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后,我被病娇权臣诱婚了》 第1章 怎知春色如许 十五岁就当了寡妇有多苦? 魏紫亲身体会。 公婆怕她年纪小耐不住寂寞,用脚镣将她拷住,困在后院,当牛做马。 而她到死才知道,她那进京赶考落水而亡的相公并没有死! 非但没死,还娶了昌平侯府的嫡女,跻身勋贵。 如今更是高中状元,风光无限!!! 而她,区区童养媳,非但被瞒了三年,最后,还被人当成累赘推入井中,溺毙而亡! —— “懒货!” 刘婆子尖锐的叫喊声从外面传来。 魏紫压下恨意正要起身。 刘婆子破门而入。 “你个懒货,老夫人和小姐就要醒了,你还不赶紧起来烧水煮饭伺候她们!” 魏紫还没反应过来,刘婆子已经粗鲁将她提起来。 魏紫重心不稳,脚趔趄一下,铁链拖在地上闷声作响。 “干什么、你干什么?!”刘婆子见状猛地拉了一下她,“戴它可是为了你好,我们家待你不薄,你可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见到男人就张开腿,干出对不起公子的事儿!” 魏紫气红了眼眶。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她两辈子都清清白白一身!而那萧凤宵,此刻怕是早就搂上了侯府嫡女的腰! 而这群人竟还帮他瞒着她! 魏紫剜了刘婆子一眼。 “看什么看!”刘婆子作势又要凶她。 魏紫躲开,轻飘飘道,“刘婆婆也知道咱们院里有人不三不四?昨夜我从厨房回来,好像见着守门的老头儿从小门出去呢?” 刘婆子闻言,脸色一白。 昨儿夫人难得睡得早,守门老头儿又不当值,他喊的勤,刘婆子就没忍住。 魏紫没点破。 她现在在府里孤苦无依,知道刘婆子不三不四又有什么用? 不如警示一下,图个松快日子。 刘婆子将信将疑,自己也不敢暴露,作威作福道,“少动歪心思,老老实实给公子守寡”,没敢再多逗留,扭着腰离开。 魏紫孤零零站在窗前。 她发泄般推开窗:“守伱娘的寡,你们全家自己守寡去!” 谁知,她刚骂完,不远处忽然传来怪异的笑声。 魏紫惊醒,寻声望去,对面是一座古朴的小书斋,书斋外的台阶上坐着一位闲云野鹤般的少年郎,正意味不明地觑着自己。 魏紫的脑袋轰然炸了。 这几天她只顾悲伤,竟然忘了这个人! 她的小叔子——萧凤仙! 现今萧家最卑贱肮脏的妓生子,将来天下最残暴嚣张的大奸臣! 萧凤仙是公公从外面带回来的儿子,据说是从前与他欢好的青楼妓子所生,很不受婆婆待见,常常骂他是野种。 可是魏紫知道,三年之后,十七岁的萧凤仙将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之后,平步青云,一手遮天。 只是,萧凤仙此人断情绝爱,邪门的很。 他拜大太监为义父,发明九九八十一种酷刑,随心所欲逮捕折磨达官显贵,不知有多少官员死在了他府上的牢狱里,他嚣张跋扈剑履上殿,就连皇子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他凭一己之力,活生生把长安官场变成了尸山血海。 坊市百姓,人送外号“小阎罗”。 萧凌霄曾仗着兄长身份打压萧凤仙,却吃了大亏,官品连贬三级不说,最后竟到了听见“萧凤仙”这三个字就惊恐到小便失禁的地步。 魏紫记得自己死后,魂魄游荡在萧家的宅子里,亲眼看见萧凤仙提着刀含着笑弑父杀兄,满宅子上百口人他一个也没放过,就连那位出身显赫的侯门千金也凄惨地死在了血泊里。 他生得那样好看,心思却那么狠毒! 再望向小书斋外的萧凤仙时,魏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她刚刚那番咒骂,好像…… 被他听见了。 萧凤仙微笑着打量窗后的少女,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寡嫂。 半晌,他道:“嫂嫂安好。” 魏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结结巴巴:“你……你也安好。” 细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抠弄窗棂,魏紫犹豫良久,鼓起勇气望向萧凤仙:“你……你刚刚可曾听见了什么?” 萧凤仙:“只听见过路的风声。” 魏紫正要松口气,就听见萧凤仙口吻无辜:“还听见一只死了伴儿的雌雀,大清早在那里唧唧歪歪地骂人。嫂嫂,弟弟愚昧,夫子在书院也未曾教过,不知道‘守你娘的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2章 没人要的小寡妇 魏紫心梗! 他果然全听见了! 萧凤仙歪了歪头。 他这位寡嫂年纪小,又蠢笨无趣。 自打她搬进对面的房间,那扇窗始终没有打开过。只每日临睡前,灯影下少女婀娜脱衣时,才提醒他有个人在。 他都以为她要在这座宅子里当一辈子活死人,没想到今天竟然破天荒地骂起来人。 有意思! 他玩味时,魏紫则紧紧扶住窗棂。 将来狠毒残忍的大奸臣,现在只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 她可是多活了好几年,难道还搞不定一个小孩子? 想到这里,魏紫忽然湿了眼。 她哽咽道:“不怕弟弟笑话,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大着胆子骂了几句……你若是告诉婆母,这个家恐怕就再也容不下我了。莫非弟弟是想逼死我吗?” 魏紫垂下湿润的长睫,用手帕遮掩着眉眼啜泣了几声。 眼瞳里,全是算计。 她都哭成这样了,总该能叫这小孩儿心软几分? 萧凤仙眯了眯眼。 当年小寡妇被卖到萧家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女孩儿,一进门就哭哭啼啼不成样子,被邢氏他们磋磨了几年,如今更是胆子小不禁吓,他不过说上两句,她就哭得这么可怜,迎风娇颤的模样活像一朵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只怕他再吓唬几句,她就要悬梁自尽了。 这座宅子里的人都很坏,嫌他这个妓生子丢人现眼污秽肮脏,巴不得他早点死。 唯独这小寡妇,待他还像个人。 每每撞见,她都会软软糯糯地问一句“二弟安好”。 萧凤仙不想小寡妇死掉。 但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帮人。 他慢条斯理道:“嫂嫂,我想吃鱼。” 魏紫噎了噎。 大清早的,谁有功夫给他弄鱼吃? 她现在可不喜欢伺候人。 然而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魏紫不得不低头。 她擦了擦泪水:“这有何难,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 萧凤仙目送她沿着曲折游廊走远。 凛冬渐远,南来的春风携裹着花香暖意,吹拂少女的衣裙,勾勒出嫩柳枝般不盈一握的腰身。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萧凤仙才慵懒地收回视线:“没人要的小寡妇。” …… 魏紫做了一道红烧鱼,才开始煮粥。 公公这几天外出做生意,只有婆母邢氏和小姑子萧杜鹃在家。 邢氏挑剔地扫视过桌上的饭菜:“天天炖肉粥,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哼,魏紫,我瞧你是懒虫上身手脚烂了,烧不动火做不动饭了!传出去,落个苛待婆母的罪名,你这小蹄子可是要被沉塘的!” 魏紫侍奉在侧,暗道她煮饭嫌硬,煮面嫌不好消化,现在连煮粥都要嫌弃,明明嫌弃,吃的却又比谁都欢。 于是魏紫拿小手帕捂住脸,悲伤哭诉:“婆婆,昨夜儿媳又梦见了夫君,夫君他死的好惨啊,此刻若是还没投胎,恐怕就是成了水鬼!儿媳悲伤不已,哪有心情做饭?嘤嘤嘤嘤嘤……” 邢氏气怒。 她儿子明明在长安城当大官,还娶了侯爷的掌上明珠,前程锦绣贵不可言,怎么就成水鬼了?! 这死丫头大清早跑到她院子里哭丧,真是晦气! 然而她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只得憋着气低头喝粥。 萧杜鹃不善地盯着魏紫。 她不喜欢魏紫。 陵州地偏,处处都是穷山恶水,百年也难出一个大美人。 可是她这位嫂子,哪怕穿着廉价的麻布衣裙也依旧难掩美貌。 真不爽。 她眼底闪过恶意,面上却笑道:“我今天请了几个小姐妹来家里赏花做客,陈知县的千金瑞香姐姐也在。瑞香姐姐很优雅,饮食方面尤其喜欢吃辣椒,嫂子,你给我们做午饭的时候,记得每一样菜都要多放几把辣椒,省得瑞香姐姐不高兴。” 魏紫收拾碗筷,唇角抿出一点冷笑。 上辈子也是这样,陈瑞香根本不吃辣,萧杜鹃却故意让她多放辣椒,陈瑞香是个一点就炸的爆竹脾气,看见满盘红艳艳的辣椒,气得立刻叫丫鬟扇她耳光,她又不敢反抗,最后丢尽了脸面和尊严。 魏紫知道萧杜鹃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萧杜鹃。 她摸了摸戴在颈间的黄铜雕花如意锁项圈。 这是她被拐走时就戴着的项圈,原本以为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后来无意间发现黄铜里面竟然包着沉甸甸亮澄澄的金子,还刻了细密的花纹,竟然是镇国公府寻找丢失嫡女的那件信物。 她正侥幸,可还没来得及认亲,就被婆母抢走,安排小姑子拿着项圈冒名顶替认祖归宗,当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唤她的亲生父亲做阿爹。 至于她,她被公婆亲手推下了枯井。 她那一生,被萧家敲骨吸髓,死时才不过十八岁的年纪…… 她被萧家兄妹嫌弃了一辈子,也利用了一辈子。 他们欠她的,她要一件一件拿回来。 魏紫抬起头,盯着满脸坏水的萧杜鹃,笑道:“不就是多放辣椒吗?妹妹放心就是。” 魏紫回到厨房,发现自己放在灶台上的那盘红烧鱼被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副完整的骨架。 她放了心。 萧凤仙吃了她的鱼,应该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她系上小围裙开始做菜,如萧杜鹃所愿,在菜里撒上许多辣椒。 第3章 财神爷爱吃鱼 花园抱厦。 七八个少女坐在一处,簇拥着陈瑞香说说笑笑。 萧杜鹃殷勤地替陈瑞香剥坚果:“瑞香姐姐,听说上次书院考试,你哥哥考了第一名,可真厉害呀!说起来,陈公子也到相亲的年纪了?” 陈瑞香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娘说了,等我哥先有了功名,再给他说亲不迟。回陵州城守孝的吏部侍郎沈春秋你们知道?过几天清明,他会去云深寺上香,我娘打算安排我哥在云深寺偶遇沈侍郎,借机拜入他的门下。有沈侍郎当老师,还愁功名和前程吗?” 她顿了顿,瞥向萧杜鹃,意有所指:“所以,小门小户的女子可是进不了我家门的。” 萧杜鹃噎了噎,气恼地暗暗揪紧手帕。 不就是个县令的女儿,有什么可张狂的! 她哥哥成了昌平侯府的贵婿,又有官职在身,她如今也是个优雅的官家淑女,她有炫耀过吗? 她不敢在明面上得罪陈瑞香,只得赔着笑脸转移话题:“快中午了,咱们也该吃饭了。瑞香姐姐,我嫂子厨艺可好了,她听说你今天要来,要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呢!” 很快,魏紫领着两个婆子,提着攒盒过来摆饭摆菜。 萧杜鹃伸着脖子,见她端出来的每一盘菜都洒满了红艳艳的辣椒,又见陈瑞香的脸色渐渐难看,忍不住窃喜。 陈瑞香像是骄傲的孔雀,最喜欢对人颐指气使,旁人稍微不顺她的心意,她就仗着身份肆意打骂,今天魏紫犯到她手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菜摆上了桌,魏紫款款行了一礼:“多谢各位姐妹照顾我们家杜鹃,小女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陈瑞香已经恼了。 她瞪着满桌的辣椒,重重把茶盏掷在桌上:“萧杜鹃,你嫂子什么意思?!你没告诉她我不能吃辣吗?!她是不是故意的?!” 萧杜鹃故作惊慌地站起身:“嫂子,早上我不是告诉过伱,瑞香姐姐从不吃辣吗?你怎么……你怎么放这么多辣椒?” 她又转向陈瑞香,满脸歉意道:“瑞香姐姐,我嫂子大约是没听清楚,她不是故意要下你的面子。诶,真奇怪,我当时明明说了好几遍,嫂子,你是不是这几天太劳累了,所以没听进心里去?” 陈瑞香冷笑:“既然说了好几遍,聋子也该听清楚了。我看,你这嫂子就是对我不满意。我乃知县之女,你对我不满意,就是对我父亲不满意。对我父亲不满意,就是对朝廷不满意。你侮辱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萧杜鹃喜不自胜。 掌嘴算什么,打烂魏紫那张脸,那才痛快呢! 她正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好戏,魏紫微微一笑。 她盈盈上前,拿起筷箸,夹起一块辣椒放进嘴里。 吃罢,她柔声道:“陈姑娘瞧,这辣椒看起来红艳艳的,但是吃起来一点儿也不辣,乃是长安城传到咱们陵州的新品种,叫做甜椒。不仅拿来配菜好看,吃起来也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她说完,又连吃了几块,小脸白润呼吸平稳,并没有辣到的迹象。 其他女孩子满脸好奇,跟着尝了尝,纷纷笑道:“果然不辣!吃起来酸酸甜甜像是水果,瑞香姐姐,你也尝尝!” 陈瑞香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不禁狐疑:“真是怪了,天底下还有不辣的辣椒……” 她觉得味道不错,对魏紫道:“刚刚竟是我错怪你了。” 魏紫仍旧笑盈盈的。 这些女孩子非富即贵,像萧杜鹃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甚至连韭菜葱蒜都分不清,又哪里知道辣椒也有许多种类呢? 她瞥向萧杜鹃。 此刻她这小姑子一张脸绷得紫红,像是熟透了的茄子。 她含笑上前,拿帕子温柔地替萧杜鹃拂了拂肩上的灰尘,以嫂子的口吻叮嘱道:“这些姐妹难得来咱们家里做客,你可要好好招待。” 萧杜鹃恼恨不已,一把推开她,压低声音骂道:“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数吗?!我是何等优雅的闺秀,我喊你一声嫂子,还真把自己当嫂子了?!当心我叫我娘把你撵出去!” 魏紫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头对其他小姑娘们柔声道:“我家小姑子年纪还小又是娇养长大,免不了小孩心性,就爱乱发脾气大呼小叫,让大家见笑了。你们先玩,我还给你们每人准备了一份点心,临走的时候给大家捎上。” 少女们连忙致谢,忍不住暗暗为魏紫感到可惜。 说什么萧杜鹃年纪还小,她明明就跟她嫂子年纪相仿,可两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萧杜鹃咋咋呼呼粗俗虚荣,她的寡嫂却格外美貌娴静,只可惜是个没有爹娘兄弟的孤女,否则,这样的姑娘,便是做官夫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又何必在萧家守寡受欺负? 萧杜鹃察觉到这群人的眼神,几乎快要气疯了。 今天受委屈的人明明应该是魏紫,怎么到头来只有自己倒霉? 她一屁股坐到饭桌旁,也不管自己是主人家,也懒得招待这群姐妹,只顾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落在众人眼中,越发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被萧杜鹃这么一闹,众人也没了玩乐的兴致。 萧杜鹃是没心情送客的。 魏紫亲自送她们出门,从刘婆子手里接过一包包点心,送到每人手里。 临到陈瑞香,她蹙起柳叶眉,迟疑道:“敢问陈姑娘,你和我们家杜鹃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陈瑞香愣了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早,杜鹃确实叮嘱我多放辣椒。”魏紫捏着小手帕,“我想着你们小姑娘都爱打打闹闹,故意用辣椒捉弄对方也是有的,只是玩过头就不好了,因此才选了甜椒。杜鹃还算乖巧,不会无缘无故捉弄别人,所以我想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陈瑞香愣在当场:“我跟她有过节?!她是个什么东西,她求着我我才跟她一起玩的,她背地里竟敢对我怀恨在心?!” 魏紫连忙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陈瑞香对着萧府大门咬牙切齿:“好一个萧杜鹃,明天上学你给我等着!” 魏紫目送她气冲冲地坐上马车离开,才回到厨房做晚饭。 煮饭的时候,魏紫想起萧凤仙爱吃鱼。 说起来,他好像挺憎恨萧家人的,否则也不会在前世干出那么忤逆不孝的事。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魏紫忽然意识到,萧凤仙是可以争取的盟友。 他完全不像是萧家能生出来的儿子,不仅容貌昳丽,聪明才智也近乎妖孽,不仅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掌控了朝堂,还成了陈国最富有的大商人,手里攥着盐铁和运输,几乎一手垄断全国的经济命脉。 魏紫想赚钱,只有手里有钱,她才有底气脱离萧家。 近水楼台先得月,跟萧凤仙搞好关系,等他心情一好,随便给她出个什么主意,说不定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魏紫计划妥当,拿起网兜,去池子里捞鱼了。 财神爷爱吃鱼。 她得拿鱼拜财神爷。 第4章 嫂嫂想学,我可以教你 黄昏时分,彩云旖旎。 