那裴大公子很是亲昵。” 顿了顿,温贵妃难得神色肃然,警告阿宝。 “你父皇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将裴大公子作棋子,待裴大公子进了东宫,他便替你父皇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如此,你既要顺着你父皇的意思,收了那裴大公子。”温贵妃提点道:“更要记着,随时随地防着那裴大公子。” 一听温贵妃是明白的,阿宝便放心了。 她当时还以为裴归尘又使了阴招,收拢了温贵妃,叫温贵妃亦觉得他很不错。 “母妃,儿臣明白的。” 阿宝亲昵揽住温贵妃的手,恭恭敬敬将温贵妃送到了御极殿门口,又嘱咐了蓉姑姑好生照顾着。 目送温贵妃的仪仗消失在宫墙深处,阿宝总算如蒙大赦。 她转身回了御极大殿,想找轩辕凤燃,但自家皇叔却已不见了踪影。 第149章 她,婆婆姑母 这日傍晚,帝阳公主的大选诏书出了宫城。 江南王萧府,镇西王赵府,陇西林家的林府,东海张家的张府,武忠伯的武府,安城公的国公府…… 当然,还有老皇帝钦点裴归尘。 淮南裴家在帝都的大宅里,裴府大房上下皆摆案奉香,跪地接旨。 老公公捏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南裴氏嫡子裴归尘,清贞毓玉,柔嘉礼德,着封东宫侧夫,赐居心澜阁。望日后和睦宫闱,忠心奉主,绵延东宫后嗣。” 谢侯府,则是阿宝和德胜公公一道。 阿宝带上了张老太医,先替慧敏长公主把脉,又开了药汤。 待慧敏长公主喝了阿宝亲手炖的人参红枣乌鸡汤,稍微缓过神来,阿宝这才将那册封东宫正夫的圣旨打开。 如此安排,虽是和谢无碍商议过,但阿宝仍觉得愧疚。 “皇姑母,侄女把无碍带进东宫这潭浑水里,将来怕是要过好一段提心吊胆的苦日子。但侄女向皇姑母您保证,无碍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定竭尽全力保无碍周全。” 原本,谢无碍在旁帮着按摩慧敏长公主的双腿。 听了这话,谢无碍紧跟着,笑着保证道:“娘您放心,阿宝皇姐待我很好的。更何况我自幼便随意进宫,宫里我熟悉得很。” 闻言,慧敏长公主给了谢无碍额头一暴栗。 她嗔怒道:“你这臭小子!为娘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当初和贵妃娘娘商量着你们俩的婚事,你这臭小子闹着不肯,非说对阿宝皇姐只有姐弟情谊。” “如今怎地又肯了?” 虽是一句反问,但其实慧敏长公主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十分无奈,深深叹气道:“你们这俩孩子真是,太胡闹了……” 阿宝正想劝,没想到,慧敏长公主担忧的朝她看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殷殷嘱托。 “事已至此,无论你们俩盘算着什么,姑母和谢侯府都是你们的后盾。但乖侄女你也得答应姑母,待无碍好些。” 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此刻,阿宝眼里的皇姑母,便是如此。 慧敏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细细分析着:“无碍这臭小子他一向缺根筋的。他哪里晓得,以往进宫只是暂住,这回进宫是顶着东宫正夫的名头。不一样的。” 阿宝点头,道:“皇姑母,侄女我明白的。这御史台的言官、满朝文武、还有我那些侧夫的夫家,到处是眼睛盯着无碍,就等着揪他的错处,把他扯下储君正夫之位呢。” 阿宝想到了前世谢无碍的死局。 前世的谢无碍是挡了裴归尘的路,所以裴归尘要他必死。 这回,无论是宫墙里,还是战场上,她都要保谢无碍长命百岁。 阿宝对着慧敏长公主,发誓道:“皇姑母,侄女不仅仅要保住谢弟弟,侄女更知谢弟弟有心报国。” “谢弟弟绝不会就此困在深宫。” “终有一日,谢弟弟定能得偿所愿,如谢侯一般建功立业。” 慧敏长公主并未完全放心,但瞧着谢无碍一脸期待,跃跃欲试,她也只能勉力笑道:“看来姑母得赶紧好起来,替你们俩好好操办操办这场婚事。” 阿宝和谢无碍对视一眼,姐弟俩齐齐扑进长公主的怀里,异口同声笑道。 “皇姑母你最好了。” “娘你最好了!” 因这俩姐弟先斩后奏,慧敏长公主本还有点小郁闷。 但一个是她亲儿子,一个是她当做亲女儿般看着长大的小侄女,这俩姐弟在她怀里撒娇,她哪里还能继续生气。 慧敏长公主轻笑,嗔道:“行啦行啦,都多大啦,怎地还和小时候似的,一闯祸便往我怀里躲哦。” 第150章 她,日行一善 一听这话,阿宝心口一阵刺痛。 之所以小时候有一段日子,她常常带着谢无碍一道闯祸。 是因西疆有贼寇势大,兴兵叛乱,谢侯率兵出征。 老皇帝担心谢侯反扑帝都,便将慧敏长公主和五六岁的小谢无碍接进了宫中,说是便于照顾,实则变相软禁。 那座宫城,数百年来,其实一直都没变。 阿宝将心底那股冷意压了压,又陪着慧敏长公主聊起了最近帝都里世族显贵家的趣事。 慧敏长公主道:“江南王的那位嫡女叫萧,萧净……” 阿宝正在剥橘子,顺口答:“萧净月。” “没错没错!”慧敏长公主笑道:“那萧净月在灵溪清谈露了一面,一袭白衣如清水芙蓉,明眸善睐,出落得极美。之后,又传,萧净月在江南颇有才名……” “最近呀,这帝都的王公侯伯夫人们,都在打听她呢。” 阿宝听着,心思一沉。 而慧敏长公主接过阿宝剥好的橘子,继续道:“勇毅国公夫人还托我呢,问问贵妃娘娘这萧净月是否婚配。但姑母觉着呀,长辈面前、同辈面前,或许是有些不一样的。” 说着,慧敏长公主好奇的看向阿宝。 “乖侄女你快和姑母说一说,这萧净月究竟如何?” 这话听到此刻,阿宝其实早已明白了。 以萧净月苦心经营出来的名声,她既有貌又有才,还是雄踞一方的江南王嫡女,而姨母是宫中温贵妃,东宫储君又是亲表姐,眼下,嫡亲的长兄萧云峥更是进了东宫。 如此显赫家世,难怪王公侯伯夫人们在考虑儿郎婚事的时候,将萧净月列为最佳人选,费心打听。 只是那几位王公侯伯夫人们怕是不知,她们家儿郎,萧净月看不上。 除非,她们家儿郎亦能像裴归尘那般,给萧净月中宫皇后之位,让萧净月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阿宝再三思索。 想起萧净月一门心思落在裴归尘身上,明知她这做表姐的已和裴归尘成婚数年,萧净月竟依旧和裴归尘暗通款曲,甚至暗中生下了裴归尘的孩子。 还是莫叫那些无辜的王公侯伯夫人们,自娶麻烦回家。 阿宝叹着日行一善,道:“那日母妃本是邀了净月表妹赴颐和宫宴的,但表妹病了。可侄女那晚去西贫赈灾,却巧遇了净月表妹。” “皇姑母,净月表妹是有主意的。” 慧敏长公主何其通透的人,立刻便明白了。 下一瞬,慧敏长公主拍着阿宝的手,笑道:“既是有主意的,咱们便不掺和了。” 这日,阿宝下厨为慧敏长公主准备了满满一桌菜。 她陪着慧敏长公主用完晚膳,直到夜色已深,找了借口说是回宫麻烦,借宿在谢侯府中。 待谢侯府中人都睡下之后—— 阿宝总算能拽着谢无碍一道翻墙,钻进早已等候在谢侯府后门的马车,直奔凤燃王府。 小年时,阿宝已到了凤燃王府门前,却未能进门。 这回,阿宝依旧未能进门。 因她是趁着浓墨夜色,做贼般偷偷摸摸,想着翻墙进凤燃王府。 但,有一个小小问题。 凤燃王府的院墙,太高了,竟足有五人高。 艰难险阻,阿宝一路踩着谢无碍肩膀,两人轮番当脚垫,这才费力攀住墙檐,一点点挪动着挂到王府西院墙头。 然后,阿宝回身,伸手把谢无碍也拉了上来。 谢无碍小声嘀咕,“皇姐,这远远瞧着不觉得,但这一爬上来,凤燃王府的院墙好高啊。” 阿宝瑟瑟发抖:“是啊,好高啊。” 阿宝八爪鱼般趴在凤燃王府的西院墙头,低头瞅了瞅墙内。 谢无碍再次小声嘀咕:“根据我多年翻墙的经验,皇姐,咱们俩要是摔下去,定要摔断腿的。” 夜风吹过,林间黑影憧憧,窸窸窣窣作响。 阿宝咽了咽口水,“皇姐晓得的呀,摔下去会断腿的。” 所以她日后再不敢嘲笑轩辕凤燃翻宫墙见她了,轩辕凤燃能翻过那数丈高的宫墙,她该夸他武功了得才是。 阿宝和谢无碍姐弟俩,齐齐挂在凤燃王府的西院墙头。 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第151章 她,凤燃王府 谢无碍战战兢兢,小声嘀咕:“实在不行,皇姐咱喊人?” 但阿宝果断摇头,“不行。” 顿了顿,她解释道:“你曾说过的,西狱那群鹰犬一刻不停盯着凤燃王府。今夜我悄悄前来,必然得瞒着父皇。” 谢无碍只好再想法子,“那我先跳,皇姐你拿我做肉垫。” 夜风呼呼吹过极高的墙头,阿宝捏捏谢无碍的俊俏小脸蛋,“我刚和皇姑母保证护着你,转眼便把你做肉垫,如此违诺,谢小弟你不怕气死你亲娘,我还担心气死我亲姑母呢!!” 谢无碍龇着大白牙直乐。 阿宝气哼哼又捏捏自家谢小弟的俊脸,“待我再想想法子。” 然而她话音未落,前后竟有脚步声匆匆逼近。 谢无碍紧张攥住阿宝的袖角,“皇姐!” 被王府护卫逮住,不打紧。 轩辕凤燃总能叫他手下的护卫守住秘密。 阿宝蹙眉暗躇,此刻最危险是被西狱虎卫当场擒获。 情急万分,火烧眉毛之际,阿宝竟急中生智,伸手要扒谢无碍的披风做绳索,赶紧先溜下王府墙头。 但王府护卫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甚至扛来了竹梯。 随同王府护卫一道赶来的,还有轩辕凤燃身旁的老德保公公,“哎呦喂!小公主您咋挂墙头了呦!快下来快下来!” 阿宝尴尬得想捂脸:“……” 而谢无碍幽幽叹气:“本小侯爷一世英名——啊——” 话音未落,他便被阿宝拽下了墙头。 千钧一发,西狱虎卫恰好逼到西院墙外,却只听一声惨叫。 还有王府护卫高喊着抓毛贼。 西狱护卫一听便放下心,不曾多想,又隐进了浓墨般夜色里。 王府的西院墙内,阿宝靠着墙壁听了许久脚步声,确定西狱虎卫都撤了,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而谢无碍死死抱着竹梯,弱弱的小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王爷吩咐说您来了,叫老奴带人来接。”老德保公公笑得满脸褶子,边奉上白狐裘,边解释道:“哎呀!老奴等了这许多年,可算是把小公主您盼来了。” 阿宝接过白狐裘,一眼认出这是之前在太医署,轩辕凤燃站在雪中衣着单薄,她怕他受寒生病,特意解下给他的。 阿宝摩挲着怀中柔软暖和的白狐裘,诧异不解,“皇叔竟知道我来?” 老德保公公满脸堆笑,语气竟很是慈爱,“王爷知道的。此刻,王爷正在望楼等着小公主您呢。” 阿宝不记得她和老德保有很深交情,至于老德保一见她便笑得满脸欣慰。 但眼前一幕再诡异,她此刻亦无暇多想。 “望楼是?” “便是咱王府后头那座楼呀。” 话落,老德保公公竟颇激动的直接手指向远处。 一听这话,阿宝抬眸远远望去,只见王府后头确实有一座俯视府中其他亭台楼阁的高楼,而那座望楼最顶,有一点莹莹烛火。 原来,轩辕凤燃他发觉她来翻墙,给她照亮呢。 阿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这才故作镇静。 “既如此,便麻烦公公在前引路,本宫有事欲寻皇叔商量。” 老德保公公笑得更是开怀,“您折煞老奴啦!不麻烦不麻烦!老奴这便带您见王爷。” 说着,老德保提灯引路,笑得颇有些老怀安慰,“小公主您快些请。今日王爷从宫里回来便将他自己关在望楼里,您一来,王爷定十分高兴的。” 阿宝凑到谢无碍耳边嘱咐了两句,这才跟上。 只是她没想到,夜里的凤燃王府竟只有望楼一盏灯烛。 周遭九曲回廊,王府后的山涧溪水潺潺不断,竟在府中汇聚成一汪活水碧湖,黑云里半遮半掩的月色倾泻而下,湖面竟是银粼璀璨,鱼游莲叶底。 阿宝从湖面的小桥走过,借着老德保提在手里的灯,见湖岸旁竟倚着棵老柳树建了座亭子。 那亭中隐约可见软榻和桌案、茶炉。 阿宝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第152章 她,汤我也会 直到,她一路瞧下来,发现这座凤燃王府里草木蓬勃,既有奇花异草,亦有葡萄藤架,甚至院墙见缝插针的种着好些瓜果。 阿宝陡然想起很多年前,轩辕凤燃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府邸。 她说,家里用不着堆金砌玉,悠闲舒适便极好。 难怪她觉得眼前,似曾相识。 只因凤燃王府如此布置,原本就是她脑海中自幼便设想的,家的模样。 葡萄藤架下,甚至有一座漂亮的秋千。 阿宝渐渐走神,脚步便不由变慢了。 突然,她被撞了一下。 还没站稳,便听一道女声,“你谁呀?大半夜乱晃什么呢?” 阿宝勉强稳住身形,蹙眉不耐。 正想辩驳一番,被撞的是我,你先嚷嚷什么呢? 这时,老德保提灯凑过来。 没想到,从旁边林间小径匆匆蹿出来撞了她的,在灯中烛火的照映下,竟是位肤若凝脂,质似幽兰的美人。 但这位身着兰雁纹锦裙的美人,眉目间却隐有怒意。“你是哪家姑娘?本姑娘好不容易亲手给王爷煲的醒酒汤,若是因你弄洒了,本姑娘定要你好看!” 老德保脸色微变,正欲开口拦下锦裙美人。 阿宝淡淡瞧了瞧眼前的美人,却浅笑着,抢先反问,“你该先问问我如何?是你先撞的我。” 美人怒道:“你若不站在这里,本姑娘又岂会撞到你?” 阿宝被这番诡辩,气笑了。 她淡淡扫了眼美人手中提着的食盒,心念一转,转身问一旁的老德保。 “皇叔今晚喝了酒?” 锦裙美人一听这‘皇叔’二字,竟是愣了愣。 她自以为不着痕迹,便放肆在阿宝身上来回打量。 老德保赶紧上前挡住了锦裙美人的打量视线,紧张道:“公主您是不知道呀,这王爷喝了整日的酒,再如此下去,王爷可怎么受得住哦!” 阿宝心思骤沉,问,“府中的厨房在哪?带本宫过去。” 老德保虽然十分困惑,但还是照做了。 领着阿宝直往王府后厨的一路上—— 老德保边提灯,边困惑,“公主您可是饿了?若您饿了,不如老奴这便去将老宋头喊起来!这老宋头以前是白玉京的后厨大总管,那厨艺可是一绝呐!” “不用麻烦。” 说着,阿宝已站到了王府后厨的门前。 她一把推开后厨的门,“陈皮、葛根、甘草、藕粉、桂花,麻烦德保公公帮忙准备。其余的,我自己来。” 御极殿的轩辕凤燃默然敛眸,一言不发,早在那时候,她便觉得不对劲。 只是她万万不曾料到,他竟是喝了酒。 此刻,阿宝倒是庆幸。 前世虽是为裴归尘而翻遍医书,但在藏书阁医书里读到的,却实打实是她的。 这般想着,阿宝边卷袖子,边回忆着熬煮醒酒汤的步骤,开始在炉灶间忙活起来。 然而,这锦裙美人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此刻,美人提着食盒,浅笑嫣然。 “老德保,咱们赶紧叫上灭火队等着。” 大概以为阿宝瞧不见,锦裙美人笑眸里,闪过丝讥讽,“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哪里懂得这后厨炉灶间的琐碎小事。万一走水失火,可就不好了。” 忙活于炉灶间的阿宝,懒得搭理锦裙美人的阴阳怪气。 但老德保却朝锦裙美人使劲使眼色,老德保那意思分明是:这位是公主殿下!你若要命,便别再说了! 但老德保的好心提醒,锦裙美人竟全不放在眼里。 锦裙美人似笑非笑道:“咱们的公主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伺候人哦。要不,把本姑娘这汤让给你,也好全了公主殿下您对王爷的一番孝心。” “孝心?”阿宝笑意盈盈转过身,望着厨房门口的锦裙美人,一字一字反问道:“若本宫是孝心,那姑娘你,对我家皇叔又是什么心?” 锦裙美人笑意陡僵。 阿宝一瞧,唇角笑意愈深,“你大半夜给我家皇叔送汤,对我家皇叔真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呀。” 话落,阿宝便转过身。 因此,阿宝并未看见锦裙美人愤愤咬唇,眼中骤起一丝怒意。 而老德保则是欣慰得老泪纵横,“小公主您如此关心王爷,还为王爷熬醒酒汤,王爷这些年受的苦都值了。” 阿宝添柴的手一顿。 这老德保究竟怎么回事?总说些叫她一头雾水的话。 第153章 她,酒后真言 沉默了好长一段。 王府后厨里,阿宝悉心熬的醒酒汤咕噜噜滚开。 见状,阿宝用小火炉温着瓷罐,再把瓷罐连同小火炉一道装进食盒。 准备好了,阿宝便提着食盒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眼锦裙美人,“你无缘无故冲撞了本宫,按大启国律,本该施以杖刑。” 说着,阿宝抿唇轻笑:“但本宫念在你为我家皇叔送汤的面子上,便不予计较了。” 锦裙美人被气得暗暗磨牙。 阿宝则是笑意愈冷,淡淡收回了视线。 生怕这王府后厨被毁,老德保赶紧提灯在前,继续引路。 这回,路近了。 不过须臾,阿宝便进了望楼。 这一进,阿宝才知望楼原是座轩辕凤燃的藏宝楼。 只是,望楼很安静,静得叫她心慌。 望楼里一道木阶蜿蜒向上,渐次亮着东海夜明珠的光晕,珠光耀目,照亮了阿宝上楼的层层阶梯。 须臾,一路着急奔上楼的阿宝,气喘吁吁的提着食盒,站在望楼的相思阁门前。 她先敲了敲门,无人答应。 于是,她温声道:“皇叔?是我。我能进去吗?” 沉默,沉默,依旧是沉默。 阿宝做足了姿态和礼貌,再接下来,便是直接推开了阁楼门。 入目,阿宝只看到方榻上的轩辕凤燃。 满地的酒壶中间,他宽袍半解,腰间的绸带要落不落。 而她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新旧伤疤。 旧伤狰狞难看,而新伤,虽已过了数十日,但他因受的是西狱鞭伤,他恢复极慢,胸前仍残留着道道血痂。 阿宝瞧着,触目惊心。 而他衣着单薄,伤口未愈,阁楼内不仅未燃一盆炭火,他竟还敢将这相思阁的四面窗都打开。 深夜寒风飕飕灌入,连她裹着狐裘都觉得极冷。 阿宝放下食盒,匆匆解下身上的狐裘为他披好,正准备起身去关四面窗时,轩辕凤燃却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凉,直叫她难过。 于是她回头看他,但他也不说话,只是茫然抬眸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阿宝觉得,他是希望她先说点什么的,比如,——皇叔,我今夜是来告诉你,我不成亲了。 但不可能的。 吉日良辰,诏书已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阿宝半蹲在他面前,边给他的手搓热,边温声哄道:“只是关窗而已,我不走的。” 轩辕凤燃醉意朦胧,抿唇轻笑着喃喃道:“不走。” “嗯,不走。” 良久,阿宝哄好了轩辕凤燃,便抽空下了趟望楼,命守在望楼门外的老德保送两盆炭火上来。 “备着呢备着呢!” 说着,老德保挥挥手,示意角落的王府护卫赶紧把燃得正旺的炭盆搬过来,“这炭火盆,咱府里多的是。” “只是今日王爷心情不好,非要撤掉所有炭火盆。但这夜里风寒露重,王爷重伤未愈,在阁楼里要冻坏的呀!” 阿宝听着更是难受。 她匆忙催促着老德保和护卫一道把炭火盆搬上相思阁。 但到了相思阁门前,她又猛地顿住脚步。 轩辕凤燃堂堂的人屠王,如今竟醉得茫然糊涂,她私心是不愿旁人见到他如今这副醉酒模样的。 思及此,阿宝道:“炭火盆便放在此处,你们都先下去。” 老德保诧异,但还是照做了。 待阁道只剩阿宝,她推开相思阁门,牟足劲愣是一个人便将三盆炭火搬到了轩辕凤燃身旁不远。 重新关上阁楼门,阿宝转身,默默走到轩辕凤燃面前。 却愕然发现,他的手里竟又多了壶梨花酿。 阿宝眸色黯然,只见轩辕凤燃手背青筋紧绷,而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壶梨花酿,早已见了底。 阿宝静静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了他很久很久。 轩辕凤燃的眼神明显是醉了,酒酣耳热,黑眸里竟透着茫然。 阿宝鼻腔一酸,轻声唤,“皇叔?” 轩辕凤燃慢吞吞的抬眸,冲她笑,“新嫁娘。” 闻言,阿宝呼吸一滞。 而轩辕凤燃沉默良久后,他茫然笑着笑着,眼泪滚落,“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成婚……” 阿宝眼眶微红,想,大概也只有醉得糊涂了,轩辕凤燃才会说出如此像是吃醋、嫉妒的话。 只是,此时此刻,她明明该高兴的,却毫无欢喜。 她提着食盒坐到他身旁,伸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痕,温柔的轻声唤了唤,“皇叔,别担心,我会想好法子的。” 轩辕凤燃醉得愣愣的。 但听到她的声音,还是茫然再次抬眸看她。 良久,他极委屈的伸手拉她袖角。 “小阿宝,我难受。” 第154章 她,真酒假酒 阿宝见着他这副模样,又生气又难过。 最后,她憋着哭腔道:“我煮了醒酒汤,味道很好的。我盛一碗给你尝尝好不好?” 轩辕凤燃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茫然的眨眨眼。 阿宝便直接当他默许了。 她打开食盒,盛了碗陈皮甘草醒酒汤,先细心的吹到温度合适,这才放心的送到轩辕凤燃唇边。 阿宝哄孩子似的,柔声细语的哄着,“啊~皇叔你尝一口。” 没想到,在北疆叫蛮族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人屠王,喝醉了酒竟乖得格外的听话讨喜。 阿宝用哄小孩的口吻哄他,醉得糊涂的轩辕凤燃竟也乖乖听了哄。 他低头,浅浅抿了口她手里的醒酒汤。 “怎么样?好喝吗?”阿宝期待问完,又觉得自己一口酒没喝,竟也跟着醉得傻掉了。 自家皇叔这都醉糊涂了,哪里还晓得好不好喝。 但她一抬眸,却见轩辕凤燃又低头尝了两口。 这一瞬间,阿宝竟莫名其妙的觉得,轩辕凤燃他小口抿醒酒汤的模样,竟真是太乖了。 没一会儿,阿宝手里那一匙的醒酒汤,便见了底。 “……”看来味道不错。 阿宝忙不迭又舀了匙醒酒汤,送到轩辕凤燃的唇边,“皇叔皇叔你乖哈~再多喝些好不好?” 话落,轩辕凤燃醉的摇摇欲坠,竟靠在了她的身上。 “不想喝吗?” “嗯。” “皇叔你乖哦~再多喝些,我就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呀?” “……” “皇叔?” 靠在她肩头的男人呼吸很轻,阿宝正欲偏头去瞧他睡了没,却听他轻轻道,“故事。” 阿宝无奈失笑。 她继续喂他醒酒汤,他乖乖照做,于是她便说道。 “从前有一个皇叔。”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叔哦。” “论家世显赫,都说谢无碍有数十万镇西军撑腰,但皇叔他百战百胜!这个更厉害!!” “而且皇叔剑术精妙,这天底下便没几个人打得赢他。” “至于样貌……” 阿宝不由想起轩辕凤燃笑着茫然落泪的那一幕,“都说裴归尘风华清冷似谪仙,这是事实,我得承认裴归尘确实好看。” 微不可察的,轩辕凤燃喝醒酒汤的动作一顿。 但紧接着,阿宝感慨道,“但皇叔他,亦不遑多让呀。” 说着,阿宝挑起身旁男人的下颌,发自内心的欣赏道:“帝都十分颜色,我家皇叔一落泪,占尽八分。” 不知是梨花酿乱了心,还是眼前的小姑娘叫他彻底失了智。 轩辕凤燃突然攥住阿宝的手腕,把人摁在了方榻。 哐当一阵乱响,顷刻间,杯盘满地狼藉,连那碗醒酒的陈皮甘草汤都洒落一地。 这一切,猝不及防。 阿宝回过神时,轩辕凤燃已俯身而来,他身上梨花酿淡而冷的酒气拂过她的颈侧,惹得她一阵颤栗。 而她身下的方榻铺着厚厚蚕丝绒,极是柔软。 阿宝如深陷云端,茫然仰头盯着轩辕凤燃,见他眼神受伤。 她眼眸微热。 这些年来,她眼中的轩辕凤燃,虽是隔着层薄雾,叫她每回看他便似雾里看花,琢磨不透。 但他的眼角眉梢间,至少还有一丝淡淡笑意。 然而今夜此刻,轩辕凤燃的黑眸里空空荡荡,竟只剩受伤。 阿宝憋着哭腔许久,终究是忍不住,眼泪滚落,“皇叔你看你呀,非要说那些话。此刻你心里活该难受了。” 明明喜欢我的,偏要叫我和旁的男人成亲,祝我儿孙满堂。 阿宝话音未落—— 轩辕凤燃的指腹重重摩挲过她的唇角,眸底却只剩绝望。 “是我活该。” “我活该。” 嘶哑着喃喃低语了一遍又一遍的我活该,轩辕凤燃捏着阿宝的下巴迫她抬头。 阿宝突然发现,轩辕凤燃竟怕得手发抖。 “皇叔?”阿宝担心,抬手去摸轩辕凤燃的脸,安慰道:“皇叔你冷静些,我在这里,没事的。” 轩辕凤燃却绝望道:“阿宝,我后悔了。” “你能不能,别成亲。” 第155章 她,欺叔灭祖 轩辕凤燃说完,其实已后悔。 因为答案,他早就知道。 与此同时,在他身下的小姑娘,抬手抚过他的眼角眉梢,亦无奈道:“皇叔你明知这场储君大婚仪典,避无可避。” 阿宝仰眸看着轩辕凤燃被绝望吞没。 他默然闭上眼的那一瞬,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滚落,落进她的手掌心。 他这一滴泪太过滚烫,几乎灼伤人心。 这座楼阁内骤然深陷于一场漫长的死寂,楼阁的四面窗映着幽冷月色,在地面投下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 此刻,燃烧的炭火激出了满地梨花酿的冷而淡酒气,熏得她眼眸微红,竟是觉得也醉了。 阿宝已错失了前世,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轩辕凤燃。 自他死在太极殿的那日起,她独自被困在青铜棺里深埋地下,日日夜夜承受着死前镇魂钉蚀骨的剧痛。 整整五十年,她能撑下来,没有神魂崩溃失智,都是靠想他。 她每每总是想着,再强撑些时日,撑到苍天有眼,叫她得了机会向裴归尘寻仇。 “皇叔你不知道……” 梦呓般,阿宝双手捧住轩辕凤燃的脸,带着哭腔道:“皇叔你在我身边,是这世上唯一让我安心的事。” 话音未落,她双手搂住轩辕凤燃的脖子,喃喃道:“皇叔,和我拜堂,好不好?” 轩辕凤燃神色煞白,“轩辕帝阳,别疯。” 但,阿宝却反倒靠着他肩窝,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字,反问道:“若无拜堂成亲,我们凭什么合棺同葬?” 在这一刻,轩辕凤燃已是在地狱深处挣扎,连他的呼吸都充斥着浓郁血腥味,“小阿宝,你究竟懂不懂皇叔这两个字的意思。” “我们拜堂,关我喊你皇叔何事?” 阿宝着实不懂。 他们既无叔侄血缘,这一声皇叔究竟又能困住谁? 但阿宝始终未曾明白过来,若轩辕凤燃亦觉得他们并无叔侄血缘,区区一声皇叔,又岂能拦住他前世那一生。 此刻,阿宝抱紧了轩辕凤燃的脖子,她眸底满是眷念,竟是偏执道:“生死,皇叔都要留在我身边的。” 轩辕凤燃知道自家小阿宝的脾气又倔又犟。 但他不曾想过,竟有一日,小姑娘竟又倔又犟的要同他拜堂。 轩辕凤燃笑中带泪,“胆大包天的帝阳公主,皇叔,领教了。” 他怀中这小阿宝想要的,哪怕是万劫不复,他都给。 轩辕凤燃摩挲着阿宝的后颈,默然良久后,他嘶哑道—— “好。” 阿宝眼眸亮了,从轩辕凤燃怀中退开,双手捧着轩辕凤燃的脸,“皇叔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再不许反悔!” 轩辕凤燃揉揉小阿宝的头,绝望的纵容道:“好。” 相思楼阁,人影成双。 隔日,阿宝在轩辕凤燃怀中醒来,她抬眸顺着他的下巴一路往上瞧,唇,鼻梁,眉眼,晨光勾勒出他的轮廓,精悍锋利。 但他醒来时,那双漆黑眼睛却冲她温柔笑着。 “醒了?”连沙哑的嗓音都是温柔的。 “嗯。”阿宝抱着轩辕凤燃劲瘦的腰身,“皇叔昨晚醉酒,竟还能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很有定力嘛!” 大清早的,轩辕凤燃刚醒,火气正旺。 偏偏,他家小姑娘在他怀中,她还笑着仰头瞅他,“皇叔你还记得你昨晚承诺我什么嘛?” 轩辕凤燃艰难道:“记得。” “那你接下来要听我安排哦。”阿宝软乎乎的撒娇。 “好。皇叔都听你的。””轩辕凤燃深呼吸,直接把阿宝拽起来,嗓音暗哑道:“但你得先回谢侯府。” 第156章 她,菜鸡经验 一个时辰后。 望楼门口的石阶上,老德保和王府护卫排排坐。 “老德保,公主半夜翻咱王府墙头,我该不是做噩梦呢?” “不是梦!是真的!” 一想起往事,老德保便欣慰得直想掉眼泪,“自打咱这座王府开建,小公主只在多年前瞧过一眼。唉……王爷是痴痴地等呀等,盼呀盼,可算把小公主盼来。呜呜,太感人啦。” 王府护卫却并不买账,反倒抱打不平。 “哼,我看帝阳公主一点也不用心。” “若帝阳公主她真在意王爷,便该用她那杖旗开道、华盖金车的皇太女仪仗,从王府大门光明正大的进来。” 一听这话,老德保叹气:“你不懂。” “自那年之后,小公主竟还肯再踏进咱王府,老德保我想着,小公主还是在意王爷的呀。” “那年之后?那年有啥特殊的哦?” 不仅仅是王府护卫好奇,连同此时站在望楼门后的阿宝,亦是格外错愕诧异。 但楼外石阶,老德保却已话锋一转,老泪纵横道:“咱王府的砖瓦草木,都是当初王爷照着小公主喜好筑建的呢。” “小公主终是亲眼得见,这才最要紧。” “至于小公主是深夜翻墙进,还是大门进,别在意细节嘛!” “哪里不重要啦?” 王府护卫梗着脖子,嚷嚷着反驳,“帝阳公主偷偷摸摸翻墙,倒像是咱王爷见不得人。”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望楼内。 阿宝偷偷瞅了眼轩辕凤燃,轩辕凤燃微笑。 阿宝顿时尴尬得直想捂脸,但她嘴上却是不肯轻易认输的。 “皇叔您进东宫探望我,是翻的墙。我进凤燃王府,也翻墙。才显得咱们俩心有灵犀嘛~~” 轩辕凤燃,依旧微笑:“……嗯,很好。” 阿宝:“……”为何我觉着你在说,一点也不好呢? 这时,阿宝听见了门外传来谢无碍的笑声。 是到了昨晚约定好的,回府时辰了。 阿宝赶紧推门。 恰好和齐齐回过头来的老德保、王府护卫,打了个照面。 晨风拂过,望楼门外的石阶上,一片噤声。 “今日天朗气清,很是不错。哈哈。”阿宝装作若无其事,拽着自家皇叔的袖角,径直往前。 谢无碍凑到阿宝身旁,却偷偷打量阿宝拽着的轩辕凤燃。 虽然这两人皆是衣衫齐整。 但他的皇姐却诡异的,手扶着后腰,似是很疼。 无数话本飘进脑海里,谢无碍凑到阿宝耳旁,小小声道:“阿宝皇姐,我要提醒你件事。” 见谢无碍竟一脸严肃,阿宝亦跟着紧张。 难道是他们昨晚留宿凤燃王府的事被发现了吗? 正提心吊胆着呢,阿宝却听谢无碍凑在她耳边,特意压低了嗓音,认真道:“凉桑落。” 凉桑落是宫里惯用的避子药,一般是妃嫔承宠后用的。 阿宝呆愣了一瞬,继而小脸一红。 万万不曾料想到,她重活一世,竟得和自家谢小弟解释她昨晚…… 阿宝深呼吸,“昨晚并无需要我喝凉桑落的事发生。” 谢无碍半信半疑,“皇姐,我虽仍是童子身,但我也瞧过许多话本的。那话本里的主角们婚后初日,那女郎每每都是扶着腰下床的,还脚步虚浮呢。” 说着,谢无碍斜睨了眼阿宝揉着后腰的手。 阿宝悲催的扶着腰,“我一刻钟前下楼时,踩空楼梯的时候太慌乱了,便不小心撞到了栏杆。” 谢无碍怀疑的眼神,“是……吗?” 阿宝无奈扶额,默默腹诽。话本害我谢小弟。 “谢小弟,你低估某人了。” “若我和皇叔昨夜真有事,谢无碍你放心,我今日清晨是绝对——起不来的。” “皇姐,你凭什么如此笃定?”谢无碍的男子尊严莫名其妙被挑战了,“凤燃王哪里有那般厉害?皇姐你又没试过。” “额……”该怎么和你说呢,我的傻弟弟。 阿宝怜爱看了眼谢无碍,瞧他一脸怀疑,她郑重的拍拍他的肩膀,“我瞎说的,瞎说的哈。” 其实才不是瞎说的。 那回在御极殿后堂,轩辕凤燃虽然最终依旧是坐怀不乱。 但她并非全无记忆。 轩辕凤燃那时,只是比较能忍罢了。 她分明感觉到…… 唉,莫要再想!显得她太像是好色之徒啦。 一旁的轩辕凤燃,听着姐弟俩自以为偷偷摸摸,特别小声,无人察觉的对话。 轩辕凤燃:“………………” 第157章 她,野的鸳鸯 阿宝与谢无碍打扮成书童,坐轩辕凤燃的马车离开王府。 这日清晨,天色晴好。 街头巷尾的早市十分喧哗热闹。 马车里,阿宝半掀车帘,只见火炉的蒸笼刚开,热气腾腾的蒸饼圆滚滚,个个白胖得惹她垂涎。 还有豆浆、豆腐脑、芝麻烧饼、小面馄饨、麻球油果子、茶叶蛋、琳琅满目的粥点…… 烟火喧嚣间,阿宝瞅瞅自家皇叔,刚要开口,轩辕凤燃便问。 “想吃什么?” 阿宝眼眸笑得宛如月牙,“馄饨!烧饼!茶叶蛋!麻球!绿豆粥!豆浆!” 话音未落,她便感受到了谢无碍的炙热目光,于是她拽着自家皇叔的袖角撒娇的摇了摇。 “皇叔~”阿宝眼眸灵动,“四份哦,好不好哦?” 轩辕凤燃默然盯着他眼前的小姑娘。 须臾,他叹气,他最受不得她向他开口提要求。 轩辕凤燃吩咐帘外的车夫,“都听见了?殿下提的,各四份。” 车夫立刻应声道:“属下这就办。” 但谢无碍数了数马车内的三人,很是奇怪。 “皇姐?四份?多了。” 阿宝乐呵呵挽住轩辕凤燃的手臂,“皇叔猜猜?多不多?” “慧敏长公主。”轩辕凤燃淡然答。 听到如此回答,阿宝笑得愈加开心,“皇叔果然知我心意~~” 谢无碍见阿宝目不转睛的盯着轩辕凤燃,她眼里更是快满溢出来的欢喜。 虽然,他很感激阿宝还惦记着他娘。 但是,他:“……”好酸。 半刻钟后,车夫便提着满载的食盒回来了。 阿宝半掀开车帘,却突然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从街角拐弯。 阿宝脸色微变,陡然改变话锋,吩咐道:“麻烦你把其中一份送到谢侯府,再告诉府里管家……便说,本宫和谢小侯爷起得早,来逛逛这帝都的早市。瞧着这些东西很不错,特意送一份给长公主尝尝新鲜。” 车夫握拳领命称是。 待这瘦车夫走了,阿宝吩咐另一车夫,“待会儿你按照我说的路线驾车,注意隐蔽踪迹,莫要叫其他马车发现咱们。” 马车内,谢无碍纳闷不解,“皇姐?咱们不是要回侯府吗?” “不,咱们要去瞧一出好戏。” 话落,王府马车再次启程。 但却在分岔路口拐了弯,本该往左回谢侯府的马车,竟往右直奔一条老巷,再经过座布满青苔的老牌坊,马车渐渐进了条人迹罕至的荒凉小路。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偏僻荒凉的林间看到一座小院。 而在小院前,早已停了辆马车。 疑惑了一路的谢无碍,“皇姐?” 阿宝边剥茶叶蛋,边神秘兮兮道:“今儿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咱们郊游一番,找点乐趣。” 说着,阿宝拿回轩辕凤燃手里的豆浆碗,把她剥好的茶叶蛋递到他嘴边,静静看着他。 轩辕凤燃默然张嘴,下一瞬,嘴里便被塞了颗茶叶蛋。 “你一杯酒,我两块桂花糖。”阿宝微笑,语带威胁,“皇叔,你好好掂量着,到底要不要给我吃糖的机会哦?” 被拿捏了错处,轩辕凤燃默默嚼着茶叶蛋。 阿宝微笑:“皇叔您不说话,便当是默认不再喝酒了哦?” 轩辕凤燃安静的,继续嚼着茶叶蛋。 谢无碍歪头蹙眉:“……”场面似曾相识?哦!我小时候,我娘就是这么管我爹的! 这时,隐约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奇怪的动静。 王府的马车停在一处极佳位置,透过车帘可以看到小院来路和院中景象,但王府马车却是隐藏在暗处。 马车内,谢无碍激动抓住阿宝的手腕,语气颤抖:“是!皇姐你快看!是裴归尘和萧净月!!” 阿宝显得淡定许多,微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58章 她,春天到了 话音未落,阿宝拉着轩辕凤燃下马车,蹑手蹑脚靠到墙角。 她扯了扯轩辕凤燃的袖角,再指了指小院的屋顶。 面沉似水的轩辕凤燃不知在想什么,但还是揽住她的腰,下一瞬,便抱着她,如微风般和她一道稳稳落在屋顶。 谢无碍一脸羡慕的搓搓手。 但等了等,却始终不见轩辕凤燃来接他。 谢无碍悲愤:“……” 偏偏,他又着实好奇自家皇姐口中,裴归尘和萧净月的好戏。 谢无碍唉声叹气,手脚并用,认命的开始爬墙。 一到屋顶,阿宝已揭开瓦片。 谢无碍凑到阿宝身旁,好奇往屋里看了一眼,顿时瞳孔骤紧。 谢无碍失声低呼:“呀,好绿。” 阿宝无奈扶额:“……” 这荒凉林间小院的屋内摆设,极其简单。 若不知情的瞧了,不过是一处清贫书生所居。 但阿宝知道,眼下的地方却是裴归尘与萧净月的密谋私会之所。 她记得清楚。 前世,曾有一回,萧净月和裴归尘云雨过后。 萧净月柔若无骨的趴在裴归尘身上,情深款款地问裴归尘:归尘哥哥是否还记得咱们的头一回。 裴归尘沉默须臾,答道。 是,朕与她大婚的前三日。 重活一世,阿宝本派人盯着裴府。 若大婚前三日,裴归尘依旧和萧净月暗度春风,那她便想办法将此事留作把柄。 但未曾想,裴归尘和萧净月的这头一回,竟是提前了。 趴在屋顶,阿宝回想前世的那晚。 在床榻间,萧净月的声音与平日里格外不同,柔软惹人怜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勾挠人心的媚意。 萧净月言语间颇回味的,说过他们头一回的细节。 当时归尘哥哥你要同阿宝表姐成婚,净儿怕极。满心都是担心归尘哥哥你尝了她一回,便有了瘾,再不要净儿了。 龙床上的萧净月腰背间覆着层薄汗,嫣然浅笑:若非心底害怕失去归尘哥哥,净儿又岂会不顾女子脸面,壮着胆子说要成为归尘哥哥的第一个女人,叫你永远忘不了净儿。 前世的裴归尘眼眸复杂。 默然须臾,他轻笑着捏住萧净月下巴,抬起了萧净月的脸。 再之后,便是龙床微颤,烛光映照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侍候在宫殿外的宫女们羞红了脸颊。 但不想听不想看的阿宝,魂魄却被迫定在那偌大的宫殿里,她已经死了,连睡觉休息都不用,只能眼睁睁看了一整夜。 萧净月和裴归尘又玩起了他们头一回的那般动作,绵长细腻的呢喃,萧净月的腿挂在裴归尘腰间…… 前世她的魂魄被囚困的那五十年里,她见过,裴归尘和萧净月之间的疯狂鱼水之欢。 但那一回,阿宝最恶心。 “别看。” 轩辕凤燃冷然沉声,骤然拉回了阿宝的思绪。 阿宝看向身旁,轩辕凤燃正要抬手遮住她的眼睛。 她握住轩辕凤燃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盯着屋子里的裴归尘和萧净月,敛眸轻笑道:“用不着花钱便能瞧一出活春宫,多有趣。” 事到如今,其实,她已然能当做是瞧热闹。 然而,此刻屋子里,裴归尘的反应却出乎阿宝意料。 裴归尘替萧净月拉上了滑落的衣衫。 随后,裴归尘更是起身到旁边紫檀架,取下他的锦缎披风,仔细为萧净月披好。 “虽我倾心净儿,但如今大业未成。”裴归尘温和道:“净儿你出身高贵,冰清玉洁,我岂敢轻易染指。” 萧净月纤纤素手死死攥着披风,眼中带泪,“净儿知道陛下的赐婚旨意已到了裴府。立春那日,归尘哥哥你便要进东宫,成为阿宝表姐的侧夫。” “归尘哥哥不要净儿,是因为喜欢阿宝表姐了吗?” 第159章 她,裴氏表白 裴归尘沉默。 萧净月泫然欲泣,“净儿真是替归尘哥哥不值。” “归尘哥哥你这般温润如玉的男子,竟要委屈当侧夫,不仅没有婚典,甚至洞房花烛都得排在正夫之后。” 萧净月满心阴狠的盘算着在裴归尘面前将阿宝描绘得薄情寡意,于是语气愈发的替裴归尘委屈,“也不知阿宝表姐是如何想的。若她有心于你,便不该任由这侧夫之位来羞辱你。” 闻言,裴归尘眸底闪过一抹暗色。 而萧净月装出心疼落泪的模样,意有所指道:“净儿亦是女子,自是晓得女子心意。若女子真心在意一人,定是想着此生、此身、此心尽数属于那一人的。” 屋顶上,阿宝听得胃犯痉挛,恶心欲呕。 轩辕凤燃黑着脸,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宝一眼。 倒是谢无碍脸色惊恐,支支吾吾半晌,压低了嗓音低声道:“皇姐!萧净月她这阴阳怪气说什么呢?!” 与此同时,屋子里。 裴归尘抬手,温柔擦去了萧净月脸上的泪痕,温声安慰道:“净儿你不必替我如此难过。” “我知净儿的担心。但请净儿信我。”裴归尘愈是温柔轻笑,他的温柔便愈像是一副假面,“多年前的江南七夕鹊桥边,我曾立誓此生绝不负你。自那之后,我始终将誓言铭刻在心。” 萧净月伤心追问:“那净儿送你的那枚伽玉香囊,为何归尘哥哥不再戴呢?” 闻言,裴归尘眸光暗闪。 默然须臾,裴归尘敛眸轻笑:“裴家落魄数年,净儿却丝毫未露嫌弃之意,待我始终如初见那般。” 说着,裴归尘握住萧净月的手,眼眸深情道:“净儿心善,是天底下所有好男子的良妻。若咱们中必要有一人担心,那也该是我担心净儿你被其他男子夺走。” 屋子里,裴归尘温柔牵着萧净月到了书架前。 书架第三排有座金刚铜像,裴归尘从铜像底座的暗格拿出了那枚伽玉香囊。 他把伽玉香囊捧在手心,无比珍惜:“净儿送的这枚伽玉香囊若是日日佩戴,怕是很快便要褪色损坏。我妥帖收藏保管,只是想着有朝一日,娶净儿为妻,再叫净儿亲手替我戴上。” 至此,萧净月终于破涕为笑。 “净儿便知道!” “归尘哥哥此番进东宫,是为了从前的谋划。” “先把阿宝表姐当傀儡,借她储君身份进入大启权力中枢,再慢慢架空阿宝表姐对朝堂的掌控,继而将帝权实际掌控在手。” 说着,萧净月心底得意,“之后,便是归尘哥哥取而代之。” 裴归尘默然,算是默认了萧净月那番话。 阿宝望着他。 天色渐暖,屋顶和风习习。 她却脸色晦暗,如堕冰窖,四肢百骸被森寒冷意侵蚀。 而屋子里,裴归尘已重新收好了那枚伽玉香囊。 他带萧净月坐在屋中铜镜前,手执木梳,重新整理了萧净月鬓角凌乱的发丝,更是亲手为萧净月描眉补妆。 萧净月得了裴归尘的保证,心情畅快。 自凉山叛乱那日起,她藏在心底的一番话,不吐不快,“归尘哥哥,那该死的晤王反将一军。否则,凉山平乱该是你大出风头的。又岂会轮到阿宝表姐平白得了陛下的嘉奖。” 提到轩辕晤,裴归尘语气寡淡,“晤王夺嫡,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和其他皇子斗得不死不休。” “但……” 裴归尘顿了顿,似是在纠结用哪些措辞形容。 良久,裴归尘才道:“晤王终究姓轩辕。岂会容忍我一个姓裴的算计他们轩辕兄妹。” 第160章 她,母女夜话 阿宝蹲了两个时辰的屋顶。 裴归尘和萧净月的你侬我侬终于结束。 目送裴归尘带着萧净月离开,二人的马车消失在林影间。 阿宝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着轩辕凤燃的脖子,被他拦腰抱下了屋顶。 谢无碍则是继续唉声叹气,认命的从屋顶原路爬下来。 之后,回谢侯府的一路,马车里一派死寂。 为掩人耳目,轩辕凤燃此行到谢侯府,只借口说谢府有喜,特意登门送贺礼,但意外在早市街偶遇了公主殿下和谢小侯爷,便顺道送他们。 这还是人屠王头一遭登谢侯府的门。 偏偏谢侯爷近来忙于军营操练,早出晚归,此时不在府中。 老管家张叔毕恭毕敬的请了轩辕凤燃进侯府茶庭,又命侍女奉茶,便忙不迭一溜小跑去请慧敏长公主。 没想到,慧敏长公主虽是收下了贺礼,但为避嫌,却并未见轩辕凤燃,只吩咐了谢无碍好生招待。 谢侯府的茶庭竹影幽幽,鸟鸣啾啾,暖风送花香。 侍女们送上了茶水、糕点和果脯,便退下。 此时,谢侯府的茶庭里,只有阿宝他们三人。 三人喝了茶,尝了谢侯府的茶点,说了些再寻常不过的寒暄客套话,伪装得并无异常。 如此这般,一刻钟后,轩辕凤燃起身告辞。 茶庭的花窗外,偷听的那人立刻放轻脚步,迅速走远。 在轩辕凤燃转身时,阿宝猛地揪住他袖角,待他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她。 阿宝喃喃道:“皇叔,你等我啊。” 默然盯着阿宝良久,轩辕凤燃温柔道:“等。” 阿宝便笑了。 谢无碍身为谢侯府的小侯爷,自然是亲自送轩辕凤燃离开。 待谢无碍再回茶庭,阿宝已准备好了三枚锦囊。 “接下来,麻烦你了谢弟弟。” 说着,阿宝将三枚锦囊放进谢无碍手中。 谢无碍收敛了他吊儿郎当的混不吝,认真道:“皇姐你放心。” 午后,陪着慧敏长公主用完午膳,阿宝这才启程回东宫。 之后,阿宝沉心静气,待在东宫准备大婚仪典。 按照大启的嫁娶婚俗,新婚之日,新娘要将她调制的香珠放进她亲手所绣的香囊里,再为夫婿戴上。 虽然大启男女戴香常有,但这夫人新婚夜所赠的香囊,终归不同。 阿宝虽是娶夫,温贵妃却觉得这香囊还是得绣。 为此,温贵妃特意派了织造司的绣娘进东宫,手把手教阿宝。 数日之后。 温贵妃虽是沉浸于操持阿宝的婚典,忙得焦头烂额。 但自家女儿要大婚,温贵妃总算是忙里抽空,抓紧时日把大婚仪典该知晓的规矩都掰碎了,事无巨细的叮嘱阿宝。 再来,便是那大婚仪典之后,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之夜。 这宫城里的事,无论好坏,自阿宝幼时,温贵妃便从不避讳。只因温贵妃总觉得自家女儿若想活得长久,必得事事清楚。 但教女儿如何圆房这事…… 温贵妃,很难。 重活一世,阿宝怜爱的拍拍温贵妃肩膀,憋着笑道:“母妃,要不然,您便和我说说,当年您出嫁前……” “那是入宫。” “入宫,又算什么出嫁呢。” 温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哀伤。 但那抹哀伤也只是一瞬,温贵妃继而又是那风雨欲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温柔自若模样。 温贵妃再三回想了一番,“你外祖母倒是说过一些。还给了母妃数本的春,宫,图册……” 话音未落。 温贵妃微红着脸,从袖中掏出家传的数本妖精打架图册,并贴心嘱咐:“阿宝,你仔细瞧瞧。” 阿宝接过,囫囵吞枣式的翻阅了数页。 温贵妃将图册保存的挺好,但架不住画中人物不够漂亮,画面动作不够清晰,“就这?” 温贵妃扶额:“什么叫……就这?” 说着,温贵妃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瞅自家女儿,“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阿宝沉默:“……” 和自家母妃面面相觑,良久良久。 蓦地,阿宝急中生智,随手把一口锅扣到谢无碍头上。 “就,昨日在谢侯府,无碍分了我些话本。那话本里写的洞房花烛夜写的可好了,文辞之优美,情感之丰沛,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叫阅者如身临其境。” 温贵妃额角青筋跳了跳:“是无碍分你?不是你分无碍?” “那哪能是我?”阿宝心虚的大呼冤枉,“母妃您知晓我的。我一向不爱看话本的。” 温贵妃半信半疑,自顾自的喃喃念叨,“无碍那孩子,还看那艳情话本?哪位大师写的呀?竟真有那般身临其境?” 一旁的阿宝,“……”母妃您该不会也想瞅瞅叭? 第161章 她,拜堂成亲 正月,立春,冰消雪融,万物始生。 帝都的岷河水暖,白鸭成排游过,街头巷尾柳绿花红。 而近日帝都最热闹之事,便是帝阳公主的大婚。 当日那一百八十八抬的东宫聘礼经过长街,引来百姓们争相驻足观看,而立春这日的喜字红绸更是自崇德殿始,经过了承乾门、朔光门、神武门,再到铜马桥,直至太和门。 宫城深处,蓝樱带着东宫的宫人们忙着装饰内殿,绿琅则是拿着金银馃子和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些物什,撒向婚床。 阿宝乌发披肩,端坐铜镜前。 由着宫里的老嬷嬷替她梳妆挽髻,点绛唇,涂丹蔻。 阿宝摩挲着手心的平安玉扣,再想到玉扣的主人,心底便忍不住欢喜。 而恰巧拂来的一阵午后的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阿宝抬眸看向内殿的轩窗外,只见春暖,万树枝头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朗朗晴风里,枝头喜鹊叽叽喳喳。 老嬷嬷笑道:“瞧这喜鹊叫的,当真是吉祥好兆头!看来是这是老天爷都要公主殿下您夫妇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呢!” 听了这吉祥话,阿宝心里欢喜。 “今日这吉祥话,多说些。” 说着,阿宝顺手赏了老妈妈一锭金馃子。 老嬷嬷得了赏,笑眯眯的连忙称是。 待云鬓间戴好那琳琅繁复的珠钗,阿宝这才换上那套玄墨锦缎的鲛绡金纱百褶裙裳,襟袖间,珍珠温润映着她忍不住的欢喜。 这时,一旁的被看捧上一套佛纹金钏,笑道:“殿下,贵妃娘娘说您先前屡屡受惊,特意从镇国寺求来这金钏,殿下您今日定要戴上的。” 前世并无温贵妃的这套佛纹金钏,想来,是她那两次昏迷难醒着实吓坏了温贵妃。 阿宝心生暖意,接过佛纹金钏亲手戴好。 爆竹声响,吉祥喜庆。 被看赶忙递上金绣团扇,“殿下,这是吉时到了。” 这边厢,阿宝刚手执金绣团扇遮面。 那边厢,司礼监的老监便已到了殿外院中,朗声恭迎:“恭请公主殿下奉帝命行亲迎礼。” 阿宝踏出殿门,恰见群雁掠过晴空,金丝牡丹恰好花开锦簇。 数刻钟后,万众期盼中,皇太女的大婚仪仗抵达崇德殿。 阿宝下轿,手执金绣团扇遮面,只见台阶之上,老皇帝在前,温贵妃率领着后宫诸妃嫔。 温贵妃头一回操持自家女儿的大婚仪典,几乎翻烂了文赢女帝的那本《大婚起居注》,处处比照祖制,事事用心到细微处。 大启的轩辕皇室宗亲,文武朝臣及家眷命妇,还有各疆藩王派来的世子和使臣及新春前来朝贡纳礼的附属国礼使。 而台阶两旁,她当日选中的数位侧夫亦在其列。 司礼监的老监正高呼:“吉时将至,奏乐。” 崇德殿前,扶桑青铜架上烈火熊熊。 号角列阵,墨鼓并架,大启的轩辕皇氏旌旗猎猎,喜音不绝。 阿宝便是此时,心思微动。 她似有所觉的,转过身看向了红绸尽头。 欢喜的鼓乐声中,御林禁卫、东宫禁卫及宫人组成的迎亲仪仗缓缓行来,而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他正骑着银辔红缨的高头大马,朝她而来。 快到她面前时,她的意中人撩袍跃下马背,动作飒爽利落。 第162章 她,正主来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而他越来越近。 便如这几日来,她夜里梦到的那般,束发高冠,玉带腰封,这个男人身着玄墨锦的红缎宽袍广袖,金底里衣绣纹繁复精致,与他前世今生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阿宝死过,又重新活过,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却只有这一幕是崭新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意中人只能暂时戴着黑面具。 于是,在那个男人站定在她面前时,她看着那双藏在黑面具之后的他的幽邃眼睛,她抱歉的向他伸出了手。 而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来握住了她的掌心。 触碰到他炙热的指腹时,她一瞬间紧紧攥住了。 而接下来,崇德殿的香案前,轩辕皇室宗亲里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老穆王举香:“奉御皇天,敬祀后土,今聘良人,望佑国祚,护佐储君,绵延后嗣。” 阿宝和身旁的这个男人,躬身拜天祭地。 之后,老穆王照着司礼监所写的颂婚词,娓娓唱和而来。 静谧肃穆的崇德殿前,香雾缭绕,宝册金印熠熠生辉,大婚仪典场上回荡着颂婚词。 而这颂婚词又极长,约莫一个时辰后,老穆王总算唱念结束。 再之后,老穆王道:“夫妻对拜,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阿宝转过身,隔着金绣团扇瞧他。 这一刻,哪怕是如凤燃王府护卫所说的那般‘见不得人’,这个男人却依旧温和的纵容她。 阿宝低头躬身,和对面的男人,行夫妻对拜礼。 司礼监的老监正和老穆王,异口同声道:“礼成——” 今日公主大婚,不仅仅是帝都百姓纷纷上街凑热闹。 附属国礼使更是听说轩辕氏一族无论男女皆貌美倾城时,止不住的想要一睹传闻里,帝国骄阳,未来的大启女帝的绝世风华。 裴归尘亦在今日观礼行列。 立春正日是阿宝和正夫的大婚仪典,而他身为侧夫,只能等到第二日再进宫。 裴归尘神色清冷无谓,但却攥紧了折扇,直到一道温热血流顺着掌心染红了玉柄折扇,再从扇尖滴落在地。 这一切原本该属于他。 崇德殿香案前,身着大红婚服的阿宝公主,本该属于他。 然而,不知哪里出了错。 他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宝握着戴黑面具男子的手,行了大婚仪典,夫妻对拜。 而整个大婚仪典,阿宝竟未曾看他一眼。 这时候,裴归尘眼尾泛红,死死盯着那转身离去的阿宝,手执金绣团扇遮面,高挽的乌髻柔软,裙摆缥缈如云,随着她的每一步,仿佛步步生莲。 大启的储君,帝阳公主殿下,本该是他的妻。 思及此,裴归尘的眸底闪过一丝偏执又疯狂的狠戾之色。 没关系,只要不是轩辕凤燃,便好。 阿宝和谢无碍只是姐弟情意,谢无碍构不成他的威胁。 裴归尘指尖嵌进掌心的伤口里,痛意袭来,他愈发清醒的想:虽是侧夫,但只要谢无碍一死,阿宝正夫的位置便空了。 古往今来,从妃嫔升任中宫皇后的,有的是。 若阿宝得知裴归尘所想,她定要一口老血喷裴归尘一脸。 裴大公子您还挺励志哈? 但阿宝不知道,她此时满心都在期待着待会打开那张黑面具时,看到那人的脸。 于是,她偷偷伸手挠他的手心。 也就是这一个小动作,叫裴归尘起了疑心。 第163章 她,她是新娘 裴归尘心底凛然,盯着阿宝身旁那黑面具遮掩面容的男人。 不对,那戴黑面具的新郎不是谢无碍! 虽说数日前,谢无碍在宴饮时因误食而满脸长疹,老皇帝无奈下,不得不允许谢无碍在大婚仪典上戴面具遮掩。 裴归尘亦精通于剑道,知道谢无碍始终是十八少年,绝无阿宝身旁那男人的沉稳威压。 裴归尘只觉得脑子一空,森寒猜测。 虽然那戴黑面具的男人刻意收敛,但他分明见阿宝主动挠了挠那男人的手心。 今日和阿宝以夫妻之礼大婚的,并非谢无碍,而是—— 轩辕凤燃。 裴归尘脸色煞白,阿宝她疯了吗?! 那是她要喊皇叔的轩辕凤燃! 竟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移花接木,也要和轩辕凤燃大婚?! 但是,阿宝原本不是应该,最在意他吗? 直至此刻,裴归尘被迫承认,事情的失控,远超他的想象。 与此同时,观礼席的另一侧。 赵川策凑到萧云峥身旁,神秘兮兮的感叹道:“哇,裴侧君的脸色瞧着煞白,难道是受不住亲眼瞧着阿宝公主大婚?” 萧云峥漠然看向对面的裴归尘,若有所思。 得不到萧云峥的回答,赵川策竟也不气馁,自顾自嘀咕道:“哎呀,咱们都该开看点的。那毕竟是阿宝公主,咱们未来的大启女帝。各朝各代的帝王后宫都是三千佳丽的呀。” 说着,赵川策唉唉一声长叹,“萧侧君,你说主君好相处吗?” 主君,自然指的是刚刚和阿宝成婚的东宫正夫。 但萧云峥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着阿宝的一袭大红婚服身影消失在遍布红绸华灯的宫墙尽头,不知为何,竟想起了他在白鹿山过的那个中秋。 那年,他得凉痘,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只有阿宝在中秋那晚捧着一碟月饼来找他,见他渴得嘴唇脱皮,她用筷子沾了水一点点喂给他。 后来她担心他饿,她又把月饼掰碎了融进热水里,弄成饼糊。 半夜他高烧退热,她欢欢喜喜跑去喊人,留给他的便是一道胭脂色的裙影。 但是再后来—— 萧云峥仍看着宫墙尽头,但早已看不见阿宝。 他眼底的漠然渐渐变成寒意,默然良久,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东宫寝殿内。 天色渐晚,太和殿的婚宴自有老皇帝和温贵妃烦心。 而阿宝则是和戴黑面具的这个男人并坐在紫檀婚床榻沿,案台的那对龙凤花烛,烛火煌煌,映着她与他相携并坐的身影。 此刻,阿宝很想和身旁这戴黑面具的男人独处。 但老皇帝大约起了疑心,她开口屏退所有宫人时,司礼官却特意说他是奉圣谕前来。 “还请公主殿下体谅微臣。” 既是如此,阿宝只得道:“那便赶紧开始。” 司礼官称是,笑道:“请主君取公主殿下的团扇,夫妻相见。” 沉默须臾,戴着黑面具的男人才缓缓抬手,取下阿宝遮面的那柄金绣团扇。 满殿喜字红绸,紫檀婚床,燃烧的龙凤花烛。 还有,刚刚和他拜祭天地成婚的,他的新娘子,他的小阿宝。 他拿开那柄金绣团扇后,她眉眼温润的冲他笑,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只有他。 轩辕凤燃心神震颤,竟是愣住了。 阿宝瞧他呆愣的模样,抿唇轻笑,抬手扯了扯他的婚服袖角。 “你傻什么呢?” “…………” 轩辕凤燃眸色微暗,良久才哑声道:“头一回见你这般新娘的模样。” 阿宝红了眼眶。 而轩辕凤燃暗着眸色,指腹缓缓抚过阿宝的眼角眉梢,再顺着她的鼻梁划下,停在她的唇角。 烛火跳跃在他眼中,他哑声道:“我家小阿宝,真好看。” 第164章 她,此生挚幸 阿宝望着轩辕凤燃。 良久,她眼尾泛红,眼中带泪。 “不对。你该说,我家新娘子竟然这般好看。” 只听‘我家新娘子’这寥寥数字,轩辕凤燃眸色愈暗,嗓音深沉得温柔,认真道:“嗯。我家新娘子竟这般好看。” 阿宝轻轻晃了晃轩辕凤燃的婚服袖子,撒娇道:“但是,都是我教你,你才说的。” 轩辕凤燃明知只是打趣,但他还是想让他的小阿宝今晚更圆满些。只是他竟紧张得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更讨她欢喜。 阿宝本也没指望能听自家皇叔说些甜言蜜语。 不像裴归尘,既会说好听话,还会赋情诗,但坏得心黑手狠。 但沉默良久的男人却突然逼近她。 紫檀婚床的红幔垂落,他们靠得这般近,呼吸相缠。 轩辕凤燃今夜,难得的郑重道,“得你如此,我此生挚幸。” 阿宝愣了愣,转瞬,她便亲昵的双手搂住轩辕凤燃脖颈,抿唇轻笑道:“这就是你在大婚之夜最想告诉我的话嘛?” “嗯。” “那我也是。” 若不是你来寻我,前世的我怕是根本熬不到重生,便彻底沦陷在日夜蚀骨的剧痛里,当个孤魂野鬼。 阿宝笑道:“得你如此,亦是我此生挚幸。” 头一回,司礼官见到新婚夜便如此亲昵缱绻的夫妻。他心里是既替公主殿下得遇良人感到高兴,却又觉得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奇怪。 司礼官一边想着禀报给老皇帝,一边拿出金剪,拱手作揖的解释道:“依照婚例,微臣要剪下公主殿下您和主君的一小撮发丝,交与绣娘编成一对。” 闻言,阿宝拿出了她亲手绣好的那枚香囊。 这是温贵妃先前叮嘱过的,将编好的结发放进香囊里。 她抬眸盯着轩辕凤燃的那一小撮头发被剪下,不由满心期待的攥紧了手里的香囊。 她前世坚持选了裴归尘大婚,惹得温贵妃没有好脸色,母女俩闹了许久的别扭。 自然而然,这洞房花烛夜的婚仪礼数,前世并未圆满。 此刻回想,或许前世从那一刻开始,便预示了她和裴归尘之间,无有善终。 而重活一世,不仅温贵妃耐心叮嘱了婚仪礼数,便是她自己,都进了好几回藏书楼,翻找研究了数本婚仪礼记。 于是,待到香囊被送回她手里。 而司礼官朗声恭喜,“愿公主殿下同主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听着这话,阿宝笑弯了眼睛。 她转身把她和轩辕凤燃的结发放进香囊之后,再慎重又仔细的挂到轩辕凤燃腰间。 阿宝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狠狠警告轩辕凤燃,“好好记住哦,我们是拜堂成亲了的。夫妻同命,你护着自己便是护着我,莫要胡乱豁命。” 轩辕凤燃单手捧住阿宝的侧脸,他那双幽邃如深渊的黑眸,此刻温柔得如春风拂过的暖湖。 “嗯。夫妻同命。” 阿宝笑中带泪,一瞬不瞬的望着轩辕凤燃。 如此温馨圆满场面,司礼官很是不想打扰,无奈他职责在身。 司礼官轻声提醒道:“公主殿下,主君,请看这案台的龙凤花烛,又唤长命烛。” 阿宝轻笑,“本宫知道。” 这礼数,温贵妃亦是事先提醒过,她记得很清楚。 在夫妻新婚的洞房花烛之夜,若想得一白头偕老的吉祥兆头,这新婚的夫妻便得小心看护这对长命烛彻夜燃烧。 闻言,司礼官也乐得偷闲。 奉上今夜婚仪最重要的合卺酒之后,司礼官唱和道:“请公主殿下您和主君一道喝下合卺酒,百年好合,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相濡以沫。” “恰如这满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恭祝公主殿下您与主君早生贵子,儿女满堂,白头偕老。” 唱和声落,阿宝便把剩余的金馃子全赏了司礼官。 “礼数已全。”阿宝意有所指的看着司礼官,“这合卺酒,本宫想和主君单独对饮。” 怀中的金馃子足够沉甸甸,司礼官也不追问,满意的退了。 须臾,这东宫内殿,紫檀婚床—— 阿宝和轩辕凤燃面面相觑。 第165章 她,新婚礼物 “皇叔,我能摘下你的面具吗?” “嗯。” 得到允许,阿宝紧张的手心冒汗。 偏偏此刻,近在咫尺的轩辕凤燃,黑眸沉沉望着她。 她的指尖碰到轩辕凤燃面具的那一刹,仿佛近乡情怯,她眼角有泪滚落。 而轩辕凤燃握着她的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那张面具。 下一瞬,阿宝扑进了轩辕凤燃的怀里,靠在他肩头无声大哭。 整整五十年,距离你死在我面前,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 “皇叔,我好想你啊。” 阿宝哭得太惨,倒是把轩辕凤燃吓着了。 他们自谢侯府一别,不过区区数日,阿宝竟如此想他? 轩辕凤燃心底变得柔软,只觉得暖。 他安抚的拍着怀中小姑娘的背,温声哄着:“别哭别哭,皇叔带你去瞧好玩的。” 阿宝更紧的搂住了自家皇叔的脖颈。 但想了想,还是抽抽鼻子,带着哭腔道:“呜呜,什么好玩的呀?” 轩辕凤燃拿了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珠,耐心哄道:“皇叔带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阿宝刚哭过的眼睛通红,却好奇一亮。 “那皇叔便带我去瞧瞧。” 公主大婚,太和殿大宴群臣礼使。 老皇帝下令增防,于是今夜这座大启宫城乃至帝都的御林禁卫增加了两倍,巡逻得愈加森严。 阿宝却被轩辕凤燃抱在他怀中,在宫城间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太极殿的殿巅之上,她被轩辕凤燃放下。 举目四望,大启帝都的繁华尽收阿宝眼底,而身旁,轩辕凤燃把一枚哨笛塞进了她手里。 这枚哨笛造型别致,而且制成哨笛的玉石瞧着来历不凡。 阿宝把玉哨拿在手心把玩,触感温润。 她再盯着这玉哨仔细一瞧,凝脂般润白的玉色里,竟是可见丝丝缕缕游动的墨金色。 “这是什么?”阿宝惊奇。 “这是皇叔的私印,日后你总会知道它的用处。但今夜……”轩辕凤燃温声哄道:“你先试着吹吹看。” 闻言,阿宝虽是纳闷蹙眉,但还是照做了,试着深呼吸一吹。 玉哨寂静,毫无响动。 阿宝以为是她还不够用力,便牟足了劲儿又试着吹了一次。 还是,并无丝毫反应。 “…………” 阿宝郁闷的向自家皇叔告状,“你看呐,它不响。” “它响了。”轩辕凤燃揉揉自家小娘子的头,“不信你看。” 话音未落,阿宝只见,无数纸筝灯从帝都万家飘起,不过须臾便缀满了原先寂静的夜幕。 薄云散去,露出那轮皎洁圆月,灯月相映成辉。 而在灯火辉煌中,一盏纸筝灯随着东风飘到了阿宝面前。 她定睛一看,这纸筝灯面竟是写了一行字。 “岁岁年年不相离,年年岁岁同相亲。” “皇叔,这你亲手写的嘛?” 阿宝抿唇憋着笑,眼眸晶亮盯着自家皇叔,不要否认哦,我认得你的字迹。 轩辕凤燃眼神闪烁,咳嗽了两声,“……嗯。” 阿宝嫣然笑道:“这满城纸筝灯上,你都写了这句话?” “嗯。” 阿宝震愕。 只见眼前的那满城华灯,在夜幕之上燃烧成星火,照得巍峨帝都亮如白昼。 而轩辕凤燃揽着她的腰,俯身,把他的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他无奈叹气:“小阿宝,从那枚玉戒开始,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不是梦不是梦!”一听玉戒这俩字,阿宝紧紧揪住轩辕凤燃的袍角,追问:“皇叔,那枚黑玉戒,你还带在身边吗?” 轩辕凤燃默然摊开手,那枚黑玉戒便静静躺在他掌心里。 阿宝抚摸着黑玉戒,“当然都是真的。这枚黑玉戒还是我亲自画的图呢。” 说着,阿宝喃喃问:“我等好久了,皇叔,你现在愿意戴上它了吗?” 轩辕凤燃沉默了须臾,“皇叔在这,你想戴便戴。” 阿宝惊喜抬眸,在看到轩辕凤燃温柔笑意的这一瞬间,阿宝豁然开朗。 自家皇叔分明是早愿意了。 他只是想她再问一回,他再答应。 阿宝立刻攥住轩辕凤燃的手,焦急忙慌的把那枚银黑戒戴进了他的左手无名指。 幽深的黑玉髓衬得轩辕凤燃的指节愈加白皙凌厉,镶嵌在玉戒的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戴好了!皇叔你的手戴它真好看!” 说着,阿宝满心欢喜的抬眸看向轩辕凤燃,只见自家皇叔似乎也挺满意,反手与她十指紧扣。 第166章 她,好多人啊 与此同时,太和殿的后堂。 司礼官跪在堂中,禀报道:“陛下,公主和主君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如此良缘,来日必是令人称颂的天定佳偶。” 老皇帝若有所思的问,“主君,可有不妥?” 司礼官其实并不太明白老皇帝派他监视今夜婚仪,究竟是想打听些什么。 但是,这皇家内苑之事,少说少错。 于是,司礼官回禀道:“陛下,微臣今夜瞧着公主和主君确实情悦。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老皇帝疲惫的揉着太阳穴,挥手屏退了司礼官。 而顾七绝从堂中的锦屏后走出,拱手行礼道:“陛下。” “你都听见了?” “臣,都听见了。” 老皇帝疑心重重,疲惫道:“今日在崇德殿的大婚仪典上,朕,总觉得,无碍的表现格外奇怪。” 说着,老皇帝急急命令道:“顾七绝你,你赶紧去东宫,一定要给朕弄清楚今夜在公主寝殿的那人,究竟是谁!” 顾七绝敛眸,低头领命,“臣定彻查到底。” 一刻钟后,东宫寝殿内。 谢无碍翘着二郎腿坐在案台旁,嗑着花生。 而案台上的龙凤花烛被阿宝加了面罩,那是水泼不熄,风吹不灭,燃烧得烛光熠熠。 紫檀婚床的红幔已落下,隐约在红幔映出了一人影。 而寝殿外,有人正在说话。 “微臣有话,想和公主殿下谈谈。” 谢无碍灌了整杯热茶,这才捏着嗓子道:“云峥表兄,本宫的大婚洞房夜,忙得很呀。不管何事,都明日再说。” 寝殿外的萧云峥却锲而不舍,坚持道:“这番话,微臣必须今夜说。还请公主殿下拨冗一见。” 谢无碍心底亦好奇萧云峥究竟要说什么。 为了这番话,他萧云峥甚至不惜借用温贵妃的宫牌,站到这东宫寝殿外,斩钉截铁要见正忙于洞房花烛的公主殿下。 但他,能变声,却不能像那话本里的神仙那般,幻化身形,变成他家阿宝皇姐的模样赴面。 思及此,谢无碍憋住好奇心,继续捏着嗓子道:“云峥表兄,回。本宫今晚真的很忙,没空见你。”这是真话,我家皇姐忙着和她正夫去看灯笼了,不在。 然而,寝殿外,萧云峥竟一反常态的,仍是不肯走。 “公主殿下,微臣只是想问——” 萧云峥语气里透着一股偏执的疯狂,“当年微臣那个问题,过了这么多年,公主殿下的回答依旧不变吗?” 理智,好奇,左右摇摆,谢无碍咬着指甲,纠结许久。 最后,他用自家阿宝皇姐的声音,不答反问:“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问题,本宫早就忘了。” “竟是,早已忘了?”萧云峥默默攥紧了拳头。 而这时候,顾七绝落在寝殿的屋顶上,拨开瓦片,往下看。 只见紫檀婚床里坐着一人影,而谢无碍推开寝殿门,把他手里的红枣花生一股脑儿塞进了萧云峥手里。 沉默须臾,谢无碍同情道:“唉,今夜我皇姐大婚,这红枣花生都是喜庆之物,你拿回去煲粥喝,沾沾喜气。” 顿了顿,谢无碍瞅着萧云峥那一脸森寒,他鼓足勇气,拍拍萧云峥的肩膀,道:“以后咱们就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了。和睦相处,互助友爱哈,不要给我皇姐添麻烦。” 萧云峥黑着脸,几乎把手里的红枣花生捏的粉碎。 谢无碍:“……” “哈哈哈,我和皇姐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啊。”说着,谢无碍嗖的退回寝殿,哐的重重关紧了殿门。 寝殿屋顶上,顾七绝额角青筋挑了挑:“……” 第167章 她,分居两地 阿宝欢欢喜喜一靠近东宫寝殿,便注意到了屋顶的顾七绝。 当然,还有寝殿外的萧云峥。 顾七绝来蹲她屋顶,她不意外,能猜到是老皇帝疑心病犯了。 但萧云峥? 阿宝满头雾水:“……” 然而当务之急,是先把顾七绝弄走。 “皇叔,这洞房花烛夜是过不下去了,我非得好好泻泻火。” 说着,阿宝开始撸袖子。 轩辕凤燃误以为他家小姑娘打算亲身上阵,狠揍顾七绝。 他正想阻止,却发现阿宝右腕竟戴着一机括暗器。 西疆秘铁特制,形似袖箭,但比袖箭更精巧。 “皇叔,这袖箭我原本是要送你的,但是先让我用用哈。”话落,阿宝将袖箭对准了寝殿外的萧云峥。 只听一声利箭破空—— 萧云峥急速闪身躲过,冷然看向了暗箭来处。 那宫墙暗影里却空无一人。 但这一箭已引来了御林禁卫的注意,附近巡逻的御林禁卫纷纷正齐刷刷赶来。 屋顶,顾七绝为避免被御林禁卫发现,闪身跃进了夜幕下的宫墙深处。而萧云峥等到御林禁卫前来,移交了那枚暗袭他的暗箭又解释了适才的情境,这才离开。 直到走远,萧云峥突然回头看向了东宫内殿的方向。 他恍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一支暗箭看似凶险狠厉,却根本没想要他的命。 与此同时,阿宝被轩辕凤燃抱着,干脆利落的避开了增队巡逻的御林禁卫,进了寝殿。 谢无碍见了阿宝,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把攥住自家皇姐的手,连说带比划的,绘声绘色的复述了一遍萧云峥今晚的诡异。 “皇姐,萧云峥他问,当年他问你的那个问题,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回答变没变?”谢无碍快被心里的好奇憋疯了,“所以,皇姐,当年萧云峥到底问了你什么哇?” 轩辕凤燃正在收拾满婚床的桂圆莲子干果,动作一顿。 阿宝紧皱眉头,冥思苦想,却摇了摇头,“当年?应是在白鹿山读书那数年。但萧云峥他问我的着实太多,我哪知道他究竟指的是什么问题。” 谢无碍颓然叹气,“哦。我还以为皇姐你和萧云峥,你们俩藏着天大的秘密呢。” 阿宝再次绞尽脑汁的苦想,却依旧不得其解。 她沉思许久,犹疑追问:“萧云峥只是来,说这一句话?” 谢无碍一脸严肃的点头。 阿宝想不通,便干脆将此事暂时放在心里。 转而,她看向了正在帮她铺床的轩辕凤燃,他正好回头。 四目相对,阿宝默然走到婚床前,仰头盯着自家皇叔,“先抱我一下,再回去。” 说着,阿宝张开双手。 轩辕凤燃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无碍一眼,谢无碍立刻懂事的转过身,继续嗑他的花生沾喜气,并且在这一刻,他对璇玑回帝都的期盼达到了巅峰。 无人旁观,轩辕凤燃把他家小姑娘紧紧抱进了怀中。 寝殿沉默无声,只余那对龙凤花烛烧得红火。 阿宝摩挲着轩辕凤燃左指的银黑玉戒,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喃喃低声说,“皇叔~今晚要梦见我哦~” 轩辕凤燃敛眸轻笑。 许久,阿宝终于从轩辕凤燃怀中退出来。 适才上太极殿看灯笼时,她和轩辕凤燃已把婚服换了下来。 此刻,轩辕凤燃身着常服,唯有腰间那枚结发香囊无声说着他们真的拜祭了天地,行了婚仪。 但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一对新婚夫妻像他们这般,在新婚洞房夜,竟还要遮遮掩掩的,宫里宫外的远远分开。 阿宝不发一言,只在松开轩辕凤燃的手时,挠了挠他的掌心。 轩辕凤燃眸色复杂,却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 并哑声嘱咐道:“早些歇息。” 阿宝软糯笑道:“嗯呀~好哦~~” 第168章 她,沙雕姐弟 待轩辕凤燃离开,阿宝回头,却见谢无碍欲言又止的盯着她。 阿宝疑惑蹙眉:“怎么了?” 谢无碍艰难问,“皇姐,我十个月后,该不会要当舅舅?” 阿宝愈加不解,“你为何这般问?” “那你干嘛又揉后腰?”谢无碍竟还有些担忧。 阿宝头疼的扶额,忍痛道:“我刚才躲萧云峥的时候,不小心把腰撞到那墙角了,疼死我了。” 上回在王府阁楼的撞伤淤青尚未好全,适才又狠狠撞到青石墙角,差点不用萧云峥追查,她便惨叫出声,直接昭告身份。 而且,她郁闷道:“谢无碍,你家洞房花烛在屋顶啊?” 闻言,谢无碍认真思索一番,“那也不是不行。” 自家谢少年竟懂这许多,阿宝怅然若失,几欲仰天长叹。 深呼吸好一会儿,阿宝才语重心长道:“谢无碍!你以后给我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否则待璇玑回来!我定要告诉她!” “是璇玑让我看的!” 谢无碍理直气壮道:“璇玑游历之后,每回书信回来,都会附赠一些话本。她说我是块榆木疙瘩,得好好看看话本,琢磨琢磨如何讨姑娘欢心。” 哦~原来如此~是璇玑的教导哇~~ 阿宝老怀安慰,只觉得璇玑既肯教谢无碍,说不定他们两人之间还有终成眷属的可能。 如此想着,阿宝放宽心,往后躺进柔软的婚床里。 “谢无碍,此番多谢。” 谢无碍大喝一嗓子,装作那义薄云天的盖世大侠,嘿嘿笑道:“皇姐你若是看了我带来的东西,你定会更加感谢我的!!” 阿宝:“?” 她在蚕丝榻上翻了个身,循声看向谢无碍,眼睛登时亮了。 “可以啊!谢无碍!你真不愧是我最信任的谢弟弟!!”阿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忙不迭直奔谢无碍,手里的食盒。 谢无碍刚把食盒从案台下拽出来,一一摆出菜品,卤脍鹌鹑蛋、板栗烧野鸡、爆炒鸭胗、鸡髓笋、酒酿虾仁、酸菜馄饨、梧湖醋鱼。 最后,谢无碍拿出一副纸牌。 谢无碍得意的晃了晃他手里的纸牌,“漫漫长夜,何以解忧?” 阿宝咬着鸡腿,接道:“唯有纸牌!” 姐弟俩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当即杀了一局。 长夜漫漫。 隔日清晨,阿宝唤宫人进来更衣梳洗时。 被看担忧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如此憔悴?” 阿宝打了个哈欠,看着铜镜里的俩黑眼圈,叹道:“昨晚太累了。” 许久未曾过招,谢无碍那少年竟偷偷练就了一手好牌技,昨晚在牌桌上直接将她杀得片甲不留。 被看却脸色微红,默默将此事记下。 在稍晚些时候,温贵妃打听昨晚阿宝和谢无碍的圆房之事。 被看回禀道:“贵妃娘娘您不必担心,公主殿下和谢主君的感情极好,公主殿下亲口说,昨晚太累了呢。” 温贵妃先是一喜,又突然忧心忡忡。 这阿宝和谢无碍,小夫妻浓情蜜意,一闹起来便没个节制,怀上身孕是迟早的事。 她身为母妃,虽是催过阿宝赶紧留后嗣,但李嘉妃有孕后,最近是越发的嚣张。 阿宝如今这东宫储君之位不稳妥,前朝后宫是内忧外患,阿宝必要劳心费神,若此时怀上身孕,阿宝怕是受不住。 还是得再过一段时日,再考虑这留后嗣之事。 温贵妃一番思索,打定了主意。 因而,阿宝照惯例,带着谢无碍到关雎宫给温贵妃请安时,却被温贵妃单独喊到了内殿。 她正疑惑,一碗乌黑且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便递到她手里。 温贵妃苦口婆心,仔细分析了一番,正想再劝。 阿宝一仰头,一口闷了整碗药。 温贵妃:“……”不再挣扎一下? 第169章 她,宫务繁忙 阿宝明白温贵妃的担忧。 李嘉妃不仅仅是跟着老皇帝一道去了皇极殿祭祖,前段时日她的猗兰殿更是升了份例。 这后宫妃嫔的份例是按照位份恪守的,内务司照章办事。 但李嘉妃不过一妃位,却用了和温贵妃一模一样的份例,且是老皇帝亲口特允的。 阿宝丝毫不敢懈怠。 虽然在她的大婚仪典遮掩下,一切瞧着风平浪静。 然而…… “母妃您放心。”阿宝宽慰温贵妃。“儿臣早已有所准备。” 温贵妃将信将疑,犹豫道:“当真?” 眼下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阿宝抿唇轻笑,打趣道:“皇后这位置又累又凶险,但皇太后是享清福的。” “母妃您好好养着身子,长命百岁,等着含饴弄孙。” 温贵妃总算被阿宝逗笑,无奈的轻轻骂了声。 “你啊,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说着,温贵妃道:“行了,回。你记得带无碍去找赵老太医瞧瞧他这满脸的疹。” 闻言,阿宝便起身行礼,恭身告退了。 出了关雎宫,阿宝领着谢无碍去了太医署。 一路在繁春盛景的花树间穿行,趁着此时林间花海幽静,清风拂面,阿宝仔细回想了一番最近手里的宫务。 先前,老皇帝钦命她主持此番各附属国的礼使朝贡。 按照惯例,各附属国的礼使朝贡,定的日子是正月十八。她前段时日既要时时刻刻盯着大婚仪典,防备着裴归尘使阴损手段,又要忙碌这朝贡大典。 当真是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思及此,阿宝不由感叹:东宫储君不好当。 她尚未多回味回味这新婚的欢喜,便又要开始整日的忙碌。 而且,随着章豫将军不断从北疆传回来消息,她还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时刻警惕着蛮族的异动。 还有便是西贫村那些老兵士的重新安置,亦是叫她发愁。 一桩桩一件件,阿宝深深叹气,烦呐。 一路烦到了太医署—— 当着太医署的众多医官们的面,请张老太医替谢无碍换药。 谢无碍故意当众摘下黑面具。 一见谢无碍满脸可怖的疱疹,医官们纷纷被吓得倒抽凉气。 这下,那些揣测谢无碍假病的宫中流言,唯有随风散去。 张老太医做事仔细,这一番换药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换好药,阿宝又领着谢无碍在宫城里四处闲逛。 满脸疱疹的脸本就可怖,再加上谢无碍被抹了一整瓶的乌黑药膏,这下连宫人们都纷纷被谢无碍的丑脸吓到。 谢无碍十分开心:“没想到啊,晚晚的易容术竟这般高超。” 晚晚便是那位曾经摸着天黑,拿刀横谢无碍脖子,但笑起来又有俩梨涡的娇小甜美黄衣小侍女。 数日前在谢侯府,阿宝给谢无碍的锦囊里,其中便是叫谢无碍联络白玉京的罗刹佛,请帮忙寻找能人异士给谢无碍倒腾出一个满脸疱疹的病容。 晚晚妆法卓绝,再加上张老太医的配合,效果卓越。 只是谢无碍这一提晚晚,阿宝便想到—— 她还欠着罗刹佛的三百万两。 因此,往后许久,东宫既需节流,但开源更是必须。 所以,今日此刻最要紧的一件事,她要见他。 阿宝喊了声谢无碍,“你上回说璇玑久未给你回信。其实,是因为她正替我忙一件事。” 谢无碍猛地顿住脚步,惊恐道:“杀人还是放火?” 阿宝无奈扶额,叹气,“谢无碍,我在你眼里,是多么十恶不赦啊?杀人?放火?” 缓过神来,谢无碍憋着笑,挠头:“除了这事,那我想不到其他重要的了。皇姐你快说,璇玑帮你办什么事?” 阿宝:“璇玑替我在外,设立了一处商号,名,永元。” 第170章 她,沉迷赚钱 谢无碍一点就通,恍然追问:“皇姐你要做买卖?” 顿了顿,谢无碍又蹙眉疑惑,“但皇姐你整日要忙这东宫事务,哪里还有空闲操心商贾经营?” 阿宝让谢无碍凑过来。 她在他耳边,用只他们姐弟俩能听见的声音,神秘道:“赵川策。” 要说这镇西王赵家,颇具传奇色彩。 百年前的第一代镇西王,只是西疆一介富商。 恰逢当年西疆摩族叛乱,大启的镇西军到了西疆边陲,却发现摩族擅用山涧峻岭的繁杂地势,还有杀人无形的林间瘴雾。 那一战,大启的镇西军屡屡败退,眼看着竟是要输。 西疆当地的豪族皆闭门不出,只等最后生死决战,再来决定投靠大启或是摩族。 但唯有赵家例外。 百年前的这位赵家先祖倾家荡产,筹措粮草马匹作为镇西大军的辎重,又暗中招募了许多熟悉西疆峻岭地势的当地人。 待老谢侯率领着镇西大军平定摩族叛乱之后,鼎力相助的富商赵家摇身一变,成了大启皇帝钦点的镇西王。 虽说,后来的百年里,镇西大军的虎符落到了谢家手里。 但,历代镇西王都是不在乎的。 镇西王,更像是大启在西疆的一位,有王位的皇商。 而凭借着镇西赵王的商贾经营之道,赵家财富愈盛,这位大启在西疆的皇商,每年都能给国库增加庞大盈利。 在前世的东宫大选时,阿宝便清楚得很。 若她未被册封为东宫储君,按照老皇帝的盘算,在她出宫建府的时候,择驸马的上上选反倒不是谢无碍,而是赵川策。 在西疆,谢侯府和赵王府分庭抗礼,维持着微妙的权势平衡。 老皇帝是极擅长权衡的。 谢侯府已经有了一位轩辕族的慧敏长公主和数十万骁勇善战的镇西军,若再有一位帝阳公主,便打破了西疆的平衡局面。 但,若是阿宝嫁给了赵川策,便等同于进了镇西王府。 谢家有公主,赵家也有公主。 这西疆的微妙平衡一定能再延续四五十年。 所以前世的一开始,阿宝对赵川策一直有所防备。 但后来的相处里,赵川策却有颗赤子心。 他总是满脸写着,我藏不住事。 而且,他毫无贪婪野心,十分的知足常乐,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也能高兴很久。 一开始,阿宝还挺喜欢和赵川策待在一起的,前世她花费数年试图打通的商路,便曾和赵川策商量过。 赵川策是真心喜欢做生意,听完她关于帝都至青州,继而扩大至整个西疆的黄金商路,赵川策通宵两日,把他们所聊到的关于这条黄金商路的构想谋划,写成了十三本的《商货志》。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行。 但赵川策进宫的第七年,她头一回带着桂花酿进明光殿的那晚。 赵川策喝醉了。 他说,他的父王,镇西赵王,其实很早便算准了老皇帝的盘算。他的父王比赵氏先祖们都看得透彻,自他幼时起,他的父王便将未来他是公主驸马这一念头,灌输给了他。 他又说起年少时,虽然每年只能在颐和宫宴匆匆见她,而她每回都跟在凤燃王身旁转悠,看也不看他一眼。 但他自幼听着‘公主驸马’的话长大,他心里其实认定—— 他要娶阿宝公主为妻。 阿宝相信赵川策说的是真的。 但她也觉得,赵川策只是被赵王灌输的那些话,引出了错觉。 然而她尚未和他说清楚,他却头一回抱她。 在她面前,赵川策一向毫不避忌。 他说,要是阿宝公主你不是东宫储君就好了,我便不用是你的众多侧君之一,而是你唯一的驸马。 赵川策并未再说更多。 他假装醉意酣然,沉沉睡着;而她假装,从未听过那句话。 而她登基的第七年,正月十八的朝贡时,镇西赵王被查出私自和西疆摩族交易,贩卖马匹粮食。 西疆监御史呈上的证据,有镇西赵王和摩族老族长的来往秘信,还有十数年来,赵王府和西疆摩族交易的详细记录,记录包括了哪年哪月何种马匹,数量多少,品级优良如何,在哪地交易。 马匹属于军备,大启对于马匹买卖的管理极尽严格。 更何况,镇西赵王的马场所驯养的战马,本就是直供镇西军。 镇西王如此行径相当于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重罪。 不仅如此,镇西赵王新娶的侧妃站出来作为人证告发。 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 那时,阿宝想起,谢无碍当年就是死在西塞蛮敌,也就是西疆摩族刺客的手上。 阿宝震怒之下,下旨欲诛镇西赵王全族。 但拜祭过谢无碍之后,阿宝冷静下来,却觉得事有蹊跷。 赵氏全族行刑前,阿宝特意到西狱见了赵川策。 赵川策用那十三本《商货志》发誓,始终坚持赵王府绝不会做通敌卖国之事。 第171章 她,侧君进宫 其实,前世,阿宝怀疑的是。 镇西赵王有可能通敌卖国,但若说镇西赵王暗通的敌国是西疆摩族? 阿宝总觉得,有待商榷。 西疆多崇山峻岭,摩族并不善骑兵作战,而是长于暗谍偷袭。 按照她所看到的秘密交易记录,西疆摩族每年向赵王买那么多马匹,且不说养活马匹需要的粮草,新的马匹越买越多,每年更有新的小马崽出生,但数量如此庞大的马匹,都去了哪里? 虽说七年前的谢无碍死在了西疆摩族刺客的手上,但冠军侯谢侯爷花费一生心血训练出来的镇西军,再加上谢无碍临死前留下的攻防策略,最终打退了摩族。 摩族倾尽全力的那一战,明知若是未能一战攻破大启在西疆的防线,此后便要彻底向大启俯首称臣,朝岁纳贡。 但哪怕如此,摩族最终亦并未使用战马骑兵。 甚至在那年战败后,西疆斥候从未发觉摩族马匹数量过多。 总不至于是,全杀了吃了。 阿宝有心延迟行刑,留赵川策一命,再命谢无碍当年留下的那批斥候重新调查镇西赵王通敌卖国案。 但就在她见完赵川策的隔日,赵川策死了。 在西狱,咬舌自尽。 死前,赵川策留了一封写着“阿宝亲启”的血书。 赵川策供述,他亦参与了赵王的卖国走私,自知罪无可赦。那晚在她面前痛诉冤情,只是抱着苟且偷生的侥幸。 但后来她一走,夜寂无人,他自觉愧对她的善意,无颜面对她,唯有坦诚真相,以死谢罪。 整封血书,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阿宝却始终觉得,那封血书一丝一毫也不像赵川策的性格。 有了赵川策那自述其罪的血书,阿宝想重新审讯,满朝文武却纷纷上书,请诛赵氏全族。 赵氏覆灭。 阿宝偷偷把赵王另一侧妃刚生下的女婴送给一户赵姓农家收养。 之后,阿宝始终暗中调查,却毫无线索。 直到,阿宝惨死在裴归尘手里。 而在裴归尘登基为天盛帝之后,在她登基第七年的时候,曾告发镇西赵王通敌案的西疆监御史一路高升,扶摇直上,直至御史大夫。 数年后的某一日,裴归尘暗中见了一女子。 便是当年,作证指控镇西赵王通敌卖国的赵王侧妃柳戚戚。 魂魄无法流泪,但阿宝的魂魄却始终承受着死时的剧痛,她痛苦的想:一如谢无碍的死,赵川策亦死于裴归尘的算计。 果然,裴归尘和柳戚戚当晚所商谈之事,证实了她的猜测。 清风送来花香拂面,阿宝从前世的回忆里抽出。 有经商天赋者,普天之下,不止赵川策一人。 但一心为公,坚信耕耘与收获同等,未沾染铜臭,不贪婪不奸诈,颇多奇思妙想,不拘泥于俗世规则的——却只有赵川策。 赵川策一死,既能理解阿宝设立黄金商路的初衷,又能按照她所设想的框架打造出黄金商路的经商奇才。 再也,没有。 所以,这一世,赵川策不能死。 阿宝决定,她不仅要继续和赵川策搭伙赚银两,更要提前打造她设想的那一条黄金商路,始于帝都,至青州,直至西疆。 只是,老皇帝毕竟还活着。 她如此大动作,怕是会引来老皇帝的猜忌。 因而此番这条黄金商路,便只用她名下新设立的商号,永元。 如此,阿宝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 财源滚滚,指日可待。 阿宝细想想,颇为心动。 这时,绿琅匆匆赶来,满面笑容的呈上红单册录,“公主殿下,这是钦天监算出的诸位侧君们进宫吉时,您要瞧瞧?” 虽说是同日入宫,但这一日却有十二个时辰。 钦天监和司礼监一道按照侧君们的生辰八字,算出了侧君们所乘坐喜轿的入宫良辰。 而绿琅这一问,阿宝才总算是想起来。 今日既是元宵,亦是她的那些侧君们进东宫的日子。 第172章 她,宫斗一回 阿宝收了红单册录,打开一瞧。 裴归尘前世住的是属于主君的晋仪殿,如今晋仪殿名义上是谢无碍这位主君的寝殿。 而裴归尘则是住进了东宫最边的临华殿,心澜阁。 阿宝继续往下翻红单册录。 萧云峥身为江南王世子,一人独占一殿,还是前世的云起殿。 赵川策亦和前世一样,住的明光殿。 至于东宫景致最好的晏贞殿,则是被老皇帝钦定给了那位尚未露面的伽罗国王子白哲。 再往下的数位侧君,阿宝在前世的东宫大选时并未选他们,但她前世在东宫大选时,曾派斥候暗中调查过他们。 据她了解,他们皆无姻缘。 且这些侧君,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把他们和裴归尘放到一块,一定能给裴归尘添堵。 一想到裴归尘吃瘪,阿宝便决定拉上谢无碍,一道愉快的瞧瞧裴归尘未来的对手们。 只是刚过花海石桥,阿宝便见一群宫人聚在花廊窃窃私语。 阿宝立刻拽着谢无碍躲进了老桃树后。 “都说公主殿下和裴大公子情投意合,裴大公子还替公主殿下挡了一剑,为什么裴大公子如今只是个侧君呀?” “是呀。这侧君和主君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且同为侧君,萧侧君和赵侧君都是一殿之主,但这裴侧君却只住在临华殿的心澜阁,当真是凄惨啊。” “看来公主殿下待裴侧君也不过如此。啧啧。” “陛下不也是如此嘛。这父女俩一脉相承,喜新厌旧,刻薄寡恩。” 听到此处,谢无碍憋着笑,笑得浑身颤抖。 阿宝气得直掐他手臂,无语。 那边厢,不远处,宫人们议论得愈加激动。 “你们懂什么呀?那些侧君,哪位是好相与的?” “萧侧君可是温娘娘的外甥,江南王的嫡子呢。那赵侧君背后的镇西王府,更据称是西疆的财脉。再说主君,那可是慧敏长公主的独子。” “这宫城里娘娘们争奇斗艳,勾心斗角的手段有多狠辣残忍,你们都瞧过的。公主殿下定是担心裴侧君的安危,这才安排主君给裴侧君挡刀呢。” 阿宝礼貌微笑:那倒也没有。 就是单纯看不得裴归尘好过,她偏偏要羞辱他一下罢了。 原本,老皇帝是打算赐给裴归尘的是临华殿,她故意在老皇帝面前提醒了一句。 若一进宫便赐临华殿,裴归尘是极好的,日后他若有大功,怕是儿臣便要赏无可赏了。 老皇帝沉吟须臾,觉得此言有理,干脆收回成命。 阿宝继续礼貌微笑,至于她是否会给裴归尘得功劳的机会,那自是不会。 倒是那位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圆脸小宫女,阿宝有所留意。 “查查那圆脸小宫女是谁。”阿宝若有所思,吩咐绿琅,“再查查她是否和淮南裴家有关联。” “若有关联,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宫,再叫小侯爷手下的斥候好好审问清楚。若无关联,把她叫来东宫,本宫有话问她。” 绿琅了然,领命称是。 秉持着莫要打草惊蛇,阿宝转身欲走另外的鹅卵小径,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自幼看惯了宫里妃嫔们的尔虞我诈,其中,枪打出头鸟。 “谢无碍,咱们吵一架。” 谢无碍惊愕歪头:“什么?” “咱们狠狠的吵一架,最好让花廊的那群宫人听见。” 瞧自家皇姐神色严肃,谢无碍虽是满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 “吵什么?怎么吵?” “就这样吵。” 第173章 她,这树挺绿 阿宝凑到谢无碍的耳旁嘀咕了两句。 她就不信,如此这般,那些宫人定是要信的。 到时候,流言蜚语传到那数位侧君耳朵里,裴归尘定会被架在风口浪尖,成为侧君们群起而攻的活靶子。 闻言,谢无碍便如醍醐灌顶,立地成佛,顿悟了。 “你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谢无碍怒吼。 阿宝被吼得一愣,没反应过来。 幸好,谢无碍又继续怒吼道:“你不说话?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这一句,阿宝缓过神来,忙不迭接上戏码。 她攥住谢无碍的胳膊使劲晃悠,“不!你听我说!你听我给你解释!你很好!只是裴归尘更好!裴归尘他替我挡过剑呐!如此情深意重,我怎能辜负他呢?!” 谢无碍悲愤欲绝,“你!你怎可以如此待我?我对你一腔真心,难道你就能狠心辜负吗?” “你选我为正夫,难道只是为了保护裴归尘吗?只是为了让我替裴归尘挡这宫墙里的明枪暗箭吗?!” 阿宝咬着牙挤出哭腔,扯着嗓子嚎,“是的。是我负你。” 此刻的谢无碍,痛快过了把戏瘾,“苍天呐,为何你如此狠心待我,我却依旧不忍拒绝你。我答应你,我会替裴归尘承受所有的恶意,只要,你和他能好好的……” 阿宝心里十分满意。 她一边使劲憋着笑,一边又使劲挤出感动的哭腔,“谢无碍,你真是好人。” 突然,阿宝听见了一声软软的喵呜。 继而,谢无碍那夸张肤浅的做戏表情骤然僵住,活像天塌了。 阿宝后脊骨陡然蹿起一道寒意。 她慢慢转过身,哦豁,大家都在哈。 轩辕凤燃,裴归尘,萧云峥,赵川策…… 一旁,谢无碍尴尬的笑:“今天这日头挺好,这树挺绿。” 阿宝:“……” 人生自古谁无死…… 其实,阿宝本想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 但轩辕凤燃脸色极难看。 而他抱在手里的那只小奶虎,又软绵绵的喵呜了两声。 阿宝望着轩辕凤燃,欲哭无泪。 此时,谢无碍紧张的扯了扯她袖角,“皇姐你倒是说句话?” 轩辕凤燃抱着小奶虎转身便走,阿宝摘了支桃花,立刻提着裙摆追了上去,眼见着轩辕凤燃太快,她追不上。 “哎呀!皇叔!我摔倒啦!”阿宝夸张的大声道。 没想到,轩辕凤燃竟真的停下脚步。 默然须臾,他认命般转过身,朝她走了回来。 他半蹲在她面前,无奈问:“真伤了?” 阿宝哪里还敢在此刻撒谎骗他,立刻乖巧摇头:“没有哦。” 说着,她一手死死攥住轩辕凤燃的袍角,一手举起刚摘的那支桃花,小声喃喃道:“我只是,想让皇叔回来听我狡辩一下嘛~~好不好呀?” 轩辕凤燃黑眸复杂。 阿宝举着那支桃花,紧张忐忑的等了许久。 蓦地,轩辕凤燃敛眸接过她举着的那支桃花,无奈轻笑。 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那你狡辩。皇叔听着。” “皇叔你先等会。我逢场作戏一下。” 阿宝扯着轩辕凤燃的袍角晃了晃,待轩辕凤燃哑然说了声好,她才佯装脚扭伤,极疼。 “哎呀,皇叔我脚疼,你抱我回去歇息。” 话音未落,阿宝一声低呼。 原是轩辕凤燃竟一反常态,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径直回了东宫内殿。 而小奶虎甩着小尾巴,颠颠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谢无碍自是也跟上了。 与此同时。 清风吹过花海石桥,吹起这东宫林间花海里的馥郁桃花香。 花廊,宫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而在这棵冠盖如伞、枝桠虬髯的老桃树旁,日光透过叶缝落下,细碎光晕落了树下三人满身。 赵川策抱着他的算筹小盒,茫然道:“?阿宝公主怎么就被凤燃王抱走了?” 萧云峥蓦然轻笑,眼底一片复杂。 而裴归尘的视线始终落在轩辕凤燃的身上,他那一向清冷无害的眼神,骤然寒意森森。 第174章 她,侧君努力 阿宝双手搂着轩辕凤燃的脖子,偷偷抬眸打量他的侧脸。 他像柄归鞘,暗藏锋芒的剑,凌冽又温柔。 猝不及防的,他低眸看她。 “说好的狡辩呢?” 阿宝笑弯了眉眼,轩辕凤燃今日这身墨袍的领襟竟绣了天青暗纹,温融了他的精悍锋利,透出了他原本深藏的温柔。而她被他抱在怀里,层层缎料下就是他的精悍胸膛和他搏动的心脏。 “再让我多看会美人皇叔呀。” 闻言,轩辕凤燃漆黑的眼睛深处浮出一层浅浅笑意。 而阿宝这才解释道:“后宫和前朝分不开。哪怕他们不想斗,他们背后的家族野心亦会逼着他们勾心斗角。” “皇叔,东宫将起波澜。” “而我想要的,是所有明枪暗箭一概直指裴归尘。” 前世,明里暗里,数次欲置裴归尘于死地的算计嫁祸,都是阿宝替裴归尘挡掉。但裴归尘享受了储君正夫带来的权力,却转身和萧净月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甚至弄出了孩子。 既重活一世,进了东宫的裴归尘便该好好尝尝这精彩纷呈的后宫日子。 这般想着,阿宝抬眸盯着轩辕凤燃,“往后若再遇到我和裴归尘逢场作戏,皇叔你可千万别吃醋哦。” 听了这话,轩辕凤燃哪里还会生气吃醋。 他此刻,满心柔软,恨不得将怀中的阿宝揉进他的骨血里。 回到东宫内殿时,做戏做全套。 阿宝命被看去请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匆忙赶来,却只被阿宝塞了杯红参热茶。 “本宫无妨,只是假装脚扭了。老太医你一路匆忙赶来辛苦了,喝杯茶坐下歇会。”说着,阿宝再把手边的一碟橘糖推到老太医面前,“本宫大婚的喜糖,老太医尝尝。” 张老太医受宠若惊,捧着红参热茶慢慢抿着。 但这东宫内殿正发生的,却着实叫他看不明白,先不说凤燃王怎地又出现在了公主的内殿? 大启的东宫储君大婚之后,东宫日常事务便该交由太子妃掌管。对于公主殿下而言,便该交给晋仪殿的主君谢小侯爷。 但他却见到,是凤燃王亲自批示书案那堆账簿和奏卷。 而且,谢小侯爷竟也毫无异议。 甚至,这位谢小侯爷反倒怡然自得,悠闲逗着怀里的小奶虎。 突然,殿外传来一道悠扬琴声。 所奏琴曲,竟是阿宝当年步步生莲的那一曲绿漪生。 但琴曲既是阿宝所谱,她自然听出弦中的悠远变调,这道琴声奏出一幕春水初生,日落流金的晨生暮死,天地蜉蝣之感。 若说是绕梁三日不绝,亦毫不夸张。 就连一向不通音律的谢无碍,亦赞叹道:“哇,这曲子好听。” 阿宝循声推开了殿中花窗。 只见那初春桃林下,桃花纷纷随清风而落。 而在漫天桃花雨里,通体漆黑且绛枝相缠的古琴主人,是一袭白衣的俊秀公子。 阿宝默然盯着桃花雨中那位公子。 是杨似善。 安城老国公的嫡孙。 帝都有名的世家公子,擅音律,喜书画。 但,最值得阿宝在意的是,杨似善背后的安城国公府,是前世裴归尘篡夺她轩辕族江山的朝堂助力之一。 而这杨似善,和裴归尘的私交甚好。 可是,若他们二人当真是私交甚好,杨似善便不会一进宫就到她这殿外桃花苑里,弹这一曲绿漪生。 这般想着,阿宝故意冲那桃花雨中的白衣公子,轻轻笑了笑。 那白衣的杨似善眼眸含情,亦冲她笑。 阿宝眸底微不可察的一冷,东宫大选,有的公子是被迫无奈,但有的公子则是野心勃勃,想借着她,壮大他们的家族势力。 便如同,裴归尘所打算的那般。 “杨侧君的琴曲可是特意为皇姐弹的。”谢无碍此刻也回过神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道:“皇姐你不去瞧瞧?” “还弄了这绯红烂漫的桃花雨哦!” “不哦。” 阿宝收回视线,眼眸晶亮的看向自家皇叔,笑道:“这世上最好看的,我的那株桃花,早就被我摘回家啦。” 听了这话,轩辕凤燃原本攥紧的拳,骤然一松。 他望着自家小姑娘,无奈失笑。 谢无碍:“……”我就不该多嘴。现在好酸。 张老太医:“……”距我七十大寿还有三十九天,只要我再努努力装瞎,我能撑到那时候! 第175章 她,嘉妃挑衅 元宵这日午后,钦天监突然算出天降祥瑞。 而兰台行宫的管事老太监匆匆进宫禀报,说是九黎湖中,那株寂静百年的幽夜昙,终于要开了。 老皇帝一听,当即决定带后宫众妃嫔前往兰台赏花。 并将元宵夜宴改到了兰台。 只是,唯独留下了阿宝。 阿宝从宣室殿出来,一路默然回东宫。 一旁,被看很是愤懑不平。 “竟独独留下了殿下您。要知道那可是九黎湖的幽夜昙呢!” 阿宝自然知道这夜昙花开,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大启数百年里,每回那株夜昙花开,总会伴随着大启的繁昌盛世,圣君贤臣,万邦来朝。 哪怕夜昙已百年未开,但它百年前那回花开,大启出了位圣武帝,励精图治,国库丰盈,平定了西陲疆域,百姓安居乐业。 但阿宝对此,总是半信半疑。 因为前世,她倒是跟着老皇帝一道去看了夜昙花开,但她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大启江山被裴归尘篡夺。 思及此,阿宝无所谓道:“这花看不看的,不打紧。” 若老皇帝无此安排,她亦要自请留下的,毕竟今夜有事要办。 阿宝冷然问,“那事安排得如何?” 被问及那事,被看忍着愤懑,答道:“都安排好了,已……” 阿宝正打算听被看的详细禀报。 却在转身踏进园中的观音藤廊时,遇到了李嘉妃。 尚在新春正月,东宫储君又刚刚大婚,整座宫城张灯结彩,再加上春风送暖,花红柳绿,很是热闹。 但李嘉妃身上更是喧哗,恨不得将全副家当穿身上。 她那满头簪钗,璃珠流苏,赤金步摇。 再看她那织金的碟戏花黛紫的镶珍珠襦裙,身形尚未显怀,但李嘉妃这皇子之母的派头已摆得招摇。 这时,李嘉妃亦看到了阿宝。 她由宫女搀扶着,夸张笑道:“呦,这不是咱们公主殿下嘛。” 观音藤廊里,阿宝被李嘉妃故意挡住去路。 阿宝顿住脚步,神色淡淡,一言不发的看着李嘉妃。 李嘉妃已知夜昙将开,此刻十分得意,“传闻,夜昙开,圣君至。而今日钦天监又算出了大吉之兆。” 说着,李嘉妃愈加得意的抚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看来本宫那朗日入怀的孕梦,要成真呀。” 闻言,阿宝心生冷意。 她问一旁的被看,“前些日子我教你读书识字时,那句‘好多狗不挡道’你懂了吗?” 被看抿唇憋笑,轻声答道:“‘好狗不挡路’那句呀?公主殿下您教的那般好,若再不懂,岂非连狗都不如。” 李嘉妃脸色变得难看。 “公主殿下这般牙尖嘴利,不愧是温姐姐教的好女儿。” 闻言,阿宝脸色微变。 李嘉妃一见,笑得阴狠道:“说起来,温姐姐教的另一位,那位晤王——” “欺君罔上,谋逆叛乱,既辜负了为臣忠君之道,又背弃了为人子的孝道。本宫倒是希望公主殿下莫要被教的像晤王。” 听到此处,阿宝脸色变冷。 而李嘉妃一脸嚣张得意,“皇子有罪,当论其母教养不严之过。这当年的皇后、慧妃等,皆是自尽向陛下谢罪。晤王叛乱,温姐姐如今竟还活着,真是叫本宫羡慕。” 第176章 她,真正初见 阿宝向来不爱逞口舌之利。 但李嘉妃这话分明是说温贵妃该死。 此刻,阿宝冷冷盯着李嘉妃那小腹,步步逼近。 直到,她站在李嘉妃身侧,用只彼此能听见的低声冷然道:“嘉妃娘娘应该有听说。” “我在凉山杀了晤王,又亲手砍下了晤王的头颅敬献父皇。” “忠孝两全。” 说着,阿宝冷然嗤笑,更低声道:“五哥和我一道长大,我连他都敢杀。嘉妃娘娘不妨猜猜,我还有没有手足之情?” “毕竟,嘉妃娘娘腹中所怀,是我的皇弟呢。” 李嘉妃只觉得手心直冒冷汗。 阿宝深呼吸,强忍住了给李嘉妃一耳光的冲动,“嘉妃娘娘快些过去,否则父皇问起,嘉妃娘娘该如何回答?” 顿了顿,以防嘉妃恶人先告状,阿宝冷然警告道:“难道要承认,嘉妃娘娘当着本宫这大启储君的面,说您梦到朗日入怀,您腹中皇嗣才是真正的大启储君?” 阿宝笃定,哪怕老皇帝对这尚未出生的幼子有所期盼,但也不会做的太过。 毕竟,这座宫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堕胎药。 李嘉妃哑口无言,愤然离去。 被看怒道:“当年那些娘娘自尽是因她们插手了诸位王爷们的谋逆,这才畏罪自尽。咱们温娘娘又不知晤王他……” “殿下!这嘉妃娘娘说话太狠毒了!您真该给她一巴掌。” 阿宝静静站在观音藤廊里。 “李嘉妃敢如此嚣张,是因她腹中怀着皇嗣,圣眷正浓。” “若我失控动手给她一耳光,她便能立刻找父皇哭着告我一状。我绝无好果子吃,甚至还会连累母妃。” 清风送爽,她冷静了些。 “要教训她,不能咱们动手,得让父皇自己动手。” 思及此,阿宝吩咐了被看两句。 被看听得兴奋,甚至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此刻的廊间新绿的藤条垂落,沁香悠远,一只蓝蝶落在白色小花间,很是漂亮,竟是稀罕的蝶翼如花。 阿宝张开袖纱,小心翼翼将那小蝴蝶拢住。 高兴的想,这么稀罕的蓝蝶,得带回去也给轩辕凤燃瞧瞧。 但刚回到宫门口,阿宝却遇到了裴归尘。 他是来送汤圆的。 “我亲手包的。前两锅都失败了,这是第三锅,我专门调的芝麻松仁加冬瓜糖的汤圆馅,你尝尝喜不喜欢。” 话落,裴归尘双手把食盒递到了阿宝面前。 阿宝默然不语,盯着裴归尘他提着食盒的那一双手。 从前他只用来赋诗下棋的手,此刻,烫了好些红肿的水泡。 而他小心翼翼的望着她,眼中有些许期待。 她瞧着,他着实有些可怜。 也就是这一瞬,阿宝恍惚想起前世头一回和裴归尘过元宵。 前世的那年元宵,她尚未和裴归尘大婚。 她那时候,才刚发现了裴归尘曾写的属意她的《卿卿赋》,裴归尘说,她在他心里很久了。 但她在一开始的欢喜后,却忍不住怀疑。 裴归尘喜欢她,究竟是真是假? 为了抚平心中疑惑,她特意派斥候暗中仔细查探。 直到元宵那天,斥候回禀,裴归尘多年来确实有一心属女子。 当晚,裴归尘亲手给她煮了汤圆。 还和她说起了他们真正的初见。 当年白鹿山附近的锦城有疫病,她曾在一间破庙留了一袋汤圆和两贴药,救了他的命。 第177章 她,皇叔被辱 阿宝记得这回事。 当时,萧云峥被白鹿山的院医误诊为染疫。 院医贪生怕死,跑了。 整座白鹿山上下人心惶惶,惊恐不安。 于是,迫不得已,阿宝偷偷下山想找大夫给萧云峥看病。 但拿到药回白鹿山的途中出了意外,她流落到破庙避难,在她的印象里,那破庙确实有个流浪少年。 脏脏瘦瘦的,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不仅受伤,还病着。 她根本不记得那流浪少年的长相,当时在破庙她只是看少年可怜,她照顾自己的时候便顺手看顾了流浪少年。 后来,路过的猎户说,锦城疫病已得到控制。 猎户还说,人屠王轩辕凤燃发了疯,带着北疆铁骑跑到这南边四处找人。 阿宝一听这消息,便将原本要带给萧云峥和白鹿山书生们的汤圆和所有药,全部留在了破庙。 她确认了破庙里的流浪少年性命无忧,这才翻山越岭,找到路回了锦城。 大启一向将救命恩情看得极重。 前世,阿宝端着那碗元宵汤圆,想,她既是裴归尘的救命恩人,裴归尘又心属她,总不至于骗她? 前世,阿宝尝了裴归尘亲手煮的汤圆,也相信了他的话。 阿宝回过神来。 恰在此刻,有清风拂过,吹起了裴归尘的袖摆。 露出了他左手的那道伤。 而这时,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过来。 阿宝的视线越过裴归尘,看向宫廊,是轩辕凤燃。 眨眼间,轩辕凤燃已站到她身旁,揉揉她的头,温和问,“和裴侧君聊什么呢?” 阿宝还在想那道刀伤,恍惚道:“他来送汤圆。” “汤圆?什么馅的?” “芝麻,松仁,加冬瓜糖。” “送错了。你一向不爱吃芝麻。”轩辕凤燃看着阿宝,笑得温柔,“还有,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宝老实回答,“我答应你了,不吃冬瓜糖的,会蛀牙。” 轩辕凤燃笑得更温柔了。 他看着阿宝,却是对裴归尘说,“裴侧君听见了?我家小阿宝不吃冬瓜糖。这汤圆拿走。” 说着,轩辕凤燃揽着阿宝的肩膀,欲带她回内殿。 但裴归尘却上前半步,有意无意的拦住了阿宝,并漠然看向轩辕凤燃。 其实早在轩辕凤燃出现,他看到轩辕凤燃腰间那枚香囊时,他的理智便有些失控。 裴归尘眼眸微暗,“整日出入东宫。难道是因凤燃王无家可归?” 此话一出,阿宝的肩膀陡然被轩辕凤燃抓紧。 她是疼的,但第一反应却是抬眸看向了自己身旁的轩辕凤燃,只见这个男人眼眸冷戾嗤笑。 她知道,轩辕凤燃自小没有家。 所以,家,这个字,对轩辕凤燃来说是极痛处。 偏偏,裴归尘要故意用家羞辱轩辕凤燃。 阿宝面对裴归尘的时候,一直不断的很努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被激怒。 但这一刻,她怒不可遏。 阿宝蓦然看向裴归尘,冷然警告,“凤燃王既是本宫皇叔,你便不能妄议。” “裴侧君既进了东宫,这宫规还是该牢记在心。”阿宝眸光如刃:“宫规一百,若明日午时未抄完,再自领十杖。” 裴归尘眼眸微暗。 阿宝见了,语气愈加森寒,“父皇钦命,凤燃皇叔指教东宫诸君的剑术及宫规。若裴侧君对本宫的惩罚有不满,大可向父皇说明缘由,请父皇替你主持公道。” 话落,阿宝和裴归尘冷然对峙。 第178章 她,她哄他了 裴归尘默默攥紧了食盒的提把,心底狠戾翻涌。 阿宝一言不发盯着裴归尘。 她倒要看看,裴归尘服不服这个软。 良久,裴归尘拱手行礼,向轩辕凤燃赔罪,“明日午时,一百遍宫规奉上。是微臣放肆,还请凤燃王莫要怪罪。” 轩辕凤燃黑眸冷然,嗤讽的笑意停在唇角。 阿宝一手拢着那蝶翼如花的蓝蝶,一手拉着轩辕凤燃,径直回了内殿。 东宫的宫门口,裴归尘仍是那副低头请罪的姿态。 在他故作谦卑的低垂视线里,他一遍遍的回想着阿宝适才经过他时,裙摆如云般从他眼前飘过,没有停留。 于是,他想起,那枚阿宝的结发香囊挂在轩辕凤燃腰间。 阿宝偷天换日,暗中和轩辕凤燃成了亲。 这件事,他越是笃定,便越是难以说服自己去相信,阿宝她竟把轩辕凤燃看得比她的名声还重。 因此,他心底杀意愈发的止不住。 一进东宫内殿,四下无人。 阿宝立刻转身,把轩辕凤燃堵到了书案墙角。 她双手搂着轩辕凤燃劲瘦的腰,在他怀中仰着头看他,哄道:“皇叔,咱们别搭理裴归尘那渣滓,好不好?” 轩辕凤燃低头望着她,始终眼神复杂,不说话。 阿宝心底难受,只好凑到他耳边,用尽了耐心的轻声哄着,“皇叔你有家。” “还记得吗?咱们成亲了。” “皇叔是我的家,我也是皇叔的家。” 话音未落,笔墨纸砚凌乱洒落一地。 阿宝回过神时,已被轩辕凤燃用力抱坐在了书案上。 宫人闻声焦急道,“公主殿下您没事?奴婢叫禁卫……” “都别进来!!”阿宝高声喝止。 殿外,瞬间一片寂静。 但殿内,香雾缭绕间,一派旖旎。 那只被阿宝装进琉璃纱罩的蓝蝶,因琉璃纱罩跌落,趁机振翅,如花的蝶翼正翩跹绕着阿宝。 而阿宝双手撑着书案,紧张的抬眸盯着轩辕凤燃。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暗深邃,复杂难辨,就像他默然的表面之下深藏着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谢无碍的笑声由远及近。 宫人阻止不及,只听谢无碍使劲狂拍殿门,“皇姐!快开门!我把赵川策带来了!不是吃火锅吗?咱们什么时候开席?” 殿内的无声旖旎,缱绻呼吸,缓缓消散…… 轩辕凤燃那锋利如刃的尾睫轻轻颤了颤,似是理智回笼。 但他那轻颤的尾睫,他在疯狂边缘仍强自隐忍克制的黑沉目光,却叫阿宝一下失了理智。 她用力拽住轩辕凤燃的衣襟,在他的额头落下一道吻。 这一吻很轻,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但轩辕凤燃这个男人却被阿宝这一吻定住了身形,脑子轰然空白。 而阿宝则腾地烧红了脸,根本不敢再看轩辕凤燃。 她匆匆忙忙跳下书案,跑过去打开了殿门。 谢无碍一见阿宝,便蹙眉奇怪道:“皇姐你做什么啦?脸怎地这般红?” “试了下新胭脂,不小心涂太多了。” 阿宝慌乱中扯谎,结果却心跳得砰砰砰,更快更乱。 而谢无碍越过阿宝,一眼看到满地凌乱的笔墨纸砚,再来便是书案前一动不动,形似庙里神像的轩辕凤燃。 谢无碍更是不解。 “我来的时候听说了,裴侧君被你罚抄百遍宫规……”顿了顿,谢无碍凑到自家皇姐的耳边,小声嘀咕,“裴侧君究竟做什么啦?凤燃王都被气得不动啦。” 阿宝红着脸,“是被我气的。” 轩辕凤燃对她的纵容,堪称拿命陪她玩。 但适才那一吻,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时候。 轩辕凤燃会不会觉得,她如此,一点也不矜持? 第179章 她,理直气壮 阿宝故作镇定,拉着谢无碍和赵川策便要赴摘星楼。 但踏出殿门,她刚走一小段,却又顿住脚步。 轩辕凤燃刚刚被裴归尘羞辱无家可归,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哪怕她继续跟轩辕凤燃待在同一处,心跳便紧张得几乎蹦出嗓子眼,她也不能放他独自一人。 “皇姐?” “你们先走,我稍后。” 话落,阿宝转身,提着裙摆狂奔回了内殿。 听见匆匆脚步声,轩辕凤燃回头,阿宝突然扑进了他怀里。 小姑娘理直气壮道:“我们成了亲的!难道不能亲吗?我就亲了!!” 呆滞良久的轩辕凤燃,终于回过神来。 他敛眸失笑,心底无限柔软,“是啊,我们成了亲的。” 轩辕凤燃摁着她后颈,把她带向自己,继而俯身将阿宝紧紧锁进他的怀中。 而他靠在她肩膀,喃喃沉声道:“阿宝。” “皇叔。我在。” “那句话,再说一遍。” 哪句话?阿宝蹙眉疑惑,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此刻,她被轩辕凤燃的怀抱勒得极紧,仿佛在哄一头野兽。 “皇叔是我的家,我也是皇叔的家。” 话音未落,阿宝便感觉到轩辕凤燃的手在抖,仿佛生怕失去她,将她越抱越紧。 “再说一遍。” “皇叔是我的家,我也是皇叔的家。” “……阿宝,你再说一遍。” 阿宝暗暗叹了口气,抬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温柔耐心的一遍遍重复道:“皇叔是我的家,我也是皇叔的家。” 最后,阿宝不知她究竟重复了多少遍。 只是,她感觉到,轩辕凤燃的手劲不再紧箍得她几乎窒息,她便晓得终于哄好了自家皇叔,哄得他安了心。 “走。” 阿宝撒娇的挠挠自家皇叔的背,温声道:“今晚我准备的好多食材,皇叔你一定喜欢的。” 说着,阿宝从轩辕凤燃怀中仰起头,眼眸晶亮的盯着他。 她故意放软了嗓音,软软糯糯的撒娇道,“好不好嘛皇叔~~” 其实,轩辕凤燃已被顺好了毛。 但是此刻,他还是装作勉为其难的,哑声道:“好。” 阿宝哪里看不懂他的小心思呢? 她抿唇憋着笑,紧紧攥住他的手,“那走,咱们吃火锅哦!” 阿宝牵着轩辕凤燃的手,走过东宫长长的廊道。 一刻钟后,阿宝推开了摘星楼的门。 摘星楼地处东宫幽静处,楼檐高耸宛若直入云端,楼间更是云雾缥缈,宛若置身仙境。 若是凭栏远眺,更能俯瞰整座东宫。 只见四面碧波粼粼,落日斜晖的光影交错下,疏影暗香。 景致独好,且无人打扰,最适合放松小聚。 阿宝一推开门,便见谢无碍正热情招呼着赵川策。 但赵川策却静静站在左边墙壁前。 那面墙,是阿宝特意事先吩咐被看挂上的,大启四疆地域图。 她有心想和赵川策这经商奇才定下盟约,一道经营商号,互惠互利,用这永元商号上承大启国库,下惠百姓万民。 但前世,她和赵川策提起黄金商路,是因她与他已然熟识。 在日常闲聊里,志同道合。 如今重活一世,她和赵川策连话都未正经说过两三句,若贸贸然提起黄金商路,只会显得她太直接,太刻意。 冥思苦想了许久。 阿宝决定,先在摘星楼挂上这一幅大启四疆地域图,她再在西疆几处商贸重镇批注些许关于商路的想法。 若赵川策有心,阿宝想,他定能领悟她的意思。 第180章 她,他二十年 若赵川策显露出他对黄金商路的兴趣。 那么,阿宝决定,便趁此契机,开诚布公的和他好好聊聊。 思及此,阿宝再稳了稳决心。 突然,阿宝只听见赵川策惊喜道:“由大启帝都至青州,再囊括至西疆诸国,阿宝公主画下的这条商路一起,咱们大启赚的便是如流水般白花花的银子!” 果然,他是懂的。 阿宝抿唇轻笑,“我就是这般打算的。” 闻言,赵川策猛地回头,看到阿宝的一瞬间,眼眸亮得惊人。 “我曾在古籍里读到过这条商路的记载。” “千年来,一直有商旅马队为了节省行商路程而冒险来往这条商路,把大启的货物卖到西疆,回程时再将西疆诸国的象牙香料等贩至大启境内。” 说起他最为擅长且最感兴趣的领域,赵川策仿佛变了个人。 他指着阿宝画在四疆地域图的那一条商路,激动又认真的说道:“虽是山道崎岖,弥漫林雾,时常导致商旅马队的伤亡,但顽疾并非无药可治。”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那些商旅马队来回奔波在商路,若能再给我二十年,我一定能把崎岖山路变黄金坦途。” 阿宝打量着赵川策,依稀间似乎看到了数年后,名震天下的西疆财神。 亦是,和她志趣相投的伙伴。 是的,正如赵川策所言,只要再有二十年。 二十年,对于她和赵川策来说,本以为不过是漫漫人生的一段。 但前世,当他们在畅聊黄金商路的构想时,她和赵川策谁都没想到,他们在这人世间只剩不到十年。 她登基的第七年,镇西王府覆灭,赵川策死亡。 因此导致黄金商路遭受重创。 从那时起,她便怀疑大启的宫城里隐藏着一股不受她这大启女帝控制的势力,足以越过她,操控一族生死。 三年后,登基的第十年,她被裴归尘活埋。 黄金商路自此,彻底失去朝堂支持,再来便是沦为民间商路,最终渐渐湮灭于岁月尘埃里。 阿宝从前世的回忆里抽出来,默然须臾,看向赵川策。 “那咱们便说好,我给你二十年。” 一听这话,赵川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惊喜。 而阿宝走到四疆地域图前,提笔在地图上画出了她心中构想的那条商道:“但西疆这条商道不仅仅是只向西疆诸国,它往北是蛮族十六部,往南是甘孛智、柔佛、星洲等岛国,若继续往西……” 阿宝手中的笔锋在西域关隘刚一落下。 赵川策便激动道,“经天山北麓腹地,直达西域诸国,比如今的西域古道还要快上三天!!” “是。”阿宝提笔写下四字,“黄金商路。” 阿宝笑着向赵川策解释道:“西疆拥有诸多玉矿,亦盛产布匹,珍稀药材,茶酒,但不仅仅是西疆,我大启地大物博,若能有一条商路将百姓所产之物贩卖至西疆以外的诸国……” 话落,阿宝看向赵川策,“国富,兵强,民利兴,民智开。” “这便是,我想要的大启国富。” 赵川策小世子掏出袖中的算筹小盒,露出他的小虎牙,笑得眉眼弯弯,“二十年,阿宝公主,我们一定能做到!” 一听‘我们’这两字,阿宝心思微沉。 她犹豫着该如何告诉赵川策,他对她的所谓喜欢,只不过是自幼便被赵王灌输在脑海里的一个念头。 公主的驸马和阿宝的夫婿,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阿宝转念想,她刚刚答应了给赵川策二十年,无论如何,她该更小心谨慎的保护他们的盟友关系。 今夜此刻,必定不是坦白的最恰当时机。 第181章 她,皇叔记仇 恰好这时,司礼监在颐和宫敲响礼乐。 随着烟花炸响,漫天火树银花,绚烂璀璨。 于是,暂时放下西疆商路的事,阿宝招呼赵川策先吃火锅。 今夜的火锅只是宴请朋友小聚,选的这摘星楼高处并无旁人,阿宝便愈加随心所欲了些。 她拉着轩辕凤燃一道,找了处靠窗的矮榻坐下。 再看满桌食材,都是为了今晚元宵的小聚,特意准备。 两口铜锅,帝都和西疆不同口味的汤底,免得赵川策不习惯。 还有一些西疆当地独有的食材。 赵川策离家已快两个月,而这元宵又是团圆夜,既然她要把赵川策当日后的盟友,那么便该多多照顾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 她特意请教了老德保,终于弄懂了自家皇叔的口味。 半个时辰后,阿宝他们正涮火锅涮得热闹。 被看掀帘而入。 白瓷盅里装着刚起锅的汤圆,都是阿宝早前亲手包出来的。 她事先特意做了记号,松仁橘糖的给谢无碍,红豆流沙的给轩辕凤燃,最后那一盅则是给赵川策。 轩辕凤燃咬了一口,“流沙馅的?” “嗯!”阿宝笑眯眯道:“皇叔你觉得好吃吗?” 轩辕凤燃当然觉得好吃。 但他正要真心实意的夸赞一番,谢无碍却惊奇赞叹。 “哇呜?!赵川策你这汤圆也太贵了?皇姐你给赵川策做汤圆馅竟然用霜凇果?” 一语惊人,连轩辕凤燃都留意了一眼。 赵川策碗里,那咬了缺口的汤圆确实是霜凇果。 因稀有珍贵,霜凇果价逾黄金。 至于红豆流沙,当然没办法和霜凇果相媲美。 轩辕凤燃盯着碗里的流沙汤圆:“……” 阿宝紧张:“……” 而谢无碍纯粹是出于对美食的好奇,“价逾黄金的霜凇果汤圆哦!好吃吗?” 赵川策也没想到,阿宝给他准备的汤圆竟用了霜凇果。 他盯着阿宝,毫不掩饰他的惊喜和开心,“嗯!好吃!特别好吃!” 阿宝愁得只想挠头。 今晚的汤圆,她只想着照顾各人口味。 赵川策最喜欢霜凇果,她便拿来一用,当真并未多想。 而轩辕凤燃喜欢红豆沙,她便用了红豆流沙馅,和她碗里的汤圆口味一样。 阿宝深呼吸,偷偷扯了扯轩辕凤燃的袍角,正想解释。 没想到,轩辕凤燃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安抚道:“合适最重要。别担心,皇叔没生气。” 说着,轩辕凤燃又咬了口他的流沙汤圆,“皇叔喜欢红豆流沙,特别是阿宝炒制的红豆流沙味道很好,绵软细腻。” 能遇到一个懂自己心意的人,真是太舒服了。 阿宝抿唇轻笑,满心温暖。 酒过三巡, 满桌食材一扫而空。 在这元宵夜里,阿宝难得舒心吃了整碗汤圆和一顿饱饭。 回东宫内殿时,她更是被轩辕凤燃一路背着回去。 靠在轩辕凤燃肩头看那一轮圆月和满天繁星时,微醉的阿宝喃喃问道:“皇叔你说,将来明月所照之处,大启百姓会不会过得很好?” “会。” “皇叔你这么笃定吗?” “你心善,但也狠得下心,帝心便该如此。” 阿宝双手搂着轩辕凤燃的脖子,“皇叔,别怪我不打算让你插手黄金商路的事。只是父皇那般忌惮你,一但嗅到你欲揽财的蛛丝马迹,我怕我保不住你。”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 长长的东宫廊道,轩辕凤燃牢牢背着阿宝,步伐很稳。 “赵川策有经商奇才,又出身西疆的赵王府。” “选贤任能,这也是帝王本该如此。” “但有一件事。” 话锋一转,阿宝只听自家皇叔沉声提醒。 “商号和镖局可同时筹备,待商号和镖局开遍大启,传递消息只会更方便。” 闻言,阿宝笑得眼眸晶亮。 她凑到轩辕凤燃耳边,喃喃哄道:“果然是皇叔最懂我。” “只是……”阿宝故意又道:“我虽是这般想,但这商号和镖局同时筹备,我手里的银钱怕是便剩不下多少。” 说着,阿宝抬眸盯着轩辕凤燃,故意难过道:“到时候,皇叔就得跟着我清汤寡水,吃糠咽菜。” “皇叔,要辛苦你了哦。” 轩辕凤燃眸底泛着层浅浅温柔笑意:“皇叔很好养。” “真的吗?” “是啊。” 轩辕凤燃,“不用霜凇果,红豆流沙就能养活。” 一听霜凇果,阿宝蹙眉。 我就说!今晚我给了赵川策那碗霜凇果汤圆的事,就不可能轻易过去! 阿宝立刻保证,“皇叔,我马上好好反思!” 轩辕凤燃敛眸失笑,“哦。” 第182章 她,漂亮崽崽 这一路慢悠悠的,回了东宫内殿。 在轩辕凤燃转身要走时,阿宝醉意上头,拉住他的手。 “皇叔,抱我一下再走嘛。” 轩辕凤燃回头,居高临下,黑眸复杂的看着她。 她借着醉意,轻轻挠他手心,“皇叔,我要你哄我睡觉嘛。” 夜色寂静,轩辕凤燃默然良久,无奈的坐回紫檀榻沿。 阿宝双手抱着他精悍劲瘦的腰,把头枕在他腿上,只听他敛眸暗然,哑声哼起北疆的歌谣。 其实,阿宝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她仔细回忆过御极殿后堂的那晚,轩辕凤燃的反应不像有问题,但他总不至于污蔑他自己不行。 为何她和他不能有子嗣? 不久前,阿宝曾问张老太医。 本宫有一手帕交,她的夫君并无任何问题,但却无有子嗣,是何原因? 张老太医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了一大堆。 阿宝听得认真,最后老太医那意思,倒真是让她听懂了—— 轩辕凤燃并非不行,而是不能。 思及此,阿宝抱紧了轩辕凤燃的腰。 此时此刻的轩辕凤燃,并不知道他家小阿宝正替他委屈。 呜呜,我家皇叔太可怜了,明明皇叔这么好看,若是能生,生出来的崽子们得多好看呐。 有些事当真不能想,越想,阿宝便越是难受得想嚎啕大哭。 这时,轩辕凤燃终于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哪里难受?” “不难受。”阿宝强忍住哭意,反过来安慰自家皇叔,“一点也不难受。没事的,不就是没孩子嘛。” 轩辕凤燃剑眉微蹙,甚是不解。 良久,他再看怀中小姑娘时,小姑娘已酣然睡着。 “做了什么噩梦?竟能把你吓哭?” 轩辕凤燃眸底满是纵容宠溺,抬手仔细的掖好阿宝的被角。 隔日清晨醒来,阿宝从蚕绒被窝里探出头来。 只见檀桌的小火炉温着银耳莲子羹。 但,轩辕凤燃不在。 阿宝若有所失,大婚的新郎虽是轩辕凤燃,但却是瞒天过海,所以在她为轩辕凤燃正名之前,这婚还真是,结了,又没完全结。 阿宝幽幽叹了口气。 之后的数日里,阿宝忙碌着商号。 璇玑来信问,伙计的月银?掌柜的确定?买什么货物?卖多少价钱?如今要开商号,这一大堆账都得算。 阿宝盯着账簿,只觉得头都大了。 但气人的是,谢无碍却在她面前,过得十分潇洒快活。 在晋仪殿,没有了慧敏长公主的耳提面命,日日管束,谢无碍便如脱缰野马般,直把晋仪殿当成了他的军营操练场。 只如此倒也罢了。 偏偏,这些日子,轩辕凤燃吩咐谢无碍拽着她锻炼。 于是,她对外装样子,临幸晋仪殿,实际却是一关起门来,便被谢无碍拽着练拳脚功夫。 最基本的蹲马步,每天先蹲一个时辰再说。 阿宝:“……”无数脏话。 阿宝每回都是蹲得两腿战战,抖着腿回东宫内殿。 然后,便是对上被看那意味深长的笑脸。 阿宝:“……”啊啊啊! 她向轩辕凤燃哭诉,没用。 先前两回晕厥难醒,已叫轩辕凤燃十分警惕。 虽然在轩辕凤燃的逼问下,张老太医依旧守住了秘密,但轩辕凤燃直接替她安排了强身健体,又四处搜罗固本培元,益气养血的滋补药材,每日变着法给她炖药膳汤。 被轩辕凤燃这般养着,这数日,阿宝面色瞧着果然红润许多。 连温贵妃瞧了,都欢喜的很,连连欣慰感叹,“这成了亲,有人照顾,确实好。” “是啊是啊!成了亲嘛!有人照顾!” 虽然知道温贵妃和自己说的并非同一个人,但阿宝仍格外赞同的点头。 轩辕凤燃待她,总是很用心的。 但阿宝这边,日子过得又累又舒心。 那边厢,裴归尘却总到阿宝面前刷存在感。 元宵之后,隔三差五,她总能在东宫花苑里,偶遇裴归尘。 每回偶遇,裴归尘也不说话,只是站在离她不近不远之处,眼神复杂的望着她。 她不搭理他,他便一直望着她,直到她转身离开。 渐渐的,阿宝发现,裴归尘似乎瘦了。 第183章 她,青铜王者 这并非是阿宝特意打量。 而是,比起进宫之前,裴归尘明显瘦了一大圈。 套在他那身宽大衣袍里,都不用风吹,他多走两步就能上天。 阿宝担心裴归尘作妖。 于是,她特意唤来被看一问。 这才知道,原是这些天,裴归尘并不好过。 先是,裴归尘某日出门,门前老树直冲他砸下。 再来,临华殿本就常年无人居住,心澜阁更是殿中偏僻处,毗邻杂草丛生的婆娑林,颇多蛇虫鼠蚁。 不知是谁,往裴归尘的屋里放了魑莓,引来好几波毒蛇。 裴归尘不慎被咬,还是张老太医及时赶到,妙手回春,这才保了裴归尘无事。 直至昨日,裴归尘的饭菜接连被下了药。 倒也不至于害命,只是药效类似于李嗣那不羡仙的虎狼药。 而且那日,裴归尘和一小宫女被反锁在屋中。 只是…… “裴侧君也是狠呀。” “竟活生生折断他的左臂唤醒神智,勉强捱过药效,撑到了临华殿的小太监赶到。” 阿宝冷然想,她那回和谢无碍唱了出戏,侧君必定会明枪暗箭直指裴归尘,但东宫的宫人们听了裴归尘才是她意中人的传闻,岂敢慢待裴归尘? 如此,已危及裴归尘的性命,竟无一宫人前来禀报? 她放下手里的账簿,问,“为何不禀报?” 被看艰难道:“是裴侧君的意思。” “当时,奴婢带着张老太医到心澜阁为裴侧君包扎疗伤,但裴侧君却阻止了他的贴身侍童告状,只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还让奴婢莫要拿他的小事来烦扰殿下您。” 闻言,阿宝默然不语,神色淡漠。 裴归尘真是情深,只因担心给她添麻烦,折断手臂也强忍着。 她都要感动哭了。 感动个屁! 裴归尘的剑术足以和轩辕凤燃一较输赢,又岂会扛不住那虎狼药效?明明是轻而易举能化解的事,他却故意折断左臂,演一出忠贞不二的戏码。 何况,裴归尘若真想瞒下他的遭遇,便不该频频花苑偶遇她。 思及此,阿宝默然不语,声色冷漠。 被看误以为阿宝怜惜裴归尘受伤,立刻跪下请罪。 “是奴婢照顾不力,还请公主殿下责罚!” 阿宝扶起被看,“与你无关。” 顿了顿,她喟然长叹,“只是裴归尘这一出好戏没瞧见,当真是可惜了。” 被看不明所以,犹豫着问,“那,公主殿下您眼下是否要道心澜阁瞧瞧裴侧君?奴婢当时瞧着裴侧君确实太惨……” 一听这话,阿宝倒是想起花苑偶遇时,裴归尘一袭过于宽松的白衣衬得他格外虚弱,俨然被虐得凄惨。 若是寻常,她自是忙不迭带上老太医前去探望。 毕竟人进了她的东宫,哪怕并无任何情思,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被虐死。 但重生而来,阿宝冷笑,“呵呵。” 传说中的祸害遗千年,特指裴归尘。 往后这东宫禁苑里,撕得好,撕得再响些! 就在这时,阿宝听见殿外一阵喧哗。 她正打算派被看出去瞧瞧清楚,绿琅恰好便掀帘进来。 哭声凄凄惨惨。 阿宝问绿琅,“是谁在外头?” “回禀公主殿下,是心澜阁裴侧君身边的小侍童。说是,倚风阁的林侧君污蔑他们裴侧君偷东西,求公主殿下您做主。” “宫城无新事。”阿宝冷笑道:“这招,当年澜娘娘用过。” 绿琅奇怪道:“殿下,那林侧君瞧着是个聪明人,怎地用如此幼稚手段?裴侧君好歹出身淮南裴家,自幼熏陶书香,明眼人岂会相信裴侧君偷东西?” 阿宝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除非,侧君林容谨他别有所图。 第184章 她,他很柔弱 靠着窗框,阿宝逗弄着趴在窗沿晒日头的小奶虎。 若有所思良久,她才吩咐绿琅,“把那小侍童叫进来。” 那小侍童瘦瘦弱弱。 一进内殿茶庭,便冲软榻的阿宝跪下,凄惨哭道:“求求公主殿下!救救我们侧君!!” 睡得懒洋洋的小奶虎被这一哭吵醒,迷蒙着眼睛打哈欠。 阿宝觉得小家伙憨态可掬,不由捏了捏它的柔软小爪子,于是这小家伙便顺势扑进了阿宝怀里,高兴甩着小尾巴。 阿宝给它塞了块羊肉干,又不紧不慢的喝了杯热参茶,这才得空看向跪着的小侍童,“说说,怎么回事。” 小侍童哭道:“昨日,林侧君邀了杨侧君和我们侧君,在他院里晒书赏画。一开始好好的,但是午后,林侧君便说我们侧君偷了他的画。” “画?哪幅画?” “回禀殿下,是汉宫宝笈。” 一听是汉宫宝笈,阿宝便明白了。 这林容谨诬陷裴归尘偷东西,也算是用了心,金银玉石之类,裴归尘虽然如今住在心澜阁那偏僻之地,但淮南裴家不至于穷到裴氏子弟偷钱。 但汉宫宝笈不同。 小侍童还在小声哭着,“林侧君要搜屋,侧君不让,林侧君竟推了我们侧君,我们侧君近来本就病得厉害,这一推,我们侧君的左臂骨伤又裂了。” “公主殿下!他们太欺负人了!” 闻言,阿宝示意绿琅走近些,在她耳旁吩咐了两句。 绿琅了然领命称是,立刻便匆匆离开。 末了,阿宝又嘱咐被看。 “你到宫门去迎着,见了本宫那皇叔,便请他到心澜阁。” 伺候阿宝数年,被看每回见到阿宝这般拿腔捏调的端起公主架子,便知有人要倒大霉了。 前往心澜阁的一路—— 小侍童心急火燎,恨不得催促公主殿下快些。 阿宝却一边逗弄怀里抱着的小奶虎,一边故意走的慢悠悠,沿途欣赏了这春日熙熙的繁花锦绣之景。 原本明明只需两三刻钟的廊道,最后愣是花了一个多时辰。 一踏进心澜阁,阿宝便看到了独自挡在屋前石阶的裴归尘。 他瘦得叫人心惊,毫无血色的病容瞧着十分憔悴。 而这座心澜阁院,此刻虽是日头大,但照不进这偏僻院落里来,青石板苔痕绿,门窗亦显得分外破旧。 嗯,看到裴归尘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阿宝再打量噤若寒蝉的宫人,和神色各异的侧君林容谨、杨似善。 默然须臾,她径直穿过他们,走到裴归尘面前。 忍着嫌弃感,阿宝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虽是天朗气清,但你也不该穿得这般少。若是着了倒春寒,日日喝药的时候你便知道苦了。” 阿宝这话说的语气淡淡。 然而,裴归尘却瞬间红了眼眶,“我以为,你不在乎了。” 这一瞬,阿宝竟觉得,她看到了前世裴归尘的影子。 但她定神一瞧,他却狠狠咳嗽起来,咳嗽得太厉害甚至牵引了左臂的伤口渗血,鲜红刺目。 四下寂静。 阿宝眼眸微暗。 她看着他愈加灰白的脸色,转身问临华殿的掌事女官。 “太医呢?” “回禀殿下,已差人去请了。” 闻言,阿宝再看向裴归尘,明明个子更高的是裴归尘,但他此刻低着头看她,眼神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仿佛是,他生怕她是梦,一不小心便又从他面前消失。 此念头一冒出来,阿宝诡异得直冒冷汗。 是我眼瞎?还是我疯了?! 难道是裴归尘疯了? 第185章 她,是高端局 但阿宝知道,她没疯。 而乱臣贼子裴归尘,一向是比天下人来的都要清醒。 只是阿宝仍旧不解,为何此刻,裴归尘竟似是失了控,伸手欲碰她的脸颊,他的手甚至在微微发颤。 众目睽睽之下,阿宝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却未曾料到,她怀中一向软绵绵的小奶虎,竟然突然暴躁。 嚣张的嗷呜着,龇着牙欲扑咬裴归尘。 趁机,阿宝不着痕迹的,抱着怀中小奶虎离裴归尘远了些。 她假装教训小奶虎,“你爹爹刚教过你的。莫要逮着乱七八糟的便往肚里头塞,回头吃坏肚子被你爹爹教训,我可不帮你说情哦。” 小奶虎全然不听,直冲裴归尘恶狠狠龇牙。 深陷过往的裴归尘,垂眸盯着阿宝怀中的小奶虎,杀意闪逝。 阿宝并未注意,因这时候,林容谨终于忍不住了。 他匆匆上前,焦急道:“殿下!裴归尘偷了我的画!我要搜他屋,他做贼心虚,竟挡在屋前不让!” 话音未落,林容谨身后,突然有一青年缓步走来。 是绿琅奉命请来的,萧云峥。 鸦青银纹的袍服随着他的步伐而扬起一道锋利弧度,直到他站在阿宝的面前。 近在咫尺,阿宝甚至能数清他那长而卷的眼睫。 而萧云峥按照宫规,向阿宝行礼问安。 “殿下万福。” “云峥表兄赶紧平身。” 阿宝假装亲切,实际另有盘算的盯着萧云峥,“云峥表兄你适才进来时想必都听见了。汉宫宝笈被偷,各执一词。” “不知,云峥表兄意下如何?” 侧君林容谨住在萧云峥的云起殿,倚风阁。 晒书赏画,亦是在云起殿前。 今日这汉宫宝笈被偷一事,无非两种结果。 要么,证实裴归尘德行有亏,偷了林容谨的汉宫宝笈。 但林容谨私自跑到心澜阁搜屋,亦是犯了宫规。 要么,反转,揭露真相是林容谨污蔑裴归尘偷画。 如此一来,林容谨更要受严惩。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萧云峥身为云起殿的一殿之主牵涉其中,管束侧君不力,必要担责。 阿宝着实好奇,萧云峥会作如何抉择。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云峥,然而明明已到春日,他的眼底却仍是那片荒漠。 “微臣,都听公主的。” 得到他如此回答,阿宝愣了愣。 这可是自她认识萧云峥以来,头一回,他说听她的。 最近哪里来的雷,竟劈得萧云峥性情大变? 阿宝满心狐疑,只觉得萧云峥还有后招,于是顿生警惕的看向了同在云起殿的侧君林容谨。 林容谨是林总督的老来子,一向最得林总督偏疼。 哪怕是这汉宫宝笈,林容谨想要,林总督也愿倾尽半数林氏家财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寻来。 如此养在富贵锦绣堆里的小公子,藕荷色的锦袍也能被他穿出富贵风流的味道,举手投足皆是身后显赫家世给他的底气。 但这晒书赏画的世家子,空有野心,却未见过风浪。 阿宝隐约觉出了一点,先前被她遗漏的细节。 虽和林容谨同住云起殿,但裴归尘却是萧云峥的真妹夫。 如今裴归尘被明里暗里针对,若和萧云峥联手,借用林容谨污蔑他偷画一事,是极好的机会,扭转局势。 此念一起,阿宝在心中盘算着,小心试探裴归尘,“若是本宫之令,裴侧君可愿让开这道屋门,叫林侧君搜个心服口服?” “若是殿下之令,微臣自愿。” 裴归尘那双清冷的眼眸望着阿宝,带着些许受伤,“只是,若搜不出那卷汉宫宝笈,还请殿下还微臣公道。” 第186章 她,人外有人 一听这话,阿宝心底一冷。 以她对裴归尘的了解,她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最近数日,那些偷偷摸摸往裴归尘屋中引毒蛇、下虎狼药、断树砸头的阴损招数,早让裴归尘起了警惕之心。 裴归尘看似清冷无害,但麒麟榜首的手段,用在宫里,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林容谨敢小瞧裴归尘的手段,只能自取其辱。 更何况,林容谨往裴归尘身上泼脏水,用的还是污蔑裴归尘偷画这种幼稚招数。 如此一想,阿宝愈加冷然。 她的视线越过裴归尘,看向了他身后的心澜阁。 此刻,心澜阁里还有那卷汉宫宝笈吗? 她收回视线,再看向裴归尘。 裴归尘瞧着脸色苍白,左臂血迹斑驳,已是被欺负得惨烈。 但他说愿意林容谨进屋搜查时,分明已是稳操胜券。 此刻,阿宝暗暗叹气。 看来,她高估了林容谨,竟以为偷画背后,他还另有所图。 阿宝很想揪住林容谨的衣襟怒骂,你有野心,你倒是大杀四方哇!手段竟这般不够瞧!! 看在林总督的面子上,关键时刻,她还得捞他一把。 真烦。 恰在阿宝郁闷时,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唇角笑意不自觉的扬起,阿宝回头,欢喜唤道:“皇叔!” 她怀中的小奶虎亦欢快的甩尾巴。 轩辕凤燃站定在阿宝面前,揉了揉她的头。 “听说宫里有画被偷?” “嗯。是凌虚大师留存于世的最后一画,汉宫宝笈。” 阿宝本想借这汉宫宝笈被偷之事,对萧云峥,林容谨,还有裴归尘,该打的打,该罚的罚。 但如今,既要捞林容谨,她便只能摁下这事。 只当,那卷汉宫宝笈从未‘被偷’。 阿宝正要开口,却听自家皇叔道:“看来那雷公盗,竟胆敢盗到宫里来。” “什么?雷公盗是谁?” “柔佛国礼使赴兰台夜宴,但回了驿馆却发现他们此行带来的朝贡贺礼不翼而飞,只留了座手掌大的雷公铁像。” 阿宝只觉得这雷公铁像似有耳闻。 但她未来得及深究,后颈便被轩辕凤燃有意无意的摩挲着。 她抬眸看向自家皇叔,他正温柔的笑。 这一瞬,福至心灵,阿宝被自家皇叔点拨了。 她当即佯怒道:“林侧君你那卷汉宫宝笈价值连城,怕是早就被雷公盗所觊觎。” 林容谨欲辩:“不,是裴……” “定然就是如此!” 阿宝打断林容谨的话,怒道:“这雷公盗着实可恨!竟胆敢偷到东宫里来,当真是不将东宫禁卫放在眼里!!” 林容谨突然自觉明白了点什么。 阿宝在偏袒裴归尘。 他惊愕之余,转念想,既是胜券在握,凭什么就放过裴归尘? 林容谨愤愤不平,仍要强辩。 却见,人屠王轩辕凤燃神色寡淡的看了过来,冷眸讥讽。 “如今东宫有物被盗,本该照东宫规禀报宫掖司。” “但,林侧君却擅自强闯搜查。” “看来在林侧君眼里,东宫规是摆设?” 人屠凤燃王的冷厉威压,叫林容谨根本不敢反驳。 镇住了林容谨这蠢货,阿宝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接下话头,道:“凤燃皇叔您得父皇钦命,替本宫指点诸君东宫规。” 阿宝揪了揪自家凤燃皇叔的袖角,软糯撒娇道:“而本宫亦是最最敬重凤燃皇叔您的~日后这东宫诸君的宫规,凤燃皇叔您一定得帮本宫好好管管哦。” 摩挲阿宝后颈的那双手白净修长,听了这话,手指顿住。 轩辕凤燃敛眸,无奈失笑。 继而,他温柔地捏捏自家小姑娘的脸。 这才转身去看裴归尘。 心澜阁前的苔绿石阶上,裴归尘孤影孑立,病容苍白。 但,在和轩辕凤燃两相对视的时候,他却冲轩辕凤燃笑了笑。 他的笑,意味深长。 第187章 她,他就是我 “凤燃王,要进屋查查吗?” “裴侧君乃麒麟君子,想必不会沾那鸡鸣狗盗的脏事。” 裴归尘意有所指,轩辕凤燃弦外有音。 两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被迫站在轩辕凤燃和裴归尘之间,阿宝毛骨悚然。 心澜阁前的小院里,死寂良久—— 蓦地,轩辕凤燃面沉如水,冷然看向林容谨,“未禀宫掖司便擅闯心澜阁,禁足十日,罚俸一月。” 林容谨怒不可遏。 明明裴归尘都提出让他进屋搜查,人屠王轩辕凤燃突然冒出来阻止,直接定了裴归尘无罪。 究竟是凭什么?! “我不服!我那汉宫宝笈一定在裴归尘他屋里!!” 怒意汹汹,林容谨在家那小霸王的脾气一上来,竟是不管不顾了,“凭什么凤燃王你说罚我便罚我?!” 啪!一道极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林容谨彻底呆愣住。 阿宝面若寒霜,“没聋,就给本宫听清楚。” “就凭凤燃王是本宫最敬重的皇叔!”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阿宝语气森寒,“他若罚你,便是本宫罚你!” 只有把汉宫宝笈的被偷,栽到大盗雷公身上,这般,才能把今日林容谨恶意诬陷裴归尘偷画之事摁下不表。 裴归尘再想借题发挥,林容谨这番兴师动众的闹腾,也可以说成是汉宫宝笈丢失,林容谨乱了方寸,这才误会裴归尘,进而擅闯心澜阁。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轩辕凤燃只是禁足林容谨十日,罚俸一月,已足够轻。 思及此,再看林容谨这蠢货不知领情,竟还在愤愤不平。 阿宝气得头更疼。 真是作孽,当初我究竟哪根筋搭错,竟觉得林容谨能找裴归尘的不痛快。 这时候,轩辕凤燃故意道:“裴侧君是公主最看重之人,如此惩戒,不知裴侧君还满意否?” 一听这话,裴归尘脸上的笑意微变。 果然,林容谨恶狠狠瞪向裴归尘,此刻他脑海里满是传言里,公主殿下真正的意中人是裴归尘。 他只觉得轩辕凤燃罚他,是得了阿宝暗示,故意偏袒裴归尘。 甚至当着侧君萧云峥、杨似善,还有那些噤若寒蝉宫人的面,禁他的足,罚他的俸!! 而阿宝给他的那一巴掌,此刻火辣辣的疼。 深觉耻辱的林容谨,愤愤败走。 裴归尘心底冷然,如此一来,他和林容谨的嫌隙更深,日后,林容谨必定是变本加厉的报复。 这般想着,裴归尘眸底闪过一丝狠意。 阿宝发话让轩辕凤燃来管。 轩辕凤燃不查,此时便只能作罢。 裴归尘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故作感激道:“多谢凤燃王主持公道。” 见状,阿宝恍然想起,“太医怎还没来?” “回禀公主殿下!来了来了!” 说着,掌事女官立刻把张老太医推出来。 老太医其实精明老练的很,问,“殿下,这伤筋动骨的,老夫有两种法子,一是下狠药治疗,但裴侧君必定要受极痛;二是缓缓治来,如此裴侧君便可少受些苦痛。” “殿下觉得哪种治疗法子,较好些?” 早早到了,却不出声。 一见这位早已等候多时的张老太医,再听他那个问题,阿宝便明白老太医是在问,裴归尘的伤,究竟治几分好。 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老太医,阿宝道:“那回,裴侧君剑伤反复,高烧难退,被折腾得消瘦憔悴。” 阿宝如今佯装情真意切,已是很熟练了。 她担心道:“此番不仅仅是伤筋动骨,更是伤在了裴侧君惯用的左手。老太医可得好好治,莫让裴侧君留下后遗症。” 一听阿宝这话,老太医仔细一琢磨,便明白了。 他还记得那回,公主殿下命他给裴归尘下毒。 以至于裴归尘本该痊愈的剑伤,久治不愈,拖延了将近半月。 所以,这回裴归尘的断骨之伤。 老太医想着,治个七分好便够了,保证这位裴侧君将来每逢阴雨天,左臂便酸胀疼痛。 第188章 她,醋了醋了 心中千回百转,老太医了然。 他恭敬行礼道:“谨遵殿下之令,老夫定竭尽全力。” 得到如此回答,阿宝十分满意。 她再次看向了裴归尘,故作关心道:“虽说心澜阁偏僻,但胜在幽静,无人打扰,是你养伤的好地方,你便好好歇着。” 说着,阿宝转身要走,却被裴归尘一把拉住袖角。 她回头,盯着他拉她袖角的那双手,消瘦惨白,似有些抖。 于是她抬眸看他,故作不解地问:“还有事?” 裴归尘眼尾泛红,低头小心翼翼看着阿宝,沉默了很久。 阿宝想起元宵那日,她罚了裴归尘。 因此,如今她和他的关系并未如前世那般,亲昵无间。 于是,阿宝接下来的体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抬手招来被看,“我看你这心澜阁也没个得力的宫人,被看很好,我便留她在此照顾你。” “老太医亦留在此处。” “裴侧君,你莫要担心,这左臂骨伤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着,她拿开他拉她袖角的手。 “鸿胪寺少卿还在昭室等着,我,我最近忙得很,待朝贡大典结束,我再来看你。” 话落,轩辕凤燃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回吗?” 阿宝嗯了声,“回。” 她看到了裴归尘眼里,本不该出现的落寞。 但她想,裴归尘这做戏是愈发炉火纯青了,竟似真的用心。 默默将裴归尘那落寞眼神丢出脑海,阿宝转身跟着轩辕凤燃一道踏出心澜阁的小院门。 然而,临踏出小院门槛时—— 阿宝看了眼,院中角落一袭梅青老银的锦衫公子,杨似善。 在这场林容谨鼓捣的偷画闹剧里,从一开始便存在,但至始至终如同隐身,只是旁观看戏。 “杨侧君那日弹奏的琴曲极好听。” 春日的朗朗清风拂过,吹起阿宝鬓边的一缕青丝。 她站在满墙紫藤萝边,眸如春水,含笑生嫣。 “待本宫忙完朝贡大典之事,杨侧君可愿到内殿,再替本宫弹奏一曲?” 闻言,杨似善目露欣喜,道:“微臣愿意。” 一听这话,阿宝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裴归尘,只见他掩藏在斑驳树影里的那半张脸,晦暗冷然。 阿宝很期待,裴归尘这兄弟情,究竟会如何续下去。 这回,阿宝是真的出了心澜阁的小院。 一路回东宫内殿的曲折廊道里,阿宝频频偷瞄身旁的皇叔。 久了,轩辕凤燃凉飕飕道:“有话便说。” “我邀杨似善奏曲,皇叔你吃醋了吗?” “没有。” “真没有吗?”阿宝故作天真道:“那我再留杨似善用晚膳?” “轩辕帝阳,你敢。” 轩辕凤燃猛地顿住脚步,摁住阿宝的肩把她转过来。 阿宝抬眸瞅他,自家凤燃皇叔分明是怒了。 “你还说你没吃醋哦~” “…………” “吃醋就吃醋嘛,意思是我在皇叔心里很重要。” 阿宝眨眨眼,眸子晶亮:“我一想到这个,都要高兴坏啦。” 轩辕凤燃一把将阿宝揽进怀里,搂得极紧。 阿宝靠着他的胸膛,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哄道:“皇叔在我心里也很重要的哦。” “你刚才说,本王是你最敬重的皇叔。”只是皇叔吗? “是呀。” “是我最敬重的皇叔,也是我最喜欢的意中人。”突然想到一件事,阿宝很是欢喜道:“说起来,我竟把我最敬重的皇叔拐回家成亲了耶,可把我厉害坏了!” 更抱紧了阿宝,轩辕凤燃那温柔的笑意直达眼底。 第189章 她,奉旨查案 这日酉时,日薄西山。 东宫昭室里,阿宝接到了老皇帝的圣旨。 如同阿宝所预料的,老皇帝决定暂留在兰台行宫,便由阿宝亲自调查柔佛国贡礼丢失案。 再来则是,作为镇抚司指挥使的顾七绝,从旁协助。 德胜公公恭喜道:“平定凉山叛乱,公主殿下深受陛下赏识。眼下此事若成,在陛下面前,公主殿下您又是大功一件呢。” 一听这话,阿宝笑意森森的看向了顾七绝。 这是自轩辕晤死在凉山之后,她第一次见到顾七绝。 顾七绝没什么变化。 那身镇抚司指挥使的黑袍轻铠,阴鸷深沉。 还有,他身上那阴森的纸钱灰烬味道,依旧挥之不去。 阿宝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里圣旨,“德胜公公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这点茶水钱还请拿着。” 说着,绿琅适时的往德胜公公手里塞了一锭金馃子。 德胜公公暗暗掂了掂金馃子的分量,满意道:“公主殿下,兰台夜宴时,柔佛国礼使送了位舞姬,如今颇得陛下恩宠。” 阿宝并不意外。 见色起意是老皇帝的日常了,若哪天老皇帝对美人没了兴趣,她反倒要怀疑老皇帝是得了失心疯。 但德胜公公给了这条消息,阿宝还是轻笑着,示意绿琅。 绿琅会意,送德胜公公到东宫门口时,又往老公公手里塞了一锭金馃子。 德胜公公这才眉开眼笑的离去。 与此同时,东宫昭室内,蓝樱奉命送来蛋乳浆和青梅酿。 轩辕凤燃的这副养胃方子,虽加了诸多药材,但却毫无苦涩药味,甚至入口后还有股淡淡清香。 阿宝只尝了一口,便再舍不下。 蓝樱在茶案摆好白瓷碗筷。 阿宝从书案后起身,走到茶案边,靠着软榻坐下。 昭室的临花窗开着,绿柳轻拂,送来和风。 而夕阳余晖落在室内,将阿宝和顾七绝分割成一明一暗。 若是以往,阿宝大约会体面的请顾七绝喝上一杯热茶,但如今她见到他,总会想到他是裴归尘篡位的助力。 思及此,阿宝慢悠悠抿着乳浆。 而顾七绝便执剑抱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 沉默良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顾七绝其实在看临花窗前的阿宝。 她如今,变得有些不同。 乌鬓如云,金镶玉的簪子清透昳丽,她那精致雕琢的眼角眉梢间,顾盼生辉。 他虽恨她,但他却也得承认那些礼使所言不错。 帝阳公主是难得的美人。 很莫名的,眼前临花窗边的公主,竟让顾七绝想起了不久前,那场帝阳公主的大婚仪典。 当日,他作为朝臣,亦在观礼之列。 一开始,他以为她和谢无碍成亲,是被逼无奈。 西狱刑讯问审多年,他能看得清楚,她和谢无碍虽是关系亲密,但那只是姐弟感情,并非男欢女爱。 可是崇德殿大婚仪典那一日,她主动向新郎伸出了手。 那时,她眼里的欢喜和期待,都是真的。 难道她当真喜欢谢无碍? 顾七绝悚然之际,一头小奶虎从外头虎虎生风直窜进来。 欢快的甩着小尾巴,颠颠绕着阿宝的裙摆打转。 阿宝放下白瓷碗,弯腰把小奶虎抱起来,边挠它的下巴,边笑着问:“怎地自己跑过来啦?你爹爹呢?” “喵呜喵呜~” 小奶虎在阿宝怀里找着舒服的位置,高高兴兴甩着小铃铛。 阿宝这才注意到它脖颈间的小铃铛里,装着小纸条。 她抽出小铃铛里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家凤燃皇叔写的,铁画银钩的字迹,只一句话。 柔佛贡礼,锄禾酒楼。 第190章 她,顾指挥使 柔佛贡礼被盗一案,和圣旨一道送到阿宝面前的。 还有,最近时日,顾七绝调查得来的证据。 但,证据并不多。 适才虽是不愿搭理顾七绝,但阿宝始终在回想所有证据。 目前最有用的,便只有贡礼被盗当晚,凑巧经过驿馆附近的更夫钱四。据那个更夫钱四交代,当晚他曾见驿馆房顶掠过一个脸上戴着雷公傩面的彪汉身影。 之后,那雷公彪汉便直往驿馆的西面狂奔而去。 思及此,阿宝起身,走到昭室的东墙前。 这是悬挂的帝都地图。 她若有所思的拿起量尺,量尺一端定在驿馆,一端直指向西。 按照更夫所供述的大盗雷公向西离开,有可能经过,杏林医馆,锄禾酒楼,当归客栈,百花楼,胭脂铺…… 阿宝正色问,“顾指挥使可查过这些地方?” 突然被问,顾七绝微怔后,略错愕。 本以为在调查贡礼被盗案的过程里,这位公主殿下怕是绝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顾七绝定了定神,“已查。无人证。” 一听这话,阿宝更是好奇,轩辕凤燃为何特意叫小奶虎送来纸条提醒? 锄禾酒楼又有何特别之处? 阿宝看了眼临花窗外,夜色渐暗。 她道:“顾指挥使回。明日巳时,再于太和门前一聚。” 顾七绝握紧漆黑剑柄。 她在废墟死人堆里抱着轩辕晤,轩辕晤的血染红了她的裙。 他本以为,她恨他。 但顾七绝能听出阿宝语气的波澜不惊。 有那么一瞬间,顾七绝想问,你分明知道轩辕晤的死和我有关,为何不恨我? 但他话到唇边,却见,她向他走来。 他眼眸微暗,然而她却是和他擦肩而过,径直踏出了昭室。 而后,蓝樱笑道:“殿下,主君在内殿等着您呢。” 她语气欢快且期待,追问:“他今晚又准备了哪些好吃的?昨晚那道银针云雾便不错。” “主君说您昨晚吃太多,得歇歇。今晚换了些开胃健脾的。但今晚那道汤,主君从今早便吩咐后厨熬到此刻,殿下您定会喜欢的。” 声音渐渐远去…… 顾七绝不曾预料到,那谢无碍瞧着整日插科打诨,吊儿郎当,一成婚竟也立刻便懂得了如何无微不至的照顾人。 顾七绝站在空荡寂静的昭室里。 良久,他道:“臣明日,恭候殿下尊驾。” 隔日,阿宝起了个大早。 只因,昨晚饭桌上,她向轩辕凤燃问起那锄禾酒楼。 轩辕凤燃却反倒同她打了个赌,三日内,她若是能查出锄禾酒楼和柔佛贡礼被盗一案的联系,那便算是她赢。 到时候,他送她一样东西。 因而这一早上,阿宝斗志满满。 恰好,章豫将军从北疆送来消息,说在北疆的朔州发现了蛮族人乔装打扮的歌姬。 阿宝思索一番,叮嘱饭桌对面的谢无碍,“日后罗刹佛那边给咱们的消息,记得同章豫将军的情报做比较。” 谢无碍不蠢,被如此一提醒,自然明白阿宝的意思。 “皇姐你放心。” “咱们毕竟刚刚和罗刹佛联手,彼此得防着些。” 对自家谢弟弟的一点就通,阿宝很是满意。 继而,她又问起了先前花廊下那圆脸小宫女,被看已查清圆脸小宫女和淮南有关联,这些时日,便是斥候在审。 “我正要告诉皇姐。” 谢无碍也是刚接到的斥候禀报,“那圆脸小宫女说是自幼在一处农庄被养大,那农庄里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姑娘。” “我向她提了交易,她答应了。” 一听如此结果,阿宝心喜,“那便照计划进行。” 第191章 她,公主真烦 用过早膳,阿宝便直奔太和门。 因柔佛贡礼被盗,连朝贡大典都被推迟,因而,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便成了找回柔佛贡礼。 没想到,顾七绝身旁,不仅仅有那位鸿胪寺少卿。 更甚至,还有,裴归尘。 阿宝:“??” 裴归尘进了东宫,那鸱吻玉牌按照宫规被收。 自此,除了她和老皇帝的应允,裴归尘再无法踏出宫门半步。 她自是未叫裴归尘今日伴驾,那唯一可能只是,老皇帝。 老皇帝这是打的什么诡异算盘? 贡礼在帝都被盗,毕竟事涉大启与柔佛,命鸿胪寺少卿参与调查也算有理有据。 但裴归尘? 阿宝下了软轿。 顾七绝便执剑行礼,敛眸禀报:“裴侧君熟识柔佛文字,陛下特命裴侧君伴公主殿下左右,助公主殿下一臂之力。” 阿宝一时寻不到错处,只得暗自烦躁憋闷。 她忍着不耐,看向裴归尘那用白布悬吊的左臂,故作关心道:“裴侧君的伤好些了?被看和老太医可有好好照顾你?” 裴归尘冲她笑了笑,正欲回答。 不远处,叮铃作响,急急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并无特别,只是马车前头,悬挂着一枚刻了萧字的铃铛。 须臾,悬挂铃铛的马车停在阿宝这一行人旁边。 车帘掀开,萧净月婉婉轻笑,由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她今日倒是将礼数做足了,朝阿宝盈盈一拜,“给殿下请安。” 而后,她笑意盈盈,端出大家闺秀的姿态,依次柔声唤道:“净月见过顾指挥使,裴侧君,张少卿。” 阿宝好奇心起。 自是,特别留意了此刻,这三个男人的神情。 顾七绝那张脸倒是一如既往的阴沉,不负他‘黑无常’恶名。 而裴归尘见了萧净月,他的视线在萧净月脸上停留了一瞬,继而默然移开。 阿宝记得,如同前世,萧净月亦观礼了大婚仪典。 距那日起,这对鸳鸯也算是分别日久。 难道今日是裴归尘特意设计的,为的是和萧净月借机相见? 阿宝不由期待起来。 若是,裴归尘和萧净月当真要私下见面。 那这奸,她是抓呢?还是不抓呢? 本公主好烦哦~ 顾七绝是第一个发现阿宝抿唇憋笑的。 不由满头雾水,她为何神色如此诡异?怪叫他瘆得慌的。 突然,他看向她的目光被发现。 阿宝抬眸看向顾七绝,见顾七绝神色间似有疑惑和茫然,不由在陡然间,对顾七绝心生怜悯。 这趟调查锄禾酒楼,同行五人,却只有顾七绝一人不知道,此番注定了是一场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三人行好戏哦! 当然,这三人行,不包括她。 思及此,阿宝正想说,来都来了,便一道走。 不曾想,萧净月却柔声细语的解释,“还请殿下莫要责怪臣女冒昧打扰。温娘娘见臣女整日尽是往书堆里跑,怕臣女看书看傻了,这才唤臣女来帮殿下的忙。” 一见萧净月如此,阿宝凛然警惕。 今日的萧净月,与前段时日颇有不同。 前段时日,萧净月见了她,处处皆是毫不遮掩对她的恨意。 句句带刺,冷嘲热讽。 但实际上,阿宝记忆里的净月表妹,江南王嫡女。 却是眼前这位柔声细语,自称臣女的萧净月。 柔弱无骨的刀,将她这堂堂大启公主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至此,阿宝不禁暗躇。 她起先并未多想,只觉得萧净月已和裴归尘牵扯不休,自是不希望当年那件不光彩的事再被挑起。 但,若是兰台夜宴有事发生。 此刻,阿宝暗暗打量了鸿胪寺少卿。 张兰衡他,再遇萧净月,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阿宝努力想从张兰衡的脸上瞧出一些不同,但此刻,萧净月分明就在他眼前,他却神色淡淡。 第192章 她,引火烧身 前世,阿宝亦跟着老皇帝一道去了兰台赏夜昙。 只是,张兰衡从未出现过。 于是,这一回。 当温贵妃如前世那般,带上萧净月一并赴兰台夜宴的时候。 阿宝并未阻止。 但若是她知晓这一世,兰台夜宴亦有张兰衡。 她必定要把萧净月留在帝都。 然而,越想,阿宝越是不解。 多年前,因这张兰衡,她几乎身败名裂。 那事,温贵妃也是一清二楚。 阿宝暗躇,按照温贵妃的行事手段,自兰台夜宴之后,为了避免萧净月同张兰衡再生事端,温贵妃必会阻止萧、张再见。 而这柔佛贡礼被盗案,事涉大启和柔佛国。 温贵妃明知鸿胪寺少卿必定参与其中。 为何又偏偏叫萧净月掺和? 这个疑问,直到一行人进了锄禾酒楼,选了雅间,点了酒菜。 阿宝仍想不通,温贵妃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因而,阿宝自然是正事要紧。 这锄禾酒楼,据谢无碍的消息,是帝都西市最热闹的酒楼。 酒楼掌柜姓陶,一家四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既有一掷千金的山珍野味,也有便宜又大碗的家常菜色。 二楼是贵客雅间,一楼便是大堂。 酒楼中间有假山水榭环绕的方台,每日都有说书。 阿宝目光落在那水榭方台之上。 酒楼伙计送上茶点小菜,见顾七绝一脸阴沉不好惹,张兰衡神色淡淡闷葫芦,裴归尘脸色苍白似是有病…… 萧净月又是位柔弱姑娘。 最后,酒楼伙计目光提溜转圈,看向了小公子打扮的阿宝。 “几位客官,今儿咱这客人特别多,后厨师傅忙不过来,您几位的菜怕是要晚些再上。” 酒楼伙计十分抱歉,赔笑道:“但咱们锄禾酒楼老钢牙的说书,那可是西市一绝!不如这位小公子您瞧瞧喜欢哪卷话本,点来听听?” 阿宝难得出宫一趟,摇着手中玉柄折扇,故作风流小公子。 “都有哪些话本?把话本单子拿来本公子瞧瞧。” 酒楼伙计一听,连忙恭敬送上话本单子,并热情推荐道:“这《游园惊梦》《夜半渔歌》是志怪故事,《龙王娶妻》《仙女和牛》很是诙谐活泼,还有这《妾本正妻》《先生温柔》……” 说着,酒楼伙计又道:“说起这《先生温柔》,可是这个月来,咱帝都最盛行的话本啦!” 阿宝翻阅话本单子,暗自感叹,难怪这锄禾酒楼生意火红。 连这话本单子都贴心写上了每出话本的简介,便比如这《先生温柔》,说的是富家小姐与私塾先生的爱恨情仇。 阿宝只觉得这是天意。 她幽幽抬眸,轻笑着看向此刻坐在对面的萧净月和张兰衡。 这出戏一言概之,像极了萧张他们曾经的写照。 但伙计也送了一张话本单子给张兰衡。 看到话本单子里的《先生温柔》,张兰衡顿时脸色一变。 阿宝因此犹豫了一瞬。 她想起当年白鹿书院的张兰衡,不由心生恻隐。 左右不过是无聊,在调查锄禾酒楼时,捎带手当背景音罢了。 阿宝打算选这《仙女和牛》的话本,话本简介瞧起来活泼有趣,想必是出欢快的戏码。 然而,不知是谁,先点了那出《先生温柔》。 而这酒楼,雅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哎呀!这不就是那谁,和那谁的破事嘛!” “什么呀?快说快说!” “你们都不知道?就是当年在白鹿山啊,如今东宫那位,和那白鹿书院的先生……” 阿宝脸色渐沉:“…………” 她隐约有不详预感。 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逞能,非得独自勇闯锄禾酒楼。 带上家里那位凤燃皇叔多好呀,至少凤燃皇叔能亲眼见证,如今她对张兰衡,只谈公事,敬而远之。 第193章 她,校园爱情 二楼雅间里,阿宝临窗而坐。 而伴随着大堂水榭方台的说书惊堂木,骤然响起! 那些猥琐窃笑的私语,不断从隔壁传来。 “当年在白鹿书院,此桩秘辛虽是闹得沸沸扬扬,奈何事涉东宫那位,当时便被压下了。” “得亏我当年是那白鹿书院的院医,这才清楚。” “你们遇到我老孙,算是有耳福喽!” 一听此言,阿宝便记起来了,这位老孙便是当年疫病爆发时,连夜从白鹿书院窜逃的院医。 而此刻,隔壁雅间的酒客纷纷起哄。 “还请详细说说。” “是啊是啊,详细说说呗!” 院医老孙故作神秘道:“当年,那位殿下被送到白鹿书院,一眼瞧上了院里的一位年轻先生。那位先生年少成名,和那淮南裴家的大公子平分秋色。” “那位殿下见色起意,日常撩拨,书信传情,如此这般,最后竟真的让那位殿下勾搭了那位先生。” “老孙我还记得呦,那晚,月黑风高,镜湖小筑却枫红如火,灿若烟霞,孤男寡女,独处屋中。” 院医老孙此话一出,便惹来此起彼伏的窃笑声。 紧接着,阿宝又听那隔壁雅间传来老孙的神秘浮夸语气。 “白鹿书院,读书识礼之地,那位殿下竟勾搭自己的先生行那苟且之事,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总算苍天有眼呐!!” “那日恰好有一群书生到镜湖小筑夜读,给撞个正着。” “温老院长虽是震怒,但那位殿下毕竟是皇室公主。” “老院长禀了宫里那位娘娘。” “而那位殿下啊,竟恬不知耻的,栽赃嫁祸,非说是她姨母家的表妹伪造了她的笔迹,写的那些情词。” “就连镜湖小筑,也是被骗去的。” 阿宝这雅间,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但隔壁雅间却频频有好事者,嬉笑着提问,“那位殿下所说,可是真的?” 老孙不屑嗤笑道:“自然是假话。” “她那位姨母家的表妹不堪受辱,割腕自尽。幸好侍女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酿成人命。” “老孙我赶去救人的时候,只见那萧姑娘手腕血流成河,脸色惨白如纸。可见,那位殿下真是把萧姑娘逼的走投无路了呀。” “摊上那样的表姐,萧姑娘凄惨呐,可怜呐。” “但就算是快把人逼死了,宫里那位娘娘为了亲女儿,还是封了白鹿书院上下的口,愣是压下了那桩秘辛。” 老孙泄密至此,紧接着有酒客赞叹了一句。 “那回灵溪清谈,我见过萧姑娘一面,眉如远黛,眸如秋波,当真是位钟灵毓秀,温柔善良的美人。” “萧姑娘不仅仅是美人,还是江南第一才女呢。” “也不知那般美人,最后究竟花落谁家。” 阿宝笑意渐冷。 一旁,酒楼伙计也听到老孙这番闲言碎语。 伙计不知阿宝这一行人的身份,但毕竟事涉东宫储君,还是打着哈哈笑道:“客官们莫要听信谣言哈,咱们锄禾酒楼老钢牙在讲的这出戏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全是巧合,巧合哈。” 若只是说书,阿宝自然不会多想。 但是,恰巧有人点了这出戏,又冒出一个老孙重提旧事,对着东宫储君的私隐指指点点。 只是凑巧? 这是帝都,天子脚下。 老孙胆子如此大,若老孙背后无人指使,鬼都不信。 思及此,阿宝暗躇良久。 第194章 她,绝非善茬 借着举杯饮茶,阿宝不着痕迹的审视了雅间里的四人。 安排老孙重提旧事,四处散播谣言。 这件事,顾七绝、萧净月、张兰衡、裴归尘,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突然,裴归尘察觉到她的审视,朝她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清冷,却似直白看透了她。 阿宝陡然记起,前世,裴归尘在送她那碗芝麻松仁汤圆的时候,不仅是提起了他和她在破庙的初见,还曾提过一件事。 破庙分别数月之后—— 在白鹿书院附近的酒楼,裴归尘曾听过一则传闻,说公主殿下败坏皇室颜面,浪荡无耻,勾引白鹿书院先生。 彼时,裴归尘为她辩解,甚至和邻桌起了争执。 此刻,像极了往事重现。 同样是在酒楼,同样的流言蜚语,诬陷造谣。 回过神,阿宝看向了裴归尘的左手。 他左手背那道至今无法消弭的刀伤,便是那时被划伤。 若说感动裴归尘对自己的相信? 阿宝是没有的。 此刻,她更怀疑,老孙造谣,是裴归尘的手笔。 茶水已饮了过半,这时,萧净月问了酒楼伙计,盥室在何处。 酒楼伙计立刻殷勤带路。 阿宝若有所思,也跟着起身出了雅间。 一开始并无任何异样。 萧净月如常进了盥室,始终单独一人,继而离开盥室。 阿宝以为是自己多想,便干脆转而四处溜达,恰好对后院那株老树有了几分好奇,便驻足停留。 后院这株老树虽已近僵朽枯死,却仍是屹立不倒。 但叫阿宝觉得似曾相识的,是缠绕整棵老树的粗壮藤蔓。 阿宝凑近一闻,竟闻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冥思苦想,阿宝灵光乍现。 她摘下发间银簪,再展开手帕,轻轻拨了些覆着树干的绿苔。 仔细裹好手帕后,她将手帕收进袖中。 辨识草木这事,还是得请张老太医出马,仔细查查。 就在阿宝略有收获,准备回二楼雅间的时候—— 老孙贼头鼠脑的溜进了后院盥室,再出来时,老孙手里拿着一袋沉甸甸的银两。 阿宝认出了缝制荷囊的锦缎,是萧净月的。 借着两人合抱粗的老树遮掩身形,阿宝抬手召来西疆斥候,无声嘱咐了两句。 一刻钟后,酒楼后院的盥室里。 老孙被西疆斥候按照阿宝的吩咐,摁进了粪坑。 阿宝用折扇挡着脸,冷嗤轻笑,“说,萧净月为何给你钱?” 老孙竟还满口脏话,嘴硬,想替萧净月保守秘密。 阿宝却无耐心,直接冷然道:“甲肆,砍他一根手指。” 得令,西疆斥候甲肆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老孙的手指滚落,却因嘴里被塞布条,连惨叫都无声无息。 阿宝轻摇折扇,笑意愈深,“还不说吗?” 瘫倒在粪坑边,浑身抽搐的老孙,惨白着脸频频点头。 但,这一刻,阿宝却似看不见,继续轻笑道:“既然不说,甲肆,再砍他一根手指。” 老孙听了这话,惨白着脸,像条蛆虫般蠕动着要靠近阿宝。 阿宝嫌弃的往后退开,这才嗤笑道:“想说了?” 一听这话,老孙点头如捣蒜。 见状,阿宝示意斥候甲肆松开老孙嘴里的布条。 她冷若寒霜,提醒道:“敢说假话,剩下的九根手指和你那造谣惑众的舌头,都别要了。” 老孙在断指的剧痛里,无比后悔。 当年,萧净月阴狠算计。 但,就算毫无证据证明是萧净月的陷害,但这位公主殿下只要把所有事全部推到张兰衡头上,指证一切都是张兰衡的蛊惑。 这位公主殿下便不会有事。 如此简单,容易的选择,这位公主殿下却放弃了。 老孙本以为,这位公主殿下瞧着面善,是个好欺负的。 没想到他这一遭,算是彻底见识了,能在宫城里活着长大的,都不是善男信女。 第195章 她,被泼脏水 老孙既怨恨,又害怕。 他疼的脸色发白,语气都是哆嗦的,“我也不想的。那场疫病会死人,可谁知道疫病最后竟得到了控制。” “离开白鹿山之后,再没有书院肯雇佣我,我只好回白鹿山去求温老院长,但温老院长却拒绝了我。” 阿宝冷笑。 一个生死存亡之际,却贪生怕死,背弃书院的叛徒。 外祖父自是不愿接受。 而瘫倒在地的老孙,继续惨白着脸说道:“这些年,我只能当个江湖游医。其实我这口才还是可以的,舌灿莲花,坑蒙拐骗。” 越说越小声,老孙默默跳过这部分,直接说了最重要的。 “我沿着河道一路往帝都来,没想到凑巧偶遇到了同样要来帝都的萧姑娘。萧姑娘认出了我,留我在车队里当了车夫。” “到了帝都,萧姑娘又安排我在客栈住下,说是会有用到我的时候。” “我想着,反正来帝都也是为了找活计,跟着萧姑娘有吃有喝还有客栈的上等客房住,何乐而不为呢!” “每个月,萧姑娘还给我银两呢!” “直到前几日,萧姑娘亲自来客栈找了我,说是时候到了。” “萧姑娘叫我写了那出戏,散到帝都各大说书人手里。这几日在帝都各大酒楼,我又四处和酒客搭桌喝酒,再假装酒醉把当年镜湖小筑那事给捅出去。” 老孙事无巨细的尽数坦白了。 末了,老孙涕泪横流的哀求,“公主殿下!我知道的都说了!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 阿宝若有所思,摩挲着手里的暖玉扇柄。 良久,她吩咐斥候甲肆,“把他刚才所说的签字画押,供状送回谢侯府留存。” 至于老孙这个人证,她自是不会随便放过。 但是看押他的地方,不能被萧净月发现。 阿宝再三思索,吩咐斥候甲肆,“这老孙坑蒙拐骗多年,身上罪状无数,你假借抓到个卖假药的骗子,把他送到帝都外的临近县衙监牢关起来。” 甲肆明白,抱拳道:“属下遵命。” “至于这断指……” 阿宝轻嗤,冷笑着,低头看向狼狈瘫倒在地的老孙,“药呢,本宫是不给的。你既是大夫,便想法子自己治。” “若是治不好,也只能怪你医术不精。” 出了盥室,阿宝迎着晨光抬起头,倾泻而来的光晕里,灰尘浮动,耳边是锄禾酒楼的喧嚣嬉闹。 还有说书人,抑扬顿挫,娓娓道来。 当然,酒菜飘香。 阿宝蓦然轻笑,自嘲的想,是我想岔了。 当年镜湖小筑那事,从头到尾,名声受损的只有我和张兰衡。 虽然彼时,张兰衡只给她讲过几堂课,但却有先生之名。 所以,当年镜湖小筑那事之后,张兰衡被张老太爷急召回东海滨,几乎被张老太爷打断双腿。 而她,则是被禁足长乐宫半年。 阿宝如今想明白了,当年镜湖小筑那事,萧净月根本不怕被重新翻出。 因为,在外人看来,当年镜湖小筑那事。 萧净月纯粹是无辜被牵累。 于是,萧净月自然不怕旧事重提。 这事越想,对萧净月这人,阿宝便越是嫌恶。 第196章 她,是六姑娘 趁着无裴归尘、顾七绝等人在身旁跟着。 阿宝默默把锄禾酒楼上下,仔仔细细的审视了一遍。 然而各处审视下来,这就是一间生意红火的酒楼,并无异常。 阿宝只好先回二楼雅间。 一推开门,酒楼伙计已送上了菜肴。 圆桌上,萧净月神色温婉,正替张兰衡倒酒。 阿宝蓦地想起,张兰衡除了一开始的脸色微变,当隔壁雅间的老孙窃笑着说起镜湖小筑那事的时候,他的神色始终寡淡。 以至于,阿宝不禁好奇,世上究竟何事能真正触动张兰衡? 这般想着,阿宝倚着临窗雅座,重新入桌。 其实,相比起镜湖小筑那事,如今她最在意的还是—— 前世,这座锄禾酒楼从未被她注意。 但重生而来,锄禾酒楼究竟有何特殊? 竟是,连轩辕凤燃都特意提醒。 阿宝正走神,突然,萧净月柔声细语说道。 “殿下,听说这芙蓉酒是锄禾酒楼老板娘的独门秘方,味道如琼浆玉露,饮之忘俗。” “殿下不如尝尝?” 此话一出,萧净月竟亲自给阿宝倒了一杯芙蓉清酒。 而阿宝,顿生警惕。 直觉告诉她,萧净月倒的这杯酒不能喝。 但萧净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殿下可是嫌弃臣女?竟连臣女亲自斟酒,殿下都不愿碰吗?” 说着,萧净月望着阿宝,心中得意。 阿宝如今是东宫储君,这市井酒楼间的流言蜚语,阿宝她必定是不能计较的。 否则只会被传为,做贼心虚。 但当年镜湖小筑这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此番她先下手为强,把脏水再次泼到阿宝这贱人身上,必定能借此败坏阿宝的名声。 阿宝冷然盯着敬酒的萧净月。 僵持不下之际—— 突然,雅间外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喜欢呼。 “呀!好漂亮的猫呀!” “那是猫吗?怎么瞧着有点像小老虎?” “你瞎咋呼什么呢?!谁敢在帝都养老虎哦?而且还把老虎养得这么乖!” 紧接着,有小东西扒拉他们这雅间的门。 阿宝似有所感,起身拉开屋门,小奶虎乐颠颠直冲她甩尾巴。 她熟门熟路的抱起小奶虎,再从它脖颈间的小铃铛里抽出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写:出来。回家。 透过这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凌厉笔锋,阿宝仿佛看到了当年真正动怒,头一回冲她发火的那个轩辕凤燃。 为镜湖小筑那桩事,他甚至半年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该来的,总归要来,阿宝暗暗叹气。 收好小纸条,她抱着小奶虎,看向正襟危坐的顾七绝。 “有些急事,今日便到此为止。” 话音未落,阿宝便匆匆转身出了雅间。 既叫小奶虎来给她送小纸条,轩辕凤燃必然就在附近。 果然,阿宝一出锄禾酒楼的大门,便看到了街对面停着的凤燃王府马车。 而轩辕凤燃站在马车边,凛然不语的望着她。 阿宝顿时紧张,正欲直奔向他。 身后,却有人喊。 “六姑娘。”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如此唤她。 阿宝顿住脚步,一回头,果然是张兰衡。 晨光温暖,但还是有风,风吹动了西市街边的棵棵梨花树。 梨花落,如漫天飞雪。 染白了张兰衡的满头青丝。 张兰衡仍旧神色淡淡,但却并无疏离。 “六姑娘,我有一事……”说着,张兰衡看了眼正朝他们走来的轩辕凤燃,“想单独,和您谈谈。” 阿宝只觉得身旁陡然一冷。 她抬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轩辕凤燃已走到了她身旁。 “皇叔?” “起风了,穿暖和些。” 说着,轩辕凤燃把手里的披风为她系好。 默然须臾,他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哑声嘱咐,“皇叔在此处等你,早点回来。” 他的左手触到了她的侧脸,无名指的银黑戒透着温润暖意。 阿宝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哄着自家这位凤燃皇叔。 “嗯,我很快回来。” 第197章 她,只求答案 “你有何事同我谈?” 阿宝好奇看着一步之远的张兰衡。 他那寡淡的神色间,竟露出一丝抱歉,拱手作揖。 “是我给六姑娘添了麻烦。” 阿宝不由愣住。 而微风带着梨花香吹起了张兰衡的衣摆,他郑重而有礼:“六姑娘,此事由我而起,我必定会给六姑娘一个交代。” 张兰衡是感激眼前这小姑娘的。 当年,她本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说是他蛊惑。 但小姑娘面对温贵妃的震怒,却未说他半点不好。 再之后,他便听说小姑娘被罚半年禁足。 原本他都不打算再提旧事,但今日这一遭,他却想为这些年来心中的疑问,求个答案。 “当年,六姑娘为何帮我?” 当时在镜湖小筑,她和张兰衡被那夜读书生撞见之后,她和他便立刻被分开禁足看押。 那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阿宝没想到,张兰衡竟还在好奇,当年她的选择。 当时的心境她已忘了许多,但有件事却记得牢。 阿宝看着神色寡淡的张兰衡,“我太闹腾,满书院的先生却因畏我身份,课上只想着敷衍了事。” “只有你,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耐心为我解惑。” 阿宝真心实意感激张兰衡。 “你还专门寻了字帖给我,教我如何将字写得更漂亮。” “虽然只有数堂课,但你是位好先生。” 张兰衡淡眸微暗。 见状,阿宝笑着宽慰他,“其实,那事,你无需太放在心上。” “镜湖小筑的真相是什么,你和我,都清楚。” “其实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萧净月只是想败坏我的名声而已,却把无辜的你牵扯进来。” “我若再诬陷是你蛊惑我,我便和萧净月一般令人厌恶。” “而且,你当时的先生身份,若是背负了蛊惑公主的罪名,仕途无望。” 张兰衡暗眸微闪,很意外他思索了数年的答案,竟是这般。 而他眼前的小姑娘,真心的冲他笑。 “看呀,如今多好。” 阿宝看到她的一时抉择能帮到张兰衡,心底还是高兴的。 虽然年少时在白鹿书院,她并不知道张兰衡的将来如何,但重活一世,阿宝却清楚,张兰衡不仅仅是区区一个鸿胪寺少卿。 裴归尘登基为天盛帝之后,张兰衡便辞了官。 当年仲夏,张兰衡带着张家仆从,乘船出海向东远游。 回想前世,阿宝记得她死后的第二十年,张兰衡远游归来,着书《东游地记》,书中详细列明了大启东海之外的数片陆地,其中包括陆地的位置,矿产,草木,粮食,风俗。 裴归尘便是凭借着那本《东游地记》,开启了天盛东征。 思及此,阿宝鼓励道:“你如今虽只是鸿胪寺少卿,但世事无常,朝堂仕途之路,或许还有再进之期。” 张兰衡眼眸微诧。 阿宝犹豫的想了想,干脆把话挑明了。 “禁足半年并非大事。” “我在禁足的那半年里,对镜湖小筑这事,我在意的其实只有母妃和我家凤燃皇叔的看法。” 一说起来,阿宝便想起当年。 轩辕凤燃黑甲银剑,雷霆震怒得双眸猩红。 当时,轩辕凤燃一拳砸向墙壁,反倒砸伤了他自己的手。 阿宝无奈道:“我家皇叔恼了我半年。” “但是,我用你专门寻来的字帖认真练了字,日日给皇叔写信,皇叔过了半年便又重新搭理我了。” 在这一瞬,张兰衡黯然想,哪怕是一手丑字,坚持半年写信,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 但不远处,轩辕凤燃却神色凛冽。 不对,她那半年写给他的信,他一封都未收到。 他半年后凯旋回朝,再见她的时候,她提着绡纱裙摆,眼眸晶亮的朝他跑来,他张开手揽住她。 那一刻,一切都只是因为—— 半年了,他无法再继续装作对她视而不见。 第198章 她,半年的信 此时此刻,轩辕凤燃迫切的想要知道,半年,一百八十三封阿宝亲手写给他的信。 到底都写了些什么话。 轩辕凤燃盯着不远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黑眸森寒。 当初,能够截下公主秘信,且将整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整座宫城里总共也就三人。 老皇帝,温贵妃,还有当年的萧皇后。 究竟被谁拿走?如今那一百八十三封信又藏在哪里? 思及此,轩辕凤燃默默攥紧了左手无名指的银黑戒,抬眸远眺,森寒目光径直落在了帝都宫城,太极殿那一方金顶黑旗。 与此同时,梨花纷纷扬扬的老树下。 阿宝踮起脚尖,抬手拍了拍张兰衡的肩膀,安慰道:“张少卿你莫要擅动。眼下镜湖小筑之事疯传,既然要乱,倒不如叫它彻底乱成一滩浑水,谁也别想摸着鱼。” 顿了顿,见张兰衡欲言又止。 阿宝再次好心宽慰道:“应对法子我已想好,你且等着瞧。” 这边厢,张兰衡对阿宝所说的应对法子心生好奇。 那边厢,锄禾酒楼门口,顾七绝执剑抱臂环胸,阴鸷静立。 而裴归尘一言不发的看着张兰衡。 他和张兰衡,都出自大儒韩圣子门下。 当年他们两人拜师时,韩圣子曾捋着胡子说了如此一句。 大启文坛,未来百年,独张兰衡与裴归尘分庭抗礼。 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折扇玉柄,冷眸微暗。 镜湖小筑那件事之后,张兰衡便彻底消失在了大启文坛。 他本以为,张兰衡必定就此一蹶不振。 但他未曾想到,张兰衡再出现时,竟是刚刚过去的那一年,老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 裴归尘看着不远处,阿宝正在和张兰衡道别。 他不由想,以张兰衡的才华,却屈就于鸿胪寺少卿之位。 估摸着,当年镜湖小筑所谓的幽会,始终叫老皇帝如鲠在喉,憋闷于心,这才趁机贬谪了张兰衡。 回过神来,裴归尘眼眸微暗,沉沉看向了阿宝。 但小姑娘却径直走向了轩辕凤燃。 王府马车边,轩辕凤燃连等她站到他面前都等不及,一把将她紧紧搂进了他的怀中。 小姑娘起先怔愣,但很快便抬手拍着轩辕凤燃的背,安抚着。 而后,裴归尘甚至听见小姑娘温声哄着。 “皇叔你看,我回来了。” 亲眼目睹这一幕,裴归尘喉间血腥翻涌。 而他并未发现,他的身旁,萧净月脸色极难看。 萧净月眼睁睁看着梨花树下,张兰衡和阿宝单独谈了许久。 轩辕凤燃的耳力,只裴归尘可比。 萧净月,自是没有的。 但她却死死记得,不久前的兰台夜宴,她和张兰衡见了一面。 当晚,圆月清辉,夜昙花开。 而兰台行宫的酌月亭下,古朴雅致,幽静怡人。 萧净月还记得,数年来,她终于可以问张兰衡那个问题。 当年你究竟为何答应和我见面? 张兰衡居高临下,神色寡淡的看着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萧净月右手默默攥紧了裙纱。 当时,他不肯答,她便甩了他一耳光。 用的便是此刻攥紧裙纱的右手,恍惚间,她似乎尚能感觉到那一耳光打到张兰衡脸上时,她手心的痛意。 眼看着,街对面的那辆凤燃王府马车已渐渐远离。 萧净月不由回想起当年的镜湖小筑。 阿宝当时说的,都是真的。 是她为了设计阿宝,伪造阿宝的字迹给张兰衡写了信。 为了在那些信中将阿宝模仿得更像,她平日里更是暗中观察 了阿宝和张兰衡的对话交谈。 再将阿宝和张兰衡他们的那些日常互动写进信中,故意将阿宝对待张兰衡的举动,在信中变成了阿宝的心有所属。 邀张兰衡在镜湖小筑相见那晚,她本以为,张兰衡会拒绝。 但张兰衡赴了约,中了她算计好的陷阱。 事先,她把阿宝引到镜湖小筑。 那些夜读的书生也是她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给阿宝和张兰衡的苟且丑事找一堆人证。 混乱中,和有先生之名的张兰衡,阿宝被误会有私情。 萧净月知道,阿宝怀疑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担心温贵妃彻查下去,于是她假装不堪受辱,割腕自尽。 最后,温贵妃亲自出手摆平此事。 但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蛊惑先生,阿宝这一辈子都要背负着浪荡恶名。 而且,只要她不高兴,她便能把镜湖小筑那桩秘辛翻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阿宝那贱人。 第199章 她,性转同人 之后,阿宝忙得焦头烂额。 回过神的时候,她后知后觉,自打锄禾酒楼听了那番旧事重提,轩辕凤燃便日渐沉默。 阿宝仔细回想着。 虽然镜湖小筑被重提,但一开始,轩辕凤燃勉强保持理智。 轩辕凤燃变得奇怪,是张兰衡和她单独谈谈之后。 短短两日,轩辕凤燃频频欲言又止。 阿宝很想同自家皇叔问个清楚,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和轩辕凤燃赌约的第三日来临时,阿宝殷勤邀请了自家凤燃皇叔同行,又去了一趟锄禾酒楼。 前两日,除了顾七绝的西狱暗探,她亦暗中派了西疆斥候。 这座锄禾酒楼藏污纳垢之深,倒是远超她想象。 此行,阿宝还是定了那日的二楼雅间。 落座时,虽然伙计换了一张又圆又胖的生面孔,但依旧殷勤的推荐了最近新出的话本。 “咱们帝都最近风靡一卷话本,名《祭天缘》!” 阿宝故作好奇,“哦?有何特别之处?” “说的是这富家小姐上山拜佛,却路遇穷凶极恶的山匪,幸而恰遇仙人相救。之后的日日相处,这仙人同富家小姐成了亲。” “谁曾想,这仙人为证大道,却杀了这富家小姐祭天。” “那真是句句扣人心扉,潸然泪下,感人肺腑!!” 若有所思的,阿宝摩挲着清茶盏沿,“不喜悲剧。还有旁的吗?” 圆胖脸的新伙计一思量,拍手道:“自是有的!《春宫斗》!” “这话本可是绝佳结局!” “说的是,老富商家中有座春宫,谁住春宫,谁便掌有家族。” “老富商日渐年迈,膝下只有一子,原本这一子已住进了春宫,谁知老富商新纳的姨娘却怀了身孕,且姨娘想母凭子贵,也住到春宫里头去。” “最后,倒真叫这姨娘争赢了。” “老富商一死,姨娘便带着年幼的儿子住进了春宫,捎带手的掌控了老富商的家族权势,并美滋滋养了男宠。” “在这话本的番外里头哦!” “这年幼儿子长大之后,面相却不似老富商家族其他人那般貌美。于是,众人这才发现那儿子是姨娘偷情所生。” “哎呀,这年轻貌美的姑娘,谁愿意给那糟老头子生孩子啊。得亏这糟老头子死得早,话本里那姑娘的后半辈子便和那些男宠逍遥快活啦!多好呀!!” 圆胖脸的新伙计笑道:“这剧情很痛快!” 说着,伙计直冲阿宝眨眼,诡异又神秘道:“懂的都懂哈!” 轩辕凤燃扶额:“……” 阿宝抿唇憋笑,良久才道:“我懂你!” 轩辕凤燃蹙眉,昨晚他家这阿宝小姑娘挑灯夜战,挥毫泼墨,和谢无碍姐弟俩一道撸着袖子,洋洋洒洒鬼画符。 合着,便是亲自动手写这《春宫斗》? 但《春宫斗》暗指的东宫储位之争,那《祭天缘》便是指小阿宝她和裴归尘?为何小阿宝会为话本写出一个祭天结局? 与此同时,这圆胖脸的新伙计仿佛找到知音,又殷勤笑道:“还有一卷,是咱们酒楼客人都认为的辞藻华美,用情至深哦!” 轩辕凤燃心底陡然冒出一不祥的预感。 “这卷《为君倾》,说的是海外仙洲,宝玉仙尊和仙洲第一美人燃风仙子,凄美绝伦的三生三世虐恋爱恨。” “宝玉仙尊同燃风仙子春风一度,却因意外忘却前尘。” “燃风仙子误会被爱人抛弃,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在痛苦绝望中,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机缘巧合,多年后,宝玉仙尊遇到了酷似自己的小娃娃。” “为了冲破天规和宿命,宝玉仙尊被挫骨扬灰,也要求得和燃风仙子重来一世的机会!” 圆胖脸伙计感叹:“唉!可感人了呢!” 阿宝,宝玉仙尊?本王,第一美人燃风仙子?还生子? 轩辕凤燃被茶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阿宝一边着急忙慌的拍他后背顺气,一边随口打发了圆胖脸的伙计,“那《为君倾》便算了,点那出《春宫斗》。” “哎!好嘞!” 圆胖脸的伙计应了声,美滋滋下了楼。 二楼雅间里,四下再无旁人。 阿宝继续替自家凤燃皇叔拍着后背顺气。 轩辕凤燃总算不咳了,但却一脸,轩辕帝阳你给我等着。 阿宝郑重甩锅,“我写了前半,后半谢无碍写的。” 轩辕凤燃凉飕飕:“呵。” 第200章 她,千年天落 阿宝紧张得灌了一整杯热茶。 刚准备再灌一杯的功夫,顾七绝也到了。 这回,阿宝特意事先写了整整十页纸的提问,再派懂得柔佛文字的裴归尘前往驿馆,和柔佛礼使交涉。 如此,锄禾酒楼这边,便只能有顾七绝一人前来。 雅间窗外,时辰尚早,距她原定之事还有一段。 阿宝故意试探顾七绝,“听说顾指挥使最近派西狱虎卫跑到南市的幽冥府去抓人?” 顾七绝被戳中痛处,并不想答。 但是此番柔佛贡礼被盗,老皇帝钦命他跟随着这位公主殿下一道调查,他总归隐瞒不过,只得如实回答。 “公主殿下聪慧,想必已然知晓。” 阿宝抿唇轻笑,软糯道:“我当然知道幽冥府抓人的结果。但我每问一遍,顾指挥使自是无语一回。” “我何乐而不为?” 她偏要镇镇顾七绝的锐气。 “南市的幽冥府一向被戏称为帝都诡地,来往都是魑魅魍魉,孤魂野鬼。顾指挥使您可是黑无常呀,进那幽冥府本该如鱼得水,顺利非常,怎地还会吃败仗?” 顾七绝神色阴鸷,“胜败乃兵家常事。” “是吗?”阿宝继续轻笑:“没想到西狱虎卫都吃闭门羹的幽冥府,却叫我得了些有趣的东西。” “顾指挥使可觉得,是为何?” 顾七绝被逼无奈,只得答:“相较臣,公主殿下您更胜一筹。” 闻言,阿宝反倒收敛了笑意。 自从上回帮罗刹佛剔除了白玉京之内的那一股叛徒势力,罗刹佛便答应了她的联盟请求。 这调查南市幽冥府,是罗刹佛的手下帮忙。 根本,不是她更胜一筹。 而是在这帝都,连西狱虎卫都管不到的地方,罗刹佛却能管。 思及此,阿宝暗暗叹气。 而后,她拿出了十张人像画。 “这桩柔佛贡礼被盗案,既是我和你一道调查,那我的证据自然也会和你分享。” 顾七绝圆桌下的手,默默攥紧。 而阿宝说着,把十张人像画摊开放到顾七绝面前,解释道:“这是南市的幽冥府里,见过大盗雷公的十个人提供的脸部描述,再请画师根据脸部描述绘制而成。” 这画师,是宣长渡。 他的丹青之术出神入化,堪称神笔马良。 顾七绝他剑眉紧皱,脸色阴沉的,把十张人像画一字排开,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这十个人,耳朵眼睛眉毛鼻梁,这些位置皆有相似之处。” “自然。”阿宝继续道:“若是把这些相似之处挑出来重新组就,那便是真正的大盗雷公的长相。” “虽说无法做到百分百确定,但有百分之七八十,我相信以顾指挥使您的能耐,必定能顺利将大盗雷公捉拿归案。” “只是,若想判其人有罪,仍需更加确凿的证据。” 阿宝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时辰,便起身。 顾七绝若有所思道:“是找回丢失的柔佛贡礼?” “并非如此。”阿宝顿步在二楼雅间门口,“是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彻查为何要盗取柔佛贡礼。” 前世,阿宝参加了兰台夜宴。 只是前世,老皇帝并未召见各附属国的礼使。 而且,柔佛贡礼并未丢失。 在朝贡大典当日,阿宝曾亲眼见过重逾十城的柔佛贡礼—— 在大启街头巷尾,百姓们口口相传的神话里。 数千年前,深海归墟,生有天落。 这种天落,由它之血制成的颜料,可保画中颜色数千年不腐。 第201章 她,神机妙算 天落颜色,但凡作画,一眼便能看得特殊。 所以就算盗走天落,至少在百年内,不能用来作画示人。 因而在听说柔佛贡礼被盗的那一瞬,阿宝便满心疑虑。 兴师动众,盗走天落。 难道,幕后主使仅仅只想着用天落作画之后,便将画作封存地底,待千年后再叫那幅画重见天日?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难以理解的癖好。 阿宝若有所思,突然,雅间的门被推开。 她循声抬眸,谢无碍紧闭了屋门,正好转身过来看她。 阿宝心思微沉。 数日前,她找罗刹佛帮忙,伪装成东海之滨的富商,在幽冥府好一番打探才终于联系了那位售卖不羡仙的孟婆婆。 小小一瓷瓶的不羡仙,却是一瓶一千两。 她一出手便是大手笔,买了二十瓶,两万两银子。 那位孟婆婆便给了她收货的时辰和地点,还有接头密语。 “皇姐,办好了。” 说着,谢无碍又补充道:“按照你说的,两万白银的票子,今日午时三刻在南市归雁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方一出现,我埋伏的那些斥候便立即逮了。” 阿宝递上一杯热茶。 谢无碍在自家皇姐身边坐下,接过热茶却放到一边,激动道:“皇姐你简直料事如神。” 话音未落,谢无碍便从他的袖中抽出一卷画像。 “抓到了。” “皇姐你瞧瞧,这是宣长渡帮忙画的像。” 说着,谢无碍把那一张画像小心摊开在圆桌桌面。 阿宝一眼认出了那人。 是那日,她逮住孙院医的时候,在雅间伺候的酒楼伙计。 阿宝记得,那酒楼伙计的左眼有一点黑痣。 见状,顾七绝那阴沉森寒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 “殿下在找贩卖不羡仙的幕后者?” “顾指挥使不是也在找吗?” 阿宝不答反问。 顾七绝骤然握紧剑柄,“但殿下又比臣快了一步。” 闻言,阿宝挑衅笑着,看着顾七绝,“所以顾指挥使你该好好反思了,为何总是被本宫抢快一步?” 这是头一回,顾七绝被气得默默咬牙。 良久,顾七绝冷笑道:“臣自今日之后,必当每日三省吾身,视公主殿下为臣毕生之楷模。” 如此自贬也要恶心她。 阿宝很意外,顾七绝竟也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一时想不到如何怼回去,恼火的深呼吸了数次,这才看向谢无碍,追问。 “伙计招供了吗?” “没招。” 说起这事,谢无碍便格外郁闷。 “斥候抓到人之后,我本想带回避暑山庄看押起来。但在路上,这酒楼伙计为了不泄露幕后主使,撒谎说要小解,最后竟然趁着镣铐解开,直接跳河自尽。” 越说越气,谢无碍愤愤道:“我后来虽然把捞起来的尸体交给了仵作检验,但除了一开始审讯出来的,更多的有用消息,却没了。” 阿宝略微沉吟。 “若遇到这种情况,我已事先告诉了你该如何,所以……” “所以说!”谢无碍钦佩感叹道:“皇姐你是神算哇!” “皇姐你放心,我按照你吩咐的,找了和这酒楼伙计身形相似的斥候,并叫晚晚照着这伙计的脸,给斥候做了易容。” “此刻,斥候正往这锄禾酒楼里来。” 在这临窗的雅座位置,阿宝能看到西市街边,人来人往。 酒楼陶掌柜迎来送往,热情招呼着。 陶家那两个稚童,正举着糖葫芦、小风车,和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在酒楼门前玩耍。 锄禾酒楼生意火红,酒足饭饱的客人继续南来北往,饱含激情的说书声伴随着惊堂醒木,一段段话本娓娓道来。 就在这时—— 伪装成伙计的斥候,从远处狂奔而来,捂着受伤的腰腹部,跌跌撞撞冲向了锄禾酒楼。 陶掌柜见了,立刻上前。 “鲁格朗,发生什么了?你不是去……” 第202章 她,探案能手 伪装成伙计的斥候,神色恍惚,腰腹的伤不断流血。 他死死攥着陶掌柜的手,而陶掌柜显然从未遇过这般风雨欲来的情况,一时竟也慌乱。 “到底怎么回事?来!咱们先回后院再慢慢说!” “我中计了!” 伪装成伙计的斥候,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不能再慢慢来了!这回的买家是府衙中人,他们一定是查到了不羡仙和咱们的关系,才会在归雁亭设伏引我上钩!!” “掌柜的!”顿了顿,斥候一脸惊恐,死死攥住了陶掌柜的肩,“咱们得快点告诉所有人!赶紧撤!!” 陶掌柜被如此一吓唬,只觉得悚然。 “咱们得先找辛娘!对!先找辛娘!她一定有办法!” 说着,陶掌柜便带斥候,匆匆直奔酒楼二楼。 透过窗缝,阿宝看着陶掌柜慌慌张张的,拽着斥候进了酒楼。 阿宝利落转身,走到雅间门口。 只见陶掌柜急切的,一股脑冲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 也就是,阿宝的右手斜对面。 不过片刻,酒楼的老板娘,辛娘便推门而出。 阿宝一早便知道,陶掌柜的妻子名辛娘。 但这位陶家的一家之主,此刻,她是第一次见。 辛娘身着紫檀锦缎底霜纹的罗裙,身姿窈窕,眼眸艳丽逼人,手里攥着一条寒光冷冽的腹蛇鞭。 紧随其后,斥候和陶掌柜亦跟着辛娘,直奔了酒楼后院。 阿宝正欲推门而出,手腕却被身后的轩辕凤燃摁住。 他冷然沉声,“再等等。” 她不解蹙眉,“等什么?他们都要跑……” 话音未落,阿宝顺着轩辕凤燃的沉凛视线,看向了雅间之外。 一楼大堂的角落,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锄禾酒楼。 转眼间,便消失在喧杂人流里。 阿宝心思一凛,眉头皱得更紧,那老人瞧着十分眼熟。 而这时,先一步,轩辕凤燃推开了屋门。 “接下来,你想如何?” 他低眸看着她,等她回答。 她沉吟一瞬,当机立断,“甲肆!你追踪那白发老人,无需抓人,只要记下那白发老人做的所有事。” 甲肆抱拳表示明白,转身便跳出了雅间的窗。 阿宝来不及多想,带着谢无碍和隐藏在锄禾酒楼周围暗处的西疆斥候们,迅速包围了酒楼的后院。 密不透风,插翅难逃。 数日后,再踏进这座酒楼的后院,阿宝有了一些答案,但却存了更多的疑惑不解。 阿宝看向了被斥候围困,无处可逃的辛娘。 而辛娘的脚边,躺着她刚刚杀死的,陶掌柜的尸体。 辛娘手握着蝮蛇鞭,阴森森的转过身来,盯着阿宝。 辛娘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 顾七绝冷然怒喝:“放肆!见了大启帝阳公主,还不跪?!” 一听‘帝阳公主’这四个字,辛娘骤然嗤笑。 “轩辕帝阳!”辛娘阴沉着一张黑脸,“原来你就是那该死的轩辕帝阳!!” 一扬手,辛娘那条寒光冷冽的蝮蛇鞭直袭向阿宝。 但,一道银光闪过。 阿宝回过神时,只见轩辕凤燃归剑入鞘,而辛娘手里那条蝮蛇长鞭已被断为两截。 辛娘那赤红的眼神似要生吞活剥了轩辕凤燃。 “银剑!” “人屠凤燃王!你竟然会救轩辕家的人?!他们忌惮你的功劳,早就想杀了你!!” “你莫要挑拨离间!” 阿宝终于怒了。 她一把紧紧攥住自家凤燃皇叔的手,怒喝:“他是我皇叔!这是我们轩辕家的事。” 辛娘阴森森笑着,嘲讽道:“人屠凤燃王!你若继续帮轩辕家!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话落,辛娘拔出靴里的斩狼刀,作势欲闯出一条生路。 然而,西疆斥候的围困,能逃脱者,寥寥无几。 第203章 她,三观震撼 显然,辛娘并非那幸运之人。 几番突围厮杀后,辛娘满身是血的倒在了后院那棵老树下。 阿宝看向了那棵老树,枝桠虬髯,粗壮藤蔓如蛇般死死缠绕了整棵老树,依靠吸食老树的生机过活。 自从那日,在李嗣处得知有一虎狼药名为不羡仙之后,阿宝便始终担心,若是更多不羡仙落进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定然将会有许多无辜女子受害。 不羡仙,极美的名字。 却是一道阴狠毒辣的虎狼药。 阿宝决定彻查清楚。 而在不羡仙这件事上,罗刹佛和她不谋而合。 追底溯源,斩断祸根。 于是,从旧年一直调查到如今—— 当阿宝在酒楼后院闻到老树那奇怪味道时,她便莫名其妙的,觉得此似曾相识。 她特意抠下一些绿苔带回宫,交给了张老太医辨认。 这两日的等待,张老太医通宵达旦的翻阅古籍,最终找到了一段描述。 说的是,蛮族,阿诗勒部。 生长着一种攀附缠绕百年老棘树而活的藤蔓,名曰,风月漾。 此藤蔓散发奇怪味道,极似龙涎香,却多了一味霜冷。 在蛮族,每年春日春时春辰,老巫都会采集藤蔓,并将其研磨成汁,提炼出秘药。 此种秘药,一般用来刺激牛羊配种繁衍。 阿宝走向老树,低头看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辛娘。 “我只想问,你和北疆蛮族是何关系?” 辛娘吐了口血沫,嗤笑,“今日被抓,是我技不如你,我认。” “但你想知道更多,做梦!” 突然,两个稚童的凄惨哭声响了起来。 阿宝闻声回头,只见陶家那俩稚童正拼命想要挣脱斥候,冲向老树下的辛娘。 阿宝蹙眉,看向谢无碍。 谢无碍连忙解释,“我知道皇姐你叮嘱过,莫要叫这俩小童卷进今日这事。但这俩小童力气很大,竟然从马车蹿下来了。” 阿宝私心觉得,叫陶家这俩稚童亲眼目睹母亲被抓,着实太过残忍。 她正要吩咐斥候赶紧带走俩小童。 辛娘却突然说,“轩辕帝阳!你让我再抱抱我的孩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阿宝没想到,一开始嘴硬不肯开口的辛娘,见了俩稚童,竟便改了主意。 想着,到底是母子天性。 既然辛娘愿意做交易,阿宝亦是乐见其成。 “甲肆!把陶家俩小童带过来。” 阿宝命令一下,包围后院的西疆斥候便默默分开了一条路。 甲肆一手牵着一个年幼稚童走进了后院。 陶家俩稚童见了母亲,哭喊着,一路直奔向母亲。 阿宝正想着,若这俩稚童真能叫辛娘坦白,那么便能将不羡仙的来历彻底摸清楚。 但下一瞬,阿宝瞳孔骤紧。 只见辛娘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了满地。 陶家俩稚童惊愕的看着他们的母亲,而后,他们倒在血泊里。 辛娘亦被喷了满脸的血,嗤笑着犹如鬼魅一般。 阿宝手心直冒冷汗,怒道:“你疯了吗?!” 辛娘抱着俩稚童,再看向另一边死去的陶掌柜,仿佛摒弃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只喃喃低语道:“我对不起你们,但我带着你们,我逃不脱。” “我更不能留下你们,叫大启人威胁我。” 阿宝暗觉不妙。 “快困住她!——” 话音未落,辛娘凄厉尖笑着,“你们大启人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噗通的重物落水声响起,辛娘跳了井。 阿宝目瞪口呆,不曾料想到,竟是如此诡异的转折。 大动干戈,最终却只得到一地尸体。 正呆愣时,她的肩膀一重。 她下意识看向搭在她左肩的手,凌厉的指节,紧绷的青筋。 而这双手的主人,转身挡在她面前,用他自己替她挡掉了不远处,惨死的父子三口。 阿宝抬眸看向轩辕凤燃,他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睛,居高临下,眼神颇复杂的看着她。 似有担心,似有怒意,还似有悲哀。 叫她一时之间,竟琢磨不透。 第204章 她,被请家长 顾七绝走到老树旁的那口井边。 “这口井直通西市外的绿渠,再想找到辛娘,极难。” “那也得找。” 阿宝略微沉吟,唤来谢无碍,“把宣长渡找来,我有两张脸想让宣长渡帮忙画出来。” “两张脸?”谢无碍不解皱眉,“大盗雷公的画像,不羡仙的幕后主谋辛娘的画像。这两人都已暴露,还需谁的画像?” 阿宝道:“我刚开始并未注意。” “但重新再回想,到锄禾酒楼的这两回,在一楼大堂的角落,我两回都看到一白发老人,总点同样酒菜,一坐便是整日。” “我猜,是易容。” 谢无碍恍然大悟,“所以皇姐你刚才特意命甲肆追踪那白发老人,但没想到那白发老人竟刚出酒楼便轻易甩脱了甲肆。” 安排了西狱虎卫沿着西市绿渠查探辛娘的下落,顾七绝执剑抱臂,转过身来,沉沉看向阿宝。 “你怀疑那白发老头是大盗雷公。” “意思便是,锄禾酒楼的陶家和北疆蛮族有秘密牵扯,而大盗雷公频频在锄禾酒楼出现,或许也和北疆蛮族有联系。” “只是怀疑,或许是我多想了。” 话锋一转,阿宝挑眸看向顾七绝,冷然笑道:“不容易啊。顾指挥使,你脑子终于好用了一回。” 顾七绝:“……” 在他记忆里,这位养于深宫,任性爱玩的公主殿下,何时竟在探案上也有一手,且逻辑清晰,处事干脆利落。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竟真叫她,破了这贡礼被盗案。 反倒是他这镇抚司指挥,处处落她一步。 经历了这一遭。 他对她,竟有些刮目相看。 这时,宣长渡匆匆赶来,还随身带着画箱。 阿宝仔细回想,花费了将近半日,最终还是和宣长渡一道画下了她脑海里的那两张脸。 傍晚时分,日薄西山,绿琅匆匆来报,说是老皇帝回了宫。 阿宝一听,立刻带着轩辕凤燃赶回宣室。 至于锄禾酒楼的善后事宜,便全权交给了顾七绝处置。 矗立数百年的巍峨宫殿,金碧辉煌,檐牙高啄。 余晖斜斜洒在宫道间,拉长了阿宝的身影。 她已候在宣室殿外许久,夜色渐暗,或许还要继续候下去。 但阿宝不敢有任何怨言表现,她知道,这是老皇帝回宫后,试探她是否依旧温顺乖从。 天幕彻底暗了,无星无月,竟如泼墨一般。 而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起了阿宝的裙摆,直往她骨缝里钻。 直至此时,老皇帝终于肯见她了。 宣室殿门,嘎吱嘎吱作响。 殿两旁,鹤灯铜架燃着烛火,火光幽幽,忽明忽暗。 映照着御座之上,龙威赫赫的老皇帝。 阿宝上前,俯身跪拜,叩首道:“父皇钦命儿臣主持朝贡大典,却不曾想,柔佛贡礼在朝贡大典日前被盗。” “此事,是儿臣安排的巡防不力,还请父皇降罪。” 这一番自请其罪,倒是叫老皇帝的心火震怒,稍微消了些。 “先说说这柔佛贡礼被盗案,查的如何?” 未得老皇帝允许起身,阿宝仍维持着俯首跪拜的姿态,认真将这数日来,她和顾七绝一道调查贡礼被盗案的细节,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道来。 反正就算她不说,老皇帝也会从顾七绝的西狱奏折里知道。 但说到不羡仙,阿宝再三思索,却掩藏了部分真相,只说了对她自己最有利的版本。 “旧年赏梅宴那晚,儿臣中了这不羡仙,差点出事。” “自那晚之后,儿臣虽是想着查清楚这不羡仙的来历,但却始终一无所获。不曾想,此番,阴差阳错,儿臣在调查大盗雷公去向的时候,怀疑西市的锄禾酒楼有异。” “而后,儿臣在酒楼后院发现了一棵藤缠树。” “儿臣请老太医帮忙辨认,确认了那棵来自北疆蛮族的藤缠树便是不羡仙的药材来源。” “锄禾酒楼竟和北疆蛮族有牵扯!” “儿臣怀疑,这柔佛贡礼被盗,亦与蛮族有关。” “父皇……”阿宝恳切道:“还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些时日,儿臣定然给父皇一个满意结果。” 寂静宣室殿中,烛火幽幽。 老皇帝莫名其妙的,沉默了许久。 阿宝俯身跪在冰冷地面,只觉得寒意愈加袭骨。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阿宝终于再次听到老皇帝,沙哑开口。 “最近帝都四市的各大酒楼茶肆,有些话本流传。” “又是怎么回事?” 因萧净月算计,镜湖小筑之事疯传。 但,她借孙院医之名,写了那么多卷的话本广为流传,话里话外,俱是影射皇室宗亲秘辛。 相比较之下,她和那连拜师之礼都没有的张兰衡,闹出一段风流韵事,也不算什么了。 只要哄好了温贵妃,还有家里那位凤燃皇叔。 其他的,她不在乎。 一听老皇帝提及那些话本,阿宝心中暗暗高兴。 那些话本里,最戳老皇帝心窝痛处的,是那老富商成了绿油油老乌龟的《春宫斗》。 第205章 她,偶遇表兄 夜幕下的东宫,琉璃瓦,朱银檐。 在雕栏玉砌,巍峨恢宏的座座宫殿之间,东宫禁卫的巡逻像在守卫一头悍然沉睡的庞然巨兽。 寂静里,风声凄凄。 冷然吹乱了阿宝的裙摆,和她手中那盏夜灯。 阿宝独自一人穿行在树影憧憧的宫道间。 心里揣着一点期待,虽然宫禁时辰已到,轩辕凤燃不能留在宫中,但轩辕凤燃说不定像以往那般,翻墙留在东宫殿等她。 这般想着,她脚步更快了些。 但就在已能看见东宫内殿时,她却不期然的,遇到了一个人。 在东宫花苑的那棵桃花老树下,萧云峥静静站着。 阿宝愕然不解间,回想起来,她已数日未和萧云峥说过话了。 所以此番,为何萧云峥特意在桃花老树下等她? 满心疑惑的走到萧云峥面前,阿宝顿住脚步,“有事?” “你抓了孙院医。” 闻言,阿宝恍然大悟。 萧云峥如此不容置疑的笃定语气,很明显,是萧净月联络孙院医时,竟骤然发觉孙院医下落不明。 阿宝默然望着萧云峥那张总是漠然疏离的脸。 此刻,他的眼神里竟有一丝悲意。 阿宝猜不透他究竟在为谁而悲,但她也懒得深究,只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落,阿宝和萧云峥擦肩而过,却被他突然攥住了手腕。 “是净月做错。”萧云峥语气疲惫。 阿宝蓦地嗤笑,抬眸看向了身侧的萧云峥,“当年,我被罚跪在烈日下,几乎没了半条命。” “当时,这句‘是净月做错’……你没说。” “如今,也不必再说。” 话落,阿宝欲挣脱萧云峥左手的钳制,但她的手腕却反倒被萧云峥更用力的攥紧。 萧云峥想解释,却发现自己竟无可辩驳。 当年镜湖小筑那事骤然掀起波澜,闹得沸沸扬扬。 他想过帮她,但后来他发现,那些书信的字迹确实是伪造的,但伪造的幕后主使,却是他的嫡亲妹妹萧净月。 萧净月求他,不要把真相说出去。 一但被发现是她的算计,污蔑皇室公主的罪名,她承担不起。 她说,阿宝是皇室公主,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段风流绯闻。无论如何,温贵妃都会竭尽全力保住阿宝。 萧云峥眼眸微黯,语气抱歉。 “我……” 阿宝并不想再听他多说,“云峥表兄,我今日很累了,想早些歇息。” 萧云峥听懂了阿宝的疏离,但他却不得不开口。 “放过净月一次。” 今早,萧净月来找他时,哭着说孙院医下落不明的时候。 他便知道萧净月故技重施,又用了那阴损手段,重提了镜湖小筑的旧事。 之后,不难猜到是阿宝抓走了孙院医。 只是,“殿下,微臣愿发誓,若殿下肯放过净月这一次……” 阿宝打断了萧云峥的话。 “萧净月本性如何?你是她的嫡亲兄长,你比我清楚。” “在江南王府,被她亲手戕害的无辜者,只多不少。她却依旧能以江南第一美人,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号,赢得满堂喝彩。” 说着,阿宝蓦地嗤笑,“为了维持她光风霁月,不染纤尘的美名,背地里究竟用了多少肮脏不堪的手段?云峥表兄,你当真一个字也不知道吗?” 前世,在阿宝魂魄被困皇陵的那五十年里,她亲眼见过萧净月在背地里是如何手段狠辣,草菅人命的。 面若观音,心如蛇蝎,说的便是萧净月。 一听这话,萧云峥愣了愣。 第206章 她,不说人话 默然良久,萧云峥才疲惫道:“是我欠她的。” 阿宝愣了愣,蓦地嗤笑,“云峥表兄,你自己听听。” “你说的是人话吗?” 她笑着笑着,眸色渐冷:“是你欠她,不是我欠她。” “萧净月她一再的算计我,败坏我的名声。” “凭什么因你欠她,便要我容忍?” 这一句反问,萧云峥唇角翕动,却始终未能答出。 因为,他其实心里明白,阿宝说的对。 她没有理由容忍萧净月。 萧云峥黯然低头,眼前的帝阳公主冷然抬眸盯着他,在恍惚间,他竟格外的想念那个白鹿山的阿宝。 温暖又心软。 萧云峥三岁时,公主出生。 老皇帝得女,立刻封其为帝阳公主。 公主的满月宴时,他见到襁褓里,咬着小指头呼呼大睡的她。 谁能想到,大启的帝阳公主,会是软软糯糯的小团子。 而且一开始,她其实是喊他峥峥表兄的,也只她一人会那般幼稚的喊他。 她会撒娇耍赖,会做鬼脸逗他笑,有了好吃好玩的,更是惦念着要给峥峥表兄也留一份。 听说她要住白鹿书院一段时日,他原本有些期待。 只是,他不可能只是阿宝的峥峥表兄。 他还是萧净月的嫡亲兄长。 他们血脉相连,自萧净月一出生,他便要对她尽嫡亲兄长的护佑之责。 思及此,萧云峥松开了阿宝的手腕。 “殿下,今夜这番话,是臣逾矩了。”说着,萧云峥往后退离阿宝一步,拱手行礼道:“臣请罪。” 见他这般,阿宝一时竟生不出怒意来。 但,她也不知该再和他说些什么。 夜风微凉拂过,老树下桃花纷落,而他们四目相对,竟是一时无话。 疲惫心累的阿宝,默然和萧云峥擦肩而过,不回头的走远。 良久,萧云峥转身,看向了阿宝离开的方向。 默默攥紧了拳。 提着夜灯,阿宝刚走到东宫内殿门口—— “殿下!心澜阁的裴侧君尚未回宫!” 被看忙不迭的迎上来,焦急禀报,“宫规第一百四十二条,就算领了宫牌出宫,侧君亦得在宫禁时辰前回宫的!” 顿了顿。 被看左顾右盼,见周遭无旁人,这才郁闷道:“若是裴侧君背着殿下做那珠胎暗结的龌龊事,岂不是狠狠丢殿下的脸!” 阿宝欲推殿门的手,猛地僵住。 前尘往事浮上心头,沉默良久,阿宝蓦地嗤笑。 “本宫为何要担心?” 日后的大启帝位之争,皇嗣们的资格,并非来自他们的生父。 而是,他们是她轩辕帝阳的后嗣。 “被看你只管盯着裴侧君在宫内的一举一动。”阿宝冷然吩咐,而后,她嗤笑,“至于今夜未归,明日他自会给出一番毫无破绽的解释。” 被看疑惑又茫然。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并问,“殿下,晚膳还在后厨热着,是否这就命宫人们传膳?” “不必了。” 阿宝着实疲累。 挥退了被看,她推开殿门,踏进内殿。 阿宝怕黑,特别是经历了前世被活埋皇陵地底之后,更甚。 偏偏,今夜宫人竟忘了点烛。 她的眼前,满殿的漆黑。 只在临花窗边映着一缕浅薄月色。 但就算如此,这一缕月色亦是似有若无,被随风轻晃的帘幔搅碎,徒留斑驳。 第207章 她,看得更牢 嘎吱轻响,阿宝紧闭了殿门。 再转过身,她站在内殿中,觉得很孤独。 她以为一回东宫便能见到轩辕凤燃,但此刻,却不见他身影。 阿宝忍了一路的膝盖疼,此刻再忍不住。 她干脆跌坐在地,边揉着钝痛的膝盖,边恼怒自己竟还不能把轩辕凤燃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留在宫中。 越想,阿宝便越觉得憋闷,更有些许见不到轩辕凤燃的委屈。 突然,身后,低沉沙哑,唤道:“阿宝。” 阿宝猛然回头,只见轩辕凤燃从帘幔后的暗处走出。 她眼眸微热,像年幼时那般撒娇耍赖,朝自家凤燃皇叔伸出手,委屈道:“你怎么才来呀。”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的走到阿宝面前,半跪在地,用力把她揽进了他的怀里。 阿宝靠在自家皇叔的肩头,眼泪从眼角滚落。 “皇叔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般,对你来说是种耻辱?” 见小姑娘鬓边落下一缕凌乱发丝,轩辕凤燃抬手替她捋好,只哑声问,“和我成亲,是你真心想要的吗?” 阿宝趴在轩辕凤燃肩头,双手紧紧搂住他脖子,抱歉的含泪抬眸看他。 “嗯。” “一定得大婚的话,同我一道接受百官万民颂贺的,我只要凤燃皇叔你一个。” 话落,阿宝盯着轩辕凤燃,只见他眼眸透澈。 他在笑,笑意很温柔,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被迫,才是耻辱。眼下如此,我心甘情愿。” 阿宝只觉得他笑得她心都乱了,如春风拂过,心湖漾起波澜。 一夜无梦。 竟是睡得极安稳。 隔日,阿宝醒来时已是午后,而轩辕凤燃尚未离开。 他正站在床头,系着一盏银纱灯。 殿窗外的繁花缀满枝头,清风送香,暖意融融的日光透过殿檐落下,温柔了他那轮廓锋利冷硬的脸。 见她醒了,他解释道:“若觉着暗,便将银纱撤掉,灯芯并非火烛,而是曦明珠。夜色降临时,这曦明珠远胜满殿烛火。” 阿宝起身,靠在床边,笑着朝自家皇叔伸出双手。 “抱一下。” 轩辕凤燃敛眸失笑。 他还是系好了银纱灯,这才俯身把床边的小姑娘抱进怀里。 阿宝的满头青丝散落肩头,抬手搂自家皇叔脖颈时,青丝微乱,缠住着了他无名指的银黑戒。 突然,阿宝听见轩辕凤燃哑声问,“那半年,你很难过吗?” 她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轩辕凤燃问的那半年,自然是镜湖小筑那事之后。 “我半年不搭理皇叔,皇叔你试试?” 阿宝心底涌上委屈,愤愤在自家凤燃皇叔的侧颈咬了一口。 而轩辕凤燃陡然僵住。 阿宝气道:“明明我在信中都解释了,镜湖小筑那事是误会,皇叔你竟然愣是让我写了半年的信!”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摁住后颈,紧抱得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而轩辕凤燃在她耳旁,似是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以至于嗓音嘶哑得像是喊着滚烫血腥气。 “是我的错。再不会了。” 他怎么能让她等半年。他本该更早知道那些信。 若是早知,她给他写第一封信的时候,他定然快马加鞭的赶回她的身边。 阿宝不知他所想,但却能感觉到他的难过。 她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亲昵撒娇笑道:“好哦!那我保证,我以后也努力,尽量不再闹出镜湖小筑那般的事来。” 轩辕凤燃呼吸一滞,憋着怒反问:“为何是努力?尽量?” 你还想和谁再闹一次? 阿宝抿唇憋着笑,“那我这般好,谁知会不会有狂蜂浪蝶往上扑哇?所以啊,皇叔你得把我看牢一些哦。” 轩辕凤燃额角青筋蹦了蹦。 用完了早膳,阿宝便直奔了昭室。 在东宫内殿侍候的宫人,一向都是阿宝最信得过的。 于是她便无顾忌的,带着轩辕凤燃一道。 然而进了昭室,阿宝却惊愕发觉,昭室书案摆着一封密卷。 “这是什么?” “还记得我和你的赌约吗?” “当然记得。” 第208章 她,密卷名单 三日内,若是阿宝查出了锄禾酒楼与柔佛贡礼被盗的联系。 轩辕凤燃认输,且送她一样东西。 然而此刻,阿宝更在意的却是—— 阿宝转身盯着轩辕凤燃。 他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他那双漆黑眼睛深处的情绪。 “是何时?皇叔知道锄禾酒楼有猫腻?” “若是早早便晓得了锄禾酒楼牵涉不羡仙,为何皇叔还要任由辛娘贩卖不羡仙?” 阿宝神色渐渐紧张,一连追问。 轩辕凤燃自是明白阿宝的担忧,他若早早知道却不作为,和帮凶又有何区别? 见眼前的小姑娘忐忑不安,轩辕凤燃只好耐心解释。 不羡仙的来历,其实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只是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柔佛贡礼被盗。 牵扯出了他更早之前便在追踪的大盗雷公。 之后便是按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一路追查到了锄禾酒楼。 “但不羡仙这条线索,却只到辛娘。” 思及此,轩辕凤燃眸色渐冷,“在幽冥府贩卖不羡仙的孟婆婆行踪成谜,狡兔十三窟,比辛娘更难逮。” “但此事不急。” 话锋一转,轩辕凤燃抬手揽着阿宝的肩膀,把她往前带。 “眼下,你先过去看看。” 阿宝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走到书案前,打开了那封密卷。 铜扣火漆的密卷,竟是一份名单。 阿宝仔细看至最后,则是一张来往帝都与青州之间的地图。 地图绘制这一条直道,却并非她所知的任何一条官道,而是由乡野村庄、深山老林的一间间客栈接连而成。 在这张地图看来,相比较官道,这条客栈捷道更节省时日。 如醍醐灌顶,阿宝恍悟:“冬青奶枣!” 冬青奶枣产自青州,每年运到帝都的冬青奶枣都会因为路途遥远而腐坏,因此在帝都,奶枣有价无市。 阿宝记得旧年除夕的那个时候,谢无碍在她这里见了一整盒奶枣,还曾疑惑,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大手笔。 那时,阿宝并未深究。 但眼下,她见到了这封铜扣火漆的密卷。 而密卷里的客栈捷道,她了然。 “那盒奶枣是皇叔你用这条捷道送进帝都的。” 只是,阿宝仍有一丝疑惑不解,“如此重要的捷道,皇叔你这便给我吗?” 轩辕凤燃温柔的捏了捏阿宝的脸,哑声道:“还差一步。” “哪一步?” “若要卷中列明的所有黑麒听命于你,密卷还需盖印。” “什么印?” 虽是脱口而问,但话落,阿宝便已反应过来。 阿宝从她的领襟里拽出那一枚用银链坠着的玉哨,“皇叔你曾经告诉过我,这是你的私印。” 凝脂般的润白玉色里,那缕墨金色仍在缓缓游动。 轩辕凤燃一言不发,只默然解下了阿宝拽在手中的玉哨。 他握住玉哨两端一转,玉哨便从中间断开,显露出玉哨中间的断面印章。 赫然是古纹凤字。 这一瞬,轩辕凤燃从阿宝身后揽住了她,并握住她的手。 阿宝在轩辕凤燃怀中抬眸,安静的看着他。 他们靠得太近,甚至呼吸相缠。 第209章 她,有趣之事 轩辕凤燃低头,黑眸沉沉望着阿宝,喉咙滚动。 阿宝本以为,会有事发生。 然而,良久之后,自家皇叔却敛眸,深藏了他那道复杂视线。 随后,自家皇叔认真解释道。 “这是当年瀚海之战仅剩的一支先锋骑兵。” “这些年,黑麒始终在青州和帝都之间经营商队,渐渐便摸索出了这条往返于帝都和青州的捷道,并在关键处建了客栈。” “此举,本意是警惕蛮族贼心不死,卷土重来。” “若有这条捷道,一但战火重燃,粮草辎重便能迅速直奔战场,助北凉铁骑以最小代价击退蛮族。” 说着,轩辕凤燃握着阿宝的手,用力把玉哨断面摁进密卷。 白纸黑字间,鲜红的榴花印泥透出了凤字。 一时之间,阿宝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古纹凤字印。 而轩辕凤燃依旧从身后揽着她,嗓音低沉,继续道:“待王府护卫把这封密卷送到黑麒手中,这条客栈捷道便是你的。” “为何送我?”阿宝不解。 老皇帝依然忌惮轩辕凤燃这位人屠王。 而她这东宫储君之位摇摇欲坠,甚是不稳,不一定保得住他。 若这条黑麒捷道依旧掌控在轩辕凤燃他自己的手中,至少是一条生路、退路。 帝都生变,轩辕凤燃大可从捷道直奔北疆,再起凤字旗。 “你的黄金商路。” 闻言,阿宝在轩辕凤燃怀中转过身,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黑眸温沉:“这条青州至帝都的捷道,或许可以作为黄金商路的助力。” “而且……” 欲言又止,但犹豫着,轩辕凤燃却并未将话说完。 一听这话,阿宝自是感激轩辕凤燃愿意这费心费力的帮忙。 但转念,她又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而且这个念头,完全不符合轩辕凤燃一向的行事做派。 阿宝眯着眼睛,追问,“难道,皇叔你还在吃赵川策的醋?” 所以,那句话,他没法说完。 轩辕凤燃黑眸暗闪:“……” 阿宝一瞬间捕获他的眼神闪躲,玩味追问道:“是因为,我用霜冽果给他煮汤圆吗?” 轩辕凤燃:“……” 阿宝乐不可支:“不说话我就当皇叔您默认了哦?” 轩辕凤燃:“…………” 见状,阿宝双手搂住轩辕凤燃那精悍劲瘦的腰,在他怀中踮起脚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皇叔~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呀~~” 轩辕凤燃垂死挣扎了一下,“只是一半一半。” “哎呀,我知道的嘛。一半理由是黄金商路,一半是吃醋。” “但还是有一半吃醋呀!” 轩辕凤燃:“……”彻底放弃挣扎。 而阿宝摩挲着她手心的玉哨,想起一个更重要的事,满心期待地问:“话说,皇叔你这枚私印,还有何用处哦?” 轩辕凤燃略一沉吟,“你自己慢慢探索,更有意思。” 闻言,阿宝被彻底的勾起了兴趣,“那我能用这枚玉哨私印,命令皇叔吗?” 他居高临下,她含笑抬眸。 清风悠悠的昭室里,轩辕凤燃和阿宝四目相对。 “……”轩辕凤燃默然良久。 蓦地,他眼眸微暗,指腹一点点抚过阿宝刚喝了乳浆的唇,意味深长道:“你试试。” 闻言,阿宝笑着踮起脚尖,凑到自家皇叔耳边。 “那我得好好想想如何用这枚玉哨命皇叔做一点有趣之事。”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被看的焦急禀报。 “殿下!顾指挥使有事请见。” 第210章 她,裴氏被绑 捣毁了锄禾酒楼之后,继续追查大盗雷公线索,并海捕辛娘的后续事宜,便交给了顾七绝。 因而,阿宝以为顾七绝此番前来,是寻到了大盗雷公的线索。 她重新戴好玉哨,又收起了那封密卷。 一切如常,阿宝这才正色道:“请顾指挥使进来。” 门开,踏进昭室的顾七绝诧异了一瞬。 很显然,他没预料到,一大清早,凤燃王竟在公主的昭室里。 而阿宝往前一步,挡在了轩辕凤燃面前,“有何事?” 顾七绝收敛神色,“裴侧君被辛娘掳走。” 阿宝听到这消息,茫然的,“昂?” 裴归尘彻夜未归,已足够她治他一重罪。原本,她还颇为期待,裴归尘回宫后编造的解释。 但没想到,裴归尘竟是被辛娘掳走。 转念一想,阿宝又怀疑:以辛娘的武功,能绑得走裴归尘? 这世上,裴归尘的剑术和轩辕凤燃不相上下。 而她还记得,昨日在锄禾酒楼后院,轩辕凤燃只一剑,便截断了辛娘的那蝮蛇鞭。 她又怀疑是辛娘的同伙掳走了裴归尘。 但裴归尘若真想挡,右手执剑,也能挡得下那些恶贼。 这件事,无论如何,总透着些许的怪异。 “证据呢?”阿宝冷然问。 “半个时辰前,一神秘人往西狱石柱射了一箭,箭上带着这封血书。” 一听到这话,阿宝才留意到顾七绝手里的血书和羽箭。 她接过顾七绝递来的血书。 血书是辛娘的自述。 辛娘把陶掌柜和陶家俩稚童的死,尽数怪在了阿宝头上。 辛娘掳走裴归尘,则是为了向阿宝复仇。 因为前段时日,整座帝都人尽皆知,帝阳公主最在意的便是救命恩人裴归尘。 同时,血书里,辛娘预告了裴归尘的死期。 明日午时三刻,归雁亭。 阿宝攥紧了血书,怒不可遏。 虽然她憎恶裴归尘,恨不得立刻给裴归尘弄块牌位,只等着明日午时三刻一到,把裴归尘风光大葬。 但是,此事至此,早已无关被掳走的是裴归尘,赵归尘,还是李归尘。 而是,被掳走的,是东宫侧君。 今日,辛娘胆敢掳走东宫侧君裴归尘,明日,若再来一恶贼,再掳走东宫侧君赵川策?甚至是明面上的东宫主君谢无碍? 真当她轩辕帝阳是吃素的啊? 阿宝找来谢无碍,攥着血书和羽剑,匆匆直奔了归雁亭。 归雁亭建在岷桥之上,桥下便是日夜奔流不息的岷河。 亭与桥,皆已有数百年,历经风雨。 在帝都百姓的口耳相传里,据说数百年前,曾有位雁娘在桥上等待远赴边疆的心上人,后来心上人战死沙场,雁娘收到消息后,紧跟着跳了河。 随即河面白雾弥漫,哀哭声阵阵不绝。 如此半月,待白雾散开时,岷桥之上便多了座归雁桥。 自那之后,便时常有文人墨客们在此处春游踏青,吟诗作画。 阿宝站在归雁亭中。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恰好是踏青时节。 青衫书生正给一富家小姐讲着归雁桥的来历,言语风趣幽默,频频逗得那富家小姐掩唇轻笑。 再看岷河来往颇多游船画舫,管弦丝竹之声宛转悠扬。 第211章 她,可爱小孩 阿宝暗躇。 先前设局逮捕酒楼伙计时,便是定在归雁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羡仙如此隐秘的地下生意,胆敢定在才子佳人颇多的归雁亭,那这座归雁桥对于辛娘而言,必定既熟悉又放心。 思及此,阿宝派了西疆斥候乔装四处打探。 “一旦见到有关北疆蛮族的特殊之处,便立刻回禀。” 甲肆抱拳领命而去。 谢无碍却疑惑不解,“那辛娘跳井逃命时,分明已受了重伤。皇姐,哪怕裴归尘再手无缚鸡之力,昨日他去的可是驿馆。” “帝都的驿馆常年有守军巡逻。” “辛娘如何避开守军,掳走的裴归尘?” 谢无碍语气嫌弃:“若说裴归尘自己离开的,还比较可信。” 阿宝亦有过这般猜测。 但又觉得其中还有隐情,只是她暂时琢磨不出头绪来。 突然,这时候,她的裙角被扯了扯。 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很怕打扰到她。 阿宝低头一看,竟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很瘦小,提着花篮。 和她对上视线,小孩怯生生的。 但须臾,小孩又鼓起勇气,喃喃地喊,“汤圆姐姐。” 听到这个奇怪称呼,阿宝蹙眉疑惑,蹲下来和小孩平视,轻声问:“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 小孩眯着眼睛笑,“姐姐你帮我包扎伤口,还哼小调给我听。” 一听这话,阿宝恍然想起来了。 这小孩是西贫窝棚窟被暴雪压塌时,她去赈灾,遇到的那个全家罹难的孤儿。 当时小孩哭得太惨,又是满脸的血污和泥灰。 而此刻,小孩虽然还是怯生生,但脸色瞧着却好了许多。 以至于,她竟一下没能认出来。 阿宝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胳膊,关心道:“胳膊好些了吗?” “嗯,汤圆姐姐派来的大夫很厉害的。”见阿宝并未嫌弃他,小孩语气高兴起来,“还有,姐姐捏的汤圆味道可好了。” “所以你喊我汤圆姐姐?” “嗯呀!” 谢无碍亦跟着蹲下来,开玩笑的捏捏小孩脸蛋,“怎地不谢谢哥哥?元宵那日的汤圆虽是姐姐准备的,但苦哈哈送到你们手里的,可是哥哥我!” 小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哥哥。” 谢无碍自小被阿宝喊着谢弟弟,头一回当了哥哥,高兴得尾巴都要露出来甩两圈。 而阿宝只觉得他幼稚。 这时,小孩好奇问,“姐姐今日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求姻缘?” 阿宝困惑的看向谢无碍,而谢无碍猛地惊呼,“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到底什么事?” “最近归雁桥这边,出了个看手相极厉害的瞎眼婆婆。” 璇玑游历在外,孤单寂寞的谢无碍最烦这卿卿我我,成双成对,你侬我侬的。 因而,斥候禀报时,他便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 此刻,他绞尽脑汁的回想,“每月都有一日,那瞎眼婆婆出来摆摊。而那些被瞎眼婆婆瞧过手相的男男女女们,竟都在一两个月内成了婚。” “于是,找瞎眼婆婆看手相,便成了求姻缘。” 阿宝了然。 她再看小孩提着花篮,便问,“所以你来卖花?” “这是在营地后面的山坡采的,很香很香,老村长伯伯说,我可以卖花挣钱。” 乖巧懂事的小孩,总是格外惹人喜欢。 阿宝想着干脆借买花,多给他一点银钱,但左翻右翻…… 出门忘记带荷囊了。 正尴尬时,小孩举了一朵花送她。 “汤圆姐姐,送给你,你和这花一样好看。” 话落,阿宝被小孩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褪下银镯,她手里便被塞了一荷囊。 她一抬眸,是轩辕凤燃。 而轩辕凤燃云淡风轻道:“给你了,随便花。” 一旁,谢无碍一脸牙疼的捂住脸。 阿宝抿唇憋笑,最终忍不住,嫣然笑道:“皇叔真好~” 第212章 她,高超易容 轩辕凤燃故作漫不经心的,“嗯。” 而阿宝眉眼弯弯,笑得更欢。 这时,周遭的动静渐渐喧闹,吸引了阿宝注意。 她循声望向不远处,原来是岷河岸边的柳树坡前,瞎眼婆婆出来摆摊,闻名而来的姑娘们纷纷聚集。 在人群中,她更是见到了那青衫书生陪着富家小姐往前凑。 阿宝觉得好奇,便也揪住轩辕凤燃的袖角。 “皇叔~” “……” 轩辕凤燃无奈叹气。 他牵住了阿宝的手,两人并肩走向河岸边柳树坡。 瞎眼婆婆正在帮那富家小姐看手相,倒是神乎其神,竟将那富家小姐的父母,籍贯,兄弟姐妹,爱好,说得一字不差。 “那,姻缘呢?”富家小姐颇害羞。 瞎眼婆婆捏着小姐的纤纤细手,说出了一个生辰八字。 “这边是你的命定良缘,姑娘请放心,这男子来日必是功成名就,子孙满堂,姑娘您且等着享福。” 富家小姐很是欣喜,给了份量极足的赏银。 这时,那瞎眼婆婆突然说,“那边的锦衣小公子……”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 疑惑的,好奇的,看戏的目光齐齐望向了阿宝。 阿宝好奇走上前,“老人家看得到我?” “小公子金光加身,紫气罩顶,富贵逼人,老婆婆我这天眼想看不见,都难得很呐。” “那不如请老人家帮我算算,我这姻缘。” 此时此刻,阿宝心底渐有疑惑。 而瞎眼婆婆继续笑道:“小公子这命定之人,乃是一袭白衣,又牵扯着救命恩情。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呀。” 一听这话,阿宝已断定这瞎眼婆婆是胡说八道。 老婆婆怕是不瞎,认出了她是谁。 一旦知道她是谁,很轻易便能联想到那一则人尽皆知的风流韵事——公主痴恋裴归尘。 而且,裴归尘一袭白衣,更是满城尽知。 阿宝顿时觉得无趣,正想转身离开,却顿住脚步。 她装作很满意,借着给瞎眼婆婆赏银的契机,重新走近到瞎眼婆婆面前,不着痕迹的嗅了嗅。 很熟悉的药味。 前不久才闻到过的,在哪里呢? 这时候,瞎眼婆婆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又道:“但我看小公子的这位命定之人,最近怕是有血光之灾。” 阿宝佯装紧张,“确实如此!请问老人家可有破解之法?” 瞎眼婆婆故作神秘,“自然是有的。” 阿宝又给了银两,“还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从此处往前三百里,一座无主坟头,小公子的命定之人,便在其中。” 恰在此时,西疆斥候和西狱虎卫皆回禀。 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阿宝恍然大悟,是药味!裴归尘左臂伤处的药味!! 她一向对气味敏感,且那是张老太医的独门秘方,她绝无可能认错。 将近正午,河岸边清风徐来。 柳树坡鸟雀清鸣,葱葱郁郁的枝桠间洒下斑驳光影。 阿宝仍是笑意盈盈,但已心生冷意。 她盯着瞎眼婆婆,心念电转。 自从怀疑大盗雷公擅长易容之后,她便写信向晚晚那小姑娘请教易容术。 晚晚待盟友是极热心的,回信里不仅仅是娓娓道来,更是知晓这易容术精妙绝伦,阿宝一时半刻难以精通。 于是,便干脆给了阿宝一琉璃瓶。 信中说,易容术需用假面,只要将琉璃瓶中的绿液泼向对方,便能在第一时刻溶解假面。 阿宝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袖中的琉璃瓶。 突然这时,身后有人惊喜喊道,“王爷!” 一回头,阿宝竟看到了熟人。 第213章 她,杀手埋伏 那位身着兰雁纹锦裙的美人,在凤燃王府,阿宝曾见过她。 锦裙美人见到轩辕凤燃身旁的阿宝,亦是微愣。 但很快,锦裙美人便欢喜雀跃的,直奔轩辕凤燃而来。 “王爷,真是好巧。” 说着,锦裙美人从竹篮里挑了颗雪梨,咬了一口后,笑盈盈地递给轩辕凤燃。 “邀星尝过的,这雪梨可好吃了,王爷您尝尝!” 一听这话,阿宝恍然大悟。 这锦裙美人便是谢无碍曾提过的,跟着爷爷老宋头住在凤燃王府的邀星姑娘。 阿宝双手抱臂环胸,一边攥着袖中的琉璃瓶,暗中寻找泼向瞎眼婆婆的最恰当时机,一边淡笑着看向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看了眼宋邀星举着的雪梨,漠然道:“不必。” 宋邀星像没事人一样笑着。 她继续咬了口雪梨,戏谑道:“那王爷真是没有口福了,这雪梨多汁清甜,是当真好吃的。” 说着,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阿宝。 阿宝却懒得搭理她。 她正瞄准了最恰当契机,欲向瞎眼婆婆泼出琉璃瓶。 却突然注意到,归雁亭和归雁桥这一片,暗处埋伏了杀手。 阿宝悚然一惊。 难怪她先前并未发觉,只因她之前并未靠近瞎眼婆婆。 而一旦她靠近瞎眼婆婆,便是暴露在杀手的羽箭射程之内。 阿宝这才反应过来,裴归尘只是诱饵。 他们笃定了她一定会来归雁桥寻找蛛丝马迹,于是早设埋伏,只等着她上钩。 思及此,阿宝暗暗深呼吸,定神。 随后,她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走到轩辕凤燃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 “皇叔,我饿了,咱们找家酒楼歇会。” 轩辕凤燃不疑有他,沉声道:“好。”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射向了轩辕凤燃。 阿宝早有警惕,一把拽着轩辕凤燃利落躲开。 锵地锐响—— 阿宝再看那支羽箭时,瞎眼婆婆突然暴起,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刀,精准的直扑而来。 她惊愕欲躲,反应过来的轩辕凤燃已揽着她的腰,一跃而起。 后退数步,轩辕凤燃提剑出鞘,挡在阿宝身前。 转瞬间,万籁俱寂,生死千钧。 瞎眼婆婆却用沧桑男声怨恨大吼,“轩辕帝阳!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数箭齐发。 混乱骤起,尖叫声,奔跑声,瞎眼婆婆举剑杀来。 铿锵尖声,刀剑相击,是轩辕凤燃反剑格挡,硬生生一剑逼退了瞎眼婆婆。 再一把将阿宝推向谢无碍,厉吼,“带她走!” 谢无碍拽着阿宝趁机遁入了慌乱的人群,直朝归雁桥上去。 阿宝却阻止了谢无碍,“你带着西疆斥候保护其他人,我自己一个人反倒更容易躲开。” 今日遭遇埋伏,那些踏青出游的全是无妄之灾。 阿宝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却无动于衷,只顾自己逃命。 谢无碍两难纠结,最后抽出靴里的匕首,“皇姐小心!” “谢弟弟你也小心。” 说着,阿宝凑到谢无碍耳旁,又特别叮嘱了两句。 看着谢无碍转身去救其他人,阿宝这才回头看向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旁的宋邀星。 “待会一路紧紧跟着我。” 宋邀星紧抿着唇,神色格外紧张。 见状,阿宝深呼吸,拽着她艰难穿行在混乱人群中。 第214章 她,家贼难防 而远处,柳树坡旁。 轩辕凤燃手握银剑,和易容的瞎眼婆婆打得难解难分。 混乱中,阿宝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推搡着,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凤燃距离她愈来愈远。 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是顾七绝放出了红色烟火。 这信号是,急召西狱虎卫支援。 阿宝看到顾七绝握住了他手中的那一柄通体漆黑的除恶剑。 随后,顾七绝拔剑出鞘,利落挽了个剑花,削铁如泥的剑刃对准了埋伏暗处放冷箭的杀手。 阿宝知道,眼下她能做的,就是努力保全自己。 幸好,眼看着归雁桥近在眼前。 只要上了桥,她便能过桥,到桥对面的西贫村找程府尹帮忙。 此刻,阿宝竟有些庆幸,她买下了小孩那一整篮的花,叫小孩早早回家了。 否则此刻,那瘦瘦小小的孩子怕是得死在此处。 这般想着,阿宝便更用力的拽着宋邀星,准备跑得更快些。 可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声音熟悉,引得阿宝循声望去,竟是宋邀星。 她在拥挤混乱的人情中拉错了人,而宋邀星被推来挤去,竟被推倒在地。 眼看着,宋邀星便要被慌不择路的人群踩踏。 阿宝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咬着牙,拼力推开人群,往回靠近宋邀星,拉起她再次退往桥上。 好不容易,到了桥头。 前路却被人群堵住,一时走不动。 阿宝一手死死拽着石桥围栏,一手用力攥着宋邀星的手腕。 她气喘吁吁道:“别担心,顾七绝已紧急调用了西狱虎卫,这场混乱很快便能被镇平。” 话音未落,阿宝突然感觉宋邀星凑近。 她错愕地看向宋邀星。 再低头,宋邀星紧紧攥在手里的银钗,没入了她的腹部。 宋邀星那明艳的眉眼,渐渐染上怨恨,“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得死在我手里。” “为什么?” 阿宝能感觉到腹部正涌出热流,尖锐的疼。 而宋邀星怨恨之余,竟得意笑了起来,“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便凭自己去取。”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懂!” “我想要王爷,而你挡了我的路,自然得去死。” 一听这话,阿宝震愕反驳,“但皇叔他……” “公主殿下想说,王爷心里没我?”宋邀星笑得像条嘶嘶吐信的毒蛇,“是谁告诉你的?” “是王爷哄你的吗?” “公主殿下这般天真嘛?”宋邀星不屑轻笑,“竟相信温香软玉在怀,血气方刚的男人能忍得住。” “这些年来,王爷风流名声在外。” “若只是凭空捏造,如何能叫帝都人人皆信?” 一听这话,阿宝脸色惨白。 而宋邀星笑意愈深,且愈加得意:“说起来,我伺候王爷这么多年,要我教教公主殿下如何伺候王爷吗?” 宋邀星凑到阿宝耳旁,一字一字道:“王爷的黑色胎记。” “公主殿下知道吗?” 阿宝如堕冰窖。 而宋邀星竟还觉得不够痛快,阴笑着嗤讽道:“可惜呀可惜,不管知道与否,公主殿下您都得死了。” “恭送公主殿下。” “王爷,我会好好照顾的。” 腹部一阵阵的尖锐疼痛,阿宝的视线越过宋邀星,看向了远处打斗中的轩辕凤燃。 那瞎眼婆婆的功法诡异,竟和轩辕凤燃打得不相上下,叫手执银剑的轩辕凤燃一时脱不了身。 阿宝想出声喊他,可宋邀星的动作更快。 竟是用力,抱着她一道掉下了河。 两人坠河,扑通巨响,掀起巨大水花。 有姑娘惊慌失措的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救命啊!!” 第215章 她,秘密逃脱 轩辕凤燃似有所感,猛地看向桥头。 在这一刻,他寒凛扫向了周遭,却见不到自家小姑娘的身影。 巨大的恐慌袭来,轩辕凤燃手下的剑招发了狠。 瞎眼婆婆一时被击退,再怒然反击时,却隐隐觉得吃力。 而另一边,顾七绝带着赶来的西狱虎卫击退了埋伏周遭的杀手,又命西狱虎卫和谢无碍一道疏散混乱人群,这才提剑上前。 但轩辕凤燃却比他更快一步。 匆匆数招之后,瞎眼婆婆被砍断双手,失了战力瘫倒在地。 不看那手下败将,轩辕凤燃狂奔向石桥,一跃而下。 却只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宋邀星。 “她呢?!” “公主殿下她,她为了救我,却被拥挤人群推下了桥。”浑身湿透的宋邀星狠狠咳嗽。 傍晚的风刮过,丝丝凉意入骨。 宋邀星瑟瑟发抖,抱歉道:“都是我的错!王爷,若是公主殿下不救我便好了。” 轩辕凤燃松开了宋邀星,再次跃进奔涌的河水里。 河面宽阔,河底极深,且水流湍急,水草丛生,还有各种暗石沉船残料,越往河底便越是看不清。 但轩辕凤燃却憋息直往下沉。 生怕错过阿宝,他在浑浊河底更是连眨眼都不敢。 但,始终没有阿宝的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河面哗啦骤响。 轩辕凤燃重回河面,茫茫奔流的宽阔河面如深渊吞噬一切。 此时,谢无碍赶到。 竟错愕发觉自家皇姐遭遇了意外,和宋邀星一道被拥挤人群推搡得坠了河。 虽然自家皇姐曾告诉他,她准备借机失踪一段时日。 但,却并非以坠河的方式失踪。 眼见着和自家皇姐同时坠河的宋邀星被救了上来,但他的皇姐却下落不明,生死成谜。 谢无碍顿时后悔他留下皇姐一个人。 满心自责,他再看向顾七绝和轩辕凤燃,只觉得他们和他一样该死!! 谢无碍双眼赤红的揪住了顾七绝的襟领,“你不是镇抚司指挥使吗?怎么连我皇姐都护不住?!” 还有轩辕凤燃! 本该护住她的!轩辕凤燃为何没护住?! 谢无碍恨不得一剑捅死轩辕凤燃,见轩辕凤燃上岸来,他上前便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我皇姐呢?!我皇姐在哪里?!” 轩辕凤燃神色茫然,只喃喃自语,“我会找到她的。” 我会找到她的,她一定还活着。 她不可能就这般丢下我。 半个时辰后,阿宝失踪的奏折被递到了老皇帝手里。 紧随其后,满宫城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为了暂时安抚住温贵妃,谢无碍还是按照阿宝先前叮嘱的,写了封秘信交给了绿琅。 在东宫门口见了谢无碍一眼之后,绿琅便匆匆赶向关雎宫。 温贵妃打开秘信看了一眼,随即召来了张老太医。 再之后,便是温贵妃深受刺激,卧病在床。 关雎宫闭门,概不见客。 与此同时,猗兰殿内,李嘉妃的贴身宫女悄悄出了宫。 五个时辰之后,阿宝仍下落不明。 老皇帝龙颜震怒,命顾七绝不惜代价,哪怕是将帝都掘地三尺,亦要将阿宝找回。 十个时辰之后,帝都南郊的赈灾营地里。 刚帮村民换好药的老大夫,遇到了腹部受伤的小姑娘。 救下小姑娘后,老大夫逢人便说他营帐里有一个可怜姑娘。 “家中突遭变故,那狼心狗肺的夫君有了新欢,新欢欲置那姑娘于死地,不仅用银钗伤了那姑娘,还将那姑娘推进了岷河。” “真真是凄惨。” “是呀,真的是太可怜了。老大夫你放心照顾那姑娘,待那姑娘伤好之后,咱们帮着她一道收拾那奸夫淫妇!” 老大夫连连替姑娘感激了西贫村民们。 又闲聊家常须臾,老大夫这才提着今早府衙发放的白粥馒头,还有特意请老人家炖的鸡汤回了营帐。 确认四周并无外人,老大夫这才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唤。 “六姑娘?” 这六姑娘,自然是阿宝。 阿宝掀起布帘,虽是脸色苍白,但腹部伤口敷药后,又休息了一整晚,精气神已恢复许多。 “如何了?可有人怀疑?” “并无人怀疑。”老大夫摆好饭菜,郑重道:“六姑娘放心。” 阿宝自是放心的。 只是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 第216章 她,村庄内幕 天色渐明,晨光熹微。 营帐里点着一盏微弱灯烛,寒风丝丝入骨。 阿宝边捧着粥碗暖手,边试图理清最近这些事的脉络。 瞎眼婆婆,一定牵扯着西贫村。 因瞎眼婆婆抽出腰间短刀的时候,她注意到短刀的特殊处。 那把短刀,刀柄是直柄,而刀刃一端为月刃带刺。 且有三条血槽,刀柄末端系着一种特殊绳结。 阿宝记得,这种形制的刀名为枭狼,是蛮族阿诗勒部骑兵的战场佩刀。 前世今生以来,她只在一人手中见过。 那便是,凉山叛乱,西贫窝棚窟撤离时,被藏在老村长腰间。 当时她匆匆一眼,加上天色黑沉,凉山叛军战鼓雷鸣,她在震愕时,便只当是眼花看错,并未多想。 然而,如今仔细想想,疑点甚多。 思及此,阿宝顺手拿了桌案上的银钗,在地上划划写写。 孟婆婆的交货地,归雁亭。 神秘人和辛娘预告的裴归尘死期,亦是归雁亭。 瞎眼婆婆的埋伏暗杀,也选在了归雁亭。 归雁亭,归雁亭,阿宝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回忆着悬挂在昭室东墙的那一幅帝都地图。 南市的幽冥府和归雁亭,西市的锄禾酒楼,之间横亘着岷桥。 而岷桥,也就是帝都百姓们俗称的归雁桥,旁边便是西贫村民撤离窝棚窟之后,暂居的帐篷营地。 阿宝还记得罗刹佛的情报里,之前那孟婆婆的交货地点,并非定在归雁亭。 至于选择归雁亭交货,则是最近半个月内的事。 帐篷营地的修建,和孟婆婆交货地点的更换,巧妙重合了。 阿宝若有所思。 她记得轩辕凤燃曾说过,西贫窝棚窟的情况十分复杂,除了凉山老兵士,还有颇多作奸犯科,穷凶极恶的凶犯藏匿其中。 所以,她原本打算失踪一段时日,伪装身份潜进西贫的帐篷营地,不曾想却意外被宋邀星捅了一钗。 阴差阳错,她坠进岷河。 只能将计就计,就此偷偷潜进西贫营地,暗中调查这座西贫营地,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思及此,阿宝看向手里的银钗。 本来打算假装失踪之后,寻找恰当契机联络轩辕凤燃。 但一想到宋邀星的得意,她心里便憋着火。 老大夫试探着问:“六姑娘?是否要老朽悄悄送口信回宫?” 所以,当阿宝听见这话时,犹豫了一瞬。 “暂时,不用。” 话落,阿宝话锋一转,问,“这些时日,老大夫可有见过裴家大公子?或者,这座西贫营地可有异常之处?” 闻言,老大夫冥思苦想。 自凉山脚下的西贫窝棚窟被暴雪压塌,在赈灾的时候,公主殿下说服了西贫村民搬到南郊营地。 这些时日来,南郊营地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奉公主御令的程府尹亲自送来了一车车的棉衣粮食,药材薪柴,帮着西贫村民建起了这座帐篷营地,有了暂时的栖身家园。 而他则是留在营地,用医术帮忙照顾老弱病残。 “六姑娘。”老大夫回禀道:“您的恩情,整座西贫营地都很是感激。而且,老朽看来,西贫村民们也都友善热情。” 一听这话,阿宝也觉得有道理。 刚才老大夫在外说的那些话,说他随手救起一身世可怜的姑娘,便有老人家义愤填膺的准备替姑娘找奸夫淫妇报仇。 但是,老村长和瞎眼婆婆,都带着蛮族的枭狼刀。 阿宝满腹疑虑,“这老村长在哪里?” 老大夫仔细回想,错愕道:“今日,倒是一直没见到老村长。” “往日这个时候,老村长都会带着渔具到岷河边,一钓便是一整日,回来的时候,都能提着满满一竹桶的鱼呢。” 阿宝愈发觉得诡异。 且转念一想,她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喝完整碗粥,又换了药,阿宝便严严实实的裹着斗篷兜帽,走出了老大夫的帐篷。 第217章 她,送他牌位 和原先的窝棚窟不同,此处营地颇为山清水秀。 阿宝由老大夫陪着,假装散心,实则是悄悄在营地里转悠,特别是老村长的帐篷附近,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 而后,阿宝又奔了营地后面的山坡。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这座西贫营地距归雁亭,只一桥之隔。 若老村长真是瞎眼婆婆,对于归雁亭的周遭地势,那位老人家倒是了若指掌。 阿宝想起落水前,轩辕凤燃仍和瞎眼婆婆缠斗。 也不知,最后胜负如何? 若老村长便是瞎眼婆婆,那么老村长彻夜未归,是被活捉?还是被格杀? 这般想着,阿宝后悔了。 若是打斗中,轩辕凤燃受伤了呢? 她或许,还是应该悄悄联络一下自家凤燃皇叔? 与此同时,归雁桥边。 距离阿宝坠河,已有十二个时辰。 前不久还明亮的天色,此刻却渐渐暗了下来 寒风骤起,河面奔涌湍急,岸边柳树被吹得哗哗乱刮。 静立在桥头的轩辕凤燃,活似一尊冰雕的神像,威压寒凛,眼神黑沉如渊。 他那身玄黑袍袖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紧握在手的银剑滴血,而脚边,便瘫倒着被捕的瞎眼婆婆。 确切而言,脱去瞎眼婆婆的易容装束之后,这老人是老村长。 在过去的十二个时辰里。 每过一个时辰,便砍断老村长一截手臂,手臂砍完,便砍双腿,直至此刻,老村长瘫在血泊里,已是血肉模糊。 偏偏,顾七绝用了秘药给他止血。 他死不了,只能苟延残喘。 这时,凤燃王府的瘦车夫上前,有些不忍心,但依旧得禀报。 瘦车夫低声道:“主上,诸部已将帝都彻底搜查,一无所获。但属下已派海字部众潜入岷河各段仔细搜罗,只要有殿下踪迹的任何可能,都将立即上禀。” 至于可能,自然是公主殿下坠河十二时辰的尸体。 不远处,王府的马车里,宋邀星喝着热汤,心底扬扬得意。 她捅进阿宝腹部的那一钗,用了十成力道。 抱着阿宝一道坠河的时候,她又故意把阿宝往湍急河底暗流里推,亲眼看着阿宝被水流吞没,这才放心。 如今,那位阿宝公主,死定了。 而且,绝对无人知道是她杀的公主,要怪,只能怪那老村长埋伏杀手行刺,拥挤人群推搡。 思及此,宋邀星心情畅快的裹紧披风,悠哉悠哉的继续喝汤。 突然,惊雷震天响,轰然劈开漫天的摧城黑云。 谢无碍刚刚照着轩辕凤燃的意思,安排了西疆斥候监控一桥之隔的西贫村。 这时,他看了眼天色,想起那则午时三刻的死期预告。 如今,明面上,归雁亭周遭被西狱虎卫和西疆斥候层层围困。而暗地里,他在那瘦车夫禀报轩辕凤燃的时候,分明听到瘦车夫提了部众。 如此一来,裴归尘必定不可能死在归雁亭。 但谢无碍转念一想,还是问,“凤燃王?裴归尘还救不救?” 轩辕凤燃如凶煞,冷笑着握紧了手中银剑。 “救?送他牌位。” 第218章 她,再见裴氏 一桥之隔的西贫营地,只听河浪涛声阵阵。 阿宝站在营地的后山坡上,瞧这电闪雷鸣的,要下大暴雨了。 空气沉闷,她也憋得慌。 在这后山坡搜寻了这般久,她明明闻到了和酒楼后院那颗藤缠树一模一样的风月漾香味。 说明,西贫村果然和北疆蛮族有所牵扯。 更叫她意外的是,她甚至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裴归尘左臂伤处的。 但,她愣是始终找不到具体位置。 阿宝暗躇,这场大暴雨一下,怕是什么味道也留不下了。 她突然想,要不干脆算了? 反正最后,我也是要弄死裴归尘的。 然而这念头一冒出来,阿宝又无奈叹气,哪怕不找裴归尘,风月漾在这座西贫营地究竟扮演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终究是要弄明白的。 这时,阿宝只觉得脚下地面猛烈颤动,震得她几乎站不稳。 她顿生警惕,躲到巨石后。 果然,不远处一块长满杂草的石块被推开,辛娘走了出来。 辛娘戴上了假面,成了阿宝在凉山叛乱那日,曾见过一面的老村长女儿。 亲眼见到这一幕,阿宝愈加笃定瞎眼婆婆便是老村长。 而那瘦小的孩子提着竹篮乐颠颠地跑了过来,喊道:“辛娘!” 辛娘抱住了他,边往营地里走,边慈祥笑道:“今儿不摘花啦,辛娘给大家伙熬羊肉汤喝,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 目送辛娘带着小孩走远,阿宝迅速照着辛娘的动作,进了地下密室。 这地下密室显然是新挖的,还泛着土腥味和水汽。 阿宝跳下绳梯,甚至踩进了粘稠的泥水里。 她试了数次才点燃火把,借着火光直往里走,边走边打量,悚然此处堆满了装着诡异草植的瓶瓶罐罐。 而在最深处的铁架里,阿宝看到了柔佛礼使所描绘的那一海水纹青釉六方盒。 再往里走,便看到了裴归尘。 木架上,他被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着布条。 一袭清冷的白衣却沾染猩红鲜血,脏污灰泥,似谪仙跌落尘埃污泥,任谁见了都是不忍。 阿宝却觉得可惜。 竟没戳上两刀? 本以为,老村长恨她入骨,裴归尘身为她的东宫侧君,又是传闻里她的意中人,老村长定然凶残虐待裴归尘。 未曾料到,裴归尘竟只有数道鞭伤,既没缺胳膊也没断腿。 眼看到着裴归尘蹙眉焦急。 阿宝咳嗽了两声,拿捏着久别重逢的神情。 酝酿了会,她才匆匆上前,手忙脚乱替裴归尘解绳索,顺便有意无意的戳戳裴归尘的鞭伤。 再故作担忧道:“你没事?” 说完,阿宝慢半拍想起来拿掉裴归尘嘴里的布条。 但裴归尘一开口便是急切,“快阻止她!她要屠村!!” 难怪辛娘要熬羊肉汤,那根本就是上路饭!! 阿宝脸色瞬变,转身直奔向营地伙房。 整座西贫营地的内幕,或许比她所想象的还要肮脏不堪,混乱复杂。 阿宝想,她需要支援。 而最近的支援,便是轩辕凤燃。 她相信,无论老村长是死是活,只要落在轩辕凤燃手里,他一定能发现瞎眼婆婆便是老村长。 如此以来,此刻,整座西贫营地必定已处在轩辕凤燃掌控中。 此念一起,阿宝边狂奔,边拽出衣领里的玉哨用力吹响。 没有动静。 她又狠狠吹了两下,还是没有动静。 第219章 她,我家救兵 阿宝顿时放弃了再吹玉哨,转身抽出了靴里的匕首。 仅凭她一人定然打不过辛娘,难道要找裴归尘帮忙?但裴归尘心思难测,肯暴露他精通剑术吗? 就在阿宝以为,她极可能得和辛娘单打独斗时—— 她听见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轰隆!惊雷闪过银光!黑云低垂翻涌!暴雨倾盆而下!! 阿宝看向笼罩了天地的磅礴雨幕,策马踏破雨幕朝她奔来的,是左手紧勒缰绳,右手执银剑的黑袍轩辕凤燃。 狂风如刀斩来,冷雨扑面。 浑身湿透的阿宝尚未回过神,便被跃下马背的轩辕凤燃,一把狠狠抱进了怀里,“你真的没有抛弃我。” 这个紧绷在绝望边缘的男人,语气后怕。 而阿宝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却在听到这话时,眼眶一热。 她后悔了。 该早些联络这个男人的。 思及此,阿宝抬手合抱住轩辕凤燃的腰,嗓音嘶哑,安抚道:“别怕。” 与此同时,谢无碍和顾七绝赶到。 甚至,还有萧云峥。 而早已埋伏在西贫营地周遭的西域虎卫一拥而上,瞬间便控制了西贫营地的所有村民。 包括营地伙房里,正在熬汤的辛娘。 顾七绝正欲上前询问阿宝,事关西贫营地究竟发生何事。 但身旁的谢无碍却一把拽住了他。 “没看见我皇姐正忙呢嘛?有点眼力见好?” 顾七绝那阴沉的眼神,露出一丝不解,谢无碍何时这般宽容大度?撞见眼前一幕,竟无动于衷? 而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萧云峥,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 阿宝遭遇意外失踪。 北凉铁骑擅离驻地,视同谋逆犯上。 但轩辕凤燃却疯了般,带着他手下的北凉铁骑一路南下。 马踏江南,不眠不休,一寸一寸搜查阿宝的下落。 半个月后,阿宝出现。 轩辕凤燃看到她,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回忆至此,萧云峥攥紧了拳。 明明一开始,阿宝待他那般好。 当时,阿宝失踪,也是因为锦城爆发疫病,阿宝为了救他,离开白鹿山寻找救命药,以至于归途遭遇意外。 萧云峥看着远处的阿宝。 握紧的拳竟在滴血,但那刺疼却反倒让他觉得像是嘲讽。 他竟然会嫉妒轩辕凤燃? 惊雷不断,狂风暴雨。 浑身湿透的阿宝,慢慢退出同样被雨淋湿的轩辕凤燃怀抱。 一抬眸,她却愕然发觉,仅仅只过一夜,自家皇叔便胡子拉碴,满脸沧桑颓废。 她难受得紧,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继而踮起脚尖,用她的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当做安抚。 另一边,磅礴暴雨里,浑身湿透的裴归尘捧着柔佛贡礼,一瞬不瞬的望着阿宝。 这具面无表情的皮囊里,他的腐朽残破灵魂却在叫嚣。 因为他的到来,事情的走向,真的变了。 被敌寇掳走的人是他。 若是原本的阿宝,在这个时候,她最担心的该是他。 根本连一眼也不会施舍给那个轩辕凤燃。 裴归尘攥紧了手里的柔佛贡盒,被暴雨冲刷过的他的手,白净修长,浮着紧绷的根根青筋。 雨水划过他锐利的眼睫,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笑意。 轩辕凤燃,一个背德的人渣,也配得到阿宝? 不要紧。 裴归尘那腐朽的灵魂在瘆笑。 我已经想到了让一切重回正轨的办法。 阿宝的好,她的身心,都是我的。 第220章 她,毁恶贼窝 接天连地的磅礴暴雨里,惊雷连连。 用了两三个时辰,从谢无碍口中,阿宝得知了许多事。 而这时,得到消息的柔佛礼使总算匆匆赶来。 同行的,还有身为鸿胪寺少卿的张兰衡。 为了确认贡礼的真假,张兰衡和精通柔佛文的裴归尘一道,和柔佛礼使对着那一海水纹青釉六方盒,研究许久。 半晌,小胡子礼使狠狠松了口气,欢喜雀跃道:“是真的!” 小胡子礼使举着他那放大镜,对准了海水纹青釉盒。 “这海水纹青釉六方盒顶部有着一处精妙绝伦的锁扣,绝对不可能被仿制。而且这海水纹青釉盒,若无秘钥绝对打不开,所以——这盒里的贡礼一定还在!” 闻言,阿宝还是特意追问,“礼使当真确定?” 小胡子礼使频频点头,眼含热泪的抱着青釉盒,“是的是的!这青釉六方盒亦是我柔佛国宝,外臣绝无认错的可能!” 既是如此,阿宝便放了心。 交代了谢无碍数句之后,阿宝转身进了营地伙房的帐篷。 辛娘被镣铐紧锁在炉灶边,一旁是被砍断手脚,躺在担架苟延残喘的老村长。 据谢无碍所言,斥候盘问了当年留在西贫的所有老兵士。 他们供述称,大盗雷公就是老村长鲁辛。 而辛娘,则是老鲁辛和蛮族孤女怨娘的女儿。 这位名叫鲁辛的老村长,数十年前是凉山兵士,当年在大军班师回朝时,鲁辛带回了一个蛮族孤女。 这名蛮族孤女脾性古怪,手段狠辣,身上总有血腥味。 虽然当年兄弟们都很反对,但鲁辛还是坚持和孤女怨娘成了婚,并随后生下一女。 那蛮族孤女怨娘本就体弱多病,生女后,精气神更是每况愈下,而鲁辛从怨娘处听说,喝人血能救命。 一开始,只是西贫村这些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看在兄弟生死交情上,自愿每日割破掌心放血。 后来,那蛮族孤女叫鲁辛杀人取心。 于是,鲁辛在帝都远郊,开了一家黑店,专杀过路人。 那老人说,当年那些兄弟们活到如今的,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他也不怕了,干脆坦白一切。 怨娘日复一日的枕边耳语,鲁辛彻底恨上了大启。 老人眼睁睁看着鲁辛作孽半辈子,借着府衙忌惮西贫村的特殊来历,因此处处避讳着不与他们起冲突,便以此为掩护,不断往西贫窝棚窟招揽江湖盗匪。 杀人越货,取心敛财。 渐渐的,鲁辛赚了钱,给女儿辛娘招赘婿,开了锄禾酒楼。 但锄禾酒楼刚开,怨娘便死了。 老人说,那是因怨娘不满足于吃人心,她要吃婴孩的心。 哪怕老人见惯死人,心冷如冰。 但他听到的是,婴孩在哭。 好几次,他听着婴孩哭了一夜,哭得渐渐没气。 所以,当怨娘又一次发病时,他没有喊人。 怨娘死了。 老鲁辛彻底疯了。 但怨娘还留下了一个女儿辛娘。 如何栽种藤缠树?用风月漾调制不羡仙的秘方? 怨娘手把手教给了辛娘。 思及此,阿宝站在老鲁辛面前,看着这血肉模糊的老恶贼。 大概是阿宝太过沉默。 辛娘一脸怨恨地瞪着阿宝,“要杀便杀!你休想我们归降!!” “归降?”阿宝冷然嗤笑:“你们只配下地狱。” 第221章 她,他认错了 辛娘惊愕愣住。 磅礴暴雨敲打着帐篷,仿佛随时要摧毁一切。 阿宝眼眸冷锐,厌恶的看向了担架的濒死老鲁辛。 其实,刺杀这事,她早已习惯。 “天底下想要我死的,多如牛毛。” 阿宝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漠然道:“你刺杀我,其实我并未有多在意。甚至,若你找个穷乡僻壤杀我,未殃及无辜,我还能考虑给你一个干脆死法。” “但是,你却偏偏乔装成擅算姻缘的瞎眼婆婆,引来了那般多的人,再暗中埋伏杀手放箭。” 死的那些人,何其无辜。 阿宝嗤讽,看着那猖狂得意的老鲁辛。 脑海里却浮现出了谢无碍适才提及的那一幕。 谢无碍虽然带着西疆斥候及时疏散,救下了大部分踏青游人,但归雁桥这一场埋伏暗杀却仍导致了伤亡。 她一开始遇到的那个青衫书生和小姐。 暗箭齐发时,青衫书生将小姐牢牢护在怀中。 混乱渐息之后,小姐毫发无伤,但青衫书生却身中数箭,惨死在小姐的面前。 阿宝冷然,“他们只是春游踏青,但你害得他们生死相隔。” 老鲁辛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阿宝,阴惨惨笑着,“谁让他们是大启人?!大启人都该死!都该死!!” “包括你也是!大启储君!你也该死!!” “那西贫村民呢?”阿宝眼底的温度渐渐变冷,“你当初在北疆战场和他们并肩作战,是生死过命的兄弟!” “他们甚至愿意割手放血救你的女人!” “但你最后竟然,屠村?” 老鲁辛嗬嗬粗喘,唇齿间含着血笑道:“那是他们自愿的!我没逼他们!!” “但当年要不是他们袖手旁观!我的怨娘就不会死!!” 阿宝冷眼看着瘫倒在担架,血肉模糊、作恶多端、罪不容赦的老鲁辛,突然想起古籍记载的毒草怨娘。 生于蛮族圣山,中毒者死状恐怖,舌头溃烂,肠穿肚烂。 阿宝收起了匕首,她知道老鲁辛和辛娘这对父女,最不怕的就是死。 “我大启地广物博,亦有许多珍稀毒草,至于炼药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 说着,阿宝拿出袖中的药瓶,眼底只剩冰封。 “这药是新炼的,药效如何,待会便能清楚了。” “杀了我!!” 辛娘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挑衅笑意,“蛮族千秋,圣主万载,我是阿诗勒部的英雄!在那,我会得到他们的永恒祭奠!!” “我不会亲自动手杀你。” 阿宝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这手染无数无辜性命的老鲁辛。 “昨日的归雁桥附近,被你暗箭杀死的那些人,他们的尸体收殓在义庄,待你等定罪伏法,再行入棺安葬。” “我会让你们在那些人的坟前磕头谢罪。” “至于死?” 阿宝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辛娘,“不如猜猜,我为你们父女俩还有你们的帮凶,安排了怎样的结局?” 不再看老鲁辛和辛娘,阿宝转身出了伙房帐篷。 一眼便看见轩辕凤燃撑着伞在等她。 她走到黑伞下,目光却看向了远处的凤燃王府马车,而马车旁正站着锦裙美人宋邀星。 阿宝故意笑道:“我一个字也没说。你怎就把她喊来了?” “邀星的银钗,你腹部的伤口。” 一见如此,他便明白了。 轩辕凤燃心有余悸,无比后怕,果断承认道:“是我的错。” 第222章 她,犯我妻者 阿宝直视远处的宋邀星。 四目相对,宋邀星的坦然轻笑,叫她着实佩服。 阿宝拽着自家皇叔的袖角,慢悠悠的走到了宋邀星的面前。 “皇叔,邀星姑娘说,你睡过她。” 宋邀星没想到,阿宝竟真敢把这话捅到轩辕凤燃面前。 轩辕凤燃眸色冷然,面无表情。 宋邀星自知说谎被拆穿,笑意顿僵。 而阿宝轻笑着,继续直接道:“既是如此。好好的一清白姑娘家陪你睡了这些年,皇叔你便该好好负起责任来,给邀星姑娘一个名分。” 宋邀星不复早前的洋洋得意。 她明明用十成力道去捅阿宝腹部,又把人推进了河底暗流。 没想到,阿宝竟还能活着回来。 只是,哪怕活着回来又如何?她也有应对法子。 “王爷您是知道邀星的。” “邀星出身秦楼楚馆,说话一向随意。”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耳中自是极少听街巷市井之言,怕是这才误会了邀星所言。” 阿宝不在意宋邀星究竟如何解释。 这事追根究底,还是落在轩辕凤燃一人,轩辕凤燃如何做,才是最要紧。 思及此,阿宝盯着轩辕凤燃,一字一字,问。 “皇叔,你、信、谁?” “皇叔信你。” 轩辕凤燃答得毫不犹豫。 连宋邀星听到这无所迟疑的回答,都猛地怔愣住。 见状,阿宝淡笑,“邀星姑娘,我那日在归雁桥头演的脸色惨白,大受打击,不敢置信,是不是很像?” 宋邀星满心惊愕。 阿宝继续淡笑,“我家皇叔身上根本没有黑色胎记。” 亲口所说的谎言,宋邀星当然知道黑色胎记是假的,但她却没想到,这位阿宝公主竟真的见过轩辕凤燃的…… “你无耻!王爷是你的皇叔!你怎么真敢对他?!” 宋邀星只觉得骇人听闻!! 但阿宝却踮起脚尖,凑到轩辕凤燃脸侧,假装亲了他一下。 “我家皇叔,我想怎样都可以。”既然被骂无耻,阿宝便假作无耻的女流氓模样,“你管得着吗?” 在白玉京那地方,稀奇古怪的事层出不穷,宋邀星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 然而此刻,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邀星本以为凤燃王就算和阿宝再亲密,也不可能真有事。 她脑子轰的一声,只剩空白,“你们真恶心!!” 轩辕凤燃眼眸骤暗,下意识握紧了阿宝的手。 阿宝这才发觉轩辕凤燃不对劲。 她不愿继续和宋邀星逞口舌之争,召来斥候甲肆之后,便拉着轩辕凤燃转身欲回宫。 斥候甲肆早已得了阿宝的命令,宋邀星恶意杀人,交付府衙。 该判的判,该斩的斩。 只是阿宝没想到,宋邀星的拳脚功夫竟还不错。 宋邀星要逃,和斥候甲肆相斗了数个来回。直到瘦车夫得到命令出手,和斥候甲肆联手,数招内便擒住了宋邀星。 阿宝只觉得手心一空。 竟是轩辕凤燃松开了她的手。 她见轩辕凤燃转身,撑着黑伞,一言不发的走到宋邀星面前。 “你恶意杀人,所以,阿宝将你交付府衙。” 轩辕凤燃面无表情,“但任何有心害她的,本王都不会留。” 一听这话,已被看押起来的宋邀星还想要求情,“王爷!我实在是太在意你了!我才想杀她的!” “求求王爷看在邀星一片痴心的份上,宽恕邀星一回!” “邀星还有用的!邀星一定有用!” 轩辕凤燃仍旧是面无表情:“荒谬。” 阿宝却隐约觉得不好。 她忙唤:“皇叔!我好饿!我想回宫喝乳浆,吃糕饼!” 但,轩辕凤燃却未有反应。 轩辕凤燃看着宋邀星,识破了她虽求情,其实仍想再次逃跑。 看在宋老头的面上,轩辕凤燃难得有耐心,竟是仔细地解释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你既在归雁桥推她坠河,那,本王便将你吊死在归雁桥。” 搜寻阿宝踪迹的十二个时辰里,那种生不如死的感受,轩辕凤燃不愿再想。 此刻,轩辕凤燃面无表情,黑袍凛然,竟像极凶神恶煞。 “世人需皆知,犯我妻者,必诛。” 宋邀星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只剩一片惨白。 而她又听到。 “邀星姑娘若是不满,大可下了黄泉向阎王告状。” “若本王杀你,当真是冤枉了你,该有所报应。”面无表情的轩辕凤燃,突然露出一道轻蔑淡笑,“本王接着。” 见这一幕,阿宝突然灵光一闪。 与此同时,谢无碍震愕,撑着伞凑近到自家皇姐身旁,压低了嗓音道:“这么疯吗?” “皇姐你觉不觉得,那李嗣成太监,或许,可能,大概……” 阿宝一把捂住谢无碍的嘴,警告。 “嘘!什么都别说!” 第223章 她,听老婆话 狂风暴雨里,夹杂着宋邀星惊恐而绝望的哀求。 默然片刻,阿宝走向轩辕凤燃,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手。 她其实已隐约觉出了轩辕凤燃的不对劲。 这个男人越是面无表情,越是假装平静,她便越担心。 “皇叔你回头看看我。”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下意识转过身,而阿宝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认真且温柔地哄道:“皇叔,咱们把她交给府衙,好不好?” “别因为杀她,给你惹麻烦。” 这时,宋邀星怨毒大吼:“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阿宝冷然看向宋邀星,嗤笑:“别以为我是要放过你。我只是不想脏了我家皇叔的手。” 这一瞬,宋邀星刹那间脸白如纸。 漫长的沉默之后,轩辕凤燃眼眸暗闪,像是猛地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小姑娘,她眼底满是对他的担心。 在这一瞬,他脸上的冷笑僵住。 刚才,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思及此,轩辕凤燃黑眸沉沉,立即道:“都听你的。” 得了这句答应,阿宝这才吩咐瘦车夫。 “把她交给甲肆。” 瘦车夫收住了往宋邀星脖子套绳索的动作,领命称是。 随即,押着宋邀星转而走向甲肆。 西贫营地的前尘往事一旦向下深挖,血罪累累,罄竹难书。 身为镇抚司指挥使,顾七绝自是得留在西贫营地。 审讯,盘诘,用尽一切手段彻查。 而阿宝一想到前世,这座原本隐匿在凉山窝棚窟的贼窝,始终并未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哪怕是裴归尘登基为天盛帝,亦从未暴露它的恶。 于是,阿宝特意留下了谢无碍,既是监视顾七绝,又能随时掌握从西贫营地调查出来的所有消息。 但谢无碍还是另派了甲肆带着一队西疆斥候,跟着西狱虎卫一道护送阿宝回宫。 与此同时,阿宝找借口送了裴归尘和萧云峥提前回宫。 半个时辰后,阿宝进了轩辕凤燃的王府马车。 临行前,谢无碍特意偷偷往阿宝手里塞了张小纸条。 马车疾驰,驶过归雁桥。 桥下是涨水的岷河,风高浪急,湍急河面如野兽怒吼。 而马车里,圆珠光晕柔和,檀桌摆着桃酥和桂花糕,糯米糍。 织金绣银的软榻,阿宝捧着热茶取暖,而轩辕凤燃正拿着棉布替她擦头发。 煮茶的火炉里,小纸条终于燃成了灰烬。 “皇叔,待会不要太紧张哦。” 阿宝提前安慰道:“李家收买的那些江湖刺客,不值一提。” 轩辕凤燃敛眸不语,只认真擦着阿宝的湿发。 恰在此时,只听甲肆厉声大喝:“有刺客!保护殿下!” 话音未落,阿宝的手腕便被轩辕凤燃一把攥住,用力摁进了他怀里。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只见这个男人面色森寒。 而此刻,王府马车外,厮杀阵阵。 阿宝感觉到轩辕凤燃浑身的紧绷,她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靠着他肩头,轻声哄着,“我没丢,我在这呢,皇叔别怕。” “不怕。” 阿宝才不听自家皇叔的嘴硬。 他分明怕的搂她更紧,几乎要搂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的好的,不怕。”阿宝亲昵蹭了蹭轩辕凤燃的脖颈,凑到他耳边继续轻声哄着:“我家皇叔是谁呀?百战百胜的战神!这世上便没有我家皇叔惧怕的。”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倏地,紧紧攥住了阿宝的腰。 “我怕你不见。” 阿宝怔愣,很意外轩辕凤燃竟坦白了。 她倒是未曾想过,生死走一遭,被狠狠吓到,甚至吓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那个人竟是轩辕凤燃。 意识到这一点,阿宝心底柔软又温暖。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皇叔。”说着,阿宝哄他,“知道什么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吗?就是我们生死一处,我不会抛下你。” 轩辕凤燃没有放开搂紧阿宝的手。 第224章 她,被妈训了 利箭破空,但箭簇射中马车,却似射中铜皮铁骨。 这辆普通的凤燃王府马车不仅是内有洞天,更是刀箭不入。 半刻钟后,刺杀骚乱终于被平定。 阿宝听着外面的归雁桥重新恢复了平静。 天地间只剩下怒吼的河面,冰冷的磅礴暴雨,还有…… 左面车窗外,斥候甲肆抱拳禀报:“殿下,刺客已尽数伏诛。但刚才突然出现了十数名戴水鬼面具的黑衣人,帮着解决刺客之后,又消失不见。” “殿下,属下追是不追?” 阿宝看向身旁一脸无辜的轩辕凤燃,“不必追,自己人。” 说着,阿宝旋转窗框的圆珠,门窗重新能够打开。 她半掀车帘,只见桥面横死着八具尸体。 “都是自尽的。”斥候甲肆继续禀报,“被活捉后,见逃脱无望便吞下了早准备好的毒药。” 因西贫营地一事,斥候甲肆如临大敌,此刻不由怀疑,“殿下,会不会是老鲁辛手下的余孽?” “不会。” 遭受刺杀,阿宝早有预料。 “只是买凶杀人。” 若是谢无碍在场,一听阿宝这话,自是瞬间会意。 但斥候甲肆却一脸困惑不解,阿宝叹气,只好说得更明白,“去查吏部李尚书,李家最近和幽冥府的来往很是密切。” 斥候甲肆茅塞顿开,恍然醒悟,“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阿宝沉吟,喊住了甲肆,特意叮嘱道:“待调查幽冥府得到所有证据之后,连同这八具尸体抬到西贫营地,再把第二拨的刺客暗杀这事告诉顾七绝。” 斥候甲肆依旧一头雾水,但不耽误他依言照办。 两个时辰后,巍峨恢宏的东宫里。 老皇帝多疑,阿宝以为一回宫便要觐见奏报西贫营地一事。 但老皇帝却命德胜公公带来口谕,让她仔细养伤。 于是,阿宝腹部的伤重新敷了药。 梳洗后,她吃了碗鸡汤面,再喝了碗乳浆,又抱着小奶虎揉了揉,精气神才总算是稍微缓和。 但温贵妃一进东宫,堂堂储君阿宝还是得被罚站。 “嫌母妃活太久,你早些说,母妃这便寻根白绫上吊去!” 阿宝还是头一回被温贵妃用寻死威胁。 她一听,便知温贵妃是动了真怒,也是被她真的吓到。 “母妃别担心,儿臣福大命大,以后再不会了。” “这般冒险!自然是再也不会!!” 温贵妃陡然拔高声音,手里的鸡毛掸狠狠抽向茶桌,怒道:“你当母妃是蠢货吗?” “若当真是你亲自安排好的失踪,无碍便不会托绿琅转交那封秘信!连亲自见我一面都不敢!” “你最好和母妃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很多年未见过温贵妃动怒,阿宝不敢隐瞒也不愿继续隐瞒,干脆把事情和盘托出。 从奉命调查柔佛贡礼被盗,意外查获了不羡仙的贩卖暗线,除掉了锄禾酒楼的丧心病狂陶家,再到老鲁辛掳走裴归尘,设下暗箭埋伏,引发了归雁桥的惨烈屠戮。 一直说到老鲁辛和辛娘被捕,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弱了。 温贵妃胆颤心惊,抱着阿宝便掉眼泪。 “你这孩子吓死母妃了。” “你五哥已经没了,你可不能再有三长两短。” 一听五哥这两个字,阿宝神思恍惚。 而温贵妃松开了她,边抹眼泪,边敏锐揪住了关键处,“那叫宋邀星的舞姬,为何要杀你?” 第225章 她,女子报仇 阿宝:“……”因为凤燃皇叔? 这话自是不能说的,否则温贵妃定是记恨轩辕凤燃一辈子。 但温贵妃见阿宝沉默,心底却早就有了计较。 “你既受伤,这些时日便好好待在宫里歇息,不准见客。” 说着,温贵妃揪住阿宝的耳朵,“敢不听母妃的,母妃自有法子教训某个人,你试试。” 阿宝乖巧的,讨好的笑道:“好的母妃!” 接下来数日,温贵妃派蓉姑姑进东宫,明着侍候,实际—— 自然是将‘不准见客’这事,践行到底。 但温贵妃却遗漏了一件事。 翻墙来见阿宝这事,轩辕凤燃已是熟门熟路。 而阿宝反倒打着温贵妃勒令她卧床养伤的旗号,避开了东宫诸位侧君的端汤送药,嘘寒问暖。 待阿宝再见谢无碍,据她被蓉姑姑盯梢,已是又过了两日。 谢无碍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吏部李尚书买凶刺杀大启储君一事,人证物证俱在。 顾七绝已经向老皇帝奏报了此事,李家获罪。 说到此处,谢无碍疑惑道:“真是奇怪。顾七绝每回见到皇姐你都阴沉沉的,我还以为他是霸下一系的呢。” “霸下一系?” “如今朝堂对李嘉妃腹中皇嗣的暗指,龙之六子,霸下。” 一提到那些朝臣,谢无碍便满腔怒火,“都是些觉得皇姐你是女子之身,不堪承袭社稷江山的老古董!” 阿宝冷笑,“他们怕是另有打算。” “李嘉妃身后的李家在帝都的根基浅薄,幼主登基,自是他们辅政,挟天子以令诸侯。” 话落,阿宝看向临花窗外。 淅淅沥沥的春雨里,东宫花苑的老树桃花开得正盛。 “李家获罪入狱,然后呢?李嘉妃她……” “李嘉妃被贬冷宫。” 答完,谢无碍又好奇道:“皇姐你会去瞧瞧她的落魄样吗?” “自然是不能去。”阿宝收回赏桃花的视线,把鱼刺挑了才夹到自家傻弟弟碗里,“你也不准再打听李家的任何事。” “莫要给好事者留把柄,将李嘉妃和李尚书买凶行刺一事,联想到咱们这里。” 谢无碍猛灌了一大口鱼汤,这才道:“我自然知道!” 这东宫守卫森严,谢无碍便也无所顾忌,直说道:“但是皇姐你怎地知道,李嘉妃一定会趁机买凶刺杀你?” 软榻角落,小奶虎扒拉着桌角要啃肉骨头,阿宝干脆把它抱起来,专门给了它一碗。 见小奶虎得了吃的,高兴的直甩尾巴,阿宝亦跟着轻笑。 早在李嘉妃当着她的面,羞辱温贵妃教子、教女无方的时候,她便暗中派人告诉李尚书,李嗣被阉成太监是她所为。 大启储君之位,断子绝孙之仇。 李尚书本就想杀她。 而储君遭遇神秘刺杀,若是她失踪,下落不明。 于李嘉妃而言,这是暗中买凶,彻底杀掉储君的天赐良机。 只要李嘉妃一提,李尚书极可能附和。 “这次,我赌了一把。” 虽然意外被宋邀星捅伤,但她将计就计,假装失踪。 思及此,阿宝感激的往谢无碍碗里又夹了块无刺鱼肉,“多吃点,此番你配合的极好,真是厉害极了!” 谢无碍难得被自家皇姐夸一次,笑得直咧大白牙,“嘿嘿!” 第226章 她,被他看穿 但是,转念一想。 谢无碍又纳闷,“但是,若李嘉妃未买凶行刺,皇姐你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心思?还是说,皇姐你有其他打算?” “其他打算?只能再找时机。”阿宝感叹。 “但,李嘉妃的野心,李尚书的恨,远超我所想。” 话音未落,绿琅掀帘进了内殿,“殿下,顾指挥使请见。” 谢无碍诧异,“那黑无常来做什么?” 绿琅亦是疑惑:“只说想见殿下一面,并未提及缘由。” “殿下,您见吗?还是奴婢寻个由头打发了他?” 阿宝隐约间,其实猜到了顾七绝为何来见她。 若有所思,她犹豫良久,“请进来。” 谢无碍作势要先撤,阿宝一个眼神摁住了他,“午膳都没吃完呢,想去哪?你如今可是东宫主君,拿出点气势来。” 谢无碍很无辜,明明东宫主君另有其人。 这东宫宫务都是那人管的。 该拿气势震慑野男人的,也该是那人才对嘛。 说话间,顾七绝踏进了殿。 只是他没想到,会遇到阿宝和谢无碍一道用午膳。 而且,阿宝还帮谢无碍挑鱼刺,逼着他多吃菜蔬,多喝汤。 眼前这一幕,叫顾七绝莫名冒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念头。 在亲近之人身旁的公主,原是这般模样。 蓦地,懒洋洋靠着软榻,倚着临花窗的阿宝公主,轻笑着问,“顾指挥使可用了午膳?今儿这汤不错,顾指挥使来一碗?” 说着,阿宝接过绿琅递来的白瓷碗,边盛汤边问,“顾指挥使想见本宫,是西贫营地那事?” “那些年的任性爱玩,都是公主殿下您装出来的。” 不管是调查柔佛贡礼被盗,还是揭露西贫营地的贼窝,甚至吏部李尚书的获罪…… 黑袍轻铠的顾七绝,语气笃定。 而如此直接的一句话,叫内殿陷入一阵诡异的漫长寂静。 半晌之后,阿宝盛好汤,放下银勺,轻笑着,幽幽看向了顾七绝。 既被看穿,阿宝也懒得再辩解。 她自嘲笑道:“一个太聪明的公主,活不长。” “但一个骄纵任性,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公主,很符合父皇及各宫娘娘们对我的期待,不是吗?” 眼前这位阿宝公主明明笑得极无所谓,但顾七绝却莫名觉得,她适才的那一句话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奈。 突然,她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来。 而他,呼吸微沉。 阿宝和顾七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戴着友善的假面,笑道:“本宫还是那句话,在这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上,顾家世代孤臣美名,莫要毁在顾指挥使手中才好。” 一听这话,顾七绝眼眸微冷。 而阿宝看了眼手里端着的那碗汤,“这汤当真炖得极好。” “顾指挥使若不尝尝,便可惜了。” 顾七绝又恢复了他那活人勿近的黑无常模样,“公主殿下,臣听不懂您的意思。” 闻言,阿宝便知,这就是顾七绝的答案。 如同前世,他仍同裴归尘站在一处。 如此结果,意料之中。 阿宝笑意愈深,“既是如此,本宫也不勉强。言尽于此,本宫希望顾指挥使好自为之。” 但顾七绝这位“黑无常”的脾气,却只在意他想知道的。 “三皇妃的死,公主殿下可还记得?” 第227章 她,愿者上钩 一听到‘三皇妃’,阿宝眼神渐冷。 “顾指挥使,想说什么?” “臣只是记得,三皇妃被赐死时,公主殿下本可施以援手。” 闻言,阿宝逼近顾七绝。 这一刻,他们两的距离近在咫尺。 “怎么?顾指挥使想说,不救三皇妃的本宫太残忍?” 顾七绝反问,“难道公主殿下不觉得残忍?” 阿宝看着他那双阴沉的眼睛,亦反问:“顾指挥使知道三皇妃进宫数年,死在她手里的孩子,又有多少吗?徐良娣,慧才人,褚侧妃……” “便是因那回流产,褚侧妃血崩而亡。” “那是璇玑的姐姐。幼时,她记得我生了冻疮,我喜欢四处疯跑容易中暑。所以她给璇玑缝制棉手套,给璇玑准备消暑解渴的酸梅汤,也会给我准备一份。” “棉手套,酸梅汤,不贵重,但她的一番心意却重。” “她本有良人,只想平淡过日子。” “奈何拗不过贪慕权势的父亲,被送进了三皇子的府邸。” “但储位的死斗,三皇妃又是如何卷进来的?” 话音未落,阿宝冷然嗤笑:“当年,三皇子是嫡子,背后又有江南王撑腰,眼看着便是毫无争议的东宫储君。” “于是萧皇后为三皇子选正妃的时候,帝都世家皆动。” “为参选,三皇妃更是主动向顾家退了亲。” 说着,阿宝冷然盯着顾七绝,一字一句道:“顾指挥使,太极殿那方帝座数百年来一直在。尔虞我诈,明枪暗箭,这场不死不休的游戏,愿者上钩。” 阿宝冷声道:“三皇妃的死。” “死于她的智谋撑不起她的欲望、野心。” 这一刻,顾七绝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阿宝眸底的厌恶。 顾七绝心神震颤。 这是事实,他也早就知道。 但很多年前,站在隔壁花架下的姑娘,他总得替她做点什么。 而阿宝眸底冷意陡然散去,又是嫣然轻笑道:“原以为顾指挥使的智计过人,看得通透。” “未曾想,不过如此。” 挑衅话落,阿宝转身回座。 小奶虎啃肉骨头啃的满脸油,却使劲往她怀里扑。 她只好拿了帕子替它擦小油花脸,“你爹爹特意叮嘱了不准你吃太多肉。给你啃肉骨头这事,别告诉你爹爹哦。” 小奶虎也不知听懂了没,圆溜溜的黑亮大眼睛眨呀眨,并撒欢似的,冲着殿帘喵呜喵呜。 阿宝似有所觉,一抬眸,自家凤燃皇叔掀帘进来。 “它爹听见了。” “……” 阿宝心虚的挠了挠小奶虎的双下巴。 而轩辕凤燃揉了揉阿宝的头,这才看向了顾七绝,“顾指挥使是来请我家阿宝殿下观刑的?” 顾七绝仍处在震愕中,一时竟默然。 而一听到观刑,阿宝了然,揪住轩辕凤燃袖角晃了晃,“便是今日?” “嗯。便是今日。” 既然如此,阿宝自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半个时辰后,阿宝进了西狱地牢,老鲁辛当日被轩辕凤燃削成人彘,如今像坨模糊血肉摊在担架。 辛娘被铁链锁在铁笼,西狱那些凶残刑罚一一尝了个遍。 但其实,肉体的痛苦只会叫这父女满心自豪,觉得他们是为了蛮族而受苦。 阿宝走向老鲁辛,轩辕凤燃握着剑柄,紧跟在她身后。 待她走到老鲁辛面前,这通敌的老恶贼竟想朝阿宝吐唾沫。 可惜,濒死的老贼没吐成,反倒呛到他自己。 阿宝站在离老鲁辛两步远的地方,问顾七绝,“她在哪?” 往西狱的这一路,顾七绝不知在想什么,始终敛眸不语,浑身冒着阴森森寒气。 被阿宝这一问,他阴沉道:“来了。” 第228章 她,嫁衣孝服 话音未落,西狱虎卫便带着一位披麻戴孝的姑娘进来。 阿宝亲自解下了蒙着姑娘眼睛的黑布。 孝服姑娘的眼神痛极,看着阿宝,声音颤抖着问:“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亲手为林郎报仇?” 阿宝点头,“是的,你可以亲手报仇。” 说着,她往这身着孝服的姑娘手里放了一把匕首。 姑娘握着匕首,转身看向了担架的老鲁辛。 老鲁辛阴测测笑着,猖狂叫嚣,“这便是帝阳公主你想出来的报复吗?我这条命杀了数百大启人!要杀便杀!值了!” 披麻戴孝的姑娘紧紧握着匕首,慢慢走向了老鲁辛。 她不解,茫然,“我与林郎,本打算下个月便成婚的。他的父母备好了聘礼,我绣好了嫁衣。” “为何只是春游踏青,我那嫁衣却变成了孝服?” 西狱地牢,死寂一片。 老鲁辛嗤讽,“大启人活该!” 孝服姑娘敛眸不语,握着匕首的手却在抖。 蓦地,她一匕首扎进了老鲁辛的胸膛。 鲜血涌出,但这一匕首却不致死。 孝服姑娘目不转睛,盯着担架上抽搐飚血的老鲁辛,“该下地狱的是你。” 说着,孝服姑娘站起身,走到一旁。 老鲁辛不明白,为何孝服姑娘竟不一刀杀了他。 但很快,又有被黑布蒙眼的一群人,男女老少,被带了进来,而那孝服姑娘把她手里的匕首递给了第一个人。 老鲁辛突然意识到,孝服姑娘那一刀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连鸡都未曾杀过的姑娘,虽然害怕,却还是接过了匕首。 乱箭里,被杀死的是她哥哥。 她哥哥是西狱虎卫,为了救人,挡了暗箭。 然后,是眼眸含泪的古稀老妇人。 老鲁辛愣住,因为他认出了这古稀老妇人,和某年他开黑店杀的一个过路人,额角同样有颗痣。 古稀老妇人接过匕首,颤颤巍巍走向老鲁辛,“家里穷,我家兄长挖参草,打猎,艰难养活了我们兄妹三人。那年兄长接了一单大活,若能成,便有了本钱开小店。” “但兄长没能回家。” “我娘至死还在念叨她的大儿子。” 只一瞬,古稀老妇人嗤嗤的笑了起来,手中的匕首捅进了老鲁辛的腰腹。 一个接一个,有的绝望嘶吼,有的嚎啕大哭。 阿宝站在一旁看着。 今日来的,都是归雁桥,还有这些年被老鲁辛杀死的那些无辜受害之人的家眷亲属。 但,也只是一小部分。 再久远一些的,尸体已化成白骨,根本找不到。 那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是万幸。 坦白一切的西贫营地老人想起一个被杀的额角有痣,而那老妇人数十年来,一直托府衙寻找家中长兄的下落。 最后一人的那一刀落下,老鲁辛已像血泊里的烂肉。 但老恶贼还是没死。 太医署之首的张老太医,妙手回春,名副其实。 匕首重新回到了阿宝手中。 阿宝走向孝服姑娘,姑娘茫然,好似被抽走灵魂的行尸走肉。 将心比心。 阿宝想起前世,她眼睁睁看着轩辕凤燃被杀,被凌迟。 哪怕她只剩一抹魂魄,亦是剥皮抽髓一般的疼。 “你亲手替他报了仇。你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听到这话,孝服姑娘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她怔愣抬头看向阿宝。 阿宝递给她一条帕子,艰难的安慰道:“林公子他保护你,是希望你能活下去。你莫要辜负他的一番期盼。” 死寂很久,孝服姑娘眼底慢慢积蓄了一层水雾。 继而,她攥住腕间的红绳,嚎啕大哭。 这时,阿宝转身,面色森寒的看向辛娘,“阿诗勒部的英雄?永恒的祭奠?你们做梦。” 与此同时,帝都的街头巷尾,蛮族细作归降的消息疯传。 “听说了吗?那前两日抓的蛮族细作归降了。” “听说了!听说供出了帝都里的其他蛮族细作!这回总算能把这群混蛋一网打尽!!” 第229章 她,说话算话 春天雨水多,一下便是淅淅沥沥不停。 阿宝站在西狱门口,周遭黑岩阴沉森冷,时不时还能听到凶犯们的哀嚎惨叫。 阿宝看着远处,送走孝服姑娘的顾七绝正往回朝她走来。 而轩辕凤燃站在她身旁,替她撑开了伞。 “适才见到那姑娘,你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在某些时候,眼神凌厉,轻易便能看透她的思绪。 这般想着,阿宝沉默了好一会,才转身看向轩辕凤燃,“我在想,我的皇叔得长命百岁。”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一把用力搂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知道他在后怕。 阿宝也不知究竟要哄多久,才能真的哄好自家皇叔这被她的死讯吓到的后遗症。 但该哄,还是得哄着的。 阿宝抬手安抚的拍了拍自家皇叔的后背。 然后,她听见顾七绝低沉阴鸷的嗓音,问,“臣有一事始终不明,舞姬宋邀星为何刺伤殿下。” “殿下可否为臣解惑?” 阿宝从轩辕凤燃的怀中退出,视线越过轩辕凤燃,轻笑着看向了顾七绝,“顾指挥使手段狠辣,为何不自己问宋邀星?” 宋老头还在凤燃王府。 阿宝笃定,宋邀星刺她那一下,已是赌上了一切。自知已败的宋邀星为了爷爷,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但是,顾七绝却阴沉反问:“殿下不知?” “两日前,运送宋邀星从西贫营地至西狱的囚车被劫。今日早晨,宋邀星被西狱虎卫找到,却被吊死在归雁桥。” 阿宝心思骤沉,下意识攥住了身旁轩辕凤燃的袖角。 暴雨那日,轩辕凤燃的话,只有最近的她和谢无碍听得清楚。 外人不可能知道。 思及此,阿宝故作好奇,轻笑着问:“那,顾指挥使可查出是谁劫的囚车?” “那伙黑衣人武功奇高,行踪成谜,很难追查得到。”说着,顾七绝看了一眼阿宝身旁的轩辕凤燃,意味深长地问:“那位宋邀星曾住在凤燃王府,或许凤燃王可提供线索?”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似笑非笑:“一伙黑衣人而已,顾指挥使不能自己查吗?” 阿宝偷偷拽了拽自家皇叔的袖角。 却被自家皇叔捏了捏脸颊,继而牵着她的手,撑伞离开。 但在经过顾七绝的时候,她又听自家皇叔嗓音低沉,别有深意道:“这镇抚司指挥使的俸禄并非白给,还望顾指挥使的能力配得上这呼风唤雨的位置。” 阿宝:“……”你是生怕顾七绝查不到你头上是?! 阿宝紧紧挽住自家皇叔的臂弯,默默磨牙道:“我饿了。回家。我要喝乳浆!” 雨势渐大,随风扑面。 轩辕凤燃把手中的黑伞偏向了阿宝,替她挡下了风雨。 “好,咱们这便回家。” 话落,他漫不经心的,故意看了眼顾七绝。 一回东宫内殿,殿门紧闭。 阿宝把轩辕凤燃摁进了檀椅,正色肃然,“你答应过我的!” “小阿宝,皇叔答应你的是,当时不杀她。” 见自家凤燃皇叔这一脸无辜,阿宝恍然大悟,他的意思分明是,当时不杀,但歇几天就可以杀。 阿宝:“……” 第230章 她,净月跳楼 阿宝怒火直飙:“若真被查到怎么办?” 轩辕凤燃此刻倒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坐在檀椅,纵容着阿宝拍着桌子冲他吼。 但小姑娘还记得替他遮掩,担心被偷听,特意压低了嗓音。 “若这件事被歪曲成,宋邀星的行刺是你安排的,你杀她是杀人灭口。那又怎么办?!” 见她这般妥帖为他着想,他心底柔软一片。 但这一件事,他却依旧不能容忍。 “两次。”轩辕凤燃抬眸看向他的小姑娘,“眼睁睁看着你失踪两次。” “保你无恙的承诺,就像笑话。” “无论什么代价,不管任何后果,本王都要让天下知道,敢动你,就拿命来偿。” 阿宝怔愣住。 良久,她眼眸微热,抬手抚过自家皇叔的眼眉,无奈地问。 “所以,好好善后了吗?”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便知小姑娘的怒火是消了。 轩辕凤燃立刻乖巧道:“嗯。” 阿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突然,谢无碍在殿外拍门,“皇姐!皇姐!大事不好了!” 阿宝悚然一惊,立刻唤谢无碍进来。 不曾想,谢无碍竟难得神色严肃,而斥候甲肆亦是心急火燎。 “孙院医死了。” 原本,斥候甲肆是奉阿宝命令,前往帝都外的颍城县衙监牢,欲把孙院医带回帝都。 阿宝已写奏折向老皇帝禀明了最近满帝都的皇室秘辛话本,都是孙院医拿人钱财所写,只待孙院医被押解进帝都,便三堂会审,三方对质。 但孙院医这一死,死无对证。 阿宝冷然思索,问,“怎么死的?有线索吗?” 斥候甲肆道:“那人身法狠厉悍烈,属下打不过,但孙院医临死前在那人左腕刺了一刀,伤口颇深。” 不知来历,也不知去向。 人海茫茫,哪怕知道左腕有伤,也没用。 阿宝被迫接受了这功亏一篑的结果。 她原本想用孙院医叫萧净月罪有应得,如今只能再另想法子。但阿宝却没想到,镜湖小筑那桩事,远远没完。 绿琅匆匆赶来,禀道:“殿下!萧小姐她!她跳楼了!” 阿宝被震撼得一时无语。 内殿死寂半晌,谢无碍才一脸纠结道:“死还是没死?” 绿琅松了口气:“没死。被救了。” 谢无碍诧异:“几楼跳的啊?竟然没死?!” 阿宝郁闷的捂住了自家傻弟弟的嘴,警惕道:“萧净月为何跳的楼?” “萧小姐和萧侧君大吵一架,后来一路哭着回了萧府。再后来,萧小姐留了封信给江南王,便跳下了城墙。”绿琅也是刚从蓉姑姑那里听来的,紧张道:“眼下,温娘娘把萧小姐接进了太医署,甚至还惊动了陛下呢。” 一听惊动了老皇帝,阿宝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醒悟。 孙院医一死便没了人证。 所以,她在数日前那封奏折里,声称萧净月是最近满帝都谣言的幕后主使,便成了栽赃陷害萧净月。 眼下这一场跳楼,多像那年在白鹿书院,萧净月割腕自尽。 阿宝来不及深究萧净月为何知道她的奏折内容,她隐约有不详的预感,追问:“是谁救了萧净月?” “好像是……”绿琅仔细回想,蓦地笃定,“是武肃!” 阿宝一听是武肃,更加笃定,跳城墙是萧净月的故技重施,萧净月欲假装被她欺负得无力辩驳,只得一死以证清白。 武肃,武忠伯的嫡子。 前世,武肃曾向江南王提亲,欲娶萧净月为武忠伯夫人。 聘礼已下,婚期已定,但最终,萧净月还是拒了。 阿宝原先也不知萧净月拒婚的缘由,直到前世死后,她才知晓,婚期将至,萧净月发现她怀了身孕。 至于那孩子,自然是裴归尘的。 但就算被毁婚,武肃待萧净月仍是一片赤诚。 武肃每年夏秋都会前往江南,带着一整船的礼,去见萧净月。 哪怕后来武肃成亲生子,亦是一如既往,从未改过。 第231章 她,生辰贺礼 隐晦曲折的话本,暗中影射了当年镜湖小筑之事。 帝阳公主曾蛊惑了书院先生,事情败露,又栽赃给了表妹。 萧净月一向是以柔弱良善闻名,此番萧净月不堪受辱,被逼跳下城墙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 一时之间,阿宝被看作是嫉妒成性,风流浪荡。 流言蜚语漫天,坊间议论纷纷,眼看着一团乱麻难解。 东宫人心惶惶,阿宝反倒不惊不慌,老神在在。 多做多错。 阿宝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待萧净月按耐不住,再次出招算计,她反击,才有意思。 于是接连五六日,阿宝借口养伤,闭门不出。 正月底的这日,温贵妃派蓉姑姑悄悄到东宫,传了一句话。 说是,江南王携王妃即将抵达帝都。 江南王府,百年的望族,族中出了数位大启皇后。 当年,是江南王亲自写了秘信向老皇帝告发亲侄三皇子的谋逆叛乱,之后的平叛,江南王更是鼎力相助。 最后,三皇子因谋逆被杀,萧皇后自缢身亡。 而老皇帝并未降罪江南王府,反倒论功行赏,颇多赏赐。 江南萧王,一时荣恩浩荡。 此番,江南王携王妃进帝都,来者不善。 温贵妃的意思是,既已收了萧云峥进东宫,阿宝和萧云峥的圆房一事,已是时候提上日程。 蓉姑姑离开之后,阿宝自嘲轻笑。 江南王府,江南文坛。 前世,温贵妃便试图用萧云峥,图谋江南文臣的支持。 阿宝拒绝了。 但重生的这一世,事有变故,温贵妃的一番警醒,阿宝不得不听进了心里。 天色渐暗,雨打芭蕉。 阿宝另有盘算,看向一旁待命的绿琅,“摆驾云起殿。” 东宫宫人早有通传。 于是,在云起殿前,阿宝便见到了候驾的萧云峥。 他身着黑袍,定定朝她看过来的眼神里,复杂却毫无人气。 阿宝静静站在萧云峥面前,直视着他的黑眸。 而他作揖行礼,“臣,请安。” 阿宝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沉默须臾,她抬手屏退了周围的宫人,再接过绿琅递来的食盒,与萧云峥擦肩而过,径直踏进了云起殿。 说起来,前世,大婚之后,阿宝只在摘星楼见过萧云峥一面。 从始至终,她未曾踏足云起殿。 反倒是重生而来,在宫人眼中,今晚这一出,竟是帝阳公主临幸云起殿。 阿宝自嘲,一边摆好满桌酒菜,一边打量云起殿中的陈设。 须臾之后,阿宝心生错愕。 这座云起殿并无江南文人书斋的精致风雅,连文人墨客喜欢的养花侍草也毫无踪迹。 这座云起殿,锦屏相隔,书斋内,一张红楠椅,一方书案,书案的陈设亦是极简单,只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简单到不像有活人的痕迹,更像临时暂居。 就像它的主人,眼里总是透着荒芜。 恍惚的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了白鹿山。 逍遥峰上,萧云峥的斋舍,也是这般简单到叫人觉得难受。 于是,诡异的,阿宝竟觉得庆幸,或许她今晚送给萧云峥的这一份生辰礼,送得正正好。 思及此,阿宝收回打量周遭的视线,道:“都是些家常菜,但有一道是我特意吩咐的御厨。” “莲藕烤野兔肉。”萧云峥撩袍坐下。 阿宝看向桌案中间的那道菜,轻笑,“云峥表兄还记得?” “记得。” 萧云峥当然记得。 阿宝到白鹿山的那年秋寻,为了抢先找到老院长事先藏好的宝物,他们俩抄近路,却被困在了山涧底。 那天夜里,阿宝郁闷说:好倒霉哦。 若是按时回书院,我原给峥峥表兄准备了生辰惊喜的! 第232章 她,一直没变 他的生辰在江南王府是一个禁忌。 自幼,便无人敢提。 然而阿宝不仅提了,在那山涧里,她还钻进荷塘里拔莲藕,又挖了土坑陷阱捕野兔。 雄心壮志,立志要准备一顿庆贺生辰的丰盛晚饭。 当然,阿宝那时的厨艺,一言难尽。 “云峥表兄,试试看。” 阿宝也和萧云峥想到了一块。 当年她直接把那顿烤兔肉烤成了火炭,差点烧了她的裙摆。 最后还是萧云峥出手,才避免了她饿肚子。 思及此,阿宝难得生出一点尴尬,“这御厨的手艺,和当年云峥表兄亲手烤的相比,应该更好吃。” 萧云峥夹了一筷。 御厨的手艺当然比他在那座山涧里烤的,味道更上乘。 但他却觉得还差一点。 差了阿宝的那一点,为他庆贺生辰的真心。 会有今晚这一番临幸云起殿,真正原因,他们都明白。 萧云峥放下瓷筷,抬眸看向桌案对面的小姑娘,他想挑明假象,但小姑娘却打开食盒最底层,双手捧出了一四四方方的天青花缠枝小水缸。 小水缸里飘着铜钱草,波纹荡漾,一只小金鱼悠哉游曳其中。 萧云峥骤然愣住。 而阿宝小心翼翼捧着这花缠枝的小水缸,放到萧云峥面前。 “我送你的生辰礼,云峥表兄。” 这一趟确实是被迫而来,但阿宝做事一向细致,哪怕是逢场作戏,毕竟是生辰礼,场面活还是得用心些。 漂亮的小金鱼冒出水面,懒洋洋吐泡泡,好像打招呼。 萧云峥默然不语,敛眸盯着小水缸里的小金鱼,桌案下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越用力,他的掌心旧伤越是刺疼。 他挑破眼前这番温馨假象的勇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云峥自嘲,到底是她迫于压力,假装为他庆生,更绝望? 还是她迫于压力,却连违心假装为他庆生、为他准备生辰礼都不愿意,更绝望? 什么也不知道的小金鱼悠哉游哉。 萧云峥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桌案对面的阿宝,良久,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眼神复杂的盯着阿宝,“殿下记得臣的生辰,臣感激不尽。” 听出了话里的嘲讽,阿宝默然:“……” 突然,殿外,云起殿的掌事女官期待:“殿下今夜可是留下?” 在这座宫城里,这句‘留下’意味着什么。 阿宝和萧云峥,心照不宣。 她摩挲着青瓷酒杯,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萧云峥的左腕。 为何,萧云峥和萧净月会大吵一架? 萧云峥的左腕,会有伤吗? 再三犹豫,为证实心中猜测,阿宝饮了口热酒,才道,“留。” 萧云峥瞳孔骤紧,难掩震愕。 阿宝提着酒壶起身,穿过重重老檀青石锦屏,走进了寝殿。 没想到,寝殿的墙壁上竟挂着一幅画。 画中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旁人或许认不出,但阿宝一眼便知,这画中所绘是秋日清晨的白鹿山。 而画中,山道间,有撑着竹伞的一道霜荼色的裙影。 阿宝认得那一身霜荼色的锦裙。 很多年前,老皇帝赐了温贵妃两匹蜀地进贡的慕云绡纱,温贵妃便命织造司的绣娘裁制成了两身绣皎月朗星纹的锦裙。 她和萧净月,一人一身。 她穿了一次,但后来,霜荼锦裙被弄脏,她便再未穿过。 倒是萧净月每年秋日都会穿那么两三次。 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霜荼慕云锦裙,只萧净月一人独有。 阿宝愕然,下意识便想,萧云峥他果然不走寻常路。 竟在他自己的寝殿里,挂着萧净月的画像! 而萧云峥一见她盯着这幅画,明显紧张,甚至立刻上前把画取下,卷进了霁楠画盒里。 阿宝只当他是被看穿了,觉得难堪。 于是,她收回视线,提着酒壶走到寝殿轩窗边,推开一半的轩窗,听着雨后的清风,懒洋洋地看向了萧云峥。 她意有所指,“再过两日,江南王和王妃便到帝都了。” 一听这话,萧云峥紧盯着阿宝,她身后,是高悬圆月的清辉倾泻而下,在她身遭笼罩了层温柔光晕。 他想起了很多。 白鹿山她陪他过的中秋夜,被误诊染疫时她为他找来的救命药材,一道在荒山野岭里寻宝,她是唯一记得他生辰的…… 这些年来,她其实一直都没变。 只是,她把那些好意,都给了其他人。 然后,他们之间只剩防备,猜疑,算计。 便如眼前这一幕—— “既是如此。”萧云峥紧握着画盒,反问,“公主殿下当真要臣侍寝吗?” 一听这话,阿宝笑意轻浅的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良久,她亦是不答反问,“既进了这座东宫,侍寝,难道不是必须的吗?云峥表兄。” 第233章 她,翻牌子了 阿宝话音未落,萧云峥已逼近她眼前。 转瞬间,便将她堵在他和殿窗之间。 “很多年前,臣问过殿下,是否愿意……” 有很多话,过了某个时刻,竟是再难以启齿。 萧云峥便是如此。 当年在白鹿山,他头一回知道,被抛弃的滋味,原来就是独自看一整夜的雪,等一个明知不会来的人。 阿宝满头雾水,竟诡异的期待起,萧云峥究竟要说什么。 但萧云峥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抬手揽住了她的腰,一把用力将她带向了他。 “殿下既要臣侍寝,臣自当遵从。” 阿宝笃定了萧云峥看着正人君子,不会随便乱来,这才放心大胆跑上门胡咧咧。 哪曾想,萧云峥这位正人君子,竟说侍寝便侍寝了。 阿宝吓得直往后退,想挣脱萧云峥的钳制。 但萧云峥并非文弱书生,他是被满朝文武寄予厚望,接替轩辕凤燃执掌北疆大军的唯一人选。 萧云峥的指劲如铁铸,紧紧钳着阿宝的腰,将她带到了床边。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嗓音嘶哑,“殿下这是怕?” 眼看侍寝在即,阿宝一点也不嘴硬了。 她果断道:“我怕、怕又怎么了?!萧云峥你放开我!” 萧云峥没有放手,但也未有进一步动作。 他低头凝视着被迫困在他怀中的阿宝,见她慌乱却故作镇静的模样,他眼眸愈暗。 “殿下说了,要留下。殿下也说了,要臣侍寝。” 顿了顿,萧云峥意味深长,嗤笑反问。 “公主殿下您总是这般,出尔反尔吗?” 阿宝怒了:“我何时出尔反尔?!” “那为何你明明答应……” 萧云峥咬紧牙关,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故意作势要搂着她一道陷进身后的床榻,阿宝瞬间发了狠,突然咬住了萧云峥颈侧。 血腥味瞬间充斥了阿宝的舌尖。 萧云峥剑眉轻蹙,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若有所思的轻笑着,幽幽道:“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气急了就咬人。” 一听这话,阿宝咬他脖颈的动作,陡然顿住。 而萧云峥像逗孩子似的,轻笑:“放心公主殿下。臣什么也不会做。” 说着,他松开了禁锢在她腰间的手。 “殿下若想走,随时可以。” 阿宝看着一脸揶揄笑意的萧云峥,满肚子又恼又怒,“云峥表兄莫要着急,侍寝这事,慢慢来!!” 她既然来了,便不打算轻易认输。 更何况,今夜她临幸云起殿,本就有更在意的事。 思及此,阿宝趁机假装萧云峥适才那一抱,把她吓唬的连站也站不稳。 她身形微晃,踉跄间,死死拽住萧云峥的手腕才勉强站住。 这时,阿宝注意到,萧云峥剑眉轻蹙,似是痛极。 阿宝倏地看向了他的左腕,黑袍看不清血迹,但黑袍下的白绸里衣,却渗了血丝。 阿宝盯着那道血丝。 蓦地,她嗤笑。 “云峥表兄,你是如何出宫并找到孙院医的?” 寝殿死寂,月色凉如水,幽幽照着萧云峥那张冷峻寡淡的脸。 面对阿宝的注视,萧云峥的眼神竟有闪躲。 阿宝嗤笑愈冷,“萧净月知道孙院医在我手中,我不会放过她,所以她求你,而你帮她杀了孙院医灭口。” “那么……”阿宝笑意敛去,只剩冷意,“萧净月跳城墙,把当年镜湖小筑一事再次闹到沸沸扬扬,万众议论,你也知道?” “还是,这就是你的主意?” “……” 单凭着孙院医确实是被他灭口,他便说不清楚。 萧云峥像被剥掉了遮羞布,站在阿宝面前,竟无从辩驳。 而阿宝沉默良久,倏地,冷然嘲讽:“萧云峥,你真是……” 让我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 阿宝起身欲走,却被萧云峥拽住了手腕。 她抬眸看向身旁的萧云峥,“日后,臣会阻止净月继续乱来,公主殿下可否放她一条生路。” 在这一刻,阿宝很想问。 萧云峥你明知萧净月和裴归尘的事,却还要我放过她? 那谁来放过我? 但她深知此话一出,萧云峥便立刻猜得到——她什么都知道。 为了萧净月,萧云峥能杀孙院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前世,萧云峥便是为了萧净月,助裴归尘登基称帝。 “阻止她?”阿宝佯装被萧云峥的提议说动,她好奇逼问:“你要如何阻止?只要萧净月一哭,你还能有法子?” 话落,阿宝只觉得她的手腕被萧云峥攥得更紧。 “总归,只要殿下答应臣。” “臣保证,净月必定不再给殿下您添麻烦。” 寝殿的死一般寂静里,阿宝默然注视着一脸认真的萧云峥。 沉默半晌,阿宝假作妥协。 “你先给点诚意,我再考虑是否答应你的提议。” 闻言,萧云峥那冷峻肃然的黑眸深处,竟浮起一层极淡笑意。 “一言为定。” 至于今夜侍寝,阿宝自是得留在云起殿的。 烛火摇曳,一夜无梦。 第234章 她,如何毒鱼 天色尚未大亮。 云起殿门一开,阿宝便匆匆回了东宫。 一进内殿,只见轩辕凤燃坐在床边。 不过一夜未见,他的下巴竟冒出了粗硬的凌乱胡茬。 阿宝心生抱歉,疾步走向紫檀床。 刚一靠近,她便被轩辕凤燃的大手揽住了腰。 他坐在床边,抬眸,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沙哑的喉咙像含着滚烫黄沙。 “萧云峥。” “他是你选中的那个人?”你的儿女们的父亲? 阿宝听懂了轩辕凤燃的话。 这种事在这座宫城里,稀松平常。 她既是东宫储君,留下后嗣,便是绕不过的命运。 但是,她早做了决定。 阿宝站在床边,双手捧住了轩辕凤燃的脸,郑重道:“我只睡我的意中人。” 说着,阿宝俯身用她的额头抵着轩辕凤燃的,“那么我的意中人是谁呢?是我眼前的这位凤燃皇叔嘛?” “是吗?”轩辕凤燃嘶哑,沉声问。 阿宝认真点头:“黑戒戴在我的意中人手上呢~” 昨晚整夜盯着无名指戒的轩辕凤燃,呼吸骤紧。 沉默半晌之后,轩辕凤燃故作洒脱道:“其实本王并非不能容忍,本王很大度……” “但我喜欢皇叔吃醋。”阿宝抿唇轻笑,打断了自家皇叔的话,“凤燃小皇叔吃醋的时候,特别讨人喜欢。” “哦……”轩辕凤燃笑得眉眼温柔。 却听阿宝话锋一转,委屈道:“皇叔,我趴在桌案睡了整夜,睡得腰椎疼,你快帮我揉揉。” 轩辕凤燃趁机嫌弃,“萧侧君竟连床都不舍得分你?” “他要分的。”阿宝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家皇叔:“但那不是皇叔的床,我才不睡。”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像一头被阿宝顺好了毛的大型野。 他的眼眸深处愈加温柔。 然而谢无碍绕过锦屏进了寝殿,一见了这幕,看向轩辕凤燃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敬意。 我皇姐昨夜翻了萧云峥的牌子。这位煞神竟没生气? “凤燃王真是有容乃大,厉害,佩服。” 轩辕凤燃:“……”眼神如刀。 阿宝立刻抄起手边的棉老虎,作势要朝谢无碍砸去。 “有事说事哦!” “是这样的昂!”谢无碍有一点点的小委屈,“适才那些侧君到晋仪殿请安的时候,他们说,皇姐你昨夜不仅为萧云峥庆贺生辰,还给他准备了一只小金鱼做生辰礼!” 话音未落,阿宝便觉得轩辕凤燃按摩她腰间的力道,略重。 而谢无碍越想越憋闷,悲愤控诉道:“皇姐,你以前都没给我送过小金鱼做生辰礼。” 阿宝感觉到轩辕凤燃按摩她腰间的手,停住了。 她再看谢无碍,无奈道:“一只小金鱼算什么?给你在晋仪殿挖个池塘,养一池小金鱼,好不好?” 谢无碍总算被哄高兴了,“好!” 待谢无碍春风满面,跟着绿琅去选在哪挖池塘。 阿宝连忙转过身,心虚道:“那份生辰礼,皇叔生气了嘛?” “有一点。” 轩辕凤燃如此直接,让阿宝顿时噎住。 然而,轩辕凤燃却捏了捏她的脸,温柔笑道:“我家小阿宝为何要送萧云峥一只小金鱼?” 沉默良久,阿宝道:“他总是死气沉沉的。” 数年未见,萧云峥更像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漠了。 他的眼神里寸草不生,荒无人烟。 思及此,阿宝认真解释道:“那只在小水缸里的小金鱼游来游去,或许能叫他,也跟着变得有一些勃勃生机。” 闻言,轩辕凤燃默然敛眸。 毒死一只小金鱼的两百四十五种方式,暂时作罢。 他抬手慢慢抚过阿宝的眼角眉梢,修长凌厉的指尖顺着她的鼻尖往下,到了她温润的唇边。 轩辕凤燃眼眸微暗,蓦地,他紧紧拥她入怀。 “你做的很好。” 第235章 她,萧王夫妇 两日后,江南王萧燊的车驾抵达帝都。 为给江南王接风洗尘,老皇帝不仅在颐和宫设了家宴,温贵妃更是特意耳提面命、再三叮嘱阿宝需出城相迎。 于是这日午后,骄阳当空,春风微微。 杨柳古道边,眼见芳草碧连天,阿宝特意带着萧云峥出了城。 算是给足了江南王萧燊的排面。 萧王雄踞江南百年,仪仗前簇后拥,萧家的白泽王旗猎猎,江南王府校尉执长枪护卫。 之后便是宝盖珠顶的王府车架,马车门朱漆铜环,车顶四周镶嵌着金花翡叶,车前挂着一只镌刻‘萧’字的青铜铃铛。 车驾缓缓驶到帝都城门,车帘掀起。 先下车的是江南王萧燊,再是江南王妃,亦是阿宝的姨母。 江南王萧燊,一身梅纹的鸦青色大袖锦袍。 早有传闻说萧王前不久感染风寒,此刻,阿宝瞧着他确实身体不太好。 暖风和煦,这位萧王竟还披着厚厚的锦缎披风。 但萧家父子,眉眼间却是有些相似的。 只是在阿宝看来,萧云峥寡淡冷面,更有经历疆场杀伐的肃杀之气,乍一看便难以接近。 而萧王的气度高华,更像是阿宝见过的江南文臣,儒雅谦谦。 可惜。 阿宝暗叹,这位萧王亦是笑面虎,内里乌漆嘛黑。 至于萧王妃,则是一中年美妇人。 身着湖烟绡的绣柳纹白缎宫裙,娇若春日海棠,眼眸顾盼生姿,身形袅娜。 前世今生,阿宝见江南王夫妇的次数,极少。 若说亲近的感情,那是没有的。 但耳濡目染,对江南王夫妇的真面目,阿宝却了若指掌。 前世,她登基的第五年,萧王过世。 虽说江南王萧燊有他的盘算图谋,但萧王还只是为了家族荣耀,百年声誉而执子入局。 忠于大启轩辕皇室的诺言,萧王一生恪守。 但萧王妃不同。 从一开始,萧王妃便知道萧净月和裴归尘的事,萧王妃甚至在其中为萧净月出谋划策。就连前世,萧净月十月怀胎,换子,亦是萧王妃费尽心神地帮忙打掩护。 篡夺了轩辕氏的锦绣江山之后,裴归尘封萧净月为天盛皇后,萧王妃便成了天盛帝的岳母,风光无限。 一想起前世,阿宝对萧王妃便只剩警惕、戒备。 阿宝的手,却突然被萧云峥握住了。 他哑声道,“别动。” 眼看着江南王夫妇已到眼前,阿宝欲挣脱的动作猛地一顿,只好挤出端庄温婉的笑容来。 江南萧王领着王妃行礼请安,阿宝连忙虚扶了一把。 客套寒暄,阿宝是很熟悉的。 “都是一家人。萧王不必如此客气。” 萧王留意了阿宝被萧云峥牵着的手,不由心思微沉。 倒是萧王妃,像个慈爱的长辈,友善打量着阿宝和萧云峥,“你们如今这般亲上加亲,倒是全了我们这些长辈的心愿。” 