魏紫端着一盘糖醋鱼,踏进小书斋:“二弟喜欢吃鱼也不早点告诉我,这不,我捞到一尾大鱼,特意糖醋了给二弟送来——” 话音未落,她僵在原地。 小书斋里一塌糊涂,旧籍古书、鞋袜领抹扔的满地都是,墙上贴着各式各样搔首弄姿的美人图,魏紫看一眼都脸红。 怎么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喜欢看这种图? 萧凤仙盘膝而坐,正扔飞镖玩。 余光瞥见魏紫,他手腕一抬,一枚飞镖精准地射进了她的发髻。 魏紫:“……” 她咽了咽口水,捧上瓷盘:“鱼?” 萧凤仙示意她放在矮几上,也不洗手,拿起筷箸专心地剔鱼刺。 魏紫站了片刻,弯腰替他收拾满地狼藉,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清明那日,回乡守孝的沈侍郎会去云深寺上香。沈侍郎博学多才,在长安官场上又有许多门生故旧,上香那天,肯定会有不少书生去他跟前露脸,想拜入他的门下。二弟可也要去碰碰运气?” 前世云深寺上香,听说整个陵州的贵族子弟几乎都去了。 可惜沈春秋谁也没看上,反而在孝期结束回到长安的时候,收了萧凌霄那个人面兽心的败类当门生,萧凌霄后来年纪轻轻就进入吏部实权中心,跟沈春秋的关系很大。 她把消息透给萧凤仙,是希望他能抢了萧凌霄的位置,让萧凌霄将来在官场上少一份助力。 萧凤仙剔着鱼刺,余光落在魏紫的身上。 她正跪坐在角落,背对着他,把书籍一本一本放回矮架子里。 她今天穿了件竹青色的褙子,洁白的裙裾散落满地,乌黑的发髻上罕见地簪了一朵纯白茉莉花。 萧凤仙觉得这样的嫂子很好,宛如重新活过来的人,再也不是长夜里犹如槁木死灰,孤零零坐在窗边掉眼泪的小可怜。 却又觉得,这样的少女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即将挣脱这座深宅,飞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萧凤仙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魏紫刚被拐子卖到萧家时,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她当时脑袋受了重伤,什么也记不得了,扎两个小髻,穿着小红袄、戴着圆项圈躲在树后,小脸粉雕玉琢,漆黑的圆眼睛里噙满了泪珠儿。 邢氏嫌她是个哑巴,拐子就拿棍子狠狠抽了抽她的屁股。 被打疼了,魏紫的泪珠子唧滚落,委委屈屈地走出来,翘着小手指行了个福身礼,讲话时软软糯糯:“……记不清爹娘是谁,也记不清家在哪里。” 十二岁的萧凌霄满眼放光,拉了拉邢氏的衣袖:“娘,就要她。” 十两银子,魏紫留了下来。 拐子走后,全家人才发现魏紫格外娇贵、格外爱哭。 萧凌霄哄了她片刻就没耐心了,带着妹妹萧杜鹃出门找同龄人玩耍,萧贵和邢氏忙着赚钱更不会管她的死活。 萧凤仙闲着没事,用一块糖哄好了魏紫。 小姑娘含着两包泪躲在门后,咬着糖块儿探出半张粉嫩小脸,胆怯地唤他“凤仙弟弟”。 后来,魏紫留在萧家之后的每一天都被邢氏使唤折磨。 稍不听话就会被狠狠打骂,她小小年纪就学着洗衣服、择菜、扫地,几乎承包了一大半家务,通身的娇气也被磨得所剩无几。 她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长大了是要嫁给萧凌霄的,于是稍微有点闲暇时间,就会跌跌撞撞地跟在萧凌霄的屁股后头,那双奶栗色的桃花眼似乎永远只会凝视萧凌霄的方向。 萧凤仙不开心。 明明是他哄好的小姑娘,眼睛里藏着的为什么不是他? 于是他趁全家人不在的一个午后,把魏紫哄骗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将她一个人丢在了离家三十里外的深山老林。 邢氏以为魏紫逃跑了,十分心疼钱,领着全村人夜以继日地找,从村里找到镇上,找了整整两天也没找着人。 萧凤仙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 屋子里、院子里再也没有那个爱哭的小哭包,他摸着手里的糖块,认定是魏紫罪有应得,谁让她永远看不见他? 他年少却心狠,他认定她的眼睛里没有他,就是背叛。 可是长夜降临的时候,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他满眼血丝地盯着帐顶,想着那个小哭包那么胆小娇气,又豆芽似的丁点儿大,被孤零零丢在深山老林,会不会被狼叼走?会不会又哭成泪人儿? 萧凤仙两天没睡好觉。 第三天,他顶着血红的眼睛重新回到了山里。 小姑娘仍旧坐在被遗弃的大榕树下,乖乖抱着附近的野果充饥,眼泪果然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哭得眼睛红肿如小核桃,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整整两天。 看见他出现,她的眼睛倏然亮了。 她哭着站起身,伸出手踉踉跄跄地奔向他:“凤仙弟弟!” 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全是他。 萧凤仙很满意。 他给了她一块糖,才背起她下山回家。 那年那日的黄昏,山里夕阳很暖。 他踩着青苔山阶,轻声道:“萧凌霄是个什么东西,又蠢又笨又丑。魏紫,你就不能看看我?” 小姑娘握着半颗野果趴在他的肩上,又困又累快要睡着,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凤仙弟弟,我看着你呢。” 明明说看着他,可是后来渐渐长大,那些深深浅浅的年月里,她眼睛里藏着的人依旧不是他。 甚至,还当了他永远不能触碰的长嫂。 “骗子。” 小书斋里,萧凤仙声音极低。 魏紫一页一页整理好揉皱的书籍,不解回眸:“我并没有骗你呀!二弟若是不信,可以去外面打听打听,我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 萧凤仙开始吃鱼,对拜师的事不置可否。 他用余光盯着魏紫摆书,他记得她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可她竟然是按照朝代顺序摆放书籍的。 他道:“嫂嫂会认字?” 魏紫整理书架的动作顿了顿。 前世她想读书认字,想跟萧杜鹃一起去念书,被邢氏以“一个寡妇读什么书,别把心都读野了”为由,拒绝了她的乞求。 后来萧凌霄衣锦还乡时觊觎她的美貌,没舍得杀她,把她带去了长安,却又嫌她没文化丢人现眼,他身为进士连和她说话都费劲儿,于是她求府里的丫鬟们教她读书认字,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得到的始终是嫌弃。 她想上进却不得章法,加上那时觉得萧凌霄是世上最有文化的人,于是把自己的字拿给萧凌霄请教,可是得到的不是指教,而是“不堪入目,不是所有人都配读书”的嘲讽。 背对着萧凤仙,魏紫的眼神暗了暗。 她自嘲道:“我哪儿认识字,也就是个没读过书的小妇人。” “嫂嫂想学,我可以教你。” 第5章 嫂嫂的闺名取得极好 魏紫愣了愣。 她诧异地回过头:“当真?” 她未施粉黛肌肤润白,五官之中最出彩的恰是那双桃花眼,瞳孔呈现出浓郁的奶栗色,弯起眼睛时带出的卧蚕娇憨可爱,可她从前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今天这么扬起眼尾,竟莫名生出几分妩媚。 萧凤仙觉得,老实木讷的寡嫂仿佛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连他,也捉摸不透。 他道:“当真。” 有上进的机会,魏紫当然不会放过。 哪怕早已学会读书认字,她也不介意重新学一遍。 她面露感激:“你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常常骂我反应慢又呆笨,什么都学不会,因此不肯教我。读书认字这么麻烦的事,二弟当真有时间、有耐心教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看起来那么自卑软弱。 萧凤仙心底油然而生不忍和怜惜。 他坚定道:“嫂嫂放心,我保管教会你。” “那就劳烦二弟,先教我写我的名字。” 书斋里,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萧凤仙研磨:“萧魏氏?” “魏紫。”魏紫弯了弯桃花眼,“二弟,我不叫萧魏氏,我叫魏紫。” 魏紫,魏紫…… 萧凤仙想着这个名字,在宣纸上落笔:“魏紫是牡丹花名,也是赫赫有名的花中之王,嫂嫂的闺名取得极好。” 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有人夸自己的名字好听。 魏紫抿着笑,提起毛笔熟稔蘸墨:“多谢。” 她觉得萧凤仙的字也极好,横竖撇捺清峻凌厉,像是生长在悬崖上的松柏,她虽然不十分懂字,却觉着似乎比萧凌霄的字更好。 萧凤仙看她提笔的姿势,又盯着她在宣纸上落笔,不禁眯眼:“嫂嫂学过写字?” 魏紫运笔的动作僵了僵,很快故意写下蜿蜒颤抖的笔画:“不过是经常看你大哥临帖,略微看懂了一点提笔落笔的诀窍。” 萧凤仙单手托腮,睨着身侧的女子。 她在撒谎。 尽管假装笨拙,可纸上的那些笔画根本就是有基础的。 半晌,萧凤仙忽然从匣子里取出一本书:“嫂嫂当真不认字?” 魏紫头也不抬:“我骗你干嘛?” “嫂嫂能面不改色、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这本书,我才信你。” 魏紫好奇地接过那本书,视线刚落在第一行,就僵住了。 这是哪里弄来的腌臜话本! 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淫词艳曲! 萧凤仙歪头,无辜地眨了眨丹凤眼:“嫂嫂怎么不往下看?” 魏紫强装镇定。 不就是讲男女情事的话本子嘛,她皮囊底下可是藏着二十岁的灵魂,又不是没经历过春闺人事,有什么可害臊的? 她强迫自己往下看,刻意模糊视线不叫自己阅读那些字,可是那些词曲就像有生命力一般钻进她的眼睛里,才看到五六行,魏紫的脸就开始发烫发热。 萧凤仙忍着笑:“既然不认字,嫂嫂的脸怎么红了?” 魏紫强忍难堪,轻颤着咬住唇瓣。 她是长嫂,灵魂又比萧凤仙年长几岁,怎么反被他挟制住了? 就算自己骗了他不认字又如何,她可是长辈! 思及此,她绷着小脸,把那本书摔在萧凤仙的怀里,站起来学着长辈的口吻训斥道:“小小年纪就看这些东西,不务正业,改日全给伱没收了!” 萧凤仙哈哈大笑:“只怕嫂嫂没收了,自己躲起来偷着看。” “你——” 灯火葳蕤。 魏紫羞恼至极,白玉似的面颊晕染出嫣红的胭脂色,就连薄薄的眼皮也泛出荼蘼花红,明明未施粉黛,却呈现出天然的艳丽。 她自小爱哭,受委屈了哭,挨欺负了哭,羞恼时也爱哭。 此刻被萧凤仙调侃,忍不住捂住脸啜泣起来:“你欺负人!” 萧凤仙暗道,此时此刻,她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 不过是死了一个包办婚姻的相公,连房都没圆过,也没甚感情,有什么可伤心的,更没道理为他守一辈子的寡。 萧凤仙笑够了,见魏紫跺着脚要走,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嫂嫂别哭,明日我全烧了就是。” 魏紫红着脸,哭哑的嗓子透着几分娇气:“那……那你还教我写字吗?” “教。”萧凤仙毫不犹豫,尾音甚至带着无可奈何的轻哄。 魏紫这才破涕为笑。 她重新落座,用余光窥了窥身侧的少年。 他生得俊俏,像寻常少年一样喜欢看美人图,偶尔也会旷课逃学,也会在书案底下偷藏几本叫人脸红的话本子。 他有血有肉,他甚至比这座宅子里的人更有温度。 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才会变成前世那般模样? 甚至,干出弑父杀兄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魏紫对萧凤仙起了几分好奇、几分心疼。 她端起长嫂的架子,谆谆教导:“我没有放弃自己,你也不能放弃你自己。清明去云深寺拜师的事……二弟,沈侍郎两袖清风满腹经纶,是指引你走正道的人,你可不能错过。” 萧凤仙嗤之以鼻。 嫂嫂都被欺负成那样了,竟然还想让他当一个好人。 可他这些年若是不偷不抢,早被邢氏饿死了。 面对小寡妇期待的目光,萧凤仙敷衍:“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魏紫临走前,萧凤仙送给她一套笔墨纸砚,又把自己从前写的一本大字送给她:“嫂嫂藏好了,别叫他们发现。” 魏紫居住的闺房十分偏僻,夜里不会有人打搅。 她回到房中,多点了两根蜡烛。 她把笔墨纸砚摆在桌案上,拿轻薄透明的纸蒙在萧凤仙的大字上,一笔一划认真描红。 小书斋。 萧凤仙慢条斯理地生了一盆火,架上串好的新鲜鱼肉,把魏紫不让他看的小人书一页一页撕开,全扔进了火盆里。 萧凤仙吃着烤鱼,看见对面闺房烛火幽微,少女坐在窗前的身影婉转纤弱,犹如无枝可依的菟丝藤蔓,夜间落了一场春雨,满园子簌簌雨声,连屋里也寒凉几分,她便拿毯子裹在肩头,继续伏案写字。 至东方渐白,她写了一夜的字。 次日,清晨。 萧凤仙还在睡觉,魏紫推门而入:“二弟!” , 好久不见,新书报道! 第6章 太软了 萧凤仙睁开眼,瞳孔晦暗,还带着红血丝。 他才刚睡着不到一个时辰! 魏紫愣了愣:“二弟,你放着好好的竹榻不用,怎么反倒睡在地上?地上又没有被褥,多冷啊!” 萧凤仙声音喑哑:“你管我。” 多年来萧家人对他不管不问,他天天睡到中午自然醒,今天被魏紫吵醒,顿时满肚子不高兴。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魏紫替他打开花窗,柔和的春阳立刻照了进来,窗外园林翠绿如洗,“二弟,你过几天就要去见沈侍郎,得打起精神多读几本书。我昨夜写了几张字,你帮我瞧瞧?” 阳光刺眼,萧凤仙被迫坐起身,接过她递来的字。 他一一看完,抬眸望向魏紫。 小寡妇跪坐在他对面,手指揪着裙裾,桃花眼睁得圆啾啾,奶栗色的瞳孔藏满期待,饱满的脸颊淬过牡丹花汁似的透出天然的嫣红,一副娇软可欺的模样。 他顿了顿,道:“太软了。” 魏紫怔住:“什么?” “笔锋太软。” 萧凤仙把大字还给她,不自然地偏头挪开视线,“见字如人,嫂嫂的心太软。” 魏紫捧着字,沉吟了片刻,又和萧凤仙的字对比了片刻,了然道:“我只是在刻意模仿你的笔画,但行文走笔软绵绵的,毫无风骨可言。” 萧凤仙撑着腮。 他这寡嫂,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却挺有悟性。 魏紫得了指教,收起那几张大字:“可否再请教二弟一个问题?” “嫂嫂请说。” “怎么样才能赚到一百两银子?” “嫂嫂要一百两银子做什么?” 魏紫暗道,一百两银子既不多也不少,足够她将来去京城的盘缠。 她不想告诉萧凤仙她的秘密,于是半真半假道:“我一直寄人篱下,心里总不踏实。如果自己有个一百两傍身,能安心许多呢。” 萧凤仙嗤笑。 一百两就能安心? 他去外面喝一次花酒,都不够随手赏人的。 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只荷包,丢在魏紫面前:“给。” 荷包沉甸甸的,魏紫打开,里面竟然装着一百两银子! 她惊呆了:“你从哪里弄的钱?” 萧凤仙漫不经心:“陵州一带的漕运、船只、赌坊,全都是我的。” “吹牛。”魏紫不信,把荷包还给他,“肯定是伱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我不要。二弟,我要自己亲手赚钱,心里才踏实。” 萧凤仙觉得这小寡妇实在太蠢笨了。 放着他这条捷径不走,偏偏要自己赚钱,不是傻又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想赚一百两,做个小生意就能办到。我看陵州城里新近流行一种豆腐,用青矾浸泡,再放进卤水里腌制。腌好之后,把茶油倒进锅内烧红,将豆腐煎成焦黄,再撒上辣椒油、酱油、麻油,鲜辣咸香,很受人喜欢。咱们山阴县还没人卖这种豆腐,嫂嫂如果第一个卖,自然能赚钱。” 卖豆腐? 魏紫沉思。 虽然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她相信萧凤仙的赚钱能力。 她腆着脸:“那……那你能不能借我一点本钱?” 萧凤仙惊奇:“嫂嫂既没有赚钱的主意,也没有本钱,跟我谈了半天,原来是为了空手套白狼?” 魏紫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揪住裙裾掩饰自己的窘迫。 萧凤仙屈指,在案几上轻叩了叩,忽然道:“如果我帮了嫂嫂,嫂嫂能给我什么好处?” 魏紫望向他的袖口。 袖口磨损发毛,他身上的这件玄色袍子已经很旧了。 她笑道:“我的针线活儿做得不错,我替二弟做一件新衣,可好?清明节去云深寺见沈侍郎的时候,二弟刚好能穿上,也不算失了体面。” 萧凤仙原本只想让她做鱼给他吃。 听见有新衣裳穿,不禁莞尔:“成交。” “对了,”魏紫临出门之际,忽然回眸,“我脚上戴着锁链,被关在宅子里出不去,等豆腐做好了,还得劳烦二弟替我卖出去。” 萧凤仙:“……” 叫他卖豆腐? 他什么档次,要去卖豆腐? 给熟人看见,他还要不要脸了? 所以赚钱的主意是他想的,本钱是问他借的,最后还得他出面卖货,那她究竟干了什么?! 魏紫已经跑了。 萧凤仙不肯卖豆腐,干脆买了间店面,又买了两个丫头替魏紫卖。 食材什么的,也早早叫人偷偷采购进府,送去了厨房。 这么一折腾,他搭进去的本钱都不止一百两了。 魏紫系上小围裙,按照萧凤仙说的法子,开始弄豆腐。 等腌制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魏紫从卤水里捞起豆腐,白嫩嫩的豆腐居然变成了黑色,还散发出一股股诡异的臭味。 魏紫被熏得捂住鼻子,隔着灶台老远把一块块黑豆腐扔进油锅里炸,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臭,这东西真能吃吗?” 