不知为何,当萧王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宝注意到,江南王萧燊不知在想什么,竟有些走神。 但也只是一瞬间。 这位萧王回过神,一边抬手唤来校尉统领,一边咳嗽着道:“这镯子是萧家祖传,一代代留给萧家儿媳。” 校尉统领呈上一方镶金花的松香盒。 而萧王说着,打开了木盒。 一只海纹细银掐丝的,羊脂白玉镯子,古朴雅致。 “老臣本打算待云峥娶妻之时,再将这只玉镯给他的妻。” “虽说如今是云峥进了殿下的东宫,但这只玉镯是云峥祖母临终前的一番心意,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第236章 她,嗑错配对 话说到这份上,连已逝多年的老萧王妃都搬了出来。 阿宝看着那海纹的羊脂白玉镯子,却满心纠结。 这是给萧云峥之妻的。 她不愿接。 但,萧云峥却从木盒里拿起白玉镯,戴进了她的腕间。 萧云峥黑眸沉沉地看着她,冷面竟有了些温度。 他哑声道:“很适合你。” 阿宝下意识想挣回手,但萧云峥却暗暗加重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腕间的那枚羊脂白玉镯分明温润无瑕,但她却只觉得是戴上了滚烫烧红的铁镣枷锁。 就在这时,江南王萧燊沉沉笑道:“确实是合适。” 阿宝猛地清醒过来。 既然要唱和萧云峥举案齐眉,琴瑟恩爱的这出戏,她便是再难受,也得忍。 萧王妃那顾盼生姿的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但这位美妇人面上却慈爱笑道,“王爷说的极是,公主殿下手腕白皙细腻,最是衬这羊脂白玉的。” 江南王并未答话。 理智回笼的阿宝,一见这幕,突然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但未待她深思,绿琅便在一旁小声提醒。 “殿下,时辰到了。” 鼓乐渐起,阿宝作势邀这对江南王夫妇进宫赴宴。 巍峨宫城里,金碧辉煌,檐牙高啄。 重重高墙,缦回深廊,俱是煊赫凛然、庄严肃杀的天家威压。 领着江南王夫妇进了颐和宫,阿宝便无需再客套寒暄。 温贵妃和萧王妃时隔数年,姐妹相见,很是热络。 反倒是温贵妃和江南王萧燊,哪怕只是偶尔碰到江南王萧燊的视线,亦神色淡漠的移开视线。 阿宝记得温贵妃总是未语先笑三分的,如春风化雨般亲切。 因而,她顿时好奇江南王究竟做了什么?竟叫温贵妃连场面功夫都不做。 思及此,阿宝回想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江南王夫妇亦是进了帝都的。 只是当时,阿宝坚持要收裴归尘为东宫正夫,温贵妃被气得病了,自兰台夜宴结束,便留在行宫养病。 所以这江南王夫妇的接风宴,温贵妃并不在场。 且在这之前,江南王身为外臣,不可能见到宫妃,因而阿宝始终未曾发觉温贵妃对待江南王的这一诡异态度。 管弦丝竹声渐起,舞姬水袖婀娜多姿。 今夜这场接风宴是江南王一家,还有阿宝和老皇帝、温贵妃。 并无旁人,一时之间,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江南王萧燊瞧着儒雅谦和,但一碰到酒,却是海量。 老皇帝算是碰上对手,喝得极痛快。 闲谈说笑间—— 温贵妃笑得柔软,感叹道:“本宫还记得云峥头一回见到阿宝时,阿宝还在襁褓里。云峥好奇伸手逗她,却被阿宝这小奶娃娃咬住手指不放。” “幸好阿宝尚未长牙,否则云峥怕是要吃苦头呀。” 一听这话,萧云峥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宝一眼,带着揶揄笑意。 阿宝则是陡然想起,那晚,她狠狠咬了萧云峥的脖颈。 原来他说的是这意思。 正恍然大悟之际,猝不及防的,萧云峥突然弯腰朝她逼近。 阿宝捏着筷子僵住。 而萧云峥抬手,用指腹替她擦掉了嘴角的卤鸭酱汁。 在这一刻,阿宝明显感觉到,这场家宴的四双视线纷纷带着诡异的热情,齐聚在她和萧云峥的这方席案。 阿宝:“……”要不,命宫人给您四位切点瓜? 默默腹诽间,阿宝却意外看到萧云峥颈侧的咬痕仍未消退。 很明显的,还能看出红痕。 阿宝顿时想捂脸:“……”难怪适才温贵妃看到萧云峥,笑得一脸春风拂过碧湖,老怀甚慰的模样。 第237章 她,孰轻孰重 偏偏,萧云峥恍若未觉。 他替她包了卷玉笋杏仁鸭丝,递到她唇边,“尝尝?” 温贵妃和萧王妃都是眼也不眨的盯着,甚至连老皇帝和萧王都端着酒杯,默默围观。 阿宝知道,萧云峥就是故意的! 她愤愤咬住了萧云峥手里那卷玉笋杏仁鸭丝,把它当成萧云峥,使劲嚼了又嚼。 萧云峥笑意未减,毫不在意的给阿宝又盛了碗鱼汤。 萧云峥一边包着第二卷鸭丝,一边哑声叮嘱:“慢点吃,小心噎着。” 阿宝愤愤,小小声的,“呵……” 但温贵妃和萧王妃,却都很满意她们看到的眼前这一幕。 在她们眼中,这便是小儿女的别扭斗气。 小闹怡情嘛,瞧着格外有趣。 老皇帝甚至难得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其实,在阿宝刚出生时,他这老父亲也常常设想过,将来谁家儿郎能有幸娶到朕的帝阳公主呢? 瞅瞅襁褓里的小女儿,再仔细把大启世家望族里那些年龄相近,家世相匹的儿郎们筛选一遍,倒是不剩多少。 而且那时候,诸家儿郎都还小,看不出来容貌如何。 诸家儿郎长大,他这老父亲还得替小女儿把容貌不行的剔掉。 但是,虽然一时定不下将来的女婿人选。 却丝毫不妨碍老皇帝幻想着,将来和亲家一道坐在这颐和宫里,家宴上,瞧着儿女们蜜里调油的恩爱,那该多欢喜。 老皇帝沉沉叹气,将杯中逍遥白一饮而尽。 一旁,温贵妃感叹道:“阿宝在白鹿山的时候。” “每回写信回宫报平安,阿宝总要提起她的云峥表兄呀。”温贵妃这话是特意提醒的阿宝,“那时,阿宝还一口一个峥峥表兄喊着呢。这一听便知,她就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气氛如此温馨祥和。 萧王妃也很配合,笑道:“如今回想起来,云峥小时候也常常念叨着阿宝呢。” “他一听说阿宝要进白鹿书院,特意写信回家吩咐,得把他藏了好多年的小玩意都收拾装箱,送到白鹿山给阿宝呢。” 温贵妃温柔笑道:“阿宝这孩子,小时候是爱玩爱闹了些。” 偏偏又有轩辕凤燃纵容,更是调皮。 但这话,温贵妃只默默腹诽。 她转念一想,好奇问阿宝:“你从白鹿山回宫时,带了那么多箱子,定是把那些小玩意都带回来了?” “待你们有了孩子,把它们给孩子们玩耍,倒也不算浪费。” 萧云峥眼眸骤沉,复杂地看向了阿宝。 但阿宝却置若未觉,淡笑着抬眸看向了温贵妃。 她其实想说,那些小玩意根本没到她手里。 江南王府的数只檀箱刚一卸下马车,她还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竟值得萧云峥大费周章,从江南王府千里迢迢运抵白鹿山。 萧净月一说喜欢,萧云峥便给了萧净月。 她还是此刻才知,原来装满了数只檀箱的那些小玩意,一开始竟是萧云峥打算给她的。 但是,好像也没差。 阿宝想,其实,她也不缺萧云峥那数箱小玩意。 从北疆到白鹿山,轩辕凤燃时常寄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吃的用的,甚至是北疆特有的稀奇古怪的木工玩意。 温贵妃提及的,她回宫时带着的,其实都是轩辕凤燃所送。 然而,眼前如此良辰美景。 温贵妃和萧王妃粉饰太平,努力装出来皇室和江南王府其乐融融。 阿宝懂眼色,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提萧净月。 思及此,阿宝淡笑着把视线从温贵妃脸上收回。 之后良久,她并未搭话,只默默喝汤。 第238章 她,他是真的 酒过三巡,宴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樽春浮,甘若饴。 温润醇和,果香细腻,回味悠长。 一杯接着一杯,阿宝一不小心竟饮多了。 虽是味甜,但春浮终究是酒,阿宝醉意酣然,竟颇恍惚。 她不习惯在外醉酒,便打算赶紧告辞,回东宫。 谁知刚一起身,她竟恍惚得身形不稳。 还是萧云峥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她的腰。 见状,温贵妃顺水推舟,直接命萧云峥送阿宝回云起殿。 阿宝走路都是飘的,萧云峥干脆把她打横抱起,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抱着阿宝离开。 身后,留下四位长辈欣慰的目光。 但回云起殿的一路上,阿宝却很是不消停。 她还记得回家的路是往右拐,但抱着她的那人却拐向了左。 “走错了。” “没错。” “……没错吗?” 阿宝脑子顿时成了一团浆糊,干脆放弃思考,靠着青年的肩膀打哈欠,犯迷糊。 进了云起殿,掌事女官很快便送来了一盆热水和棉帕。 萧云峥拧湿棉帕,替软榻上的阿宝擦手擦脸。 阿宝原本抱着软垫正打哈欠,但萧云峥一靠近,她突然傻乎乎地嘿嘿笑了,“你是谁?长得好像萧云峥哦~” 萧云峥本峥:“……” 阿宝抬手戳了戳萧云峥的脸,惊讶道:“哇豁,是真的。” 萧云峥那双冷峻的眼眸,蓦地,浮起无奈笑意。 “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阿宝便猛地凑到他面前。 她靠得太近,他几乎能碰到她的鼻尖,甚至能清楚看到她透澈的眸底,倒映的他自己。 “我竟然会梦到你?”阿宝满心疑惑,“我疯了叭~” 此刻,明明十分清醒的萧云峥,心跳却慌乱。 他沉默不语。 而眼前的小姑娘却又凑近了些,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她欢喜道:“萧云峥,你的眼睛好漂亮。” 顿了顿,在萧云峥震愕得呆住时。 酒意上头的阿宝,真心实意的赞叹道,“像月亮。” “不对哦。就是月亮。” 阿宝双手捧着萧云峥的脸,乐呵呵道:“今夜的月亮好漂亮呀,我要把它藏起来。” 萧云峥他悄然握紧了拳,喉咙无声滚动。 而阿宝,全然无觉。 喝醉酒的人,这一瞬欢喜赞叹,下一瞬便将这句话抛诸脑后。 酒醉的阿宝有些热了,她只想吹吹凉风。 于是转头打量殿内四周,最后终于叫她发现一好去处。 阿宝终于不再留恋软垫,一边抬手指向西面殿窗,一边仰头盯着萧云峥,眨呀眨眼睛。 阿宝软糯糯地说,“我要坐到那扇窗户上去~” 萧云峥呼吸一滞,沉沉道:“好。” 说着,他先是教阿宝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他再揽住阿宝的腰,双臂用力把她打横抱起。 萧云峥走的很稳。 阿宝醉醺醺靠着萧云峥的肩膀,直到被他抱坐在殿窗边沿。 云起殿外种着红楠,遮天蔽日的葱郁树桠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那波澜如浪的红楠像在夜幕里点了一把火。 燃烧如火海。 看得入神的阿宝伸出了手。 她想摘枝桠间的那朵红楠,但却忘了殿窗很高。 一声慌乱的惊呼。 阿宝的腰被萧云峥揽住,而她在栽倒前,下意识抓紧了萧云峥的手腕,却突然听到他一声极痛的闷哼。 “你的手腕受伤了。” 醉意酣然的阿宝,一时想不起萧云峥左腕这伤是因何而来。 她迷糊的沉默了一瞬,倏地左瞧右瞧,喃喃着急道:“药箱呢?这个伤要重新敷药包扎的。” 见状,萧云峥便知道,阿宝这是醉得厉害了。 他眼眸微黯,默然抬手抚摸阿宝的脸颊,哑声道:“不疼。” “不疼?” 顿了顿,阿宝茫然道:“真的嘛?” 萧云峥极淡的笑了笑,哑声道:“真的。不疼。” “好的哦。不疼。” 醉酒的阿宝其实很好糊弄。 第239章 她,送谁来着 阿宝不再注意萧云峥左腕的伤,反倒是盯着萧云峥,她醉酒的脸颊泛热,下意识想靠近冰冰凉凉的东西。 很是恰好,萧云峥的手很凉。 于是,她下意识蹭了蹭萧云峥的手心。 殿窗旁,萧云峥抬眸,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今夜繁星满天,为接风宴而准备的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而眉眼如画的小姑娘,离他咫尺之近。 回想自她离开白鹿山的数年,此刻竟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候。 蓦地,他握住了她的双手。 萧云峥敛眸,盯着阿宝戴在腕间的那只羊脂白玉镯。 阿宝亦跟着低头,好奇道:“哎呀!这是什么?” “是我的家传玉镯。”萧云峥哑声道。 阿宝疑惑歪头,“昂?那为什么它会戴在我的手上哦?” “因为它要留给我的正妻。” 今晚的家宴上,萧云峥也喝了不少的酒。 此话一出,他眸底暗色翻涌,“公主殿下真的忘了,当年我的那个问题吗?” 说着,他一点点逼近阿宝。 他想起阿宝大婚仪典的那晚,他找到内殿,是想问她。 “很多年前,我给殿下的那封信,殿下的答案依旧未变吗?” 阿宝脑子浑浑噩噩。 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信?没有信哦。” 站在阿宝面前的萧云峥,听到这句话,脸色煞白。 而阿宝像软糯的团子,乖乖地摇头。 说着,阿宝举起手里刚刚摘到的那朵红楠,满心欢喜地欣赏道:“这花好漂亮呀。”我要拿回去送…… 送谁来着? 与此同时,凤燃王府的藏宝阁楼。 老德保问,“王爷今夜怎地回来这般早?”往日这时候,王爷一般还在东宫殿中陪着公主用晚膳呢。 轩窗前,轩辕凤燃默然。 而天际高悬的那轮圆月,凉如水。 两个时辰之后。 高墙重重的宫城里,响起了打更锣声。 太医署西院,萧云峥推开了屋门。 虽说是跳下城墙,但其实,萧净月只受了轻微擦伤。 而这连连数日来,各式的滋补羹汤妥帖地养着,比起以往,萧净月的脸色反倒更红润。 但是,温贵妃下了令,说萧净月神思恍惚,得好好静养。 除了太医和医童,萧净月已是许久未见其他人。 今夜骤然见到萧云峥,萧净月满心欢喜。 “长兄!我都听说了!父王母妃进宫了是不是?” 话锋一转,萧净月激动道:“父王母妃一来,阿宝那贱人便不能再随意欺负我了!” “净月,你和我都知道。”萧云峥看着萧净月。 “镜湖小筑那事,是你陷害她。” 深更半夜,位于宫城边的太医署西院,更是寂静无声。 萧云峥这一句话仿佛一剑,彻底斩开了萧净月的良善假面。 萧净月陡然无言:“……” 她惴惴不安,心念电转,只想着如何辩解。 但萧云峥却冷面看着她,“温贵妃此番留你在太医署静养,实则是将你变相禁足在了太医署西院。” “既然将你变相软禁在此,温贵妃便是已决定不再宽恕。” 一听这话,萧净月立刻掉了眼泪。 “长兄。母妃教你的,你都忘了吗?我是你的嫡亲妹妹,你有责任照顾我的!” “但我,不能,是非不分。” 听到自己竟然说出了这句话,萧云峥突然觉得十分讽刺。 过去的那么多年以来,他在萧净月身上,是非不分的次数,已经够多了。 第240章 她,兄妹对峙 “那卷影射阿宝浪荡无耻的话本,风靡帝都,而她身为东宫储君,自是不可能出手阻拦百姓听话本。” “如你所愿,阿宝摘不清她和张兰衡的关系。” 闻言,萧净月委屈哭道:“长兄你这是为阿宝来责怪我?” 萧云峥站在屋中,疲倦的闭上眼,“父王和母妃这一趟,除了原本的事,再有便是找到一个互相成全彼此体面的方式,把那卷话本的事,压下去。” “父王的意思是,尽快为你择婿。” “不可以!”萧净月陡然怒道:“长兄你明知我和……” 到底是没彻底失去理智。 萧净月还记得此处是太医署西院,是天家地盘。 她怨恨地咬紧牙关,“我不会嫁人的!” “萧净月!”萧云峥隐忍着怒火,呵斥道:“你若继续执迷不悟!难道要江南王府上下给你陪葬吗?!” “你怎知他一定会输?!” 萧净月反唇相讥,“我看中的男子。必定是人中之龙!” 萧云峥强忍着怒意,试图讲道理。 但萧净月却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我不会嫁人的。若长兄和父王母妃当真要逼我嫁人!那我便一死了之!” 自幼背负着沉重责任的青年,此刻眼神复杂。 失望,疲惫,还有后悔。 一见长兄如此,萧净月顿时心焦如焚,着急想要辩驳。 “长兄你听我说……” 但萧云峥这一回,直接打断了她,“你已不是小孩子。不能每回出事,都想着哭一哭,便能一笔勾销。” 原本还在掉眼泪,哭得伤心的萧净月,收回了攥住萧云峥左臂求情的手。 她愤怒讽刺道:“你如今是她的萧侧君了,自然要帮着她说话!但是长兄你以为她真心在意你吗?!” 身为兄妹,萧净月最是知道自家长兄的痛处。 她在长兄面前肆意惯了,此刻怒火盈胸,口不择言道:“当年她看着对你好,但关键处,她还是舍弃了你!因为她!你在那场大雪里冻了一整夜,差点死掉!!” 本想当做一无所知,但萧净月这一提—— 萧云峥顺势,佯装不经意地提起,“当年那封信,我问过她。” “她说收到之后,顺手放在一旁,后来丢了,以至于她始终未曾打开。” “她说?她收到了那封信?”萧净月脱口而出。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唇角那抹讥讽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至此,对真相,萧云峥已是了然于心。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江南王妻妾成群,子嗣众多。 母妃自幼便常常叮嘱他身为长兄,必须妥善照顾妹妹。 但很显然,他对妹妹的照顾,用错了方式。 隔日午后,阿宝头痛欲裂的醒来。 却见床沿趴睡着一人,而她的手还被这人握在手中。 青年睡相和他醒着时一样,板正,肃然。 像尊木雕泥塑的像。 但偏偏此刻,这尊板正的像,笼罩着清晨鱼肚白,带着晨风暖意的交错光影笼罩下,青年却显得很脆弱。 阿宝想抽回手,但莫名其妙的,手却没有动作。 第241章 她,心态稳定 阿宝记得在白鹿山,萧云峥他便总是失眠。 她请张老太医帮忙调试过好几种助眠的熏香,但都没用。 数年已过,也不知萧云峥的失眠是否好转? 思及此,阿宝便放弃了收回手的念头,打算再闭上眼睛再睡个回笼觉。 不曾想,萧云峥浓密而凌厉的尾睫轻轻颤了颤,似是要醒。 阿宝被吓了一跳,迅速装作若无其事。 下一瞬,萧云峥睁开了眼睛。 见到她,他的剑眉星目间,竟有些局促无措。 萧云峥紧张问:“醒了?” 阿宝尴尬答:“嗯,醒来一会了。” 话落,摆设简单的云起殿内,只剩清风。 阿宝看着萧云峥,萧云峥欲言又止,两人竟都不知该说什么。 四目相对,最后是阿宝先收回了手。 萧云峥手心一空,蓦地,他眼神微怔。 而云起殿外,掌事女官轻声问:“热水已备好。公主殿下和萧侧君,是否要沐浴更衣?” 昨晚,我竟是歇在了萧云峥殿中? 这个念头后知后觉地蹿进脑海,阿宝骤然呆住。 她悚然想起,昨夜赴宴之前,她特地央皇叔等她回殿的!! 喧嚣热闹的接风宴席之后,宫城里有了最新的窃窃私语。 那便是——公主殿下一连两夜留宿云起殿。 “看来,萧侧君受宠是板上钉钉的。” “那是必然的。萧侧君和殿下有着年少情谊,这可是其他侧君们拍马也赶不及的。” “你们谁最近在主殿伺候的呀?可有见到公主殿下戴着的那只羊脂白玉镯?听说那是江南王祖传的宝物呢!” “有的有的!白玉无瑕,那品相是万中无一!” 轩辕凤燃一进东宫,便听到宫人在花廊下偷偷摸摸的议论。 此番,老德保公公同行。 一听这些风言风语,自知是无风不起浪。 老德保不由偷偷瞧了眼自家王爷,却见王爷神色淡然,似是一点也不在意。 但老德保看着自家王爷长大,王爷不在意? 那是天大笑话。 思及此,跟着轩辕凤燃进东宫主殿,又穿过层层回廊,靠近内殿的这一路上,老德保忐忑不安。 直到递了拜帖,自家王爷在殿前等候公主殿下的召见。 还不到须臾,殿门便开了。 绣着繁复锦纹的荼檀华裙翩然而至,扑进凤燃王的怀里。 “皇叔!”阿宝亲昵地唤。 轩辕凤燃单手搂住了小姑娘的柔韧腰肢,顺势带着她转了一圈,荼檀裙摆如云般飘然翩跹。 半晌,轩辕凤燃才把小姑娘稳稳放下。 阿宝攥着轩辕凤燃的手,站在他面前,献宝似的举起她手里的那一朵红楠:“从前未曾注意这红楠,没想到夜里瞅它,挺好看的呢!” 但是,这一句话在轩辕凤燃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从前,她未曾觉得萧云峥如何。 如今在她眼中,萧云峥其实也很好。 而阿宝浑然无觉,她笑得眉眼弯弯:“呐~这是我送皇叔的~” 犹豫半晌,轩辕凤燃自嘲的猜,阿宝这是什么意思?是她想收了萧云峥,询问他的意见? 若他接下,便意味着他允了她? 轩辕凤燃眼底的失落一闪而逝,但还是接下了阿宝手里的那一朵红楠,故作无所谓道:“他确实好看。” 阿宝被册封为大启储君,便注定了如今的局面。 无论是单纯贪恋美色,还是享受鱼水欢愉,太极殿帝座之上的那人,都是后妃三千。 思及此,轩辕凤燃黑眸复杂,抬手揉了揉阿宝的头。 “那日,你说要吃梅酿圆子。”说着,轩辕凤燃牵着阿宝的手进了内殿,“今日,本王给你带了。” 老德保赶紧跟上,把食盒里的汤盅摆上软榻的桌案。 赴接风宴之前,阿宝嚷嚷着要吃梅酿圆子。 轩辕凤燃答应并保证,阿宝只要回来,便能吃上。 一想到这,阿宝回过神来。 她尝着梅酿圆子,趁机偷偷摸摸打量桌案对面的皇叔。 虽然她歇在了云起殿,但皇叔他不仅瞧着并无异样,更是依照约定给她送了梅酿圆子。 阿宝暗戳戳地想:凤燃皇叔他的心态应该,还稳定? 第242章 她,张家双子 阿宝尾睫轻颤,咬着银匙,看向了自家皇叔。 这个男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挠着小奶虎的双下巴。 她刚想鼓起勇气试探,绿琅掀帘进来。 “殿下,这是萧府送来的帖子。”说着,绿琅呈上邀帖,禀报道:“萧王妃明日在东郊别苑举办马球赛,邀您去瞧瞧。” 这封帖子来得正好。 阿宝装作不经意地,问,“皇叔,我去吗?” 轩辕凤燃仍逗弄着他怀中的小奶虎,漫不经心,“想去吗?” 阿宝想了想,“这场马球赛,我该去。” 不是想,而是该。 一听这措词,良久沉默,轩辕凤燃的视线终是从小奶虎收回。 黑眸幽邃,他定定地看向了阿宝。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不着痕迹地,轩辕凤燃扫了眼戴在阿宝腕间的羊脂白玉镯。 ——江南王萧家,祖传的宝物。 只要想,喜怒这种东西,轩辕凤燃一向藏得很好。 “那便去。” “……” 但,阿宝还是发觉了这个男人并不高兴。 她心思往下沉。 偏偏这时,蓉姑姑来传话,焦急说着温贵妃召见。 阿宝只好先匆忙赶往关雎宫。 一进关雎宫内殿,阿宝便见温贵妃手里拿着那卷话本。 紧接着,温贵妃直白问,“你老实告诉母妃,你当真对那张兰衡,并无男女心思?” 早在白鹿山时,阿宝便赌咒发誓过,她和张兰衡并无私交。 一时之间,阿宝竟不知温贵妃为何再问。 “母妃,儿臣当年的誓言还算数的。” “既是如此,红单大选时,你又为何选了那张景谌?” 一听这话,阿宝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听温贵妃颇可惜的感叹道:“早知今日,当时红单大选,便不该选那张景谌,而是该将张兰衡选进东宫。” “张兰衡既进了东宫,那些往日如何的闲言碎语,找些文人墨客,诗词歌赋描述一番,便是一番风流美谈。” “反正那张家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 闻言,阿宝顿时无语,得亏自家母妃想得出这骚主意。 但若要在张兰衡和张景谌之间选一人,困在后宫。 她选张景谌。 东海之滨的张家,先祖曾是大启高祖的从龙功臣。 数百年前,群雄逐鹿,张家先祖素有韬谋,在大启高祖的阵营里出谋划策,立下赫赫功劳。 曾有数十年,东海张家势倾天下。 直到,张家出了个宠妾灭妻的家主,赔进了大半家业。 张老太爷便是那位家主的嫡子,清正能干,力挽狂澜,位居首辅,二十年前因病辞官,归隐东海。 到了孙辈,张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子。 张兰衡,张景谌。 他们虽是长相酷似,但比起张兰衡,张景谌更加野心勃勃。 而且—— 阿宝解释道:“母妃。” “我选张景谌时,并未想到萧净月那般丧心病狂,已是年少时的事,她竟故技重施,恶意散播谣言,泼我脏水。” 说着,阿宝好奇,问出了她始终藏在心里。 但因为这些时日太忙,直到此刻才能问出的一个困惑。 “母妃明知镜湖小筑的真相。在兰台夜宴之后,为何又叫萧净月掺和到贡礼被盗案?母妃您知道的,贡礼被盗,身为鸿胪寺少卿的张兰衡必要牵涉其中。” 既然女儿问了,温贵妃也无甚好隐瞒的。 那日在兰台夜宴,她意外撞见了萧净月和张兰衡的争执。 “仔细想来,倒是也不算争执。” “只是场面难堪。”温贵妃叹道:“净月问那张兰衡,当年究竟为何答应在镜湖小筑见面。” “那张兰衡始终未答,净月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回忆至此,温贵妃目露诧异。 “本宫还是头一回见净月打人呢,真凶呀。” “母妃您惊不惊喜?” 阿宝礼貌微笑。 见状,温贵妃便知被女儿嘲讽了。 但外甥女那般不叫人省心,温贵妃只能自认有眼无珠,认栽。 “姑娘家太天真,只会苦了自己。” 温贵妃长叹道:“但手段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怎可故意伤人?”伤的还是亲人。 再一想镜湖小筑,明知阿宝无错,她却惩罚了阿宝禁足。 这些年来,其实温贵妃早有后悔。 这一回又见了萧净月的阴狠,温贵妃想着,我是阿宝的母妃,自然是得更多向着我亲女儿的。 但这话,温贵妃又不好在女儿面前表露。 于是,温贵妃只道:“叫净月帮忙贡礼被盗案,只是想着,净月似乎喜欢那张兰衡。若是两人成了好事,那镜湖小筑之事便彻底与你无关。” 没想到,阴差阳错,事情混乱至此。 “阿宝你且放心,母妃已和萧王妃说好。”温贵妃满心纠结,这事该如何让阿宝理解呢? 阿宝却已抢先道:“儿臣明白。” 只是…… 阿宝心底冷笑。 温贵妃想要周全,萧净月却未必接受。 第243章 她,携夫赴会 隔日,亥时。 东郊别苑,门庭若市,车马相衔,旌旗招展。 而皇太女的仪仗,华盖金车,浩浩荡荡地停在别苑大门。 萧王妃率领着宾客们在别苑门口候着,却见华盖金车的绡帘掀开,先下车的竟是人屠王轩辕凤燃。 威名赫赫的人屠王,青墨宽袍,精悍冷硬。 但这尊煞神却向车内,温柔地伸出了手。 随后,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踏着马凳,阿宝翩然下了马车。 一袭天青的水色华裙,轻若鸿毛地落地。 正是初春,天色朗清,惠风和畅。 而站在她面前的精悍冷硬的男人,他的襟领袍袖间皆绣着如血色般的蟒纹,宽袖袍裾被春风吹起,弧度锋利。 但是当暖风拂过,她的发丝被风吹乱时,这个男人却在第一时刻抬手,替她仔细捋好了额角那缕发丝。 在这一刻,阿宝对着人屠王轩辕凤燃,弯眸浅笑。 轩辕凤燃眼眸微暗,想起阿宝邀他今日一道来这东郊别苑时,他本想拒绝。 但眼前的小公主矜贵而温润,他想,还好他来了。 否则,如此模样的阿宝,岂不是只给萧云峥一人看到? 余光扫了眼另外一辆马车,黑袍青年正掀帘下车。 不期然,青年朝他看了过来。 青年面无表情,冷淡得堪称拒活人千里之外,叫人不敢接近。 这时,萧王妃笑着寒暄道:“都准备好了,公主殿下请。” 身为皇太女,阿宝自得时时保持礼节。 她微微颔首,但笑不语,在萧王妃的领路下,进了别苑。 整座东郊别苑,天蓝如洗,草茵连绵。 环绕着马球草场,搭建了一座曲水流觞的纳凉亭。 亭中,尽是珍馐佳肴。 亭中首座,自是留给身为皇太女的阿宝。 坐榻、席案皆十分宽敞,容下三人绰绰有余。 阿宝自是要和自家皇叔同席的,而此番赴这场马球赛,本就是因萧云峥进了她的东宫,她必须给足面子。 于是,萧云峥和轩辕凤燃,一左一右,和她一道落座。 明面上,阿宝摆出皇太女的端庄姿态,但却在暗暗打量亭中。 周遭,皆是帝都显贵女眷。 阿宝自左手边打量,萧王妃带着刚刚离开太医署的萧净月,往下依次便是武忠伯的武府,也就是武肃。 再来,便是杨国公府,汉亭侯,信温吴家,益敬宁家…… 在诸位侯伯夫人们的眼中,萧净月有貌有才,家世显赫,是自家儿郎娶妻的良配。 所以,当萧王妃欲替嫡女萧净月择婿的风声一出。 除了日常交际不得不来的,帝都的这些世族显贵夫人们,家中有适龄未婚儿郎且有心求娶的,纷纷带着自家儿郎如约而至。 但,张兰衡,竟也在。 这是阿宝做梦也想不到的。 张老夫人不喜东海的潮闷天候,这些年常居帝都。 阿宝暗躇,拜那一卷风靡帝都的话本所赐,她和萧净月还有张兰衡的事,帝都尽人皆知。 所以,萧净月的婚事,为何张老夫人不避嫌? 就在这时,似有所觉地,张兰衡亦向她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阿宝疑惑皱眉。 而张兰衡显得与周遭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 疏离,寡漠,无奈。 这时候,萧王妃询问,“殿下,可要开赛?”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轻笑着,看向绿琅,眼神示意。 绿琅了然,捧上了一个海棠描金的木匣,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柄金镶玉如意。 阿宝轻笑道:“添个彩头。” 这意思,在亭中诸位世家显贵的侯伯夫人看来,便是皇室有意抬举萧净月的身份,甚至可能有圣旨赐婚。 如此,娶了萧净月,对自家倒是一桩泼天的喜事。 诸位夫人们的盘算,阿宝知道。 然而,前世也有一场为萧净月择婿的马球赛,那回,是武肃带着他的马球队大出风头。 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萧净月求亲。 当然,在前世的那一刻,萧净月并未答应。 思及此,阿宝看向了别苑中间的草场。 打马球风靡帝都,单是国子监便有两支马球队,更别提民间马球队。这是尚未到四月,否则帝都的马球赛更是接踵而来。 而这时,别苑管家正在宣布,“得球且击过球门者,得一筹。整场赛事结束,得筹至多者,胜!” 铜锣声响,拳头大小的彩绘球,在草场飞驰。 两队人马迅速交锋在一处。 阿宝顺手接过了轩辕凤燃递来的清茶,浅浅饮了一口。 若是下了毒,阿宝此刻早已歇气。 但阿宝对轩辕凤燃竟是,丝毫都不防备。 见状,萧云峥放在桌案下的手,悄然紧握成拳。 昨日晨间醒来,阿宝意识到她歇在了云起殿时,骤然呆住。 那时他便知,那晚的一切事。 阿宝醉太深,全然忘了。 第244章 她,爱兄及妹 这时,别苑侍女送上了一碟桂糖栗糕。 萧王妃装得着实太像一位慈和的长辈,笑着看向阿宝,“殿下久居宫内,怕是没尝过这颐香斋的糕点。” “当真是甜而不腻,入口绵柔呢。” 与此同时,亭左的席案后,萧净月那张温柔的脸庞,轻笑。 “长兄疼我,这桂糖栗糕,我早吃腻了。” 萧王妃嗔怪地看了眼女儿,再故作慈爱地看向阿宝,“云峥只有这嫡亲的妹妹,从小宠溺得紧。说起来,净月想要什么,云峥一向是必定办到的。” 萧王妃这话是在敲打阿宝。 萧净月是萧云峥的至亲妹妹,阿宝若是想和萧云峥长长久久,恩爱一世,那便也得待萧净月好。 但很可惜…… 阿宝心中只觉得滑稽可笑,她的戏唱得这般以假乱真? 竟叫萧王妃觉得,她有心要与萧云峥长长久久? 阿宝不搭话。 萧云峥疼爱萧净月。 这事,早在前世,她便有深切体会。 但萧云峥疼爱妹妹是他的选择,她无意掺和。 阿宝端坐在席案后,唇角噙着浅笑,端庄又置身事外。 见状,未等到阿宝嫉妒,萧净月盯着自己席案的那一碟桂花糖糕,眸底闪过阴冷恨意。 阿宝为何不嫉妒我?在白鹿山的那些年,阿宝这贱人分明很羡慕我有疼爱我的长兄!!再看她那些皇兄可是从未将她当做妹妹!就连那轩辕晤也死了! 这时,一位侯夫人附和道:“要说这桂糖栗糕滋味多好,便得提年前那回,有位小公子竟为盒桂糖栗糕,花三十万银两呢。” 又有位夫人笑道:“哎呦!怕是要被家中长辈打断腿呀。” 一听这话,阿宝抿唇,笑得意味深长。 打断我的腿,倒是没有。 相反的,我家皇叔买下了那颐香斋,叫我日后随时想吃便随时派宫人去取。 桌案下,阿宝故意偷偷挠了挠自家皇叔的手心。 下一瞬,她捣乱的手被轩辕凤燃蓦地握住。 明媚又矜雅的小姑娘,叫轩辕凤燃喉咙滚动,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悄悄紧握着她的手,竟叫他生出了一种隐秘的心颤。 与此同时,首座旁。 正襟端坐的萧云峥,眼眸微黯。 旁人无知无觉,但他却看的真切,特别是当轩辕凤燃抬手揉了揉阿宝的头,他的心口便如虫蚁啃噬。 再想起旧年的年集,他输给轩辕凤燃的那一盒桂糖栗糕。 萧云峥冷冽的眼眸骤沉,桌案下握紧的拳,悄然握得更紧。 言笑晏晏的纳凉亭中,轩辕凤燃待阿宝的这一亲昵举动,落在诸位侯伯夫人的眼里,只当是人屠王和公主叔侄关系好。 但萧王妃一见,却想起了萧净月的家信。 阿宝和人屠王的关系颇近。 萧王妃不禁暗暗盘算。 人屠王便是尊煞神,轻易不能招惹。 若有人屠王在一旁相助阿宝,裴归尘掌控大启朝堂的筹谋便需耗费更长时日,更多周折。 因而,若要助裴归尘顺利登基,便必须离间阿宝和人屠王。 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原来是草场上,骏马风驰电掣,两支马球队手持球杖,逐球相击,最终有了结果。 如阿宝前世所知的那场马球赛,依旧是武肃大出风头。 但此番阿宝身临其境,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在武肃的马球队里,竟有女扮男装的苏枫月。 阿宝认识苏枫月,还是前世。 作为大启女帝,除夕的颐和宫宴里,她宴请了帝都望族。 身为武忠伯武肃的夫人,苏枫月自是要赴宴。 头一回见到苏枫月,女子身着绣胭脂枫纹的琉璃蓝襦裙,瞧着知书达理,温婉贤惠,但眼眸却疲倦而无望。 苏枫月坐在武肃身旁,便似一具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 但眼前,阿宝再看那五六米外的苏枫月,女扮男装,爽朗明媚,神采飞扬。 而且,阿宝见苏枫月开怀笑着,坐到了勇毅国公夫人身旁。 这才想起,苏枫月便是勇毅国公苏端的小女儿。 阿宝心念电转,陡然想起上回,勇毅国公苏夫人为了苏家儿郎,曾托慧敏长公主打听了萧净月。 那时,阿宝旁敲侧击,打消了慧敏长公主做媒的心思。 不曾想,勇毅国公这一家,仍和萧净月沾上了这难解孽缘。 第245章 她,失而复得 胜了马球赛,那柄金镶玉如意落到了武肃手中。 如前世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武肃向萧净月求了亲。 满座哗然,窃窃私语。 这边厢,阿宝一边盘算着利用武肃,一边打量苏枫月,只见她脸上血色尽失,眼眶通红。 那边厢,萧净月惊讶之余,暗暗得意地瞥了眼阿宝。 然而阿宝想的却是,除了马球赛的这一回。 前世,她登基的第三年。 武肃又一次向江南王提亲,欲迎娶萧净月为武忠伯夫人。 直到那回,萧净月破天荒的,竟是点头答应了。 筹备婚事历经两年,在她登基的第五年,江南王萧燊沉疴难返,她带着裴归尘前往江南王府探望,而裴归尘和萧净月趁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萧净月怀有身孕之后,便拒了武肃的婚事。 思及此,阿宝便想着提醒苏枫月,武肃对萧净月之心,人尽皆知。 既是郎无情,苏枫月她完全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更何况,武肃还是一棵歪脖子树。 做了决定,阿宝便轻松了些,全程围观只当看一出滑稽猴戏。 虽然这场萧府别苑的马球赛,本就是为男女相看而准备,但武肃这般直接求亲,还是叫萧王妃脸面挂不住。 萧王妃幽幽看向了萧净月,等她回答。 而萧净月柔弱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净月不敢擅自做主。” 这番话,并未将话说死。 武肃立刻看向了武夫人,但武夫人皱眉不耐,并不搭话。 很明显,武肃这番求亲并未得武夫人的首肯。 虽是男女相看,但也没有直接求亲的,太过狂妄放纵。 于是,这一幕叫满座诧异,戏谑,探究,窃笑,神色各异。 见状,萧王妃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只道:“大约是适才的马球赛太激烈,叫武公子神思恍惚了。年少轻狂,一笑置之罢了。今日只闲聊玩耍,不谈其他。” 转移了话头,萧王妃眼神示意一旁的画师。 那是萧王妃特意从江南带来的,画技一绝,今日马球赛的喧嚣热闹,便由那画师提笔在纸间留下。 绿琅接过画师呈来的画,再展开在阿宝面前。 今日的马球赛,悠悠碧空下,草茵如缎,纳凉亭内的所有女眷公子们都画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原本还在盘算苏枫月和武肃之事的阿宝,见到这幅《马球图》中的她和轩辕凤燃时,心有所动。 “画得不错,当赏。” 说着,阿宝示意绿琅赐了那画师百两黄金。 画师立刻谢恩。 这一打岔,再加上萧王妃很是长袖善舞,三言两语便将满座的闲聊话头牵到了最近帝都时兴的胭脂水粉,绸缎花色。 而阿宝则是满心犹豫。 究竟该如何,同苏枫月单独见一面? 突然,一小书童悄悄递给了绿琅一张小纸条,绿琅再转交。 接过小纸条打开,字迹,阿宝很熟悉。 是张兰衡的。 他邀她,在别苑后山的竹林水涧一见。 阿宝看向了张老夫人那一桌,果然张兰衡不见了。 而张老夫人自顾自地捻着紫檀珠串,旁若无人。 捏着小纸条,阿宝犹豫,见?不见? 脑海里浮现出了满座笑语欢声里,张兰衡那格格不入的疏离,无奈。 阿宝攥紧小纸条,蹙眉:若,张兰衡这是被迫求助? 思及此,阿宝找了借口起身,假装往后堂盥室。 别苑后山的竹林葱葱郁郁,林叶窸窣作响,前几日春雨连连,阿宝甚至在林间看到了破土而出的小笋。 小笋露尖角,春蝶翩翩立上头。 而当竹林清风拂过,阿宝看到了站在淙淙水涧旁的张兰衡。 听见她的脚步声,张兰衡缓缓转过身来。 只一张小纸条,阿宝竟真的愿意来见他,张兰衡也很意外。 阿宝温和轻笑,“张少卿,好久不见了。” 闻言,张兰衡作揖行礼,“臣,向公主殿下请安。” 还是头一回,在张兰衡口中听到‘公主殿下’。 阿宝竟有些不习惯。 她好奇道:“张少卿邀本宫来此,有事?” 默然须臾,张兰衡走近阿宝,并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平安玉扣。 “老菜头说,此物乃是公主殿下落在西贫营地。” 西贫营地的老大夫便是当初,张兰衡到白鹿书院,因身体不好,随行熬药调养的老大夫。 镜湖小筑一事之后,张兰衡被张老太爷急召回家。 老大夫便也离开了白鹿书院,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帝都府衙。 张兰衡解释道:“老菜头来找臣,请臣帮忙将此物归还公主殿下。” 阿宝眼眸晶亮,难掩欣喜道:“我还以为它彻底丢了。” 西贫营地之事混乱复杂,这些时日来,她忙着处置老鲁辛,料理善后事宜,竟未注意到平安玉扣丢了。 待有了空闲,她想找,却再找不到。 失而复得的平安玉扣躺在掌中,阿宝细细打量,做工精致的玉扣,纯净而通透。 说起来,宋邀星拿着银钗扎进她腹部时,她虽受伤失血,却并未伤及要害。 都仰赖这枚祈求平安、祛邪避难的玉扣,挡了一下。 第246章 她,九十九步 重新将玉扣紧握在掌心,阿宝这才抬眸看向张兰衡。 “这枚玉扣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劳烦张少卿原样送回,当真是多谢了。” 话落,阿宝暗躇须臾,看着张兰衡,认真道:“若有事,张少卿但说无妨。” 若有所思的张兰衡,其实有许多话想问。 但他眼眸微闪,最后只道:“景谌他进了宫。” 阿宝握着平安玉扣,“嗯。” 只当张兰衡是担心弟弟,阿宝便多安慰了一句,“令弟住在明光殿,殿主是镇西王世子。这位镇西王世子开朗又良善,至少在明光殿中,并不会有暗中戕害,尔虞我诈。” 猝不及防,张兰衡却问,“当初,殿下为何选中景谌?” “是因张家?还是因,殿下对景谌有意?” “张少卿觉得呢?” 阿宝心思微沉,防备反问,但张兰衡却并未直接回答。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阿宝。 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半晌之后,张兰衡眼眸复杂,哑声道:“传言,殿下对裴大公子一见钟情。” “但镜湖小筑之后,传言,臣一向不信。” 此话一落,如一锤定音。 张兰衡继续道:“放出裴大公子是殿下意中人的传言,便是将裴大公子置于风口浪尖。但又将裴大公子放到一个区区侧君的位置……” “此举,明摆着,要让前朝后宫的明枪暗箭,肆无忌惮。” 一听这话,阿宝眸色渐沉,看着张兰衡,反问。 “所以?” 张兰衡站在婆娑竹林里。 日影沉沉,水清风和,他却显得寂寥。 沉默半晌,张兰衡若有所思,眼底竟有嘲意,问道:“殿下真正想保护的人,是谁?” “谢小侯爷?萧世子?还是赵世子?” 与此同时,不远处。 轩辕凤燃用力摩挲着无名指的银黑戒。 而站在轩辕凤燃对面的萧云峥,他虽然仍是寡淡神色,但袖中默默攥紧的拳,却是很明显的紧张。 阿宝全然不知,这一刻,轩辕凤燃和萧云峥都在。 “我心里确实有人。” “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我便很喜欢跟在他身后,闹着要他陪我玩。但我这般任性骄纵,他却依旧格外纵容。” “我喜欢乡野趣闻,志怪轶事,他便四处搜罗。” “我随口说的一件小事,他都能牢牢记在心里,为我做到。” “后来,我觉得他会害我,我们渐行渐远。” “这是我犯的大错。” “但是,他那个人啊……”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阿宝眼眶微热,哭腔轻笑道:“好多好多年里,我离他越来越远,待他越来越冷。” “但某日,我绝望无助,一回头,却看到他就在我身后。” 回想起刚重生时发生的一切,阿宝笑中带泪。 她本以为挽回轩辕凤燃要费尽心思,然而她只刚开始示好,轩辕凤燃便又是当初那个拿命纵容她的皇叔。 “这么多年来,我一次也没回头看。” “但他一直跟在我身后。” “只要我回头,我甚至无需重新原路返回找他。” “我一伸手,他就会敞开双手,接我入他怀中庇护。” 突然落雨,淅淅沥沥。 远远望去,天地间笼罩在苍茫的雨幕之中,灰扑扑的一片。 水涧旁,张兰衡蓦然轻笑,隐隐自嘲。 而在不远处的竹林暗处—— 在听到阿宝的话之后,轩辕凤燃那漆黑幽深的眼神一暖,敛眸失笑,竟是连精悍锋利的侧脸线条都温柔许多。 而站在轩辕凤燃对面的萧云峥,脸色发白。 这时,张兰衡缓缓开口。 “既是如此,臣想和殿下谈一桩生意。” 张兰衡道:“臣愿倾尽东海张氏之力,助殿下开创盛世。” “待海清河晏,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之时,臣只有一个请愿,请公主殿下,保景谌一命。” 阿宝直视张兰衡,调侃:“令弟野心,张少卿果然知晓。” “景谌看中的是储君之权,而非公主殿下。”张兰衡也不避讳,开诚布公道:“公主殿下您非凡物,景谌他错估了殿下您的心志,注定与殿下您不是同路人。” 顿了顿,张兰衡这才继续:“臣曾劝说景谌,但无用。” “是以,只能用臣自己的方式,保他。” “若我不答应呢?”阿宝轻笑,反问:“张少卿便不帮?” “臣,依旧会帮。”话已至此,张兰衡坦然道:“自从听说了公主殿下对老鲁辛的所作所为,臣便想,若未来的大启之主是公主殿下您,臣愿竭效犬马之劳。” “既然你本就要帮的,我为何要与你做交易?”阿宝故意这般吓唬张兰衡。 果然,张兰衡无奈。 而见此一幕,阿宝眸底笑意渐深,“张兰衡,我答应你了。” 第247章 她,原来是他 很奇怪。 阿宝想,为留萧净月一命,萧云峥和她提出交易。 为保张景谌一命,张兰衡亦是同她谈交易。 阿宝不禁想起了轩辕晤。 若是轩辕晤,处在同样境地,他会如何? 雨丝温柔拂面,阿宝站在竹林水涧旁,默然良久后想起…… 轩辕晤死了,这个问题再也不会有答案。 和张兰衡道别后,阿宝转身走向远处的纳凉亭。 经过竹林暗处时,隐约觉得有视线在看她,于是她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 心生警惕,阿宝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回纳凉亭。 同时,竹林暗处。 萧云峥和轩辕凤燃,两相对视,眼神交锋,极冷的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脚步朝竹林暗处走来。 轩辕凤燃和萧云峥齐齐看向了来人,竟是张兰衡。 张兰衡眼锋看向了挂在轩辕凤燃腰间的那一枚平安玉扣。 纯净通透的玉,丝绦是玄色天蚕。 做工精致,用料豪奢,和他刚刚交给公主的那枚玉扣,一样。 张兰衡如醍醐灌顶,恍然间,明白了。 那边厢,回到纳凉亭后,阿宝却很奇怪首座席案是空的。 轩辕凤燃和萧云峥,他们都不在。 倒是本该在晋仪殿的谢无碍,竟一把拽住她。 在场的诸位女眷们或明或暗,打量阿宝的眼神,活似谢无碍是来宣示正宫地位的。 阿宝无语。 直到被谢无碍拽到四下无人处,她问。 “天塌啦?” “比那更严重!!” 谢无碍一脸严肃,“旧年,皇姐命我调查一种紫色毒药,皇姐还记得吗?” “记得。” 旧年,她刚刚重生那时。 裴归尘做局替她挡剑之后,又使苦肉计,故意往他的金创药里掺了一种紫色毒药,导致他伤口溃烂,流血不止。 显得裴归尘格外可怜无助。 虽然她命张老太医给裴归尘换了新药,但掺进金创药的那些紫色毒药,她却交给了谢无碍调查。 阿宝恍然道:“有眉目了?” 谢无碍也是刚得知消息,便心急火燎的冲来这东郊别苑。 “那紫色毒药,亦是来自蛮族阿诗勒部的圣山。” 说着,谢无碍故意卖关子,反问,“皇姐想知道这毒药的来历,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嘛?” “快说,别废话。”阿宝急切。 谢无碍故作高深莫测地盯着阿宝,“自从在帝都内发现了一棵将近五十年的蛮族藤缠树,张老太医便常常跑去研究。” “结果意外发现,那藤蔓汁液是紫鼠之毒的引子。” 顿了顿,谢无碍又神秘兮兮,“皇姐知这意味着什么嘛?” 阿宝眼眸骤冷。 那棵藤缠树由辛娘生母——怨娘所种。 大盗雷公,不羡仙,杀人如麻的老鲁辛,疯癫阴狠的辛娘,都和锄禾酒楼,也就是那位已逝多年的蛮族孤女有关。 既然,裴归尘使苦肉计所用之紫毒,来自锄禾酒楼。 是否意味着,裴归尘和锄禾酒楼早有牵扯? 虽说,也有可能是裴归尘命手下在幽冥府买的出自锄禾酒楼的蛮族毒药。但以裴归尘的狠厉冷血,阿宝更相信裴归尘他在其中牵扯甚深。 若裴归尘真和老鲁辛有牵扯,阿宝竟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她甚至想起,谢无碍当初便怀疑过的,裴归尘被掳走,可能是裴归尘他自己离开。 当时她思绪纷杂,并未深究。 但如今再想想,当时的猜测,或许是真的呢? 思及此,阿宝满心惊悚。 “大婚仪典之前,我给你的第二枚锦囊,你办好了吗?” “我办事,皇姐你尽管放心!” 谢无碍一脸骄傲,只差拍着胸脯保证。 阿宝便稍稍放心,但转念一想,还是又特意吩咐了谢无碍去办两件事,且必须绝对保密。 一刻钟后,阿宝重新走回纳凉亭。 暗处,却突然伸出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搂她进暗处。 她惊魂未定,抬眸,却愣住:“皇叔?” 这一刻,她只觉得凤燃皇叔看她的眼神,温柔又隐忍。 仿佛她是他陷阱里的猎物,将被他拆吃入腹。 而轩辕凤燃低头,盯着阿宝如蝶翼般轻颤的尾睫,黑眸愈深。 她说,我心里有人。 她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一遍遍回想着这两句话,轩辕凤燃的喉结上下滚动,眸色越来越幽深。 他牢牢抱紧怀中人纤细柔韧的腰肢,一点点俯身逼近,他盯着她那修长白皙的脖颈,憋得眼睛猩红。 距离越来越近—— 但最后,轩辕凤燃却只是用力将阿宝整个人摁在他的胸膛,而他在她耳边缓缓开口,嗓音暗哑而低沉。 “小阿宝,我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吗? 话到唇边,他竟觉得不好意思,不敢问了。 轩辕凤燃一下一下,指腹温柔摩挲着阿宝的后脖颈。 而阿宝靠在他的肩头,很是茫然:“嗯?怎么啦?皇叔你突然变得好奇怪?” 轩辕凤燃温柔轻笑,“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抱抱我家的公主殿下。” 阿宝蓦然笑道:“那就抱叭~皇叔你想抱我一辈子都行哦~~” 第248章 她,他亦为将 东郊别苑的马球赛之后,阿宝回了宫。 但温贵妃又派蓉姑姑来传口谕,那意思便是在江南王夫妇暂留帝都的这一个月里,阿宝必得夜夜留宿云起殿。 母命难违,况且阿宝知道温贵妃不惜逼迫她留宿云起殿,是再三权衡的决定。 但阿宝还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夜半三更时,阿宝才站在了云起殿门口。 进?不进?阿宝真是又默默地纠结了好一会。 殿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萧云峥站在她面前,黑眸复杂的望着她,欲言又止。 早时下的那场雨叫风变凉,特别是夜里,更是凉意袭人。 阿宝裹紧了来时,轩辕凤燃替她披上的斗篷,抬眸望着萧云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云峥的眸色越来越暗,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侧身让开,这便是无声请阿宝进殿。 事已至此,阿宝蹙眉疑惑,瞅了眼萧云峥。 他这是,在闹脾气? 阿宝一头雾水进了殿,却在桌案看到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油。 若是旁人,阿宝大概会关心一句怎么了? 但这人是萧云峥,阿宝不想多事,视若无睹的挪开视线,转而进了锦屏后的内寝。 躺进床榻,抱着软绵绵的暖和蚕丝被,阿宝却睡不着。 一屏之隔的桌案,一盏烛火忽明忽暗。 将萧云峥的身影映在绡屏,轮廓俊美锋利。 阿宝枕着手肘,侧身看向萧云峥的身影,他正艰难试着涂药。 萧云峥的伤在腰椎,自己涂药很麻烦。 阿宝默默盯着萧云峥好久,他却做不到将药油揉搓开来。 “萧云峥,你这伤是怎么来的?”阿宝终是忍不住,问了。 投映在绡屏的萧云峥身影,涂药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没想到阿宝会问,心潮迭起,沉默许久才答道:“南疆的桐庐之战。” 虽未多言,但阿宝已然明白。 萧云峥十八岁时一战成名,便是桐庐之战。 那场仗确实惨烈,萧云峥带着千人深入南疆桐庐,被围困十天十夜,箭尽粮绝,最后只活着回来二十人。 但那场仗之后,萧云峥之所以成名,并不只是桐庐之战的惨烈和血腥,还有萧云峥的骁勇彻底平定了南疆。自那之后,南疆是大启四疆中,仅有的外族最安分的疆域。 阿宝暗暗叹气。 掀开蚕丝被,她起身下床,经过屏风,走到桌案边。 萧云峥循声抬眸,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蓦地,她提着裙摆坐到了他的身旁。 萧云峥怔愣住,而阿宝拿过了他手里的药油瓶子。 “我手劲要是太重,你就哼一声。” 说着,阿宝掀起了萧云峥的里衣。 猝不及防的,她悚然一惊。 适才离得远,她瞧着不清楚,但眼下却清晰可见,萧云峥的腰椎突起了一节小骨。 这般严重的伤,萧云峥竟强撑着打赢了桐庐之战。 最后,他不仅没有瘫痪卧床,甚至在桐庐之战的半年后便又回了南疆军中,继续校场操练,骑马射箭,无一落下。 阿宝震愕,一边往手心倒药油,一边暗中打量萧云峥的眉眼。 平日里束发戴冠的青年,穿着白色里衣,长发披散在肩侧,显得格外的温和,还有脆弱。 她小心控制着力道,慢慢揉搓药油。 无星无月的夜色下,萧云峥像尊沉默的雕像,一言不发。 但只有萧云峥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有多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阿宝涂完了药油,敛眸道,“萧云峥,你到床榻去睡。” 话音未落,萧云峥遽然转过身。 桌案烛火摇曳,他那双黑瞳沉沉望着阿宝。 阿宝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希冀,她不明白为何萧云峥有时总露出一些叫她满头雾水的神情。 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也不例外。 她下意识只知道这神情很危险,她得离远些,越远越好。 思及此,阿宝骤然起身,边走向床榻,边道:“你的腰椎这般严重,平日里举止要格外小心。” 上回她趴在桌案睡一整夜,回内殿时,腰椎疼的她想自尽。 更别提萧云峥本就腰椎有伤。 “趴在桌案睡一整夜这种事,往后别再做了。” 不仅仅是劝萧云峥别做,她也不想再受那种苦了。 说着,阿宝选了床榻里间,裹着斗篷看向了桌案旁的萧云峥,“正好两床蚕丝被,我和你一人一床。” 阿宝把她的斗篷卷成条,横亘在床榻中间。 萧云峥起身走到床榻边时,阿宝已裹着她的被子躺下了。 第249章 她,求爱攻略 殿门紧闭,殿中的烛却长明不熄。 萧云峥默然站在床榻边,看着床榻里间的阿宝。 小姑娘睡着时很乖,平日里那些伶牙俐齿被尽数收敛,裹在厚厚的蚕丝被里,像极了玉雪可爱的糯米团。 萧云峥掀起另一床蚕丝被,双手合放在腰腹,静静躺好。 他一边听着阿宝睡着时渐渐轻缓的呼吸,一边望着床榻的顶帐垂落的丝绦,竟慢慢想起了阿宝的那番话。 我心里确实有人。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一直跟在我身后。 萧云峥忍不住侧眸,看着一斗篷之隔的阿宝。 原来,想要成为她心里的那个人,只需要一心一意待她。 意识到这一点,再看向身旁已然熟睡的小姑娘,萧云峥不由想起了今晨竹林水涧旁,提起轩辕凤燃,阿宝笑中带泪的模样。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自嘲。 挂在轩辕凤燃腰间的那一枚平安玉扣。 张兰衡看到它,脸色都变了。 但,他又何尝不是? 思及此,萧云峥本就孤冷黯淡的眼神染上了绝望。 他不敢再看身旁的小姑娘,收回视线,默然闭上眼装睡。 然而渐渐地,竟真有困意袭来。 自少年时始终难以入眠的他,今夜身旁有她,他竟睡得极熟。 一夜无梦,像陷入了柔软酣然的云朵里。 只是醒来时,另一半的床榻早就空了。 萧云峥沉默许久,不自禁地抚过那一半空掉的床榻,却只得到了冰凉的触感。 倒是当他推开殿门时,一众宫人候在廊檐下。 萧云峥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些宫人们手里捧着的,软垫,靠枕,瓷瓶,花盏,甚至是一整套的紫砂茶具,翡棠涎香炉…… 无需萧云峥问,掌事女官已然笑着恭喜。 “殿下待萧侧君是真好呀。公主殿下今晨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了内务司送来这些顶好的赏赐呢。” 萧云峥猜不透阿宝究竟想做什么。 但他默然看向宫人,却发现—— 这些宫人看他,就像在看老皇帝后宫里那些承宠的妃子。 冷眸暗然,萧云峥默然转身。 掌事女官见状,只当是这位萧侧君寡言少语,默许了。 “来!赶紧的将东西搬进殿中归置好!” 掌事女官抬手招呼着宫人们,很快,云起殿便人来人往,精美器物一趟趟如流水般送进了云起殿。 宫城里,消息总是随风而动。 阿宝夜夜留宿云起殿,并大肆封赏萧云峥之事,很快在东宫溅起了水花,引得暗流涌动,诸方势力蠢蠢欲动。 偏巧,最近又是东宫主君带着侧君一道抄录佛经的日子。 这习惯,始于数百年前的文赢女帝。 文赢女帝热衷于礼佛,于是,她后宫诸君便也跟着一道。 如今在大启疆域内流传最广的数卷佛经,便是由文赢女帝的一位侧君所撰写,这数百年来,那些佛经原卷更是用金玉镶嵌,供于镇国寺的大雄宝殿。 这日,春光明媚,东宫佛堂静静掩映在桃花林间。 佛堂的轩窗映着廊檐下的一片嫩绿,曲径通幽,禅音悦耳。 而面容慈悲的佛前,供奉的烛和香,缓缓绕梁。 裴归尘端坐书案后,铺开白宣,敛眸提笔,笔尖浓墨晕开。 但萧云峥却放着白宣和狼毫笔不管,起身走到佛龛前,用银剪挑起烛芯,原本昏黄的烛焰倏地蹿亮。 烛光映着萧云峥喜怒莫辨的脸,剑眉星目却寒若冰霜。 这时,林容谨突然笑了。 他嘲讽地看向萧云峥,“萧侧君和公主殿下这自小的情分果然不同,我们当真是比不上。” 第250章 她,女帝长子 “公主殿下连日留宿云起殿,怕是再过不久,咱们这东宫便要添丁进口了。”林容谨愤愤捏紧了狼毫笔,继续挖苦道:“看来萧侧君便是公主长子的生父了。” 很多事情,不说,却始终摆在那里。 而林容谨这一番话,不过是直白的戳破了一个事实。 嫡子,长子,十八年后,必定又是一轮争储。 “哎呀,或许是长女也说不准。”林容谨意味深长地笑道:“但男女并不太要紧。便是咱们的储君殿下,亦是女子之身。” 就好像是为了呼应林容谨这番话。 他们今日身处的这座东宫佛堂,数百年前的主人,文赢女帝。 当年女帝的长子生父是侧君,第三子的生父才是主君。 而皇长子,皇嫡子长大后,因为两位皇子的生父身后有着不同势力,争储死战,异常惨烈血腥。 虽是不见硝烟,却仍陪葬了无数世家望族。 在场诸君,都是人精。 虽只是一句话,但话外之意却格外清晰。 一是挑拨谢无碍这位东宫主君。 同样和殿下自小互相陪伴着长大,萧云峥如今受宠,你呢? 这便是暗示,唆使谢无碍和萧云峥斗起来。 再来,便是,挖苦,讽刺萧云峥。 同样是年少相识,谢无碍是主君,而你却只能屈居侧君。 看来你在殿下心中的份量,也不过如此。 阿宝今日颇为忙碌。 柔佛贡礼被寻回之后,钦天监重新卦算了朝贡大典的吉日。 恰恰就在今日。 一大早,阿宝便奉了老皇帝钦命,主持朝贡大典。 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阿宝倒是给了老皇帝和文武百官一个毫无错漏的朝贡大典,得到老皇帝嘉许。 不曾想,自清晨忙活至落日余晖—— 她一回宫,却见林容谨挑衅。 树荫遮掩下,阿宝静静注视着佛堂里的林容谨,富贵锦绣堆里的林家小公子,竟然会一箭双雕的说话? 阿宝疑窦顿生,林容谨何时有的这般说话水准? 是谁在教他? 思及此,阿宝暗中打量着佛堂里的侧君。 为了那十三本《商货志》,她特意安排了赵川策跟着轩辕凤燃另外行事,前往那条客栈捷道。 明面上,自数日前,赵川策便假装摔断了腿。 所以,这佛经抄写,赵川策自然不在。 谢无碍身为明面上的东宫主君,正紧张地捧着经书,满脸写着茫然;而佛堂的佛龛前,萧云峥手里握着银剪,漠然侧身看向了林容谨。 阿宝有一瞬间,期待佛堂酿成血案。 但萧云峥竟未如同阿宝所想,直接一剪刀戳死林容谨。 他根本不在乎林容谨的挖苦嘲讽,甚至连话都懒得和林容谨多说一句。 倒是张景谌事不关己的,一边提笔誊抄佛经,一边淡淡道:“遭人利用却不自知,难道不好笑吗?” 林容谨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遭人利用?难道他被骗了? 自那日被阿宝甩了一耳光,他愤愤了数日。 后来,那人给他递了信。 那封秘信里,详细写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日他设局诬陷裴归尘偷画,其实萧云峥早有察觉且透露给了裴归尘。 之后,便是裴归尘和萧云峥联手,将计就计。 那封秘信里,那人还说,公主殿下甩他一耳光是为他好。 否则,一旦他搜查心澜阁,却一无所获,便只会坐实他无视宫规,肆意羞辱裴归尘。 到那时候,为安抚裴归尘,阿宝对他的惩罚便不止是罚俸。 不曾想,那一耳光的内情竟是如此。 于是,林容谨反倒觉得,阿宝真在乎我啊!! 若阿宝晓得这一桩前情,必要再给林容谨一耳光。 叫他这空荡荡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 但,阿宝不知道,林容谨早就了决定按照那人所教,将矛头直指如今受宠的萧云峥。 第251章 她,这是鱼塘 俗话说,三个女郎一台戏。 但谢无碍悚然发觉,没人告诉他,男人的戏,更精彩更恐怖。 自幼,出入这座皇室宫城,谢无碍便如同出入自家。 又因着慧敏长公主同温娘娘交好,谢无碍对这宫闱心斗、唇枪舌剑,亦颇多耳闻。 然而亲眼见识,却是头一遭。 谢无碍默默抠着经书边缘,郁闷地想:东宫宫务寻常都是轩辕凤燃在管啊!他只是挂名的东宫主君而已啊!! 为什么把他丢到这群男人里头啊? 他摆不平的!! 此时此刻,谢无碍内心在哀嚎:我还是个孩子!皇姐救命!! 阿宝没听到谢无碍的求救。 她盯着裴归尘,只见他置身事外,一个人静静抄写经书,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她却想起了被看每日的汇禀。 裴归尘打从西贫营地回宫之后,每日便只是看书练字,连出门都极少。 不知为何,阿宝总觉得,他安静得像一缕无所归依的幽魂,飘在这座巍峨宫城里,却窥探着宫城里的所有秘密。 似有所感,裴归尘抬眸朝树荫看来。 阿宝利落躲进了老树后。 粗壮的老树树干尽数遮掩了她的身形,裴归尘若有所思的望着老树许久,蓦地,唇角微不可察地浮起一道复杂笑意。 下一瞬,他收回视线,敛眸继续认真誊抄佛经。 而阿宝背靠着老树树干,默然想:教林容谨说这番话的,究竟是谁? 深呼吸,定了定神,阿宝想,无论是谁,都不要紧。 她的盘算,正在一步步的慢慢变成镣铐枷锁,一点点将这群狼子野心之徒,囚在罗网之中。 只待一网打尽的那日。 思及此,阿宝派了绿琅替她传口谕,命谢无碍到内殿见她。 “殿下这是?” “我家谢弟弟见不得这场面,我得赶紧捞他出来。” 一听这话,绿琅恍然大悟,笑着领命离开。 又看了一眼佛堂的众人。 待谢无碍起身,阿宝这才若有所思的转身走到远处廊道下,等谢无碍过来时,姐弟俩一道回了内殿。 这晚,阿宝依照温贵妃的意思又进了云起殿。 宫灯一盏盏亮起,烛火摇曳。 萧云峥披着锦缎大氅,闻声抬眸,握着一卷兵书,看向了她。 阿宝不知该说什么,而萧云峥也一时无话。 于是,阿宝收回视线,打量着重新装饰了一番的云起殿。 绣着墨色祥云纹的锦帘,随风轻摆。 茶案摆着圆肚的白釉瓷瓶,她吩咐绿琅摘下的红楠,此刻在瓶中开得正盛,衬得萧云峥的剑眉星目愈加俊美。 其中,最重要的那张软榻,亦安静摆在临窗旁。 阿宝捏了捏手里的平安玉扣,若有所思。 江南王夫妇暂留帝都一个月,她便得一个月都留宿云起殿。 因这件事,自家凤燃皇叔的脸色已是黑沉。 若她再和萧云峥隔着斗篷入眠,待轩辕凤燃出完那趟半月的远门回来,还不知要发生多少变故。 今早借着赏赐之名,搬进云起殿的这些器物,希望能有用。 这时候,阿宝的思绪被掌事女官打断。 掌事女官捧着食盒,打破了沉默,“公主殿下,这是萧侧君一早便吩咐后厨煨着的杏仁莲羹,您快尝尝!” 闻言,阿宝默然看了眼萧云峥。 两相对视,须臾,萧云峥收回视线,继续看他手里那卷兵书。 而阿宝沉默良久,才道:“放下。” 掌事女官觉得阿宝并无喜色,但她不敢多事,把杏仁莲羹放下后,便匆匆退出殿外,并贴心紧闭了殿门。 这月色极美的夜里,殿中再无旁人。 阿宝走到茶案边,盯着小水缸里悠哉悠哉游来游去的小鱼。 沉默半晌,她问:“你知道我今晚还会来?” “一个月,不是吗?”萧云峥反问。 阿宝默然不语,而萧云峥一言不发的抬眸看她。 他们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茶案,对峙的空气里弥漫着死寂。 良久之后—— “今日,殿下在佛堂外。” 萧云峥语气笃定。 而阿宝指腹慢慢划过白瓷碗沿,触到了杏仁莲羹的温热。 她若有所思,轻笑着反问,“所以?” “若有朝一日,陛下和温娘娘逼你我生子,殿下也会如此刻这般妥协吗?” 一听这话,阿宝居高临下,静静望着萧云峥。 他坐在茶案边,眸底的那抹暗色,慢慢往下沉。 又是一阵死寂。 阿宝道:“不会。” 仅仅两个字,却是活生生剖开了萧云峥的魂。 血淋淋的萧云峥,皮笑肉不笑。 “好…很好……” 第252章 她,直球小狗 与此同时,距离帝都的千里之外。 山野幽深,夜风刮过,掀起阵阵野兽的嘶吼、嚎叫。 客栈伙计迎来了三位远游行商的客人。 改头换面,是阿宝的主意。 因为这趟秘密之行,最重要的便是掩人耳目。 而数日前,临出发时,阿宝看着轩辕凤燃、赵川策,还有宣长渡,一个凛然桀骜,一个天真无辜,一个清俊温和。 虽然,这三位的穿着皆极普通。 但,他们的脸,太惹眼了。 阿宝当机立断,特意请了晚晚帮忙,把这三位的脸都乔装打扮了一番,装成贩卖绸缎的商队。 晚晚易容术高超,客栈掌柜愣是不知道,这三位中的黑袍男人,便是他们这旺财客栈的幕后掌权人。 在掌柜的看来,这三位客人看着像把银两都花在了购置货物,因而荷囊拮据,只能开一间上房,点最便宜的饭菜。 客栈掌柜的好心,送了这三位客人一盘酱牛肉和一壶酒。 “山野夜寒,喝点酒暖暖身。” “谢谢掌柜的,您真是太客气了。” 这位憨厚老实的客人,连连感谢,送走了客栈掌柜的。 半个时辰后,用完晚饭,这三位行商的客人便在屋里各自找了地方休息。 “没想到,竟是凤燃王您陪我出来这一趟。” 赵川策辗转反侧,竟难得的失眠了。 回答赵川策的,是满室寂静。 只有窗外,初春的山野,林风呼啸,莫名叫人胆寒。 良久的沉默之后,实在是睡不着的赵川策又念叨,“从小到大,父王都嫌弃我说的商路,他骂我是做梦。” “但是阿宝公主懂我,明白我在说什么。” “果然!我喜欢阿宝公主是没错的!” 赵川策念叨着,侧身看向坐在窗边,无声擦拭手中那一柄泛着寒光的银剑的轩辕凤燃。 “凤燃王,我喜欢阿宝公主,你不介意的?” 轩辕凤燃擦拭雪白剑刃的动作未停,幽邃黑眸抬起,看向了数米之外的赵川策,漫不经心的反问。 “她喜欢你吗?” “喜欢阿宝公主,是我一个人的事!”赵川策慷慨激昂,“阿宝公主喜不喜欢我,不要紧的!” “凤燃王,为了阿宝公主,咱们以后好好相处。” 赵川策一脸真诚,示好道:“每月只要能分两天让我和阿宝公主独处,我就很开心啦。” “若公主殿下愿意答应,本王,自然是毫无异议。” 轩辕凤燃手里握着银剑,唇角扬起一道轻微弧度,似笑非笑。 但未听出弦外之音的赵川策,顿时激情澎湃,“阿宝公主当然会答应我!我不贪心的!只要能陪在阿宝公主身边就好啦!!” 轩辕凤燃继续似笑非笑:“哦?是吗?” 此刻,整理行囊的宣长渡,满脑子都是人屠王悍然拔剑,镇西王世子血溅当场。 他偷偷摸摸的,一会瞅瞅轩辕凤燃,一会再瞅瞅赵川策。 不由暗暗叹气:这位镇西王世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知道东宫的真正主君,是这位凤燃王吗? 下一瞬,宣长渡却又听这位镇西王世子笑着,朗声宣誓。 “我最喜欢阿宝公主了。” 直抒胸臆,毫不掩饰,坦荡而磊落。 赵川策双手枕着头,望着头顶的床帐,眼眸晶亮的感叹道:“按照我家乡的说法,黑夜里,在天上指引我回家的那颗星是她;酷暑烈日下,我手里的那一捧沁凉的甘泉水是她;在西疆的春天里,开的第一朵桃花是她!” “阿宝公主是最好的。” 一听这话,宣长渡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的眼神又黑又沉,喜怒难辨,很是复杂。 这一夜,窗边,黑幕深邃,寒风呼啸。 轩辕凤燃手中擦拭冷锐剑锋的动作,从未停下。 哪怕是那位政绩斐然,名留青史的文赢女帝,一开始,和主君亦是琴瑟和鸣,情深意笃。但数年之后,文赢女帝仍收了一个又一个侧君,以至于在文赢女帝晚年时,闹出了二子夺嫡的祸事。 一旦坐上太极殿的帝座,她便是大启之主。 帝权在握,江山匍匐在脚下。 若是有一天—— 轩辕凤燃默然看向熟睡的赵川策。 这位镇西王世子对阿宝的喜欢,从未掩饰。 总是一口一个阿宝公主,喊得诚挚而热烈,像一团心火。 日积月累的剖白心意。 若是有一天,阿宝对这个镇西王世子,生了兴趣呢? 第253章 她,准备除敌 兰台行宫的夜昙花开之时,老皇帝便满心欢喜的认定——天神降下了旨意,他是立下大启盛世的明君。 既是盛世,以老皇帝的脾性,自是得好好炫耀。 因而,今年的稷首山礼佛,老皇帝下旨大肆操办。 以往遇到稷首山礼佛,阿宝总是要称病的,但今年,协理六宫的温贵妃偶染春寒,正卧床休息呢。 如此一来,这差事便落到了阿宝头上。 于是,阿宝不得不提前七日斋戒,眼巴巴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痛苦难捱的默默咽口水。 说起来,不幸中的万幸,稷首山的林道容得下马车行驶。 阿宝不至于像除夕祭祖,单纯靠着两条腿爬到稷首山顶,否则真是要叫她崩溃。 度日如年。 终于,到了二月二十八这日。 林木葱郁的稷首山,马蹄声声,车驾绵延。 老皇帝的妃嫔,还有东宫诸君随行,威仪煊赫,浩浩荡荡。 阿宝挑起车帘的一角,却看到骑着黑色骏马的萧云峥。 她很是意外。 东宫诸君都是乘的车轿。 特别是左臂断骨尚未愈合的裴归尘。 但萧云峥却选择了骑马,一路紧随着仪仗。 阿宝眼前,山道被树荫遮掩,日光透过枝桠缝隙,斑驳光晕笼罩着萧云峥,他今日那一身绣着暗黎兽纹的黑袍十分凌厉,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姿俊挺。 然而,阿宝却在想,他腰椎还有旧伤,不该骑马。 就在这时,萧云峥突然回头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竟在他一向肃然的黑眸深处,看到了一点温柔。 阿宝微怔,已到唇边的话,犹豫着,沉默了。 她收回视线,默默放下车帘。 而马背上的萧云峥,握紧了缰绳,黯然敛眸。 与此同时,马车里,阿宝转而掀起了右边的车帘,沿途可见雅士墨客在数百年里吟诗作赋留下的字碑,其中更有一座石碑,刻着文赢女帝年少时春游稷首山,写下的一首词。 阿宝记得那首词,恍惚间,心有所感。 突然,同乘一辆马车的谢无碍,纠结了半晌,终于问出了口。 “皇姐,你确定,当真要那么做?”裴归尘蹙眉,心神不宁,“虽然人都安排好了,但是我总觉得,太过冒险。” 阿宝看向远处,稷首山势连绵不断,山间的云海诡谲,翻涌不息,松涛阵阵,偶尔还能听见林间猛兽的嘶吼。 而镇国寺,矗立稷首山已数百年。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总要试试的。” 阿宝的回答,依旧不变。 半个时辰后,车驾到了山巅。 阿宝走下马车。 站在稷首山至高的山巅,俯瞰山峦。 阿宝的眼前是成片成片的林绿,云蒸雾绕。 山麓幽静,山峦雄伟,峭壁陡峻,还有那一处如天斧凿开的山涧,笔直锋利,若是站在山涧顶端,定叫人胆寒。 而阿宝转身,镇国寺院旁的两棵数百年老树,伞冠遮天蔽日。 司礼监早早便等候在了镇国寺院前,“玄化方丈已在宝殿等着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移驾。” 于是,阿宝进了这座寺院。 不曾想,钦天监的国师元沉寂,竟也在。 瘦瘦小小的老头,穿着粗布麻衣,拿着笤帚和簸箕,勤勤恳恳地打扫着寺院里的一地落花。 于旁人而言,或许得仔细看,才认得出小老头是钦天监国师。 但是,经过元沉寂时—— 只一眼,阿宝便想起了她曾见过的那一幕。 元沉寂这个小老头,意味深长地问:为了再见轩辕女帝一面,无论什么代价,陛下都愿意付吗? 裴归尘唇角溢血:朕愿意付。 听到如此回答,元沉寂那张小老头的脸现出了诡异笑意。 就是那一张小老头诡笑,无论如何她都忘不了。 思及此,阿宝的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小老头和裴归尘之间,来回暗暗地打量。 红单大选前,钦天监曾卦算出一轮玄月落在裴家,有利社稷。 所以,元沉寂这小老头和裴归尘,或者说是淮南裴家,早有牵扯。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宝暗躇。 但她眼前所见的这两人,却对彼此视若无睹。 小老头全神贯注扫他的地。 而裴归尘望向那一座红墙青瓦间,幽静而安详的宝殿,神色复杂难辨,不知在想什么。 第254章 她,他的来历 一无所获,阿宝只好暂时将元沉寂落在身后,进了宝殿。 玄化方丈呈上了玉册佛经。 阿宝暗中收敛心神,接过玉册佛经,只见莲花座以三层白玉为基,殿梁巍巍。 而宝殿中央,紫檀香案陈设着礼佛金玉器,和祭品。 新鲜瓜果,林间甘泉,清晨小沙弥在后山采摘下的清露鲜花。 站在宝殿中央,阿宝抬眸看向那数丈高的金身佛像。 佛,拈花轻笑,眉目慈悲。 仿佛能看透阿宝这副躯壳里,住着的是前世那一个被活埋,被怨恨纠缠,难以解脱的魂魄。 阿宝觉得冷。 她颤着手,翻开了玉册佛经的第一页。 宝殿两旁的沙弥们神情虔诚而专注,玄化方丈轻敲木鱼,阿宝跟着诵读佛经。 这一卷玉册佛经,直诵读到了落日余晖之时。 漫天霞光便如同浮光跃金,自天河缓缓流淌而下。 但风,却越来越冷。 禅音绕耳,香雾缭绕,阿宝渐渐头昏脑涨,只觉得无形中一双大手将她硬生生拽进了地渊深处。 像是溺水,阿宝难受得难以喘气。 待她拼尽全力挣扎着再睁开眼时,却悚然发觉,她自己竟又见到了前世的裴归尘。 寝殿的窗外,这是一个惊雷狂风,磅礴暴雨的夜里。 整座宫城摇摇欲坠,几乎被水浸透。 而天,仿佛要塌下来。 天盛帝的寝殿里,白发苍苍的裴归尘,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满怀希冀,但声音已然很微弱,“朕,当真能再见到她?再见到朕的阿宝?” “是的,陛下。” 元沉寂那小老头,依旧是那一张笑容诡异的脸。 但一听这话,龙榻上,裴归尘攥紧了他亲手画的那一幅阿宝的小像,因日夜焚香祭拜,那幅小像已显得暗黄陈旧。 但裴归尘却依旧珍惜的将它抱进怀中。 端坐至尊帝座五十年的裴归尘,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枯瘦面庞,竟笑了。 “五十年了,阿宝,朕终于能再见到你。” 这一句话,却叫阿宝突然觉得浑身血冷。 同时,她闻到这一座寝殿的味道,格外的奇怪。 除了上一回,她闻到的那一道伽玉冷香,还有她熟悉的一种香味,但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而裴归尘颤抖着手,温柔地一一抚过他身旁堆砌的妆匣,簪钗琳琅满目,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更是数不胜数。 “阿宝,这些你会喜欢吗?” 无人回答裴归尘。 只有小老头元沉寂,默默端来了一碗金色的汤。 小老头意味深长的笑道:“陛下,饮下这汤,您便能得偿所愿。” 龙榻上,回光返照的裴归尘没有犹豫,端过汤碗一饮而尽。 却蹙了蹙眉,“甜的?” “是的,甜的。”元沉寂竟难得解释起来,“陛下美梦将成,喝出来的味道,自然是甜的。” 裴归尘很满意。 他把早已拟好的遗诏递给元沉寂。 而后,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阴鸷地看向了殿外。 “告诉太子,朕的身后事,事无巨细的按照遗诏所写去办。” 元沉寂接过遗诏,“陛下,老臣明白了。” 阿宝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突然,裴归尘朝她看了过来。 他抱着她的那幅小像,殷殷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是你吗?阿宝?” “五十年了,你终于肯来接我回家了吗?” 阿宝嫌弃的往后退,但裴归尘却仍是渐渐朝她逼近。 脑海中灵光一闪,阿宝看向了裴归尘身后,龙榻上躺着的,是裴归尘已死去的苍老身体。 所以…… 她骤然意识到,向她逼近的,是裴归尘的魂魄。 如遇嘶嘶吐信的毒蛇,阿宝下意识连连往后退开来。 但裴归尘的魂魄走来,却并非看到了她,而是看到了她身后那一方无底的深渊,吞噬一切的黑色罡风咆哮着。 阿宝静静站着,看着裴归尘和她擦身而过。 一袭月白里衣,满头白发随风乱舞。 苍老的裴归尘脚步蹒跚,却仍酿跄着,一点一点的跌跌撞撞往前,头也不回的投进了那黑色深渊里。 血色的惊雷划破黑夜,照亮了裴归尘那张脸。 他从枯瘦苍老,一点点变得年轻,变回了她重生之后,在御极殿见他时,那个玉骨风华,芝兰玉树的美人。 第255章 她,事在人为 果然如此。 她一开始猜测的,都是真的。 这一世的裴归尘同她一般,亦是重生而来。 这一刻,面对眼前这一个,亲手活埋了她,残杀她所有族人,甚至亲自下令把轩辕凤燃碎肉喂狗、碎骨沉江的裴归尘。 阿宝如堕冰窖,只觉得满心惊悚。 漫长的死寂过后,阿宝缓缓睁开了眼睛。 经历了裴归尘死后重生那一幕,对如今的阿宝而言,其实只是一瞬的事,她依旧跪在佛前。 香雾缭绕,禅音悠悠,佛,依旧拈花轻笑。 宝殿檀梁巍巍,金绣经幡随风摆动。 而宝殿中央,敬献在紫檀香案的那株鲜花,明媚娇嫩。 跪在宝殿中央的阿宝,默默合上了手里已诵读到最后一页的玉册佛经,继而双手合十,抬眸盯着那尊数丈高的金身佛像。 “佛说因果。” 阿宝望着那尊数丈高的金身佛像,却是问玄化方丈。 “敢问方丈,这世上当真有因果吗?” “殿下信因果吗?” 玄化方丈眉目庄严,轻捻着佛珠,反问。 阿宝望着那尊金身佛像,沉默的望了很久。 直到突起一阵狂风,吹得殿窗哐哐作响。 阿宝淡然轻笑,一字一句道:“本宫,信,事在人为。” 话落,跪在蒲团上的阿宝从容起身。 却在经过裴归尘的时候,低头看了他一眼。 满殿灯火葳蕤,木鱼声声,禅音绕耳,香雾缭绕。 裴归尘跪在佛前,无比虔诚。 佛门重地,不知此情此景,手里沾染了她,还有她轩辕氏全族性命的裴归尘,怕?还是不怕? 心底冷笑,阿宝踏出殿门。 放眼望去,她只见那层浮光跃金般的漫天霞光,已消失无踪。 此时,天色昏暗,显然将有一场狂风暴雨。 “要下雨了。” 在宝殿的廊檐下,阿宝顿住脚步,喃喃道。 话落刚落,便有湿润的冷风扑面而来,吹起她的青丝。 司礼监小心翼翼地询问,“公主殿下您今夜不如留宿寺中?山雨将至,林道湿滑,若强行下山恐有危险。” 稷首山的方圆数百里也算是皇室园林,阿宝本就另有打算,便顺势答应下来,跟着玄化方丈前往寺中的寮房歇息。 这一刻,裴归尘蓦然抬眸,转身沉沉望着阿宝离开的背影。 他若有所思的,默默攥紧了拳。 镇国寺的寮房清幽,斋饭也很可口。 阿宝用完晚膳,便提笔给远行在外的轩辕凤燃写信。 信里说的,都是些日常琐碎小事。 皇叔,见信如晤,纸短情长。 适才晚膳的一道斋饭,寺中的老厨竟能用豆腐炖煮出红烧肉的滋味,甚至还用黄瓜替代了酱鸭,那碗假的乳鸽汤也不错。 我已向老厨请教法子,回宫钻研钻研,再给皇叔露一手哦! 镇国寺的山峦景致很是不错。 可惜,皇叔此番不能陪着我一道来观赏,真是一大憾事。 为此,小侄女我特意孝顺的附上小画一张,给皇叔解解馋~ 春寒料峭,望自珍重。 最后,阿宝在稷首山的景致小画旁边,又画了一锭金光灿烂的大金元宝,还有一本封面是笑脸的书。 阿宝写完信,谢无碍正好进门来。 “凤燃王府怎么净养这些猛兽凶禽呐!”谢无碍手里抱着一只雪雕,手背有好几道红印子,苦恼道:“我堂堂谢小侯爷,竟打不过这只雕?!传出去,我这浪里小白龙还要不要混啦!” 话音未落,谢无碍却愣住了。 一刻钟前,还和他大打出手的雪雕,竟扑扇着翅膀,温顺的用它毛绒绒的雕脑袋蹭了蹭阿宝的手心。 谢无碍:“?你还是名震天下的堂堂一只雕嘛?” 雪雕歪着脑袋瞅了瞅谢无碍。 阿宝无奈轻笑,轻轻摸着雪雕的头,“麻烦你飞这一趟啦。” 目送雪雕抖抖翅膀,念念不舍飞远。 阿宝关上寮房的窗。 回头一看,谢无碍虽还在郁闷,但已抢先开口。 “皇姐,走。” “走。” 阿宝披好毛领斗篷,把手里另一件毛领斗篷递给谢无碍。 “风寒雨冷,小心些,莫着凉。” 第256章 她,囚禁裴氏 深夜,阿宝又回到了宝殿。 殿中只有葳蕤烛火,在殿窗上照出山林的憧憧黑影。 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谢无碍掌着油灯。 而阿宝半跪在那三层白玉为基的莲花座前,细细摸索着,直到半晌之后,她总算是摸到了一处凹槽。 阿宝咬破手指,将血浸满凹槽。 转瞬间,莲花座基的玉条疾速旋转,前进后退的排列组合,最后竟是在宝殿这尊高达数丈的金身佛像之下,显出了一条密道,密道幽深不见底,偶尔还可听见滴水声,不知通往何方。 阿宝和谢无碍姐弟俩对视一眼,默契的前后进了密道。 与此同时,殿门再次打开,风雨灌了进来。 一道黑影紧随其后,亦进了密道。 阿宝和谢无碍姐弟俩在前,黑影不远不近在后,经过宛若九曲十八弯的密道岔路之后,尽头竟是一座石洞。 石洞的陈设和寮房一般无二,只是黑影慢慢察觉到,从密道开始,整座石洞都弥漫着味道温和的白色香雾。 但黑影潜藏暗处看到的阿宝,深夜进密道,却只是阅书。 而那谢无碍则是翻开古籍,比划拳脚。 油灯渐熄,石洞已到了后半夜。 暗处的黑影始终未有昏倒的迹象,也未有离开的打算。 阿宝终是忍不住了,起身走到石洞的某一座博古书檀架后。 角度遮挡,黑影见不到阿宝。 蓦地,他似有所感,猛地转过身。 猝不及防,阿宝的视线和黑影撞个正着。 男人那副清冷出尘的皮囊,霜缎底的长袍织着暗金色云纹,清贵温润,如朗月清风般,站在她面前。 他毫无跟踪被发现的心虚,手中握着玉扇,淡定作揖行礼。 “臣,向殿下请安。” 寂静的石洞里,阿宝默然盯着躬身行礼的裴归尘。 短短一瞬,她的心思千回百转。 而后,阿宝故作惊愕:“既是在宫外,便不必多礼。倒是裴侧君,夜已深,你为何在此?” 裴归尘那双极好看的清冷眸子,笑得无害,“臣最近对佛理颇感兴趣。此番难得出宫到这稷首山,臣想着今夜再到这宝殿里,再念佛经为殿下祈福。” “不曾想,竟‘偶遇’殿下。” “臣担心殿下出事,便跟着来了。” 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之后,裴归尘笑得意味深长:“只是,此处何地?竟能吸引殿下来此——” 顿住须臾,裴归尘意有所指,“深夜?阅书?” 这个男人明明笑得温润如玉。 阿宝却毛骨悚然,只觉得后脊直蹿寒意。 其实她一直怀疑裴归尘亦是重生而来,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但她也觉得,裴归尘是否重生,毫不妨碍她的谋划。 所以她决定,必须将裴归尘彻底的,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裴归尘的剑术在宗师级别。 她想囚禁裴归尘,便不能用强攻。 而淮南裴家的目光一直潜藏在暗处,她更得秘密行事。 冥思苦想,阿宝最终选定了囚禁裴归尘最好的地方。 ——镇国寺宝殿金身佛像之下的石洞。 石洞在数百丈高的悬崖中段,靠近悬崖山涧的那一面,嵌着秘铁特制的窗格,更别说崖顶人迹罕至,是稷首山的禁地,且崖底常年绿色瘴雾弥漫。 一但被囚禁,裴归尘便插翅难逃。 早在圆脸小宫女倒戈和阿宝做交易的时候起,阿宝便酝酿着今夜这一切,而第一步是由小宫女告诉裴归尘,此番稷首山礼佛,阿宝打算暗中取走镇国寺佛像里的藏宝图。 果然,阿宝放出的藏宝图诱饵,引得裴归尘跟着她一起踏进了密道,并且被她一路带进了石洞。 而在阿宝的谋划里,她事先点燃了凝脂珠,白色香雾弥漫整座石洞,而她和谢无碍则是服用了古籍秘法所制的水绿珠,在香雾里自如行动。 只待裴归尘被迷昏,她便用玄铁镣铐将裴归尘囚在石洞。 不仅仅是囚禁裴归尘,阿宝同时还请了精通易容术的晚晚帮忙,把身形酷似裴归尘的男子,易容成裴归尘的模样。 如此一来,‘裴归尘’回到淮南裴家,替她窃取消息。 但是,阿宝未曾料到的是—— 弥漫了整座石洞的白色香雾,竟对裴归尘无效。 第257章 她,谁杀了谁 这般想着,阿宝默然注视着裴归尘。 而透过眼前玉骨风华的裴归尘,她却看到—— 该在刀山火海的地狱深处,遭受千刀万剐的腐朽枯败灵魂。 一刹那,阿宝想了很多。 已失先机,她必须静待下一次的合适契机。 同时,她囚禁裴归尘的真实念头,绝不能被裴归尘知晓。 与此同时,根本没有大启藏宝图。 但她还得让裴归尘相信,大启藏宝图真的存在。 阿宝故意装作谨慎而提防,实际却是特意露出破绽,叫裴归尘注意到她把结血痂的右指藏进袖中。 “倒是真凑巧,本宫最近亦对佛理颇感兴趣。”说着,阿宝环顾了这座藏于佛像底的石洞。 她目光所及,确实石洞内收藏了诸多佛经孤本。 石洞中,不知何处有滴水声,滴答滴答。 阿宝心中紧张,但突然想起重生而来,她对裴归尘并不亲近。 若是继续解释,反倒显得刻意。 此刻她最正确的反应,该是像往常般随意,带着疏离。 坦然对上裴归尘眼里的探究,阿宝抿唇轻笑,邀请道:“裴侧君既有心钻研佛理,不如留下同本宫探讨探讨?” 说着,阿宝向裴归尘晃了晃她手里的《碧华经》。 “此卷讲,善恶循环,因果有报。” 闻言,裴归尘的温润笑意未减。 但,阿宝却留意到他握紧扇柄的手,白净的手背满是突起青筋,根根紧绷。 突然,裴归尘说,“便如殿下,臣笃信,事在人为。” 所以,事情的走向既然有变,他不介意亲自把一切扳回正轨。 四目相对,裴归尘含笑的眼眸微暗。 而阿宝虽也在笑,但心底却冷若寒霜。 突然,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 阿宝循声转身,疾步走到石洞边缘。 她隔着秘铁特制的窗格,只见一人从悬崖坠落,转瞬间便坠进了悬崖底的绿色瘴雾里。 阿宝:“?”刚刚是有人掉下去了吗? 夜雨依旧在下,却是万籁俱寂。 一个时辰之前。 林容谨买通寺中沙弥,假借阿宝的名义,往萧云峥的寮房送了一盅酒酿的银耳米露。 知道受宠真相的萧云峥,一听便知有诈。 但他却好奇是谁要杀他。 如此一来,当黑衣杀手闯进寮房,他假装喝了那盅酒酿银耳米露被药晕,任自己被黑衣杀手劫持。 被带上稷首后山悬崖顶的一路上,萧云峥冷然发现,这些黑衣杀手,其实是林家的府兵。 再然后,便是林容谨和黑衣杀手的一番对话。 黑衣杀手语气纠结,担忧:“公子真要杀他?他不仅是公主的侧君,还是江南王世子呢!” 林容谨不以为意,嗤笑:“江南王世子又如何?他是嫡子,但江南王最宠爱的是侧妃生的那个小儿子。” 那人已经把除掉萧云峥的法子告诉了他。 天地安静,而磅礴暴雨正好掩盖一切罪恶行径。 他只需照着做。 一切都不会有意外变故。 “记住!你们是蛮族死士。” 林容谨咬牙切齿的扫过所有黑衣杀手:“就算是公主要查,查到的也只是——此番杀萧云峥,是因公主殿下抓了老鲁辛父女,断了蛮族暗谍在帝都的生财之道,蛮族报复。” 暴雨里,林容谨的脸色鄙夷。 “杀了他。” 第258章 她,是一家人 阿宝赶到悬崖顶,只见满地黑衣死尸。 而磅礴暴雨把崖顶的满地脏污泥泞都染成了,鲜红的血色。 她看向悬崖边的萧云峥。 他手执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暴雨里的狂风卷起了他的袍袖,而雨滴划过他的剑锋,被碎成无数小水滴,四溅开来。 “回禀殿下,蛮族杀手欲报复殿下,劫持了臣与林侧君。” “在臣与蛮族杀手的打斗中,林侧君不幸跌落悬崖。” “如今,林侧君生死未卜,还请公主殿下您派东宫禁卫下到悬崖底,尽快寻找林侧君的下落。” 闻言,阿宝心中冷笑。 稷首后山的这处悬崖高达百丈,坠落崖底的林容谨还能活? 被冰冷暴雨迎面砸来,阿宝艰难地睁着眼睛。 她不傻,萧云峥这番说辞,她不信。 但若要说是,萧云峥有意杀林容谨,她也是不信的。 这一刻的阿宝并不知林容谨的死亡真相,但她隐约有猜测。 雨水冰凉,浇得阿宝浑身湿透。 她提着湿透的裙摆,慢慢走向萧云峥。 萧云峥竟像是怕她,竟惨笑着往后退了半步。 但阿宝攥住了他的袖角,“云峥表兄……” 一听这称呼,萧云峥蓦地怔住。 而阿宝逼近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表兄,我总会亲自查出真相的。但若是你先告诉我,便不同。” 说着,阿宝握住萧云峥的右腕,慢慢卸下了他的剑。 “林容谨的死,真相究竟是什么?”阿宝故意释出好意,轻声诱着萧云峥坦白,“比起林容谨,我更愿意帮表兄。” 话未落,她的手腕被萧云峥一把攥住。 随即被萧云峥带进他怀中。 夜色深深,狂风暴雨里。 萧云峥紧揽着阿宝的柔韧腰肢,对上裴归尘的视线。 同样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的裴归尘,站在满地黑衣死尸和血色污泥里,却白衣不染纤尘,干干净净。 只是,他的视线划过了萧云峥紧紧揽在阿宝腰间的手。 注意到裴归尘这一道视线,萧云峥将阿宝搂得更紧,阿宝深夜为何与裴归尘同处?他们在做什么? 萧云峥想起数年前,萧净月找到他,欢喜雀跃的说—— 长兄,你知道淮南裴家的大公子吗? 我已与他互许了终身。 裴大公子发誓,他会把皇后之位双手捧到我面前来呢! 从往事里抽身,萧云峥和裴归尘四目相对。 萧云峥眼里的温度慢慢变冷,最后只剩冷冽狠戾。 而在阿宝看不到的地方,蓦地,裴归尘笑得意味深长。 阿宝只觉得,安静得诡异。 在震惊过后,她总算回过神来,正欲挣脱萧云峥,却听他道。 “殿下。”萧云峥俯身凑到阿宝耳边。 他喉结滚动,嘶哑道:“你喊我表兄……” “所以,我们是一家人吗?” 前世今生,阿宝是头一回听到萧云峥问她这一句话。 她悚然一惊,侧眸看向萧云峥,只见他脖颈青筋紧绷,凌厉而冷锐。 一时之间,阿宝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萧云峥虽是问了,却似乎并不在意阿宝的答案。 他侧过头,居高临下的盯着阿宝。 他的眼神很沉,语气偏执。 “我和你。我们当然是一家人。” 第259章 她,信任问题 这场暴雨下了一整夜。 隔日清晨,阿宝醒来时。 郁郁葱葱的山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 而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如一幕珠帘,挂在窗边。 谢无碍端着寺中的早斋进来时,阿宝便是趴在床榻边,呆愣愣望着窗外的淅沥雨帘,默然走神。 自从萧云峥道出了林容谨和黑衣杀手的对话,她已冥思苦想了一整夜,却始终想不到,教唆林容谨杀人的,究竟是她东宫里的哪一位侧君。 “找到林容谨的尸体了吗?” “找到了。死状凄惨。”谢无碍喝了口热乎乎的豆浆,才继续道:“悬崖底本就弥漫着绿色瘴雾,昨夜那场暴雨混着瘴雾,在悬崖底部积成了绿油油的湖,像烧开的滚水。” “甲肆找到林容谨时,他被泡在那烧滚的绿湖里,都熟了。” 说着,谢无碍顺手递了阿宝一大肉包子。 “吃吗?” “……” 阿宝一听林容谨的惨状,哪还吃的下去。 她若有所思,又问:“昨晚派去林府的斥候,回消息了吗?” 谢无碍摇头,“哪有这般快!” 一听这话,阿宝默然点头。 林总督府位于郴州,光是路上的一来一回,便得三天。 确实不该这么快。是她太着急了。 沉默中,谢无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自家皇姐,据他对自家皇姐的了解,林容谨那般空有野心却无心智手段,且小气记仇的,皇姐不会喜欢。 但他很是困惑不解,干脆便如往常般,直接问:“皇姐好像很在意林容谨的死。林容谨对皇姐来说,很重要吗?” “林容谨之父,林总督。” “林总督统辖三州,辖理军务、粮饷,连在郴州的老鲁王都杠不过他。而且,其中最重要的,漕运在他手中。” 阿宝趴在床榻边,听着窗外的淅沥落雨声,仔细解释道:“林总督最疼爱的便是林容谨这个小儿子。眼下,林容谨一死,隐藏在暗处怂恿林容谨杀萧云峥的真凶,极可能向林总督进谗言,鼓动林总督为林容谨报仇。” 说到此处,阿宝深深叹了口气,“到时,事情只会更棘手。” 谢无碍听明白了。 萧云峥告诉阿宝的那番话,昨晚回到寮房,他便也知道了。 但若是贼喊捉贼呢?他对萧云峥的话,半信半疑。 于是,谢无碍好奇追问,“既然牵涉林总督。那么,皇姐你信萧云峥的那番话吗?是林容谨先要杀他,他才自卫反击?” 心照不宣的,阿宝和谢无碍对视了一眼。 昨晚崖顶那场——杀人与被杀,有一个最大疑点叫她难解。 若是林容谨先布的杀局,照常理而言,萧云峥该留下至少一个黑衣杀手作人证,佐证他所说的一切。 但,萧云峥却杀光了林容谨安排的黑衣杀手。 若是有人借题发挥,指证萧云峥才是始作俑者,便能利用这点,反过来控诉萧云峥杀黑衣杀手,是杀人灭口。 阿宝幽幽道:“我明白你的担心。” 无论她做什么,林总督难免会觉得萧云峥如今正得宠,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信萧云峥。 于是她铁定偏袒萧云峥,进而枉顾林容谨的死。 她想起了萧云峥被关进寺中柴房时,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仿佛也在问,你信我吗? 第260章 她,他的关心 “萧云峥他……” 无关,信,或不信。 阿宝单纯从逻辑推算,萧云峥不蠢。 他一定知道要留下一个黑衣杀手作为人证。 而他没有留,只可能是,另有原因。 且这个原因,比起萧云峥他自己的清白,更重要。 此时此刻,阿宝并不知道,裴归尘正站在寮房门外。 他和谢无碍一样,正等着阿宝的回答。 寮房里,深陷一段漫长的寂静。 直到裴归尘手里端着的青菜粥的热气,都渐渐散掉。 他才听到寮房里,阿宝无奈的沉沉叹了口气。 “我不信萧云峥。” 在这一刻,裴归尘竟因阿宝一句话,而真心实意的松了口气。 他想起了昨晚崖顶,搂着阿宝的萧云峥,看向他的眼神。 挑衅,嘲讽,还有冷然杀意。 在那时,裴归尘便知,萧云峥明白很多事。 与此同时,寮房里。 阿宝和谢无碍又等了好一会,才终于等到裴归尘敲门。 谢无碍和阿宝对视一眼,姐弟俩俱是得逞轻笑。 装作一无所知,阿宝道:“进来。” 话落,裴归尘推门而入,径直走向阿宝。 眼看着他们面前的距离其实还不到三步,他却被拦住。 谢无碍抬手横在裴归尘面前。 “主君这是何意?”裴归尘佯装不解。 “本君还活着呢!你少靠近我皇姐。”谢无碍难得肃然。 而一听这话,裴归尘看向阿宝。 倚着床榻,阿宝笑得纯澈无害,但却一言不发,并未打算阻止谢无碍拿主君身份压人。 裴归尘眸底闪过一丝晦暗,心念骤沉。 他被迫往后退了半步,和阿宝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昨晚,殿下淋雨着了凉。”裴归尘的神色间,尽是对阿宝的关心,“臣特意为殿下熬了菜粥,清淡暖胃的。” 在阿宝眼里,她始终很警惕裴归尘送来的东西被下了毒。 只是这一刻,她佯装感动,粉饰太平道:“哎呀,裴侧君竟有熬粥的手艺?” 菜粥是侍童所熬,但不妨碍裴归尘诚挚道:“区区厨艺,为了殿下能吃得好。臣多多练习便也会了。” 一听这话,阿宝心底冷笑,但面上却依旧很感动。 “能想着为本宫熬粥,是裴侧君有心了。” “但裴侧君瞧瞧那满桌的早点,本宫怕是吃不过来。”说着,阿宝佯装恍然想起,感叹道:“说起来,云峥表兄被关在寺中柴房整夜,必定饿得厉害。” 裴归尘默默攥紧粥碗,他隐约猜到阿宝想说的话了。 果然,阿宝笑意盈盈,善解人意道:“不如,便麻烦裴侧君,将这碗粥送到寺中柴房。” 转送他人的拒绝方法,叫裴归尘觉得耻辱。 但帝阳公主之令,他却得笑着答应,“殿下心善,臣明白了。” 目送着裴归尘转身离开。 寮房门重新关紧,阿宝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适才沉默那般久,又故意说她不信萧云峥,便是因谢无碍慢半拍才察觉出了寮房门外的裴归尘。 突然,谢无碍咬着肉包子,脸颊鼓鼓像胖乎乎的仓鼠,焦急道:“哎呀!被林容谨的事一闹,竟然漏掉了她!” “皇姐,你午后还见苏枫月吗?” 是哦!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苏枫月。 阿宝烦躁的双手揪住头发,重新滚进了被窝里。 烦! 要是皇叔在,就好了。 好想扑进皇叔怀里滚一滚。 皇叔身上那道沉谧幽深的黑檀香,可好闻了。 第261章 她,佳侣怨偶 谢无碍调查了苏枫月。 因苏夫人笃信鬼神,苏枫月很是相信姻缘天定。 于是,阿宝便想出了这一招。 她特意邀请苏枫月到镇国寺来见她,又安排了苏枫月‘误打误撞’的听到了她和玄化方丈的谈话。 当然,玄化方丈,虽是嗓音酷似,却是由谢无碍假扮。 这日午后,镇国寺的寮房门外。 斥候甲肆道:“烦请苏小姐在此稍稍等候。” 苏枫月连连点头。 她早就听说了西贫营地之事,很是敬仰这位以女子之身成为东宫储君的帝阳公主。 上回在东郊别苑,她本想寻机和帝阳公主攀谈,但出了武肃当众向萧净月求亲的事,且帝阳公主来去匆匆。 竟是错过了。 但她不敢置信的是,帝阳公主竟邀她单独相见。 稍微等候而已,苏枫月等得特别乐意。 见状,斥候甲肆便退到一旁。 但须臾之后,苏枫月却隐约听到寮房里传来一番对话。 与此同时,寮房里。 阿宝一边吃着蜜瓜,一边忧心问:“当真是如此吗?” “回禀公主殿下。”谢无碍捏着嗓子:“照着卦象所显,这位生辰在九月十八的苏姑娘,成婚之后,她所盼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无果。甚至,极有可能成为怨偶一双。” 阿宝又问:“为何?” 谢无碍煞有其事的,故作正经道:“男子心中已有意中人,且男子和那意中人的情缘更深。在这桩婚事上,那苏姑娘可谓万分凶险,必得小心抉择才是。” “数日前在看那场马球赛时,本宫见了那苏姑娘,颇喜欢她的明媚生机,活泼爽朗,而且她的球技那是真厉害呀。”阿宝感叹:“但最近,有人来请本宫为那苏姑娘保媒。” “那日在东郊别苑时,本宫亲眼所见那武肃向净月表妹求亲。于情于理,保媒这事,本宫想着既是要来这稷首山,干脆请您为那苏姑娘算上一卦。” “未曾想,卦象结果竟是如此。” 阿宝又是一声长叹,而谢无碍对她竖起大拇指,连连赞叹。 蓦地,谢无碍继续道:“既是如此,公主殿下您或许便该想想,是否提醒那苏姑娘,莫要同那男子成婚。” “一生郁郁寡欢,无嗣而终。”谢无碍很是可惜道:“对哪个姑娘而言,都是惨烈的代价。” 阿宝看了眼寮房门外,苏枫月的身影轮廓。 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如此说辞,那苏姑娘怕是觉得太过怪力乱神。而且,那苏姑娘瞧着是喜欢极了那武肃。” “本宫,再想想。” 一门之隔的寮房过道。 不小心偷听了公主与方丈的这一番话,苏枫月满心惊悚。 生辰在九月十八的苏姑娘,那便是她了。 苏枫月脑子有些空,失控的回想起了她和武肃婚事的来由。 她的母亲和武夫人是手帕交。 武肃九月十八出生之后,第三年,同日,她出生了。 因这同日生辰的缘分,加上母亲间的交情,自她幼时,武苏两家便有联姻之意。 长大后,武肃是帝都里数得上名号的望族儿郎。 而武肃待她,也是很好的。 苏枫月承认,她真的很喜欢他。 于是,武苏两家父母极力撮合她与武肃成婚,她亦满心期待。 但倘若,武肃真心喜欢那位萧净月萧姑娘。 又如方丈适才所言,萧姑娘才是武肃的情深正缘。 思及此,苏枫月很是难过。 她若坚持婚事,岂不是耽误了武肃一辈子? 第262章 她,见苏枫月 苏枫月正琢磨得失神,猝不及防,寮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 迎面撞上她敬仰的帝阳公主殿下。 苏枫月焦急行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向公主殿下请安。” 阿宝赶紧扶了她一把,暗想着,苏枫月当真是喜欢蓝色,今日亦是一身黛蓝绣枫纹的流苏锦裙,活泼又娇俏。 “苏姑娘你等很久了吗?怎地不敲门进来?” 苏枫月正要解释,阿宝拉住她的手,自顾自念叨:“算了,不重要。也不知这雨能停多久,竹林路远,咱们得抓紧!” 苏枫月已恢复了裙装,但依旧不改她的爽朗明媚,“竹林?公主殿下这是要挖雨后初笋吗?” 阿宝冲苏枫月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是的哦!” 轩辕凤燃偏爱雨后初笋。 恰好昨夜下了一场雨,那初笋接二连三的冒尖。 只是这雨后初笋也就在这雨后的两三时辰里,味道最是鲜美。一但放任不管,到了明日这时辰,这竹林的雨后初笋便蹿得,失了那份鲜嫩。 阿宝想着给轩辕凤燃一个惊喜。 自是得赶紧采挖起来,把雨后初笋带回宫,放进冰窖。 一刻钟后,寺院西边的竹林里。 阿宝蹲在竹子边,拿着小铲子哼哧哼哧的挖笋。 雨后竹林里,满地湿滑泥泞,阿宝的裙摆锦靴都沾染了脏兮兮的泥水,但她却不亦乐乎。 苏枫月见过不少高门望族的贵女,总是恪守言行举止,一板一眼的,她本以为她自己是那特别出格的了。 不曾想,身为储君的帝阳公主,竟是这般。 瞧着活泼又灵动,天真且烂漫,说起雨后初笋的三十七种烹饪法子,竟是比那老厨子还要如数家珍。 身在竹林,雨后的泥土满是湿气,清风拂过脸颊,格外清爽。 四周更有啾啾鸟鸣。 突然,一小孩乐颠颠的跑过来,一把扑进阿宝怀里。 小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汤圆姐姐!” 苏枫月见那小孩不过三四岁,又瘦又小。 但阿宝却搂着他,又是揉又是捏的,对这小孩显然很喜欢。 苏枫月好奇:“公主殿下,他是?” 阿宝并未回答,而是先把手里的小竹篮交给小孩,再摸摸小孩的头,温声道:“把这小篮子里的笋拿给那边亭子里的谢哥哥好不好?晚些时候,汤圆姐姐给煮好吃的。” 小孩乖乖的点头,提着小竹篮乐颠颠跑走了。 “慢点跑。小心些。” 阿宝在小孩身后一边朗声叮嘱,一边回答苏枫月的问题。 “他出生在西贫窝棚窟,爷爷和父亲想阻止老鲁辛,被杀了。怀着他的母亲想跑,却被老鲁辛抓回,难产生下了他。” “母亲去世之后,他被老鲁辛交给了另一户人家抚养。” “旧年那场暴雪时,那家人也都被暴雪压死了。 “围捕西贫营地的时候,小孩彻底成了孤儿。” “于是,我便将他送到这稷首山上来,总归能吃饱穿暖。” 看着不远处亭子里和谢无碍嬉笑打闹的小孩,阿宝比比划划的告诉苏枫月,“我初次见他时,小孩哭得太惨,满脸的血污和泥灰,怯生生的,可怜兮兮。” “眼下这般,小孩已是很努力在笑了……” 一听到这话,苏枫月骤然觉得,这位公主很温柔。 归雁桥的埋伏杀戮、老鲁辛父女的残忍暴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苏枫月也是知道的。 但堂堂储君公主,竟连一个小孩都用心的照顾妥善。 这位沉稳妥帖的帝阳公主,叫她觉得分外的可靠,可亲。 不知为何,苏枫月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许,她们已认识了许多许多年。 第263章 她,建孤儿院 日光透过竹叶倾洒而下,林风和煦驱散了料峭春寒。 苏枫月想得走神,阿宝却突然起身。 苏枫月跟着阿宝看了过去,原来是小孩提着竹篮哒哒跑回来时,被石子绊倒摔跤。 阿宝扶起小孩,又帮小孩擦掉他袖口的泥,“疼不疼?” 小孩憋着眼泪,不敢喊疼。 阿宝便抱起小孩,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亭中。 待阿宝替小孩擦好跌打损伤的药油,苏枫月喜滋滋的蹲在了小孩面前,摊开掌心,竟是一只用竹叶编成的小蝴蝶。 “不怕哦!这送给你玩。” 小孩眼角还有泪珠,但却好奇的凑近了苏枫月的手心。 苏枫月问:“喜欢吗?” “喜欢。好看。”小孩嘴甜:“姐姐好厉害。” 苏枫月被夸得高兴,小孩便央着姐姐教他。 苏枫月自是很乐意的。 她爽朗笑着搂住了小孩,手把手的教小孩用竹叶编小蝴蝶。 小孩手笨,学的很慢,但苏枫月却很有耐心。 阿宝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这一世见到苏枫月之后,她便绞尽脑汁的回想了前世。 毕竟是武忠伯夫人,西狱虎卫的奏报里偶尔也会出现苏枫月的消息。 女扮男装的马球队主力,和武肃成婚之后,便放弃了马球,困守后宅,打理武忠伯府的大小事务。然而,就算将武忠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整座帝都仍是人尽皆知,苏枫月不得丈夫的心。 阿宝在位时,武肃的意中人是江南的第一才女。 而裴归尘登基,所有人更加同情苏枫月,毕竟苏枫月拿什么和宫里那位尊贵的皇后娘娘,相比较? 无亲生子女的苏枫月,养着武肃妾室的庶出子女,在武家过得甚是不如意。突然有一天,苏枫月便将东郊那座别院改成了慈济院,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 把慈济院提前再办起来,是阿宝有心想做的事之一。 思及此,阿宝便先假装不经意的和谢无碍提起,“一直将小孩养在寺中,也不是办法。” 谢无碍配合道:“不如把小孩带下山?” 闻言,苏枫月若有所思的,抬眸看向了阿宝。 阿宝忧愁道:“被抛弃的孤儿,流浪乞讨的孩童,总是有孩子无家可归。若是能有一处小院收养他们,再找教书先生,教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那便再好不过了。” 苏枫月眼眸骤亮,“公主殿下当真有此念头?” “自是当真。”阿宝抿唇轻笑。 而苏枫月听到这确切的肯定回答,瞬间激动道:“公主殿下!也让臣女出一份力!” 见状,谢无碍借着和小孩嬉笑玩闹,将小孩带到了一旁。 留下安静的亭内,让阿宝和苏枫月详细商谈。 “慈济院。” “这是一位故人曾定下的名。” 阿宝仔仔细细的分析,亦算是给苏枫月的提醒:“慈济院一但开起来,买菜做饭的厨娘,巡逻守卫的护院,还有平时看顾孩子们的嬷嬷们。人、事,都是复杂又琐碎。” 阿宝谨慎,再次试探道:“你当真愿意?” 这一下,苏枫月犹豫了,沉默许久。 而阿宝不着痕迹的,暗暗偷瞄了眼苏枫月。 如今,苏枫月尚未经历和武肃惨烈婚事,还是日子悠哉的高门贵女,自然是不愿掺和那些琐碎事。 就在阿宝以为,苏枫月最终打了退堂鼓的时候。 苏枫月却突然看着她,眼神坚定。 “若是能帮到孩子们,臣女愿意的。” “但臣女家中,正在筹备臣女同武忠伯府长子的婚事。若成,臣女必定只能困守后宅,相夫教子。” 苏枫月斩钉截铁道:“臣女想为慈济院出一份力,还请公主殿下帮帮臣女。” 此话一出,便显出了苏枫月是个聪明姑娘。 阿宝很是满意的看着苏枫月。 她没有看走眼,苏枫月亦是未让她失望。 若是苏枫月提出婚事作罢,以武苏两家的交情,必定不成。 然而,若是东宫储君出手干涉,这婚事必定告吹。 一想到这里,阿宝嫣然轻笑,认真道:“你若是真心不愿嫁那武肃,我自有法子替你绝了这门婚。” 第264章 她,命中贵人 阿宝留了苏枫月用晚饭。 鲜嫩的豆腐和白胖的初笋炖汤,还有家常的竹筒南瓜饭,糯米糍,鲜花烙饼,和小孩最喜欢的椒盐茄盒。 这一通玩闹下来便是大半日,阿宝满身是汗。 昨夜在悬崖顶淋雨着的凉,因这一场汗,竟是好了不少。 但满身汗,却也黏腻不适。 恰逢稷首山的华清峰顶有一处温泉园,名华清池,常年活水滚滚,最是益于祛风除湿,活血通络。 晚间,阿宝便邀着苏枫月一道泡温泉。 华清池内很安静。 悬挂在夜幕的那一轮月色倾泻而下,宛若细碎的流银。 层层衣衫落下,阿宝随手摘下簪钗,一头的乌丝温顺柔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披散在她肩侧。 缓步踏进温泉池中,阿宝深呼吸,潜进了池底。 温泉池水之上,她那一头乌黑发丝随粼粼水波荡漾开来,沐浴在清澈温暖的涌动泉水里,她那肌肤更是细腻如凝脂。 片刻之后。 温泉池边的两排灯烛幽幽,照着温泉的朦胧白雾。 哗啦一声响,阿宝从水底冒出头来。 整座华清池太安静了,安静得叫她瘆得慌。 还有,为何苏枫月仍未过来? 阿宝奇怪之余,顿时警惕的起身穿衣,转身欲出门察探。 突然,她听到熟悉的脚步渐渐逼近。 隔着一方锦帘,在这座温泉池的蒸腾白雾里,锦帘投映出了一道清冷消瘦的身影。 因林容谨之死,她身旁的东宫禁卫和西疆斥候已加紧巡逻。 没想到,竟还是防不住他。 那一方锦帘始终未动,而阿宝只觉得锦帘上的那道身影,叫她不寒而栗,望而生畏。 不知为何,阿宝渐渐头晕,身形亦有些不稳。 而这时,那道身影掀起锦帘,走了进来。 是裴归尘。 阿宝瞳孔骤紧,转身便抽出了一旁的剑,但裴归尘更快,转瞬间便一把用力攥住了她提剑的手腕。 随即,阿宝闻到了一阵香息。 她若有所觉的看向裴归尘,却头昏脑涨,眼前一阵阵发黑。 天旋地转间,阿宝往身后的温泉池一跌。 腰被裴归尘死死扣住的一瞬,她惊悚地瞪大了眼睛。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白雾弥漫的温泉池水震荡开来。 裴归尘和阿宝一道跌进了温泉,泉水没顶而来,他始终紧紧把阿宝困在他的怀抱里。 几乎窒息的阿宝拼命挣扎着,哗啦,总算是冒出了水面。 水汽蒸腾的朦胧白雾里,烛火摇曳的斑驳光晕,轻柔的落在裴归尘的脸上。 他浑身湿透的看着她。 “元家家主欠裴家人情。” “我出生时,元家家主因此为我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我命犯天煞孤劫,刑克至亲,注定无亲无缘。” “但元家家主亦说,我的命中有一贵人,能解我这天煞孤劫,免我六亲离散,免我孤苦无依。” “阿宝,那贵人,是你。” 话落,裴归尘深深眷念地凝视着阿宝。 但,阿宝只有愤怒和惊悚。 她想起前世被裴归尘活埋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 他亲眼看着那七根镇魂钉,一根接着一根,用铁锤一点一点的钉进她的身体,把她钉在青铜馆里。 鲜红温热的血从镇魂钉的伤口处慢慢流出来,在冰凉的青铜馆底积成了一滩深深的血泊。 有刽子手请示:陛下,铁水已烧开,接下来? 裴归尘那张清冷华贵的脸,站在青铜馆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血泊里濒死挣扎,而他一字一字皆带杀意。 “倒、下、去。” 阿宝只觉得荒唐滑稽,格外可笑。 重生一世,裴归尘竟情意绵绵对她说,她是他的命中贵人? 愈是冷笑,阿宝愈是怒急攻心,便也头昏脑涨的愈厉害。 她自嘲,其实,她确实是裴归尘的命中大贵人呢。 前世,若不是她识人不清,裴归尘篡夺大启锦绣江山的过程,也不会那般顺利,一步登天,便就成了天盛帝。 此刻,阿宝被禁锢在裴归尘怀中。 她失声了,无法喊东宫禁卫救驾,因而,只能自救。 咬破舌尖,待阿宝唇齿间的浓郁血腥味直扑天灵盖那一瞬。 趁着短暂清醒,她狠狠咬向了裴归尘的喉咙。 第265章 她,心有灵犀 阿宝发了狠,犬齿咬进了裴归尘的血肉。 血腥味扑鼻而来,裴归尘却不退,反倒更用力扣住阿宝的腰。 阿宝更用力撕咬,裴归尘的血顺着她唇角流下。 但裴归尘只嘶哑的笑,“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夫妻该如此。” 阿宝猛地顿住,这是威胁。 若他死在今日,死前,他一定先弄死她。 果然,裴归尘抬手握住了她的脖颈,在她耳旁,轻轻的笑。 只要稍微再用力些,他便能拧断她的脖颈。 阿宝愤然离开了裴归尘的喉咙。 一击未成,她头昏又脚软,而裴归尘在她再次跌进池里之前,扣着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 阿宝想,她被裴归尘困住了。 困在他的獠牙巨爪之下,成了他的猎物。 而裴归尘抱着怀中人一边步步踏上温泉池台阶,一边居高临下的低头盯着她,温柔笑道:“乖一点。别动。” 阿宝被裴归尘打横抱着,走向华清池的内室。 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在所有宫人们看来,他们暧昧又旖旎。 宫人们不禁暗暗心惊,迅速盘算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东宫诸君的得宠格局又要变了? 萧侧君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进了华清池的内室,阿宝被裴归尘放到了软榻。 “阿宝,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你。”裴归尘神色温柔,但阿宝却看到了他眼底的偏执和疯狂。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情深眷念道:“你还记得柔佛贡礼吗?在百姓口耳相传的神话里,数千年前长在深海归墟的天落。” “它不仅是颜料,还是一种药,是豢养灵犀的药引。” “豢养灵犀,待灵犀长成,再服下,无论是谁,都会毫不犹豫的爱上那个,豢养灵犀之人。” 浑身无力地倚靠着软榻,阿宝惊怒地看着裴归尘。 而裴归尘转身走到茶桌边,拿起小刀割开了他的掌心。 鲜红温热的血,淌进了白瓷碗底。 “你的前世曾很爱我。” “我自是不必九死一生的豢养灵犀。” “但这一世,或许是因我的到来,导致这一世的走向发生了变化。”等待鲜血装满白瓷碗的时候,裴归尘自顾自,哑声喃喃道:“但不要紧,我会修正‘你不爱我’这一错误。” “前世你离开我的第五十年,我从元沉寂口中得知了灵犀。” 裴归尘回头看向阿宝,笑得意味深长,“有了灵犀,一切便都能重回正轨。” 阿宝脸色惨白,恍然大悟。 而裴归尘一见此,便知她是想明白了。 “一开始被老鲁辛绑架,我确实是半推半就。” “我虽是掉包了柔佛贡礼,但阿宝你放心,礼使并未看出任何破绽。”裴归尘继续笑得温柔:“朝贡大典已结束。不是吗?” 话落,碗白瓷里的血亦满了。 阿宝看着裴归尘端着那一碗血,慢慢朝她走来。 而后,她被裴归尘捏着下巴,强行灌了一整碗的血。 她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但浑身早已脱力,她只被刺激的难受掉眼泪。 裴归尘放下瓷碗,半蹲在软榻的阿宝面前。 他抬手,动过缱绻眷念的抚摸着阿宝脸颊,“灵犀种在我的身体里,以我的血肉为食。” 灵犀发作很快,阿宝浑身发烧,越来越是滚烫。 渐渐的,阿宝只觉得浑身如虫蚁蚀骨。 灵犀的药效是,她重新爱上裴归尘吗? 被滚烫铁水活埋、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漆黑陵墓深处,和前世的惨痛相比较,此刻的这种痛,叫她更绝望。 偏偏,她痛得难受,神智却很清醒。 而裴归尘换成半跪的姿势,跪在软榻的阿宝面前,他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痛得几乎要崩溃的阿宝。 “你我有缘,前世,今生,来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睡。我的阿宝。 “待你睡醒。” “灵犀将带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第266章 她,过期的药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 轩辕凤燃收到了雪雕送来的信。 信里幼稚的画着一锭金元宝和书,书封还画着笑脸。 也就是我家小阿宝,能想出这般古灵精怪的形容。 笑意不自觉扬起,轩辕凤燃将那一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山野林风更寒,夜色更深时,轩辕凤燃才斟酌好了用词,借着月色,郑重其事的提笔回信。 妻,小阿宝,见信如晤。 捷道一路,虽有势众的山匪盗贼,但,不足为惧。 今日到青州郊外,已证实章豫所言确切,北疆蛮族恐有异动。 近来,在帝都你若有急事,可寻王府瘦车夫。 示出玉哨,你便是我。 书难尽意,待我归。 另:昨日猎到一物,已托老匠制成你的围脖手套和护膝。 再另:倒春寒,穿暖些,平日里多喝姜汤驱寒。 放飞雪雕。 轩辕凤燃靠着林间老树,抱臂环胸,望着雪雕飞远的方向。 相隔千里,已看不到帝都的任何痕迹。 轩辕凤燃眼眸微失落,她睡了吗? 帝都今晚的月亮,和他看到的是不是一样圆? 不过半个时辰,阿宝却觉得已过一生。 裴归尘哄她睡觉。 但她痛得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 在药效彻底发作之前,她很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 而裴归尘端坐在茶桌边,衣衫脱下半边,往他的右臂敷药。 他那条右臂,密密麻麻满是利刃割伤的血痕。 有些伤口已经结痂,但最靠近手腕那处,明显是刚刚割破的新伤,包裹伤口的白纱还在渗血。 注意到阿宝的森寒探究视线,裴归尘一点也不在意,甚至反倒难得的,用哄人的语调,自顾自的哄着阿宝。 “别怕。伤口虽疼,但疼得值得。” 敷好药,再扎好纱布,裴归尘起身走到软榻的阿宝面前。 “豢养灵犀,很难。” 裴归尘抬眸,却看到阿宝眼神如冷刃。 他心口骤紧,竟像是真被她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我试了整整九次,才养活它。” “你此刻的痛,我痛了九次。”裴归尘半跪在阿宝面前,双手握住了阿宝的手,“阿宝,若你知道我们的前世,你一定不会用这般冷漠憎恨的眼神看我。” 阿宝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归尘。 不,恰恰是因为我记得前世,我看你的眼神才是冷漠憎恨。 她心头嘲讽冷笑。 而裴归尘却温柔摩挲着她的手:“前世,你过世之后,在我心里,你却一日比一日要清晰,一日比一日要重。” “我才意识到,帝座之路太冷,唯你是我同行之人。” 话落,裴归尘攥着阿宝的手覆在他的心口。 他的瞳仁很黑很亮,看着阿宝的眼神,极尽缠绵悱恻。 阿宝却只觉得她被毒蛇盯上,后脊骨直冒寒意。 而裴归尘这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用他那布满鳞片的庞大冰冷身躯卷着她,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带着偏执的癫狂。 “我要你爱我。” 裴归尘半跪在软榻的阿宝面前,挺直脊背,在阿宝额头落下一吻。 阿宝毛骨悚然,理智几乎被裴归尘这一吻撕裂。 裴归尘的唇,裴归尘的话,和他这个人一样。 俱是沾满鲜血,冰冷阴森。 而裴归尘满心期待的凝视着她,“阿宝,你回来了吗?” 阿宝全然没有死心塌地爱着裴归尘的感觉,她甚至内心毫无波澜,仍一心想着把裴归尘千刀万剐,再诛他九族。 但,为何灵犀,失效了? 而与此同时,在姻缘娘娘的神像前,谢无碍遇到了苏枫月。 “我皇姐她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她人呢?” 谢无碍震愕,而苏枫月亦是一脸的茫然,困惑。 “公主殿下她派人来说,她和谢主君您有些急事需解决,便叫我自己在这寺中逛逛。” 一听这话,谢无碍如遭雷劈。 皇姐您可千万别有事! 否则,不说别的。 一旦那位人屠王归来,血洗帝都,都算是轻的。 第267章 她,有抗体的 接下来,该如何接招? 阿宝犹豫间,内室的书架竟移动开来。 元沉寂小老头溜溜达达地,冒了出来,笑眯眯问。 “成了吗?裴大公子?” 话音未落,唰地一道寒冽银光闪过。 裴归尘手中的剑锋,凉凉抵在小老头的脖子上。 他双眼猩红,冷然厉声质问:“你在药里动了手脚?” “元家世代对裴家忠心耿耿,老头我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胆敢背叛裴大公子您呀?” 说着,元沉寂小老头盯着裴归尘。 他一脸无辜,“不如,先容我为公主殿下把把脉?” 而裴归尘静默注视着元沉寂小老头。 他的眼神,比他手里的寒冽剑锋还要凌厉、森寒。 片刻,确认小老头不似作伪,裴归尘终于收剑,“敢有小动作,今夜便是你死期。” “不敢不敢。”元沉寂经过裴归尘,走向阿宝。 小老头笑眸微挑,笑得极其诡异,阴沉。 阿宝倚靠着软榻,四肢仍是软绵无力,想逃也无处可逃。 她见小老头合并他的右手双指,意味深长地搭上了她的右腕,继而蹙眉陷入沉思。 裴归尘森寒追问:“如何?” 元沉寂小老头更是疑惑:“公主殿下的脉象并无不妥。” 裴归尘握紧剑柄,凛然看着阿宝唇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他再次唰地,剑锋直抵小老头的脖子。 裴归尘凌厉追问:“所以?” “老头我拿元家列祖列宗发毒誓,给裴大公子您的那一份豢养灵犀的秘法,毫无错处。”元沉寂小老头捋着他那并不存在的胡须,神秘道:“根据元氏古籍所载——豢养灵犀,有两份秘法。” “我教给裴大公子您的,是生情的那一种。” “至于另一种。” 元沉寂小老头支支吾吾,似是很怕提起。 但一瞅到森寒狠戾的裴归尘,他又立即认怂,和盘托出道:“它是断情的那一种。一旦服下用那份秘法豢养的灵犀,服灵犀者此生都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 说到此处,元沉寂小老头看向阿宝,“若是公主殿下曾服过断情的那一种灵犀,裴大公子您的灵犀对她自然无效。” “但老头我也没办法确认,公主殿下是否曾经服过灵犀。”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会记得,她曾服下灵犀。” 阿宝满心疑虑:难道?我真的曾经服过灵犀? 但是,断情? 我要断,和谁的情? 然而阿宝根本来不及细想。 今晚的裴归尘,毫不掩饰他的癫狂、狠戾。 一心笃定,一旦灵犀药效发作,她便彻底忘记今晚在华清池发生的一切,余生只记得一件事—— 她爱慕他。 那么,阿宝心底窜起不祥预感。 若是灵犀对她失效,以裴归尘的心狠手辣,他将如何对她? 恰恰在此时,元沉寂小老头若有所思,“老头我先前听说,公主殿下身体虚弱。或许,公主殿下至今无反应,并非是因她曾服过灵犀,而是公主殿下体质特殊,见效慢。” 一听这话,阿宝立即小心翼翼的,装作刚醒。 她呆呆愣愣,“裴哥哥?我这是怎么了?头好晕,好痛。” 如遭雷劈般,裴归尘瞳仁骤紧。 “我为何会在华清池?”阿宝装作满头雾水,打量了整间古朴雅致的华清池内室,最后才将视线落向执剑的裴归尘。 阿宝眼眶微红,难过:“裴哥哥,你的手臂怎么受伤啦?” “还有你的喉咙……” “你的喉咙怎么也伤了?那人得多恨你呀!竟舍得下这般凶残的力道!若你变成哑巴,该如何是好!” 说着,阿宝心疼又难过,抬手抚过裴归尘喉咙的血淋淋咬伤。 这一世,未服灵犀的阿宝,从未用这般同他说话。 见状,裴归尘欣喜若狂地攥住了阿宝双肩。 这是他难得的情绪外露。 裴归尘的胸膛因激动喘息而剧烈起伏着,甚至难以维持他一贯的清冷自持的假面。 第268章 她,撒谎高手 “阿宝你喊我什么?你对我,是爱慕吗?” 裴归尘追问。 而,阿宝装作被裴归尘吓得慌乱。 她一边慌乱紧张,一边努力挤眼泪,“我一直喊你裴哥哥,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吗?” 说着,阿宝受了天大委屈般,掉了眼泪。 “你竟还来问我!呜呜!裴哥哥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裴归尘再也顾不得其他,哪怕他右臂刀伤仍在流血,他依然把阿宝一把用力抱进了他的怀中。 “阿宝…阿宝…阿宝……” 他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唤着阿宝的名字。 “裴哥哥你究竟怎么了?你别哭呀?”阿宝抬手拍了拍裴归尘的背:“我哄哄你,你别哭啦。” 这一句话,一瞬间令裴归尘想起了前世。 前世,他心绪极差时,阿宝亦是这般安慰的拍拍他,然后说,裴哥哥,我哄哄你,你别难受了,好不好呀。 他和她之间,重回正轨。 一想到此处,裴归尘更紧地抱着阿宝,沉浸在他失而复得的狂喜里,竟是无声的笑着落泪。 “你派人邀我来华清池相见。” “但适才我一进门,却恰好见你摔跤跌倒池中,昏睡不醒。” “万幸有在寺中清修的元老出手。” 裴归尘的泪,浸湿了阿宝的襟领。 然而,阿宝心底却冷若冰霜。 突然,内室的门被推开。 阿宝抬眸看向进门的人,那眼泪竟真的再控制不住。 谢无碍却十分茫然:“?” 自家皇姐和裴归尘抱在一处?他推错门了吗? 但是当他再走近一看,竟真是自家皇姐,且自家皇姐几乎要被裴归尘那勒进骨血的怀抱力道,勒得窒息了。 谢无碍怒从心起,撸着袖子和裴归尘扭打在一起。 豢养灵犀,确实令裴归尘的体力不支。 谢无碍一拳击退裴归尘,把自家皇姐牢牢护在了他的身后。 而阿宝劫后余生,终于狠狠松了口气。 突然,窗外轰隆巨响,电闪雷鸣。 瓢泼暴雨突如其来,夹杂着狂风,如野兽在咆啸。 阿宝装作被雷惊到,“谢无碍!你带我回房!这里太吓人!” 然而,她话音刚落,手腕却被裴归尘紧紧攥住。 裴归尘眼尾泛红,眷念不舍,“我陪你,可好?” 谢无碍直朝阿宝眨眼睛,内心哀叹:皇姐你别发疯啊!是你先撩拨那位人屠王的!那位人屠王回来若是见此—— 阿宝心知肚明。 裴归尘此问,是试探她。 阿宝憋屈、郁闷,浑身仍痛得厉害。 她不想搭理任何人,任何事,只想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但今夜裴归尘的所作所为,却给了她契机。 为了以后方便行事,阿宝拿出精湛演技,她起身,曲起手指,用指背轻轻擦掉裴归尘的泪,安慰道:“今夜邀你来华清池,是我考虑不周。也不怪无碍发火,毕竟他是我的主君,在稷首山这一行,我还是宿在他房里为好。” “明早我寻你一道用早斋,好不好?” 闻言,裴归尘再次紧紧搂了阿宝一把,满是不舍。 夜色深深,谢无碍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皇姐你是被下蛊了吗? 这般想着,他一脸见鬼的看着阿宝抬手回抱了裴归尘一下。 而裴归尘嘶哑道:“好。” 回了寮房,阿宝却整夜未眠。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诉了谢无碍。 当然,她只是说,裴归尘用了一种灵犀,算计她爱慕他。 前尘往事,她不想节外生枝,隐下了。 一听完,一向纨绔子弟潇洒做派的谢无碍,竟神色森寒。 “皇姐,若不是怕刺激淮南裴家,重现战火,伤到无辜百姓。我真想直接一剑戳死裴归尘那渣滓!”裴归尘咬牙愤怒:“但是偏偏!咱们还得留裴归尘当引线,深挖淮南裴家!” 阿宝颇有同感,恨得牙痒痒。 姐弟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叹了口气。 一杀了之,若是真有那般简单便好了,她又何苦受窝囊气。 看向寮房的窗外,已是隔日的清晨。 雨停了。 至于和裴归尘用早斋一事,阿宝派了宫人告诉裴归尘,她忙着审问萧云峥,裴归尘不如到寺中老柴房寻她。 第269章 她,给他扎针 前往寺中老柴房的一路上—— “查出是谁支走苏姑娘吗?”也是昨夜裴归尘口中,瞎编的那一个她派去邀他到华清池的宫人。 “查出来了。小宫女一个。我去抓她的时候,她就死了。” 一听这话,阿宝面色冷若冰霜。 棋子只用一次,用完即弃。裴归尘下手真狠。 到了寺中老柴房的门前,斥候甲肆拿钥匙开了门。 阿宝打量这间年久失修的老柴房。 位置本就很偏,又恰好是寺中地势最低洼之处,再加上连续的两夜暴雨,老柴房彻底被淤积的雨水所淹。 阿宝一路蹚着及腰的雨水进了老柴房,只见萧云峥的脚腕、手腕皆被粗铁链紧锁。 因杀人而被囚,萧云峥却很安静。 他先是看了眼戴在阿宝右腕的白玉镯,再看向阿宝。 眼神平静,语气也很平静。 “你想怎么杀我?” 阿宝没有回答。 她站在萧云峥的面前。 而他们身处的这间老柴房,墙壁斑驳脱落,连房柱屋梁都霉迹斑斑,散发着腐朽刺鼻的难闻味道。 而晨风颇大,哐哐作响的破败窗户泄进了一束光。 忽明忽暗的光影,衬得青年的神色复杂难辨。 彼此沉默了半晌,阿宝回头吩咐斥候甲肆:“带萧侧君回房。” 斥候甲肆愣了愣:“回殿下的寮房吗?” 阿宝重新看向萧云峥,却撞进了萧云峥幽深难辨的目光里。 两相对视,阿宝犹豫了一瞬,道:“回本宫的寮房。” 比起和裴归尘装情深似海,她宁愿面对萧云峥。 有了阿宝之令,斥候甲肆自是乐意立刻解开萧云峥手腕脚腕的粗铁链,把这位出身江南王府的得宠侧君,搀回寮房。 经历了昨晚那一遭,谢无碍已痛下决心,寸步不离自家皇姐。 直到,这位人屠王回归帝都。 但,谢无碍却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家皇姐了。 他被自家皇姐指挥着,脱下了萧云峥那身又湿又脏的黑袍。 又见自家皇姐翻找出了房里的绣花针,用烛火烤了。 阿宝捻着针,看向萧云峥:“趴下。” 萧云峥愕然看了眼阿宝,但只是一瞬,他便听话照做。 阿宝以手为尺,沿着萧云峥他腰椎突起的那一节小骨,在他的背上寻找止痛穴位,针针扎准。 “林总督所统辖的三州,俱在江南地界。” “而他手中的漕运,江南王早已虎视眈眈多年。” 说着,阿宝平静看着萧云峥。 他亦平静回视,等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四目相对,阿宝抿唇轻笑:“林容谨之死,已不是云峥表兄你和林容谨之间的事,而是总督府和江南王府的交锋。” “我来猜猜,云峥表兄定是笃信江南王此番定会帮你,因他要借机夺回漕运之权。” 随着话落,阿宝手里的第九针扎进萧云峥的背。 萧云峥痛的闷哼。 但比起扎针之前,腰椎的痛,已不算什么。 而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后背的痛,而是一心想听阿宝说话。 “但,云峥表兄或许忘了一件事。” “三州总督的人选,是太极殿那位钦定的。比起雄踞一方的江南王府,直接听命太极殿的林总督,更值得信赖。”说着,阿宝意有所指道:“太极殿那位,自然更倾向于替林总督撑腰。” “别说漕运之权,单是你的命,江南王便赢不回。” 背对着阿宝,趴在软榻的萧云峥眼眸晦暗,语调平静。 “殿下,不信我?” 他尊称她为殿下,却用了剥除所有身份之后的,我。 阿宝和他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他的沉重呼吸。 她敛眸,继续在他背上摩挲穴位,一边扎针,一边说道:“林容谨是东宫侧君,此案必定交于大理寺审理。” “大理寺审案,最看证据。” “什么能证明是林容谨先设局杀你,而你只是自卫反击?” “物证,没有;人证,被你一人一剑杀了个干干净净。”阿宝嘲讽冷笑:“云峥表兄请扪心自问,我凭什么信你?” 萧云峥脱口而出:“就只是…相信……” “世上唯我家凤燃皇叔,他说我便信。”阿宝坦然。 闻言,萧云峥蓦地自嘲,敛眸黯然。 第270章 她,都在拔刀 清晨,寺中正做早课,禅音悠悠。 阿宝盯着萧云峥腰椎突起的那一节小骨,扎下最后一针。 “这针只能暂时封住你的痛意,彻底治疗还得请张老太医。”顿了顿,阿宝故意吓唬萧云峥,“但云峥表兄你,或许,也用不着后续的彻底治疗了哦……” “我的死,并不能彻底消解林总督的恨。” 萧云峥要起身,被阿宝一手摁住肩膀,困在软榻上。 “别乱动!针不能掉!”阿宝警告完萧云峥,这才直接道:“什么意思?展开仔细说说。” 虽是被迫趴在软榻,萧云峥却诡异觉得此情此景有一些像在白鹿山的时候,他有些恍惚,不由得语调变得熟稔又自在。 “以林容谨的心智,想不出杀我的那局。” “真正在暗处出谋划策,怂恿林容谨杀我的,真正目的是一箭三雕。先是,彻底挑明总督府和江南王府的暗斗;再是,除掉了殿下宫中的两位侧君;最后便是,林容谨进了宫却死在了宫中争斗里,林总督难免暗恨殿下。” “报复了江南王府,难道不报复东宫?” “朝堂之上,对东宫有杀心的,可不止一人。” 话至此,萧云峥直接撕开了那个叫阿宝鲜血淋漓的事实。 “李嘉妃虽是被打进冷宫,但冷宫周围有御林禁卫巡逻,暗处更是有皇帝亲卫戍守。” 阿宝被迫承认。 萧云峥戳中了她心底隐秘的担忧。 朝中仍有一些人,不喜她女子之身,希望拥立幼主。 甚至就连老皇帝都一直寄希望于,李嘉妃腹中那胎是皇子。 话锋一转,萧云峥道:“但,若是殿下愿意和臣联手。臣有一法,足以令漕运之权,尽归殿下。” 他又用了臣。 他又成了江南王世子,东宫侧君,和那一战成名的将军。 “代价是什么?” 阿宝问得直接,萧云峥亦答得毫无隐瞒。 “送裴归尘出宫。” “什么?!”阿宝惊愕。 萧云峥微微侧身,抬眸看向坐在软榻边沿的阿宝。 他不能承认,他如此决定,是因裴归尘和净月私下往来之事。 萧云峥眸色微黯,想起了东郊别苑那日,阿宝说起她意中人的时候,笑中带泪的温柔模样。 他敛眸,盯着她戴在右腕的白玉镯。 良久,他哑声:“臣看得出来,殿下对裴归尘并无男女之情。” “送裴归尘出宫,换来漕运之权。” “这一笔买卖很是划算。” 话落,萧云峥抿唇轻笑,笑得温柔却自嘲,“除了殿下的意中人,东宫里的诸位侧君,都是殿下手中的棋子。不是吗?” 阿宝的心沉甸甸的往深渊里坠。 前世,裴归尘赢了,也娶了萧净月。 而身为国舅爷的萧云峥则是继承了江南王之位,之后的五十年里,江南王府煊赫,繁华着锦,烈火烹油。 为何这一世,萧云峥竟提出要她,送裴归尘出宫? 突然,有脚步靠近这间死寂的寮房。 “阿宝。”裴归尘温柔的唤。 闻言,阿宝却不寒而栗,猛然打冷激灵。 而裴归尘看向了萧云峥,“阿宝你派来的宫人说,你在审问萧侧君。我倒是想起一事,得告诉你。” 阿宝咬牙,故作好奇:“哦?裴哥哥有何事要说?” “身为晚辈,虽是不该妄议长辈的过往。” “但唯独这桩事,我觉得阿宝你还是该听一听事情的原委。” 裴归尘娓娓道来:“当年,江南王向温老院长求娶的,并非是如今的萧王妃,而是萧王妃的三姐姐。” 萧云峥脸色煞白,双手倏地紧握成拳。 而阿宝错愕,瞬间怔愣当场。 萧王妃的三姐姐便是她的母妃,如今的温贵妃。 萧云峥欲厉声喝止,但裴归尘却抢先揭露了那桩陈年往事。 “江南王向温家提亲时,见到了温六姑娘。二人暗通款曲多时,直到温六姑娘身怀有孕,二人私情暴露。” “温三姑娘……”裴归尘熟络唤道:“也就是咱们的母妃,被江南王抛弃,被亲妹妹背刺。” “父母背信弃义,见异思迁,所生之子,必是质劣。” 一听这话,阿宝像是听到了一天大滑稽笑话。 她眼底的温度退去,只剩冷意,似笑非笑的看向裴归尘。 你裴归尘重生而来,前世亦是和萧净月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你裴归尘,哪来的脸嘲讽萧云峥质劣? 裴归尘见阿宝神色有异,并未多想,而是伸手搂住阿宝,温声安慰道:“若是阿宝你有心替母妃一雪当年被弃婚的耻辱,我帮你。无论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我都帮你。” 被毒蛇的冰凉鳞躯所裹挟,阿宝恶心。 她借机发疯,一把推开裴归尘,转而掐住了萧云峥的脖子。 萧云峥却不反抗,只是惨白着脸盯着她。 而她故意,冷然问:“既是如此,裴哥哥想如何帮我?” 裴归尘看向斜斜靠在软榻,脸色发白的萧云峥。 他想起崖顶那晚,既然萧云峥胆敢搂着阿宝向他挑衅,那么,知道太多事的萧云峥,便不能留了。 “杀人偿命,赫赫铁律。” “交出萧侧君,安抚林总督。” 第271章 她,父辈恩怨 昨日在寮房门前,裴归尘亲耳听到阿宝说了一句话。 她,不信萧云峥。 既是如此,裴归尘胜券在握。 只要说出当年温贵妃被退婚之事,母女感情极深的阿宝,必定恨屋及乌,厌恶萧云峥到极致。 而趁此良机,他再建议阿宝,萧云峥给林容谨赔命。 阿宝一定答应。 果然,裴归尘漠然看着阿宝死死掐着萧云峥脖子。 阿宝脸色阴沉,已是怒极。 “裴哥哥你先出去。我有一事,必须仔细向表兄问清楚。” 裴归尘见阿宝情绪失控,眼尾泛红,已是快崩溃。 他不由心底痛快。 再一想,此番旧事牵扯到了宫里的温贵妃,若是传扬出去,宫妃和藩王有旧情,便将是横亘在老皇帝心里的一根尖刺。 既是她私下有话和萧云峥对峙,裴归尘乐于袖手旁观。 “阿宝。”转身出门之前,裴归尘安慰的说了一句:“毕竟喊了这么多年的云峥表兄,莫要太动怒。” 这句话,他是故意又一次提醒阿宝。 就是你自幼喊着的表兄,他的父亲江南王当年背信弃义,临成婚之前,却毁约另娶未婚妻的妹妹,简直奇耻大辱。 果然,阿宝因太过用力掐着萧云峥脖子而指节泛红。 裴归尘很满意,转身离开了寮房。 然而实际上,萧云峥能感觉到,阿宝并未真的用力。 被揭露的秘密逼得他极其难堪,他脸色发白,沉沉盯着她。 但,坐在软榻沿的小姑娘,却沉默不语。 阿宝其实,心有疑虑。 当年,萧王暗中勾搭了还是温家三姑娘的萧王妃。但为何这些年来,萧云峥和萧净月这俩外甥,温贵妃却是真心疼爱? 温贵妃甚至,真心在撮合她和萧云峥。 作为朝中唯一的老皇帝亲生的女儿,她的婚事牵一发动全身,一直是前朝后宫争执的重中之重。 老皇帝想把她嫁进镇西王府,嫁给赵川策。 权衡西疆的谢侯府和镇西王府。 但温贵妃的打算,却是一心在她和萧云峥之间牵线搭桥。 阿宝还记得,温贵妃是这般劝说她的。 “阿宝呀,若是嫁进镇西王府,你便是夹在慧敏皇姑母、谢无碍,和赵川策之间。到时,你左右为难,进退不得,便当真是一辈子被困在西疆了。” “和一辈子留在这座宫城里,又有何区别?” 温贵妃是这般看待萧云峥的,“萧王此人,手腕心智,皆是上乘。云峥那孩子像他,谋略经营自是不会差。” 沉吟半晌,阿宝看向了自己右腕的白玉镯。 白玉质地温润,无瑕剔透,是万中无一的品相。 她无奈抬眸,盯着萧云峥,试探着问:“江南王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这枚萧家祖传的白玉镯给我的呢?” 连连暴雨,寺中寮房那一盆祛湿除潮的暖炭烧得哔啵作响。 而远处,早课的悠悠禅音不断随风传了进来。 斜倚在软榻的萧云峥,半搭在肩头的单薄黑衣摇摇欲坠。 “并非因我,这枚萧家祖传的白玉镯,才到你手里。” “是因,我的新妇是你,父王他才拿出了这枚萧家祖传的白玉镯,作为给我的新妇的见面礼。” 话落,萧云峥双手紧攥成拳,看向阿宝。 却见她毫无愤怒厌恶之色,甚至她也不催促他给出解释,而是耐心的看着他,等着他主动提及。 他想,这些年来,她是唯一愿意听他自己谈及父辈旧事的。 萧云峥在独自掩藏了数年的秘密后,这一瞬竟觉得解脱。 “所以,我的生辰在江南王府是一个禁忌。” 子不言父过,亦无法怪罪亲生母亲。 但萧云峥亦无法违心说,不恨。 因为,他确实是自小便恨着那两人的。 “萧燊向温老院长求娶的,并非我母亲,而是当时还是三姑娘的温娘娘。萧燊和三姑娘两情相悦,论及婚嫁,是我母亲下药,怀上了我,借身孕逼迫萧燊娶她。” “正是因此,萧燊视我为耻辱。” “为了报复我母亲,萧燊一个接一个的纳妾,生一个又一个的子女,直到那位和当年温家三姑娘一样喜欢跳舞的女子出现。萧燊封那女子为侧妃,连同那女子所生的儿子,亦疼爱到极致。” 第272章 她,他的梦想 软榻间弥漫着诡异的死寂。 萧云峥的手背青筋绷得极紧,但却一言不发,双眼猩红。 阿宝被他沉沉盯着,竟觉得,他可怜。 阿宝松开了掐住萧云峥脖子的手,恍然道:“所以,你是江南王府世子,却得从军打仗,借军功立身?” 话音未落,她便又在萧云峥眼里见到了熟悉的寂寥和荒瘠。 “江南王府虽是掌控江南文坛,但这般权势却并非我一生来便能拥有,因为萧燊恨我是我母亲的儿子。” “萧燊不给,我便自己赢回来。” “我要让萧燊知道,我这个儿子还有更大的用处。” “我比他的另外那些儿子,都更出色。” 蓦地,萧云峥自嘲的笑了笑,强装无所谓。 但阿宝却很难受。 特别是,当萧云峥眼尾泛红,温柔望着她的时候。 青年他说,“而且,在白鹿山的时候,阿宝你说过的,你想挣许多银两,用那些银两铸一艘华丽大船,带着温娘娘和轩辕晤,沿着大河一路游遍天下。” “那时我便想,那座江南王府太脏了。” “待你与我成亲,咱们便开府另过。到时,你是一家之主,远在江南地界,帝都之人更是谁也管不到你。” 萧云峥盯着一脸茫然的阿宝。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满腔热血,一心以为有一个梦想中的家,“你既然喜欢四处游历,那我便给你造那艘船。” 阿宝恍惚失了神。 她想起来了,在她婚事被朝堂百官争执得最激烈的时候,温贵妃曾向她提过要把她嫁给萧云峥为妻。 那时候,她刚从白鹿山回宫不久。 还在被禁足期间,心里满是对萧净月的厌恶。 自然而然,对萧云峥亦没有一丝好感,甚至很烦那听到萧云峥的名字,更不用说是嫁给萧云峥。 但温贵妃说,“江南王的男女私德不行,但云峥不同。” “云峥他自小看着江南王府那些勾心斗角、手段频出的妻妾争宠,以云峥的心性,他必定是厌烦透顶。” “自然是绝不会再犯江南王的错。” 温贵妃还认真分析了一番:“待你和云峥成亲,有自小在白鹿山的情分,你压得住他。而且,江南王府那一大家子的腌臜龌龊,你也用不着管。” 那时候,她便奇怪,若是嫁给萧云峥,那自是和江南王府牵扯不清的。王府若有鸡飞狗跳之事,她焉能不管? 但温贵妃没说理由,只是叫她放心。 后来,阴差阳错,她的婚事被搁置了许多年。 原来,她曾经差一点,有机会实现乘船游历天下的美梦。 思及此,阿宝恍惚回过神来。 却发现不知何时,萧云峥竟如此靠近她。 萧云峥闻到了近在咫尺的女子柔软香息,而披散在她肩侧的乌黑长发柔软如瀑,被风吹拂过他的胸膛。 像是她的手,正撑在他的胸膛上。 短短一瞬,萧云峥有些恍惚,回想起片刻前,阿宝的指尖抚过他的后背,一寸一寸,带着她微凉的体温。 而这是头一回,阿宝这般清醒的距离萧云峥近在咫尺。 她的呼吸渐乱,而萧云峥他的那双眼睛特别好看。 他在逼近,她脑子停顿了一瞬。 蓦地,她故作镇定的往后退开来,从软榻沿站起身。 “咱们还是谈谈正事。” 远处的禅音已经停了,寮房周遭鸟鸣悠悠,静谧而安详。 站在软榻边的阿宝居高临下,而萧云峥抬眸看她。 两相对视。 青年眼神失落。 而她默默攥紧了袖角,深呼吸,提醒他。 “你适才也听见了,裴归尘要杀你。” 第273章 她,馒头代酒 阿宝若有所思的,审视着萧云峥。 他和她联手,唯一条件是,她必须送裴归尘出宫。 而裴归尘一副生怕火烧不够旺的模样,挖出温贵妃和萧王夫妇的陈年旧事,添油加醋,撺掇她替母泄愤,借林容谨之死这把刀,杀萧云峥。 这对前世和和美美的大舅子和妹夫是怎么回事? 互相捅对方两刀? 其实,这两日来,阿宝一直在纠结。 最终冥思苦想,从记忆深处揪出了一点蛛丝马迹,萧云峥对待裴归尘的态度发生天翻地覆转变,始于崖顶暴雨夜。 阿宝不由大胆猜测:难道崖顶暴雨夜,发生了萧云峥无法容忍的事?因那件事牵涉到裴归尘,萧云峥必须报复? 然而,眼下万事,皆以漕运之权为重。 思及此,阿宝试探萧云峥:“若我答应和你联手,漕运之权,你打算如何收归我的掌控之下。” “漕运之权归属三州总督府。此乃大启之制,无法更改。” “但是,林总督既不受控,三州总督府的位置,谁坐,不是坐呢?” 谈及正事,萧云峥拢了拢他几乎坠下的单薄黑衣,掩住上身的经年累月的旧伤,只是不小心牵扯到了后背的针,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阿宝见了,默然深呼吸。 她重新走近萧云峥,解下了他那身单薄黑衣。 而他蓦地抬眸,黑眸似是不解的望着她。 “我不介意,你不用勉强再套那身外衣。”说着,阿宝转身把暖盆搬得离软榻更近一些,“这样你就不冷了。” 萧云峥斜倚着软榻,攥紧的拳松开又攥紧。 最后,他敛眸黯然失笑。 “阿宝,你是不是可怜我?” 闻言,阿宝蓦然抬眸,看向软榻的萧云峥。 她明明已为他用了针,却不知为何,他依旧脸色异常苍白。 阿宝确实是可怜他。 但她更知道,一旦说出口,才是对萧云峥的致命打击。 若非裴归尘故意提及旧事,萧云峥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谈及萧王夫妇的恩怨纠葛。 还有他在江南王府里,和萧王的父子关系。 思及此,阿宝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可怜你,我只是觉得你还算有用。给我的合作伙伴一点好意罢了。” 萧云峥听出了阿宝这一番话里的别扭。 但她有心给他尊严,于他而言,已是很好的一件事。 紧蹙的眉峰慢慢舒展开来,萧云峥道:“臣自会安排好一些,但也希望殿下信守诺言,送裴归尘离宫。” 阿宝饿得厉害,正在啃她的早斋馒头。 闻言,她一边嚼着馒头嗯嗯了两声,一边顺手掰了一半白花花的大馒头递给萧云峥。 萧云峥低头瞅了瞅小姑娘手里的半个白花花大馒头。 阿宝问:“吃吗?庆贺咱们联手成功。” 古有以茶代酒,今有以馒头代酒。 萧云峥:“……”也行。 萧云峥:“吃。” 这时候,房门很突然被打开。 谢无碍一脸郁闷,愤愤道:“皇姐,萧王妃来了。” 顿了顿,谢无碍嫌弃瞥了眼萧云峥,“还有,萧净月。” 阿宝看了眼软榻上病怏怏的萧云峥,心念电转。 而萧云峥一听这消息,倏地怔愣。 待片刻后,他回过神,阿宝正吩咐门外的斥候甲肆。 “既是萧王妃和净月表妹来了,便请她们到这间寮房里来见云峥表兄。我还有其他事,便不见她们了。” 说着,阿宝挽着谢无碍的手,半拖半拽的出了房门。 然而,阿宝其实并未走远。 她带着谢无碍躲到了寮房的隔壁。 阿宝和谢无碍姐弟俩一道,将谢家秘制的铜块放在耳边,凑到墙边,很快便听见了她的寮房里,萧家人的声音。 第274章 她,母子兄妹 萧云峥的谋算里,和阿宝联手,提出交易条件。 最终都是为了,送裴归尘出宫。 既然他的妹妹萧净月那般喜欢裴归尘,那他不介意直接打断裴归尘的腿,把裴归尘交给萧净月,让裴归尘后半辈子都老老实实的陪在萧净月身旁。 如此一来,凶险复杂的帝都争斗,激流暗涌,刀光剑影。 萧净月自是安然退出。 但是,萧净月显然有她自己的盘算。 “我要的是皇后之位!” 这些日子的诸事不顺,萧净月恨得眼睛都红了:“当年暄表兄选妃,姑母原本说好了我是正妃,但父王不允。” “姑母自缢,陛下大选秀女,父王又是不允我进宫。” “若是我那年进宫,哪里还有李嘉妃的事。” 一想到命运的万千可能,萧净月愈是愤恨不平,咬牙切齿:“李嘉妃身后不过是区区李家。但我若生下皇子,再和长兄联手,以江南王府的权势,东宫储君定属于我的皇子!” “到那时,我便是堂堂大启太后。” “阿宝和她那贱人母亲,都得看我脸色过活!” 那是多么得意,多么痛快的命运。 但萧净月越想越恨,“父王阻拦我便罢了。长兄你竟想让我甘于隐居避世?凭什么?!” 话落,萧净月红着眼睛落泪。 “长兄你想想呀。当年若是母亲进宫,你与我,便是皇子公主。红单大选是我的,裴归尘,张兰衡,这世间只要是我堂堂大启公主看上的,都是我的。” “如今,母亲未进宫,事已至此。” “长兄,咱们自己谋夺权势荣华,不行吗?” 萧净月本想着像小时候那般,撒撒娇,哭着求一求,身为长兄的萧云峥便会心软,继续帮着她达成所愿。 但这一回,她却被萧云峥一记冰冷眼神定在了原地。 深陷死寂的兄妹,被萧王妃看在眼里。 而女儿的一番话,亦让她回想起了当年。 当年,她出身小小白鹿书院,能攀附的最高枝头便是江南王的王妃。然而未曾想,她成婚的第二年,皇帝下江南,路过白鹿书院,竟看中了她的三姐,温家的三姑娘。 很快,她的三姐姐成了皇帝的妃子。 这些年来,其实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当年她若是未给萧燊下药,叫萧燊娶了她的三姐温媗,或许入宫封妃的便是她了。 见母亲一反常态,诡异的沉默不语。 端坐在软榻的萧云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美貌贵妇人。 萧净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大放厥词。 又何尝没有这些年来,他们母亲贪欲和偏执的潜移默化。 萧云峥愈发头疼。 他知道,有些话必须摊开,否则便来不及。 “当初,是母亲抢夺亲姐的未婚夫。”萧云峥冷然道:“这些年来的一切,都是母亲自作自受,自取其辱。” 一听这话,萧净月一脸不服,“长兄!咱们母亲再如何不是!亦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怎能这般羞辱她!” 见嫡亲妹妹如此,萧云峥的语气越来越森冷:“若非这些年里,温娘娘惦念姐妹之情,从宫里时常送来探亲书信和赏赐,让府中姬妾知道母亲身后还有一位宫中娘娘撑腰。” “萧净月。你以为母亲的王妃之位能如此稳当吗?” 被亲生儿子揭开了自己当年的不堪。 萧王妃脸色变得尴尬。 但也仅仅是一瞬。 萧王妃指若柔荑,丹蔻娇嫩,轻轻扶了扶她鬓边的簪花。 “生个厉害的女儿,确实好呀。”萧王妃那双美眸轻笑:“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被阿宝那小贱人勾了魂魄,连母亲都敢骂了。” 与此同时,寮房的隔壁,阿宝听见萧云峥说—— “并非她勾引我。” 闻言,阿宝默默攥紧了她耳边的铜块。 而萧云峥继续说,“是我高攀她。” “还高攀失败了。” 他的语气无奈又落寞,自嘲地轻笑了声。 而阿宝默然敛眸,心绪不安。 隔着一堵石墙的寮房里,萧家母子、兄妹,三人冷然对峙。 萧云峥紧紧攥住了榻沿。 江南多雨水,梅雨季节更是连绵十数天,阴冷潮湿丝丝入骨,腰椎旧伤的痛意几乎要逼疯他。 他也想要有人关心,有人照顾。 而不是日日夜夜,只有母亲和妹妹,一遍遍说他是她们的支柱,他必须争气,必须护着她们。 过去数年,每回阴雨,他后腰旧伤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不记得。 但,阿宝只见了一次他抹药,便记住了。 昨夜下了暴雨,见他被关的那间老柴房被雨水淹没及腰,她便猜到他的旧伤复发,痛得难以忍受。 她没有问,径直带他回了寮房,亲自为他扎针。 萧云峥黯然眼眸,慢慢变冰封,看向萧王妃。 “是你的儿子,配不上她。” 这一句话让萧王妃脸色骤变。 第275章 她,发疯贵妇 一瞬间,萧王妃失了她的优雅端庄。 她冲到萧云峥面前,抬手便用力狠狠给了萧云峥一巴掌。 她那涂了丹蔻的指尖刮过萧云峥的脸,在他左脸留下了数道血痕,其中最深的一道鲜血汩汩流出。 萧净月看着萧云峥脸上流血的刮伤,不由庆幸。 从小到大,每一回,母亲发疯哭诉咒骂,都是长兄倒霉。 站在一旁,萧净月默默不说话。 而萧王妃只顾着委屈控诉亲生儿子。 “若非你父王坚持,我绝不答应你进阿宝那小贱人的东宫!是阿宝那小贱人配不上你!” 听不得儿子向着仇人说话,萧王妃恨得咬牙切齿,失了控。 她和温媗一母同胞所生,凭什么温媗的命数那般好,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她只是区区王妃,见了温媗还得行礼请安。 温媗甚至只生了一个女儿,连皇子都没有。 但进了宫的这些年来,温媗却始终稳稳当着宫里的娘娘。 甚至她生的小贱人,竟成了威仪赫赫的大启储君。 “凭什么温媗能有那般好的日子?!” “这些年,我在她面前,都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都说,相由心生。 萧云峥原本是不信的。 但随着年岁渐长,他在亲生母亲和温娘娘这对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身上,看到了实证。 温娘娘神色通透,温柔平和。 但他的母亲,虽是保养得当,仍娇若春日海棠,却在这些年和府中妾室的阴狠相斗里,变得眉眼愈加难掩阴狠。 萧云峥漠然看着他的亲生母亲。 母亲又是那一招,望着他委屈的流泪。 “你父王他恨我!” “萧燊他恨我!” “他恨我拆散了他和温媗!这些年来,他为了羞辱我,一个又一个接那些女人进府,生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萧云峥冷然看着从小到大,无数次发生的一幕。 母亲控诉了这些年父王对她的报复,又哭诉起当年。 “那年,他宁肯承认是他见异思迁,也要掩盖是我下药勾引的他。我本以为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不曾想,他是怕温媗伤心。” “他说他担心温媗知道亲妹妹为荣华富贵算计她,受不住。” 思及此,萧王妃那委屈哭泣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毒的冷笑:“我倒宁愿他当年揭露真相,叫温媗看清楚看明白,是我抢了她的心上人。但萧燊他太狠呐。这些年他不废我,他要我戴着假面和温媗装姐妹情深。” 身居王妃之位多年,嚣张跋扈惯了的萧王妃,仍以为此处是她费尽心力经营了大半辈子的江南王府。 无惧隔墙有耳,萧王妃字字句句皆是放肆。 “他对温媗情深义重。” “但我呢?哪怕是被逼的,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竟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萧家祖传的那枚羊脂白玉镯,只留给萧家主母的羊脂白玉镯,他不给我,却给了温媗那贱人生的小贱人。” 佛门清净地,却抖落出了举案齐眉的萧王夫妇,恩爱假象里的互相算计,彼此怨恨,和满腹不甘。 萧云峥若有所思,看向了那扇写着佛字的墙。 一墙之隔的寮房隔壁,阿宝回过味来。 原来,温贵妃并不知当年真相。 难怪这些年来,温贵妃待萧王妃很是和善。 而在接风宴那日,温贵妃待萧王的态度,却冷淡里带了厌恶。 与此同时,谢无碍被激怒,恨不得冲过去痛揍萧王妃。 “萧家那对母女怎敢一口一个贱人的骂这般难听!早知如此!皇姐你当年在白鹿山被欺负成那样!当时就该狠狠反击!何必看在她们是姨母和姨母家表妹的份上,一忍再忍!!” 阿宝亦有同感,但却未搭话。 她沉默,若有所思。 见状,谢无碍奇怪问,“皇姐想什么呢?” “我在想,养虎为患,反遭其害。” 阿宝很合理的怀疑,“萧家母女这般恨我。若是有一日,萧云峥因母子,兄妹之情,临阵倒戈,我该怎么办?” 这种事,前世已发生过一次。 她原本差点忘了。但萧王妃和萧净月的恨意又叫她想起了。 这般想着,阿宝叮嘱自家谢弟弟,“咱们凡事要留后手。漕运之事不可之全然指望萧云峥,还是得另作打算。” “对了,我之前让你寻的那姑娘,寻到了吗?” 一听这话,谢无碍哀嚎,“全无踪迹!皇姐你确定,那位叫做梁青渔的姑娘,真在帝都?” 比起谢无碍,阿宝更疑惑不解。 她分明记得前世的这年三月初,梁青渔被卖到了帝都。 转念一想,前世,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那一段将近二十年前,温贵妃和萧王、萧王妃的陈年纠葛。 而重生而来,她却亲耳听到了萧王妃的哭诉。 说不准,梁青渔的出现亦有了变化呢? 第276章 她,爱情神雕 思及此,阿宝心中更是忧虑。 她嘱咐了谢无碍继续找下去,耐心等待时机。 谢无碍刚应下。 临近寺中老树林的那扇窗,便被一颗小脑袋顶开了。 咕啾~咕啾~啾~~ 浑身雪白的小家伙眨着黑豆眼,扑扇着小翅膀扑进了阿宝怀里,又在阿宝怀里歪歪小脑袋,抬了抬爪子。 阿宝被逗得乐不可支。 她先是摸摸小雪雕的毛绒绒小脑袋,又抚平了它毛躁的小翅膀,这才解下它爪子的那支信筒。 谢无碍好奇地凑过来:“凤燃王说什么啦?”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被小雪雕毫不客气的挠了一爪子。 谢无碍立马讨饶:“好好好!我不看还不行嘛!” 阿宝读完了信。 凤燃皇叔这一趟,既是证实章豫将军所言确切,那她便得赶在北疆蛮族有所动作之前,说服老皇帝增强北疆的驻军防线。 再有,便是详细盘算,军马未动,粮草先行。 思及此,再看着信中所写的‘到青州郊外’,她心中默默算算时日,再过不久,凤燃皇叔便要回到她身边来。 忧心忡忡之余,阿宝不免又生出一丝微妙的欣喜。 盯着信开头的那一行‘妻,小阿宝’,她在唇齿间,来回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书难尽意,待我归。 皇叔让我待他归~嘻嘻~~ 莫名其妙的,她的脸颊竟有些烧。 一旁的谢无碍见此,顿时又格外想他的璇玑,永元商号初立,璇玑竟忙得毫无写信给他的闲暇,呜。 分明都是分隔两地。 为何我一天给璇玑写一封信,她半个月回我一次! 而我家皇姐每隔两日,便能收到人屠王的信。 每回瞧信,我家皇姐更是脸红耳热的。 谢无碍委屈的很,正想问问自家皇姐,她究竟如何拿捏的那位杀人不眨眼人屠王的呀? 突然,隔壁寮房的门开了。 萧王妃离开寮房,前往宝殿敬香礼佛。 而萧净月则是一路径直走向了稷首主峰的那座镜花林。 阿宝突然想起,苏枫月提过今日她要带小孩一道给镜花林中的那群鸟雀们搭树窝。 阿宝担心萧净月撞见苏枫月,便跟了上去。 雨过天晴,稷首诸峰之间云海缭绕,嶙峋峭壁上松柏肃穆。 而阿宝穿行在古寺栈道,处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参天老木,寺院的青苔石墙、斑驳红砖掩映其中。 直到萧净月见了镜花林里的苏枫月,露出胜券在握的嗤笑。 阿宝后知后觉的,恍悟。 萧净月根本是一早知道苏枫月亦在寺中,这才寻过去。 镜花林里红绸如火,鸟鸣风幽。 阿宝悄悄走近了某棵老树后,努力听不远处的响动。 苏枫月正带着小孩蹲在林中那棵年岁最老的树下,周围摆了圈刚割好的小木板,而她手里拿着锯镰铲凿。 “等我们搭好它,小鸟便有家啦。” 小孩露出开心笑容,“嗯!” 这时,萧净月轻笑,“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枫月闻声抬头,见是萧净月,笑意僵住,“你,你好呀。” “苏姑娘,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萧净月笑得单纯无辜,却未待苏枫月回答,便直接道:“自那日东郊别苑,武公子当众求亲之后,武公子便时常给我送信送礼。” “如此狂浪行径,我着实感到困扰。” 说是困扰,萧净月其实心里很享受武肃的殷勤讨好。 特别是这种殷勤讨好,是建立在苏枫月的痛苦难受之上。 萧净月看着一脸难过的苏枫月,心中极为痛快。 但她面上却仍装作不好意思,十分为难:“我听说,苏姑娘和武公子是青梅竹马的缘分,感情颇深,而且武苏两家已在商讨苏姑娘你和武公子的婚事。” “我想,请苏姑娘好好管一管武公子。” “莫再让武公子往我家中送信送礼,好吗?” 第277章 她,娥皇女英 被萧净月一通阴阳怪气,苏枫月眼眶微红。 “很是抱歉。”苏枫月憋着哭腔,很努力的稳定语调:“我和武肃他,并非外面传言那般要好。” “萧姑娘的忙,我帮不了的。” 闻言,萧净月唇角扬起一抹不屑讥笑。 菩提老树后,阿宝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前世和萧净月也算斗了一辈子,她早看透了萧净月的把戏。 萧净月此刻找茬,只是把苏枫月的痛苦当乐子罢了。 这般想着,阿宝走出老树后,嫣然轻笑道:“都说稷首山镜花林的这一片菩提树,许愿最是灵验。” 萧净月和苏枫月闻声,齐齐看向了阿宝。 萧净月脸上的得意笑容,微僵。 而苏枫月哪怕再爽朗明媚,听完刚才萧净月那番阴阳怪气,终是忍不住委屈,泪在泛红的眼眶里直打转。 阿宝一边缓步走向萧净月,一边顺手从石桌拿了条红绸。 “既然净月表妹有心摆脱武公子的纠缠。” “不如,用这红绸许愿?” “若净月表妹心诚,佛祖定会保佑你所愿达成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宝所言不虚。 远处,山间古寺晨钟敲响,钟声肃穆而庄严。 竟是,震得萧净月心头骤颤。 而,阿宝冷然把红绸往萧净月面前一递,意味深长道:“佛祖瞧着呢,净月表妹不试试吗?” “这点小事,无需劳烦佛祖呢。”萧净月故作一脸无辜轻笑。 在此刻的诡异死寂里,阿宝和萧净月僵持不下。 阿宝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冷,而萧净月笃定,有萧云峥和江南王府撑腰,阿宝不敢动她。 所以,萧净月始终一脸无辜的笑着。 见状,阿宝转身回到石桌,铺开红绸,提笔染墨。 片刻后,她笔锋如刀,横钩一收。 阿宝一边把写好祈愿的红绸系上菩提雕,一边转身,看向渐渐靠近的裴归尘,他喉咙仍裹着白绸,脸无血色,瞧着很虚弱。 阿宝极其厌烦他。 但若是逢场作戏,装柔弱,装无辜,她也是会的。 阿宝嫣然轻笑,故作天真无邪的撒娇道:“裴哥哥你快瞧瞧我写的——善恶昭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祈愿如何?佛祖会庇佑吗?” 裴归尘却先握住了阿宝的手,担心道:“你这手也太凉了。山上风寒,你出来时该再披件毛领斗篷的。” 话落,裴归尘又抬手探了探阿宝的额头。 “裴哥哥你别担心呀。”阿宝抿唇轻笑,伸手把裴归尘的手从她的额头拿了下来,“不要紧的。回去喝碗姜汤便好啦。” 一旁,萧净月亲眼目睹裴归尘亲近阿宝,脸色瞬间极难看。 恰在此时,一朵紫色小花被晨风吹落,落在阿宝肩头。 裴归尘深情款款地,抬手拂掉。 趁机,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阿宝身后的萧净月。 萧净月一脸柔弱无辜,对上裴归尘的视线,佯装被阿宝欺负得很可怜,而见到裴归尘才算是终找到了依靠。 菩提老树下,一袭青碧水色锦裙的萧净月委屈含泪。 见状,裴归尘,心中渐起盘算。 萧净月毕竟是他孩子的母亲,前世更是陪伴了他数十年。 他怎能割舍她? 既然,阿宝已服下灵犀,爱慕着他。 这一世,他便有了更多时日,慢慢试着说服阿宝接受萧净月。 以待日后,她们姐妹共处。 “阿宝,你心善。” 裴归尘风姿清冷,但温柔时,却又极温情。 “净月是你的妹妹。远近亲疏,你该分得清的。对吗?” 苏枫月是外人,萧净月是妹妹,总之,你该多护着萧净月。 这一句话,阿宝已不是初次听闻。 前世,她和萧净月的每一回争执,裴归尘便总用这话劝她。 他说,纵然萧小姐行事不周全,但她是你的妹妹,你是她的姐姐,你便该待萧小姐她,大度容忍些。 前世,她在意他,全然信赖他不会害她。 因而对待萧净月,裴归尘劝她的次数多了,她甚至偶尔反思她难道真的不够大度? 万幸的是,这一世,她并非一无所知的阿宝。 她就是前世的阿宝,知道她会因信赖裴归尘这渣滓而惨死,知道裴归尘早已同萧净月勾搭成奸。 第278章 她,搬石砸脚 “但是,裴哥哥你曾说过的。” 阿宝蹙眉困惑,一脸天真无邪地请教,“父母背信弃义,见异思迁,所生之子,必是质劣。” “云峥表兄质劣,为何净月表妹不是?” 裴归尘:“……”心口堵血。 在一片微妙的沉默里,阿宝把手上的红绸甩挂在老树高高的枝头,“但我觉得裴哥哥你所言对极了。” “总归,是妹妹嘛。” 说着,阿宝低头瞅了瞅小孩。 小孩早早便怯生生躲到了她身后,小手紧紧揪住她的裙缎。 阿宝揉揉小孩的一头乱毛,浅笑问道:“小孩,给你吃姜糖的那位哥哥,你觉得他好不好呀?” 小孩认真想了很久,才郑重点头:“嗯!好!” 阿宝佯装认真思索。 半晌,她话锋一转,若有所思的认真道:“裴哥哥,云峥表兄最近身体不好,我得给他炖些汤药。不如,便麻烦你送净月表妹到斋房歇息?” 阿宝不再纠结萧净月,反倒关心起萧云峥。 裴归尘似身处迷雾,明知事有蹊跷,却寻不着半点蛛丝马迹。 但他见她一脸无辜,也不好追问。 她对萧云峥,乃至萧净月,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裴归尘满腹疑虑,看向萧净月,萧净月便觉着他脸色微凛,她心思骤沉,不敢继续放肆,便顺势委屈行礼。 “殿下,臣女告退。” 阿宝带着小孩早已转身便走。 小孩仰着头,黑亮的眼睛眨呀眨,“汤圆姐姐,小鸟们的窝。” “昨夜暴雨,这老树湿滑难爬,待午后日头更盛些,咱们也用完了午饭,再为小鸟雀们搭窝。好不好呀?” “嗯!好哦!”小孩攥着阿宝的裙缎,乖巧点头。 与此同时—— 苏枫月回头,裴归尘和萧净月,并肩而行,走另一路的斋舍。 看裴归尘出现后,这三人的微妙氛围。 再看阿宝对萧净月的言语,她敏锐嗅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苏枫月也不笨,心中有了计较。 片刻后,斋舍。 门一紧闭,萧净月便转身搂住了裴归尘的腰,忐忑试探:“归尘哥哥,你是不要净儿了吗?” 裴归尘默然伫立半晌,才转过身,低头审视萧净月。 登基为帝之后,他百里红妆迎娶的天盛皇后。 “净儿,你当年在那间破庙里救过我,我永世铭刻在心。” “无论如何,我都会对你好。” “我们还有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誓言。” 话落,裴归尘抬手擦掉萧净月落下的泪,“我必将履誓。只要净儿你,从今往后,永不再和阿宝作对。” 皑如山雪的荼白锦袍男子,芝兰玉树,玉冠华贵,自是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凛然之意。 但做贼心虚,听到‘破庙’这两字,萧净月却心中惶惶。 她不敢深究,若是裴归尘知她骗了他。 他将会如何? 萧净月愈想,愈是心惊胆颤,慌乱无措。 她不由旁敲侧击,试探道:“归尘哥哥,你曾和阿宝表姐,提过在破庙的事吗?她怎么说?” 裴归尘眸光暗闪,冷然道:“并未。” 重生而来的这一世,他本欲借着送元宵汤圆,向阿宝提起。 但,也幸好他来不及提起。 因那本就是他编造的。 在破庙救他的小姑娘,是萧净月,而非阿宝。 但萧净月这一问,倒是叫他心生疑虑,前世他曾向阿宝提过所谓的‘初见,阿宝在山间破庙救了他’。 然而,阿宝竟未反驳。 已是重生而来,他所倾慕的她,绝非贪功之人。 那么为何?阿宝认下了破庙的事? 萧净月在裴归尘眼中,看到了他的起疑。 她不由手心直冒冷汗。 第279章 她,渣男恶女 那年初春,拗不过萧净月的恳求,萧云峥替妹妹前往锦城买妹妹最喜欢的那一匹白露暮云锦缎。 回山的第五日,便传来了锦城疫病爆发的消息。 随后,萧云峥高烧不退。 最严重时,萧云峥甚至脸色病态苍白,浑身抽搐,吐血不止。 院医贪生怕死,逃了;白鹿书院积攒的药亦是用尽。 几乎穷途末路之时,路过白鹿山的商旅,说起锦城城郊有一大夫研制了一副汤药,很是有用。 那条从白鹿山到锦城的近路,只有萧净月知道。 阿宝当即收拾了行囊,欲带着萧净月抄近路前往锦城。 原本,萧净月是不想去的。 但,书院陆陆续续病倒的那些人,病症都和萧云峥很像。 萧净月怕传染,便想着还不如先离开,上路之后再想办法,拐道回江南王府。 但是,阿宝察觉了萧净月的意图。 直接用铁链把她和萧净月的手腕一道锁了起来。 萧净月只能被迫带阿宝抄近路,到了锦城。 阿宝找到了商旅口中的那位大夫,并要到了已调配好的数贴药,还有大夫写的另一种疑似针对萧云峥症状的药方子。 但是,回白鹿山的半途中。 那是初春,冰消雪融,再加上山林间雨水频发,时常有山洪。 阿宝和萧净月为了躲避突发的山洪,躲进了破庙。 阿宝和萧净月一道流落到破庙避难。 那破庙有个又病又伤的流浪少年,衣衫破烂,灰头土脸。 萧净月觉得流浪少年活不长了。 但阿宝却坚持要救一救。 只剩三天的口粮,阿宝给那流浪少年熬了米粥,虽然味道很奇怪,但熬得久一点,也算是熬得软糯,尚能入口。 阿宝忙着找回白鹿山的路,便叫萧净月喂那流浪少年喝粥。 萧净月懒得喂,顺手把粥放到流浪少年手边,便算了事。 是阿宝回来,见粥都凉了,而流浪少年已是气息微弱。 阿宝便热了热粥,重新喂了。 只是疫病一起,山野间成群的盗匪杀人越货,劫财劫色。 没过几天,刚刚从山洪底下死里逃生,阿宝和萧净月便又遇到了穷凶极恶的盗匪。 萧净月为了逃跑,故意绊倒了阿宝。 阿宝为了求生,只能豁出命和那群盗匪相搏。 萧净月逃了。 一想到此处,萧净月便,更恨阿宝。 每一回,不管对谁,阿宝都是那一副能帮便帮的模样。 装得那般心善,真是叫人倒尽胃口。 思及此,萧净月抬眸委屈看向裴归尘。 她想,不能怪她骗他。 是裴归尘他自己认错了人。 那年,江南诗会,他主动上前来,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还提了在破庙里,她喂他喝粥,照顾他。 谁能想到,两年前,山间破庙里的那个又瘦又脏,蓬头垢面,像丧家犬的流浪少年,会是淮南裴家的长房嫡孙。 当时,淮南裴家尚未落魄,甚至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千载难逢的良机良缘送上门,她自是笑纳了。 思及此,萧净月又理直气壮。 此刻,她正柔弱无骨地靠在裴归尘怀中,眸如秋波,含泪道:“净儿听说昨夜,阿宝表姐召了你侍寝。你们在华清池闹了整夜,还因此惹怒谢无碍,带着西疆斥候冲进华清池大吵大闹……” 萧净月的指尖在裴归尘腰间轻轻滑动,继而勾住他的腰带。 她生得一副柔弱单纯的模样,却练就了一双如丝媚眼,含情脉脉的抬眸,竟是叫裴归尘心中微动。 他是男人,而且,前世同萧净月当了一辈子夫妻。 萧净月的床上功夫有多好,他是知道的。 然而,萧净月抬手搂他脖颈之时,却牵触到了他喉咙的伤。 嘶,倒抽冷气的疼。 同时,裴归尘的脑海里骤然闪过阿宝恨他的模样。 犹豫一瞬,裴归尘用力攥住了萧净月在他后颈作乱的手。 “不是时候。” “什么?” 萧净月的手腕被攥得疼。 但裴归尘这个男人的拒绝,且是又一次的拒绝,叫她动怒。 “归尘哥哥你还不知道吗?正月十五那晚,阿宝表姐邀了赵川策上摘星楼宴饮。这些日子,阿宝表姐又连连夜宿云起殿。” “还有晋仪殿的谢无碍,听说时常留宿她的内殿。” “阿宝和那么多男人有染。” “归尘哥哥,你宁愿要她,也不愿要净儿的清白身子吗?” 话音未落,萧净月感到她的右腕被裴归尘攥得更紧。 她心中得意,知道裴归尘终究是在意的。 毕竟,是人,便有独占欲。 果然,裴归尘眼神愠怒,泛着寒意。 但,裴归尘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做。 他低头盯着怀中的女子,森然警告道:“净儿。此番是稷首山礼佛,御林禁卫四处巡逻。明白吗?” 右腕的痛让萧净月觉得腕骨要断,她害怕了。 “归尘哥哥。”她倏然落泪,梨花带雨般,“是净儿太想你了,是净儿嫉妒阿宝表姐可以和你日日厮守。” 闻言,裴归尘意味深长的,抬手抚过萧净月的脸颊。 而萧净月保证道:“净儿以后会懂事的。” 裴归尘眸光暗闪,依旧沉默不语。 第280章 她,皇叔归来 寺里的后厨,满是烟火气。 趁着汤还在锅里炖的间隙,阿宝提笔给自家皇叔回信。 凤燃皇叔,见信如晤,启信即安。 两件正事先说在前头。 其一,我改良绘制的袖箭已开炉锻造,估计再有个把月,便能锻造出第一批成品‘银雷’。 其二,我已定下完整计划,掌控漕运之权。 待皇叔你归来时,我再详细告知于你。 说完了正事,自然是闲话家常。 阿宝适才见了在后山见到两只菜鸡互啄。 一如既往的,阿宝贴心的,将菜鸡互啄绘成了一幅小画。 两只菜鸡互啄,一只纯白黑爪,一只花纹黑爪。 小画的最末尾,阿宝写——皇叔你猜,哪只赢了? 末了,阿宝还添了句,我把赢的那只吃掉了。 就在刚刚,我和谢无碍偷偷抓的,但我留了一锭银子。 在我给皇叔你回信的这时候,那只打赢了的菜鸡,正被我用竹炭烤着呢,洒了椒盐和九层香。 待我尝完了,我再告诉你味道好不好。 春寒料峭,望自珍重。 另:烦请皇叔以我的正夫身份,代我向宣世子、赵世子问好。 再另:皇叔不要吃醋哦!我最喜欢你啦! 再再另:我挖了好多雨后初笋,藏在冰窖等皇叔回来,我亲自下厨哦! 落款还是一锭大金元宝和一本书。 因春光明媚,天清风朗,雪雕飞得快了些。 而且,一听说林容谨被杀,轩辕凤燃怕阿宝出事,回程提前。 连日来,轩辕凤燃千里夜奔,跑死了三匹快马。 收到雪雕传信时,距离阿宝放飞雪雕,不过短短一日。 帝都城郊,旺财客栈,三楼雅间。 轩辕凤燃拆开雪雕爪子的信筒,竟是两封信。 读完第一封信,见那古怪机灵的菜鸡互啄小画,他不由紧紧攥着信的边角,眼眶蓦然发热,笑中带泪。 幸好她没事。 但第二封,他的小姑娘只写了短短两句话。 皇叔,味道很好的哦。 肉质不柴,鲜美扎实,不愧是打赢的! 他担心得数日未曾合眼,她竟还有空吃鸡? 堂堂人屠皇叔,被气得想揍人。 突然,从雅间的窗户,轩辕凤燃看到了一队熟人进客栈。 是同样要进帝都的林总督一行人。 林总督两鬓飞霜,脸型瘦削,面相精明算计。 而随行的,都是三州总督府的林家私镖。 领队的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膀大腰圆,凶相毕露。 旁边有一瘦长竹竿似的中年男子,听底下人称呼,是总督府的管家。 “总督大人,刚得到的消息。” “东宫诸君,萧云峥算是受宠的。帝阳公主连连夜宿萧云峥的云起殿,还大肆封赏。”瘦竹竿管家禀报:“这回,萧云峥杀小公子,帝阳公主亦只简单将萧云峥关进老柴房了事。” “甚至,前脚关,后脚放,还是帝阳公主亲自接的人。” 说着,瘦竹竿管家愤愤不平。 “消息里还说,萧云峥只是偶感风寒,帝阳公主便兴师动众,将太医署那些太医都喊上了稷首山。” 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插话道:“不止萧云峥!那帝阳公主倒是风流得很,和她那老子一样,东宫里的那位裴归尘,在稷首山礼佛时,都在华清池闹出了大动静。” 就在这时,隔壁雅间,一直沉默的林总督终于开了口。 “那人什么时候到?” 话音未落,走道里便响起了敲门声。 “几位客官,送菜。” 嘎吱的开门、关门声接连响起。 走路姿势很奇怪的伙计,一瘸一拐的走进了雅间。 紧随其后,轩辕凤燃听见隔壁,传来肾虚的太监尖利嗓音。 是李嗣,李嘉妃的侄子。 李嗣和林总督的这一面,是李嗣费尽心思,几经波折的邀约。 拜高人指点,李嗣欲劝说林总督同李家合谋。 唯一目的是,罢黜东宫公主。 第281章 她,大启后族 李家虽是覆灭,但暗地里仍有霸下一系。 也就是朝堂上所谓的,支持皇六子登基的一派。 大启朝臣,都是久经宦海的豺狼虎豹,手段毒辣阴狠。李嘉妃腹中皇嗣尚未出生,便已是朝臣们虎视眈眈的肥肉。其中,礼部尚书,户部、吏部、工部诸多朝臣,皆已在阿宝掌控中。 而,阿宝所料更是不错。 因林容谨之死,林总督暗恨东宫。 以至于,叫李家覆灭时,侥幸未死的李嗣瞅准了时机。 李嗣道:“您送林小公子进宫,是为了林家更上一层楼。” “但和我们李家联手,一样可以。” 说着,李嗣见林总督面色有疑虑,便更直接道:“待我姑母诞下皇子,便是陛下的唯一子嗣。” “林总督定也晓得,朝中有人期盼着我姑母诞下皇子。” “日后,皇子登基,以林总督的从龙之功,便是给你林家一个中宫皇后之位,又有何难?” 此话一出,李嗣便拿出了一枚金镶玉镯。 金镶玉镯被放在李嗣掌心,呈到林总督的面前。 “听说林总督您的小孙女生得冰雪可爱,前些时候更是办了十天十夜的满月宴,热闹喧嚣得很。” 李嗣给出的筹码,着实诱惑。 但,林总督亦仍有顾虑,“嘉娘娘之子尚未诞下,但帝阳公主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东宫储君。” “再送一子入宫伴驾,岂不是更简单,更有利?” 林总督反问:“我为何要冒险同你李家合作?” 李嗣心中冷笑,意味深长道:“再送一位林家公子进宫?” “林家再送子弟入宫,怕是也斗不过萧家那位。” 被戳中痛处的林总督,脸色极难看。 当初他有心一争,但想要送进宫的并非小儿子。只是没想到小儿子竟偷偷将生辰帖换掉,待他发现时,已来不及阻止。 但他那小儿子,他心知肚明。 空有野心,却无手腕。 只是,他原本想着,帝阳公主看在他这三州总督的面子,总归会出手保一保他那脑子缺根筋的小儿子。 不曾想,他那小儿子还是死了。 见林总督神色似有松动,李嗣亦想装得悲痛些。 奈何,他那尖利的太监嗓音总是很诡异:“别看如今那位萧云峥只是侧君。但谁能保证?将来帝阳公主登基,假以时日,萧云峥不会被册封为中宫之主?” 一听这话,林总督便示意李嗣继续说下去。 李嗣似笑非笑,“林总督想想,萧家出了多少位中宫皇后?” 林总督当然清楚。 大启的皇后人选,历来都是出自所谓后族。 而李嗣意有所指的,直接戳破了林总督心底的担忧,“屹立百年的三大后族,自从先皇那一任出自北凉秦家的秦皇后被灭族,如今还剩下的,也就江南萧家。” “而如今正得宠的是,萧云峥……” 犹豫再三,泼天富贵在前,林总督决定和李家联手。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雅间里。 轩辕凤燃面冷如煞。 北凉秦家的,秦皇后。 生下皇子当日,被废,幽禁冷宫。 皇子满月之时,先皇驾崩,遗诏命被废的秦皇后,陪葬。 而被留下的皇子,在冷宫像狗一样长大。 轩辕凤燃下意识,狠狠攥住他腰间那枚结发香囊。 黯然一低头,他却看到了指间的黑戒。 是她和他结发。 亦是她亲手为他戴上这枚黑戒。 她承诺过,她永远是他的家。 他要回家。 第282章 她,小别新婚 昨日,陪着小孩搭好鸟窝,阿宝便回了宫。 至于林容谨一案,老皇帝已钦命三堂会审,由大理寺确定堂审日期,再做分辩。 如此一来,阿宝反倒很是悠闲。 刚回宫的当夜,便进藏书阁楼通宵查阅了古籍。 当时,在华清池的内室里,裴归尘那渣滓偏执而癫狂,她来不及细想,但是灵犀这事,她始终心怀疑虑。 灵犀,一生情,一断情。 她尤其对那断情的灵犀有兴趣,满心想着深究清楚。 然而,通宵查阅了整座阁楼的古籍,阿宝却始终一无所获。 很凑巧的,准备回东宫用早膳时,碰到了张老太医。 只见张老太医一脸忧心忡忡。 “萧侧君的腰椎旧伤,本该及早治疗,却耽搁了太多年。”哪怕是自觉得妙手回春的张老太医,亦对后续治疗心生忐忑,“如今,只能先暂时用汤药熏蒸和金针火灸。” “但若是如此,萧侧君的双腿将暂时失去知觉。” “暂时?” 说话间,阿宝看到了站在桃花树下,等她的萧云峥。 但就在这一刻,她隐约觉得暗处有人在看她。 她抬眸打量四周,却又只有徐徐清风。 “殿下。” “昂?” 走神的阿宝,茫然循声看向了萧云峥。 “你说什么?”你何时走过来的? “……殿下在想什么?” 萧云峥不答反问,阿宝便又抬头看了眼桃花深处。 “……我好像看到…”我家凤燃皇叔了。 似有所觉,阿宝转身便走。 萧云峥想拉住的阿宝的手,却迟了一步。 他只能自嘲的,无奈低笑,眼睁睁看着她的衣摆薄纱,轻柔如云,从他指尖划过,毫不停留。 满苑桃花落下,只剩他独自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 阿宝屏退了所有宫人。 踏进东宫内殿的这一刻,殿内,很静。 静得,只听得到阿宝紧闭内殿殿门的轻微响动。 她深呼吸,刚一转身,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她抬眸看他,男人憔悴很多,眼窝深邃,已冒出了乱七八糟的青色胡茬,满是他星夜兼程赶回,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的眼神很暗,隐忍着极复杂的思绪。 而阿宝在见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刹,便知他是一路匆匆赶回。 她难受又心疼地抚摸他满下巴的青色胡茬,“皇叔,你多久没睡好觉了?” 然而,男人只哑声道:“阿宝。我想回家。” “你就在家里呢。你瞧,我正被你抱在怀里呢。”阿宝茫然不解,这个男人是怎么了? 话落,这个男人便用他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那双黑眸落寞又绝望,像是急切想要证明,甚至是确认些什么。 果然,下一瞬,她便被他俯身抵在了殿门。 顿时,她和他近的呼吸相缠,而他没有停下,仍缓缓逼近。 她听着男人低沉的呼吸,没有反抗。 头一回,这个叫做轩辕凤燃的男人,咬住了她的唇。 是的,他用咬的。 她闭上了眼睛,尾睫微微颤动。 太过紧张时,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轩辕凤燃腰间的缎料,而他的吻更凶狠,几乎窒息的她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唇。 轩辕凤燃却单手摁住了她的后颈,吻得更深。 唇舌相交,腾地,阿宝脸颊发烧。 犹豫着,阿宝抬手搂住了轩辕凤燃精悍劲瘦的腰身。 感觉到他动作一瞬间的僵硬,她心下一冷。 但她却听他沉沉开口,嗓音嘶哑蛊惑。 “阿宝,我对你是有欲望的。” “一直都有。” 闻言,阿宝心神震颤。 第283章 她,他的夫人 从殿门,到穿过锦屏,到了寝殿的紫檀床。 紫檀床幔倏然滑落,掩住了床帏间的风月旖旎。 轩辕凤燃抬手解下了阿宝鬓间那一支珍珠琉璃簪,顿时,乌黑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凌乱散落在她肩头。 阿宝红着脸看他。 而轩辕凤燃眼中,她的脖颈白皙修长,细腻如凝脂。 一路向下,他的吻来到她的锁骨,她的锁骨亦很漂亮精致。 最后,他和她唇齿相依,她忍不住细碎轻哼,像柔软的撒娇。 轩辕凤燃搂住了阿宝柔韧纤细的腰肢,将怀中人放倒。 阿宝在他怀中抬眸,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因常年修习剑术而紧窄精悍,蕴藏着蓬勃强悍的力量。 而他满身的刀剑旧伤,累累箭痕,又是他赫赫战功的象征。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纱落下,轻柔的帘幔随风拂动。 床帏间,渐渐升温。 轩辕凤燃把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要反悔吗?” 不知为何,阿宝竟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可怜。 她主动迎起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情欲席卷而来,那头欲望野兽破出了轩辕凤燃的心牢。 阿宝只觉得男人很凶,但吻却很温柔。 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她。 但她的唇角还是破了皮,缀着的那一颗殷红血珠,彻底叫轩辕凤燃眼眸骤暗,染上更深的情欲。 骇然的欲念一发不可收拾,轩辕凤燃失控,动作再刹不住。 但是只到一半,阿宝便受不住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难受,带薄茧的指腹安抚地慢慢摩挲过她的后背,紧接着,他便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宝眼尾泛起潮红,清澈漂亮的眸子慢慢浮起一层水雾。 她委屈又生气。 “轩辕凤燃!” 她极少连名带姓的喊他,但被吻得柔软,她唤他名字的这一声,不仅毫无威慑力,甚至显得软糯讨喜。 他掐住她腰间的手劲愈来愈重。 柔软的抱怨,轩辕凤燃不听,她便咬住了他的肩。 但这更刺激了他。 轩辕凤燃的汗珠从他肩头滴落,她攥紧了身下的绒毯,而轩辕凤燃强硬地和她十指紧扣。 阿宝只觉得,她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眼眶通红,泪水滚落。 黑檀幽香挥散开来,情到浓时。 阿宝双手攀住轩辕凤燃的背,下意识狠狠挠了他后背一把。 而他的眼神幽暗,灼热喘息扑在她的耳畔,“阿宝。” 野兽,彻底挣脱牢笼。 日头正盛,日暮西山,月上中天。 阿宝再睁开眼时,已是夜色深深,寝殿内满地月色。 轩辕凤燃不在,但锦屏之外似乎有轻微响动。 阿宝便手撑着床榻起身,循声,脚步虚软地往前查看。 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轩辕凤燃便看到阿宝站在锦屏旁,乌发垂落,只裹着他那件对她来说过大的黑袍。 她赤着脚朝他走来,袍襟微微垂落在她肩侧,露出她红痕斑斑的锁骨,而那身过长的黑袍拖曳在地,袍摆随着她的脚步而轻晃,露出她洁白细嫩的光裸脚踝。 阿宝腰酸腿软,终究是忍不住,脚下虚软地直直向前跌去。 然而下一瞬,轩辕凤燃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她被他打横抱起。 待他抱着她一路回到床榻的时候,她裹着黑袍躺进柔软绒的被里,已是手指都酸累得提不起一丝劲。 但,轩辕凤燃这男人也没好到哪里。 他的肩头被她咬出了深深的鲜红牙印,瞧着便很是凄惨。 只是,除此之外,轩辕凤燃这头野兽的精气神很足。 “阿宝,饿吗?喝汤?”轩辕凤燃端来汤碗,温柔又关心。 瞧轩辕凤燃他吃饱餍足之后,乖巧温顺的模样。 阿宝莫名悲愤,揪住他的袖角,委屈地轻轻晃了又晃。 轩辕凤燃端着汤碗,再想今日,不由讨好道:“是我的错。我失控了。以后我定多多练习。” 面对自家小阿宝,轩辕凤燃向来是知错就改。 他果断道歉,“这汤养气的。我喂你喝一点?好不好?” “……行叭~”阿宝很好哄的:“但我腰疼。” 她哼哼道:“若我喝了汤,待会你得给我揉揉腰。” “好。我帮你揉揉。” 答应的很是爽快,但轩辕凤燃的眼眸却暗了暗。 第284章 她,人菜爱玩 轩辕凤燃亲自喂的汤。 一口一口,清甜的雪参老鸭汤温润入喉。 “很好喝。皇叔你也尝尝?” “……好。” 话音未落,阿宝便骤然瞪大了眼睛。 轩辕凤燃俯身,从她的唇齿间满意地尝到了很好喝的味道。 下一瞬,他单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抱坐在他身上。 不仅仅是被抵着,她的后腰更是被他的指腹慢慢往下摩挲。 吻仍未停。 阿宝被吻得急急喘息,而轩辕凤燃哑然闷哼。 她的唇间泄出细碎呓语,惹得他喉结滚动,吻得更深。 头一回开荤的男人,缱绻难舍间,几欲再次失控。 天旋地转间,阿宝又被轩辕凤燃放倒。 他单手撑在她身侧,那件单薄的玄墨里衣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而他那漆黑幽静的眼神望着她,颇具压迫感。 从未受过这种苦,阿宝是真的怕了。 眼尾潮红,她的眼眸泛着水雾,想要讨饶。 但高大身影笼罩着她的这个男人,却沉沉深呼吸,继而揽着她的腰,往她身下垫了软枕,再把她枕到他的腿上。 “?”阿宝一头雾水。 而转瞬,她的后腰处,他正力道适中的舒缓按摩起来。 轩辕凤燃的揉捏按摩着实太过舒服,叫阿宝昏昏沉沉地连连打哈欠,枕着轩辕凤燃的腿,想睡觉了。 但轩辕凤燃的心情却很郁闷。 他的手指抚过之处,她的腰窝很漂亮,映着盈盈月色,细腻如凝脂的肌肤像覆上了层温润水光,叫他爱不释手。 轩辕凤燃默默隐忍着原始冲动,但手背青筋却仍暴突紧绷。 只是,小姑娘有些微低烧,再受不住任何折腾。 轩辕凤燃这般默念着,深呼吸,再深呼吸。 而,阿宝毫无所觉。 她迷糊地想,他们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呢? 这座属于东宫公主的寝殿紫檀床头,挂着的那一盏银纱灯,曦明珠光晕温和,而大婚成亲时的金红喜字仍贴在床头。 阿宝散落肩头的满头乌丝凌乱。 轩辕凤燃撩起她的一缕乌丝,一圈圈缠绕在他指间。 就像戴在他左手无名指的那一枚黑戒。 虽是困得迷迷糊糊,但阿宝仍下意识和这个男人十指紧扣。 她梦呓般,喃喃唤道:“皇叔回家了。” 轩辕凤燃心弦绷紧,俯身吻住了他们十指紧扣的手。 半晌,他那双极暗的黑眸染上一层无奈又宠溺的笑意,“嗯,皇叔回家了。你就是我的家。” 话落,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哄道:“睡。” 一夜好梦。 隔日,暖意融融的日光透过窗纱照进东宫寝殿。 缓缓醒来的阿宝,却见堂堂人屠王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他的头紧靠着她的颈窝,像是要深深藏进她怀里。 而他的眉峰紧蹙着,似是害怕她随时会消失。 阿宝侧身枕着胳膊,抬手缓缓抚过男人紧蹙的眼角眉梢。 其实,昨晚她就想问他的。 若非受了大刺激,他怕是打定主意当一辈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根本不会像昨日那般疯狂失控。 所以这趟回来,自家皇叔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谁欺负你啦?和我说说,我胖揍他!” 说着,阿宝偷偷亲了他唇角,却被他的胡茬扎了一下。 有点疼,还有点痒。 阿宝气不过,便揪他的胡茬玩。 “必须立刻把你们这些胡茬剪掉!太耽误我家凤燃皇叔的绝世美貌了哦!” 话落,阿宝自己被逗笑了。 其实,初次在东宫内殿过夜,阿宝刚一动,轩辕凤燃便醒了。 他只是有些担心,不知小姑娘会如何反应。 然而,万万未曾料到,小姑娘一大早的,便乱来。 甚至还偷亲他!还乱夸什么绝世美貌? 轩辕凤燃一把抓住阿宝捣乱的手,故意吓唬道:“还想再来一次?” “凤燃皇叔?就一次啊?”阿宝故意眨眨眼。 轩辕凤燃直接把挑衅的阿宝摁在了身下。 一大早,他的欲望轮廓十分鲜明,危险抵在她身上。 阿宝立刻怂了:“皇叔…休息一日……” 小姑娘人菜又爱玩。 堂堂人屠凤燃王被磨得,彻底没了脾气。 第285章 她,互相挑衅 这一整日,阿宝皆在卧床静养。 对外只称,风寒加重。 最近忙着阿宝叮嘱的事,谢无碍没空来内殿,这才免了阿宝面对谢无碍那火眼金睛的一番解释。 至于东宫诸君。 以往的弹琴,吟诗,端汤,送药,因林容谨之死,诸君意识到风雨欲来,显得格外安静。 但裴归尘,还是亲自送来了食盒。 午后,东宫殿门口,威压凛然。 “凤燃王这是,拦我?” “是拦你。”轩辕凤燃直接,悍然冷笑:“滚。” 对上裴归尘,轩辕凤燃懒得废话。 抽出银剑,横在身前,削铁如泥的剑锋,寒光凛冽。 裴归尘一步未退,直视轩辕凤燃。 他轻笑,清风朗月,“凤燃王阻拦我见她,不怕她得知?” 闻言,轩辕凤燃笑意森寒,仍只一个字,“滚。” 死寂的漫长对峙里,轩辕凤燃和裴归尘眼神交锋。 暗流涌动间,裴归尘看着眼前的人屠凤燃王,心生冷意。 前世,他杀他一次;这一世,他再杀他一次。 又如何? 只是眼下,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凌冽尾睫一挑,裴归尘漠然扫了眼轩辕凤燃的手中银剑。 若强闯进宫,必定要暴露他的剑术。 犹豫片刻,裴归尘的视线看向了轩辕凤燃身后,紧闭的殿门。 这座东宫殿很安静,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默默攥紧了拳,裴归尘漠然轻笑。 是阿宝这一病,才给了轩辕凤燃可乘之机。 待阿宝病好,她第一时刻想见的,一定是我。 这般想着,哪怕被轩辕凤燃挡在了殿外,裴归尘亦能继续维持着温和笑意,故作好奇,“凤燃王,你有什么资格接近她?”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一个北凉秦氏的余孽,一个和她同在皇族玉碟的皇叔。” “对了,她喊你皇叔。” 裴归尘微微一笑,恍然大悟道:“凤燃王。背德的感觉如何?” 倏地,轩辕凤燃握紧剑柄。 银色剑锋察觉到主人狠戾怒意,嗡鸣震颤。 但,轩辕凤燃又想起了阿宝捏着他鼻子,严肃叮嘱的话。 若他再给老皇帝留下任何话柄。 她便不准他,再上她的床。 一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轩辕凤燃硬生生忍住了怒意。 他抬起左手,那枚左无名指的黑戒光华流转。 轩辕凤燃嗤笑,“你知这是什么?” 裴归尘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轩辕凤燃怒极反笑,斩钉截铁:“她送的。你没有。” 这六个字,激怒了裴归尘。 前世的轩辕凤燃,是一辈子只敢默默在一旁看着阿宝,甚至眼睁睁看着阿宝嫁他,都不敢道出心意的可怜虫。 这一世,轩辕凤燃竟敢挑衅他? 转念一想,裴归尘心底冷笑。 一枚戒指而已,又不是中宫金印。 前世的一切早就告诉了他,在这座巍峨宫城里,只要阿宝爱慕他,便是他最大的筹码,是他胜券在握的底气。 而阿宝确实服下了灵犀,已然像前世那般爱慕着他。 一想到这些,裴归尘怜悯地看着轩辕凤燃。 “凤燃王难道还不知?”顿了顿,裴归尘又意味深长道:“凤燃王既不知那件事,便不知。无知是福。” “只是有一场死赌,凤燃王要下注吗?” 裴归尘眼中的怜悯和嘲讽、鄙夷,彻底激怒了轩辕凤燃。 但出乎裴归尘的意料,轩辕凤燃却并未失控。 轩辕凤燃甚至仍维持着笑意,只是语气很阴森森:“本王是有夫人管着的。她不让本王胡乱跟赌下注。” 在东宫殿的廊檐下,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拳。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强求。” “希望裴大公子,其他事情也不要强求。” 轩辕凤燃阴森森地笑。 第286章 她,不准移情 裴归尘送来的食盒,装着鸡茸粥,还有一碟枣糖。 照着轩辕凤燃的命令,绿琅用银针试出无毒,便倒了泔水桶。 轩辕凤燃回到寝殿时,阿宝正靠着床榻翻看账本。 听见脚步声,阿宝抬眸,男人凛然冷戾,黑眸森寒。 她不由好奇:“裴归尘和你说了什么?瞧你脸色难看的。”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俯身抱住了。 手里的账本倏然落在榻边,她在他怀里,抬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哪里不高兴啦?” “灵犀当真对你无效?”轩辕凤燃嗓音沉闷。 阿宝一听便知这个男人的担心,“皇叔这是怕我移情?” 倏地,她被轩辕凤燃用力抱得更紧。 寝殿的一阵死寂里,轩辕凤燃心有余悸。 他当然怕。 既怕她移情,更怕那时裴归尘无知无觉对她下的,是毒。 若是如此,那他便彻底失去了她。 轩辕凤燃后怕,哑声道:“往后,我再不离开你。” “好的哦!”阿宝并未察觉这话里潜藏的意思,只顺着轩辕凤燃的话,哄道:“再不离开。皇叔说话算数。” 突然,锦屏外,传来绿琅的通报。 “殿下,张老太医来请脉。” 阿宝匆忙退出轩辕凤燃的怀抱。 但趁机在他铁青的脸上,亲了一口。 轩辕凤燃怔愣了一下:“?” 阿宝:“嘻嘻~” 轩辕凤燃无奈,但还是敛眸失笑,被哄好了。 锦屏外,得到阿宝允许,绿琅这才转身出殿门,把殿外等候的张老太医请进了寝殿。 这一趟,除了奉温贵妃之命为阿宝诊平安脉。 张老太医更是奉命来传一道口信。 “贵妃娘娘说,若无大事,公主殿下近日便无需到她跟前请安。接下来一段时日,娘娘需得静心誊抄佛经,为皇嗣祈福。” “皇嗣?”阿宝冷然问:“冷宫的?” 张老太医忧心忡忡:“是。冷宫那位娘娘腹中的。” 阿宝听明白了温贵妃的口信。 无非是关雎宫出了事,温贵妃担心连累她,便免了她的请安,借此提醒她莫要插手关雎宫的事。 但温贵妃照顾保护她长大,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宝不喜欢一无所知的感觉,凛然追问:“老太医但说无妨。” 其实,张老太医一早便想开口。 一听这话,立刻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 昨夜寅时,冷宫的李嘉妃突然腹痛。 一听御林禁卫禀报的消息,老皇帝便立刻召集了整座太医署的医官为李嘉妃诊治。 折腾整晚,到了凌晨,总算是稳住了李嘉妃的胎象。 但就在这时候,李嘉妃身旁侍候的小宫女突然冒出来哭诉。 声称李嘉妃是吃了温贵妃送的紫参鸡茸粥,才突然腹痛。 老皇帝龙颜震怒,急召顾七绝进宫。 不到半个时辰,顾七绝很快便从关雎宫的小厨房的小厨娘口中得到了口供,而口供直指温贵妃是幕后主使。 “那小厨娘是这般说的。” 昨晚亦在冷宫的张老太医,一五一十的复述了口供。 说的是,温贵妃担心李嘉妃腹中皇嗣对阿宝造成威胁,一直在暗中盯梢冷宫。知道李嘉妃近来喜食酸杏,便寻来一种形似紫参的草药,命小厨娘熬煮了一盅紫参鸡茸粥,送给了李嘉妃。 形似紫参的草药单独食用,并无害处。 但,它若是与酸杏同食,便可造成孕妇腹痛小产。 阿宝难以相信,以温贵妃的手段,真想害李嘉妃,会用这般幼稚且容易留下把柄的法子。 阿宝蹙眉困惑,“后来呢?” 张老太医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贵妃娘娘有先见之明,当即拿出了证据证明那小厨娘是纯妃的人。再之后,顾指挥使审问出了小厨娘确实是受纯妃指使。” “但,哪怕事情水落石出,陛下却仍雷霆震怒。” “纯妃被赐了毒酒。” “贵妃娘娘却还是得了一个治宫不严的罪名。” “被陛下罚了誊抄一千遍佛经,为李嘉妃腹中皇嗣祈福。”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阿宝冷笑。 纯妃无子无女无宠,她指使小厨娘毒害李嘉妃母子,再栽赃陷害给温贵妃?她能有什么好处? 昨晚李嘉妃被害之事,处处透着古怪。 但又如何? 老皇帝不愿深究。 温贵妃被罚,便也只能认罚。 第287章 她,搞事易储 虽然温贵妃提醒了阿宝,最近莫要接近关雎宫。 但阿宝无法置之不理,作壁上观。 傍晚时分,借着送稷首山佛珠手串,阿宝进了关雎宫。 很意外的,慧敏长公主竟也在。 两位锦绣华服的美妇人,正卷着袖子誊抄佛经。 见状,阿宝一边嘱咐绿琅把燕窝莲子羹盛上,一边亦撸起袖子提笔,帮着温贵妃一道抄经。 片刻之内,关雎宫中竟只有刷刷笔声。 阿宝着实担心,终究是忍不住,“母妃,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怀疑本宫动的手?” 温贵妃头也没抬,语气很是冷淡地问。 一听这话,阿宝立刻亲昵挽住温贵妃的手臂,“知母莫若女。儿臣知道母妃您若真想除掉李嘉妃腹中的胎儿,早便动了手。” 一旁的慧敏长公主接了绿琅盛好送上的燕窝莲子羹,笑道:“皇嫂也别吓唬阿宝了,便解释解释。要不,我这乖侄女要担心坏了。” 原本假装一脸严肃的温贵妃,终是忍不住,一脸嫌弃地嘲讽:“明知冷宫周围有御林禁卫和皇帝亲卫暗守,本宫却设局毒害李嘉妃和她腹中皇嗣?本宫的脑子没进水。” 一听最后这句话,阿宝被逗笑,扶额:“……” 而温贵妃瞧着担心跑来探望的女儿,心里暖意融融。 温贵妃笑道:“其实,早在你出发前往稷首山礼佛的时候,母妃便发现那小厨娘有问题。之后顺藤摸瓜,又发现纯妃主动联系了李嘉妃,欲帮李嘉妃从冷宫出来,重新夺宠复位。” “母妃本打算将计就计,按兵不动,引蛇出洞。” 话到此处,温贵妃的笑意带上一丝郁闷:“不曾想,李嘉妃竟敢用她腹中胎儿做局。” “也不怕有个好歹,真的毒伤腹中胎儿。” “皇嫂总是以为人人都有慈母心肠。”慧敏长公主轻笑。 闻言,阿宝若有所思地看向慧敏长公主。 这时,慧敏长公主语重心长道:“李嘉妃和那些朝臣,要的只是一个皇子。” “至于将来,这个皇子是聪明还是愚笨?不重要。甚至,一个愚笨的皇子更好,更易于他们掌控。” 这句话里的意思,阿宝当然清楚。 一个愚笨幼主,只会任由朝臣捏扁搓圆。 但,她的皇姑母,今日欲言又止,神色间似有异样。 阿宝不由试探:“皇姑母可是听说了什么?” 慧敏长公主有所犹豫。 但想起阿宝是她看着长大的,最终,慧敏长公主还是若有所思的,选择提醒。 “近来,有朝臣暗中提起了文赢女帝的二子夺嫡。” “似是要用此事做文章,易储。” 一提文赢嫡争,阿宝便明白了。 数百年前,女帝的长子、嫡子,生父不同。 是以,二子身后的显赫父族,都想拥戴自家血脉登基。 争权夺储的死战,卷入了女帝的所有子女,以及大启最有权势名望的家族,血流成河,白骨堆山,异常的惨烈血腥。 这本是自古以来的争权夺嫡,避无可避。 但却被说成是女帝登基的天谴。 太过荒谬,阿宝心口堵得慌。 她清楚,支持李嘉妃腹中皇嗣的那些朝臣们重提文赢女帝,意思是盘算着提醒老皇帝,哪怕是奠定大启锦绣江山的文赢女帝,亦出了二子夺嫡的惨祸,差点毁掉大启根基。 若是她登基为帝,必定重演文赢嫡争。 沉默半晌,关雎宫冷然如冰窖。 而打破沉默的是,阿宝一声冷然轻笑。 “但,文赢嫡争是女帝亲手平定。女帝选中的东宫储君,也就是后来的孝景帝,更是开创了大启的仁景盛世。” 朝臣可以说她任何不足之处,但女帝登基以致嫡争,太荒谬。 越想,阿宝越是面冷如霜,冷然嘲讽。 哪个朝臣想的蠢主意? 他们难道忘了? 先皇在位的时候,老皇帝弑兄杀弟才得以登基。 而老皇帝的五个皇子,她的五个皇兄,为了储君之位,死的一个都没剩下。 转念一想,蓦地,阿宝心中不解。 将得皇子,易储之心,老皇帝已是昭然若揭。 为何李嘉妃身后的那些朝臣,还要说出‘女帝登基以致嫡争’这种荒谬可笑的话? 这一番黔驴技穷的算计,倒像是老皇帝并无易储之心。 所以,那些朝臣,急了。 第288章 她,妈妈女儿 心事重重,哪怕经书抄了数遍,阿宝亦理不出头绪来。 眼见着日薄西山,余晖斜斜。 阿宝把稷首山挖回的初笋切丝,亲自下厨做成了笋蒸野鸽。 除此以外,还准备了爆炒海参片、凉拌豆腐鸡丝、鸭丁雪芽汤、清炒蕨菜、酒糟小银鱼。 最后又蒸了甜枣杏仁糕,还有桃花奶羹。 慧敏长公主一脸歆羡。 “我便说,当年该生女儿的。”慧敏长公主羡慕:“无碍那小子只知道问,阿娘,咱们什么时候用饭。哪像阿宝,快瞧瞧,这满桌的菜,都是孝敬皇嫂你的。” 温贵妃笑道:“既是侄女,又是儿媳,那不就是亲女儿。” 这一说,慧敏长公主笑得更开心。 而温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宝唇角的伤。 这伤,其实她一早便注意到了。 温贵妃误以为昨夜留宿东宫内殿的,是谢无碍,便温柔叮嘱道:“阿宝…虽是年轻火气旺,但也莫玩的太过火。” 此话一出,慧敏长公主亦看向了阿宝。 温贵妃和慧敏长公主,两位宫装美妇人皆是笑得意味深长。 阿宝脸颊发热,以拳抵唇,假装咳嗽。 “咳咳!母妃您和皇姑母快尝一尝这初笋味道如何。” 温贵妃拿出了去年初雪时酿下的酒。 慧敏长公主提议行酒令,借着郎朗月色,很是痛快饮了一番。 待送了慧敏长公主离宫,阿宝又回了酒案。 温贵妃已微醺,靠着软榻,静静瞧着殿窗外的月亮。 不远处传来南熏宫的琴音。 那是柔嫔的琴,丝丝如魅,足见奏琴者婀娜曼妙的绰约风情。 眼下,只有母女二人单独相处。 阿宝瞧出温贵妃有心事,不由担忧,“母妃在想什么?是因父皇的责罚,还是,因南熏宫那位柔嫔而伤神?” 温贵妃抬手把阿宝招呼到身边,明明笑得温柔,却很是哀伤。 “被废掉的储君,从不得善终。” “母妃莫要烦扰,李嘉妃之事,儿臣自有法子解决。” 阿宝试着宽慰温贵妃。 但温贵妃只是温柔地抚过阿宝的脸,心疼道:“你是母妃的女儿,无论如何,母妃也得帮你的。” 阿宝总觉得温贵妃这话,有言外之意。 但未等她深思,温贵妃微醺笑道:“这宫里的日子太难熬。” “幸好有你,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一听这话,想起前世温贵妃的死,阿宝心里便不是滋味。 阿宝登基不久,便遇上江南水灾。 她亲自前往江南视察灾情,未曾想离开的当夜,温贵妃突然重病,待她匆忙赶回帝都,却只见到了已过世的温贵妃。 一想到还有两年,温贵妃便会病逝。 心头钝痛,阿宝却又得强忍着难受,宽慰道:“宫里的日子会越来越有趣的…母妃您还要抱孙女呢。” “哎呀!是的哦!本宫还得抱小孙孙呢。” 酒意上头,哪怕是一向温柔优雅的温贵妃,亦笑得幼稚:“孩子的小模样一定得像你。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一小团子。” “特别是眼睛,明亮又干净。” 说着,温贵妃捏捏阿宝的脸,醉眼含笑:“但你可得好好祈祷,你女儿的脾气千万别像你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抵是母女血缘,阿宝总觉得,今晚的温贵妃很奇怪。 难道,母妃有事瞒着我? 阿宝正欲开口问清楚,却被温贵妃抢了先。 温贵妃不着痕迹看了眼阿宝唇角的伤,小心翼翼试探道:“自大婚之后,已然过去许久。你和云峥?你是如何打算的?” 一提到萧云峥,阿宝愣了愣。 打算同萧云峥如何? 一时之间,阿宝竟是,说不出所以然。 而温贵妃提醒道:“听说,云峥近来一直在喝药。你今晚下厨的那道甜枣杏仁糕,还有那桃花奶羹,味道都很是不错。” “你给云峥带去。” 阿宝被催促着离开。 但一转身,她终究是没能忍住。 “最近有人告诉儿臣,当年萧王求娶的温家女,其实是……” “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免得再生事端。” 温贵妃打断了阿宝的话,笑意渐渐凝固:“阿宝,和你提起那件事的,无论是谁,定然是居心叵测。” 其实话一出口,阿宝已然后悔。 但温贵妃太过平静,又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母妃您不恨吗?” 一听这话,温贵妃侧身看向了窗外的那轮银月。 不远处,南熏宫的琴音仍不断随着晚风,飘进关雎宫中。 沉默很久,温贵妃最终只是喃喃道。 “都过去了。” 第289章 她,真惨卖惨 既然温贵妃有令,阿宝只能拐道云起殿。 推门踏进殿中,萧云峥闻声回头。 整座云起殿弥漫着药味,殿窗旁一片死寂的月色里,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拄着拐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阿宝顿时愣住。 而萧云峥难堪地,攥紧了杖柄。 “殿下怎么会来?” “母妃要我带一份甜枣杏仁糕和桃花奶羹,来给你尝尝。” 说着,阿宝把食盒放上桌案。 沉默片刻,萧云峥才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桌案。 阿宝收敛了心底的错愕,假装只是顺手随意的递了软枕到他腰后,再将打开盅盖的桃花奶羹和瓷匙一道递过去。 清甜的奶香扑鼻而来,萧云峥怔了怔。 而阿宝道:“尝尝,很好喝的。” 萧云峥像个孩子,听话地尝了一口,喃喃道:“真的很好喝。” 话落,萧云峥便看到阿宝笑了。 很多年了,他已很久未见她这般单纯地因为高兴,对他笑。 但阿宝笑着笑着,笑容渐渐消失。 她想起来了,张老太医禀报萧云峥伤情时,曾说过。 萧云峥的腰椎旧伤,耽搁太久。 只能下狠药,再辅以汤药熏蒸和金针火灸,才算有一线生机。但就算如此,萧云峥的腰椎旧伤并不一定能安然痊愈。 若失败,萧云峥的双腿便不是暂时失去知觉。 而是,他后半辈子再站不起来。 阿宝默然看着萧云峥喝完了一整盅的桃花奶羹。 最后,两相对视。 他眼神小心翼翼的,期待地看着她。 她竟是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云起殿中那排她先前搬进来的鹤首铜架上,烛火幽幽,随着晚风摇曳。 又是一阵死寂的诡异沉默。 良久之后,阿宝犹豫地抠着指甲,安慰道:“张老太医有神医在世之名,他的医术很好,你无需过于担心。” 这句话并非萧云峥期待听到的。 他眼眸深处生出一点落寞,但很快消失,只附和着微笑。 “嗯。臣不担心。” 一听这话,阿宝颇有些后悔。 毕竟萧云峥曾是纵马仗剑,驰骋疆场的将军。 如今拄着拐杖,俨然是残疾废物一般。 她的安慰,是否显得太轻飘飘? 一向伶牙俐齿的阿宝,一时竟像个哑巴。 反倒是萧云峥,“漕运之权,臣已安排妥当,请殿下放心。” 闻言,阿宝眸光暗闪。 其实,她并未全然相信他,所以她也早早安排了一招后手。 思及此,阿宝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了萧云峥的深沉眼神,看向了他桌案旁的那一方长着翠绿铜钱水草的小水缸。 小金鱼悠哉游哉,偶尔还甩尾巴,冒出水面吐泡泡。 这时,萧云峥突然说:“臣有好好照顾它。” 阿宝默然一瞬,心绪复杂的说道:“那很好…” 话落,阿宝倏地起身。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倚靠软榻的萧云峥,他苍白着脸看她。 “还有些账卷需梳理,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阿宝便匆匆转身。 已到殿门,却听重物跌倒在地的重响,紧接着—— “别走。”只是两个字而已,但他的语气却是隐忍着巨大痛楚和不甘,还有不可言说的难堪。 阿宝猛地顿住脚步,但百般犹豫,还是没有回头。 “我召张老太医来给你瞧瞧。” 话落,阿宝径直踏过了殿门门槛。 第290章 她,心里开花 月色悄然消散在夜幕里。 黑沉沉的天穹下,春雨垂丝,云起殿周围红楠满枝。 阿宝走在廊道,想起自林容谨死后,不仅是老皇帝派了德胜公公来问过她的意思,温贵妃亦派了蓉姑姑来打听。 只有萧府,异常的平静。 而萧王妃虽是上了稷首山,但是直到她回宫,萧王妃始终未曾关心过:萧云峥究竟是有惊无险?还是生死一线? 而她回宫之后,萧王妃和萧净月母女俩便留在寺中礼佛。 也不知这是她们母女的意思,还是萧王的安排。 但无论如何,难道她要见死不救? 此时此刻,阿宝的身后,萧云峥狼狈跌倒在地。 青年咬牙,黑眸满是不甘和绝望,“阿宝…我疼……” 阿宝:“……” 阿宝没回头,径直踏出了殿门。 萧云峥眼睁睁看着阿宝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巨大的绝望和难堪汹涌而来,几乎没顶。 他早该知道的。 果然是这样。 她一向爱憎分明,眼里不揉沙子。 自然是,不会同情他。 然而,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继而是他熟悉的那道胭脂色裙影。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白鹿山,中秋夜,她来救他。 阿宝先是放下手里的药箱,再双手搀着萧云峥躺回床榻。 “我已吩咐了这殿中的女官去找张老太医。”一边解释着,阿宝一边打开药箱:“但若是等张老太医过来,还需要很久。所以,我先帮你扎针止痛。” 因腰椎旧伤,萧云峥已痛的脸色惨白。 这般狼狈窘迫的样子,越多人看到,他便越难堪。 阿宝是知道的,所以她难得的开口安慰他,“放心。没有更多人了。我已命宫人们不准靠近。” 说着,阿宝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萧云峥。 她犹豫再三,说道:“我得脱你的衣衫,才能扎针。”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就和稷首山那时候一样。” 萧云峥惨白着脸,咬牙忍痛点头。 见状,阿宝便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萧云峥的腰带。 她搀着他倚靠床榻,再脱掉他上半身的黑袍,中衣,里衣。 而萧云峥靠着阿宝的肩膀,浑身痛的不断发颤。 他躺在床榻,一双手死死攥着阿宝的袖角,生怕她会走。 但当阿宝开始扎针,为萧云峥封穴止痛时,金针入穴,萧云峥蓦地攥紧了榻沿,忍不住痛闷出声。 阿宝听得心惊胆颤,寻找他背部穴位的手亦跟着发抖。 不曾想,她反倒需要萧云峥惨白着脸安慰。 “别怕,阿宝,我能忍的。” “不需要你忍。是人就会疼。这不丢脸。” 阿宝一遍遍深呼吸,总算勉强稳住心神,拿捏着金针封穴的力道准度,重新下针。 着实太痛。萧云峥怕吓到阿宝,死死咬住了拳。 很快,温热的殷红鲜血从他的指间流下,染红了蚕丝被。 痛得浑身紧绷的萧云峥,令阿宝难以下针,好不容易待她扎下最后一针,却看到了他被咬的几乎鲜血淋漓的手。 阿宝默然敛眸,拿下他流血的手,一言不发的敷药包扎。 而萧云峥浑身是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两人都是沉默的床榻间,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他怔怔盯着靠在床榻边,小心翼翼替他敷药的小姑娘,眼前慢慢浮起水雾。 她还是愿意救他的。她还是愿意回头的。 他那漫无边际的绝望荒芜里,生出了一朵很小很小的花。 而后,他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指。 阿宝包扎伤口的动作顿住,抬眸奇怪盯着萧云峥。 “你还有哪里难受?”她问。 但欲言又止的萧云峥,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小手指。 就在此时,殿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阿宝回头看向来人。 竟是谢无碍。 他先是立在殿门,黑袍被廊道的晚风吹起锋利弧度。 那身织着凌厉蟒兽暗纹的袍角猎猎作响时,他却黑眸沉沉,凛然沉默,像头暂时收敛了厉爪和獠牙的野兽。 阿宝嗅到了一丝骇然的危险,特别是当他踏步而来的时候。 殿中烛火幽幽,黑袍男人的脚步愈加逼近。 阿宝看着男人那双寒冽恣肆的漆黑眼睛,突然意识到—— 他根本不是谢无碍。 而是,我家凤燃皇叔?! 第291章 她,独占私有 医者仁心,心无旁骛。 但架不住阿宝和萧云峥的这一幕,着实引人遐思。 眼见轩辕凤燃愈加逼近,阿宝满心纠结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所看到的,但她却被他揉了揉头。 “你做的对。” 为了守疆佑土,萧云峥亦经历过战场生死厮杀。 阿宝要救他,他无法怪她。 但,他仍是无法说服自己冷静看待阿宝和萧云峥深夜独处。 哪怕以往觉得自己能忍受阿宝的诸位侧君,但人总是贪心的,她越是温暖珍贵,他便越是想要独占。 心底杀意已起。 轩辕凤燃的凛然视线越过阿宝,看向了床榻赤裸半身的萧云峥,咬牙重复道:“本君一点都不生气。” 萧云峥早就认出了今夜的‘谢无碍’其实是易容的轩辕凤燃。 一听这话,萧云峥眼神骤暗,冷冷看向了轩辕凤燃。 他们都知道,她最是心软。 萧云峥默默死咬后槽牙,他要她,哪怕用尽手段又如何? 心中了然的轩辕凤燃,眼神愈发寒冽狠戾。 而阿宝正默默腹诽,不生气? 她盯着轩辕凤燃。 我又不瞎。我都瞅见皇叔你那狂风暴雨的阴沉脸色啦。 死寂的片刻之后,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的轩辕凤燃,冷然抽出袖中的帕子擦阿宝的手,却碰到戴在阿宝右腕的白玉镯。 萧家祖传,给儿媳的传家宝。 思及此,轩辕凤燃黑眸深处寒若冰封。 而倚靠着床榻的萧云峥看在眼中,默默攥紧了拳,只觉痛快。 床榻边,前有萧云峥,后有轩辕凤燃,阿宝瑟瑟发抖。 突然,张老太医匆匆赶来。 阿宝骤然猛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 再不来,她怕是要被他们一前一后的两道视线冻僵。 望闻问切,一番把脉诊断之后。 张老太医连连赞叹:“多亏了殿下的金针火灸,老臣只需再调配膏药热敷,辅以汤药内服。” 说着,张老太医佩服之余,难掩惊喜,“公主殿下您的针法和力道之精准,比起老夫这数十年的历练,倒是更精妙。” 一听这话,阿宝心思微沉。 前世,魂魄被困的五十年里,她的唯一消遣便是不断回想藏书阁楼里的各类古籍,其中最多的便是这针灸医法。 如今重活一世,针灸此术,天底下怕是无人比她更熟练。 就在这时,张老太医话锋一转,蹙眉忧愁道:“老夫想着,萧侧君三个月里的金针火灸,殿下若是能亲自下针,萧侧君治愈的可能便多几分,也能少受些苦。” 阿宝身后,轩辕凤燃的视线又冷了冷。 沉默中,连同张老太医的脊骨亦窜起一道凉意。 张老太医不由偷瞄了眼轩辕凤燃,只见人屠王面色冷峻。 刚过完七十大寿的张老太医,默默鼓励自己。 距离下一次过寿还有三百六十天,继续努力,老夫可以的。 身为医者,老太医坦诚道:“公主殿下,若是继续耽搁,只会加重萧侧君的腰椎旧伤,最终无力回天。” 有时候,治病救人,也讲究一个时机。 阿宝看着萧云峥毫无血色的脸,他今晚当真是狼狈窘迫。 蓦地,她想起了萧云峥绝望地说,阿宝…我疼…… 但是,轩辕凤燃他心思敏感。 阿宝抬手揪住自家凤燃皇叔的锋利黑袍一角,他黑眸沉沉,而她轻轻晃了晃,“我听你的。” 轩辕凤燃眸光暗闪,凛然沉默。 三个月,每日都有一个时辰是阿宝和萧云峥他单独相处。 他也有私心。 他不想同意。 但这件事,他不愿意用他的想法,阻止她做决定。 轩辕凤燃抬手又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脑袋,纵容道:“救人一命,行善积德。小阿宝你想如何,便如何。” 得了这话,便相当于定心丸。 然而,阿宝盯着收起利爪和獠牙的凤燃皇叔。 她依旧,深思良久。 第292章 她,他是夫君 头一回踏进云起殿那晚。 阿宝想起她把小金鱼送给萧云峥,萧云峥眼里悄悄亮了亮。 而她的针法,能帮着治疗萧云峥的腰椎旧伤。 阿宝再次抬眸看向轩辕凤燃,他黑眸凛然,始终一言不发。 另一旁,萧云峥不断回想着阿宝那句,我听你的。 ——她听轩辕凤燃的。 萧云峥,你早知她心里的人是轩辕凤燃,不是吗? 明白这点,萧云峥心生不甘,却又冷然自嘲。 就在萧云峥以为阿宝要拒绝的时候,却听阿宝问了一句。 “何时施针?” 萧云峥眼底猛地亮了光,难掩惊喜地看向阿宝。 而阿宝正听张老太医的医嘱。 “这是血竭白茅。”说着,琳琅满目的药瓶里,张老太医挑出一小紫瓶,“殿下您为萧侧君施针时,需先涂抹它。” 紧接着,张老太医又叮嘱了每日的施针时辰、注意事项。 阿宝都一一记下。 云起殿窗外,夜色愈发的深了。 轩辕凤燃意味深长地捏了捏阿宝的脸,沉声问:“回家吗?” 阿宝点头,手撑着床榻沿,准备起身。 一片袖角却被床榻的萧云峥抓住。 萧云峥喉咙沙哑,虚弱道:“阿宝……” 阿宝顿住起身的动作,回头,正对上萧云峥苍白的眼神。 而轩辕凤燃也不说话,一直凛然沉默的他,竟似笑非笑的,等她反应。 阿宝悚然一惊:“……” 深呼吸,阿宝还是起身,“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给你施针。” 萧云峥仍抓着阿宝的袖角。 却发现她并不着急,那双干净透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 良久,萧云峥眼眸微黯,自嘲的松了手。 阿宝没回头,被轩辕凤燃拉着手,径直踏出了殿门。 这一回,萧云峥等了很久。 直到,张老太医都收拾好了药箱,告辞离开。 甚至是夜里这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声,亦渐渐停歇…… 阿宝没回来。 回到东宫内殿之后,阿宝和轩辕凤燃谁也没提起云起殿。 轩辕凤燃在一旁陪着阿宝用了夜宵。 而后,阿宝拽着他的衣角,沉沉睡去。 不曾想,却做了一夜噩梦。 被骤然惊醒时,东宫内殿,晨曦透过殿窗的绡纱落到床榻边。 而凤燃皇叔正睡在她身旁,床榻边挂着他那一把银剑。 她看到他乌黑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便知道他醒了。 犹豫了一整晚的阿宝,一边打量床榻边那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一边很努力地鼓足勇气,问,“是谢无碍帮你,请白玉京的晚晚易容?” “嗯。”轩辕凤燃惜字如金。 阿宝恍然顿悟,“所以那日你说——再不离开。” 话落,她像双手撒娇地抱住自家凤燃皇叔那劲瘦精悍的腰。 “皇叔皇叔~我猜的对不对?” 轩辕凤燃抬手替她捋好凌乱的发丝,点头承认。 三天三夜不停歇狂奔回帝都的时候,他便想好了一直留在她身边,就像当初赏梅宴比试剑术,他告诉她的原因。 身为她的夫君,便得时时刻刻保护她。 “嗯。”轩辕凤燃默默隐忍着情欲。“小阿宝你猜的对。” 闻言,阿宝满心欢喜,蹭了蹭轩辕凤燃的鼻尖,撒娇道:“所以昨晚在云起殿的时候,皇叔你自称……” 轩辕凤燃抬眸盯着他身上的小姑娘,不由喉结滚动。 见轩辕凤燃躲避回答,阿宝故意逗他:“皇叔自称,本君?对?我记忆力可好了呢!” 轩辕凤燃:“……”他知道这幼稚的小姑娘想要他承认什么。 但他,说不出口。 偏偏,阿宝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在东宫里,只东宫主君,自称本君。 阿宝俯身凑近了轩辕凤燃的耳朵,故意软乎乎说道:“小皇叔你自己承认的!你是本公主的夫君!” 顿了顿,阿宝又不解:“但是,为何皇叔你突然想通啦?” 之前一直坚持要拿捏分寸的,是你。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暗着眸色,揽住腰摁在他身下。 被困在他的怀抱和床榻之间,阿宝立刻又怂又乖。 而轩辕凤燃暗眸沉沉,嗓音沙哑。 “因为那日在这张紫檀婚床上,我和你发生的一切。” “所以,是的,我是你的夫君。” 第293章 她,东宫日常 轩辕凤燃放任自己放出了囚禁在他心牢多年的野兽,沉沦于他对她从始至终的情欲。 他索要的,并非一晌贪欢,而是夜夜相缠。 只是可惜,他不能一错再错。 无可更改的事实是,他是皇族玉碟的轩辕亲王,她是轩辕皇族的储君,大启未来的女帝。 归根结底,他是她的皇叔,他不能和她有后嗣。 终究,他的小姑娘得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 阿宝陷进了轩辕凤燃的深吻里。 他这一吻很是凶狠,但又有奇怪的讨好和委屈。 阿宝觉出了轩辕凤燃的异样,不由抬手安抚地搂住他脖颈。 此刻,阿宝并不知,轩辕凤燃心中所想,仍是昨夜的云起殿,她和萧云峥相依的那一幕。 所以,纵使昨晚对上萧云峥,他动了杀心。 但又有什么用? 如今看来,或许,萧云峥就是那个人。 被吻封缄,阿宝问不出这个男人他究竟怎么了。 但他滑落的泪,却恰好落在她眼角。 这日午后,又下起了一阵惊雷春雨,满苑桃花在枝头轻颤。 东宫内殿点了炭盆,燃了熏香。 阿宝被轩辕凤燃用狐裘裹成了糯米团子,靠着软榻阅书。 这卷《通鉴考异》是霍太傅留的课业,明日要交。 而软榻的桌案对面,轩辕凤燃一边煮茶,一边摆上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左右两手互相博弈。 阿宝忍不住以书挡脸,偷偷瞧他。 轩辕凤燃的手指修长凌厉,冷白的指间把玩黑棋。 思考时,他轻蹙的眉峰凌厉而深邃。 阿宝越是瞧他,便越是觉得欢喜。 突然,他似有觉察,要朝她看来,吓得她连忙假装认真阅书。 一朵干枯的花却猝不及防的,从书页间掉落到她怀中。 阿宝捡起怀中的枯花,越是仔细打量便越觉得眼熟。 蓦地,她恍然想起了这花的来历。 彼时,轩辕凤燃大败蛮族军队,第一次凯旋而归。 但,其实早在两军开战前,小阿宝便收到了自家皇叔的家信。 信里,凤燃皇叔问: 我若得胜归来,小阿宝你来接我,好不好? 而小阿宝在回信里,认真又笃定的答了: 皇叔一定能赢!到时,我带桂花酿接皇叔回家!给皇叔庆功!! 被温贵妃禁止出宫的小阿宝,偷偷摸摸溜出了宫城。 盛夏,骄阳当空,酷暑难耐。 小阿宝混在夹道相迎的朝臣里,踮着脚尖偷偷瞧自家皇叔。 玄黑夔纹的凤字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骏马扬蹄嘶鸣,纵马在大军最前的凤燃王,一身秘铁铸就的金甲黑铠,绣着繁复暗金蟒纹的凌厉战袍,隐约仍留着干涸的斑驳血迹。 数月未见,小阿宝愕然发觉,她的温柔小皇叔,变了。 他的眼神寒冽肃杀,仍残存着战场的血色烽烟。 她正怔愣无措时,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眸光如剑横扫而来。 他这一眼,像极悍然出剑。 森寒剑意刹那逼近她,而他毫不掩饰杀意。 但当他发现偷看的视线是她,他眼里又有一瞬的慌乱无措。 只听他急声大喊—— “公主殿下!” 偷溜出来的小阿宝想躲,却被他喊住。 彼时,周遭是大获全胜,班师回朝的北疆铁骑,甚至还有出城相迎的文武朝臣,而金甲黑铠的堂堂凤燃王撩袍翻身下马,直朝她匆匆狂奔而来。 “给你带的礼物!” 说着,堂堂凤燃王献宝似的,捧出一株小花。 小阿宝这才慢半拍的注意到,原来小皇叔怀里捧着的是一株小花,极漂亮的红蕊银丝随风摇摆。 虽然,它是被栽种在巴掌大的普通小酒罐里。 但,从北疆战场万里迢迢带回的这株小花,却长得很好。 显然是被它的主人一路精心养护,最终,被它的主人满心期待的当做珍贵宝物送出来。 “送给你。” “他们都说,它是北疆最好看的花。” 第294章 她,一脉相承 “皇叔!还记得这朵花嘛?” 阿宝手肘撑着桌案,眼眸晶亮地凑到轩辕凤燃面前,举起手里的花,朝这个男人晃了晃。 就是这朵花,她每回瞧见漂亮花朵便想到自家皇叔。 总要摘回家给皇叔瞧瞧。 虽是干枯,但红蕊银丝被定格在最漂亮的时候。 轩辕凤燃把视线从干花挪到他家小姑娘笑弯了的干净眼睛。 他当然记得。 甚至还记得将士和朝臣众目睽睽,老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 回忆纷至沓来,轩辕凤燃默默捏紧了手中黑棋。 当时,他以为他吓到了她。 就像做错事的小孩,生怕她就此惧怕他,远离他。 但如今,十年征战的血腥气已被他藏的很好,如今他家小姑娘再靠近他,只闻得到仅剩的幽沉静谧的黑檀香。 于是,轩辕凤燃温柔轻笑,“我还以为你把花丢了。” “没有的!这花我一直很用心在养!” 阿宝当年虽然很是害怕轩辕凤燃满身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但她抬眸,金甲黑铠的凤燃皇叔笑着,眼里都是期待。 她便说不出拒绝的话。 思及此,阿宝抿唇轻笑。 这株被自家凤燃皇叔揣在怀里带到她面前的花,比宫里花坊的那株价值连城的金丝牡丹,还珍贵。 收到花的之后好多年里,她都很认真在养。 只是她很后悔,进白鹿山的时候不该抱着这株花一起。 萧净月见她在意,不仅把花毒死,还故意连罐摔碎了花的根。 回想起来,那竟是她和萧净月初次打架。 她挠花了萧净月的脸,萧净月踹了她好几脚。 “萧净月弄死它之后,我气不过,还伙同谢无碍深更半夜扮吊死鬼吓唬萧净月呢。”阿宝指尖戳戳干花。 跌落摔碎的酒罐碎瓷里,花蔫枝断,本该丢弃的。 “幸好我聪明,将它放到书里藏着。” 说着,阿宝又有些心虚,其实后来轩辕凤燃离宫日久,她和他渐渐疏离,便也淡忘了书里还藏着花。 “天长日久,这花果然还在。” “你喜欢它?”轩辕凤燃慵懒把玩指间黑棋,故意问。 阿宝笑得眼眸弯弯,凑到轩辕凤燃唇边,亲了亲。 “皇叔送的!我当然喜欢啦!” 轩辕凤燃眼眸暗了暗,阿宝却倏地退回软榻另一边,像偷腥的小猫,得意洋洋甩着毛绒绒大尾巴。 “嘻嘻~”皇叔~我好坏呀! “呵呵…”本王还收拾不了你这小姑娘? 轩辕凤燃话音未落,阿宝便见他起身,径直朝她走来。 蓦地,轩辕凤燃的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再慢慢俯身逼近她。 他黑眸温柔,笑道:“霍太傅留的课业难不难?” 话锋转的太快,阿宝有些转不过弯来。 而轩辕凤燃的嗓音嘶哑,又问:“要不,我帮你写?” “昂?”阿宝愈加茫然。 但轩辕凤燃的手已摁住她的后颈,指腹慢慢划过,温柔摩挲。 “呜呜。皇叔你的手别再动了。” “我又不是纸。呜呜。皇叔你在我身上写什么嘛!痒呀!” 阿宝的细碎亲昵抱怨声,被吻吞没。 与此同时,临华殿的偏僻院落里。 青石板布满青绿苔痕,门窗被风吹得哐哐作响,而院里的廊檐下,雨落成帘,积水成洼。 裴归尘等了大半日,却始终未见阿宝身影。 反倒是小侍童抱怨,说起了最近宫里宫人们都在议论。 “他们都说,天家父女一脉相承。” “前夜,陛下为李嘉妃而龙颜震怒,深夜召集太医进冷宫。” “昨夜,公主探望萧侧君,见萧侧君病的厉害,不惜兴师动众,召张老太医进云起殿诊脉。” 说到此处,小侍童愤愤:“公主她甚至留在云起殿亲自照顾了萧侧君整夜。但侧君您被害的臂骨折断的那会儿,公主却没这般体贴地照顾过您。公主她也太偏心萧侧君了!” 小侍童看向裴归尘,愈发的愤愤不平:“侧君您可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侧君您进宫这般久,公主竟始终未召您侍寝!” 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扇柄。 “难道,是侧君您得主动些?”小侍童很是烦恼,这话一出,倒是把他自己说服了,惊讶又笃定:“定然是这般的!昨夜晋仪殿那位主君便是闯进云起殿,直接带走了公主。” “公主不仅未见动怒,还允了晋仪殿主君留宿内殿呢。” 站在廊檐雨帘下,裴归尘眸色沉寒。 小侍童的话字字如尖刺,扎在他心里。 恰在此时,春雨笼罩的婆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东西在慢慢蠕动靠近。 第295章 她,公主博爱 裴归尘视线骤寒,循声望向不远处的婆娑林。 杂草丛生,蛇虫鼠蚁聚集的婆娑林里,此刻被狂风暴雨笼罩,虬髯老树黑影憧憧,明明是午后,却似夜幕沉沉。 叫人不寒而栗的一阵死寂之后—— 婆娑林里,走出了元沉寂小老头。 小老头手里还卷着一条手臂粗壮的银鳞蛇。 蛇液剧毒,见血夺命。 但这条倒霉被抓的银鳞蛇,却被元沉寂这小老头在手里翻来覆去,像绳子似的把玩。 一见来人是元沉寂小老头。 跟随裴归尘多年的小侍童,立刻识相地退守院门。 惊雷春雨,夹杂着狂风,最是阴寒。 但元沉寂小老头淋得浑身湿透,却格外开心。 刚在廊檐下站定,小老头便欣喜地问:“裴大公子何日搬进临华主殿?雨太大啦,这心澜阁怕是要发霉,您得赶紧些。” 最近,正是帝都春雨连绵之际。 小老头的意思是,这座心澜阁老旧又阴冷潮湿,阿宝既是爱慕裴归尘,便是舍不得裴归尘继续久住的。 按理说来,命裴归尘搬进临华主殿的旨意,很快便要到了。 裴归尘,先前亦是这般想的。 但,阿宝却未出现。 “她既服过灵犀,为何依然同萧云峥等人纠缠不清?” 这一问,看似裴归尘神思极平静,但实则语调森寒,竟是比银鳞毒蛇的嘶嘶吐信,还要叫人悚然。 元沉寂小老头立刻认真思索了一番。 但答案,却并非好事。 小老头战战兢兢答道:“元氏古籍所载秘法绝无错处。确实是,只要服下灵犀,那人必定毫不犹豫爱上豢养灵犀者。” 至于阿宝公主的奇怪之处,小老头亦是满头雾水。 但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小老头总算想出了一个稍微能解释的理由:“或许,灵犀能让公主爱慕您。” “但,灵犀却无法让公主独独爱慕您。” 惊雷撕开昏暗天幕,春雨被狂风扬起,扑湿了裴归尘的袍袖。 他那身檀线镶璃珠的月白华袍,端的是光风霁月,清冷如谪仙,但他看向小老头的眼神,却阴沉森寒。 “是否有,令她一心一意的秘法。” 轰隆惊雷巨响,吓的元沉寂手里的银鳞毒蛇委屈巴巴直往小老头怀里卷了又卷,恨不得彻底消失在裴归尘面前。 而元沉寂小老头安抚地摸摸银鳞蛇头,无奈叹气。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秘法。” 这一句话,直接绝了裴归尘的妄想。 但是,得到如此结果,裴归尘猛地凛然掐住了元沉寂小老头的脖子,眼尾扬起冷漠轻嗤的笑意。 “你最好别耍花招。” “是真的!老头我见过的诸多古籍秘药里,唯独这一生一世一心,最难。”元沉寂小老头被掐的近乎窒息,脸色涨红,艰难的试图解释:“裴大公子您想想!” “一生一世,时日太长,谁能保证不变?” 一听这话,裴归尘的阴沉脸色,直叫小老头胆寒心颤。 惊雷不断,风雨扬起裴归尘湿透的暗纹袍角。 就在小老头小命要没时,裴归尘骤然松开了小老头的脖子。 狠狠咳嗽了许久,元沉寂小老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仍试图好心劝慰这位裴大公子:“其实您还是稍稍放宽心!” “哪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后妃三千。” “女帝亦是如此。” 说着,小老头大咧咧往门槛一蹲,安慰得更加认真。 “其实,萧侧君容貌俊美,身形挺拔,才貌双全,又有江南王府撑腰。啧啧,确实讨人喜欢啊。再来,晋仪殿那位谢主君,自幼的情分,总是很难分开的。” 被裴归尘冷冷一扫,小老头立刻怂怂改口。 “虽然,公主爱的人多了一点。” “哈哈,但是有灵犀在,公主定然也是爱慕大公子您的。裴大公子您又何须太过计较呢?” 裴归尘面沉似水,凛然不甘:“我得到过。” 既得到过一心一意,又怎肯放手让她也爱别人。 第296章 她,出招弹劾 春雨连绵,宫城潮湿。 直到三月十六的祈花节,总算雨过天晴。 而骄阳当空,更是晒书的好时候。 以往,每逢连日春雨,藏书楼内珍藏的孤本遗卷都会因此潮湿发霉,是以晴色一出,藏书楼前便铺展了一张张竹架。 阿宝小心翼翼将楼内的藏书取出,铺于竹架晾晒。 日光渐逝,流金般日晕透过云层倾泻而下,暖风拂动古籍的泛黄书页,墨香清幽。 稍微得了空闲,阿宝便趁着此番晒书,特意找到了文渊阁的那本记载奇门遁甲、秘术蛊药的竹简,查阅何谓断情灵犀。 可惜,竹简虽对灵犀之物有所记载,但却只说了一点。 豢养灵犀和服下灵犀者,皆是百毒不侵。 默念了这一行,阿宝恍悟。 她燃了整座石洞的迷药,试图迷倒裴归尘的时候。 裴归尘实际已在豢养灵犀,这才避开了迷药。 转念一想,百毒不侵? 当真有这种好事? 然而,阿宝正欣喜准备继续翻页时,却听见绿琅轻声禀报。 “公主殿下,张少卿请见。” “请他进来。” 话落,阿宝放下竹简,微微侧过身。 文渊阁的锦屏门被推向两边,张兰衡逆着春光走了进来。 阿宝第一次见张兰衡着鸿胪寺少卿的官服,束发戴冠,腰封锦玉,佩银鱼袋,织着云雁暗纹的青袍极衬他。 温润如玉,端方君子。 寂静的文渊阁内,张兰衡作揖行礼,“公主殿下。” 阿宝笑道:“快请起。张少卿这是,何事寻我?”自镜湖小筑之事,张兰衡便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哪怕是如今联盟,平日亦只用书信来往。 此刻,张兰衡不惜递拜帖,亦要进文渊阁来见她。 想来是有事,且是极其重要之事。 张兰衡看向阿宝,眉宇紧蹙:“公主殿下可知,此刻的宣室殿前,林夫人正跪求陛下做主?” 一听这话,阿宝凛然蹙眉,“林夫人?” “林总督的夫人?那位出身安城国公府的一品诰命夫人?” 张兰衡郑重道:“是。” 心念电转,阿宝仔细一盘算,心中已有计较。 林总督的夫人,出身安城国公府,也就是杨家。 是侧君杨似善的姑姑,杨老国公的女儿。 三州总督府,林总督,林夫人,杨国公府,杨似善…… 再来便是,和侧君杨似善,私交甚好的裴归尘。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阿宝竟一丝一毫都不觉得意外,果然,又有裴归尘的身影。 “麻烦张少卿详细说说,林夫人这事。” 阿宝平静看向张兰衡,但张兰衡却觉得这位公主,眼神极冷。 张兰衡心生疑虑。 但还是言简意赅,概括了这半个时辰以来的事。 身负诰命的林夫人,泪流满面地跪在宣室殿前,声泪俱下,凄惨哭诉,字字句句都是哭求老皇帝替她的小儿子林容谨做主,严惩行凶杀人的萧云峥,叫萧云峥命债命偿。 “就这?”阿宝尚算平静。“值得张少卿特意来这一趟?” 张兰衡面色微沉,“孙老弹劾。” 这骤然抛出的狠狠一锤,锤砸得阿宝头晕脑胀。 原来,就在林夫人御前哭诉的同时,以孙老为首的御史言官们递呈了弹劾阿宝的奏折,奏折里写的是—— 帝阳公主治下不严,纵容诸君相斗,宠信奸佞,罔顾人命。 “真是好大的热闹。”阿宝眼神愈冷,却嫣然轻笑道:“咱们快些去瞧瞧。莫要辜负了他们费尽心思编排的好戏。” 放下手中竹简,阿宝经过张兰衡便往外走。 不由自主的,张兰衡跟上了阿宝。 第297章 她,家事国事 片刻后,宣室殿附近。 阿宝拽着张兰衡躲到了宫墙暗处。 凄凄惨惨的哭声不断传来,阿宝悄悄扒着宫墙往远处打量。 宣室殿前,孙老御史老泪纵横。 一遍遍痛骂阿宝的罪状,其实也是唯一的一条。 治下不严,宠信奸佞。 但不知情的见了孙老御史这般痛哭流涕,哀嚎痛诉的模样,必定要以为阿宝已是罪孽深重,作妖祸国的废物储君。 但是,孙老御史句句血泪的控诉。 弦外之音,实则是在暗指萧云峥残杀同样身为东宫侧君的林容谨,如此嚣张狂妄,无法无天,除了阿宝的宠信,更是在萧云峥的背后,有江南王府撑腰,乃至江南士族的势力。 这边厢,孙老御史给老皇帝吹耳旁风。 那边厢,江南王萧燊,病了。 这回的借口,旧病复发。 来帝都之前,江南王萧燊便身体抱恙,这一回更是病的神智昏聩,眼看着便要撒手人寰,驾鹤西去,萧王妃悲痛之下带着萧净月留守稷首山,替萧王礼佛祈福。 听完张兰衡的消息,阿宝默默腹诽:鬼都不信。 一个两个的,纷纷默契地卧病在床。 就连那林总督抵达帝都之后,亦只是给老皇帝上了一封水土不服,卧病在床的奏折,便躺在了驿馆。 这‘卧病在床’当真是堪称万金油借口。 哪时需要,哪时病。 “那回给张少卿的信里,‘饵料’可是都洒了出去?” 阿宝冷然问。 张兰衡正色道:“饵已撒,鱼已上钩。” 朝堂暗流涌动,风雨将至。 虽有朝臣明里暗里提起文赢嫡争,但按照阿宝的安排,朝臣们听到的议论更多是文赢女帝时期,吏治清朗,百姓安居,国库充盈,边疆稳固,劳有所得,老有所依。 甚至有风声说,大启的第二位女帝,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 是否,又是一个繁昌盛世,再续数百年的大启国运? 心思渐渐沉底,阿宝面色极淡,慢慢走向林夫人。 这位珠钗绫罗的诰命夫人,一个劲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半蹲在林夫人面前,阿宝伸手挡在林夫人磕头的青石砖前,这一动作,逼的林夫人泪眼婆娑地抬头。 “公主殿下!” 一见是阿宝,林夫人嚎啕大哭:“臣妇艰难生下谨儿,又辛苦养大,他便是臣妇的命啊!谁知谨儿却被那萧世子所害!求公主殿下!替臣妇做主!!” 默然须臾,阿宝不答反问:“林夫人见过林小公子了吗?” 林夫人泪眼怔住:“什么?” “林小公子的棺椁被暂存于稷首山,本宫替林小公子点了盏长明灯,又请玄化方丈做足四十九天的超度法事。”阿宝掏出袖中的帕子递给林夫人,尽量放缓语气:“林夫人到了帝都,竟未曾先见见林小公子吗?” 哪个真心疼爱儿子的母亲,会如此? 敏锐警惕了阿宝的言外之意,林夫人一动不动,竟是紧张的连帕子都忘了接。 林家,杨家,若想从谨儿的死里,获益。 她便必须抓紧时机,在宣室殿前磕头跪求,亲自面圣,不惜代价的把谨儿的死,闹大,闹到满城风雨。 自阿宝出现,便收声不语的孙老御史默默将这幕看在眼里。 而阿宝心中了然,眼眸愈冷。 就在此时,顾七绝从宫道走来,一步步握着剑走到她面前。 阿宝抬眸,默然看向这位黑无常。 他一如既往的仗剑抱臂环胸,眼神阴鸷。 只是,这次他看向她,他的眼底竟多了一丝复杂的探究。 “公主殿下。听说萧侧君,病了?” “顾指挥使对本宫的家事,倒是很关心?” 阿宝忍不住冷然嘲讽,但话落,才发现她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面对顾七绝便矮了一截气势。 她正欲起身,却听顾七绝意有所指,沉声道。 “公主殿下的家事,亦是国事。” 说着,顾七绝扫了眼孙老御史。 他这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却足以令孙老御史心惊胆颤。 “身为镇抚司指挥使,操心殿下是臣分内之事。” 阿宝:“……”哈?你猜我信不信? 第298章 她,被罚圣旨 突然,顾七绝执剑撩袍,半蹲在阿宝面前。 咫尺相对,阿宝倏地警惕。 但顾七绝却慢慢凑到她耳边,冷然沉声反问。 “公主殿下难道不好奇?谁是纯妃投毒案的幕后黑手?”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阿宝心思骤沉。 在宫中深居简出的纯妃竟主动提出帮李嘉妃复位夺宠? 一开始,她便猜测纯妃的身后还有真正操纵者,只是纯妃已被老皇帝一杯鸩酒赐死,她暂时未能找到有力证据。 但是,为何顾七绝突然提及纯妃? 他是好心提醒?还是意有所指的警告? 亦或者,他是嘲讽她至今仍找不出纯妃案的幕后黑手? 疑窦顿生,阿宝试图从顾七绝口中套话。 蓦地,顾七绝却起身转而走向孙老御史,手中那柄漆黑的除恶剑,铿锵立在跪着的孙老御史面前。 “连日春雨,这宣室殿前的青石砖十分阴寒。” “若是继续长跪,孙老怕是要折寿。” 明明面无表情,但孙老御史却看出了顾七绝的森森寒意。 折寿?这顾无常还敢在宣室殿前杀他不成?! 混迹朝堂多年的孙老御史已是人精,但常年倚老卖老,哪怕听出顾七绝言辞间的警告和威胁,孙老御史仍是不屑一顾。 一脸不堪受辱,孙老御史怒骂:“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乃圣驾御前!你敢动手?!” 顾七绝突然笑了。 “看来,孙大人定是一生清廉,笃定本官杀不了你。” 笑着笑着,杀意渐渐爬上他的锋利眼角。 阿宝敏锐察觉出顾七绝,不对劲。 而她刚刚起身时顺手搀扶起来的林夫人,竟是突然踉跄往前扑,死死攥住了顾七绝的袖角,泪流满面道:“顾大人深受陛下信任!还请顾大人帮忙通报,求陛下容臣妇禀明冤情!” “冤情?” 顾七绝的森寒然视线越过林夫人,看向了阿宝。 阿宝定了定神,挑衅地瞪了回去。 不曾想,顾七绝竟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良久才反问林夫人。 “大理寺三堂会审,林夫人还怕无法申冤?” 林夫人再欲哭诉。 顾七绝手中那一柄漆黑除恶剑便落在了林夫人肩膀。 不轻不重,但除恶剑足以令林夫人浑身僵硬。 顾七绝笑的愈发沉寒,“陛下政务繁忙。不如,林夫人先回驿馆照顾‘卧病在床’的林总督?待十日之后的大理寺三堂会审,陛下御驾亲临,此案必定水落石出。” 阿宝愈发惊愕:大理寺三堂会审的时辰竟已定了? 甚至是老皇帝亲自监案? 心念电转,阿宝颇为紧张,要对付这场罢黜东宫的阴谋,她原本的筹划必须安排的更加严丝合缝。 但仅仅十日,太匆忙太仓促。 阿宝愕然沉默之时,泪眼婆娑的林夫人,难掩失望。 自认不着痕迹地,林夫人和孙老御史对视一眼。 陛下究竟是何意思?是要帮江南王府?还是要帮总督府? 犹疑不定,林夫人默默盘算接下来该如何。 恰在此时,宣室殿门从里面被推开。 德胜公公捧着圣旨走下台阶,站定在阿宝面前。 “帝阳公主接旨。” 阿宝犹豫了片刻,跪在宣室殿前行礼。 德胜公公展开圣旨,嗓音尖细,高声道:“钦奉圣谕,帝阳公主治内不严,禁足东宫三个月,以示惩戒。” 死一般的寂静里,阿宝抬眸看向巍峨肃穆的宣室殿。 但青石台阶之上,宣室殿威压重重,她只看得到一片黑影。 德胜公公小声提醒道:“公主,接旨?” 沉默良久,阿宝伏地长拜:“儿臣!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阿宝默然看着那扇金碧辉煌的宣室殿门,在她面前,再次紧闭。 老皇帝这一罚,很是微妙。 说罚?确实罚了。 但这三个月的禁足?算是罚的重了?还是罚的轻了? 这道圣旨的微妙,足以令朝臣们琢磨很久。 而眼下,以孙老御史为首的御史台言官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都不知这场殿前死谏是该继续?还是就此散去? 阿宝将一切尽收眼中。 若有所思,她唤来宫人,借口孙老御史年岁已高,命宫人搀扶了孙老御史,当然还有哭的‘几近昏厥’的林夫人。 “送两位进偏殿的暖阁歇息。” 此话一出,便算是给了孙老御史一个台阶下。 待宣室殿前重归一片寂静。 顾七绝抱臂环胸,仗着身量优势,居高临下注视着阿宝。 “事到如今。公主殿下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您出手保下了萧侧君性命。” 闻言,阿宝紧攥着圣旨,步步逼近那寒凛的黑无常顾七绝。 “不会?堂堂西狱顾指挥使竟以为?” 阿宝冷然嗤笑,反问:“究竟是谁杀了林容谨。” “这个答案,是如今他们最在乎的?” 第299章 她,舍不舍得 顾七绝当然清楚。 如今那些人最在乎的是,东宫之位。 否则今日,便不会有孙老御史死谏,林夫人喊冤。 但是顾七绝格外不解,他所了解的公主殿下颇有心智,一定明白眼下她若想摆平御史台,安抚林夫人。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交出萧侧君。 更何况—— “江南王府累世荣华,已渐渐不受轩辕皇室所控。此番萧侧君杀林容谨,乃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殿下本可借此削弱江南王府的势力,继而剥离江南王府对江南士族的掌控。” “然而,殿下却放弃拉拢林总督,选择保萧侧君。” 顾七绝剑眉紧蹙,“臣,很是意外。” 阿宝盯着顾七绝,蓦然想起,裴归尘亦说过相似的话。 在稷首山,裴归尘用近二十年前那段温贵妃和萧王的旧事刺激她,而后怂恿她交出萧侧君,安抚林总督。 然而早在数日前,她便和自家凤燃皇叔商量过。 如今她在朝堂是虎狼环伺,举步维艰。 正是应当收拢人心的时候。 既然林总督和李家已暗中结盟,密谋罢黜她的储君之位。 哪怕如今她亲手诛杀萧云峥向林总督赔罪,亦无法挽回已然投靠李家的林总督。 而一但她交出萧云峥,便是彻底与江南王府为敌。 更是显得她反复无常,言而无信,不可结交。 两头落不着好的决定,她为何要做? 沉默良久,阿宝定了定神,好奇盯着顾七绝。 她故意调侃道:“适才那番话,顾指挥使当真是处处替本宫着想。这一番苦心,本宫都要感动了哦。” “殿下莫要开玩笑!” 顾七绝呼吸微顿,脸色愈寒。 阿宝觉得有趣,轻笑着随口安抚道:“好啦好啦!顾指挥使无需一副清白被污的模样。” “顾指挥使先是出面震慑孙老御史和林夫人,又紧跟着劝本宫舍弃萧侧君,借此给江南王府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如此这般,本宫晓得,顾指挥使俱是奉了陛下之命。” 闻言,顾七绝把他的黯然藏在了面无表情里,冷声反问:“公主殿下为何觉得是陛下之命?” 阿宝把手里紧攥的圣旨当成一柄刀,直抵顾七绝的心口。 她抬眸直视顾七绝,试探道:“身为镇抚司指挥使,顾指挥使您这一柄神兵利器,握在陛下手中。” “不是吗?” 话音未落,阿宝紧攥圣旨的手,反倒被顾七绝攥紧。 阿宝只听顾七绝冷然反问。 “若是臣今日所为,并非因陛下之命呢?” “哦?”难道真如她所猜测的,是裴归尘的命令? 倒是,亦有可能。 思及此,阿宝有意继续试探,便装傻充愣,故作茫然不解地问:“……那么,顾指挥使是为了谁?” 顾七绝眸光暗闪,沉默了很久。 蓦地,顾七绝俯身凑到阿宝耳边,冷然道:“没、谁。” “?”顾大人你也太敷衍我了? 冷笑之后,阿宝挣脱顾七绝手中的钳制。 既然顾七绝提了要她交出萧云峥,她亦有一句话回答他。 思及此,阿宝冷静道:“顾指挥使坐镇西狱审案多年,必然清楚,审案是看证据的。” “林容谨为何而死?本宫能否坐稳储君之位?” “两个答案。正如顾指挥使所言,待十日之后的大理寺三堂会审,陛下御驾亲临,一切自当尘埃落定。” 话落,阿宝转身欲离开。 顾七绝望着阿宝的背影,视线划过她右腕的白玉镯。 一贯冷漠阴鸷的眼神里,顾七绝竟闪过复杂思绪:“难道殿下的传闻是真?” 太过好奇,阿宝转身看向顾七绝。 “什么传闻?” “传闻殿下出手保萧侧君,是因殿下对萧侧君有情。” 外人看来,我救萧云峥竟是因我舍不得? 思及此,阿宝默默腹诽。 贪图美色?色令智昏?我是那么没有脑子的嘛?! 转念一想,阿宝傲娇,但,若是我家凤燃皇叔的美貌…… 色令智昏,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300章 她,江南的他 “顾指挥使为何好奇传闻的真假?” “难道不能好奇?” 顾七绝这一反问,竟是噎的阿宝无言以对。 沉默一瞬—— 阿宝憋着恼怒,嫣然浅笑道:“难得顾指挥使有这好奇心。本宫岂能剥夺顾指挥使的好奇乐趣。” “是真?是假?” 阿宝微笑摊手,“不如,顾指挥使亲自猜一猜?” 一听这话,顾七绝亦是被噎住:“……” 而阿宝转身走向等候在宫墙下的张兰衡。 顾七绝这才发现,张兰衡竟也在。 隔着一段远距离,张兰衡和顾七绝意味深长的,眼神交锋。 只是刹那,两人面无表情的各自挪开了视线。 这边厢,前脚,阿宝刚走。 那边厢,后脚,德胜公公便捧着一道圣旨去了冷宫。 阿宝刚踏进东宫,绿琅便心急如焚地禀报。 “李嘉妃被迎出了冷宫!” “陛下此番不仅是复了李嘉妃的位份,更是连追三道圣旨,往李嘉妃的猗兰殿里赐了奇珍异宝,赐了绫罗绸缎。” “甚至赐了李嘉妃日常行走以贵妃仪仗。” 绿琅焦急追问:“殿下!这都比上咱们温娘娘了!” 阿宝倒是平静,先安抚了绿琅莫要担心,再吩咐绿琅将她今日准备的花糕送一碟到柔嫔的南熏宫。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要热闹,那干脆热闹到底。” 绿琅虽有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办,匆匆领命离开。 阿宝一边暗暗盘算着接下来的筹划,一边走向晋仪殿。 不曾想,却遇到了萧云峥。 春日暖意融融,笼罩着他们置身的桃花林。 这八九日来的金针火灸,相较那病态的苍白,如今他的脸色瞧着稍微有了些血色和生气。 只是,以往身姿挺拔的青年,仍得拄着拐杖。 桃花老树下,萧云峥不再是一身黑袍,他换了身绣着繁复华丽如意祥纹的暗青缎袍,看向阿宝的眉眼温柔,又有些抱歉。 “听说宣室殿前,孙老御史和林夫人……” “萧云峥,如今这座宫城里,有很多人都想要你死。” 阿宝打断萧云峥的话,开门见山,直接问:“既然我和你结盟,如今也只有我这座东宫在保你,所以我需要知道真相。不仅仅是你杀林容谨的真相,还有你屠尽所有黑衣杀手的真相。” “萧云峥,你究竟是想保护谁呢?” 一开始的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其实,阿宝已慢慢反应过来。 萧云峥不惜毁掉名声,深陷杀人的泥沼,亦要将当夜悬崖顶的所有黑衣杀手灭的干干净净。 唯一的可能,就是黑衣杀手会暴露萧净月的某些秘密。 阿宝决定,最后一次主动问。 “事到如今,云峥表兄,你仍是不愿说吗?” 一听这话,桃花树下,萧云峥默默攥紧拐杖,沉沉望着阿宝。 ——我能告诉你吗?林容谨杀我,是受到杨似善的挑拨和怂恿,而杨似善的背后有裴归尘的指使。 ——若是我坦白,你追查裴归尘,顺藤摸瓜,查出裴归尘和净月有私下往来。到时,你会顾忌我而放过净月吗? 萧云峥攥紧拐杖的手背青筋紧绷。 ——我知我在你心里的份量,我不敢赌。 萧云峥沉默。 阿宝了然。 既是如此,他不说,她便不再问。 抿唇轻笑,阿宝经过萧云峥。 未曾想,身后的萧云峥却突然问了一句。 “殿下呢?殿下想要臣死吗?” 闻言,顿住脚步,阿宝转身看向萧云峥。 俊美青年僵硬的挤出笑容,却笑得很是难看。 桃林香风吹过,阿宝鬓间的步摇被吹乱。 她看着他,却暗躇着,为了一举除掉登基路的绊脚石,既然已放任事态失控至这步混乱田地,他绝对不能死。 她听见她说,“暂时,不想。” 而他眼眸微亮,“既是如此,臣定努力活着。” 阿宝微怔。 萧云峥却递来一支桃花簪。 “祈花节的江南,女子俱簪花。”萧云峥温柔道:“给你。” 然而话落,萧云峥却发现阿宝的神情很平静。 桃花树下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四目相对,阿宝摩挲着平安玉扣。 “晋仪殿还有他在等我。” 与此同时,远处的廊檐阴影处。 裴归尘一袭白袍,长身而立,看着桃花树下的萧云峥和阿宝。 难得的,他想起了前世的萧云峥。 如何让阿宝憎恶萧云峥? 既然萧王和温贵妃的陈年旧事无效。 那么或许,那件事可以。 第301章 她,都是狠人 春日熙熙,和风朗朗。 廊檐阴影处却泛着渗透骨髓的寒意。 杨似善走到裴归尘身旁站定。 顺着裴归尘的视线,他看向了桃花树下的萧云峥和阿宝。 “裴兄落的这一子棋,当真是绝妙。”杨似善佩服道:“林容谨杀萧云峥,亦或是萧云峥反杀林容谨。这两人任死其一,裴兄都能煽动三州总督府和江南王府的死斗。” “似善兄亦不遑多让。” 裴归尘打开玉柄折扇,笑得凉薄:“挑唆林容谨杀萧云峥,再鼓动林夫人御前喊冤,对姑姑和表弟都是下了狠心。” “姑姑嘛,又不是亲娘。”在初春桃花雨中为阿宝弹琴的俊秀公子,笑里带着狠意,“至于林容谨,只能怪他自己太蠢。” 话落,见裴归尘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扇柄。 杨似善不禁好奇:“裴兄还有何担忧?纵使那云起殿的萧云峥再受荣宠,亦剩不下几日好活。” “说起来,裴兄这一局可是直接除掉了东宫两位侧君。” “公主殿下向朝臣妥协?” 裴归尘看向远处掩映在桃花林间的阿宝的胭脂裙影,意味深长道:“咱们这位帝阳公主殿下天生反骨,御史台那群老匹夫闹的越厉害,她便越是不肯服软。” “萧云峥。她不会杀。” 但不要紧。林容谨那条命仍是帮了他大忙。 丧子的林总督有愤怒和恨意,再由李嗣向林总督递出橄榄枝,最终挑起这场罢黜东宫的乱局。到时他出面帮阿宝摆平这场御史弹劾,助阿宝坐稳储位,赢取阿宝的信任便是轻而易举。 杨似善靠着廊柱,别有深意地打量裴归尘。 片刻后,杨似善幽幽笑道:“裴兄在李家还有暗棋吗?” 闻言,裴归尘眼里的笑意褪去,默然不语。 见状,杨似善回想这些时日的裴归尘布局和算计。 意识到什么,杨似善笑意愈深。 “裴兄之计,毫无破绽,佩服佩服。” 与此同时,桃花林间。 已然转身的阿宝却被萧云峥的一句话再次留住了脚步。 “父王答应了见我们。”这一次萧云峥看向阿宝,温柔眼神似是从未存在过,凛然的意有所指说道:“你和我。” 顿了顿,他提醒她:“而今日是祈花节。” 阿宝听懂了萧云峥的话。 萧王知道今日是祈花节,她戴上这支桃花簪便是告诉萧王,她和萧云峥的感情十分要好。 东宫和江南王府的结盟,依旧有效。 阿宝接过萧云峥手里的桃花簪,紧攥在手里。 如此结果,萧云峥并不意外。 他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亦知道她会为了什么而妥协。 利用这一点的他,着实无耻。 但他认了。 而阿宝蓦地嗤笑:“云峥表兄,这场游戏终究会结束。” “是吗?真的会结束吗?” 萧云峥攥住阿宝的手腕,一点点掰开她紧攥的手。 “自幼我便知,我得有用,才能得到我所想要。” 说着,萧云峥将桃花簪从阿宝手中拿出,认真地替她戴好。 而后,他看向阿宝,却在阿宝眼里看到冷意。 萧云峥也不在乎,只说:“阿宝,我对你有用,一直有用。” 阿宝倏地攥紧了拳,满心错愕。 而在晋仪殿,轩辕凤燃正在等阿宝。 温贵妃誊抄佛经,闭门不出之后,祈花当日的祭祀花神,便自然而然的按照惯例开始顺延。 储君大婚,自然是东宫太子妃担起祭祀之责。 但如今只能由东宫主君亲自操持。 摆设香案,撰写祭祀礼文这事,细枝末节,哪怕轩辕凤燃一窍不通,皆自有司礼监安排妥当。 但祭祀花神用的花糕,却得轩辕凤燃亲自下厨。 驰骋疆场无往不利的轩辕凤燃,头一回,站在后厨发愁。 自家小姑娘答应了晒完书便回来帮忙的。 为何迟迟不到? 第302章 她,萧家王位 就在此时,赵川策提着一竹篮的鱼跑进来。 自轩辕凤燃提前策马狂奔回帝都之后,虽是迟了两三日,但赵川策和宣长渡亦平安回到了帝都。 自然而然的,对外称是久病多时的赵川策,总算可以露面。 难得天色晴朗,今日一大早,赵川策便拉着张景谌和宫人们打了数圈麻将。一开始张景谌不熟悉规则,玩的并不尽兴。后来玩开了,牌桌有输有赢,倒是来自西疆的赵川策输的最多。 但张景谌也帮着赵川策钓了满竹篮的大肥鱼。 “主君!主君!” 赵川策热情邀请,“我要给公主殿下做酸菜鱼!主君今晚一道用晚膳?咱们办个祈花节的全鱼宴!” 想起赵川策是刚从前殿跑过来,鬼使神差的,轩辕凤燃开口。 “适才可有见到殿下?” “公主殿下?” 赵川策正撸着袖子举菜刀和栈板的大肥鱼斗智斗勇,随口道:“我刚才看到公主殿下她和萧侧君出宫去啦。”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脸色骤变。 半个时辰后,帝都东郊,屋瓴赫赫的萧府。 青砖灰瓦间,是重重森严的守卫。 萧云峥拄着拐杖在前,阿宝默然跟着,一路往萧府深处。 花团锦簇的重重游廊,堆金砌玉的萧府极尽奢华。 直到,走近一座和四周皆不同的茶庭。 春日照耀下,茶庭掩映在绿柳烟波深处,静谧而悠凉。 在茶庭门前,阿宝却顿住脚步。 自从得知了萧王和温贵妃的陈年旧事,阿宝发现她很难继续平心静气的面对江南王萧燊。 就在阿宝暗暗平复心情时,茶庭内传来萧王的声音。 “公主殿下不进来吗?” 闻言,阿宝倏地握紧拳,咬牙踏进了茶庭。 而萧云峥原本想牵阿宝的手,落了空。 他黯然自嘲,默然收回手,这才拄着拐杖紧跟着她进了茶庭。 茶庭四周垂落着轻纱,随风荡漾如波。 隐约间,阿宝嗅到了苦涩药味。 她不知这是萧王做戏做全套,亦或是萧王当真病了。 但萧王竟有闲心钓鱼。 茶庭的竹门推开,竟是一方碧波涟漪的池塘。 投掷鱼饵,水面荡出一圈圈涟漪,随后又归于平静。 而萧王儒雅谦和,微笑招呼道:“听说公主殿下很是喜欢这颐香斋的桂糖栗糕,老臣特意准备了,请殿下尝尝?” 阿宝这才注意到,摆着果脯蜜饯的茶案,还有一碟桂糖栗糕。 为何见这一面?茶庭的三人心知肚明。 然而阿宝还是配合的粉饰太平。 喝了茶,尝了糕点。 阿宝看向茶庭廊檐下的萧王,而萧王儒雅开口。 “公主殿下还记得所谓的大启后族吗?” 阿宝当然记得。 所谓的大启后族,世代烜赫。 然而外戚势大必定受到皇帝忌惮,抄家灭族,结局惨烈。 “江南王府雄踞一方。” 萧王说道:“自三皇子谋逆身死,而萧皇后自缢,这些年陛下给萧家的恩赐,便是将萧家架在炭火堆炙烤。” 不同于月前见的那一面,在茶庭这一刻。 精明擅算的萧王对待阿宝,竟像长辈对待晚辈。 蔼然可亲,耐心地解释着朝堂局势。 “老臣无反心,陛下是知道的,但仍是时常打压。” “当初,陛下钦定林总督坐镇三州总督府,便是对江南王府的制衡。而如今林家小公子的死,打破了制衡。” 鱼上钩了,萧王收线。 “身居帝座之上,哪敢全然信任一个人?” 取出鱼嘴里的饵钩,萧王打量着阿宝和萧云峥,别有深意道:“殿下和云峥,将来亦是如此。” 哪里用得着等将来。 我和萧云峥的互相试探,从未停过。 阿宝默默腹诽。 而萧王继续道:“老臣知道孙老匹夫和某些朝臣欲扶幼主登基。因而比起以往,殿下如今更加需要维护储君声誉。” 萧王又下了一饵,池面很静。 茶庭里,只听得到沉沉的呼吸声。 “老臣想和公主殿下谈一桩生意。” “老臣愿意禀奏陛下,请撤萧家王位,给丧子的林总督一个交代。并向陛下奏明,是公主出面说服老臣。” “如此,彻底了断陛下的疑心,亦彰显殿下处事的公正。” “只是,萧家要一个皇长子之位。” 阿宝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萧云峥,亦是脸色骤变。 第303章 她,工具孩子 佛堂抄经那日,林容谨曾语带嘲讽,说起添丁进口。 还说,萧云峥是公主长子的生父。 阿宝记得,当晚在云起殿,萧云峥便问她。 若是将来老皇帝和温贵妃逼她和他生子,她妥协还是拒绝。 一语成谶。 思及此,阿宝暗暗嘲讽。 萧王果真是笑面虎,一手好算计。 萧王府的势力在江南盘根错节,而萧家在江南士族中的声望,并非因王位而来,是萧家历代家主苦心经营。就算老皇帝褫夺了萧家的王位,根本损害不到萧家的根基。 但,一个皇长子。 一个有萧家血统的皇长子。 生父是侧君,但父族一脉却极其显赫,而且又是长子。 好熟悉的配置。 阿宝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萧王的交易。 今日这一趟,她原本是想和萧王聊聊漕运之权。 毕竟她重生而来,专属于她的朝野内外的势力,都还只是刚刚开始。对江南的掌控,更是比不上前世。 在江南,眼下若是能和萧王联手,暂时是最佳选择。 先利用萧王除掉林总督,至于新的三州总督人选,便是她扶植的傀儡,继而将漕运牢牢掌控在她手里。 但皇长子的条件,阿宝始料未及。 她正欲拒绝,手却被萧云峥紧紧地握住了。 阿宝骤然警惕地看向萧云峥,却见萧云峥神色凛然,直视着茶庭廊檐下垂钓的萧王。 “孩子不是工具。” “生儿育女,本该顺其自然。” 否则,再造出他这般,父亲怨恨而母亲利用的棋子吗? 哪怕萧云峥冷峻凛然,阿宝还是在他眼里看到了受伤,她瞬间想起了在稷首山时,萧王妃的那番癫狂。 阿宝竟觉得有些难受。 而萧王那儒雅和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艰难维持着笑。 “大理寺审判,公主难道有必赢的把握?” 阿宝听出了萧王的弦外之音。 一但输了,孙老御史口中的宠信奸佞、枉顾人命,便成了真。 群情激愤的罢黜东宫,必定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然而,朝堂博弈是阴谋暗算。 而大理寺审案却只看重证据,恰好她手里有证据。 “必赢的把握?”阿宝笑意愈深:“水到渠成,自见真章。” “林容谨之死,孰是孰非,自有大理寺决断。” “请撤萧家王位。这般大手笔,倒也不必。” 阿宝冷然轻笑。 萧王很会钓鱼,短短时候,又有鱼咬饵。 把鲜美肥硕的鱼丢进竹篮里,萧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公主殿下很在乎云峥吗?” 阿宝:“……” 茶庭骤然陷入死寂。 见状,萧王挂鱼饵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 随着茶座的红泥炉烧得正旺,炉盖被滚开的水汽顶开。 阿宝突然后悔今日来见萧王。 正要起身告辞,茶庭的门被推开。 萧府老管家提着食盒进来,见了并排坐在茶案的阿宝和萧云峥,像是见到故人,神色间竟有些怔愣。 直到紧盯的视线被阿宝发觉,老管家这才匆忙回神。 “王爷,已备好了糖蒸酥酪。” 廊檐下的垂钓萧王转过身来,复杂眼神看向阿宝。 那些针锋相对,似乎从未存在。 萧王的神情怀念,蔼然笑道:“听说陛下和贵妃都喜欢江南的甜食。这糖蒸酥酪很是不错,公主不妨带回宫尝尝。” 闻言,阿宝的手倏地却被萧云峥攥得更紧。 她看向身旁的青年,突然想起他是被那段旧事诅咒的。 思及此,阿宝暗暗叹气。 萧王既然仍维持着表面的和善,她自然不能撕破脸皮。 “喜爱甜食这事,萧王怕是误会了。”阿宝嫣然轻笑,“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说着,阿宝始终不接食盒,而是先搀起萧云峥。 萧云峥很意外阿宝的维护。 更意外的是,阿宝竟愿意伸手搀他。 默然,他敛眸轻笑。 阿宝并不知萧云峥所想,她微笑看向萧王。 “三堂会审,御驾亲临。” “云峥表兄是如何赢的。萧王不如亲眼一见?” 第304章 她,是荔枝醉 离开萧府的一路,十分寂静。 阿宝的手始终被萧云峥紧紧攥着。 她有些疼。 但见到萧云峥脸色难看,她不忍心,便未挣脱。 谁曾想到,萧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六马并驾齐驱,通体漆黑的马车金盖赤冠,奢靡而华丽。 这辆东宫主君出行的车舆边,站着轩辕凤燃。 隐藏在谢无碍人皮面具之后的男人,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到她之后,眼神温柔的静静看着她。 却温柔得有些难过。 而阿宝微怔的时候,他已朝她走来。 站定在阿宝面前,轩辕凤燃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 “本君差点便以为你被绑匪掳了。”说着,轩辕凤燃心有余悸道:“往后若是想出门玩耍,记得和本君提前报备。” 阿宝怔怔:“嗯。” 轩辕凤燃很反常。她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候,轩辕凤燃微笑地看了眼萧云峥攥住阿宝的手。 他抓住了萧云峥的手。 萧云峥低头,轩辕凤燃的手指修长冷白,是断金碎玉的凌厉。 随着轩辕凤燃的手劲愈狠,萧云峥的手微颤。 而轩辕凤燃笑意带狠,“本君亲自搀扶萧侧君,如何?” 萧云峥眼眸微暗,凛然道:“何必麻烦?” “阿宝柔弱,你又何必麻烦她?”轩辕凤燃别有深意地笑。 萧云峥默默磨牙,松开了阿宝的手。 围观的阿宝:“?” 云轻风暖的午后,繁花缀满墙头,柳拂绿波。 车水马龙的大街,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东宫主君的马车里。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 回的时候,变成了三个人。 哪怕东宫主君的车舆软榻很宽敞,但依然显得诡异拥挤。 阿宝的左手边,萧云峥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而她的右手边,轩辕凤燃漫不经心地手指轻叩茶案。 车舆稳稳的慢慢前行。 熏香缭绕,小火炉上的红参茶咕噜噜冒着热气。 很是安宁静谧,阿宝渐渐被困意席卷。 迷迷糊糊的眨眨眼,她越来越困,软乎乎地打了个哈欠,便放弃抵抗困意,寻着熟悉气息靠了过去。 阿宝只觉得她靠着的这个人,肩膀坚实可靠,而他似乎是怕她摔倒,臂膀揽了她一把,将她牢牢固定在他怀里。 嗯,怀抱亦是熟悉的感觉。 打瞌睡的阿宝下意识双手搂住了自家皇叔的腰。 轩辕凤燃的脊背一僵,低头看着怀中呼呼大睡的小姑娘,还有他腰间她越抱越紧的双手。 轩辕凤燃眼眸渐有暗意。 轩辕凤燃深呼吸,拉过狐裘仔细盖好他的小姑娘。 而阿宝突然梦呓般,喃喃撒娇,“皇叔~抱抱~~” 在战场桀骜恣肆的男人,听到这一句话,蓦然温柔失笑。 与此同时,萧云峥睁开了眼。 下一瞬,轩辕凤燃正好笑着抬眸。 狭路相逢,眼神交锋,便如同短兵相接。 轩辕凤燃微笑。 萧云峥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拳。 虽是暗流涌动,但回宫的这一路上还算是平静。 甚至可以说是意外的平静。 阿宝睡醒时,发现她躺在东宫内殿的软榻。 天色已暗,内殿烛火摇曳。 但她不再是一个人。 轩辕凤燃坐在软榻边沿,书案展开笔墨纸砚,正在回信。 见她醒了,他侧身,曲起手指,温柔勾了把阿宝鼻尖。 就连他的嗓音都很温柔:“睡饱了吗?” 阿宝欢快点头:“嗯!” 睡意散去,阿宝又是活蹦乱跳。 她手撑着软榻起身,双手搂住自家皇叔的脖子。 “皇叔头一回祭祀花神。如何啦?” 她怕出错耽误他,还特意提前备好了花糕呢。 等等,不对劲。 阿宝恍然大悟:“皇叔你逃掉了花神祭祀!对不对?” 否则萧府外的那个时候,轩辕凤燃本该在晋仪殿主持祭典。 “嗯,逃了。所以你要罚我吗?” 说着,轩辕凤燃往阿宝唇边递了一颗剥好的荔枝。 “嗯!要罚的!但我想想怎么罚!” 说着,阿宝一口咬住荔枝,顿时齿颊生香,汁水清爽甘甜。 她顿时惊喜,咬着荔枝口齿不清道:“香洲城的荔枝?” 香洲城的荔枝比青州的奶枣更难得,何况现在才是春三月。 而轩辕凤燃只是一边继续剥荔枝,一边问。 “好吃吗?” “好吃的呀!” 阿宝当然是乖乖点头。 又一颗荔枝递到唇边,她随口咬住。 却未注意到,不小心碰到了轩辕凤燃的指尖。 轩辕凤燃眼神渐含深意,盯着阿宝的唇角。 上回咬破的唇角的伤已经好了,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轩辕凤燃突然想再在她唇角留下些什么印记,让那些胆敢妄想,觊觎他家小姑娘的,都自动滚远。 荔枝甘甜,红绡帐暖。 第二日,阿宝揉着腰,想:不是我罚皇叔吗? 为何瞧着像是,我被皇叔罚了? 第305章 她,前朝后宫 阿宝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而宫城里,妃嫔争宠是常事。 柔嫔正得宠,李嘉妃这位前宠妃却突然卷土重来。 而祈花那日,阿宝给柔嫔送的那碟花糕,刺激了李嘉妃。 李嘉妃一向觉得柔嫔从区区一柔佛舞姬得到老皇帝青睐,是当时安排朝贡大典的阿宝的算计。 早已认定柔嫔是阿宝拥趸,那花糕一送。 待柔嫔前往猗兰殿祝贺李嘉妃复位,李嘉妃一顿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但柔嫔的脾性亦是火爆,立刻反唇相讥。 可惜,柔嫔高估了她在老皇帝心中的份量。 母凭子贵的李嘉妃假装不舒服,太医们便立刻齐聚猗兰殿。 待老皇帝听了李嘉妃的哭诉,柔嫔被罚跪在猗兰殿前。 老皇帝宫中诸位妃嫔一瞧,大事不妙。 皇子还没生呢,便已这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若是真让李嘉妃母凭子贵当了太后,她们这些太妃岂不是得在这位‘李太后’手里头被磋磨至死? 沉寂多时的老皇帝后宫,重新热闹了起来。 如今还活着的诸位妃嫔,都曾在萧皇后、慧妃、淑妃、德妃她们手底下讨生活。掀起新一轮宫中争斗之后,诸位妃嫔的手段可谓是丰富多彩,屡出奇招,叹为观止。 阿宝乐得看戏。 甚至还想叫她东宫的诸君好好观摩观摩。 而朝堂之中,亦是激流暗涌。 有风声传出,皇六子是天降紫微星。 借这紫微星的预言,一个尚在腹中六个月大的胎儿,俨然已是满腹经纶,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前朝后宫纷纷扰扰。 阿宝高举老皇帝的禁足圣旨,把东宫的宫门迫不及待一关,理直气壮的,毫不客气的,在家歇息。 顺便鼓捣兵器图纸。 这是阿宝一直以来最喜欢的。 前世,哪怕是登基称帝了,大启的军器监亦一直在她的亲自掌控中。军器监的诸多攻击或防御兵械,都是出自她手。 甚至是裴归尘篡夺大启江山,自立天盛帝,他依旧是按照她留下的兵器图纸锻铸兵械和盔甲。 在被活埋的之后整整五十年里,阿宝很庆幸的一件事,便是她留下的兵器图纸并非只有裴归尘手里的那些。 还有许多的兵器盔甲马具,甚至是农具图纸,她都放在了太极殿的那间密室里,而前世的她,哪怕已打算和裴归尘白首偕老,却始终未曾想过把密室的位置告诉裴归尘。 每一回,她的魂魄看到裴归尘寻找那间密室失败。 不止一次,她都在想:难道真的是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 她防了一手,而他终究是背叛了她。 “这便是‘银雷’的图纸?” 轩辕凤燃的声音把阿宝从前世的回忆里抽出。 阿宝看向桌案最左边那一张笔触尚显稚嫩的图纸,点头道:“嗯。好多年前画的了。皇叔你瞧落款年日。” 闻言,轩辕凤燃留意打量。 沉默片刻,轩辕凤燃想起来,这是他第三回大胜归朝的日子。 轩辕凤燃敛眸抚过图纸的稚嫩笔触。 似有所觉,他期待地问,“所以,它是?” “庆贺皇叔又打胜仗的礼物!” 然而,北疆战火再起。 轩辕凤燃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出征。 很可惜的是,那日她偷溜出宫,赶到郊外的大军驻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凤燃率军开拔。 前世,她一直未曾送出这份礼。 重生而来,小年那回,她原本便想着物归原主。 只是后来又出了意外。 阴差阳错的,这柄袖箭银雷,竟是到了他们大婚成亲当晚,才被她亲手送给轩辕凤燃。 阿宝咬着笔头,颇为骄傲。 “袖箭‘银雷’是我亲手锻铸的第一支兵械哦!” “所以!皇叔你应该?” 见自家小姑娘眼眸晶亮,轩辕凤燃笑得温柔又宠溺。 他揉揉她的头,夸赞道:“我家小阿宝真是天降奇才,文武双全,智谋无双。能得到这支银雷是我的荣幸。” 话音未落,太监模样的谢无碍突然冒出来。 “皇姐!有混蛋钓光了我池塘里的鱼!!” 阿宝突然想起来,赵川策似乎送了她一盆酸菜鱼来着。 轩辕凤燃对谢无碍这小舅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好心提醒:“晋仪殿的鱼?张景谌钓的。赵川策煮的。” 话音微顿,轩辕凤燃补充道:“酸菜鱼,味道还不错。” 谢无碍茫然:“?” 阿宝双手揉揉自家谢弟弟的脸,“你那一池塘的鱼也都是从玉莲池捞的肥美大鱼呀。别难过哈!皇姐立马命宫人们再从玉莲池给你捞。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还请赵川策再做一顿酸菜鱼。好?” 谢无碍勉勉强强:“好叭。” 被皇姐顺好了毛,谢无碍又激动起来。 “说正事!那个梁青渔!!” 第306章 她,以杀止杀 谢无碍找到了梁青渔。 如此好消息,哪怕是被禁足,阿宝亦自得其乐。 悠闲的日子到了三月二十六。 晨曦初升,便有桃花枝头喜鹊啾鸣。 阿宝一翻黄历——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瞬间,阿宝心情更是灿烂无比。 待巳时日禺,老皇帝御驾亲临大理寺,再有刑部、御史台坐镇,便是三堂会审。 孙老御史自觉胜券在握,萧云峥必定要替林容谨偿命! 不曾想大理寺卿却早早收到了人证物证。 林容谨安排的那盅酒酿夜宵,早在悬崖顶暴雨夜之后便被阿宝交至大理寺。大理寺经由查验证实酒酿夜宵确有迷药。 而阿宝一得知是林容谨买通寺中沙弥假借她的名义给萧云峥送酒酿夜宵,便紧跟着嘱咐谢无碍找到沙弥。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无碍极其靠谱,最终还是找到了欲携款逃跑的沙弥。 沙弥一出现在审案堂前,口供引起满堂哗然。 与此同时,阿宝安排了伺候林容谨的东宫宫人们前往大理寺佐证林容谨确实对萧云峥有杀心,而且不止一次说过要在稷首山取萧云峥性命。 事实一目了然。 是林容谨事先设局欲杀萧云峥。 环顾满堂证据,萧云峥默然想起当初在稷首山,阿宝用‘人证物证皆无’故意吓唬他。 所以其实,她早就安排好了。 如此一来,他确实是事出有因的自卫反击。 突然,林总督悲愤怒吼:“哪怕是容谨要杀萧世子,但萧世子当时明明已然逃脱,何必杀了容谨?!” “我能逃脱,是我的本事。” 面无表情看向林总督,萧云峥语调沉寒道:“设局杀我的林小公子被我反杀,是他没本事。” 老皇帝龙目凛然,幽幽看向了萧王。 老皇帝:“……”这就是爱卿教出来的好儿子? 萧王:“……”老臣没教过!这逆子他自己长的! 林总督被气得脸色铁青,“你!你!!” 半晌,宦海沉浮多年的林总督,竟只憋出一句,“你无耻!” 一如既往,萧云峥面无表情。 老皇帝见林总督几欲气绝身亡,眼神示意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会意,立刻请了林总督到内堂休息。 见状,孙老御史满腹犹疑:宫里李嘉妃复宠,朝堂风声亦朝着既定的布局,为何却总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边厢,孙老御史摸着胡子偷偷打量老皇帝。 这位九五至尊究竟是何盘算? 那边厢—— 萧云峥借口如厕,在后堂见到了林总督。 面对怒目而视的林总督,萧云峥的眼神似冷戾坚冰。 “十年前,林总督中饱私囊,敛财无度,将渠梁河筑造堤坝本该使用的吉青石换成了次等石条。” “正因如此,渠梁河决堤。” “渠梁河附近县镇数万老百姓,因决堤而死。” “祸从口出。”两鬓飞霜的林总督逼近萧云峥,眼神骤狠,警告道:“老夫提醒萧世子一句,说话小心。” 毫无惧意,萧云峥冷戾嗤笑:“决堤惨祸之后,为保住三州总督的官袍,林总督向朝廷隐瞒了真正的受灾人数。当朝廷下拨赈灾银款之时,林总督更是再贪半数。” 哪怕被萧云峥冷笑着撕破了伪善面目,林总督仍旧镇定。 林总督厉声呵斥:“无凭无据,萧世子这番污蔑构陷朝廷重臣,是大罪也是死罪!!” “证据?”萧云峥面色冷峻,语调森寒:“林总督以为河道官梁毓一死,便万事大吉?恰好今日三堂会审!御驾亲临!不如就用本世子手里的证据,送林总督一道株连九族的圣旨?!” 梁毓这两个字,终于叫林总督背冒冷汗。 这位江南王世子是何时暗中调查渠梁河决堤案的? 萧云峥他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 大理寺的内堂,萧云峥正襟端坐于书案之后。 “你杀我,我便杀你。这是我的道理。” 萧云峥森然嗤笑:“但是,林总督难道真觉得?若无把握脱身,我会放任林容谨这事闹大?” 一字一句,逼的林总督如临悬崖。 “萧世子究竟想要什么?” 第307章 她,歪打正着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东宫门口。 阿宝默然看向下车的萧云峥。 披着毛领大氅的黑袍青年拄着拐杖,艰难走到她面前。 阿宝紧张:“赢了?” 话落,阿宝被黑袍青年单手狠狠抱住。 阿宝怔住,喃喃道:“萧云峥?” 萧云峥抱紧了阿宝,嗓音嘶哑道:“我们赢了。” 林总督一句“小儿无知,自作自受”便结束了三堂会审。 而他交出了林总督的贪污证据。 那是一封梁毓死前写的秘信。 但阿宝一听到梁毓秘信,顿时满心震愕。 梁毓的秘信!她苦苦寻找的证据!! 梁毓这个人,是江南河道官,勤勤恳恳,两袖清风。 亦是难得一见的治河人才。 渠梁河决堤之后,林总督隐瞒受灾人数,又贪污朝廷下拨的赈灾银,致使那些侥幸没死的老百姓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十年前,渠梁河决堤的那年仲夏,老皇帝派人彻查渠梁河决堤惨祸,林总督将全部罪责推给了河道官梁毓。 面对指证梁毓贪污的毫无破绽的证据,老皇帝龙颜震怒。 河道官梁毓被判处了斩首示众,自此背负骂名。 但梁毓生前曾留下一封秘信,里面详细记载着林总督执掌三州总督府的六年间的所有贪墨数额。 其中更有被林总督隐瞒的渠梁河决堤灾民。 他们有名有姓,有血手印。 然而,重生而来的阿宝却知道。 那封秘信其实是一分为二。 阿宝想起了前世,和梁青渔无话不谈的时候。 梁青渔被卖到帝都,过得凄惨。 被一个披着带帽黑色斗篷的公子救过一命,那位公子自称是梁青渔父亲梁毓的故交,并交还了梁毓的半封秘信。 至此,就在阿宝登基的这一年。 梁毓手里的半封秘信,终于合二为一。 也是在这一年。 江南遭遇了百年难逢的水灾,尸横遍野,十室九空。 如此悲哀的惨祸,罪责尽数落在三州总督府。 而梁青渔三滚钉板,浑身血淋淋的跪在太极殿前,为她的父亲梁毓击鼓鸣冤。 阿宝在太极殿帝座之上,召见了梁青渔。 而梁青渔献出了完整的梁毓秘信。 只是,林总督在江南经营多年,又是安城杨国公的东床快婿,一时之间,哪怕阿宝有意彻查梁毓贪污的旧案,派出的御史不是悬梁自尽,就是意外落水、坠崖、遭遇强盗劫杀。 阿宝不惜耗费三年心血,历经残酷周折。 最终灭了林总督九族。 只是,梁青渔年幼丧父,近十年里吃不饱穿不暖又辗转被卖,再遭受了那番滚钉板之后,本就体弱多病的梁青渔直接伤到了根基,沉冤得雪的第二年便死在了河道任上。 重生而来,阿宝始终在寻找梁青渔的下落。 不止是想得到梁毓秘信。 她更想避免梁青渔再受滚钉板那遭。 若是能顺利找到梁青渔,她还想请张老太医替梁青渔仔细调养。如此,或许这一世的梁青渔能活的更久些。 思及此,阿宝默然抬眸打量萧云峥。 此刻抱着她的黑袍青年,已然不再掩饰他的凌厉锋利。 阿宝怔愣许久,总算恍然彻悟。 原来,梁青渔口中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萧云峥。 “萧云峥,你究竟在盘算什么?” 阿宝心生疲惫,喃喃轻道。 第308章 她,掀翻棋盘 突然,阿宝身后响起熟悉的男声。 像是寒冬狂风里,依旧波澜不惊的沉寒黑海。 “陛下已命镇抚司重开十年前,河道官梁毓的贪污案卷。” 萧云峥刚放开阿宝,阿宝便猛地回头。 站在她身后的,果然是轩辕凤燃。 “皇叔适才说什么?” “陛下收到了梁毓倾尽毕生搜集的林总督贪污证据,龙颜震怒,圣旨钦命,由顾七绝彻查渠梁河决堤案。” 闻言,阿宝疑惑,“但是萧云峥已把秘信交给了——” 阿宝猛地重新看向萧云峥。 四目相对,见萧云峥默然不语。 阿宝愕然道:“你给林总督的秘信是假的?” “秘信内容是真,但那封信却是誊抄件。”萧云峥剑眉凛然,哑声解释道:“真正的梁毓秘信被我呈送到了御前。” 一听这话,阿宝不禁无语腹诽。 伪造笔迹这事,你们萧家人真是拿捏的极好。 但是,亦算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老皇帝下旨彻查渠梁河决堤案,恰好是她的希望。 既然已是重生的一世。 三年之后,那场惨烈的江南水灾,她必然要避免的。 而最重要的第一步便是,除掉林总督。 一直到数日之前,她仍试图和萧王联手,便是为达目的。 但是萧王提出的交易,所谓的皇长子。 却令她放弃了江南萧家这条路。 思及此,阿宝不由庆幸她早做了两手准备。 林家显赫,若想诛灭,必须掌握斩钉截铁的实据。 否则难以说服朝野内外,还有那些世家望族,文人士子。 阿宝默然回想当初的布局。 她依照前世的记忆,大致描述了前世那三年里搜寻到的林总督罪证。而这些时日以来,谢无碍除了寻找梁青渔,便是暗中派西疆斥候跟着凤燃王府的护卫下江南。 前世阿宝耗费三年心血的搜查,就像是提前预演。 这一世,搜寻林总督的罪证,畅通许多。 不仅如此,一开始阿宝收林容谨进东宫,除了利用林容谨野心找裴归尘麻烦,便是打算利用林容谨接近林总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三州总督府这盘棋,不止她一人落子。 阴差阳错,林容谨的死搅乱了她整盘布局。 东宫的宫门前,落日余晖如流金。 数丈高的宫墙两旁,数百年的老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 而阿宝的胭脂裙摆被带着暖意的晚风扬起温柔弧度。 宫门口的沉默里,阿宝若有所思地盯着萧云峥,而萧云峥的眼神凛然而复杂,叫她捉摸不透。 就在这时,她身旁的轩辕凤燃替她戴好披风。 西沉的落日将三人在地面的黑色倒影,拖得很长。 两日后,萧云峥接到手下消息。 一个自称梁青渔的姑娘找到顾七绝,交出了另外半封秘信。 萧云峥想起了十年前。 少年萧云峥结识梁毓,两人成了忘年交。 梁毓死前,把半封秘信托付了萧云峥,并恳请他照顾梁青渔。 这些年来,萧云峥始终在寻找梁青渔的下落。 然而,梁青渔生死成谜。 未曾想,这边厢,林总督刚刚被下狱。 梁毓的贪污案卷被重开,渠梁河决堤案被重新调查。 那边厢,消失十年的梁青渔恰恰好,出现了。 萧云峥心中,疑窦顿生。 第309章 她,柳暗花明 虽说林容谨的死,掀翻了棋盘。 但萧云峥下了第一子,这局棋已然重开。 阿宝决定,落下第二子。 只是如今的东宫是朝野目光汇聚之处,生死一线。 阿宝不能叫梁青渔明面和东宫牵扯关系,便嘱咐谢无碍将营救出来的梁青渔送到旺财客栈休养。 直到这日,梁青渔带着另外半封秘信,还有阿宝搜集的林总督其他罪证,找到了顾七绝。 和萧云峥一样,顾七绝亦心有疑虑。 梁青渔的出现太凑巧,难免叫他怀疑梁青渔背后有人操控。 但顾七绝亲自调查,不仅证实梁青渔是梁毓之女,更是明确了梁青渔所提供的林总督罪证确有其事。 与此同时,阿宝依旧被禁足东宫。 但斥候甲肆每日一禀,她对林总督的贪污案始终了如指掌。 前世,林总督的罪证出现在阿宝刚登基之时。 那时候,阿宝帝位未稳。 对朝堂的掌控,完全比不上老皇帝。 为此,诛灭林总督这大启蛀虫耗费了她三年心血。 但是如今,阿宝抢先找到梁青渔,又有意的提前搜寻了林总督罪证,再加上顾七绝虽阴沉狠辣,但确实有些手段。 到了五月底时,林总督的罪孽深重已是铁板钉钉。 一直喊冤的林总督,终于无可辩驳。 而顾七绝率西狱虎卫南下,在江南林家府邸,查抄出金银数百万两,还有农庄地契、珠宝玉器等等赃物。 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引起朝野震荡。 然而,无论是前世已经经历过林家被查抄,还是这一世,林容谨污蔑裴归尘作贼偷盗时,拿出来的汉宫宝笈。 单从林总督买得起价值连城的汉宫宝笈,足见林家之富。 江南显赫一时的林氏,被老皇帝抄家灭族。 圣旨昭告天下的这日,阿宝的禁足惩罚正好结束。 头一件事,阿宝直奔西狱地牢。 一踏进地牢,便是挥散不去的浓郁血腥味扑鼻而来。 呛得阿宝难受。 而林总督更加瘦削,深陷的眼窝透着一股阴沉冰冷的算计。 “公主殿下竟然纡尊降贵,特意来送老臣一程。” “本宫只是好奇一件事。” 大启数百年,到了老皇帝登基,虽是多疑,但老皇帝坚信若想杜绝先皇时期的贪污成风,便是给足朝臣俸禄。 因而,对待能臣、忠臣,老皇帝一向大手笔。 俸禄丰厚,赏赐频频。 比如林家,便是被富得流油的三州总督之位养肥。 “为何林总督仍不满足?贪敛赈灾银款,搜刮民脂民膏,害了数万条无辜人命。”阿宝面若寒霜,厉声质问:“难道林总督不怕东窗事发,全族遭难?” “老臣只后悔十年前没杀掉梁青渔!” 被捕入狱的这数月里,林总督午夜梦回都是十年前对梁毓全家赶尽杀绝,继而销毁那封记载他罪证的秘信。 而他在梦里做的更疯狂的一件事,便是—— 寒光闪过,利刃出鞘。 阿宝脸色骤变。 刀刃划破血肉的闷响,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汩汩流下。 阿宝失声惊呼:“皇叔!” 而轩辕凤燃唇角扬起森寒笑意,冷然反手握住沾了血的刀刃,稳准狠地扎进了林总督的左眼,再刀刃一横,捣烂眼球。 西狱地牢里,林总督骤然哀嚎,左眼活像血窟窿。 紧接着哐啷一声,轩辕凤燃丢了刀刃。 转身握住阿宝的手,径直离开了阴森湿冷的西狱地牢。 远处的顾七绝旁观了这一切。 目送阿宝的身影消失在西狱廊道,顾七绝走出阴影处。 林总督哀嚎着求救,“顾指挥使!救救老夫!!” 顾七绝漫不经心地问:“很痛?” 林总督扭曲痛哭,频频点头,哀求道:“求求顾指挥使救老夫!老夫还有一个秘密!顾指挥使救老夫!!” 顾七绝冷然嗤笑。 未经他允许,死罪重犯的手里竟然拿到了一把刀。 看来有人往这座西狱伸了手。 “这把刀,谁给你的?” 话落,顾七绝把剑鞘戳进了林总督的左眼里。 贪污案未曾盖棺论定时,林总督被关押在西狱,却未受刑。 轩辕凤燃这一刀,再加上顾七绝这一剑,当真叫林总督知道什么是——痛到生不如死。 “是!是李嗣!!” 第310章 她,大启影后 与此同时,西狱的医寮。 阿宝正往轩辕凤燃的左手刀伤敷药。 万幸的是,林总督那一刀虽然刺得深,但并未伤及筋骨。 边包扎,阿宝憋了许久的眼泪倏然滚落。 轩辕凤燃抬手擦掉他家小姑娘的眼泪,温柔哄道:“本来不是很疼。小阿宝你这一哭,我倒是要疼死。” 阿宝的眼泪掉得更凶。 一滴滴滚落在轩辕凤燃左无名指的黑戒。 “我想习武。”阿宝难受,自责道:“如此便能自保。” 轩辕凤燃用未受伤的右手用力将他家眼眶发红的小姑娘一把搂进怀里,他的嗓音依旧温柔。 “都听夫人的。” 这边厢,医官正感叹传闻果然是真的。 公主和主君的感情甚笃。 那边厢,医寮的门被推开。 阿宝循声回头,愕然发觉来人竟是裴归尘。 她的眼泪尚未来得及止住,红着眼睛难过的看着白衣公子。 而白衣公子裴归尘脸上的温润如玉,几乎要挂不住。 撞见阿宝为轩辕凤燃掉眼泪,他的手默默在袖中紧攥成拳。 耳边回响起前不久,阿宝曾担忧道: ——如今东宫危机四伏,我不想害你成众矢之的。 ——裴哥哥,我和你在外人看来越是疏离,若是我最终被废,身为东宫不受宠的侧君,裴哥哥你至少能全身而退。 那时候,他想,她是用心良苦的。 但这一刻,他更愿意阿宝像前世那般热烈赤诚地爱他。 轰轰烈烈,令全天下都知道她和他是有情人。 裴归尘竭力强忍怒意,努力温和笑了笑。 “阿宝,我有一事想告诉你。” 阿宝顿生警惕:“?”你又想作什么妖? 这些日子以来,她始终怀疑林容谨的死有裴归尘牵扯其中。 只是苦于她手里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如今裴归尘主动来找,倒是试探的好时机。 思及此,阿宝替轩辕凤燃扎好纱布,起身往外走。 却不知身后的轩辕凤燃拉了一下她的袖角。 他用力很轻,她袖角的薄纱便如清风从他裹着纱布的指间滑过。 大启的五月底,已渐渐变热。 然而,整座西狱依旧阴森恐怖,不断有炼狱般惨叫。 西狱医寮外,老槐树下。 裴归尘语调温和,“我曾救过李嗣的书童。” 一听这话,阿宝暗躇,书童? 而裴归尘继续温和道:“昨日,那书童托裴府管家给我送了口信声称,林总督早已和李嗣结盟,先前孙老御史的弹劾,还有朝堂那些罢黜皇太女的议论,都是林总督和李嗣欲扶持李嘉妃腹中皇嗣登基,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闻言,阿宝警惕地沉默着。 裴归尘双手摁住阿宝的肩膀,极力说服道:“阿宝。陛下显然是已有易储之心,咱们必须早作防备。” 阿宝拿捏了一下此刻她该表露出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因轩辕凤燃的伤而掉泪的眼睛,此刻仍是通红,于是她装出来的柔弱显得更真实:“裴哥哥说的,我都知道。” “但,父皇若真要废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话落,阿宝被裴归尘抱进了他怀里。 “就算所有人都背弃你。阿宝,我总是帮你的。” 裴归尘明明语调深情,信誓旦旦。 然而阿宝抬眸看向抱她的裴归尘,一袭白衣华贵清冷,眉眼间如清风朗月,她心中所想却是—— 他是前世灵魂。 这便让裴归尘话里的意思,更冷。 “阿宝,我愿为你说服那书童出面指证林总督贪污案和李家及李嘉妃有关。到时,陛下若真想改立李嘉妃腹中皇嗣为储,必然要顾虑到群情激奋,民怨沸腾。” 阿宝看着一脸殷切的裴归尘,蓦然想起旧年。 她刚刚重生回来。 而轩辕凤燃被裴归尘污蔑成刺杀储君的真凶。 就在这座漆黑森寒的西狱里。 漫天大雪,轩辕凤燃被打得浑身是血。 阿宝抬头想瞧瞧五月的骄阳,却只看到了由精铁和黑石垒砌的高墙西狱,漆黑的廊檐甚至布满密麻蛛网。 它犹如庞然大物般盘踞在帝都。 但在裴归尘怀中,却比这座西狱更让她觉得悚然。 悚然到极致,阿宝竟反倒钦佩起,裴归尘一身白衣,却这般无底线的栽赃陷害这一套。 林总督的贪污案,早在很久之前,她便已着手在办。 和林总督是否和李嗣结盟,无关。 就算是只要弃掉一枚暗棋书童,便能影响争储局面。 但她仍是不愿依照裴归尘所言。 一码事归一码事。 哪怕因储君之位,她和李家是敌对。 但她还是要让天下人,特别是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心中皆时刻牢记——林总督和林家之所以被判抄家灭族,是因林总督搜刮民脂民膏,枉顾百姓生死,贪污赈灾银款,构陷同僚梁毓。 第311章 她,梦里喊他 “裴哥哥你为我着想,我很是感激。” 阿宝深呼吸,忍住在裴归尘怀里的恶心,轻轻扯了扯裴归尘的衣角,喃喃道:“但这东宫嫡争权斗着实是血腥又肮脏,裴哥哥如谪仙般干净,还是莫要沾染俗务。” 裴归尘稍微松开了阿宝,低头,见小姑娘眼尾泛红,那双清澈温暖的眼睛看着他,深情又柔弱。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的阿宝。 在带着淮南裴家通往帝座的那一路上,所有人都需要他成为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强大到无坚不摧。 但,她是真的担心他。 自他进宫,她事事替他考虑。 体贴入微,温柔周到,宫城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她都想方设法替他挡下,免他受到伤害。 也只有她,聪明睿智,柔韧坚强。 面对朝堂风雨和四疆乱局时,能够给他依靠。 深陷前世回忆的裴归尘抬手,温柔抚摸阿宝的脸颊。 “是你吗?阿宝?” 他的目光缱绻,语调眷念,“我很想你。” 就在这时,裴归尘听到脚步声。 他的视线越过阿宝,骤然冷厉地看向了阿宝身后。 远处,轩辕凤燃走了过来。 连五月暖阳的光都透不进来的西狱,风亦锐利、寒冽。 蟒纹凌厉的宽袖黑袍扬起锋利弧度,缓步走向阿宝的轩辕凤燃威压重重,西狱廊道的森寒黑石被他踏在脚下。 裴归尘和轩辕凤燃四目相对的那一刹。 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暗流涌动,是宛若置身疆场的刀剑厮杀。 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正抓着阿宝两臂的裴归尘蓦地用力,痛得阿宝嘶声低呼。 裴归尘下意识松了手。 回过神来的他,紧张关心道:“弄疼你了?” 阿宝趁机装作害怕,蓦地往后退了半步,防备地看着裴归尘。 裴归尘猛地一怔,正欲解释。 黑影掠过,是轩辕凤燃将阿宝挡在了身后。 见状,裴归尘眸底闪过冷色,原本的担忧脸色直接僵硬凝固。 就是轩辕凤燃带着北疆铁骑杀进帝都,杀到了太极殿。 而他前世的最大耻辱,亦出自轩辕凤燃。 前世,他和阿宝大婚成亲的当晚。 红烛摇曳,帘幔荡漾。 他被哭声惊醒,发现身旁的阿宝做了噩梦。 不知噩梦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像是被抛弃的孩子,惊慌失措的哭喊哀求,绝望而悲戚的死死抱着他。 他以为她梦里是他。 然而,他听到她哭着喊,皇叔。 那晚之后,曾无数次,他试探的向阿宝提起过轩辕凤燃。 但是,阿宝的反应并无异样。 大婚那晚的噩梦似乎并未对阿宝造成任何影响,她依旧将轩辕凤燃当成那功高震主的凤燃权王,她对轩辕凤燃是警惕而疏离,两人每回见面,说话甚至从不超过十句。 可是,阿宝登基时,他说服阿宝鸩杀轩辕凤燃。 但最终关头,阿宝却还是放了轩辕凤燃离开帝都,前往北疆。 哪怕往后十年,阿宝和轩辕凤燃未曾再见过面。 但他却忘不了,在他们新婚夜,阿宝梦里喊的是,皇叔。 思及此,裴归尘看轩辕凤燃,像看一个死人。 而眼神交锋,在和裴归尘的死寂对峙里。 轩辕凤燃眼中那道狠戾沉到了底。 他知道阿宝服了灵犀,暂时得演一出爱慕裴归尘的戏码。 阿宝更是斩钉截铁保证过,她一定竭力自保。 但她以身涉险,他改不掉担心。 哪怕显得幼稚吃醋,他亦毫不顾忌,“谈完了吗?” 阿宝茫然:“……?” 她抬眸盯着轩辕凤燃的挺阔肩背,而轩辕凤燃倏地转过身,用他的高大身躯挡住了裴归尘的狠戾视线。 被轩辕凤燃平静注视着。 她的感觉很奇怪。 于是,阿宝喃喃道:“大概,谈完了?” 闻言,轩辕凤燃揽住阿宝腰肢,直接将他家小姑娘打横抱起。 而阿宝一声低呼。 慌乱间,她下意识双手搂住轩辕凤燃的脖颈。 待定了定神,她又听自家凤燃皇叔语调沉寒,“回家。” 和裴归尘那渣滓演什么演! 他负责亲手弄死他! 第312章 她,老皇帝说 阿宝紧搂住轩辕凤燃脖子,靠着他肩膀,默然看向裴归尘。 离她越来越远的裴归尘,站在西狱老槐树下。 朗月清风的白衣公子,眼神冷得可怕。 回东宫的一路上。 阿宝担心轩辕凤燃的手伤,挣扎要下来。 轩辕凤燃一向是拗不过阿宝。 他把她从怀中放下来,而她立刻抓住他的左手察看伤势。 果然,他那新鲜的利刃伤口又渗出了血。 殷红,刺目。 若是不抱她,他的手伤也不会再流血。 阿宝佯怒,“还记得承诺我什么?照顾好自己!” 说着,她踮起脚尖捏住自家凤燃皇叔的脸。 而黑袍男人立刻温顺认错,主动道:“夫人想怎么罚?” 闻言,阿宝改而双手捧住这黑袍男人的脸。 她抬眸看他,眼眸晶亮。 而他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心口犹如被洒了糖霜。 继而,一个很轻的吻印上他的唇。 蜻蜓点水般,她退开来,红着脸颊看他,“想继续吗?” 轩辕凤燃蓦地单手用力揽住阿宝的腰,将她带向自己,看向她温润的唇,眼神渐起深意。 谁知下一瞬,阿宝却突然灵活溜出了他的掌控。 她笑着调皮摊手,“我想好啦!罚你两日不准上榻。” 话落,阿宝歪头冲轩辕凤燃眨了眨眼睛。 见状,轩辕凤燃深沉的眼眸温柔且宠溺,无奈失笑。 好,确实罚的挺狠。 “那我还能牵夫人的手吗?” 轩辕凤燃站在原地,故意伸出受伤的左手。 阿宝笑着扑向轩辕凤燃怀里,和他右手十指紧扣。 “当然能。” 红墙碧瓦间,夏花烂漫,点缀着重重宫墙。 每年只有这时候,吹着暖风,阿宝才能不觉得这座宫城冷血。 但现在,和轩辕凤燃十指紧扣。 她却觉得,就算这座宫城是冷血怪物。 她也不怕。 与此同时,宣室殿内。 顾七绝正向老皇帝禀报这场意外。 “嘉妃娘娘之侄,李嗣指使林总督刺杀公主殿下。” 站在殿窗前,老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宣室殿外的五月夏景。 暖阳倾泻而下,繁花如火。 但老皇帝的脸上却透着病色,很是憔悴。 良久的死寂之后—— 老皇帝嗓音沧桑,问顾七绝,“朕是不是好皇帝?” 盘旋宣室殿梁的那条黑龙,庞大威凛的阴影笼罩着顾七绝。 默然良久,顾七绝郑重回道:“陛下是明君。” 闻言,老皇帝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顾七绝,沧桑龙目意味深长:“登基之时,朕曾起誓要给天下一个繁华盛世,万民太平。” “但朕似乎失败了。” 林总督的贪污案震惊朝野,亦叫老皇帝难眠。 说着,老皇帝又看向殿内御座。 顾七绝此番向他禀报阿宝被刺,他知道顾七绝意欲何为。 思及此,老皇帝缓步走向御座。 “顾爱卿。” 站定在御座旁,因用药而肿胀发紫的手用力摩挲着御座的龙首,老皇帝强忍许久,仍是重重咳嗽了两声。 “和她五位皇兄不同,阿宝自幼未曾受过帝王之道的教导。册封阿宝为东宫储君时,朕便担心她能否坐稳大启江山。” 老皇帝眼锋扫过殿下的顾七绝,帝威赫赫。 “若是连一个宫妃都摆不平。” “阿宝她这东宫储君之位,不坐也罢。” 御座之下,宣室殿中。 原本,顾七绝笃定老皇帝并未动真的易储之心。 否则,御史台言官死谏当日。 老皇帝又何必命他出面威胁孙老御史? 但此刻他再看老皇帝,帝心如渊,他倒是愈发琢磨不透。 难道老皇帝的意思是依然放任公主和李嘉妃相斗?谁赢,这东宫储位便属于谁? 第313章 她,究竟是谁 这日傍晚,阿宝进云起殿。 这三个月来,萧云峥按照张老太医的法子,浸泡药汤,涂抹膏药,又日日忍受蚀骨剧痛的金针火灸。 腰椎旧伤已好了许多。 只待最后再休养一个月,便能彻底痊愈。 今日,便是阿宝最后为萧云峥施针。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每一针都叫萧云峥痛意蚀骨。 青年脸色惨白,汗流浃背,双手死死攥着软榻沿。 阿宝扎进最后一枚金针时,萧云峥痛得甚至生生呕出一口血来,狼狈又难堪,如溺水挣扎般濒临窒息。 阿宝连忙拧了湿帕子替他擦拭血迹。 艰难呼吸时,萧云峥靠着软榻,抬眸看她。 她离他这般近,他甚至听得到她的温柔呼吸,而她擦拭他血迹的动作更是温柔而小心,似乎很怕太用力而害他更疼。 萧云峥眼底慢慢浮起水雾。 晚风拂过,戴在她右腕的白玉镯映着初夏傍晚的碎金暖光。 萧云峥想,此刻场景,以后怕是再难遇到了。 林家贪污案已尘埃落定。 ‘漕运之权,尽归殿下’的交易,亦是不日将要完成。 所以,他还要拿什么理由继续接近她? 仿佛是老天的眷顾,恰在此时—— 萧云峥却听小姑娘十分抱歉。 “我不能放裴归尘出宫。” “什么?” 走神的萧云峥一时茫然。 而阿宝十分紧张。 在东宫里,至少她能在眼皮底下盯着裴归尘的举动。 但这番话她不会坦白告诉萧云峥。 如何给出一个毁约的理由?这理由还得让萧云峥相信。 阿宝纠结着该如何解释。 谁知,萧云峥已果断道:“殿下的决定自然有殿下的道理。” 阿宝:“?”答应的,太快了? 下一瞬,萧云峥虚弱道:“但殿下,总归要还臣一个约定。” 进展如此顺利,阿宝很是意外。 她试探道:“萧云峥,你想要什么约定?” 萧云峥找到了继续接近阿宝的理由,克制着心中欢喜,咳嗽道:“此前,臣不知殿下要毁约。” 一听这话,阿宝很是尴尬,“是我抱歉。” 而萧云峥则抬眸凝视着阿宝,脸色苍白又无辜:“事出突然。不如,殿下给臣一些时日好好想想?” 阿宝隐约觉得其中有诈,却碍于先前的承诺而只得答应。 “那你好好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顿了顿,阿宝盯着一脸虚弱的萧云峥。 呃,总觉得这位云峥表兄憋着坏。 暗躇须臾,阿宝特意强调:“但是我们说好了。” 萧云峥虚弱道:“殿下请说。” 阿宝认真嘱咐:“你提出的约定……” “不能和萧净月有关。” “更加不能太过分,比如杀人放火,无礼无义之类。” 初夏的傍晚,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场景。 但萧云峥却觉得温暖,他偷偷握住了阿宝的袖角。 荒漠里下了一场雨,那朵花舒展着枝桠。 他说:“好。” 又过了半个月。 大启的朝堂之上,调任吏部的张兰衡启奏,执笔如刀。 韦大人徇私舞弊,监守自盗;孟大人结党欺君,营私圈地;柳大人欺上瞒下,隐瞒贼匪作乱;在大启,嫖妓是重罪,而黄大人私德逾矩,流连烟花柳巷。 人证、物证俱在,罪名一锤定音。 而早朝结束之后。 接到消息的裴归尘,正和杨似善对弈。 “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券还供奉在杨家祖祠。” “之前的林总督贪污案,安城国公府定然要被牵连,但那只是皮肉伤,不至于伤筋动骨。” 回答了裴归尘片刻之前的问题。 杨似善见裴归尘走神,不由好奇:“裴兄这是在想什么?” 裴归尘蓦然回过神来,别有深意道:“今日早朝,被下狱的那些朝臣都是所谓支持皇六子登基的霸下一派。” 杨似善一点就通,恍然大悟。 “裴兄的意思是东宫出手?” “并非公主殿下。” 裴归尘指间把玩着白棋,冷眉紧蹙。 据他所知,阿宝并无足以搅乱此番朝堂重新洗牌的情报网。 然而,事实却是多年蝇营狗苟的朝臣,一朝被证据确凿的告到御前。哪怕久经宦海,却毫无反手之力。 朝堂震荡。裴归尘暗躇。 此事的主导者所掌控的情报网,远在他淮南裴家之上。 以至于今日早朝之前,他听不到丝毫风声。 思及此,裴归尘不由联想到这半个月来。 他淮南裴家安插在帝都的暗谍,接连被除。 手段阴狠毒辣,行事密不透风,行事者至今踪迹全无。 难道,两者之间有关联? 裴归尘这副芝兰玉树的躯体里,阴鸷狠戾的孤魂冷笑。 倏地,他指间捏碎白棋。 究竟是谁? 第314章 她,最大底牌 东宫内殿,熏香缭绕。 初夏日光透过殿窗的绡纱洒落满地。 锦缎绣祥纹的软榻之上,阿宝紧张地读完张兰衡手信。 张兰衡在信中说,事情已定。 紧悬着的心终于安稳,阿宝一边折好张兰衡的手信丢进桌案的小火炉燃成灰烬,一边打量身旁的轩辕凤燃。 她近来正研制胭脂,所以此刻,轩辕凤燃正帮她捣花。 软榻桌案摆满了各色瓶罐和药材。 黑袍男人攥着药杵,比握剑杀敌还要认真。 阿宝不由感叹,谁能想到? 近来大启六部朝臣被调查,朝野重新洗牌。 而掀起这场朝堂血雨腥风的幕后行事者,便是她眼前这温柔无害的黑袍男人。 连监察朝堂群臣的西狱都查不到的事,轩辕凤燃却做到了。 不仅如此。 她一直盯着裴归尘。 这些时日以来,和裴归尘有过交集、接触的所有人,都被她列到清除名单,交给谢无碍暗中查探详细背景。 确定是淮南裴家暗探的,交由王府护卫格杀勿论。 数月之前,派斥候前往江南搜寻林家贪赃枉法罪证的时候,自家这位凤燃皇叔亦安排了人手帮忙。 阿宝心思微沉。 老皇帝警惕轩辕凤燃,果真是有大道理。 这般权势,若是轩辕凤燃有心帝座,这大启江山怕是轻易便成为轩辕凤燃的囊中之物。 然而转念一想,阿宝唇角却不自觉扬起弧度。 他手里的底牌,他倒总是毫无保留告诉她。 他对她完全不设防。 自然而然,她要回报他信任。 思及此,阿宝扯了扯轩辕凤燃的袖角。 轩辕凤燃回头看她,面露疑惑。 “怎么?” “皇叔你对我很好。” 轩辕凤燃愈加困惑,抬手探了探他家小姑娘的额头。 谁知,他的手却直接被阿宝抓住。 “不是发烧说胡话呀。”阿宝挠他的掌心,“我的意思是,我说要查六部朝臣和帝都的裴家暗谍,皇叔你不问理由,二话不说,再送到我面前的,便已是我需要的所有。 闻言,轩辕凤燃恍然。 他温柔又无奈,“为何要谢我?” “我是你的夫君。我的所有,便是你的所属。” 一听这话,阿宝从衣襟里拿出那枚玉哨。 触感温润的玉哨躺在她手心里,游动着丝丝缕缕的墨金色。 大婚之夜,轩辕凤燃曾让她试着探寻它的用处。 如今,她知道了。 “所以,这便是它的用处之一?”调动王府的情报网? 轩辕凤燃揉揉阿宝的头:“既给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 “往后,不必单打独斗,万事有我。” 阿宝鼻尖一酸,而轩辕凤燃愈发温柔道:“否则我这夫君对你而言,岂非只是一好看的挂件?” “皇叔你绝非空有美貌!” 阿宝果断强调,然而话落,却又眼眸晶亮的凑近了轩辕凤燃,很是羡慕:“但皇叔确实是大美人呀。” 她调皮地凑近了自家皇叔,撒娇的用鼻尖蹭他鼻尖。 殊不知男人眼眸渐深,下一瞬天旋地转,再定睛一看时,她已被困在软榻和轩辕凤燃之间。 而意外掀翻的新调桃花汁,恰好落了一滴在她鼻尖。 轩辕凤燃敛眸,只见她那圆润娇俏的鼻尖,尚未凝固的胭脂如一滴血珠。 轩辕凤燃眼底渐起深意。 这数月来,他用汤汤水水精心温养着她。 好不容易将她养得面色红润,肤白如玉,而她笑着放肆戏弄他的这一刻,更是美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轩辕凤燃表面温柔平静,内心却几欲失控。 偏偏这时候,阿宝朝他伸出手,笑道:“皇叔,抱抱。” 轩辕凤燃摁住阿宝的后颈,别有深意地摩挲着。 蓦地,他抱起她,转身穿过内殿层层纱帘。 一串混乱的脚步声直朝寝殿而去,最后齐齐跌进紫檀床。 床榻深陷,阿宝双手搂着轩辕凤燃的脖颈,笑着仰头看他:“若是叫御史台那些老夫子知道了,定要参本宫白日宣淫。” 轩辕凤燃喉咙发紧:“那,宣还是不宣呢?” “我好好想想哈~~” 虽说只是初夏,然而,阿宝畏热。 是以,早早换好的清凉冰蚕丝绒被面,阿宝抬手摘下玉簪,那一头乌黑如瀑的发丝凌乱披散开来。 而她温润眼眸含着笑,搂着他的脖颈微微起身,在他耳边喃喃低声,笑着说:“宣。” 阿宝话音未落,床幔便已落下。 吻落在了她的白皙颈侧。 呼吸相缠,她扬起白皙修长的脖颈,而他的指尖从她覆着薄汗的脊背慢慢往下,彻底剥开阻碍。 床帏之间,渐渐升温。 彼此的心跳和呼吸相互纠缠,阿宝眼尾潮红。 本就天赋异禀的男人,天长日久,竟愈发熟稔起来。 蓦地,他在她锁骨咬了一口。 并不疼,但对阿宝而言,感觉却像是被野兽的獠牙刺破血肉,被逼到绝处,身下的软褥被她的五指紧攥得皱成一团。 阿宝红着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滚落,没入乌黑如瀑的发丝里。 一次次混乱纠缠间,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呼吸越来越重。 而那枚玉哨,挂在阿宝的白皙脖颈间,晃了又晃。 第315章 她,裴氏钱庄 这日午后,章豫将军传来北疆情报。 信中所写,是蛮族频频派遣暗谍潜入北疆,刺探北疆边防驻军的调派,甚至有暗谍乔装成商旅,欲购马匹。 阿宝捏皱密信。 自开春以来的数月里,章豫将军便已暗中围剿了好几拨北疆暗谍,但越来越频繁的刺探恰恰说明,蛮族愈发按耐不住。 怕是短期之内,必有动作。 思及此,阿宝将北疆情报递给自家凤燃皇叔。 “皇叔觉得如何?” 片刻之后,轩辕凤燃合上情报密信。 “如今朝堂换血,诸多官位空悬,内忧未稳,不再需要外患来添麻烦。而且时值农忙,北疆各州的犁地播种、施肥浇水,皆不是能起战事的最恰时机。” 听轩辕凤燃所言,阿宝颔首,她亦是这般想的。 所以,她若有所思道:“大启和蛮族必定有一场决战,但总归不是如今这时候。还是……再等等。” 幸好,先前她已奏请老皇帝,增强了北疆驻军巡防。 但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斟酌。 便是—— 林总督一死,便空出了三州总督之位。 而三州总督之位,又牵扯到了漕运之权的最终归属。 既然新的三州总督,由她所定。 思及此,阿宝暗躇:虽是提前除掉了林总督这一大启蛀虫,但两年之后的那一场江南水灾依旧是隐患。 因那场江南水灾而家破人亡的老百姓,十室九空的古镇乡野,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炼狱惨况。 阿宝不愿再看到。 所以三州总督这位置,除了要用东宫亲信。 更重要的是,此人必须真心替老百姓着想,且熟知治水之策。 只是,三州总督府和江南王府,为了漕运之权,两虎相争多年,如今林家因罪而覆,难保江南萧王别有用心。 就在这时,绿琅来报。 “公主殿下,裴侧君请见。” 一听是裴归尘,阿宝看向轩辕凤燃。 并未戴谢无碍那张人皮面具的男人,起身揉揉她的头,主动道:“我就在锦屏之后。随时需要,随时出现。” 阿宝深呼吸,嗯了声。 须臾后,绿琅掀帘,紧跟着裴归尘提着食盒。 “裴哥哥快坐。” 阿宝招呼绿琅上茶。 而裴归尘眸光暗闪,阿宝满头乌丝随意挽起。 只用一支掐丝牡丹金簪定着,斜倚着软榻,华贵又慵懒。 她轻笑时,眉眼间顾盼生辉,如春水潋滟。 如此模样的她,他前世也曾见过。 走向软榻的时候,裴归尘默默攥紧了他提着食盒的手,手背紧绷的青筋暴起,狰狞而狠戾。 但裴归尘的语调却很是温和,“我熬了两个时辰的燕窝莲子羹,还特意加了桂花蜜。阿宝尝尝?” 阿宝听着裴归尘这话。 蓦地想起,自稷首山设局逼迫她服下灵犀,而她亦配合着演出对裴归尘的深情爱慕之后,在她面前,裴归尘不仅自称我,更是免了对她的殿下敬称。 啧啧啧。欠揍。 防备着裴归尘下毒,阿宝一字不提那盅燕窝莲子羹,只好奇反问道:“裴哥哥可有听说今日早朝的事?” “父皇期盼着他们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谁知,暗地里竟是这般无视法纪之徒。但仔细想想,那位张大人刚上任吏部,便办了这么一桩大案。” “倒是厉害。” 笃定阿宝因爱慕而绝不会骗他的裴归尘,一听阿宝这番话,心中更加确认,这便是阿宝的实话。 阿宝定是也不知,究竟是谁和张兰衡联手。 “那些事藏得隐晦,连西狱虎卫都察探不到。”裴归尘意味深长道:“幕后行事者在帝都的势力之深,远超咱们想象。”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是谁出手。 是我家凤燃皇叔! 阿宝微笑不语。 然而,接下来,裴归尘愕然发觉。 他和她,齐齐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想起前世,好像他和阿宝独处,挑起有趣话头的,总是她。 今日天晴,裴哥哥咱们到苑中赏花放风筝? 裴哥哥!听说驯兽苑来了头狮子,很是凶猛,咱们去瞧瞧? 如今,他不说话,她亦是沉默。 思及此,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手中的折扇玉柄。 来见阿宝,其实,他意在三州总督之位。 江南和淮南毗邻,皆是南疆之地。 林总督和江南萧王的多年明争暗斗,皆是裴家坐收渔利。 如今,三州总督之位空缺,正是裴家更进一步的好时机。若是能将裴家亲信放上三州总督之位,便可辖制漕运之权。如此一来,便是遏制住了帝都至江南、淮南,乃至南疆的水运命脉。 米粮绸布及盐铁糖等,便是掌控在裴家手中的‘钱庄’。 前世,他亦是这般布局。 然而他自知,前世这一步棋能成,是因阿宝在政事上从不避讳他,甚至常常和他议政。 他自然而然,能左右她任免朝臣的决定。 但他重生而来这一世,阿宝虽是爱慕他,但她如今对他这种爱慕份量,远远比不上前世的独一无二。 因而,若是想让阿宝主动开口。 ‘裴哥哥觉得,谁才是三州总督的最合适人选?’ 怕是,极难。 第316章 她,皇帝万寿 若是阿宝知道裴归尘所想,定要嘲讽。 极难? 呵。 是根本不可能! 东宫内殿的殿窗旁,软榻晒着暖阳。 阿宝慵懒的调制新胭脂,坚决不主动开口。 漫长的诡异沉默,仿佛无止境。 然而,最终还是裴归尘先打破了死寂,意有所指,说道:“江南自古便是富庶丰饶之地,是朝廷税赋的重要来源。” 此话一出,阿宝便料定了裴归尘的盘算。 她一边鼓捣着胭脂,一边笑着抬眸,看向桌案对面的裴归尘。 如今,三州总督之位空缺,而满朝文武因下一任的三州总督是谁,吵得不可开交。 这般场面,前世亦发生过。 而在前世,裴归尘推荐了一名叫常康的河道官。 在下旨任命之前,阿宝特意调查了河道官常康,并无异样。 常康在河道任职的三年里,亦颇有功绩。 于是,阿宝同意了裴归尘的提议。 然而,直到她被活埋,裴归尘篡夺大启江山,登基称帝。 有一年,常康奉旨进帝都述职。 阿宝终于得知真相,常康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是裴归尘。而通过掌控常康,裴归尘的势力逐步蚕食了江南富庶之地。 阿宝心底冷笑,默然看着裴归尘。 重生而来,却再一次,拱手把江南掌控权交给你? 我没有自虐的兴趣。 思及此,阿宝铺开宣纸,右手指间沾了刚刚调制好的鸢蝶胭脂,以指为笔,在宣纸画出了一整幅的江南水系图。 殷红的蜿蜒水系,便如同大启的血脉。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水’指的,既是江南四通八达的宽阔水系,便利迅达的漕运;亦指,大启的老百姓。” “江南水系众多,朝廷年年拨银到江南各州府县,用以春夏防汛,堤防巩固,然而总免不了每年汛期的两三处溃堤。江河两岸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阿宝盯着殷红的水系,故意曲解裴归尘的话,“我知裴哥哥是担心这三州总督选不好,又是下一个趴在江南老百姓身上吸血的林总督。是以,此番,我一定得好好选。” “说起来,那日,云峥表兄亦同我提过此事。” 说着,阿宝装作不经意,透露道:“云峥表兄向我推荐了一位治水能人,据说此人在江南河道深研多年,很有见地。” 见裴归尘眼眸微变,似有怀疑。 阿宝继续笑着,意有所指道:“我从未见过云峥表兄那般赞赏一个人,倒是叫我格外想见见这位常康,常大人。” 一听到常康的名字,裴归尘愈加起疑。 萧云峥何时同常康有联系? 转念一想,却又发现了不对劲。 常康的忠心,经历了前世,他是确定无疑。 既是如此,萧云峥故意向阿宝推荐常康新任三州总督,看起来常康是萧云峥的人,此举必然是为了引他怀疑常康的忠心。 裴归尘心中冷笑,原来是萧云峥的挑拨离间计。 不如,将计就计。 思及此,裴归尘附和着阿宝的话。 “在淮南之时,我亦常常听过这位常康的治水美名。” “正如萧侧君所言,是位能人。” 顺利测试了裴归尘,阿宝,但笑不语。 她拿了一旁的湿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指尖胭脂。 见状,裴归尘愈发捉摸不透阿宝的意思。 他正欲再次试探。 阿宝笑着说道:“六月十八是父皇的万寿日。” 话锋一转,她捏紧湿帕子,看向裴归尘:“按照惯例,东宫诸君皆得敬献贺寿之礼。裴哥哥可有想好送什么?” 阿宝轻笑的眼眸流转生辉。 裴归尘见之,蓦地怔住。 第317章 她,兄妹争吵 与此同时,云起殿。 原本,萧净月是打算进宫见温贵妃。 但关雎宫的宫门紧闭,蓉姑姑说温贵妃病了,概不见客。 以往温贵妃病了,就算是旁人见不到温贵妃,她萧净月来见贵妃姨母,必定是一路畅通无阻。 头一番被拒绝,萧净月的脸色当即变了。 阴沉着脸,她转而直奔了云起殿。 谁知一进殿,竟遇到内务司正往云起殿送夏时份例。 还有一把金丝墨楠的轮椅。 云起殿的掌事女官见了,笑得眼角眉梢俱是恭喜:“这可是公主殿下特意命锻造司赶制的!还请萧侧君试试,若是觉得有不适之处,可叫锻造司的工匠们重新调整。” 默然间,萧云峥想起张老太医曾留下的医嘱,说是他的腰椎旧伤虽是扛过了治疗,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走动锻炼,必须慢慢调养,多加歇息,少用腰椎之力,待旧伤完全复原。 那时,阿宝也在。 没想到…她竟记住了…… “如此已然很好。”这段时日,虽是和阿宝许久未见,但此刻的萧云峥却像是见到了多年前在白鹿山的小姑娘。 