她炸得正欢,萧杜鹃恰巧从学堂回来。 “魏紫!魏紫!你个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她呼呼喝喝直奔厨房。 陈瑞香大概是听信了魏紫的挑拨离间,今天故意联合其他姐妹给她使绊子,害她被夫子打了手板心,到现在右手还红肿的厉害! 都怪魏紫! “魏紫你这个贱——” 萧杜鹃刚踏进厨房就闻到臭气熏天,连忙捂住鼻子退了出去,嫌弃地高声咒骂:“魏紫,我们家是何等体面优雅的人家,你搞这么臭,你炸屎呢?!” 魏紫觉得她的豆腐受到了冒犯。 她摘下小围裙走出去:“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杜鹃怒不可遏:“我问你,你昨天跟陈瑞香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没有呀——” 魏紫话音未落,萧杜鹃拿起水瓢,从廊下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毫不客气地泼到了她的脸上。 魏紫受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贱人!”萧杜鹃咬牙切齿,“不是你还能是谁?!这些年你吃我家米长大,不知道感恩戴德当牛做马,还敢跟我这个优雅的正经小姐作对!我告诉你,也就是看在我哥的份上,才让你继续待在我家,否则,你早就被撵到街上讨饭了!再敢背地里嚼舌根使绊子,我泼到你脸上的就不是水了!” 第7章 小寡妇变的有点坏 魏紫侧着身子,双手握拳虚掩在胸前。 几缕鸦青乱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衬得她小脸白透宛如细瓷,许是受到惊吓,她的面颊上不禁浮现出花瓣般湿润的洇红。 她带着一丝胆怯,颤颤地抬起眼睫,奶栗色的瞳孔蒙着雾水,整个人像是一株不堪风雨的纯白茉莉花,十分我见犹怜。 她凝视萧杜鹃,软声道:“我并没有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萧杜鹃咬了咬牙。 贱人就是矫情,不过泼她一瓢水,瞧她那可怜样! 不过细细想来,魏紫这贱人一向软弱胆小,这些年安分守己手脚勤快,平日里被她娘骂一句都要吓得掉眼泪,大约确实不敢说她的坏话。 陈瑞香发脾气,可能是因为昨天她招待不周的缘故。 她想着,又警告魏紫道:“少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架势,想勾引谁啊?你留在我家就是为了干活儿的,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嫂子,你又没文化又不优雅,给我哥提鞋都不配,像你这种没爹没娘的东西,就只配伺候人!” 魏紫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冷意。 泪珠子啪嗒掉落,她故作委屈地哽咽道:“我对凌霄哥哥一片真心,他活着的时候也是正经拜过堂的,我怎么就不是你的嫂子了?” 萧杜鹃嫌恶。 她哥当了权贵的上门赘婿,她嫂子乃是昌平侯府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贵不可言,才不是魏紫这个没爹没娘的贱人! 魏紫又啜泣道:“只怕凌霄哥哥在九泉之下听见伱这话,也会伤心难过,连投胎都投不安。若是一怒之下化作厉鬼,可怎生是好……” 萧杜鹃怄得不轻。 她哥根本没死,谁要化作厉鬼了?! 青天白日说这些诅咒,也不嫌晦气,真想撕烂魏紫这张嘴! 然而她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只得面目狰狞地扬起巴掌:“我叫你嘴里没句好话!我打死你!” 魏紫敏捷地避开。 萧杜鹃猝不及防,身子前倾,脚下一个踉跄,径直扑倒在廊下! 她打翻了摆在廊下的木架,木架上放了几盆卤过臭豆腐的卤水,粘稠的褐色卤汁瞬间浇了萧杜鹃满头满身。 “啊啊啊啊啊——!!” 萧杜鹃崩溃尖叫,像是踩在了烧红的铁板上不停跺脚,几乎快要被臭晕过去,又手忙脚乱地使劲儿拽下黏在头发上的香叶、八角等调料。 魏紫抬袖掩住口鼻,退后两步:“妹妹,你好臭。” 萧杜鹃哭得厉害,张牙舞爪地挠向魏紫:“都是你这贱人,搞出这一盆盆臭东西!” 魏紫倚在门后,奶栗色的桃花眼无辜极了:“妹妹别着急打我,还是赶紧去洗澡,万一沾上这味儿洗不掉了,那可就麻烦了呢。” 萧杜鹃听说洗不掉,顿时哭得更厉害了,连滚带爬地回房洗澡。 魏紫目送她狂奔而去,不禁摇头称赞:“实在是太优雅了。” 萧杜鹃走后,魏紫回到厨房把豆腐装碟,萧凤仙提着一尾鲜鱼来了。 他道:“嫂嫂,我晚上要吃——” 一句话没说完,他抬袖掩住口鼻,在门槛外站定:“嫂嫂,你腌的咸菜也忒臭了。” 魏紫看见他犹如看见救星:“什么咸菜,这是豆腐。我按照你的法子做出来,就是这个味儿,刚出锅的,你快来尝尝。” 萧凤仙嫌弃:“我不尝。” 他听人说这种豆腐鲜辣咸香,却没听说过闻起来这么臭。 豆腐哪有臭的呢,想是他嫂嫂没做好的缘故。 魏紫端着那碟豆腐。 好歹是下了血本做出来的,总不能尝都不尝就给倒了? 万一好吃呢? 然而她自己是万万不肯尝的,于是真诚道:“二弟,这种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我刚刚已经尝过了,确实好吃,你快趁热吃。” 萧凤仙盯着那碟豆腐。 他这寡嫂一向老实,应当不会撒谎骗他。 于是他拿起竹筷,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 魏紫期待:“怎么样?能拿出去卖吗?” 萧凤仙挑了挑眉。 咬破豆腐,只有豆腐皮是黑色的,因为炸过的缘故吃起来焦脆鲜美,豆腐肉则雪白娇嫩,淋过酱汁醇香咸嫩,作为小吃相当适口。 他道:“还不错。” 魏紫确定吃了没事儿,才小心翼翼地尝了半块。 萧凤仙打量她的表情,目光尖锐几分:“我怎么瞧着,刚刚嫂嫂是在拿我试毒?” 魏紫险些噎住。 她不敢得罪萧凤仙,于是咽下豆腐,抱起那尾鲜鱼扯开话题:“二弟晚上想喝鱼汤吗?是想喝豆腐鲫鱼汤,还是想喝山药鲫鱼汤?我得杀鱼了,你快出去!” 萧凤仙不肯放过她,在灶台前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你不敢吃这些臭豆腐,却拿我试毒——” “我是拿你试毒了,那你去报官呀!”魏紫见蒙混不过去,耍赖般仰起头瞪他,“去报官,把我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 她穿着竹青色的交领上襦,抱着鱼,鱼尾巴在两人之间乱甩,晶莹剔透的水珠溅到她雪白的小脸上,一颗水珠恰巧落在她鸦青的睫毛间,她忍不住眨了下眼,那颗水珠便如泫然欲滴的泪。 楚楚可怜,天真无辜。 即便她承认拿他试毒,也让萧凤仙莫名觉得,她是被冤枉的。 萧凤仙失言的功夫,被魏紫推出了厨房。 他站在廊下,回过神的时候,厨房门已经被关上。 他磨了磨牙。 他怎么觉得这小寡妇…… 变的有点坏? 是夜。 魏紫干完活儿正要练字,萧杜鹃突然抱着包袱找了过来。 她做贼似的掩上房门,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喂,你闲着也是闲着,这两天替我做一件衣裳,我拿去送人。布料都在这里,尺码我也写在纸上了。” 魏紫好奇地解开包袱。 布料是好布料,只是颜色不像小姑娘穿的。 她看了眼尺码:“男人穿的?” “嘘!”萧杜鹃紧张地看了眼门窗方向,“过几天就是清明,陈公子要去云深寺拜访沈侍郎,到时候肯定需要一套好行头。我特意骗我娘书院要收补课费,才得了五两银子买来这些好料子。你的针线活儿比外面绣娘的好,所以才叫你做一件外袍给他穿。到时候我亲手送给他,就说是我做的。” , 第8章 竟然真敢以他的长嫂自居 萧杜鹃想着心上人,忍不住露出羞赧的笑容。 想起魏紫还在场,她又连忙板起脸威胁:“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撕烂你的嘴!” 魏紫暗道,萧杜鹃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儿,学的是之乎者也,私底下却上赶着给男人送衣裳,说出去确实够丢人的。 她慢吞吞道:“我白天要洗衣做饭、洒扫庭院,已经够累了,晚上再挑灯做针线活儿,只怕早上起不来,眼睛也吃不消。” “真是个懒骨头!”萧杜鹃低声斥骂,“以后早饭你不用管了,我叫婆子们去煮,你只管一心一意把衣裳做好。如果能讨陈公子欢心,我自然会给你好处。如果陈公子不喜欢,魏紫,仔细你的皮!” 魏紫道:“杜鹃妹妹有了心上人,我真替你高兴,只可怜伱哥哥英年早逝,看不到你嫁人的样子。” 萧杜鹃咬牙。 谁哥哥英年早逝了,真晦气! 魏紫继续道:“清明那天,杜鹃你也去云深寺吗?” “当然,我得去见陈公子!” 魏紫摩挲着那堆布料。 萧凤仙如今还只是个稚嫩的少年,行事作风飘忽不定,心机城府也没有将来那么深沉可怕,只怕搞不定沈侍郎。 她得跟着去,确保萧凤仙能被沈侍郎收入门下,挤掉萧凌霄的位置。 她的复仇,不能出任何纰漏。 思及此,她真诚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吗?我想给你哥哥在佛前上一炷香,保佑他下辈子投个好胎。来去的路上,咱俩也能有个照应。你放心,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你要送陈公子衣裳的事,连婆婆都不会告诉的。” 萧杜鹃迟疑。 她一个小姑娘去云深寺拜佛上香,再孤零零去找陈公子,一头扎进男人堆里,肯定会引起好奇和猜疑。 带上魏紫姑嫂同行,借口给兄长上香,确实不会引人注目。 她勉强点头:“行,到时候你可别乱跑,给我招惹是非。” 魏紫趁机又道:“我戴着脚铐不方便,你看能不能……” 萧杜鹃不耐烦:“真是个事儿精,让你出去一趟就算开恩了,你怎么那么不知足,还想解开镣铐?我娘说了,你年纪轻轻守寡,只怕不安分守不住,就得锁上脚铐,才不会见到男人就张开腿!魏紫,你最好老实点,别想从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说罢,轻哼一声,甩脸而去。 魏紫摸了摸脚上的镣铐。 萧杜鹃还不算太笨,是她操之过急了。 不过…… 这副镣铐,早晚都会被她取下来。 少女敛去眼底的寒意,把萧杜鹃带来的布匹展开,萧杜鹃没做过针线活儿,不知道裁一件衣裳需要多少布,她送来的布料足够裁上两身了。 魏紫细致地分好布料,打算借花献佛,给萧凤仙也裁上一身。 正好省一笔钱。 三天后的黄昏,魏紫带着做好的衣裳和新练的字去找萧凤仙。 小书斋。 萧凤仙一一翻过魏紫写的大字,圈了几个还不错的出来:“嫂嫂杀鱼时力大无穷很是勇猛,怎么写起字来总是软绵绵的?练了三日,也就这几个字勉强能看。” 魏紫羞赧争辩:“谁力大无穷很是勇猛,二弟怎么胡言乱语?倒是你,眼看就要去见沈侍郎,你的书可都读好了?” 她每次撞见萧凤仙,这厮都没在读书。 也不知道前世是怎么考上探花郎的。 “嫂嫂,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寒窗苦读的。”萧凤仙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子,“过目不忘,懂不懂?那些白发苍苍才考上秀才、举人的读书人,不过是朽木雕花,毫无一用。” 少年轻狂。 这番话放出去,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妒忌愤恨。 偏偏魏紫知道,萧凤仙有嚣张的本事。 她瞄了眼萧凤仙随手写的字—— 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果然比她的字强上百倍。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她这辈子再怎么努力,恐怕也比不上他三分。 像是窥透她的心思,萧凤仙安慰道:“嫂嫂别生气,哪怕只能把我的字学会三分,拿出去也是人人夸奖的程度。” 魏紫:“……” 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自夸。 萧凤仙见她还是不开心,继续哄她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嫂嫂也有比我强的地方。” 魏紫眼睛亮了亮:“比如?” “比如嫂嫂说哭就哭,这本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魏紫:“……”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竟然指望从萧凤仙这里得到安慰! 她默默收起自己的字,抖开带来的包袱:“喏,答应给你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你试试哪里不合适,我拿回去改改。” 这辈子,从来没有人给萧凤仙做过衣裳。 小时候,他捡萧凌霄不要的衣裳穿。 长大了,他自己搞钱从衣铺里面买现成的。 他心情不错,在屏风后面换上,走出来给魏紫看:“嫂嫂瞧瞧?” 是一件玄黑色圆领长袍,袖口和领口用墨绿丝线绣了凤仙花纹,带出低调的贵气,圆领口露出雪白的交领内衬,一指宽的皮革腰带勒出少年劲瘦的腰身,更显挺拔如松竹。 他眉眼带笑,难得透出几分少年稚气。 落在魏紫眼里,她几乎忘记了他将来会是个残暴冷酷的大奸臣,他看起来只是个乖巧懂事、炫耀新衣裳的邻家弟弟。 她跪坐在那里,如长姐般温柔笑道:“你这个年纪的少年,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萧凤仙不满:“嫂嫂觉得,别人穿上也一样好看?” 魏紫想点头说是,接触到萧凤仙不善的目光,又不敢说了。 萧凤仙不肯罢休:“那嫂嫂觉得,我和萧凌霄谁更好看?” 魏紫寻思,这人年岁不大,也忒爱美了,还跟他哥哥比美…… 她忽然想到从前读过的一篇文,叫《邹忌讽齐王纳谏》。 邹忌朝服衣冠,分别问他的妻、妾和客人,他比起城北徐公谁更美,三人都说他比徐公美,然而邹忌自己照镜子,却觉得远远不及徐公。 于是他向齐王进谏,说他的妻子因为偏爱他,他的小妾因为畏惧他,他的客人因为有求于他,所以都违心地赞扬他比徐公美,而齐王比他更加位高权重,后宫嫔妃、朝中臣子、天下百姓,都偏爱他、畏惧他、有求于他,可见齐王所受到的蒙蔽,比他还要多。 于是齐王下令求贤纳谏,虚心接受别人的指责和谏言,很快,齐国就成了强大的国家。 魏紫本就想让萧凤仙走正道,暗道这不就是教育他的好机会? 于是她摆出长嫂的架势:“二弟可读过一篇文,叫《邹忌讽齐王纳谏》?二弟只想听好话,却不知道好话只会蒙蔽你。你如今还年轻,正应该虚怀若谷,没事多听长辈和夫子的话,将来做个宅心仁厚的好官……” 她小嘴叭叭,萧凤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不肯正面回答,证明在她心里,萧凌霄比他好看。 她那双眼睛是怎么长的? 说什么虚怀若谷宅心仁厚的废话,这些年他为了活着,早就长歪了。 可笑他哄了小寡妇几日,她就飘了,竟然真敢以他的长嫂自居。 蠢笨至极! 萧凤仙冷笑:“嫂嫂看了些书,就跑到我面前卖弄学问。你又不是我的妻,又不是我的妾,又不是我的客,随便问你一句谁好看,你就啰里啰嗦讲这么多废话。萧家老头尚且不管我,你倒是管教起我来了。嫂嫂喜欢宅心仁厚,只可惜嫂嫂的夫君萧凌霄,也不是宅心仁厚的人!” 第9章 他也成了欺负她的人 他说完,毫不犹豫地脱下那件外袍,当着魏紫的面扔在了地板上。 魏紫的脸颊一阵阵发烫。 他说她卖弄学问……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颤抖,是她多管闲事了…… 是了,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叔嫂之情,她迟早要离开萧家的,凭他将来怎么残酷暴虐、怎么弑父杀兄、怎么万人唾骂,与她什么相干? 魏紫站起身,委屈道:“你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什么书都读过,将来前程锦绣贵不可言,自然不需要我来提点。你嫌我废话多,那我今后不跟你说话就是了。” 她屈膝行了个礼,红着眼眶转身就走。 只是跨出门槛时急了些,被脚铐绊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很快扶着门框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凤仙孤零零站在小书斋。 天色已暮,园林萧索。 他看见对面的支摘窗被放下,闺房里点起了一盏桐油灯。 窗纱后映出寡嫂的身影。 她趴在桌案上,大约是被气哭了,细弱的双肩颤抖得厉害。 萧凤仙知道,这座宅子里的人都爱欺负她。 她从前软弱,被欺负了就只知道躲进闺房里哭。 这些天像是学着坚强了一点,可是今夜她又开始哭了。 还是被他惹哭的。 他也成了欺负她的人。 萧凤仙俯身拾起那件衣袍,细细触摸,针脚绵绵密密,刺绣精致秀美,没有一个地方是敷衍马虎的。 这是她熬了三个夜,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衣裳。 萧凤仙紧紧攥着衣裳,想起刚刚他毫不犹豫丢在地上的情景,想起魏紫眼底一闪而过的难过,不知怎的,掌心发烫得厉害,胸口也堵得慌。 次日。 萧贵从外面做完生意回来,把邢氏的侄儿邢千日也带了回来。 邢千日是邢氏亲哥哥的独苗,这些年跟着萧贵学做生意,正经本事没学到,赌钱吃酒逛窑子的本事反而学了不少。 他当真以为萧凌霄死了,萧家没人继承家业,只等将来萧贵和邢氏一死,萧家的家产都归他所有,因此有事没事儿就爱往萧家跑,见到值钱的玩意儿也爱往邢家拿。 邢氏偏疼娘家,怜惜邢千日是他们邢家的独苗苗,从来不管不问,邢千日被宠的更加嚣张跋扈,甚至对魏紫起了色心。 魏紫在厨房做臭豆腐,邢千日径直找了过来。 他也在读书,为求文雅,特意戴了一顶书生的冠帽,因为嫌弃不够美,于是又在鬓角插了一朵小红花。 他殷勤道:“小紫妹妹,这些天不见,你可想我?你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献宝似的献给魏紫。 魏紫嫌弃。 前世也是如此,这个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总是趁没人的时候缠着她,好几次险些叫他占了便宜。 后来被萧杜鹃撞见,邢千日却说是她故意勾引他,邢氏大怒,揪着她的头发当众骂她是个小娼妇,好好的爷们儿都被她带坏了,叫婆子们狠狠打了她二十棍,生生打到她浑身是血爬不起来,孤零零在暴雨里呻吟哀叫着躺了一夜。 那一夜,自称爱她的邢千日连面都没露。 再次看见邢千日,魏紫只觉浑身隐隐发痛发痒。 隔着衣裳,她下意识揉了揉手臂。 重生回来,身上还没有出现那些伤,可那些伤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一旦掀开,就像每年冬天都会复发的冻疮,痛痒难耐。 邢千日见她瑟缩了一下,不禁得意。 他凑近两步,暧昧地压低声音:“小紫妹妹怕什么?萧凌霄已经死了,姑母又不可能让萧凤仙那个野种继承家业,所以,这个家以后是我说了算。小紫妹妹年纪轻轻就守寡,多寂寞多可怜呀,不如干脆跟了我,让我好好疼伱,嗯?” 被他困在灶台内的小寡妇,穿竹青色交领上襦,梳堆云般的单螺髻,一张小脸白嫩细腻,初看只是清秀,细看便觉惊艳,宛如巷子深处,笼着一春烟雨的纯白茉莉。 许是被他所逼,她垂落小脸,不时又颤抖着睫羽抬起桃花眸偷看他,种种婉转娇柔,比邢千日见过的最有风情的花魁娘子还要惹男人怜惜。 春风透过她背后的纱窗吹进来,带出小寡妇身上浅浅的甜香。 邢千日的目光不禁落在魏紫的领口,一抹凝白顺着交领蜿蜒销魂地蔓延往下,那股甜香想必就是从她的身子里面散发出来的。 邢千日的喉头一阵阵发紧。 幸好他那个倒霉表弟死了,否则这种绝色,哪里轮得到他! 他急不可耐,一把搂住魏紫的细腰:“一段时间没见,小紫妹妹怎么更漂亮了?只是仿佛瘦了些,不如让哥哥抱抱,试试轻重?” 他正要双手搂抱,魏紫忽然揭开锅盖。 锅里摆着卤了一夜的臭豆腐,臭气瞬间冲天而起! “呕——” 邢千日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干呕,捂着嘴挣扎着逃到厨房外面。 他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好容易狼狈地缓了过来,胆战心惊地望向厨房:“小紫妹妹,你为何要煮一锅牛粪?险些臭死我了!” 魏紫再次觉得她的豆腐受到了冒犯。 他邢千日才是牛粪,他全家都是牛粪。 她想着,拿起锅铲搅动卤水里的豆腐,淡淡道:“不过就是腌了几条咸鱼,哪里就有那么臭?表哥若是嫌臭,请去别处待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放着眼前的小美人儿,邢千日哪里舍得走,捂着鼻子强忍着再次踏进厨房,然而那股臭味儿又扑面而来,熏得他连忙后退几步。 他实在遭不住,摆手道:“我还要去陪姑母说话,小紫妹妹,我改日再来看你——呕——” 他胃抽搐地跑远了。 “该。”魏紫冲他背影啐了一声,拿起他丢在灶台上的那根玉簪子,毫不迟疑地砸碎在地,“什么臭男人送的东西,我才不要!” 萧凤仙抱臂倚在门边。 他瞥了眼满地的碎绿,她不要臭男人送的东西,可是他送的笔墨纸砚,她却都收下了。 可见在她心里,他跟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少年的唇角,不自觉带出一丝弧度。 他今天是来求和的,却又不能拉下脸,于是故作骄矜,拖长音调:“嫂嫂今日,怎么不给我做鱼吃?” 魏紫像是看不见他,继续低头忙碌。 厨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萧凤仙扯了扯衣领,心底生出一丝不自在。 第10章 把小寡妇骗去他的家里 过了片刻,魏紫端起簸箕要去院子里晒菜:“二公子挡着门了。” 萧凤仙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竟然称呼他二公子…… 他居高临下:“嫂嫂这是何意?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吗?” 魏紫似笑非笑:“我又不是你的妻,又不是你的妾,又不是你的客,我干嘛要跟你亲近?我只是个乡下寡妇,没读过几本书,连字也写不好,讲起话来啰里啰嗦全是废话,我怎么配跟你亲近?” 她哭了一夜。 萧凤仙清楚地看见她眼皮微微浮肿,眼尾洇着红,奶栗的瞳色似乎也比平日更深了些。 他伸出手,下意识想替她揉揉。 魏紫避开:“好狗不挡道。” 她用簸箕挤开他,寒着小脸去院子里晒扁豆,身上带着无所畏惧的气势,那么娇小柔弱,却仿佛有勇气跟全世界干架。 萧凤仙站在原地,忙碌的小寡妇像是全身竖起长刺的刺猬,凭自己的本事赶跑了邢千日,又怼天怼地,还骂他是狗。 他又气又好笑:“我是狗,那你又是什么?狗的嫂嫂,岂不也是狗?咱们全家都是狗。” 魏紫不敢置信地瞪向他。 她简直要被萧凤仙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她抓起一把扁豆砸向萧凤仙。 萧凤仙被砸出厨房小院,憋了一肚子气。 他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好容易拉下脸跟小寡妇道歉求和,谁知道对方却不领情,难道他道歉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吗? 他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石头,邢千日突然鬼鬼祟祟地绕了出来。 他塞给萧凤仙一块银锭:“二表弟,伱今晚帮我个忙?” 萧凤仙掂了掂银锭,睨了眼满脸写着欲求不满的邢千日,心里已经猜着几分,懒洋洋问道:“什么忙?” “我今晚想去你那寡嫂的屋子里,也不为别的,就是看她死了相公不开心,打算跟她谈谈心,替她开解开解烦恼。到时候你替我望风把门,嗯?”邢千日笑眯眯地蠕动眉毛,“你要喜欢,到时候我完事儿了,把她让给你揩揩油,也不是不行。” 萧凤仙捏着银锭。 眼前的男人笑得那么恶心,言语之间,仿佛他的嫂嫂只是一件可以被随意使用的物品。 他知道,这座宅子里的人,都把魏紫当成了一个玩意儿。 就算萧凌霄还活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把魏紫当人。 但不该是这样的。 他那嫂嫂柔弱不能自理,明明比谁都要受人欺负,却偏偏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就算是面对他这种人人厌恶、人人嫌脏的妓生子,也愿意笑吟吟问一句“二弟安好”。 她从来没有看不起他。 她亲手为他裁衣裳,字字句句教他向善,期望他能成为一个好人。 这么好的嫂嫂,却被他恶语相向,委屈的哭了一整夜。 萧凤仙哄不好魏紫,本就满心烦躁。 听见邢千日这不要脸的计划,更觉恶心。 他瞥向邢千日,突然抬脚踹向他的命根儿! 邢千日“哎哟”一声,抱住命根儿,狼狈凄惨地满地打滚:“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萧凤仙,你反了天了你!你一个妓生子,最卑贱的野种,你竟敢对我这邢家独苗动手!” 萧凤仙把那锭银子丢他身上,嗤笑:“萧凌霄刚死不到半年,你就要强迫我嫂嫂,不想传出去丢了名声,以后给我老实点!” “魏紫是萧凌霄的女人又不是你的女人,你护个什么劲儿?!”邢千日涨红了脸嚷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萧凤仙,你他妈给我等着!” 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敢动手打架,爬起来之后只能愤恨地瞪了眼萧凤仙,才跌跌撞撞地逃跑。 …… 傍晚的时候,邢氏突然安排全家人一起吃晚饭。 连萧凤仙也被叫了来。 按照萧家的规矩,魏紫作为媳妇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只能站着伺候公婆,等他们全家吃完了才能拣一些剩饭剩菜吃。 她摆菜的时候,看见邢千日一直对着萧凤仙冷笑,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过节。 等菜上齐了,邢氏突然咳嗽了一声。 邢氏不善地盯了眼萧凤仙,勉强装出慈爱的笑容,道:“凤仙啊,我听府里的婆子们说,你今年就没去过书院,只一味在家里蹲着。我琢磨着,你没你大哥聪明,读书肯定是读不出来的。你一直啃老,也不是个事儿。因此我跟你爹商量,替你谋到了一个好出路。” 她说完,拿胳膊肘捅了捅萧贵,又给了几个眼神。 萧贵正儿八经:“是这样的,你表哥千日家里不是干卸货生意的吗?你年轻,能扛能挑的,以后就去他家码头上扛沙包,能赚不少铜子儿哩,将来也不至于饿死。” 邢氏连忙附和:“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也就是看在亲戚面子上,千日才肯帮你。凤仙啊,你没你大哥有出息,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萧贵捋了捋两撇胡须:“还不快谢谢你表哥?” 邢千日得意洋洋。 萧凤仙不过是个野种,竟然敢踢他的宝贝命根子! 等去了他家扛沙包,他有一百种虐待折磨他的法子! 魏紫看了看邢千日,又看了看萧凤仙。 她隐约记得,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肯定是萧凤仙因为什么缘故得罪了邢千日。 可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被弄去扛沙包,怎么吃得消呢? 她一着急,道:“公公婆婆,二弟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读书也正要紧,怎么能放弃学业出去干活儿?” 萧凤仙眼眸微动,不禁望了她一眼。 “好个没规矩的儿媳妇,家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邢氏怒不可遏,拿筷子敲了敲饭桌,“你如今胆子大了,敢在公婆头上屙屎!还不去外面跪着?!” 魏紫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又担忧地望了眼萧凤仙,才慢吞吞地去廊下跪着。 邢千日的目光在魏紫身上流连,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姑母,我娘这阵子身体不大好,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总是伺候不好。小紫妹妹心细手巧,能不能让她去我家伺候我娘?等我娘病好了,再送她回来。” 小寡妇实在美貌。 萧家不好下手,他把她骗去他家里,不就能捏圆搓扁了? 第10章 她想依靠,却也知道不能依靠 邢氏满口答应:“我的儿,这有什么?叫她去就是——” “呵。” 邢氏话还没说完,一声讥讽的笑打断了她。 邢氏恼怒地瞪向萧凤仙:“你又笑什么?!” 萧凤仙挑着丹凤眼尾,从盘子里夹了块鱼,意味不明道:“我笑咱们家样样东西都是好的,不然,表哥怎么什么都爱往他家拿?如今,连人也是好的,香的臭的都爱往他屋子里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咱们家搬空了才好。” 话音落地,萧贵率先警觉了起来。 他也不吃饭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老账本。 就着花厅的灯笼,他舔了舔食指,认真地翻到最后几页:“去年十二月,千日从咱们家搬走了一件西洋琉璃小屏风,两床新做的蚕丝被。一月,拿走了一套喜鹊登枝青瓷碗具,又拖走了一车猪肉羊肉。上个月,抱走一只鎏金八宝沉香炉,扛走两扇新雕的木门——” “哦……” 萧凤仙阴阳怪气拖长音调:“怪道咱们家大门怎么没了,原来是被表哥卸下来扛走了,表哥不愧是干卸货生意的。” “你——”邢千日被萧凤仙怼的够呛,只得面红耳赤地瞪向萧贵,“姑爹,你讲话也忒难听了些,我那是拿吗?!我那是借,是借!这种芝麻绿豆大的账也要记下来,你这不是没事找事?!” 萧贵合上账本,脸上不大痛快。 说什么借,这些年邢家借去的东西,没有一件还回来的。 偏偏邢氏向着娘家,说不得。 邢千日着急地望向邢氏:“姑母,你倒是说话呀!那些东西可都是你给我的,怎么搞得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咱们老邢家,可就我这一根独苗苗,我娘说了,我不能受委屈的!” 邢氏果然板起脸,开始数落萧贵:“千日说得没错,不过就是借了几件东西,伱用得着记这么细?再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就算给他又怎么样?这么小气,没得伤了亲戚感情。” 见萧贵仍旧皱着眉不大情愿,邢氏拿筷子狠狠敲了敲碗沿。 她骂道:“我当年嫁给你的时候,你家穷的狗都不住,我都没嫌弃你!后来你是怎么发财的,难道你都忘了不成?这些年,我邢家人可没少帮你干活儿!现在染坊里的那两个掌柜,还是我邢家的人呢!” 提到发财,原本没敢吭声的萧贵终于忍无可忍。 他梗着脖子冲动道:“我发财跟你们邢家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因为——” 他下意识望了眼萧凤仙,突然不再往下说。 邢氏也意识到什么,翻了个白眼,没再咄咄相逼。 花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邢千日闹了个没脸,不敢继续留在萧家,灰溜溜地跑了。 萧杜鹃从来不管家常琐事,嫌弃爹娘吵架聒噪,也早早地回了房。 萧凤仙慢条斯理地吃完那盘鱼,优哉游哉地起身离席。 春夜落雨,园子里窸窸窣窣。 穿过曲折的回廊,有人在拐角等他。 走近了,他笑道:“嫂嫂胆子好大,她罚你跪,你却偷偷跑了。” 魏紫提着灯笼:“今晚吃饭,邢千日一直在针对你,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过节?” 萧凤仙毫不遮掩:“他想半夜轻薄嫂嫂,叫我替他把门望风,我不肯,踹了他一脚,他怀恨在心,才想方设法让我去他家干活儿。” 魏紫怔了怔。 原来,是因为她…… 她再度审视萧凤仙。 这人真奇怪,明明恶劣跋扈言语伤人,偏偏又肯为她出头。 就算是萧凌霄,也从来没有这么护过她。 心底涌出奇怪的感觉,她的态度不经意柔和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萧凤仙的衣服上,道:“你今天怎么穿这么多?是不是染了风寒?” 萧凤仙炫耀似的扯了扯衣领:“嫂嫂你瞧,最里面是衬袍,第二层是你给我做的新衣裳,最外层是一件旧袍子。我这么穿,新衣裳既不会沾上汗渍,也不会被外面的灰尘弄脏。就算穿上一年,也还是新的。” 他很爱惜。 他昨天当着她的面把新衣裳扔在地上,惹的魏紫哭了一整夜。 他知道错了,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道歉,于是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告诉魏紫,他很爱惜这件新衣裳。 魏紫的鼻尖微微发酸。 从来没有人爱惜过她的东西。 她自忖是长辈,不想在萧凤仙面前掉眼泪,于是努力绷着小脸,端起长嫂的架子,轻声骂道:“什么稀罕东西,也值得你这么宝贝?弄脏了就弄脏了,就算穿坏了,我又不是不能再给你做。天气逐渐热了,你穿这么多,当心闷坏了身子。身子要紧,还是衣裳要紧?” 她肯说这么多话,萧凤仙便知道,她大约不生气了。 她提着灯笼,笼光在漆黑的雨幕里婉转皎洁。 可她雪白的面容比光更加温柔,数落人时的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细密的雨汽萦绕在她身旁,萧凤仙忽然觉得,他的嫂嫂像是生长在巷子深处的一朵纯白茉莉,纤细柔弱、贞洁坚韧,令他生出浓烈的保护欲。 夜风和润,雨丝飘进回廊,染湿了魏紫的裙裾。 萧凤仙撑开纸伞:“我送嫂嫂回房。” 他刻意站在靠近廊外的一侧,替魏紫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走过一段路,魏紫小声:“那……那咱们算是和好了吗?” 萧凤仙挑眉:“我和嫂嫂什么时候生过嫌隙?” 魏紫轻笑:“是,这座宅子里,我和二弟关系最好了。” 前世,自称爱她的邢千日陷害她故意勾引,毁她清白名声。 青梅竹马的夫君萧凌霄停妻再娶,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害她性命。 什么是爱呢? 魏紫一辈子不曾尝过。 然而这辈子,魏紫竟然从一个少年的身上尝到了像爱的东西。 她的心太苦了,稍微给她一点点甜,她便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 明明与萧凤仙隔着一尺远。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靠近了他些。 少年的肩膀尚还单薄,又是她的小叔子。 她想依靠,却也知道不能依靠。 第11章 上门赘婿萧凌霄 与此同时,上京。 昌平侯府。 萧凌霄拧着眉头坐在灯下,整理自己的几篇文章。 入赘侯府的日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幸福快乐,昌平侯虽然给了他不少资源和人脉,但对他而言仍旧不够。 他想往上爬,爬到被别人仰望的位置。 朝中官职几乎没有空缺,他这些天暗暗盘算,工部员外郎那么大年纪了,恐怕再过半年就会告老还乡,半年之后吏部侍郎沈春秋也会结束三年孝期回到上京,新的工部员外郎会由他举荐。 如果拜入他的门下,还愁爬不上工部员外郎的位置? 沈侍郎最欣赏有才华的人,他得多准备几篇文章,等对方回到上京,他就带着文章登门拜访。