萧云峥呼吸微顿,轻笑道:“既是殿下所赠,必然是合适的。” 掌事女官明了,笑着带着宫人们退下。 云起殿再次安静下来。 萧云峥抬手慢慢抚过轮椅。 轮椅的造型简洁利落,但细微之处却极其精巧,不仅是椅把处配置了西疆秘铁所制的省力机关,甚至缝制了舒适的软枕。 但萧净月却出言嘲讽:“她如今贵为皇太女,东宫库房里多的是奇珍异宝,竟只送你一张轮椅?” “阿宝那贱人是什么意思?” “诅咒长兄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吗?” 闻言,萧云峥的手猛地停在椅把处。 青年敛眸许久,蓦地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自嘲。 “净月,你究竟明不明白,什么是真心?” “真心?”萧净月嘲讽得愈加阴狠,“这世上哪里有真心?” “我适才前往关雎宫,温娘娘竟将我拒之门外!” “呵!简直可笑!”萧净月冷笑:“这些年来,说什么疼爱我这外甥女,都是假的!都是装好心给外人看!” 深呼吸,萧云峥冷然静立,看向萧净月,“你用张兰衡污蔑阿宝名声。真当温娘娘第一次瞧不出来,第二次还瞧不出来?第一次,温娘娘信了你。但这第二次……” “若你是温娘娘,你能毫无芥蒂?” 被长兄如此揭露,萧净月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 死寂的云起殿中,萧云峥手撑着轮椅椅背,默然不语的、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桌案小水缸里的小金鱼。 他的神色极淡:“离开帝都。” “武肃他是全心全意待你,甚至愿意陪你游历天下,过闲云野鹤的富贵日子。你和他成亲,他会一世待你好。” “武肃?” 萧净月想起了频频和她偶遇的英武公子。 武肃他确实不错。 家世,样貌,武功。 皆是帝都世家公子里的佼佼者。 但…不行。 “长兄。”萧净月意有所指,斩钉截铁道:“我早说过,我要的并非只是一个情郎。” 面对自幼疼到大的妹妹,萧云峥的怒火再三强忍着。 她要皇后之位。 但裴归尘又岂是容易掌控? “当初裴归尘为何喜欢你?”萧云峥试图解释:“若裴归尘得知你一开始便骗了他,你会遭遇何等报复?” “这有何难?”萧净月不以为意,“隐瞒他一世便是。” 萧云峥额头青筋直跳,终是忍不住怒声喝斥:“萧净月!!你难道不清楚吗?!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萧净月头一回见萧云峥这般怒不可遏。 被吼之后,她蓦地崩溃。 “我当然清楚!”萧净月阴沉笑着,愤恨道:“但知道真相的长兄你,当初亦选择了隐瞒。不是吗?!” “我若有事!你是帮凶!” 萧云峥默默攥紧了拳。 暴怒时的他,血腥气在喉咙翻涌。 “离开帝都。”萧云峥一锤定音,“这是我说的最后一遍。” “离裴归尘越远越好,永远不准再牵扯帝都权斗。” 萧净月一把抓住萧云峥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长兄你赶我走?不在乎我?!你为阿宝那贱人,竟然赶我走?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亲兄妹!!” 萧云峥捏着眉峰,满心疲惫。 “离开帝都。” 第318章 她,是萧怼怼 分明毫无情愫,阿宝却不肯送裴归尘离宫。 萧云峥只怕一切缘由,俱是因裴归尘所筹谋之事已泄露。 而阿宝,亦已察觉。 倘若是真,必须叫萧净月抽身。 否则,哪怕是亲生妹妹,他也保不住她。 思及此,纵然刚刚愤怒说过是最后一遍,但萧云峥仍是强忍怒意,再三的试图劝说他这妹妹。 “天地繁华辽阔,比宫城好很多。” “听话,离开帝都。” 然而,听萧云峥语气稍有缓和,萧净月哭的愈发凄惨。 “长兄自小护我,再护我一次又能如何?” 说着,萧净月委屈抱住萧云峥,“不如这般。长兄帮我们,待归尘哥哥为帝,我为后。届时,我将阿宝送你。” “难道长兄你不想和她去看天地辽阔吗?” 听到这一番话,萧云峥竟是怒极反笑。 “净月你想过吗?” 萧云峥看着泪眼婆娑的萧净月,冷笑着反问:“既已背负骂名谋反,更好的选择难道不是,我登基称帝,再娶阿宝为后?” 萧净月怔住。 见识妹妹得寸进尺,萧云峥着实无奈。 “只是,你怕是也不想我登基。” 被戳破所想,萧净月脸上的阴狠埋怨,瞬间扭曲。 她确实不愿萧云峥登基。 若是萧云峥登基,她只是长公主,而阿宝那贱人一旦成了皇后,依然还是高她一头! 她岂能甘心?! 但,裴归尘登基,她便是皇后。 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沉默良久,萧净月自知此刻说服不了萧云峥,干脆怨毒羞辱道:“长兄你当真要留在这座宫城里?她睡了那么多男人,你也能忍?长兄你还是男人吗?!” 死寂的云起殿内,一遍遍回响着萧净月的质问。 站在轮椅旁,萧云峥眼底的温度渐渐消失。 桌案的小水缸里,原本优哉游哉吐泡泡的小金鱼,蓦地一甩尾巴,钻进了翠绿铜钱水草底藏了起来。 半晌之后,萧云峥再抬眸看向萧净月。 他已彻底失去了说服的耐心。 “给我出去!” 见无法用哭动摇萧云峥。 萧净月止住了泪,嗤嗤笑了起来。 “长兄!你会后悔的。” 愤然松开萧云峥的手,萧净月转身摔门而去。 然而,萧云峥却不知,萧净月离开云起殿不过片刻。 便在太液池的游廊,偶遇了裴归尘。 裴归尘正站在池边。 随手丢些许鱼食,便引得满池游鱼纷纷齐聚而来。 常康能否得到三州总督之位? 这个问题他一再试探,然而阿宝却始终避而不谈。 如今阿宝愈加难以掌控。 以防万一,必须得做两手准备。 但是,萧王绝无可能背叛轩辕皇室。一旦试图和和江南王萧燊联手,反倒会泄露他的筹谋。 倒是萧王妃,已在江南王府培植了她自己的势力。 裴归尘指间捏碎了鱼食,心思骤冷。 萧王死,萧王妃便可彻底掌控江南王府。 就在此时,熟悉的柔弱女声响起。 “归尘哥哥。”萧净月委屈掉泪,却强装无事。 裴归尘猛地回过神来,但见萧净月眼眶泛红,却是眉峰紧蹙。 此刻身处宫中,她竟胆敢毫不顾忌? “萧小姐。”裴归尘有意提醒道:“可是进宫来见殿下?” 听着这温和关怀的嗓音,萧净月顿时红了眼眶。 特别是一想起萧云峥逼她离开帝都,她更觉得满腹委屈。 她几乎想问裴归尘。 为何不干脆挑动战事,夺取轩辕江山? 然而,这时候,裴归尘又意有所指:“适才听殿下提起万寿日,不知萧小姐可有筹备?” 一直被打断,萧净月觉得奇怪。 但怔愣片刻,她亦很快便回过味来。 确实,在宫中太过接近裴归尘,显然是不合时宜。 默契对视里。 萧净月行礼告辞,转身离开。 裴归尘目送萧净月消失在游廊尽头。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第319章 她,出宫放风 隔日,阿宝借着寻找寿礼的名头,出了宫。 一路赏夏景,买初夏的新鲜瓜果。 马车走走停停,到了东郊外的农庄时,恰好是午饭时候。 掩映在白梨如星,桑葚泛紫的果林里,农庄炊烟袅袅。 更远处是荷叶莲莲的池塘,鲜艳如燃火的野花,碧草如茵,彩蝶纷舞,从农庄里传出来的孩童们嬉闹声很是可爱。 轩辕凤燃扶着阿宝下了车。 突然,农庄大门嘎吱被推开,脆生生的欢喜呼唤响起。 “汤圆姐姐!汤圆姐姐!” 一个小身影如旋风般直冲过来,直扑进阿宝怀里。 阿宝顺势把小孩用力搂抱起来,笑着颠了颠,“哎呦~小孩你总算是长胖了哦~~姐姐下回再来,便抱不动你啦。” 小孩傻乎乎直乐,伸出双手欲搂阿宝的脖子。 然而转瞬间,身旁伸来一双大手。 小孩便像小猫咪似的被提溜到另一个宽阔怀抱。 “她腰扭了,我抱你。”轩辕凤燃认真道。 小孩单纯又好奇:“汤圆姐姐为什么腰扭了哇?疼不疼?” 轩辕凤燃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腰被身旁的小姑娘偷摸用力戳了又戳。 而这小姑娘还在哈哈笑:“等小孩你长大,就知道啦。” 小孩乖乖嗯了声。 但一抬头,却看见抱着他的大人紧绷着脸。 小孩还是挺怕这位人屠王的,怯意复萌,猛地瑟缩了下。 见状,阿宝捏捏小孩的鼻子,安慰道:“他是很善良的呀。而且,咱们大启北疆安定,有他大功劳的。” 说着,阿宝语气温柔强调:“莫要怕他,好不好?” 听了这话,小孩偷偷抬起头,瞅着抱他的黑袍人屠王。 “不怕。” “是,是王爷,王爷伯伯!” 轩辕凤燃:“……”不如不喊。 “哈哈哈!”阿宝捂脸,笑的直不起腰。 围观了全程的苏枫月忍住笑,边领了阿宝进竹楼,边解释。 “按照殿下的法子,这些时日以来,咱们在帝都大街小巷找到的那些被遗弃的孤儿,都一一做了登记。” 说着,苏枫月把手里的册录递给阿宝。 “这册子详细记载的是慈济院收养每个孩子的情况,比如,何年何时进的慈济院,孩子进慈济院当时的身体状况,年岁,若是孩子稍微记事的,还备注了其他信息。” 阿宝翻开册录,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 片刻后,阿宝合紧册录。 远处的院子里,瘦车夫正给孩子们切西瓜。 孩子们很乖,排成队列,不吵不闹。 见状,苏枫月问:“殿下要见见孩子们吗?” “孩子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阿宝经过院廊,站在竹楼的竹檐下,看着一个个小萝卜似的孩子们,笑道:“这是大启的慈济院。孩子们只需知道是大启在照顾他们。” 闻言,苏枫月钦叹。 果然是我喜欢的帝阳公主殿下! 苏枫月眼眸晶亮盯着阿宝。 “说起来,这些被遗弃的孩子们都是体弱多病,身有残疾。头疼脑热、惊惧梦魇是常事,幸好殿下您请了景老来帮忙。” “景老大夫?”阿宝惊讶。 当时在西贫营地救过她的,便是景老大夫。 但眼下是初夏,张兰衡易犯哮喘。 本该在张府照顾张兰衡的景老,为何出现于此处? 甚至还说是,她请来的? 紧接着,一头雾水的阿宝便听小孩朗声喊。 “爹爹!” 阿宝循声转过身,只见农庄竹楼的台阶下,站着一身苍璃常袍的张兰衡,夏日的农庄竹影里,他若轻云蔽月。 与此同时,响起苏枫月的笑声。 “这数月来,张大人休沐时,都会到这慈济院帮忙。” “院中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阿宝震惊:“?” 而小孩已从轩辕凤燃的怀里跐溜,迈着小短腿颠颠跑向了台阶下的张兰衡,令阿宝愈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向寡淡的张兰衡竟然露出了温和可亲的神色,揉了揉小孩的头。 第320章 她,生养后嗣 半晌错愕。 阿宝回过神来,张兰衡已领着小孩站在她面前。 张兰衡恭敬行礼,“给六姑娘请安。” “免礼免礼。”阿宝惊愕道:“他刚才喊你……爹爹?” 张兰衡低头看了眼双手紧紧抱着他腿的小孩,小孩虽仍带着丝怯意,但眼睛又黑又亮,已比数月前开朗很多。 “臣和这小孩很是投缘。” “半月前已禀明家中祖母,收这小孩为养子。” 看着阿宝,张兰衡小心地拿捏着分寸,“祖母已着手挑选良辰吉日,开张家祖祠,将这小孩记进族谱为臣的嗣子。” 阿宝愈发震愕。 收养小孩,她不意外。 但是竟然开祖祠,请族谱? 世家大族最是重视血脉,而东海张家尤甚。张兰衡是如何说服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双双同意他收养一个小孩当嗣子的? 将来小孩进了张府,会受到伤害吗? 当着小孩的面,怕伤到小孩的心,心有疑虑的阿宝并未多言。 她定了定神,忍住所有疑惑,笑道:“既是如此,定下吉日,得告诉我一声,我亲自上门祝贺。” 对阿宝的不解,其实,张兰衡了然于心。 小孩在场,他亦只是轻笑,回以感激。 “能得六姑娘亲临,蓬荜生辉。” 进了竹楼的茶室,正好满书案摆着字帖和写了一半的纸。 阿宝随手捡起其中一张,字迹糊涂如狗爬。 张兰衡解释道:“午饭前,臣正在教小孩习字。” 阿宝恍然,顺手好奇地又捡了几张。 但再捡起的这些纸,却发现除了一些习字常用的简单易懂的百家姓之外,还有一些字,笔划很是复杂。 珏,璘,珩,璟,瓈,璞,还有许多含玉之字。 翩若惊鸿的字迹,便不是小孩能写出来的。 阿宝若有所觉:“这是张大人打算给小孩取的名?” “这小孩若是入族谱,便是玉字辈。”张兰衡温和看了眼小孩,小孩很是依赖的紧紧攥着他的袍袖不放。“臣想了一些,却犹豫着总是无法做决定。不如,请六姑娘来定?” “我吗?”阿宝倒是很惊喜。 她重新铺纸,提笔沾墨,写下张兰衡准备的几个字。 璟,玉之光彩; 珩,意为佩上之玉,稀少珍贵; 璞,未经雕琢的玉,天真至淳…… 还有,珏,璘,瓈,俱是寓意美好如玉的字。 一番思索,结果和张兰衡一样,阿宝亦是犹豫难决。 默然良久,蓦地,阿宝朝小孩招招手。 “小孩快到姐姐这来。” 一听这话,原本躲在张兰衡身旁的小孩,立刻撒欢似的直跑到阿宝面前,伸出小手抓住阿宝的袖角,眨了眨他黑亮的眼睛。 “汤圆姐姐有什么事呀?” “咱们抓阄。”阿宝笑着捏捏小孩的小脸蛋,“小孩你是很有福气的,老天爷一定给你定了最美好的名字。” 说着,阿宝看向张兰衡,“张大人同意嘛?” 张兰衡道:“六姑娘的提议,甚好。” 既然都同意,阿宝很快便折好纸团,丢进竹篮里。 张兰衡拼命晃了晃竹篮。 紧接着,递到小孩面前,而阿宝温柔鼓励。 “快,挑一张。” 小孩很听话的挑了,递给阿宝。 阿宝一边把小孩抱怀里,一边激动打开纸团,“是!璟!” 小孩紧攥着写了‘璟’的纸,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之后,很是不好意思的小声问,“汤圆姐姐,它是什么意思?” “璟,玉之光彩。”阿宝笑道。 而张兰衡亦是温和道:“寓意很好。” 旁边的轩辕凤燃神色极淡。 适才,阿宝咬着笔头,纠结得陷入沉思的模样,他想,若是他和阿宝有孩子,她必定亦会这般斟酌孩子的名字。 温和又柔软,如他虔诚敬奉的神明。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又重新掠过心头。 阿宝很喜欢孩子。 身为大启之主,她更是需要后嗣。 此事已然成为轩辕凤燃挥之难却的,心魔。 第321章 她,霸道公主 喝了张兰衡的一碗桑葚奶羹,又用过午饭。 阿宝着实有点撑,干脆拉着轩辕凤燃一道散步消食。 正是午歇,孩子们都睡了,农庄很是寂静。 只有枝头的莺鸟偶尔亮嗓,几声清啼。 阿宝频频侧眸偷看身旁的轩辕凤燃。 其实她一早便发现自来了农庄,这个男人着实不对劲。 特别是午饭之时,苏枫月提起院中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们的凄苦经历,这个男人很明显的,浑身僵硬。 不由叫她想起了初遇轩辕凤燃的时候。 思及此,阿宝默然和轩辕凤燃十指紧扣,试图安抚他的不安。 自打阿宝记事时,宫里的嬷嬷便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 ——别靠近冷宫。 ——冷宫里住了很凶残的大怪物。会吃人! 然而小阿宝胆子极大,天不怕地不怕。 不提还好,嬷嬷越是不让靠近,小阿宝越是心痒痒,非得偷溜着去瞧瞧。 第一回偷溜到冷宫,冷宫的大门朱漆斑驳,锁着粗重铁链。 小阿宝在冷宫周围溜溜达达,竟真叫她找到了一处破墙。 她借着小身板钻进了冷宫。 却在极其简陋的冷宫里,看到了一个小哥哥。 小阿宝:哇呜,好好看哦。 只是,厚厚的鹅毛冬雪里,甚至搓衣板都结了冷冰。 小哥哥却只穿着单薄衣裳,蹲在井边打水洗衣。 冷宫老嬷嬷在骂人。 “克死亲娘的怪物。” “天煞孤星,活该娘死族灭。” “小贱种真是晦气!烦死了!他怎么还不死?他赶紧死了,我才能出这冷宫,重新被调到娘娘宫里。” 小阿宝年幼,并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但她懂得复述。 回了关雎宫,小阿宝一字一句重复之后,好奇问:“母妃,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都是很恶毒的,骂人的话。” 说着,温贵妃心疼地把小阿宝搂进怀里。 温贵妃笑得愈发温柔,但语气却很淡:“是谁骂我的乖女儿了吗?和母妃说说。母妃替你出气。” 小阿宝摇摇头。 “不是骂我的。” 但是骂那小哥哥也是不对的。 小阿宝满心都是对冷宫小哥哥的同情。 第二回偷溜进冷宫的时候,暴雪和狂风稍稍停了。 但冷宫依然是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而她带了最喜欢的毛绒手套,作为给小哥哥的见面礼,“我是轩辕阿宝,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哥哥看她,像看智障。 转身就走。 小阿宝被抛在井边,呆愣愣眨了眨眼睛。 “?” 然而小阿宝是个很有毅力的小姑娘,特别是父皇告诉过她。 美人总是很有脾气的。 咱们若想欣赏美人,便要懂得容忍美人的小脾气。 小阿宝年幼时很崇拜父皇,父皇说的都有道理。 当即,她便乐颠颠抓着手套跟着小哥哥进了屋,直接啪的把毛绒手套塞进了小哥哥手里。 认真又笃定的说道:“我没有坏心眼,这是我最喜欢的,送你了,春日的时候咱们一起放风筝,你可不要死了。” 一整个,就是公主的霸道! 第三回偷溜进冷宫,小哥哥却原封不动把手套还给了她。 “我不需要你的东西。” “那好。” 阿宝紧紧攥着毛绒手套,小心翼翼地问,“小哥哥,那我以后能继续来找你吗?” “你找我做什么?” “看你呀!” “为何看我?” “因为小哥哥你长得好看。” 见小姑娘一脸认真,轩辕凤燃:“……” “其实我不是你的小哥哥。” 按照皇室玉碟的辈分,你该喊我小皇叔。 轩辕凤燃这般想着。 其实小阿宝第一回偷溜进冷宫,他便发现了她。虽是身处冷宫,但侍卫偶尔的闲聊里,他依然能知道一些消息。 比如,如今最受宠的是关雎宫的温妃。 而温妃给皇帝生了一个小女儿。 皇帝很是宠爱,甚至一出生便封了这小公主一个显赫封号。 帝阳,帝国的骄阳。 平日里,这位小公主又被唤作阿宝公主。 轩辕凤燃不知小公主想玩什么花招。 或许是,给他一颗蜜糖,再给他一巴掌。 而他若是想保护自己,对这位小公主便得敬而远之。 但是,他瞧这小公主却像是,有点缺心眼。 第322章 她,泼妇废物 之后,小阿宝时常偷溜到冷宫玩耍。 次数越来越多,温贵妃渐渐便发现了乖女儿的小秘密。 某日睡前,温贵妃主动试探。 “小阿宝和小哥哥玩耍,高兴吗?” “嗯!我好高兴的。”小阿宝眨眨干净又明亮的眼睛。 “但是小哥哥似乎并不搭理你呀。”据她派去跟着小阿宝的蓉姑姑回来禀报,冷宫那位总是做他自己的事,反倒是小阿宝分外热情洋溢,自言自语也能嘀咕很久。 这分明就是,她的小女儿热脸贴了冷屁股。 谁知,小阿宝却一本正经:“我搭理小哥哥就好啦!” 童言无忌,却差点把温贵妃气吐血。 温贵妃:“……” 其实,小阿宝活泼开朗,乐于交朋友,温贵妃是很鼓励的。 但,若是牵扯冷宫那位。 温贵妃正琢磨着叫小阿宝放弃对冷宫那位的兴趣。 谁知,却突发了意外。 母妃受宠,而母族势力又极其显赫。 平日里,大皇子最是嚣张跋扈。 而,欺负羞辱他人,是会上瘾的。 在国子监横行无忌惯了的大皇子,最终在跟班的挑唆下,将目光肆无忌惮地瞄准了冷宫。 欺负冷宫里的小皇叔,可比欺负同窗,更有意思。 意外发生的数日前,小阿宝送了轩辕凤燃一只小老虎陶偶。 已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轩辕凤燃竟收下了。 欣喜的小阿宝却未曾想到,她如往常般,拎着糕点蜜饯偷偷溜进冷宫,却恰好看到大皇子故意找茬。 当着轩辕凤燃的面,大皇子把小老虎陶偶用力摔得粉碎。 而轩辕凤燃被迫跪在尖利的碎陶片里,茫茫雪地里,丝丝缕缕的寒气浸透鲜血淋漓的膝盖,渗进轩辕凤燃的骨髓。 大皇子手底下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混账,却狂妄咒骂。 “哈哈!狗杂种!!” “大皇子威武神勇!吾等楷模!” 大皇子则是厉声喝道:“你!给我堆个雪人!我就放了你!” 彼时,轩辕凤燃尚无反抗的资格。 他跪在雪地里,双手慢慢归拢了满地的积雪。 十一二岁的少年,这个冬天长出来的冻疮还没好,冻疮破裂处渗出了化脓的血丝,把堆出的雪人染红。 大皇子趁机嫌弃:“啧啧!果然是肮脏的贱种!!” “连个雪人都堆不好!给我打他!” 一得令,跟班立刻疯狗般对轩辕凤燃拳打脚踢。 被打的次数多了,轩辕凤燃熟练的护住了头,然而仍是被踢中了眼角,瞬间血流如注。 小阿宝心疼,他那张脸那么好看,揍坏了怎么办? 殷红温热的鲜血模糊视线的时候,轩辕凤燃在眼前的一片血雾里,看到披着狐裘的一团火红扑了过来。 “不许欺负小哥哥!!” “你蠢不蠢!他不是你的小哥哥!” “他就是!” “轩辕阿宝!他是……” 大皇子做梦也想不到,小皇妹会突然冲出来,甚至揪住他的头发,使出吃奶的劲儿和他打架。 跟班们七手八脚,试图劝架,把两位小祖宗分开。 但架不住小阿宝发起疯,那是谁也不给面子。 堂堂帝阳公主,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小女儿。 怒气冲冲瞪过来,还挺唬人。 大皇子体魄健壮,打倒小阿宝还是很简单的,奈何小阿宝乱拳打死老师傅,出招从不按套路。 大皇子被小阿宝挠的满头满脸都是血痕。 最终被抓挠的受不了,大皇子怒吼:“你这泼妇!给我松手!!” 小阿宝死死揪住他头发,“我不!” 大皇子头皮发麻:“你再闹!我便告诉父皇!!” 小阿宝毫不畏惧:“你告啊!告诉父皇!你这个废物和妹妹打架,却连妹妹都打不赢!!” 大皇子一口老血,顿时梗住。 他只能恶狠狠,骂道:“小泼妇!” 小阿宝得意甩了甩她揪下来的大皇子头发,“大废物!!” 轩辕凤燃:“…………” 这就是皇室兄妹吗? 第323章 她,是小皇叔 被小皇妹挠的满脸血痕,确实丢人。 大皇子气急了,却只能愤愤咬着后槽牙,放下两三句狠话,再愤然带着狗腿跟班们摔门而去。 而这场闹剧,不仅仅是惊动了冷宫巡逻的侍卫。 还有,闻讯赶来的温贵妃。 一看乖女儿脸上有伤,温贵妃脸色骤变。 “和母妃回宫。” “母妃,小哥哥受伤了。” 小阿宝想帮轩辕凤燃擦掉眼睛的血,却被温贵妃阻止。 “他不是小哥哥。” “昂?” 小阿宝茫然歪头,温贵妃强忍着后怕。 “他是你的小皇叔。” “啊?”晴天霹雳—— 小阿宝愣住时,温贵妃不容分说,拽着小阿宝直接离开。 少年轩辕凤燃躺在雪地里,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担忧的频频回头。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 少年轩辕凤燃左手握拳,重重抵着隐隐作痛的腹部。 终是忍不住,猛地咳出了一口黑血。 这年冬天的雪又开始落下,苍茫雪幕里,冰冷刺骨的鹅毛暴雪覆没了少年满脸的血迹。 几乎被冻僵的少年手撑着石凳,自己站了起来。 看着阿宝离开的那条巍峨宫道,还有雪地里掺杂着血迹的小老虎陶偶碎片,慢慢的,少年冷冷笑出了声。 果然,又被丢下了。 夜幕彻底降临时,冷宫被寒风暴雪席卷。 窗外是呼啸的鹅毛暴雪,而破败漏风的窗户哐哐作响。 冷宫周围的老树如阴沉鬼魅,发出凄厉的吼叫。 只有一床薄薄被子的木板上,轩辕凤燃发了高烧,浑身滚烫。 浑浑噩噩间,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真是冤孽恶障。” “小公主一回去便发了烧。眼下所有太医都在关雎宫呢!被他害成那样,小公主也不知能不能活!” “若是小公主真没了,那他?” “陛下龙颜震怒,这小杂种怕是得死。” 那个小姑娘病了? 甚至病的……快死了? 似被置于炭盆灼烤的少年轩辕凤燃,不愿相信。 肯定是假的,是外面那些人听错了消息。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明明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温暖而热烈,天真而烂漫,生机勃勃的叫他羡慕。 少年轩辕凤燃却想起了小姑娘闹着要和他一起等春日。 到了春日,她要和他一道放风筝。 从小到大,她是第一个靠近他的,却像诅咒再一次应验。 她靠近了他,于是开始变得不幸。 高烧得近乎昏迷的轩辕凤燃,想起了诸天神佛。 在他被遗弃在冷宫的这些年里,他第一次想, 真有神佛吗? 倘若,真有神佛在上。 少年轩辕凤燃在昏迷前,笑了。 让我死。 让小阿宝活下去。 然而,轩辕凤燃没死。 隔日,暖阳透过窗台的积雪,洒进了屋里。 少年轩辕凤燃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之后,冷宫的宫门再次被铁链紧锁。 而冷宫侍卫换成了御林禁卫,从不说一句话。 轩辕凤燃无处得知小阿宝的病情。 整个漫长的寒冬,少年轩辕凤燃时常坐在老槐树下,试图透过铁链的缝隙看向宫道的尽头。 但那日从那条宫道离开的小姑娘,却始终未曾回来。 再见小阿宝的念头,几乎要被少年放弃。 然而,皇帝却突然下了一道圣旨,放了少年离开冷宫。 冷宫宫门重开这日,老槐树开了春日的第一朵花。 暖阳融融,小姑娘披着柔软的狐裘,欢喜雀跃地冲了进来。 “小皇叔!” 像糯米糍似的讨喜小姑娘,凑到少年耳边偷偷说。 “病好之后,我和父皇说,我梦到了一个穿帝袍的老人家。” “其实那场梦是我编造的啦。” “但我告诉父皇,老人家说他是我的皇祖父。” “老人家还教导我往后不准再和大皇兄打架,要兄妹友恭,相互帮扶,打虎还得亲兄妹呢!” “然后,父皇就放了你啦!” 少年轩辕凤燃看着傻乐的小姑娘,心弦微动。 其实这法子一直在。 只是他很意外她能想到,而且愿意为他尝试。 少年轩辕凤燃发觉,原来真的能有一个人,毫无恶意的亲近他,并且不被他这煞星诅咒害死。 第324章 她,裙下之臣 夏花如燃火,林荫里,莺雀啾鸣。 反衬得和轩辕凤燃手牵手的阿宝,格外安静。 他的手掌很宽很暖。 十指紧扣的时候,她的手被他完全裹住。 两人沿着农庄的绿藤院廊,慢悠悠闲逛,眼前是硕果累累的林木,晶莹剔透的白梨,朱紫欲滴的桑葚,还有金黄枇杷。 拂面而来的清风,更是带来馥郁的果香。 在枝叶婆娑的树下,阿宝默然顿住了脚步,喃喃唤:“皇叔。” 轩辕凤燃低头看她,不解道:“怎么?” 默然良久,阿宝抬眸看他时,紧搂住了这黑袍男人。 “江山和皇叔,一定都是我的。” 听自家小姑娘喃喃发誓,沉默须臾,轩辕凤燃无奈失笑。 “这么嚣张吗?” “嗯。本公主就是要嚣张。” 顺势,阿宝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都是我的!” 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你的身边。 你永不会再独自被抛弃。 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轩辕凤燃扣住阿宝的后脑,落下深吻。 阿宝闭上眼睛,在漆黑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的感知愈发敏锐,被夏日晒得暖融融的风,林间清甜的果香,还有…… 轩辕凤燃的沉重呼吸。 和他唇间的触碰。 先是很轻的吻。 而后吻的很慢,很温柔。 夏风吹过满塘莲叶,碧波荡漾,鱼游水中。 一吻毕,轩辕凤燃把额头抵着阿宝的额头,无声轻笑了起来。 他低头看她,眉眼间俱是眷念和温柔。 阿宝却心头泛酸,渐生惭愧。 她前世,为何一开始没有爱上他呢? 若是一开始她爱的人便是他。 江山易主,轩辕族灭,大启数百年断送在她手里。 都不会发生。 轩辕凤燃敏锐察觉到了怀中人莫名其妙的低落,悔愧。 他不由担忧道:“想什么呢?” 深呼吸,阿宝故作轻松笑道:“在想晚膳呢。”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便知她不愿多说。 顺其自然的,轩辕凤燃捋好阿宝凌乱的鬓边乌丝,沉声轻笑。 “那么夫人想到了吗?” “嗯。夏时燥热,准备些清凉解暑的。” 半个时辰之后。 璟儿睡醒午觉,遍寻不见他的汤圆姐姐。 张兰衡便让璟儿先跟着夫子念书,他则是亲自出来找人。 一路往前,在农庄那棵最老的梨树下。 堆着刚摘下的白梨、枇杷和木瓜。 而张兰衡找的人,也找到了。 阿宝窝在轩辕凤燃的怀抱里,正迷迷糊糊地酣睡。 天色晴好,树荫下的轻风很是凉爽。 阿宝的鬓间流苏被风拂动,摇曳间发出清水击玉般的轻响。 而轩辕凤燃视若珍宝般,将熟睡的阿宝小心翼翼搂在怀里,一动不敢动的甘当她午歇的靠枕。 沉默里,似有所觉。 轩辕凤燃抬眸看向了找过来的张兰衡。 张兰衡脸色平静,拱手作揖,算作无声打了招呼。 镜湖小筑那桩绯闻发生之后,其实,他曾和轩辕凤燃见过。 轩辕凤燃问,“你喜欢她?” 而他亦是这般拱手作揖,平静回答:“公主尊贵,不敢高攀。” 彼时,轩辕凤燃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战功赫赫,震慑北疆蛮族十六部的人屠凤燃王,竟神色恍惚。 然而半晌之后,他见轩辕凤燃已恢复了沉寒面色。 “公主尊贵,确实不该妄想。” 从回忆里抽身,再看梨树下的这一幕。 张兰衡其实早明白,当年,轩辕凤燃那句话亦是对他自己说。 只是他没想到,曾说出‘不该妄想’的轩辕凤燃,时隔经年,却无视禁忌,甘愿收敛权势,被妄想所缚,向公主臣服。 第325章 她,悲催加班 方圆数十里皆属慈济院。 荷叶连连的池塘边停了一艘小船,船头挂着一只五角风铃。 而偌大的农庄被墙廊分割开来,有孩子们玩耍的院子,有休息的房舍,还有后院的柴房,厨房和库房。 最靠近院门的小竹楼,既是景老的医舍,又是苏枫月平日的居所,平日来帮忙的帝都贵女们若是疲累,亦可在此歇息。 外出散步归来的阿宝将这一切尽收眼中。 而在午后未时,仍很温暖的日头辉照下,轻风拂来。 带着孩子们咿呀呀,磕磕绊绊的读书声。 竹楼的檐下。 苏枫月接过阿宝兜回来的许多瓜果。 “殿下这是?”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 “一个很特殊的方子,到时枫枫你便晓得啦。” 说着,阿宝将白梨一个个洗净切片,而苏枫月帮忙剥枇杷皮。 至于轩辕凤燃,那一身剑术被拿来劈柴。 竟还劈的心甘情愿。 早早便回了竹楼的张兰衡,默然旁观。 阿宝把白梨切片喂给轩辕凤燃,“我眼光如何?甜不甜?” 轩辕凤燃笑得温柔宠溺,“嗯,很甜。” 张兰衡默默别开脸,犹豫一瞬,转身回屋。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厚厚奏册。 难得在宫外相见,周遭并无暗探,说话便也无需太顾忌。 张兰衡提起最近的朝堂风声。 “朝臣们都在议论,一朝天子一朝臣。” “议论最多的,便是此番被废黜下狱的数位官员,都是因得罪了六姑娘。”张兰衡眉宇紧蹙:“若是六姑娘登基,怕是要将陛下这一朝的老臣尽数赶尽杀绝,再提拔殿下您的心腹。” 听闻此等论调,阿宝冷笑。 此番清洗朝野蛀虫,只因他们确实有罪。 至于暗中欲扶持李嘉妃腹中皇嗣登基的所谓霸下一系,那些在朝政私德之上并无错处的,她可是未动他们分毫。 但,阿宝也懒得解释。 帝王权术,便是恩威并施,刚柔并济。 朝臣惧怕她,岂不是更好? 然而,苏枫月却格外担心阿宝的名声不好。 苏枫月纳闷不解:“何不此时将慈济院的事放出去?公主您做了大好事,若是能叫老百姓和朝臣们知道您助寡抚孤,定然对殿下您的名声有极大好处的。” “无所谓。”阿宝洒脱道:“那些反对我登基称帝的朝臣,难道是因我暴虐无道,昏聩无能,才反对的?” “不是的。” “我是女子,所以他们反对。” 一听这话,张兰衡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阿宝。 而轩辕凤燃抬手揉了揉阿宝的头,温柔安慰:“他们再反对亦是无用。还记得你曾说的?公主便是要嚣张些。” 阿宝抬眸,无奈的笑着看了眼自家凤燃皇叔。 皇叔是我的,江山亦是我的。 她确实嚣张了。 然而,一旁的苏枫月却很是难过,“那群倚老卖老的混蛋!” 阿宝只好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 “我不在乎他们如何想。” 思索再三,阿宝郑重嘱咐了一句:“但是,难保陛下会查到慈济院和我的关系。此举落到陛下眼中,定然觉得我在收拢人心。枫枫,数月前给你的那封信,可照着做了?” 一见阿宝这般认真,苏枫月亦收敛了神色。 “公主您放心。臣女都照着做了。” 闻言,阿宝稍稍放心。 但不经意间却看到,张兰衡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而她似乎瞧出了一丝欣慰? 阿宝:“?”张大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正困惑,张兰衡打开了他手里那本厚厚的奏册。 “这一回的朝野清洗,空出来的那些位置,臣已按照历年吏部评估的政绩,拟定了心有百姓,亦有才能的年轻官员们。”说着,张兰衡呈上奏册,“这是名单,望六姑娘早日定夺。” 阿宝胸有成竹,道:“再等等。不着急。” 新的朝臣任免,她心中自有打算。 第326章 她,莫要内卷 然而,张兰衡却把厚厚奏册直接递到阿宝面前。 这位端方君子的张大人,忧国忧民:“旁的尚可暂时再等等,但三州总督的人选迫在眉睫,六姑娘是如何想的?” 既然张兰衡问的直接,阿宝便也不打算继续隐瞒。 “梁青渔既有治水之才,又一心为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朝野间怕是不会同意。” 张兰衡直接挑破的真相,阿宝如何能不清楚。 自文赢女帝之后,女子再想入大启朝堂,堪比登天之难。 阿宝握着菜刀,又利落切掉一个白梨。 “但是,总得试试啊。” 阿宝庆幸笑道:“陛下要办万寿宴。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正好拿来解决我最棘手的两件事。” 说着,阿宝看向一本正经的张兰衡。 她转而笑得无奈:“今日可是休沐哦!这乡野林间,瓜果飘香,花红柳绿,水清鱼肥。那些繁琐复杂的朝中事务,张大人不如便暂时放下,好好享受一番清闲。可好?” 话音未落,阿宝便将火折子丢给张兰衡。 “喏!麻烦张大人帮忙生个火。” 张兰衡看着夏日里,一脸笑容的阿宝。 只懂得挂心公务的张大人默默攥紧了他手里的火折子。 良久,他道,“臣遵命。” 院中泥土垒砌的灶间火起,铁锅里的水咕噜噜滚开,阿宝按照记忆里的方子往锅里添加药材和切好的瓜果。 接下来的火候,则需要阿宝亲自把握。 她干脆搬着小板凳坐到灶前,一边看火,一边试探张兰衡。 “嗣子一事。张老太爷是如何被你说服的?” 该来的总归要来。 张兰衡知道阿宝关心璟儿,定然要问。 而他的说辞,亦早就准备好了。 “臣想看看那片遥无边际的蔚蓝海面尽头,究竟是什么。”张兰衡平静道:“是古籍所撰写的蓬莱等神佛所居之境,还是……它从开天辟地之初,便只是一片渺茫无涯的海。” “然而,若臣娶妻,偌大的东海张家必然需要她操持。” “她离不开,而臣想走。” “与其令一个好姑娘守活寡过完一生,倒不如,早早定下臣属意的嗣子,好好抚养长大。” “更何况,璟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家中祖父祖母会喜欢他的。” 阿宝看着被灶前火光照亮脸庞的张兰衡,她想到了前世渡海东游,着下《东游地记》的张兰衡。 这一问,尽数是替将要进张府的璟儿考虑。 而张兰衡所言,她是毫不怀疑的。 既然如此,阿宝送了口气,笑道:“张大人喜得贵子,那我必须好好想一想,送一份大礼祝贺才是。” 一开始是希望阿宝相信的。 但阿宝真信了这一番说辞,张兰衡却又笑得复杂:“那么,臣便先替璟儿谢过六姑娘。” 话落,张兰衡便岔开了话头。 “前几日听苏姑娘提起,六姑娘不止想办这一间慈济院,接下来陆陆续续,还会有慈济院在各州开门?” “嗯,枫枫说的没错。” 张兰衡蹙眉思索:“只靠东宫私库,怕是填不满这无底洞。” 闻言,阿宝眉眼微弯,笑得神秘。 当然不仅仅是靠东宫私库。 就她那点储君的俸禄,还了那位罗刹佛的白玉京修缮费用,再想做点什么,都是荷囊紧巴巴。 幸好她还有永元商号。 负责慈济院的全部开支,倒是不至于太有困难。 更何况,助寡抚孤这种善事,她来担负最重的那部分,剩余银款,可以靠筹措善款。 再来,帝都世家望族、高门显贵如林,筹措善款很容易。 就在这时,轩辕凤燃猎了野鸡归来。 一眼便看到烟熏火燎的灶间,小姑娘笑得灵动狡黠。 放了野山鸡,又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轩辕凤燃这才伸手捏了捏他家小姑娘的笑脸。 他了然笑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阿宝抬眸,抿唇轻笑:“嘻嘻!” 第327章 她,度假日常 农庄渐渐被落日余晖笼罩。 院中临时用红泥垒砌的灶间,木柴烧的哔啵作响。 阿宝不断搅锅,却时不时要瞅被她放在石凳的厚厚奏册。 不看。我今日是出来悠哉度假的。 但是张兰衡搜集整理这些官员政绩费了很大功夫。 坚决不看! 但奏册就在眼前。 若是不打开,心头总压着重石。 “唉…”阿宝认命叹气。 好,就看一眼,就很快的一眼。 思及此,阿宝一边守着小火慢熬的灶火,一边翻阅张兰衡递来的奏册,但一打开厚厚奏册,她便全神贯注,难以自拔。 待她回过神来,轩辕凤燃已帮她收拾了灶火。 大半天熬煮出来的枇杷梨膏如琥珀一般粘稠清亮。 被分别装进了银罐,仔细密封。 走神的阿宝很是不好意思,“怎么不喊我?” 轩辕凤燃说道:“不要紧,我尝过了,火候刚好,梨膏很甜。” 话音未落,他捏住她的下巴,继而俯身吻了下来。 奏册脱手落地,阿宝紧揪住他的袍角。 他好奇怪?他以前并不热衷亲吻。 一丝念头隐约闪过,却快得她抓不住。 而良久之后,这个黑袍男人沙哑沉声道:“是不是很甜?” 她眼眸浮着水雾,“嗯。” 片刻后,阿宝收好了奏册,着手准备晚饭。 之前和轩辕凤燃提了要准备些清凉解暑的,所以阿宝先炖了一锅桑葚银耳羹,酸甜开胃,再来便是软糯香甜的木瓜奶羹,红糖炖莲子,还有降火解渴的绿豆汤。 除此之外,阿宝还炖了一大锅黄豆鲫鱼汤。 苏枫月不擅厨艺,心里对她的公主殿下顿时更加钦佩。 见阿宝忙活着,张兰衡亦下了厨。 准备的是野姜煲排骨。 不加水,整锅都是研磨出来的野姜汁。 添柴大火收汁之后,野姜汁渗透肥瘦相间的排骨。 张兰衡用筷子夹了一块给阿宝,“六姑娘尝尝味道如何?” 阿宝先是手撕了肉条,尝过之后,直感叹。 “这太适合做闲暇零嘴了!辛而不辣!越嚼越香!张大人的厨艺很是不错!看来璟儿的三餐总算有了着落!” 一向神色寡淡的张兰衡,却像被这夏日的融融暖意晒化。 他温和轻笑道:“六姑娘谬赞了。” 看着阿宝和张兰衡的互动,灶边的轩辕凤燃,默然不语。 须臾之后,轩辕凤燃亲自下厨。 他亲自猎回来的野山鸡,被他涂抹了酱料。 再用洗净的新鲜荷叶裹紧,最后整只野山鸡裹满老树红泥。 阿宝见轩辕凤燃捡来林间果树的枝桠起了篝火,秉承着一物多用的念头,领着苏枫月跑到田里挖了莓瓜回来烤。 “殿下。这瓜还有多久才熟哇?” “再等等。就快了。” 拿着树枝翻了翻篝火堆里的莓瓜,阿宝便和苏枫月双双蹲在篝火旁,盯着篝火堆里的莓瓜,盯得眼眸越来越亮。 渐渐日薄西山,天边落下晚霞万丈。 阿宝和苏枫月边啃莓瓜,边闲聊帝都的最新胭粉唇脂。 而轩辕凤燃劈开了已被火堆烤出皲裂痕迹的泥裹。 篝火旁摆了饭桌,阿宝拉着苏枫月凑到了桌边,眼巴巴的盯着轩辕凤燃把鸡肉切成一片片。 阿宝软软撒娇:“凤燃皇叔呀~” 轩辕凤燃先夹了一筷给她,“还烫着,慢些吃。” 阿宝一口咬住,山鸡肉带着莲叶清香,肥而不腻,鲜嫩多汁。 “皇叔!”阿宝竖起大拇指:“我梦中情鸡非它莫属!” 轩辕凤燃瞧着自家小姑娘这夸张的赞叹,无奈之余,憋了许久,蓦地终于忍不住,敛眸失笑。 咳嗽了两声,轩辕凤燃道:“其实还有一种吃法!” “我知道皇叔的意思!!” 说着,阿宝手起刀落,利落切了葱丝,再用刚从菜地里摘来的新鲜野菜叶包裹了鸡片和葱丝 “啊,皇叔张嘴。” 轩辕凤燃很是配合,就着阿宝递到他唇边的动作,咬了一口。 葱丝和野菜叶脆爽清甜,鸡片外酥里嫩。 “是这样吗?这样好吃吗?” 阿宝很是激动的盯着轩辕凤燃,盯得轩辕凤燃心热。 黑袍男人轻轻又咳嗽了声,才道:“我要说的就是它。好吃。” “~~哎呀呀~咱们真是心有灵犀的天生一对哦!”看着轩辕凤燃,阿宝笑得很是骄傲:“我是积德行善了几辈子呀?” 说者并无深意,但听者别有深意。 总算被哄好的轩辕凤燃,温柔笑着捏了捏阿宝的脸颊。 苏枫月很是羡慕,激动道:“如此亲昵无间的情分,着实令人羡慕!你说是张大人?” 话落,身旁的张兰衡却始终沉默。 苏枫月纳闷抬眸,却看到张兰衡眼神释然。 苏枫月愈加困惑不解。 十分想要深挖这释然眼神里的意思,只是很可惜,苏枫月感叹,她和这位张大人私交尚浅。 第328章 她,贵妃决定 农庄悠闲度假的第二日午后,阿宝启程回东宫。 离开农庄之前,阿宝依样再次熬煮了桑葚银耳羹,木瓜奶羹,还有红糖炖莲子,用一模一样的保暖陶罐装了。 一份命斥候甲肆带给慧敏长公主。 第二份,则是阿宝亲自带回宫给温贵妃。 经过重重宫墙,目之所及俱是张灯结彩,喜庆热闹。 原本想着傍晚时分再到关雎宫,谁知,蓉姑姑先进了东宫替温贵妃传话。 “公主殿下,贵妃娘娘病好了些,想见见您。” 一开始,温贵妃称病卧床,便是假的。 阿宝和温贵妃定好的暗语是,病好。 一听这话,阿宝以为温贵妃宫里出了大事,立刻直奔关雎宫。 为了装得像真病了,关雎宫一直弥漫着苦涩药味。 阿宝很是不习惯,想要开窗。 蓉姑姑欲言又止,被温贵妃一道眼神制止了。 紧接着,温贵妃吩咐道:“蓉姑姑你将阿宝带来的那罐木瓜奶羹再热一热,本宫想喝一些热的。” 在阿宝身后,蓉姑姑目露担忧。 “……去。”温贵妃安抚笑了笑,“再将冰鉴里,本宫准备的那碗果汤拿来给咱们的公主殿下。” 蓉姑姑自知拗不过自家娘娘,只好忧心忡忡退下。 “果汤?”阿宝一无所觉,但听到果汤,却很是惊喜,“母妃还记得儿臣最喜欢这夏日果汤?” 说着,蓉姑姑已端上了一晶莹剔透的白瓷碗。 冰沙铺碗底,蜜水里撒着蜜瓜、芒果、菠萝所制的奶丁。 殿窗的缝隙吹进午后的暖风,阿宝靠着软榻,惊叹:“都是儿臣喜欢的!但是……母妃为何突然想起做这果汤?” 话锋一转,阿宝眉头轻蹙,想起来正事。 “母妃寻儿臣,是有何事?” “难道是那李嘉妃又到咱们关雎宫来跋扈挑衅?” 阿宝满腹疑虑,而温贵妃却笑得愈发温柔。 “李嘉妃忙着准备你父皇的万寿贺礼呢,哪有闲情逸致来找母妃的麻烦?”温贵妃顺着话头:“你呢?寿礼可想好了?” 阿宝一边喝着果汤,一边点头:“嗯!想好啦!” “既是如此,母妃便放心了。” 然而话落,温贵妃左思右想,仍是不放心的又叮嘱道:“你既已被册封为东宫储君,今年这一份万寿贺礼,便必须是琳琅满目的万寿贺礼里头,最衬你父皇心意的。” “还有你宫里那几位,回去记得提醒他们,把心眼放亮些,讨你父皇的欢心,亦是他们做你身边人,该尽的本分。” “母妃放心,儿臣有分寸的。” 温贵妃这些耐心叮嘱,阿宝其实都明白。 然而,望着一日既往温柔的母妃,她却心生疑虑。 “母妃召我来,只是叮嘱这些?” “亦是想见见你。”温贵妃转移话头,笑道:“再来便是这果汤该如何调制,母妃写了方子。你带回去,往后自己琢磨。” 闻言,阿宝撒娇耍赖:“母妃做的果汤最香~” 温贵妃强忍住咳嗽,慈爱的看着阿宝。 和老皇帝一样,温贵妃也清楚,阿宝虽是受宠,但一开始并未按照大启储君那般,自幼便在国子监由大儒教导。 在五位皇兄死绝,骤然被册封为东宫皇太女的情况之下,阿宝需要更多时日经营她自己的势力,扶持效忠她的朝臣。 因此,需要老皇帝活着,替阿宝稳住朝堂。 温贵妃隐忍不发。 但李嘉妃的事,终于让温贵妃担心老皇帝的易储之心。 自古以来,被废的储君皆不得好死。 一想到女儿不得善终。 温贵妃终于对老皇帝下了杀心。 只要老皇帝一死,已是储君的阿宝便能名正言顺继承帝位。 思及此,温贵妃强撑着温柔笑容,望着阿宝。 女儿正聊着昨日在农庄经历的有趣之事。 温贵妃默默掐出掌心血珠。 心中已是决绝。 到时,她自会给老皇帝偿命。 只是此事,必须瞒着阿宝。 第329章 她,盛装出席 六月十八这日,普天同庆。 除了被囚于镇抚司西狱的罪大恶极者,老皇帝大赦天下。 按照惯例,在帝都各处皆有钦天监卦算出来的位置,架着为老皇帝祈福祝寿而设的斋棚,分发寿桃寿糕,还有施粥。 而一大早,万春园便布置了戏台。 锣鼓喧天,粉墨登场的唱着戏本里的喜怒哀乐。 午间,则是在万春园的花萼相辉楼,设了重头戏,万寿宴。 阿宝暗中主导的那场朝野清洗之后,朝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老皇帝试图用这一场万寿宴安抚朝臣。 与此同时,东宫内殿。 铜镜前,阿宝一袭胭脂底的金丝牡丹广袖霓裳锦裙,襟领镶着莹白剔透的南海珍珠,裙摆缀着柔软丝绦。 金色流苏衬在乌黑的发丝间,矜贵温润。 而轩辕凤燃正提笔帮她描眉间花钿。 他俯身,靠她极近。 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神里,格外的认真。 阿宝安静的仔细打量着他,她特别喜欢在这时候,一点点将他的模样描在心底。 良久之后。 “好了。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轩辕凤燃递来巴掌大的小铜镜。 阿宝一瞧,以往都是牡丹,今日却换成了展翅的凤凰。 一瞬间恍然大悟,阿宝故意凑到轩辕凤燃耳边,喃喃低声试探道:“皇叔是在暗示什么嘛?” 轩辕凤燃单手用力搂住阿宝的腰,直接把她抱坐在梳妆台。 胭脂裙摆扬起波澜弧度,那柔软丝绦凌乱摇曳。 蓦地,黑袍男人欺身逼问,“你说呢?” “知道啦,我是皇叔的。” 说着,阿宝抬手抚摸轩辕凤燃的脸,“是我抱歉。” “今日和你一道赴万寿宴,却得要你戴上谢无碍的面具。” 以另一个人的样子,出现在我身边。 沉默里,轩辕凤燃眼眸骤暗,更逼近阿宝,蓦地拥她入怀。 其实他要的,也不过是阿宝这一句话。 “不要紧。” “以何种面目示人,我不在乎。” 每日清晨醒来,她睡在他身旁的记忆; 一日三餐,酸甜苦辣咸,他和她同桌共食的记忆; 每晚入睡的时候,她总喜欢抱着他的腰,窝在他怀里的记忆; 天色晴朗,他和她在藤廊吹风; 还有很多…… 这些简单却温暖的记忆,都属于他。 阿宝不知轩辕凤燃所想,她只是依然对他很抱歉。 思及此,阿宝抬手搂住自家皇叔的腰,哄道:“待今晚回来,我有一个惊喜要送给皇叔哦!” 闻言,轩辕凤燃诧异,却也期待。 而阿宝在轩辕凤燃唇角偷偷地亲了一下。 紧接着,她得逞的嘿嘿直笑。 轩辕凤燃反手紧扣住她的手,温柔眼眸里俱是宠溺爱意。 “还想不想赴宴了?” “唔…说实话,有一点点不想。” 轩辕凤燃心弦颤动,黑眸渐起深意。 然而,他松开她,抚摸着她的唇角,却只吻了她的眉间凤凰。 “想胡闹,待今晚回来。” 黑袍男人的嗓音沙哑低沉,极其蛊惑人心。 而阿宝,其实是恃宠而骄。 她明知万寿宴在即,自家这位凤燃皇叔绝不会纵容她胡闹。 所以,阿宝偏要逗逗皇叔。 “哦嚯!我发觉皇叔的定力很好哦~~” “轩辕帝阳!想看看我定力不好的时候吗?”轩辕凤燃反击。 奈何,一脚踩进了阿宝的陷阱。 她拽着自家皇叔的衣襟,猛地拉他靠近她。 女子的胭脂馨香扑鼻而来,与此同时,她温润的唇拂过他的侧脸,紧接着他耳边传来她调皮耍赖的笑声。 “想呀想呀!” 轩辕凤燃蓦地攥紧了拳,脖颈青筋紧绷。 而他家小姑娘却又退开,坐在梳妆台,冲他无辜眨眼睛。 沉默一瞬,轩辕凤燃狠狠咬牙:“我认输。” 阿宝笑弯了她那双极好看的眼睛。 “哎呀,多谢英明威武的皇叔,承让承让~~” 轩辕凤燃:“……” 轩辕阿宝你今晚给本王等着。 第330章 她,冷宫皇子 片刻后,皇太女的仪仗起驾直奔万春园。 经过绿藤廊道时,暖风吹起轿帘。 阿宝竟意外见到了裴归尘。 他站在廊檐阴影处。 着银雪沧浪外袍的身形,修长却单薄。 看到她,他的脸色微变,更显苍白。 无论是谁看了裴归尘这副模样,都要心生怜悯。 然而阿宝却透过他的清冷黑眸,看到了他阴鸷狠戾的灵魂。 前世的老皇帝万寿宴。 裴归尘以她的正夫身份列席,然而却出了一场意外。 暗中有人往裴归尘的酒里投了迷药,裴归尘中了迷药之后,差点和两个宫女有了肌肤之亲。 为了等她赶到相救,裴归尘不惜自残支撑神智。 那回之后,有所牵扯的宫女太监都受到了严惩。其中,还有那位伽罗国的白哲王子,被她贬进了冷宫。 然而,重生而来的阿宝,却格外清醒。 万春画舫的那一场闹剧,其实是裴归尘自导自演。 在沉默的对视里,裴归尘目露不舍,欲言又止。 然而,阿宝默默望着他,却在想。 这一世,裴归尘不再是她的正夫,亦未参加万寿宴。至于那位白哲王子,更是至今尚未抵达帝都。 还会有,万春画舫的闹剧吗? 随着皇太女的仪仗浩浩荡荡不断往前,阿宝的视野里,廊檐阴影处的裴归尘越来越小。 阿宝若有所思,默然放下了轿帘。 半个时辰后,阿宝和轩辕凤燃并肩入座。 却恰好,听见一些窃窃议论。 “听说凤燃王近来身体抱恙,已数月未曾出门啦。” “身体抱恙?真的假的?” “那自然是真的。陛下曾派老太医前去诊脉,老太医回禀说,凤燃王确实是病了。脉象复杂,像是不治之症。为了此事,陛下特意命老太医不惜代价都要保住凤燃王的命呢。” “陛下竟想?留凤燃王一命?” “刘兄你这就天真了。先皇的子嗣,除了陛下,便只剩下那位凤燃王。哪怕是粉饰的兄友弟恭,这表面功夫陛下也得做。” 阿宝桌案对面的江南王萧燊,亦听到了这番低语议论。 蓦地,萧王想起了曾经的大启后族。 既有侥幸尚存的江南萧家,亦有北凉秦氏。 虽然如今提起北凉秦氏,都说是族灭。 但是当年北凉秦氏族灭,却是秦王和蛮族在屠龙关打了一战,打光了十万秦家军,保住了大启北疆的十六年安定。 因这一战,彼时无人怀疑秦皇后的位置不稳。 然而,北凉秦氏族灭的八个月之后,生下皇子的秦皇后却突然被先皇愤而废黜,就连刚出生的小皇子亦被无情送进冷宫。 而后,先皇驾崩。 当时还年轻的老皇帝登基。 在最开始的时候,小皇子的身份十分尴尬。 虽然先皇已勒令小皇子的生母,也就是废后秦氏殉葬,但小皇子生母毕竟是先皇昭告天下册封的中宫皇后,而且小皇子生母出自北凉秦氏,小皇子是仅剩的秦家血脉。 老百姓眼中,是十万秦家军用鲜血和性命换来了北疆安稳。 老皇帝自知,最好的选择就是—— 放任小皇子在冷宫自生自灭。 然而老皇帝还是用了极狠毒的一招,派了当初伺候先皇元后的忠仆老嬷嬷,进冷宫照顾还是襁褓婴儿的小皇子。 当初,先皇废了元后,不到一个月便娶了秦皇后。 之后不久,冷宫的元后暴毙。 有传闻说,元后的死和秦皇后有关。 但老嬷嬷并非蠢人,知道老皇帝想借刀杀人。 朝堂的后族势大,已蠢蠢欲动,渐渐威胁老皇帝的帝位。 一旦小皇子死在老嬷嬷手里,老皇帝一定立刻向元后的家族发难,趁机除掉隐患。 于是,老嬷嬷不杀小皇子。 但,软刀子杀人,最是狠毒。 老嬷嬷杀人不见血,常常在小皇子耳边念叨。 “你是煞星,是祸源,你的生母秦氏俱是因生了你这怪物,才引得先皇震怒废后。天底下,没人想要接近你。” “就算有人亲近你,那人也会不得好死。” 然而,就算是充满恶毒怨念,至少还有老嬷嬷陪着。 小皇子轩辕凤燃六岁的时候,老嬷嬷过世。 相依为命的老嬷嬷一没。 最可怕的,是无视。 老皇帝放任不管,六岁轩辕凤燃毫无自保之力,而皇子身份却勾起了宫人的恶毒之心。 经常数日,小皇子见不到一粒米,一滴油。 偶尔宫人们想起来了,送来的剩菜剩饭却是馊的。居心叵测的宫人甚至故意往饭菜里加香灰、石子和土泥。 美其名曰——除邪。 思及此,江南萧王竟久违的想起了义兄秦王。 在萧皇后执掌后宫的那段时日里,他常出入宫城。因旧日和秦王相识,他曾暗中前往冷宫探望过小皇子。 寒冬腊月里,小孩冻得发抖,却穿得单薄。 他为了江南王府,没有救那小孩。 但是数年之后,他听说,老皇帝那年除夕祭祖,隔了两个月,便放了少年皇子出冷宫,给了轩辕皇室宗亲的待遇。 黯然摩挲酒杯,萧王不经意抬头。 却看到了公主身旁的谢主君。 第331章 她,万寿贺礼 这一瞬间,在这位东宫谢主君的身上,萧王竟诧异看到,当年驰骋北疆的那位秦王的杀伐影子。 与此同时,阿宝疑虑打量着萧王。 为何他打量轩辕凤燃的眼神,像是惊愕悚然? 阿宝尚未思索出头绪,萧云峥看了过来。 奉温贵妃之命赴宴的青年,玄青锦缎的黎纹外袍,沉淡肃然。 在这花团锦簇的万寿宴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阿宝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酒杯的琉璃沿。 而萧云峥正襟端坐,默然看着宴席对面的阿宝。 珠翠相饰,锦纱漫舞的花萼相辉楼里,四处张灯结彩。 在这喧嚣热闹的宴席间。 帝阳公主满头乌丝高挽成髻,累丝的金簪缀着流珠,眉心一抹金色凤凰,清矜又华贵,美不胜收。 只是,她正冲她身旁的轩辕凤燃笑得温柔。 萧云峥默默攥紧桌案下的双手,眸色微黯,亦自嘲的笑了笑。 在歌舞齐奏里,万寿宴暗潮汹涌。 或明或暗的深究目光,齐齐落在阿宝身上。 阿宝亦能察觉这些带着恶意的刀光剑影,明枪暗箭。 但是,轩辕凤燃正一脸淡定帮她敲核桃。 于是她也淡然得很。 说起来,今日这身衣袍还是她亲自选的锦缎,亲自绘制的图纸,又盯着织造司的绣娘们缝制出来的。 青葭色的袍领,染银丝的宽袖墨袍,他那展开的袖角的蟒兽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咆哮嘶吼着亮出獠牙利爪。 却被眉眼沉沉的男人的威压,无声镇住。 正走神,被轩辕凤燃捏了捏脸颊。 她定睛一看,轩辕凤燃将敲好的核桃递到她唇边。 “给,尝尝。” “谢谢夫君哦!” 阿宝一口咬了,眼眸晶亮。 这时,德胜公公尖声高喊:“陛下驾到!——” 满宴的王公贵胄、文武百官、藩疆大吏纷纷起身,在花萼楼中列成两队,向老皇帝的御驾跪拜叩首。 而,阿宝和轩辕凤燃一道,跪在最前。 紧接着是异口同声的齐齐高喊。 “儿臣,恭祝父皇千秋万寿。” “臣等,恭祝陛下千秋万寿。” 连日的针灸和服药,老皇帝手背的浮肿青淤已消散许多。 再看夏日炎炎的繁华里,热闹喧嚣的群臣恭祝。 一扫往日阴霾,老皇帝心中难得高兴:“平身!都快快平身!” 阿宝起身,却撞到李嘉妃盛气凌人的挑衅目光。 温贵妃默然率领着众位妃嫔,但李嘉妃却轻抚着高隆的孕腹和老皇帝并肩走向宴席的首座。 见状,阿宝依然保持着孝顺笑意。 而李嘉妃的眉眼间,愈发得意。 与此同时,老皇帝驾临,按照司礼监的惯例,在真正开始万寿宴之前,是文武百官敬献万寿贺礼。 这万寿贺礼既要投老皇帝所好,又要适合他们的官阶。 早在六月十八之前,文武百官便已忙得不可开交。 阿宝自打记事以来,每年这万寿宴,都会见到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被敬献到老皇帝的御前。 但一年又一年。 哪有遍地的奇珍异宝可寻。 朝臣们最终送的万寿贺礼,渐渐的只求绝不出错。 金银珠宝,还有玉器,造型大多是寓意福禄寿吉的玉如意;或者是梅兰松竹等品种珍稀的小盆景,枝桠精巧玲珑,很是养眼。瓷器漆器等寿礼亦有很多,再来便是精美华丽的绫罗绸缎。 身为百官之首,袁首辅则是敬献了白玉雕成的玉人参,稀世的玉料,凝脂玉里透着赤色,雕工精致的栩栩如生。 袁首辅跪奏:“愿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永昌!” 首座之上,老皇帝被哄的很高兴。 紧接着便轮到了东宫。 东宫诸君准备的万寿贺礼,早在宴前便已被罗列在礼单之上,亲自向老皇帝敬献寿礼的只有东宫主君。 轩辕凤燃起身之前,阿宝悄悄扯了扯他的袍角。 那意思是,皇叔!小心!淡定! 第332章 她,各论各的 花萼相辉楼的宴席中间。 戴着谢无碍人皮面具的轩辕凤燃作揖行礼。 为避免老皇帝怀疑,甚至连声线音色都尽力模仿了谢无碍。 但面对老皇帝,堂堂人屠王轩辕凤燃话在唇边。 却始终难以自称儿臣。 “机缘巧合,臣觅得这枚方印。”轩辕凤燃稳住声线,道:“恰逢陛下万寿之日,臣特意献此宝物贺寿。” 话落,轩辕凤燃奉上四方檀盒。 见状,德胜公公走下首座的台阶,接过四方檀盒。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还有藩疆大吏都屏息以待,好奇这位东宫公主的正夫究竟要献上怎样一份惊艳的万寿礼。 席案后的阿宝,亦同样好奇又期待。 她问过,但轩辕凤燃让她猜。 可惜猜了大半个月,她始终猜不到。 此时,那边厢,德胜公公双手捧着四方檀盒走向宴席首座。 毕恭毕敬的,把四方檀盒双手奉给老皇帝。 “这是?” 老皇帝好奇打开,龙目骤然紧缩。 “青玉龙钮方印?!” 老皇帝的失声惊呼,如巨石入海,掀起滔天巨浪。 有的年轻朝臣不清楚,小声问身旁的年长同僚,“这枚青玉龙钮方印是何物?陛下为何这般震愕?” 年长同僚捋着长胡子,答:“曾有传闻,谁能找到这枚青玉龙钮方印,便能找到百年前的献灵沉船宝藏。” 那年轻朝臣又问,“献灵?是献灵帝?” “没错。”年长同僚感叹。 与此同时,老皇帝愕然盯着手里的青玉龙钮方印。 整料的青玉经由镂空精雕而成盘龙。 棱角分明的方印之上,龙首威压赫赫,龙爪锋利。 玉质细腻,触之温润。 老皇帝翻到玉印底部,只见方印底部印文笔势浑厚,笔锋遒劲,确实是皇室古籍《献灵宝录》所记载的那枚真印。 虽然所谓的沉船宝藏已是百年前的事。 但丝毫不妨碍老皇帝激动。 “今日觅得这青玉龙钮方印!便是天赐祥瑞啊!!” 老皇帝一脸欣慰看着‘谢无碍’,愈发觉得这女婿顺眼。 蓦地,老皇帝想起一事,不着痕迹看了眼宴席里空缺的凤燃王席位,暗躇道:还是女婿自家人靠谱。 轩辕凤燃年年寿礼都送的玉雕佛。 什么意思?老皇帝不满很久了。嘲讽朕心狠手辣吗? 说着,老皇帝毫不吝啬夸奖‘谢无碍’。 “女婿你这份寿礼,深得朕心!” ‘女婿’这两字一出。 轩辕凤燃的平静表情一瞬间很微妙,很复杂。 沉默须臾,轩辕凤燃模仿谢无碍的声线,道:“这份寿礼能得陛下的喜欢,是臣之幸。” 阿宝笑意直达眼底。 若是老皇帝知道他赞赏的是他一直想杀的轩辕凤燃。 会不会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之感? 席案的对面,萧云峥默然看着笑眸嫣然的阿宝。 午后的暖光静静笼罩在她身后,而她一如既往的满怀眷念与温柔,只望着轩辕凤燃一人。 萧云峥走神的望着阿宝。 蓦地,阿宝起身敬献了她准备的万寿贺礼。 是万里江山图。 它并非是哪位丹青大家留存于世的真迹。 而是出自于十年前的宣室殿。 年幼的小阿宝小手抚了抚父皇紧皱的眉峰,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父皇生气了?父皇不要生气哦。” 彼时,年轻的皇帝把阿宝抱进怀里,“因为江南又发了大水。” 小阿宝不是很明白:“江南发大水?” 父女俩坐在宣室殿的地板上,皇帝告诉小女儿。 “每年到汛期,江南都有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 “母妃给阿宝看的画册里,江南有好多的河。” “是啊…江南水系繁杂,咱们轩辕先祖治了数百年,最长的也只是维持了五十年的河面太平。” 说着,皇帝忧思重重,握住怀中小女儿的小手,一笔一划,绘出了皇帝心中的万里锦绣江山图。 其实,如今的老皇帝在他年轻时,亦有过在他有生之年平定江南水患的雄心壮志。只是,世事难料。 突然某一年,年幼的小阿宝亲眼看到皇帝震怒。 挂在宣室殿的万里江山图被撕成碎片。 “把它给朕烧了!!” 趁着皇帝愤然甩袖离开,想哄父皇高兴的小阿宝从御案下爬出来,小心翼翼收集了所有碎片。 不曾想,如今派上了用场。 老皇帝的万里江山图,被阿宝从箱底翻出。 既是寿礼,亦牵扯到三州总督之位。 第333章 她,祖父金库 为了装裱江山图,阿宝花费了数月。 满手是伤,磕磕绊绊,总算赶上了老皇帝的万寿宴。 只是,江山图仍能看得出曾被老皇帝亲手撕碎之处的裂缝。 阿宝猜,被戳中痛处,老皇帝定然震怒。 她便能趁机提醒。 ——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吗?每年汛期的江南水灾总让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更不用说遭遇暴雨的那些年份。 ——无论如何,不能再出第二、第三个林总督。 ——江南水患必须彻底整治。 果然,老皇帝脸色微变。 然而,阿宝望着端坐首座的老皇帝,却只见老皇帝沉默。 良久之后,老皇帝凛然盯着阿宝,说的话格外意味深长:“这份寿礼倒是颇费了心思。” 说着,老皇帝命德胜公公收起江山图。 紧接着,朝阿宝挥了挥手,“行了。退下。” 阿宝琢磨不透老皇帝的心思。 但原本的筹划已经被打乱,阿宝满腹心事地回了席案。 一坐下,桌案底,她的手便被轩辕凤燃默默握住。 阿宝郁闷的抬眸看着自家皇叔。 四目相对,轩辕凤燃温柔轻笑,无声安慰。 得亏有凤燃皇叔在身旁,阿宝无奈失笑,在他手心挠了挠。 与此同时,那边厢,端坐首座的老皇帝大手一挥。 “来人!赐下寿酒!朕与众位爱卿同饮!” 老皇帝一赐膳,宫人们便端着膳盘,鱼贯而入。 舞乐渐起,宴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正喝参鸡汤的阿宝,不经意间却看到首座的老皇帝又一次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四方檀盒里的那枚方印。 在这一瞬,阿宝心念电转。 她刻意只用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追问身旁的轩辕凤燃。 “为何要将那枚青玉龙钮方印当做寿礼哦?” “皇室古籍记载的沉船宝藏是真的。所以,想寻宝。” 轩辕凤燃语调平静。 但阿宝一听这话,难掩激动! “真的寻宝?!” “嗯。” 得到再次确认,阿宝瞬间势在必得。 前世,并未得到方印的裴归尘,在登基为天盛帝的第二年,曾派出一个营的水师前往楚越海打捞献灵帝的沉船宝藏。 然而,一无所获。 以魂魄旁观的阿宝便确定,青玉龙钮方印确实是找到献灵帝沉船宝藏的关键。但她却始终未曾参透这其中奥秘。 转念一想,阿宝纳闷。 若是寻宝,轩辕凤燃为何还要把方印献给老皇帝? 轩辕凤燃完全能派王府护卫乔装打扮,暗中前往楚越海。 思及此,阿宝凑近轩辕凤燃,打开轩辕凤燃的左手掌心,默默在他手心里写,“皇叔是要借楚越水师,打捞那艘沉船?” 轩辕凤燃把阿宝的手拢进他的掌心。 他满心骄傲的想,我家小姑娘当真是聪明极了。 “嗯。” “但皇叔为何突然想起了寻宝?” 阿宝不解,继续追问。 轩辕凤燃却不答反问,“小阿宝你最近缺钱吗?” 这一问简直是戳痛了阿宝内心。 阿宝无语泪流:“嗯,缺,很缺,格外缺。” 闻言,轩辕凤燃唇角隐约一道笑意,又问,“那小阿宝还记得《献灵宝录》里是如何记载的?” 阿宝当然记得。 她自幼便熟读史书。 说起这位献灵帝,当真是一朵奇葩。 可,也是幸运满值的奇葩。 献灵帝当太子的时候,在位的皇帝虽无彪炳史册的功绩,但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四十年如一日的稳稳守着大启江山。 而后,献灵帝继位。 前半生当太子,登基一年退位,后半生当太上皇。 堪称大启数百年里,最不务正业的帝王。 一心求仙问道,妄想修炼成神。 早早便退位给太子,亦是献灵帝欲全心全意沉迷修仙。 然而,献灵帝还是对大启做了最有用的一件事。 那就是和皇后生了太子。 圣武帝,文治武功的一代圣君。 大启数百年来,献灵帝和太子这对皇室父子,最是父慈子孝。 阿宝年幼读到这一段,还曾调侃。 献灵帝这种父皇,皇兄们一个个都要馋哭了。 亦是如此,后来献灵帝突发奇想,欲派方士出海寻找仙境的时候,圣武帝满足了太上皇献灵帝的修仙心愿。 彼时,大启国力强盛。 圣武帝修建了一艘足有五层的大船。 为向仙人展示诚意,又命内务司准备了无数财宝。 阿宝曾在《献灵宝录》读到。 船里有纯金打造的大船模型,不仅仅之是整艘船的部件尽数雕刻,就连随行的水师,船舱装载的财宝,都是缩小复刻。 还有能模仿鹤唳的掐丝珐琅仙鹤香炉,能吸引蝴蝶的春彩花瓶,大量的金饼银饼、玉器和水晶玛瑙珊瑚此类宝石。 然而,装载了奇珍异宝的那艘五层大船,却遭遇了海难。 船沉进了冰冷黑暗的海底。 那些财宝亦随之埋葬。 荷囊颇羞涩,开个皇曾曾曾祖父的小金库叭。 阿宝瞬间理解了轩辕凤燃的暗示。 第334章 她,亲妈出手 突然,周遭的窃窃议论停了。 在突然变换的舞乐声里,阿宝循着众人目光看向远处。 竟是,柔妃亲身献舞。 柔妃迈着轻盈舞步向老皇帝袅袅行礼。 紧接着,恰似那噬魂夺魄的妩媚妖精,水袖轻扬。 缥缈的羽裳若隐若现,露出了柔妃手腕、脚踝处佩戴的铃铛银链,随着柔妃翩然起舞,那铃音便如山涧鸟鸣。 阿宝不得不感叹,柔妃的舞姿和身段确实柔软得不可思议。 随着舞乐曲调变幻,柔妃的翩跹舞姿愈发明艳妩媚。 再加上柔妃本就生的美艳,顾盼回眸间的嫣然一笑。 瞬间吸引了无数欣赏惊叹的目光。 一曲舞毕,柔妃娇媚道:“臣妾只身来到大启宫城,身无长物,陛下过寿,臣妾便只能将自己献给陛下了。” 这番话,很得老皇帝的喜欢。 阿宝默然看了眼李嘉妃。 果然,李嘉妃恨的牙痒痒,仿佛要活撕了柔妃。 阿宝乐得看戏。 然而,李嘉妃心底满是怨恨,却笑着感叹道:“柔妃娘娘这舞确实是好。但若说最好,还得是数年前的万寿宴上,帝阳公主一曲剑舞绿漪生,步步幻莲,引得万花竞放,百鸟朝凰呢。” 此话一出,满宴的目光齐齐落在了阿宝身上。 阿宝捏着指甲,唇角淡笑,“嘉娘娘谬赞了。” 老皇帝身旁,李嘉妃趾高气扬地搭着她那高高隆起的孕腹,冲阿宝挑衅笑着,却是恶意的撺掇老皇帝。 “陛下,绿漪生的美景,不如再叫公主一舞?” 待这位公主在这满宴的文武朝臣、藩疆大吏面前起舞,什么稳重,端庄,温婉,都是放屁! 李嘉妃怨意极重。 她定要叫朝野瞧瞧,女子位居东宫之位,就是笑话! 还不是像一个卑贱廉价的舞姬。 阿宝看到了李嘉妃眼里明晃晃的羞辱。 而满宴席的文武朝臣,都在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看向了老皇帝,而老皇帝明显是置身事外,要她自己化解。 就在这时,温贵妃笑得温柔如水,“嘉妃所言差矣。有人觉得牡丹雍容富贵最好,有人觉得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最好,各花入各眼,何必非得分个高低?” 说着,温贵妃款款起身,替老皇帝倒了杯梨花白。 “这舞乐,本就是陶冶情操之事。” “若沾染了世俗的输赢规则,岂不是无趣?” “陛下说,是或不是?” 一听温贵妃这番话,阿宝心底满是钦佩。 而老皇帝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温贵妃,沧桑的眼睛泛起极淡的笑意,“爱妃所言甚对。” 闻言,李嘉妃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 而老皇帝慢悠悠回头看了看她。 虽是一言未发,但李嘉妃后脊骨莫名窜起一道寒意。 然而,她最是不懂得见好就收。 皇太女献舞是不可能了。但李嘉妃却心有不甘。 簪金戴玉的李嘉妃抚摸着高隆的孕腹,笑道:“贵妃娘娘不愧是出自白鹿书院,所思所言皆是书卷香气呢。” 一听这话,阿宝冷笑。 在座诸位都不是蠢笨人。 都听得出来,李嘉妃明晃晃地嘲讽温贵妃出身不够高贵。 不是大启后族,亦不是百年望族,更加不是士族高门。 娘家不过是小小的白鹿书院而已。 阿宝冷笑,正欲反击。 温贵妃笑得愈加温柔,“无他。不过是家中父母教的好。” 简而言之,李嘉妃你没家教。 眼看着李嘉妃脸色变了又变,精彩纷呈。 温贵妃继续温柔浅笑:“倒是嘉妃如此盛情夸赞。本宫很是不好意思。不如,本宫敬嘉妃一杯梨花白?” 说着,温贵妃端起琉璃杯一饮而尽。 李嘉妃委屈看向老皇帝,却见老皇帝端起琉璃杯。 阿宝原本轻笑着围观。 却注意到,温贵妃默然看了眼老皇帝手中的酒杯。 一瞬间,她脑海里警铃大作。 那杯酒里,有什么?! 第335章 她,孩他爹谁 就在此时,宫人送上膳盘。 是以往阿宝最喜欢的鱼丝牛乳松酥卷。 然而这回,阿宝闻到牛乳味道,胃里瞬间不适翻涌。 忍了又忍,她却没忍住,“呕……” 这一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老皇帝饮酒。 几乎是同时,温贵妃和老皇帝齐齐看向了阿宝,眼神惊喜。 本宫要抱上孙孙了吗? 朕要有孙孙了吗? 而一脸错愕的萧云峥盯着阿宝,脑子空白。 但,若是要论在场谁最悚然震愕? 当属轩辕凤燃。 他分明服了男子所用的避子汤药,为何阿宝仍是……? 阿宝着实恶心难受。 匆忙接过轩辕凤燃递来的青梅汤,一仰而尽。 好不容易胃里的作呕感稍微缓和了一些,阿宝却发现轩辕凤燃的脸色发白,而他看她的眼神更是绝望。 阿宝蹙眉:“出了何事?” 众目睽睽之下,轩辕凤燃暗暗扫了眼阿宝的腰腹。 蓦地,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没事。” 轩辕凤燃虽说,没事。 但阿宝这一吐,无异于往今日万寿宴的轩辕皇室宗亲、文武朝臣还有藩疆大吏的心头,投下巨石,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人人都在猜:孩子的生父是谁? 内务司登记在册的,给阿宝公主侍过寝的,也就那几人。 三个月前,公主连连夜宿云起殿。 难道孩子生父是萧云峥? 文武朝臣纷纷羡慕,江南萧家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这一回,岂不是又要更上一层楼? 但也有人猜,是裴归尘。 三个月前的华清池,阿宝公主要了裴归尘伺候。 所以,难道是裴归尘的? 如此一来,早已败落的淮南裴家,定然是要靠着这皇长孙,死灰复燃的。只伺候了一次,裴归尘倒是厉害。 若是阿宝能听见旁人的心声。 她便能发觉,此刻这花萼相辉楼里的文武朝臣,猜的更多的是谢无碍。自大婚以来,便时常留宿东宫内殿的,只有谢无碍。 有八成可能是谢主君! 冠军侯府势力庞大,而且慧敏长公主既是公主的亲姑母,又和温贵妃的交情极好,公主待谢无碍始终亲近。 本就暗潮涌动的宴席,更是惊涛骇浪。 然而,阿宝却未察觉其中的不妥。 她这时候,正在听绿琅的密报。 “公主殿下。”绿琅以手挡住嘴,凑到阿宝耳边压低了音量:“被看递回了消息,宫女秋瑟收了裴侧君身旁那小侍童的两袋金珠,而且裴侧君今日从藤廊回去后便闭门不出。” 被看是被她趁着裴归尘手臂骨折派去的。 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阿宝的心思,尽数被这一桩消息吸引。 至于这宴席里的别有深意笑容,她再顾不得。 万春画舫停在云梦湖。 那是始于栖梧山巅的梧河流过万春南园汇聚成的大湖。 碧波粼粼,种着四季常开不败的白色荷花。 而停在湖面的那艘三层画舫,则是嵌金饰翠,极尽奢华。 画舫寻常不动。 只在万寿日,午间的万寿宴后。 御林禁卫打开巨石湖闸,而老皇帝乘画舫沿着梧河出游。 巡视梧河两岸,花灯漫漫的帝都晚景。 绿琅又说,宫女秋瑟今日在万春画舫当值。 一听这话,阿宝立刻联想到前世。 裴归尘自导自演的那一出万春画舫闹剧。 思及此,阿宝暗暗有些许的小兴奋。 既然裴归尘要来一出,有人陷害他失身的戏码。 干脆,将计就计? 身为东宫侧君,最重要的是清白之身。 若是,裴归尘没了清白之身呢? 第336章 她,夫妻日常 阿宝暗中吩咐了绿琅两句。 绿琅称是,很快悄悄离开宴席。 因裴归尘而起的心神不宁,令阿宝很是恍惚。 但她回过神,便也就错过了文武朝臣的试探和打量。 而阿宝再看向老皇帝,却见老皇帝眉眼间竟有喜意,而温贵妃则是欣慰又感怀的望着她。 阿宝:“?” 她心中愈加惴惴不安。 究竟温贵妃倒的那杯酒有何不妥? 为何总有不祥的预感? 于是阿宝暗暗思忖着,待画舫巡游时,定要寻机问问温贵妃。 与此同时,万寿宴继续热闹喧嚣,舞乐齐奏。 阿宝面前那碟鱼丝牛乳松酥卷已被轩辕凤燃撤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碗温热的粥。 高汤熬成的粥,铺上切丝的野生鸡凇菌,一勺子下去都是爽嫩的银湖虾仁,还有软糯的白莲子,齿颊留香。 待喝完整碗粥,阿宝难受的胃总算稍微好了些。 但轩辕凤燃的脸色却依然毫无血色。 阿宝顿时懊恼她的疏忽。 自幼被遗弃在冷宫的轩辕凤燃,三餐不继,时常挨饿。 自那时候起,胃便落下了毛病。 此事她本就知道。 但无论是前世,亦或是重生而来,她都以为他的胃疾不严重。 直到轩辕凤燃住到东宫内殿。 日夜相处,轩辕凤燃并不知,她数次看到他胃痛的难以忍受,毫无血色的脸满是冷汗,竟是比受刀剑伤还要痛苦。 既然轩辕凤燃把他的胃疾瞒着她,自是不想看到她撞破。 后来,她偷偷问了老德保。 原来轩辕凤燃远赴北疆的那十年里,不止一次徘徊生死边缘,数次弹尽粮绝的困境几乎弄坏了他的胃。 但彻底给他留下胃疾的却是,阿宝亲自送到北疆的桃花糕。 老德保说,“王爷只尝了一块便活生生吐了血。” “老军医说是桃花糕有毒。” “虽然后来解了毒,但胃是彻底坏了。” 当时听到这番话,阿宝很诧异。 前世今生,她从未带过桃花糕前往北疆。 偏偏,老德保坚称她到过北疆,而她无论如何回想,却想不起丝毫的北疆记忆。 当年那份有毒桃花糕,真相究竟是什么? 已是久远之事,阿宝暂时摁下惊愕思绪,趁着张老太医来请平安脉,她借口来都来了,顺便帮轩辕凤燃也把把脉。最终老太医给出的法子倒是和她所想一样,都是慢慢调养。 思及此,阿宝抬手探了探自家凤燃皇叔的额头。 确认他并未发烧,她便更加笃定了。 “是胃又不舒服了吗?”阿宝担忧道:“有多难受?” 轩辕凤燃眼神晦暗,默然不语。 而阿宝回想起张老太医叮嘱的那些忌口,立刻收了轩辕凤燃的琉璃酒杯,自责道:“这酒莫要喝了。” 说着,阿宝吩咐蓝樱,“倒碗热水来。” 螺奚归的调制方子是她前世读医书看来的,据说对调养胃疾有奇效。在农庄花费了大半日亲自炖熬,她便是为了他。 说着,她掏出袖中的小瓷瓶。 轩辕凤燃怔怔看着她忙碌,神色既温柔又悲哀。 然而,阿宝只当轩辕凤燃是因胃痛而难受。 去而复返,蓝樱很快端回来一碗热水。 阿宝把螺奚归用热水化开,瞧着像是一碗清亮茶汤。 她刚递给他,他便听话的接过。 看着黑袍男人毫不迟疑喝下那碗药,阿宝不由反问她自己。 若是某人曾给她下过毒。 之后,某人再递来东西,她还敢这般毫无防备吗? 比如那裴归尘前世害她,而她这一世重生而来,只要是裴归尘送的吃食,她都得仔细检查过无毒再丢进泔水桶。 那回在稷首山,若非裴归尘的迷药是下在华清池里,她必然不可能中那迷药,叫裴归尘得逞。 思及此,阿宝眼眶酸涩,她是不敢的。 只要有人伤害过她,那她便是再不信他。 为何轩辕凤燃,却依然纵容她呢? 第337章 她,污他清白 花萼相辉楼,歌舞眼花缭乱。 阿宝想起还得向老皇帝敬酒贺寿,便偷偷命蓝樱将梨花白换成了冰糖水,再命蓝樱告诉御厨煮粥来。 享受着阿宝的贴心照顾,轩辕凤燃眼神愈发温柔。 但心底的悲哀,亦是愈发的重重压在心头。 他放纵了灵魂深处对阿宝的欲望。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和阿宝孕育后嗣。 与此同时,温贵妃想起阿宝安慰她的时候,说的那番美景。 含饴弄孙,得享天年。 温贵妃夹了一块雪鱼到老皇帝的碗里。 紧接着,佯装不小心的碰洒了老皇帝手里的酒。 这边厢,温贵妃暂时收手。 那边厢,萧云峥始终眉峰紧皱。 一开始的措手不及之后,他只剩震愕,不解。 阿宝就这般喜欢轩辕凤燃? 他们同在皇室族谱玉碟,如今这般偷天换日的成婚,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阿宝竟然还要生下轩辕凤燃的孩子吗? 另一旁,萧王虽是一样的眉头紧锁。 但这儒雅的江南王,却另有盘算。 环顾了一圈宴席,萧王暗躇。 今日这场万寿宴,皇室宗亲俱在,却唯独缺了慧敏长公主。而长公主托病缺席,惧内的谢侯爷便留在了侯府侍疾。 谢无碍背后,是掌控数十万镇西军的谢侯府。 既然阿宝已明确拒绝了他的交易条件,那么此刻他料定,皇长子的生父定然就是谢无碍。 萧王道:“你和我出来。” 闻言,萧云峥犹豫着,还是起身跟着离宴。 花萼相辉楼的廊道尽头,周遭无人。 眉眼相似的萧家父子,站在夏日里对峙。 明明暖风融融,但萧云峥冷面极淡。 萧王儒雅平静,极低的嗓音,若有所思的笃定道。 “孩子不是你的” “…………” 默然片刻,萧云峥一脸漠然。 “阿宝拒绝了父王的提议。” 一个有萧家血脉的孩子,哪怕阿宝心里真有他,亦不会要。 更何况,阿宝一心一意只有那轩辕凤燃。 闻言,萧王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又问了萧云峥一句。 “可还记得文赢嫡争?” 这一提,萧云峥当然记得。 “公主若想储位安稳,江南王府不可缺。”萧王平静的眼神里总算起了些许的波澜,只是仍旧很微渺。 儒雅温文的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却似锐利得能看清一切,“父王知道,你和阿宝的恩爱都是戏。” 被看穿,萧云峥神色肃杀。 然而萧王却只是说,“假的久了,总有机会。” “文赢嫡争卷土重来,亦非难事。” 听明白了萧王所言,萧云峥他心中冷笑。 “既然父王想要一个有萧家血脉的登临太极殿那方帝座,为何当年三皇子起兵,父王却亲自向陛下告密?” 若非如此,萧皇后亲生的三皇子如今已是大启之主。 被阿宝称作笑面虎的萧王,别有深意道:“三皇子并非明君。” “萧皇后惯子如杀子,教的三皇子性情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多疑猜忌,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 “若三皇子登基称帝,大启江山必定动荡。” “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若是阿宝听见这番话,便能知道,她对萧王的判断没有错。 萧王虽是执子入局,但仍有底线。 与此同时,萧云峥的酒杯被送膳的太监加了一滴水。 半个时辰后,阿宝跟着老皇帝一道上了画舫。 而去又复返的绿琅偷偷在阿宝耳边,小声禀报了查探结果。 “公主殿下,宫女秋瑟已被抓。” “裴侧君的小侍童给她金珠,是要她‘侍候’萧侧君。” “……?” 只疑惑了一瞬,阿宝便明白了。 重生而来的裴归尘,大约亦是觉得这一世变数太多。 萧云峥并未被她送离帝都,反倒是在传闻里成了受宠的东宫侧君;而他裴归尘则是跌落东宫主君之位,屈居侧君,连万寿宴送的贺礼都只能在礼单之上,而不是亲手敬献。 于是,不再给他自己投迷药。 而是选择了把萧云峥和宫女秋瑟送到一张床。 一旦萧云峥和宫女秋瑟有了肌肤之亲。 哪怕背后是江南王府,萧云峥身为东宫侧君的清白也毁了。 第338章 她,萧家女婿 紧接着,绿琅又说道。 裴归尘告诉了那宫女秋瑟。 阿宝心地善良,东窗事发之时,绝不会怪罪秋瑟。 因和宫女私通而被惩戒的,只有萧云峥。 阿宝听了这番话,只有冷笑。 裴归尘欺骗了宫女秋瑟。 和东宫侧君有染,犯的不是她的私规,而是宫规。 更何况,在万寿日,在老皇帝巡游的画舫上,和宫女有染? 相当于一脚踹到了老皇帝龙颜之上。 就算她想放过宫女秋瑟,老皇帝亦不会放过。 思及此,阿宝看向刚回座的萧云峥。 她想提醒萧云峥,但老皇帝却突然提前了画舫巡游。 有幸得老皇帝邀请一道登上万春画舫的,一群人热闹浩荡,而直到石闸打开,万春画舫慢悠悠顺着梧河往下。 阿宝却发现,萧云峥不知去向。 她一边派了绿琅寻找萧云峥,一边跟着老皇帝站在船板。 徐徐暖风带着困意袭来,阿宝却无比清醒。 虽然裴归尘安排的秋瑟已被逮住。 但她更担心的其实是在画舫伺候的宫女们。 若是那药性太烈,彻底迷惑了萧云峥的理智,失控之下伤害了哪个无辜的宫女,也是一场悲剧。 与此同时,东宫的乐成阁。 萧净月借着进宫探望长兄萧云峥,假装迷路到了乐成阁。 此行为的是,见裴归尘。 为叫这对鸳鸯幽会,杨似善很识时务的离开。 杨似善在阁外的廊檐下摆了张摇椅,一边品茶,一边翻书。 暖阁内,熏香缭绕,纱幔低垂。 摆着茶案的软榻,并肩坐着萧净月和裴归尘。 燃烧正旺的火炭哔啵作响,茶壶冒着热气。 万春画舫一事,裴归尘自始至终并未隐瞒萧净月。 但说到萧云峥中了迷药,他仍是试探道:“净儿可怨我?” “自幼,长兄便很喜欢阿宝表姐。”萧净月委屈落泪:“如今他成了阿宝表姐的侧君之一,便再不把我当成妹妹了。” 母妃一直教导他要爱护妹妹。 既然他将兄妹之情尽数抛诸脑后,便莫怪她做妹妹的,心狠。 若是他睡了别的女人,阿宝定然嫌弃他。 这般想着,萧净月柔弱靠在裴归尘怀里,潸然落泪。 “归尘哥哥,净儿心悦你。”表白心意之后,分明是她亦有心报复萧云峥,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哪怕他是净儿的长兄,若是能帮助归尘哥哥完成天盛大业,净儿亦愿意牺牲的。” 听闻这般挚诚的剖白,裴归尘心弦紧绷。 风光霁月皮囊的白衣裴归尘攥紧了萧净月的纤细手腕,“净儿放心。萧兄毕竟是你的亲生兄长,我会留他一命。” 萧净月含着泪,无比感动。 “净儿就知道!哥哥心里总是为净儿着想。” 说着,萧净月又道:“此番净儿来见归尘哥哥,母妃有话要净儿代为转告——此前归尘哥哥的提议,母妃允准了。” 沉默须臾,萧净月的指尖在裴归尘喉结来回滑动。 暖阁愈发旖旎,暧昧。 “当真?” 裴归尘若有所思的抚摸怀中萧净月的脸庞。 萧净月这张清水芙蓉般的脸,却嫣然含笑,眼眸如有媚丝。 “自是当真。” 萧净月费尽心思,欲叫裴归尘对她们母女生出感恩之心。 “母妃已将归尘哥哥当做萧家女婿。” “女婿有求,母妃岂能不帮?” 语调像柔软羽毛般划过裴归尘的心头,惹得他紧绷的心弦愈加颤动,蓦地,他将萧净月的手腕攥得更紧。 裴归尘曾派暗谍给萧王妃送了信。 欲说服萧王妃和他联手,彻底掌控江南王府。待常康得到三州总督之位,萧王妃便可和他一道分割江南之地的泼天财富。 果然如他所料。 以重利许诺萧王妃,再利用萧王的风流韵事不断挑拨,又有萧净月在他和萧王妃之间斡旋、说服。 萧王妃心知肚明,最好的选择,便是接受他的帮助。 杀掉萧王,她掌控江南王府,继而和他联手。 与此同时,万春画舫。 一个宫女端着果盘袅袅而来,却扑通重重跪在老皇帝面前。 鲜果洒落一地,蓝衣宫女哭着哀求。 “求陛下救救奴婢!” “奴婢不敢背叛公主殿下!!” 第339章 她,争风吃醋 驻守画舫的御林禁卫齐齐拔刀。 刹那便困住了蓝衣宫女。 而老皇帝则是面色冰冷,厉声问:“究竟何事?” 既是提到了公主殿下,温贵妃自然无法置身事外,赶在蓝衣宫女开口之前,安抚道:“莫要紧张,慢慢说。” 蓝衣宫女连磕三个响头,“奴婢冬竹,在晋仪殿当差。” “三日前,奴婢收到家书,弟弟赌博欠债,需要一大笔银子。主君恰好知道了此事,便告诉奴婢,只要奴婢按照他所言去做,他便把那笔银子给奴婢,还会安排奴婢离宫回家。” 主君,自然是‘谢无碍’——轩辕凤燃。 温贵妃看了眼轩辕凤燃,很是好奇,“他要你做什么?” “给萧侧君下迷药。” “那迷药,是男女合欢时所用。” 说着,蓝衣宫女直接崩溃哭诉:“只要奴婢和萧侧君有了男女云雨,再向公主殿下假称,奴婢是被萧侧君强迫的。如此一来,萧侧君定然会被公主殿下厌弃。” 阿宝在一旁听了许久,总算理清了头绪。 她早知合欢药是裴归尘下给萧云峥的。 原本以为,裴归尘今日此举只是对付萧云峥一人。 未曾料到裴归尘真正盘算的是一箭双雕,萧云峥既失了身,而‘始作俑者的主君谢无碍’亦要受到宫规惩戒。 很可惜,她不再是前世被蒙在鼓里的阿宝。 思及此,阿宝冷然看向蓝衣宫女,“你那封家书呢?” “被主君拿走了。” 说着,蓝衣宫女冬竹哭的愈发凄惨:“陛下!贵妃娘娘!如此恶事,奴婢是不敢帮着主君去做的。但奴婢若是不照做,谢主君轻易便能杀了奴婢这条贱命哇。” 老皇帝身旁,李嘉妃冷笑着嘲讽道:“哎呦,咱们的公主殿下当真是倾国倾城大美人,竟惹得主君和侧君如此争风吃醋呀。” “朕的女儿,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原本冷若冰霜的老皇帝,语气里竟有些骄傲。 这宫城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屡见不鲜,从未停止。 所以,阿宝的两个夫君之间争风吃醋,老皇帝是见惯不怪。甚至,老皇帝还有些得意。 朕的女儿漂亮又聪明,不争风吃醋,他们还算什么男人? 但,老皇帝却暗暗又盘算着。 遇到此事,阿宝会如何决断?偏袒?还是无私? 于是,老皇帝看向阿宝。 “你想如何?” 阿宝打量了蓝衣宫女许久,才好奇询问。 “冬竹,萧侧君中招了吗?” 宫女冬竹想起太监所言,心中笃定,于是哭着假装后悔。 “萧侧君此刻中了迷药,正在画舫客房呢。但是奴婢想起公主殿下平日的好,若是误会萧侧君背叛了您,您伤了心,奴婢倒是犯了大罪过的!奴婢这才借着送果盘,前来请罪!” “父皇,既然被算计的是萧侧君。” 阿宝一眼未看身旁的轩辕凤燃,只坦然道:“该如何罚,不如请萧侧君前来,问个明白?” 此话一出,老皇帝便觉出了不对劲。 已中招的萧侧君,此刻必然神智昏聩,只凭欲望行事。 哪里还能明辨是非? 思及此,老皇帝倒是好奇阿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爱卿,听见了吗?” 老皇帝命令道:“把咱们公主殿下的萧侧君请过来。” 画舫巡游毕竟是离开宫城,周遭戒备自然得比平日更森严。 顾七绝未赴万寿宴,便是率领西狱虎卫暗中戍守在画舫,严密监视画舫周遭的异常,保护老皇帝平安。 然而,老皇帝既下了口谕,顾七绝自然得领命找人。 只是临走前,顾七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阿宝。 却叫他想起一个词,胜券在握。 第340章 她,敌者之敌 一刻后,顾七绝带着萧云峥出现。 中了那刺激男女欲望的合欢药,会如何? 在场的大抵都清楚。 然而,萧云峥却神色如常,冷漠肃然。 阿宝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顾指挥使适才在画舫客房见到的萧侧君,情况如何?” “回禀公主殿下,萧侧君只是微醺在歇息。” 此话一出,看向蓝衣宫女的无数双眼睛,都带着怀疑审视。 顾七绝是老皇帝临时派去的,自然没有理由说谎。 阿宝平静的眼神里,温度慢慢消失。 她看向宫女冬竹,“你适才说,萧侧君中了药?” 冬竹心底暗骂太监,硬着头皮解释道:“是的。奴婢被主君逼迫,不得不请在花萼相辉楼侍候的吴公公帮忙。那吴公公一直对奴婢献殷勤,很是乐意帮忙往萧侧君的酒水里下药。” 闻言,阿宝冷然看向萧云峥。 “萧侧君又是如何避开这场恶毒算计的呢?” “公主殿下身边的绿琅找到臣,说今日有人欲利用臣做局陷害主君,主君已事先察觉并告知公主。为以防万一,公主特意寻到了解药。” 说着,萧云峥看向阿宝。 “不知,公主可查到了究竟是谁在暗中挑拨臣与主君?” 话落,真相大白。 阿宝淡然的,四两拨三斤地摆平了裴归尘算计。 老皇帝脸色极沉,眼锋如刀。 而阿宝看向跪地哀哭的宫女冬竹,漠然问:“到底是谁指使你?你真的是为了所谓赌博的弟弟才被胁迫?” “殿下!真的是主君威逼奴婢的!”宫女冬竹哭着喊冤,紧接着,冬竹绝望的看了眼轩辕凤燃,撕心裂肺喊道:“主子!奴婢照着您说的做了!请您履行承诺!!” 话音未落,阿宝神色骤变,大喊,“萧云峥快拦住她!!” 萧云峥黑影瞬动,然而却还是迟了一步。 哗啦巨响,宫女冬竹猛地跳进了湍急梧河里。 这河底有巨齿鲶,有活肉,眨眼间便蜂拥而上,分食干净。 阿宝的眼睛被轩辕凤燃抬手捂住,但她还是闻到了河面飘荡的那一股血腥味,胃里更加不适。 而萧云峥站在船栏边,默然看着河面弥漫开鲜红的血色。 这一刻,他无比清楚的明白。 裴归尘手里的棋子,向来都只用一次。 萧净月若是继续和裴归尘纠缠不清,下场必定比这跳河被巨齿鲶分食干净,更加凄惨悲哀。 那边厢,被御林禁卫和顾七绝牢牢护在圈里的老皇帝,暗暗琢磨着宫女冬竹临死前的那番话——主子? 她的主子,是谁? 真相究竟如何? 除了阿宝,轩辕凤燃和萧云峥,还有罪魁祸首裴归尘。 已经无人知道。 冬竹这一跳,浇灭了老皇帝的万寿巡游热情。 李嘉妃更是看了那一河面的血腥,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温贵妃镇定的召来太医和宫人,搀扶李嘉妃到客房休息。见老皇帝刚刚退肿的左手不断颤抖,既已决定暂时留老皇帝的命,为了不叫在场诸位看出异样,温贵妃默默握住了老皇帝的手。 “陛下,臣妾乏了,能否命船夫加快船程?” 温贵妃的解围,这么多年来,老皇帝一直很受用。 “爱妃言之有理。朕允了。” 听见这话,阿宝拿下轩辕凤燃遮住她眼睛的手。 默然间,她和温贵妃交换了视线。 有母妃在,阿宝便定了神。 老皇帝一下船板,在场的便也都跟着进了船舱。 四下寂静,萧云峥犹豫着走到了阿宝身旁,感激道:“多谢你送来的那颗解药。” 否则他失控伤了任何一个宫女,都是他这一辈子的罪。 而此刻的阿宝,亦很是坦然:“大部分原因不是为了你。” 萧云峥当然明白。 但至少还是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他,他很满足。 万春画舫渐渐驶离冬竹跳河之处。 河面那一片血红被湍急河水冲刷过后,亦不见了踪影。 船板的风声渐大。 在诡异的沉默里,因裴归尘试图一箭双雕栽赃的这件事。 萧云峥和轩辕凤燃竟达成了短暂的共识。 始终不曾开口的轩辕凤燃,语调寒凛:“杀吗?” 萧云峥漠然道:“自然要杀。” 船板上,阿宝悄然握住了轩辕凤燃的手,默默腹诽。 古话说的极好,敌者之敌,便是友。 第341章 她,完美人生 这场画舫巡游很快结束。 待万春画舫重新回到云梦湖,比以往早了一个多时辰。 回到东宫内殿,轩辕凤燃屏退左右。 死一般的寂静里,阿宝被轩辕凤燃摁着坐在软榻。 她纳闷抬眸瞅他,他已经取掉了人皮面具,此刻又是轩辕凤燃那张脸,轮廓精悍锋利,眉宇间恣意放肆。 只是他的眼神很温柔。 温柔到,再次令阿宝瞧出了一丝悲伤。 “皇叔,怎么了?” “难道是胃还在疼吗?” 阿宝坐在软榻沿,轩辕凤燃站在她面前。 她正好一抬手便能摸到他的中腹,“我给皇叔揉揉哈!” 但轩辕凤燃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紧接着,他半蹲在她面前,攥着她的手一起放到了她的小腹。 “这里有咱们的孩子,是吗?” “……?” 阿宝很是震愕。 轩辕凤燃的意思是,她怀孕了? 慢了一百八十拍的阿宝,陡然想起万寿宴席上,温贵妃的奇怪目光。再转念一想,又想起了她难受作呕的时候。 我怀孕了?怎么可能呢?! 若是阿宝稍微冷静些,便能察觉轩辕凤燃此话的破绽。 既然轩辕凤燃难以拥有后嗣。 为何,他见她恶心作呕,却认定她怀了他们的孩子。 只要深究,她便知道轩辕凤燃所说的‘不能和她有后嗣’究竟指的是什么。 然而,阿宝满脑子空白。 而轩辕凤燃却将她的呆愣,当成默认。 他抚摸她的小腹,虽然尚显平坦,但她确实在孕育他们的血脉,一个永远将他和她紧锁的纽带。 轩辕凤燃的灵魂被理智冷静和放纵疯狂,来回撕扯。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他必须保护她或他。 但他更知,他和她的孩子,极可能一生下来便是心智极低的痴呆,甚至天生哮喘癫痫或心衰厥脱。 她比他的命更重。 她不要他,他安静待在不远不近处。 她想留他的时候,他也纵容她。 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的陪她玩这场游戏。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名留青史,盛世女帝,儿孙满堂。 而这个注定有病的孩子,将毁掉她的完美一生。 阿宝低头打量黑袍男人,他的漆黑眼睛竟浮现了水雾。 默然良久,他的一滴泪滚落。 “我们不……” “我不可能有孕。” 阿宝不愿戳破轩辕凤燃对孩子的期待,但事实就是事实。 “之前频频昏迷不醒,虽说无法彻底根治,但为了固本培元,养精益血,我一直在服张老太医调制的药丸。此药有副作用,和那避子汤药的功效差不多。” “并未有孕?” 轩辕凤燃那双漆黑的眼睛蒙着水雾,茫然又重复了一遍。 “阿宝你并未有孕?” “嗯。皇叔,我没有怀孕。” 明明是万幸的好事。 然而轩辕凤燃竟有一瞬间,怅然若失。 他想,他真是得寸进尺了。 就在这时候,绿琅在殿门外禀报。 “公主殿下,张老太医奉温贵妃口谕,来为殿下把脉。” 一听这话,阿宝无奈的深呼吸。 看来今日赴万寿宴的那些人,都要以为她怀孕了。 所以,今日这一路的热闹,这个男人始终异常沉默,就连她告诉他裴归尘的狠辣算计,他都兴致缺缺。 只因他在想他们的孩子吗? 阿宝抬眸看向轩辕凤燃,已起身的黑袍男人站在她面前,他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沉沉地望着她。 这一刻,他的眼神复杂得,甚至令她捉摸不透。 彼此互相沉默了半晌。 轩辕凤燃艰难轻笑,语调却仍温柔:“请张老太医进来。就算没有怀孕,你莫名恶心,也得小心对待。” 闻言,不知为何,阿宝眼角酸涩。 第342章 她,不孝有三 张老太医替阿宝把了脉。 确实只是一场乌龙。 “公主殿下只是肠胃不适,这夏日炎炎,若是膳食不洁,便会有胃里难受恶心,烧心作呕之感。” “老夫为公主殿下开个药方,化胀解滞。” 确诊阿宝并未有孕,张老太医便回了关雎宫禀报。 阿宝说不清心里究竟是喜是伤。 但轩辕凤燃仔细研究药方,她却看着他的背影,鼻尖酸涩。 晚膳时,温贵妃派了蓉姑姑传话要见阿宝。 阿宝自知躲不过。 潜藏在幽黑海面之下的残忍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刚踏进关雎宫,阿宝便见到温贵妃难得正色。 “可知母妃寻你来,为何事?” “儿臣知道的。” 一听这话,温贵妃欣慰点头。 刚大婚时,储君之位不稳,温贵妃不愿阿宝的身体累垮。 但已过数月,储君之位仍是不稳。 既是如此,温贵妃一向是干脆利落的。 “尽快生个孩子。” 说着,温贵妃郑重解释道:“懵懂幼稚的皇子和成熟稳重的公主之间,那些真正忠于大启的朝臣,知道该如何选。” 阿宝当然清楚这其中利害关系。 然而有一句话,她已纠结了大半年。 “母妃,若是儿臣的意中人,他身有隐疾呢?” “是……云峥?” 温贵妃想起前段时候,张老太医替萧云峥治疗腰椎旧伤。 难道是腰椎旧伤害云峥有了隐疾? 温贵妃感叹:“倒真是,世事难料。” 闻言,阿宝欲解释,但温贵妃却已果断决定。 “云峥既然身有隐疾,母妃的乖孙,阿宝你便和无碍生。” 阿宝:“……?”这么随意的吗? 虽是傍晚时分,夏日西落,但风里依然带着热意。 温贵妃慢悠悠摇着团扇,为女儿指点迷津,“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你若是独独守着一人过,又何必红单大选?” 阿宝震惊,错愕。 而温贵妃愈发的语重心长,“无碍虽是孩子心性,但你们成婚后,他倒是愈发的成熟稳重,既照顾的你脸色红润,还有那复杂繁琐的东宫宫务,亦在他手里被料理的井然有序。” 说着,温贵妃颇为感慨。 但阿宝却默默腹诽:您知道您在夸谁嘛? 堂堂人屠凤燃王,料理一座东宫,自然是轻而易举。 只是,阿宝逃避似的低头剥荔枝,她和他无法拥有后嗣。 而温贵妃思索再三,又道:“你皇姑母也期盼着抱孙子呢。” 闻言,阿宝趁机给温贵妃塞了一颗剥好的荔枝。 阿宝弯着眸子笑:“母妃~好吃吗?” 温贵妃知道阿宝这是在转移话头:“你啊,以往母妃怎地不知你这般喜欢云峥?连孩子都只愿和他生?” 如此大的误会,阿宝正发愁该如何解释。 见阿宝沉默相对,一向温柔的贵妃蓦地想到一种可能。 沉吟良久,这位贵妃娘娘蓦地攥紧手中绢丝团扇,不放心的警告道:“莫要有那过继的念头!” “你身子康健,又有东宫诸君任凭你选,为何要过继?” “云峥身有隐疾,那是他的命数。” “若他因孩子之事怪你,更是他的小心眼。” 有一瞬间,阿宝竟觉得温贵妃所言,极其的有道理。 而且,轩辕凤燃亦早早说过。 他希望她儿孙满堂。 只是,阿宝又想到了轩辕凤燃抚摸她小腹时的温柔和悲哀。 阿宝很清楚温贵妃所言,她必须尽早生个孩子,为了避免孩子有意外,导致她依然没有后继者,甚至要生三四个。 既然如此,或许那个法子真的必须赶紧试试? 温贵妃等着阿宝回答,然而,阿宝犹豫着,只说。 “母妃,儿臣再好好想想。” 片刻后,阿宝回到了东宫内殿。 月色渐渐爬上漆黑夜幕。 晚风习习,轩辕凤燃沉默站在殿窗边。 阿宝默然走近,从他背后默默搂住他的腰,却发现他手里攥着一枚驱邪避祸、祛病延年的长命锁。 阿宝一眼便认出它是轩辕凤燃亲手所刻。 栩栩如生的繁茂菩提树,呼之欲出的盛开莲花,不知轩辕凤燃花了多少不眠夜,一刀一刀用心血雕刻而成。 按照大启习俗,这枚长命锁是爹娘对幼儿的祝愿。 阿宝眼眶一酸。 而轩辕凤燃揽住她的腰,将她搂进了他怀里。 一夜无话,一夜难眠。 第343章 她,梁女遇袭 隔日午后,谢无碍扮成太监进宫。 阿宝正靠着软榻翻医典,谢无碍风风火火的激动冲进来。 “皇姐你有身孕啦?!我要当小舅舅啦!!” 话音未落,阿宝手里便被谢无碍塞进一只木雕小马。 “我给乖乖小外甥的见面礼哦!” 闻言,阿宝默默抬眸看向轩辕凤燃,而他神色如常,把刚煮好的那碗浓黑药汤端到她手里。 当然,这个男人没忘记给她一颗蜂蜜糖。 端着药汤的阿宝和轩辕凤燃对视,轩辕凤燃语调很是安抚。 “先喝药再吃糖。小心烫。” 阿宝艰难笑了笑,边喝药,边告诉谢无碍。 “我有孕的事,只是误会。” “误会?所以……没有小外甥?” 一听这话,谢无碍顿时失望,“我本来特意让马场师傅给小外甥留了一匹最好看的枣红小马的!” 闻言,阿宝心中更是难受。 沉默须臾,她放下药碗,抬手捏了捏谢弟弟的愁眉苦脸。 “你自己都是孩子呢,还想带着孩子?” 阿宝打趣,而谢无碍满是豪情壮志。 “皇姐你不懂哦!我要和小外甥成为最好的兄弟!” 闻言,阿宝无奈扶额:这混乱的辈分。 恰在此时,雪雕猛地俯冲而下,尖锐利爪死死扣住殿窗。 而轩辕凤燃解开了它爪子的信筒。 片刻之后,轩辕凤燃把读完的信递给阿宝。 “林家私镖的领队,熊大虎。” “昨日午时,伪装成楚越之地逃窜而来的盗匪,闯进了朱雀大街的第八号旺财客栈,杀了三名跑堂和客栈老板,成峰。” 阿宝亦看到了成峰的名字。 一时之间,她想起了王府的瘦车夫成岭。 阿宝好奇:“这客栈老板成峰是成岭的什么人?” 轩辕凤燃拿着烤肉条喂雪雕,“成峰是成岭的大哥。” 对待那些曾经一道出生入死的北疆将士,若是因身有残疾再无法上战场的,轩辕凤燃一概安排了营生。 没了左臂的成峰,便是接受轩辕凤燃的帮助,经营旺财客栈。 阿宝读完信,默默攥紧信纸。 轩辕凤燃曾说第八号旺财客栈十分安全。 于是,当时为了保护和照顾梁青渔,她便安排了西疆斥候带着梁青渔伪装成旅客一道住进八号旺财客栈。 但光天化日,熊大虎竟敢拿刀冲进客栈大开杀戒。 “熊大虎是冲着梁青渔去的。”阿宝很是感激成峰,“多亏了成老板,梁青渔才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 闻言,谢无碍同情道:“皇姐,其实我瞧那梁青渔快崩溃了。” 阿宝纳闷:“什么?” “皇姐你和梁青渔提过的江南水系沙盘被毁了。” 知道梁青渔对自家皇姐很重要,听闻朱雀大街的旺财客栈被洗劫之后,谢无碍立刻赶到客栈,一探究竟。 却见客房里散落一地破碎的细密砂石泥块。 而梁青渔正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听这耗费数月才仅仅完成一半的江南水系沙盘尽数被毁。 阿宝顿时明白了谢无碍对梁青渔的同情。 何况,梁青渔和她都等不及了。 阿宝正惆怅,谢无碍突然故作神秘说道。 “皇姐,其实那熊大虎他!有亲人在宫里当差。” 闻言,阿宝疑惑蹙眉:“谁?” 谢无碍认真起来。 “皇姐。我这趟进宫除了见小外甥,再来便是想说,宫女冬竹有一个大哥,就是这林家的私镖领队熊大虎。” 这消息太突然。 阿宝凛然:“仔细说说。” 谢无碍收敛了混不吝,正色道:“得从调查宫女冬竹说起。” “皇姐你派甲肆传口信,我便开始调查宫女冬竹,发现冬竹的老家是岭州虞城的枫桥村,也就是我调查林总督贪污案的时候,在熊大虎的籍贯文书看到的那个岭州虞城枫桥村。” “当时,我便猜想这俩关系不简单。” 说到此处,谢无碍一脸‘皇姐快夸我’的骄傲:“我立刻便沿着这条线深查——熊冬竹和熊大虎果然是亲兄妹。” 闻言,阿宝灵光一闪,赶忙把手里皱成团的信捋平。 熊大虎闯进旺财客栈试图谋杀梁青渔,是在昨日午时三刻。 紧接着,客栈老板成峰虽然被杀,但老板娘还是抓住了熊大虎,直接把那头老虎困在了客栈的地窖里。 所以,此刻的熊大虎并不知道,熊冬竹已死。 阿宝若有所思,抬眸看向自家凤燃皇叔。 恰如书中所写的那般,心有灵犀。 这一刻,黑袍男人揉了揉她的头。 “我陪你出宫。” 左瞅瞅自家皇姐,右瞅瞅凤燃王,谢无碍一脸困惑。 “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呢?” 第344章 她,幽冥诡地 前往客栈的一路上。 熊家兄妹的事,谢无碍言简意赅的又提了提。 熊冬竹当年花大价钱成功选秀入宫,原想着凭借美貌从宫女一路往上爬,册嫔封妃,光宗耀祖。 谁知,老皇帝周围美人如云。 珠圆玉润,弱柳扶风,梨花带雨,英姿飒爽,比比皆是。 后来,冬竹犯了错,被贬到了万春园当值。 如此一来,冬竹更不容易见到老皇帝。 至于熊大虎,则是科举作弊,不仅再无缘仕途,更是被发配至南疆的沼泽之地。也就是在南疆沼泽,熊大虎救了林总督,林总督便将熊大虎带在身边,成为林家私镖领队。 一个时辰之后,旺财客栈的地窖。 地窖石壁的油灯投射出一道凌厉分割线。 阿宝站在暗处,默然看着铁笼里凶相毕露的彪形大汉。 既然,冬竹是裴归尘的宫中暗棋,那么这熊大虎大抵便是裴归尘放在林总督身边的暗棋。 思及此,阿宝不由冷笑。 明明已经拔除了一批帝都的裴家暗谍,谁知却只是裴家暗谍的一小部分,看来淮南裴家的不臣之心由来已久。 与此同时,斥候甲肆告诉了铁笼里的熊大虎。 “冬竹姑娘已经被抓。” 一听这话,熊大虎猛地拖拽铁链直扑向甲肆,却被铁笼困住。 熊大虎一边凶狠锤打铁笼,一边疯狂嘶吼:“老子不信冬竹被抓了!除非你们让老子见到她!!” 甲肆回头看向暗处的阿宝,无声请示。 阿宝抬手招来成岭。 成岭得令,摁着披头散发的狼狈秋瑟走进地窖。 被抓的秋瑟和冬竹身形相似,再加上地窖光线昏暗,一时之间,关心则乱的熊大虎竟也未能辨出异样。 “冬竹!冬竹你没事?!” 熊大虎焦急大吼。 秋瑟哆哆嗦嗦的,压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熊大虎拽的铁链当啷作响,顺着甲肆适才的视线,看向暗处。 知道阿宝此刻就在昏暗地窖里,熊大虎嚣张嘶吼。 “放了冬竹!” “这对本宫又有何好处?” 阿宝的冷然反问,逼的熊大虎目眦欲裂。 “你想要什么?!” “熊大虎你有什么?” 暗影笼罩下的阿宝,冷笑着,不答反问。 而这一刻,默然发觉他家小姑娘的笑里透着丝冰冷,轩辕凤燃想起了将来,登临帝位,执掌生杀,她必须要承受更多的污秽肮脏的人性,残酷悲哀的世事。 回想着曾经她的天真烂漫,轩辕凤燃眼神愈加复杂。 就在这时,熊大虎好像突然有了脑子:“不!不!!冬竹一定已经死了!你们找人假装她!就是想从老子这里套话!” 阿宝转而看先甲肆手里的秋瑟,故意嘲讽道:“你看看!那些年你把宫女的俸银都寄到南疆沼泽给这大哥。但很可惜啊……你大哥如今却要找理由说‘你是假的’,不愿救你。” “既然如此…………” 阿宝刻意停顿了良久,才吩咐甲肆。 “把冬竹杀了。” 甲肆刚领命称是,阿宝又轻笑道:“就在这里杀她。也让冬竹的好大哥亲眼看看妹妹是怎么因他而死的。” 一字一句如重锤狠狠砸在熊大虎的心头。 眼睁睁看着甲肆拔刀架在‘冬竹’的脖子上,就在鲜血四溅。 熊大虎愤怒大吼:“你这贱女人究竟想知道什么?!” 被骂的阿宝,蓦地冷笑:“是谁派你来杀梁青渔?” 刀还架在冬竹的脖子上。 阿宝那一番话不断重重戳痛熊大虎的心口。 事已至此,熊大虎也不敢赌眼前的宫女不是冬竹。 彪形大汉愤怒吼道:“林总督贪污被你杀了!林家没了!老子没地方去,只能进幽冥府找活!” 第345章 她,告慰亡灵 一听‘幽冥府’,阿宝心思微沉。 年初的不羡仙案,便是一直在幽冥府贩卖。 虽然作恶多端的老鲁辛父女已经伏法,但这大半年来,阿宝始终未放弃寻找漏网之鱼孟婆婆的下落。 只是,孟婆婆一直行踪成谜。 阿宝漠然问:“然后呢?” 熊大虎死死盯着甲肆手里那柄雪亮的大刀,恨恨咬牙:“这些年老子和冬竹一直有书信联络,她让老子去找幽冥府的马面,说马面能帮我安排一桩赚大钱的活计。” 帝都南市的幽冥府,向来被戏称为帝都诡地。 魑魅魍魉,孤魂野鬼齐聚。 至于那马面,则是幽冥府的话事人。 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比如买凶杀人这事,先是买家找马面在幽冥府挂出赏金令,接下来,要么是杀手自己联系马面,要么是马面安排他认识的杀人接单。 更多的,是后一种。 思及此,阿宝示意熊大虎继续说下去。 “马面说有位大老板要买梁青渔的命,也不用老子探察梁青渔在哪里,那大老板直接就告诉了老子梁青渔藏在旺财客栈。老子只要在今日午时杀掉梁青渔,再把梁青渔的头挂到林府门口。” 林总督在帝都有一座奢华宅邸。 梁毓案平反之后,林总督被抄家灭族,那座宅邸已然空空。 为何那大老板要将梁青渔的头挂到林府门口? 那大老板是裴归尘吗? 思及此,阿宝凛然追问,“大老板是谁?” 明明已把真相坦白至此,熊大虎却再瞄了眼‘冬竹’,在这一刻,凶相毕露的络腮胡大汉眼里竟,流露出了恐惧。 “老子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眼看着就要有裴归尘作恶的口供,阿宝比手势命甲肆继续。 甲肆会意,雪亮的刀锋在冬竹脖颈留下了血痕。 熊大虎几乎是急不可耐的破口大喊:“大老板是冬竹的救命恩人,但老子真不知道他是谁。冬竹前几日还特意来见老子,往老子牙缝里塞了药,说是被抓就咬破毒药自尽。” “她说绝不能给她救命恩人添麻烦!” 被油灯投射的一线光亮的地窖另一边,暗影憧憧。 谢无碍着实好奇:“但你为何没死?” “因为老子怕死!没咬!”熊大虎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说。 见状,谢无碍冷然嘲笑,“废物。” 与此同时,阿宝的心思骤然下沉,面色森寒道:“甲肆,把熊大虎牙缝里的药取出来验一验。” 早猜到是裴归尘要杀梁青渔,但还是得有证据。 已得到想要的口供,阿宝转身欲离开地窖。 但身后,死死抓着铁笼围栏的熊大虎怒吼:“老子什么都说了!你答应过要放了冬竹和老子的!” 闻言,阿宝顿住脚步,漠然转身看向铁笼里的熊大虎。 咬牙切齿的彪形大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蓦地,阿宝漠然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从这场审讯开始便一直沉默站在铁笼旁的成岭。 阿宝想起来,轩辕凤燃手下的这瘦车夫虽然又呆又沉默,但眼睛很有神,但此刻他眼里已毫无光采。 她只看到了成岭眼里,想亲手杀死熊大虎的愤怒。 阿宝若有所思的走向成岭。 原以为公主是要阻止自己报仇的成岭,却震愕看着公主殿下替他把剑拔出鞘,直指铁笼里的熊大虎。 阿宝漠然的脸上,极轻地笑了笑:“二选一,要么把熊大虎送官判决,要么亲手杀了熊大虎。” “成岭,你想选哪一个?” 熊大虎疯狂咒骂:“姓轩辕的臭婊子!你特么敢骗老子?!你答应了老子说出实话就放了老子的!!” 成岭心神大恸,痛苦的看向了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冷声道:“这是殿下的恩典。” 言下之意便是,选哪个都可以。 甲肆十分贴心的打开了铁笼,成岭步步逼近被铁链困住,难以逃脱的熊大虎,而熊大虎惊恐的疯狂嚎叫。 成岭紧紧握着刀,突然问。 “属下若是杀了熊大虎,会给公主您和主上麻烦吗?” 闻言,阿宝默然盯着成岭紧紧握剑的手。 第346章 她,全凭喜欢 漫长的死寂之后。 阿宝平静抬眸,看向痛苦的成岭, “这间地窖里的所有人,我,凤燃王,谢小侯爷,甲肆,我们都能作证。是熊大虎想逃,而你不得已出手击毙凶犯。” 然而话落,阿宝笑意渐消,反问成岭。 “但是,堂堂正正把熊大虎斩首示众,以此告慰三个无辜伙计和成峰的在天之灵,岂不更痛快?” 成岭瞳孔骤紧,震颤。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地窖油灯摇摇欲熄。 最终,成岭红着眼眶默默收起了剑。 阿宝当即冷然吩咐:“甲肆,把熊大虎送官公判。” 一听这话,熊大虎破口大骂,“说好的老子招供你们就放了老子!你这轩辕婊子竟然敢骗老子?!” 闻言,阿宝冷若冰霜,反问:“难道还得和你讲道义?” “熊大虎你有手有脚,帝都满地都是活计,却挣人命钱,杀勤勤恳恳过小日子的无辜百姓。” 尾音落下,阿宝揭露事实,“其实熊冬竹已经死了。” 如当头棒喝,砸得熊大虎怔愣。 他们一母同胞的三兄妹,弟弟赌博欠债,很多年前就被债主打死,如今冬竹也死了,竟然只剩了他这大哥。 熊大虎暴躁怒骂:“你竟敢杀她?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人尽可夫的轩辕婊子!!” 如此连名带姓,指着鼻子的羞辱、唾骂。 熊大虎原本以为能戳伤阿宝。 未曾料到,阿宝竟毫无波澜,毫不在意。 身为大启女帝,睡一个还是睡三四五六个,全凭她喜欢。 但是,有一件事—— 思及此,阿宝居高临下的盯着铁笼里无能狂怒的熊大虎,她森寒冷笑道:“其实熊冬竹污蔑东宫主君的罪,尚不至死。” 熊大虎继续无能狂怒:“你说的好听!就是你杀了她!” 阿宝笑意愈深,却越是令在场的,不寒而栗。 “是裴归尘给冬竹下的死令。” “一但失败,跳河自尽。” 话锋一转,阿宝意有所指,说道:“其实,若她肯指证裴归尘,本宫定然留她将功补过。” “既然冬竹已死,这将功补过的机会,不如……” 只要能活,熊大虎哪里还顾得了熊冬竹的死。 络腮胡大汉点头如捣蒜,“老子将功补过!将功补过!!” 这改变太快,谢无碍愈加嫌弃。 而成岭则是错愕又失望,几乎要重新握紧剑柄。 突然,阿宝笑意褪去,面无表情道:“想将功补过?你还是得先下黄泉问问成峰和那三个伙计答不答应。” 目送甲肆扭送熊大虎前往府衙。 成岭紧跟着一道。 阿宝亦转身欲离开地窖。 下一瞬,手腕却被身后的轩辕凤燃攥住。 阿宝冷然回头,便被轩辕凤燃温柔的紧紧搂进了他怀里。 轩辕凤燃沉默不语,阿宝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刻,在幽暗死寂的客栈地窖里,阿宝靠着轩辕凤燃的坚实胸膛,默默反手搂住了他的腰。 就像以往,她的烦躁思绪被他沉静幽谧的黑檀香抚平了。 片刻后,阿宝提着食盒推开了客栈的三三号客房。 这三三号客房是阿宝特意替梁青渔安排的,坐北朝南,夏日第一缕日光总能最早落进房内,晒暖满地的柔软毛毯,客房中间有一张极宽阔的桌案,用来摆放梁青渔的江南水系沙盘。 距离熊大虎带来的骚乱已过去数个时辰。 谢无碍所说的满地沙盘碎片已尽数被重新收拾了起来。 梁青渔正盘腿坐在案边,认真又细致地鼓捣沙盘。 就连阿宝推门走近,她都没有察觉。 阿宝一边默然围观,一边摆出食盒里的红糖葫芦、山药糕、银丝酥还有一壶沏好的夏桑茶。 大约过了一刻钟,伸懒腰的梁青渔总算是发现了阿宝。 虽然前世梁青渔和她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但这一世,她们还只是初见。 “不知公主驾临,未曾远迎,臣女失礼。” 梁青渔慌慌张张的欲起身行礼,阿宝笑着拉住了她。 “在宫外便无需客套了。” 第347章 她,新的总督 说着,阿宝和梁青渔席地而坐。 她暗暗打量梁青渔。 和前世记忆里的梁青渔一样,自幼颠沛流离的日子确实毁掉了她的身子,她就是一个脸色病态苍白的瘦弱姑娘。 偏偏熊大虎一刀刺伤了她左臂,失血令她瞧着更是虚弱。 而这一刻,梁青渔很是懊恼,“其实,臣女得向殿下请罪的。未能守住这沙盘,是臣女耽误了公主您的筹划。” “沙盘被毁,重建便好。更要紧的是梁姑娘还活着。” 阿宝眼里的庆幸,梁青渔见了,不由脸色苍白的笑了笑。 “殿下很温柔。” 闻言,阿宝很是诧异。 毕竟,从被册封为大启的东宫储君,她便一直是某些朝臣眼里的凶神恶煞,祸国妖女呢。 “是吗?” “是的。殿下很温柔的。” 梁青渔虚弱笑着,执拗而笃定。 阿宝被夸得很是不好意思,干脆赶紧转移话头。 她一边递夏桑茶给梁青渔,一边安抚道:“从今往后,类似的刺杀绝不会再发生。我安排了马车,梁姑娘你随我回东宫。” “是因早些时候的刺杀吗?”梁青渔抚摸着左臂隐隐作痛的刀伤,“那熊大虎是来替林家寻仇的吗?” 闻言,阿宝若有所思,无奈道:“和林家无关。” 并非是裴归尘好心,替林家报复梁青渔。 “他猜到我想把梁姑娘放到三州总督之位,而在他的布局里,三州总督之位必须留给他的人,因此他必须杀你。” 说着,阿宝钦佩道:“只是,客栈老板成峰竟然宁愿豁出命,也要替河防重务保下你。” 一想到客栈老板成峰的死,梁青渔便被愧疚压的难以喘息,“臣女有心叫渠梁河安澜无患,但三州总督之位干系重大,公主殿下当真觉得,臣女担得起三州总督的重任吗?” 顿了顿,梁青渔艰难说道:“更何况平定江南水患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四十年,六十年。” “臣女病弱,等不到那一日。” 话落,梁青渔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而这时候,阿宝端着夏桑茶杯,深深呼吸。 梁青渔所言,其实阿宝仔细斟酌、考虑了不止一遍。 两年之后的那场惨烈江南水灾必须早做打算,梁青渔是极好的治河人选。但三州总督之位确实牵扯重大,而且江南的河道官场水深,梁青渔初来乍到,极难镇住江南官场那些牛鬼蛇神。 最好的决定是,设三州副总督。 知人善任,阿宝已经请了罗刹佛动用白玉京在楚越之地的情报网,帮忙找到一个人。 说起来,要找到那人,应该很简单。 阿宝记得前世记忆里,那人是明年的春闱状元。 吏部库房里所留存的官员文书,把那个人的籍贯,家中亲友,曾就读哪家书院,师从何人,载录的一清二楚。 然而,罗刹佛的手下拿着她给的籍贯前往那人老家找了数月,村民们却说——从未见过那人。 那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思及此,阿宝惆怅道:“我本想找到他,请他和梁姑娘联手。” 梁青渔好奇:“他,是谁?” 这一问,叫阿宝回想起了前世。 登基的第三年,阿宝除掉了罪大恶极的林总督。 第二年,梁青渔病死。 之后不久,阿宝便收到孟观镜的奏折,自请调任河道官。 阿宝允诺了孟观镜离开帝都。 随后,孟观镜实地量察江南河道,修筑堤坝,疏通河渠,然而殚精竭虑的河道一途走的越深,孟观镜越发现他天真。 三州总督府常康的背后还有更隐秘的权势之手。 为了顺利平定河患,孟观镜渐渐变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江南官场,明里暗里和三州总督常康斗智斗勇,分庭抗礼。 孟观镜,是三州副总督的最佳人选。 阿宝喃喃道:“他是孟观镜。” 闻言,梁青渔惊讶的呈给阿宝一张纸。 “臣女原本便想向公主殿下推荐一人,此人是父亲生前的一个学生,极具治河天赋,若是能找到此人,对平定江南水患是极大助力。倒是凑巧,此人亦叫做孟观镜。” “这纸上所写,便是孟观镜的住所。” 梁青渔说道:“若是殿下愿意用他,照着这地址去寻他。” 阿宝本以为有新收获,但梁青渔给的孟观镜住所,其实便是她已经一无所获的孟家村,村尾的老槐树小院。 难道要将三州总督之位留到明年春闱?等待孟观镜出现? 但秋汛将至,河防极重。 三州总督的人选必须尽快确定。 离开旺财客栈后,阿宝放出了三州总督人选的风声。 一听说是梁毓之女,朝臣群情激奋,颇有怨言。 一个皇太女继位竟还不够?!如今竟还要任命女子为官?怕是大启朝堂将来便要成女子的天下! 到时,他们这些老臣的尊严和脸面要往哪里放?! 朝堂波云诡谲,老皇帝的脸黑如锅底。 第348章 她,对峙首辅 就这般,雪花般的朝臣奏折被送进宣室殿。 而阿宝带着梁青渔回到东宫,落在那些反对阿宝登基称帝的朝臣眼里,便是阿宝对他们的挑衅。 暗流涌动的十日之后。 老皇帝终于在宣室殿召见了阿宝和袁首辅。 袁首辅已年近六十,两鬓斑白,眼尾亦生出皱纹,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一动不动紧紧盯着阿宝的时候,极具震慑力。 然而,直视袁首辅的阿宝却毫无惧意。 午后的夏日炎炎,透过殿窗投射进来的光十分刺眼。 阿宝站在殿中,神色冷静。 老皇帝摩挲着帝座的龙爪把手,若有所思,凛然问:“三州总督的人选?袁爱卿可有提议?” 袁首辅忧心忡忡道:“秋汛在即,选定新的三州总督迫在眉睫。老臣认为,选贤举能,河道官常康当之无愧。” 说着,袁首辅毫不吝啬他的夸奖:“这位常康是治水能人,任职河道官的三年里不仅是防汛救灾颇有功绩,更是深受百姓爱戴。若由常康接任三州总督,江南百姓定然深感陛下英明。” 阿宝心中冷笑。 袁老头倒是很会拍老皇帝马屁。 但老皇帝却对袁首辅所言,十分满意。 阿宝强忍嘲讽,努力维持着冷静语调:“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本宫亦常常听云峥表兄提起这位常康——常大人。” 袁首辅心中颇感意外。 这位公主殿下竟同意他的提议? 与此同时,阿宝满意的看着御座的老皇帝眉头紧锁。 果然,一听到萧云峥,老皇帝立刻起疑。 萧云峥那小子和常康有何关系? 萧云峥毕竟出身于江南萧王府。若想用三州总督府制衡江南萧王府,新的三州总督必不能和萧家有丝毫的牵扯。 老皇帝满头问号,很是郁闷:朕的乖女儿是怎么回事?被美色迷昏头吗?她不惜在朝野掀起巨浪,亦坚持任命梁青渔为新的三州总督。怎又突然听进了萧云峥这小子的枕边风? 老皇帝不由扼腕喟叹:朕就说忘了一件事!原是忘记嘱咐阿宝,美色虽赏心悦目,但莫要被美色所误! 思及此,老皇帝愈发愤怒。 利用常康掌控江南,倒是打的好算盘! 萧云峥这小子竟真敢给朕的女儿吹枕边风! 然而,宣室殿中,阿宝仍旧冷静。 袁首辅迟疑片刻后,突然意识到:一旦老皇帝怀疑常康是江南萧王府的人,三州总督之位便与常康再无关系。 阿宝此举是借刀杀人。 袁首辅老谋深算,瞬间改了话锋:“江南各州府县的秋汛紧急,巩固堤防刻不容缓!既然公主觉得梁青渔有治河本事,老臣倒觉得不如新设三州副总督之位。” “集常康和梁青渔之才,先稳定秋汛。” “三州副总督?”阿宝语调冷静:“那么,不知首辅大人觉得,正督由谁担任?副督又由谁担任?” “回公主殿下,以经验而言,常康当为正。” 闻言,阿宝心中笑意愈寒。 漠然须臾,阿宝转身看向端坐御座的老皇帝。 她的话锋犀利:“林总督欺上瞒下、贪赃枉法将近十年,然而江南河道的官员上下,却无一人向父皇奏禀此事。” 此番别有深意的话一落,老皇帝愈加满腹疑虑。 阿宝又继续沉声道:“朝廷这些年往江南拨的河道巨款,难道只养肥了林总督?朝廷拨银整修堤坝,赚一笔。朝廷拨银赈灾,再赚一笔。这样一本账,究竟记在多少人心里?” “江南百姓苦河道已久。” “四通八达的江南河道是‘水’,百姓亦是‘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阿宝语调冷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既然要任命一个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三州副督,儿臣只是觉得,父皇为何不借此良机昭告江南百姓,朝廷有意改变江南河道官场的沉疴旧弊。” “一切以消除河患为先。” 第349章 她,深宫公主 话已至此,阿宝在殿中俯身跪地,行礼长拜。 “父皇,若是任命梁青渔为新的三州总督,再辅以常康为副督,定能安抚深受林总督戕害的江南老百姓。” 宣室殿寂静得落针可闻。 而炎炎夏日里,冰鉴冒着寒意。 老皇帝端坐御座之上,沧桑龙目凛然扫过宣室殿中,跪地长拜的阿宝。老皇帝想,这便是他亲手册封的东宫储君。 多疑反被多疑误。 这一刻,老皇帝知道他被算计了。 然而,老皇帝也承认阿宝句句在理。 江南的河道官员,竟无一人向他奏禀林总督的滔天罪恶,足以证明江南河道官场已是烂泥一滩! 而常康,亦在江南官场浸淫多年。 只有梁青渔,是新的。 老皇帝沉默的越久,袁首辅便越是暗道不好。 梁青渔任三州总督一事,必然引发朝野各派系的攻讦不断。这位东宫公主心知肚明,便打算用一正一副的三州总督设置,堵朝臣的悠悠之口,保证梁青渔顺利接任三州总督。 于是,这位东宫公主借他之口,提出此事。 袁首辅试图阻止:“陛下!老臣——” “袁爱卿。”老皇帝打断了袁首辅的话,“公主所言有理,江南河道确实,该变变了。” 半个时辰后,老皇帝的圣旨出了宫门。 如阿宝所争取的,梁青渔任新总督,常康任副总督。 阿宝退出宣室殿,正准备离开,却被拦住。 烈日灼灼的宣室殿台阶之下,连风都被烧的滚烫。 袁首辅阴阳怪气地夸赞:“公主殿下,真是好谋算。” 神色平静的阿宝,蓦地,抿唇轻笑。 她笑得格外的无辜:“首辅大人说笑了。听闻朝堂之上,都说本宫是深宫里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儿。” “既是如此。本宫又哪懂得首辅大人口中的谋算呢?” 一时之间,袁首辅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不由暗叹:天家之女,自幼长于老皇帝身旁,又岂是等闲之辈。 先前,他竟是小看了这位东宫公主。 思及此,袁首辅收敛心神,故作好心人:“三州总督之位,劳心又费神。若是公主您真想补偿那位含冤而死的梁大人,倒不如直接送梁姑娘一笔银两,再替梁姑娘选一门好亲事。” 闻言,阿宝心中冷笑。 其实袁首辅只是想令梁青渔让出总督之位罢了。 阿宝无辜轻笑,“首辅大人所言甚是。说起来,本宫曾听闻首辅大人那位尚未娶妻的长子,英俊倜傥且有才名。不如,本宫这便请父皇替梁姑娘与袁大公子赐婚?” 梁青渔区区一孤女,岂配得上他袁家之子?! 明明眼前的东宫公主笑意嫣然,但袁首辅却觉得寒意飕飕。 而,阿宝继续笑道:“首辅大人考虑的如何?首辅大人和梁大人也算是有同朝为官的情谊,照顾同僚遗孤,御史台言官们定要替首辅大人在父皇面前美言一番!” 袁首辅觉得阿宝挺疯。 生怕这位公主转身便回宣室殿向老皇帝请旨赐婚。 袁首辅强忍怒意,竟挤出恭敬的笑容来,“梁姑娘钟灵毓秀,蕙质兰心,老臣那不成器的儿子着实配不上梁姑娘。” 闻言,阿宝心中冷冷嘲讽。 但表面,她却笑道:“首辅大人竟有这般自知之明?难得。” 说着,阿宝朝不远处的自家黑袍皇叔挥了挥手。 见状,轩辕凤燃默然朝阿宝走来。 袁首辅一回头,只见森寒冷戾的黑色威压如磅礴海潮罩顶。 这位谢无碍从前并无这般威压。袁首辅很是不解,为何此刻面对这位‘谢无碍’,他竟心有惧意。 又眼看着说服不了公主换掉梁青渔。 两鬓斑白的袁首辅,拱手作揖。 “眼看天色将晚,老臣先行告退。” “首辅大人路上小心。” 说着,阿宝微笑着,目送袁首辅匆匆离开。 而后,她转身看向自家皇叔,“怎么来了?怕我被欺负呀?” 轩辕凤燃:“嗯。来撑场面。” 话落,轩辕凤燃紧紧牵住阿宝的手。 第350章 她,准备下海 与此同时,远处的宣室殿内。 透过殿窗的一道缝,老皇帝看着阿宝和‘谢无碍’相携离开的亲昵背影,不由欣慰又郁闷。 “唉…朕还以为要抱孙子了。” “顾爱卿,听说最近这十日来,帝都有一赌局?” 殿柱旁的暗影里。 顾七绝抱剑环胸,沉声答道:“回禀陛下,昌隆赌坊开了一局,赌皇长孙的生父是谁。” “哦,还挺有意思。赌注最高的,是谁?” “回禀陛下,是裴大公子。” 不是萧云峥,也不是谢无碍。 竟是淮南裴家的裴归尘? 老皇帝突然想起,他将裴归尘当做棋子放在东宫。 但大半年以来,裴归尘从未送来一丝一毫的有用情报。 思虑再三,最终,老皇帝寒声命令。 “命裴归尘到宣室殿觐见。” “臣,遵命。” 一如既往,顾七绝像一柄最忠实的刀,领命离开。 但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眼眸骤冷。 而在另一边,宫墙的老树凉荫下,夏日如碎金。 阿宝和轩辕凤燃十指紧扣,并肩而行,闲话寻常。 “皇叔,幽冥府的赏金令查的如何啦?” “一切只查到熊冬竹。” 早就知道裴归尘行事谨慎的阿宝,听到此结果,并不意外。 只是熊冬竹已死,裴归尘倒又摘了个干净。 心念一转,阿宝好奇:“也不知这幽冥府的幕后主人是谁?竟镇得住这帮嗜杀成性、凶残血腥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阿宝并不知,这一刻,轩辕凤燃眼神骤暗。 她只听自家凤燃皇叔的语调依旧温柔,“幽冥府的那些,提起主人都讳莫如深。只听闻是一位八十岁的白发老人。” 阿宝若有所思的点头,但紧接着,她又有新的好奇。 “皇叔你说,若是白玉京的那位罗刹佛和幽冥府的那位老人打起来……皇叔觉得他们谁更凶残?” 阿宝好奇抬眸的一瞬间,轩辕凤燃眸底的黑暗尽数敛去。 “应该不会打起来。” 自家凤燃皇叔的语气太笃定,阿宝的好奇直飙。 “为何?” “因为……” 阿宝抬眸盯着身旁的轩辕凤燃,而这黑袍男人温柔地曲起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漆黑的眼眸里满满装的都是她。 “他…他们,有软肋。” 黑袍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像在说情话。 阿宝歪头:“?” 轩辕凤燃宠溺又纵容地揉了揉阿宝的头,“或许对他们而言,不止是软肋,也是家和归宿。” 阿宝愈发的茫然:“皇叔到底在说谁呀?” 轩辕凤燃却只是笑的温柔:“笨。” 阿宝:“……?” 隔日,阿宝在厨房鼓捣药膳。 昨晚被惩罚在寝殿打了地铺的轩辕凤燃,任劳任怨杀鸡。 老皇帝的一道圣旨,突然而至。 半月前,轩辕凤燃借着万寿宴,献出了青玉龙钮方印。 原是打算借用老皇帝的朱笔御批,派遣楚越水师暗中前往楚越海打捞献灵帝沉船,搜寻百年前的沉船宝藏。 而这道圣旨,成全了轩辕凤燃所谋。 老皇帝命阿宝为天子御使,率领一个营的楚越水师,搭乘楼船,寻找献灵帝的沉船宝藏。 一想到老皇帝此前仍在犹豫,阿宝猜测,老皇帝决定的如此突然,大约是为了转移朝臣对正副总督的注意。 钦天监卦算了吉日,七月初二。 出发的这日,日暖风和,大河河面十分平静。 楼船甲板立着凉亭,阿宝边靠着藤椅吹着暖风,边接过自家凤燃皇叔递过来的果盘,切好的梨块。 阿宝咔咔啃着梨,含糊道:“常康那边有消息了嘛?” 轩辕凤燃擦拭着削梨的匕首,“简钩回禀,常康暗中联络了裴归尘,而裴归尘亦给出了回复。” 闻言,阿宝看向轩辕凤燃。 见男人黑眸渐沉,阿宝若有所思,紧张追问。 “他们,谈了什么?” 第351章 她,是状元郎 “按兵不动,徐徐图之。” “这是裴归尘给常康下的暗令。” 轩辕凤燃盯着削铁如泥的雪白刀刃良久。 蓦地,他看向自家小姑娘。 江南的繁华,确实是堆金砌玉。但这烈火烹油般的锦绣繁华,却是从肮脏腐烂的淤泥里开出的一朵富贵花。 宣室殿,阿宝的那番话戳破了老皇帝眼中的江南繁华。 老皇帝先是留下了萧王在帝都,参加七月的终崤山围猎,再来便是派出吏部的张兰衡为天子御使,持老皇帝御赐的獬豸剑一路直往江南,考核所有江南河道官员。 “裴归尘倒是看清了时势。” 轩辕凤燃道:“林总督被诛族一事已震荡江南河道官场。如今江南河道官场人人自危,这段时日确实该暂时沉寂。” 尾音落下,阿宝靠着藤椅,默然不语。 明知常康是裴归尘的手下,但她却不得不退半步。 这种懊恼的感觉,格外糟糕。 思及此,阿宝把梨块当做裴归尘,狠狠嚼了又嚼。 见状,沉默的轩辕凤燃凛然想起简钩送来的,第二份情报。 其实孟观镜,确有其人。 而,毫不知情的阿宝,正抬头打量整艘楼船。 此番跟着她一道打捞沉船宝藏的楼船,是老皇帝亲笔赐名的大福楼船,船高足足五层,不仅仅是搭载着千名水师兵士,更是配置了连弩和投石机,甚至还有小型火炮。 当然,打捞所用的器具亦是必不可少。 只见水师兵士们十分忙碌,而此刻的桅杆已迎风扬帆。 就在这时,阿宝看到宣长渡登船。 宣长渡是此番打捞献灵帝沉船宝藏的随行人员,阿宝自然毫不意外,甚至还朝他挥了挥手,打招呼。 但下一瞬,阿宝只觉得她眼花了。 宣长渡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他的左手边是身着鹅黄襦裙的貌美女子。 阿宝认得,那女子是时兮姑娘。 但他的右手边,却是…… 那个人跟着宣长渡一道越走越近,而阿宝越来越错愕。 而宣长渡笑着走进凉亭,先是向阿宝介绍了时兮姑娘,继而又介绍了他右手边的那个人,“公主殿下,这位是时兮姑娘的兄长,时则镜,亦是微臣的好友。” 阿宝错愕:“时则镜?” 盯着两步之远的沉默青年,阿宝很是茫然。 不对!不对! 他怎么可能是时则镜? 他这张脸分明就是孟观镜! 在这一刻,阿宝太过震惊,以至于失态的攥住了时则镜右手,甚至是失礼的撩起了他右袖,然而不出她所料,她果然在时则镜的右腕看到了前世她曾见过的那枚朱砂痣! 就连朱砂痣的位置,都和孟观镜右腕位置一模一样。 阿宝欣喜:我就知道!我没看错! 与此同时,沉默的时则镜亦在暗暗打量阿宝。 他发觉,这位东宫公主是在他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时则镜不禁好奇:那人是谁? 再回想起这段时日以来,他在帝都的所见所闻,他不由猜测,难道是这位东宫公主的某位情郎? 公主竟是在玩替身的把戏? 时则镜愈发觉得,公主荒唐!荒谬! 就在这时,阿宝紧张地问,“时公子去过孟家村吗?” 闻言,时则镜心弦骤紧。 她为何知道孟家村?难道她见过孟家村的人?! 一座偏僻荒凉的村子,深宫的公主如何得知,又为何在意? 心念电转,时则镜果断道:“回禀公主殿下,草民并不曾去过孟家村。敢问,这孟家村是何处?” 得到如此回答,阿宝犹疑地打量着时则镜。 前世,她见过的那位状元郎,安静,沉敛,眼眸犀利。 但眼前这位,时则镜。 青年衣着洗得发白,但整洁。 剑眉星目,英姿挺拔,眼眸平静得生假。 虽是赴帝都科举的读书人,双手却很粗糙,明显干惯了农活。 状元郎和时则镜,确实又有不同。 然而,右腕同样位置的朱砂痣,只是巧合吗? 第352章 她,新友旧识 阿宝松开了时则镜的手腕,很是抱歉。 “时公子长得太像本宫的一位旧识,他分明已过世,骤然再见他还活着,本宫失礼了。” 然而,一想到这位东宫公主突然提起孟家村。 时则镜,心中依然对阿宝满是警惕。 只是表面,时则镜十分客气,笑道:“无妨无妨。小事一桩。还请公主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明明场面十分和谐。 但,阿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默然目送宣长渡带着时兮和时则镜前往舱房放包袱。 阿宝想起前世,初见孟观镜的一次长谈。 前世春闱,阿宝奉老皇帝之命,带着一桌御赐酒宴,前往驿馆探望新科状元郎,孟观镜。 不曾想,她和孟观镜倒是一见如故。 阿宝在宣室殿读到过孟观镜参加春闱的那份答卷,觉得很有意思,特别是状元郎对江南河患的见解。 “本宫深觉状元郎所言有理,但还有一两处不懂。” “哪里不懂?” “水流湍急,为何还要收紧河道?” “那是为了利用水冲之力,清除河底淤泥淤沙。” 一提到治理河患,孟观镜很有兴致,“江南水系复杂,亦得因地制宜,斟酌地形水势,在各河道选择最合适的办法,比如坚筑堤坝,遍植杨柳,以人工河分洪减流……” 闻言,阿宝笑着举杯,和孟观镜相碰。 酒过三巡,孟观镜醉意上头,神色慷慨激昂。 “有朝一日,我为三州总督!何愁江南河患不平?!”话落,这位新科状元郎又笑道:“公主是否觉得我太狂妄?” 阿宝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一谈,十分有趣。” “只是,谁说状元郎不能是三州总督?” “江南河道安澜,来日可期。” 一听这话,醉得满脸通红的孟观镜,歪着脑袋瞅阿宝。 默然良久,孟观镜恍然大悟。 “原来,公主殿下对治河也有兴趣。” “术业有专攻,若是本宫治河,江南老百姓都要完蛋!” 阿宝亦醉了,但并未醉的彻底,因而,她半真半假地问:“但是,状元郎想试试吗?” 孟观镜掀了酒壶盖,咕噜噜喝光了一整壶梨花白。 酒意直冲天灵盖的时候,孟观镜拍桌。 “试就试!” 后来,孟观镜喝断片了。 阿宝问他还记不记得说了什么,他默然摇了摇头。 其实,是她以为他忘了。 他一直记得。 她登基的第四年,孟观镜自请调任河道官。 她赐了他一尊镇水神兽,允了他赴任。 再后来,裴归尘篡位登基。 孟观镜其实并不在乎太极殿帝座之上,究竟是谁。 他只在乎太极殿帝座之上的那位,是否支持他消除河患,给老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家园。 然而,孟观镜还是卷进了江南官场的暗斗。 十年如一日在河道的殚精竭虑,随着渠梁河安澜多年,孟观镜在江南老百姓的眼中,成了龙王转世。 紧接着到了天盛十五年,孟观镜被三州总督常康弹劾。 常康在孟观镜的家中搜出了一尊镇水神兽像,声称孟观镜家中私藏前朝轩辕女帝所赐之物,定是有谋逆之心。 这只是一个借口。 但是,孟观镜在老百姓心中的名望虽引来了裴归尘的忌惮,却阴差阳错给了孟观镜一种无形的保护。裴归尘担心他一旦下狠手处置孟观镜,定然激起民怨沸腾。 最终,孟观镜被软禁。 然而,新上任的河道官无用,此后,江南水患重袭。 裴归尘被迫释放了孟观镜,重新命孟观镜治河。 自那之后,孟观镜大约是知道了他终将死于裴归尘的帝王忌惮之下,年轻时候的青云之志,再不复存。 前世,阿宝的灵魂曾亲眼见过孟观镜的死讯奏报。 孟观镜巡视河防的时候,经过梁青渔当年病逝的那一段河道,因连日通宵监察堤坝修筑,太过劳累的孟观镜栽进河里,瞬间被滚滚河水淹没。 第353章 她,一份人情 始终默然旁观的轩辕凤燃,漠然攥紧了刀柄,继而顺着阿宝的视线,看向已走远的时则镜。 轩辕凤燃的语调看似平静,“你很在意他?” 闻言,阿宝怅然若失道:“皇叔,他像极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着实好奇,时则镜和孟观镜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但孟观镜说过他并无兄弟。 阿宝满腹疑虑,忧愁的叹了口气。 见状,轩辕凤燃回想起简钩的情报,黑眸闪过寒意。 一个时辰之后。 因船链故障,楼船起航延迟。 阿宝拿着古籍从船舱出来时,意外撞见了一幕。 夏日炎热,正午时分更是热的如火烤般。 楼船甲板上,时则镜赤着半身在打河水冲澡。 整桶水兜头浇下,哗啦作响,水花四溅。 时则镜畅快地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却诧异看到阿宝站在船舱门边,依然是那试图透过他看别人的眼神。 时则镜陡然愣住。 与此同时,传闻里描述的脾气暴躁、难以接近的公主,却默然走到他面前,把她手里的古籍递给了他。 生怕被治失仪之罪,时则镜一边紧张抓过旁边的外袍披上,一边纳闷,“公主殿下这是做什么?” 阿宝试图透过时则镜看到孟观镜,“你打开看看。” 时则镜疑惑,先是抽了挂在夹板栏杆的布条擦干手,这才小心翼翼接过那本脆弱的古籍。 但他翻开第一页之后,却瞬间震愕,“这是《禹治录》?!” 捧着古籍,像捧着救命药。 时则镜神色变得郑重而小心。 阿宝缓缓说道:“《禹治录》是世间仅存的孤本,无法带出宫禁,而你如今的身份又无法进入文渊阁。” “这本《禹治录》是本宫抄录的,送你慢慢拆解。” 闻言,时则镜只有一个念头。 难道这位公主知道了《禹治录》和孟家村的秘密牵扯? 思及此,时则镜满心诡异,活着离开的孟家村人只他一个。 所以,是谁告诉了这位公主,孟家村的秘密? 这时,被看领着侍女将午膳摆在楼船甲板的凉亭。 夏日明媚,大启的帝阳公主正悠然自得,自斟自饮。 丝毫没有时则镜听闻的嚣张跋扈,骄纵任性。 而漫长的沉默之后,时则镜终于回过神。 他试探道:“《禹治录》久藏深宫,公主为何将它给草民?” 阿宝摩挲着酒杯杯沿,淡然轻笑。 “因为,你需要它。” ——因为孟观镜你需要它。 这是一句试探。 果然,时则镜脸上的警惕和戒备都在证明一件事。 孟观镜前世告诉她的孟家村的一切,都是真的。 时则镜和孟家村有牵扯。 话落,阿宝把酒杯推给时则镜,“四月梨花白,试试?” 时则镜接过酒杯,心底却愈发忐忑。 这位公主究竟从何处知道这本《禹治录》对他有用? 时则镜捏紧酒杯,想问明白,“公主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阿宝回答得很是坦然,“这只是本宫笼络人心的手段。” 时则镜很是警惕,“草民对公主有何用?” “总归,是有用的。时公子慢慢等。” 阿宝故意笑的云淡风轻,但话落,她唇角的笑意却顿了顿。 孟观镜赴任江南河道官的前夜。 送行的酒宴上,孟观镜向她借《禹治录》。 她答应了,而裴归尘主动提出帮忙。 但,裴归尘拿来的《禹治录》却缺损了六页,最重要的六页。 她相信了裴归尘的解释,《禹治录》本就有缺。 阿宝轻笑着端起酒杯,看向和孟观镜有同一张脸的时则镜。 六年之后,她被活埋而死。 但在裴归尘的奏折里,她却看完了孟观镜的余生。 孟观镜拿到的那本缺损《禹治录》无法帮他解脱,因此孟观镜每年都要回一次孟家村,用醉酒忍过蚀骨剧痛,然后醒来。 年复一年,不得解脱。 一直持续到,孟观镜坠河而死。 阿宝记得,裴归尘收到孟观镜死讯之后,拿出了当年他撕扯下来并暗藏将近二十年的六页《禹治录》。 第354章 她,如何爱他 阿宝盯着酒杯底仅剩的一滴梨花白。 孟观镜一出生便罹患恶疾,他说《禹治录》里有根治的法子。 除此之外,再未提及其他。 只是治病而已,裴归尘为何暗藏《禹治录》? 他刻意隐瞒的,甚至恰好是对孟观镜最重要的那六页? 孟家村定有隐情。 而且,裴归尘一早便知晓。 思及此,阿宝定然得一探究竟。 “你好好研究。若是还需要其他帮忙,随时来找本宫。” 阿宝给出了善意,但时则镜依然警惕戒备。 这时候,阿宝笑意愈深,深的格外叫人不寒而栗。 时则镜顺着阿宝的视线转身看向远处。 竟是位清冷华贵的白袍公子。 阿宝看着向她走来的裴归尘,夏日刺眼,而裴归尘更刺眼。 此番打捞献灵帝沉船宝藏,老皇帝却特意安排了裴归尘随行,也不知老皇帝打的什么好算盘。 心念电转间,裴归尘已站在她身旁。 时则镜很是识趣,告辞离开。 裴归尘不着痕迹看了眼他手里的《禹治录》。 收回视线时,敛眸藏起了杀意。 他一边端出食盒里的汤,一边解释:“夏热,梅子汤清凉解暑,比起酒,更适合你。” 说着,裴归尘又抬手示意船员搬来一排摇扇。 紧接着,他亲手转动扇轮, 凉风拂面时,裴归尘笑问阿宝。 “可觉得更舒服些?” 明明是享受着裴归尘的侍候,但阿宝却只觉得她被一条巨大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一圈圈缠绕至脖颈。 裴归尘的姿态摆太低。 他越是刻意讨好她,出招害她时,越是狠厉冷酷。 思及此,阿宝故意抿唇轻笑:“裴哥哥真好。” 话落,她的手被裴归尘紧紧握住。 裴归尘若有所思地摩挲她手心,慢慢的,竟是和她十指紧扣。 阿宝难受恶心,欲找借口收回手。 裴归尘突然抬眸,那双如玉般清冷明净的眼睛,深深望着她。 “爱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这一问很是突然。 阿宝茫然,“昂?” 裴归尘半蹲在阿宝面前,眼神落寞:“你爱我吗?” 阿宝不愿回答,反问道:“裴哥哥你这是突然怎么了?你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你难道是怀疑我?” 裴归尘抓着阿宝的手放到他的脸侧,嗓音温和而缱绻,“我教你如何爱我?好不好?”像前世你全心待我的那样,而不是,明明说着爱我,却依然离我很远。 阿宝后脊骨窜起寒意。 裴归尘这种渣滓,竟然也知道如何爱人? 阿宝默默嘲讽,却佯装好奇,温柔道:“裴哥哥这是想和我玩什么游戏吗?” 闻言,裴归尘黯然失笑:“若是游戏,你愿意陪我玩吗?” 阿宝低头盯着裴归尘,她的手正触碰他的脸。 而她发觉,他的身体其实也是暖的。 很难想象他这副不染俗尘的清冷皮囊,竟也有爱欲。 “呃…”阿宝假装纠结,好奇道:“裴哥哥要如何教呢?” 裴归尘并未被问住。 他回想着前世那十年里,和阿宝相处的点点滴滴。 如何爱一个人? 阿宝教过他,如今他来教她。 裴归尘摩挲着阿宝手,笑的情深:“第一件事,时时刻刻关注他,在意他,天冷添衣,天热执扇。” 阿宝恍然大悟,“所以裴哥哥特意准备了梅子汤和摇扇?” 裴归尘清冷的眼睛,笑得满是温柔:“嗯。” 与此同时,二楼甲板。 轩辕凤燃握紧了冷硬的木栏。 而身后,传来萧云峥的轮椅滚动。 “或许,我该劝凤燃王看开一些。”萧云峥神色漠然:“毕竟,她是东宫公主,是大启储君。” 轩辕凤燃眼锋如刃,扫过坐轮椅的萧云峥。 萧云峥迎面直击轩辕凤燃。 “船上传遍了,说——公主对宣世子带来的那位时公子一见钟情,怕是很快要再收一位侧君。” “裴归尘大抵是听说了传言,终于坐不住。” 第355章 她,血腥故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阿宝在陌生男子面前失态。” “难怪就连看似平淡无争的裴归尘,都忍不住要出手段。” 坐着轮椅的萧云峥,沉默看向楼船甲板的阿宝和裴归尘。他必须承认,若只是这般远远瞧着,他们倒是情深的一对璧人。 这一幕,轩辕凤燃也看在眼中。 深陷漫长死寂的二楼甲板,炙热如火浪的风吹过,却像撞上了一座亘古不化的森寒冰峰。 被热风吹起的黑袍扬起了如刃的弧度。 望着凉亭里阿宝的黑袍男人,黑眸沉沉,一言不发。 最终,忍不住开口的,还是萧云峥。 墨袍青年反问:“对时公子,凤燃王当真毫无意见?” “萧侧君对时公子难道很有意见?”轩辕凤燃语调平静,不答反问。 萧云峥并不隐瞒他调查到的情报:“宣长渡口中的时则镜,来自楚越之地,家住的银珠城是越州最大的商贸集聚地,如今时则镜暂居帝都则是为了明年春闱温书。” “但一位准备春闱的书生,听闻好友宣长渡参与此番的献灵帝沉船宝藏打捞,竟主动提出随行出海。” “难道不奇怪?” “特别是那位时兮姑娘,眼神早已露馅。” 他询问时,宣长渡提起银珠城,那位时兮姑娘一听到那座城,神情异常紧张,明显是有事隐瞒。 沉默须臾,萧云峥意味深长,“时姓,极罕见。” 闻言,轩辕凤燃的语调有了一丝波动,别有深意道:“萧侧君在短短时辰之内,倒是查了很多。” 萧云峥微笑:“我相信凤燃王查的更多。” 被说中,轩辕凤燃眸色微冷。 见状,敛去笑意的萧云峥转动轮椅,沉沉看向轩辕凤燃。 这是萧云峥和轩辕凤燃,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 “我和你,绝非交心故友。”萧云峥平静道:“但为了阿宝的安全,我们却是天然同盟。” 萧云峥的直接,令轩辕凤燃沉默。 黑袍男人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了他家小姑娘。 楼船甲板的凉亭里,他家小姑娘把裴归尘递给她的梅子汤放到一旁,紧接着朝一楼船舱的方向挥了挥手。 同一方向的黑袍男人,微怔。 但他很快发现,阿宝挥手招呼的是赵川策。 赵川策抱着他的牌盒,乐颠颠直冲向阿宝,邀请阿宝玩牌。 阿宝自然是答应的。 避免和裴归尘独处的良机送上门,她笑得格外灿烂。 与此同时,二楼甲板的轩辕凤燃黑眸凛然,默默望着阿宝。 直到看到赢了两圈的小姑娘高兴大笑。 轩辕凤燃那黑沉的眼眸深处,总算浮起一道极浅的笑。 他想,适才萧云峥说的对。 轩辕凤燃打破沉默,“时姓,确实罕见。” “楚越之地,鬼怪传闻颇多。”轩辕凤燃沉声说道:“据说楚越海里住着一种海怪,擅长魅术,时常勾引往来船只的船员交媾并生下后代,而这些海怪的子女,都姓时。” 萧云峥不信鬼神:“这都是根据何事而杜撰的?” 轩辕凤燃冷然:“数百年前的事,早已无法考证。但在银珠城却有所谓的海女,以时为姓,每年的海祭都会被投进海里,祈求出海航行顺利,渔货丰收。” 经历过战场血腥冷酷厮杀的轩辕凤燃和萧云峥。 都嗅到了故事里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三楼船舱的客房里。 宣长渡好奇询问时兮,“时兄和公主殿下是旧识吗?” 时兮支支吾吾,“是公主殿下认错了。” “认错?”只是认错吗? 宣长渡半信半疑,但看到时兮的紧张,他试图安慰:“别害怕,那些事,就算公主殿下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别说出去。求你。” 时兮紧张抓住了宣长渡的手,却被宣长渡发觉她双手冰凉。 “你忘了喝药吗?” “公主殿下怎能闻那腥膻药味,不敬之罪我担不起的。”时兮反过来安慰宣长渡,“我多穿件外袍便是。宣大哥莫要担心我。” 宣长渡立刻拒绝,“不行!我这就帮你熬药!” 话落,宣长渡转身出门。 恰在此时,船舱客房里的时兮透过半掩的门缝,顿时愣住。 梁青渔为何会在这艘船上? 第356章 她,四A景区 与此同时,阿宝刚刚赢了第三圈。 她笑得开心:“愿赌服输啊!给钱给钱!” 裴归尘还是第一次见到,单纯因一场牌局赢了钱便高兴的阿宝,他不自觉也跟着抿唇轻笑。 但转念想到前世,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笑模样。 裴归尘眸底的笑意便黯了黯。 这时候,檀桌对面。 赵川策十分捧场地鼓掌叫好:“阿宝公主好厉害!” 刚刚大杀四方的阿宝,小小地谦虚了一下。 “没什么!都是我家皇叔教的好!” 说皇叔,皇叔到。 话落,阿宝一抬眸,只见自家凤燃皇叔正提着食盒朝她走来。 她眼眸瞬间变亮,冲轩辕凤燃挥了挥手。 东宫主君本该留守晋仪殿主持日常宫务,无法跟着她出海打捞沉船宝藏,幸好她临行前找到了借口。 老皇帝其实一直怀疑,轩辕凤燃究竟病的多重? 因而,她只需告诉老皇帝。 听说楚越的赤脚医很是厉害,凤燃皇叔病了也快大半年,瞧着重病难愈,不如带了凤燃皇叔一道散散心。 多好的试探机会,老皇帝被勾起私心。 轩辕凤燃真的快病死了吗? 为寻求答案,老皇帝自是爽快应允。 思及此,阿宝笑弯了眼睛,问站在她面前的轩辕凤燃。 “皇叔给我带了什么?” “猜猜?” 轩辕凤燃温柔地捏了捏阿宝的脸颊。 结果,离开宫城,他家小姑娘在他面前,倒是主打一个叛逆。 “我不!”阿宝撒娇。 轩辕凤燃笑得温柔,无奈道:“好,是果汤。” 闻言,阿宝高兴掀开桌面的食盒,欣喜雀跃道:“哇哦!!我最喜欢的果汤。皇叔你真的学会啦?!” 上回他找她要走了温贵妃的秘方,原是为了这个。 阿宝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味道极像温贵妃。 檀桌对面,赵川策恍然大悟:“温娘娘独门秘方的果汤!温娘娘把秘方教给了凤燃王吗?” 赵川策夸完,却很是困惑。 于是,赵川策不耻下问:“为何温娘娘会教凤燃王呢?” 这一问,如石子投进看似平静的湖面。 湖底的暗潮激流,越发诡异。 裴归尘倏地捏紧了手中纸牌,神色复杂。 轩辕凤燃盛的那碗果汤被阿宝接过,但他的那碗梅子汤却被阿宝遗忘在旁。 这时,萧云峥坐着轮椅出现。 这楼船的甲板凉亭突然热闹,阿宝干脆发出邀请:“修好船链尚需个把时辰。皇叔和云峥表兄不如也来玩两圈?” 轩辕凤燃:“好。” 萧云峥:“好。” 没想到轩辕凤燃和萧云峥竟是异口同声地答应。 阿宝立刻把她的座位让给自家凤燃皇叔,又另外搬了把藤椅坐到皇叔身旁,边喝果汤边观战。 一开始,牌桌四人倒是颇客气。 但渐渐的,阿宝也算是瞧出了这里面的合纵连横。 轩辕凤燃防守,萧云峥攻击,组成同盟。 之后便是慢慢的,赵川策发现轩辕凤燃和萧云峥的门道,两三回合的试探后,赵川策加入了轩辕凤燃和萧云峥的阵营。 牌桌的局势瞬间变成了一对三。 被围攻的裴归尘,很淡定。 但一旁围观的阿宝,反倒紧张得连汤匙都忘了放下。 牌局进行到中段,厮杀愈发激烈。 然而,萧云峥更倾向和赵川策紧密联手。 牌桌局势一时之间,又颇有三分天下的意思。 阿宝偷瞄身旁的轩辕凤燃,黑袍男人面色冷峻如常。 再看裴归尘则是抓住机会,果断扳回半局。 而萧云峥神色漠然,赵川策愁的直挠头。 阿宝以手撑着脸侧,默默腹诽道:就一消遣用的牌局,你们这四位也太认真了些? 恰在此时,楼船的船链终于整修完毕。 紧接着,阿宝亦终于见到了大福楼船的船长,也就是这数千名水师兵士的将领——年轻的水师都统俞槊。 青年身着轻铠,呈上他手里的半枚蓝玉鱼符。 “请公主殿下和微臣确认身份。” 第357章 她,楼船日常 命令大启水师,需蓝玉鱼符。 阿宝配合地拿出她的半枚蓝玉鱼符,和俞槊的半枚蓝玉鱼符一对,恰好严丝合缝。 身份确认无误,俞槊转身命令船员起锚扬帆。 随即,硕大的船桨掀起旋涡,楼船迎风而动,破水往前。 站在楼船甲板的阿宝,远眺着越来越远的巍峨宫城。 紧接着,就连南城船坞亦变得越来越小。 直至在她的视线里缩小成一个点。 最后,消失不见。 大福楼船沿着大河航行了两日。 天蓝如洗,白云缥缈。 灼热的夏风一吹,便是成片的林海沙沙作响。 而那悬崖边的老竹柔软摇曳,似在招惹天际的白云。 一开始,阿宝喜欢坐在凉亭里想事。 但频繁给她送消暑凉汤的裴归尘,着实叫她吃不消。 阿宝干脆找借口晕船,在五楼船舱闭门不出。 第三日的午后,大福楼船驶进了万壑峡。 这是大河最为曲折的一段峡谷。 谷深峡长,峡谷两岸皆是悬崖峭壁,嶙峋峻岭。 五楼船舱茶室里,阿宝推开窗,举目远远望去,目之所及,皆是郁郁葱葱的焦绿林海,朦胧白雾和那成片的如火红花。 峡谷不间断的清脆鸟鸣更是衬得大河寂静。 这时,有双手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熟悉的沉谧幽静的黑檀香包裹而来,她顺势转身,被他抱了个满怀。 而后,她听到来人沙哑低沉的嗓音。 “不怕是旁人?” “我知道抱我的是谁。” 话音未落,阿宝换了副面孔,委屈假哭。 轩辕凤燃低头打量委屈埋在他怀里的阿宝,温柔配合着问。 “扎马步难受?” “嗯嗯!疼!”主动提出练武的阿宝,勇于承认她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撒娇耍赖道:“咱找别的法子提高武力叭?” 连续早起扎了两日的马步,腿疼手酸的阿宝总算知道了,数月前在晋仪殿锻炼的那几回,和真正的练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思及此,阿宝愈发感叹。 谢无碍确实是亲弟弟,对他这皇姐是手下留情的。 哪像这两日来,被轩辕凤燃带着扎马步,她两腿战战兢兢,每日清晨都难受的爬都爬不起来。 谁知,轩辕凤燃摩挲着她的后颈,闷声直笑。 阿宝郁闷,“笑什么哦?” “本来以为你至多坚持两日。”轩辕凤燃闷闷低笑。 意识到这是被轩辕凤燃打趣了。 阿宝羞恼,挠痒痒似的,不轻不重在轩辕凤燃颈侧咬了一口,而轩辕凤燃闷闷的笑声陡重,更紧地揽住了她的腰。 阿宝抬眸,从他的锋利颌骨线往上看。 而这个怀抱她的男人正好低头。 视线相撞,男人眼眸极沉。 就在这时,接二连三的雷鸣,轰隆巨响。 一场暴雨突然而至,整条峡谷笼罩在磅礴暴雨声里。 为防止意外发生,船桨已停止转动。 高耸的大福楼船如一座坚硬堡垒,伫立在望不到尽头的河面,静静等待这场磅礴暴雨的停歇。 而,五楼的船舱茶室内。 阿宝被轩辕凤燃用力揽着腰,直接抱起。 她纵容地紧搂住他的脖子。 待她被他放倒在茶室的柔软矮榻,她的手腕却被他攥住。 阿宝本该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但她却错过了被压抑在他黑眸深处的凶狠。 阿宝抬眸看他,黑眸愈沉的他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暴雨不停,雷声轰鸣,茶室凌乱。 漫长的纠缠里,被他弄哭的一瞬间,她总算回想起他的眼神。 但来不及了。 一滴泪,从她殷红的眼尾倏然滑落。 而他默然抬手,慢慢拭去。 第358章 她,落水难题 傍晚时分,暴雨渐渐停歇,但风仍喧嚣。 阿宝懒洋洋地靠着轩辕凤燃,任由轩辕凤燃替她簪发。 那支他送的望月银簪,紧紧缠着青丝。 而后,见轩辕凤燃起身,阿宝拽住他手不放。 她喃喃问:“皇叔去哪?” 轩辕凤燃俯身在阿宝额头落下一吻。 末了,他哑声哄道:“午时炖的汤应该好了,我端回来。” “那你快点哦。”我怕它突然又打雷。 “别怕。数到一百我就回来。” 他的承诺从未失言,阿宝当然是相信他。 房门开了又关。 阿宝裹着绒毯,安静地盘腿坐在床榻。 “一,二,三,四……” 阿宝数的很慢,但房门始终未打开。 她的数数停在了八十九,想了想,决定暂时歇歇。 但这时候,窗框被吹得越是哐哐作响,周遭便越是安静,安静得让她想起她最近一直在躲着的裴归尘。 这两日,裴归尘倒是很认真在教她爱他。 他说爱一个人,便会想为他制造浪漫。 所以航行的第一日,他便让她邀他看大河落日。 她依言邀请了,但借口睡过头避开了那场落日约会。 谁知裴归尘竟未生气。 大福楼船经过湘妃峡,他又邀她赏湘妃峡的夜色河景,那是遍布整条峡谷水面的粼粼萤鱼。 漆黑夜幕笼罩下,满河萤鱼像星河倾泻凡尘。待大福楼船驶过,满河萤鱼纷纷散开,又像纷飞萤火。 确实是美景。可惜,身旁的人错了。 那晚,阿宝借口共赏美景,领着满楼船的人办了场夏夜烧烤。 众人有酒有肉,载歌载舞,玩的尽兴。 虽然裴归尘终于憋不住,冷着脸回了他的四楼船舱客房。 但是继续如此下去,绝对不行。 阿宝裹紧了绒毯,暗暗盘算着,若想令裴归尘继续相信她中了灵犀、她深深爱着他,那便得给裴归尘一点甜头。 然而,裴归尘就是前世的裴归尘。 和他情浓生欲,哪怕只是戏,她亦犯恶心。 正纠结着究竟该如何,走廊有人敲门。 紧接着嘎吱轻响,裴归尘推门而入。 整层五楼船舱,都是阿宝的房间。 最后是寝室,往前是书室,而裴归尘踏过门槛,便是茶室。 只是一瞬,裴归尘默默攥紧了他手里的书。 他心生冷意,眼神几乎凌迟了茶室。 步步逼近床榻的阿宝,裴归尘默然想,前世每回暴雨惊雷,她都很害怕,有时甚至哭着央求他念书给她听。 这回狂风暴雨,他犹豫了很久,决定来陪她。 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陪。 裴归尘呼吸骤紧,满宫城在传阿宝怀孕时,他便想杀了轩辕凤燃。如今,这种杀意几乎攀到顶峰。 居高临下的站在阿宝面前,裴归尘默默攥皱手里的书,冷声问,“一个人真的能爱很多人吗?” 阿宝茫然:“什么?” 裴归尘倏地摁住阿宝肩膀,眼眸愈冷。 “意中人不该是唯一吗?” “裴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阿宝继续茫然,而裴归尘冷然自嘲,笑道:“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自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但阿宝知道她如今在裴归尘眼中,既中灵犀,又无前世记忆。 她根本毫无理由恨他,想杀他。 思及此,阿宝理直气壮地掰着手指头,一个接一个数着:“云峥表兄,赵世子……你们都是东宫侧君呀!” 裴归尘怒血翻涌,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他冷冷嘲讽:“我在你眼中和他们一样?” “是的!”阿宝天真又无辜:“父皇曾告诉我,我是大启之主,喜欢谁,想要谁,就把谁收进宫里。” “所以我把你们都收进宫里了!” 天真又理直气壮的阿宝,每说一句话却都如重锤。 裴归尘被砸得呆愣,甚至有一瞬间的错乱。 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明明说过的。 裴归尘极用力攥疼了阿宝肩膀,质问道:“你说过。只愿和我一生一世。这句承诺难道是骗我?” 阿宝担忧的看着裴归尘。 她想,或许,她可以逼疯他。 “裴哥哥你梦魇了吗?那句话怎可能是我说的?简直太傻!我是大启之主,不可能只有你一个。” 一定有谁,是她最在意的。 裴归尘心神震愕,追问:“那轩辕凤燃算什么?!” “什么?”阿宝纳闷,这渣滓疯了? 裴归尘额角青筋紧绷,脱口而出:“若是我和轩辕凤燃都掉河里?你先救谁?” 这一问,阿宝觉得荒诞,裴归尘亦觉得他特别滑稽可笑。 但他看着她,却又格外想知道答案。 萧云峥,赵川策,或者还有别的男人,他都不在乎。 想在她心里最重要,必须先赢过轩辕凤燃。 “只能救一个,被留下的另一个必死。” “你救谁?” 裴归尘死死盯着阿宝,而阿宝措手不及,愣住。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船舱走廊里。 轩辕凤燃沉默如黑海。 第359章 她,孝顺侄女 雨声淅淅沥沥。 但房内却静得呼吸可闻。 凤燃皇叔和裴归尘一同掉水里,先救谁? 太过新颖的设想,着实令阿宝认真思考了许久,她甚至严谨的勾勒了一幕凤燃皇叔和裴归尘同时掉水里的画面。 阿宝:“……”呃。 “裴哥哥和凤燃皇叔掉水里?我救谁?” 裴归尘仿佛要捏碎她的肩骨,掐得她肩膀极疼。 但和被活埋相比,其实算不得什么。 阿宝甚至能继续佯装天真且无辜的,茫然眨眨眼睛,娇憨道:“裴哥哥饱读诗书,怎地还会问这种问题呀?” “百善孝为先。我自然先救皇叔呀。” 裴归尘额角青筋跳了跳:“……” 与此同时,船舱走廊,轩辕凤燃满心无奈。 而房里,阿宝无辜笑着,鼓励道:“裴哥哥若是担心溺水而亡,不如找水性极好的船员请教一二。” “裴哥哥聪明,定然很快就能掌握的!” 裴归尘眼里的落寞一闪而逝,继而默然盯着阿宝。 阿宝知道他有话要说。 她也很好奇,这渣滓还要说什么? 