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他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工部员外郎。 他正算计,房门突然被重重推开。 一名肥胖的女人挤了进来,责骂道:“什么时辰了,夫君怎么还在书房写字?!我爹娘发了话,叫咱们尽快怀上子嗣,好给我家传宗接代,你怎么还不抓紧?!再说了,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独守空闺,你能放心吗?!” 萧凌霄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 成亲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上门赘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孙黄蝉是昌平侯的独生女,自幼娇生惯养,颐指气使脾气暴躁,别说丫鬟婆子,就算是他这个夫君,她也不放在眼里,动辄打骂羞辱。 这也就罢了,关键她的体态格外肥胖,为了她好,他三番五次暗示她减肥,结果不仅不能如愿,反而次次挨巴掌。 “你还愣着干什么?”孙黄蝉在书房的小榻上宽衣解带,见萧凌霄一动不动,忍不住催促,“快来呀,我都在床上了,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萧凌霄被迫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被孙黄蝉一把搂进怀里。 灯火阑珊,女人白花花的躯体毫无美感。 萧凌霄垂着眼睛不肯细看,胸腔里一阵阵犯恶心。 他忍耐着,想起子嗣问题,商量道:“我答应过岳丈——” “什么岳丈,”孙黄蝉撕开他的腰带,满脸不悦,“夫君,你可是入赘我们家的,我的爹你也是要叫爹的,伱究竟懂不懂上京的规矩?!” 萧凌霄被她按在身下,强忍难堪:“我答应过爹,咱们的头胎跟你姓孙。只是我娘那边,也想要个孙子给我们萧家传宗接代。夫人,你看咱们的第二个儿子,能不能跟我姓萧?” “放你娘的狗屁!”孙黄蝉大怒,“管你第几个儿子,都得跟我姓孙!你入赘了我们家,儿子就应该跟我们家姓!老娘十月怀胎,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凭什么跟你姓?你在床上又没出力,你又不怀胎,凭什么跟你姓?!” 萧凌霄被她吼了满脸的唾沫星子。 他压抑住眼底的厌恶,勉强赔着笑脸:“夫人说的是,都是我娘不识抬举。” 帐幔被放下。 萧凌霄睁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帐顶,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 等他将来飞黄腾达,昌平侯算什么? 孙黄蝉又算什么? 不过都是他上位的踏脚石罢了! 直到深夜,孙黄蝉才终于心满意足。 她翻了个身睡过去,很快发出沉沉鼾声。 萧凌霄被挤到最里侧,可怜地抱着一点被角,因为压榨过度,呼吸急促,干柴似的双腿颤抖得厉害。 借着幽微烛火,他看见孙黄蝉连睡颜也十分丑陋。 他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出魏紫那张清纯秀丽的小脸。 魏紫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的美貌别说放在陵州,就算是拿到上京那也相当惹眼,最难得的是性格也好,谦恭孝顺,对他和他爹娘言听计从。 只可惜,魏紫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 大字不识一个,怯懦木讷上不得台面,出身比起孙黄蝉更是天悬地隔,仕途上根本帮不到他。 弱者是应该被抛弃的。 萧凌霄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哪怕如今被孙黄蝉处处挟制,可他走出门去,依旧是昌平侯府的赘婿,又体面又尊贵,谁见了不拱手称一声萧大人? 他再也不是陵州城里,那个土财主家的公子。 至于传宗接代…… 等他在上京飞黄腾达站稳脚跟,就把魏紫纳做小妾,让她生几个儿子跟他姓萧,为他萧家传宗接代,也不是不可以。 萧凌霄盘算着一妻一妾的美梦,满意地阖上眼,在鼾声如雷中入眠,只安心等待沈侍郎半年后回京提携自己。 …… 次日。 天色尚早,小书斋点了一盏青纱灯。 萧凤仙穿起新衣裳,在镜子前照了照:“沈春秋很厉害吗?” 窄袖劲装的少年站在角落阴影里,恭敬道:“回禀少主,沈春秋因为主持编撰了本朝的历史,所以很受皇帝和朝臣敬重。年轻时是个落魄书生,瞧不起太监,却又想走花爷爷的门路,被花爷爷回绝了。花爷爷说,他汲汲营营沽名钓誉,说是读书人,其实不过是国贼禄鬼之流。” “国贼禄鬼……”萧凤仙嗤笑出声。 “少主拜这种人为师,实在是跌了身份。” “那怎么办呢,”萧凤仙温柔地瞥了眼对面的闺房,声音透着无奈的宠溺,“我已经答应嫂嫂,要好好读书,跟着那国贼禄鬼,当个‘宅心仁厚’的好官。南烛啊,我可不能再惹她哭了。” 南烛轻声:“一个乡野寡妇而已,少主未免太过在意她。” “她是我嫂嫂。” “只是嫂嫂吗?” 萧凤仙唇角的笑容淡去,无声地扫了眼南烛,他的眼神非常凌厉,宛如拔剑时利刃折射的寒光。 南烛垂下头,噤声不语。 清晨时分,魏紫已经收拾妥当。 萧凤仙找到她:“嫂嫂看我。” 魏紫望去,晨光熹微,少年长身玉立薄唇噙笑,额间系着一根极细的藏蓝色额带,微卷的刘海儿自两边分开,面如朗月皎如玉树。 他穿着她亲手做的那件玄黑色刺绣凤仙花纹外裳,不像平时那般松松垮垮随性不羁,而是乖乖系好了所有的系带和盘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仪态极好。 魏紫含笑上前,替他整了整衣领:“好看。” 萧凤仙垂眸,目光流连过她细白的指尖,眸珠乌沉,喉结微动。 他道:“跟萧凌霄比呢?” 第12章 她刚刚的醋,岂不是白吃了 魏紫认真点头:“乖得很,比他好看一百倍。” 萧凤仙早上没吃鱼,却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喂,你们俩还在磨蹭什么?走了!” 萧杜鹃从马车里探出头,沉着脸催促。 她真不明白萧凤仙这个妓生子干嘛也要去云深寺,他成绩那么差,难道沈侍郎还能看上他?! 瞧他那副模样,虽然生得俊,但偏偏长了一双邪气的狐狸眼,笑起来时又坏又痞满腹算计,不笑时充满了侵略性,野狗似的! 据她所知,从前有小姑娘爱慕萧凤仙,却都被他活生生吓跑了。 魏紫也是瞎了眼,竟然说萧凤仙乖,他究竟哪里乖了?! 她出言讥讽:“别说出身了,萧凤仙你都大半年没去过书院了,天天蹲在家里,只怕四书五经都认不全。跑过去拜师,也不嫌丢人!” 魏紫借着整理衣领的机会,踮起脚尖凑到萧凤仙耳边,悄声道:“你别听她的。”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 呵出的气息透着微热,萦绕在萧凤仙的颈间,蹭的他有些痒。 目光掠过魏紫饱满嫣红的唇瓣,他道:“我才不在意他们。” 这座宅子里,他只在意一个人。 终于登上马车,车里还坐着邢千日。 他也要去云深寺,笑嘻嘻道:“听说整个陵州的读书人都要去,我也去凑个热闹。万一被沈侍郎选中当了关门弟子,还愁前程吗?” 马车缓缓启程。 邢千日带了整整半车礼物,一路清点完礼单,又得意地望向萧凤仙:“二表弟既然要去拜师,肯定也带了拜师礼。不如拿出来,叫我们开开眼?” 萧杜鹃正照镜子,闻言笑出了声:“表哥说这话,不是故意戳人家的心肺管子吗?他一个妓生子,哪里有钱买拜师礼?只怕买了也是拿不出手的寒酸玩意儿。人家可是侍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稀罕他那三瓜两枣?” 萧凤仙抱臂而坐,闻言,扯了扯薄唇。 他今天肯过来,就已经很给沈春秋面子了,还想要什么拜师礼? 魏紫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攒盒。 昨夜她想着第一次见老师总不能空着手,于是特意下厨做了几样精巧的花糕面点,可她到底没见过世面,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其他人送的都是那么昂贵的礼物。 少女的指尖微微用力发白。 相较之下,她的糕点也太拿不出手了。 云深寺建在山巅。 因为沈侍郎的缘故,今天云深寺香火鼎盛,百姓蜂拥而至,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赶集庙会。 萧杜鹃刚下马车,就瞧见以陈瑞香和陈紫荆为首的一群小姐公子,她眼睛一亮,顾不得魏紫,带着邢千日巴巴儿地凑了上去。 魏紫和萧凤仙被丢在了山脚。 自打萧凌霄假死,魏紫就被公婆关在深宅后院,脚上又锁着镣铐,已经许久没有逛过这么热闹的集市,因此见到什么都新鲜。 萧凤仙指了指位置最好的那座摊位:“嫂嫂瞧。” 魏紫望去,两个小丫头正张罗着卖臭豆腐,摊位旁挂着的旗帜上赫然绣着“魏”字,竟然是她的摊位! 萧凤仙道:“今天云深寺赶集热闹,我想着来这里摆摊肯定能赚上一笔,因此提前吩咐她们出摊。走,我带嫂嫂查账去。”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红蕊,一个叫青橘,都只有十五六岁,生得清秀干净,手脚十分麻利。 瞧见萧凤仙,她们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公子!” “她就是你们的老板,”萧凤仙介绍,“以后,你们要听她使唤。” 青橘见魏紫梳着妇人发髻,恭声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魏紫不喜欢“夫人”这个称呼。 萧凌霄的夫人是昌平侯府的千金,跟她魏紫什么相干? 她笑道:“你们称呼我魏姑娘就好。” 青橘乐呵呵地称是,红蕊则看了看萧凤仙,又看了看魏紫,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嘴,没吭声。 萧凤仙撩袍落座,打发青橘去隔壁摊子买一盏茶和一杯甘草杨梅渴水,招呼魏紫坐:“咱们也尝尝市集里新鲜的渴水。” 所谓杨梅渴水,是把盐水腌渍过的杨梅,和甘草一起炖得软烂,捣成汁,加入冰糖和一点柠檬水,再过滤到净器内,冰镇热饮皆可。 魏紫尝了尝,只觉酸酸甜甜,一路上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这个时节,杨梅可是稀罕物,亏这些商人有办法弄来卖。” 萧凤仙含了口茶,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 那杨梅汁嫣红嫣红,将她的唇瓣染的像是搽过胭脂,深红秾艳宛如杨梅果实的质感,他指腹发痒,正想伸手替她抹去,红蕊抱着账本过来了。 魏紫看不懂帐。 她翻了翻,道:“看来,除了读书练字,我还得学理账。” “理账有什么难的?” 红蕊逮到说话的机会,连忙夺过账本。 她倾身凑到魏紫身边,重重指着账上的数字,声音有些夸张:“这几行是本钱支出,这几行是毛利润,底下这些数字都是纯利润。姑娘都十四五岁了,瞧着也是识字的,怎么连账都看不懂,还要人教?难道姑娘的娘亲不曾教过伱这些?” 她说完,自以为幽默地掩着嘴笑。 魏紫蹙了蹙眉,没接她的话,不动声色地喝杨梅渴水。 红蕊又望向萧凤仙,眼底略过爱慕。 她明明是被这位萧公子买来的,她早已决定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些天为了萧公子,她起早贪黑打理店铺,凭什么现在要她为奴为婢,被这个姓魏的陌生女人使唤? 她凝视萧凤仙,柔声道:“公子放心,从前在馆子里的时候,奴婢最擅长调教年纪小的姑娘,凭她怎么蠢笨,但凡她好好学,奴婢肯定什么都能教会她。魏姑娘想学理账,奴婢今后定然用心教。” 萧凤仙慵懒地往后靠坐。 他盯着红蕊看了片刻,忽然笑出了声儿。 他拖长音调:“嫂嫂,理账固然重要,管教下人也是很要紧的。恶奴欺主这个词儿,嫂嫂可曾听过?” 魏紫了然。 萧凤仙这是暗示她拿出主人家的款儿,发落了红蕊。 红蕊没料到这两人竟然是叔嫂关系。 那她刚刚的醋,岂不是白吃了? 第13章 嫂嫂,我错了 红蕊连忙红着脸道:“公子,奴婢没有欺负魏姑娘的意思,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她含羞带怯地望了眼萧凤仙,没好意思再往后说。 魏紫心里明镜似的。 少女谁不怀春,她家二弟芝兰玉树翩翩少年,这是被红蕊看上了。 魏紫宽容道:“念在初犯,便只扣去这个月的月钱。” 红蕊喜不自胜,连忙道谢。 萧凤仙挑了挑眉,狐狸眼勾勒出几分狠辣。 两人喝完茶水,沿着山阶往寺庙走。 萧凤仙直言道:“她欺负嫂嫂,嫂嫂就这么放过她?这不是做生意的样子。依我看,这种刁奴打死才好。” “我虽然不精通人情世故,却看得出来她很爱慕你。”魏紫恨铁不成钢,“二弟,你怎么下得去手,要打死爱慕你的小姑娘?再过两年你也大了,我看红蕊模样不错,不如把她留在你身边伺候。” 她见识过萧凤仙的起居。 春夜寒凉,他竟然大咧咧地睡在地板上,屋子里更是欠收拾,到处荒唐凌乱不堪入目,她替他收拾过几次,可等他今后长大了,她一个当嫂嫂的总不能还去给他收拾屋子。 他身边缺个丫鬟照顾。 她是真心为萧凤仙好。 然而萧凤仙并不领情。 他伸手折断山阶旁的一根小树枝。 这小寡妇不会觉得,是个女人他就能放在身边? 从前年少不懂事,与人逛街吃花酒时,好奇女人摸起来究竟是什么滋味儿,于是叫来了楼里最美貌的一位花娘。 人人都说那花娘肌肤胜雪细腻温软,可他握着她的手时,却觉得跟握着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女人的脂粉香钻进鼻尖,别人觉得诱人,他却直犯恶心。 他又不是萧凌霄、又不是邢千日,难道是个女人就能往床上拉? 也不嫌脏。 可在他嫂嫂的心里,他跟萧凌霄、邢千日没有任何区别。 他抬眸盯着掩映在翠树里的寺庙,丹凤眼底浮现出些许红血丝,脸色也沉寒几分。 他讥讽冷笑:“我竟不知,寡嫂竟插手起小叔子房里的事来了。嫂嫂这么爱管闲事,怎么不往你公公房里塞两个美妾,也好给咱们家开枝散叶?” 魏紫惊呆了。 她落后一步,站在台阶上仰视萧凤仙,眼眸倏然泛红湿润。 她哽咽地质问道:“伱这是什么意思?!” 萧凤仙背对着她,把玩手里的小树枝:“字面上的意思。” “我真心待你、为你着想,你却对我说这种刻薄的话!萧凤仙,旁人的嘴是用来吃东西说话的,你的嘴是用来气我的!” 魏紫跺了跺绣花鞋,双手捂住脸啼哭起来:“我叫红蕊伺候你,分明是为了你好,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你不领情就算了,你还这么刻薄我,果然萧家人的骨子血脉里都是一样的冷漠自私!你跟你哥哥也没什么区别!我白对你好了!” 萧凤仙手背青筋暴起,一腔血涌上了头。 他猛然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魏紫,冲动间口不择言:“呵,嫂嫂今天才知道我萧凤仙不是好人?我是妓生子,恶劣刻薄人人嫌弃,嫂嫂同他们一样,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我瞧着,今天也不必去拜师了,我这就去买几个丫鬟放在房里伺候,如此,嫂嫂大概就能称心如意了!” 他和魏紫错身而过,直接下山。 魏紫呼吸急促。 她知道萧凤仙的性格不好,否则将来也不会成为残酷暴虐人人畏惧的大奸臣。 却不知道,他才十五岁,性格就已经这么恶劣! 她狠心道:“你要走就走,就当咱们从没好过!” 萧凤仙快步下山。 魏紫哭得厉害,攥紧手里精心准备的攒盒,泪眼朦胧地望了眼近在眼前的山门。 她准备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结果全被萧凤仙毁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把攒盒放到旁边,不顾四周香客异样的目光,坐在原地抱着手臂细细地啜泣。 她心里难受的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没能报复萧凌霄,还是因为萧凤仙那些刻薄伤人的话。 不知哭了多久,面前突然覆下一片阴影。 一只手掌慢慢掰开她的手臂。 魏紫抬起婆娑泪眼,萧凤仙去而复返,正单膝蹲在她的面前。 魏紫带着哭腔怨怼:“你还回来做什么?” 萧凤仙眼底一片晦暗。 他的寡嫂脸色苍白,面颊上全是泪珠子,哭得睫毛也湿了,眼尾洇着红晕,几缕乌发被泪水打湿贴在额角和颊边,竹青色的衣领也被眼泪濡湿,看起来那么可怜。 他抬手替她擦去泪珠:“嫂嫂,我错了。” 他原本赌气下山,走出几十步,想起寡嫂爱哭,便忍不住回头,果然看见她坐在台阶上哭。 香客来来往往,她孤零零坐在那里啜泣,又无助又可怜。 那些泪珠子凝结成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锁在他的心上,她掉眼泪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狠狠勒紧,她哭的他心都要碎了。 他到底没办法丢下她。 他慢慢道:“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嫂嫂把我看成了萧凌霄和邢千日那一类的人。他们见到漂亮的姑娘就会动心,但凡是个女人,就能满足他们的欲望。可是嫂嫂,我不是那种人,哪怕那个女子貌若天仙,可只要我不喜欢,我就怎么也不能亲近她。嫂嫂别再说叫谁伺候我那种话,听着难受。” 魏紫怔怔的。 这个世道,男子三妻四妾何其正常。 但凡稍微富贵些的家庭,美妾是一房接一房的纳。 男子见到更加年轻漂亮的姑娘,就会忘记从前与他好的那个。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世上还有不好色的男子。 魏紫拿手帕擦了擦泪痕:“是我不好,不了解你的心意,就自作主张替你安排那些事。” 她又替萧凤仙擦了擦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柔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咱们说清楚就好,你瞧你,都急得冒汗了。” 少女纯澈湿润的眼底,流露出些微羡慕。 她家二弟芝兰玉树又洁身自好,不知将来怎样的女子,才能被他藏在心尖尖上? 他的爱,必定是世上独一份的偏爱。 魏紫是被夫君为了荣华富贵,毫不犹豫舍弃掉的人。 她不曾得到过那种偏爱。 她好羡慕那个女子。 第14章 他很喜欢这片刻的温情 萧凤仙任由她擦汗。 豆蔻之年的少女体态娇小,即使坐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也仍旧比他矮上半头,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她仰着细白湿润的小脸,擦汗的动作又仔细又温柔,他不忍她一直举着手,便主动低下头。 他很喜欢这片刻的温情。 擦去汗珠,他扶起魏紫:“进寺。” 他竟然肯继续拜师。 魏紫破涕为笑。 寺庙里古树参天,佛殿前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沈侍郎在禅房里小憩,暂时还没露面,那些读书人便三三两两各自散开,眼睛却都盯着禅房的方向。 山阴县的书生大都围着陈紫荆。 陈紫荆坐在一棵古榕树下,手持折扇,跟坐在石桌对面的妹妹陈瑞香说说笑笑。 陈瑞香的跟班姐妹们散在四周,萧杜鹃也在其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陈紫荆,仿佛恨不能扑到他身上去。 邢千日扯了扯萧杜鹃的衣袖:“表妹,你矜持点。” 萧杜鹃骄傲地甩开他的手:“你懂什么?” 陈公子今天穿了她送的衣裳。 他本就清秀白净,穿上这身墨色交领刺绣竹叶的长袍,搭配发髻上的金簪,更显气宇轩昂出身显贵。 萧杜鹃心情愉悦地弯着眼睛。 陈公子肯穿她的衣裳,就证明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她正心神荡漾,听见陈紫荆慢条斯理道:“说起咏春的诗,我最喜欢的便是那首《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真是绝妙好诗!” 萧杜鹃连忙附和:“陈公子的眼光真好,我最喜欢的永春诗也是这一首呢!” 陈瑞香翻了个白眼。 她都明确表态他们家瞧不上萧杜鹃了,这个女人还如此不知廉耻,一直缠着她哥哥! 她摇开手里的泥金小折扇,抬手撩了撩垂落脸侧的一缕碎发,勾着唇幽幽道:“坐着干等也是无聊,萧杜鹃,你想个法子逗我们笑一笑。” 少女们彼此对视,望向萧杜鹃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玩物。 她们心知肚明,陈瑞香这是看萧杜鹃不顺眼,故意作践她把她当成戏台子上的丑角,供大家取笑玩乐。 偏偏萧杜鹃毫无所觉。 她捏着手帕欢欣鼓舞,暗道陈瑞香这是在给她机会,让她在陈公子面前好好表现。 她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一个笑话,绘声绘色道:“从前有个富贵闲人,大冬天的,瞧见一个乞丐衣不蔽体,抱着双臂站在雪地里直发抖,于是他就问小厮,那乞丐为什么抖。小厮回答说,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富人更加疑惑,问道:‘难道抖一抖,就不冷了吗?’” 她讲完,四周一片安静。 原本热闹的场子,仿佛也随之冷了下来。 陈瑞香合拢泥金折扇,讥诮道:“你自己觉得好笑吗?” 萧杜鹃讪讪。 她忐忑不安地望向陈紫荆,指望他能笑一笑给自己捧个场子,可对方把玩着折扇,面上毫无反应,显然也觉得她的笑话不好笑。 萧杜鹃咬了咬牙。 在场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每次外出游玩呼呼喝喝八面威风,她一个土财主家的女儿好不容易才挤进这个圈子,她不想被这些人看成是无趣的姑娘,今后都不带她玩。 她暗暗揪紧手帕,突然瞧见魏紫和萧凤仙往这边走。 她灵机一动,招手道:“嫂子,这里!” 魏紫和萧凤仙刚走过来,萧杜鹃便拉过魏紫,笑嘻嘻地介绍道:“诸位兄弟姐妹,这一位呢是我的嫂子,专门在家给我哥守寡。刚刚陈公子提起‘一枝红杏出墙来’,你们瞧,我娘为了防止她红杏出墙,专门给她脚上戴了一副镣铐,这样,她就不能出墙啦!” 她动作快,一把掀起魏紫的裙裾。 魏紫连忙按住她的手,却还是被那些人看到了脚踝上的镣铐。 一时间,古榕树下众人神情各异。 有嘲讽讥笑的、有同情怜悯的,也有人良心尚在,愤怒萧家如此没有人情味,竟然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戴上这么耻辱的镣铐。 魏紫定定站在那里。 镣铐是谁才会戴的东西? 是畜生和犯人才会戴的! 所以即使在府里,她也总是刻意穿着曳地长裙,好遮掩这副镣铐。 萧杜鹃拿她的尊严取悦众人,可见心思恶毒! 萧凤仙上前一步,魏紫及时拉住他的袖角。 面对众人恶趣味的审视,她不卑不亢道:“夫君早死,我跟他青梅竹马多年情分,心甘情愿为他留在萧家,替他孝敬双亲。只是公公婆婆伤心过度,怕我抛弃他们,所以才对我做出这种事。我怜惜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愿忤逆他们。出于孝道,我又有何错?” 当今天子以孝治国。 她把自己立在道德的制高点,即使戴着镣铐,也依旧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也反衬出萧家人是如何虐待媳妇的。 陈紫荆盯着魏紫。 豆蔻之年的小寡妇,穿着竹青色交领襦裙,纤腰袅袅宛如弱柳扶风,生得白净娇艳,奶栗色的桃花眼格外无辜柔软,那张小脸儿犹如纯白茉莉花似的惹人怜惜。 他竟不知,山阴县还藏着这等绝色。 指腹摩挲着扇柄,半晌,他称赞道:“说得好极了,在下很敬佩少夫人的这份孝心,想来就是亲生骨肉,也做不到少夫人这个份上。萧老夫妇这么待你,实在是过于迂腐愚昧。伱放心,回去以后,我会回禀父亲,父亲爱民如子,定会怜惜你孝顺可怜,勒令萧老夫妇为你解开镣铐。” 在场众人以陈紫荆为首。 听他夸魏紫,原本笑话魏紫的人也跟着夸起来,一时之间,魏紫风评极好。 萧杜鹃面容扭曲,双手死死揪住手帕。 这群人怎么回事,平日里也没少欺负嘲笑那些瘸子、寡妇、孤儿,怎么今天偏偏对魏紫这么宽容?! 陈公子也是,竟然骂她爹娘迂腐愚昧,那可是他未来的岳丈岳母! 她不忿,脱口而出道:“陈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家最重视规矩礼法,比如我自己,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算是个大家闺秀,我就非常洁身自爱,从来不跟男人勾三搭四书信往来。我娘常说,我嫂子年纪轻守不住寡,必须得在脚上戴一副镣铐,才能安分守己。所以这镣铐,万万不能摘!” 第15章 魏紫,你红杏出墙好不要脸 陈紫荆惊讶道:“萧杜鹃姑娘,你才十五岁,本该是最活泼的年纪,怎么也学起那些愚昧古板的老妇人?满口的规矩礼法、洁身自爱,不像是姑娘家在讲话,倒像是老态龙钟的妇人在训斥后辈。” 这话有些重。 四周传来窃笑声。 萧杜鹃的脸皮瞬间涨得通红。 被心上人这么羞辱,她又难过又害臊,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结结巴巴地争辩:“我……我……陈公子,你冤枉我了,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紫荆的眼底掠过一抹厌恶。 他一向温文尔雅,萧杜鹃这么哭哭啼啼,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给外人瞧见,还以为他和萧杜鹃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呢。 他道:“你哭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我欺负你了吗?” 萧杜鹃满肚子的委屈,却有口难言,只得抽抽噎噎道:“陈公子对我照顾有加,从没有欺负过我……” 魏紫垂着睫羽,瞳孔中闪烁着暗芒。 唇角翘起一抹讥笑,她屈膝福了一礼:“多谢陈公子照顾杜鹃妹妹,我看你把她亲手缝制的衣裳穿在身上,便知道伱们交情很好。有空的话,不妨来寒舍小坐吃茶。” 众人愣住。 陈紫荆的外袍,竟然是萧杜鹃亲手缝制的? 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刚刚还自诩大家闺秀、满口规矩礼法,说什么从不与外男勾三搭四、书信往来,结果她自己巴巴儿的给县令家的公子献殷勤缝衣裳? “妙,妙!”陈瑞香连连拍掌,摇头称叹,“好一个大家闺秀,好一个规矩礼法!杜鹃妹妹,你真是太有闺秀范儿了,我们这些姑娘,都应该向你学习!” 众人毫不留情,哄笑出声。 萧杜鹃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魏紫,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凉透了。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竟然把她私底下送衣裳的事情捅了出来! 魏紫像是才察觉到不妥,抬手掩住唇瓣,表情无辜:“莫非我说错话了?” 她歉疚地拉起萧杜鹃的手,真诚道:“真是对不住,我以为妹妹苦追陈公子的事,在你朋友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萧杜鹃爱慕陈紫荆,这件事自然不是秘密。 只是在场众人都不知道,她竟然为陈紫荆做到了这一步。 亲手缝制衣裳是多么私密的事,她们已经是十几岁的姑娘家了,并不是单纯的小孩子,她们早就被家中长辈教导礼义廉耻,只能给父亲或者兄弟缝衣裳。 像萧杜鹃这样,主动给一个外男做衣裳,也算是天底下头一份了。 陈瑞香突然想起什么,挑眉道:“连我都不知道我哥的身量尺寸,萧杜鹃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们……” 一石惊起千层浪。 四周的人表情都变了,指着萧杜鹃窃窃私语。 萧杜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能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贿赂陈公子身边的小厮才拿到的尺码呀,不然她还能爬床不成?! 她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萧杜鹃浑身发抖,知道这件事情传扬出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她的清白名声,从今往后都要毁了。 那些富贵官宦人家挑选媳妇,根本不会再考虑她,只剩一些歪瓜裂枣娶不到老婆的臭男人供她挑! 除非嫁给陈紫荆,否则这件事很难收场! 偏偏她能不能嫁进陈家,还是个未知数…… 电光火石间,萧杜鹃灵光一闪,突然哭诉道:“大家误会了,陈公子的衣裳不是我做的,是我嫂子亲手做的!我嫂子年纪轻,心里还存着再嫁的心思,以前在街上撞见陈公子便心生爱慕,所以做了这件衣裳,托我转交给陈公子。我……我不过是气她辜负我哥哥,所以才撒谎说是我亲手做的!” 她干脆利落,把锅全甩给了魏紫。 魏紫站在原地,像是早就料到萧杜鹃会演这一出。 她按捺住唇角的冷笑,眼尾逐渐染上湿润的绯红,委屈又气愤道:“我对夫君一片痴心,就算他死了化成厉鬼,我心里也仍然装着他,我怎么可能爱慕陈公子?!妹妹自己的心上人,自己都不要了吗?!” “就是你、就是你!”萧杜鹃蛮横地指着魏紫的鼻尖,面目狰狞尖叫咒骂,“魏紫,你红杏出墙好不要脸,像你这样的荡妇,就应该沉塘!我没有你这样的嫂子!” 魏紫拿手帕捂住脸,委屈啼哭:“陈公子那身衣裳,行针走线跟我的手法全然不同,怎么就成我做的了?自打夫君去世,男子里面,我就只给二弟做过衣裳,他如今正穿在身上。你们自己瞧瞧,这两件衣裳的针法是一样的吗?” 众人望去。 女子们都懂针线,看得出陈紫荆的衣裳虽然剪裁得好,但也只是比寻常绣娘做的稍微强些,针线和刺绣都是寻常手艺,她们认真点,也是能做出来的。 而萧凤仙的那身衣袍,用的是江南一带的走针手法,绵密繁复针针钩缠,刺绣风格偏向苏绣,细腻温婉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拿到市面上是能卖出高价的。 陈瑞香翻了个白眼,直言道:“萧杜鹃,你嫂子的针线活儿做的这么好,如果当真像你说的那样,她爱慕我哥,那她为什么不给我哥好好做衣裳,反而这么敷衍了事?可见,你在撒谎。” “我——” 萧杜鹃满腹委屈,百口莫辩。 她哽咽着望向魏紫,这小贱人正拿手帕抹眼泪,那妖精似的细腰在春风中娇弱颤抖,一副勾着男人去抱她的狐狸精样,她惯会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她多冤枉似的! 萧杜鹃再也忍不住,嚎叫道:“贱人,都是你的错!” 嚎完,她猛地扑向魏紫,试图抓烂她的脸! 可她还没靠近魏紫,萧凤仙拦在魏紫身前,一脚把她踹开了。 萧凤仙居高临下,玄黑色的外袍猎猎翻飞,把原本和煦的春风也染出几分萧索寒意。 他沉着狠戾的眉眼,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滚。” 萧杜鹃捂着肚子狼狈大哭:“你敢踢我?!你一个妓生子,一个野种,你竟然敢踢我?!杀千刀的,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快打死他!” 第16章 除了我,嫂嫂还给别人做衣裳 邢千日皱眉。 他这表妹,满地打滚的样子也太丑了,跟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然而看在萧家家产的份上,他又不能不管她。 他忍着恶心拽起萧杜鹃:“别赖在这里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走了,我还要去见沈侍郎呢!” 萧杜鹃骂骂咧咧,被邢千日拖走了。 众人散后,陈紫荆对魏紫道:“少夫人叫什么名字?” 魏紫看他一眼。 萧杜鹃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陈紫荆,也未必是好人。 她回避般躲到萧凤仙身后:“陈公子,我不过是个在家守寡的未亡人,恐怕没有跟您互通姓名的必要。” “少夫人误会了,”陈紫荆把声音放的格外温柔徐缓,“我和凌霄兄曾在一座书院读书,当过几年的同窗,可谓情同手足,你既然是他的夫人,便也是我的嫂嫂。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你,免的你再像今天这样,被别人欺负。” 魏紫蹙眉。 这人好像牛皮膏药,贴上来就撕不掉,怪惹人讨厌的。 萧凤仙盯着陈紫荆,似笑非笑:“没事儿瞎攀什么亲戚?你非要套近乎的话,萧杜鹃还是萧凌霄的嫡亲妹妹呢,怎么不见你照顾她?安的什么心以为大家不知道?滚开,少往我嫂嫂跟前凑。” 陈紫荆被落了面子,紧了紧折扇,才没当场翻脸。 他打量了两眼萧凤仙,微笑:“早就听说凌霄兄还有个弟弟,常年喜欢待在家里,很少来书院上学。二弟这么年幼,只有十五六岁?今天可也是来拜师的?只怕读书太少,沈侍郎不喜欢。” 陈紫荆今年二十岁了,已经是成年人的身高,发育得也快,唇上隐约可见胡茬痕迹,萧凤仙虽然比同龄人高,但比起陈紫荆仍旧略显几分少年的稚嫩。 这份落差感已经让萧凤仙不满,陈紫荆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和哄小孩儿般的一口一个“二弟”,更是令他窝火。 仿佛在陈紫荆眼里,他和嫂嫂都是大人,而他只是个小孩子。 他用舌尖舔了下上颚,薄唇抿着讥诮冷笑,周身微微紧绷,像是看见猎物后正在蓄力的野兽。 他正要发作,魏紫及时牵住他的袖角,对陈紫荆道:“陈公子,我们先告辞了。” 魏紫把萧凤仙拉到一座偏僻的长廊:“他是县令家的公子,你得罪他干什么?随便打发了也就是了。” “看不惯。” 萧凤仙走到廊柱旁,用指甲划下自己的身高。 他退后两步细看,他今年才十五岁,以后他还会长得更高,比陈紫荆和萧凌霄都要高,比他们都要像个男人。 他瞥了眼魏紫。 他估摸着,他的嫂嫂,以后顶多到他的肩膀位置。 再想像今天清晨那样耳语,即使踮起脚尖恐怕也不能了,得他低下头去。 魏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伱瞧什么?” “嫂嫂长得好看,陈紫荆看上你了。”萧凤仙轻笑,想起什么,丹凤眼忽然变得晦暗不明,“其实陈紫荆的衣裳就是嫂嫂做的,对不对?我的衣料和他的是一样的,可是嫂嫂买不起这么好的衣料,所以,必定是萧杜鹃买来衣料,打发嫂嫂做的。” 明明是寻常对话,他的眉眼却微微下压,在幽静无人的长廊里,带出几分山雨欲来的侵略感和压迫感。 魏紫心虚地移开视线,声音也小了些:“你猜的没错……” 她说完,又觉莫名其妙。 好好的,她心虚个什么劲儿? “果然如此。”萧凤仙压在心底的那股火气又窜了上来,“她叫你做,你就要做吗?她叫你去死,你死不死?” 魏紫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是气自己太过乖顺听话,被萧杜鹃欺负吗? 她好声好气道:“不过就是一件衣裳,我没有累着自己,随手就做完了,二弟不必心疼我。” 萧凤仙险些笑出声来。 他这寡嫂真可怜,好话歹话都听不明白。 他酸溜溜道:“嫂嫂真厉害呀,除了我,还给别人做衣裳。” 魏紫终于听出一点不对劲,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给别人做衣裳,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没有萧杜鹃送来的布料,你的衣裳也做不成。你又没吃亏,你闹个什么劲儿?” “我没闹。” “你——”魏紫词穷。 