而裴归尘的喉结滚动,“我曾做过一场梦。” “梦里,你陪我一道看日落日升;你为我抓萤火虫,你说整座晋仪殿里荧火就是你送我的漫天星星;你还替我缝过手套,裁过衣袍,准备过三餐……” 裴归尘松开阿宝的肩膀,改而半蹲在她面前,攥住她的手。 “我问你,为何待我那般好?” “你说,因为你爱我。” 裴归尘红着眼睛抬眸,看着阿宝。 “你知道,梦里的我们,有多开心幸福吗?” 阿宝低头看着半蹲在她面前的裴归尘,就像听到了笑话,但她佯装好奇:“在梦里,裴哥哥,我们真的很幸福吗?” “我们真的很幸福。”话落,裴归尘嗓音发颤:“我们将梦里的幸福变成现实,好不好?” 阿宝依然低头看着,半蹲在她面前的裴归尘。 他的姿态依旧清冷,但那双眼睛却黑的泛冷,酷似摄魂的冰冷深渊,令她心底深处难以抑制地直窜寒意。 这一刻,她在他的漆黑瞳仁里看到了她自己。 只是,并非是如今重生而来的她。 而是,前世的她。 裴归尘近日来费尽心思,想教她爱他。 但是他忘记了。 前世,她对他付出了真心。 得到的却是七根镇魂钉,一棺材的烧红铁水,还有魂魄被禁锢皇陵地底五十年,日日夜夜重复临死那一刻的蚀骨剧痛。 思及此,阿宝笑得愈发天真无邪。 她知道裴归尘的沉沉黑眸深处,潜藏着的是那道来自前世的阴狠腐朽灵魂。分明是皑若山雪的皮囊,但这一刻,她只能看到满头白发,枯瘦苍老的裴归尘。 沉默半晌,阿宝笑道:“抓萤火虫?” “原来在裴哥哥眼里,我这般浪漫的嘛?恰好七月七将至,咱们叫上云峥表兄和赵世子,一道过节?” “也算是照着父皇曾教导的,雨露均沾呀!” 话音未落,房门被推开。 阿宝看到是轩辕凤燃的一瞬间,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阿宝不知轩辕凤燃究竟听到了多少。 但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却黑的可怕。 阿宝欲言又止。 而轩辕凤燃默然走到茶案边,放下红漆食盒。 雨天的幽幽冷光,将轩辕凤燃的脸切割得半明半暗。 暗影深沉的他那半张脸,锋利冷硬。 状似漫不经心,轩辕凤燃问:“裴侧君为何来此?” 裴归尘已起身,冷然看向轩辕凤燃,反问:“房间在四楼的凤燃王,又是为何来这五楼?” 阿宝默然望着轩辕凤燃,他的唇角扬起嘲讽弧度。 蓦地,阿宝看到这男人微笑着朝她看了过来,“为何来此?自然是来看看本王的、孝顺、好侄女。” 听见这句话,阿宝终于确定了两件事。 首先,轩辕凤燃全听见了。 其次,轩辕凤燃很生气。 想哄好他,她至少得哄三日。 第360章 她,哄叔高手 阿宝果断摆明立场。 于是,轩辕凤燃神色复杂的走近小姑娘,却见小姑娘匆忙起身,只是她刚朝他走了两步便脚步虚软,往前栽跌。 完全是潜意识的动作。 轩辕凤燃伸手捞住阿宝的腰,直接用力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他满心担忧她有事。 她却朝他眨眼睛。 分明是说,皇叔威武!快点搞定裴归尘! 轩辕凤燃本就神色复杂,此刻更是透着些许无奈。 而阿宝靠着自家皇叔的胸膛,果断装晕。 轩辕凤燃无奈,只能将‘晕倒’的阿宝抱回床榻。 见状,裴归尘欲上前,但轩辕凤燃却拉下了两边的床纱,并转身挡住了裴归尘的窥探。 裴归尘只能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帘,看向床榻间昏睡的阿宝。 这时,轩辕凤燃语调漠然:“把船医喊来。” 这命令顺理成章,无可辩驳。 裴归尘冷然攥紧了手里的书,不得不转身离开。 嘎吱轻响,房门再次紧关。 纱帘轻晃,被阿宝猛地一把掀开。 床榻边的轩辕凤燃回过头,床榻的阿宝一脸可怜兮兮。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确认道:“真没事?” 嘿嘿,她就知道! 就算他真的生气,也还是会担心她。 阿宝见轩辕凤燃低头盯着她,黑眸里满是担忧。 她放软了语气,撒娇道:“皇叔~抱抱~~” 其实,轩辕凤燃怒意未消。 但,他拿他家这小姑娘也确实是毫无办法。 深呼吸半晌,轩辕凤燃板着脸:“装病是?” 阿宝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袍袖晃了晃,“也不都是装病……看见皇叔生气,我的心好疼哦。” 轩辕凤燃:“……”听你给我胡扯。 “你都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璇玑随信寄给谢无碍的江南话本!其实还挺好看的!” 说着,阿宝扯着这黑袍男人的袍袖,一点点把他拽的更靠近她,紧接着抱住了他精悍劲瘦的腰。 “皇叔,抱抱,不要生气。”阿宝软糯地哄,仰头看他。 而轩辕凤燃低头,默然望着她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 沉默半晌,轩辕凤燃蓦地,哑声问:“你承诺过裴归尘,和他一生一世?” 闻言,阿宝强烈反驳,“裴归尘他胡说八道的!” 轩辕凤燃抬手揉了揉阿宝的头。 却不经意看到,那枚阿宝亲自为他戴上的黑戒。 轩辕凤燃的手一顿,神色黯了黯:“那么‘大启之主,雨露均沾’也是胡说八道?” “我……”阿宝心惊胆颤,正欲解释。 轩辕凤燃却已沉声安慰道:“没事,不重要。” 他还记得在东郊别苑,她说的那番话。 只是,要做到,太难。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说着,轩辕凤燃一如既往的纵容着阿宝的一切,他甚至温柔回抱了阿宝,连语气都格外温和,“刚才抱你的时候就发现你的手很凉。幸好汤正热着,我先给你盛碗汤喝。” 轩辕凤燃要走,阿宝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 “别打断我的解释嘛。” “那是气裴归尘的,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要什么雨露均沾的后宫,我只要皇叔陪我到老。” 轩辕凤燃眼眸微闪:“什么?” 阿宝抬眸,认真盯着一脸震愕的轩辕凤燃。 “我只要皇叔陪我到老。” 话一落,轩辕凤燃目露茫然。 她是骗他?还是真心这般想? 只是停顿了一瞬,轩辕凤燃已决定,真假都无所谓。 阿宝正紧张等待轩辕凤燃的反应。 蓦地,轩辕凤燃吻了下来。 呼吸仿佛被这一吻尽数攫取,阿宝的眼睫轻颤,紧接着攥紧了轩辕凤燃的袍料,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给予回应,而轩辕凤燃用力摁住了她的后颈。 食色,性也。 第361章 她,裴氏阴招 医舱里毫无船医踪影。 裴归尘找了许久,总算在舱尾找到船医带回。 但在五楼的转角楼梯,他却被挡。 禁卫抱歉道:“公主殿下正在休息,概不见客。” 裴归尘攥紧扇柄,冷然嗤笑地看向了船舱五楼的紧闭房门。 他问:“谁下的命令?” 禁卫:“回裴侧君,是凤燃王之令。” 裴归尘神色更冷,“大启禁卫竟听从凤燃王之令?” 禁卫很是为难,“凤燃王手里有公主的令牌。” 闻言,此情此景,令裴归尘想起了前世。 阿宝登基的那一年,莫名想养猫。 七月七,轩辕凤燃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爪子带浅粉的小猫,递了拜帖进宫,请见阿宝。 御林禁卫通报的时候,阿宝正在午休。 彼时,整座宫城,人尽皆知。 裴归尘既是女帝的救命恩人,又是女帝的心上人。 因此,裴归尘很轻易便拦下了御林禁卫的通报。 但御林禁卫很快去而复返,回禀说,轩辕凤燃还在等。 在甘泉宫门口,裴归尘站在凉爽舒适的藤廊下,看着轩辕凤燃站在午时最灼烫的烈日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轩辕凤燃每隔一刻便询问一遍御林禁卫。 “陛下醒了吗?” 裴归尘则是漠然旁观。 阿宝自然是醒了的,正在批阅奏折。 但是,无他裴归尘的允准,御林禁卫根本不敢放轩辕凤燃踏进甘泉宫半步,更别说把女帝的行踪透露给轩辕凤燃。 傍晚时,裴归尘亲自见了轩辕凤燃。 他故意告诉阿宝的这位皇叔,阿宝不想见他。 轩辕凤燃用手替他怀中的小白猫挡着烈日,接受的很平静。 裴归尘目送轩辕凤燃离开。 然而,已走远的轩辕凤燃却又转身折返。 “它很乖很亲人,能否,请你送它到陛下面前?” “她……会喜欢的。” 闻言,裴归尘笑的大度:“本君乐意帮忙。” 他收下了那只小白猫,亦照着承诺亲手将猫送到阿宝面前。 之后,确实如轩辕凤燃所言,阿宝格外偏爱那只小白猫,不仅替小白猫取名乖乖,更是爱不释手,连早朝也抱着。 裴归尘鄙夷,又嫉妒。 究竟是小白猫招她喜欢? 还是,轩辕凤燃送的小白猫招她喜欢? 裴归尘容忍了半个月,最终给小白猫下了药。 药粉并非剧毒,只是让亲近小白猫的阿宝,浑身起红疹。 张老太医久久查不出真正病因。 无奈之下,阿宝只能将小白猫送出宫。 但阿宝又格外担心小白猫在旁人手里被欺负,于是,便将小白猫送还了它原本的主人,轩辕凤燃。 送走小白猫那日,裴归尘忧心忡忡。 “凤燃王究竟为何送这只小白猫进宫,只是起红疹?” “还是,他想要你的命?” 登基之初,帝位不稳,朝野人心惶惶。 阿宝本就寝食难安,这一句话如同毒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看到阿宝煞白的脸色,裴归尘趁机提议:“不如,毒杀凤燃王。既能扫除北疆起兵谋反的隐患,又能震慑其他亲王。” 只差一点,裴归尘便能亲眼目睹他最梦寐以求的一幕。 ——阿宝亲手杀了轩辕凤燃。 但最后一刻,阿宝竟选择了放弃。 哪怕只是前世记忆,回过神的裴归尘依然愤怒。 突然,紧闭的五楼房门被打开。 站在转角楼梯的裴归尘抬眸,而五楼走廊,轩辕凤燃关紧房门之后,转身看向了裴归尘。 四目相对,无声交锋。 死寂须臾,轩辕凤燃走下楼梯。 禁卫主动的分开一条路。 死寂良久后,轩辕凤燃站定在裴归尘面前。 他那纹路锋利的袍摆亦随之落定。 裴归尘唇角扬起一道极细微的嘲讽笑意,“凤燃王这是不再掩饰,直接出手阻拦我见阿宝?” 轩辕凤燃神色很淡:“你能明白。这很好。” 闻言,裴归一贯清冷的眼眸,终究是忍不住露出狠厉。 他已不是第一次被轩辕凤燃挡在阿宝门外。 但轩辕凤燃能挡他几次? 第362章 她,鸳鸯花嫁 “凤燃王这是以何种身份警告我?” 话落,裴归尘眸光冰冷,步步逼近轩辕凤燃。 “未来的大启史书,关于阿宝的一切记载,谢无碍是正夫,萧云峥、赵川策,甚至是我,亦有侧君之名。” “但,凤燃王又是什么?” 若是在战场,裴归尘此言足以逆转胜负战势。 果然,轩辕凤燃的淡然神色骤沉。 几乎摧山断海的凛冽威压,罩顶而来,裴归尘直视着轩辕凤燃,默然攥紧扇柄硬扛的指节泛青。 见轩辕凤燃森寒狠戾,裴归尘冷然警告。 “此处并非东宫内殿,而是众目睽睽的大福楼船。” 一想起前世,阿宝竟然放了轩辕凤燃离开帝都。裴归尘便满心憎恶,忍不住冷嘲。 “还请凤燃王注意平日的言行举止。” “否则,堂堂东宫公主和皇叔纠缠不清,私交甚密。” “传出去,很难听。” 停顿了一瞬,裴归尘嗤笑着反问:“还是说……凤燃王为一己私欲,宁愿看到阿宝身败名裂?” 轩辕凤燃,沉默良久。 见状,裴归尘原以为必定戳痛了轩辕凤燃的软肋。 但轩辕凤燃脸上的森寒散去,竟是敛眸轻笑,“见裴侧君这般,本王总算明白何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轩辕凤燃微笑:“本王领教了。” 裴归尘:“……” 眼眸骤狠,哑口无言的裴归尘几欲捏碎扇柄。 与此同时,五楼的舱窗边。 阿宝喝着补汤,隔着薄纱旁观了这一幕。 一次无比成功的篡位,五十年的帝王掌权,如今栖息在那副风华卓绝皮囊里的裴归尘前世灵魂,太过骄傲自负。 然而这也是他裴归尘的弱点。 思及此,阿宝心中已有一局盘算。 这日的暴雨之后,大福楼船继续沿着万壑峡航行。 隔日,假装晕倒的阿宝,却真病了。 流鼻涕加严重咳嗽,折磨得她蔫头耷脑。 偏偏她又得强撑着精神,警惕着那牵扯了孟观镜的时则镜。 大福楼船起航那日,她曾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宣长渡。 为何时则镜会跟着他登船? 宣长渡说是时则镜很想亲眼看看百年前那艘号称大启最强悍精锐的楼船,究竟有多么震撼人心。 理由看似正当。 然而,阿宝依然觉得不对劲。 自大福楼船启航以来,时兮旧病复发,闭门不出,而时则镜为了照顾妹妹,亦是连日未曾踏出房门。 但就算如此,时则镜仍是拒绝了船医的问诊。 每日,只有宣长渡送一日三餐到他们房里。 恰好这时候,梁青渔来敲门。 这些时日以来,梁青渔一直埋头苦修沙盘,阿宝见她离开舱房,特意到五楼来探病,连忙招呼梁青渔用茶。 但和梁青渔闲聊之余,阿宝却冒出一个念头。 前世,孟观镜曾说过,他年少住在梁家的那段日子里,梁青渔一直对他很是照顾。 既是如此,梁青渔必定很熟悉孟观镜的一切。 所以,时则镜和时兮闭门不出,难道是在躲梁青渔? 但是——为何要躲? 和孟观镜有同样朱砂痣的时则镜,担心梁青渔戳破什么? 越是回想,阿宝越是发觉孟观镜神秘。 突然,阿宝想起那本藏着治愈孟观镜怪病药方的《禹治录》,而时则镜将《禹治录》视若珍宝。 或许可以从《禹治录》着手? 思及此,阿宝默默攥拳,斗志昂扬。 见阿宝神色再三变幻,梁青渔很是莫名。 她纠结着说些什么,恰好从茶室的小窗看下去,一楼的楼船甲板凉亭里,格外热闹。 轩辕凤燃和萧云峥,还有赵川策,正在钓鱼。 “明日便是七月七,此番随行的诸君,公主决定好和哪位一道过了吗?”梁青渔笑着看向阿宝,“听说这万壑峡长满鸳鸯嫁,是因一个唯美浪漫的传说。” “什么传说?”阿宝好奇。 梁青渔笑着解释:“据说七月六与七的交界之夜,银盆装七成水,七拜织女星,再将那名为鸳鸯嫁的红花放进水里,循着鸳鸯嫁所指之方,便能遇到一生一世的良缘。” 闻言,阿宝看向轩辕凤燃。 而他似有所感,回头朝她看来,蓦地,他温柔浅笑。 突然,阿宝想试试。 第363章 她,萧裴对峙 笑得狡黠灵动的小姑娘,分明想使坏。 轩辕凤燃心里突然冒出不祥预感。 但沉默的最终,他只是温柔又无奈的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萧云峥率先钓满了整桶鱼。 赵川策双眼冒光,很是羡慕。 今日,他们三人从一大早便支着饵竿在此钓鱼,虽是并未言明三人比赛,但暗地里还是默默较着劲。 没想到,竟是萧云峥赢了。 赵川策见萧云峥提着鱼桶要走,甚是好奇。 “萧侧君准备拿鱼怎么办?” “炖鱼汤。”萧云峥回答了赵川策,但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轩辕凤燃,“殿下感染风寒,这种紫苏豆腐鱼汤最适合驱寒暖胃。” 本也打算熬鱼汤的轩辕凤燃:“……” 而赵川策目送萧云峥,真情实感地感叹道:“多好的向阿宝公主献殷勤的良机,萧侧君真幸运哇。” 闻言,轩辕凤燃额角青筋跳了跳:“……” 偏偏赵川策全然未觉,一声欢呼,连忙收起鱼线。 盛夏时候,万壑峡里的鱼,条条肥美鲜嫩。 与此同时,一楼船舱走廊。 萧云峥提着鱼桶,巧遇裴归尘。 楼船的船舱走廊并不宽敞,两人可谓是狭路相逢。 裴归尘漠然盯着萧云峥。 虽然,前世,轩辕凤燃率北疆铁骑攻向帝都之时,是萧净月求了萧云峥抵挡七天,最终他得以布局反败为胜。 但重生的这一世,若萧净月所言属实。 他确定,萧云峥和前世不同。 转念想到普天之下,能与轩辕凤燃一战的也就萧云峥。 裴归尘不由觉得可惜。 既然是敌非友,当初万春画舫未能一举除掉萧云峥,还是得再找机会除掉阿宝手里的可用之人。 满腹心事的裴归尘,却听萧云峥问了句。 “裴侧君这是打算去找殿下?” 虽是疑问,但萧云峥已挡住了裴归尘的去路。 裴归尘心生冷意,面上却假装客气:“烦请萧侧君让路。” 萧云峥神色更为冷淡:“船医嘱咐了殿下必须好好歇息。裴侧君还是莫要打扰,免得殿下心情抑郁,病症加重。” 闻言,裴归尘冷笑着嘲讽:“侧君这身份,萧兄适应的真好。大度、贤惠、体贴……” 这一句话,萧云峥当然知道它的意思。 ——明知阿宝最在意的不是他,他竟也平心静气的接受。 甚至甘愿处在侧君这种尴尬身份,也要留在阿宝身边。 沉默良久,萧云峥道:“各凭本事,输了得认。” 说着,萧云峥逼近裴归尘,警告道:“倒是裴侧君这般在意殿下,若是净月见了,定要以为裴侧君动了真心。” 一提起萧净月,裴归尘倏地攥紧了折扇玉柄。 他和萧净月的事,并未瞒着萧云峥。 但如今看来,却是埋了雷。 一旦帝都萧府的消息传来,萧云峥极可能撕破脸。 思及此,裴归尘心思骤冷。 “看来萧侧君是忘了当年的事。”裴归尘走到萧云峥身侧,冷声警告:“为彼此着想,我奉劝萧侧君明哲保身。” 一提起当年的事,萧云峥陡生杀意。 但裴归尘接下来的话,却令萧云峥如堕冰窖。 “若是她得知,你有意隐瞒当年的事。” “难道指望她原谅你?” 水花四溅,一条鱼挣扎着萧云峥的桶里逃了出来,却又跌落地板,艰难地甩着尾巴求生。 萧云峥觉得,他像是那条脱水的鱼。 第364章 她,七夕情人 晚膳的时候,紫苏豆腐鱼汤端到了阿宝面前。 但萧云峥却未出现。 厨房老师傅是按照萧云峥给的药膳方子炖的汤,不由很是紧张,“味道要是和萧侧君亲手炖的不同,还请殿下海涵。” 阿宝安慰道:“不要紧。” 和萧云峥相比,肯定是老师傅的厨艺好。 毕竟药膳方子萧云峥和轩辕凤燃信手拈来,却不通厨艺。 但是自家凤燃皇叔的烤鸡很是不错。 而且凤燃皇叔最近又学会了果汤。 还是皇叔更厉害些。 思及此,阿宝骄傲地笑着看向轩辕凤燃,却发现他在走神。 屏退被看等人,茶室彻底安静下来。 阿宝抬手在自家皇叔面前挥了挥:“怎么啦?” 见轩辕凤燃看了眼鱼汤,阿宝灵光一现,打趣道:“难道是不想让我喝这豆腐鱼汤?” “鱼汤对你养病有好处。”轩辕凤燃起身走到阿宝面前,揉了揉阿宝的头,“你应该多喝些。” 虽是如此,阿宝却立刻嗅出了不对劲。 轩辕凤燃的不在意,装的太刻意。 “真的没有不高兴?” “有人对你好,我当然是很高兴啊。”顿了顿,轩辕凤燃强调道:“真的很高兴。” 若是没有这欲盖弥彰的——真的很高兴。 或许,阿宝便真的信了。 思及此,阿宝起身摁住轩辕凤燃坐下。 她站着,他坐着。 默然对视里,她双手捧住这男人的脸,“口是心非?” 轩辕凤燃抬眸望着阿宝。 一想到小姑娘是在担心他不高兴。 这种被照顾、被在意,真的感觉格外好。 就在这时,阿宝突然发觉轩辕凤燃眼眸微暖。 蓦地,这男人笑得温柔:“高兴很多人对你好,是真的。觉得你并非独属于我,失落也是真的。” 闻言,阿宝敛眸轻笑,“我喜欢皇叔总是对我说实话。” 而轩辕凤燃看向阿宝的眼神,温柔得像她是他虔诚供奉的神明,“我会成为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闻言,阿宝双手捧着轩辕凤燃的脸,左瞅瞅右瞅瞅。 “我知道的。”这男人确实待她很好。 蓦地,她松开他,转身走向茶室窗沿。 紧接着,阿宝端起银盆,把盆里的水和花一并倒掉。 “为何倒掉它?”轩辕凤燃端坐餐案的软榻,好奇道:“不是想用这鸳鸯花嫁找到一生良缘吗?” 闻言,阿宝匆匆走向轩辕凤燃。 紧接着,她抱了他满怀,“找到了,正抱着呢。” 轩辕凤燃笑得温柔,心满意足。 此时此刻,夜幕恰好降临。 大福楼船经过万壑峡最为陡峭曲折之处。 碧绿河面倒映着堡垒般的巨大楼船,清风拂过,船顶的轩辕皇氏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而远处的峡谷两岸,崇山峻岭连绵不断,经过暴雨洗刷后的林海愈发葱郁,鸳鸯嫁更是花红如火。 阿宝想起去年的七月七,轩辕晤兵败被诛。 朝堂派系林立,整日争吵不休。 有的朝臣坚持要老皇帝从皇室旁支里挑个资质好的,过继到老皇帝嫡系这一脉,继承太极帝位。 但老皇帝犹豫不决,始终不肯下定决心。 也有朝臣提议再等等,老皇帝虽说已有岁数,但再勤恳地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皇子。 然而,这提议很快被推翻。 毕竟自阿宝出生,老皇帝的宫城里再无新生儿。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老皇帝突然暴毙,储君之位悬而未决,大启江山自此陷入亲王割据的烽火战乱,而北疆虎视眈眈的蛮族极可能趁机南下,侵犯大启疆土。 亦有声音提出—— 先皇存留于世的血脉,还有一位凤燃王。 铁血手腕,战功赫赫,威望极高。 若是册立凤燃王为储君,兄终弟及,不失为美谈。 那时候,朝野上下无一人提起老皇帝唯一的女儿,帝阳公主阿宝,更别说是支持册封阿宝为帝国储君。 突然,老皇帝一道诏书横空出世,震惊朝野上下。 自文赢女帝之后,数百年来,大启又即将迎来一位女帝。 与此同时,诏书颁告的当日。 轩辕凤燃交出了象征北疆军权的虎符。 第365章 她,平越王府 凌晨时分,楼船陷入沉眠。 飞跃千里的雪雕猛然抓住四楼舱房的窗沿。 轩辕凤燃拢衣起身,站在窗边,打开了雪雕爪间的信筒。 简钩在信中提及了幽冥府。 马面和当初贩卖不羡仙的孟婆婆一样,俱是在暗中借用幽冥府的势力谋私利。如今,马面被旺财客栈的惨案引出,奉命清除幽冥府烂疮的简钩,顺藤摸瓜,清缴了所有不安分。 清凉月色落进舱房,映着轩辕凤燃森寒如霜的脸色。 他慢慢将秘信折好丢进熏炉。 倏地火苗蹿高,转瞬间,秘信便被燃成了灰烬。 然而,今夜难以成眠的,还有其他人。 同在四楼船舱客房的裴归尘,正给萧净月写信。 ——萧王之事,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隔壁,萧云峥摩挲着床榻边的墨楠轮椅,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早些时候,裴归尘的那句威胁。 他必须承认。 当年的事,若是让阿宝知道。 他永远不会得到阿宝的原谅。 而在三楼的船舱客房里,时则镜正试图用各种办法解开《禹治录》最后六页的药方。 床榻里,时兮唇色泛青,活像被冻在冰窖里。 哪怕紧裹着厚厚绒被,她却仍是瑟瑟发抖。 一墙之隔的三楼舱房里,宣长渡躺在床榻辗转反侧。 此番回到越州,他想带时兮回家。 但是,若想让平越王府上下喜欢并接受时兮,他最好的选择就是隐瞒时兮的身份,或者替时兮假造一个全新身份。 阴差阳错的,这一夜,好梦的竟只有阿宝。 隔日清晨,天朗气清。 驶离万壑峡的大福楼船,终于进了楚越地界。 “禀公主殿下,前方便是越州的灵瑞船坞。”俞槊恭敬道:“按照公主您原先的安排,大福楼船将在灵瑞船坞暂停。” 闻言,阿宝若有所思的,右手五指轮流敲击甲板围栏。 “俞将军曾在平越王手下任职。”沉默良久,阿宝试探道:“不知俞将军觉得平越王此人,如何?” 一听事涉平越王,俞槊心神骤紧。 见状,阿宝轻轻蹙眉:“这是不好说?” 俞槊立刻紧张回答道:“不知公主殿下想知道的,是哪方面?是楚越八州的军政事务?还是……平越王府的内务?” 阿宝意味深长的,格外留意了俞槊。 一般而言,俞槊这般反问,必有弦外之音。 这位青年将领的暗示是,平越王确实有问题。 但具体是哪方面,阿宝需得自个揣度。 思及此,阿宝不由想起了去年的东宫大选。 帝阳公主最喜欢的东西? 在那场比拼里,平越王府的暗探替宣长渡探到了答案。 那时候,她便觉得平越王还是有手段的。 再回想前世,无论是她称帝的那十年里,还是裴归尘篡位自立天盛帝,宣家始终屹立不倒。 据她所知,在楚越八州的军政公务上,平越王更是并无伤天害理的错处,在老百姓间的声望也很是不错。 既是这般,再听俞槊所言,所以是平越王府的内务有隐情? 思及此,阿宝冷然:“不如就说说平越王府内务?” 闻言,俞槊谨慎的斟酌着言辞。 “平越王曾因痴恋一女子而闹得王府鸡犬不宁。” “因此事,老王爷夫妇丧命,就连王妃施氏亦遭意外。待那女子自尽身亡,平越王迁怒王妃施氏,欲休妻,直接导致了宣氏和越州船帮施家,长达十年的对峙。” 顿了顿,俞槊提醒道:“据说那女子姓时,是海女。” 闻言,阿宝想起了轩辕凤燃哄她睡觉的时候,曾讲过楚越地界的海女,而这艘楼船此刻也有一个姓时的姑娘。 然而,阿宝转念一想。 她虽是希望从俞槊口中探听到些许消息。 但这毕竟只是俞槊的一面之词,不能尽信,至少得等到甲肆那边的消息传来,再辨真伪。 思及此,阿宝满腹心事,默然抬眸看向远处。 灵瑞船坞已是越来越近。 而,岸边的平越王府护卫严阵以待。 第366章 她,登岸日常 阿宝从灵瑞船坞登岸,便到了银珠城的城南蕃坊。 和旁的城州不同,越州的东南西北四城之间各有城墙关卡,眼见覆着青苔的厚重城墙高耸屹立,这城南蕃坊自成一片繁华热闹的天地,有楚越的老百姓,也有异域商旅。 阿宝行走在长街老巷间。 石屋竹楼,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货郎殷切叫卖声,孩童嬉笑打闹声,船坞的丰收号角。 隐约间,阿宝似乎还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这时,她发现街巷的行人,大多都走向了唱戏声传来的方向。 “宣世子,他们这是在?” 阿宝好奇,而宣长渡仔细听了听那戏音,笑着解释。 “在楚越,我们也将七月七当做海娘娘的诞辰。每年这时候,都会请戏班子到海娘娘庙前的圆楼搭台唱戏。” 说着,宣长渡热情邀请道:“对了,今日在圆楼前也有十分不可思议的杂耍和火戏,公主殿下不如去瞧瞧?” 说话间,阿宝已看到了海娘娘庙。 楚越地界本就极信神明鬼怪,而这靠海的银珠城又因大海的风浪无常而诞生了许多的海中神明传说,为了保佑出海顺利平安,海获丰盛,老百姓们建起了海娘娘庙。 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到了这七月七的海娘娘诞辰,更是愈发的隆重庆祝。 走近了,阿宝定睛一看。 坐落于城南地势最高的海娘娘庙,金色琉璃瓦的殿宇深深,重檐斗拱,刻碑画壁,雕梁画栋,而庙前的圆楼,则更是金碧辉煌,楼墙由白玉垒砌,浮雕着楚越地界的神明传说。 宣长渡盛情难却。 而阿宝凑热闹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 “凤燃皇叔~咱们去听戏叭?” 说着,阿宝拉了拉轩辕凤燃的袖角,冲他撒娇。 轩辕凤燃一低头见到小姑娘那双明亮眸子,顿时难以拒绝。 最终,阿宝一行人在圆楼里开了间包厢。 大概是异域商旅往来频频,这城南蕃坊的建筑风格很是独特,圆楼的顶部竟嵌着五彩琉璃瓦,清晨的日光透过彩琉璃倾泻而下,衬得圆楼彩光纷呈。 但最令阿宝震惊的,却是圆楼的中间竟有一座湖。 而那座高高的戏台便搭建在湖面之上。 锣鼓和着唢呐,红绸白布随风乱舞,伶人唱着戏,正唱到了海女勾引船员。 不知为何,阿宝却觉得她们的姿态步伐更像傩舞。 但楚越地界本就盛行神鬼之说,有这傩舞,也不稀奇。 只是,茶桌另一边的宣长渡,却错愕道:“不对,每年这时候,圆楼唱的戏码应该是海娘娘救苦救难。” 话落,宣长渡的手甚至有些颤。 阿宝留意到了宣长渡的异样。 按照俞槊所言,那位姓时的海女闹得平越王府鸡犬不宁的那些年里,宣长渡已经记事了。 所以,他会不会清楚一些内情? 阿宝挪开视线,转而打量湖面高台的那出戏码。 算算时辰,被看应该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安排了时兮和时则镜‘偶遇’梁青渔。 也不知,情况如何。 阿宝心事重重,突然,一记钟响。 她的视野里,圆楼中间的那一片湖,像极了铁锅里的沸腾开水,咕噜噜冒着热气滚开,转眼间,清澈的湖面黑如墨汁。 就在此时,扮演海女的伶人猛然朝她看来。 阿宝怔住,竟觉得伶人那只蔚蓝左眸,美的夺魂摄魄。 也就是她怔愣的这一瞬,包厢的烛光尽数熄灭。 无穷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 阿宝下意识惊喊,“凤燃皇叔!!” 话音未落,包厢地板竟突然一空,她骤然下坠。 漆黑里,双目堪比失明,却放大了阿宝的听觉,她的耳边有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像是身处水井之中。 在漫长的坠落之后,终于—— 扑通,她重重跌进了冰冷深水,被彻底淹没。 但阿宝却想,若是设局者欲用水杀她,必然是做无用功。 火烧白玉京的时候,她掉进地下河;归雁桥埋伏暗杀的时候,她跌落岷河;这一次次的高处溺水,她都习惯了。 当机立断,阿宝奋力游出水面。 就在这时,挂在她脖颈间的玉哨发出暖意。 第367章 她,裴氏诛心 阿宝攥住了颈间那枚滚烫玉哨。 她最怕黑,偏偏这一刻,黑的不见五指。 漫长的死寂里,阿宝默默憋着眼泪,吹动玉哨。 这枚玉哨声,她仍是听不见,但眼前一道森寒银光闪过。 紧接着,她闻到了幽沉静谧的黑檀香。 替她驱散黑暗的是,冷然提剑的轩辕凤燃。 怕黑怕的直想哭的阿宝,被轩辕凤燃紧紧拥入怀的一瞬间,突然发现,轩辕凤燃在发抖。 无论何种情景,家里总得有一个稍微淡定的。 阿宝愣住,继而幽幽叹了口气,强撑着不哭,抬手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凤燃皇叔的背。 “我没事,皇叔别担心。” 阿宝温声安慰轩辕凤燃,她却被他抱得更紧。 就在这时候,阿宝眼前,被轩辕凤燃一剑劈开的黑暗缝隙,突然涌出无数猩红光斑,转瞬间红光大盛。 阿宝眼前的一切被照亮。 竟是来到了前世,轩辕女帝的皇陵。 滚烫的铁水,极粗的镇魂钉,泛着森冷寒意的青铜棺,甚至是两旁的幽幽烛火,都和阿宝前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但,残忍杀她的却不是裴归尘。 而是,轩辕凤燃。 阿宝心神震颤,下意识抱紧了轩辕凤燃。 突然,她听到远处的那个阿宝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而那个轩辕凤燃,阴森森朝她看过来,冷笑。 阿宝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轩辕凤燃察觉怀中阿宝的异样,转身往后看,顿时悚然。 他自己,竟在杀阿宝。 远处的阿宝疼极了,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都化成利刃扎进了他的心口,扎得他血肉模糊。 轩辕凤燃眼睁睁看着他自己亲口下令,浇满滚烫铁水。 阿宝融化成了弥散的红雾,盖棺,吞没了惨叫。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是惊悚骇然。 轩辕凤燃蓦地低头去看阿宝,果然见她脸色煞白。 而她抬眸看他,眼里满是惧意。 这一刻,轩辕凤燃如堕冰窖。 他惧怕她将来真的因他而死,亦惶恐她因这一幕而忌惮他。 甚至是像过去的那些年,把他当陌生人一样疏远。 心念一动,轩辕凤燃紧紧攥住了阿宝手腕,“我绝不会……” “我知它是假的。”虽然阿宝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幕前世,吓的脸色苍白,但只要有一丝光亮,她便不怕了。 更何况,还有皇叔在身边。 阿宝解释道:“这或许就是文渊阁古籍里记载的,楚越之地的结界幻境。本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竟真有人修成了它。” 一记钟响,还有女伶的蓝眸,都是证据。 思及此,阿宝反手和自家皇叔十指紧扣,认真安抚道:“皇叔和我,咱们都别被幻境影响心神,好不好?” 一听阿宝所言,关心则乱的轩辕凤燃骤然回神。 只是猝不及防的,猩红光斑再起,竟是只浑身流脓的诡物,大张着血盆大口,怒吼着直冲阿宝而来。 来不及反应的阿宝被轩辕凤燃单手护到他身后。 下一瞬,男人悍然出剑。 森寒威压下,锋利银光直击诡物。 生死一瞬,阿宝却认出了诡物颈间戴着的长命金锁。 “等等!它是赵川策!” 阿宝伸手阻拦,但是下一瞬,凛冽剑气撕开她的掌心,温热的血涌出,滴滴答答溅落一地。 猩红光斑逃命般疯狂消散,黑暗再次没顶。 然而再一转瞬,阿宝却发现她回到了圆楼包厢。 阴差阳错,竟是解开了这场结界幻境。 阿宝茫然不解,她那受伤的手却被轩辕凤燃一把攥住。 他阴沉着脸,撕下他的袍角替她包扎手掌心那道狰狞伤口。 然而,阿宝盯着手心流出的鲜血,却满心惊愕。 为何我的血能解幻境? 阿宝回想起结界里的一幕幕,虽说都是她的前世记忆,但真正的凶手裴归尘却被刻意换成了轩辕凤燃。 若是她并无前世记忆,必然被蛊惑。 从此以后,对轩辕凤燃意图杀她篡位的狼子野心,她必定深信不疑,继而不惜代价取轩辕凤燃的性命。 这局杀人诛心,狠辣又阴毒。 阿宝唯一能想到的幕后主使者,只有裴归尘。 毕竟前世如何,除了她,就属他最清楚。 第368章 她,月黑风高 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重生而来的阿宝,自然知道前世她究竟因谁而死。 突然,阿宝听到了一首熟悉的歌谣。 她抬眸远眺,竟是扮演海女的伶人在吟唱。 但伶人的蓝眸却消失了。 与此同时,包厢里,差点死在轩辕凤燃剑下的赵川策,一脱离结界幻境带来的恐惧,瞬间悲愤。 他一改往日的随性,紧紧揪住宣长渡衣襟。 “这可是越州!你们宣家地盘!” “你竟然让阿宝公主被卷入幻境?那是结界幻境!如果没有及时出来!阿宝公主会疯的!这是刺杀!” 一听‘刺杀’两字,宣长渡脸色骤变。 他在结界里迷了路,找到公主的时候,公主已经受了伤。 如此情状,很难不联想到他们宣家有异心。 更何况,轩辕皇室天生疑心病重。 若有隐患,都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思及此,宣长渡心神骤紧:“请公主殿下给微臣时日!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抓出袭击公主殿下的真凶!” “不着急,宣世子慢慢查。”阿宝神色如常,“只是,能否请宣世子带赵世子回楼船找船医?再替我给被看传一句话,就说让被看带新的裙裳过来。” 宣长渡这才注意到赵川策双眼充血,很是诡异。 而阿宝受伤流的血,染得裙摆血色斑驳。 “是微臣疏忽,微臣这就办。” 宣长渡拽着赵川策离开,包厢顿时只剩两人独处。 面向湖面高台的那一帘白纱轻晃,那伶人歌谣轻渺。 阿宝默默靠着圆椅坐在地上,歪着头打量轩辕凤燃,只见皇叔黑眸幽沉,压抑着无数复杂思绪。 但他帮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却不忘小心又温柔。 默然许久,阿宝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戳了戳自家皇叔的肩膀。 “皇叔心情不好吗?” “我伤到你了。” 轩辕凤燃盯着阿宝,低沉的嗓音发颤。 幻境里,轩辕凤燃对阿宝的残杀,令他后怕。 而她伤了手,他更是自责愧疚。 轩辕凤燃抬手抚过阿宝的眉眼,“那场幻境刚一出现,我就伤到你了。”这是不是一种预示? 阿宝看了眼被他包扎好的手心伤口。 其实,她知道轩辕凤燃真正难以释怀的,是他惧怕幻境成真。 哪怕她再说无所谓,幻境仍刺在他心里。 思及此,阿宝双手捧住轩辕凤燃的脸,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皇叔是故意伤到我的吗?” “当然……不是……” 血腥味依然萦绕在轩辕凤燃鼻尖。 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 “但确实是我伤得你的手差点见骨。” 闻言,阿宝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想,既是如此,为了减轻轩辕凤燃的负罪感,她象征性的罚一点什么便好了。但是,具体罚什么? 突然,她心里冒出恶魔蛊惑。 快啊!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使劲折腾他! 这不太好? 阿宝一边默默反驳,一边深呼吸,“那么作为道歉赔礼,皇叔答应我一件事?” 没想到,轩辕凤燃答应得很快,“嗯。任何事都可以。” “……”阿宝怔愣一瞬,“任何事?” 轩辕凤燃愧疚道:“任何事。” “……”阿宝蓦地,笑得使坏,“那好哦!皇叔不许反悔!今日还有公事得处理,待我好好想想再说。” 我给自己挖了巨坑。 莫名其妙的,轩辕凤燃突然冒出这念头。 半个时辰后。 平越王府,接风宴。 宣氏族众皆在席,却独缺王妃施氏。 阿宝摆正了她旁观者的心态,默然看着宣长渡面对父亲平越王,神色拘谨,甚至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对父亲的惧意。 见状,阿宝疑虑更多。 酒过三巡,载歌载舞,喧闹的接风宴直到深夜才结束。 轩辕凤燃搀着醉酒的阿宝回房歇息,但房门一关,原本醉醺醺窝在床榻里的小姑娘,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紧接着,假醉的阿宝换了夜行服。 轩辕凤燃发愁:“你这是?” 阿宝激动:“月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了!” 第369章 她,王妃施氏 闻言,轩辕凤燃无奈扶额。 “你倒是还知道,做坏事得换夜行服。” “那是当然哦!璇玑给的那些江湖话本里,女侠都这样的!” 阿宝理直气壮,轩辕凤燃只好深呼吸,默念冷静。 接风宴的热闹,让整座平越王府都醉了。 深夜里,连风都静悄悄的。 轩辕凤燃不放心右手刚受伤的阿宝。 犹豫再三,还是亲自带她掠过屋檐,探访宣王妃的菡萏院。 然而,全无受伤自觉的他家小姑娘,攥着他袖角趴在屋顶,一脸跃跃欲试地掀起了屋顶瓦片。 院屋里,佛龛前。 宣王妃跪在蒲团,虔诚焚香念经。 就在这时,宣长渡叩门拜见。 一门之隔,宣长渡看不到,然而阿宝却留意到宣王妃拨弄念珠的动作猛然一顿,看向佛龛的眼神露出绝望。 但宣王妃又很快地收拾好了情绪,起身开门。 大半年未见儿子,宣王妃闻到宣长渡身上的酒气,立刻命嬷嬷煮暖胃汤,然后才拉着儿子说贴心话。 气氛正是最温馨的时候。 宣长渡突然说,“母妃,我遇到了一个姑娘。” 一听这话,宣王妃当即了然。 儿子遇到了喜欢的姑娘,身为母亲自然是高兴的。 然而,宣王妃却沉默了片刻。 “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宣长渡恨不得用这世间最美好的言词形容时兮,“她知书达理,善良体贴,而且特别坚强。” 儿子满眼欢喜的提起那位姑娘,宣王妃便知儿子动了真心。 只是,光有真心,不够。 宣王妃问的直接,“帝都世家望族颇多,她是谁家的姑娘?” 闻言,听懂了母妃意思的宣长渡,沉默。 他知道,平越世子妃的人选肯定得门当户对。 这也是他今夜来见母妃,想说的。 “她父母双亡,和兄长相依为命。”宣长渡恳求道:“但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母妃您帮帮我,说服父王他……” “绝对不可能。” “就算是王府里的侍妾,那位姑娘也没有机会。” 宣王妃不仅是打断了儿子的话,更直接戳破了儿子的幻想。 “去年,你红单落选的消息一传回来,不到半个月,你父王便替你安排好了一桩婚事。” “对方是楚州最大船帮楚家的小女儿,名叫楚舞。” “母妃见过她。你适才说的知书达理,善良体贴,坚强,她都是。楚舞她也是个很好的姑娘。”介绍了楚舞,宣王妃继续道:“你此番回来,你父王已修书邀请楚舞姑娘来家中做客。” 一听这话,宣长渡红着眼睛,委屈质问。 “父王为了笼络公主,送我进宫参加红单大选。当初,我心里并未有人,作为世子为平越王府的将来牺牲,我坦然接受。” “万幸的是公主讲理,她愿意帮我自由。” 在母妃面前,宣长渡找到了放肆的资本:“如今,父王为了巩固宣家对楚越地界的掌控,继续把我当成他手里的棋子,安排我娶楚州船帮的女儿。” “我心里已经有人,想请母妃帮忙。” “为何母妃您仍是袖手旁观?” 酒意袭心,平日里用理智克制的许多念头,一股脑涌了出来。 “难道母妃您生我,便是要我重复母妃的棋子人生?” 被儿子戳破了残酷真相,宣王妃脸色煞白。 话一出口,宣长渡其实立刻便后悔了。 “母妃,我并非有意的,我……” “你若真想娶那位姑娘,便放弃平越王世子之位。”宣王妃拨动腕间的念珠,神色悲悯:“只要你愿意,母妃会准备一大笔钱帮你和那位姑娘一道离开,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闻言,宣长渡陡然怔住。 与此同时,趴在屋顶的阿宝,亦被震撼。 世子位,宣王妃说弃便弃。 如此果断决绝,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但是,宣长渡沉默了。 第370章 她,宣王在哭 沉默越久,答案越清晰。 宣长渡放弃不了平越王世子之位。 然而,宣王妃却似早有预料,神色格外平静。 “楚舞不会是下一个摆设王妃。” “若你还想娶那位姑娘,只有亲自向楚舞请求,请求她允许你纳妾,若是楚舞愿意,你父王自然无法干涉。” 宣长渡断然拒绝:“母妃,我要名正言顺娶她为妻。” 闻言,宣王妃平静的笑了笑。 “算算日子,楚舞姑娘明日便该到府里了。” “对这两个姑娘都好的选择,便是将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和楚舞聚到一起,把所有的事情摆到明面,一五一十说清楚。” 再次沉默了许久,宣长渡狠下决心。 “我不信只有这一条路。” 闻言,屋顶,阿宝转身盘腿而坐,怅然叹气。 前世,宣长渡一生未娶。 但这一世,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时兮。 这两人的纠葛最终走向何处,她也好奇。 就在这时,宣长渡告辞离开。 阿宝瞧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他像极了落荒而逃。 菡萏院的院门重新落了锁,万籁俱寂。 宣王妃重新跪在佛龛前,喃喃念经。 见状,阿宝捧着脸,幽幽叹气。 而轩辕凤燃捏了捏他家小姑娘的忧愁小脸,故意问:“天色尚黑,我的小公主还想接着夜探哪里?” 阿宝想的认真,下意识双手揉了揉脸。 落在轩辕凤燃眼里,只觉得小姑娘软糯可爱。 蓦地,小姑娘央求道:“皇叔!咱们去瞧瞧平越王叭?” 轩辕凤燃当然是答:“好。” 平越王所住的云姬院,距离菡萏院并不远,但守卫格外森严,竟用了楚越水师的精锐兵士和武器。 但轩辕凤燃的轻功着实了得。 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待阿宝掀开屋顶,愣是无人被惊动。 然而,阿宝视线落进院屋,却惊讶愣住。 原来今晚佯装酒醉的,并非独她一人。 在接风宴喝得烂醉,几乎是醉得神志不清的平越王,此刻神情眷念不舍,竟是提笔作画,一丝一毫皆细致。 怕弄出屋顶的动静,阿宝小心翼翼歪着头打量那幅画。 半晌,她总算看清平越王画的是一碧裙女子。 画中的女子颇为貌美。 阿宝仔细打量,眸若秋水,眉似远黛,身姿纤细,最特别的是碧裙女子的发髻间戴着一支造型奇怪的银簪。 阿宝不仅觉得画中女子眼熟,就连银簪也眼熟。 但一时半会,她也想不起究竟是谁。 倒是平越王对着画中女子,竟潸然落泪。 这一幕,令阿宝陡然想起了俞槊口中的平越王侧妃。 “皇叔!嘶!”猛回头找皇叔,结果却扭了脖子的阿宝,欲哭无泪:“那位闹得平越王府鸡犬不宁的侧妃,今早登岸我记得皇叔说过的,叫什么来着?” 轩辕凤燃抬手托住了阿宝的头,无奈道:“云姬。” “没错!云姬!”话落,阿宝又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接下来,院屋里再无他事。 平越王泪流满面,看着画中女子,几近绝望。 眼看夜色更深,阿宝困的连连打哈欠。 轩辕凤燃自然不会继续纵容阿宝夜探王府,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带回王府西园,但这一路被夜风吹了吹,阿宝又清醒了。 进了房里,阿宝直奔书案。 铺开宣纸,提笔染墨,凭着记忆迅速临摹了那画中女子。 谁知,最后一笔落下,被看奇怪问道。 “殿下,您为何要画时兮姑娘呀?” “时兮姑娘?”阿宝愕然反问,紧接着把画拿近到被看面前,紧张追问:“你仔细看看,这是时兮?” 被看认真盯着画中女子,端详半晌,郑重点头。 “是的,她就是时兮姑娘。” 阿宝手撑着被扭到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审视手里的画。 竟然是时兮。难怪她觉得眼熟。 思及此,阿宝震惊看向了轩辕凤燃,求助道:“皇叔!” 闻言,轩辕凤燃了然,直接提醒:“时兮姑娘出生的时候,正是平越王侧妃云姬还活着且最受宠的那一段。” 一听这话,阿宝便明白了。 依照平越王对侧妃云姬的倾心程度,倘若云姬真的生下他们的女儿,平越王绝不可能任由他们的女儿流落在外,甚至成为楚越地界最受嫌弃的一个姓时的海女。 轩辕凤燃一边烘热治扭伤的药贴,一边分析。 “或许。只是凑巧容貌酷似;” “也或许,是时兮姑娘和那位云姬有亲缘。姑母、姨母,甚至是年纪相差较大的堂姐妹、表姐妹。” 话落,轩辕凤燃把药贴拍到阿宝颈间。 热意和药味袭来,阿宝却突然灵光乍现。 经历了云姬之乱的宣长渡,自然知道云姬的长相。 宣长渡为何还能够心无芥蒂的,喜欢酷似云姬的时兮?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第371章 她,追踪女伶 阿宝百思不得其解。 但今晚召见被看待命,却是为了另外的正事。 “今早的楼船偶遇,如何?” “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安排了时公子偶遇梁姑娘。” 被看本就欲言又止,一被提问,立刻回禀。 这边厢,阿宝赴接风宴。 那边厢,几乎是同一时刻,时则镜偶遇梁青渔。 “孟大哥?!竟然真的是你!” “…………” 时则镜骤然沉默,而梁青渔则十分惊喜。 “我就知道公主能寻到孟大哥!孟大哥这些年可好?” “和公主一样,姑娘怕是认错了。” 沉默半晌之后,时则镜最终开口,语调很疏离。 “认错?但明明长得一样。” 梁青渔目露疑惑,正想问问她面前这位时则镜的右腕可有朱砂痣,却被时则镜抢先,拱手告辞。 “舍妹卧病在床,还请允许我先行一步。” 也不等梁青渔反应,时则镜转身便走。 回忆到此处,被看认真禀报道:“奴婢看见,走远了的时公子偷偷躲到船舱走廊的角落里,望着梁姑娘离开的背影出神,一直到梁姑娘进了舱房,时公子的眼眶都红了。” “殿下,时公子对梁姑娘,完全不像陌生人。” 听完这一切,阿宝笃定。 她的前世记忆没有错。 孟观镜确实和时则镜共用一张脸。 然而孟观镜和时则镜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阿宝歪着头,愁得焦头烂额。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 得了轩辕凤燃允许,简铅推门进来。 “回禀公主殿下,王爷,属下无能。” 简铅很是自责:“属下从圆楼一直跟着那女伶在城南蕃坊转悠,但转到灵瑞船坞的时候,一转眼却跟丢了。” “跟丢?她甩掉了你?” “是的,公主殿下。” 简铅很是憋屈。 阿宝公主难得吩咐他做事。 但那女伶却对这座越州城的繁杂街巷极为熟悉,再借着夜色掩盖,那女伶竟是很快便隐没了踪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宝公主有先见之明。 简铅感激道:“但是请公主殿下放心!属下已照着殿下您的吩咐在女伶身上留了殿下特制的叶鳞香。只要再给属下一些时日,属下定能寻回那女伶的踪迹。” “不要紧。”阿宝安慰简铅,“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来找我。我给你一样法宝,必定能准确捕获女伶下落。” 与此同时,隐没踪迹的女伶,其实并未走远。 绕了一大圈,那女伶又回到了海娘娘庙前的石雕圆楼。 阿宝待过的包厢,格外安静。 沉重的脚步越来越逼近,在黑暗里,嘎吱轻响,门被推开。 女伶转过身,看向推门而入的公子。 “裴大公子,别来无恙。” “为何想见我?” 裴归尘掀起黑色兜帽,露出他那张冰冷如玉的脸。 女伶见了,抬手勾起裴归尘的下巴,轻笑道:“裴大公子心有七窍玲珑,难道没点数?你请我给轩辕帝阳织一场结界幻境,却又隐瞒了轩辕帝阳的血能破我的结界幻境。” 一想到那场结界幻境被强行破开,精血逆转,差点被反噬,女伶轻笑之下,字句皆如阴狠如利刃。 “难道裴大公子不满两家联盟,欲借轩辕帝阳之手杀我?” 裴归尘冷然看着女伶,不答反问。 “你可知灵犀?” “自是知道,灵犀生情,亦可断情。” 女伶觉得被小看了,很是嫌弃。 而裴归尘狠然攥住女伶右腕,冷冷拿开了她的手。 “阿宝服过灵犀,而灵犀解百毒。” “然而灵犀亦能破你的蛮族巫术,却在我意料之外。” “看来,蛮族巫术也不过如此。” 第372章 她,趁机上位 被裴归尘贬低,女伶恼羞成怒。 “但我确实按照你说的,让轩辕帝阳看到了所谓的将来——她会死在轩辕凤燃手里。” 话锋一转,女伶甩开裴归尘的钳制,揉着发疼的右腕。 “只是,轩辕帝阳真的会相信吗?” 裴归尘笑得冰冷,“轩辕凤燃因何成名?” 女伶略微思索,立刻答:“战功。” 神色冰冷的裴归尘,笑得愈发阴沉:“数十万的北疆铁骑真心臣服轩辕凤燃,绝非一枚虎符便能做到。轩辕凤燃虽是交出了北疆虎符,但战功仍在。” “今早这场结界幻境是一颗怀疑的种子。” “亲眼目睹了老皇帝那些皇子因夺嫡而手足相残,阿宝比谁都明白——太极帝位的诱惑无人能挡。” “我要一步步让阿宝怀疑轩辕凤燃有登基称帝的野心,到最后,让她亲手诛杀轩辕凤燃,最好是挫骨扬灰,永除后患。” 女伶戏谑轻笑:“最后,裴大公子趁机上位?” “她本来就是我的。”裴归尘面如冰霜地扫了眼女伶。 女伶毫无惧意,回以嗤笑:“男的斗起来,比女的还狠。” 话音未落,裴归尘脸色骤黑。 而女伶见好就收,意有所指道:“其实如此也好。你想要轩辕帝阳,而我想要那位凤燃人屠王。” 闻言,裴归尘竟心生好奇:“你想要轩辕凤燃?” 女伶左眸,又露出了那片蔚蓝。 “昔年,秦王以十万大军摧毁了我蛮族的精锐之师。虽说秦王早已不得善终,但这世上依然存有秦家血脉。我要那位凤燃人屠王为当年的屠龙关血债付出代价。” 隔日清晨,一阵船笛呜呜。 王府西园,缠绕着连绵爬山虎的逐风楼里。 被吵醒的阿宝喃喃翻身,却猝不及防被疼哭了。 轩辕凤燃提着早膳食盒推门进屋,便看到他家小姑娘卷着绒毯窝在床榻里,歪着脑袋望着他。 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着实很惨。 地轩辕凤燃:“……” 阿宝委屈道:“呜,好疼哦,皇叔给揉揉。” 这一声皇叔喊的软糯撒娇,轩辕凤燃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一如既往的无奈纵容。 阿宝趴在床榻,一想到敷了整晚的药贴却根本没用,便更委屈:“往后还是莫要偷趴人家屋顶,遭报应了,呜。” 往桌案放早膳食盒的轩辕凤燃,无奈失笑。 在战场时常受伤的他,其实对这一幕早有准备,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药油,他往掌心涂抹药油,摁住小姑娘的脖颈揉了又揉。 不轻不重,力道恰到好处。 药油却也没有苦涩难闻的味道,而是泛着青草香。 半晌之后。 虽然阿宝还是扭着脖子,但多少消减了痛意。 这时候,被看进来侍候阿宝梳妆。 宣王妃更是派来了她贴身的两个侍女。 逐风楼的梳妆台旁,有一扇轩窗,被阿宝推的半开。 今日天晴风和,晨光明媚,是难得的好天气。 趁着梳妆的这会功夫,阿宝透过轩窗,远眺这座平越王府。 仔细说来,平越王府和帝都望族世家的恢弘府邸,并无不同。然而毕竟是地处楚越,温暖潮湿,王府里还是养着颇多楚越地界独有的林木花草和珍禽走兽。 夏日里,繁花似锦,满目生机。 而在平越王府的高墙之外,却极具异域风情。 百年来和异域的航海商贸交易,使得银珠城的房屋杂糅各种风格,有西疆诸国的琉璃彩窗,也有甘孛智、柔佛这些岛国的竹楼,甚至还有西域迦楼、波斯帕的白石圆顶, 更远处,海港船影重重,海城风光无限。 突然,阿宝望到了一座黑色高塔。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墨骨塔。” “墨骨塔是什么地方?” “远航者回家的光。” 闻言,阿宝看了眼身旁的侍女知琴。 这作用听着像是灯塔,但墨骨塔之名听着怪不吉利的。 一点光亮也无。 突然,传来小孩的哈哈嬉笑。 阿宝好奇循声望去,却看到一群孩子拳打脚踢一少年。 阿宝蹙眉,“那些孩子都是谁?” 被提问,侍女知琴纠结着,为难道:“是灞公子。” 阿宝疑惑:“灞公子?” 侍女知琴:“江侧妃所出的小公子。” 阿宝远远打量那领头的胖孩子,恍然想起。 前世,继任平越王位的,便是江侧妃之子。无功无过,倒是靠着平越王留下的智勇客卿维持了王府的屹立。 思及此,阿宝突然冒出一念头。 “那被打的少年是谁?” “是江侧妃的义子。” 第373章 她,歪脖公主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欺负义兄。 而这义兄,连自保都不敢。 阿宝心生不忍。 就在此时,阿宝看到了浩浩荡荡的武婢拥着一身着海青绣珍珠百褶锦裙的高挑姑娘进了这王府内院。 还在揍人的胖小灞猝不及防,被那姑娘攥着后领拎了起来。 “你为何打他?”珍珠裙姑娘问。 胖小灞气势汹汹:“他竟敢答对先生的题!” 闻言,逐风楼上的阿宝心想,答对先生的题又怎么了? 而珍珠裙姑娘和阿宝有同感,替阿宝问了出来。 “他答对先生的题又怎么了?你干嘛纠集这帮人欺负他?” 胖小灞理直气壮:“他答对了,我没答对,显得我多蠢啊!难道不该打他吗?!就该打他!让他长记性!不准再答先生的题!害我好像很蠢的样子!” 珍珠裙姑娘无语:“……” 楼窗旁,阿宝朗声道:“你此刻便挺蠢。” 闻言,珍珠裙姑娘循声抬眸。 只见覆满爬山虎的楼窗边,眉眼如画的女子像极明媚夏日。 而夏日姑娘懒洋洋靠着窗沿,正冲她笑。 珍珠裙姑娘想起了之前的听闻。 帝阳公主驾临楚越地界游玩,如今正暂住王府。 没想到,竟让她这般凑巧见到。 只是公主动作奇怪,像扭到了脖子。 犹豫着,珍珠裙姑娘朗声问:“你便是帝阳公主吗?” “我是阿宝!”暖风温柔拂面,阿宝满眸笑意,“你呢?你是谁?” 寥寥数语,用的是闺中小名。 心照不宣的珍珠裙姑娘,高兴的挥手打招呼,“我是楚舞!暂住栖舞院!下午要一起喝茶吗?我从家里带来了好多小糕点!” “好啊!”阿宝笑着答应。 而楚舞则是气势汹汹,拎着胖小灞直朝菡萏院而去。 想来是去找宣王妃评理。 临走前,楚舞还不忘留了武婢带少年找大夫。 周遭重新安静下来。 懒洋洋倚着楼窗的阿宝,一回头便看见轩辕凤燃板着脸。 轩辕凤燃敢发誓,阿宝和楚舞的那一眼对视,绝对是找到了干坏事的同伙。 见状,阿宝连忙屏退被看和琴棋俩侍女。 “凤燃皇叔~我就玩一小小会嘛~~” 和自家皇叔独处,阿宝放肆撒娇,拉住皇叔的袍角轻轻晃了又晃,结果袍角被皇叔扯回,不让她乱动。 “你脖子不想要了?” “我保证!绝对端庄贤淑!不乱动脖子。” 闻言,轩辕凤燃深呼吸,沉声问。 “轩辕阿宝,本王难道长了一张好骗的样子?” 他一撒手,她立刻能放肆撒欢得没影。 只是,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 满心无奈,轩辕凤燃步步逼近他家小姑娘,单手搂住她的腰,直接顺势把人打横抱起。 “皇叔?!”阿宝低声惊呼。 轩辕凤燃哑声:“别怕。不疼。” 阿宝茫然:“?” 一刻钟后—— 静待在逐风楼下的被看和知琴知棋俩侍女,还有从大福楼船一路跟来的禁卫,都听到了阿宝公主的一声惨叫。 若不是知道凤燃王就在楼里。 他们都要以为,公主被刺客刺杀了。 与此同时,云姬院的书室。 平越王看完营中军报,看向了茶案边的教书先生。 “昨夜的接风宴,那位人屠凤燃王也在。” “先生慧眼如炬,觉得如何?” 被提问的教书先生,漫不经心泡着茶,“当初,朝野内外尽数认定老皇帝子嗣绝尽,凤燃王功高盖主,必将趁机一夺江山帝位。然而,凤燃王却交了北疆军权,去当风流的富贵闲人。” “如今,储君初定,朝野暗流汹涌。” “凤燃王又突然换上重病。” “但昨晚的接风宴间,凤燃王瞧着可不像有病。” 教书先生倒了杯热茶,送到平越王的书案。 平越王浅尝了新茶,追问。 “先生的意思是?” “虚虚实实,以退为进。”教书先生别有深意道:“凤燃王这一手倒是玩的炉火纯青。” “怎么说?” 第374章 她,故人血脉 教书先生憎恶轩辕凤燃。 “取得帝阳公主的信任,继而背刺致命一刀。” “到那时候,老皇帝已驾崩,公主亦身故,这锦绣江山对于手握北疆铁骑的凤燃王而言,便是囊中之物。” 这番分析,若是轩辕凤燃听了,也就是听个笑话。 但平越王却觉得极有道理。 “从昨晚的接风宴看来,早前帝都传来的消息不假。凤燃王心怀叵测,费尽心思地接近公主,倒是真骗到公主亲近他。” 思虑再三,想到以前的事,平越王狠下决心。 “告诉裴家来的那人,他说的沉船那件事,本王允了。” 教书先生领命称是,准备退下。 蓦地,平越王又特意嘱咐:“今年的中元祭祀记得好好准备。” 闻言,教书先生暗暗扫了眼书室密格。 他知道,那密格里藏着厚厚的画,都是这些年平越王为祭奠那位侧妃云姬所作。 一想到那位貌美的碧裙女子。 教书先生心底深处便泛起对平越王的恨意。 但教书先生还是说:“早已准备妥当,还请王爷放心。” 平越王却难以放心。 一想到帝都的探子回报,宣长渡带着一个姓时的孤女,他便隐隐不安,区区孤女如何配得上他平越王府的世子?! “楚舞的兄长是楚州船帮下一任话事人,娶到楚舞对王府最有利。”平越王精心盘算,吩咐道:“夜长梦多,长渡和楚舞的婚期需得早日定下。” “婚帖两日前便已送到楚家。”教书先生拿出一张婚帖递到平越王的书案:“此番楚舞姑娘受邀前来府里做客,便是楚家那边已答应了婚期。” “先生办事,总是这般妥帖细致。”平越王很是满意,继而追问:“婚期定在哪日?” 教书先生答:“八月八,上上大吉。” “甚好。甚好。”连连道好,平越王更满意了。 半个时辰后,王府的栖舞院。 认识新友,阿宝满心欢喜的特意捎上纸牌。 但她未曾料到,宣王妃竟然也在。 阿宝颇尴尬,宣王妃倒是笑着打圆场。 “别担心,你们小姑娘聚着玩耍,我这老辈的不掺和。” 说着,宣王妃看向了阿宝身后。 一身黑袍的轩辕凤燃默然伫立,黑眸深不可测。 宣王妃的笑容复杂:“同楚舞商量婚仪的时候,恰好听楚舞提起公主要来喝茶,我便想着趁机见见凤燃王。”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宣王妃为何想见本王?” 看着轩辕凤燃,宣王妃笑得愈发和善。 “都说外甥似舅,凤燃王这眉眼倒是颇似秦王。” 一听宣王妃这话,阿宝好奇。 “王妃见过秦王?” “不止是见过秦王,还有先帝的秦皇后。” 话落,宣王妃由楚舞搀扶着起身,走到轩辕凤燃面前。 穿过悠长岁月,宣王妃看到了年少的往事。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故人血脉。” 阿宝更是疑惑:“故人血脉?” 宣王妃笑着点头:“秦姐姐的孩子,自然是故人血脉。” 说着,宣王妃从颈间解下了一条银链。 银链串着一枚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黑鱼玉佩。 阿宝倏地紧张攥住了轩辕凤燃袍袖。 这神神鬼鬼的,她不想他触碰。 但宣王妃递来时,轩辕凤燃还是接过了银链。 轩辕凤燃语调沉寒:“黑鱼玉佩为何在宣王妃你手里?” 宣王妃招呼着轩辕凤燃和阿宝围坐在茶案边,一边煮茶,一边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 阿宝揉着刚刚矫正的脖子,认真道:“慢慢说,不着急。” 新茶慢慢在煮,而宣王妃慢慢回忆。 当年,宣王妃还只是年轻而天真的施姑娘。 遇到了前来楚越地界游历的北凉秦氏的大小姐。 两个姑娘迅速成了闺中好友。 多年后,施姑娘和平越王世子订了婚约。 而秦姑娘则进宫,成了秦皇后。 没过多久,宫里便传出好消息,秦皇后怀了身孕。 这时候,极具卦算天赋的秦皇后,试图为腹中幼子算命卦。 但那一卦,最终失败了。 秦皇后担心幼子将遇灾劫,便开始寻找破解之法。 为此,秦皇后制了阴阳双鱼玉佩。 黑鱼玉佩为阴,白鱼玉佩为阳。 第375章 她,他的母亲 与此同时,施姑娘和平越王世子的婚期临近。 她对那位宣世子其实早已暗生情愫,但还是请她视作亲姐姐的秦皇后替这场婚事算了一卦。 结果,卦象大凶——嫁宣舟平,不得善终。 然而,年轻的施姑娘还是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嫁了。 出嫁当日,施姑娘收到秦皇后送来的一枚玉牌,秦皇后甚至不惜逼她发毒誓,一辈子随身佩戴。 同时送到施姑娘手里的,还有黑鱼玉佩。 原来,怀孕的秦皇后遍查古籍,终于发现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她看清幼子的命盘。但那样东西早在百年前便跟着献灵帝那艘求仙问道的大船,沉睡在了冰冷黑暗的楚越海底。 于是,秦皇后打算用阴阳双鱼玉佩打开献灵帝的沉船宝藏。 担心中途变故,秦皇后将白鱼玉佩留在了北疆秦王府,黑鱼玉佩则是交由好友施姑娘保管。 秦皇后原本打算安稳生下孩子,再寻机找到青玉龙钮方印,测算出献灵帝沉船宝藏的详细位置。 但秦皇后产子当日被废,后来又被迫殉葬。 一切筹谋都乱了套。 死寂的茶室里,阿宝和轩辕凤燃神色各异。 楚舞则是安静不语,置身事外。 只有宣王妃回想往事,怅然若失的声音。 秦皇后死后,已是宣王妃的施姑娘,答应让平越宣王纳云姬为侧妃。作为交换,宣王必须将施姑娘挑选的嬷嬷暗中送进宫照顾秦皇后留下的小皇子。 但是云姬一进府,宣王便撕毁了约定。 担心施姑娘接近小皇子,给王府惹麻烦,宣王更是直接将施姑娘困在王府里,命亲信日夜看守。 那之后的数年里,宣王痴恋侧妃云姬,闹得整座王府鸡犬不宁,而施姑娘的宣王妃就是摆设。 直到,施姑娘横遭意外。 秦皇后送的玉牌替她挡下一刀,救了她的命。 由此,施姑娘更加相信秦皇后的卦算天赋。 宣王妃笑得苦涩:“亦是因此,我坚信秦姐姐所做的一切自有深意,这些年始终将这枚黑鱼玉佩贴身保管,只为某日能亲手交到凤燃王你的手里。” 轩辕凤燃默默攥紧了手里的黑鱼玉佩。 与此同时,始终沉默的阿宝,抬眸看向了轩辕凤燃。 定位献灵帝沉船宝藏的青玉龙钮方印,是他所献。 开启献灵帝沉船宝藏的钥匙,双鱼玉佩,是他母亲所制。 思及此,阿宝心生疑虑。 适才轩辕凤燃质问宣王妃的第一句话,显然是他早知这对黑白双鱼玉佩的存在。 那么,何时知道的? 蛊惑老皇帝打捞沉船宝藏一事。 轩辕凤燃当真毫无私心吗? 恰在此时,她面前出现了宣王妃倒的热茶。 而宣王妃和蔼可亲道:“其实我有担心今日究竟能否偶遇凤燃王。没想到公主竟真的和凤燃王一道出现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公主和凤燃王,叔贤侄孝。” 似被雷劈的阿宝,晃了晃神。 然而,宣王妃是想在阿宝面前,替轩辕凤燃说说好话。 毕竟阿宝是储君,而轩辕凤燃功高震主。 她担心阿宝继位,更忌惮轩辕凤燃。 宣王妃笑道:“其实我不该担心的。毕竟昨晚的接风宴,我瞧着凤燃王和公主很亲近的样子,凤燃王既帮着公主剔鱼刺,又替公主撇掉辣椒籽,还提醒公主少吃甜糕免得积食……” 亦是她看到凤燃王那般在意阿宝,她才敢当着阿宝这位大启储君的面,无所顾忌的说出往事。 “说起来,这些年被困在这座王府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姐姐的孩子在冷宫受苦,幸好陛下感念手足之情。” 说到此处,宣王妃感激的看向阿宝,“凤燃王离开冷宫之后,一直希望凤燃王能重拾亲情和家人。万幸有公主在。”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默默在茶案下攥紧了阿宝的手。 “我确实,很幸运。” 他活下来,一切根本与老皇帝无关。 而是他得到了一束光的怜悯。 但这一刻,阿宝心事重重,甚至暗暗后悔。 离了帝都的这段日子,她对轩辕凤燃确实有些放肆。 虽说宣王妃瞧着似乎并无恶意。 但她必须更小心。 若是被心怀叵测者看出破绽,便是无穷的麻烦。 第376章 她,他的解释 和楚舞的茶,没喝成。 天边覆着火烧云的时候,阿宝回到逐风楼。 身后房门紧闭的一瞬,她的手腕被身后的轩辕凤燃攥住。 愕然回头的她,便被轩辕凤燃用力拉进了他怀里。 沙哑低沉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不要怀疑我。” 被拥紧的几乎喘不过气,阿宝沉沉叹了口气。 蓦地,她抬手亦拥住了他。 靠着轩辕凤燃的胸膛,她静静等待。 果然,无需她问,轩辕凤燃紧张解释了前因后果。 当年他离开帝都,前往北疆军营。刚刚抵达的第一日,便有秦家忠仆找到他,带他到秦王府旧址。 秦家忠仆含泪提起了秦家小姐,也就是被废秦皇后的遗言,便是叫他拿着黑白双鱼玉佩开启献灵帝沉船宝藏。 之后的这些年里,轩辕凤燃未曾放弃寻找黑鱼玉佩。 然而,毫无音讯。 一直到他意外寻获了青玉龙钮方印。 之后,轩辕凤燃更是阴差阳错得知,秦皇后想从献灵帝宝藏找到的铁箱,青玉龙钮方印连同轩辕血脉也能打开。 紧张的解释之后,轩辕凤燃向阿宝道歉。 “我并非恶意隐瞒。” 阿宝沉默不答,只是拥着轩辕凤燃,盯着紧闭的房门走神。 见状,再三犹豫,最终轩辕凤燃决定彻底坦白。 “献出青玉龙钮方印,令陛下决心打捞沉船宝藏。这一件事确实有一半原因是我想弄明白铁箱的秘密。” “但我本来打算的是,弄明白一切之后,向你坦白。” “这就是整件事。” 轩辕凤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还在生气吗?” 听完这番解释,阿宝终于抬眸看向轩辕凤燃。 半晌,她神色平静,“其实也不算生气,只是怀疑。我只是怀疑你藏了可怕的私心。” 闻言,轩辕凤燃脸色煞白。 没有信任,才令他最为恐惧。 但阿宝却转移话头,说起了宣王妃。 “其实,我不信宣王妃适才所说就是全部真相。” “《献灵宝录》记载着无数奇珍异宝。但轩辕皇室的老一辈却口耳相传,那些奇珍异宝虽是富可敌国,却并非最重要。” “献灵帝一生沉迷修仙,圣武帝为尽孝道,曾帮着献灵帝收集了许多千年前遗留的稀奇草药,古怪医典。” “那些,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阿宝担心宣王妃的那番剖白看似毫无破绽,实则有诈。 思及此,她认真道:“或许宣王妃直接交出黑鱼玉佩,是想借凤燃皇叔之手,尽快打开献灵帝的沉船宝藏。” “最终得到那些无价之宝。” 不愿和轩辕凤燃吵架,但阿宝又着实介意他的隐瞒。 于是,她最终选择了逃避。 但她越是若无其事,轩辕凤燃看着却越觉得冷。 偏偏他自知理亏,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她的选择。 他从袖中拿出了先前得到的那枚白鱼玉佩,正好和宣王妃归还的黑鱼玉佩合成一对。 “宣王妃所言,确实需要证实。” 顿了顿,他保证道:“放心,我会处理。” 话落,轩辕凤燃看向阿宝身后,映在楼窗的浅浅月色。 他抱着她,晚风传来了人群的嬉笑声。 蓦地,轩辕凤燃低头盯着怀中的阿宝,抬手抚过她的脸。 他有心哄她,于是提议道:“据说今晚海娘娘庙前的灯会很有趣。咱们出府逛逛,如何?” 阿宝憋得慌,攥紧了轩辕凤燃腰侧的黑袍。 半晌,她喃喃道:“好啊。” 谁知,轩辕凤燃打开房门,她却看到了萧云峥。 坐着轮椅的萧云峥,哑声低唤,“殿下。” 见到萧云峥,阿宝很是诧异。 她分明记得,之前萧云峥坚持留在大福楼船里,不肯登岸。 第377章 她,是吵架了 阿宝走出轩辕凤燃的身后,满心好奇。 “萧云峥?你找我有事?” 然而萧云峥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轩辕凤燃,再看向她。 他嗓音很哑,像是压力极大。 “臣想和殿下聊聊。” 被萧云峥定定看着,阿宝隐约觉得不对劲。 而顿了顿的萧云峥看着她,突然哑声强调:“单独。” 尾音未落,阿宝的手腕便被身后的轩辕凤燃一把死死攥住。 她诧然抬眸看向轩辕凤燃,但他则是冷然看向萧云峥。 两个男人眼神交锋。 房门口陡然坠入了漫长的诡异沉默里。 最终,还是阿宝转身看向轩辕凤燃,打破沉默。 她抱歉道:“皇叔不如先到楼下等我?” 闻言,轩辕凤燃怔然看向阿宝。 下一瞬,他似乎想笑,却半晌都笑不出来,只是哑声道:“本王没听清楚。刚才的话,麻烦小阿宝你再说一遍。” 阿宝脾气一犟,“请皇叔先到楼下等我。” 轩辕凤燃黑眸陡沉,蓦地松开了阿宝手腕,黯然轻笑。 “殿下之命,本王自当遵从。” 轩辕凤燃的低沉嗓音温柔得不像话,却带了些嘲意。 话落,他转身下了楼阶。 阿宝目不转睛地望着轩辕凤燃的黑袍背影。 他走的越远,她的心越沉。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阶的尽头,她再看不见。 阿宝突然后悔不该和轩辕凤燃赌气。 她决定赶紧了结正事,再追上自家凤燃皇叔,去逛灯会。 内疚的阿宝收回视线,看向坐轮椅的萧云峥。 “只有我和你了。想聊什么?” 闻言,萧云峥默然攥紧了轮椅把手。 若是他主动向阿宝坦白,能得到一个恳求宽恕的机会吗? 难以成眠的夜里,他无数次责问自己。 但始终没有答案。 欲言又止的萧云峥,黑眸越来越黯。 阿宝莫名觉得,萧云峥沉溺在绝望里,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她更加纳闷,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云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年的事,不仅仅是裴归尘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 漆黑的深渊堕到底,萧云峥抬眸,选择了继续隐瞒。 “臣想说的是,裴归尘和平越王府的教书先生有私下联系。” 萧云峥唾弃他自己的懦弱,却又必须强撑着冷静。 “臣今日午后约见好友,却在客栈偶遇了裴归尘和一个穿着带兜帽斗篷的神秘人。后来命手下追踪那神秘人的去向,意外发现神秘人竟是平越王府的教书先生。” 阿宝:“……”我不信你一开始要说的是这件事。 但萧云峥既然不愿说,她也不好勉强。 阿宝更在意的是,甲肆的秘信。 早在决定启程来这楚越地界的时候,她便暗中派了斥候甲肆潜入越州,暗中探访、调查平越王府。 今日前往栖舞院之前,甲肆恰好传来了秘信。 秘信里,甲肆既证实了俞槊所说的那一桩宣王和侧妃云姬的往事是真的,更是提起宣王有个心腹是王府的教书先生。 所以,裴归尘暗中联系宣王心腹,究竟在算计什么? 而且如此隐秘的事,为何偏偏被萧云峥偶遇? 这般凑巧,让她不禁怀疑另有隐情。 最重要的是,她安排在暗处监视裴归尘的斥候,为何至今仍未回禀这件事? 心念电转,阿宝回过神看向萧云峥。 青年眉眼沉寒,心事重重。 突然,满天爆竹声响。 震天的欢呼嬉笑,却显得阿宝和萧云峥,格外死寂。 萧云峥唇角翕动,阿宝又耐心等他许久。 但,萧云峥终是默然。 见状,阿宝的耐心亦终是告罄。 “萧云峥,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事,我会探查清楚的。”说着,阿宝深呼吸,笑道:“若无其他事,我答应了今晚和凤燃皇叔他一起逛灯会,我先走……” 萧云峥突然问:“臣能,一起吗?” 第378章 她,是抱抱呀 似乎很怕被拒绝。 这句话,萧云峥试探地小心翼翼。 一时心软的阿宝几乎要答应。 但下一瞬,她回过神,生生咽回了那句‘好啊’。 逛灯会这事,既然已是先答应了轩辕凤燃,并未询问他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地突然带上萧云峥。 显得她太过分了。 萧云峥眼神里,隐隐约约有期待。 阿宝犹豫了很久,抱歉道:“不行。” 其实明知结果极可能是被拒绝,但萧云峥还是心生黯然。 “灯会热闹喧嚣,定然是人群拥挤。” “臣坐着轮椅,确实不方便。” 萧云峥极力微笑道:“多谢殿下替臣考虑。” 听到这一句话,阿宝有点难受。 除了万寿宴时,萧云峥勉力撑着站完了全程。这些时日以来,曾经纵马仗剑、驰骋疆场的骁勇将军,却像难堪的废人,一直被困在轮椅这方小小天地里。 思量许久,阿宝终究还是心生恻隐。 “明日中午,海边有祈香法会。” “咱们一道过去瞧瞧?” 说着,阿宝看到萧云峥眼里陡然一亮。 她伸出手,邀请道:“好吗?” 萧云峥眼眶微热,紧紧握住了阿宝的手,继而笑道。 “当然好。” 与此同时,逐风楼下。 轩辕凤燃默然盯着手心的黑白双鱼玉佩。 沉船宝藏里的铁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值得各方追逐? 攥紧了双鱼玉佩,轩辕凤燃抬眸看向暗沉沉的楼阶。 然而,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秘密。 无论如何,他一开始便不该隐瞒阿宝,就算隐瞒了,在阿宝问他为何献上青玉龙钮方印,他便该坦诚的。 转动着左无名指的黑戒,轩辕凤燃后悔了。 刚才不该和阿宝赌一时之气的,平白让萧云峥钻了空子。 轩辕凤燃一瞬不瞬盯着楼阶。 暗暗希望楼阶尽头快些出现她的身影。 蓦地,她真的出现了。 提着那一袭胭脂色的裙摆,像柔软的云朵直朝他奔来。 轩辕凤燃伸开双手,稳稳将她揽进了他怀里,抱紧。 “不怕摔跤吗?以后跑慢点。” “我跑快点,就是想快点抱抱凤燃皇叔嘛。” “我就在这里不走,总能抱到的。小阿宝不用着急。” 话是这般说,但轩辕凤燃还是单手摩挲着阿宝的后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紧得几乎想把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不生我的气了吗?” “还在生气哦。” 阿宝抬眸打量自家凤燃皇叔的锋利下颌线,故意吓唬道:“为何进献青玉龙钮方印?我问过你的,但你却仍是瞒了我。” “这件事,我要生气很久的。” “那你还抱我?”轩辕凤燃困惑之余,还有点委屈。 闻言,阿宝踮起脚尖,故意凑到自家皇叔耳边,吐气如兰,“凤燃皇叔不给抱吗?那我不抱了哦?” 轩辕凤燃:“……” 为何感觉此刻气炸了的是我? 深呼吸,轩辕凤燃咬牙道:“抱就抱。” “嘻嘻!皇叔真好呀!”阿宝得逞,坏笑道:“走喽走喽!灯会都开始啦!咱们得赶紧些!” 说着,阿宝挽住轩辕凤燃的手臂,直奔灯会。 即将出花廊门时,似有所感,轩辕凤燃回头看了眼逐风楼上。 坐着轮椅的萧云峥默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的心思,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轩辕凤燃故意亲昵地揉了揉阿宝的头。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萧云峥,攥紧了轮椅把手,眼眸骤冷。 随行的东宫禁卫,窃窃私语。 “公主和凤燃王的感情真好啊。” “是啊是啊!天家无情,没想到公主是例外。” 第379章 她,海庙灯会 半个时辰后,海娘娘庙前。 昨日登岸时,阿宝便很好奇,海娘娘庙旁的那座巨大木桥,究竟有何用处?为何不见行人从桥上过。 今晚亲眼所见,总算知道了答案。 原来,海娘娘庙恰好处在城南蕃坊和城西老街的交界。 庙前是圆楼街市,庙后是老街四灵塔。 纵然越州四城各有城墙关卡,但每年的七月八的灯会,宣王都会亲自下令打开这座老桥。 今晚围绕着海庙的周遭,便是越州最热闹喧嚣的街市。 人来人往,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各色吃食,琳琅满目。 在这圆楼街市,灯景绚烂夺目。 形形色色的七彩灯笼,造型千奇百怪。 圆楼街市的两旁竹架,既有笨重的海蛟灯慢悠悠飘着,还有张牙舞爪的螃蟹灯,柔软斑斓的水母灯,缀满贝壳的胖乎乎灯笼,长条串的海蛇灯,透明的银色虾灯,泡泡眼的鱼灯…… “哇哦!皇叔快瞧!好像是水晶龙宫!” 人来人往的熙攘街面,远远的湿润海风拂来,吹乱鬓丝。 轩辕凤燃温柔牵着阿宝的手,带她到一处街边小摊。 摊主是个老奶奶,热情招呼,“这是饺饼哦!姑娘想加什么?有鸡蛋丝,海带丝,虾,芽菜……” 阿宝疑惑抬眸,盯着自家凤燃皇叔。 轩辕凤燃哑声鼓励:“挑你喜欢的就好。” 闻言,阿宝挑了芽菜和鸡蛋丝。 话落,老奶奶利落地卷起面糊往铁锅里一转,又圆又薄的饼皮便成了形,再裹进阿宝挑中的菜料,用木碗装好。 老奶奶把饺饼递到阿宝面前的时候,阿宝还在茫然。 轩辕凤燃温柔笑着,自然而然接过付钱。 继而,他牵着他家小姑娘,并肩坐在桥头石桌边。 这时,简铅拨开人群,提着食盒匆匆赶来。 “王爷!您吩咐的海鸭汤来了。”说着,简铅端出食盒里的海鸭汤,清香扑鼻,“殿下您是不知道啊!那酒肆排了老长队了!得亏王爷早早吩咐了我!” 阿宝愕然,“皇叔?”。 “楚越灯会有趣,一年只卖今晚的银珠海鸭汤更是一绝,自然得让你尝尝新鲜。”轩辕凤燃盛了鸭汤递到阿宝手边,“只是原本要送进府里的汤,只能在这桥头石桌喝了。” “正好你还饿着肚子,鸭汤和饺饼,搭的应该还不错。” 一听这话,阿宝恍然。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没吃晚饭。 阿宝敛眸轻笑,“其实我……” 话音未落,被看也提着食盒匆匆冒出人群。 “殿下!没耽误事!这排骨粥刚熬好出锅!!” “不耽误,刚刚好。” 说着,在轩辕凤燃的沉沉紧盯之下,阿宝很是不好意思地打开食盒,把暖盅端到轩辕凤燃面前。 “虽然我在生气,但是你不能饿肚子。” 阿宝越是故意理直气壮,轩辕凤燃黑眸里的笑意愈深。 石桌旁边的简铅和被看,很默契的对视一眼,默默往后退。 在斑斓绚丽的街市灯景里。 阿宝一边咬饺饼,一边盯着轩辕凤燃喝完了粥。 海风一吹,缀满贝壳的那些胖乎乎灯笼,叮叮当当活泼作响。 而阿宝又缠着轩辕凤燃买了一张糖画,三串糖葫芦,两包葵籽酥,还切了一整只皮酥肉嫩的烧鹅,用竹签串着。 阿宝边逛边吃。 经过卤料摊,阿宝还想买卤鸡爪。 轩辕凤燃终于忍无可忍,挤出微笑,慈祥和蔼道:“轩辕阿宝。还记得积食这俩字长何种模样吗?” 阿宝心虚:“知道哦。” 轩辕凤燃:“所以?” 阿宝:“就一串嘛?” 轩辕凤燃微笑:“周围太嘈杂,我听不清。” 阿宝嚣张:“我自己买!” 话落,阿宝突然意识到,她忘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出门在外却忘记带钱的堂堂公主殿下,站在卤料摊主面前,你看我,我瞅你,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阿宝尴尬地摸摸鼻子,偷偷扯自家皇叔袍角。 轩辕凤燃无奈叹气,还是再次纵容了他家小姑娘。 “一串。” “嘻嘻!皇叔最好!”阿宝软糯撒娇。 闻言,轩辕凤燃被逗笑,无奈捏了捏她的脸。 第380章 她,好奇心大 阿宝本以为这楚越灯会和她先前逛过的灯会,并无大差别。 但经过木桥,到了城西的老街四灵塔,却原地愣住。 和一开始截然不同。 虽然必须承认,老街亦很热闹。 但前提是,忽略挂遍街头巷尾的白色灯笼。 然而,阿宝偏偏忽略不了。 为庆祝中元将至而准备的猜灯谜,高台挂满白色灯笼,无数黑字白绸被绑在灯笼上,随风翻舞。 阿宝瘆得慌,默默攥紧了轩辕凤燃的胳膊。 但她又忍不住好奇,左瞅右瞄。 轩辕凤燃宠溺揉了揉阿宝的头,温柔道:“别怕。” 毕竟,待会还有更恐怖的。 一无所觉的阿宝,在这突如其来的阴森诡异中元气氛里,默默将自家皇叔的胳膊攥得更紧。 幸好这街市里,还有她熟悉的。 临近中元,总有摊贩在吆喝避鬼驱邪的苍术火盆,祈福的莲花灯,还有招待亡者的糯米糕、艾线香。 “这位姑娘!买个莲花灯许愿!很灵的!” “不用了。谢谢。”我不信的。 猝不及防,阿宝眼前,突然涌现一大片白色浓雾。 明明晚风是暖的,她却直冒寒意。 阿宝紧张地攥紧了身旁轩辕凤燃的手,哆哆嗦嗦地问。 “皇叔皇叔,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漫天升起白色灯笼,灯火猩红跳跃。 而地面的老街远处,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唢呐。 阿宝循声望去,只见桥那端的城南蕃坊走来一支队伍。 先是披麻戴孝的侍女提着一盏盏骷髅灯笼,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灯芯烛火竟冒出诡异的幽幽绿光。 紧接着,便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迎亲人群。 个个脸色惨白,嘴唇血红。 龇牙咧嘴的笑起来,像极了志怪野闻里,血盆大口的怪物。 惹得阿宝一阵阵心里发毛。 只觉得这老街愈发阴森,惊悚。 但是,老街周遭围观的人群却很高兴。 高兴得就像——在看戏。 阿宝莫名:“?” 突然,不知是谁撒的漫天白色纸钱。 迎亲队伍开始鬼哭狼嚎,“海王娶妻啦!” 在渗人的唢呐声中,海风吹起了轿帘。 阿宝悚然看到了熟人——楚舞? 怔愣当场的阿宝,直到迎亲轿子经过身旁,才被楚舞唤回神。 “好巧哦!阿宝你也来逛灯会!” “你!你为何穿着红嫁衣?” 楚舞满脸笑容,开心解释,“今晚灯会的海王娶妻,原本定好的那位舞姬临时有事,正好我来帮忙顶缺啦。” “对啦!阿宝要一起吗?” 说着,楚舞掀起轿帘,热情邀道:“这支迎亲队伍今晚会一直绕着越州转两圈呢!你想看的越州美景都有哦!” “!!”阿宝连连摆手:“不!不!” 楚舞觉得有些可惜。 但转念一想,阿宝头一回逛这楚越灯会,不习惯也是难免。 “那好!咱们那顿茶明儿继续哦!” 说着,楚舞也不勉强,高高兴兴挥手告辞。 阿宝温顺点头:“嗯嗯!明儿继续!” 谁知,目送楚舞离开,这迎亲队伍的后面,竟还有‘惊喜’。 骷髅精怪,夜叉罗刹。 皆是奇奇怪怪,令人望而生畏。 与此同时,阿宝仿佛听见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哀嚎。 她死死拽着轩辕凤燃,循声找去,竟是从那灯谜高台后传出。 阿宝又怂又害怕,但好奇心战胜一切。 她猛地掀开帘子,戏班众人齐齐回头看来。 阿宝:“?” 戏班众人:“???” 阿宝:“是,你们在哭?” 戏班班主骄傲点头:“是啊是啊!是不是嚎得特别逼真?我们今年有没有比去年更进步一点?” “哈哈!你们继续!继续哈!” 阿宝尴尬打哈哈,赶紧放下厚厚帘子。 一旁,轩辕凤燃温柔失笑,“是不是觉得,还挺有趣?” “我没想到,原来这就是海庙灯会。” 阿宝今晚被刺激大了,决定找地方歇歇。 正好不远处便是一家旺财客栈。 但一进客栈,一门之隔,竟像是推开了黄泉地府的大门。 客栈大堂里,有双眼狰狞流血的,有舌头太长缠绕在脖颈的,有血淋淋断胳膊断腿的,还有无头的。 一个个,活像不把阿宝吓死不罢休。 阿宝默默退回半步,抬头看了眼客栈招牌。 旺财客栈。 没错啊!就是看这旺财客栈的招牌,她觉得十分信赖,这才挑中这间客栈歇息。 阿宝揣着好奇心,再次看向客栈大堂。 那无头的,竟是脱了厚厚外袍,露出罩在头顶的木架。 “哎呀呀!真是太热啦!” 至于饭桌对面,舌头整整缠绕脖颈三圈的,脱围巾似的把舌头脱了下来,挂在椅背,继而长叹一口气,连连附和。 “谁说不是呢。” 阿宝:“……”你们高兴就好。 第381章 她,中元赦罪 七月十五,中元赦罪。 往日在帝都,大多是祭祀先祖、法事斋醮。 那段时日,就连呼吸都弥漫着悲苦愁离。 但阿宝眼眸晶亮,看着楚越地界七月十五的海庙灯会,阴森惊悚的氛围却意外的,欢乐有趣。 抿唇轻笑,阿宝双手趴着窗沿,吹着温润海风。 就在此时,漫天的火树银花绽开。 照亮了夜幕,亦照出了随烟火纷纷落下的白色纸钱。 阿宝从二楼窗边,愕然看着无数白色纸钱燃烧着,随风乱舞。 此刻似被蛊惑,她怔怔伸出了手。 一片燃烧着的白色纸钱被风吹落在她指尖,白色纸钱燃成灰烬的那一瞬,在她茫然错愕的注视下,一只银蝶翩然而舞。 这只银蝶调皮地绕着她的指尖,轻盈扑扇着翅膀。 阿宝眨眨眼睛,欢喜道:“你从哪来?” 但银蝶却只在她指尖绕啊绕啊,蓦地飞远。 阿宝循着飞离的银蝶望去,远处—— 漫天的燃烧白色纸钱,竟是尽数变成了翩翩银蝶,越过纷纷仰头的人群,掠过这越州城的繁华屋院,泛着流银般的璀璨光芒,飞向无边无垠的广袤星幕。 蓦地,街市的人群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 阿宝好奇地探出窗,循着楼下街市人群的视线,看了过去。 她,顿时震撼。 城西老街距离那片海还有很长一段路。 按道理来说,是看不见海面的。 但她偏偏亲眼目睹了平静海面翻涌着火红滚烫的岩浆。 随即,一只机括巨人,踏汹涌岩浆而出。 机括巨人像极庙中神像,双手结法印,近乎三丈高,双目炯炯如炬,威严且凶狠,周身燃着金灿汹涌的火焰。 照亮了漆黑夜空,还有漫天银蝶。 待那机括巨人一步步踏向这老街四灵塔。 阿宝慢半拍发觉,机括巨人的法印之上,竟还有一人。 那白袍青年端坐巨人法印,戴着皎若云月的神面,马尾高冠,纯银锻造的鳞铠雪白如海浪,而身前横放着一柄长剑。 青年是谁,阿宝并不在意。 倒是青年手中的长剑,着实吸引了她。 那柄长剑的剑刃如尖利鲛齿,总令她觉得似曾相识。 漫天仍落着燃烧的白色纸钱,不断幻化银蝶,或远飞,或绕着机括巨人嬉闹,就在此时,身披火浪的机括巨人踏地如震,恰好经过这客栈的街窗边。 青年无悲无喜的眼神,定定看了阿宝一眼。 就是这坚不可摧的一眼,阿宝心神骤紧,竟怔怔地追随着那银铠白袍青年的目光,欲探究到底。 不知为何,她竟是愈发觉得那青年似曾相识。 可惜,区区一面具相隔,竟如隔绝了无边山海。 突然,又是漫天烟花炸响! 那尊浑身燃烧火焰的机括巨人每走一步,金灿绚烂的火星纷纷掉落,落地生根,开出满街的妖冶红花。 温润的晚风一吹,红花轻晃,婀娜曼妙。 客栈街窗边,阿宝放眼望去,如同置身花田。 蓦地,她便想起了志怪野闻的那一条,满布彼岸花的黄泉路。 就沿着这条黄泉路,那银铠白袍的青年,渐行渐远。 莫名的,阿宝直觉她和青年还会再见。 这时,客栈伙计推门来送茶点。 阿宝盯着远去的银铠白袍青年,询问伙计。 “那是谁?” “那呀?那是海王。” 闻言,阿宝蹙眉,纳闷追问,“海王究竟是什么?” “是海娘娘之子!咱们楚越海的王!”说着,客栈伙计又好心解释道:“但客官您刚刚瞧见的,应该是戏班伶人扮的。” “真正的海王早在数百年前就登仙成神啦!” “原来如此,多谢解惑。” 阿宝一边向客栈伙计道谢,一边暗暗感叹。 这楚越真是人杰地灵,惊喜连连。 从前只听闻,楚越之地的结界幻境,还有楚越百戏师,都极其厉害,专机括之变,擅化形之幻。 直到,昨日清晨,她机缘巧合地见识了失传已久的结界幻境,只隔一日,今晚她又亲眼目睹了机括巨人和这场瑰丽绮旎的海庙灯会,才知古籍里记载的都是真。 思及此,阿宝不由更是赞叹。 年年大手笔的海庙灯会,宣王倒是用心。 第382章 她,美人兰弥 只是,结界幻境重现,楚越百戏复萌。 她还是得问问宣王,他找的那位百戏师,是谁? “阿宝?”突然,轩辕凤燃哑声唤道。 阿宝猛地回过神,看向轩辕凤燃,却发现他黑眸沉沉。 “怎么啦?”阿宝不解。 轩辕凤燃替阿宝倒了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又将茶桌的那碟芋头芝麻酥推到她面前,嘱咐道:“在这等我。” “皇叔要去哪?”阿宝满头雾水。 但轩辕凤燃却已手撑着茶桌,默然起身。 她茫然抬眸看他,他温柔不舍地捏了捏她脸颊。 “我很快就回来,向你解释。” “好,那你小心些。” 就在轩辕凤燃转身的一瞬,阿宝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手。 “别受伤。别受伤。别受伤。” 因不安而连说三遍,蓦地,她又撒娇地挠挠他手心。 而他转而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我的命在你手里,你不允,我不死。” 话落,阿宝目送着轩辕凤燃转身离开的黑袍背影。 她一手撑着脸颊,一手五指轮流敲打茶桌桌面,暗暗琢磨。 适才,轩辕凤燃似乎,一直看着那银铠白袍的方向。 一刻钟后,老街四灵塔最高层。 似是提前预料到轩辕凤燃来访,塔中早早摆置了茶案。 面戴薄纱的锦裙美人,端坐茶案一端,看向石塔转梯的方向。 待来人的脚步声停住,锦裙美人唇角浮起一丝算计笑容。 “好久不见呐,凤燃王。” “我刚刚都躲起来了,凤燃王竟还能找出我,我好感动。” “果然是你,兰弥。” 雪白剑光寒冽,轩辕凤燃手中银剑悍然出鞘。 下一瞬,被唤作兰弥的锦裙美人,敛眸盯着直指她喉咙的凌厉剑锋,唇角笑容有一丝僵硬。 但很快,兰弥又恢复了慵懒无畏的模样。 “怎么?凤燃王这是打算杀我?” 说着,兰弥笑意变得阴狠:“我好心提醒凤燃王一句。若我死在大启的越州城,便是向蛮族十六部宣战。” “但你们那章豫将军潜藏北疆许久,却只是防备我蛮族暗谍。”话锋一转,兰弥自鸣得意,“想来是你们大启皇帝老了,像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开战了。” 此话一出,恰好海风从塔窗刮了进来。 黑袍袍角猎猎作响,扬起如刃的弧度,而轩辕凤燃居高临下,将手中剑锋逼近了兰弥喉咙。 血珠洇出,兰弥脸色微变。 “昨日,害阿宝受伤的圆楼结界幻境。”轩辕凤燃握紧了剑柄,嗓音低沉森寒,泛着杀意:“是你的手笔?” “呦!没想到凤燃王心里一直记着我的幻境呢!”兰弥嘲讽笑道:“只是我这苦修多年的结界幻境,却被那轩辕公主的血破了。说起来,凤燃王不好奇那轩辕公主是什么怪物吗?” 直接无视了兰弥的最后一句话。 轩辕凤燃眸光森寒:“你来楚越有何目的?” “出来游历呀!难道不行吗?”兰弥随口胡诌。 怒到极致,轩辕凤燃反倒意外的冷静。 黑袍锋利的男人,视线沿着森寒剑刃,直直看向了兰弥。 “本王问最后一次,圆楼那场暗刺是谁指使你?” 一听这话,兰弥嗤笑。 “你就这么关心那轩辕公主呀?”紧跟着,兰弥毫不客气地直戳轩辕凤燃痛处,“难道你忘了?是那轩辕公主的祖父,杀了你的生母。你竟还要继续替轩辕皇室卖命?” “不然呢?替你们蛮族十六部卖命?” 轩辕凤燃并未被激怒,他甚至笑了,笑得兰弥不寒而栗。 不着痕迹的,他那森寒狠戾的笑意里,闪过自嘲。 他没忘记秦皇后的死。 但就如老嬷嬷所说,他是煞星,是祸源。 害死秦皇后的——是他。 其实,他离开冷宫那日,便知道了当年秦皇后被废的真相。 秦皇后身怀有孕,但钦天监的国师元沉寂却放出预言,声称秦皇后腹中皇嗣是灾星,会给帝国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 先帝碍于北凉秦氏,给了秦皇后一次机会做出抉择。 中宫之位和腹中幼子,二选一。 秦皇后选了腹中幼子。 先帝倒是履行诺言让秦皇后生下了幼子。 至于将襁褓幼子遗弃冷宫? 则是另外一番算计。 第383章 她,白袍黑心 四灵塔最高层,剑拔弩张。 见轩辕凤燃沉默,兰弥蓦地垂下眼帘。 她盯着转瞬便能置她死地的雪白剑锋,反问:“秦家人都这般不识时务吗?秦王昔年若是娶了我姑母,又岂会惨死屠龙关?落得那尸骨无存,身死族灭的可悲下场!” 提起秦王,还有秦家,轩辕凤燃竟冷冷笑出了声。 黑眸沉如死海的轩辕凤燃,手中剑锋微转,如割颈般倏地划过兰弥颈间,钉进了兰弥身后的塔石。 铿锵铮鸣,剑光火星四射。 轩辕凤燃哑声低沉道:“你的身份只能救你一次。” “再让本王见到你对阿宝用结界幻境。” “本王杀你祭旗,踏平蛮族十六部。” 闻言,兰弥彻底挂不住她那慵懒从容的笑意。 与此同时—— 渔火幽微,沿着海线如繁星点点。 而阿宝趴着街窗,咬着芋头芝麻酥,看满街热闹喧嚣。 茶桌边,简铅和被看双双奇怪盯着茶桌的琉璃盏。 简铅:“它是坏了吗?” 被看:“殿下的东西不会坏的。” 简铅:“难道那女伶已经跑出了越州城?” 被看:“呃,这倒有可能。” 听完这番话,阿宝回头看了眼琉璃盏。 其实,还有第二种可能。 便是那位使得出结界幻境的女伶,早已察觉到叶鳞香。 所以那女伶沐浴羊奶,将叶鳞香彻底洗掉。 以至于琉璃盏内的蓝萤嗅不到方位。 思及此,阿宝转而再看向热闹街市,却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满街妖冶红花,涌向了海岸边。 突然,包厢房门被拍的哐哐作响。 “有刺客埋伏!请殿下立刻和我们回府!” 简铅最先反应过来,紧急打开了房门。 而阿宝回头时,却看到那护卫捅了简铅一刀,血溅满地。 简铅干脆利落地拔出刀,反手割开了护卫喉咙,紧接着啪地一声关紧了包厢房门,捂着鲜血汹涌的腹部转过身。 “被看带着殿下爬窗出去!找禁卫!” 话音未落,简铅盯着阿宝,惨声嘶吼:“殿下!!” 而被看亦是看着阿宝,惊声尖叫后咚地晕倒。 阿宝悚然回头,街窗边倒挂着一张血盆大口的鬼面。 蓦地,鬼面狠厉一掌劈晕了她。 危险重重,不知过了多久。 阿宝浑浑噩噩醒来时,周遭却已是一片漆黑。 极致的安静里,带着鱼腥味的水声哗啦,哗啦,哗啦…… 阿宝强忍着胃部翻涌,双手仔细摸索着,试图凭着手指的触碰,慢慢在脑海里勾勒出她此刻所处的地方。 有点凉,还有点湿。 这地方的形状很熟悉,她从前待过相似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意识到它是什么之后,阿宝后背猛窜起寒意。 这分明就是一口密封的铁棺! 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口铁棺里的一瞬间,阿宝仿佛被重新拉回了前世的轩辕皇陵地底。 烧红铁水兜头浇下那一刻的蚀骨剧痛,镌刻在她灵魂深处。 那种痛苦能够扭曲人性,将人变成满怀怨意的恶鬼。 阿宝的浑身温度一刹那褪去,只剩骇然。 与此同时,如霜似雪的月色下,无边的海面银光粼粼。 安静的楚越海中央,停泊着一艘庞然大物般的船舰,而在数十丈高的船舰船头,迎风站着两道身影。 银铠白袍的青年,戴着云月神面,眼神冷然看向海岸边。 不断有往生莲花灯被送进海里,顺海流远行。 今日是七月八,送出莲花灯是为了祈福和祝愿。 白袍青年冷然嗤笑:果然,是一个死人的好日子。 一旁,头戴斗笠遮掩面容的平越宣王,格外好奇:“费劲周折抓来这位公主,为何只是将她关进这口黑铁棺里?” 白袍青年冷然嗤笑,视线顺着船头的铁锁链看向了幽幽海水之下,那里此刻正沉着一口数千斤重的黑铁棺。 如何完美诱发阿宝对轩辕凤燃的最深恐惧? 自然是,真真切切被囚于一口黑棺。 毕竟圆楼的结界幻境,难以保证阿宝对轩辕凤燃起杀心。 所以他必须设法令阿宝深陷对那场结界幻境的恐惧,令阿宝时时刻刻怀疑,轩辕凤燃狼子野心,欲杀她夺帝位。 恰好他记得,阿宝最怕黑。 而结界幻境里,阿宝又是被轩辕凤燃用棺材活埋。 嗤笑又冷又狠,白袍青年默然抚摸着他右腕的镶银木镯。 木镯镯纹虽是古朴精致,却繁复难懂。 但宣王留意到了这镶嵌木镯的银叶,叶纹颇像他曾在宣王妃院屋那幅古画里,偶然得见的那样东西。 宣王不禁生了旁的心思。 而这片海面更深处,却似怪物的黑眸。 第384章 她,一个忠告 黑铁棺里,为保持冷静,阿宝被迫咬破舌尖。 紧接着,血腥味直冲鼻腔。 漆黑里,阿宝听着周遭的哗啦水声,只觉得死寂。 她究竟被绑了多久? 适才吹动的玉哨,凤燃皇叔他听见了吗? 然而随着黑棺密封的时辰越长,阿宝的呼吸越艰难。 突然,阿宝直觉禁锢她的这一口黑铁棺往上升。 哗啦水声更清晰了,铁棺开始晃动。 紧接着,阿宝听见有人在说话。 “既然凤燃王吩咐了劫持这位轩辕公主。” “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话落,白袍青年嗤笑着,握紧了剑柄。 见状,轩辕凤燃明白这就是一场栽赃陷害。 “放了阿宝。”轩辕凤燃语调森寒:“本王留你全尸。” “很可惜,我早就死过一次。” 白袍青年冷然嗤笑,直视轩辕凤燃的杀人视线,“虽然凤燃王改变主意,不杀这位轩辕公主。但我接了这桩生意,租这艘踏浪船舰,安排杀手潜入平越王府假扮护卫,特制黑棺,却已花费了不少银两。” 话落,禁锢着阿宝的那口黑铁棺哐啷重响,在距离海面近二十丈高的地方,被铁链悬吊着停在白袍青年身旁。 白袍青年温柔抚摸船头的黑铁棺。 “难道凤燃王想赖掉尾款?” 话落,白袍青年笑得嘲弄。 闻言,轩辕凤燃紧握银剑,手背青筋暴起。 他记得阿宝最怕黑。 敛眸定神,轩辕凤燃略掉废话,悍然抽剑出鞘。 而黑棺里,激动拍打棺板的阿宝,却并不知道她弄出来的动静其实微弱得几乎忽略不计。 只是突然间发觉,禁锢她的黑铁棺剧烈颠簸起来。 在满目漆黑里,阿宝紧紧扒着棺板,试图听清楚铁棺外面的动静,但只隐约听到了剑刃相击的厮杀。 银铠白袍的青年挡掉了轩辕凤燃的精悍一击,提剑反袭。 即将得手时,白袍青年的剑却被轩辕凤燃格挡闪开。 随即,轩辕凤燃右腕狠狠一翻,剑锋对准了白袍青年的心口,而白袍青年则是侧身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躲藏在暗处渔船里的宣王,整颗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 早有耳闻,凤燃王剑术精绝。 但他头一回亲眼所见,也不知这俩谁更胜一筹? 这般想着,宣王目不转睛盯着战局。 一回合下来,竟发现这俩的剑术皆是宗师,难辨输赢。 海风渐渐喧嚣的船舰甲板,僵持不下。 轩辕凤燃冷戾握剑,距离十步之远的白袍青年左手执剑,右手则仍是紧紧攥着那条悬吊黑棺的铁锁链。 “不如,凤燃王认输?”白袍青年挑衅。 轩辕凤燃森寒嗤笑,给出的回答是再次悍然出剑。 海面骤起波澜,就连海风亦染上了寒意,如刃般刮过脸颊。 为夺回铁棺,轩辕凤燃这一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以悍然暴戾的剑锋破开海风,骤然劈向白袍青年。 面具后,白袍青年的眼神极冷。 天下只知人屠凤燃王随身佩戴一柄银剑。 削铁如泥,斩敌无数。 却从未见过凤燃王真的动过杀招。 此刻亲身迎战,白袍青年冷笑着,骤然提剑反击。 剑锋相击,铿锵厉鸣。 寒戾的剑光投映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交错的黑白光影将他们彼此的脸切割成了无数的锋利碎块。 海浪翻涌着撞向船身,海风卷起无数湿意扑面而来,夹杂着轩辕凤燃和白袍青年之间数不清的交锋。 而,被困在漆黑冰冷铁棺里的阿宝则是被颠来倒去。 疼,浑身撞到铁棺的每一处都疼。 铁锁链哐啷乱响,颠撞得她头昏脑涨,反胃欲呕。 直到,轩辕凤燃击退了白袍青年,夺回了悬吊铁棺的铁锁链。 稳稳落在船头,海风拂过,一滴汗从轩辕凤燃鬓角滑落。 被逼退到甲板的白袍青年攥紧剑,指尖落下一滴血珠。 眼看着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蓦地,变故陡生。 一支利箭咻地破空而来,击断了铁锁链。 千斤重的密封黑铁棺,朝着深海笔直下坠。 轩辕凤燃面色煞白。 被囚黑铁棺的阿宝亦发觉了不对劲。 苍天呐!这辈子果然和水犯冲! 不是在坠河,就是在落海! 就在阿宝以为在劫难逃时,轰隆巨响,她眼前的铁棺被破开了一道缝隙,霜雪般的月光倾泻而来,照亮了她眼前的漆黑。 真的是,轩辕凤燃赶来了。 他头发有些凌乱,神色更是难得的惊慌失措。 猎猎作响的黑袍直朝她扑来,拦腰将她带出铁棺,紧紧搂进了他怀里,紧接着他转手将银剑插进船身,借着坠海速度的减缓,他抱着她调换了位置,甘愿将他自己充当撞击水面的肉盾。 那被劈成两半的铁棺,先阿宝一步轰然坠进深海。 被掀起的海浪丈高,汹涌打来,直接淹没了阿宝和轩辕凤燃。 海水冰冷刺骨,几乎令阿宝窒息。 幸好有轩辕凤燃搂着她的腰,奋力带她游出了海面。 哗啦水响,阿宝目之所及,月色如轻纱般笼罩着幽幽海面,无数燃着火光的莲灯绚烂如花海。 而轩辕凤燃摁住她后颈,猛地封住了她的唇。 第385章 她,独家爆料 这一吻,带着失而复得的温柔和虔诚。 阿宝被囚黑铁棺的紧绷心神,竟被这场吻化解。 待结束,她晕乎乎抬眸,撞进了轩辕凤燃的黑沉眼眸。 她紧接着便被熟悉的精悍臂膀紧紧揽进了他怀里。 心神骤松的那刻,她彻底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海岸边,无数火把骤起。 离得十分远,人群在海岸边什么也瞧不清。 但丝毫不妨碍他们误会这场厮杀是海庙灯会的一部分。 一瞬间的鼓掌叫好,此起彼伏! 谁知突然一队人马疾驰奔来。 那是此番随行进入楚越地界的东宫禁卫,纵马狂奔到海岸边便纷纷改而登进赤艇,训练有素地赶往海中央救人。 一个时辰之后,江海相接之处,月色变得寒冽。 整座大福楼船苏醒过来,燃起一排排火把。 水师兵士手执长枪,船身两旁的舷窗纷纷布满弩箭,楼船甲板的船头船尾投石机更是一触即发。 而数十丈远的江岸边,平越王府的护卫列阵摆开。 水波汹涌拍打着岸边岩石,海鸟噤然静立。 火光熊熊,映出两军对峙的焦灼。 而宣王搭乘赤艇登上了大福楼船,欲拜见阿宝,却意外被俞槊的水师拦在登船甲板之上。 进退为难之际,宣王看到站在船头甲板的轩辕凤燃。 心念微动,宣王不由话里有话的,朗声高喊。 “难道凤燃王不想知道,本王适才亲眼目睹了什么吗?” 闻言,轩辕凤燃语调森寒,“让他进来。” 得令的水师分出一条道,宣王踏上甲板,势在必得。 “凤燃王何必如此?” 停驻的大福楼船彻底戒严,那高台伫立的火炮着实是威胁。 说着,宣王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意味深长道:“虽说今晚公主遭遇了劫杀,但牵扯平越王府绝对是误会。” “本王的忠君之心可昭日月,怎会联手贼匪刺杀公主呢?” 闻言,轩辕凤燃冷眸愈沉。 白袍青年那番话看似随意,却将宣王摘得干干净净。 踏浪船舰是白袍青年租的,并非宣王恶意出借。 劫持阿宝的平越王府护卫,则是白袍青年手下的杀手乔装。 但那番话里的每一个字,轩辕凤燃都不信。 名为‘踏浪’的那艘船舰曾隶属楚越水师,雷山岛海战之后因船舰毁损严重,便由平越王府看管维修。 虽然偶有租赁,却需严查租赁者身份。 白袍青年绕过平越王府核查租到船舰,根本不可能。 还有那一支最终击断铁锁链的利箭,由墨骨塔顶射出。 进入墨骨塔顶的钥匙,亦由平越王府保管。 思及此,轩辕凤燃的眼神森寒如刃,刮过宣王。 船舰混乱时,白袍青年悄然远遁,之后便是宣王趁乱出现。 这其中,又有多少猫腻? 但此刻的宣王,却将轩辕凤燃的沉默当做示弱。 再一回想轩辕凤燃和公主在海中的那一幕,宣王自认为握住了堂堂人屠凤燃王的致命把柄,语气愈发的胜券在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公主确实貌美倾城。” “本王能理解凤燃王的一时冲动。” “但这心思若是被陛下得知?” “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凤燃王怕是不得好死。” 说着,宣王又看了眼整座大福楼船的备战姿态,笑着安抚道:“今晚公主被劫持,确实是本王的一时疏忽,御下不严。但贼匪虽是钻了空子,公主却福大命大,平安无事,不是吗?” “一场误会而已,凤燃王不如就此放下?” 闻言,轩辕凤燃沉沉盯着宣王。 船顶的轩辕皇氏旌旗,迎着海风高展。 漫长的死寂之后,轩辕凤燃握紧银剑剑柄,蓦地冷笑。 “夜色黑沉,宣王能看到什么?” “本王好心帮了被海水呛得难以呼吸的小侄女。” “有何不妥?” 一听这话,宣王怒瞪轩辕凤燃。 你这是当我傻?!你明明吻的那么认真!! 第386章 她,真相是真 宣王毕竟坐镇楚越多年。 牵一发动全身,轩辕凤燃到底是克制了杀意。 大福楼船仍戒严,但两军不再剑拔弩张。 然而暗地里,旺财客栈老板早已接到了火漆秘信。 来自神秘莫测的客栈幕后掌权人之命。 在无人知晓的漆黑角落里,越州城内的海字暗探以迅雷之势散进街头巷尾,追踪白袍青年去向。 而回到平越王府的宣王,心里也明白。 公主在楚越地界被劫持,此事总会传到老皇帝耳中。 到时他难辞其咎,唯一办法便是找替罪羊。 这注定是一个漫漫长夜。 夜半三更之时,大福楼船深陷死寂。 昏睡的阿宝被梦魇拖拽着,再次回到了前世。 她被裴归尘活埋的那一日。 大启皇后的甘泉宫中,遍布铜架的夜明珠亮如流银。 熏香袅袅,火盆的银丝炭哔啵作响。 书案,阿宝提笔批阅奏折。 裴归尘提议道:“皇陵修建了五年,总算接近竣工。阿宝难道不想瞧瞧咱们白首归老的去处?” 闻言,阿宝笑着抬眸,“当然想。” 话落,她便被裴归尘从书案拉走,摁在梳妆台前。 鎏金嵌银的斗拱飞檐,在葱郁老树的掩映下,庄严而华美,而林间那处莲池,水流潺潺,生机勃勃。 只是原本叽叽喳喳的园子,此刻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仔细回想,这其实就是不祥的征兆。 然而,想一探究竟的阿宝,却再被裴归尘摁住。 “再乱动,便不美了。” “裴哥哥厉害,定然画得最好!” 阿宝笑着,看着铜镜里他们两人的倒影。 清冷如玉的裴归尘替她画眉,神色极认真,“我家阿宝真如画中仙一般,漂亮极了。” “裴哥哥今日变得好奇怪。”阿宝被夸得极不好意思。 裴归尘哑然失笑,勾了下阿宝的鼻尖。 “说的是真心话。” 闻言,阿宝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裴哥哥,咱们再生个闺女!咱俩的女儿,定是漂亮又可爱,冰雪聪明得很!” 裴归尘并未接话,只是笑着打开妆盒。 那是一支造型古朴雅致的玉簪,他戴在了她髻间。 铜镜里的女帝,眉眼温润矜娇,华贵雍容。 只是那簪子的玉髓泛着丝丝缕缕的鲜红,像染了血。 裴归尘这副皮囊虽清冷,但他的嗓音却极温柔。 “阿宝喜欢吗?” “喜欢的!” 一切的一切,都和平常并无不同。 只是在阿宝并未注意的地方,裴归尘眼底的温柔渐渐淡去。 女帝的金车华盖仪仗,浩浩荡荡前往景山。 进了皇陵的石道,阿宝掀起车帘。 她登基的第五年,钦天监那群老匹夫挑选景山作为陵址。 之后,便是整整五年的皇陵修建。 连绵起伏的磅礴山脉之上,伫立着雄浑巍峨的祭祀宫殿。 亭台楼阁,金碧辉煌。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藏风聚气。 穿过皇陵甬道,阿宝走向皇陵深处的地宫。 越是往地底,越是怕黑的她,小心翼翼攥紧了裴归尘臂弯。 为缓解紧张,她默默安慰自己。 幸好下回再来,便是毫无知觉的死人。 谁知这一念头刚起,本该在她死后点燃的地宫两旁长明灯,却倏地燃起,照亮了陵墓的阴森。 微怔的阿宝,突然被裴归尘用力攥住手腕。 转瞬,她面前这谪仙般的清冷男人,唇角扬起冷情的弧度。 “动手!!” “?裴哥——” 然而,未等她话落,潜藏暗处的裴家死士便从她身后突袭。 突如其来的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阿宝再醒来的那一幕,和被沉在海中黑棺一样。 浑浑噩噩,浑身战栗。 裴归尘手中的那一颗镇魂钉,钉尖泛着幽幽的凄厉冷光。 一点点穿透了她的左肩胛骨,右肩胛骨,左踝骨,右踝骨,左手腕骨,右手腕骨,还有喉骨。 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很快染红了冰冷的青铜馆。 而裴归尘的温柔不再,只剩决绝,冰冷。 前世的这一刻,阿宝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是他说的,他从年少时候的破庙相遇,便一直默默喜欢她,甚至不惜用命替她挡剑。 既是深爱,为何说变就变? 在一片血雾里,阿宝痛苦地看着裴归尘。 即将登临至尊,君临天下的男人,胜券在握,风光无限。 阿宝用尽最后力气,冷笑自嘲。 紧接着,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漫长死寂后,突然,晴天霹雳般轰然巨响! 阿宝自梦魇中惊坐起。 “天塌了吗?!” “是王爷把厨房炸了。” 被看挠头,尴尬道。 第387章 她,那双眼睛 船窗外,天色熹微。 而楼船二楼的厨房满地狼藉,火星扑簌。 只是想替阿宝把药熬好而已,一时之间,轩辕凤燃茫然。 他的背,就在此时被人轻轻戳了戳。 轩辕凤燃回头,是抿唇憋笑的他家小姑娘。 “皇叔厉害哦!” 堂堂人屠凤燃王,竟尴尬地捏了捏太阳穴。 “怎么出来了?不多歇会?” “做了噩梦,所以一醒来就想见皇叔。” 话落,阿宝见这位不通厨艺的凤燃皇叔沾了满脸的炭灰。 “别动哦。” 阿宝踮起脚尖,抬手用袖角擦他那张脏兮兮的脸。 轩辕凤燃居高临下,黑眸沉沉盯着阿宝。 他家小姑娘神色很认真,他能感觉到她的温柔力道,还有她指尖的温度,活生生的属于人的温度。 蓦地,轩辕凤燃一把抓住阿宝的手。 “皇叔?”阿宝愕然。 轩辕凤燃欲言又止,最后却是陷入了半晌的沉默。 蓦地,轩辕凤燃松开手,转而脱下他的外袍将阿宝拢住。 “你该多休息。我送你回房。” 话落,轩辕凤燃揽着阿宝肩膀转身。 下一瞬,阿宝却撞进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裴归尘视线里。 银月锦袍的世家公子,沉默的紧攥着折扇玉柄。 阿宝无畏地直视他那双覆着霜雪的黑眸。 其实轩辕凤燃破开黑棺之时,她见到了轩辕凤燃身后的—— 一身白袍的青年。 难怪能与轩辕凤燃一战。 重生而来,无人比她更清楚。 天底下,匹敌轩辕凤燃剑术的,只一人。 她瞬间便断定白袍面具里,藏着谁。 逃过一劫的这一刻。 阿宝默然直视裴归尘那看似深情,却冷如冰的黑眸。 难怪在客栈的街窗边,她对青年似曾相识。 毕竟当初扑过来替她挡剑的白衣公子,就有那样一双黑眸。 阿宝漠然回过神,裴归尘已站在她面前。 他忧心忡忡,抬手欲碰她额角血淤。 往后躲开的这一下,几乎是阿宝下意识的动作。 裴归尘眸光暗闪,停在半空的手默默攥住,继而收回。 “阿宝可有觉得好些?”裴归尘语气关心。 阿宝深呼吸,盯着裴归尘的同时,故意挽住轩辕凤燃的手。 “我家凤燃皇叔这般可靠。我自然有惊无险。” 轩辕凤燃敛眸,盯着阿宝紧紧挽臂的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这动作竟还是头一回。 轩辕凤燃沉默须臾,最终忍不住,哑然失笑。 裴归尘暗暗攥紧了扇柄,表面却佯装松了口气,欣慰道:“听到你亲口说无碍,我便放了心。” 阿宝默然不语,而裴归尘别有深意地转移了话头。 “只是没想到那伙海匪竟敢劫持堂堂大启的东宫公主,又栽赃陷害平越宣王。着实狂妄。” 闻言,阿宝心中倏然冷笑,定定盯着裴归尘。 他自以为隐瞒的很好么? 强忍住怒意,阿宝再次深呼吸,佯装好奇地问:“劫持我的是海匪?裴哥哥如何得知的?此事难道已有了确凿证据?” “裴家在楚越有一家商行,掌柜年轻时和海匪有来往。” “听闻阿宝遇险,我便吩咐了掌柜暗中打听。” 裴归尘已选定海匪当替罪羊,给出的理由,自然毫无破绽。 “海匪的头领,是在向轩辕氏复仇。”裴归尘突然往前,压迫感直逼阿宝,“海匪罪孽深重,或许是该彻底剿灭海匪。” 阿宝倏地攥紧了轩辕凤燃的手臂。 这一刻,她的疑虑更重。 银珠城,楚越地界内最大的商贸集聚地,常有异域商旅往来,而这些价值不菲的货船,滋生了烧杀抢掠,恶贯满盈的海匪。 数年间,老皇帝无数次命平越宣王清缴海匪。 可惜,收效甚微,海匪屡屡卷土重来。 三年前的那次剿匪,则是海匪伤亡最惨重的一次。 阿宝听轩辕晤提起过,海匪头领的儿子死在那次海战,之后为了报复,海匪频频挑衅楚越官府,凶残程度尤甚以往。 若说海匪欲向轩辕氏复仇,阿宝是信的。 但这消息出现的时候,未免太凑巧。 更何况,简单的剿灭,便能解决楚越海域的匪患吗? 就在此时,铁铸的轮椅滚动。 阿宝循声越过裴归尘,看向船舱走廊远处。 萧云峥的轮椅经过裴归尘,转而停在阿宝身边。 “一向行事谨慎的裴侧君,竟也如此武断?” 萧云峥神色冷峻,接连反问裴归尘:“既是海匪所为,人证何在?物证何在?若无确凿证据,我或许便要怀疑裴侧君是故意挑起楚越水师和海匪的死战。” 萧云峥愈发沉寒,字字诛心。 裴归尘却笑得愈发温柔无害,“萧侧君怕是误会了。” 突然,轩辕凤燃漠然问:“裴侧君的袖角这是沾了血?” 这一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却如雷霆万钧。 因轩辕凤燃的话,阿宝若有所思地盯着裴归尘左袖血迹。 他受伤了?是凤燃皇叔那柄银剑伤的? 第388章 她,废物宣府 看来,我家皇叔还是更胜一筹。 这般想着,阿宝愈发骄傲。 晨曦透过舷窗,落在楼船厨房的拥挤门廊。 而在这片诡异的沉默里。 裴归尘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左袖,向阿宝解释道:“许是适才阻拦刺客时,不小心沾染的。” 轩辕凤燃黑眸愈寒。 裴归尘眸底挑衅轻笑闪过,转身看向厨房走廊的另一端。 而阿宝循着裴归尘的视线看去,竟是俞槊。 还有被羁押过来的,五花大绑的单薄瘦弱少年。 血顺着少年左手指尖滴落,在船舱走廊落下一条鲜红血迹。 阿宝错愕间,俞槊已站到她面前。 裴归尘嗓音冷如冰:“他是海匪派来的刺客。” “就这小胳膊小腿?”阿宝诧异追问。 不到十个时辰之前,这少年还在被胖小灞围殴。 此刻为何突然被俞槊当犯人抓获? 她正难以置信,裴归尘眼神示意俞槊继续。 俞槊得令,把他在少年身上搜到的毒粉呈给阿宝。 “禀殿下,这毒用活鱼验过,无色无味,沾之即死。微臣刚才亲眼目睹了他想把这毒投进咱们的水仓。” 俞槊话落,向阿宝呈上了一柄金刀。 阿宝一眼便看出这柄镶三颗红珊瑚珠的金刀属于海匪长老。 毕竟制式独特、刀纹诡异,红珊瑚珠更是价值不菲。 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何处得来的红珠金刀? 阿宝愈加满头雾水,这次解释的却是裴归尘。 “他适才被抓获时,随身携带着这柄红珠金刀。” 闻言,阿宝暗暗打量裴归尘。 她知道白袍青年就是裴归尘,也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 所以,少年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宝若有所思的刚靠近少年,却猛地想起最近一再被刺杀。 她默念着命重要,退回原位,揪紧了自家皇叔的袖角。 “你叫什么名字?”阿宝问道。 但少年眼神倔强,憎恶、愤怒,还有绝望地瞪着她。 在沉默中,她只好拿出耐心,又问。 “你为何要承认想杀我?” 不止是少年,楼船厨房走廊的三个男人,都听懂了阿宝的话。 如果是真海匪所为,明明不承认更有利。 如此一来,刺杀东宫公主的诛九族死罪,必将由宣王府领受,一旦太极殿的老皇帝降罪,大启最强大的楚越水师失去了宣王这主将,海匪自此之后便彻底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所以,为何偏偏要承认? 阿宝百思不得其解,少年却突然用了楚越古语。 阿宝听不懂这段话,谁知裴归尘主动翻译。 在裴归尘的说法里,少年在平越王府一直受小胖墩宣长灞的欺凌羞辱,所以,当海匪二把手的生父找来,说起海匪头领要替儿子复仇的时候,少年为脱离平越王府的凄惨日子,便主动揽下刺杀公主的差事以讨好生父。 平越宣王府保管的墨骨塔顶钥匙,是少年偷的。 也是少年埋伏于墨骨塔顶,对黑铁棺射出那一箭。 然而,轩辕凤燃救出了阿宝。 于是,未能杀掉大启公主的少年,决定凭着极好的水性潜泳上船,往楼船的水仓下毒。若是顺利,此时的少年本该逃出越州,带着红珠金刀和海匪生父团圆。 这段剖白确实有理。 但阿宝头一回遇到如此配合的投毒犯。 生怕她听不懂,一五一十回答的这般详细,过于配合了。 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了答案。 阿宝满腹疑虑,着实琢磨不透这少年的心性。 干脆先将少年关进了楼船的牢房。 俞槊领命押着少年刚离开,阿宝便见到赵川策狂奔而来。 眼看着她将被他扑个满怀。 却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赵川策他猝不及防被轩辕凤燃提溜着后领,像小奶虎似的,可怜兮兮扑棱着双手。 “阿宝公主你没事!” 赵川策直抒胸臆,几乎嚎啕大哭:“我可担心你啦!” 阿宝眼眸微弯,帮着赵川策从轩辕凤燃手下解脱。 “我有凤燃皇叔当保命符!肯定是全须全尾,平平安安!”阿宝笑意愈深,再次毫不避忌道:“多亏我家皇叔!” 话落,神色森寒的轩辕凤燃被阿宝顺好了毛。 而赵川策疯狂点头,赞同道:“凤燃王确实很厉害!” 闻讯赶到海岸时,他竟亲眼目睹了那场海舰上的交锋,对轩辕凤燃的敬仰之情顿时恰如那汪洋波涛,汹涌澎湃。 亦是因此,少年气性的赵川策,毫不掩饰他对宣长渡的恨铁不成钢:“圆楼看戏那日,宣长渡分明说过要仔细调查!竟未查到海匪的刺杀苗头吗?!” 末了,赵川策精准总结:“平越王府也太废物了!” 楼船的厨房走廊,一时之间,心思各异。 就连赵川策都明白,平越宣王府掌控着大启最强大的楚越水师,兵强船坚,一直监视、威慑着海匪。 没有道理,平越宣王府事前收不到丝毫风声。 裴归尘眼锋如刃,紧盯着阿宝。 阿宝心底冷笑,表面却若无其事。 轩辕凤燃面沉似水,和坐着轮椅的萧云峥交换眼神。 萧云峥眼神凛然,摩挲着轮椅把手。 第389章 她,兰弥身世 最终,阿宝被轩辕凤燃揽着肩膀,回了五楼船舱。 回过神时,她已被轩辕凤燃塞进了温暖被窝。 船舱里,火盆哔啵作响,金丝鸢蝶熏笼燃着姜草香。 半晌,被看送来新熬好的安神汤。 轩辕凤燃舀了一汤匙,轻轻吹了吹,才送到阿宝唇边。 阿宝很配合,安安静静地喝完了整碗安神汤。 沉默里,轩辕凤燃坐在床沿,抬手捋过阿宝的凌乱发丝。 阿宝握住他的手,眼眶一下红了。 轩辕凤燃揉了揉阿宝的头,温柔安抚:“吓坏了?” 阿宝顺势手肘撑着床榻起身,紧紧搂住自家皇叔的腰,“其实我很怕死的。因为死真的很疼很疼。” 轩辕凤燃并不明白阿宝话里的深意,但阿宝语调的颤音,还有强忍的哭腔,却令他格外痛苦。 轩辕凤燃哑声道歉:“昨晚这事,是我疏忽。” 被抓的少年,坦白的话虽是毫无破绽,但他会彻查。 思及此,轩辕凤燃抓住阿宝的手,紧贴着他的脸,哑声道:“我定不惜一切代价,追究到底。” 闻言,阿宝怔怔盯着轩辕凤燃,却发觉他眸色沉寒。 她顺势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安抚笑道:“嗯!我相信皇叔!” 话落,轩辕凤燃却突然问,“还记得我中途从客栈匆匆离开吗?我答应给你一个解释。” 他不提,其实她差点就忘了。 阿宝顿生疑虑,喃喃道:“记得。出了事?” 轩辕凤燃嗓音低沉嘶哑,缓缓道:“北边蛮族十六部,以阿诗勒部为尊,而在阿诗勒部,军政事务虽由阿诗勒王掌管,但最受族民尊崇的却是圣山巫女。” 此刻颇像年幼时,小阿宝听凤燃皇叔讲志怪故事。 就算时过境迁,在轩辕凤燃这男人的身边,阿宝依然是当初那个容易被奇闻异事吸引注意的小姑娘。 “我知道!”阿宝趴在轩辕凤燃肩头,认真举例:“有点像是咱们大启神话传说里,沟通天地、敬庙祭祖的神女。” 轩辕凤燃梳理着肩头阿宝的发丝,动作温柔。 “巫女和王族并不通婚,直到数十年前的那代巫女嫁给了阿诗勒王,被尊为阿诗勒部的无冕王后。” 阿宝听说过那位王后,有勇有谋却也手段狠辣。 而且,对大启人恨之入骨。 曾有被掳的北疆百姓,被那位王后活生生制成人俑。 阿宝有些不安,轩辕凤燃轻轻摩挲着她后背,安抚了许久,这才继续道,“如今阿诗勒王膝下的所有子嗣,尽是巫女所出。其中就有阿诗勒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兰弥。” 闻言,阿宝从轩辕凤燃怀中退出。 轩辕凤燃低头看着阿宝,和盘托出:“我救过她一次,当圆楼出现结界幻境,我便怀疑是她所为,只是没想到昨晚的海庙灯会,当那尊机括巨人燃着火经过客栈街窗,她竟真的现了身。” 话落,轩辕凤燃赫然发觉,阿宝脸色煞白。 兰弥的出现就像一条线,串起了阿宝想不通的许多事。 原来如此!真相竟是如此! 她前世被活埋的第二日,蛮族的两万大军奇袭了北疆青州。 但是,哪有那般凑巧? 女帝骤然病亡,又有蛮族外患。 以至于大启朝野人心惶惶,给了裴归尘机会。 袁首辅趁机提议,暂由身为中宫皇夫的裴归尘摄政。 此话一出,朝野三分之一的官员纷纷附议。 裴归尘就这般,名正言顺掌控了朝政。 然而,虽是蛮族侵袭,但北疆依然有人屠王轩辕凤燃驻守。 不到两个月,蛮族的两万奇袭大军便被轩辕凤燃打退,但也就在这两个月里,裴归尘摆平了朝堂,又利用所谓的女帝独子顺利设局,牵制了远在北疆的轩辕凤燃。 彼时,阿宝的魂魄飘在太极殿。 而她那孤高的皇叔,堂堂人屠王,竟向裴归尘放低姿态,呈上奏报,只求裴归尘允许他班师回朝,祭拜女帝。 裴归尘不可能允许轩辕凤燃接近皇陵。 毕竟那里有他杀她的铁证。 但拒绝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防备蛮族卷土重来。 半年之后,裴归尘改朝换代,称天盛帝。 第390章 她,小醋怡情 她留着裴归尘一命,为的是彻底追查淮南裴家。 未曾想,暗地里,裴家竟和蛮族来往。 阿宝悚然回神,轩辕凤燃正神色复杂地抚过她紧蹙的眉。 “因为兰弥,所以你生气?” 轩辕凤燃语调嘶哑,惹得阿宝愈发莫名。 她茫然眨眨眼,“为何要生气?” 轩辕凤燃竟被噎住:“……” 阿宝仔细地想了又想,蓦地,突然恍悟。 “皇叔以为我吃兰弥的醋?!” 轩辕凤燃扶额:“……”倒也不必戳穿我。 一想到这天大的误会,阿宝忙不迭解释:“我其实不生气!真的!我没吃皇叔和兰弥的醋!!” “适才走神,是我想到了裴归尘!” 一提到新线索,阿宝越说越激动:“偏偏是裴归尘佯装白袍的时候,蛮族阿诗勒王的小女儿兰弥出现在海庙灯会。只是凑巧吗?裴归尘和他背后的淮南裴家,极可能暗通蛮族!” 话落,阿宝眼眸晶亮,盯着轩辕凤燃。 “皇叔!我说的对吗?” 原来,他家小姑娘不生气。 但她不生气明明是好事,为何他莫名失落? 轩辕凤燃沉默许久,才道:“对。” 其实,偶尔吃醋生气也是可以的。 突然,堂堂人屠王竟怔住了。 小姑娘手撑着床榻,亲昵地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小姑娘甚至格外认真道:“放心!我真不生气的!” 轩辕凤燃:“……” 他低头盯着自己怀中,憨态可掬又玉雪讨喜的小姑娘。 半晌之后,蓦地,他哑然失笑。 不生气,其实也挺好。 轩辕凤燃掀被进了被窝,阿宝错愕着被他揽着腰搂进了他怀里,而他的嗓音格外温柔地哄着。 “再陪我睡个回笼觉。” “那皇叔给我哼摇篮曲!北疆民谣!”阿宝撒娇。 果然还是小姑娘,这般想着,轩辕凤燃笑得无奈又温柔,低头在她眉间亦落下一个吻。 她的要求,他只有纵容。 海边的日出,宁静又热闹。 流金般的日光倾泻而来,最开始是宁静的海面,巍峨屹立的墨骨塔,忙碌的船坞,繁华喧闹的街巷,恢弘富丽的平越王府,最后便是香火缭绕的海娘娘庙,圆楼和木桥…… 阿宝被轩辕凤燃哄着睡了场无梦的好觉。 醒来后,用过丰盛午膳,便又活蹦乱跳,斗志昂扬。 茶室窗边,茶案的软榻上,轩辕凤燃披着墨黑的外袍,右手握拳烦躁地抵着眉心,左手攥着一封刚拆开的密信。 这回帝都来的消息,不算是好。 思及此,轩辕凤燃复杂地看向床榻边。 他刚给她敷了药,她那受伤的左脚被裹成难看白粽子,惹得她嫌弃地拿了胭脂往纱布画小红花。 虽然唉声叹气,但很可爱。 轩辕凤燃默然收起了密信,起身走到阿宝面前。 他在床沿边半蹲下来,想着她在黑铁棺里被撞得颠来倒去的时候,会有多害怕。 让她,至少再缓和两日。 而阿宝察觉到轩辕凤燃的不寻常,以为他仍在自责。 她故意装得潇洒,“其实是因祸得福哦!这趟楚越之旅,众目睽睽,有了这伤,凤燃皇叔必须亲自给我敷药,还给我当拐杖,我便能理直气壮赖在皇叔身边啦!” “而且伤筋动骨,我能赖一百天呢!” 轩辕凤燃抬手捧住阿宝的侧脸,黯然挤出温柔笑容。 突然,走廊,被看敲门。 “殿下,宣王带着宣世子还有楚舞姑娘请见。” “带客人到凉亭,看茶。” 被看领命称是,悄然退下。 五楼船舱房内,阿宝俯身,安抚地双手捧着自家皇叔的脸。 “皇叔别担心,我记得你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明白暂时不能和宣王撕破脸。” 轩辕凤燃骄傲地揉了揉阿宝的头。 紧接着,他眼看着阿宝在铜镜前一阵鼓捣,最终脸色苍白,又穿了身霜银线绣暗纹的雪丝锦裙,透着无辜的虚弱。 一副被吓坏了的小可怜。 轩辕凤燃习惯性伸手搀扶,却被拒绝。 阿宝:“皇叔不能扶我!我得身残志坚才行!” 轩辕凤燃:“……” 眼看着阿宝顶着苍白脸庞,气势汹汹推开了房门,轩辕凤燃无奈叹气,默默在她身后,紧跟着。 第391章 她,替身文学 阿宝拄着拐杖,踉踉跄跄、瘸瘸拐拐。 堪称是三步一喘气,五步一咳嗽,格外惨兮兮。 楚舞老远见了,匆匆奔出凉亭。 “竟伤得这般重?”楚舞惊愕地伸手搀住阿宝,“劫持你的那群混账王八蛋真是该死!!” 痛骂声落进宣王和宣长渡耳朵里,父子俩齐齐沉默。 宣王做贼心虚地想:没想到公主真受了伤。 难怪昨晚,轩辕凤燃暴戾凶残,杀尽平越王府也不在乎。 转念一想,宣王暗暗盘算着。 既然公主受伤,裴归尘这一棋算是成了? 这边厢,宣王满心算计,暗暗看了一眼阿宝身后的轩辕凤燃。 江海相接处的波浪涛涛,黑袍被卷起锋利弧度的男人,森寒如刃锋,沉默如无边黑海。 而这位人屠王看过来的视线,毫无温度。 宣王呼吸骤紧,默然别开目光,若无其事的落座。 凉亭的另一旁,宣长渡的沉默,却是因楚舞。 他认定楚舞在刻意讨好阿宝。 极反感楚舞的自来熟。 然而,楚舞其实根本不在乎宣长渡如何想她。 她是真心替阿宝感到难受。 毕竟初见之时,她觉得阿宝明媚又鲜活,并未这般病怏怏。 “帝都随行而来的船医定然很好,其他大夫我便不折腾了。”楚舞主动提议道:“但平时陪着闲聊,品茶鉴香,我随时恭候!若是觉得不够刺激,我还能教你准备楚越的中元祭祀。” 一提中元祭祀,阿宝便来了兴趣,立即和楚舞击掌为约。 被晾在一旁的宣王和宣长渡,神色复杂。 特别是知道少年被抓,带着少年勾结海匪的所谓证据前来,试图将少年钉死在替罪羊位置的宣王。 正暗躇着该如何提起少年。 突然,宣王脸色骤变,极度惊喜。 靠着凉亭藤椅的阿宝正喝茶,却被呛到。 她猛地想起,这楼船有颗定时炮弹! 暗暗祈祷千万别赶巧,但她一回头,却还是无奈。 一袭鹅黄襦裙,时兮款款而来。 阿宝捂着唇假装咳嗽,看向了宣长渡。 但宣长渡却似是并未意识到,那张酷似云姬的脸已震撼了他的父亲宣王。 时兮走进凉亭,分别行了礼。 “听说殿下受伤,民女便匆匆缝制了这软垫。只希望殿下您用拐杖时,莫要磨伤了手。” 说着,时兮将软垫呈上。 阿宝心事重重地接过。 “谢谢你的细心,我很喜欢它。” 说着,阿宝正欲找借口让时兮赶紧离开。 宣王却迫不及待,“你是谁?” 时兮嫣然轻笑:“回王爷,民女姓时,单名兮。” “……你说……你叫时兮?” 宣王豁然起身,死死攥住了时兮手腕。 年近五十的长辈,竟是无视了身份和体面。 而时兮愕然,无助地看向宣长渡。 误会父亲宣王是发现了他们的事,宣长渡斟酌着想解释。 “宣伯伯!”陡然高声后,楚舞深呼吸,抿唇轻笑:“若是时姑娘投宣伯伯的眼缘,不如认为义女?” 这句话狠狠提醒了宣王,时兮的年轻足以当他的女儿。 楚舞虽是急切,但此时却是解了围。 但当年痴恋云姬的宣王,却未被楚舞这番话拉回理智。 宣王反倒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因种种阻挠,最终只能遗憾和云姬生死别离,再不复见。 如今,平越王府、楚越水师都受他掌控。 年轻的遗憾定然可以弥补。 思及此,宣王斩钉截铁的,看向阿宝。 “臣想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儿臣想和父王单独谈谈!” 宣家父子俩异口同声。 场面复杂,作为局外人的阿宝尴尬旁观。 而宣长渡一想到若是宣王被楚舞蛊惑,认了时兮为义女。 成了兄妹的他们,此生再无可能。 思及此,宣长渡强忍愠怒地盯着楚舞。 楼船的甲板凉亭,静得落针可闻。 阿宝看向了宣长渡,却恍然发觉,经历了云姬之乱的宣长渡,对时兮的危险处境,始终毫无所觉。 阿宝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难道,宣长渡自小便未见过云姬? 因而不知宣王对时兮的贪欲。 但,可能吗? 要知道,直到宣长渡七岁,云姬始终是宣王宠妃。 思及此,阿宝决定顺势而为。 和宣王单独谈谈。 第392章 她,谁的背影 海怪的来历,其实阿宝听轩辕凤燃提过。 擅长魅术的海怪,勾引往来船只的船员交媾并生下后代。 这段传闻里的海怪,其实是船妓。 远航的长夜漫漫,船中常有船妓供船员消遣。 久而久之,总有女子怀上身孕。 一趟远航长达数月之久,回到越州城中的时候,月份尚小的女子还能选择打掉,月份大的只能生下来。 而这些被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所谓的海女。 之后,岁月漫长,从那位已彻底不可考的海女开始,城东那座小渔村,慢慢成了海女聚集之地。 在传闻里,海女是海怪所生的不祥者。 而在楚越地界,姓时,便代表着出身卑贱。 是以,阿宝很好奇宣王究竟会说什么。 未曾想,宣王竟是—— “请公主收时兮为义妹,并赐婚。” “什么?谁与谁成婚?” 明知故问之后,阿宝戏谑看着宣王。 这老家伙,一箭双雕,倒是真的挺能算计。 在意门当户对,因而必须给时兮安排一个公主义妹的身份。 之后,无视时兮的心意,直接一锤定音赐婚。 懒洋洋靠着船头栏杆,阿宝笑着笑着,眸底渐起冷意。 “没想到年事已高的宣王,竟痴迷于一见钟情。” 说着,阿宝似笑非笑,打量老家伙。 而年事已高这四个字,刺得宣王嘴角笑意僵了僵。 但宣王毕竟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多年。 暗暗忍下怒意,老家伙别有深意道:“公主殿下此番是奉命打捞献灵帝沉船宝藏,陛下寄予厚望。” “宣王此话何意呢?” “若是臣手里有秘密能帮到公主呢?” 闻言,表面漫不经心的阿宝,眸底愈冷。 直接给出交易价码。 宣王对时兮的志在必得,出乎她意料。 看来云姬对宣王的影响,果真厉害。 思及此,阿宝重重摩挲着拐杖把手,佯装随口一问:“轩辕先祖的沉船宝藏,本宫身为轩辕血脉,竟还有不知的?” “回禀公主殿下,世间秘密多得很。”老家伙满心嘲讽,却又装的恭敬:“臣有秘密,公主殿下您有秘密……” 说着,老家伙想起了昨晚。 小侄女被海水呛得无法呼吸,身为皇叔,好心帮忙?! 轩辕凤燃竟敢如此解释那个吻?! 被噎得想吐血,老家伙终究还是忍不住嘲讽。 “至于凤燃王的秘密,更是精彩呢。” 阿宝赞同,这世间的秘密多得很。 但听宣王这语气,凤燃皇叔有秘密落到了他手里? 心念陡转,阿宝佯装被勾起了好奇心。 但此刻追问,着实显得刻意。 阿宝顺势,先试探道:“本宫总得衡量衡量,这秘密值不值。” “唯一能帮着公主殿下您打开沉船宝藏的法子。”宣王笑得老奸巨猾,“公主殿下您觉得值吗?” “打开沉船宝藏的法子?” 开沉船宝藏之法,我家皇叔早准备好了!还是两种!! 谁稀罕你这为老不尊的,什么破烂法子! 思及此,骄傲看了一眼身旁轩辕凤燃,阿宝决定急事缓办。 沉吟良久,她假装为难。 “毕竟,是将正值豆蔻年华的时姑娘推入火坑。” “本宫得仔细考虑考虑。” 宣王正欲再谈,阿宝却淡定的抿唇轻笑。 “明日此时,本宫定给宣王一个答复。” “这秘密绝对值得。”宣王喜上眉梢,“臣,静候佳音。” 闻言,阿宝假笑。 与此同时,三楼甲板。 推开廊道风帘的裴归尘,错愕顿住脚步。 只见楼船船头,船帆迎风猎猎作响,拍打船身的巨大海浪四溅开来,白如寒霜冰雪。 而楼船船头的栏杆旁,竟是萧净月! 那袭薄如蝉翼的雪丝锦裙,层叠的轻柔丝纱被晨间的海风吹起,女子翩然,若踏云缥缈而来的月宫仙子。 震撼间,裴归尘却看到那雪裙女子偏头同宣王说话。 古朴雅致的银簪挽起了她如瀑的乌黑发丝,温润剔透的玉珠流苏随风轻晃,流金日光映照下的那双黑眸,格外干净。 裴归尘心头那根弦轻颤。 前世今生,他从未见过她穿这般雪净的颜色。 没想到阿宝穿着雪裙,背影倒是和他记忆里,他第一次见到的萧净月,格外像。 第393章 她,绣室坦白 大约是笃定这场赐婚,已是铁板钉钉。 临走时,老家伙笑得势在必得。 甚至吩咐了王府管家立刻筹办婚仪。 目送老家伙离开的背影,阿宝幽幽叹气:既然目睹了时兮遭遇难处,岂能袖手旁观? 但此事,倒真是难办。 数日前,甲肆便传来消息,说这老平越王夫妇确实因云姬而死,但宣王却仍将云姬视若珍宝,疯狂痴恋。 所以只要时兮留在越州,便不得解脱。 但这一世的宣长渡明显不愿放弃世子位,带时兮远遁。 越想越发愁,阿宝狠狠捶船头栏杆出气。 “或许,劝时兮离开越州?我帮时兮造新的身份。”阿宝抬眸看向身旁的轩辕凤燃:“皇叔觉得呢?” 此刻的楼船凉亭并无旁人,极度警惕的轩辕凤燃,面色稍缓。 “时兮离不开宣长渡。” “那还能怎么办?”阿宝格外发愁。 轩辕凤燃转身吹着海风,淡淡道:“身怀有孕。” 一语惊醒梦中人。 时兮若是怀有身孕,便是宣王长孙。 宣王难道还能继续强娶豪夺? 一想到老家伙对云姬的痴恋,阿宝沉默了。 保不准,还真能。 思及此,阿宝更郁闷:“无论身孕真假,消息一出,已和宣长渡定下婚期的楚舞,在楚越地界便没了脸面。” 重生而来的这一世,楚舞是她的第一个新朋友。 时兮要帮,但也得替楚舞想想。 闻言,轩辕凤燃温柔捏捏阿宝的脸颊,鼓励道:“你不试试,怎知楚姑娘是如何想?” 阿宝总觉得自家凤燃皇叔意有所指。 犹豫再三,她决定照着皇叔的提议,试试。 一刻钟后,二楼船舱的绣室。 自从阿宝绘制的那些裙裳花样,帮着永元商行的布店生意红火起来,她便被璇玑逼着每月出十套裙裳新花样。 就连此番奉命出远门,亦没能逃过璇玑的夺命连环信。 璇玑甚至坚持在二楼船舱布置了绣室。 各式绫罗绸缎,裁尺剪刀针线,等人高的衣架…… 但璇玑也明白,阿宝并不擅长针线活。 于是,特意送来了两位江南赫赫有名的裁缝娘子。 阿宝只需画出裙裳花样,照着画样制出裙裳的事情便尽数交由裁缝娘子,制成后,直接快马送往江南永元商行的璇玑手里。 然而近来忙碌,那身霜纹襦裙只过了半工。 但,楚舞却一眼便喜欢了。 阿宝一边拄着拐杖,一边端着西瓜果盘进门时。 楚舞正饶有兴趣,站在那身霜纹襦裙面前。 阿宝笑道:“若是喜欢,我送你。”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啦!”楚舞惊叹:“你可真厉害!正好我八月八成婚,咱们一起想想婚服的花样?” “宣长渡和时兮。不介意么?” “不介意。毕竟我嫁的就不是宣长渡。” 一听这话,阿宝便知,楚舞其实什么都明白。 这场婚事,骨子里就是利益互换。 如此一来,话到唇边,她立刻又陷入纠结。 谁知,反倒是楚舞更直接。 “毕竟是两家联姻的大事,各种条件谈了近半年,又怎能不详细调查宣长渡?更何况在帝都的半年里,宣长渡从未隐藏他身边有一个时兮姑娘的事。” 说着,楚舞感叹:“一直到半个时辰前,我亲眼看到宣长渡看时兮的眼神——情愫暗涌,情难自抑。” “果然,宣长渡喜欢时兮。” 闻言,阿宝满心无奈,转身煮水泡茶。 楚舞笑着坐到茶案另一边,笑得很是感激。 “多谢你问我,介不介意。” 闻言,阿宝将泡好的热茶递给楚舞,试图给她安慰。 楚舞捧着茶暖手:“别担心,我看得开。” 像是说服自己,楚舞又重复了一遍。 “我嫁的是宣王世子,非宣长渡。” “宣长渡喜欢谁,与我无关。” 闻言,阿宝怅然若失。 想请楚舞帮时兮的那些话,愈发难以启齿。 但楚舞看出了阿宝的犹豫,笑道:“时兮姑娘无辜被老家伙看上,若能帮忙,我很愿意帮。” 楚舞越直白,阿宝越惊讶。 犹豫半晌,阿宝试探:“假借时兮有孕,亦可?” “我丢面子,总比她被迫嫁给老家伙要好。”话已至此,楚舞看着阿宝,坦然心事。 “但她不介意身为妾室么?” “这是宣楚联姻,而非儿女婚事。” “就算在宣长渡眼中,我是一个明知他有意中人,却执意嫁给他的恶毒女子。” “这桩婚事,亦由不得我说放弃。” 阿宝听到楚舞的实话,被震撼后,竟觉得难过。 整间绣室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最终,阿宝深呼吸,坚持了一件事。 “无论如何,此刻最不该隐身的——是宣长渡。” 说着,在楚舞的愕然注视下,阿宝起身。 绣室被留给了再有一个月便要成婚的准夫妻。 第394章 她,游戏规矩 偷趴平越王府屋顶的那一回。 阿宝悲惨地扭到了脖子。 这一回,阿宝低头瞅瞅她被裹成粽子的左脚。 她乖乖往后退了一步,离绣室门又远了些。 但莫名的,绣室里的声响仍能被听见。 宣长渡质问楚舞为何偏要嫁他。 楚舞倒是很有耐心,仔细解释了婚事的由来。 宣王看中了楚舞的兄长是楚州船帮下一任话事人,而楚舞的兄长则是看中了平越王世子妃的位置。 就像数十年前,年轻的宣王娶越州船帮的施家长女为妻。 宣王以世子妃的位置为聘礼。 而越州船帮的万贯家财,是施姑娘的嫁妆。 世上无新事。 船帮赚得盆满钵满,便谋划着融进名门望族。 在帝都,榜下捉婿甚至已成一景。 而在楚越地界,更常有的是船帮和望族联姻。 把所有事情掰开揉碎,便如拨云见雾。 楚舞看着茶案对面的宣长渡,说起了确定宣家和楚家的婚事之前,她的兄长便派人打听了平越王府。 那件事的知情者虽已被宣王一一料理干净。 但,总有漏网之鱼。 “宣王曾因侧妃,闹得王府天翻地覆。” “谁人不知,宣王妃带着六十六船嫁妆,却成了摆设王妃。” “你父亲违背联姻诺言,不遵守游戏规矩。” “因此,宣王妃头一回见我,便为你谋划了一条出路。”楚舞的嗓音极淡,神色极不屑:“宣王妃分明问过你——若是愿意放弃平越王世子之位,我们会送你和时兮姑娘离开。” “你们当逍遥眷侣,而我继续宣楚联姻。” “下一任世子,总该懂规矩了。” “但你舍不得世子之位,又不愿遵守游戏规矩。” 听着这一番话,阿宝想起了菡萏院屋。 那晚,宣长渡用沉默拒绝了宣王妃的提议。 而此刻,楚舞说这话的时候,笑得丝毫不掩饰她的嘲讽。 见状,宣长渡放在茶案下的双手默默紧攥成拳:“我虽不能放弃世子位,但楚姑娘为何不选择退婚?” 像是听到一个滑稽笑话。 楚舞嗤笑出声:“你的婚事,明码标价,已被你父亲卖掉。” 宣长渡被戳中痛处,脸色难看:“只要你放弃这桩婚事,我答应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楚舞看着眼前的青年世子。 玉簪束发,眉眼清俊温和,却未免显得可笑。 “你用什么做出保证?” 宣长渡微怔,楚舞继续道:“你若是不满,大可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想尽办法解除这桩婚事。” “到了那时候,我认。” “但你根本没能力名正言顺娶她。” “你只想要我妥协,或者其他人妥协,成全你们俩。” 楚舞冷然嗤笑,“宣长渡你以为你做梦呢?什么好事都有?” 被这一戳痛,宣长渡再次深陷沉默。 见状,楚舞笑得愈加嘲讽。 与此同时,绣室外的走廊里。 阿宝很怀疑自己前世看走了眼。 前世记忆里那位温和、坦率的宣长渡,似乎只是假象。 以至于这一世的宣长渡,令她觉得陌生。 突然,安静的绣室里,宣长渡冷冰冰打破了沉默。 “她是我心爱的姑娘,我不想委屈她。” “就算楚姑娘强行嫁给我,也不会有好结局。” 这一句话,堪称威胁。 楚舞收敛了嘲讽的笑,冷然道:“我不是软柿子。” “宣长渡你若是胆敢享受了我家的好处,却又想效仿你那父亲。”楚舞冷然警告:“我定将你对我的所有不尊重,尽数报复给时兮,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恶毒。” 宣长渡,眸色渐狠。 与此同时,宣王府,云姬院。 时隔将近二十年,宣王妃头一回再踏足这座院落。 “你竟然要娶那位时姑娘?!”闻讯赶来的宣王妃,怒火中烧,痛斥:“那是你儿子的意中人!!” 偌大的紫楠书案之后,宣王全心提笔作画。 宣纸上,碧裙女子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一如既往的无视,冷待。 宣王妃终于受不住,怒然质问:“你究竟要报复我到何时?!” “本王娶时兮,并非报复你。”虽然是回答宣王妃,但宣王却连看也不看宣王妃一眼,只说,“此乃一举两得。” 既能弥补当年失去云姬的遗憾; 又能彻底阻止宣长渡和时兮的纠缠不清。 宣长渡既是他儿子,便不该和姓时的海女搅和。 他答应过云姬,他们的儿子会得到平越王府的一切。 如今,那姓时的海女胆敢蛊惑他的儿子。 便休怪他反击。 沉默里,宣王妃等不来宣王解释他的一举两得。 云姬死后的十数年来,他的漠视,冷待。 宣王妃早已习惯。 离开院屋前,她只期盼着:“长渡虽是我生,但他亦是宣家血脉,还请你,莫要寒了儿子的心。” 然而,宣王依然沉默。 第395章 她,天热吃瓜 二楼船舱的绣室隔壁,就是花室。 迎着海面的锦屏被推开,湿润的海风拂过脸颊,很温柔。 而在满室红花的茶案两端,阿宝与时兮对坐。 “酷热难耐,吃些瓜。”阿宝招呼道:“听说银珠城的西瓜又甜又爽口,最是解暑。” 但时兮心事重重,微笑的很勉强,“殿下还请直言。” 闻言,阿宝便知时兮早有预料。 她心中愈加憋闷:“宣王想娶你。” 时兮黯然敛眸:“为何?” 阿宝很是不忍心,却不想隐瞒:“你长了张他喜欢的脸。” 闻言,一滴泪从时兮泛红的眼眶倏然滚落。 阿宝愁怅叹气,斟酌着措辞,劝道:“半个时辰前,我和楚楚谈过。若是时姑娘你不愿嫁宣王,有一借口可用。” “那便是,时姑娘你已怀了宣长渡的孩子。” 阿宝自觉接下来的话很过分,但仍必须坦诚:“只是如此一来,宣长渡只能纳你为妾。” 谁知,时兮突然起身,双手交叠向阿宝行礼。 “恳请殿下为民女赐婚。” “什么?那可是嫁宣王那老家伙!!” 时兮的请求,令阿宝错愕。 她正欲劝说时兮仔细考虑,毕竟拖一拖,或许柳暗花明。 但,时兮突然跪地,俯身长拜,郑重恳求道:“民女深知殿下好意。但,嫁宣王是民女一生所愿,求公主殿下成全。” 阿宝被时兮的坚决,所震撼。 这一愣神,便到了午后。 日光倾泻,连呼吸都灼热烫心。 而时兮依然长跪不起。 这时,宣长渡提出,想和时兮独处。 阿宝只好出了花室。 但映着重重花影的船舱纱窗,却拦不住花室里的争吵。 宣长渡厉声质问道:“赐婚?为何抛弃我?!” 然而,时兮却沉默不答,只盯着那一簇簇攀附花架的鸳鸯嫁。 阿宝围观了全程,愈发觉得宣长渡自作自受。 明明早前,她便叮嘱过他。 在大福楼船离开楚越地界之前,他最好将时兮留在三楼舱房里,尤其是,必须避免时兮被宣王碰见。 但宣长渡,从未放在心上。 突然,花室的走廊上,海风搅动花香。 阿宝见楚舞抱着半颗西瓜,慢悠悠走了过来,站在她左侧。 “阿宝吃瓜吗?我这还有勺。” “当然!天热好吃瓜。” 说着,阿宝接过楚舞递来的木勺,挖起了西瓜。 而楚舞的语气十分可惜:“时兮真惨。遇到的宣长渡,如此贪心,既要世子位,又要意中人,却无能力两全其美。” “嗯,时兮真惨。”阿宝万分同意,惆怅叹气。 突然,宣长渡摔门而出。 阿宝和楚舞齐齐一震惊,循声看去。 凑巧见到了,宣长渡双眼通红。 楚舞毫不怜惜,甚至故意嘲讽,“呵。” 宣长渡怒瞪楚舞,气得想杀人。 默默在旁围观的阿宝,终究也忍不住:“……呵。” 宣长渡,默默攥紧了拳,咬牙离开。 到了约定的隔日清晨,阿宝最终仍是不忍心,推时兮入火坑。 但,她拒绝了宣王的交易。 却挡不住,宣王请媒婆登船,直接向时兮提亲。 当着宣长渡的面,时兮到底是允了婚。 这之后,便是热火朝天的婚事筹备。 毕竟是顶着平越封号的藩疆亲王,纳妃之礼,必得事事齐全。 然而此番纳妃,宣王却格外着急。 阿宝错愕发觉,仅用两日,平越王府便已红绸翻飞。 云姬院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切齐备,长了一张云姬脸庞的时兮,得到了当年宣王无法给予云姬的婚仪——堪比迎娶正妃的大婚。 七月十,时兮和宣王的婚宴。 宣长渡,喝的烂醉如泥。 一同列席婚宴的楚舞,神色复杂地望着宣长渡。 沉默半晌,只当没看见他的醉态,果断起身离开。 倒是教书先生,捡走了宣长渡。 而两人前脚刚离开,宣王妃便从花廊后走出,望着宣长渡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 与此同时,更远处。 拒绝了婚宴的阿宝,身残志坚。 小心翼翼抬着半肿的左脚,又偷偷趴在了王府屋顶。 惆怅围观着这洞房花烛夜的一幕又一幕。 她抬眸,恰好看到清冷月色下,黑袍皇叔的锋利骨线,和他那若有所思的复杂黑眸。 倏地,他似有所觉,低头看向她。 却发觉小姑娘眸底微黯。 时兮的这场婚仪,令阿宝想起了远嫁的皇姑母们。 “若是,并无东宫红单大选。”阿宝心思微沉:“我的婚事,是被父皇逼着嫁给半截入土的老头呢?” 轩辕凤燃温柔揉了揉阿宝的头。 但,他的嗓音却很冷:“本王亲手,送他彻底入土。” 闻言,阿宝蓦地眼眸晶亮,笑得眼眸弯弯。 恰在此时,她发现轩辕凤燃的身后不远处,时则镜提着酒壶走来,那踉跄脚步,分明也是喝得烂醉。 第396章 她,缘来是你 时兮嫁宣王的这场闹剧里,时则镜始终隐身。 照时家兄妹的相依为命多年,不该如此。 满腹怀疑的阿宝,偷偷跟上了时则镜。 夜幕笼罩下的平越王府,金碧辉煌。 而楼阁走廊间,种满了楚越之地独有的相思藤。 覆着细密绒毛的绿藤垂落院墙两侧,随着夜风轻晃,晕出暖香,而阿宝踩过憧憧藤影,迎着如水月色…… 然而时则镜虽酩酊大醉,却仍是敏锐察觉了她的紧跟。 酒壶直直朝她砸过来的那一瞬。 轩辕凤燃以保护的姿态,猛将她拉进了他怀里。 那酒壶擦过她的肩头,砸地,碎成无数细密瓷渣四溅开来。 深醉的时则镜,回头怒道:“谁命你跟踪我?!” 这一刻,阿宝的前世记忆,活了过来。 状元郎,孟观镜,剑眉星目,沉敛犀利。 更重要的是,与时则镜全然不同的,死气沉沉。 因了这奇怪的熟悉感。 阿宝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孟?观镜?” 满脸醉红的青年,眼里浮起一丝茫然,“你认识我?” 阿宝在震愕中,走向青年。 继而,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青年的脸,触感是温热真实的。 “你真是孟观镜?”她的嗓音微颤。 而青年沉默了良久,最终醉音嘶哑地开了口。 “我是孟观镜。” “你到底又是谁?”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眉眼温润。 一袭胭脂锦裙令他想起了年幼时,海边初升的晨日。 那段日子,是他唯一想起来便觉得温暖的时候。 孟观镜醉意上头,喃喃醉笑。 “是你啊。”我的暖阳。 阿宝当场怔愣。 原来,她并非眼花。 而是当真亲眼目睹了这场婚仪里,以兄长身份送时兮上花轿的时则镜,突然变成了前世她记忆里的孟观镜。 被震撼得愣神的她,喃喃道:“孟观镜,你知我是谁?” 眼眸犀利的青年,盯着阿宝半晌,最终却醉得傻呵呵地笑:“你很暖和的,每年冬日都很暖和。” 阿宝听得满头雾水,又诧异地问:“暖和?” 轩辕凤燃心思愈沉。 蓦地,始终沉默的轩辕凤燃,打破死寂,“听说孟公子对江南河患十分有见解。今夜恰巧得见,有一处不解,可否请教?” 闻言,阿宝蓦地眼眸晶亮盯着自家皇叔。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皇叔温柔捏了捏她的脸。 而她感叹,他如此一问,倒真厉害。 很早之前,她便略过诸多细节,向皇叔解释了孟观镜此人。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孟观镜擅于治河。 果然,轩辕凤燃一提到江南河患,孟观镜便活脱脱成了她前世记忆里,一举夺得春闱魁首的新科状元郎。 深醉的孟观镜,满脸通红地笑着反问,“江南河患?” “是,江南河患。”轩辕凤燃嗓音沉沉。 闻言,孟观镜耐心道:“不懂何处?” 轩辕凤燃直指痛处:“既是水流湍急,雨大浪险,选择收紧河道,岂不是令水流更加凶险?” 闻言,孟观镜酣醉笑着,四处张望。 最终跌跌撞撞地走着潇洒醉步,晃悠到了相思藤廊下,冒着酒气道:“解释千万句,不如亲眼所见。” 说着,孟观镜反手把酒高高直冲向藤廊下的沙土。 沙土转瞬便被冲出了深坑。 紧接着,孟观镜半蹲下来,继续往沙土倒酒。 这一回,因酒壶口离沙土很近,只被冲出了小坑。 “这位黑袍煞神,可明白了?” 孟观镜半蹲着抬眸看向轩辕凤燃,而被称为黑袍煞神的轩辕凤燃,则是注意到了他家小姑娘的打趣浅笑。 黑袍煞神,孟观镜倒是描述精准。 轩辕凤燃无奈又温柔地捏了捏小姑娘憋笑的脸。 蓦地,嗓音低沉。 “明白的十分清晰。” “孟公子,是位好先生。” 第397章 她,孟氏怪病 闻言,孟观镜满意地喝光了仅剩的最后一滴酒。 酩酊大醉的青年拎着空酒壶,醉笑道:“江南水系复杂,是以,必须因地制宜,斟酌地形水势,在各河道选择最合适的治水之法,比如坚筑堤坝,遍植杨柳,以人工河分洪减流……” 本因重遇故人而欢喜的阿宝,一听这话,脑子轰然骤响。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前世今生,她和孟观镜的再一次相遇。 孟观镜竟是重复了前世所言! 阿宝震愕之际。 孟观镜却突然剑眉紧蹙,盯着藤廊角落。 蓦地,青年手撑着藤廊蹲下来。 此举拉起了他的袖角,令阿宝看到了他右腕的朱砂痣。 和时则镜的右腕朱砂痣,别无二致。 鲜红,刺目。 而扒拉着廊角垂藤的孟观镜,却扒了空。 藤廊的潮湿阴暗处,传来细细弱弱的喵呜,喵呜。 阿宝循声往前了一步,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猫从藤廊钻了出来,眨着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打量了阿宝他们三人,蓦地,踉踉跄跄蹲到了轩辕凤燃的黑靴旁,便不动了。 阿宝被吓得心乱,忙蹲下来察看小脏猫。 而她身旁,轩辕凤燃亦跟着蹲下来,将小脏猫抱起。 阿宝愕然发觉小猫左爪被猎兽夹刺穿。 血顺着小猫爪子的伤口滴了下来,染红了毛。 眼看着轩辕凤燃手里的小脏猫奄奄一息,阿宝着急止血。 但摸向腰间,才想起绣袋被落在了楼船。 这时,身后突然递来一支金针。 “给,试试看。” 青年的嗓音带着醉意,还有对受伤小猫的担忧。 阿宝循声回头,孟观镜很是紧张,眼神不断催促她:“难道我猜错了?不是金针止血?” 她自是想用金针止血的。 但她很诧异,孟观镜竟一下猜到? 而且,孟观镜为何随身带着金针? 无暇深究,阿宝回过神,转而看向轩辕凤燃:“皇叔帮我摁住小猫的腿,免得我下针时,它乱动。” 轩辕凤燃依言照做。 与此同时,孟观镜也蹲下来,边揉小脏猫的肚子,边安慰道:“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小脏猫的黑圆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兮兮瞅着阿宝。 瞅得阿宝愈发紧张,深呼吸了好几回才终于对准穴位,下针。 小脏猫倒是坚强,只小小声的喵呜了一下。 慢慢的,阿宝刚庆幸止住了小脏猫的血,一抬眸,却诧异见到孟观镜突然开始流鼻血。 而孟观镜习惯性地抬手一抹。 借着月色看到手背那一抹鲜红,他立刻转身捂住了脸,踉跄起身要躲,她猛地起身拉住了他。 “等等!你在流血!” 话音未落,跌回原地的孟观镜,竟扑着她一道滚成了团。 孟观镜伸开双手护着那道胭脂色落进了他怀里。 尘埃落定时,她错愕抬眸,盯着他。 同时投向他的,还有她身后,那森寒狠戾的视线。 他看向那黑袍男人,适才听小姑娘喊他——皇叔? 黑袍皇叔抱着受伤小脏猫,神色森寒,眸底黑眸似噬魂深渊。 而小姑娘着急忙慌地从他怀中爬起来。 却因看到了他的脸,神色煞白。 孟观镜暗叹,果然。 “未曾注意到,又是一年的七月十……”他咧起嘴角,无奈又尴尬地笑了笑,“抱歉,丑到你了。” 闻言,阿宝死死攥住了他的朱砂手腕。 她的眼前,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孟观镜的脸皮底下,慢慢蠕动起了红色蚯蚓般的东西,而他流鼻血只是开始,紧随而来的是双眼溢血。 难怪,孟观镜想躲。 阿宝骇然盯着这一副堪比鬼怪的惊悚面容。 蓦地想起,她前世记忆的深处,江南河道官递给裴归尘的那些奏折里,孟观镜余生最重之事,便是深受怪病袭扰。 但直到亲眼目睹,怪病爆发的悚然之态。 她终于开始怀疑,孟观镜坠河而死,或许并非意外? 盯着孟观镜的骇然模样。 阿宝不敢深想。 在起初的震撼之后,她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皇叔,咱们带他和猫猫回楼船,好不好?” 这一问,轩辕凤燃便知,他仍被她重视。 而她在等他的意思,他自然不会阻她。 轩辕凤燃哑声道:“好,都好。” 第398章 她,捡回家吧 带着孟观镜回大福楼船的一路。 夜色沉沉,平越王府的热闹喧嚣渐渐消散。 阿宝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世。 虽是拿到《禹治录》,但缺损六页,孟观镜依然是每年病发,总要回到孟家村,躲起来不见人。 年复一年,最终不得解脱。 但那些奏折里,似乎都提到一回孟家村,孟观镜便日日醉酒。 难道是,用醉酒忍过蚀骨剧痛? 所以,此刻的孟观镜最需要,酒? 回到大福楼船的时候,恰好刚过午时,夜幕愈浓。 只听,被轩辕凤燃搀着的孟观镜凄厉惨叫。 闻声迎上前来的被看,见状,目露惊骇:“啊!鬼啊!” “冷静!被看!”阿宝故作沉着:“将我的药箱和绣袋拿过来!等等……还有我从帝都带来的那罐酒!!” 话落,她便托付了孟观镜给自家皇叔。 直奔二楼船舱最里,那是楼船的澡室。 一路从帝都随侍的禁卫,帮着烧好了热水。 回想着前世记忆里的药籍,阿宝一股脑往浴桶里倒药材。 很快,被看火急火燎地提着药箱和绣袋、酒罐,掀帘冲进了澡室船舱:“殿下!都带来了!!” 阿宝循声一回头,孟观镜恰好被轩辕凤燃搀了进来。 “皇叔!帮我!!” 阿宝话音刚落,轩辕凤燃便了然。 已然痛得抽搐的孟观镜,被轩辕凤燃直接摁进了浴桶。 这边厢,轩辕凤燃撕开布条,绑缚住孟观镜的手脚。 那边厢,阿宝摊开绣袋,一排金针,有长有短。 取下最长的那一根金针,用火烧红,再浸入那罐从帝都带来的老酒,阿宝凝重地看向了自家凤燃皇叔。 黑袍男人眼神安抚她,鼓励她。 阿宝会意,深呼吸。 趁着自家皇叔掰直了孟观镜的蜷缩左臂,她稳准狠,将金针戳进了孟观镜位于眉心的止血穴。 醉意混沌的孟观镜,眼里有一瞬间的清明。 他盯着再次举起金针的小姑娘,喃喃道:“我……” 不过须臾,阿宝已满头大汗:“别担心。” 话落,阿宝落针。 右臂,左臂,左腿,右腿。 五针落毕,孟观镜彻底昏睡过去。 阿宝深呼吸,坚持点燃了四盏药香,分别置于浴桶四周。 最终,总算是完成了她该做的,能做的。 半个时辰后,确认孟观镜止了血,阿宝累得跌坐矮凳,而她的手被半蹲下来的黑袍皇叔,温柔握住。 “你很厉害,定然能治好他。” 他的嗓音沙哑,却极安抚她的混乱思绪。 但她究竟该如何解释这场怪病? “不,我不能。” 阿宝低头盯着自家黑袍皇叔,而他温柔摩挲她的手。 半晌,她的眼眶慢慢变红。 一滴泪落下,被黑袍皇叔抬手温柔拂去。 轩辕凤燃看着他家小姑娘,想起了黑白双鱼玉佩。 因他的隐瞒,她那回很是生气。 若是道出他和《禹治录》的关系,她怕是怒意更甚。 然而沉默许久,他还是舍不得她烦恼。 “若你真想救他,或许我能解开《禹治录》。” “什么?”阿宝错愕。 轩辕凤燃单手捧住他家小姑娘脸颊,耐心解释:“肉眼所见的《禹治录》并非真正的《禹治录》。真正的《禹治录》其实只有孟观镜想要的那六页。” “映出《禹治录》那六页秘密的钥匙,就是青玉龙钮方印。” 震撼,根本难以形容今晚的阿宝。 她先是,亲眼目睹了时则镜变成孟观镜; 而凤燃皇叔竟然解得开,《禹治录》的秘密。 但如此一来,她愈发深觉万幸。 一如既往,黑袍皇叔始终是令她安心和依靠的强大存在。 深呼吸,阿宝定了定神,再次看向了孟观镜。 青年的整张脸下,依然蠕动着血红蚯蚓。 阿宝想,是被烧红的铁水活生生埋进坟墓更疼? 还是孟观镜的怪病更疼? 但总归是,疼的。 幸好他睡着了。 虽然剑眉紧皱,但无需再强忍蚀骨剧痛。 心念及此,阿宝盯着轩辕凤燃的黑眸,斩钉截铁道。 “我有皇叔!所向披靡!” 话落,阿宝匆匆起身,而轩辕凤燃低头看了眼空掉的手心,眼神复杂地抬头看向了往澡室外走的小姑娘。 “去哪里?” 阿宝蓦然回头,认真解释:“孟观镜的船舱。” “拿回《禹治录》,治怪病。” 第399章 她,抢抚养权 金针五穴,阿宝令孟观镜深陷于沉睡。 空出来的闲暇,除了钻研《禹治录》,便是照顾受伤小猫。 小脏猫被她包扎好伤口,又用毛巾沾热水仔细擦洗了小猫,这才抱着小猫放进竹篮里。 竹篮垫着轩辕凤燃亲手铺好的柔软毛毯,很是暖和。 而这位传闻里,凶神恶煞的人屠王,竟心细得从后厨取来了一小碗的羊奶,备着小猫醒来填饱肚子。 阿宝看着黑袍皇叔照顾小猫,陡然想起了前世。 无人知晓。 抚养小白猫的那些时日里。 其实,她和轩辕凤燃有过相遇。 起因是,那只名叫乖乖的雪白小猫离家出走。 虽然她在小猫身上放了叶鳞香,但拐过皇宫里堪称九曲十八弯的廊腰缦回,竟还是一路追到了靠近皇城宫墙边的太液池。 浮光掠银,满池圆荷,游鱼悠哉。 小猫委委屈屈趴在水边,猫着小爪子去够鱼。 而她,则是偶遇了孟观镜。 那段时候,留守中书院的孟观镜,晨日里舌战群臣,夜里却提着酒壶,懒洋洋靠着池边的假石,笑着逗弄小猫。 “你这小家伙究竟哪里可爱?” “为何陛下格外喜欢?” 小猫傲娇地甩着尾巴,喵呜喵呜了两声,作为回答。 孟观镜笑着,继续自顾自念叨。 “听说,你是凤燃王送陛下的礼?” “传闻当年储位权争,陛下和凤燃王斗得不死不休,甚至频频设计暗杀凤燃王,直至最后那回,几乎夺了凤燃王性命。” “凤燃王竟?给陛下送礼?” 若有所思,孟观镜拿手舀起一捧水泼向小猫。 “难道凤燃王疯了?” 