她扭头盯着廊外的葱郁藤萝,过了半晌,认真地解释道:“我出不了门,我答应帮萧杜鹃做衣裳,作为交换,她才肯带我来云深寺。” 萧凤仙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然而一想到这小寡妇也会为了别的男人,在深夜里挑灯拿针,一针一线绣制衣裳,记住别的男人的身量尺寸,为别的男人费心思,他的心里就仍旧不大痛快。 他学着魏紫的语气,阴阳怪气:“哦我出不了门,我答应帮萧杜鹃做衣裳,作为交换,她才肯带我来云深寺……” 魏紫的脸皮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樱桃滴出的汁。 她跺了跺绣花鞋:“二弟,你疯了是不是?!” 萧凤仙继续酸溜溜地阴阳怪气:“我对夫君一片痴心,就算他死了化成厉鬼,我心里也仍然——” “萧凤仙!” 魏紫彻底恼了,捏起小拳头去捶萧凤仙的胸口。 她的拳头软绵绵的,捶在胸口上一点儿也不疼,反倒萧凤仙的胸膛硬邦邦的,硌的魏紫手生疼。 她使劲儿捶了几下,萧凤仙忍着笑握住她的手:“嫂嫂别打了。” 少女常年做家务活儿,一双手绝对算不上娇嫩。 骨节和手背上,甚至还残留着细微疤痕。 然而萧凤仙握在掌心,不仅不觉得粗糙,反而心生怜惜。 她的手又小又软,本该像其他小姐那样娇养,整日只需要弹弹琴写写字,可他嫂嫂的命不好,自幼就被拐子卖掉,为别人家当牛做马。 他悄然握紧她的手。 只想怜悯,不想松开。 第17章 所有人都嫌他脏 魏紫毫无所觉,抽回手,背转身整理了一番襦裙和衣领。 闹了这么一出,她的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染湿了几绺碎发。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回眸望向萧凤仙:“想来,要等到午后才能见到沈侍郎了。咱们先去尝尝寺里的素面?听说云深寺的素面味道很好。” 回廊两侧爬满青藤。 她站在绿荫里,竹青色的襦裙更显皮肤白净通透,两颊染上花汁般红扑扑的,回眸时,奶栗色的桃花眼晶亮的像是月牙儿。 萧凤仙只爱吃鱼,不爱吃素。 然而对上魏紫的眼睛,他便像是被牵住脖子的狗,只能俯首称臣乖乖听话:“好,吃素面。” 午后。 沈春秋拜祭完亲人,终于肯见这些读书人。 书童端着架子,一本正经道:“我家大人确实想收个关门弟子,但也不是谁都能入眼的。诸位公子既然诚心拜师,还请各自入席,谁能答出纸上的那道考题,谁就有机会拜我家大人为师。” 魏紫和其他家眷被拦在禅院外面。 她站在人群里,好奇地抻头望去,那些读书人原本信心满满地入座,可是看见考题之后,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 可见,考题定然很难。 过了两刻钟,书童把答卷收了上去,拿给沈侍郎过目。 沈春秋坐在廊下的藤编交椅上,直到看完所有的答卷,才沉声道:“想我陵州两百年来,竟没出过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一个探花!这道策论如此简单,你们也答不上来,实在是丢人,怨不得咱们陵州被外地人骂成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之地。也就是这个叫萧凤仙的人,答的稍微像样。萧凤仙是哪个啊?” 魏紫眼前一亮。 她就知道,她家二弟不是一般人! 萧凤仙站了起来。 他自然是不把沈春秋放在眼里的,然而余光瞥了眼满脸期待的小寡妇,他还是装出好学生模样,规规矩矩作了个揖。 沈春秋捋了捋胡须:“你的文章写得不错,很有胆识和见地。” 周围的书生顿时面露妒羡之色。 谁不知道萧凤仙是个妓生子,在家里不受重视,在书院也被夫子们厌恶,所以长年累月旷课逃学,每次考试都交白卷。 本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没想到他竟然藏了一手! 他竟然能答对那么难的策论,被沈侍郎夸奖! 那可是当朝侍郎啊,如果被侍郎青睐,收作关门弟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只怕连陈县令也不必放在眼里了,这辈子还愁前程吗?! 陈紫荆握着折扇,脸色不大好看。 自从萧凌霄离开以后,他就成了书院里常年拿第一的人。 可是今天,连他都答不好的那道策论,竟然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妓生子答对了! 萧凤仙…… 他明明从不去书院读书的! 陈紫荆按捺住内心的扭曲,对陈瑞香耳语了几句。 陈瑞香微微一笑,抬手招来萧杜鹃,漫不经心道:“你这位二哥,倒是比我们想象的厉害。” 萧杜鹃自己也呆愣楞的。 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也不知道萧凤仙还有这个本事! 陈瑞香把玩着泥金小折扇,意味深长道:“不过,沈侍郎那么体面尊贵的人,如果知道他是妓生子,恐怕就不会收他为徒了?” 萧杜鹃点头:“肯定的呀——” 话没说完,她突然灵光一闪。 萧凤仙这个野种怎么配当沈侍郎的关门弟子,他这辈子就应该去邢家码头扛沙包,一辈子都烂在泥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找到邢千日,恶毒道:“表哥,咱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妓生子飞黄腾达,你去告诉沈侍郎,就说萧凤仙的母亲是个青楼妓女。” 邢千日正嫉恨呢,闻言顿时笑开了花儿。 他凑到书童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书童面露惊讶,连忙走到沈春秋身旁低语。 沈春秋正在高谈阔论,听完书童的话,脸色微微一变。 他望向萧凤仙的目光变得嫌恶许多,道:“我刚刚听人说,你的母亲是青楼女子?” 禅院里全是人。 有一早就知道萧凤仙身份的,也有不知道的,骤然听见这话,不禁错愕呆愣,很快便纷纷退后几步,刻意和萧凤仙保持距离,仿佛生怕从他身上沾到什么脏病。 萧凤仙站在原地,迎着那些不善或嫌恶的打量,脊背依旧挺直。 他道:“是。” 沈春秋勃然大怒,一扫刚刚的慈蔼,厉声喝道:“出身如此不堪,怎么敢拜我为师?!就连这佛门清净地,也都被你糟践坏了!还不快滚?!” 邢千日和萧杜鹃在人堆里看热闹,彼此对视一眼,得意一笑。 萧凤仙那个野种,怎么配被沈侍郎青睐提携呢? 被万人唾弃,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待遇。 陈瑞香摇着泥金小折扇,望着萧凤仙的目光高傲而冷酷,像是上位者在俯瞰一只可以被随时碾死的蝼蚁。 她幽幽道:“我哥得不到的东西,这等贱民当然也不配得到。” “也是个可怜人,”陈紫荆笑了笑,“年纪这么轻就断送了前程,想来他嫂嫂该伤心难过了。” 陈瑞香嗤笑:“哥,伱当真看上了魏紫?她虽然美貌,却是个寡妇,出身也很低贱,弄进府里当个玩物也就罢了,正妻的位份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紫荆颔首:“自然只能是个玩物。” 他遥遥望向魏紫。 此刻,魏紫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角落。 春阳烂漫,整座寺庙暖洋洋的。 魏紫站在光里,盯着萧凤仙,却觉得遍体生寒。 她从来不知道,将来呼风唤雨权倾天下的大奸臣,少年时过得这么艰难,怪不得他总是不肯去书院,原来是因为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有人都嫌他脏。 寺庙庄严,可是慈悲的佛并不怜悯那个被嘲讽的少年。 满座衣冠,满口仁义,可是他们把一个无辜的人踩到了泥里,明明都是读书人却比商人更会算计、更加重利,举目四望,那一张张脸像是戴上了面具,面具上刻的都是迂腐老朽四个大字! 第18章 她想保护他 魏紫闭了闭眼。 她无法想象,萧凤仙是怎么度过这十五年的。 他幼年被送去书院时,被人当众戳穿身世时,该是怎样的滋味? 那些年,他是不是也曾卑躬屈膝,被所有人欺负凌辱? 他背负着这样的出身,即使后来去了上京、即使后来被钦点为探花郎,也仍旧被朝廷其他官员所不容。 萧凤仙太完美了,从皮囊到才华,都完美的被人妒忌,于是他的出身就成了别人唯一可以攻击他的地方。 仿佛只要他是妓生子,他们就可以一辈子把他踩在脚底下。 魏紫突然能够理解,萧凤仙性格古怪的由来。 细白的手指死死揪着手帕,魏紫的心里酸涩得厉害。 四周的读书人还在指指点点,像是妄图用闲言碎语,来压垮那个少年的脊梁。 魏紫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萧凤仙的手,把他紧紧护在自己的身后。 萧凤仙不可思议:“嫂嫂?”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魏紫的手在发抖,掌心也冒出一层热汗,黏在他的手指上,如她的眼泪那般滚烫灼人。 他莞尔:“他们都在骂我,嫂嫂,你离我这么近,你也会被骂的。” 魏紫不肯松开手。 她握得那么紧,那么坚定,像是无论接下来会迎接怎样的风雨雷霆,她都不会后悔,更不会害怕。 她盯着沈春秋:“亏沈侍郎饱读圣贤书,是个博学多才的文化人,怎么连‘有教无类’这句话都没听过?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时,广收学生,也没听说过他嫌弃谁的出身不好。怎么到了沈侍郎这里,就挑剔上了?难道沈侍郎比孔夫子还要学识渊博?!”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但语气铿锵有力。 四周的议论声逐渐停歇。 众人惊奇不已。 萧凤仙的嫂嫂好大的胆子,连陈县令都不敢这么跟沈侍郎说话,她简直不要命了! 沈春秋也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堂堂侍郎竟然会被一个乡野村妇当众质问。 他横眉倒竖,霍然站起身,拿拐杖指着魏紫骂道:“好一个村妇,竟敢以下犯上,对老夫如此无礼!他的母亲是青楼女子,青楼女子,那是多么肮脏污秽为人唾弃!他既然有那样的母亲,那么连他也是不干净的!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收这种学生,叫他玷污了名声?!莫说是我,换做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是不耻于收这种学生的!” “沈侍郎满腹经纶,我一个乡下村妇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人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否则,岂不人人都是王孙贵胄?”魏紫反唇相讥,“更何况,青楼女子又如何,难道她们是自甘下贱吗?您身为朝廷命官,理当爱民如子,您不想着救民生于水火,怎么反倒嫌弃上她们了?难道这就是您的为官之道?!” 魏紫掷地有声,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尖锐。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 萧凤仙沉默,凝视魏紫的目光复杂至极。 他的寡嫂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坚定地握着他的手。 本该依附于大树的菟丝花,勇敢的把他护在了身后。 他活了十五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保护他。 他的寡嫂…… 明明那么娇小柔软,浑身上下却像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坚韧多情、贞静婉转,令他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嫂嫂…… 满场寂静。 萧杜鹃紧张地掐了掐邢千日的手臂:“该死,这贱人竟然得罪了沈侍郎,她会给咱们家招来祸患的!我早就说,这贱人就该打死!” 邢千日同样恐惧。 他是觊觎魏紫的美色,可他又不爱她,他才不要被魏紫连累! 他咽了咽口水,急促道:“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跑!如果沈侍郎问罪咱们家,咱们就说不知道,就说她跟咱们没关系!” 萧杜鹃连忙点点头,跟邢千日悄悄跑了。 陈瑞香也盯着魏紫。 她“呸”了声:“不知死活!” “是吗?”陈紫荆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狂热,“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女人格外迷人。也许,她不应该只当个玩物。” “那还要如何?”陈瑞香瞪了他一眼,“哥哥可别忘了,你是官家公子,而她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寡妇。哥哥欣赏她胆识过人,撑死了不过纳她做妾,至于正室之位,她是万万配不上的。” 陈紫荆拿扇柄敲了敲掌心。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魏紫的身影,这个小寡妇不仅容貌美丽,还兼具温柔贤淑和坚韧勇敢两种性格,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来看,这种女人可遇不可求,纳进门之后,定能好好侍奉他和爹娘,将来也能好好服侍他的夫人。 陈紫荆心里痒痒。 也许,他应该请个媒人,正正经经地登门纳妾。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沈春秋满面通红羞恼不已,后背的汗水打湿了衣袍。 他指着魏紫的脸:“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妇!老夫如何为官,用得着你来置喙?!滚,给我滚出去!没得脏了老夫的地儿!” 书童翻出一只梨花木的攒盒。 是魏紫送的礼物。 书童把攒盒扔到院子里,骄傲道:“拿走,这种寒酸的东西也好意思送上来,我家大人可瞧不上!” 攒盒倒在地上,盖子翻开,里面的糕饼散落满地。 糯米做的花糕白花花的,浸着厚厚的糖霜,包着精心熬制的花瓣和豆沙馅儿,一看就费了很大的心思。 此刻沾上泥土,都变脏了。 四周传来零零碎碎的笑声。 第19章 他要当嫂嫂的小可怜 “咱们送的都是金银玉器、古董字画,他们竟然只送了一盒糕饼,怎么拿得出手的?” “就是!那糕饼才值几个钱呀,埋汰谁呢,我随手打赏丫鬟小厮的都不止这个数了!” “到底是村妇,做的糕饼也老土,不如城里那家酥宝斋的糕饼款式洋气。现在谁还用花瓣和豆沙馅儿呀,大家都用洋糖、咸鸭蛋黄和火腿丁。这村妇做的糕饼,看着就甜腻腻的倒胃口。” “……” 萧凤仙盯着散落在地的糕饼,丹凤眼倏然变红,周身的气场也阴戾可怖,明明只是个少年,身体里却像是蕴藏着磅礴骇人的力量。 他握紧双拳,突然大步走向那个书童。 书童吓得不轻,一边往后躲,一边高声呵斥:“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想打人是不是?!” 魏紫费了吃奶的劲儿,使劲儿抱住萧凤仙的手臂。 萧凤仙简直像是铁链套在脖子上都拉不住的野狗,力气大得惊人,险些要把她给拖倒在地! 她小脸涨得通红,低声劝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打了人,咱们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萧凤仙血红的丹凤眼直直盯着着沈侍郎:“我跟你打个赌,三天之内,你一定会亲自登门,向我嫂嫂赔礼道歉。如若不然,我情愿滚出陵州,这辈子不参加科举。” “笑话!”沈春秋冷笑,“老夫何等身份,何等尊贵体面,会向一个村妇赔礼道歉?!伱们想都别想!滚,快滚!” 魏紫拉着萧凤仙往外走,萧凤仙不肯。 他弯下腰,一块块拾起那些糕饼,拍干净泥土放回攒盒。 他好好盖上木盖子,才和魏紫一块儿离开。 山寺后院。 已是日落时分,园林翠绿幽深,亭子里幽静寂寥,佛殿前的琉璃瓦折射出夕阳的粼粼金光,归鸟盘旋在彩云映金的天空上,发出一声声啾啾长鸣。 魏紫坐在石桌旁,担忧道:“你跟他打什么赌,他堂堂侍郎,难道真的会跟我道歉?说什么滚出陵州,一辈子不参加科举,二弟,你这不是在拿前程开玩笑吗?” 萧凤仙掀开攒盒,拿起一块糕饼:“我没开玩笑。” “你——”魏紫气得眼眶红红,拿手帕按了按湿润的眼角,背转过身去,一把带着哭腔的嗓音又娇气又软糯,“你存心气我!” 萧凤仙咬了一口饼,笑嘻嘻道:“男人的事,嫂嫂就不要管了。” “你才几岁,就是男人了?” “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 他那股拧劲儿又上来了,魏紫懒得跟他争,见他吃饼吃得欢,眼底掠过黯然,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攒盒上,小声道:“我做的饼甜腻腻的,不好吃。” 萧凤仙挑眉,想起那些人奚落的言语。 ——到底是村妇,做的糕饼也老土,不如城里那家酥宝斋的糕饼款式洋气。现在谁还用花瓣和豆沙馅儿呀,大家都用洋糖、咸鸭蛋黄和火腿丁。这村妇做的糕饼,看着就甜腻腻的倒胃口。 萧凤仙垂着眉眼。 可是,他的嫂嫂懂什么呢? 她一辈子被关在深宅后院,从没有吃过外面的糕饼。 她只知道糖是很贵的东西,为表诚心,特意在糕饼上浸了一层厚厚的糖霜,豆沙也是她挑选自家最圆润饱满的红豆,熬了半夜精心熬制出来的,她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吃。 萧凤仙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糕饼,又拿起一块。 他认真道:“好吃的。” 