同样的疑虑和警醒,裴归尘不久前亦提过。 于是,前世听到此处,站在老树阴影暗处的阿宝,愣了愣。 但突然,那只月色下雪白的小猫愤怒喵呜,放弃捉鱼,利落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直扑孟观镜。 小猫的前主人疯?没疯? 无人知晓。 但雪白小猫,疯了。 老树阴影里的阿宝,只好出声制止。 “乖乖,过来。” “乖乖,过来。” 异口同声的,是阿宝熟悉的,低沉沙哑的男声。 与此同时,太液池对面的那棵老树后,走出来轩辕凤燃。 月色正好,精悍锋利的黑袍男人顿住脚步。 阿宝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那双静如黑海的眼睛,向来最擅长掩藏情绪的人屠王,竟令她看出了一丝紧张。 阿宝顿时愕然。 直到雪白小猫欢快地,喵呜了两声。 阿宝猛地回过神来。 小猫显然认出了是轩辕凤燃将它养大。 那些日子里被她养得愈发油光水滑的毛绒绒大尾巴,竟是冲轩辕凤燃猛地摇了又摇,紧接着跑向了他。 下意识地,她急急唤道:“乖乖!!” 雪白小猫骤然刹住爪子。 水珠轻滚的太液满池圆荷边,雪白小猫歪着脑袋,瞅瞅左边的槿胭锦裙美人,再瞅瞅右边的黑袍权王。 莫名的,阿宝竟瞧出了小猫那双漂亮黑眼睛里的为难。 又瞅了瞅它的前主人。 雪白小猫倏地转身,最终还是撒爪子直奔她而来。 阿宝弯腰抱毛绒绒的雪白小猫入怀,假装生气地揉了揉它。 蓦地不经意抬眸,却发现—— 她的人屠皇叔正看着她笑。 笑得比月色温柔。 默然从前世回忆里抽身,阿宝看着如今的黑袍皇叔。 “皇叔,咱们养它。” 阿宝笑着提议,轩辕凤燃诧异。 “养它?你喜欢它?” “嗯。”阿宝郑重点头:“叫做乖乖?如何?” 看了眼竹篮里呼呼安睡的小猫,良久,轩辕凤燃抬眸望着竹篮另一边的他家小姑娘,温柔抚摸她的脸颊。 “只要是你喜欢,便一切都好。” 第400章 她,是天将明 翻转的沙漏,又一次慢慢变少。 七月十一,本该将明的天色晨曦,却仍晦暗。 甚至无边的海风渐起渐狂,吹得四面船窗哐哐猛地作响。 二楼的澡室船舱里,阿宝正欲起身关窗,却轰地砸下一道惊雷,而后传来楼船甲板的嘈杂。 她刚探出窗,闪过的数道黑影直奔楼船牢房。 随即响起俞槊的厉喝:“来人!有刺客!” 阿宝尚未回过神,便被护到了轩辕凤燃的身后。 只听嘭地重响,船窗被他关紧。 见状,阿宝便知,她被黑棺沉海那事,实打实吓到了他。 果然,黑袍皇叔回身的一刹,脸色森寒地单手搂住她的腰,后怕地紧紧拥她入怀。 船窗边静默良久。 阿宝被禁锢在黑袍皇叔的怀里。 他那精悍胸膛,温度灼热,几乎将她烫伤。 最终,她张开双手温柔拥他入怀,紧攥住他的黑袍,喃喃安抚道:“皇叔在我身边,我又怎会有事?” 说着,她踮起脚尖,一遍遍在黑袍皇叔耳边轻声哄着。 “皇叔莫要担心,我们都好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皇叔总算稍微松开了她,那双黑眸幽沉复杂地盯着她,静静盯了许久。 蓦地,黑袍皇叔反手和她十指紧扣,再次单手极用力地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俯身紧靠着她的肩窝,低沉的嗓音带着无法释怀的后怕:“不要有事。” 阿宝正欲再安抚,却听船舱走廊传来了急促敲门声。 俞槊焦急喊道:“殿下!海匪前来劫狱!!” 阿宝正想说,不要紧。 毕竟那少年是她的饵,用来钓更大的鱼。 谁料,俞槊紧接着又火急火燎,“楚姑娘亦被劫走了!!” 此话一出,阿宝惊愕,再悠闲不得。 她立即退出轩辕凤燃的怀中,转身打开房门。 被海匪喷了满脸绿色汁液的俞槊,狼狈道:“不知为何,楚姑娘竟出现在关押海匪间谍的牢房。海匪前来劫狱,顺手将楚姑娘当做人质一并带走。” 阿宝蹙眉,追问:“如今他们在哪?” 俞槊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轩辕凤燃。 但,阿宝公主显然毫无让轩辕凤燃回避的意思。 俞槊犹豫着,继续道:“劫狱的海匪们直往蛇虬岛离开之前,往楼船的桅杆射了一箭,箭羽留着字条,还请殿下过目。” 绑着字条的羽箭,被递到阿宝面前。 阿宝接过,利落打开。 却愕然发觉纸条竟是对自家皇叔的威胁。 更准确,是一封海匪下给人屠王轩辕凤燃的战帖。 铁画银钩般的笔锋,写着七月十五,在蛇虬岛的西北方向,与轩辕凤燃一决死战,报当年杀子之仇。 杀子之仇?阿宝满头雾水,眼神询问自家皇叔。 却见,黑袍皇叔眼眸暗如黑渊,森然地捏皱了战书。 而一旁察言观色的俞槊。 犹豫再三,决定履行尽忠之责。 “回禀公主殿下,当年大败海匪的那场海战,凤燃王功不可没,也正是因此,凤燃王便和海匪头领有了杀子死仇。” 曾助海战得胜?果然是皇叔的做派!! 然而惊喜又骄傲的最后,阿宝却发愁地看向黑袍皇叔,此番海匪大张旗鼓地寻仇,定然是做足了赢战的准备。 但自家这位黑袍皇叔,森寒神色间,却似已有对策。 两三个时辰之后,江海交接之处,轰隆的惊雷不断。 狂风夹着暴雨,掀起汹涌海浪。 然而奉阿宝之命追剿海匪的俞槊,却渺无音讯。 思索再三,轩辕凤燃站在阿宝身旁,边替她撑着伞,边解释道:“三年前,北疆和蛮族毗邻的凛冬山,突然出现了一桩野兽吃人的怪事。不到一个月,山脚下的那座凛冬村庄便被屠戮殆尽,仅剩下一个年幼的孩子逃出。” “正巧,北疆铁骑巡逻经过。” “那疯疯癫癫的孩子被救回北疆大营,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终于恢复神智,描述出了野兽袭击村庄的经过。” 回忆至此,轩辕凤燃神色冷然。 第401章 她,陈年往事 “画像里的野兽分明是人,却疯狂啃噬村民。” “而被啃噬的村民,转瞬亦变成疯狂野兽,继续吃人。” “孩子的父母是村子里最后被咬的两个。” “为了避免兽性大发的村民四散,那对夫妻先将村口的大门堵死,然后把孩子藏到村口的苞米地窖里,再带着黑油和火把,同整座凛冬村,同归于尽。” 闻言,阿宝默然紧握住了自家皇叔的手。 她了解他。 定然是查到了蛛丝马迹,他才会出现在楚越地界。 果然,冷然如霜的黑袍皇叔,继续回忆。 “虽有心查出真相,但那孩子只有十岁,很多细节在失去父母的刺激下,变得模糊。直到数月之后,那孩子捡了树枝在沙地画画,竟画出了红珠金刀。” 阿宝难掩错愕,“楚越海匪的红珠金刀?” “独特制式,诡异刀纹,确实是红珠金刀。”风雨渐大,轩辕凤燃边暗暗将伞倾向阿宝,边继续道:“那孩子从未到过楚越,却详细画出了楚越海匪的信物。” “之后数次询问,终于确认红珠金刀属于……” “闯进凛冬村吃人的野兽。” 听到此处,阿宝深觉悚然,蓦地追问:“所以皇叔决定到这楚越地界寻找真相?最后找到了么?” 闻言,轩辕凤燃脸色森寒。 见状,阿宝直觉答案并不乐观。 果然,轩辕凤燃黑眸闪过自嘲:“线索断了。” 三年前,为了调查屠村惨案,他暗中潜进了楚越地界。 却恰好,太极殿的老皇帝钦命宣王,剿平海匪。 乔装打扮的他,在那场海战之中发现,海匪头领之子的腰间红珠金刀,和北疆凛冬村的红珠金刀,是一对。 之后,为了问出野兽吃人屠村的真相,他从交战的船舰掳走了海匪头领之子,但海匪头领之子却选择自尽。 抽出回忆,轩辕凤燃反问:“宁愿咬舌自尽,亦要隐瞒真相。” 听懂了言中之意的阿宝,后脊骨陡然窜起寒意。 究竟是多大的秘密? 才能让一个人主动用死,隐瞒? 这时,狂躁的海风卷着磅礴暴雨,打湿了轩辕凤燃的黑袍,而这精悍冷硬的男人,低沉的嗓音极冷。 “小阿宝……” 闻言,阿宝担忧地看向自家皇叔。 却见他欲言又止,最终只默然摸了摸她的头。 见状,她心生不忍,朝他伸出了双手,温柔地哄。 “皇叔抱抱我。” 恰到好处的体贴,恰似暖泉淌过心底荒漠。 轩辕凤燃撑着伞,单手揽着阿宝的腰,紧拥她入他怀中。 力道之紧,几乎将她揉进他的骨血。 突然远处传来俞槊的高声疾呼,“殿下!末将找到了楚姑娘!” 阿宝惊然退开了自家凤燃皇叔的怀抱,回头看向登船处。 赤艇归船,俞槊匆匆走来,“前来劫狱的那些蛇虬岛海匪们,在回蛇虬岛的半路,抛下了楚姑娘!” 说话间,楚舞跟在俞槊身后登船。 隔着倾盆暴雨,阿宝只见楚舞失魂落魄。 而后,楚舞踉跄朝她跑来,后怕地一把抱住了她。 “阿宝,我杀人了。” “什么?你杀了谁?” 阿宝太过震愕,以至于怔住。 而楚舞说的每个字,都带着颤意:“那暗谍少年,他想杀我,我不小心将他推进了海里。” 闻言,阿宝边拍着楚舞的背安抚,边眼神询问俞槊。 俞槊回禀道:“那少年被蛇虬岛的海匪们一道抛下了,此刻风高浪急,若是殿下并未令微臣紧追而去,那少年和楚姑娘怕是都会被海浪吞没。” 一听这话,阿宝愈加不解。 蛇虬岛海匪大费周章劫走少年,却又置少年于死地。 究竟打的什么盘算? 第402章 她,唯一的叔 但是无论如何,少年是重要人证。 阿宝立刻又吩咐了俞槊派水师兵士入海打捞。 然而海浪滔天,水师兵士无功而返。 听到坏消息,楚舞神色恍惚,当着阿宝的面差点从楼船甲板跌进吃人的狂躁海浪里。 幸好阿宝眼疾手快,拉了楚舞一把。 将楚舞留在了大福楼船休养。 这场突如其来的黑沉暴雨,笼罩着江海相接处的大福楼船。 沙漏又是翻转数次,便到了七月十一的傍晚。 澡室旁边的船舱客房里,阿宝一边替受伤的小猫换药,一边暗暗烦恼适才试着取出了两根金针,但孟观镜却始终昏睡。 突然,船舱床榻上,孟观镜睁开了眼睛。 见状,阿宝万分庆幸,“你终于醒了!还痛吗?” 浸了药浴的孟观镜身上仍带酒气,眼神恍惚地打量着阿宝。 一袭胭脂锦裙的明媚温润姑娘,抱着小猫。 虽然小猫仍是瘦骨嶙峋,但被仔细清洗擦拭之后,却已雪白。 “是你救了它?”也救了我? 闻言,阿宝抱着受伤小猫,走到床榻边,试探道:“你此刻是谁?” “我?”孟观镜欲坐起身,却扯动金针,疼得嘶声倒抽冷气。“昨晚你明明喊我孟观镜。为何此刻又这般问?” 看来眼前此人,还是孟观镜。 思及此,阿宝盯着始终难以消褪的孟观镜那张红蚯蚓的脸,径直问道:“这是孟家村的怪病,对么?而《禹治录》就是解决你们孟家村怪病的唯一方法。” 孟观镜看阿宝的眼神,如同看神棍。 阿宝坦然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告诉了我孟家村的事情,你还请我帮忙,从文渊阁借出《禹治录》。我帮了你,但是中途意外,那《禹治录》被毁。” “而你,痊愈的指望也没了。” 一个梦。 毫无破绽的借口。 令阿宝初见孟观镜,便喊出孟观镜之名的诡异情境,得到了完美的解释,本该令孟观镜信服。 然而,孟观镜却十分警惕。 “你提起此事,是想帮我?” “亦或是,单纯好奇孟家村之事?” 孟观镜这一问,眼神警惕。 蓦地,阿宝想起了前世孟观镜离开帝都的那一日。 那应该是,她和他喝的第三顿酒。 带着一壶老酒,孟观镜熟稔地坐在轩辕皇陵的女帝石碑前。 甚至特意带了她最喜欢的下酒菜。 烧上四支清香,摆上两副碗筷,倒满整杯老酒。 他说:陛下,我要走了。 她刚刚惨死,魂魄不稳,隐约只听孟观镜的嗓音很哑。 ——下辈子若是再见,我一定干干净净见你。 ——不再是这副人厌鬼憎,如恶鬼投胎的惊骇模样。 思及此,阿宝怅然若失。 但谁能想到最终重逢,他却依然被困怪病之中。 回过神的阿宝,一言不发地看着满脸蚯斑如恶刹的孟观镜。 四目相对,孟观镜心沉:“你究竟是谁?” 闻言,阿宝顺着小猫的毛,“东宫储君,阿宝。” 孟观镜骤然错愕,“你是帝阳——公主?” 阿宝正欲答声,客房门被推开。 她循声回头,自家皇叔端着刚熬好的红糖姜汤,走来。 “把这姜汤喝了,祛邪防寒。” 说着,他接过她怀中的受伤小猫,再将姜汤递到她手里,末了,还不忘嘱咐她慢点喝,小心烫。 阿宝很是听话,双手捧着姜汤慢慢喝。 见状,孟观镜心思更沉,“传闻里的公主恩人,便是你?” 世人皆知,公主的救命恩人是裴归尘。 而被错认成裴归尘,令轩辕凤燃脸色骤冷。 孟观镜察觉有异,蹙眉不解。 除了那位替公主挡剑的裴家大公子。 还能有谁,可令帝阳公主这般温顺?听话? 全神贯注喝完姜汤的阿宝,总算嗅出了点不对劲。 “皇叔?”阿宝疑惑。 一直以来,强忍着嫉妒心的轩辕凤燃,此刻终于心态崩盘。 东宫的主君,皇太女的正夫,阿宝的夫君。 轩辕凤燃微笑看着孟观镜,“听见了?” “本王,阿宝唯一的皇叔。” 话落,慈祥和蔼的轩辕凤燃,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头。 而他家小姑娘,阿宝,茫然歪头:“……?” 皇叔有一点奇怪。 第403章 她,到底是谁 恰在此时,二楼船舱的客房门被敲响。 阿宝满腹疑虑,亲自开门。 原来,是梁青渔。 阿宝慢半拍地想起,今日本该是送梁青渔离船的好日子。 抵达楚越地界的当日,张兰衡便送来了秘信。 厚厚的一沓,魑魅魍魉,活脱脱是江南河道官场现形记。 阿宝触目惊心,陡生怒意。 当即回信,命张兰衡不惜代价清除那些国之蛀囊。 于是连日来,江南河道官场传出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论调,已然传到了帝都,落进老皇帝耳朵里。 甚至,谢无碍那边传来的消息亦提起了,江南河道官场已暗中和帝都朝堂那些支持李嘉妃腹中皇嗣的霸下一系,有了联络。 至此,梁青渔走马上任,刻不容缓。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磅礴暴雨,却阻住了梁青渔。 离开大福楼船,乘赤艇前往江南总督府的行程,怕是有得等。 此刻,大福楼船在汹涌海浪里浮沉。 梁青渔搀住门框,好奇道:“外头在传,公主捡了位公子。” 闻言,阿宝无奈道:“果然。外面都传疯了?” 一向名声好色,作派风流的她,连夜带回一神秘公子。 如此绯色,必然引得水师兵士议论纷纷。 但梁青渔却朝她笑了笑,安慰道:“臣女所认识的公主,并非是那等见色起意,见异思迁之人。” 说着,梁青渔看向了阿宝身后,神色凛然的轩辕凤燃。 她并不傻,楚越此行,公主与皇叔的亲近,她可是亲眼目睹。 闻言,得到了好友信任的阿宝,顿时放松。 她轻笑着自嘲道:“我这算不算,强抢民男?” “传闻里,自然是算的。”梁青渔笑着打趣。 阿宝被逗笑,侧身让开房门,一边领着梁青渔走到床榻边,一边介绍道:“其实这位神秘公子,你也认识的。” 话音未落,梁青渔便见到了卧床的孟观镜,顿时错愕。 见状,阿宝心中更是了然。 而梁青渔惊讶道:“孟大哥?!” 但随即又改口道:“不,他是时公子。” “但是时公子为何成了……这般模样?”比鬼更恐怖。 阿宝试探道,“他是孟观镜。” 梁青渔不敢置信:“不可能!他明明否认过!” 一听这话,阿宝便想起了她亲自吩咐被看安排的那场偶遇。 偶遇,虽让梁青渔重逢了时则镜。 却同时,令时则镜推开了梁青渔的靠近。 以至于,梁青渔坚信是她认错了年少的玩伴。 而怪病蚀身的孟观镜,则最是莫名。 直到,他目光落在了梁青渔的右腕,那里戴着一条红色珠链。 蓦地,他恍然大悟。 “原来你就是,梁青渔。” 闻言,梁青渔盯着床榻上,如废人般动弹不得,满脸长满斑驳红蚯的青年。 半晌,她疑虑反问:“你是何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的意中人原是这般模样。”孟观镜嘶哑。 闻言,阿宝心中起疑:他?他又是谁? 难道他是——时则镜? 思及此,她看向了床榻上,仍苦苦强撑着病痛折磨的孟观镜。 无论是何名,这青年都着实可怜。 沉默半晌之后,梁青渔苦笑:“是时则镜?还是孟观镜?你们之间……究竟,谁是谁?” 孟观镜剑眉紧蹙,哑声道:“此事,不该由我告诉你。” 梁青渔蓦地苦笑,“那么又该是谁,亲口告诉我?” 一听这话,阿宝愈发确定心中猜测。 下意识抬眸,想将猜测告诉自家皇叔,然而她却愕然发觉,身旁的轩辕凤燃沉默着,黑眸恰如今夜惊涛骇浪的黑海,注视着孟观镜和梁青渔的这一幕。 皇叔他,在想什么? 突然,墨骨塔响起了钟鸣。 低沉,肃穆,几欲盖过暴雨惊雷。 “殿下!海匪来袭!!” 吼声先至,紧接着,俞槊嘭地推门而入,心急火燎。 第404章 她,又来一个 时不时,有银色惊雷划破夜幕。 傍晚的楼船甲板,滚滚黑云罩顶而来,直令阿宝喘不过气。 而放眼远望的汹涌海面,楚越海匪的那一艘犀铁船舰,扬着狰狞海兽旌旗,出现在视线之内。 轩辕凤燃适才解释了一番。 阿宝才知,楚越海面的海匪,亦分了帮派。 其中,势力最庞大、盘踞最深刻、实力最雄厚,最令老皇帝如鲠在喉的,当属盘踞蛇虬岛的楚越海匪。 以海为氏,世代屠戮。 思及此,阿宝不由愈发奇怪。 既是嚣张狂妄地,留下战书挑衅,七月十五决一死战。 为何大半日过后,又特意跑来耀武扬威? 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突然,狂涌的海浪撞击船身,左脚本就受伤的阿宝踉跄着,惊愕着便要跌过船身,直接坠进咆哮的漆黑海里。 蓦地,黑袍精悍的男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渊渟岳峙般,他沉默护在她身旁,递给她望远镜。 阿宝举起望远镜,瞄准了海匪的那艘船舰,却愕然发觉那船舰的体量庞大,竟堪比大福楼船。甚至相比大福楼船,海匪船舰因船体部分由犀铁铸就,显得格外凶猛。 恰如驰骋汪洋波涛里的一头深海猛兽。 暗自思忖,阿宝确信,倘若不管不顾就此开战。 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 一想到大福楼船讨不到好处,不打无准备之战的阿宝顿时决定,暂时以和为贵。 然而阿宝并不知,此时那艘狰狞海兽旌旗翻飞的船舰之上,气氛肃杀,而船舰甲板的褐色劲装青年,亦举着望远镜打量她。 褐色劲装的青年,冷笑着薄唇轻抿。 江海相接处的那艘大福楼船,随着风浪摇晃。 带着湿润水汽的海风,吹得她那袭胭脂锦裙猎猎作响。 如瀑乌丝,亦凌乱了丝缕。 但她迎着狂风凶浪站在甲板,站的脊背挺直,稳稳当当,竟好似定海神针,令满船水师安心。 “倒是和传闻一样,大启公主,美如骄阳,倾国倾城。” 说着,青年瞥了眼右手旁,身披宽大黑色斗篷的神秘男人。 那双被兜帽遮掩了大半的眼睛,极黑,锋利而桀漠。 但当他透过望远镜看向阿宝的时候,眼神更冷:“轩辕皇室中人,无论男女,皆貌美。” 闻言,褐色劲装的青年收了望远镜,一改冷笑,戏谑道:“传闻中的帝国骄阳,我倒很喜欢她的倾城貌美。若是我稍微主动些,公主是否会倾倒在我之下?” “为我一改好色本性,遣散宫中世家子?” 青年言语间,似是开始认真。 而男人毫无温度地看向青年,森然:“坏我局者,必杀无赦。” 青年被震住,须臾改口道:“开玩笑哈!” 与此同时,被狂风暴雨所笼罩的大福楼船甲板。 阿宝终于注意到了黑斗篷,好奇心渐起。 只是突然一阵慌乱骚动,她的望远镜里,两柄铁钩哗啦作响地,从海匪船舰直逼而来,入木三分地扣住了大福楼船船身。 而海匪青年穿透瓢泼雨幕,如履平地般行走吊索锁链之上。 最终踏着汹涌海浪,踏上大福楼船的甲板。 倏地,轩辕凤燃单手护阿宝到身后。 黑袍被狂风卷起锋利弧度,他那森寒视线盯着海匪青年,沉吟须臾,凛厉直视了海匪青年身后的斗篷神秘男子。 四目相对,黑色斗篷下的桀漠眼神,竟令他想起了某人。 轩辕凤燃倏地,握紧手中银剑。 若是那人,他这手中银剑一旦出鞘,必得夺命喋血。 一触即发时,阿宝忧心忡忡地攥紧了黑袍皇叔的执剑袖角。 而那海匪青年戏谑笑着,扫视了一圈被俞槊率水师兵士团团围住的楼船甲板,最终隔着血肉人墙,倨傲地定定盯着阿宝。 头一回,阿宝和活生生的海匪,近在咫尺。 都说海匪烧杀抢掠,恶贯满盈。 不知为何,她却莫名觉得眼前的褐色劲装青年,并未沾染那些凶残狠辣,肮脏血污。 第405章 她,自报家门 思索良久,顾虑再三。 从执剑皇叔的身后,阿宝冷静踏出。 “来者是客,不如茶室一坐?” 话落的那一刻,她恰好站定在海匪青年的面前。 海匪青年饶有兴趣地,抿唇轻笑:“公主,不怕我?” 阿宝愈是紧张,神色则愈平静。 “大启水师,要么一赢到底,要么同归于尽,绝无兵败之说。”阿宝看向海匪青年身后的惊涛骇浪,状似不以为意:“说起来,此刻狂风暴雨,海浪滔天,倒很适合同归于尽。” 说着,阿宝重新看向海匪青年:“你当真想死?” 海匪青年冷笑,嗤之以鼻。 “堂堂公主殿下,帝国最尊贵的储君,竟舍得豁命和我一起死?”俯身逼近阿宝,海匪青年嗤笑愈深,提醒道:“等着公主殿下执掌的万里锦绣江山,公主舍得?” 闻言,阿宝倏地笑意轻浅:“轩辕祖训,唯有自救。本宫若是无法自救,死便死了。” 海匪青年竟觉得这大福楼船,比他那海匪贼船更难上。 但,话锋输赢,他绝不让的。 “公主既是诚心诚意邀请,我当然愿意和公主喝这一杯茶。”海匪青年反唇相讥,视线越过阿宝,看向阿宝身后的轩辕凤燃,“只是这杯茶,我想和公主单独喝。” 话落,海匪青年勾唇,笑得别有深意。 而黑袍皇叔猛地握紧了剑柄,黑眸愈加森寒。 他担忧阿宝会答应,谁知阿宝轻笑出声,“单独聊聊当然好。” 这一刻,轩辕凤燃心头骤冷。 而海匪青年回想着帝都的流言蜚语,笑容得意。 据说,旧年,公主经历了御极殿外一场刺杀,之后便又再度亲近了皇叔人屠王,此番楚越之行,更是特意带上了身患重病的皇叔,欲救皇叔的命。 适才他以为,公主和她的皇叔有猫腻。 但,也不过如此。 谁知转瞬,转身准备回茶室的公主,却挽住了那位皇叔的手。 “公主?”不是答应,单独聊聊? 闻言,阿宝笑道:“我家皇叔,便是我。” 轩辕凤燃,倏地怔住低头。 漆黑夜幕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但她那双明亮干净的眸子,却笑得温柔和暖。 紧接着,她又斩钉截铁:“我和我家皇叔,不分彼此的。” 此话一出,大福楼船甲板的众人皆惊。 尤其是,海匪青年。 然而,海匪青年来回打量了他眼中的公主和黑袍皇叔,却又暗暗称奇:这帝阳公主倒是手腕狠绝,竟利用所谓爱意令轩辕凤燃这北疆雄主、人屠王,甘之如饴被她耍弄鼓掌之中。 一想到轩辕凤燃被戏耍,海匪青年乐见其成。 待看戏一般,走进茶室,落座。 海匪青年直抒胸臆,道明来意:“往你们大楼楼船桅杆射了一箭留下字条的并非是我,而是头领义子。” 闻言,阿宝煮茶的动作微顿,反问:“那你,又是谁?” 青年褐色劲装,箭袖缠金丝,腰间配蓝珠金刀。 眉眼精致,却桀骜不羁,笑容里总透着一丝邪意。 绞尽脑汁地回想前世,阿宝却全然不记得,楚越海匪里有这般容貌出众,统率整艘犀铁船舰的青年。 未曾想,海匪青年倒是爽快,自报家门,“周烬。” 姓周?她倒是知道些许。 蛇虬岛并非铁板一块,其中亦分数个派系。 其中,以周家为首的一派,最成气候。 然而最开始,蛇虬岛海匪周家,却是楚越水师赫赫有名的将领周穹,只是数十年前,周穹辞官。 待楚越海面再次扬起那一面周字旗。 周穹已混迹于那些杀人越货、恶贯满盈的海匪之中。 “考虑投诚吗?”阿宝轻笑着问。 周烬笑得撩拨,“公主若允东宫正夫之位,我考虑考虑。” 闻言,阿宝只觉得骤冷。 她侧眸,只见黑袍皇叔面黑如修罗恶煞。 而周烬邪笑着挑眉。 第406章 她,百舸争流 阿宝心虚偷瞄自家皇叔。 却见黑袍皇叔倒是沉得住气,微笑得愈发端庄优雅。 仿佛毫无捅死周烬之心。 眼看着愈发尴尬,诡异,剑拔弩张。 阿宝假笑,斩钉截铁道:“东宫正夫之位,并非交易筹码。” “留给裴归尘,我懂。”周烬自认看透,笑得戏谑。 你懂个锤子! 阿宝内心咆哮着,瞅了眼自家凤燃皇叔。 这黑袍皇叔的脸,更黑。 她当机立断,倒了杯热茶推到周烬面前,转了话锋:“云松雪顶。烬爷尝尝味道如何?” 周烬摩挲着青瓷杯沿,许久,蓦地一饮而尽。 “茶汤清亮,茶味净澈。”周烬意味深长看向阿宝,“煮茶者心境,极能影响茶味。看来此刻的公主心境极静。” “事已至此,清静无为是上选。”阿宝微笑。 闻言,一开始自报家门的周烬,反倒收了急切,“蜀州进贡的云松雪顶确实极好,我多喝两杯,公主不介意?” 阿宝微笑着又倒了杯热茶,递到周烬面前,“请。” 这两杯热茶一喝,将近两三时辰。 若不是黑风暴雨,便该眼睁睁看着夜幕降临。 而阿宝心知,周烬这是和她比耐心。 她便干脆趁机,暗暗琢磨如何夺回这场谈判的主动权。 茶案对面,周烬听着茶室船窗被狂风暴雨刮得哐哐作响,打量着始终沉默的阿宝,终于放下了那空掉的青瓷茶杯。 这场耐心对峙,阿宝赢得彻底。 周烬耐心告罄,打破死寂,出声提起了正事。 “公主可知楚越海究竟多广?” 楚越海域之广,文渊阁的《四海志》记载的一清二楚。 阿宝熟读文渊阁典籍,自然知晓。 但她莫名觉得,周烬此问,并非考她通识。 果然,她一疑惑蹙眉,周烬便得意笑道:“楚越海,说大,百舸争流;说小,纷扰万事齐聚了那座蛇虬岛。” 话落,周烬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宝。 四目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阿宝暗叹:原是此意。 广袤无垠的楚越海面,海水便是流金。 而这片流动的金矿,海匪皆以蛇虬岛为尊。 其中,蛇虬岛头领——海老头便是群匪的无冕之王。 再往下,还有三大长老。 但数十年前加入蛇虬岛的周家,在岛上的根基却最浅薄。 阿宝大致猜到了周烬的盘算。 无非是,经过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周家已位居蛇虬岛的海匪长老,不愿继续屈居海老头之下。 一想到蛇虬岛并非上下齐心,固若金汤。 阿宝便料想,周烬此番是来寻外援。 与此同时,茶案下。 轩辕凤燃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灼热,在她掌心写字。 ——招安,甚好。 阿宝默然反手在皇叔的手心挠了挠。 其实她亦早有此念,只是碍于寻不到合适的同盟。 周烬,是那对的人吗? 心念电转,阿宝佯装迷茫抬眸,静观其变。 而周烬仍以为他占尽先机。 “海老头的亲子惨死之后,领养的义子逐渐受倚重。”说着,周烬笑得挺邪,“那海老的义子嗜杀成性,凶残暴虐。落他手里的仇敌,要么死,要么惨死。” 阿宝不知周烬,却听过海老义子。 姓海,名熄,海老头亲自教出的杀人凶器。 对待仇敌,手段狠辣。 挖心掏肝,断手砍头,不眨眼。 越是回想那些海老义子的传闻,阿宝脸色越是难看。 见状,周烬笑得意味深长,“世人皆知,朝廷立誓剿灭海匪。然而,待海老那位义子掌控整片楚越海,剿灭海匪的终战,定然葬送数倍的水师兵士。” 闻言,满腹疑虑的阿宝,追问:“留箭宣战之人,是海熄?” 周烬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阿宝身旁的轩辕凤燃。 黑袍皇叔的保护者姿态,莫名令他刺眼。 不由地,语气难掩嘲讽。 “难道公主打算说服海熄,息事宁人?”周烬调侃:“凤燃王留在公主身旁一日,便绝无可能。” 阿宝不解:“为何?” 周烬直接道:“海熄曾向海老头立誓,替义兄向凤燃王寻仇,有违此诺,海熄必遭挚爱背叛,不得善终。” 一听这话,阿宝顿觉心寒。 如此狠毒之誓。 那海老头,怕是未将那义子当成家人。 第407章 她,身为皇叔 然而,周烬却依然笑得戏谑。 “海老头罪孽深重,周家欲取海氏而代之,彻底掌控蛇虬岛。”说着,周烬抛出橄榄枝:“倘若公主愿助我周家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周家便是公主的左膀右臂。” 开诚布公的周烬,像极了诚意满满。 但,阿宝却疑心更重。 今日此时之前,她对周烬此人,毫无了解。 而在当年,周家有叛出大启水师的丑行。 谁知,周烬并未挖坑? 贸贸然答应联手,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突然,茶案下,她的手再次被轩辕凤燃握住。 黑袍皇叔的嗓音低沉,神色波澜不惊间,一锤定音。 “和盟联手,当然是好。” “但空口无凭,诚意何在?” 说着,轩辕凤燃黑眸沉沉,盯着一茶案之隔的周烬。 周烬笑得邪肆,薄唇锋利,“凤燃王想要的是,何种诚意?” “蛇虬岛的船坞列阵图。”轩辕凤燃直击要害。 周烬那混不吝的笑意,僵在唇角。 与此同时,楼船暗处的数双眼,盯着五楼茶室。 周烬的出现,掀起了楼船的暗涌。 直到深夜将过,晨曦欲临,狂风暴雨停歇。 暗处的数双眼,目睹了阿宝送周烬离开。 新的一日,雨过天晴的天幕,黑云散开,月色朦胧如轻纱,无边无垠的银涟海面浮着相连海与天的虹桥,金光粼粼。 临别前,周烬突然伸手在阿宝颈后打了个响指。 蓦地,阿宝面前,青年指间挂着条手链。 那是用鱼牙骨精心打磨的骨珠,刻着复杂难懂的纹路,乍一看倒是令阿宝想起了文渊阁古籍里的咒文。 而周烬薄唇轻笑:“我的公主殿下,初见之礼。” 西域戏法,阿宝见过。 却只周烬这一手令她,无比尴尬。 明里暗里,数道目光齐齐落到阿宝身上。 阿宝郑重地后退半步,笑着拒绝:“无功不受禄。”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如阿宝所预料的,随后生出了传闻。 公主拒绝了周烬的交易。 然而此时,楼船的三楼甲板栏杆。 自始至终,默然围观的裴归尘,冷然盯着周烬。 而他身旁,萧云峥攥紧了轮椅把手。 裴归尘状似不经意:“阿宝身边,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凤燃王曾说,越多人喜欢她,越好。”萧云峥眼眸微黯,故作漫不经心:“我深觉有理。” 裴归尘冷然嘲讽:“你们倒是宽宏大度。” 萧云峥心思越沉,反问:“难道,她不值得喜欢?” “她值得。”裴归尘若有所思盯着甲板的胭脂色小姑娘。“但,喜欢她,周烬不配。” 前世,他用一辈子验证过的,她值得最好的喜欢。 似有所觉,阿宝抬眸,正撞进裴归尘眸底。 隔着银粼般的月色,两相沉默对视。 白袍公子仍是那副清冷华贵的皮囊,温柔无害。 湿漉漉的海风拂过凌乱发丝,阿宝心底冷笑着,默然收回视线,看向了打定主意,一心想将骨珠手链塞给她的周烬。 “自十六岁起,周家子弟每年都要独自乘船出海,捕获一头金鲛马鱼,撬下它那颗最尖锐的牙骨,打磨成骨珠链。”说着,周烬殷勤笑道:“骨珠手链,送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啊哈哈…倒也,不必。 阿宝尴尬盯着周烬,适才明明约定了交易。 为何,又装模作样地弄出这把戏? 她正欲拒绝,身后的黑袍皇叔,脸色却比他那黑袍还黑。 “既然骨链如此重要,本王身为阿宝皇叔,便替她保管。”说着,黑袍皇叔收下了周烬的骨珠链。 见状,周烬那邪肆笑意差点挂不住。 而轩辕凤燃黑脸:“本王替阿宝,道谢。” “……呵。”周烬勉力维持笑容:“我的荣幸。” 场面一时之间,格外和谐温馨。 阿宝却满身鸡皮疙瘩地,默默扯了扯自家皇叔的袍袖。 免得皇叔将这位烬爷,气出好歹来。 但周烬抿唇邪笑,却又挑衅。 “七月十五和海熄那场终战,我很期待凤燃王究竟是,输得狼狈,还是赢得漂亮。” “欢迎围观。”虽黑着脸,轩辕凤燃却不忘客气。 阿宝见缝插针,朝周烬身后的海匪船舰做了个请的手势,“烬爷,七月十五,欢迎围观我家皇叔赢得漂亮。” 周烬笑着磨牙,“鬼节再会。” 第408章 她,保媒拉纤 半个时辰后,周烬的海匪船舰踪影,消失在朦胧如轻纱的月色、海天相接处的金光虹桥里。 阿宝默然远眺,沉思许久。 蓦地,突然被轩辕凤燃打横抱起。 “皇叔?” 突然悬空令她下意识地搂紧了轩辕凤燃脖颈。 而黑袍皇叔无视了众目睽睽,黑着脸,嗓音低沉,很冷。 “回房。” 闻言,周遭被留下的满船围观者,神思各异。 不多时,七月十二的清晨如约而至。 水天相接之处,曦光乍现,暖如熔金,洋洋洒洒,笼罩着无边无垠的茫茫楚越海。 岸边的船港忙碌起来,又有了人间烟火气。 与此同时,二楼船舱花室,茶案软榻。 阿宝乖巧地双手捧着冒热气的药碗,一边坐得格外温顺,一边频频偷瞄她的黑袍皇叔。 其实暴雨那阵,他把伞全撑给了她。 因此,其实是他被暴雨淋得更湿。 然而他却默然拿着柔软方布,先擦拭她被雨淋湿的头发。 宽大的手掌带着他灼热的体温。 他的动作很慢很温柔,力道不轻不重,像在哄小姑娘。 乍一感觉,和传闻里的黑袍凶神,全然不同。 但,明明是暖意融融的金光,他那精悍冷硬的骨线却被勾勒出愈加森寒、犀利的味道,唬得她紧张地默默咽了咽口水。 突然,黑袍皇叔沉声问:“小阿宝觉得周烬此人,如何?” 闻言,阿宝顿时警铃大作! 果然,该问的,皇叔必然要问! 只是突如其来的此问,她该如何回答避坑? 一抬眸,凤燃皇叔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睛,正沉沉盯着她。 阿宝顿时摆正姿态,有理有据,认真分析:“匆匆一面,远远不够了解。若想更掌握周烬和他背后周家的底细,还是得等甲肆那边打探的消息。” 顿了顿,阿宝偷瞄自家皇叔。 谁知,恰好被一脸黑沉的皇叔逮个正着。 “趁热,把药都喝了。” “好哦!皇叔~” 看来这回答,皇叔还算接受? 阿宝捧着药碗,小口小口抿着热药汤。 半晌,药汤只剩一点底了,阿宝总算鼓起勇气,试探道:“皇叔觉得呢?周烬此人如何?” 话音未落—— 轩辕凤燃擦拭湿发的手,顿了顿。 阿宝的心,亦跟着沉了沉。 满室死寂。 直到轩辕凤燃嗓音嘶哑,开口道:“样貌不错,智计不错,品性……留待再察。” 呃,这般评价,感觉似曾相识。 阿宝略微沉思,便想起了旧年的东宫大选。 彼时,温贵妃便是如此,样貌身量、智谋手段、品性作风,事无巨细地替她盘算夫婿人选。 唯一不同,便是温贵妃还掂量了候选公子们的家世。 二楼满花室的鸳鸯嫁,迎着湿润而温暖的海风,轻轻摇曳。 轩辕凤燃低头看着软榻的小姑娘。 人面花嫁相映红,雪肤玉貌。 她轻轻蹙了眉,不知想到什么,那双干净的眸子茫然又懵懂,有点傻乎乎的,但更多的是讨人喜欢。 难道是因他适才,提到了周烬? 毕竟最近她身边新出现的,独独周烬一人。 此念一冒,轩辕凤燃便又冷了几分。 感觉到皇叔重新擦拭她的湿头发,阿宝回神抬眸,恰好撞见了黑袍皇叔来不及收敛的冷意。 她甚至瞧出了他眼神的黯然。 心弦绷紧,阿宝撑着软榻起身,双手揽住自家皇叔的脖颈,打趣道:“没想到周烬在皇叔眼里,还挺好?” 轩辕凤燃一口老血:“……” 阿宝眼眸微弯,笑得温柔:“其实,就算周烬是神仙下凡,我还是觉得我家凤燃皇叔最好,天下第一的好。” 轩辕凤燃猛地怔住。 而阿宝头一回,主动地碰了碰皇叔的唇角。 退开来时,黑袍皇叔的眼眸骤暗。 下一瞬,她被他紧搂住腰,猛地用力带进了他怀里。 天旋地转间,她和他双双跌进软榻。 半湿的如瀑黑发轻散开来,她抬眸笑着看他,他同她十指紧扣,漆黑幽邃的眸子只她一人。 榻间温度渐暖,彼此呼吸渐乱。 其实,皇叔很好哄的。 第409章 她,是宅斗啊 酣然熟睡的阿宝,一觉好梦。 但午后醒来的时候,却还是着了凉。 紧接着,便被轩辕凤燃摁着卧床歇息,闭门谢客。 直到七月十三这日午后,楚舞前来探望。 阿宝才知,平越王府这段时日出了一场又一场的闹剧。 事情还得从喜夜之后,说起。 按着礼数,时兮身为侧妃,需向宣王妃请安敬茶。 然而宣王妃的菡萏院,闭门谢客。 于是,云姬离世之后,平越王府中最得宠的江侧妃,仗着无名有实便满心以为,时兮必得放低姿态前来拜见。 到那时,她定要给时兮一个下马威。 谁知,宣王竟带着时兮前往海神娘娘庙祈福。 一去整日,本就恨得牙痒痒的江侧妃,被点燃了怒火。 好不容易等到宣王回府,江侧妃却见到,宣王领着时兮进王府正门。 酷似云姬的那张脸,直接勾起了江侧妃对云姬的憎恨记忆。 至此,江侧妃岂肯强忍? 到了七月十三这日,明里暗里,江侧妃已陷害时兮数回。 “时兮姑娘倒是幸运,三四回的命悬一线,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楚舞一边剥荔枝,一边嫌弃感叹:“看来那位江侧妃的内宅贵妇手段,也不过如此。” 闻言,凭借着自幼亲历的各种宫中妃嫔争斗,阿宝嗅出了些许异样。 时兮姑娘一次次死里逃生,难道只是幸运? 吃完了鲜摘的荔枝,阿宝思索再三,看在孟观镜的面上,还是决定亲自送楚舞回平越王府,趁机见见时兮。 临行前,犹豫着,还是顺便捎上了一盆她亲手移植的鸳鸯嫁。 毕竟宣王妃是秦皇后的手帕交。 也算是仅剩的,轩辕凤燃的长辈。 她既进了平越王府,也该探望探望宣王妃。 不曾想,她刚踏进王府前堂,便撞到了时兮。 算算,自婚宴以来,她与时兮,足有三日未见。 本就因旧病复发而神色憔悴、身形消瘦的时兮,此刻乍一看,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而见到阿宝的时兮,不由身形微晃,瘫软栽地。 不知前情的阿宝,匆忙将那盆鸳鸯嫁塞给了身旁的轩辕凤燃,顾不得左脚旧伤未愈,便慌乱搀起了时兮。 她伸手探了探时兮的额头,“很烫。” 一听这话,宣王火急火燎大吼:“快请大夫!!” 话落,极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甩到了胖小灞的脸上。 宣王怒吼:“再不认错,你便给本王滚!” 闻言,阿宝循声看向了胖小灞。 而楚舞留在平越王府的武婢,悄无声息出现在楚舞和阿宝的身后,刻意压低音量,回禀了前因后果。 胖小灞既是宣王的老来子,生母又常年得宠。 养成了混不吝的脾性。 见江侧妃因宣王纳新妃而暗暗垂泪,当即便想替江侧妃出气的胖小灞,嚣张地纠集了一帮小伙伴。 当初,胆敢痛揍义兄。 如今,胖小灞出气的方式,自是单纯,直接,暴力。 早些时候,胖小灞带着他那帮小伙伴假装打闹,待时兮离开藏书阁回云姬院,一把推了时兮落湖。 这一落水,时兮挣扎着,却仍是往湖底沉去。 宣王一听,当即被吓得脸色煞白。 话及此处,武婢默然退下。 阿宝暗暗感叹,难怪时兮狼狈不堪,愈发弱不禁风。 但她记得,时兮极善水性。 心生疑虑,阿宝惆怅看向了堂中的宣家父子。 原本深受宠爱的老来子,又被赏了狠狠的一巴掌。 “你这逆子!还不认错?!” 宣王虽是老家伙,但声如洪钟,怒意涛涛。 胖小灞被这一巴掌扇得愣住,眼眶慢慢积满了泪水。 偏偏这小胖子又倔又虎,指着时兮,委屈怒吼:“她是王兄的房中人!!却爬上父王的床勾引父王!凭什么父王为她打我!我可是父王最喜爱的灞儿!!” 闻言,宣王想教训逆子,但怒极却又无处开口。 恰好,被召唤来的大夫,打破了僵持。 这边厢,阿宝搀着时兮走进后堂。 那边厢,宣王狠狠踹了逆子一脚,怒斥:“给本王滚到祠堂去跪着!罚抄家规两百!抄不完,不准吃饭!” 胖小灞怒极,恶狠狠地骂:“时兮是坏女人!” 前堂,陡然落针可闻。 阿宝忍不住回头,胖小灞委屈梗着脖子,和宣王对峙;江侧妃暗暗攥紧手帕,眼里满是对时兮的怨恨。 而宣王,满脸怒容,又紧张关切。 各人各思,神色各异。 自幼长于深宫,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阿宝对此,早已见惯不怪。 她只是有些好奇。 一心嫁宣王的时兮,究竟盘算什么? 第410章 她,苦中见喜 一刻钟后,平越王府前堂。 王府的老大夫回禀宣王:“时侧妃脉象紊乱,似是血虚之症。” 此乃绝症,危及性命。 宣王当即下令,召集楚越所有名医。 在混乱中,阿宝平静地送了时兮回云姬院歇息。 待院屋内室里,只剩下阿宝与时兮。 阿宝反手攥住时兮的右腕,不解道:“为何这般?” 虽非大夫,但前段时日为了照顾萧云峥的腰椎旧伤,她跟着张老太医略懂了把脉。 此刻的时兮脉象,一如既往,并未有异。 血虚之症?是假的。 时兮并未挣扎,而是轻嗤自嘲,笑了笑:“将计就计,倒是挺有用。至少,父子反目,初见成效。” 闻言,阿宝无奈轻叹。 果然,时兮嫁宣王,另有图谋。 但时兮在她面前,竟毫不遮掩这番算计,倒令她另眼相待。 突然,时兮起身,推开了半扇红楠轩窗。 阿宝远远看向那红楠轩窗之外,满院的鹅黄藤萝。 在绚烂日光下,如绒绒暖金。 深陷回忆的时兮,温柔喃喃道:“满院黄花,是云姬离世前一年,亲手从楚越海边移植而来,连院墙的整排藤架亦是云姬亲手用竿绑缚而成。” “然而,云姬日日浇水施肥,悉心照顾。” “却未能亲眼得见此刻,花开如阳。” 闻言,阿宝心底起疑。 为何时兮突然提起云姬养花的喜好? 这满院黄花有何特别? 若有所思的,她暗暗打量时兮,却慢半拍留意到了时兮左腕那一株名为鸳鸯嫁的红花,绽放到极致。 但,花开荼蘼,盛极必衰。 鲜红似血的花瓣,明显已凋零了三朵。 阿宝突然想起前世,那些被呈到裴归尘帝案的孟观镜奏折。 似乎曾提到一句,花开之时,亦是花落之始。 此刻,阿宝心中疑虑更重。 而时兮却平静地问,“兄长发病的模样,殿下见到了?” “时则镜发病?”阿宝佯装疑惑:“但我那晚所救之人,自称孟观镜。时兮姑娘怕是认错了人?” 时兮听出了阿宝言辞里的锋利试探。 毕竟大福楼船起航那日,阿宝提起孟观镜,她与时则镜的反应、回答,便是声称阿宝认错了人。 两相对视,哑然半晌。 最终,时兮黯然笑道:“当时民女和兄长齐齐否认,乃是被逼无奈,还请殿下海涵。” 阿宝看了眼窗外的满院黄花,“与云姬有关?” 时兮目露感激,摇了摇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坦诚:“其实,症结在于兄长——既是时则镜,亦是孟观镜。” 闻言,阿宝骤然惊骇。 虽是早有猜测,但时兮的亲口承认,却别有深意。 而时兮随后道出的真相,令阿宝更不忍心。 多年前,头一回七月十日发病的时则镜,用烈酒麻痹自身。 之后,孟观镜便出现了。 回忆至此,时兮笑得悲哀:“那具皮囊,住着我的两位兄长。” “孟观镜,承受了自幼至今的全部痛苦。 “时则镜,负着孟家村惨死的六百八十一条性命,过着在世人眼中,还算正常的日子。” 阿宝心沉到底,默然想起了前世。 所以,孟观镜每回出现,都是在碰了酒之后。 第一顿酒,她祝贺他,状元郎。 他潇洒而恣意,雄心勃勃,立下豪言壮志,平定江南河患。 第二顿酒,她知道了孟家村的怪病,第一次窥探到了孟观镜的痛苦和绝望,亦是头一回,被孟观镜请求帮忙。 第三顿酒,她已死,他却也是半死不活。 皇陵的女帝石碑前,那顿酒。 孟观镜提起了,下一辈子。 若是再见,他一定干干净净见她。 前世不懂,如今倒是懂得晚了。 所谓的干干净净,竟是这个意思。 不仅仅是替时则镜承受蚀骨痛苦的工具,而是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第411章 她,我很坏的 窗外,满府的喜事红绸,早已被两日前那场滂沱暴雨尽数打湿,哪怕午后日光倾泻,亦显得残败凌乱。 一切,仿佛在嘲笑阿宝。 阿宝心头发冷。 而时兮眸底的温度渐渐消失。 见状,阿宝心念电转,试探问道:“我猜,除了孟观镜的存在,时兮姑娘还有真正想说的话?” “民女想恳求殿下帮忙,解开《禹治录》救我的两位兄长。”说着,时兮拿出藏于袖中的纯黑圆球:“孟家村的百岁老人口口相传,老村长的家传黑球藏有一个关于宝藏的秘密。” 阿宝仔细打量了纯黑圆球。 惊讶发觉,看似光滑的纯黑球面,却有无数条黑蛇纠缠。 阿宝小心翼翼伸出右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黑球。 触感很坚硬,而且温度极冰。 蓦地,阿宝暗暗腹诽。 抵达楚越地界的连日以来,一直便听说着献灵帝沉船宝藏的各式各样的秘密。 所以,她皇曾曾曾祖父的小金库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暗暗长叹,阿宝拒绝了纯黑圆球。 “无论如何,孟家村的村民皆是我大启的百姓,治愈孟家村怪病,是我之责,无需筹码交易。”说着,阿宝取了洗漱盆边的方巾,递给时兮,“先擦擦,免得着凉。” 浑身湿漉漉的时兮,头发甚至还在滴水。 盯着阿宝手里的方巾,冷眸微怔,“殿下还是心太善。” 闻言,阿宝故作轻松:“我很坏的。” 时兮攥紧了方巾和纯黑圆球,暗躇:大启的皇太女愿意出手相帮,她的两位兄长和孟家村村民,定然有救。 只是,阿宝答应得如此轻易。 令早已习惯交易的她,心生疑虑。 阿宝留意到时兮的犹疑纠结,这才慢半拍的意识到不对劲。 为了安抚时兮,亦算是趁机替自己解惑。 阿宝认真提出了交换条件,“虽已允诺帮忙,但在此之前,我想请时兮姑娘,坦诚告诉我一件事。” 话落,阿宝便察觉,时兮明显松了口气。 “殿下想知道什么?” “时兮姑娘和云姬,究竟有何关系?” “时云姬,是民女的姑母。” 说起那段不堪的家事,时兮狼狈。 但她坚信,有事相求,必须拿出诚意。 “说来可笑,海女的女儿,必定被留在船港,成为新的海女;但海女的儿子却能被某些人家收养,改名换姓。” 很多年前,时兮的奶奶,生了一男一女,双胞胎。 小女婴被迫留在那座海女聚集的小渔村。 十八年之后,艰难长大成人的女子,以貌美闻名,被年轻的宣王世子一见钟情,之后更是成了宣王侧妃。 而被船家收养的男婴,过了十八年正常日子,从未联络母亲和妹妹,一听说妹妹成了宣王侧妃,竟恬不知耻找上门认亲,甚至在外打着宣王大舅子的名号,吃喝嫖赌。 被宣王教训之后,男子还不起赌债,卖掉了六岁小女儿。 身为姑母的云姬,最后关头还是派王府护卫救下了小侄女,并安排一辆马车悄悄送小侄女离开越州。 但是两天之后,不知何故,云姬惨死。 震怒的宣王竟亲自下令,追杀云姬的所有血缘亲人。 其中便包括云姬的小侄女。 六岁的小姑娘,被胸口那一刀痛晕。 却幸运的,活了下来。 那日之后,小姑娘用泥巴抹脸,装作男童的嗓音,辗转街头巷尾,乞讨求食,苦苦求生。 然而最终,小姑娘仍是被掳上船,成了海女。 不肯受辱,当晚,小姑娘跳海逃生。 却被风暴掀起的海浪冲到了孟家村海滩,被兄长所救。 回忆落下,时兮眸底生恨。 恨不得将宣王碎尸万段,啖其肉,饮其血。 如此苦痛的伤疤,阿宝自知,用言语难以安慰时兮分毫。 若有所思地,她解下腰间绣袋,解释道:“轩辕族有位医术极高的先祖奶奶,曾传下金针术。虽说我研习时日尚浅,但加上《禹治录》,救治孟观镜的怪病,我有七成把握。” 闻言,时兮小心翼翼地,燃起些微希冀。 “殿下当真能解《禹治录》?” “孟家村仅剩的求生希望,事关人命,绝无谎话。” 阿宝的坦诚,笃定,恰似时兮的定心丸。 第412章 她,劝婚劝生 此番开诚布公,以阿宝的承诺告终。 “我,一定救他们。” 他们,既是孟观镜,亦是时则镜,更是孟家村村民。 随着时兮的目光,阿宝重新看向了院外。 半扇轩窗里,满院的鹅黄藤萝间,竟出现了宣长渡。 绚烂日光,晒不干他满身的孤寂落寞。 院屋内室骤然死寂,阿宝暗暗打量着宣长渡与时兮,渐渐她诧异发觉,时兮竟平静得波澜不惊。 既是知晓了时兮的惨烈童年,阿宝便深知。 时兮和宣长渡的恩怨纠葛,绝非一言一语可解。 偏偏,时兮极有主意。 怕是筹谋多年,一朝不惜违心嫁给宣王,便是决定了彻底开始报复宣王那老家伙。 而身为外人的阿宝,亦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片刻后,阿宝告辞离开。 一踏出云姬院屋,手便被等候在旁的轩辕凤燃牵住了。 自家这位黑袍皇叔,一字不问,只默默陪着。 阿宝悄然往他身旁靠了靠。 宽大的袍袖下,她偷偷攥紧了他的手。 “皇叔身边真可靠。” 她诚心诚意发出感叹,而他嗓音沉哑,温柔又纵容。 “那就多待会。” 一刻钟后,菡萏院的鱼池边。 午后日光暖意融融,小桥流水悠哉闲舒适。 而廊亭边,撒饵喂鱼的宣王妃,一见阿宝,热情招呼:“日头晒,公主殿下快来这廊亭下歇歇!” 阿宝欣然落座,便听宣王妃笑着称赞。 “上回你命被看送来的饵料配方,当真极好用。” “施姨母喜欢便好。” 说着,阿宝愕然看到满池锦鲤里,竟冒出了五六条青鱼。 “施姨母这是,新进了鱼获?” “这鱼呀,是施家送来的,今年开春出海捕获的头一批。”宣王妃一边撒鱼食,一边笑着感叹:“我那老兄长原本是说让我清蒸,但好好的鱼,弄死它做什么?” 猛地闻言,阿宝莫名嗅出一点异样。 “就像时兮姑娘进府,施姨母亦毫不在乎?” “既是摆设王妃,保命的绝招便是袖手旁观。”被阿宝亲近称为施姨母的王妃,笑得无奈:“兢兢业业当好一个摆设。” 话落,宣王妃淡笑着看了眼云姬院的方向,“她们斗,任她们斗,我自岿然不动。” 见宣王妃神色不似作伪,阿宝想起那药香,不由更是佩服。 “施姨母所悟之理,着实厉害。” “公主殿下真是比那蜜瓜还甜滋滋呢!” 宣王妃被夸得愈发高兴,亦愈发觉得阿宝讨喜。 而阿宝趁机把一路从大福楼船带来的小花盆,双手抱到宣王妃面前:“前些日子在栖舞院,闻见了施姨母身上的熏香,味道极好,非寻常香味。” 其实,阿宝闻出了那是缓和郁症之药香。 郁症,即是忧思郁滞。 说起来,也是凑巧。 阿宝前世魂魄被困的那五十年里,看过太医署藏书阁、文渊阁的无数医典药籍,而文渊阁最角落的一本药籍里便记载着楚越之地,一种名火鸳的红花,是治郁症的良药。 一开始,阿宝并未将火鸳视为鸳鸯嫁。 但这些日子照顾鸳鸯嫁,她确定,鸳鸯嫁便是火鸳。 如此一来,恰好她借花献佛。 “这盆鸳鸯嫁恰在花期,王妃每日清晨取两片花瓣泡进烧开的热水半时辰,之后饮下,有极好的凝神静气之效。” 同时,亦可解郁疏愁。 最后一句,毕竟是宣王妃私事。 广而告之,不算有礼,她便选择了点到即止。 而阿宝并未直言,得到了宣王妃感激轻笑。 “这些年来,我确实时常失眠,就算念经焚香,亦无多少效果。”宣王妃对阿宝的好感,愈发地深,“未曾想,公主殿下对岐黄之术,亦这般得心应手。” 被夸之后,阿宝不好意思。 谁知,轩辕凤燃却揉了揉她的头,毫不客气道:“我家小阿宝温善聪毓,确实很好。” 说着,把一杯温热适宜的夏茶,塞进了她手里。 阿宝一如既往的随手接茶,浅浅啜了一口。 见状,宣王妃不由笑得更慈祥。 功高震主,但是这女帝若无忌惮之心,再好不过了。 然而,宣王妃是过来人。 凤燃王看公主殿下的眼神,她是越瞧越不对劲。 于是,宣王妃试探道:“听闻帝都世家千金皆是才貌双全。不知?凤燃王可有心仪姑娘?” 第413章 她,难言之隐 闻言,轩辕凤燃察觉异样,剑眉轻蹙。 然而,毫无所觉的阿宝,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施姨母同秦娘娘交好,或许听秦娘娘提过,想要的儿媳妇模样?” 这一问,倒误打误撞,转移了宣王妃的怀疑。 边回想往事,宣王妃边怀念道:“秦姐姐生于北凉秦氏,自幼相伴着马背,黄沙,雪山。” “那脾气是极傲。” “她想要的儿媳妇,自然是同她一般。” “恣意洒脱,傲骨不屈,但对待意中人,又温柔一心。” 闻言,阿宝默然琢磨了许久。 一抬眸,只见轩辕凤燃黑眸沉沉,正直直盯着她。 他那复杂眼神,她根本捉摸不透。 而旁边,宣王妃看着她视为子侄的黑袍王爷,再看那胭脂金绣锦裙的公主被黑袍王爷,有意无意护着。 宣王妃心底那不对劲的念头,更重。 “说起来,秦家只剩凤燃王你这一脉,若能早点娶妻生子,为秦家开枝散叶,便是再好不过。”宣王妃暗暗叹气,小心试探:“不如,请公主殿下为王爷选个好姑娘?” 一听这话,阿宝蓦然回神。 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被戳中了极痛处,大概便是如此了。 阿宝紧张地看向轩辕凤燃,却见他格外平静。 “时至今日,北疆数州百姓仍记得当年的北凉秦家军用血肉铸成人墙,挡住了蛮族十六部南下。” 轩辕凤燃悄然握紧拳,“此乃,真正的秦家不灭。” “至于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无足挂齿。” 轩辕凤燃回答得无懈可击,阿宝却只觉得难过。 她记得,他很喜爱孩子的。 前世,元昭出生时,他万里迢迢送来了许多的孩童玩具。 风车、陶哨、拨浪鼓、小锣鼓、陀螺、竹蜻蜓、九连环、鲁班锁、鸡毛毽子、花灯,都是他亲手所制。 甚至还有她最喜欢的白色风筝。 那时候,小元昭亦很喜欢来自北疆的生辰礼。 尤其是那套用陶土烧制的兵棋。 轩辕凤燃亲手绘制了图纸,复刻了缩小版的北疆和蛮族兵士,再加上栩栩如生的北疆地形沙盘,两军对垒的旗帜。 小元昭稍微懂事些,便常常缠着她玩杀敌退寇的游戏。 一开始,她并不知他为何费心费力地准备玩具。 直到前世被迫惨死,她看清一切,心中多年困惑随之被解开。 原来,轩辕凤燃精心照顾小元昭,只有一个缘由。 小元昭当她孩子的那五年里…… 轩辕凤燃始终将小元昭,当成他亲生子看待。 亲生子,亲生子,亲生子。 一想到这三个字,阿宝心沉深渊。 张老太医已言明,轩辕凤燃的后嗣之事,无药可医。 偏偏,温贵妃数日前又来了信。 除了闲聊帝都宫城的风吹草动,特意提了皇长孙。 老皇帝病情加重。 以往三日一次的药,已然变成两日一次。 太极殿的药味,根本无法遮掩。 而李嘉妃仗着腹中皇嗣即将临盆,气焰愈发嚣张。 安然闯过五王权争而屹立不倒的两位娘娘,此番竟因李嘉妃而被老皇帝禁足罚俸,日日抄经。 所以,温贵妃在信中虽未直言,却屡屡旁敲侧击。 言而总之,提醒她尽快怀孕生子,诞下皇长孙,稳固储位。 而温贵妃看中的,依然是萧云峥。 已确认了萧云峥未有隐疾,再算上家世,样貌,品行。 温贵妃笃定,萧云峥配当这皇长孙的生父。 而且比起谢无碍,她若有心掌控萧云峥,易如反掌。 这段时日以来,阿宝总在纠结如何回信解释。 而另一边,宣王妃愣神许久,总算明白了她这黑袍王爷的意思,那便是,不想生。 灵光一闪,宣王妃想起了帝都传来的那些流言蜚语。 凤燃王风流多年,早该儿女成群,却连私生子女都无影。 前段时日又传出卧病不起。 难道,症结所在,是难言之隐? 思及此,宣王妃十分忧愁,暗暗提醒道:“凤燃王可知,楚越的赤脚医很是厉害?” 秦王,秦皇后,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倘若秦家血脉就此断在轩辕凤燃,岂不可惜? 因而,宣王妃坚信:该治,还是得治。 然而寡言少语的轩辕凤燃,却断然岔开了话锋,“其实今日前来,本王有一事想请教宣王妃。” 第414章 她,牵星术板 既是侄儿有疑,宣王妃欣然答应,“直说无妨。” 于是,轩辕凤燃提起了牵星术,“不知宣王妃了解多少?” 闻言,宣王妃若有所思地沉默。 见状,阿宝连日来的那股不祥预感,愈重。 仿佛又深陷在那一场梦魇里,一旦接近献灵帝沉船宝藏,便有危及性命的凶险等着她。 偏偏,献灵帝沉船宝藏必须要捞。 所以,为免夜长梦多,解开宝藏宜早不宜迟。 但,无论是青玉龙钮方印加上黑白双鱼玉佩的法子,还是青玉龙钮方印和她这献灵帝嫡传血脉的法子。 都只能,定位沉船宝藏所在之处。 至于从楚越海口起航,前往宝藏所在之处。 这一路,暗礁,凶流,海暴,风卷,更是凶险万分。 思索再三,阿宝决定寻找外援。 先找到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再寻得牵星术的加持,绕过所有深海危险,求得安然无恙的海路。 只是,虽然在海上讨生活的,多多少少都会牵星术。 但施家作为越州最大的船帮,最是深谙此道。 思及此,再看到气氛沉默,阿宝笑着打圆场,诚恳请教:“听说这牵星术是以星空变换来预测方位,找准海面深处的涌动暗流,甚至能破开海面蜃障。” “施姨母,我说的对吗?” 闻言,宣王妃蓦地笑道:“公主殿下说的极是。” 阿宝继续不耻下问:“若是想学这牵星术,会不会很难呀?” 宣王妃欣慰看着阿宝,“牵星术虽难,但牢记施家世代相传的牵星口诀,再加牵星板,便事半功倍。” 阿宝好奇:“牵星板?” 沉默须臾,宣王妃想了想,起身到书案后。 阿宝紧跟到书案旁,帮着宣王妃铺开宣纸,研墨。 宣王妃提笔染墨,细细绘制。 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描出了牵星板图。 宣王妃指着板图里的星星,“这是紫微星,这是织女星,华盖星……三垣二十八宿…………” “公主殿下,这便是牵星板。” 既是轩辕凤燃提起,宣王妃想到她的秦姐姐,便毫不藏私。 施家的牵星口诀,直接道出。 而阿宝担心忘记,提笔仔细默写成小纸条。 若是张兰衡见了,怕是要委屈。 毕竟当年在白鹿书院听课的阿宝,都无此刻这般认真仔细。 这边厢,阿宝暗暗决定往后,时刻默诵牵星口诀。 那边厢,宣王妃转身从书柜暗格取出了一紫檀小木盒。 在宣王妃的期待下,轩辕凤燃接过,打开。 紫檀小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枚指南针。 做工精致且精密。 当年,施家姑娘整日和她的秦姐姐撒欢玩耍,时常出海。 免不了遇到风浪海暴。 幸好秦姐姐极擅动手,亲手制出了一枚指南针。 “哪怕是误闯了被楚越老百姓称为鬼蜮的那片海,此枚指南针亦能如常运作,准确无误地指出楚越海岸边的墨骨塔。” “物归原主,还希望凤燃王此番出海,顺利平安。” 宣王妃思念故人,目露悲伤。 而轩辕凤燃若有所思地盯着指南针盘的印记。 那是乍一看似花,近看是桑字的图绘。 亦是独属秦家的印记。 院中廊亭下,一派死寂。 阿宝一见,便想起了传闻,秦家人刻在骨血的极强占有欲。 仿佛领地意识,丝毫不退不让。 某些事情上,轩辕凤燃和那位秦皇后,其实很像。 思及此,担心轩辕凤燃睹物思人的阿宝,蠢蠢欲动。 茶案下,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小手指,正想悄悄牵住。 宣王妃却突然好奇:“据说献灵帝的沉船宝藏十分隐秘。不知,公主殿下决定何时出发前往楚越海?” 阿宝陡然缩回手。 惊愕未定之际,却见宣王妃欲言又止。 于是,她试探:“施姨母很担心?” 宣王妃云淡风轻地看向了院屋之外,那是江侧妃院落。 她跟着默然细听,隐约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半晌。 “楚越地界瞧着安稳无波,其实只是表象。”宣王妃愈发平静:“绝非善茬的时兮姑娘一进王府,更是风雨欲来。” “牵累凤燃王和公主,岂不是罪过?” 第415章 她,天罗地网 宣王妃的意有所指,令阿宝想起了甲肆的秘信。 说起来也很赶巧,那封秘信前不久刚送到她手里。 信中回禀了两件事。 一是自大福楼船抵达楚越的这段时日以来,裴归尘的暗影卫频频和平越王府的教书先生相见。 二是时兮嫁进王府的那夜,教书先生捡走了宣长渡之后,竟突然跑到墨骨塔,对着塔顶的西南角塔砖烧纸钱。 斥候甲肆偷偷靠近,隐约听见教书先生喃喃念叨。 “云姬你放心,很快,他们都会得到报应。” “待我安排好一切,亲眼目睹长渡他成为平越王,我便下去陪你。到了那时候,你千万莫要嫌弃我老。” 他们?指的都是谁? 报应?做了何种恶事,需要被报应? 安排好一切?都安排了什么? 早已怀疑教书先生有猫腻的阿宝,心思骤然百转。 云姬在宣王老家伙,教书先生之间,留下了好大一场风流债。 爱恨纠葛,理不清,根本理不清。 最终,阿宝惆怅叹气。 近日来,桩桩件件,表面看似毫无关联,内里却千丝万缕地联结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 而这张罗网的幕后黑手…… 可能是宣王老家伙,也可能是楚越海匪。 甚至,是她最憎恶的仇敌,裴归尘。 思及此,见棋局已摆好,阿宝决定执棋入局。 和他们斗一斗,借用他们的罗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见阿宝默然不语,宣王妃渐渐担忧:“公主这是被吓到了?” “施姨母莫要担心。”阿宝蓦地回过神,安慰道:“既然来了楚越地界,便要替大启百姓除掉海祸。” 闻言,宣王妃稍稍放心。 突然,侍女惊喜推门而入:“王妃!江侧妃在她院里投了井!” 宣王妃好奇:“见阎王了吗?” 侍女深呼吸:“没见呢!护卫及时救了!!” 宣王妃捻着手中佛珠:“王爷呢?此事可通禀了王爷?” 侍女仿佛已习惯了:“想通禀来着!但王爷不见!” 宣王妃摩挲着手中佛珠,淡定道:“是时兮姑娘出了事?” “王妃您料事如神!先前时侧妃被推落水,如今正发高烧呢!王爷把咱王府里的大夫都召到了云姬院照看时侧妃,便没了大夫去瞧瞧投井的江侧妃。”说着,侍女双手一摊,无奈道:“这不,江侧妃身旁的茉春嬷嬷只能来向王妃求救。” 闻言,宣王妃抱歉看向阿宝。 “王府的这些龌龊事颇多,当真惭愧。” “…………” 略微沉吟,阿宝听懂了宣王妃的话中深意。 便是王府私事很是龌龊丢脸,委婉拒绝她继续旁观。 设身处地一想,阿宝便理解了宣王妃。 其实,自幼瞧着深宫的尔虞我诈长大,结果千里迢迢跑来楚越地界的王府,美景未赏,便又得瞧后宅争宠? 并无兴趣,敬谢不敏。 阿宝邀请了宣王妃闲暇时候登船逛逛,便起身告辞。 出了菡萏院,愈是临近七月十五,这平越王府便愈是有一种令阿宝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明花红柳绿,莺啼鹊鸣,天朗风暖,一派好风光。 直到,阿宝发觉,王府侍女护卫的腰间,都戴着刽打草枝。 森沉又阴冷,令她脊骨发寒。 猝不及防地,阿宝被匆匆跑来的楚舞,抱了个满怀。 楚舞默默掉泪,很快洇湿了阿宝的肩膀。 阿宝抬手安抚地拍拍楚舞的背,“发生何事?” 楚舞带着哭腔,后悔道:“他来找我了!” 阿宝满头雾水:“谁?” 楚舞倏地拔高嗓音:“海匪的暗谍!那堕海的少年!” 阿宝心思微凛,直觉事有蹊跷。 而一向胆大如虎的楚舞,此刻很是崩溃。 “那少年浑身湿漉漉的,就站在我床榻边,要我偿命!!” 闻言,阿宝最先冒出的念头是—— 有人装神弄鬼!! 毕竟这种把戏,她年幼便玩过了。 和表弟谢无碍披着白布装鬼,吓唬萧净月。 第416章 她,携家带口 既然是神神鬼鬼,便得深夜才好处置。 阿宝拿出耐心,安抚了楚舞。 谁知,这边厢,楚舞刚命武婢回栖舞院收拾了包袱。 那边厢,宣王妃竟也想跟着阿宝回楼船。 “江侧妃和时兮姑娘的过招,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宣王妃捻着佛珠:“我还是,避避风头,图个清静。” 话已至此,阿宝亦不忍心拒绝。 于是乎,进平越王府时,只有阿宝和自家皇叔两人。 踏出平越王府,反倒像极了携家带口。 半个时辰后,回到大福楼船。 被狂风暴雨笼罩了两日的楼船,满地狼藉已被规整干净。 水师兵士们继续严阵以待,有条不紊地巡逻。 而阿宝陪着宣王妃四处逛逛。 经过二楼船舱的绣室,宣王妃好奇停下脚步。 “早些时候便听楚舞提过,大福楼船有一间绣室,里头各色绫罗绸缎齐备,还有许多布行里没有的漂亮裙裳。” “不曾想,倒是真漂亮。” 说着,宣王妃含笑的眸底,泄露了些许怀念。 见状,虽不知缘由,阿宝却有心安慰:“不如我为施姨母量身裁制一身新裙裳?” 宣王妃惊喜:“那倒是极好的。” 虽然怀疑阿宝和轩辕凤燃的关系不对劲,但爱屋及乌。 看在眼里的亲近,令宣王妃默认了阿宝是自己人。 “说起来,我年少时,也曾想过当一位名满天下的绣娘呢。”宣王妃笑着说起了闺阁少女的心思:“当时为了开一家布行,同家中的父母亲和两位兄长,狠狠闹了一番呢。” 闻言,阿宝暗暗诧异。 她还记得趴在菡萏院屋顶,初次见到的宣王妃。 端庄温婉,如那佛龛里的泥塑菩萨像。 但少女时,宣王妃却想卖漂亮裙裳。 蓦地,宣王妃雀跃提议:“作为回礼,我也替你裁制一身新裙裳?到时候,咱俩打扮漂亮,穿新裙逛街?” 此番好意,意味着拉近了和宣王妃距离。 并未犹豫,阿宝便欣然应允。 突然,被看火急火燎跑来,“殿下!三楼那位!他!!” 阿宝瞬间把心提到嗓子眼,匆忙起身直奔了三楼。 身后,宣王妃若有所思。 早听说过公主的红单大选,热闹非凡。 此番楚越之行,更是跟着来了好几位侧君侍奉在侧。 看向视为子侄的黑袍王爷,宣王妃担忧道:“三楼那位是?” “……”轩辕凤燃避而不答。 直奔三楼船舱二号客房,阿宝忧心忡忡推门而入。 床榻里,孟观镜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幸好,赵川策半步未退,先是用白布条将孟观镜捆在了床榻,再是用棉布堵住嘴,最后按照阿宝的嘱咐,熏燃了艾香。 匆忙中,阿宝打开绣袋,稳住心神,找准穴位下针, 待轩辕凤燃的脚步声靠近,紧张得浑身是汗的她,总算令崩溃的孟观镜稍微平静了下来。 一回头,她朝自家皇叔伸出手。 便被黑袍皇叔抱了个满怀。 “不怪你。” 皇叔的安慰很温柔,但阿宝却依然自责。 “但孟观镜昏睡不醒,便是从我施针开始。” 七月十那晚,孟观镜深陷昏睡,情况变得愈发奇怪。 睁开眼睛的时候,仅有两回。 头一回,遇到梁青渔。 第二回,便是今早,孟观镜突然醒来。 没有痛觉,神智昏聩,残暴伤人。 她只好再次施针,逼迫孟观镜陷入沉睡。 偏偏那本救命的《禹治录》,她与轩辕凤燃尚未研究透彻。 埋首黑袍皇叔的肩窝,阿宝喃喃:“起航打捞沉船宝藏之前,一定先解开孟观镜的怪病,好不好?” 轩辕凤燃却以沉默作答。 似有所觉,阿宝疑惑抬眸:“皇叔怎么了?” 轩辕凤燃沉声道:“青玉龙钮方印,只能用一次。” 阿宝错愕:“一次?”这玩意还有次数限制? 又是彼此沉默的半晌。 阿宝理了理如今面临的两难选择。 两种定位沉船宝藏的法子,无论是用秦皇后留下的黑白双鱼玉佩,还是用轩辕族血脉,青玉龙钮方印都必不可缺。 所以,要么,用青玉龙钮方印解开《禹治录》的解药秘密。 要么,用青玉龙钮方印找到沉船宝藏。 “其实就是,救人还是发财,二选一。” 最终,阿宝深呼吸:“皇叔,咱们还是,救孟观镜。” 如此决定,其实早在轩辕凤燃的预料。 捏了捏他家小姑娘的脸颊,黑袍皇叔温柔应允。 “好。先救孟观镜。” 第417章 她,和他箱吻 守了孟观镜一直到夜幕降临。 月色溶溶,似漫天霜华。 倾泻而下,大福楼船如卧兽,静峙江海交接处。 自从海匪劫狱,大福楼船的巡逻便又增强了许多,连只苍蝇想飞进楼船,都得留下先检查。 堪称是密不透风,严丝合缝。 而三楼船舱的客房里,床榻正对面的衣柜。 悄悄藏着的阿宝,一边抓紧了轩辕凤燃的手,一边暗暗琢磨。 楼船戒备森寒,楚舞今晚留宿在此,若是依然见到了那浑身湿漉漉,前来索命的少年。 那么,她猜楚舞身上一定被留下了东西。 就像她在海神娘娘庙前,看到的那场诡异百戏。 是那东西令楚舞变得浑浑噩噩,心神不宁地看到深夜错觉。 等了又等,等到了夜半钟声。 透着不祥的诡异氛围。 而这间曾住着时兮的房里,清淡的檬橘香愈加浓郁,直扑阿宝鼻尖而来,混杂了一股极淡的云杉香。 璇玑最是擅于调香。 自幼和璇玑玩耍的阿宝,亦对香息敏感。 这时兮房中的檬橘净香,分明有异。 欲找到云杉香的来源,阿宝好奇嗅了嗅,许久后,竟是循着香息嗅到了轩辕凤燃的颈侧。 她下意识靠近了他的脖颈,又使劲嗅了嗅。 “不是皇叔的味道。”阿宝喃喃念叨着,一抬眸,却发觉黑袍皇叔的眼眸渐暗,渐沉,就连呼吸都变得重了。 阿宝心念骤起,而黑袍皇叔抬手摁住她的后颈,重重摩挲。 他的指腹薄茧擦过她的肌肤,同时朝她越靠越近。 她深呼吸,蓦地,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明明是熟悉的动作,但此刻的小小箱柜很是拥挤,陡然更热。 她的腰间被他的大手揽着。 悄然闭上眼睛的那刻,黑袍皇叔那幽邃静谧的黑檀沉香,如他的怀抱般笼罩而来,强悍又温柔。 凶残得,仿佛欲她吞吃入腹; 又虔诚得,仿佛她是他用魂魄供奉的神明。 阿宝心跳变得急促,呼吸亦凌乱。 拥挤的衣柜寂静天地里,一切都变得清晰可闻。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轩辕皇氏旌旗被风吹响,溯游的鱼群尾巴漾起水流,还有更远处江峡两岸的鸟鸣,山林的沙沙声…… 这一吻,不知过了多久。 阿宝深深喘息着睁开眼睛,眼里浮着水雾看向了轩辕凤燃。 轩辕凤燃黑眸复杂,似是强忍,压抑着。 阿宝默然须臾,正不知所措。 突然衣柜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阿宝骤然回过神。 深呼吸,强逼着回到楚舞好友的状态。 大着胆子,阿宝偷偷打开了衣柜的一条小缝。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衣柜外的情景。 船舱客房漆黑一片,只剩脚步声,不断窸窸窣窣。 她甚至感觉到,脚步声不断靠近。 然而三楼船舱的这间客房拢共也就这么点大,她特意选了视野一览无余的藏身衣柜,却愣是瞧不见脚步声的主人。 百思不得其解,阿宝愁眉苦脸。 突然,身后的轩辕凤燃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阿宝浑身紧绷,低声喃喃问:“皇叔?” 然而,他只是沉默的揽住她的腰,紧紧将她搂进他怀里,捂着她的眼睛强行令她靠在他的胸膛。 眼前漆黑,本该勾起她被活埋的恐惧。 但闻着轩辕凤燃身上的黑檀香,她却心落实处,愈发淡定。 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 阿宝暗暗自我鼓励:既然黑袍皇叔答应陪她一道戳破这装神弄鬼的把戏,无论今晚出现的是什么鬼,都要败在杀神手里。 接下来许久,本该万籁俱寂的船舱客房,窸窸窣窣却仍继续。 轩辕凤燃透过阿宝打开的那一道衣柜缝隙,黑眸森寒地看着一道瘦小黑影悄然从客房房梁爬了下来。 那道瘦小黑影手脚并用,干脆利落地爬向了楚舞的床榻。 与此同时,楚舞虽是放下了床榻的幔帘。 但今晚,难以入睡的她,双手攥着少年那柄红珠金刀。 一边手抖,一边对准了幔帘。 第418章 她,装神弄鬼 渐渐地,月上中天。 满地银霜,巡逻队举着火把换班。 而在三楼的船舱客房里,床边的幔帘无风自动。 瘦小黑影始终僵持不动。 楚舞默默将刀攥得更紧,屏息凝神。 与此同时,阿宝被轩辕凤燃护在怀中,不知衣柜外的动静,只知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突然暂停。 而轩辕凤燃那沙哑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没有我允准,莫要睁眼。” 他耐心叮嘱,她认真点头,心里却暗暗盘算着。 皇叔这是,打算做什么? 蓦地,楚舞凄厉惊叫,打破了满房死寂。 阿宝攥紧了轩辕凤燃的袍袖:“!皇叔快救人!!” 话落,只听又是一声楚舞的惊恐尖叫。 床榻前倏地落下一藤笼,如同狩猎般,直接将那试图刺杀楚舞的瘦小黑影,困在了藤笼里。 瘦小黑影愈是挣扎,那藤笼边缘的尖刺便长得更长。 牢不可破,偏偏瘦小黑影拼命挣抗。 那尖刺受到刺激,锐利如刀锋。 瘦小黑影被扎了极深的一刀,血流汩汩。 阿宝在漆黑中,被轩辕凤燃牵着手,摸索着走出衣柜。 却被楚舞扑了个满怀。 “阿宝阿宝!是他!是他!就是他!” 一听哭腔,阿宝担忧地拍了拍楚舞后背,安抚道:“莫要担心,莫要担心,有我在呢。” “哪怕我失了手,还有我家凤燃皇叔兜底。” “我家凤燃皇叔一定打得过那装神弄鬼的欠揍渣滓。” 然而,自从不小心将那暗谍少年推落海,一向胆大无畏的楚舞,便时常因愧疚而惊慌失措。 而且,生在崇信鬼神之说的楚越地界,楚舞怕妖魔鬼怪。 此刻,楚舞俨然将阿宝当成了护身符。 于是,被楚舞双手死死攥住不放,阿宝只好留在原地,一边继续安抚楚舞,一边等待自家凤燃皇叔点燃船舱客房的烛火。 “阿宝看着我。”轩辕凤燃哑声。 阿宝迫不及待睁开眼睛,循声看去,温暖烛火的映照下,精悍冷硬的黑袍皇叔揉了揉她的头。 “抓到了那只‘鬼’。” “真的?”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看到了被困在藤笼里的瘦小黑影。 而,黑影被光照出了原形。 竟是,堕海的少年。 阿宝震愕,原来少年并没有死。 而少年目露惊悚,看起来比阿宝更猝不及防。 四目相对,诡异的半晌寂静之后。 阿宝回头看向黑袍皇叔:“打开藤笼。” 谈判之前,得先释放些许好意。 轩辕凤燃并未阻拦,直接依言打开藤笼,默数三声。 果然,少年猛地转身想跑。 奈何,少年低估了他面对的是,人屠王。 一道银光伤过,袖箭直击少年右肩,鲜血四溅。 少年惨叫着,浑身瘫软在距房门一步远。 楚舞焦急大喊:“不要杀他!” 少年身体消瘦憔悴,颇有孤苦伶仃之感。 阿宝瞧着亦不忍心:“我,不杀他。” 说着,她看向自家凤燃皇叔。 黑袍皇叔随手甩袖,收了少年右脚踝的那道银丝。 银丝,削铁如泥,见血封喉。 少年若真踏出房门,便是右腕齐断,毒发身亡。 传闻里,人屠王的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令楚舞心生冷意。 生怕有变故,她着急开口挽留,“无论是何缘由,我都相信你有苦衷。公主在此,若你愿据实相告,我楚舞起誓,作为抱歉之礼,我定将请求公主帮你解决困境。” 少年还记得,他被胖小灞欺负,是楚舞救他。 也记得,他被关进楼船牢房,亦是楚舞提着晚饭探望。 为数不多的善意,最终令少年回了头。 “楚姐姐当真愿意帮我?” “我发誓,我愿意。” 阿宝默然将手里的药箱递给楚舞。 楚舞了然,替少年包扎伤口。 沉默半晌,少年终于止住了鲜红血流。 阿宝慢慢试探,“你到底是谁?” 少年怯怯抬眸,正要开口。 阿宝不好意思地提醒:“说官话,我听不懂楚越古语。” 少年惨白着脸,喃喃,“我是母亲的孩子。” “也是裴家的,家生死士。” 第419章 她,裴家女谍 不知为何,听到‘裴家’,阿宝竟毫不惊讶。 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 于是,她更在意的,变成了。 “你的母亲?指的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是谁?” 虽是疑问,但毫无缘由的。 阿宝直觉,少年的答案绝非她所期待。 少年犹豫着看向楚舞,得到楚舞的眼神鼓励,这才开口。 “我的母亲,是江侧妃。” 一听这话,阿宝起初以为,少年误会了她的问题。 于是,阿宝耐心解释道:“我知道,江侧妃是你的养母。” 少年眼神黯然,悲伤摇了摇头:“江侧妃是我生母。” 紧接着,少年认真告诉了阿宝他的身世。 十数年前,云姬过世。 江侧妃陡然成了宣王最受宠的姬妾。 而后,迅速怀上了小公子。 生下小公子的那一夜,一向不见霜雪的楚越地界,竟天寒地冻,而一个强抱婴儿被无情遗弃在了平越王府门口。 刚产子的江侧妃借口替小公子行善积德,说服了宣王留下雪夜弃子,交由她收为义子,并随她的姓。 单名一个烂,江烂。 然而,两个孩子虽是都养在江侧妃膝下,但江侧妃对宣长灞,江烂,这俩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孩子,态度却全然不同。 自幼,宣长灞便受尽了江侧妃的宠爱。 而江烂,是宣长灞的小跟班,是宣长灞的受气包,是宣长灞的替罪羊,更是宣长灞说打就打,要骂便骂的倒霉蛋。 起初,江烂时刻牢记着江侧妃的一念之仁,救了他。 因而,全盘接受了宣长灞的无理欺负。 直到三年前,少年江烂无意中撞见秘辛。 江侧妃,私会外男。 一开始,少年只是担心秘密败露,养母将受宣王惩戒。 但少年注意到,神秘男子眉间有颗和他一样的痣。 江侧妃待那神秘男子十分亲昵,言语间不断提及他们的孩子心地善良,读书用功,模样亦和男子长得酷似。 江侧妃说:“周郎,江烂与我,会一直等你来接我们回家。” 被唤作周郎的神秘男子,信誓旦旦:“我承诺你的,哪怕付出性命做代价,亦绝不食言。” 少年江烂这才知道,原来养母,是亲生母亲。 听完少年的身世,阿宝陡然想起,惯子如杀子。 难怪,江侧妃独得宣王十数年宠爱,绝非貌美无脑之人。然而这十数年来,江侧妃却将膝下独子养成了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不成器的混账。 此刻,宣长灞不是江侧妃亲子的真相一出。 阿宝的困惑得到了解释。 答案竟是,那些无底线的宠爱,竟都是不在意。 这时,少年江烂继续回忆。 虽然不知父亲母亲为何抛弃他。 但他依然默默在心底燃起了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美好希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旧年的除夕那晚,一个自称海匪长老的老头找到了他。 拿着一柄红珠金刀,作为信物。 告诉他,他父亲已死。 若想保护他的亲生母亲,便要替裴家做事。 少年江烂坦诚,他的亲生母亲江侧妃,是裴家死士。 而像他这种,死士所生,便是裴家的家生死士。 当年,江侧妃被裴家安排潜入平越王府,卷入宣王和云姬的爱恨纠缠,好不容易拼尽手段成了宣王侧妃,却和海匪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甚至怀了身孕。 裴家网开一面,留了江侧妃一命。 但江侧妃生产那日,裴家抱来另一个男婴。 那便是日后的宣长灞。 而江侧妃的亲子,尚在襁褓的婴儿,被裴家作为人质灌下毒药,用以控制不听话的江侧妃。 之后,便是那一出雪夜弃子的戏码。 残忍地,让江侧妃日复一日看着亲生儿子,却无法相认。 闻言,阿宝怅然若失。 淮南裴家狼子野心,为篡夺轩辕江山,数代苦心经营。 她一早便该想到,平越王府掌控楚越水师,必然会落到裴家眼中,成为裴家谋反篡位的一大助力。 而有了江侧妃这一棋子。 过去的十数年来,江侧妃受到宣王独宠。 定然是暗中为裴家搜集、传递了无数价值连城的秘密。 第420章 她,帝都急讯 悚然惊骇的阿宝,看着脸色惨白的少年江烂。 沉默许久,她将三楼船舱客房留给了楚舞和少年,转身离开。 她虽是暗中收留少年江烂,但受伤的少年需要照顾。 因失手误将少年推落海里,满心愧疚的楚舞自告奋勇,承诺往后数日便借口晕船,闭门不出,直到少年伤势好转。 而这俩人的餐饭,阿宝答应让被看送进房里。 待回到五楼船舱,一派寂静。 听到身后轩辕凤燃关房门的声音,阿宝转身抱住了他。 “皇叔,我早该想到的。” 虽然一直暗中追查裴家死士,但她忽略了一种可能。 当初编排她和裴归尘绯闻轶事的圆脸小宫女; 画舫巡游,陷害萧云峥清白,失败后不惜自尽的宫女冬竹; 还有那位平越王府,江侧妃。 裴家死士,姑娘居多。 阿宝又想起了谢无碍曾说过—— 和淮南裴家有关联的圆脸小宫女,供述称,自幼在一处农庄被养大,那处农庄里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姑娘。 裴归尘的狠毒,她是亲身经历。 倘若,裴归尘和他背后的淮南裴家,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用的手段之一,是豢养青春貌美的姑娘,进而利用。 那么,时至今日,水滴石穿。 各大世家望族,清流显贵,已被慢慢渗透? 阿宝心头发寒,越发觉得惊悚骇然。 “若是彻查,便要找出淮南裴家的秘密名簿。” “别担心,找得到。” 轩辕凤燃稳如泰山,温柔摩挲着怀中人的后颈,哑声安抚道:“无论用何等手段,裴家的秘密名簿一定属于你。” 阿宝心中早有一局盘算。 此刻想要的,不过就是自家皇叔的安抚和支持。 闻言,她将黑袍皇叔抱得更紧,带着闷闷鼻音:“嗯!” 事不宜迟,阿宝当即一封秘信送往帝都。 紧接着,她又悄无声息地通宵做了一番安排。 将近凌晨,趴在书案,阿宝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轩辕凤燃脱下外袍替她披上,又点了盏凝神静气的熏香。 恰在此时,雪雕倏地展翅滑翔而来,狠厉抓住了船窗,那双黑豆圆眼睛冲着主人轩辕凤燃,眨呀眨。 轩辕凤燃一眼看到了雪雕爪间那信筒的颜色不同。 往日里,凤燃王府的消息传递,分有等级。 寻常消息,用白色。 较为紧急,则是用黄色。 而更危急,涉及无辜性命,用红色。 至于,最凶险的消息,则是此刻雪雕爪间的黑色信筒。 轩辕凤燃打开信筒,秘信内容极短,却振聋发聩。 哪怕是他,亦有一瞬间的愕然。 秘信里写,江南王萧燊,病重过世。 帝都的萧府已然乱成一团,萧王妃哭晕数回,萧净月进宫请了温娘娘帮忙,却被温娘娘一句病中不见客给拒了。 静默五楼船舱的轩窗边半晌,月色愈发的冷。 轩辕凤燃转身,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趴在书案睡着的阿宝。 按照大启礼制,藩疆亲王的死讯,将由礼部下发文报,通告朝野内外的官员。 而雪雕送信,比官道文报要快上两日。 所以,至少两日后,楚越地界才能知晓萧王死讯。 其中,包括身在楚越地界的阿宝。 该不该告诉她,帝都的剧变? 轩辕凤燃这一犹豫,便到了十四这日的午后。 俞槊在楼船甲板遇到了公主殿下,莫名觉得公主满腹心事。 但紧接着,公主却又有了闲情逸致,邀萧侧君玩海。 蔚蓝的楚越海边,轻风绵软,拂面而来。 阿宝压抑着心事,故作轻松道:“之前答应了和你一道瞧瞧这楚越海边的祈香法会。很抱歉,是我耽搁了。” 闻言,萧云峥难掩错愕:“臣以为殿下忘了。” 阿宝推着轮椅往前,认真道:“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忘记。” 骤然摁下格挡铁蹄,萧云峥回头抬眸,眼神复杂。 他知她向来是一言九鼎,有诺必践。 白鹿书院,她让他等着,她一定带着药回来救他。 后来,她带着药回来了。 她说要治他的腰伤,她便亲自为他针疗。 后来,事事周到,甚至准备了轮椅。 一想到轮椅,萧云峥看着欲言又止的阿宝,心沉到底。 第421章 她,海边漫步 “是我的腰伤恶化?”萧云峥问。 “不是的,你的腰伤恢复得很好。”阿宝连连否认,鼓励道:“再有半月,你便能彻底弃用轮椅。” 闻言,萧云峥心底燃起希冀。 他想,到了那时候,他有句话一定要告诉她。 然而当他重新看向她,她却神色复杂。 ——她有心事。 思及此,萧云峥想装得善解人意一些:“臣希望殿下万事自在。若觉得海边闲逛无趣,殿下不必勉强。” “今日到这海边吹风,并不勉强。”阿宝很努力地挤出笑容,温和提议:“天朗风暖,咱们捡贝壳?” 萧云峥笑得期待:“好啊。” 金丝墨楠的轮椅很重,阿宝铆足劲,推得略微慢了些。 突然,一双手以身后拥抱的姿势,替她接过了轮椅推把。 阿宝错愕回身,正撞进裴归尘的视线。 这一瞬间,她想起前世,从青铜棺材里看到的裴归尘。 他的眼神便是此刻,清如月色,冷如冰涧。 眸底深处,藏着被他克制的森沉。 阿宝心跳骤紧,蓦地往后退。 但裴归尘竟朝她逼近,逼得她退无可退,后腰被狠狠抵在了那道冰凉的金丝墨楠的轮椅横杆。 像是凶残的猎人看到猎物傻乎乎踏进了陷阱。 露出了悠闲的,看戏般的,耍弄的笑意。 裴归尘唇角扬起一道弧度,刺激得阿宝暗暗强忍杀意。 “裴哥哥突然赶来?有事?” “听船坞的渔民们闲聊,稍晚些,这楚越海将有台风巨浪。” “阿宝留在此处,必有危险。”裴归尘侧眸盯着阿宝白皙修长的脖颈,眼眸微暗,“趁此刻天晴风暖,早些回楼船?” 闻言,阿宝抬眸,越过裴归尘的肩线,看向远处蔚蓝海面。 午后的日光是暖金色,笼罩着一望无际的风平浪静。 但这份平静之下,却酝酿着风暴。 就像裴归尘此人。 阿宝不由暗暗嘲讽:这算什么? 担心她死在台风巨浪里,剥夺他亲手杀她的机会? 思及此,脊梁猛窜寒意的阿宝,心生嘲讽,倏地轻笑:“风浪再大,却比人心温顺。” 话落,阿宝突然想起来。 和裴归尘一道欣赏海边日景。 这件事,前世她曾期盼了好久好久。 就在他用七根镇魂钉杀她,用滚烫铁水活埋她的半个月前。 平越王府的宣长渡上了一份奏折。 剿灭海匪之战,历经半年,始终止步不前。 水师士气低落,大启落败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她刚好读到了轩辕凤燃从北疆寄来的那本兵书,第二十八章所写的鼓舞士气之法,令她灵光乍现。 一鼓作气,重挫海匪。 然而,女帝御驾亲征的圣旨一下,裴归尘却试图阻止。 那时候,她满头雾水,难以理解他的反对。 她曾听他提过,少年游历楚越海的时候,他站在海边看向水天相接处,浩瀚磅礴的海面几乎击透他的灵魂。 他明明很喜欢海。 彼时,她哄着他,希望他高兴:这回率军败了楚越海匪,我陪裴哥哥瞧瞧海边的日升日落?好不好? 他沉默了好久,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但半个月后,隔日便要御驾亲征的她,却被他活埋。 临死前,她终于弄懂。 他的沉默,他的不回答,都是他杀她的预警。 而重生一世,她更是豁然开朗。 楚越海势力最大的蛇虬岛,二长老的真实身份却是淮南裴家安插的暗谍,更掌控着楚越地界所有的裴家死士。 仅凭这一点,她便能诛裴归尘的九族。 所以,前世,裴归尘阻拦她前往楚越海,是不愿她发现裴家秘密,打乱他的篡位筹谋。 思及此,阿宝收回视线,抬眸轻笑着看向裴归尘。 “裴哥哥喜欢海吗?” 裴归尘呼吸微滞,小姑娘的眸子温润干净,笑得澄澈又温暖,比那道暖金日光还要耀眼百倍、千倍。 他,很久没看到她这般笑了。 但在前世,她每回冲他笑,都是这般明媚灿烂。 愈是回忆前世的甜,那一幕幕的前世嬉笑嗔闹,便似一条条绫绸,将他脖颈缠绕得越来越紧。 裴归尘俯视阿宝,呼吸越来越沉。 第422章 她,一直有用 “若是喜欢海,阿宝又将如何?” 裴归尘居高临下,盯着阿宝的温润笑眸,不答反问。 阿宝后脊骨窜起的寒意越来越重,强撑着笑道:“既然裴哥哥喜欢海,那便多欣赏欣赏嘛。” 将来,这就是裴归尘你的坟墓了。 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亲手将你的骨灰扬到这片楚越海,顺着离家越来越远的海流,飘向远方。 如此,我与你,便再不用见。 思及此,阿宝深呼吸,定了定神,拿捏着前世的模样。 轻轻攥住裴归尘的袖角,她学着萧净月那般全心全意爱慕裴归尘的眼神,轻声撒娇道:“日头晒得我又热又渴,裴哥哥替我拿杯水,好嘛?” 若是从前,裴归尘定然觉出不对劲。 但清冷高雅的皮囊里,却是前世苍老腐朽的天盛帝裴归尘。 在天盛帝裴归尘的回忆里,阿宝一直是这般依赖他。 裴归尘盯着小姑娘的精致眉眼。 蓦地,不着痕迹扫了眼她身后的黑袍萧云峥, 帝都的萧净月传来消息,萧王已死。 此举,虽是又堕近了无间炼狱,但也更靠近巅峰帝权。 更何况这一世,他定能平衡阿宝和萧净月。 蓦地,裴归尘亲昵的曲起手指勾了勾小姑娘圆润挺俏的鼻尖,“玩一刻钟。待我拿来水,咱们便回楼船避台风巨浪。” “嗯呀!裴哥哥安排得极好!” 巧笑倩兮的阿宝,目送着裴归尘离开。 慢慢的,她的笑意变冷。 却不知,轮椅的萧云峥眼神肃寒,正探究盯着她。 半晌之后,沉默听着阵阵海浪声的阿宝,回身走到萧云峥面前,心事重重地半蹲下来,抬眸看他。 而青年的黑眸,荒芜,肃杀。 阿宝喉咙堵得慌:“萧云峥,我有事……” 始终沉默的萧云峥,亦突然开口:“殿下对裴侧君究竟是什么感情?” 猝不及防,阿宝被问得骤愣。 但萧云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打算得到她的回答。 他甚至话锋一转,“臣明日要回帝都了。” 闻言,阿宝更是震愕。 她傻乎乎地喃喃重复道:“你明日要回帝都?” 萧云峥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宝,“数日前,臣收到了帝都萧府的来信,父王病情日益加重。” 他已经知道了萧王死讯? 阿宝心弦震撼,瞬间开始纠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然而,萧云峥却道:“臣此番随行离开帝都之时,父王的病情控制得极好。温娘娘受臣所托,更是安排了张老太医每日到萧府请平安脉。但短短时日,父王的病情却急转直下。” 萧云峥低头盯着阿宝。 见她担忧,他想伸手碰触她的脸。 但犹豫到最后,他还是强忍着攥紧了轮椅把手,说回正事:“臣相信,父王身旁有小人作祟。” 闻言,阿宝愈发难过。 原来,萧云峥他仍不知萧王已死。 而知道死讯的她,若是隐瞒他,一定会伤他的心。 深呼吸,像年少时在白鹿书院那样,她微微起身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靠近,萧云峥心跳骤乱,浑身僵硬。 但阿宝正欲开口,突然! 万里晴空砸下一道紫色惊雷! 心念电转,阿宝憋着难受劲,闷声问:“你明日何时回帝都?” “明日午后,乘赤艇疾速奔回。”萧云峥嗓音荒冷。 小人作祟,定然是盯着萧家的江南王位。 偏偏,江南王位是他留在她身边,唯一的用处。 若是,他失去了对江南王府的掌控。 又有何资格,继续站在她身边? 萧云峥死死攥住了轮椅扶把,手背青筋暴起。 “在稷首山的佛庙里,臣对殿下的承诺永远有效。” ——阿宝,我对你有用,一直有用。 第423章 她,一次拥抱 黑云忽现,妖风骤起。 眼看着无垠的楚越海正酝酿着一股惊涛骇浪。 阿宝难受盯着轮椅的萧云峥。 ——萧王死了。 仅仅四个字,却似千钧重。 而她勉强鼓足的勇气,早已消散无踪。 阿宝难以开口,只好努力微笑,故作轻松:“风暴巨浪将至,咱们回楼船。” 然而,萧云峥心知她笑得勉强。 只是她不说,他便不深究。 沉默间,阿宝手里的一道红色烟火升空。 不过瞬间,大福楼船匆匆驶来。 随后有水师兵士训练有素地护着阿宝和萧云峥登船,包括刚刚拿到满满壶水裴返回的裴归尘。 台风海暴来得极快。 海面之上,不断有惊雷撕开黑沉沉的天幕。 俞槊指挥着楼船兵士,全速驶进了江海相接处的岛屿。 随着雷声轰隆巨响,海面波涛汹涌。 待楼船停稳,暴雨顷刻覆落。 阿宝站在船头的舷窗边,眼看着远处山呼海啸。 “这场台风比往年都要厉害。”俞槊匆匆上前汇禀:“幸好凤燃王昨日便吩咐了微臣随时预备着驶进这座星螺岛船坞,借用船坞中的犀铁链将楼船固锁于岛岸石墩。” 闻言,裴归尘凛然微冷。 难怪轩辕凤燃肯放手阿宝单独离船。 那道红色烟火,此刻的星螺船坞,都意味着轩辕凤燃早做了万全准备,保护阿宝她安然无恙。 这便是为何,听到台风巨浪将至,她却镇定。 思及此,裴归尘默然攥紧了拳。 而阿宝不着痕迹扫了眼星螺岛的四周。 岛屿恰如其名,状似俯卧海中的巨大星螺老壳。 而轩辕凤燃安排他们暂避风暴的船坞,则是星螺岛中央,长满奇形怪状海榕老树的裂缝。 此刻,坞外风暴滔天,巨浪怒吼。 大福楼船停泊的坞中,却格外平静。 恰如阿宝进退两难,只能先推着轮椅的萧云峥回房。 返回帝都的行李有许多,她帮着收拾他的袍衫,整理他的药瓶,却不经意看到戴在腕间的羊脂白玉镯。 而行李箱笼的对面,萧云峥亦盯着它,眼神复杂。 一想到萧云峥回到帝都,猝不及防将面对挂满白色灯笼、挽联、白幡的萧王府。 还有,萧王的尸身棺椁。 阿宝心生恻隐,抱歉抬眸:“云峥表兄。” 萧云峥顺着阿宝白皙腕间的温润白玉镯,似有所觉地抬眸。 两相对视,阿宝难受道:“萧王病重过世了。” 闻言,萧云峥神色空白了半晌。 直到他苍白着脸,缓缓嘶哑道:“所以在海边,你犹犹豫豫,心事重重的欲言又止,便是为了此事。” 确定的语气里,他渐渐变得茫然。 阿宝愈加难受,握住了他的手。 突然,萧云峥嘶哑道:“阿宝,我没有父亲了。” 倏地眼泪滚落,滚烫砸在阿宝手背。 阿宝试着摩挲搓热他那冰凉的手,却转瞬被他紧拥入怀。 她仰头靠着他的肩窝,瞬时怔愣。 而他嗓音嘶哑,像混杂血腥黄沙,恍惚地问:“阿宝。我明明恨他,但他死了,我为何这般难过?” 闻言,阿宝无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慰。 沉默半晌,她抬手安抚地顺他的背,希望他能稍微好受些。 星螺岛船坞外的狂风暴雨仍在继续。 而四楼船舱客房里,一派死寂。 晚饭时,阿宝下厨熬了凝神静气的茯苓猪骨粥。 待萧云峥昏沉睡着,阿宝替他掖好被角,退出船舱客房。 转身下到三楼船舱的时候,曾属于时兮的三号客房里,楚舞正照着她教的法子,替少年换药。 “他的伤口愈合得太慢。”楚舞担忧。 闻言,阿宝掀开少年江烂尚未系紧的里衣,虽然浑身是伤,既有被暗器藤笼刺伤,还有被海底珊瑚礁划伤,更有经年累月在平越王府被鞭打的旧伤淤痕。 但她用的是张老太医调配的止血愈伤膏药。 按道理,早该结痂。 思索再三,阿宝取出绣袋的金针,扎进少年江烂眉心穴位。 片刻后,她搭上少年江烂的左腕。 果然,江烂脉象律紊速急,浮如珠滑。 属实为身中剧毒的脉象。 而此种脉象,她更是数日前刚刚见过。 那便是——孟观镜。 第424章 她,先祖奶奶 少年江烂曾说,他在襁褓中被喂过毒。 思及此,阿宝不禁怀疑少年的毒和孟观镜的怪病有牵扯。 而被勾起的探究欲,令她斗志昂扬,想到了文渊阁读书时,她曾偶然看到的楼船建造图纸。 其实,大福楼船在铸造之初,每间舱房都留了互通的小门。 虽然不知留门的缘由,但顺便记下小门位置的阿宝,此刻很是庆幸方便了她的行动。 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那扇小门,阿宝轻轻推开。 奉命照顾孟观镜的被看循声回头,被吓了一跳。 “公主殿下您这是?”做贼似的。 “嘘!小点声!”阿宝小心翼翼走向孟观镜。 床榻里,此番并未回到孟家村浸泡湖水的孟观镜,靠着她的金针压制蚀骨剧痛,以至于此刻仍深陷昏睡之中。 见状,阿宝轻轻掀开绒被,把住孟观镜的左腕。 一旁的楚舞,屏息凝神。 半个时辰之后。 阿宝确定,少年江烂的中毒脉象便是孟观镜的怪病脉象。 旁观的楚舞满怀期待:“是找到了痊愈的法子?” 闻言,阿宝沉默许久,抱歉道:“尚未。” 楚舞骤然失望,担忧道:“轩辕一族极擅医术,若连阿宝你都觉得棘手,江烂他将来也是孟公子这般?”骇然恐怖? 阿宝并不确定少年日后是否毒发。 但,她却很诧异:“轩辕一族极擅医术?” 楚舞比她更诧异:“你不知道?” 紧接着,楚舞说起往事。 楚家先祖曾在海难里受伤,所幸受到一位女神医出手搭救,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楚家祠堂至今仍为女神医点长明灯祈福。 而那位女神医,便是轩辕族的先祖奶奶。 假死离宫,游历各处,治病救人。 骤然一听先祖秘辛,阿宝满心震撼。 史记里的那位先祖奶奶很年轻便重病而亡,只留下金针术。 原来,竟是假死远遁了。 转念一想,阿宝又是格外无奈。 他们轩辕族的祖宗们,要么假死行医,要么沉迷修仙…… 倒是个顶个的,随心所欲。 叹气,阿宝惆怅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孟家村。” 找到孟家村,也就找到了怪病的本源之所。 只是孟观镜昏迷难醒,她无法询问。 而时兮每回出入孟家村,都被蒙着黑布。 所以,孟家村位于何处,她只有前世知晓的地址。 数月前,她和裴家势力争夺三州总督之位的时候,轩辕凤燃便曾经派了王府护卫暗中潜入孟家村调查。 只是,王府护卫查了孟家村的祖宗十八代,却只知那座孟家村虽是偏僻荒凉,但民风淳朴。 和寻常村庄,并无不同。 至于村尾那座老槐树小院,始终只住了一位瞎眼老奶奶。 一无所获的结果,令孟家村成了谜。 阿宝满腹心事之际,船舱房门突然被推开。 梁青渔站在门口,暗暗期盼道:“若是顺利找到了孟家村,公主有几分把握救他?” 他,指的自然是梁青渔年少的时候,和她一道在梁家生活,待她温柔又照顾,又救过她命的那位兄长。 然而,闻言,阿宝陷入了沉默。 事实上,倘若竭尽全力寻找,并不难找到真正的孟家村。 这段时日以来,她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需要村民用湖水克制怪病的村子,定有风言风语。 只要查查这越州城里的奇闻异事,顺藤摸瓜。 思及此,阿宝抱歉看向梁青渔。 希冀一旦给出,便如种子入土。 随着时日慢慢生根发芽,在魂魄深处长成参天大树。 到了需要连根拔起的时候,才是最痛。 虽然有了轩辕凤燃解开《禹治录》的十成把握作为底气,但她无法承诺顺利治愈怪病。 满心抱歉的阿宝,解释道:“虽有解药秘方,但不知其中都需要哪些药材。若是皇氏药库有的,我可以写信回帝都取。只怕需要的是只存在于传闻里的奇珍异宝。” 阿宝发愁:“我怕是,有心无力。” 一听这话,梁青渔难掩失望。 第425章 她,他比蜜甜 阿宝很是抱歉的时候,轰隆!紫雷骤响!! 心神凛然发慌,她不禁想,轩辕凤燃的事办得如何? 似有所感,阿宝起身匆匆回了五楼船舱。 果真是有消息在等她。 斥候甲肆抱拳道:“禀公主!凤燃王命属下传一道口信。” 说着,斥候甲肆言简意赅道:“凤燃王请殿下您放心,王爷另有紧急要事需处理,不日便回。” 放心?她根本无法放心! 随着楼船外暴雨惊雷阵阵,阿宝的心甚至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这是头一回,轩辕凤燃要她等。 阿宝忧心忡忡等着。 然而,轰雷连绵不绝。 使她的等待变得愈发难熬。 又闷又湿的船舱里,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海上风暴从汹涌澎湃,到渐渐消歇,最终淅淅沥沥彻底搅乱了她心神。 这时,被看端来一碗莲子银耳汤:“凤燃王特意吩咐的,已在后厨灶炉上炖了整日,还加了半勺您最喜欢的绿崖蜜。” 阿宝接过瓷碗,错愕:“皇叔竟允许我夜里吃甜?” 被看笑道:“凤燃王说您最近心情不好。尝尝甜,高兴些。” “哦~~原来是这样哦~~”阿宝盯着手里那碗汤色剔透的蜜汤,默然许久,蓦地眼眸晶亮,笑得弯如月牙。 见状,被看仿佛又瞧见了曾经那软糯可爱的公主。 被看不由打趣:“虽然这蜜汤还没喝,但公主您此刻心里一定比蜜还甜了?” 阿宝:“……” 被戳中心事,她很不好意思。 待这碗莲子银耳蜜汤喝完,东宫禁卫首领来报,一切妥当。 站在船窗边的阿宝,瞧着夜色深沉,心思微沉。 默然片刻,她起身拿了件披风离开茶室。 踏上楼船船尾时,萧云峥闻声转过轮椅,眼神孤寂。 两相对视,她心里难受。 而禁卫首领低声提醒,到时候开船了。 阿宝深呼吸,迎着乱飘的雨丝,走到黑袍萧云峥的面前。 她替他裹好了披风,这才不放心地嘱咐:“待我回帝都的那日,我们再见。好不好?” 话落,她又一次被萧云峥拥进怀里。 青年的嗓音嘶哑而孤寂,“阿宝,我在帝都等你。” 闻言,阿宝犹豫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片刻后,阿宝亲自挑选的一队东宫禁卫陪萧云峥乘船离开。 她给他们的唯一命令是,若有必要,以她东宫储君之名,帮着萧云峥镇住萧王府里那些魑魅魍魉。 站在楼船船尾,阿宝默然看着萧云峥离她越来越远。 浓墨般的海面之上,淅淅沥沥的雨丝被海风扑到她的脸上润海风,而萧云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星螺岛深处。 但,离别未结。 阿宝今晚要送下船的,不止萧云峥。 梁青渔前往三州总督府赴任之期,推迟至今日已是极限。 倘若再延,怕是三州总督府上下,都要被常康拉拢。 梁青渔提着行李箱笼,默默走到阿宝面前。 “他的病虽是艰难,但依然多谢公主殿下愿意出手相救。”梁青渔感激道:“待臣女抵达江南,若他需要当年的梁家妹妹帮忙,烦请公主殿下写信告知。” “我会的。”说着,阿宝摘下鬓间那支珍珠蕉丝银簪,递进梁青渔手中。“若是遇到难解之局,便拿这支珍珠蕉丝银簪去找张兰衡——他知道该如何利用它。” 张兰衡的来信里,还提到了副总督常康。 虽然被她摆了一道,被迫屈居梁青渔的副手。 但常康担任河道官多年,再加上裴家暗中扶持,常康在三州总督府已然是如鱼得水。 如今,颇多江南河道官员摆明立场,直指梁青渔一介女流,胆敢染指三州总督之位,他们定要让她痛哭着辞官离乡。 所以梁青渔这一去,注定了豺狼虎豹环伺。 但是,梁青渔又必须赴任。 “多谢公主殿下对臣女的保护。”阿宝的妥帖周到,令梁青渔愈发感激:“请恕臣女胆大,可否在临行之前,仅以梁青渔的身份,抱抱梁青渔的好友阿宝?” 话音未落,阿宝抬手温柔抱住了梁青渔。 怔愣须臾,梁青渔亦反手拥抱了阿宝。 沉默相拥良久。 梁青渔抱着阿宝,像抱着暖炉。 总算是从过往的苦痛、凄寒里,找到了些许的依靠。 而阿宝偷偷在她耳边,小声叮嘱道:“我担心有人模仿你的笔迹写信迷惑我。所以来日信件,便都用渔渔可好?” 闻言,梁青渔哑然失笑:“当然好。” 阿宝虽然早知梁青渔必须离开楼船。 但临别时分,她依然舍不得。 分开彼此怀抱的时候,阿宝忍不住又叮嘱:“若是闲来无事,渔渔要多多与我写信。” “你也是。”梁青渔好心提醒:“楚越地界‘热闹’得很,有新奇好玩之事,便写信告诉我,就像我还在。” 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楚越地界常年远离帝都,财富圈拢在船帮手里,水师掌控在平越王府,而楚越海面更是海匪帮派林立。 阿宝来到楚越地界,便进入了一场险象环生的刺激冒险。 “放心。”阿宝笑着,只答两字,却重若千钧。 第426章 她,世世摘月 梁青渔依依不舍,沿着船梯离开时,频频回望。 离别愁绪,阿宝抿唇笑得温柔,“待江南安澜,我为你庆功,到时,咱们定然一醉方休!” 闻言,梁青渔站在赤艇船头,挥了挥手道别。 待星螺岛的海面重新恢复平静,阿宝转身回三楼船舱的那一刻,三楼船尾有一道压迫感极强的冷白袍影。 她知道,那是暗处审视她的裴归尘。 阿宝若无其事继续进舱。 三楼船尾,暗影卫疑惑:“大公子就这般放过萧世子?” 裴归尘攥紧折扇玉柄的手,青筋暴起:“那东宫禁卫首领武功极高。赤艇船一进万壑峡,更有萧氏护卫严阵以待。动萧云峥,只会引起老皇帝怀疑,萧王之死另有隐情。” 闻言,暗影卫恍然:“是属下浅薄了。” 与此同时,阿宝替孟观镜和少年江烂开了新药方。 这一折腾,便到了天色将亮。 回到五楼船舱,一推开房门,茶室里悬挂着一串串贝壳铃铛。 茶室船窗的风吹起,贝壳铃铛连连作响。 “……皇叔?是你吗?” 阿宝环顾整间茶室,却不见轩辕凤燃的黑袍身影。 “皇叔?”她不死心,干脆找遍了五楼船舱:“皇叔皇叔?凤燃皇叔?……轩辕凤燃!”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阿宝开始害怕。 难道发生了意外? 突然,茶室面对楼船甲板的窗幔上,竟缓缓靠近了黑影。 那道黑影的轮廓,她越瞧,越眼熟。 片刻,她恍然想起来,黑影它,难道是? 错愕之后,阿宝惊喜地分开了茶室落地推窗,迎面而来的是五楼船舱外,凌空而起的鸿鹄天灯。 很久之前,她兴之所至,绘制了搭乘两人的天灯。 但灯囊所需的海磷石,吊篮用的雷柳木,都已是传说的异宝。 然而她本以为永远只会是书房里一幅图纸的鸿鹄天灯,却被轩辕凤燃变成了活生生的实物。 她寻而不得的海磷石,正令硕大的灯囊燃起焰火。 至于传说里生长在临海极热处的异宝,雷柳木,编制成了足以承载两人重量的吊篮。 黑袍凛冽的轩辕凤燃,站在吊篮里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心坚厚,指节修长凌厉。 她的幻想,被轩辕凤燃实现。 太过震撼惊喜,阿宝眼眶微红,“若是将来有一日,我想要天上的月亮,皇叔可怎么办呢?” 轩辕凤燃的嗓音沉磁,撩动她的心弦。 “想办法摘月。” 闻言,阿宝顺着他的手,抬眸,热烈焰火映照的黑袍男人脸庞,那双幽邃沉静的黑眸,亦似是燃起了燎原野火。 她笑着,故意追问:“若是摘不到呢?” “下辈子继续摘,下下辈子继续摘……”明明是近乎偏执的话,轩辕凤燃却斩钉截铁,理所当然。 他黑眸沉沉盯着他家小姑娘。 风暴过境,天光将至。 暖融融的海风拂面而来,扬起她如瀑乌丝,锦裙潋滟如花绽。 他瞧得入神,蓦地,她抿唇轻笑。 “下辈子,下下辈子,皇叔也想见到我嘛?” 猝不及防的一问直击轩辕凤燃心头。 怔愣良久,他克服着不好意思,艰难答道:“嗯。” 话落,她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带着她的温度,很暖和,很柔软。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十指紧扣她的手。 阿宝笑得更是温柔,由着轩辕凤燃牵着她的手踏上了吊篮,生怕她左脚旧伤站不稳,更默默搂住了她的腰。 在轩辕凤燃的控制下,天灯稳稳飘在天幕与海面之间。 无边楚越海里的一整座星螺岛奇幻瑰丽,岛中海榕老树虬髯盘结,树林间的洁白绒花像极了流溢光彩的海底珍珠。 云雾缭绕的天幕,被乍现天光撕开一道缝隙。 投下海面的日光,越发如暖金。 而此刻的绚烂美景,就在他们的脚下。 阿宝正感叹,突然,轩辕凤燃故作不经意地,“此处看这片楚越海,海景似乎更好些。” 闻言,阿宝蓦地意识到了自家皇叔的一番苦心。 于是,她故意逗他,“皇叔好像越来越容易吃醋了哦?” 轩辕凤燃咳嗽了声,郑重道:“吃醋?并未。” 阿宝侧身抬眸,突然觉得黑袍皇叔的义正辞严,格外讨喜。 “嗯呀嗯呀!”阿宝从善如流点头,学着皇叔的郑重语气,认真道:“我家皇叔才没吃醋呢!没吃醋哦~” 他家小姑娘,分明是在逗他。 思及此,轩辕凤燃无奈:“轩辕阿宝。” 第427章 她,天海在吻 闻言,阿宝灵黠笑着,踮起脚尖凑到轩辕凤燃面前。 “皇叔喊我做什么呀?” 轩辕凤燃艰难道:“你在欺负皇叔?” 阿宝撒娇地拽住他袍袖晃了晃,故意打趣:“我欺负皇叔啦?哪里欺负啦?皇叔说说看嘛~” 蓦地,轩辕凤燃用力搂紧了阿宝的腰,让彼此贴的更近。 几乎和皇叔鼻尖相抵的阿宝,呼吸微乱。 而轩辕凤燃咬牙道:“你一见钟情周烬的传闻、你陪着萧云峥看海……这些事,我确实都有一点在意。” 轩辕凤燃嘶哑地,重声道:“就一点。” 闻言,阿宝笑得眼眸弯弯,干脆搂紧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用脸颊轻轻碰了碰他脸侧,笑道:“我好喜欢皇叔哦!” 黑袍的轩辕凤燃错愕间,黑眸骤暗。 暖金日光倾洒之下,蔚蓝无垠的汪海之上,风暖习习。 她是他行过大婚仪典,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 思及此,轩辕凤燃单手捧住阿宝的脸颊,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呼吸渐渐变重,海磷石的火焰熊熊燃烧。 如瀑乌丝随着温润海风,纠缠着轩辕凤燃左无名指那枚黑戒,仿佛此刻在天海间相吻的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阿宝喘息着睁开眸子。 轩辕凤燃指腹抚过她的唇角,而他身后竟是漫天中元灯,如白日繁星,点缀着暖金的天幕云海。 沐浴星河的错觉里,阿宝猛地想起,今日是中元鬼节。 每盏飘上天幕的中元灯,皆写着往生者的姓名。 而她从天灯往下望,海岸边架着一座高高的祭祀花台。 既有豆腐,糯米饭团,琳琅满目的祭祀贡品。 香炉香鼎,香烛纸钱,更是堆叠如山。 丝丝缕缕的悲嚎哭泣,吹吹打打的唢呐哀乐,令楚越这片信奉神鬼之地,今日犹如黄泉冥府。 恰恰好,是一个满地死亡的日子。 阿宝跟着轩辕凤燃,乘着鸿鹄天灯回了楼船。 大福楼船的活人,噤若寒蝉。 蛇虬岛海匪的战书,如同利箭,正时刻悬在满船水师头顶。 一想起海匪屠杀,断肢残尸将海面染红的种种血案。 就连海战里厮杀过来的俞槊,亦惴惴不安。 然而接下来的大半日,他们满心期盼着这场死战被叫停。 偏偏,阿宝殿下却很是悠闲。 台风巨浪席卷过后,午时,更是烈日灼灼。 楼船甲板的凉亭里,摆了一张长桌,布置着刨子、锯子、墨斗、曲尺等各式木匠用具。 阿宝敲敲打打,鼓鼓捣捣。 偶尔还提着墨笔对满桌的图样涂涂改改。 眼看着满船水师兵士,眼神祈求。 俞槊终于忍不住,抱拳行礼:“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想要一件杀人于无形的利器。”阿宝举起手里半成型的硬木卷轴:“我正研究,俞将军请看,此物便是利器的重要部件之一。” 俞槊只懂兵书,机关锻造他是一窍不通。 但,越是不懂,便越是心急火燎。 “公主难道忘了?今晚便是凤燃王和海匪的生死之战?” 阿宝先是认真吹掉了卷轴的细碎木屑,再看向满脸担心的俞槊,认真安抚道:“别担心,这一战,我家皇叔会赢的。” 对人屠凤燃王的赫赫威名,俞槊自是如雷贯耳。 然而三年前,虽是成功诛杀海匪之子。 一次运气好,还能次次运气好? 三年后,凤燃王在这楚越海,依然战无不胜? 更何况海老以羽箭下战书,很明显是照着海匪寻仇,不死不休的惯例,声势浩大,有备而来。 “公主殿下……”俞槊苦口婆心地劝。 “自古以来,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盲目自大。” 此话,说得着实重了。 俞槊本以为公主必定恼羞成怒。 然而,却只得到了一句温和的解释。 “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我家皇叔他自己,都更在乎他的性命。”阿宝看了眼远处朝她走来的轩辕凤燃,皇叔黑袍凛冽,身后的无垠海似是被他踏在脚下。 她摩挲着手里的硬木卷轴,边朝他笑得柔软,边沉声道:“既是允了这场以生死为赌的决战,自然有万全把握。” 闻言,俞槊骇然怔住。 死寂时,阿宝收到了轩辕凤燃拿来的黑、红圆盒。 “所需之物皆在此。” “如此,我的捕鱼笼便成了。” 两相对视,所有的筹谋盘算,尽在不言中。 须臾,阿宝看向俞槊,邀请道:“布置捕鱼笼,俞将军也来?” 俞将军的好奇心堵在喉咙,自是得跟的。 捕鱼笼一折腾,便将近俩时辰。 夜幕降临,被看插着腰站在甲板大吼了声。 “公主殿下!用饭菜啦!!” 哗啦作响,阿宝从清澈江水冒出头来,抬手冲被看打招呼。 “知道啦!这就来!!” 这边厢,阿宝攀着船梯登上甲板,身后竟紧跟着提了两条肥美江鱼的轩辕凤燃。 明里暗里,留意着阿宝今日行事的数双眼睛,都觉得眼疼。 还盘算着是击败海匪的秘密利器。 结果捕鱼笼,就真的只是——捕鱼笼? 第428章 她,温酒斩匪 一想到他们不断出招,将这张罗网结得更深。 到了收网的时候,她只会得利更多。 阿宝便默许了暗处的算计。 淡定回到楼船后厨,她忙着杀鱼,刮鳞去鳍、开膛破肚,再加了切块豆腐和切丝江笋,用小火煨着。 待这锅鱼汤上桌。 小白猫窝在轩辕凤燃怀中,欢快甩起了尾巴。 阿宝温柔笑着,顺势揉了把毛绒绒的白猫尾巴,在轩辕凤燃身旁落座,为黑袍皇叔倒了满满一整杯的桂花酿。 轩辕凤燃微微诧然。 毕竟他胃不好,他家小姑娘早禁了他的酒。 这时,阿宝手中的白玉镶银酒杯,放进了热气腾腾的紫砂炉中,酒色澄澈,酒香借着热气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但,当被看摆上了今晚的菜色。 轩辕凤燃心中一暖,蓦地了然失笑。 晶莹剔透的酒蒸银鳞虾,肥嫩的板栗炖山鸡,脆爽的爆炒三鲜,清甜的红玛瑙豆糕,麻香的吉祥如意肉酥卷。 他初次战胜归朝时,她便准备了这般的庆功宴。 阿宝抬眸,含笑的眉眼温润:“庆功酒。” 话落,轩辕凤燃的大手温柔揉了揉她的头,无需多言,只此一句,他便明白她心之所愿。 “好。庆功酒。” 他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浓墨般的夜幕彻底降临,大福楼船起航赴约。 蛇虬岛的西北海面。 昨日风暴狂雨,今夜却风和浪静。 随着中元鬼节的灯盏仍不断升入天幕,点缀成绚烂星河,整条楚越海岸线,亮起了无数燃烧的纸钱光烬。 更远处,月色如清霜,遍洒粼粼海面。 而那艘挂着海匪凶煞图腾的船舰,悄然出现在水天一线。 大福楼船甲板,轩辕凤燃似巍峨冰渊,默然伫立。 那翻涌的黑袍袍角,黑的可怕。 而海匪的犀铁船舰甲板,下羽箭战书的海匪义子,神色寒然。 四目相对,轩辕凤燃察觉,那海匪义子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不远处的五楼船舱。 心思沉寒,轩辕凤燃回头。 只见,茶室的落地推窗大敞着。 那袭墨染金绣牡丹缀琉璃铃的锦裙被海风吹起,墨发雪肤,眉眼精致的姑娘,手里把玩着海匪留下的那支尖钩羽箭。 而此时,若有所思的,海熄眼神复杂地攥紧弓把,青筋暴起。 与此同时,阿宝亦直望向犀铁船舰的海匪义子。 却愕然发觉,那身着暗青氅袖宽袍的海匪义子,竟有一双令她似曾相识的桀漠黑眸。 阿宝不禁想起前世,裴家暗影卫时常从楚越送进宫的秘报。 都是海匪义子海熄的累累血债,血腥厮杀。 后来,来往商旅给海熄取了个海财神的诨名,若想平安横渡楚越海,必得毕恭毕敬地拜见,献上奇珍异宝。 最终,楚越海成了海熄的天下。 就连平越王府的水师,竟也只是勉强与海熄抗衡。 然而前世今生,从始至终。 眼前此刻才是,她与他的初见。 思及此,阿宝摁下那点诡异的熟悉感,再想到海熄的作恶,她神色漠然,更是不后悔布下的后招。 与此同时,漆黑海面掠过数道极轻的波澜。 很显然,海面之下有人。 片刻后,大福楼船近处,海匪的犀铁船舰缓缓停驻。 两柄铁钩扣住甲板,海熄轻功立于铁链。 光头副手,不屑嗤笑:“都是旱鸭子的帝都人,竟敢在楚越海面上应咱们的生死之战,不知死活!” 独眼副手,颇为赞同:“爷!今夜便看您教训那凤燃王!” 光头副手,立刻附和大吼:“没错!海老!徐老!周老!就连花老都下了花神溪,等着凤燃王首级祭奠大公子的亡灵呢!” 海匪船舰群情激奋,嘶吼声四起! “给大公子报仇!给大公子报仇!报仇!!” 然而半晌对峙,却未出现满船海匪期待的血腥厮杀。 大福楼船的轩辕凤燃,默然望着铁链桥上的海熄,两相僵持间,海熄凛然若有所思,而轩辕凤燃始终面无表情。 光头副手,胆大叫嚣:“堂堂人屠王这是怕了我们?!” 见状,三楼甲板处,裴归尘阴鸷看了眼并未佩剑的轩辕凤燃。 他蓦地冷笑:这群海匪蠢货。 今夜此战,轩辕凤燃根本就没想开打。 下一瞬,裴归尘却意外听到—— 轩辕凤燃嗓音低沉,森寒道:“非是惧怕,而是家中夫人有命在先,不准本王今夜动剑。” 一听这话,满船的大启水师兵士瞬间激奋。 快!传出去! 有个倒霉蛋被嗜血残暴的人屠王拐回府当了夫人! 闻言,三楼甲板处,裴归尘脸色铁青。 第429章 她,公主的箭 骤然间! 杀气腾腾的海匪,震愕惊悚的水师。 都听到了猝不及防的巨大爆炸,接二连三如悍然惊雷。 最先反应的是,裴归尘。 竟不知何时,那艘海匪犀铁船舰被黏满了黑油炸药! 火蛇迅速吞噬了船板,海水从炸破的船身漏洞倒灌进舱。 一见是黑油炸药爆燃引起的大火,海匪们脸色大变,深知用水根本扑不灭,干脆纷纷弃船逃生。 而五楼船舱,眼看着火浪燎燃海面,渐成火海,阿宝举起了手中的麒麟雕银长弓,再架上那支曾绑着战书的羽箭,锋利冷锐的箭头,对准了摇摇欲坠的犀铁船舰的海熄。 “大启水师,不容挑衅。” 斩钉截铁,重若千钧,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大火熊熊燃烧的海面,映着裙摆翻飞的阿宝,飘然若神现。 而崩溃欲坠的船舰铁链上,海熄黑眸渐深。 这小姑娘倒是,挺有趣。 本可以躲开的他,倒想亲眼一睹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究竟有没有那个胆子,对他射出那支箭。 下一瞬,那锦裙如繁花的小姑娘,明眸骤冷。 而数日前由他亲手射出的那一支羽箭,咻地破空而来,铿锵厉鸣,狠狠扎进了他左肩旁的桅杆。 海熄的桀骜黑眸,沉沉看了眼五楼船舱的明媚凌厉小姑娘。 小姑娘笑意愈冷,无声的口型分明是—— 箭很好,下次别再射了。 见状,海熄蓦地黑眸泛寒,长于锦绣富贵宫城里的小姑娘,倒是挺有胆识,有意思得叫他刮目相看。 思及此,海熄似笑非笑的,撕开火漆密封的信件。 小姑娘这一箭嚣张狠厉,但字迹倒是温润柔软。 只是信中内容,却令他起了真杀意。 此番挑战轩辕凤燃,为海燎报仇,蛇虬岛上下定然齐聚一处,等着他拿回轩辕凤燃首级,祭奠大公子海燎。 如此良机,比起他逐一登门,挨个屠灭。 一起动手,杀个精光,最是轻松。 但未曾想,他欲除海氏自立,而小姑娘却也利用了蛇虬岛今夜巡逻松懈,守兵防备不足的境况,暗派两队精锐的大启水师,悄然潜进蛇虬岛,和周烬那纨绔里应外合,将蛇虬岛迅速掌控。 此刻,蛇虬岛已更名换姓,易主周氏。 不止如此,信中更是写了——徐樱在她手中。 骤然捏紧密信,神色复杂的海熄沉吟良久,蓦地抬眸,目光寒如雪刃地看向五楼船舱的小姑娘。 这场筹谋至此,竟叫他不得不承认。 被称为帝国骄阳的储君公主,虽瞧着是天真讨喜的小姑娘,但和游刃朝堂的老奸巨猾们相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段一样的狠辣犀利,冷酷无情。 隔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浓浓黑烟,他眼中的小姑娘。 那一袭墨染绣牡丹的锦裙亦似燃了火,衬得小姑娘像极了深陷火海的神,冷漠得无情无欲。 心念愈寒,轻功卓绝的海熄直接跃过铁链。 几招之间,已借楼船桅杆之力,站在了五楼船舱的推窗前。 仓皇逃生的海匪们纷纷抬头。 暗青袍袖猎猎作响,海熄凛然问:“徐樱在哪?” 打量着眼前这位令无数商旅闻之丧胆的海财神,阿宝惆怅感叹:“本宫一向觉得桃花绯色的传闻都是瞎扯的乐子。没想到,熄二爷和徐姑娘的传闻,竟是真的。” 提着麒麟雕银长弓的阿宝,眸色愈冷。 自从接到这封一决生死的战书,为了知彼知己,她便暗中嘱咐了斥候甲肆,搜罗海熄的所有消息。 其中最有趣的便是,蛇虬岛的一桩爱恨情仇。 概括起来,着实简单。 他爱她,她爱他,他又爱她。 海熄爱着自幼一道长大的徐樱,而徐樱爱着她捡回岛的渔民,至于那渔民,则是家中已有心爱的妻子。 三年前,渔民妻子生产当日,绝望的徐樱跳海自尽。 虽是被及时救了上来,但徐樱却因此留下难愈的身伤。为替徐樱出气,海熄独自提着剑灭了那渔民一家三口。 而恢复冷静的徐樱,因情郎的死而怨恨海熄冷血。 此桩传闻曲折,离奇,活似她笔下的话本子。 她半信半疑,姑且一试,顺手命甲肆抓了徐樱做人质。 谁知,海熄竟动了真怒。 心念电转,阿宝温柔轻笑,但语气却冷。 “熄二爷放心,本宫保证绝不伤徐姑娘性命。只是,本宫想请熄二爷进楼船待几天,好好聊聊。” 话音未落,她被海熄猝不及防掐住了脖颈。 桀漠的海匪,语气狠戾:“小公主,你的命亦在我手中。” 像听了滑稽笑话,阿宝无奈笑道:“是吗?” 话音未落,海熄便觉腰间骤然一阵刺痛。 竟是将治病救人的金针,当成了毁人的暗器。 而被他错当成小姑娘的轩辕公主,笑得愈发温柔。 “此处穴位,本宫手中金针再进一分。” “帝都宫城里,便得迎来一位海公公哦。” 闻言,海熄脸色瞬黑。 与此同时,裴归尘心头骤紧。 他竟在今夜的阿宝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属于前世的——轩辕女帝。 第430章 她,海熄不懂 太极殿的女帝,眉眼温润矜娇,却执掌生杀。 既狠绝,又明媚,刻在他骨子里。 然而转念一想,阿宝怎会精通箭术? 她的箭术,该等到小元昭出生那年,他亲手慢慢教会她。 这边厢,心神骤凛的裴归尘起疑。 那边厢,海熄又发觉一道银丝竟悄然缠住了他右腕。 只是一眼,海熄便认出了它的来历。 曾有机关锻造大师悲成子,游历阴山之时,巧遇到银桑老树,鸩蚕依附树间,十年一吐丝。 那鸩蚕丝剧毒无比,触之即亡。 立誓不再开炉锻器的悲成子,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要锤炼一件世间最柔软,也最锋利的暗器。 于是,悲成子临终前,最后的惊世之作。 便是削铁如泥、见血封喉的鸩蚕银丝,现于世间。 思及此,海熄顺着右腕的银丝,抬眸。 银丝之主,竟是黑袍墨冠的人屠王轩辕凤燃。 一想到他重金打探数年的鸩银丝,竟早落在了人屠王手里。 再看此刻人屠王以己为盾,侧身挡住这位轩辕公主。 森寒对峙间,海熄暗叹着人屠王倒是将小公主护得严实,蓦然笑得极狠:“未曾料到,帝都传闻竟是真的。” “人屠王和轩辕公主的关系变近了。” “本王是阿宝的剑与盾,自然是无比亲近。” 轩辕凤燃认真的语气,理直气壮的神色,令海熄冷眸狠绝,笑得愈发别有深意:“很难想象,堂堂人屠王竟甘愿俯首称臣,拜于区区一个小姑娘的胭脂裙下。” 此话颇有羞辱、挑衅意味,但轩辕凤燃不为所动。 黑风吹得黑袍猎猎作响,半晌,轩辕凤燃转动着左无名指的黑戒,森寒盯着海熄:“是你不懂。” 海熄桀骜的神色微僵,“……”我不懂?不懂什么? 两个大男人四目相对,交锋的眼神凌厉骇然。 然而蓦地,海熄却见小公主偷偷在人屠王身后探出头。 此刻,威压森寒的海匪竟有瞬间恍惚。 箭意凌厉嚣张的小公主,在轩辕凤燃身旁竟变得温暖柔软。 她那双温润眼眸眨了眨:“熄二爷打算选什么?” 闻言,海熄骤然回神:选什么? 二选一,要么把手拿开她的脖子,要么继续试着掐死她。 但他若是选第二种,在他掐死她之前,十成十的可能,她家黑袍皇叔的银丝一瞬间便将绞断他右腕。 海熄的凛然沉默,落在阿宝眼中。 她相信,他知道最好的选择。 果然,沉默半晌,海熄松开了她的脖子。 见状,阿宝轻轻扯了扯自家皇叔的黑袍袍袖,转瞬间,那道银丝便被收入了男人的黑袍袖中。 阿宝亦收回金针,好心叮嘱:“银丝与金针虽收,但金针抹了毒,若无解药,两个时辰之内必定肠穿肚烂、万蚁蚀心……” 担心海匪不信,阿宝又认真强调:“很疼很疼。” 然而话落,被算计了的海熄未动怒意,反倒凛眸轻笑。 “好好聊聊?我满手沾染无辜者鲜血,难道小公主竟还能赦免屠戮恶罪?”海匪一句笑着反问,却似剑狠厉出鞘。 阿宝莫名觉得,他心中早有答案。 而那答案则是,笃定了他自己恶贯满盈,不配被赎赦。 阿宝默然打量着海熄。 明明他在笑,为何却笑得愈发复杂? 半晌的死寂里,阿宝眸色愈暗,沉声道:“纵是天色尚黑,熄二爷这梦也该醒了。为金银财宝而屠戮,若是本宫给予为恶者赏赐并封官晋爵,便失了楚越百姓的心。” “失了百姓之心,本宫还当什么大启之主?” 隐隐约约间,楚越地界传来了无数中元鬼节的哭嚎,纸钱的灰烬随着海流飘到了楼船边,火海里崩溃燃烧的海匪船舰,破碎散落海面的船板,落水后不断挣扎的海匪…… 而阿宝冷然看向海熄,平静开口。 “一个杀害无辜百姓的恶犯,本宫定杀不饶。” 闻言,玄袍青襟的海匪海熄,凛然笑意竟愈深,似是解脱。 “还望小公主,言出必行。” 不知为何,骤然听闻此言,阿宝竟生出一丝微妙不忍。 海匪本就神姿高彻,沉沉微笑间,那双黑眸竟更令她熟悉。 她一定见过他。 但她也确是初到楚越地界。 第431章 她,碾压日常 重生而来,阿宝已不是初次对某人生出熟悉感。 但这位身染罪孽的海匪,竟叫她觉得——本就神姿高彻。 便因此而,特别例外。 思及此,虽是筹谋得胜,阿宝反倒闷闷不乐。 仔细命令了俞槊押送海熄进楼船牢房,她冷然打量着这位森寒残戾的海匪二爷,暗暗纠结着不对劲之处。 然而,此刻和她擦肩而过的海熄,却蓦地令她怔住。 海熄身上的幽香冷馥! 便是她抓少年鬼那晚,所闻到的云杉香! 倏地转身追到船廊边,阿宝视线紧追着海熄那凛然背影。 此番被囚,海熄的结局必然是断头台。 然而她却从他的背影里,瞧出了他不该有的平静。 倏地攥紧了银弓,阿宝正欲下楼,裴归尘却端着莲檀茶盘和海熄错身而过,踏着楼阶走到她面前。 冷润清贵的白袍世家公子,语气温柔:“我见今夜兵荒马乱,焦躁不安,便煮了定神平气的雪参茶,你尝尝。” 莲檀茶盘里,摆着温润剔透的白瓷茶盏。 茶香沁脾,茶汤清亮,热气氤氲。 然而闻言,阿宝盯着眼前的雪参茶,却心思骤冷。 裴归尘大概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偏偏忘了她极敏感香息。 淡到极致的香息在她闻来,亦是闻过不忘。 少年吓唬楚舞的那晚,她所闻的味道除了云杉幽香,便是眼前这盏雪参茶所散发的檬悲香,沁着悲苦凄寒。 若有所思的,阿宝端起雪参茶,轻晃茶盏:“裴哥哥本就体弱,又受到今夜中元鬼节的刀光剑影、火浪滔滔的刺激。此盏雪参茶还是裴哥哥喝,也让我安心些。” 话落,阿宝佯装担忧,关切的为裴归尘递上雪参茶。 推辞间,裴归尘为了叫阿宝喝下眼前这茶,故作无所谓地宽慰:“阿宝莫要担心我,这茶我已喝过。” 阿宝一下被噎住:“……” 就在此时,轩辕凤燃冷声,打破这诡异沉默。 “倒是恰好,本王正口渴。” 闻言,阿宝急急欲阻止。 然而身后的轩辕凤燃,却黑眸森然,用环着她的姿势,伸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雪参茶。 她焦急回身,却只见他将雪参茶饮尽。 而后,轩辕凤燃冷嘲,将雪参茶盏倒扣进莲檀茶盘。 将裴归尘当成侍候茶水仆从的举动,刺激得裴归尘眸底怒意闪逝,阴沉直视轩辕凤燃。 但阿宝唯一念头便是紧拽住皇叔的袍袖,欲替他把脉。 谁知却摸到了他黑袍袖角的湿润。 心念电转,阿宝恍然大悟:雪参茶是被皇叔袍袖喝完的!! 满心紧张的她,蓦地狠狠松了口气。 而她再抬眸,只听黑袍皇叔嗓音森寒:“其一,火候太烈,煮干了雪参的净甜;其二,所用之水,并非晨间清露;其三,白瓷茶盏退温过快,不适于雪参茶。” 逐一品评,轩辕凤燃最后道:“不够好。” 这句不够好,成了狠狠戳进裴归尘心里的利刃。 偏偏,裴归尘自知,轩辕凤燃所言不错。 攥紧折扇玉柄,他勉强冷静道:“凤燃王的茶道极好?” 轩辕凤燃微笑:“再好也比不过小阿宝。裴侧君向小阿宝献上这盏雪参茶,是自取其辱了。” 裴归尘隐忍怒意,“心意重要。” 轩辕凤燃黑眸沉沉,别有深意地感叹:“心意?茶道确可观心境。但以裴侧君此心,怕是与好茶无缘。” 裴归尘被句句扎心。 而阿宝瞧着,虽是越发痛快,却也不愿继续和他无谓纠缠。 僵持间,见被看捧着弓匣,她便话锋一转。 “被看,替我收好这弓。” 闻言,裴归尘蓦地看向了被阿宝紧握在手的银弓,通体流银的弓把雕麒麟纹,荆麋银角作修饰,以蛟筋为韧弦。 一见,便知是倾城至宝。 这边厢,阿宝正嘱咐被看仔细擦拭弓把。 裴归尘突然哑声问:“阿宝何时学的箭术?适才袭向海熄的一箭既稳又准,竟是堪比箭术高手。” 闻言,阿宝冷然亦想起了前世。 裴归尘的记忆里,她的箭术是他手把手所教。 但其实,她的箭术始终很好。 重生而来,阿宝不在意裴归尘,便也没了心思避讳。 “年幼时,皇叔为了叫我自保,不仅教我箭术,更是请悲成子锻造这把麒麟雕银弓,作为我的生辰贺礼。” 见小姑娘看向她身旁的皇叔,眉眼俱是依念。 裴归尘如堕冰窖,嗓音发颤:“你自幼便学了箭术?” “嗯!凤燃皇叔是极好的武先生!”阿宝仰慕抬眸。 见状,轩辕凤燃森寒凛厉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沉敛。 蓦地,轻轻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头。 这一幕竟是让裴归尘颤着手,攥断了折扇玉柄。 难怪前世,她顶着酷暑的灼灼烈日,挽弓练箭时,曾说。 “我定是太喜欢裴哥哥啦,才又受这般苦。” 那时他未曾深思,为何是——又? 原是如此,竟原是如此…… 极擅箭术的她,愿意配合着由他教她箭术。 只是因为,她想和他一起留下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留待他们都已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慢慢谈起。 第432章 她,你喜欢我 前世的练箭场回忆,不断闪现。 几乎被逼疯的裴归尘,冷鸷的眼眸猩红。 这一刻,从那道清贵的白袍皮囊里,阿宝再次看到了前世杀了她的那道腐朽苍老的天盛帝灵魂。 而颓衰的天盛帝正试图透过她,找到他前世妻子的痕迹。 被盯着的阿宝,脊骨则窜起一道作呕的寒意。 正欲寻借口回房,轩辕凤燃心有灵犀地揽住她肩膀,以保护的姿态,带她转身回船舱茶室。 “等等!阿宝!我!” 身后,裴归尘的凛然低唤,顿住了阿宝的脚步。 深呼吸,阿宝笑着回头看向裴归尘,佯装一无所知:“今夜纷乱迭起,咱们都累了,不如先早些歇息。” 裴归尘凛然伸手欲拦,却只指尖碰到袖角拂过。 阿宝的房门,在他眼前,被轩辕凤燃关紧。 死寂的五楼船廊里,裴归尘眸色骤戾,袖中的拳攥得更紧。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船舱茶室里。 阿宝已站在落地推窗前,放眼远眺楼船周遭。 此刻,楚越海匪或死,或被抓,仅有少数海匪落荒而逃。 而熊熊燃烧的火浪,亦随着她吩咐洒下红粉而渐熄。 今夜的这场捕鱼,倒是圆满。 但她却又想起,海熄那道平静的背影。 惆怅蹙眉,她暗暗思忖:暗袭蛇虬岛,设局擒拿海熄,今夜的一切似乎都太过容易了。 她不得不怀疑,难道其中有诈? 满腹心事的阿宝,慢慢合上了落地推窗。 与此同时,圆满捕鱼的大福楼船,扬起了得胜的旌旗。 半个时辰后,借着中元夜色的笼罩,满船渐渐沉睡的时候,一艘小渔船却从海的远处悄然驶来,停在楼船尾梯。 数人掩藏身形,悄然潜进了五楼的船舱茶室。 蓦地,门口轻轻响起了三短一长的轻敲。 闻声,阿宝放下墨笔,正襟端坐,淡声:“进。” 先推门而入的是,黑衣蒙面的甲肆。 “禀殿下,都带到了。” 阿宝看向了随后进门的,褐色劲装的高大海匪青年。 经历了整夜的血腥厮杀,青年脸上被喷溅的鲜红,已然凝固。 邪肆恣意的笑,衬得他活似地狱归来。 阿宝心思微沉,“岛中情况如何?” 周烬邪笑着,懒洋洋往茶案软榻一坐:“海老头大卸八块丢进了海里喂鱼;徐老头囚进了岛中水牢;花长老这些年吃斋念佛的,给了她一个毒酒自尽的痛快。至于沾过无辜人命的剩余海匪,该关的关,该杀的杀。” 话落,满手鲜血的周烬,拿了栗子糕便往嘴里送。 眼前却出现了,阿宝递来的热手帕。 “你该不会真喜欢我?一见钟情?”周烬十分感动。 这浮夸的自信,阿宝十分无语。 暗自腹诽间,她抬眸看了眼待命在旁的甲肆。 得到甲肆默然点头证明周烬所言是真,她才算是稍定心,抬眸仔细打量茶室中间,戴着幂篱的貌美女子。 缠枝樱纹的黛蓝锦裙,身形袅袅。 不像杀人越货的海匪,倒更像帝都的世家闺秀。 知书达理,温婉可人。 但阿宝知道,这只是她的错觉。 貌美女子的袖中,正藏着致命的沁毒暗器。 心念电转,阿宝想起了老皇帝。 老皇帝手段凶残的除掉了所有亲兄弟,终于登基为帝。 有着一颗想当明君,青史留名的心。 然而就算老皇帝剿灭海匪的壮志从未消磨,一次次毫不吝啬地拨款剿匪,甚至收成最不好的那年,亦是一边赈灾,一边勒紧裤腰带,留出足够银两用以平越王府的剿匪之战。 偏偏还是只能眼看着,海匪依旧肆虐。 时至今日,阿宝笃定若想整治海匪,必须是树从根中烂。 恰好轩辕凤燃的招安之策,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而且轩辕凤燃既提了招安,便意味着周家并非穷凶极恶、血腥屠戮的海匪,值得拉拢。 如此一来,周烬背后的周家欲除掉海氏,将蛇虬岛据为己有,重新立一立楚越海匪的规矩,不惜前来寻求她的外援。 她自是愿意和周烬联手。 更何况,还有蛇虬岛的船坞列阵图作为诚意。 但一面之缘,却无法令她全心信任周烬。 因此,招安蛇虬岛海匪,最关键一处,便是蛇虬岛账簿。 思及此,阿宝抿唇轻笑,重新看向徐樱。 幂篱白纱下的貌美女子,警惕。 而阿宝笑得意味深长,温声问道:“徐姑娘可知,本宫为何特意嘱咐烬爷,留着你们徐家爷孙?” 貌美女子的声音不仅如黄莺般好听,所言更是有理有据:“民女的爷爷是海老的左膀右臂,数十年如一日管着岛上的账目。至于民女,熄二爷的软肋,自然也得留作人质。” 阿宝由衷感叹:“徐姑娘是聪明人。” 第433章 她,珠联璧合 借着少年江烂的供述,阿宝吩咐了甲肆暗查。 所幸此事发生于三年前,人证物证仍存了蛛丝马迹。 最终,替裴家做事的海匪老头现出真面。 那便是,蛇虬岛,徐长老。 思及此,阿宝攥紧了茶案角,前世今生她始终怀有疑虑—— 篡夺她轩辕江山所需的银钱,怕是两座国库都不够,淮南裴家究竟从何处谋来的这笔庞大银钱? 如今,阿宝总算明白。 来自楚越海匪——蛇虬岛。 而这还得从楚越地界,纷繁复杂的局势说起。 要知道,楚越海广阔无垠,连绵数千群岛,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水道,最是利于商船行驶。 因此,楚越地界多年海路顺畅,商贸集聚。 也就成了银珠城的空前繁华盛隆,别名金银城。 但城中的明面财富,却受到朝廷监管。 先是平越王府掌控的海舶司,掌蕃货、商船、征税等,每年所缴的银两总占了国库的三成。 再来便是楚越赫赫有名的船帮。 这楚越船帮,有大有小。 以宣王妃的娘家施氏一族,楚舞的楚家,为头领。 虽说这两大船帮势力之大,甚至拥有相当私人水师的家兵。 但两家财富所得亦是来路正当,光明正大。 只有楚越海面,帮派林立的海匪,依靠掳掠来往商船、抢劫无辜商旅得来的庞大金银,在暗黑里流动。 这群肆虐的海匪,甚至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每回劫掠都留了一手,避免毁掉银珠城的贸易。 如此一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淮南裴家利用安插在蛇虬岛的棋子——徐长老,掌控了蛇虬岛血腥屠戮劫掠而来的财宝。 一想到此处,阿宝如堕冰窖。 那本蛇虬岛账簿,意味着淮南裴家暗地里的银钱往来。 这便是她为何,必须拉拢眼前这位徐樱姑娘。 想着令徐樱解除戒备,阿宝语气缓和着,笑道:“熄二爷已 然伏诛。徐姑娘可有想对熄二爷做的?” “海熄如何,民女只有一个念头。” 猝不及防的,阿宝的话被徐樱决然打断。 幽幽的铁架烛火映照下,笼着幂篱白纱的貌美女子,提起海熄两字,竟是毫不掩藏她对海熄的冷漠、憎恶:“海熄他是杀人凶手,早该死于炼狱业火。” 闻言,阿宝默然想起了蛇虬岛那桩桃花绯闻。 看来徐樱,确实是恨极了海熄。 但海熄一知道徐樱被抓,却仍是乱了方寸。 这世上的爱恨,果然最不讲道理。 阿宝怅然深呼吸,略微沉吟,继续试探。 “徐姑娘想要熄二爷死,但,也有人想熄二爷活着。” “如此倒是为难了本宫,究竟谁更值得帮?” 闻言,徐樱暗然挑破真相:“殿下想要蛇虬岛账簿。但区区一个海熄,远远不如蛇虬岛账簿重要。若要做交易,公主殿下得再增价码才是。” 海熄看中的女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但她并不打算同徐樱讨价还价。 阿宝抿唇轻笑,盯着徐樱:“可惜本宫的价码,只海熄一命。” 被拒绝的徐樱:“既是如此,交易也只好作罢。” 闻言,阿宝笑意愈深:“强扭的瓜不甜,作罢便罢了。” 眼看着茶室僵持,被看来报花房秘牢有异。 阿宝留了斥候甲肆,便起身离开。 周烬放下咬了半口的糕点,复杂地盯着阿宝背影。 当初,虽是按照海熄的吩咐,交出了蛇虬岛船坞列阵图。但他始终怀疑这位大启公主无法利用船坞列阵图,做出有用之事。 毕竟小姑娘长得太美,一瞧便像是废物花瓶。 但令他意外的是,她竟调兵遣将,悄无声息潜进蛇虬岛中,以诡异的攻击阵法在短短两三时辰里便击败了守岛海匪,紧接着又帮着他掌控了整座蛇虬岛。 手段,心智,皆令他刮目相看。 周烬太入神,引得徐樱问:“你喜欢她?” “喜欢?倒也不算。”周烬眼神渐渐变暗:“但她和传闻里骄纵任性的帝阳公主,有些不一样。” 幂篱白纱下,徐樱面色冷然:“哪里不一样?” “和你不一样。”周烬蓦地嗤笑,嘲讽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徐大小姐可是这世上独一份。” 一听这羞辱,徐樱面色更冷:“周烬,你想死吗?” “二爷已被囚,如今徐大小姐你还能仗着谁来杀我?”周烬吊儿郎当的邪肆笑着,不屑直视徐樱。 被戳中痛处,徐樱默默攥紧了袖角,强忍怒意。 第434章 她,接他回家 因少年江烂被劫狱,阿宝便设了花房秘牢。 隔着二楼船舱的花房纱窗,她看向身陷囹圄的海熄。 海匪语气平静:“黑油炸药,北疆军库的重宝。人屠王说用便用,当真是对北疆铁骑的掌控稳固如初。” 轩辕凤燃凛然:“但本王这柄杀人剑,依然握在公主手中。” 海熄语带讽意:“杀剑噬主。”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回想起三年前,黑眸骤寒。 死寂里,海熄仰头盯着风窗,窗外是无边漆黑的夜色。 “迎着黑油炸药的凶猛火势,大福楼船却丝毫未损,想来是有人终于鼓捣出了阻拦黑油火势蔓延的秘密红粉。” “是我家小公主。” 一说起这事,轩辕凤燃满心都是炫耀。 黑盒是黑油炸药,红盒是避火红粉,他家小姑娘聪慧得很。 得到了最重要的消息,海熄由衷感叹:“邀请我登船好好聊聊的这一局,小公主一掷万金,当真是大手笔。” 话音未落,海匪回身,隔着花房纱窗看向了阿宝。 深夜的月色透过风窗框格,慢慢染上了玄袍海匪的眉眼。 “小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我?就地斩杀?” “一切照大启国法而行。” “那便是押解回帝都,交由老皇帝亲审,再行凌迟。” 明明事涉自身生死,但海匪却依然平静得像讨论旁人性命。 阿宝愈发觉得,海熄不正常。 突然,他单手负在身后,转身再望向暗夜月色。 阿宝亦好奇跟随,却听海匪突然问。 “小公主,帝都的月色也是这般亮吗?” “本宫所见月和海匪眼中月,怕是不同。” 本意是嘲讽,然而话落,阿宝却见海熄负于身后的手倏地攥紧,紧绷得甚至青筋暴起,似是黯然。 他为何问起帝都的月色?阿宝心思微沉。 而那玄袍海匪不知想到何事,平静的神色竟有了丝黯然,继而哑声喟叹:“各花入各眼,玄月如此,人屠王亦如此?我眼中的人屠王可是小公主眼中的人屠王?” 阿宝敏锐察觉,海匪分明言外有意。 但转瞬,她便被轩辕凤燃拽着手腕带出了花房秘牢。 被困花房秘牢的海熄,默然回头,看着小姑娘消失在摇曳鸳鸯花簇间,他那双极黑的眸渐渐染上月色冷霜。 与此同时,轩辕凤燃这不由分说的强硬,令阿宝怔愣。 待怀疑男人不对劲的时候,她却已被轩辕凤燃拽进五楼船舱,那双修长凌厉的大手将她摁坐在茶案软榻边。 黑袍皇叔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温柔沉敛的眼神变得复杂。 阿宝心中,更添疑虑。 而他一言不发地端起檀案的庆功酒,饮尽后,蓦地紧揽住她的腰肢,沉峻俯身,凶狠吻上了她的唇。 温热的桂花酿,散发着馥郁酒香。 沁人心脾的酒液渡进来,在她唇齿间化开,撩动神魄。 阿宝喘息艰难,不得不抬手攥紧他腰间黑袍。 结果,却刺激得他咬了口她唇角。 似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吻,逼得她溢出细碎嘤咛的一瞬间,她更是被他揽着腰,摁到了茶室的落地推窗边。 吻从她的脖颈,温柔地往下。 混乱间,他挑开了她腰间绦带,琉璃铃落地,发出叮的轻响。 她终于笃定,这男人今夜不对劲。 “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关切的话落,便被他用力打横抱起,抱进了内室床榻。 床帘飘然落下,她不解地抬眸看他。 漆黑里,他嘶哑道:“我怕。” 误以为是她被海熄掐了脖子,所以他怕。 阿宝抬手温柔抚摸轩辕凤燃的脸颊,纠缠的呼吸渐热渐沉,她笑着安慰:“我没事的。若是不信,皇叔亲自检查一番?” 漆黑里,轩辕凤燃埋首在那细白柔软的颈间。 这段时日以来,她对他越好,他便越是恐惧失去她。 似乎只有触碰她,才能抚平他患得患失的惧意。 轩辕凤燃的吻再次落下时,阿宝温柔接受了他的不安。 呼吸渐沉,思绪渐乱,肌肤相触的地方渐升温。 红烛帐暖,酒香弥漫着抵死缠绵。 直到火海彻底熄灭,楚越海的西北面浓雾渐起。 而夜色里,五楼船舱的内室床榻里,终于云收雨歇。 乌黑的瀑发披散在肩,阿宝腰间酸痛地靠着软垫,眼睛哭的通红,委屈地小口喝着轩辕凤燃喂来的暖汤。 没想到今夜这场庆功宴,被吃干抹净的竟是她和桂花酿。 再观轩辕凤燃,餍足后,神绪总算沉稳。 铁架的幽幽烛火,跳跃在他黑眸深处。 男人骨线精悍冷硬的骨线,却自知理亏,诚恳道歉:“是我失控。若是阿宝愿意,便狠狠揍我出出气。” 一听这诚挚歉意,阿宝更恼。 他明明知她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狠狠揍他?此刻的她,哪里还有揍他的力气! 阿宝气哼哼:“先记账,下回一道揍!” 轩辕凤燃却黑眸微闪,哑然失笑:“好,那便留待下回。” 回过味来的阿宝:“……” 沉默半晌。 阿宝:“没有下回了!!” 轩辕凤燃格外好说话,笑道:“嗯嗯,没有下回。” 阿宝:“……” 轩辕凤燃你好烦! 第435章 她,皇叔来办 天光乍现,暖金晨色遍洒海面。 有一缕特别调皮的,钻过船窗缝隙爬上床榻。 榻边熏香缭绕,白皙纤细的手腕伸出绒被,撩起床帘。 紧接着,海风吹动贝壳铃铛,清凌作响。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伸伸懒腰,从柔软被窝里探出头。 映入眼帘的是,茶室的落地推窗开着,被落下的白纱随着海风漫舞,大片大片暖金笼罩着只着玄墨里衣的精悍权王。 那柄疆场染血的银剑,被他放到一旁。 而桌案前,摆着那方青玉龙钮方印和秘册禹治录。 虽是胡闹了整夜,但海匪那番话,还有因那句话而变得不对劲的轩辕凤燃,始终令她心存忧疑。 阿宝随手披了皇叔的外袍,赤着脚走向他。 却蓦地,被他揽着腰搂进了怀里:“醒的这般早?” 她循着他那极哑的嗓音,抬眸盯着他那锋利眉眼,须臾,她抿唇笑着双手揽住他脖颈:“皇叔不也是?” 晨间刚睡醒的小姑娘,柔软得像团云飘进他怀里。 眼眸骤暗,轩辕凤燃心弦绷紧时,亦将她搂得更紧,哑声:“早日解开《禹治录》,早日治好孟观镜。” “皇叔还是很关心孟观镜的嘛!” 阿宝笑着打趣,而轩辕凤燃抬手拂过她凌乱的鬓发,嗓音带着清晨独有的嘶哑欲望:“你想救他,皇叔自然助你达成所愿。” 帝都东宫里,围绕在阿宝身旁的狂蜂浪蝶,本就多。 来了楚越地界,更是莺莺燕燕数不胜数。 能早送走一个,算一个。 所以这孟观镜的怪病,必得早日治好。 但不知内情的阿宝,却在想,虽说青玉龙钮方印解得开《禹治录》秘页,但此事就像她绘制机关图纸,细枝末节俱得一遍遍反复推敲琢磨,寻出最合适的龙钮方印摆射位置。 如此,才能得出真正密页。 她家这位凤燃皇叔频频尝试,已是极累。 既心疼又感激,阿宝喃喃道:“此事急不来。本就是我执意要救孟观镜,皇叔肯帮我,我便很是欢喜的。” 曾被小姑娘盖章十分好哄的人屠王,黑眸的凌厉尽数褪去。 薄唇翕动,他欲言又止,半晌才沉声开口。 “其实昨夜,那密页已解。” 闻言,阿宝震愕。 而轩辕凤燃略去了他如何解开《禹治录》,将桌案那册解密的《禹治录》递到了她手里。 阿宝接过打开,秘密六页,字迹鲜红似血写就。 有种面覆红蚯蚓瘢的恐怖怪病,实是奇毒,名唤悬魂傀。中毒者若想痊愈,则需白炼沙、雷蛟胆、万年蚌珠、藤缠树、炎蛇蜕、燃犀草,再一丝不差地按照药方所写份量进行熬煮,每两日一碗,喝满半年便可痊愈。 药方在手,然而阿宝却愈发颓然。 她担心的困局,到底是成了真。 前世今生,除了藤缠树。 药方里的其余五种药材,皆已成传说。 就算她想救,亦有心无力。 见状,凛然如渊的轩辕凤燃,黑眸愈沉,哑声安抚着怀中小姑娘:“先洗漱用膳。其余事本王来办。” 闻言,阿宝错愕。 但来不及细问,她便被他打横抱回床榻。 五楼的船舱内室里,阿宝坐在凌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半蹲在她面前的轩辕凤燃,是日光下的冰渊。 他凛然吩咐:“被看。” 很快有应声:“哎!来了来了!” 等候在船廊多时的被看,赶忙送来热水,又识趣退下。 阿宝低着头,任由轩辕凤燃小心撩起了她左踝的黑袍袍角。 一见那里淤青肿胀,他眼眸骤暗,咬牙。 “轩辕阿宝。自今日起,禁足。” “啊?要禁多久哦?”阿宝故作轻松,打趣道:“那么大一船的老祖父小金库呢!我还得努力撬呀!” 但自家皇叔却一言不发,明显有怒。 只是他仍拧干热帕,仔细擦拭她受伤的脚踝。 又取了药盒里的晶膏,涂抹在她脚踝伤处,宽大掌心揉搓,直到晶膏慢慢变得滚烫灼热,再用纱布缠好。 眼见他单手撑着榻沿,欲起身离开。 阿宝瞬间扯住他的里衣一角,“皇叔?” 轩辕凤燃顿住脚步,背对着阿宝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转身继续半蹲在阿宝面前。 他家小姑娘俯身凑到他面前,那温顺落下的如瀑乌丝划过他手背,柔软得一塌糊涂,像她对他撒娇。 虽是生阿宝的气,但被气到最后,轩辕凤燃更多是心疼。 “若是卧床歇息,伤势早该痊愈。” “但你这几日却做了什么?” 蓦然被问,阿宝心虚:“频频奔波。” “……你倒是心里门清。”轩辕凤燃嗓音极沉:“若想本王帮你救旁人,你便该先照顾好自己。” 闻言,阿宝朝自家皇叔伸开双手,软声喃喃。 “我错了。皇叔再抱抱我嘛?” 他处处替她考虑,她却因玄袍海匪所言,便心生疑虑。 她着实不该,真是抱歉。 而他一如既往的,大手一揽便紧拥她入怀。 “给本王好好歇着。” “跑腿办事,自有本王代劳。” 第436章 她,是朱砂痣 有强大如凤燃皇叔的照顾,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阿宝裹着毛茸茸的绒被,懒洋洋躺平。 只是,《禹治录》密册,她尚未读完。 继续往下翻阅…… 明明贝壳铃铛,清声作响。 漫舞的白纱,随风送来岛林间的呦呦鸟鸣。 但,阿宝却心神震颤。 《禹治录》密页除了奇毒悬魂傀的记载和治愈孟观镜怪病的唯一药方,更是详细载录了,何谓——灵犀。 大部分内容,半年前,阿宝已从裴归尘口中知道。 比如,老百姓口耳相传的神话里,数千年前长在深海归墟的奇物,千年天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以它为引,豢养灵犀,生情。 就像当初,裴归尘将灵犀种在他的身体里,以他的血肉为食,待灵犀长成,他便算计逼迫她饮下他血脉里的灵犀,试图令她无法自拔,不顾所有地疯狂爱上他。 阿宝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手中六页密册。 当时,裴归尘的算计失败。 生情灵犀对她无效。 而这半年来,她经常通宵翻阅藏书阁里的古籍,试着找出验证服过断情灵犀的法子,只是始终一无所获。 谁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 《禹治录》六页密册,竟是给了她答案。 密页明确写着,灵犀,一生情,一断情。 能够令生情灵犀无效的唯一可能,便是曾服过断情。 而服过断情灵犀者,鸩毒不侵。 此行龙飞凤舞字迹的下方,不知是谁用温润纤细的绣花小字,写了行备注,可用鸩毒验证是谁服过断情灵犀。 思及此,阿宝攥紧了泛黄古籍。 此法逻辑是通的,但情感却难以施行。 且不说,鸩毒触之即死,谁敢冒性命风险,证明此事? 万一直接自尽,定然供人嗤笑一辈子。 更何况,当初既已选择承受血肉豢养灵犀的剧痛,亦要了断俗世情缘,便是不愿再纠缠。 如今何必再追问,究竟是了断和谁的情。 惆怅、憋闷又忐忑的阿宝,被轩辕凤燃尽数看在眼里。 眼眸微暗,男人沉然道:“可是旧伤在疼?” 阿宝猝然抬眸,盯着神色担忧的皇叔。 若当初她热烈爱上的那人,并非轩辕凤燃。 知道真相后,她又该如何? 收拾了药箱的轩辕凤燃,回到床榻边,蓦地眼眸黑沉。 似有所觉,男人凛然:“小阿宝有心事?” 一想到,皇叔只知裴归尘曾用灵犀逼迫她生情,并不知断情灵犀一事,为避免多生事端,还得暂时瞒着。 怀揣心事的阿宝,连忙摇头,“只是担心,那些依附于蛇虬岛海氏的剩余海匪,会为了替海氏复仇而不惜一切凶残屠戮的手段,追击、暗袭咱们的大福楼船。” 话落,轩辕凤燃抬手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头。 “大福楼船已回航星螺岛。”更何况,还有他在。 海氏余孽的暗袭,他家小姑娘根本无需烦忧。 轩辕凤燃耐心哄道:“莫要担心,万事有我。你再睡会,稍晚,我再唤你起来用早膳。” 虽得了安慰,但阿宝心中仍是忧虑难解。 她偷偷攥紧《禹治录》,暗暗琢磨着所有可能。 自幼久居帝都宫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温贵妃和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豢养灵犀断情。 心念骤转,因而如今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温贵妃和老皇帝知情,却故意佯装一无所知。 要么,她豢养灵犀断情之时,并不在宫城。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能断定豢养灵犀一事,前世今生都发生过,是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思虑渐沉,随着凝神安魂的熏香袭来。 阿宝眼帘渐重,变得困倦,浑浑噩噩间陷入了熟睡。 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黑雾裹挟着一个高大男人,凄厉质问。 ——轩辕帝阳?你竟要我死? 那浸透绝望的每个字,都似利箭扎进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梦里,阿宝茫然地泪流满面,你是谁? 第437章 她,指向裴氏 阿宝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稳。 崩溃,惊骇,绝望,各种情绪如滔天巨浪覆顶而来。 以至于她醒来,满脸泪。 而黑袍墨冠的人屠王轩辕凤燃,坐在床榻边,默然用指腹拭过她的眼角,替她擦掉滚烫泪珠。 “做了噩梦?” 他的嗓音低沉温柔,而她仍带颤抖惧意。 “……嗯…很可怕。” 阿宝试图回忆梦中所遇,却愕然惊觉,竟已记不清细节。 独独留在她心里,一种既深又重之感。 她曾热烈爱过一个人,爱到无法自拔,但最终却不得不被迫离开,用最决绝的灵犀断情。 他,既像轩辕凤燃,又不像轩辕凤燃。 阿宝心如石堵,深觉死去活来,重生一世,竟是初次这般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 死一般的寂静里,轩辕凤燃敛眸,藏起凛意。 他分明听到她哭着问——你是谁? 所以,她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轩辕凤燃沉吟半晌,不再提那场梦半个字,只沉声安抚道:“定是近来闹剧频频,别害怕,我陪着你。” 闻言,阿宝双手搂紧了轩辕凤燃脖颈。 她闷闷不乐,依赖地窝进了自家黑袍皇叔的怀里。 渐渐,他身上那道幽沉静谧的黑檀香渐渐笼住了她,锋利而冷冽的杀伐之气化成了温柔的摩挲。 沉默里,黑袍皇叔抬手,温柔摩挲她后颈。 恰到好处的力道,精悍的怀抱胸膛,皆是巍然如山的依靠,而日光温柔笼罩而来,驱散了噩梦带来的森寒死气。 阿宝被轩辕凤燃哄了半晌,总算心绪渐缓。 而轩辕凤燃又唤了被看进房,帮着阿宝洗漱,梳妆,换了身舒适宽松的西青绫裙,再将准备多时的膳食呈上来。 一通半个多时辰的忙碌,午间日光愈盛。 酷热难耐,如同蒸笼,幸好有那座七轮扇稍稍送风。 茶案软榻边,阿宝懒洋洋斜靠着,手里捧着碗冰酪紫薯圆子。 既清凉冰爽,又奶香扑鼻,还带薯甜。 阿宝喜欢,趁着轩辕凤燃不注意,已是偷偷尝的第二碗。 而被看满脸纠结,“殿下,凤燃王吩咐了,命被看看着您,冰酪甜汤虽好,但不得贪凉。” “不要紧的,左右这房里也就只咱们两人。”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 阿宝蓦然一惊,差点怂得立刻认错,谁知来人却是楚舞。 “被看传讯,说那《禹治录》密册已解?!” 楚舞一脸惊喜,但阿宝却为难。 “是解开了,只是……” 踌躇再三,在楚舞的期待目光里,阿宝决定不隐瞒。 将药方的难处,一五一十,全盘告知。 话落,阿宝抱歉道:“就算最终找齐解毒的奇珍药材,但孟观镜,江烂,孟家村的村民们,拢共至少百人。那些奇珍药材,满打满算、斤斤计较地用,也供不起百人喝满半年。” 难道只救孟观镜和江烂,无视村民的痛苦? 阿宝根本做不到。 而楚舞颤着手,攥紧了密册。 茶室极静,只剩七轮扇的轻微响动。 半晌之后,楚舞失望又困惑:“治病所用的药材便已如此珍贵,我记得阿宝你说过,它亦是毒。那么,制出此毒又需要多少濒临绝迹的珍花异草?谁有如此财力?” 闻言,阿宝捏紧了冰酪碗。 何止是楚舞不解,她亦早有疑虑。 究竟是什么人,不惜财力,费尽心思,研制此毒? 阿宝心念电转,孟观镜是自幼得病。 便意味着至少二三十年前,某个神秘人已潜藏于楚越地界,将整座孟家村的无辜村民用来试毒。 但如此丧心病狂,竟从未惊动楚越官府。 再想到至今无处可寻的,孟家村那一处真正的入口。 阿宝越想,越心惊。 楚越地界这场局的波诡云谲,黑暗复杂,远超她所预料。 沉闷的寂静里,阿宝满腹疑虑。 但见楚舞神色更悲伤,她还是放下冰酪碗,捏捏楚舞的脸,温声安慰道:“孟观镜是自幼发病,但江烂如今十五六岁,却并未出现孟观镜那般骇然恐怖的红蚯蚓瘢。” “或许,江烂比孟观镜幸运。” 一听这话,楚舞不知想到了什么,却难过得红了眼眶掉泪。 见状,阿宝边递上巾帕,边暗暗盘算。 孟观镜和少年江烂,所中之毒俱是悬魂傀,而少年江烂曾供述,是徐长老对襁褓里的他下毒,用以威胁江侧妃。 如今她已暗查到徐长老是替裴家做事,奉裴归尘为主。 则意味着,孟观镜的怪毒,裴归尘亦牵涉其中。 思及此,阿宝默然冷笑。 孟家村的悬魂傀,兜了数圈,最后竟又指向裴归尘。 如此结果,当真是丝毫不意外。 蓦地,阿宝冷眸渐沉,因此心生一计。 定要借着裴归尘那渣滓,寻到那座真正的孟家村。 第438章 她,养伤日常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登船铜铃音。 被打断盘算的阿宝,掀起小轩窗的纱帘,循声望向了登船处。 数名红甲船员拥簇着一女子。 身着极具伽罗风情的素白长袍,身影清雅,姿态疏阔。 阿宝想起先前确有一艘伽罗商船被海匪劫掠,因遇袭之处是楚越海南边的珊瑚海峡,距大福楼船不远,她便特意命了俞槊率着两队水师兵士,急速前往营救。 眼下看来,俞槊不辱使命。 但盯得太久,她竟觉得那白袍女子似曾相识。 恰在此时,女子回眸。 素白兜帽掩面,又戴着白纱。 只露出一双秋月般的净眸,潋滟生辉。 电光火石间,阿宝想起来了。 前世,她见过她的。 这时,楚舞耐不住好奇,红着眼睛凑过来,一瞧白袍女子,顿时赞叹道:“只一双月牙泉眼便已勾魂摄魄,若是摘下白纱,定然又是一位倾城美人。” 阿宝附和点头,心中暗叹。 确实是美人,和她阿兄一样的绝世美人。 说起来,她识得美人白茶,还是因她被封储君。 自从身居储位,老皇帝对她的婚事,表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磅礴父爱,坚持哪怕是侧君女婿,亦得挑最好。 于是,当伽罗王欲送王子和亲的时候,老皇帝打听到伽罗王位最可能属于白哲,便认定白哲的样貌、学识、手腕皆上等,一记朱砂御笔,定了白哲嫁进大启东宫。 按照前世记忆里发生的。 因和她定亲,储位之争的最大赢家白哲,失了资格。 白哲进东宫那晚,白茶刺杀她,欲替兄报仇。 她便是那时,见到美人。 世事,环环相扣。 亦恰恰是从白茶口中知道了白哲遭遇,她对白哲抱有歉意。 和亲远嫁,白哲被迫磨断利爪尖牙,被困高墙深宫。 因而前世,裴归尘自导自演了万春画舫的迷药闹剧,又诬陷白哲是幕后凶手的时候,她虽错信裴归尘,只当白哲作恶,但到底还是心生不忍。 贬白哲进冷宫只是暂时,她本打算伺机送白哲回伽罗。 但时机未到,白哲便寡闷不乐,郁郁而死。 正深陷回忆的阿宝,被楚舞扯着袖子拉回了思绪。 面对美人,楚舞向往道:“阿宝,她是谁?” 阿宝言简意赅:“伽罗王女,白茶。” 对伽罗国内乱亦有听闻的楚舞,立刻恍然大悟:“那这白茶岂不是未来的伽罗女王,一个伽罗国的阿宝。” 楚舞的总结,一如既往的精辟。 阿宝默然点头。 亦是因此,白茶的出现才令她分外困惑。 世无新事。 虽然伽罗王子们,等到了老伽罗王病逝才互咬。 不像她的五位皇兄,恨不得亲手送老皇帝驾鹤西去,以便早早将太极殿那方帝位腾出空来。 然而这争权戏码,和她五位皇兄夺嫡一样。 伽罗王病逝,王城深陷内斗,尔虞我诈,兄弟相残。 阿宝记得,前世就是此时,白哲将他多年培植的势力尽数交给了同胞妹妹白茶,欲辅佐白茶登基称女王。 眼下为稳定军心,收服臣子忠诚,白茶最该坐镇伽罗王城。 为何,偏偏出现在千里外的商船之上? 阿宝心思骤沉,除非,那艘伽罗商船装载的货物极其贵重。 必须是未来的伽罗女王亲自护送。 阿宝回想着伽罗商船被劫的时候,俞槊不仅提过商船属于伽罗国的王族商会,亦详细列出了那些价值不菲的货物,譬如落云毯,珊瑚珠,琉璃瓶,红宝石,灵蓝珍珠。 但它们虽金贵,却并不珍稀。 那么,它究竟是何物? 这时,美人白茶收回了藏于白纱的视线。 她默然转身,跟着俞槊一道消失在三楼船廊的尽头。 而阿宝若有所思,决定命甲肆暗中搜查那艘伽罗商船,弄清楚白茶亲自护送的这批货物,原定送往何地、送给何人。 就在此时,她的视线之内。 星螺岛不远处,一艘挂金鲲旌旗的船艇疾驰靠近。 烈日灼灼,宣氏旌旗随风飒飒扬起。 而船艇甲板,一华服锦裙的女子被楚越水师肃然簇拥。 是时兮。阿宝看着她,心思骤沉。 自那日坦诚身世之后,为避免惹来不必要的猜疑,她们已约定好秘信往来,再不明面相见。 为何此番,时兮却兴师动众来此? 第439章 她,值或不值 阿宝若有所思地搭着窗框,打量着船艇时兮。 照斥候所禀,平越王府这些时日,那是相当热闹。 江侧妃和时兮屡屡过招。 然而一开始胖小灞推时兮落水,惹得宣王不快,一边对江侧妃日益疏远,一边作为补偿,对时兮愈发宠爱。 偏偏,江侧妃有裴家暗谍的命令在身。 不得不屡败屡战,堪称励志。 一直到昨夜里,中元鬼节的祭祀酒宴上。 宣王醉酒当众扬言,王世子位要留给将来的时兮腹中孩儿。 这一言掀起万层浪,直接挑明了平越王府的内宅争斗。 然而,阿宝始终觉得事有隐情。 看似是时兮利用那张酷似时云姬的脸,拿捏了宣王。 但宣王更像是将时兮立成了靶子,万箭所指。 这时,金鲲旌旗的船艇已停于登船处。 时兮照礼递了一张漆金拜帖。 但楼船副将却一时为难:虽说时兮是从大福楼船出嫁,时公子至今仍住在船舱客房,但平越宣王终究是危险难缠。 见状,阿宝沉吟着,指尖轮流敲打窗框。 片刻,她嘱咐被看下楼去接人,不忘特意叮嘱被看得请楚越水师兵士喝碗酸梅汤解暑。 被看不解:“那是宣王手下。殿下为何如此关心他们?” 闻言,阿宝攥紧了窗框,眸色微凛,一字一句道:“楚越水师并非宣王一人私兵,而是大启镇海之剑。”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大启水师,保大启四海疆域安宁。 被看似懂非懂,但还是领命而去。 为避免尴尬,楚舞便也借口照顾少年,起身告辞。 于是时兮踏进茶室时,只剩静默。 恰恰此刻并无旁人,有些话,自是开门见山,但说无妨。 “公主殿下留了江侧妃义子在身旁?” 一听此问,斜倚着轩窗的阿宝,警惕地不答反问:“难道,时兮姑娘听说了什么?” 时兮面露忧色:“民女意外撞见了江侧妃和平越王府那位教书先生的密谈,听说是江侧妃义子假意投诚,欲留在公主殿下的身边,传递消息,伺机而动。” 这一消息确实危险,但阿宝却淡定。 其实,江烂那般轻易投诚,她早有所怀疑。 而她从不偏信一人之言。 那晚,少年江烂装神弄鬼被抓,确实供述了许多事,但谨慎起见,她仍特意嘱咐了甲肆暗中察访,寻找佐证。 为的就是,确定每件事的真伪。 亦是因此,她早早便确定了少年江烂并非谍中谍。 阿宝略微沉吟,反问:“为何特意提醒?” 时兮忧心忡忡,“民女的两位兄长,生死皆托于公主手中。倘若公主有难,两位兄长定无善终。” 闻言,心绪万千,阿宝却不露声色。 “莫要担心,江烂并非威胁。” 她早有两手防备,倘若少年江烂再生异心,他从大福楼船传出去的每个字,都是她留给幕后凶者的坑。 这般想着,阿宝着看向时兮,“倒是你……” 时兮故意被推落水那日,她便留意到,时兮左腕那鲜红似血的花瓣,已凋零三朵。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迷魂春的死亡倒计时。 “你中了迷魂春。” 阿宝笃定的语气,令时兮心生愕然。 沉默须臾,时兮感叹:“公主殿下果然学识渊博。” 阿宝却毫无被夸赞的欢喜,反而惋惜地看向时兮左腕,那株鸳鸯嫁果然如她所预料的,七瓣剩二。 更是鲜红褪色,若隐若无。 中迷魂春之人,左腕留有一株七瓣的鸳鸯红花。 七日之内,日日欢好,毒入肺腑心脉,无药可解。 待七瓣红花尽数凋零,另一中迷魂春之人便开始了死亡,最开始是体内五脏六腑的溃烂,再是浑身骨骼寸寸尽断,最终遭受堪比凌迟的痛苦,化为一滩血水。 整个死亡过程,亦是七日。 “值得吗?” 阿宝终于问出了她心底一直以来的不解。 她亦永生永世,无法原谅裴归尘。 但将心比心,就算她恨透裴归尘,所思所想,亦是她要活得潇洒恣意,再令裴归尘付出死的代价。 至于用命报复裴归尘,她觉得裴归尘不配。 然而,时兮却平静道:“值得。” 莫名的,阿宝竟生出无力感,暗叹她能解开悬魂傀的秘密,却救不了迷魂春。 蓦地,阿宝起疑。 哪怕她是重生而来,亦不知迷魂春如何配置。 时兮又是如何得知? 话已至此,阿宝干脆直接提问。 默然须臾,时兮陷入了回忆:“那个将整座孟家村用来试毒的怪老头,研制了许多奇奇怪怪药丸,迷魂春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逃出孟家村,民女当了小偷。” 听到此处,阿宝恍悟,原是如此。 但转念一想,说到怪病,她倒是一事未做。 从茶案底屉拿出一封写好的秘信,阿宝递给时兮,“原本打算告诉你,找到了治病良方,却恰好你赶来预警。” 时兮颤着手接过秘信,眼泪倏然而落。 第440章 她,街道主任 虽有良方,但药材难寻。 区区九字,时兮的眼泪打湿秘信,晕开药材名的墨迹。 阿宝话到唇边,竟是难以开口。 沉默半晌,时兮神色渐黯:“民女想见见宣王妃。” 闻言,阿宝着实不解:“为何要见?” 毕竟宣王妃和时兮,从准婆媳变成宣王的一妻一妾。 这关系太尴尬,难堪,而且狼狈。 按理来说,对宣王妃,时兮最该避而远之。 然而,时兮将秘信攥的更紧,语气带着无措:“药方里的燃犀草就藏于施家的私库。” 施家是宣王妃娘家,宣长渡的外祖家。 而宣王娶时兮,废世子,这一通猛如虎的昏庸做派,已经从根本上狠狠扇了施家脸面一巴掌。 既是如此,按常理推之,施家必然不肯救命。 思及此,阿宝沉默暗叹:世事难料。 当初,时兮决心不惜代价报复宣王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两位兄长的救命之物,竟掌控于宣王妃之手。 沉默里,时兮神色绝望。 阿宝想着安慰时兮,宣王妃并非见死不救之人。 茶室的门突然轻响,竟是小白猫拱了开来。 喵呜喵呜,小白猫跌跌撞撞地欢喜跑来,被阿宝一把捞进怀里,揉了揉它毛绒绒的小脑袋。 但一抬眸,宣王妃随后而至,茶室骤然死寂。 而见到时兮,宣王妃亦是笑意微僵。 尴尬的沉默里,阿宝心念电转,正欲打圆场。 宣王妃到底是历经世事,如常般笑着落座,“还未恭喜时兮姑娘,短短时日便赢了独宠多年的江侧妃,当真厉害。” 闻言,时兮哀求般,看了眼阿宝。 阿宝又一次感叹,时兮和宣王妃这乱麻般的关系哦。 但就算是为了孟家村民,她也得开这个口向宣王妃求助。 然而,若她当着时兮的面,直接朝宣王妃要燃犀草,她担心宣王妃觉得被逼迫,甚至有被背叛之感。 时兮却猝不及防的,重重跪地:“蛊惑宣王,挑拨宣王父子情,挑衅宣王妃您的主母尊位,是民女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 话落,时兮向一脸震愕的宣王妃,又重重磕了三响头。 “还请宣王妃说服施氏家主借用燃犀草,救救民女兄长。” 磕头声太重,砸在阿宝心头。 她默然看向宣王妃,心念电转间,正欲替时兮解释。 宣王妃却已恢复平静,眼神示意老嬷嬷扶起了时兮,“如今的糟糕局面,皆是陈年旧怨,怪不到你头上。” 她知道时兮并非良善,宣王娶时兮亦另有盘算。 而这一场非死不能解开的仇怨,憎恶。 早在十多年前,便由时云姬亲手种下了恶因。 她没有证据说时云姬作恶,只求独子宣长渡平安无事。 沉默须臾,宣王妃慈蔼看向阿宝,“公主殿下既将时公子留在楼船养病多日,便是打定主意要救的。救人一命,积德行善,是好事,臣妇自然愿意帮着公主殿下完成心愿。” 此番话,说的极圆滑灵性。 时兮知晓,宣王妃答应,是因阿宝公主的面子。 而阿宝又得承了宣王妃这份相助之情。 但事已至此,阿宝必须得担。 倒是时兮,虽仍是怀疑宣王妃此番允诺相帮,究竟是私心还是好意,然而终究是有了治愈孟观镜的一线希望。 稍晚的临别时,三楼船舱客房。 阿宝陪着时兮见了昏迷中的时则镜和孟观镜。 时兮坐在床榻边,同无知无觉的两位兄长告别:“此世过得艰难,却庆幸得遇两位兄长护佑十年。” “下一世,若有可能,阿兮还想做两位兄长的妹妹。” 这一刻,床榻的孟观镜,眼皮轻动。 阿宝道:“我取出金针,唤醒他。”至少兄妹见最后一面。 然而,时兮却摇了摇头:“不必打扰他。兄长多年来难以安眠,多亏您的照料,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听这话,阿宝心中愈发不忍。 于是,当时兮拿出一方锦帕,拜托道:“请公主帮民女最后一个忙。待民女死后,将此锦帕交与宣世子。” 这一刻,阿宝指腹摩挲着锦帕那株如绒绒暖金的鹅黄藤萝。 虽是心有疑虑,却终究难以拒绝。 两人相见的隔日夜里,时兮便七窍流血,在痛苦中惨死。 死讯传来时,阿宝手里的汤碗落地。 碎瓷四散,热汤溅到她脚踝处,痛得她闷哼。 第441章 她,削藩圣令 甲肆传来的秘信,写了时兮身后事。 宣长渡亲眼目睹了时兮濒死的惨状,深受刺激,发癫狂疯症。 宣王狠辣,直接囚禁了儿子。 第一时刻,阿宝便告知了宣王妃此事。 宣王妃脸色大变,当夜便匆匆离船,乘赤艇奔回王府。 又是隔日,宣王豪掷万金替时兮筹备葬礼。 这边厢,楚舞确实聪明。 掌握的消息虽然有限,却从蛛丝马迹察觉到平越王府的风雨欲来,早早便遣信回了楚家老宅说明缘由,暂缓宣楚联姻。 但突然离世的,毕竟是刚刚见过的人。 楚舞难免悲意,亦跟着阿宝前往王府拜祭。 大福楼船停于灵瑞船坞的时候。 楚舞难受道:“若是孟公子醒来,却发觉天地间竟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他该如何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若有所失,阿宝想起了前世的孟观镜。 前世时兮是如何死的? 孑然一身的孟观镜和时则镜,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熬过生不如死的炼狱般蚀骨剧痛,孤独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结果却被裴归尘故意撕碎密页,毁掉希望。 裴归尘,裴归尘,裴归尘…… 阿宝默念着清冷白袍公子之名,默默攥紧了拳。 与此同时,圆楼戏台的包厢里。 宣长渡一身戴孝的素白长袍,看着掀起黑色兜帽,冷面如霜的裴归尘,警惕质问:“裴侧君所为何事?” “难道宣世子不好奇,时兮姑娘究竟为何而死?” 裴归尘这一句反问,语气极淡,却似燃烧的火油燎动了宣长渡心底最深处的愤怒怨恨。 “裴侧君究竟知道些什么?” 回答宣长渡的是,裴归尘的刻意沉默。 七月的楚越地界,唢呐的凄凄戏音从未断绝。 圆楼湖心的高高戏台,仍唱着海女勾引船员的戏码。 半晌之后,宣长渡明显耐心告罄。 裴归尘冷眸渐寒,别有深意道:“宣世子可知此番楚越之行,临起航之时,陛下曾秘密赐我一道圣旨?” 宣长渡凛然恨道:“与本世子何干?” “陛下动了削藩之心。” 一句千钧,惊天悍雷地砸向宣长渡,砸得他心神震颤。 凄哀锣鼓,诡异唢呐。 似血红绸疯狂乱舞,阴森白布猎猎作响。 宣长渡勉力镇定,半信半疑地盯着裴归尘。 自幼便是平越王世子,所见所学,注定他并不蠢笨。 更何况,他是东宫客卿,公主曾数次警示他远离裴归尘。 如今裴归尘一面之词,他岂能尽信? 然而,裴归尘不仅仅是江南文坛的麒麟榜首,更是前世九五至尊的天盛帝,深谙人心人性。 巧舌如簧,蛊惑反间,轻而易举。 裴归尘佯装请教,“宣世子可知,何为大启水师?” 宣长渡自幼跟随宣王出入楚越水师营帐,对此如数家珍。 大启水师,一玄武水师,一楚越水师。 玄武水师直属于帝都朝堂,遍布大启的东海、西海海域,调动玄武水师的鱼符被老皇帝牢牢掌控。大福楼船和俞槊统领的水师兵士,便尽数归于玄武水师。 而楚越水师,则由平越王府所控。 如此境况,只因楚越地界历来势力复杂,船帮林立,海匪肆虐,信奉神鬼的习俗更是古怪诡异,大启朝堂鞭长莫及,自然得靠着生于、长于此地的宣家,震住各派系。 于是,宣家世代居于平越王位。 亦恰恰因为海匪肆虐,朝廷年年大笔拨款修建坚悍战船、利箭猛炮,再加上楚越水师常年海战积累经验,最终竟造就了一支大启海上战力最强的楚越水师。 但功高震主,老皇帝必然要将利剑收归己手。 思及此,宣长渡心绪愈发不稳,恨道:“裴侧君的意思是,时兮的死与陛下的削藩圣旨有关?” 裴归尘深谙说服之道,不答只道:“大福楼船起航那日,阿宝初见时则镜却矢口喊出孟观镜,近日来,又将时则镜藏匿于楼船,两人关系扑朔迷离……” 这番话,令宣长渡开始发挥想象力。 而裴归尘意味深长,似是而非:“若是,阿宝利用时则镜掌控时兮,再将时兮嫁给宣王,用枕边风控制楚越水师?” 宣长渡凛然心颤。 裴归尘像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继续蛊惑道:“宣世子可曾想过,登船遇到阿宝之前,时兮同宣世子情意绵绵,互许白首偕老。但见了阿宝,时兮便似换了个人。” 至此,宣长渡已然动摇。 遇到公主之后,时兮确实神色忧虑。 一想到阿宝欲利用时兮,而时兮宁死不从,宣长渡便背冒冷汗,攥紧了戏台围栏,“为何提醒本世子?” 裴归尘冷面幽幽。 阿宝曾让宣长渡、赵川策和轩辕凤燃,秘密消失数日。 轩辕凤燃,自是无法探试。 赵川策傻乎乎一心扑在阿宝身上,亦难策动。 他只能从宣长渡口中问出,那件事的细节。 但此刻,并非好时机。 裴归尘只道:“公主风流,我想报复报复她罢了。” 宣长渡几乎是同情地看了眼裴归尘。 心里,只剩深信不疑。 第442章 她,本王来担 平越王府大堂,起了葬仪。 如同七日前的婚仪,此番葬礼亦是平越王妃的规制。 豪奢而繁琐,僧侣超度,道士做法。 银柏棺椁,随葬品满是金银珠宝,奇物异珍。 然而多年来,在宣王妃的纵容下,向来是江侧妃出面交游楚越的望族夫人。如今,夫人们认宣王妃,认江侧妃,却不在意区区一受宠七日便暴毙的海女侧妃。 更何况,婚仪刚过七日,却暴病惨死。 笃信神鬼的楚越地界,已传出许多闲言碎语。 阿宝一行人前往灵堂拜祭时,发觉前来祭拜者寥寥,金碧辉煌的灵堂里,竟只有侍女烧纸钱。 楚舞说,“因无法葬时兮姑娘进王妃陵,宣王竟不顾宣王妃的脸面,在原本的王妃陵旁,起了一座新的王妃陵。宣王甚至对外称,他这一世只愿同时兮相伴长眠。” 一旁的被看忿忿不平:“如今整座越州城传得愈发厉害了!都说时兮姑娘是海女转世,妖媚蛊惑宣王。” 阿宝记得斥候甲肆的秘报里,曾写过。 时云姬过世,宣王抱着她的尸体,枯坐三天三夜。 虽然不舍,但因时云姬留了遗言,愿骨灰顺着海流离开,自在无羁,最终宣王还是成全了时云姬的心愿。 宣王真正的爱护和尊重,只给了时云姬。 至于时兮,还有这场豪掷万金的葬礼。 只是满足宣王私欲的,一场戏。 阿宝默然看着灵堂的一切。 孝幡翻飞,挽联哀肃,白烛幽幽。 一沓沓纸钱被金盆里的熊熊燃烧的火舌吞没。 咿咿呀呀的唢呐,吹得她头疼。 她便久违的想起了,前世。 她被裴归尘活埋,惨死于轩辕皇陵地底的青铜棺中。 而身为皇夫摄政王的裴归尘,给了她一个史无前例的女帝葬礼,更是年年带着他天盛朝的文武百官,他天盛帝的后宫妃嫔,在她陵墓前洒扫,祭奠。 那出情深不悔的戏码,裴归尘伪善地唱了五十年。 而那五十年里,她只觉得耻辱。 轩辕凤燃第一个察觉到身旁小姑娘的异样沉默。 宽大的袍袖里,他悄然握住她的手。 温热透过肌肤,唤醒了深陷前世不堪的阿宝,她黯然抬眸,好奇地问:“皇叔,若有一日,我豁命报复仇人——” 然而她的话,却被轩辕凤燃直接打断。 “用不着你的命报仇。”轩辕凤燃将阿宝的手握得更紧,“无论何事,该下炼狱,该豁命复仇,本王来担。” 四目相对,小姑娘眼尾泛红。 而黑袍皇叔心想,我家小姑娘多珍贵,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呢,哪怕献祭我一生也得好好守着护着。 倏地,小姑娘眼泪滚落。 阿宝揉揉酸涩的眼睛,却隔着朦胧泪雾,透过眼前的轩辕凤燃看到了前世的黑袍皇叔。 轩辕凤燃的北疆铁骑踏破宫门,银剑直逼裴归尘。 却因为她,而被算计重伤,躺在太极殿血泊之中,濒死前的最后一眼,竟也不过是想看看她的陵寝。 突然,内堂传出来的嘶吼怒骂,拉回了她的感伤愁绪。 阿宝和自家凤燃皇叔对视一眼,默契地循声进了平越王府内堂,赫然一眼,竟是宣王提剑欲杀江侧妃。 但江侧妃竟也不躲,生生受下宣王一剑。 鲜红血花在胸口绽开,血腥刺目。 江侧妃却释然笑着,靠着堂柱缓缓跌倒在地。 阿宝愣在内堂门口,心生诧异,难道我是死神?走哪死哪? 猝不及防,江侧妃的视线慢慢看了过来。 以为是求救,阿宝忙走近江侧妃,半蹲在她面前,捂着她胸口汩汩流血的剑伤,抱歉道:“我救不了你。” 宣王那一剑直指江侧妃心口,是存了杀心。 然而,不断呕着浓稠鲜血的江侧妃,狼狈如白裙落红梅,却笑得越来越解脱:“我知道,公主救了他。” 闻言,阿宝心中一惊,江侧妃如何得知? 而江侧妃拼命攥住了她的袖角,呕着血恳求:“请公主告诉他,不是腐烂发臭的烂,是春光灿烂的烂。” “他父亲说,大雪之后,便是春光来袭。” 江侧妃的哑谜,唯有阿宝心知肚明。 毕竟是濒死之人的祈愿,阿宝终究还是默然点了头。 得到帮助,江侧妃握住了腰间的香囊,笑着闭上了眼睛。 哪怕前世已亲眼目睹过许多死亡,甚至自己亦曾惨死,但此刻的阿宝,仍是心神震颤。 就在此时,宣王突然捂着胸口,惨声痛叫。 时兮的迷魂春,开始起效了。 第443章 她,看八点档 往后两日,宣王痛不欲生。 病急乱投医之下,重金寻神医。 消息传来时,阿宝恰好掰着手指头算完了宣王死期,正提笔写请帖,邀裴归尘今夜亥时,城西老街相会。 书案边,被看想起人屠王既凶残又善妒,不由悄声提醒。 “殿下殿下!凤燃王要知道的!” “他不会知道的啦!” “上回那碗冰酪甜汤,公主您也是这般说的。” 结果,第二碗冰酪甜汤下肚,公主拉了大半天的肚子,人屠王的脸黑如锅底,活似阎王复生,恶煞显形。 “那是意外!意外哈!”阿宝颇是不好意思,暗暗盘算。 蛇虬岛易主,按着她与周烬商谈的和盟,之前被她派上岛的两队玄武水师将以驻军之名留守蛇虬岛。但她未曾料到,蛇虬岛之大竟堪比半座越州城。 岛内事务极其庞杂,事事皆需她亲自批复。 如此一来,她无法静养伤势,轩辕凤燃脸色难看,最后干脆勒令她歇息,由他亲自登岛处理杂务。 思及此,阿宝默默鼓劲。 皇叔不在家的五六时辰,恰是她好好造作的大好时光。 这回,绝无意外,一切完美。 阿宝磨刀霍霍向裴归尘,认真嘱咐道:“被看,快些将我的安排传给甲肆,今晚唱大戏。” “奴婢领命。” 被看默念,我佛慈悲,保佑人屠王晚些回来,好让公主今晚顺利造作,莫叫人屠王变大魔王啦! 皇叔不在家,阿宝上房揭瓦。 摸黑趴在王府云姬院的屋顶,悄悄围观夫妻吵架。 眼看着宣长渡日渐消瘦,郁郁寡欢。 一向是阿弥陀佛,看破红尘的宣王妃,愤怒找上宣王。 恰逢宣王神色眷念,提笔描绘那一袭碧裙的女子。 被刺激的宣王妃,重提旧事,皆是秘密。 当年,宣王爱上时云姬,却因财富娶了施氏嫡女为妻。 但已成婚的宣王和时云姬,仍藕断丝连。 数年后,宣王妃和时云姬同时怀孕。 一心欲与时云姬长相厮守的宣王,不惜和淮南裴家联手,逼着老王爷上书自请退位,用尽手段直至掌控平越王府,终于如愿以偿迎娶了时云姬为侧妃,独宠一人。 然而,时云姬的进府,却是一场报复的开始。 老王爷夫妇遇到海匪的寻仇暗杀,时云姬因老王爷夫妇曾阻止她嫁宣王为正妃,竟狠心见死不救。 为逼宣王休妻,时云姬不惜伤害腹中胎儿,陷害宣王妃。 所幸,施氏船帮势大。 那些年里,年轻的宣王若想继续维持楚越各势力的平衡,坐稳平越王位,便必须仰仗施氏的扶持。 而宣王妃早有防备,自证无罪。 却也因此意外得知,时云姬的所为,宣王始终知情。 但宣王说,无论她是海女恶鬼,还是菩萨临世。 他就是爱她,情深不悔。 深受打击的宣王妃困守菡萏院,青灯古佛十数年。 但这只是开始,时云姬救了小侄女时兮,并向时兮灌输宣王对她的背叛和凌辱,将时兮变成了她向宣王复仇的棋子。 这场狠毒凶残的局,持续了十数年。 直到多年后,时兮因一场本不该有的复仇而死。 云姬院的屋顶,晚风竟起凉意。 贵府真乱,阿宝沉默半晌,摸摸袖袋却忘了带瓜。 缠绕她心头的那一团迷雾,终究解开了。 本以为宣王见色起意,却是早知时兮只为复仇,但将计就计,他娶了时兮,正好截断宣长渡与时兮的纠缠,亦满足私欲。 但,阿宝又有新的困惑。 当年,因权势与王位,宣王被棒打鸳鸯。 本该最清楚其中痛楚的宣王,为何又对儿子棒打鸳鸯,甚至特意假称废掉世子,欲刺激宣长渡变成只为权势之人? 阿宝正百思不得其解,又听宣王妃质问宣王,为何杀江侧妃。 此事,她亦心有疑惑,便听得更仔细了些。 宣王神色变得阴沉:“赵先生和江侧妃一样,都是淮南裴家安插在平越王府的棋子,这些年的王府内务和楚越水师的军务,都是这两人一五一十,向裴家通风报信。” 阳奉阴违,吃里扒外,宣王定然不会放过。 想通的宣王妃,嘲讽:“果然是你。” 顺水推舟,借时兮的死装疯杀人。 第444章 她,难道喜脉 夜风开始变冷。 那些好大一盆狗血,又能积攒好多新话本素材的傻乐消散。 阿宝心寒凛然,十数年前便开始的暗谍布局。 淮南裴家的狼子野心,养得真久。 突然,似有视线落了过来。 阿宝抬眸,却发现不远处的院檐角顶,站着裴归尘。 红院青檐,清冷月色笼罩了执扇的裴归尘,愈加冷寒的夜风扬起他的如霜白袍,划过冷冽弧度。 此刻,天地间万籁俱寂。 恍然间,阿宝觉得她大约是疯了。 否则,裴归尘那双冰渊般的黑眸里,竟有后悔? 恰是这一眼,冷得阿宝骤然回神,瞬间警惕:适才宣王口中提及的裴家暗谍,裴归尘究竟听到多少? 稍稍晃神,裴归尘已轻功落在她面前。 这时,云姬院屋里,夫妻对峙。 宣王妃盯着宣王,似是在看陌生人。 闺阁少女时候的幻梦,翩翩少年郎的世子爷,随着不堪的斑驳岁月一点点湮灭,最终什么也没剩下。 宣王妃攥紧了腕间佛珠,自嘲道:“我早该想到的,江氏是你孩子的母亲,你却说杀便杀,怕是除了暗通裴家,更重要的是你忍耐十数年,终于不想再忍了。” 闻言,宣王手中画锋一顿。 而宣王妃冷淡道:“下一个被你借机清除的是谁?” 宣王脸色愈发阴沉,愠怒不答。 宣王妃几乎捏碎佛珠:“是我?还是柳夫人?仪夫人?” “或者,是我的兄长他们?” 沉寂许久后,宣王眼神森寒:“你今日话太多。” 如此回答,其实已然是默认。 闻言,宣王妃竟是释然,“我真后悔,当年对那树下救我的少年一见不忘,满心满意想同他白首偕老,以至于不顾秦姐姐的劝阻,坚持了你我之间的婚约。” 自幼相识,走过半生,十数年的夫妻。 最终竟是由她亲口,下了一道判词,不过是后悔。 宣王妃款款行了个妻礼,继而起身:“这平越王妃之名,宣王正妃之位,我还了。” 一听这话,阿宝猜是和离。 而话落,宣王妃决然转身离开。 重新恢复死寂的院屋书室里,宣王猛地咳出大口鲜血。 竟是将那画中,一袭碧裙的女子绝美面庞,染红得如鬼魅。 而云姬院的屋顶,亦是一片死寂。 一想到适才,宣王妃说她后悔嫁了当初救她的少年。 阿宝抬眸看向裴归尘,她又何尝不是? 突然,裴归尘紧攥住了她的手。 白袍的世家公子,莫名绷紧的心神想到了前世,他的阿宝临死前看向他的那一眼,分明像极了适才的宣王妃。 憎恨,厌恶,决绝,解脱。 此刻,他竟后怕,若是阿宝听到了宣王的那番话,怀疑裴家在平越王府、楚越水师安插暗谍的用意。 他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这一世重来,其实早已打定主意。 绝不会有前世的,换子。 他要给她六宫之主的尊华,给她天盛储君之母的荣耀。 他们要并列天盛太庙,享受天盛的裴氏子孙供奉香火,成为青史留名,令后世子孙称羡的千古帝后。 思及此,裴归尘揽住了阿宝的腰。 阿宝眼前掠过裴归尘那白袍身影,转瞬间飞檐走壁,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乱她的鬓丝。 就像重生而来,裴归尘接近她的每一回。 阿宝心底深处对裴归尘的厌恶再次翻涌,待她一碰到城西老街旁的青石墙,立刻扶着墙大呕特呕。 难道是喜脉?裴归尘眼神微黯。 这些时日轩辕凤燃确实离阿宝特别近,甚至常常同处一室。 思及此,裴归尘已决定找船医问上一问。 若是喜脉,暗中准备一碗落胎药便是。 而吐得昏天黑地的阿宝,却突然察觉到有人温柔顺着她后背,一想到是裴归尘,她顿时吐得更惨烈。 待阿宝煞白着脸抬眸,裴归尘已心沉到底。 只当她是被宣王那番话吓到,他解释道:“阿宝,事已至此,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闻言,阿宝警惕暗躇:裴归尘展露轻功,难道是不打算继续捂紧他的狼子野心?另有盘算?那么今夜利用裴归尘,找到孟家村真正入口的那场戏,必须得先停停。 毕竟情况有变,小命要紧。 阿宝小心翼翼地警惕,一边咬着牙默默自我鼓励,一边回想萧净月是如何对裴归尘笑的,尽力模仿得温柔,咳嗽道:“裴哥哥,我好像吹夜风着了凉,很是不舒服。” 白袍的世家公子,却极用力攥住了她的双肩。 “阿宝,陛下想要削藩。” “什么?削藩?” 话锋转得太快,阿宝有瞬间怔愣。 而裴归尘继续道:“平越王渐渐势大,终是陛下心底的刺。此番离开帝都,陛下曾单独给了我秘密旨意,除掉宣家。” 原来,这就是裴归尘想好的狡辩。 不能硬碰硬,阿宝干脆顺势,恍然道:“裴哥哥的意思是,宣王知道我在偷听,所以特意说那番话给我,试图离间我与裴哥哥?好叫那老家伙从中获益?” 这番解释竟如此顺利? 裴归尘得意暗叹,灵犀有用。 阿宝对他的信任,仍是前世的全心全意。 第445章 她,一起发疯 猝不及防,阿宝被裴归尘揽进怀中。 她瞬间不适,他却失而复得般,将她箍得越紧越用力。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你,究竟越过了什么。”裴归尘在阿宝的耳边喃喃低语,“那是很长,很久的,一段记忆。” 紧邻平越王府的这条城西老街,满街的中元鬼节祭祀白灯仍在,白绸如利刃一般划过如霜月色。 黑影憧憧的老树下,她偏头盯着裴归尘的冷冽侧脸。 她当然知道,甚至比谁都清楚。 他和她在这一世重遇,横跨的是生与死的边界。 此情此景,格外像她喜欢的志怪异闻里所写,妖魔精怪、孤魂野鬼,披着人的皮囊行走于漫漫红尘俗世。 这一瞬,阿宝不由好奇,剥落此身伪装的皮囊之后,裴归尘见到她这副千疮百孔的灵魂,究竟会有什么表情? 毕竟前世的他们,只有残酷的利用,血腥的算计。 甚至不惜用真心包裹成剧毒,欲置对方死地。 思及此,阿宝只觉得胃里愈发不适,恶心欲呕的念头汹涌而来,她攥紧拳艰难强撑着不吐,却听裴归尘哑声祈求。 “别再伤我,离他们都远点,阿宝好不好?” 满头问号的阿宝,怔愣在裴归尘怀里。 谁伤谁啊?心里有点数! 她心中冷笑,就在这时,漆黑夜幕笼罩的远处街角,策马狂奔而来一道锋利悍然的黑袍身影。 看着那如出鞘剑锋的熟悉凛冽感,阿宝心跳骤紧。 就在此时,老街两旁的屋瓦间亦响起急促的窸窣脚步,蒙面黑衣刺客猝然而起,手持刀剑袭来,招招欲置她于死地。 变故太快,剑术藏得太久,裴归尘竟愣了一瞬。 恰恰就是这一瞬,给了这群蒙面黑衣刺客良机,雪白刀刃刺过阿宝眼前,几乎就要捅穿她的胸口。 一道悍然冷戾的银光闪过。 银剑活生生将那蒙面黑衣杀手钉进了远处的老树。 阿宝循着那一道银光看向了黑袍身影。 蓦地喃喃唤道:“凤燃皇叔……” 轩辕凤燃满身风尘,披星戴月,冷面踏着怒意奔来。 乌泱泱的黑衣刺客围剿里,阿宝怔怔看着黑袍皇叔用那鸩蚕丝,世上最柔软亦最锋利的杀人利器,收割头颅。 目不转睛,她盯着自家黑袍皇叔。 这群武功堪比宫城禁卫的蒙面黑衣刺客,靠人数车轮战合力围攻,虽然短时占了上风,但还是一个个死在了皇叔手下。 满地尸体,轩辕凤燃杀尽最后一人,黑面染血地经过老树,反手拔下钉进树干的银剑,提剑走到阿宝面前。 从裴归尘怀中,人屠王拽走了他家的小姑娘。 裴归尘欲阻止,却又想起他那不能暴露的剑术,脚步微顿。 就是这一念之差,什么都迟了。 轩辕凤燃抱着阿宝上马,扬鞭策马,踏过满地鲜血和死亡,转瞬便消失在了暗夜的楚越街头。 只留下裴归尘,默默攥紧了拳。 半晌后,大福楼船的五楼内室里。 沉峻的赫赫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将阿宝笼罩其中。 她一边擦拭他脸上的血痕,一边想,皇叔在不安,在生气。 是因为她瞒着他,去见裴归尘? 蓦地,他收紧了她腰间的力道,拉她回神! 轩辕凤燃的黑沉眼神,缓缓抚过阿宝的唇,他知道那里柔软,带着她的温度,被欺负得太狠,还会有紧张颤抖。 越想,眼神越暗,他带她陷进了深吻。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尾睫似蝶翼轻颤,几乎被男人吞吃入腹的凶狠攻势里,阿宝眼角竟晕出了一滴泪。 她好像真的发烧了,浑身温度急遽攀升。 但乐在吻中的男人,竟是兴致愈盛,毫无结束它的打算。 情动欲起,轩辕凤燃的吻,从唇,到鼻尖,到眉心,而后抵着她的额头,沉沉喘息着,嗓音沙哑,“要和我一起疯吗?” 而后,他见她睁开了那双湿漉漉的干净眸子。 就像星星笑起来,她问:“有多疯?”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凛然解下床幔,加深了这道吻。 发髻欲堕未堕,衣衫半落。 在这海风沉醉的夜里,星繁帐暖,疯子成双。 白皙细嫩的五指,难耐地紧攥住了床幔,极用力时,被阿宝挂在床头的贝壳铃铛谱了一曲凌乱铃音。 一响便是彻夜。 第446章 她,兰弥上线 城西老街,憧憧树影下,裴归尘默然不语。 晚风袭来,美人裙摆轻扬,如潋滟海浪,极美,却绣着诡异的青藤和狰狞的剧毒冥蝎。 一步步踏过满地尚未干涸的血迹。 直到在裴归尘身旁站定,薄纱下的锦裙美人笑得若有所思:“三十名我蛮族的冥蝎铁骑,在凤燃王手下竟过不了十招。” 闻言,裴归尘攥紧折扇玉柄。 同修剑道,他亦心中震撼,今夜这场碾压的绞杀,将鸩蚕丝当做手中剑的轩辕凤燃,剑术确已出神入化。 但亲口承认,他做不到。 话锋一转,裴归尘凛然:“我说过别碰阿宝。” 一听这话,兰弥笑得戏谑:“裴大公子倒是关心她。很可惜,此刻她说不定正在轩辕凤燃床上呢。” 裴归尘脸色骤然阴森,难看。 而兰弥则笑得更嘲讽:“说起来,我真该将帝国皇太女和她皇叔苟且的禁忌事传扬出去,被天下耻笑——” 裴归尘掐住兰弥脖子,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过,不准碰阿宝。” “护得这么紧?给谁看?” 兰弥嗤笑着抬眸,感受着裴归尘在她颈间收紧的力道,和他阴沉脸色,咬牙警告的愤怒。“我真好奇,裴大公子的意中人究竟是萧净月?还是轩辕阿宝?” 被质问,裴归尘的锦缎白袍被晚风拂乱,眼眸骤暗。 兰弥呵呵直笑,嘲讽得更无情:“我倒是要同情她了,裴大公子既已将中宫皇后承诺给了萧净月,帝国公主得做妾喽!”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裴归尘失控掐紧。 兰弥白皙颈间浮出鲜红指痕,却毫无惧意,“你有闲心威胁我,倒不如去除掉那轩辕公主的斥候。” 话落,兰弥眼眸阴狠:“那西疆身手的斥候已好几次差点摸到孟家村入口。我若不用这场刺杀吸引轩辕公主的视线,搅乱浑水,待她查到孟家村,毁的是我们数十年心血!” 裴归尘厉声斥道:“我警告过你们撤离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说撤便撤的?”兰弥冷笑,道出恐怖真相:“裴大公子你分明亲眼见过,那些东西吃人啊。” ……那些东西吃人啊。 兰弥那一面随晚风轻晃的白纱,瞬间像诡异幽魂。 这一刻,裴归尘又想起了三年前海燎自尽的残酷,还有少年江烂的生父周郎屠戮的凛冬村。 默默攥紧折扇玉柄的裴归尘,被迫承认兰弥所言有理。 他必须阻止阿宝翻出孟家村的秘密。 这夜,注定不宁静。 但夜幕再黑,再沉,终有被天光撕破时。 第一缕天光透过纱帘,笼罩着落地推窗前,阿宝的单薄身影。 她看着远处的海风沉醉,清晨热闹起来的灵瑞船坞。 沉沉脚步声停在她身后,而她肩头陡重。 阿宝微微侧眸,只见轩辕凤燃正为她披上他的玄黑外袍。 她逆着晨光,打量自家皇叔。 猛兽收起了獠牙利爪,依旧是猛兽。 昨夜的轩辕凤燃令她终于记起,哪怕皇叔在她面前始终温柔宠溺,但他终究是北疆的人屠王。 阿宝喃喃道:“疯了整夜,高兴了?” 话音未落,她的腰被他抬手握住,眼眸沉暗的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直到肌肤生热,他俯身在她耳边问。 “裴归尘为何抱你?” 人屠王的嗓音极哑,低沉且狠戾。 蓦地他又往前半步,逼近身前的小姑娘,将她困在他臂间。 “你瞒着我,邀他昨夜亥时老街相会。”说着,轩辕凤燃那暗眸放肆盯着阿宝白皙颈间的红痕,强忍着咬牙切齿,别有深意:“你是何时又开始喜欢他的?” 闻言,阿宝便知,轩辕凤燃误会很深。 昨夜她安排的戏码,原本是假装被孟家村的人拐走。 一旦她出事,轩辕凤燃便能名正言顺大肆搜查越州城。 至于裴归尘,他必定想弄清楚孟家村里究竟是谁脑子有坑,胆敢绑架储君,引来帝都的注意。 到时,裴归尘联络孟家村的死士。 她自然而然地顺藤摸瓜,跟着裴归尘摸到孟家村口。 思及此,阿宝拽了拽轩辕凤燃的玄墨里衣。 “听我狡辩嘛,好不好哦,皇叔?” 第447章 她,手握剧本 半个时辰后,传出了阿宝被劫持。 整座越州城不得不直面人屠王的怒火,惶恐不安地看着玄武水师封锁了所有城门海道,挨家挨户搜查公主下落。 这一兴师动众,便到了日暮西沉的傍晚。 平越王府里,宣王被一柄如尖利鲛齿的长剑,抵住了脖。 长剑主人的嗓音森寒冷厉,“公主是你掳走的?” 认出来人是谁,宣王不寒而栗,“绝不是!” 横在宣王脖子的雪白剑刃猛地逼近,血珠顺脖子滚落的那一瞬,暗处长剑的主人寒意森森。 “若有半字假话!” “绝无假话!裴大公子!本王为何要掳公主?!”宣王本就愤怒,一再被威胁,甚至还有些委屈:“她毕竟是东宫储君,是将来的大启女帝!本王贸贸然劫持她便是和轩辕皇氏撕破脸皮,葬送整座平越王府,宣氏全族!” 宣王这番剖白,裴归尘只是半信半疑。 但除了宣王,还有谁胆敢动皇太女? 兰弥虽先斩后奏,刺杀阿宝,但冥蝎铁骑昨夜覆没,他又亲自警告了她。就算要出手,兰弥也会再等。 唯一的可能,便是蛇虬岛的那群海氏余孽,鲨鲸军。 鲨鲸军绑架公主,以此要挟朝廷放了徐长老。 收回长剑,裴归尘森然问:“蛇虬岛的账簿在哪?” 一听账簿,宣王心中郁卒。 蛇虬岛账簿的秘密极多,一直掌控在徐长老手里。 他和裴家都想收账簿为己所用,谁知那徐长老油盐不进,而他和裴家尚未得手,从帝都来的公主也看透了账簿的关键,竟用釜底抽薪这一招,直接联手周烬端了整座蛇虬岛。 如此,公主不仅越过他掌控蛇虬岛,更带走了徐长老。 思及此,宣王暗暗嘲讽:比起催着他从徐长老口中撬出蛇虬岛账簿的下落,这位裴大公子倒不如用美色套公主的话。 宣王的不断沉默,令裴归尘心中渐有答案。 一个借裴家稳定楚越权势,却想摆脱裴家掌控的老家伙。 提剑的世家白袍公子,冷眸扫了眼宣王。 借刀杀人的算计,信手拈来。 “伽罗商船被劫,船舱所载的那两箱货物落在了鲨鲸军手里。”裴归尘若有所思,嗓音极冷:“七月二十在即,必须尽快将那两箱货物送进孟家村。” 宣王心惊,试探:“裴大公子的意思是,找到鲨鲸军?再从鲨鲸军手里夺回那两箱货物?” “怎么?宣王不敢?”裴归尘眸色更寒。 闻言,宣王暗暗叫苦:这事很容易? 海氏余孽,以鲨鲸军最是凶狠残暴,这些年来劫掠的商船数不胜数,连楚越水师对上都是堪堪打平。 这位裴大公子命他对付鲨鲸军,根本是毁他。 心念电转,宣王按捺愤怒,佯装和气,“虽说鲨鲸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们毕竟也知道孟家村。若是逼急了,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将那事泄露,岂非得不偿失?” 一提到孟家村,裴归尘心生不祥。 自从伽罗商船被劫持,那两箱货物丢失,暗影卫便一直各处搜寻鲨鲸军的踪迹。倘若灯下黑,鲨鲸军其实就藏匿于孟家村?此番劫持阿宝,亦是绑回了孟家村? 思及此,裴归尘提剑匆匆离开。 一个时辰后,大福楼船的五楼茶室。 戴着水鬼面具的黑衣人,向轩辕凤燃禀报。 “如主上所料,裴归尘去了宣王府,紧接着又从宣王府离开,拐进了城西老街,混进了熙熙攘攘人流里。” “虽然属下没能跟上裴归尘,但属下在裴归尘身上留了公主特制的叶鳞香,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孟家村。” 听完回禀,茶室轩窗前,轩辕凤燃凛然抬眸。 若有所思地,远眺无边无垠的蔚蓝汪洋。 半晌,轩辕凤燃握紧手中书卷:“殿下可安置好了?” 黑衣人:“都是按照主上吩咐安置的。” 第448章 她,唤睡美人 花房秘牢里,很安静温馨。 被安置好的阿宝,手撑着床榻,直盯着昏睡的孟观镜。 三天前,时兮不愿见孟观镜最后一面,是担心他醒来受病痛折磨,进而疯狂得失去理智。 但偏偏只差三天,她终于找到了金笼熏香。 据说它能极好地稳住悬魂傀之人的心绪,甚至缓解病痛。 只是轩辕凤燃仍不放心,用铁链绑住了孟观镜的手脚,免得孟观镜他神智昏聩,残暴伤人。 旁边,玄袍青襟的海匪眼神复杂。 “你明知自己救不了他。又何必要试?” “我能救他,我们一定能救他。” 六种堪称奇珍异宝的药材,却有很多人愿意帮忙。 谢无碍接到她的信,便从帝都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来了藤缠树;炼砂,她则是请了赵川策帮忙联系镇西王,此刻正在路上;再加上宣王妃,说服了娘家兄长出手相救的燃犀草。 至于雷蛟、万年蚌,轩辕凤燃亦有了准备。 如今,只剩下胤黑蛇蜕。 虽难,却无法阻止她配成解药。 沉默须臾,阿宝蓦然抬眸。 盯着倚靠花房墙壁的海匪,她笃定追问:“你知道悬魂傀?” 若是不知,便不会那般肯定她救不了孟观镜。 海匪颇惊讶阿宝的敏锐,一时后悔开口。 但是此刻沉默,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若有所思,海匪斟酌着,避开悬魂傀,只提了一件事。 “小公主到这楚越地界近半个月,这数不胜数的楚越传闻里,难道没听说多年前,渔村村民嚷嚷着有吃人怪物。” 渔村?吃人怪物? 阿宝瞬间想到了北疆凛冬村的血案。 自家皇叔曾说,那里有似人的野兽疯狂啃噬村民。 “那吃人的怪物长什么样?”阿宝疑惑。 谁知海匪却默默别开视线,看向了床榻的孟观镜。 “村民回忆里的怪物都是凶神恶煞,但始终未曾变过两处,一是怪物长得像人,二是怪物脸生红蚯蚓斑痕。” 莫名的,阿宝心中渐渐有了猜测。 她沉默须臾,试探道:“熄二爷知道那座渔村在哪里吗?” 然而,海匪语气却淡:“小公主,真相很脏。” 闻言,阿宝盯着海匪他那双极黑的,桀漠的眼眸。 她欲从他眼里瞧出蛛丝马迹,但他只是复杂扫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孟观镜茫然睁眼。 虽然青年的整张脸依然覆着红蚯蚓瘢,但阿宝燃在床榻边的那盏金笼熏香,竟真的起了效用。 他不再暴躁伤人,而是缓缓恢复了神智。 他盯着,曾被他误认成雪冬里暖阳的小姑娘,太久不用的嗓子极其沙哑,似含着无数粗粝沙土。 “帝阳?公主?你竟然,还在……” 守在他床榻边的小姑娘,竟真的做到了昏迷前答应他的。 没有嫌恶,没有恐惧,更没有抛弃。 反倒神色担忧,关切追问他哪里还不舒服。 “金针封穴太久,你的四肢应该有些微肿胀,但不要紧的,多锻炼锻炼就好。”阿宝抬手探了探孟观镜的额头,“没有发烧,倒是很吉祥的兆头哦。” 闻言,孟观镜看着笑弯了眼眸的小姑娘。 她问,“猜猜我准备告诉你何事?” 明明并未碰酒,但一向沉敛的他竟不自觉也跟着扬起唇角。 “公主殿下想告诉我什么?” “我家凤燃皇叔解开了《禹治录》!” 与有荣焉,阿宝笑得分外骄傲。 “你所中奇毒名唤悬魂傀,但孟观镜你莫要担心,我,不对,是我们,我们已经备好了大部分药材!” 海匪见状,神思愈加复杂。 这帝阳公主,倒是频频出乎他意料。 第449章 她,黑吃黑哦 日光浮尘,隐隐传来军中鼓声。 孟观镜看着床榻边的眉眼欢喜小姑娘,却无惊喜。 自幼的病痛折磨,一次次落空的希望。 解药在即?病愈有望? 他不敢太过相信,却不愿扫她的兴。 “此番相助,公主殿下定是费了很大力气。”孟观镜努力笑着,真心感激道:“草民知恩。” “其实,费心费神寻找药材的人,是我家凤燃皇叔。”阿宝带着些许骄傲:“待你喝了药好起来,若要谢,便谢他。” 孟观镜努力维持着微笑,心思却沉。 震慑北疆的赫赫人屠王,与他,素不相识。 若非帝阳公主开口坚持,人屠王何必管他死活? 清醒时的孟观镜,既有自知之明,更有守住君臣分寸的自觉。 短短瞬间的沉默里,他已收拾了心乱。 “可否麻烦公主叫时兮来见我?” 闻言,看着剑眉沉敛的孟观镜,阿宝心思瞬沉。 有一瞬间,她竟愣是不知该如何道出死讯。 倒是一门之隔的花房秘牢里,海匪不留余地,直接戳破真相:“时侧妃两日前暴毙,如今停棺于平越王府。但小公主正玩着失踪的把戏,你若是想送她最后一程,怕是不行。” 瞬间,死气沉沉,万籁俱寂。 船舱花房里,明明鸳鸯嫁花红似火,热烈而灿烂。 但这片生机勃勃里,床榻的俊挺青年却很冷。 心念电转,阿宝纠结着措词,想安慰孟观镜,却听他竟是自嘲着绝望笑了起来。 “宣王那老家伙终于要死了。” 青年在笑,那笑竟让阿宝觉得凉飕飕,瘆得慌。 她突然意识到,孟观镜其实是知道的,时兮并非暴病骤亡,而是决然选择用迷魂春和宣王同归于尽。 恍然间,阿宝试图借时兮的口,劝慰孟观镜。 但孟观镜却笑道:“她随自己心意而死,我替她高兴。” 闻言,阿宝悚然一惊。 前世,孟观镜坠河而死难道真不是意外? 她记忆里的状元郎,每年发病时,都是硬生生熬过蚀骨剧痛。 他求生不得,求死岂不是很简单? 阿宝瞬间,深陷沉默。 就在此时,突然轰隆惊雷炸响。 阿宝匆忙起身,透过秘牢的风窗,向外打量。 那轰隆巨响竟不是雷声,而是犀铁船舰的火炮,只差一点便击中大福楼船的船头甲板,船毁人亡。 而犀铁船舰的船头站着周烬,手里举着火铳。 周氏海匪汹汹来袭,浩浩荡荡,杀意凛然。 眼看着玄武水师就要被打个措手不及,沉吟须臾,阿宝转身看向一扇木门之隔的海熄。 玄袍青襟的海匪头领,黑眸桀漠。 阿宝恍然:“熄二爷和周烬是故友?” “小公主是聪明的。” “真的吗?本宫谢谢夸赞哦。” 阿宝反唇相讥,冷然看着海熄走到秘牢门边,拿起门锁的指粗铁链,默然握紧成拳。 那指粗的铁链碎断,哗啦掉落门槛。 亲眼目睹了这海匪的指劲,阿宝整个人都很疯狂。 既然轻而易举便能破开牢门,合着这数日来,海熄留在她的花房秘牢里,就是逗她玩? 打算离开的海匪却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她。 落在他身后的日光极暖,却融不化他眸底漠意。 阿宝神色悲愤,咬牙直盯着海匪,而这海匪熄二身后的花房舱门大开,呼呼灌进来的飒飒海风吹起他的玄袍,弧度凌厉。 远远的,楼船甲板硝烟四起,传来阵阵混乱打斗。 而花房里,阿宝凛然,对峙着海匪。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桀骜冷漠的海匪,却打破沉默,别有深意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劝小公主还是离人屠王远一点。” 闻言,阿宝冷嘲:“熄二爷这是好意?” 海匪黑眸复杂,定定盯着阿宝好一会,默然转身。 下一瞬,踏出花房秘牢牢门的海匪之首,却踏进了陷阱。 比起少年江烂,海匪显然见多识广。 知道困住他的是轩辕凤燃的藤笼,越挣扎,藤笼边缘的尖刺越是锐利如刀锋,猎物只会狼狈流血至死。 第450章 她,血脉真传 沉默半晌,海匪回身。 那双桀漠的极黑眼睛,盯着花房秘牢里的小姑娘。 “小公主原来早有准备。” “天上不掉馅饼,未雨绸缪而已。” 阿宝冷眸微凛:她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在了重遇皇叔,周烬突然提出结盟的大好事,她免不了疑虑重重。 只是招安本就在她筹谋里,倒是不妨试试结盟。 然而,无论是联手周烬掌控蛇虬岛;还是中元鬼节那晚,她布下陷阱趁机逮住了这位海匪熄二爷。 扪心自问,她赢得太容易了。 一听这话,海匪熄二爷的眼里竟闪过了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小公主难道觉得,周烬无法掌控此战的赢面?” “周烬他,确实赢不了。” 说着,阿宝示意海熄回头自己看。 若有所思的海匪再次转身,远眺船舱甲板,却见海面突然冒出十多艘赤艇团团围住了周烬的犀铁船舰。 如此全副武装的赤艇埋伏,熟练的引君入瓮招数。 神色锋利的海匪,冷道:“看来殿下布了一盘好棋,就连江烂传来的消息,都在殿下的算计里。” 阿宝凛然起身,缓步走向藤笼里的海匪。 “自王府灵堂,江侧妃死在本宫面前,本宫便查到少年江烂的生父是周烬的二叔,所以江烂是周烬的堂弟。” “而同样的云杉香,幽香冷馥,深藏南海礁底百年,万金难买,少年江烂有,熄二爷你也有。” 阿宝在海匪面前站定,看着他极黑的眼睛。 沉默半晌,阿宝微笑:“为掩人耳目而佯装死敌,这一招真好用,周烬口中最憎恶的仇敌熄二爷,觉得呢?” 海匪的冷漠眼神,更冷了:“……” 所以,江烂暗中向周烬传递公主失踪消息的时候,其实是这位小公主选择了默许,并暗中布局,静静等待猎物踩进陷阱。她甚至很早之前,便曾经假装不小心在少年江烂面前说漏嘴。 借江烂的口,告诉周烬和他。 ——徐樱被关在二楼绣室秘牢,身陷致死机关。 这便是暗示徐樱遇险,他们必须尽早施救。 而他们若是出招,这位小公主便能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沉默半晌,海匪意识到,他竟被一小姑娘彻底算计了,而且这小姑娘出身于他最厌弃的轩辕皇氏。 海匪黑着脸:“果真深得轩辕皇氏血脉真传。” 阿宝莫名听出一丝憋屈,不由按耐住笑意,认真道:“本宫相比熄二爷还是善良了些。毕竟熄二爷用心良苦,为了取得本宫信任,借用玄武水师的驰援从海老头手里夺回蛇虬岛,不惜让意中人身陷险境。着实佩服哦。” 海匪:“……”小公主果然一如既往,伶牙俐齿。 突然,孟观镜惨烈地痛呼出声。 而阿宝在海匪的眼里看到了骇然,她警惕地循声回头。 床榻的孟观镜竟呕出了血来,那满脸静止的红蚯蚓斑似一瞬间活了过来,狰狞蠕动着欲撕破血肉爬出来。 哪怕是一直无所谓的阿宝,亦神色煞白。 “孟观镜?!” “疼!好疼!不要再说话了!”孟观镜双手捂着耳朵,在床榻间痛苦打滚,难以承受的蚀骨剧痛令他不断哀嚎着:“不要再说了!给我闭嘴!统统闭嘴!” 他和谁在说话?阿宝被吓得怔住。 而孟观镜突然盯向她,眼睛如野兽般血红。 求生本能令阿宝下意识往后退,但孟观镜猝不及防朝她扑来,那疯狂的眼神分明将她当成了食物。 身后猝然响起轩辕凤燃的嘶吼,“蹲下!——” 她毫不犹豫抱头照蹲,瑟瑟蜷缩的那刻,一支利箭擦过她头顶,咻地射进孟观镜胸口。 轩辕凤燃这一箭力道之强悍,并非杀人,而是阻拦。 且足以阻止任何人的行动。 然而,万籁俱寂,阿宝惊魂未定地抬眸。 孟观镜活似野兽,嘶吼着朝她扑来。 血流如柱的胸口箭伤,仿佛根本不会疼。 第451章 她,他们混战 万幸有轩辕凤燃,未雨绸缪。 孟观镜被绑缚他的铁链,阻拦了一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 震愕失措的阿宝,被身后的手猛地拽起。 而她眼前,痛苦挣扎的孟观镜竟力气大得,活生生挣脱了捆住他手脚的铁链,径直冲出花房秘牢。 海熄,孟观镜,一个个的。 合着铁链对你们来说,就是摆设? 阿宝无语腹诽着,紧跟着往外狂追时,厉声大吼:“快!堵住他!不准让他下船!!” 试图咬她的孟观镜,令她想起了凛冬村的吃人怪物。 不愿孟观镜清醒后,自责手染人命。 更不愿船坞岸边的无辜楚越老百姓们,惨遭撕杀。 阿宝不顾一切紧追到了楼船甲板,甚至打算若是真阻止不了孟观镜,她宁愿亲手杀了他。 然而她突然发现,孟观镜并不想上岸。 楼船停泊的水面,映着晚霞余晖,波光粼粼。 阿宝眼睁睁看着孟观镜痛苦捂着头,跌跌撞撞扑到了楼船围栏旁,几乎就要一头栽进汹涌江水里。 “孟观镜!!”阿宝歇斯底里大吼。 其实她不抱希望他能听懂,青年却顿住了脚步。 他那鲜血淋漓的身体,动作僵硬地转了过来,隔着刀光剑影,原本沉敛的眼睛哀伤而绝望,盯着她。 夕阳渐沉,渔船的葳蕤灯火笼罩在他身上,却毫无暖意。 阿宝怕吓到孟观镜,特意放轻了脚步,缓声唤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待在那里,我过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然而,满脸狰狞血蚯的孟观镜,却往后退了半步。 扑通巨响,孟观镜仰身往后一倒,瞬间消失于滔滔江水。 阿宝转身冲被看大喊:“琉璃盏!快拿琉璃盏!!” 防患未然,她留了叶鳞香在孟观镜身上。 被看瞬间明白琉璃盏的用处,立刻从袖中掏出递上。 突然,刚接过琉璃盏的阿宝,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哗啦乱响。 只见楼船周遭,接二连三的鲨鲸军冒出水面。 这些如鬼影的海匪,杀人不眨眼,嘶吼,叫嚣。 “救大小姐!救大小姐!!” 见状,阿宝暗叹,果然又被凤燃皇叔料中。 关押徐长老的时候,他便提议将徐长老关押于蛇虬岛。果然,没过多久,便有誓死效忠徐长老的手下,暗中通风报信。 今日晨间,她和他商量假装失踪,迷惑裴归尘和敌匪的时候,他又特意将公主失踪的消息泄露给徐长老,徐长老果然暗中命令手下趁此楼船无主的机会,营救徐樱。 然而她很意外,布局试探出来的徐长老手下。 竟是鲨鲸军。 但转念一想,倒也合理。 一开始轩辕凤燃便提醒过她,鲨鲸军忠于海老头,徐长老又是海老头心腹,既然已经逃脱了周烬的清剿,鲨鲸军定会转投徐长老,试图再次杀回蛇虬岛。 思及此,阿宝环顾整座楼船。 俞槊带走了大部分的玄武水师搜查越州城,表面是寻找失踪的公主,实际是暗中搜寻孟家村的踪迹。而留守楼船的这部分玄武水师,此刻正对峙着周烬的海匪。 因而鲨鲸军来袭,楼船堪比待宰羔羊。 那群鲨鲸军嘶吼着,就要开始杀人。 被看惊慌失措,已被吓哭。 却有戴着水鬼面具的黑衣暗卫,如天降救兵。 比起两方混战,这更像戴着水鬼面具的黑衣暗卫,单方面收拾那群杀人如麻的鲨鲸军,割人头如割白菜。 胜负其实,已经很明显。 阿宝却突然被身后人用刀抵住了脖子。 这一变故,愣是威慑住了楼船甲板厮杀的所有人。 那柄红珠金刀,极锋利。 阿宝冷然抬眸,直直看向了挟持她的玄袍海匪。 原本以为,适才生死瞬间,拽起她的是皇叔。 她这才放心将后背交了出去。 未曾料到,竟是海熄。 他神色冷漠:“放了徐樱。” 闻言,她漠然抬手,示意副将放徐樱离开。 但那泛着寒光的刀,又逼近了她脖颈。 桀漠冷冽的海匪,嗓音比刀刃锋利:“还有解药。” 阿宝沉默不语,挟持她的海匪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嗓音很沉,沉到就像带着对她的刻骨仇恨。 “以殿下的手段,毒,绝不止下一次。” “所以这次,殿下又在徐樱身上留了哪样毒手?” 闻言,阿宝笑意退去,冷然对峙海熄。 “熄二爷不该只记得本宫心狠手辣,更该记得——轩辕皇氏中人不受威胁,既被挟持,生死皆悉听尊便。” 第452章 她,被迫下海 就在此时,马蹄匆匆狂奔而来。 紧跟着一声熟悉的厉吼。 “大胆狂徒!快放开我家皇姐!!” 这声音太过熟悉,是谢无碍。 阿宝循声抬眸,果然,俊俏少年策马狂奔而来。 将近大半个月没见,她的谢弟弟蓝袍轻铠,扎着高马尾戴武冠,手执银枪,是英姿飒爽的小将军。 然而此刻,却非他们姐弟叙旧的好时机。 海熄正用刀挟持着她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楼船甲板的栏杆,夕阳彻底沉进海面,月色渐起,夜风萧凉。 她身后是汹涌不绝的江浪。 而海熄冷然盯着轩辕凤燃,“人屠王不打算阻止我吗?只要交出徐樱的解药,我就放了你家这小姑娘。” 混战厮杀里的轩辕凤燃,黑袍凛冽。 那墨色勾勒的锋利剑眉紧蹙,隔着蛇虬岛海匪、鲨鲸军和甲板的玄武水师,与海熄对视。 海匪劫持小姑娘的意外太快,他来不及施救,竟是受制于海熄,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熄将阿宝当成肉盾。 黑袍权王的森寒眼神里藏着尸山血海,和凌迟海熄的杀意。 攥紧了银剑,他不答反问:“你分明知道她是谁。” 闻言,阿宝以为皇叔是说,她是大启储君。 杀了她,等同和大启作对。 然而海熄的回答,却令她心生狐疑。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 而轩辕凤燃的回答,更是古怪。 “区区三年,很久?” 一听这话,向来桀漠、不露声色的海熄,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想到狠绝残暴的人屠王,竟试图以情动人。” “对你来说,那段往事无足轻重?”轩辕凤燃面色森寒。 这俩男人打哑谜似的对话,阿宝听得满头雾水。 而身后挟持她的海熄,却意外的沉默。 这一刻,阿宝疑虑更重。 三年前,凤燃皇叔确实到过楚越。 所以三年前的那段往事,是? 突然,海熄冷然沉声,打断了她的深思。 “有帝国公主为徐樱陪葬,很值。” 闻言,以为要死于海熄之手,作为被挟持的人质,阿宝耐心告罄,唯一所想便是哪怕无法自救,也要拉着海熄下地狱。 下一瞬,海熄瞳孔骤紧。 小姑娘骤然发力,丝毫不顾利刃横颈,转身朝他袭来。 他手里的雪白刀锋瞬间划破了她的白皙细皮,鲜红血珠顺着刀尖滴落,极其刺目。电光火石的瞬间,她拔下银簪,径直对准了他的心口。 几乎是同时,发生了两件事。 轩辕凤燃失控,悍然出剑。 海熄反手制住了想杀他的小姑娘。 手里的银簪落进船板,阿宝冷眸盯着海熄,手腕却被海匪攥住,把着腰揽进了他怀里。 周遭气压森寒的海匪,俯身在她耳边,冷声低语,“既然这么想找死,不如我带小公主亲眼看一看地狱。” 本能嗅到危险,阿宝瞳孔骤紧。 而海熄故意将怀中小姑娘搂得更紧,盯着被蛇虬岛海匪挡住的轩辕凤燃,嘲讽着往后一栽,扑通,水花四溅。 被江水淹没的那瞬,阿宝看到了紧跟着跳江的黑袍皇叔。 甚至原本被困在船坞岸边,无法登船的谢无碍,亦不顾一切纵身跃进滔滔江水,奋力朝她游了过来。 而这江水满是咸腥味,扑鼻而来。 被水呛得,她不断艰难呼吸。 而海熄则是钳制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不知游向何处。 她虽会水,但被称为海财神的海熄却更如鱼得水。 渐渐的,水里越发浑浊看不见,更有复杂的水流,好几回她几乎要被水流卷走,还是海熄攥住了她。 不知游了多久,阿宝露出水面换气,却见岸边风景已然不像是楚越,而是月色覆盖的茫茫夜海,直到进了海礁密布的一处群岛,她总算能稍微看清水里景象。 但这一眼却更令阿宝震撼。 她捕过江鱼,亦捞过海鱼,条条肥美鲜嫩。 但眼前奇形怪状的鱼,却令她从心底感到恐惧。 而这海水的味道,很古怪。亦令她愈发难受。 想来海熄要带她来的,便是这处诡异水域? 不知过了多久,海熄终于带着她彻底浮出了海面。 目之所及,竟是海中一片连绵群岛。 然而海熄带着她靠近的,却是孤立其中的一座海岛,山形就像被襁褓包裹的婴孩,岛上老树绵延,海雾弥漫。 阿宝跟着海熄踏上岛岸的渡口。 层层叠叠的黑云,沉沉地压了下来,像极了诸天神佛降下的漆黑棺椁,覆盖了整座孤岛。 阿宝屏息凝神,认真倾听着岛上动静。 半晌,她喃喃道:“这里好安静。” 连鸟叫都没有。 第453章 她,海岛村庄 极致的安静,只剩心慌。 阿宝盯着眼前那条布满荆棘和老树的小道。 通向阴森的岛深处,漆黑得不见尽头。 突然,阿宝看到远处的密林闪过一道熟悉的黑影。 分明就是,发疯失控的孟观镜。 她几乎是立刻从袖中掏出了琉璃盏,就像是印证,拇指大小的琉璃正不断闪烁着,璀璨蓝光。 这一刻,阿宝握紧了发烫的琉璃盏。 鲨鲸军围剿楼船的时候,她将被看递来的琉璃盏顺手藏进了袖中,阴差阳错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琉璃盏中的蓝萤一嗅到叶鳞香,便会发烫亮起。 而用了她叶鳞香的,只有裴归尘和孟观镜。 思及此,阿宝再次看向漆黑阴森的岛深处,若是走进去,她极可能见到孟观镜,或许还有牵扯了孟家村的裴归尘。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诡异的动静。 嘎吱,嘎吱,嘎吱…… 撕破了海岛老林的安静,亦猛地拉回了阿宝神智。 不再犹豫,阿宝紧跟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攥着琉璃盏,踏进漆黑的林道,周遭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榕树,繁茂葱郁,遮天蔽日,将林间小道遮得严严实实。 而在这漆黑阴暗里,她总觉得暗处布满了眼睛。 这种被窥伺的不适一直持续到,立着黑石巨碑的孟家村口。 阿宝脸色煞白,毛骨悚然。 只见村口的围墙挂着一具具森森白骨,甚至还有一面面人皮制成的旌旗,依次排列开来,就像人形风筝迎风招展。 而围墙下,还堆着被开膛破肚的数具新鲜尸体。 阿宝强忍着惧意,走近仔细打量。 待确定了这些村民都是被活生生啃食而死,她想到了很多。 比如,自家凤燃皇叔口中的,凛冬村血案; 再比如,海熄意味深长暗示的,楚越怪谈里的吃人怪物。 一刹那间,阿宝隐约能猜到,这黑云笼罩的孤岛深处,隐藏的秘密绝对不是她能轻易承受的。 但,来都来了,破罐破摔。 阿宝决然踏过血腥残尸,径直进村。 海岛的这座村庄,布局就是一座普通的渔村,然而今夜家家户户门窗大敞,村里满地都是血。 阿宝根本找不到干净下脚处,只能踩着湿漉漉的血地,不断往前,不断看见散落的新鲜残肢断臂,一直到她走到了村民们用来晒稻谷的广场,看到了和海娘娘庙一样的圆楼戏台。 只是眼前的戏台两旁,多了两排青铜柱。 而那镌刻着古怪纹路的铜柱顶端,熊熊燃烧的火把,泛着阴森诡异的幽绿,照出了魑魅魍魉的纸扎。 “带我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海熄?” 阿宝被这满村的杀戮,邪术般的祭祀仪式,震得骇然。 而海熄嗓音沉寒,却盯着她,不答反问。 “堂堂帝国公主,大启的储君,又在害怕什么?”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 而她心里,确实已有答案。 只是,她不愿承认那个最残酷的真相。 嘎吱,嘎吱,又响了起来。 再加上满地断肢,猩红血迹,诡异邪恶的戏台。 身陷其中,阿宝默然抬眸,一言不发地盯着海熄,海风中跳动的幽绿火苗,映着这海匪的凌厉骨相。 她突然想起,他向来深藏喜怒,思绪难辨。 为何却独独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阿宝不解,却见海匪骤然向她逼近。 脖颈的刀伤还在疼,她毫不犹豫地,决绝反击。 被她暗暗藏在袖中的刀刃划过,海熄的右腕瞬间血流如注。 趁他吃痛,阿宝猛地往后退,警惕盯着他。 而这近在咫尺的海匪,却眼眸骤寒。 狼狈坠海,生死一线的小姑娘,竟记得拿走他的刀防身。 海熄任由鲜血滴落,继续步步逼近阿宝。 轩辕凤燃护在手心的小姑娘,倒是回回给他惊喜。 只可惜,她是老皇帝的女儿。 就在他欲动手时,一道凌厉剑光悍然劈来。 阿宝惊讶抬眸,只见黑袍皇叔轻功凌空,反手提剑,直击海匪,逼得海匪不得不放弃她,往后猛地跃开。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海熄当机立断,抽出红色旌旗的铁杆做长枪,迅速回招反击轩辕凤燃,而轩辕凤燃的剑意磅礴,震荡开来。 两人疯狂缠斗,招招死手,招招致命。 而心有余悸的阿宝,握紧了手中刀。 第454章 她,是大逃杀 不久前,海熄亲眼目睹了船舰一战。 裴归尘剑术惊绝,但一招之差,却败在了轩辕凤燃剑下。 那时他便深知,数年未见,轩辕凤燃的剑术已至臻境,这世间怕是极少有人能用剑术打败轩辕凤燃。 然而这一刻,轩辕凤燃的剑锋压制而来。 才是他真的感受到,那一道强大而悍然的剑威。 海熄握紧铁枪,凛然回击。 但是刀枪铿锵相击里,阿宝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循声远望,只见远处的海岛老林里,成片成片的海鸟振翅而起,在漆黑的夜幕下,如同巨大而狰狞的怪物。 什么东西惊到了这群海鸟? 未待她深思,身后突然有人拍她肩膀。 那双手湿漉漉,滴着水,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阿宝本能地攥紧了手中刀,果断回身刺出,却听少年惊呼了一句皇姐,但她刺向少年喉咙的手中刀,已来不及收回。 阿宝瞳孔骤紧,脸色煞白。 万幸,少年身手利落,闪身躲过。 “皇姐你差点失去如此英俊的亲弟弟我了啊!” 虽有惊无险,但少年依旧委屈。 阿宝正想解释并非故意。 突然,谢无碍死死攥住她袖角,惊惧地看向了远处。 她似有所觉,顺着谢无碍的视线回眸。 远处那片阴森漆黑的老林,突然蔓延开一阵血红,似是层朦胧的血色雾气迅速笼罩了整座海岛。 紧接着,阴沉沉的妖风四起,如刀刃般肆意刮来。 谢无碍瞬间抱住了自家皇姐的胳膊。 他早看明白了,只要有危险,轩辕凤燃一定先救皇姐。 再怎么着,也能顺手把他救了。 果然,这场古怪,骤然叫停了男人的互殴。 轩辕凤燃脸色森寒,反手悍然收剑,奔回他家小姑娘身旁。 而阿宝仍怔怔盯着那片血雾弥漫的老林。 黑影憧憧,不断发出嘎吱,咔咔,嗬嗬的古怪动静。 几乎是本能的,阿宝深觉那林中黑影,像鬼影。 而海熄立在原地,右腕伤口流出的血将铁锈染得鲜红,握着那柄铁枪的右手微微发颤。 他突然有点后悔,将阿宝带进这座地狱。 就在这时,在漆黑夜色下。 窸窸窣窣的,有东西从繁茂老林里走了出来。 那竟是佝偻着脊背的老人,手里拿着拐杖。 离得太远,阿宝起先并未注意。 直到那佝偻老人踉踉跄跄走近,阿宝愕然发觉那老人左眼已经发脓溃烂,甚至能看到蛆虫蠕动在腐烂的肩胛骨。 老人手里拿的更加不是拐杖! 而是一条血淋淋的人腿! 阿宝和谢无碍,姐弟俩无比默契地,迅速攥紧轩辕凤燃的黑袍袍袖,并齐齐往黑袍皇叔身后躲了躲。 阿宝甚至没忍住,吐了出来。 谢无碍则嗓音发颤:“皇,皇姐,那是人吗?” 阿宝煞白着脸:“曾经是人。” 其实,轩辕凤燃和海熄说起那种吃人怪物的时候,她便猜测是前世她曾读过的,记载在文渊阁那本古籍的活死人。 它们像怪物,只懂得嗜血吃肉。 恰好适才她割伤了海熄的右腕,鲜血滴落一地。 定是血腥味吸引了这佝偻老人! 不,并非只这老人! 阿宝警惕盯着那片阴森森老林,涌动的黑影,密密麻麻。 难怪林道一路走来,村中十室十空,空无一人。 合着是,全部聚到了老林里。 阿宝心中冷意,愈发彻骨。 竟然在大启疆域内,养了整座岛的活死人怪物。 很显然,绝非一朝一夕能办到。 这些年来,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了裴家手里? 恨意汹涌,阿宝又眼看着更多的活死人,潮水般逼近! 不由想起她曾预备给裴氏全族的凌迟。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最应该。 这座满是活死人的海岛,才是裴氏全族的归宿。 就在此时,活死人潮突然暴乱! 阿宝眼看着他们就要被淹没。 第455章 她,姐夫备选 轩辕凤燃环着阿宝的腰,带她掠上屋顶。 自高处俯瞰这座处处都是鲜血残肢的海岛渔村,她必须承认,果真如海熄所说,它是人间地狱。 谁知,屋顶并不能阻止那群暴乱的活死人潮 嘎吱嘎吱,他们,不对,应该说是它们。 哪怕四肢僵硬,对鲜血的渴望却超越生死,推举着它们沿窗框,院墙,越爬越高,越爬越高…… 阿宝攥紧了手中刀。 而轩辕凤燃和海匪的眼神,齐齐骤变。 他们头顶的黑云越来越重,似随时倾颓而下。 千钧一发,轩辕凤燃紧紧拉着阿宝,亦顺手拽上了谢无碍,再用他手中的鸩蚕丝在屋顶四周布下了保护网。 转瞬间,那些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她扑来的活死人,被锋利如刃的鸩蚕丝切割成烂肉,洒落满地。 但,保护网并非长久之计。 数不胜数的活死人潮,多到后面的踩着前面的残肢烂肉,叠成塔似的,疯狂嘶吼着扑上来。 轩辕凤燃单手提着剑,紧紧抱了抱阿宝。 在阿宝阻止之前,便转身出了剑。 北疆凛冬村的那场血案,给他留下了这群活死人的弱点。 它们怕日光,也怕明火。 所以,他必须为他家小姑娘,捱到日出。 轩辕凤燃剑起剑落,无数人头落地。 见状,海熄想丢谢无碍下屋顶,少年却死死抱住了阿宝胳膊。 谢无碍胆大妄为,但碰上活死人,直接腿软。 “我是我皇姐最疼爱的弟弟!你知不知道?”少年理不直气也壮:“你还想不想当我姐夫了?竟然想把我丢到那群活死人潮里?没看见凤燃王都留我下来陪皇姐嘛!” 海熄像看傻子:“谢小侯爷你在说什么?” 谢无碍错愕:“你都抱着我皇姐跳海殉情了,还否认你喜欢我皇姐?那你刚才和凤燃王挑衅互殴干嘛?闲的?” 阿宝满脑袋问号:“???” 这都哪跟哪?下次再给璇玑写信的时候,一定叮嘱她必须制止谢无碍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与此同时,海岛老林深处。 那棵最老的老榕树顶,精铁打造的奢华树屋里,裴归尘透过望远镜,盯着村民屋顶的阿宝,还有其他三人。 小姑娘脏兮兮的,很是狼狈。 但就算他不愿,亦得承认。 有轩辕凤燃在,她就不会有事。 “轩辕公主耍了花招,她根本没失踪!!”兰弥怒道,“你们大启人果然阴险狡诈!!” 然而,裴归尘却恍若未闻。 重生此世,变故太多。 前世的一生,因他的阻止,阿宝至死都未曾踏上楚越地界,更不用说,让她知道这座子婴海岛和孟家村。 但此时此刻,阿宝却一路闯到了岛上。 亲眼见到了裴家最大的罪孽。 为了保守裴家秘密,维护淮南裴家的文坛声望,家中老祖宗绝不会放她离开子婴岛。 思及此,裴归尘攥紧望远镜的手背,青筋暴起。 而在沉默里,兰弥盯着被困活死人潮的阿宝,诡异轻笑。 “这一次,我定要杀了她。” 那张美艳绝伦的异域脸庞,笑得蛊惑,语气却愈发阴狠:“大启老皇帝的嫡系血脉就只剩下她,若她死了,大启没了储君,帝权不稳,便是我蛮族十六部再次举兵南下的大好时机!” 话落,树屋更添死寂。 兰弥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好奇追问。 “你竟不阻止?” “为何要阻止?” 不答反问,裴归尘眼神骤狠。 明明是清冷如玉的白袍世家公子,却眼神阴鸷,死死盯着远处正和活死人厮杀的轩辕凤燃。 “你想杀她,得先杀轩辕凤燃。” 第456章 她,是白鹅论 兰弥瞬间明白了裴归尘的意思。 她杀不了轩辕凤燃,所以也杀不了轩辕阿宝。 又是半晌沉默,兰弥冷笑。 “我一定能杀了她,你等着瞧。” 黑云沉沉,旱雷重重,长夜漫漫。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第一缕晨光挥洒而下时,这些活死人便如同退潮的海水,前仆后继地奔回了那片黑漆漆的老林。 而日光一出,本该散去的猩红海雾却愈发的浓。 仿佛一层薄纱,笼罩了海岛四周。 又湿腻,又黏糊。 轩辕凤燃跃上屋顶,提着滴血的剑,走向阿宝。 阿宝顾不得其他,猛地抱住了他。 海熄默然看着这一幕,桀漠的眼神里,闪过复杂思绪。 直到最后一个活死人身影消失老林尽头,阿宝以为,这座海岛给她的惊吓,总该到此为止了。 “皇姐,这一地的,一地的断臂残肢,怎么办?” 谢无碍的这句疑惑,却提醒了她。 阿宝来来回回打量着满地的断肢残臂和斑驳血迹,若是无人打扫,他们上岛所见便该是层层叠加的旧尸骨,新残骸。 然而这座海岛村庄,却明显看得出—— 活死人潮之前,有正常活人在村中居住,生活。 思及此,阿宝推翻了自己原先的猜想。 孟家村的村民,或许并未尽数变成她看到的那群活死人。 她又想起来,虽然被笼罩着怪病阴云,但孟观镜曾对她提过的那些家乡回忆里,村里有爱笑的邻居小姐姐,有肉包子很好吃的猪肉荣,有圆脸的可爱小妹妹…… 但刚刚那群活死人,都已腐烂多年。 怎么可能是孟观镜心心念念想救的,家乡村民? 恍惚间,她被谢无碍一声惊呼拽回神思。 泥土翻涌着,密密麻麻的蛇群冒了出来,扭动着迅速四散。 满地残肢,就像蛇的美食狂欢。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转眼间,潮水般的蛇群席卷而过,重新消失进了地底,而那些断肢残臂则成了森森白骨。 谢无碍后脊梁阵阵发冷。 暑气未消,断臂残肢放上数时辰便腐烂发臭。 干脆用来,喂养蛇群? 少年嘲讽:“凶手还挺懂一物多用。” 亦有同感的阿宝:“……” 就在此时,轰隆巨响!! 阿宝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戏台底下竟有扇铁门。 那惊雷般的巨响,便是门被打开。 紧跟着,一个接一个的村民,从门后走了出来。 这一夜幸存的村民们,看到满地的死尸残骸,仿佛对这人间炼狱般的血腥惨状,早已麻木。 竟比那活死人,更像行尸走肉。 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四处寻找着什么。 半晌,她看到了一条断掉的森森臂骨,骤然惨白了脸。 抚摸着挂在断肢腕骨间的那一条贝壳手链。 死寂半晌,中年妇人嚎啕大哭。 “囡囡,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啊……” 阿宝的心,在瞬间被这声嚎哭,紧紧攥住。 她冷然看向了身旁的海匪。 这位熄二爷既能带她穿过那片水流复杂的海域,来到这座海岛,定然清楚这海岛上的孟家村究竟在发生什么! 阿宝冷然:“熄二爷究竟都知道多少?” 海熄阴情难测,反问:“殿下当真,想知道?” 阿宝神色变得森寒:“十八层地狱,熄二爷既然想吓唬我,只见识一层炼狱怎么够?十八层地狱都走完才是。” 闻言,海熄看了眼轩辕凤燃。 提着滴血银剑的黑袍权王,却并不打算阻止。 他只是,默默站到了阿宝身后。 像一尊铁像,冰冷,锋利,警惕。 随时准备着斩除,一切可能伤害他家小姑娘的危险。 这种无声保护,令海熄难得的,想起了三年前。 对视中,其实轩辕凤燃亦是。 阿宝直面残酷,本就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更何况三年未见,他不知海熄在这三年里,究竟暗中调察到了多少肮脏,龌龊,残忍的真相。 但他知道,他家小姑娘很聪明,也很勇敢。 所以他不该,也不能阻止她。 于是,打破沉默的,是收回视线的海熄。 玄袍青襟的海匪,摩挲着手里沾染了碎肉和鲜血的铁杆。 “每年的七月二十,孟家村都会有一场祭祀。” “祭祀,传闻里的海王。” “有祭祀,便要有祭品。” “这座海岛上的孟家村,每个村民都有独属的编数,每年的海王祭祀,老村长便会从所有编数里抓阄,抽出九十九个村民,作为海王的祭品,未被选中的村民则进入戏台地室。” 闻言,阿宝脑海里竟冒出了诡异的一幕。 却被谢无碍抢先说了出来。 “皇姐,像不像咱们小时候养小白鹅。” 阿宝默然点头,确实像。 这座孤悬海中的小岛,就像她养小白鹅的禽舍。 而住在一栋栋村屋里的村民,便是被饲养的小白鹅。 小白鹅,终有一日,是要被吃的。 第457章 她,幸存日常 阿宝放眼远望,心思越来越沉。 面对他们这群贸然闯入的陌生人,村民的平静,堪称麻木得死水一潭,仿佛早已——见惯不怪。 紧接着,村民们四散开来,有的提木桶,有的拿扫帚簸箕,将白骨堆砌到了村口的围墙旁,再提井水冲洗满地的斑驳血迹。 直到昨晚的血腥捕猎、残忍屠戮,再无痕迹。 村民们各回各家,紧闭家门。 忙活半晌,整座海岛渔村,终归寂静。 只剩风声,海浪,格外清晰。 再来便是,攥着贝壳手链,哭声渐弱的中年妇人。 一想到这位丧女的母亲,被独独留下。 思及此,阿宝扯了扯黑袍袍袖,“皇叔。” 轩辕凤燃了然,单手环腰,带他家小姑娘从屋顶稳稳落地。 然而,待阿宝默默走到中年妇人面前,蹲下来,却看到了这位母亲眼中的悲戚与绝望。 这一刻,她想。 她斟酌良久的那些安慰,其实苍白又无力。 又是沉默良久,阿宝递出袖中的帕子:“这串贝壳手链真漂亮,咱们把它擦擦,擦干净收起来,好不好?” 中年妇人抚摸着贝壳手链,眼泪如雨,“我家囡囡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了,海潮一退,她就像欢快的小鸟,一颗颗捡来贝壳串成链子。” “我家囡囡,才四岁。” “我不该生她的,不该带她来这世上。” 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滴滴泪无声砸在了贝壳手链。 阿宝维持着递帕子的动作,整颗心被揪紧。 黏腻的猩红海雾里,海浪哗哗拍打着岛岸礁石。 安静的悲伤,汹涌而来。 就在阿宝以为中年妇人拒绝她的好意时,帕子被接过。 她默然看着贝壳手链的血迹,被帕子和这位母亲的眼泪一点点擦拭干净,再被母亲对待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握进手心。 黯然低头,阿宝眼中强忍了许久的泪,倏地滚落。 恰好砸在手背,烫得重若千钧。 这时,有人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大手握住她后颈,温柔摩挲。 明明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知道是黑袍皇叔。 一直陪着她的,刚刚保护她整夜的,她的凤燃皇叔。 深呼吸,却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黏稠血腥气。 阿宝使劲眨了眨眼睛,继续憋住眼泪,这才抬眸。 男人虽然疲惫,却仍温柔看着她。 阿宝差点,嚎啕大哭。 却未注意到,中年妇人正一边盯着她腰间的红珠金刀,一边攥紧了贝壳手链,原本对她的感激,已被恨意取代。 但开口时,这份恨意却被藏得极好。 “姑娘是哪里人?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他们?”阿宝蹙眉。 中年夫人点头:“他们就是那些海匪,常常劫掠往来楚越海的商船,再将船上的商人带来这岛上,用来孝敬海王。” 一听这番解释,阿宝暗叹。 这座孟家村和楚越海匪,果然牵扯不清。 难怪,海熄能带她进岛。 但转念,阿宝又觉得海熄很是憎恶这座海岛的一切。 否则,怎会称海岛是地狱。 一想到手里并未掌握确切证据,贸然逼问这位如今的蛇虬岛海匪头领,也是浪费口舌,阿宝决定按兵不动。 但谢无碍心急口快,质问海熄,“是你把我皇姐!把我们弄到这鬼海岛的!你肯定知道如何离开!” 海熄神色极淡:“出不去。” 阿宝冷然:“不可能。” 虽然海熄带着她登岛的那处渡口,已然荒废,毫无船只。 但这座海岛潜藏着无数的诡异活死人,还有那些用人肉喂养的蛇群,根本不能自给自足。 她在海里遇到的那些恐怖怪鱼,便是例子。 若想养活整座岛,便只能从外面采买粮食蔬菜。 甚至那位躲在幕后,掌控这座海岛的作恶者,亦需要从外面运送朱砂、药材,用来炼毒。 阿宝笃定,这座海岛不止一个渡口。 果然,中年妇人突然道:“有船的。只是那船在岛的另一面,得横穿整座岛林,到了渡口还得有村长手令才能开船。” 闻言,阿宝抬眸,越过戏台,看向了远处。 红雾阻隔了清晨的日光,那片海岛的繁茂密林依然漆黑。 不必试探便知,黑林里危险重重。 阿宝决定,暂时留下来摸清孟家村的情况。 还有,找到失踪的孟观镜。 第458章 她,谁是替身 受珠娘相邀,阿宝在珠娘家中住了下来。 与村庄的凄然麻木不同,珠娘家的小院很是温馨。 特别是,囡囡的独属小屋。 铺着柔软毯子的床头,挂着海星铃铛;书桌摆了一只莲花灯船,应是囡囡亲手做的,笨拙却可爱;窗口的小风车,悠悠地转;小木马,小陀螺,玩到一半的七巧板。 倘若囡囡还活着,定是个快活的小孩。 这念头冒出来时,阿宝怔了怔。 是啊,倘若囡囡还活着。 但,囡囡死了。 再看为囡囡挑选小裙子的珠娘,阿宝愈加难受。 “骸骨全混到了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这岛上没有敛葬遗骨的说法。其实,就算骸骨还在,就这满地底的蛇,哪里能入土为安。”珠娘温柔抚过她挑中的藕荷小襦裙。 “但我的囡囡,得回家。” 闻言,阿宝眼眶发酸,黯然转过了身。 却见,小屋门口站着她的凤燃皇叔。 他温柔的朝她招了招手,她便不由自主走到男人面前。 “凤燃皇叔……”话音未落,哭意泄露。 厮杀整夜的轩辕凤燃,收敛了所有的暴戾狠绝,温柔地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头,单手顺势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想哭便哭,无人看得见。”黑袍男人嗓音低沉,格外温柔。 闻言,阿宝躲在他怀里,任由眼泪宣泄,落得更凶。 她想起了前世,老皇帝临终前的那番话。 太极殿那方帝座,是荣耀也是枷锁。 而她走向帝座,便必须将大启百姓都担在肩头。 明明是她前世便彻底明白的道理,为何这一世重生而来,本该心肠更坚韧更决绝的她,却总掉眼泪? 半晌,阿宝揪着黑袍皇叔的袍袖擦眼泪。 “我太脆弱了,我不该哭。” 一听这话,轩辕凤燃又温柔地揉了揉他家小姑娘的头,沉声安慰:“哭并非脆弱,而是阿宝的心很软。” 闻言,阿宝愕然抬眸,而皇叔抬手擦掉她的泪。 “但是,脆弱也没关系。” “阿宝身后,永远有皇叔作盾。”然而此话未落,轩辕凤燃的眼神黯了下来,“再不会有下次了。” 哪次?阿宝顺着黑袍皇叔的视线,疑惑低头。 这一刻,她终于慢半拍想起。 被刀刺伤的脖颈虽未伤到深处,却仍留了道红痕。 “是皇叔不好,害你受伤。”轩辕凤燃抓住阿宝的手,覆到他颈侧,低沉的嗓音带着悔意,眼看着就要濒临失控,“阿宝想不想在此处划一刀?给皇叔一个教训。” 阿宝骤然怔住,但慢慢的,眼尾又是泛红。 她的指腹之下,是他滚烫的脖颈肌肤和紧绷青筋,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脉搏强有力的跳动。 沉默半晌,阿宝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颈侧。 “你疼,我也疼的。” 闻言,轩辕凤燃震愕,而阿宝盯着自家皇叔的黑眸。 “我们谁都不要受伤,好不好?” 话音未落,阿宝便被轩辕凤燃重新拥进怀中。 耳边传来他嘶哑的一声,“好。” 远处,默默旁观的海熄,眼神越来越暗。 小公主对这杀人不眨眼的凤燃王,竟这般依赖。 难道是她想起了什么? 此同时,海岛密林的宫殿。 裴归尘打开房门,却见床边那株雪白的槿兰旁,站着熟悉的那道婀娜纤弱的女子背影。 绣着星月纹的霜荼锦裙,被晨间海风吹起。 蓦地,令他想起了山间破庙里,如踏月而来的仙子。 温柔照顾他,拉他出黄泉,拉他回红尘人间。 但就在此时,眼前的女子蓦然回眸。 裴归尘微怔,“净儿?” 此问,惊大于喜,萧净月心思骤冷。 但她很快藏住心思,欢喜如似那蹁跹蝴蝶,扑进裴归尘怀里,撒娇道:“归尘哥哥!净儿好想好想你呀!” 怀中的女子柔弱,看向他的眸子却满怀爱意与依恋。 裴归尘难得,生出一丝微妙的愧疚。 前世,萧净月是陪伴了他一世的女人。 更是他儿子元昭的母亲。 适才他的脑子里,不该浮现出阿宝的身影。 思及此,裴归尘将那一瞬间的恍惚,归咎于那日在大福楼船甲板上,看到的一袭雪净颜色的阿宝。 如瀑乌丝高挽,海风拂过,古朴而雅致的银簪流苏轻晃。 深呼吸数次,裴归尘才勉强回神,一边安抚的拍着怀中萧净月的背,一边关心道:“为何突然来了?” “归尘哥哥不在净儿身边,净儿总是做噩梦,梦到归尘哥哥遇到危险。”萧净月紧贴着裴归尘胸口,委屈含泪:“谢无碍一离开帝都,净儿便赶着来救归尘哥哥呢!” 然而裴归尘却依然想起了,阿宝。 前世,无论是东宫皇太女,亦或是登基称女帝,遇难关,遇险情,阿宝皆是沉默接受。 最崩溃时,她也只是偷偷躲起来哭。 被他发现,她还觉得尴尬丢脸。 他突然发现,记忆竟能这般清晰,在他告诉她,可以对着信任依赖的人,放肆哭的时候。 阿宝怔愣很久,终于躲进了他怀里默默掉眼泪。 但他重生而来,小姑娘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每回难受落泪,她都在轩辕凤燃怀里。 第459章 她,母计女随 “归尘哥哥你怎么了?” 萧净月忧心忡忡,关切追问。 被拉出前世记忆的裴归尘,低头看着萧净月。 虽是擅离帝都,乱了他的安排,但一番心意摆在眼前,他到底是再难责怪:“净儿莫要害怕,我并未受伤。” “当真?净儿得好好瞧瞧才安心。”萧净月双手捧住裴归尘的脸,仔细打量半晌,一双含情水眸泪如雨下。 “归尘哥哥都瘦了。阿宝表姐没有好好照顾哥哥吗?” 萧净月精准拿捏的这句话,杀人诛心。 刹那间,裴归尘回想起这段日子,阿宝确实忙碌得很。 不仅仅是宣王府那狗屁倒灶的,龌龊肮脏事。 还有孟观镜要死不活,随时癫狂杀人的怪病。 那些杀人越货的楚越海匪,亦掺和进来。 再想到他曾经拥有过,阿宝前世的满心满意关护、细致入微的照顾,而此世的阿宝竟将心思都花在了外人身上。 在意他、陪伴他的次数,少得可怜。 落差之大,潜藏于清冷皮囊的天盛帝灵魂,愈发不满。 而萧净月敏锐察觉了,裴归尘的异样。 一想到他因在意,而生了怨。 萧净月顿时嫉恨,看来母妃说的都没错。 哪怕裴归尘对她信誓旦旦,但这一趟楚越之行,裴归尘日日夜夜和阿宝相处,果然对那贱人生出了别样私情。 突然,“净儿为何皱着小脸?” 她回过神来,裴归尘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她的脸。 心念电转,萧净月踮起脚尖,双手搂住裴归尘脖子,不余遗力的挑拨:“净儿只是突然想到,阿宝姐姐既然喜欢归尘哥哥,为何见哥哥日渐消瘦却不照顾?” 顿了顿,萧净月故作不解:“阿宝姐姐甚至丝毫不为归尘哥哥着想,竟放任梁青渔和哥哥的常康大人作对。” 一听这话,裴归尘眼眸微沉:“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净儿不笨的,一瞧便知。”萧净月更紧地攀住了裴归尘的脖颈,装作忧心忡忡:“但是归尘哥哥莫着急,净儿会帮你的。哪怕梁青渔已赴任,也能毁掉她的三州总督位。” 话已至此,萧净月难掩得意,“她梁青渔有张兰衡相助,但常康大人的背后可是咱们江南萧王府呢。” 裴归尘低头,审视着怀中纤弱女子。 他明白她的意思,萧王府在江南的权势赫赫,若是真与梁青渔为敌,定能让梁青渔事事遇阻,无法施展治河方策。 只是,阿宝事事想得周到。 一场算计,使得张兰衡成了天子御使,稽查河道。 甚至握有帝赐的獬豸剑,可先斩后奏。 思及此,裴归尘抬手,温柔抚过萧净月的眉眼。 更何况,江南王府,当真已处在萧氏母女掌控之下? 心念电转,裴归尘神色稍缓,试探道:“听闻萧兄已回到帝都。骤然面对萧王的过世,萧兄可还好?” 闻言,萧净月回想起了自家长兄的疯狂决绝,不禁寒颤。 “长兄此番一回帝都,便是雷霆手段,帝都萧府里经手了父王病情的,从诊脉大夫到配药医童,熬药的老管家,随侍的侍女,数十人,查得干干净净。” 她和他自幼一道长大,虽说受尽他的疼爱,但也清楚她这位长兄终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 萧云峥,一战成名的萧将军。 令南疆至今风平浪静,摩族不敢再侵半步。 萧净月心中寒意愈重,“长兄怀疑父王骤然病逝另有隐情,虽说母妃已抹除了所有证据,但万一呢?” “倘若长兄查出真相,净儿和母妃该如何?” 萧净月抬眸盯着裴归尘,希望他表态。 但白袍公子却只是沉默,意味深长地,指腹缓缓划过她的鼻尖,描摹着她的唇形,最后单手捧住了她的侧脸。 他的眼神愈发复杂,难以捉摸。 而萧净月心里渐渐打鼓,不由委屈地蹭了蹭裴归尘手掌心,“归尘哥哥,净儿为了咱们的天盛大业,牺牲很多呢。” 沉默半晌,裴归尘揽住怀中女子的柔弱腰肢,“我明白。若这世上有谁愿意为我牺牲所有,绝不背叛,便只有净儿你一个。净儿莫要烦忧,萧王一定只是骤然病亡。” 得到如此保证,萧净月眼眶微红。 蓦地,佯装感动落泪。 然而这一刻,萧净月深感危机,更觉得母妃所言极是。 若想绑住裴归尘,必须得有一个孩子。 所以,她必须尽快对裴归尘下药,怀上他的子嗣。 就如母妃年轻时候曾借着孕事,如愿嫁了父王。 只要她善后得当,必不会重蹈母妃覆辙,再凭借着裴归尘误将她当做救命恩人,他们定然能恩爱一世。 窗边的槿兰,白如雪。 笼着天边的沉沉红雾,轻轻摇曳。 而密林中的这座宫殿,死寂里,藏着暗潮汹涌。 但远处的海岛北面,渔村却因午饭而起了些微活气。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锅碗瓢盆交相作响。 第460章 她,侧君萧王 既是借住珠娘家中,岂能白吃白喝。 阿宝便主动揽下了午饭。 然而一进厨房,她心头却堵得慌。 其实这间厨房并不大,但胜在收拾的干净整洁,可以想象得到,珠娘和囡囡一直很努力生活得认真。 阿宝手扶着厨房门框,谢无碍不明所以,凑过来想帮忙。 “阿姐,我来劈柴哈!” “不用,放着我来。” 阿宝夺过谢无碍手里的斧头,转身走到柴堆,狠狠举起斧头劈向柴块,活似某某人被劈成两截。 毫无警觉的谢无碍,“那我剁肉馅!” “你忙别的,剁肉我来!” 阿宝面无表情抢过菜刀,随即,砧板哐哐作响。 为炸酱而准备的肉馅,被剁得格外细碎。 这一次,谢无碍终于后知后觉。 他家皇姐这是——泄愤呢。 少年默默打了个哆嗦,正想凑到轩辕凤燃身旁找安全感,却突然被自家皇姐点名提问。 “你离开帝都时,萧王的丧礼如何?” “倒也没有太古怪的。” 谢无碍认真想了想,“哦!那萧净月竟哭晕在了萧王灵堂,如今正卧床修养,避不见客!” 闻言,阿宝暗暗思忖。 父女情深?萧净月和萧王? 假情假意的,哭的那般浮夸,萧净月定有猫腻。 突然,谢无碍蹙眉,神神秘秘地追问:“还有萧云峥!他查萧王死因,查得满帝都风言风语,就连陛下都有耳闻。” 一听这话,阿宝搅拌肉馅的动作微顿。 而谢无碍特意确认了四周并无外人,终是鼓足勇气,忍不住好奇道:“阿姐,萧王真是被谋害的吗?” 又是片刻沉默,灶火燃得很旺。 阿宝回想起早前,她和萧云峥对萧王暴毙的怀疑。 再看萧云峥一回帝都便兴师动众,掀起满城风雨,或许是他已查到蛛丝马迹,想用打草惊蛇这招,逼那幕后真凶乱中出错,好让他亲手揭露凶手真面目。 沉吟须臾,阿宝追问,“萧王灵柩何时归葬?” 时移势易,她和萧云峥有结盟之约。 所以,送别萧云峥那晚,她留了礼物在萧云峥包袱里。 照着大启礼制,萧王灵柩下葬,新任江南王继位。 对萧云峥而言,葬礼越快越好。 只要萧云峥愿意,那就是她帮他夺下江南王位的筹码。 然而,谢无碍却遗憾道:“礼部和钦天监一道准备了三个下葬的良辰吉日,但萧王妃选中了最晚的八月十五。” 闻言,阿宝若有所思,神色微冷。 看来,萧王妃是打算从其他庶子中,挑选一个最容易掌控的,当做傀儡,借以掌控江南王府。 因而萧王妃胜券在握之前,萧王葬礼必然得拖。 思及此,阿宝心中冷嘲。 萧王怕是没想到,他的身后事,他留下的十二位儿子,最终都成了萧王妃玩弄鼓掌之中的棋子。 这时候,谢无碍担忧道:“虽说我不喜欢萧云峥那家伙,但,阿姐,萧云峥如今也算是咱们盟友,以他的侧君身份,他的后嗣无论男女都是皇氏血脉,不可能姓萧,自然而然,江南王位同他便没了多大关系。” 预备执掌镇西大军的谢小侯爷,并不蠢笨。 萧云峥,要么是江南萧王,要么是东宫侧君。 他问得直接,也问得通透,“阿姐这回,要帮他吗?” 火焰熊熊的炉灶前,坐着小马扎的轩辕凤燃,眉眼凛然锋利,默然盯着灶火,亦在等阿宝的回答。 “其实,我已经帮了。” 话落,陡然间,小厨房格外安静。 阿宝佯装若无其事,默默搅拌盆中肉馅。 但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前世。 萧云峥进宫不久,她便放了萧云峥离宫随军。 之后的数年里,萧云峥军功日盛,待她登基的第五年,萧云峥已明里暗里,接过了江南王府的所有权势。 但重生这一世,江南王府的势力角逐,又将谁输谁赢? 这时,谢无碍揪着菜叶子,惆怅感叹:“还是我幸运,老头惧内,就我一个儿子,整个谢家都是我的。” 阿宝顿时无奈失笑:“……” 轩辕凤燃却盯着阿宝。 他便知道,她对萧云峥,着实不同。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堂屋门口。 珠娘默然紧攥着贝壳手链,小心翼翼地,审视着阿宝。 红珠金刀是海匪长老的信物。 这位黄姑娘自称是江南富商,家中叔父带着她和弟弟出来散心,在灯会遇到相见恨晚的二爷,便约了海钓。谁知,海面突然起了妖风,他们都落了水,被海流卷到此处。 但她,不信。 听说海匪的那位徐长老有一极疼爱的孙女,貌美似天仙。 以这位黄姑娘的样貌看来,极可能就是徐樱。 至于那黑袍银剑的黄家叔父,玄袍青襟的晏公子,皆是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富商家出身。 她猜,他们应是用了假名。 其中一人应该就是徐樱那未婚夫,熄二爷。 但是这群人隐姓埋名,混到他们村民里,究竟想做什么? 珠娘困惑,转而看向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晏公子。 晏公子手里提着一只鸡。 他竟然敢,闯进禁池?! 第461章 她,肥鸡村规 厨房炉灶旁,油锅已热。 阿宝边炒肉酱,边梳理正事思绪。 适才她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发现这座海岛孟家村和斥候甲肆呈上来的孟家村,街巷房屋的布局一模一样。 就连村尾亦有老槐树小院,和瞎眼老奶奶。 待她试探了珠娘,才知这海岛的孟家村,不仅是有七月二十阴森诡异的海王祭祀,平日亦有许多奇怪村规。 珠娘心有余悸地,提起了一件往事。 一开始,村民平日里的米面果蔬肉,都是村长和主人手下的红甲卫一道,按人头数分发下来。 但孟家村民们尝试着,想要自给自足。 那时候,海王祭祀尚未开始,啃噬活死人断臂残尸的蛇群并未出现,他们相信土地一定会给收获,于是在院子里开垦菜地,再用辛苦存下来的菜籽小心翼翼的栽种,呵护,照顾。 后来,经过辛勤耕耘劳作,果然种出了南瓜。 当晚,那户村民高高兴兴地煮了一锅南瓜饭,全家一顿饱餐。 隔天清晨,却被邻居发现全家暴毙。 一家六口,死状恐怖。 浑身长满如蛇鳞般的黑色鳞片,连瞳孔都变成猩红色。 尸体散发鱼类腐败的腥臭,臭不可闻。 自那之后,主人定下的村规,无人胆敢再尝试挑战。 如此结果,倒是早在阿宝预料之内。 整座岛屿已然被幕后主人,变成了恐怖毒源。 所以她一开始便笃定,这座海岛一定有人定期登岸采买。 这边厢,心生一计的阿宝,听到脚步声抬眸。 却是海熄,还有他手里的肥鸡。 阿宝疑惑顿起,满头雾水。 “熄二爷竟懂抓鸡?” “矜贵如黄姑娘,竟也懂生火做饭?” 堂堂帝国公主,这手熟练厨艺怕是比御厨还要好。 海熄深感疑惑:竟连被温娘娘娇生惯养的小公主,都得亲自下厨?皇城这些年是有多缺御厨? 这番互怼,不输不赢。 阿宝憋屈之余,却更好奇海熄手里的肥鸡。 谁敢在这座海岛养鸡?是养鸡还是养毒呢?就算真的养出来了肥鸡,人真的能吃? 深呼吸,阿宝走到海熄面前,平静盯着他手里那只鸡。 从鸡爪子到红鸡冠,连一根鸡毛都没放过。 仔仔细细,来回审视。 终于,她确定这就是一只普通的肉鸡。 而且被喂养得很好,用来炖汤,一定肥美鲜嫩。 正好厨房菜篮子里还有小蘑菇,还有莴笋,两块豆腐。 小鸡炖蘑菇很是不错,莴笋拌鸡丝也行,还能炸鸡油煎豆腐,这般想着,好饿好饿啊…… 突然,她身旁的黑袍皇叔,开了口。 “你去了禁池?” “抓只鸡而已。”海熄黑眸微冷,扫了眼手里肥鸡,倏地抬眸盯着轩辕凤燃,反问,“看来你也知道禁池。” 闻言,轩辕凤燃的森寒神色,愈发难看。 世人只知,海燎被他所杀。 却不知三年前,被他逼问得神智崩溃的海燎,在自杀之前,曾疯狂高喊一切痛苦,灾难,灭世的源头,皆在禁池。 之后整整三年的暗查,禁池却依然神秘。 他只知禁池的守卫最是森严,据说是因禁池里有海王坐骑。 虽不信志怪异闻里,相助海王收服楚越海的巨兽当真存在,但大量运进禁池的肥鸡却令他笃定,禁池里一定有东西。 思及此,轩辕凤燃盯着海熄。 他能轻易出入禁池,却只抓了鸡? 小厨房再次安静,只剩炉灶里的柴火熊熊燃烧。 谢无碍抱着洗好的小白菜,偷偷蹭到阿宝身旁,小声问:“所以,阿姐,这只肥鸡到底能不能吃?” 实话说,他星夜兼程,风尘仆仆赶路而来。 原本想着到了大福楼船,煎炸熬煮,定能吃上自家皇姐亲手做的满桌丰盛菜肴,比如爆炒田鸡,金丝酥雀,炒绣球墨鱼丝,奶酪鱼片,花菇鸭汤,葱油龙须面。 最后再来一碗酸梅汤,一盘楚越最甜的西瓜。 谢无碍默默揉了揉肚子,饿啊。 “能吃的话,阿姐,我要小鸡炖蘑菇!” “你阿姐我,难道就不想小鸡炖蘑菇嘛?” 阿宝瞅瞅自家黑袍皇叔,再偷偷瞄了眼海熄。 他们再纠结,等她掀翻海岛,肥鸡还活蹦乱跳呢。 “吃鸡比禁池重要,你们两位到底谁动手杀鸡哦?”阿宝举起菜刀,“不行的话,我来?” 话音未落,轩辕凤燃和海熄竟异口同声。 “我来!”“我来!” 见状,阿宝迅速夺过海熄手中肥鸡。 “还是,我来。” 第462章 她,是探险记 提着菜刀,阿宝正准备动手薅鸡毛。 突然有轰隆惊雷!更传来海浪的哗啦巨响! 在海岛地动的震感袭来时候,满天扬起的灰尘扑了阿宝灰头土脸,慌慌张张里,被人拽住手腕,护在怀中匆忙退向院里。 一抬眸,见是自家皇叔,阿宝才放心。 但紧接着,村民们惊慌失措地惨叫,哀嚎,此起彼伏! 地动得愈发厉害,仿佛被无形力量拽住猛烈摇晃的阿宝,跌跌撞撞地,一把推开了紧闭的院门。 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令她悚然怔住。 就在之前她被海熄带着登岛的渡口,无数条巨大藤蔓掀起海浪倒灌,从海里冒出来,疯狂爬上了岸。 不过是短短一瞬,海水淹过大半村屋,发狂的巨大藤蔓横扫而来,屋塌墙倒,毁得断壁残垣,满地碎瓦狼藉。 眼看着那些跑得慢的村民们,活生生被藤蔓卷进了深海。 踉跄不稳的阿宝,求救地抱住自家黑袍皇叔的手臂,余光瞥到珠娘,焦急追问:“它们是什么?!” “我不知!”珠娘脸色惊恐:“我不知!” 这时,倒灌的海浪淹到了阿宝膝间,浪滴扑面而来。 巨大藤蔓再逼近,她甚至还能看到覆盖藤蔓的海生藤壶密密麻麻,绿幽幽地泛着海底寒气。 而藤壶,长出了利齿般的蓝花。 花是好看的,璀璨绚烂如琉璃萤蓝。 甚至,足以媲美楚越至魅,鸳鸯花嫁。 但前提是,忽略它如水蛭般跗着人身,吸食人血。 阿宝攥紧本准备杀鸡的菜刀, 掀起无数水花的巨大藤蔓,张牙舞爪地,飞速逼近眼前。 毛骨悚然,后脊泛凉的一瞬! 轩辕凤燃从身后揽住她的腰,猛地用力带她往后跃开。 巨大的食人藤蔓扑空,怒而嘶吼,再狂扑来。 “凤燃皇叔!” “阿宝!跟紧我!” 轩辕凤燃左手紧紧攥住自家小姑娘的手腕,右手悍然拔剑,迎上掀着水浪袭来的巨大藤蔓。 铿锵厉响,火花四溅,藤蔓似活物般凄厉惨叫。 这一声,似向同伴求救,似叫嚣和轩辕凤燃对战,渔村各处的藤蔓咻地齐齐对准了轩辕凤燃,破空袭来。 轩辕凤燃沉沉看了眼身旁的阿宝。 阿宝脸色微微变,“不……”不要将我推开。 然而预想里的一幕并未发生,轩辕凤燃未将她交给任何人。 他始终,亲自将她护在他身旁。 而他们两人眼看着几乎要被巨大藤蔓吞没,生死一瞬,她的凤燃皇叔紧揽住她的腰,借藤蔓之势一跃而起。 黑袍划出锋利冷硬的弧度,手中鸩蚕丝结成了罗网。 那些骤然扑向丝网的藤蔓,扑向了死亡。 黏糊的绿色汁液四溅开来,被切开的藤蔓碎块漫天落下。 未待阿宝狠狠松口气,便听谢无碍大嚷! “阿姐!藤!藤!” “哪儿疼?” “不是疼!” 谢无碍瞳孔骤紧,疯狂指向远处渡口。 而误以为谢弟弟被刺伤的阿宝,焦急回头。 更多藤蔓破开海面,村民惊恐尖叫声里,疯狂扑来。 这一刻,阿宝很想抓住这些发狂肆虐的海生藤蔓,研究研究是否像这片海域的恐怖怪鱼那般,都染了毒。 但无论如何,眼下得先保命。 诡异藤蔓似有眼的活物,为同伴复仇,咻地疯狂冲向他们。 千钧一发间,疯狂屠戮渔村的诡异藤蔓,竟突然静止! 至于原因,大概是…… 疑惑不解的阿宝,回眸远望,骤然愣住。 不远处的老榕密林间,立了一条高昂的黑鳞巨蟒。 那蟒身足有三人并排那般粗壮,巨大的黑麟蟒头高高昂着,随时准备攻击地绷紧了蟒躯,嘶嘶吐着猩红信子。 阿宝紧张,默默咽了咽口水。 谢无碍惊魂未定,紧紧凑到自家皇姐身旁,“我记得阿姐你逼我背诵的那本古籍里,好像就写了它!” 阿宝亦是恍惚,“它竟真的,存在。” 甚至不仅是存在,而是还活着!它竟还活着!! 古籍《博物论》曾记载,山海纪间,逐鹿大泽,生有巨蟒,黑麟如铁,赤眸似焰,躯有剧毒,好食人。 但,它已是千年前的兽,早该绝迹于世。 这一刻,比起惊恐骇然。 阿宝和谢无碍姐弟俩,更多的是惊喜。 与此同时,提剑保护阿宝的轩辕凤燃,黑眸寒似冰渊,嗓音极沉极怒:“除了抓那只该死的鸡,你还做了什么?” 闻言,阿宝警惕抬眸。 满目废墟里,海熄独善其身,站在高处。 海匪那身不染纤尘的玄袍,迎着海风猎猎作响,神色凛然,若有所思地,“孟观镜已归岛,这畜生却仍苏醒,看来是……” 看来是什么?未待阿宝细究。 黑鳞巨蟒似迅雷扑来,一声轰然嘶吼,腥膻作呕的臭气散开。 阿宝拽住皇叔手臂,吐得是昏天黑地。 第463章 她,他带外挂 海生藤蔓和黑麟巨蟒对峙,弱肉强食。 兽类的畏强天性,求生本能,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摧毁大半渔村的海生藤蔓,竟以迅疾之势,咻地退缩,从满村废墟逃回了海底。 与此同时,黑鳞巨蟒发现了阿宝。 猩红蛇瞳,倏地竖起。 蛇信嘶嘶,竟似有瞄准猎物的欢快之意。 无比想念那把麒麟银弓的阿宝,只能攥紧仅剩的红珠金刀,谁知轩辕凤燃却将他身后的她,交托给了谢无碍。 “护着你阿姐!” 阿宝怔住,想通他此举意味时,指尖泛寒。 他把她托给了谢无碍。 若他有把握赢,他怎会放她? 而黑鳞巨蟒发出嘶吼,已猛地躬身朝她扑来。 “我阿姐!我当然护着!!”眼疾手快的谢无碍,一把死死拽住了脸色煞白,疯狂想冲上前的阿宝。 这一瞬,轩辕凤燃悍然出剑,人蟒深陷你死我活的缠斗。 阿宝眼睁睁看着那条黑麟巨蟒,堪称绞肉的杀器。 这种异兽畜生,坚硬如铁的鳞片,火烧不透,刀枪不入;庞然巨物的蟒躯,横扫而来时,如山压顶;那腥臭难闻的血盆大口,滴落的涎液所过之处,活物不存。 哪怕是轩辕凤燃,对付起来也吃力。 轰然震响里,轩辕凤燃被摔落院墙。 倒塌的废墟瞬间扬起漫天灰尘。 眼看着黑麟巨蟒的庞大蟒躯,沉沉压在轩辕凤燃头顶,就要将人活吞了,谢无碍瞬间抽出腰间佩剑,视死如归,提剑迎战。 见状,阿宝冲上前,搀起轩辕凤燃。 然而,就算谢无碍拼尽全力,不惜泄露他武功颇高的秘密,剑招频出,那非人的黑鳞巨蟒,靠着异兽的体型便能碾压少年。 有来有回地过了数招。 谢无碍被如磐石的硬蟒尾抽进院墙,倒地不起。 而那黑麟巨蟒竟玩耍一般,蟒尾卷起谢无碍,再次抛向更远处的院墙,轰然倒塌的墙砖掩盖了谢无碍。 阿宝脸色更白,“谢无碍!!” 黑麟巨蟒倏地扭过蟒头,扑向了想救人的阿宝。 她身后,轩辕凤燃强撑着反手剑击,竟硬是逼退了巨蟒半步。 也就是这半步的空隙,他用自己挡住了巨蟒的反扑。 鲜血喷溅了阿宝满脸。 这血是温热的,是轩辕凤燃的温度。 阿宝瞳孔骤紧,猛地愣住。 只见她强不可摧的黑袍皇叔,以手中剑撑地,失了血色的脸难掩痛苦,那双锋利黑眸望着她,却是一句安慰。 “阿宝不怕。” 话音未落,男人噗地喷出一口黑血。 那精悍冷硬的身形微晃,在她面前,骤然栽地。 而伸手将他搂进怀里,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皇叔!皇叔!” 阿宝捂住轩辕凤燃肩膀的血淋淋伤口,撕了袖摆试图为他止血,但那黑鳞巨蟒的兽齿极尖锐,几乎贯穿他左肩。 她的手不断颤抖,而他染血的掌心覆住了她心口。 那里戴着大婚当夜,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玉哨。 黑血不断呕出,从他喉腔里说出的每一字都鲜血淋漓。 “玉哨,召雪雕,你,回家。” “你才是家!”阿宝的神智濒临崩溃,“我不能一个人走!” 轩辕凤燃,谢无碍,我得护着你们! 远处,海岛密林有簌簌的轻响。 似是,有风来。 阿宝轻笑,握住轩辕凤燃手里的银剑,站了起来。 她盯着那黑鳞巨蟒,笑着笑着,眼眸冷厉。 脑海里不断闪过轩辕凤燃的剑招,她知道,单凭剑术她打不过黑麟巨蟒,但她可以用…… “今日,你死,或我亡。” 谁知那条黑麟巨蟒,竟突然停住嘶吼。 随后,飞檐走壁的白袍身影落在了她的面前,而白袍身后的黑鳞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却如宠物,安静盘着蟒躯。 “想救他们,就跟我走。” 庙前灯会,曾经随着漫天银蝶出现的白袍海王。 他手握长剑,戴着的神面依旧皎若云月。 只是他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幽深得夺魂摄魄,一见,便叫人从灵魂深处涌起森寒的惧意。 甚至比那条食人的黑麟巨蟒,更令她恐惧。 但她握剑的手,却依然留着带有轩辕凤燃体温的血,不断提醒她,轩辕凤燃有性命之忧。 更何况,还有已昏迷的谢无碍。 踏出半步,她的裙摆却被身后的男人攥住。 “不要认输……” “我不是你妥协的软肋。” “阿宝,轩辕族人,不受威胁。” 闻言,阿宝终于回过头,手却不受控地发抖。 “我不能看着你……” “不要紧。”浑身是血的轩辕凤燃,却打断了她的话,“人总要死的,就算是我也不能例外。” 阿宝硬生生忍住眼泪,盯着轩辕凤燃他贯穿左肩的那道兽齿咬伤,因黑麟巨蟒的毒,血已暗黑。 他不明白,她已经亲眼看着他死过一次。 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她此生绝不愿再经历一遍。 还有此刻,被掩埋在坍塌墙石下,生死不知的谢无碍。 她答应过皇姑母,要保护谢弟弟。 “我不能看着你们死。” 就算明知得走向深渊,我也得快些救你们。 第464章 她,前世宫殿 万籁俱寂,阿宝看向白袍海王。 他向她伸出了手,修长凌厉,冷冽如剑锋。 阿宝答应和他走,却拒绝牵他的手。 然而擦肩而过,他竟一把攥住了她左腕。 她侧眸看他,周身泛着阴森寒意,像极那黑麟巨蟒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身后血泊里的轩辕凤燃。 接下来的话,明明是对她说,却格外挑衅。 “阿宝,我们回家了。” 一条白绸蒙住了她的眼睛,只剩白茫茫。 而她左腕的力道越来越紧。 耳旁是黑鳞巨蟒的嘶吼,咆哮。 轩辕凤燃隔着一片猩红,看到黑蟒巨尾凶横甩过,在院墙的接连倒塌声中,他的小姑娘被白袍海王带进了海岛深处。 那里红雾弥漫,黑影憧憧。 片刻后,阿宝踏上了一座栈桥。 虽隔着白绸,视线变得朦胧,她却依然看到了轮廓。 海岛深处,竟有一片巍峨耸立的宫殿群落。 随着踏上栈桥的最后一阶,青铜殿门被红甲卫推开,她被白袍海王牵着手,走过阴暗的长长宫廊。 一个接一个的青衣侍女恭敬跪地,俯身行礼。 这一刻,她的手被白袍海王牵得更紧。 恰好是午后,日光透过殿廊两旁的琉璃彩窗,倾洒而来。 但映出的白袍海王,却是炫耀战利品的神色。 像牵木偶一般,牵着阿宝走到殿廊尽头。 白袍海王沉默须臾,猛地推开了那扇海兽攀附的青铜殿门。 “阿宝,我们到家了。” 话音未落,阿宝眼前的白绸被摘下。 适应刺眼光线的瞬间,看清了寝殿布置,她骇然。 窗边的纱幔,纯粹的青色绣着云纹。 午后的风拂过,便如海浪一般缥缈而起。 而这寝殿内的一切,和她记忆里的前世,一模一样。 恍惚间,就像重新踏回了前世。 阿宝默然走向书案。 鳞月砚,泾宣纸,松莲墨,青花斑笔架。 裴归尘素喜清雅,不仅是青色纱幔,大婚仪典之后,她为他精心挑选布置了寝殿古朴雅致的一切。 她默然抬手,抚过案面的福寿纹。 裴归尘前世曾生了一场大病,几乎药石无效。 走投无路时,她变得痴迷鬼神之说,为了祈愿裴归尘无病无灾,甚至特意从蜀州的雷灵寺请了此块紫檀,一点点亲手刻上了吉祥如意,松柏福寿纹,精心打磨成生辰礼送他。 他喜欢作画,常常往书案边一坐便是整日。 有书案陪着,也好滋养精神气。 但,这些用心和在意。 当裴归尘用青铜棺活埋她的时候,更显得她是笑话。 思及此,阿宝默然收回手。 又转了寝殿一圈,她最终站在窗旁。 身后,脚步渐渐逼近。 白袍海王又薄又冷的嗓音响起,“喜欢吗?” “不喜欢。”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前世裴归尘喜欢的,根本与她无关。 她想回帝都,想回东宫了。 那里有高床软卧,有凤燃皇叔仔细铺好的柔软蚕被,有凤燃皇叔带着她一起烧制的银丝青瓷茶案,有凤燃皇叔陪她冒着倾盆大雨移栽的花架鸢尾和牡丹。 还有那盏因她怕黑,而被他亲手挂在床头照亮的银纱灯。 那一回,她赤脚着了凉,他担心她再次受寒,便在寝殿内室铺满了柔软的毛毯,又用棉布包裹了箱柜和梳妆台的四角,免得她抱小奶虎在毛毯撒欢打滚的时候,撞到尖角。 这一刻,阿宝悄然握紧了拳。 双手沾染的那些轩辕凤燃的血,灼骨蚀心。 而身后的白袍海王拽住她手腕,将她堵在窗边。 她警惕抬眸,白袍海王眼底竟满是怀念。 “为何不喜欢?” 白袍海王默默攥紧了拳,重生的时日越久,他越担心前世他和阿宝经历的所有美好记忆,将渐渐变得模糊。 于是他按照前世记忆,一点一滴复原了他们的曾经。 此刻他们身处曾经,为何就不喜欢了? 海风微热,如海浪般的青色纱幔,拂过阿宝手背。 不敢以真面目见她的胆小鬼,竟敢问她要喜欢? 她盯着他,不答反问,“你是谁?” 闻言,白袍海王眸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似有所觉,沉默着逼近,拂过她鬓角的凌乱发丝, 寝殿很安静,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许久,他沉冷道:“我是,盛珏。” 天盛之王,裴家尚玉。 珏之一字,当真取得好。 然而,阿宝却心中冷笑。 裴归尘竟,狂妄到这般地步么? 他们一世夫妻,他竟以为她认不出他那双眼睛? 这张慈悲的海王面具下,一开始,她便知是他裴归尘。 第465章 她,演技巅峰 就在此时,侍女轻轻敲响殿门。 “主人,温汤已备好。” 阿宝瞬间警惕,而裴归尘似是恍然回神,俯身紧贴在她耳边,吓得她猛然往后退,腰抵在窗边。 窗外的海风吹来,带来熟悉的血腥味。 “你身上都是他的血。” 在她耳边沉沉低语的男人,呼吸渐烫。 阿宝后脊悚然,他又突然抬手,狠狠擦过她脸上的凝固血痕。 “以后离轩辕凤燃,远一点。”话落,裴归尘将手放在了阿宝脖颈间,盯着轩辕凤燃替她包扎的颈间纱布,做出掐脖子的动作,逼近她,如毒蛇般嘶嘶吐信的语气,狠而冷。 “很脏。” 阿宝心底越来越冷,悄然握紧了拳。 他此言,无非是想毁掉她的尊严,击垮她的理智,让她崩溃之余,只能如溺水之人一般,抓紧他这救命的浮木。 既是羞辱她,亦是警告她。 颈间刀伤隐隐作痛,阿宝浑身寒颤。 此刻,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却在死寂里,各自有盘算。 阿宝越过裴归尘的肩,看向了寝殿门外。 一袭霜白锦裙,正悄然监视着寝殿内的她与裴归尘。 心念电转,阿宝佯装小心翼翼地揪住了裴归尘腰封,紧张又委屈地问,“你好凶。” 话落,掐住她脖颈的裴归尘手劲,颤了颤。 而她假作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认真道:“你带我来此处,是我曾得罪过你,你想报复我?” 裴归尘稍微松开了她,低头俯视,“……” 而她茫然又可怜地抬眸,“盛珏公子,我们曾见过吗?” 裴归尘微怔,恍惚间想起,眼前人并非前世的轩辕女帝,而是刚刚被册封为皇储的小姑娘。 活死人潮,食尸蛇群,巨大海生藤蔓,还有只存在于古籍记载里的黑鳞巨蟒,这座海岛的一切,小姑娘遭遇的翻天覆地的恐怖危难,都足以颠覆她的认知。 她孤立无援时,他掐她脖子,确实会吓到她。 手稍微松开了她的脖颈,他缓和语气,“我们曾见过。” 闻言,阿宝这出柔弱不能自理的戏,越演越来劲。 “原来竟是熟人。”为了演得入木三分,阿宝咬舌吃痛,故作坚强地含着泪,“但我竟不记得了。……还请盛珏公子言明往事,我怎会无缘无故伤害你呢?” 一滴泪,恰到好处的落下。 裴归尘骤然想起了曾经的阿宝。 受了委屈会向他撒娇,软乎乎地要他安慰。 就是这样的阿宝,前世身为女帝,明明能够不断从大启的望族名门里,挑选品貌皆上选的世家公子入宫伴驾,却执拗地承诺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头之约。 她对他是毫无保留的。 所以,阿宝伤害他? 不,她从未伤害他。 裴归尘沉沉盯着阿宝,半晌,松开了手。 他那双寒如山巅雪的眼眸,似有一阵春风拂过。 “你曾经待我很好。”见怀中的小姑娘目露疑惑,裴归尘温柔道:“是世上待我最好之人……” 阿宝又扫了眼寝殿外,躲在暗处的那道霜白锦裙。 心思渐沉,她心中万分嫌弃,却故作天真茫然:“既是如此,为何盛珏公子适才掐我脖子?还凶我?” 这一句话,打的裴归尘一时无言。 见状,阿宝趁热打铁,继续装得天真且柔软。 “盛珏公子带我来此,究竟是为何?若是我家裴哥哥知道了,你怕是要被揍的。” “你家,裴哥哥?” “是的呀,我家裴哥哥很厉害的。” 话音未落,阿宝黯然敛眸,难受道:“此番变故陡生,不知为何,竟只凤燃皇叔一人寻了过来。裴哥哥见我始终未归,定然心焦,要是我能给裴哥哥写封平安信,便好了。” 说着,阿宝不着痕迹,扫了眼寝殿外的偷听之人。 那袭霜白锦裙的女子,正愤愤攥紧了袖角。 而裴归尘闻言,那双寒眸,彻底冰消雪融。 第466章 她,金丝笼雀 “你在此处,很安全,也很自由。” 裴归尘温柔抬手,怀念地抚过阿宝眉眼。 “给你裴哥哥的那封信,随你写。” 明明很想躲开他的触碰,阿宝却必须强忍着恶心,故作天真。 而裴归尘似是怕她继续追问,唤了侍女进来。 “那些怪物一定吓坏了你。”他温声叮嘱,“好好泡个温汤,稍晚些,我来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阿宝拿捏着温顺语气:“嗯。” 待裴归尘转身一离开,她眼神骤冷。 侍女进门时,她顺势侧身看向窗外远处,适才飘散的红雾又重新笼罩而来,挡住了午后难得的暖光。 究竟何时,淮南裴家找到了这座海岛? 又将海岛变成了毒坑,如炼蛊那般,炼制了那大批活死人。 甚至驯服了那条黑麟巨蟒,用作杀人利器。 思及此,阿宝不由庆幸并未莽撞诛杀裴归尘,而是选择了按兵不动,悄然瓦解淮南裴家的势力。 静静等待许久的侍女,忍不住提醒:“请姑娘随奴婢来。” 闻言,阿宝转回身。 说话的青衣侍女,右腕间戴着贝壳手链。 神色恭敬地推开了寝殿北面的那一扇孔雀锦屏门。 贝壳手链很是眼熟,阿宝若有所思地跟着这侍女进了汤池。 清淡的花香弥漫开来,热汽蒸腾。 偌大的汤池宫殿里,很安静。 沾染了轩辕凤燃血迹的裙裳一件件,逶迤落地。 阿宝一步步踏进汤池,看着荡开阵阵涟漪的温热水波,屏息凝气,闭上眼慢慢沉入了池底。 满身的轩辕凤燃的血,融进水流,渐渐漾开。 紧接着是,那一条裹颈的白纱。 闭目的黑暗里,阿宝想起废墟里,那道贯穿轩辕凤燃左肩的咬伤,哪怕日后愈合,左手亦是残疾。 更何况以裴归尘的阴狠手段,就算答应救人,也会留后手。 最可能的是,给轩辕凤燃下毒。 温热的水汽渐渐弥漫,憋气已接近极点。 阿宝猛地从汤池里探出头,深呼吸,眼眸冷如寒霜。 这时,侍女双手呈上准备的新裙裳。 因好奇阿宝的来历,忍不住悄悄打量,却被阿宝逮正着。 “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时,阿宝已恢复了素日的温和。 但侍女还是心中一颤:“奴婢没有名字。” 阿宝拨了两下水面,试探道:“没有,名字?” 侍女点头:“在这座酆都殿中,奴婢们都只是奴婢。” 酆都殿?地狱之名? 裴归尘不是海王么?怎地不叫龙宫? 阿宝心中冷笑,罢了,地狱也好。 她定要让此处,成为裴归尘一人的地狱。 待换好裙裳,阿宝重新回到寝殿时,满桌案的午膳。 “主人专门吩咐后厨精心准备了凉拌蕨菜,盐煎肉,水晶梅花包,黑鸭桃仁丁,蟹片卷鱿鱼丝,酥炸金糕,雪里鱼汤,芝麻酥糖。”戴珊瑚簪的侍女报完菜名,颇为高高在上:“主人给了姑娘这脸面,还请姑娘好好尝尝,莫要辜负主人的心意。” 阿宝也不恼,慢悠悠走到桌案边。 一样一样的,扫过满桌案的珍馐佳肴,她心生冷意,果然没闻错,适才那熟悉味道确是檬悲香。 早前裴归尘就曾在茶水里下檬悲香,但被轩辕凤燃挡了。 未曾想,竟锲而不舍地,又下一次。 沁着悲苦凄寒的香,融在珍馐佳肴里。 若非她嗅觉敏锐,倒真得被骗。 一旁的侍女珊瑚见阿宝一瞬不瞬盯着菜肴,不由暗暗嘲讽。 主人从哪处乡野里找来的,竟这般没见过世面。 蓦地,却听了一句,“没胃口,撤了。” 阿宝懒洋洋靠着软榻,自顾自倒了杯热茶,这才视线越过那眼高于顶的侍女,看向寝殿门口。 她老早便瞧见了,是位老大夫。 那老大夫提着药箱进门,道明来意:“老夫奉主人之命,来给阿宝姑娘请平安脉。” 半个时辰之后。 与酆都殿一桥之隔的乾坤殿内。 午后的海风扬起猩红的纱帘,隐约露出一具具干瘪尸体。 殿窗前,裴归尘沉声问:“她的脉象如何?” “回禀主人,阿宝姑娘未有喜脉。”话落,裴家多年忠仆,看着裴归尘长大的老大夫,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多一句:“只是阿宝姑娘郁结于心,脉象虚浮,若是强行孕子,怕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血崩而亡。” 此话一出,诡异阴森的殿内,骤然陷进了漫长的沉默。 半晌,老大夫才得到主人裴归尘的指示。 “那就先熬些调养她身子的药。” 第467章 她,游岛日常 借口散心,阿宝穿行于殿廊间。 两旁的琉璃彩窗,映着殿外那一片浓郁难散的红雾,遮天蔽日的老榕密林如结界,隔绝了海岛深处与渔村。 而这片海岛宫殿群落,黑瓦红檐,雕梁画柱。 亭台楼阁,曲水回廊,交相辉映。 行至酆都大殿之后,阿宝这才发现,青衣侍女口中的酆都殿,竟坐落于这片海岛岩脉的最高处。 站在高处殿窗,俯瞰而下,是山岩田梯。 农户在田间地头耕种,世间难寻的药草自成药田。 明眼人不难看出,那是一幅八卦符咒。 倏地攥紧窗框,阿宝恍然冷笑,原是如此。 药田的这幅八卦咒符,亦曾出现在前世裴归尘活埋她的青铜棺里,咒符刻满青铜棺壁四周,要她万劫不复。 再看向远处,山后有山。 隔着一片泥泞沼泽,这片富丽堂皇的宫殿群落之外,竟还有一座黑石堆砌,依山而建的神秘宫殿。 “那一座,是什么殿?” 站在两殿之间的栈桥前,阿宝指着远处。 青衣侍女脸色微变,纠结再三,才犹犹豫豫道:“那是乾坤殿,没有主人允许,擅闯者就地格杀。” 闻言,阿宝冷然远眺。 猩红浓雾笼罩下的神秘宫殿,滋养着大片大片的鹅黄藤萝。 恰好是宣王府那一簇簇无比金贵的,时云姬的最爱。 沉默间,阿宝想起时兮曾提起,宣王府的鹅黄藤萝是时云姬离世前一年,从楚越海边亲手移植进府。 难道时兮是想提醒她,时云姬亦知这座海岛? 倘若时云姬知晓,那宣王呢? 这一刻,远处那大片的鹅黄藤萝,愈发瘆得慌。 但,阿宝仍是踏上了栈桥。 横亘两殿之间的栈桥下,巨鳄爬过泥泞沼泽,张着血盆大口。 青衣侍女想拦却来不及,只得焦急低唤。 “姑娘!姑娘!乾坤殿是禁地啊!” “你家主人亲口答应我的,我在此处很自由。” 片刻,摇摇晃晃的栈桥尽头,守殿的红甲卫举剑阻拦。 剑锋前的阿宝,默然静立,抬眸。 山峰般的华丽而神秘宫殿。 以剑镌刻的乾坤殿三字,笔锋凌厉。 然而读过文渊阁所有机括建筑古籍的阿宝,却只在意这座依山而建的黑石宫殿,是阴宅制式。 再回想到那片药田…… 阿宝更加笃定,一定有位深谙药理毒效,且擅长卦算秘术的大能,潜藏于这座海岛之上。 因和淮南裴家有关,她只想到了小老头。 亦是钦天监的那位,元国师。 不着痕迹地留意周遭,阿宝敏锐察觉,黑石殿窗的帘幔后,暗中投来了一道探究视线。 如蛇瞳般,独属于兽类的阴森,冷酷。 是裴归尘,也是盛珏。 青衣侍女胆小,急得直冒汗:“阿宝姑娘,咱们回!” “说好的随处自由,我不过是好奇这座大殿,竟用剑威胁我。”本就不打算硬闯的阿宝,倏地眼眶一红,佯装分外委屈:“你家主人,原来竟是骗我的。” 阿宝故意做戏,委屈转身。 却在此时,一抬软轿停在她面前。 一袭锦裙,戴着白纱幂篱遮面的婀娜女子,款款下轿。 因女子缀在腰间的砗磲珠穗,阿宝认出了她。 是徐樱,徐长老的孙女。 看来那群鲨鲸军,最终还是劫走了徐樱。 阿宝心下一沉,暗躇。 她被海熄挟持坠海,大福楼船定人心惶惶。 也不知,俞槊能否挡住周烬手下的那群蛇虬岛海匪。 还有那海熄,他知道徐樱上岛了么? 这时,徐樱亦认出了她,脚步微顿。 “殿下竟也在此。” 第468章 她,名正言顺 四目相对,阿宝收敛思绪,神色极淡。 鲨鲸军送徐樱进岛,倒也合情合理。 徐长老是淮南裴家的暗谍,掌控着楚越的所有裴家死士。 那么,鲨鲸军效忠徐长老,亦是效忠淮南裴家。 思及此,阿宝不动声色地打量徐樱。 徐樱却突然又问:“殿下见过主人了么?” 闻言,阿宝暗叹,徐樱果然认识裴归尘。 就在此刻,刺破红雾而落的光影,将殿前切割成明暗两半。 站在暗影处的她,被殿窗后那道视线笼罩。 她只好故作茫然,“主人?盛珏公子?” 他竟自称盛珏?徐樱心下一沉,本以为海熄挟持了轩辕公主坠海,定是皆难逃死局。 谁知,这位轩辕公主竟如此命大。 非但没死,更进了岛,见到了大公子。 心念电转,徐樱掀起一半白纱幂篱。 被盯着的阿宝,顺着徐樱视线,取下鬓间的花嫁玉簪。 裴归尘不知盘算什么,怕她反抗,借着汤池的沐浴更衣,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利器,但又亲自送了这挽发的花嫁玉簪。 难道他不知,玉簪亦能杀人? 还是如她一直怀疑的那般,这玉簪被裴归尘做了手脚? “若是你喜欢,给你。” “殿下倒是会羞辱人。” 徐樱那温婉可人的眸中,闪过恨意。 羞辱?恨意? 阿宝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不过是小玩意,随徐姑娘处置。”烫手山芋似的玉簪,被阿宝趁机塞进了徐樱手里,紧接着做戏感叹:“这岛上的饭食,我用不惯,正打算熬点鱼片粥,徐姑娘饿不饿?一起?” 难道这位轩辕公主便是用粥,笼络了大公子的心? 徐樱几乎想捏断手中玉簪,疏冷道:“不必。” 阿宝默然转身,视线随着放下白纱幂篱,冷然与她擦肩而过的徐樱,看向了那些收起利剑的红甲卫。 恭敬替徐樱开了殿门,红甲卫放徐樱进殿。 阿宝沉吟,徐樱在这座海岛地位不低。 这时,一旁默默琢磨殿下两字的青衣侍女,怯声道:“姑娘不是想熬粥么?咱们还是赶紧去后厨?” 只要不强闯乾坤殿,去哪都行! 而青铜阴宅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那阴森漆黑的殿廊。 然而被困陵墓五十年的阿宝,却发现徐樱走过的那条殿廊,其实是一条陵墓甬道。 正默然思索的阿宝,肚子突然叫了两声。 引来红甲卫和青衣侍女的侧目,她坦然收回视线。 裴归尘准备的饭菜,她是不敢碰的。 但她又饿,饿的格外想念海熄手里那只肥鸡。 “罢了罢了,靠海吃海。” 阿宝决定,亲自挑选食材熬碗鱼片粥。 就不信,如此,裴归尘还能在她的吃食里下药。 思及此,阿宝刻意说给殿窗后的那人听。 “确实想熬粥来着。” “这天色渐暗,得赶紧熬好,正好赶着饭间送给盛珏公子,麻烦他多留心照顾我家皇叔呢。” 与此同时,高处的黑石殿窗之后。 红甲卫提着水桶,一桶接一桶的擦拭着大殿的血迹。 但整座大殿却依然带着,新鲜的血腥气。 兰弥欣赏着刚剔下来的人皮,美艳眉眼含着意味深长的笑,“裴大公子,若非你坏我大事,那俩早死了。” 闻言,裴归尘阴沉回眸,盯着圆桌边的异域美人,“故意用那些海生藤蔓刺激黑麟,若非我赶到,一旦黑麟失控,你,包括这座海岛的所有人,都得和轩辕凤燃一起死。” 无声的威压震下,兰弥却毫无惧意,甚至笑着抚摸那人皮:“谁说我要留在岛上,等着黑麟失控屠杀?” 离岛的小艇早备好了。 她更好奇的,反倒是…… “我真看不懂你。”兰弥试探道:“当初那个设局陷害轩辕凤燃刺杀皇太女的裴大公子,去哪了呢?明明是杀那俩人的千载难逢好时机,你却说救便救。” 闻言,裴归尘眼眸更冷。 当初,阿宝视轩辕凤燃为敌,他自是可借夺嫡之争杀轩辕凤燃,然而又亲近轩辕凤燃的阿宝,令他失了先机。 突然,兰弥那看似无害的笑意里,藏了杀意:“轩辕公主总要死的,除非你不想要这座江山。” “你当真不愿趁机,杀了她?” 重生而来的天盛帝,如兽类的阴森眼神盯着兰弥。 兰弥根本不知内情。 老皇帝年轻的登基之路,着实不光彩。 但身居太极殿帝位,却是数十年爱民如子,勤政治世。 自帝都至四疆,楚越,在无天灾的年月里,大启辽阔疆域的老百姓,大多吃得饱穿得暖,安居乐业。 裴家若反,必不得民心。 “帝座属于裴家,但裴家绝不能是乱臣贼子。” “留下谋权篡位,得位不正的话柄。” 裴归尘抚过手中剑,剑柄刻纹锋利而狰狞。 清冷皮囊里的苍老灵魂,这一刻,想起了曾经的算计。 前世他为了这一名正言顺,处心积虑进宫,谋夺阿宝的中宫皇夫之位,如履薄冰十年,插手大启朝政,徐徐图之。 甚至,阿宝死后,他仍一直宣称,元昭是他与阿宝的亲生子。 是正统嫡系的,轩辕血脉。 第469章 她,人屠铁令 轩辕女帝之子的名分,足以占尽先机。 既有效忠轩辕皇氏的世家望族们,倾族的支持。 还有万万里锦绣疆域的,大启民心。 甚至是轩辕凤燃,和他背后的数十万北疆铁骑。 大殿死寂,裴归尘抚剑的动作一顿。 裴家暗谍曾密报,老皇帝册封阿宝为帝国储君之时,轩辕凤燃决定交出北疆虎符,并留下了最后一道人屠铁令。 北疆铁骑,永世臣服轩辕女帝及后嗣。 只是,老皇帝不信。 但他前世却亲眼目睹了这道人屠铁令,带来的威慑力。 轩辕凤燃死于太极殿之后,八大将领统帅的数十万铁骑,认元昭为主,继续戍守苦寒北疆。 思及此,裴归尘冷然。 裴家要的是锦绣江山,而非硝烟纷起的烂摊子。 默然看向殿廊尽头,囚禁了轩辕凤燃的密室,裴归尘握紧了手中裴家世代相传的剑,以非攻为名。 通体漆黑,剑刃淬着寒光。 他要的是,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只要阿宝怀上他们的孩子,这一世的轨迹定能恢复成前世,既有轩辕凤燃的人屠铁令,阿宝亦中了灵犀对他生情,只要他与阿宝的孩子出生,便可毫无顾忌地诛杀轩辕凤燃。 而北疆铁骑最终将效忠于,他与阿宝的儿子元昭。 只是这些,蛮族的兰弥无需知晓。 裴归尘收剑起身,却听一声嘲讽轻笑。 转过身,只见兰弥笑得美艳,眼底却满是不屑。 “你们大启有句俗话叫,当了表子还想立牌坊。我从前不是很懂,此刻有了你们裴家做例子,倒是懂了。” 无视裴归尘的阴沉脸色,兰弥笑意愈深。 她并非蠢货,稍微细想,便已反应过来。 北疆铁骑的存在,一直是震慑蛮族的血肉城墙。 因而自古以来,除非昏聩无道之君,历任大启帝王生怕留给蛮族大军南下的可乘之机,无一胆敢削弱北疆铁骑的战力。 裴家贪心,既想要蛮族帮着裴家在北疆牵制人屠王的注意,又想防备着他们蛮族趁机南下。 有道是,雾里看花最美。 有些事,挑破了,便没了意思。 兰弥不屑嗤笑,话锋一转,试探道:“裴大公子,你带回轩辕凤燃之后,可有再见过他?” 不知兰弥打什么算盘的裴归尘,神色森寒。 然而,兰弥却笑得更意味深长,“轩辕凤燃明明中了黑鳞剧毒,却未用血荼蘼便恢复了神智,真是神迹啊~” 三年前那一刀,亦是这般。 轩辕凤燃他明明中了毒,却依然活了下来。 还杀了她最接近成功的那只毒僵海燎,害她功亏一篑。 思及此,兰弥难掩森寒杀意。 而裴归尘更是厉然寒声:“再给轩辕凤燃下毒。” 兰弥嘴角的嘲讽笑意,顿时僵住。 这位裴家大公子总是突然发疯。 不是要救轩辕凤燃么?怎地又要毒? 但转念一想,毒杀轩辕凤燃,她还是很乐意的。 “用哪种?断肠草?乌头附?秋子箭?百里枯?黄金蟾蜍?还是水蜈蚣?”兰弥颇为可惜,“我倒是有一滴鸩毒,但鸩毒无解,你裴大公子又不想杀轩辕凤燃,怎么办呐?” 话音未落,裴归尘已匆匆起身离开。 被留下的兰弥,更是错愕。 半个时辰后,酆都寝殿。 阿宝喝着鱼片粥,身后的殿窗咔哒轻响。 一转身,剑刃寒光凛冽,她被海熄的剑锋抵住了喉咙。 阿宝冷然:“熄二爷想找徐姑娘得进乾坤殿。” 一听徐樱,海熄桀漠神色微变。 但下一瞬,却说,“我找你。” 阿宝扫了眼架脖子的剑锋,淡然嘲讽:“哦,有求于我。” 海熄冷声:“殿下不想知道轩辕凤燃的伤势?” 阿宝心中焦急,却不露声色:“你知道他的消息?” 海熄紧盯着阿宝,亲眼目睹了堂堂大启皇储放弃逃生,跟着裴归尘进了酆都殿,他便清楚了该用什么要挟这位阿宝公主。 “殿下不受威胁,但轩辕凤燃却是软肋。” “我自然得盯着轩辕凤燃的下落。” “熄二爷看戏很认真嘛。”阿宝嘲讽冷笑。 海熄沉默盯了阿宝半晌,才道:“但我有条件。” 果然如此。阿宝抬眸,眼神警告:“说,你要什么?” “解药。徐樱的解药。”海熄开门见山。 闻言,阿宝蓦地嗤笑出声。 其实,解了徐樱的毒之后,她并未再下毒。 但恰如皇叔所言,最好的毒,或许是无色无味。 最狠的毒,却是叫人心起疑。 阿宝提议:“我可以把徐樱的解药给你,但只先给一半,你带我见我家皇叔一面,我再给你剩下的一半。” 海熄毫不犹豫:“成交。” 与此同时,殿廊中。 萧净月撒娇问,“林爷爷,这是什么?” “是主人吩咐下来,特意熬给阿宝姑娘的药。” 老大夫的回答,立刻引得萧净月怀疑。 佯装担忧,她追问:“阿宝姐姐病了?” 老大夫毫不设防,感叹道:“是调养阿宝姑娘身子的,这身子养好了,将来孕子也轻松些。” 闻言,萧净月脸色煞白,如堕冰窖。 第470章 她,前世答案 阿宝:“之前你也是这般阴暗爬行?” 海熄:“…………” 阿宝:“熄二爷真是英明神武。” 海熄:“………” 乾坤殿的阴暗地道里,阿宝跟在海熄的身后爬行。 一阵漫长的沉默,震耳欲聋。 终于,海熄停下,在漆黑里摸索着石壁机关。 阿宝蹲在旁边,揉着爬疼的膝盖,“你布局剿杀徐长老和鲨鲸军的时候,其实我以为你是好人。” 闻言,海熄摸索石壁机关的动作微顿。 而不知情的阿宝,在黑暗里,继续说道:“就算你带我来这座凶险遍布的诡异海岛,我仍当做你是好心想提醒我,大启疆域内,还有大启百姓生不如死。” “熄二爷,你是可以相信的吗?” 阿宝问得认真,但海熄的回答依然是沉默。 她不由心思渐沉:“但我想,相信你。” 咔哒,极轻的动静里,海匪头领打开了石壁缝隙,哑声开口。 “乾坤殿的药室,他在里面,” 闻言,阿宝扒着地道石壁,艰难地爬起来。 踮起脚尖,她透过石壁缝隙,只一眼便看到了自家黑袍皇叔。 冰冷阴诡的黑石圆台之上,他被粗重铁链捆得动弹不得,锋利冷硬的脸惨白,那道被蟒齿贯穿的左肩伤口虽敷了药,却仍有殷红血迹从紧裹的层层纱布里渗出来。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重生那一日。 漫天暴风雪里,威名赫赫的人屠王因猜忌和陷害,被绑在西狱的行刑架上,也因为她,他束手就擒。 西狱的非人刑惩之下,他伤可见骨,血肉模糊。 阿宝呼吸骤紧,酸涩的眼前浮起了水雾。 突然,响起了一阵女子的轻笑声。 “哇哦,当真是厉害。”惊喜赞叹里,眉眼深邃而美艳的锦裙女子,走到黑石圆台边,细细数道:“断肠草,乌头附,秋子箭,如此多的世间至毒,竟对你无用。” 听懂话中之意的阿宝,悚然胆寒。 而那美艳女子又道:“只剩了鸩毒,还试么?” 她,在问谁?阿宝正疑惑,便看到了白袍。 倏地她冷笑自嘲,当然是裴归尘。 她遇到的所有惨烈里,都有裴归尘的身影。 只是,裴归尘究竟想做什么? 循着裴归尘的视线,阿宝注意到了他掌心的琉璃瓶。 只有拇指大小,晶莹剔透。 很轻易,阿宝便猜到那是鸩毒。 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她想起了《禹治录》的六页密册。 服过断情灵犀者,鸩毒不侵。 所以,是凤燃皇叔么? 与此同时,一想到轩辕凤燃暴毙,蛮族十六部彻底没了劲敌,再也无需和裴家结盟,直接挥军南下。 兰弥心中暗暗痛快,悠哉哉看戏。 而裴归尘盯着掌心的小小琉璃瓶,眉眼森寒。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地转动轮盘。 被整座黑石圆台吊起的轩辕凤燃,强忍着蚀骨剧痛,咬紧牙关,更是像极了阿宝记忆里,被绑在西狱行刑架上的黑袍皇叔。 而她又愕然发觉,黑石圆台雕刻的繁复诡谲符纹,分明就是药田的八卦咒符,也是前世囚禁她魂魄的青铜棺符纹。这一刻,她慢半拍怀疑,这间药室或许就是祭祀台。 瞬间,阿宝毛骨悚然。 而轩辕凤燃和裴归尘,眼神交锋。 裴归尘反问:“你其实也怀疑,对吗?” 早在他未进宫之前,便听裴家暗谍递来消息,很多年前,凤燃王头一回得胜还朝,万里迢迢,竟亲自捧着一盆北疆的花,只为了讨好帝都皇城里的那位小公主。 但有一日,那位小公主突然疏远了凤燃王。 都说是因为人屠王杀人如麻,手染鲜血,小公主怕了。 但前世他和阿宝的大婚当晚,醉酒的阿宝曾将他当成了轩辕凤燃,毫不设防地柔软喊着皇叔,要抱。 自那刻起,他心底便始终有一个疑问。 轩辕凤燃在阿宝心里的位置,究竟有多特殊? 前世,至死他都放不开这心结。 如今这琉璃小瓶里的鸩毒,或许便是答案。 然而,轩辕凤燃嗓音嘶哑:“她曾对谁有情,我不在乎。” 裴归尘骤然怔住,轩辕凤燃泛着血腥气,一字一句。 “如今她是本王的,就足够。” 闻言,裴归尘沉默了半晌。 蓦地,清冷白袍的神面公子,嘲讽冷笑:“确实不该探究,毕竟答案也许,皆不如意。毕竟数年前,她曾为了救萧云峥,不顾生死地闯进了爆发疫病的锦城。” 刹那间,轩辕凤燃脸色更白。 而兰弥割破轩辕凤燃左腕,取了整碗血。 “真是好闻极了。”猛地嗅了口血腥气,美人兰弥十分畅快:“果然是我看中的男人,凤燃王这血喂毒僵定是大补!看来我还是得和凤燃王生孩子,生一个不怕毒的。” 阴暗的密道里,海熄扫了眼阿宝紧攥的拳头。 这一瞬,他竟觉得,像气鼓鼓小猫的憋闷小姑娘,很有趣。 再看他那宿敌,他还是头一回见轩辕凤燃无助。 海熄顿时更乐得看戏。 轩辕凤燃万一真被睡了,将如何面对阿宝? 会被小公主丢掉吗? 第471章 她,他被拿捏 就在此时,红甲卫匆匆奔来,抱拳禀报。 “主人!兰弥殿下!有敌情!” 骤然听到兰弥两字,阿宝震愕。 原来她是兰弥,蛮族阿诗勒王的小女儿兰弥。 虽然早已怀疑裴归尘和他背后的淮南裴家暗通蛮族,但她始终不敢猜测,胆敢在大启疆域之内豢养活人试毒炼药,举行诡异祭祀的这座海岛,亦与蛮族有关。 谁知,通敌叛国的真相赤裸裸摆在眼前。 透过地道石壁,阿宝看着匆匆离开的裴归尘,冷意彻骨。 而身旁的海熄,意味深长地问:“你做了什么?” “算算时辰,熄二爷也该觉得胸闷气短,心口作痛了?”格外冷静的阿宝,一字一句:“那是我新调制的毒,一个时辰没有解药,熄二爷必死无疑。” 隐于黑暗的冷峻海匪,厉声:“你又给我下毒?” “我答应的是救徐樱,而非承诺不毒你。”阿宝神色愈冷:“想要解药,只需在我引开兰弥之后,帮我带着我家皇叔和我那谢弟弟直奔酆都殿顶,它自会接你们。” 海熄冷然:“它?它是什么?” 阿宝不答反问:“不如你亲自出去瞧瞧?” 沉默一瞬之后,海熄凛然笃定道:“他把玉哨给你了。” 闻言,阿宝攥紧了戴在心口的玉哨。 这举动相当于默认,海熄蓦地,冷笑自嘲:“就算你手里握着轩辕凤燃的玉哨,但此处随处有红甲卫戍守,我带着重伤的轩辕凤燃和谢无碍,根本逃不脱。” 阿宝目不转睛,透过石壁缝隙盯着药室。 正被兰弥剥开衣襟的轩辕凤燃,似有所感,朝她看了过来。 而她在他眼里,竟看到了窘迫和绝望。 心弦骤然绷紧的阿宝,咬着牙冷静:“一定得逃脱。” “我不能把软肋放在裴归尘手里,永远受他钳制。” 说着,阿宝简单解释道:“早前在后厨熬粥的时候,我不仅吹响了玉哨求救,更特意在后厨的柴火里加了点东西,它并不稀奇,不过就是此刻熄二爷你所中之毒。” 裴归尘行事,一向谨慎。 借沐浴更衣,他收掉了她身上所有的利器。 但他却忘了,她懂药,也识毒。 缀在腰间的那一枚琉璃花铃里,藏了她精心调配的毒,厨房灶火一烧,风拂过,毒死数百人也很简单。 地道森冷又阴暗,阿宝看不清海熄的神情。 但死寂里,男人极轻地,笑了一声。 “琉璃花铃藏毒,极美又狠。我差点忘了,你出身轩辕皇氏。”心口作痛的海匪,冷厉的黑眸,笑意愈深。 “你甚至比小时候,还要更聪明。” 一句带着怀念的小时候,令阿宝怔愣了瞬间。 但她很快回过神,按耐着迫切,追问道:“答应么?” 海匪却若有所思:“你怎知我一定会出现?” 闻言,阿宝格外冷静,“就算你不出现,皇叔我也要救。徐樱进岛,你找我拿解药救她,只是凑巧而已。” 玄袍青襟的冷峻海匪,沉默须臾,蓦地起身。 作为回答,他将佩剑塞进了阿宝手里。 阴暗的地道里,石壁机关被打开, 阿宝被留在原地,眼看着海匪一个人走向兰弥。 听见石壁动静,异域风情的美人骤惊,停住剥衣服的动作。 一回头看清来人,却嫣然轻笑。 “是你啊晏海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美人兰弥熟络地打招呼,但话音未落,雪寒的剑光刺来。 兰弥艰难闪身躲过,甩出腰间长鞭反击。 那长鞭覆着一层锋利的猩红细片,活似那冰冷蛇鳞。 握紧海熄佩剑的阿宝,回想着自家皇叔曾教的剑招,她自知并非剑术高手,但她只需彻底激怒兰弥。 “想杀我?!也不看看你配不配!”眼见阿宝不敌,步步往殿廊外退,兰弥怒而举剑赶追。 而她身后,轩辕凤燃定定盯着阿宝。 阿宝逃窜得狼狈并非假装,他知她这是拿命在赌。 突然,粗重铁链哗啦落地。 与此同时,乾坤殿前的石阶之上。 一鞭一剑,缠斗不休。 反手回剑击落长鞭,阿宝呼吸渐喘,兰弥手中长鞭却又狠厉甩向,只听胜券在握的一声轻笑。 突然,兰弥脸色骤变,捂住了刺痛的心口。 第472章 她,不像她了 “轩辕帝阳!!你竟敢!对我下毒?!” “在我大启疆域,凌辱我大启百姓,你该死。” 阿宝漠然盯着兰弥。 阿诗勒王的女儿死在大启疆域,确实棘手。 但兰弥死了,也就死了。 再由极擅易容的晚晚小姑娘佯装成兰弥,潜入蛮族的阿诗勒王都打探情报,岂不更好? 这一刻,兰弥愕然发觉。 她眼前的轩辕公主已对她下了杀心。 突然,远方天际传来咆哮,犹如婴孩的嚎哭。 无比诡异中,周遭的红甲卫亦紧跟着惨叫出声,而查探红甲卫毒症的裴归尘,亦终于赶到了殿阶前。 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了天际。 一道闪电般的雪白撕破了红雾,高震的双翼掀起阵阵狂风,俯冲而来,利爪尖锐如勾,堪比巨兽。 阿宝狼狈回头,却笑着看向了酆都殿顶。 海熄带着被打晕的轩辕凤燃,还有她那还在昏迷的傻乎乎谢弟弟,上了庞然大物般的雪雕。 而轩辕凤燃亲手训练出来的雪雕,很是聪明机灵。 嗅到了轩辕凤燃的黑檀幽香,一下便知道了这是经常喂它肉吃的主人,也想起了听到哨声后,便要带主人回家。 雪白的巨大双翼唰地展开,震起高飞。 这一刻,阿宝猝不及防,被裴归尘愤怒地掐住了脖子。 男人不再克制的力道,瞬间叫她呼吸艰难。 但就算裴归尘再愤怒,雪雕带走她的软肋,已成定局。 思及此,阿宝露出嘲讽轻笑。 裴归尘却被这抹笑意刺痛,“你算计我?” 阿宝脸色越来越白,几乎窒息时,裴归尘却稍松了手劲。 阴沉着脸的白袍海王,俯身凑到她耳边。 似毒蛇,在她耳边冰冷低语。 “你怎么能算计我?这根本不像我的阿宝。”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咳嗽后,阿宝惨白着脸抬眸,盯着裴归尘。 她不能死,她和凤燃皇叔约定了的。 不为彼此牺牲,而是永远要为彼此勇敢地活下去。 “咳咳,盛珏公子,你说我们曾见过,你还说,我是这世上待你最好之人。”阿宝故作委屈,眼中含泪,嗓音沙哑:“但我全然不记得了。盛珏公子,你把我当傻子一样骗。” 威压森寒的裴归尘,闻言,手劲骤然怔松。 而阿宝心中冷笑,面上却再接再厉,喃喃难过道:“你先算计我的!叫我怎么敢接近你?你又不是以命替我挡剑的裴哥哥!这世上只有裴哥哥不会骗我。” 话音未落,阿宝的眼泪已倏地滚落。 “你还掐我脖子!” “我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裴归尘攥紧了阿宝腰间,欲言又止。 阿宝心底嘲弄冷笑,却依然委屈地盯着裴归尘,“你是?” 说呀,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谁。 说你是裴归尘,却和蛮族串谋,通敌叛国。 然而,裴归尘终究还是恢复成了,始终理智克制的天盛帝。 “你还是算漏了一点。” “此毒于我而言,无关痛痒。” 闻言,阿宝装作错愕,但心底却毫无波澜。 稷首山礼佛那一回,她下的迷药对裴归尘无效,自那时起,她便清楚用毒杀不了裴归尘。 蓦地,裴归尘厉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一听这话,阿宝装作被吓唬到,眼泪掉得更狠。 然而心底却嗤笑,裴归尘真当她傻? 被活埋了一次,还想不明白? 自古以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屡试不爽。 一个流着轩辕皇氏血脉,且生父来自淮南裴家的孩子,便是裴归尘手里最大的筹码。 她怀有身孕之前,裴归尘不会杀她。 然而,阿宝未曾料到,裴归尘等不及了。 男人那双狠厉黑眸,隐隐癫狂:“两日后,你与我大婚。” 就在此时,乘着小艇登上海岛的宣王,却见天际。 一只庞然大物般的雪雕,震翅掠过。 原本高踞冰原山巅,生性桀骜不驯的雪雕,竟载着人。 第473章 她,婚仪之前 日光渐退,渐渐只剩晚霞余晖。 铺天盖地的红雾笼罩下,依海岛岩脉而建的宫殿群落,遮掩于泼墨般的夜色和爬墙藤萝深处。 酆都寝殿内,寂静得无声无息。 阿宝爬上殿窗,抬眸望着漆黑夜色,心思渐沉。 裴归尘那副谪仙似的清冷皮囊里,早已彻底融成了前世那位执掌太极殿帝权的九五至尊,天盛帝。 既尝过巅峰权势的滋味,自然不肯等十年再篡位。 太漫长,裴归尘按耐不住的。 思及此,阿宝不寒而栗,揉了揉颈间隐隐作痛的旧伤。 掐她的那一下,裴归尘用了狠劲。 看来是不打算继续假装,温润如玉了。 而他不可能始终戴着假面具,待海神假面揭下的那一刻,或许便是裴归尘动手谋反的那一日。 明明是夏夜,却无丝毫的夜间萤鸣。 一切仿佛都在暗示她,裴归尘留了狠招。 那么,破局的生门,又在哪里? 暗暗算了算时辰,雪雕此时应已回到了大福楼船。 轩辕凤燃,谢弟弟,还有海熄,他们三人必定从赵川策手里拿到了她以防万一,提前备好的解药。 但她,不能仰赖轩辕凤燃率军来救。 突然,惊雷炸响,一道紫电划破浓墨夜色。 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而来。 坐在殿窗边的阿宝,慢悠悠晃着脚,伸出手接雨水。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手心,有些疼,更多的是冰。 却无她设想里,毒水腐蚀的剧痛。 想来,就如同她所猜测的那般,猩红的浓雾并无毒性,极可能是裴归尘为了隔绝老榕密林的活死人潮,还有那些食尸蛇群而特意布置,用来保护这处宫殿群落。 所以,药田,后厨的水、果蔬肉蛋,皆无异样。 那么,倘若红雾消散了呢? 裴归尘,兰弥,还有那群助纣为虐的爪牙。 他们都会有什么下场? 心生一计,阿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扑面而来的冰冷雨水,则令她想起了孟观镜。 她承诺了他的,要救他。 他此刻,又在这座海岛的哪里呢? 突然,青衣侍女焦急道:“姑娘危险!快下来!” “别担心,我小时候常常爬到树……” 深呼吸,回头的瞬间,阿宝安慰的话却戛然而止。 珊瑚沉香盒,正被青衣侍女双手捧着。 而察觉到阿宝神色变冷,青衣侍女惶恐,“姑娘怎么了?” 阿宝面无表情:“谁让你送它来的?” 闻言,侍女更是紧张:“主人特意命奴婢送来的。这是主人专门为姑娘准备的婚服,姑娘要试试看吗?” 利落跳下殿窗,阿宝一言不发地走向沉香盒。 打开锦盒的瞬间,她忍不住冷笑。 山海纹,云月绣,隆重华丽,繁复精致。 毫不意外,果然是那一袭天盛新后的婚服。 那些惨烈屈辱的回忆,席卷而来。 她被活埋之后,魂魄日日夜夜遭受痛苦的炙烤,而裴归尘却迫不及待地迎娶了萧净月为天盛新后。 当时萧净月的婚服,便是眼前这身刺目殷红。 阿宝抚过盒中的柔软织料。 这一袭婚服,用料珍奇,剪裁精致,耗费时日必定极久。 若是按照前世走向,此时的裴归尘刚刚与她大婚,却暗中已为萧净月用心准备了皇后之尊的婚服。 这一世却送到她面前来,可真是恶心。 裴归尘之妻的身份,难道她很稀罕? 阿宝冷然:“你们家主人呢?” “主人在……”青衣侍女骤然噎住,该如何说? 难道说,萧小姐割腕了,主人正在安慰? 见状,阿宝了然之余,竟有些好奇。 裴归尘正如何安抚萧净月呢? 萧净月难道甘愿接受裴归尘的安排? 与此同时,乾坤殿的药室里,黑石泛着寒光。 把手伸进冰晶盒的兰弥,阴沉盯着瞬间被血蛭包裹的手。 这时,有温婉女声,带着惊讶:“未曾想到那位公主殿下,用毒竟如此熟练,连兰弥姐姐都中了招。” 兰弥咬牙忍痛:“她,确实厉害。” 适才她一眼留意到,中毒者只有她,裴归尘和红甲卫。 这岛上的农户和女奴,却毫发无损。 思及此,兰弥被勾起了好胜心,“轩辕帝阳呢?” 第474章 她,她们的局 已然摘掉白纱幂篱的徐樱,眉眼温婉如水:“兰弥姐姐可是要出气?但大公子准备同她成婚,定是护着的。” 兰弥不动声色,盯着徐樱。 都是尔虞我诈的人精堆里长大的,徐樱这算盘打得响亮。 想借她的手,除了轩辕公主? 虽然确实想杀那轩辕公主,但她不乐意给她人做嫁衣。 兰弥拿了烧红的铁钳,一边慢慢拨弄右手的血蛭,一边意有所指,“我眼下中了毒,得好好休养些时日。不如你来杀轩辕帝阳?若成了,你也能早些见徐长老。” 一听这话,徐樱心弦骤紧。 但这蛮族的兰弥,虽是派了冥蝎铁骑救出爷爷,却也为了那本蛇虬岛的账簿,秘密将爷爷再次囚禁。 无论如何,她必须见爷爷一面。 毕竟那本蛇虬岛的账簿,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思及此,徐樱温婉的神情里,暗含狠绝。 “兰弥姐姐真是高看我,我的小伎俩哪里敢和萧小姐相比。大公子准备和轩辕公主成婚洞房的事,想要有趣起来,还是得看萧小姐那性子,闹起来的好戏。” 闻言,兰弥满意地看了眼温婉如水的女子。 她最喜欢的,就是徐樱的上道。 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兰弥的笑意渐渐变冷:“那咱们便替萧小姐,搭一座最好的戏台。” 于是,隔日凌晨,淅淅沥沥的雨声未歇时。 哭了整夜的萧净月,听到了侍女们暗中的小声议论。 侍女语气好奇:“那位阿宝姑娘究竟从哪里来的?这些日子,主人真是把她捧在手心,当绝世珍宝般疼着呢!” 另一侍女感叹:“我真替萧小姐不值。那位阿宝姑娘哪里比得上萧小姐的知情识趣,活脱脱一朵温柔解语花呀。听说萧小姐昨晚割腕自尽,如此痴情,却被辜负了。” 侍女亦是可惜:“唉,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另一侍女突然愤愤不平:“主人从前待萧小姐那般好,怎会突然要娶别的女子?定是那女子勾引了主人,要是我呀,我定弄死那贱人!让她和我抢意中人!” 最后这一句,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萧净月心里。 虽然裴归尘承诺,无论如何都不负她。 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极力掩藏的恨意,如浪汹涌。 杀了阿宝!杀了阿宝那贱人! 萧净月恶念迭起,却有恃无恐。 就算她杀了轩辕阿宝那贱人,只要裴归尘依旧误会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便不会真的伤害她。 更何况,他昨夜亦坦言,无需太久,大启江山终将属于裴家。 而她一定要怀上,新朝的嫡太子。 阴沉着脸,萧净月攥紧了手里的银簪,吩咐侍女。 “将那酆都殿的小侍女,唤过来。” 半个时辰后,雨幕里的酆都殿渗着阴沉寒气。 昨夜淋了雨的阿宝,默默又裹紧了厚厚毛毯,但还是蔫耷耷的没精神,靠着床榻眼泪汪汪打喷嚏。 寝殿门嘎吱轻响,青衣侍女端了碗汤药。 而殿外的廊道,动静窸窸窣窣。 “外面发生了什么?” “奴婢们正在准备明日的婚仪。” 闻言,阿宝默然嘲讽。 这场她看来滑稽又可笑的婚仪,竟还是照着裴归尘的意思,按部就班的,被迅速准备了起来。 这时,青衣侍女颇急切地提醒:“趁热,姑娘先喝药。” 瓷碗微烫,冒着热气的汤药极黑。 阿宝却盯着手里那碗,黑漆漆汤药,陷入沉默。 半晌,她淡然抬眸,看向青衣侍女。 “你当真,决定如此?” 第475章 她,两宫并立 又是夜幕降临,雨中的重重殿廊,张灯结彩。 然而,本该热闹的婚仪,却死寂。 这海岛的所有人,要么是被蓄养的孟家村人牲,要么是巡逻戍守的裴氏红甲卫,要么是无名无姓的奴婢、包揽杂活累活的农夫,俱不被裴归尘看重。 而兰弥刚刚放血解毒,正虚弱卧床修养。 至于徐樱,则带着食盒进了禁池。 天地无见证,父母不在堂,更少了亲朋故友相贺。 这场热烈婚宴,不过是水月镜花,是幻影。 然而裴归尘却偏执得,不惜自欺欺人。 默然走过长长的殿廊,推开寝殿那扇青铜殿门。 寝殿各处皆贴着大红描金的喜字,殿中那方青檀桌案摆了安静燃烧的龙凤呈祥喜烛,还有一壶酒,合卺杯。 而身着婚服的新娘,戴着凤冠红盖,温婉端坐床沿。 昏暗摇曳的喜烛烛火里,一缕红雾月色透过殿窗缝隙,落在了他们之间,像切割了他与她的一道血线。 蓦地,海风拂来,窗边红纱轻扬。 竟是拂动了床边新娘的裙摆,殷红似血。 这一刻,裴归尘只觉得回到了他与她的前世大婚夜。 默然站定床边,白袍海王的语气竟紧张:“未能给你百里红妆,是我的错。但日后尘埃落定,我定亲率文武百官,百里红妆,迎你做我的东宫皇后。” 有东宫皇后,自然也有西宫皇后。 但他想,不过是两宫并立,应非难事。 但殷红凤冠下的新娘,却端坐床沿,格外沉默。 见状,裴归尘半蹲着,将藏于袖中的那枚黑镯,慢慢套进了新娘的右腕间,“它,极好玩,你定会喜欢的。” 那黑镯似玉似铁,坚硬冷厉。 而雕刻的黑麟巨蟒,首尾相衔,紧紧缠绕着新娘纤细柔嫩的右手腕,愈发显得黑镯诡异阴森。 但,裴归尘却极满意。 他放缓语气,温柔道:“阿宝,你与我,该共饮合卺酒了。” 合卺酒成,结发为夫妻。 新娘隔着凤冠红盖,看着裴归尘转身倒酒。 男人身着殷红如血的婚服,宽袍广袖,玉银高冠,只是他为了隐瞒身份,仍戴着那一面皎若云月的海王面具。 风姿华贵如芝兰玉树,清冷更似光风霁月的谪仙。 心念电转,新娘左手搭上右腕,细细摩挲着黑麟蟒镯,镯面凌厉森寒的蟒鳞刻纹,似乎令整条黑蟒活了过来,勒紧她的右腕,甚至有一瞬间,似乎将毒液渗进了她的骨髓。 真是冷,真是害怕。 但,新娘最终还是咬牙下了狠心。 她看了眼幽幽燃烧的龙凤喜烛,丝丝缕缕的白雾,正无声无息,融进她与裴归尘的呼吸。 再回神时,裴归尘掀起了她的红盖。 而他并未发现异样,眼神甚至更温柔,更情深。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裴归尘抬手抚过阿宝紧蹙的眉眼,安慰道:“阿宝不要哭,你相信我,今夜的婚仪才是天命所归。” 话落,阿宝接过了他手中的合卺酒。 裴归尘心下安然,承诺道:“这一世我定好好保护你。” 泼墨夜幕下,雨声淅淅沥沥。 而合卺酒后,床幔落下,红浪连连,缱绻旖旎。 与此同时,乾坤殿前。 带了酒菜的侍女:“今儿是主人和姑娘的新婚夜,上下同庆,这是主人犒赏你们的,都是好东西。” 说着,将食盒递给了看守殿门的红甲卫。 红甲卫虽有疑惑,但耐不住酒菜着实引人垂涎,这后厨似是换了人,饭菜香味竟远超往日。 然而,天上不掉馅饼,也不掉珍馐佳肴。 红甲卫倒地之前,只见侍女用湿帕子狠狠擦了擦脸。 紧接着,面无表情地跨过他们,径直进了殿。 乾坤殿很暗,伸手不见五指。 侍女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火焰映照出的干净眸子,赫然是此刻本该在酆都寝殿内,和裴归尘洞房的阿宝。 而借着火光,阿宝看清了乾坤大殿。 两旁的殿梁悬挂着一具又一具的干瘪尸体。 骤然顿住脚步,阿宝心生寒意。 再环顾殿廊这陵墓甬道的制式,前世的记忆扑面而来。 她仿佛一瞬又回到了临死前,被裴归尘骗着走过那条皇陵墓道,而后,裴归尘将她活生生埋进了青铜棺。 第476章 她,暗探药室 但最终,阿宝仍走进了殿廊的漆黑深处。 手中火折子的光,迎风跳跃。 屏息凝神的瞬间,她似乎看到挂满殿廊的干尸,动了动。 而她惴惴不安时,借着火光又见殿中横梁、青铜柱,刻满了诡异的青铜棺符纹,甚至她更确信了—— 这座乾坤殿的制式,就是阴宅。 倏地,阴风阵阵,再加上愈发浓郁的血腥。 阿宝站定甬道尽头的这一刻,几乎被宫殿的阴森压得窒息。 而一门之隔的药室后,血腥味最是浓郁。 仿佛她即将面对的,是尸山血海。 深呼吸,担心突然撞见兰弥的阿宝,先敲了敲门,捏着嗓子装作青衣侍女,问,“兰弥殿下,主人有事相请。” 无人应答,只有殿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阿宝只好小心翼翼打开了条门缝,确认药室无人。 推门潜入的时候,她却愕然发觉。 不仅是门外的乾坤大殿,药室的墙壁亦镌刻着八卦咒符。 再加上酆都殿药田里的,黑石圆台的…… 隐约间,阿宝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 收拾思绪,她仔仔细细打量起了药室满架的瓶瓶罐罐,最终将视线落于冰晶盒里,吃得滚圆的血蛭。 只一眼,阿宝便知道,兰弥用血蛭解毒。 果然是蛮族的野法子。 阿宝冷然,顺手从药柜拿了点东西,倒进血蛭里。 下次兰弥再用血蛭解毒,保证死的更快。 思及此,她转而一格格地摸索药柜,最终在药柜秘格里找到了她此行最想找到的东西。 兰弥留下的,轩辕凤燃的血。 阿宝一边将整碗血倒进干净的瓷瓶里,一边回想兰弥的话。 用轩辕凤燃的血,喂毒僵。 毒僵又是什么?和那些活死人有关么? 将血瓶揣进怀里仔细放好,阿宝又安抚地拍了拍瓶身,凤燃皇叔的血放都放了,还是别浪费。 留待将来,或许有用。 突然,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靠近! 惊愕之余,阿宝慌张躲进了药柜后面。 只听药室门被打开,两人走进来。 “你这病没治了。”兰弥语气嫌弃。 “没治?!这可是你们弄出来的东西!!”愤怒质问。 闻言,阿宝蹙眉疑惑。 这苍老的男声,听着很像…… 下一瞬,兰弥的话,肯定了阿宝的猜测。 “谁说我们调制了毒,就一定得准备好解药?宣王太天真了?”兰弥不耐烦:“此毒名迷魂春,无药可解。” “世上有毒!就有药!”宣王暴怒。 闻言,阿宝暗中透过药柜的缝隙,看向了黑石圆台边。 已很难看出宣王曾经的骁勇,猛地咳嗽的一疆之王,竟只剩下毒入膏肓的狼狈,虚弱,如同垂死挣扎的沧桑老人。 而宣王的满脸青紫,分明是体内血肉正融化。 突然,宣王指着兰弥,破口大骂。 “本王不信此毒无解!!你,还有你背后那怪老头最好立刻交出解药!否则本王定派楚越水师,踏平你这座怪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被威胁,兰弥却无所谓,冷笑反问:“宣王的楚越水师,是仅靠宣王一人打出来的?我提醒宣王,平越王府、楚越水师,如今可是赵先生说了才算。” 死亡逼近,宣王已彻底失了风度,神色变得阴沉:“本王会杀了那姓赵的!本王要杀了那姓赵的!!” 暗处,阿宝看向宣王,像看可怜虫。 迷魂春,是男女有了鱼水之欢,才会起效。 宣王招惹了不该碰的女子,她恨他入骨,一命换一命。 眼前的一切,正应了时兮所期望的。 凌迟痛苦令宣王在化为血水前,再无往日水师之主的辉煌。 但,宣王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往阿宝心里扎了一针。 “还有孟观镜!孟观镜在哪?!” 宣王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疯癫发狂,大喊大叫。 “他定能救本王!!” 第477章 她,宣氏父子 “难得,你还记得孟观镜。” 兰弥嘲讽冷笑,“不对,应该是时则镜。” 顿了顿,兰弥盯着一脸震怒的宣王。 异域风情的美人,愈发嘲讽:“还是不对。他该姓宣的呢~” 被戳中痛处的宣王,剧烈咳出了血。 阿宝见那黑血混杂着细碎血块,不由胆寒。 而宣王已经痛苦栽倒,在地上蜷缩成团,哀嚎着向兰弥求情:“带我去见孟观镜!他能救我!你说过!他已经成了!” 闻言,兰弥不知想到什么,竟露出恶意的笑。 “你既然想见你儿子,那我就成全你。” 儿子两字一出,阿宝瞬间愣住。 谁是儿子?是谁的儿子? 脑海闪过道人影,她立刻目不转睛盯着兰弥,生怕错过丝毫。 而兰弥转身走到了黑石圆台的最北端,涂着猩红丹蔻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抚过黑石的诡异符纹。 紧接着,诡异符纹中心,兰弥摁下,一个漆黑圆坑露了出来,恰好足够放下那枚她刚刚从袖中拿出的纯黑圆球,转瞬间,那细蛇倏地,钻进了黑石圆台。 咔哒,极轻的响动。 黑石圆台从中间分开,暴露了一条旋转而下的阶梯。 直通往地底,幽深,漆黑。 宣王痛苦地撞开兰弥,跌跌撞撞钻进了密道。 兰弥踉跄着稳住身形,冷笑着跟上。 药柜后面的阿宝沉默了一瞬,亦悄然上前。 漆黑的密道里,她边紧跟兰弥,边回想时兮赠那枚纯黑圆球的时候,曾提过,纯黑圆球是献灵帝沉船宝藏的秘密。 为何却又是,打开黑石圆台的钥匙? 这些时日来,她常常猜测纯黑圆球的用处,甚至为此写信回帝都请温贵妃帮忙查阅文渊阁的古籍。 然而从未想到,竟是钥匙。 阿宝攥紧了拳,只觉得头一回触碰纯黑圆球时,那坚硬之感,还有酷似雪冰的冷,愈发不寻常。 只是那枚纯黑圆球,被她放在了大福楼船。 眼下无法拿来仔细深究。 回过神来,通过地下旋梯之后,阿宝再打量地底暗道的弯弯绕绕,只听断断续续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密道周遭的石壁湿漉漉,泛着袭骨的寒意。 偶尔,她还听见窸窸窣窣的爬行声。 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咕噜,咕噜…… 屏息凝神,阿宝盯着她尾随的兰弥,又想起。 宣王想见的儿子,真是孟观镜么? 又是转过一道拐角,哗啦哗啦作响的水声愈发清晰。 阿宝紧张地凑近了拐角处,小心翼翼往前打量。 漆黑一片里,数道火光倏地连连亮起。 阿宝认出来,那是鲛油灯。 照亮地下大殿的瞬间,她闪身躲进了石柱后。 余光所见,那是一片地下沼泽,中间伫立着粗重的青铜柱,而她认识的青年,紧闭着双眼被绑在青铜柱上,被割开的喉咙流出鲜红,将那本就猩红的祭祀长袍染透。 真的是,孟观镜。 阿宝冷然,将拳攥得更紧。 而痛苦的宣王,见此情景,亦错愕,“他死了?!” “毒僵,死而永生。经过七月二十那遭,孟观镜他如今已是我最得意的毒僵。”兰弥提着裙摆缓缓走向青铜柱,沿着旋绕青铜柱的阶梯,站在孟观镜身旁,抬手,深情抚摸他那布满了诡异青筋的狰狞脸庞。 “原以为,海燎三年前一死,毒僵已彻底失败。”兰弥凑近了青年耳旁,蛊惑道:“但,多亏了那位轩辕公主试图用金针封穴救你,反倒给我可乘之机,将你炼成毒僵。” “日后在战场,有你为我所用,我定能大杀四方。” 日后?宣王根本不在乎什么日后。 他只要此刻缓解剧痛,解了迷魂春的毒!! “快!你说过的,毒僵能让我永生!让孟观镜救本王!!” “你听见了嘛?你的父王,要你救他。” 兰弥捏紧了孟观镜下颌,如同对待绝世珍宝,眼神痴迷。 “你想救他嘛?想救,你便……” 附在孟观镜耳旁,轻轻低语。 兰弥话音未落,孟观镜已猛地睁开眼睛。 这一刻,阿宝才惊愕发觉,孟观镜那双眼睛竟变得血红。 而兰弥解开绑缚孟观镜手脚的青铜铁链,下一瞬,求生心切的宣王踉踉跄跄奔向青铜柱,却在刹那,被猛然扑过去的孟观镜,对准了脖颈,毫不犹豫地咬断。 鲜血,喷溅出一道锋利死寂的弧度。 她认识他两世,英俊沉敛的青年,此刻却变得陌生。 仿佛毫无神智的活死人,疯狂屠戮,嗜血。 阿宝毛骨悚然,惊骇地往后退。 蓦地,孟观镜竟猛地转身,如同怪物般嗅了嗅,最终那双血红眼睛盯向了她潜藏的拐角,恶鬼扑食般扑来。 瞳孔骤紧,阿宝正想躲。 身后,突然有手拽了她一把。 第478章 她,怎么是你 “跟我走!” 熟悉的男声,桀漠且狠绝。 而阿宝顺着攥住她右腕的手,抬眸。 昏暗的地下暗道里,竟是海匪头领的背影。 他在此,那皇叔呢? “我小皇叔呢?” “死了。”海匪头领冷冷道。 闻言,阿宝浑身冰凉,竟怔住了。 只见那海匪头领猛地转过身来,黑着脸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旋身闪躲那袭来的剑。 “小公主,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被骗了。 心有余悸的阿宝,悲愤道:“你非得拿我小皇叔吓我?!” 又闪身躲过一招剑袭的海匪头领,黑着脸似笑非笑:“谁让轩辕凤燃是你软肋呢?小公主。” “…………”阿宝想弄死他。 这时,海匪头领眼神骤冷,杀意凛冽。 阿宝暗叹不好,越过这海匪的肩膀,看向了孟观镜。 此刻离她不到半步之距的青年,犹如从血泊里爬出来,狰狞如怪物的眼神看向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破风箱般的嗬嗬低吼里,青年举起了手中剑。 阿宝终于想起来,为何她觉得那柄剑眼熟。 因为前世,在轩辕女帝的墓碑前,她和孟观镜的最后那一顿酒,孟观镜同她告别时,曾将它紧攥在手。 那是一柄极锋利的,血剑。 “孟观镜!是我!!” 阿宝仍试图唤醒青年,但失败了。 青年提剑杀来,那一柄血剑几乎就要刺进海匪胸口。 “抱紧我。”海匪厉吼。 阿宝下意识搂紧了海匪脖颈。 随即,被海匪抱着,在七拐八绕的海岛地道里,夺命狂奔。 渐渐地,地道愈发潮湿阴暗,阿宝甚至发现四周岩壁开始长鲜红苔藓,而暴雨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兽类低吼。 等等,兽类? 一道红光骤然投射而下。 阿宝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地下宫殿。 堆金砌玉,巍峨恢弘,堪比地面的酆都殿。 只是繁华被抛弃了,无数灌木藤蔓肆意疯长,阴沉的绿色瘴气将整座大殿笼罩得密不透风,破败而枯朽。 那么,它就不是宫殿,而是坟墓。 阿宝寒意彻骨,抬眸直直盯着重重殿阶之上。 那里有棵树冠遮天蔽日的老树,粗壮树梢甚至戳破了殿顶,而老树枝桠间,盘旋着那头曾追杀她的黑麟巨蟒。 猝不及防,视线撞向猩红蛇瞳。 阿宝心底寒意更重。 蓦地,却有熟悉身影,从黑蟒身后,袅袅走出。 青白罗裙,珠钗挽发,柳眉杏眸,温婉如水。 阿宝错愕,喃喃:“徐樱?” 但徐樱却更惊讶,只是掩藏得很快。 “没想到,殿下竟还活着。看来,那位萧小姐也不过如此。”徐樱高高在上,俯视着殿门口的阿宝。 半晌,徐樱将视线落向了熟人。 “晏海熄,你是赶回来救她的吗?” 又一次听到晏海熄这个名字,阿宝愈发觉得不对劲。 而被唤作晏海熄的男人,神色瞬间更冷更沉。 “你还是要留在这座岛吗?” “我不留在这座岛,怎么能亲眼目睹这一幕?晏海熄你竟然愿意救她?”徐樱的语气明明很淡,却字字皆是利刃:“晏海熄,你别忘了,是谁杀了你的族人。” 诡异阴森的地宫里,隔着重重殿阶。 晏海熄冷然直视着徐樱。 “徐樱,你越界了。” 话落,晏海熄黑眸深处,泛起森森寒意。 而阿宝则感觉到,他抱着她的那双手,瞬间紧绷。 收敛神色,她平静道:“还得多谢徐姑娘和兰弥帮忙搭了好戏台,才让我从你家盛珏公子那里脱身。只是能不能再麻烦一件事,让让路,我赶着回家见小皇叔呢。” 话音未落,身后的地宫殿门被撞得轰隆巨响。 而徐樱,竟温婉笑了笑。 “看来想杀殿下的,不止我。” 嘶地咆哮,徐樱身后那头黑鳞巨蟒缓缓动了动,竟有些迷茫地歪着蟒头,好奇地打量阿宝。 而这一刻的阿宝,如堕冰窖,浑身冰凉。 黑麟巨蟒一动,露出来的老树树干里,藏着的那黑棺。 分明就是前世裴归尘活埋她的青铜棺。 与此同时,酆都寝殿。 裴归尘被噩梦惊醒,下意识去抓枕边人手腕。 却只碰到了另半边床榻的一片冰凉。 裴归尘震愕,唰地掀开了床幔,却入目便是暴雨扑来的殿窗边,一袭月白的女子伸手接了雨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子轻笑,很欢喜。 寂静里,眼前这温馨一幕,令裴归尘又一次想起了从前。 那年秋日,清晨的白鹿山。 葱葱郁郁的山道间,如烟的雨水笼罩下。 小姑娘撑着竹伞,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踩着水。 那笑声清凌凌,干净得很。 心生眷念的裴归尘,沉声轻唤,“阿宝。” 然而,回眸的女子却令他神色骤变。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