他嫂嫂做的豆沙糕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糕饼。 …… 两人下山的时候,见半山腰耸立着一座姻缘殿。 萧凤仙提议道:“来都来了,不如嫂嫂也求一求姻缘?我听人说,云深寺的这座姻缘殿很灵验的。” 魏紫好笑:“哪有新寡妇着急求姻缘的?” 她说着,望向姻缘殿。 殿前挤挤挨挨都是人。 一名活泼娇俏的红裙少女最惹人注意,她握着一柄红艳艳的并蒂莲织金团扇,正领着一群男女,逛景点似的往姻缘殿里面走。 少女高声介绍道:“这就是咱们陵州最灵验的姻缘殿,凡是在这里捐了香钱的男女,成亲的时候都会顺顺利利!捐一两银子的,能保佑夫妻十年情投意合蜜里调油。捐二两银子的,能保佑夫妻二十年妇唱夫随珠联璧合。捐三两银子的,能保佑夫妻三十年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捐五两银子的,那就厉害了,能保佑夫妻一辈子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呢!” “哇,玉老板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呀!” 那群男女激动不已,纷纷起哄,争相捐钱。 魏紫好奇:“那是谁家的姑娘呀?口才可真好!” 萧凤仙轻嗤:“红娘馆鹊桥仙的老板,叫玉合欢,是咱们陵州最会坑蒙拐骗的媒人。她跟姻缘殿有合作关系,香火钱能拿一半。” 魏紫惊呆了。 动动嘴皮子居然也能赚钱! 这不比她辛辛苦苦卖豆腐赚得多?! “嫂嫂别学她,”萧凤仙一眼窥破魏紫的心思,“她的钱都是骗来的,这种敛财的路数,不适合嫂嫂。” 魏紫很听萧凤仙的话。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确实不太聪明,也没有一副好口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踏踏实实赚钱,才是适合她的发财之路。 因为萧杜鹃和邢千日提前跑掉的缘故,马车也没了。 魏紫道:“咱们得雇一辆马车回去了。” “来不及了,”萧凤仙看了看四合的暮色,“再过两刻钟,城门就会上锁,城内也会宵禁。嫂嫂,咱们今夜只能宿在城郊。” 魏紫捏着手帕:“难道要在云深寺借宿一宿?” “倒也不必,嫂嫂随我来。” 云深寺附近山水澄明,景致极好。 一些富贵人家特意在山水之间修葺了别墅,供闲暇时玩乐之用。 萧凤仙领着魏紫步行两刻钟,走到了一座别苑前:“咱们今晚就歇在这里。” 魏紫望去。 别苑掩映在葱茏草木之中,门檐下悬挂着一张匾额,题着“梧桐苑”三个大字,跨进门槛,但见黛瓦白墙,假山叠嶂,回廊曲折,梧桐参天,乃是一座如诗如画精致富丽的别墅。 她道:“这是什么地方?” 萧凤仙本想告诉她这是他的私宅,然而略一思忖,暗道还是不要在小寡妇面前露富才好,否则,她就不肯再给他煮饭做衣裳了。 他要当嫂嫂的小可怜。 第20章 萧凤仙竟然还有朋友 萧凤仙正儿八经道:“是我朋友的宅子,我跟他交情很好,别说借住一晚,就算是住上一年半载,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的朋友?”魏紫不可思议。 萧凤仙这样的问题少年,脾气那么坏,竟然还能交到朋友! 她稀奇又高兴,柔声道:“他是怎样的人?他跟你一样大吗?他的成绩好不好?别是小混混之类的流氓地痞?你可不能学坏。” “怎么会是流氓地痞?人家成绩可好了,嫂嫂知道的,我从来不跟蠢人一起玩。” “那我能不能见见他?” 萧凤仙蹭了蹭鼻尖:“他……他大约不在家。” 魏紫满脸天真:“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凤仙语噎。 就算他撒谎说他的朋友要过很多天才能回来,估计以这小寡妇的倔强性子,也非得时不时问上一句,请对方去萧家做客吃饭才罢休。 他只得敷衍道:“嫂嫂先去厢房洗漱休息,也许他今晚就回来了。” 红蕊和青橘因为赶不回城里,也暂时宿在梧桐苑。 萧凤仙吩咐两人好好侍奉魏紫,转身去花厅了。 一刻钟后。 萧凤仙盘膝坐在花厅的紫檀木大官帽椅上,一手托腮,玄黑色的宽袖和袍裾铺满整个椅子面,如墨笔勾勒的长发肆意在背后散开。 狐狸眼睨着堂下站着的几个年轻的侍卫。 他哪有朋友,事到如今,他只能找个人冒充。 为首的是南烛,然而南烛浑身煞气,非得吓坏小寡妇不可。 其他人嘛,要么长得不够俊俏,要么声音难听,要么一撒谎就脸红,他重金豢养的刺客,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他嫌弃地摆摆手:“去,现在就去给我抓一个读书人回来。” 他的命令一向稀奇古怪。 南烛习以为常,带着侍卫们出去抓人了。 城郊今夜,落一场春雨。 梧桐苑内雨声簌簌,灯火绵绵。 萧凤仙等到不耐烦时,南烛终于捉回一个少年。 他把少年丢在地上,拱手回禀道:“少主,他在云深寺外面避雨,被卑职逮了回来,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 少年穿着道袍,手里抓着绣了“算”字的招牌幡旗,随着他跌倒在地,藏在怀袖里的寻龙尺、八卦图等物件儿散落的到处都是,罗盘也被摔碎了。 竟是个江湖算命的。 他“哎哟”一声,揉着腰爬起来,一边捡他的东西,一边嘴里念叨:“大吉大利,碎碎平安!” 他拢了拢怀袖,瞪向萧凤仙:“你们是强盗吗?把我抓到这里想干嘛?!我卖艺不卖身的!” 花厅里灯火明光。 萧凤仙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虽然不错,但眉眼奸诈,一双狭眸滴溜溜地乱转,大约是个江湖骗子。 他屈指叩了叩案几,道:“你应当很擅长骗人。” “放屁!”少年恼怒,“我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五行八卦阴阳乾坤全部了如指掌,才不是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你们这群强盗,再不放了我,我引天雷炸伱们了!” 萧凤仙从袖管里取出一枚银锭,慢条斯理地摆在案几上,“我叫萧凤仙,五十两纹银,假扮我的朋友。” 五十两纹银…… 少年双眼放光,咽了咽口水,笑道:“见钱发财,大吉大利!瞧你,动不动砸钱什么的,真是俗气。我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实在是看你有求于我,我才愿意帮你的。” 萧凤仙翻了个白眼。 又叮嘱了少年几句,他才带他去见魏紫:“嫂嫂,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和我多次出生入死,我俩有着过命的交情。” 少年作揖:“给夫人请安,夫人大吉大利!” 魏紫回了一礼,笑道:“二弟光顾着说交情,也不告诉我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呼。” 萧凤仙:“……” 他怎么知道这个臭算命的叫什么名字。 面对魏紫殷切的目光,萧凤仙道:“张华。” 少年道:“容嘉荣。” 两人对视一眼。 魏紫纳闷儿:“怎么你们两个说的名字不一样?” 萧凤仙信口拈来:“嫂嫂有所不知,容嘉荣是他的大名,张华是他的小名。嫂嫂不必忌讳,想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 容嘉荣双手笼在袖管里,嘲讽般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 这个姓萧的,刚刚在花厅里看起来就像是条张牙舞爪的恶狗,可是一来到他嫂子跟前,就像被驯服了似的,天底下只听说过怕娘的,没听说过怕嫂子的。 “原来如此。” 魏紫客客气气地邀请两人落座,又叫青橘上茶:“今夜借宿,打扰容兄弟了。” 美人作邀,容嘉荣笑呵呵的:“不打扰、不打扰,我这人一向好客,嫂嫂如果喜欢,多住几日也是使得的,我还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萧凤仙听得眉头直皱。 这人可真贱,小寡妇怎么就成了他的嫂嫂? 他皮笑肉不笑:“容嘉荣,在书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话这么多?” “凤仙啊,你别嫌我在咱嫂嫂面前话多,”容嘉荣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凤仙啊,你性子恶劣,人缘也不好,我一早就劝过你,多读书,多结交几个朋友,可你总是不听。你说说,要是没有我,你孤家寡人一个,以后怎么办?我这心里,为你着急呀!” 萧凤仙:“……” 他的名字也是他能叫的?! 魏紫捧着热茶,忍不住弯起眉眼。 容兄弟不仅能容忍她家二弟的坏脾气,还肯当面指出他的种种毛病,可见是真心待她二弟。 这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她真诚道:“多谢容兄弟在书院照顾我们家凤仙,改日,还请你去我们府上做客。寒舍虽然没什么好招待的,但好酒好菜保证管够。” “好说。”容嘉荣暗喜,他以后有地方蹭饭了。 萧凤仙笑容扭曲:“容嘉荣,你不是说还有功课没做?你还不回房?正好,我也有功课没做完,咱们探讨探讨?” 容嘉荣看戏似的,含笑回视萧凤仙。 他急了,这条恶狗急了。 他掸了掸袖管,不紧不慢道:“凤仙啊,你急什么?功课哪天不能做,可是咱嫂嫂难得来做客,我总要多陪她聊聊天,才算尽地主之谊。嫂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啊。”魏紫关切地转向萧凤仙,“既然二弟还有功课没做完,那就赶紧回去做。我想跟容兄弟说说话,了解了解你在书院的情况。公婆从不管你,既然你唤了我一声嫂子,那就由我来过问你的事。” 萧凤仙憋着火。 这小子真有手段,竟然让他嫂嫂把他撵了出去…… 第21章 那你把心送给我,好不好 萧凤仙警告般盯了容嘉荣一眼,又叫青橘红蕊好好伺候。 他离开不久,红蕊按捺不住,借口肚子痛,也跟着走了。 春雨蒙蒙。 红蕊站在回廊里,看见不远处亭子里的少年,不禁面露羞涩。 她在丫鬟里面样样拔尖儿,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丫鬟,去伺候什么魏紫、魏红,她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了。 她踏进花亭,把带来的攒盒放在石桌上,取出茶水点心,温柔道:“公子是在看账本吗?这么晚了,公子该去房里歇着的,灯火黯淡,仔细伤了眼睛。” 她用玉簪半挽长发,俯身沏茶时,几缕发丝垂落在账本上。 萧凤仙盯着被遮挡的账目,“啧”了声。 他抬眸,女人穿着单薄的水红色齐胸襦裙,过于饱满的胸前绣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水仙花,随着她弯腰,便挤出两弯白花花的肉来。 举手投足间,一股甜腻浓郁的脂粉香直直钻进他的鼻尖,熏的他想打喷嚏。 红蕊羞怯:“公子一直盯着奴婢做什么?奴婢惦记公子,所以紧赶着过来瞧瞧您。魏姑娘也是,明明是公子的长嫂,却不知道心疼公子,白白让公子在这里看账本受风寒。公子跟奴婢回房休息好不好?奴婢已经替您铺好被褥,还准备了一炉安神香呢。” 萧凤仙不耐烦地扔掉手里的毛笔。 他慵懒后靠,薄唇勾起一抹讥笑:“你装什么呢?” 红蕊愣了愣:“什么?” “我问你,你在装什么?” “奴婢……奴婢没有装什么呀!”红蕊面露不解,水杏似的眼睛里涌上一层委屈的泪雾,“奴婢好心来请公子回房休息,奴婢恪守本分侍奉主子,奴婢装什么了?” “哟,你还委屈上了。” “公子冤枉奴婢,奴婢怎么能不委屈呢?”红蕊跺了跺绣花鞋,捂着脸娇娇柔柔地啼哭起来,“奴婢行事作风端端正正,时时牵挂主子,一副赤胆忠心,不论谁见了,都要夸奴婢是个贤惠的。可公子却说,奴婢的贤惠和忠诚都是装出来的,奴婢委屈,也心寒!” 萧凤仙细细打量她。 明明都是哭,可他的嫂嫂哭起来时总叫他心疼,像是在自己的心底落了一场冷雨,湿漉漉的洇得人心里难受,然而红蕊的眼泪并不能打动他。 他只觉得厌烦恶心。 他道:“你哭起来不好看。” 红蕊愣住,她容貌姣好梨花带雨,公子竟然说她哭起来不好看? “我嫂嫂哭起来很好看,你应该跟她学,”萧凤仙像是自言自语,“不过,伱没有机会了。” 红蕊擦起鼻涕:“公子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凄风骤起,苦雨弥漫。 花亭里的灯笼剧烈摇晃明明灭灭,两人的影子和亭外的牡丹花影纠缠,也变得狰狞扭曲宛如鬼魅,红蕊带来的那盏灯被吹翻在地,火舌迅速吞噬了灯笼架,将竹骨烧尽成灰。 四周陷入一片黢黑。 少年的墨发和宽袖猎猎翻飞,声音蛊惑动听,像是春夜园林里的妖鬼:“既然你想做我的女人,那你把你的心送给我,好不好?” 意识清醒的最后,红蕊只看见了伸向她心脏位置的手—— …… 春雨初歇时,一轮月牙挂在碧绿瓦檐上,明净净的。 “二弟!” 魏紫提着灯笼找了过来。 萧凤仙站在花亭里,闻声转过身来:“嫂嫂。” 他不动声色的把双手藏在背后,盯着由远而近的魏紫,笑起来时唇红齿白无害天真:“夜深了,嫂嫂不去睡觉,怎么跑到园子里来了?” 藏在背后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只是指缝里还在滴血。 黏稠殷红的血液,缓缓滴进身后葳蕤的牡丹花丛。 花丛碧绿枝桠横斜,红蕊的尸体被丢在里面,压扁了一丛花,她乌发凌乱表情恐惧,一朵碗口大的嫣红牡丹从枝头微微垂落,正对着她空空如也的血色胸腔。 “容兄弟去睡了,我见你一直没回去,心里担心,所以过来瞧瞧。”魏紫忽然蹙了蹙眉,“你脸上那片红红的是什么?” 春雨打湿了萧凤仙的几缕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更显他面色冷白妖冶,听见魏紫的话,他的狐狸眼深了深。 他刚刚已经很小心了,难道脸上还是溅到了血? 魏紫一步步走近:“我瞧瞧。” 萧凤仙的心跳微微加速。 如果这小寡妇发现他脸上是血,发现他杀了人…… 她会不会害怕他? 会不会视他为洪水猛兽? 会不会再也不肯亲近他? 萧家只有这小寡妇对他好,如果连她也要舍弃他…… 萧凤仙的丹凤眼越发晦暗阴鸷。 因为尸体的缘故,萧凤仙不敢侧开身子,他直挺挺站在那里,脑海里百转千回,短短一瞬间几乎已经想到七八种为自己开脱的谎言。 “嫂嫂——” “原来是一枚花瓣。” 魏紫笑了笑,拿手帕温柔地替他擦去,脆生生道:“刚刚园子里起了一场雨,桃花瓣吹到了你的脸颊上,你都没发现。” 是桃花瓣呀…… 萧凤仙悬在心口的巨石悄然落地。 他仍旧装出乖巧的模样,同魏紫一起往回走:“容嘉荣跟嫂嫂说了什么?他有没有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他说你读书很聪明,只是不大肯用功。还说你总是欺负人,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跟你交朋友。” “他胡言乱语,嫂嫂别信他。” 两人回到宅子,魏紫回厢房休息。 她掩上门,不忘牢牢插上门闩。 直到确认萧凤仙不在跟前,她才看向那张白手帕。 帕子上洇着斑驳血渍,是从萧凤仙的脸颊上擦下来的。 她咬了咬唇瓣,颤抖着把手帕浸到水盆里洗干净。 她知道这血迹是谁的。 是红蕊。 今天晚上红蕊借口肚子痛提前告退,可她那副满脸春情的样子,哪像是肚子痛,分明是追她家二弟去了。 她走后就没再出现,只怕以后也不可能出现。 可她家二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必定是红蕊犯错在先的缘故。 魏紫倒掉血水,觉得自己很公道,丝毫没有偏袒萧凤仙。 第22章 嫂嫂,不要害怕,不要回头 夜深了,千里月明,天地皎然。 萧凤仙想起和沈春秋的赌约,径直去了沈家府邸。 沈春秋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吵醒。 他不悦地睁开眼,哑着嗓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床头多了一团阴影。 他定睛望去,唇红齿白的少年盘膝坐在他的床头,握着一把锋利的青铜匕首,无聊似的插进床柱,又慢条斯理地拔出来,发出骇人的笃笃声响。 可不正是萧凤仙! 鬼气森森的,半夜能吓死人! 他惊吓不轻,连忙裹着被子怒斥:“大胆!你竟敢私闯老夫的住宅!来人——” “你再叫一声试试?” 萧凤仙白牙森森,拿匕首抵着沈春秋的脑袋。 沈春秋恐惧:“你……你想干什么?!” 萧凤仙拿匕首一点一点刮去他的鬓发:“沈大人香梦沉酣,可我想着嫂嫂白天受的委屈,怎么也睡不着,因此特意前来拜访。” 一缕缕花白的头发,雪花似的飘到床上。 沈春秋崩溃! 他早年读书常常熬夜,人到中年以后头发本来就稀疏单薄,这厮还刮他的头发,简直是在造孽,造孽! 谁半夜没事跑到别人家里给人剃头发,看来萧凤仙不仅是个妓生子,还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明天去萧家,当众给我嫂嫂道歉。” “伱做梦!” 萧凤仙手一抖。 沈春秋半边儿眉毛被刮没了。 沈春秋悲痛欲绝地捂住眉毛:“你……你……” “沈大人,我这人最讲道理,比如我明明能让你今晚无声无息地死在榻上,可嫂嫂教我做个好人,所以我不杀你。”萧凤仙取出一枚小印章,“你瞧瞧,这是什么?” 印章镶金,底部用隶书刻着“东西”二字。 沈春秋瞳孔缩小,脸色苍白。 这是—— 东西两厂的信物! …… 次日。 梧桐苑外,魏紫和容嘉荣道别。 她柔声道:“叨扰容兄弟了。” 容嘉荣摆摆手,一副混熟了的样子:“大吉大利,嫂嫂跟我客气什么?改日再来玩。到时候我沐浴熏香,给你起一卦算算桃花——” 萧凤仙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拖开:“嫂嫂,咱们该启程了。” 车厢宽敞。 魏紫一手捧着账本,一手掐着手指算账,算了片刻,认真道:“这些天卖豆腐,净赚六两八钱。” 比她想象的要多。 萧凤仙撑着侧脸:“那种豆腐风靡陵州,除了嫂嫂的店,其他豆腐店也陆续开始卖了。越往后,嫂嫂的利润将会越少。” 魏紫紧张地抱紧账本:“那怎么办呀?” 萧凤仙唇角轻勾。 他这美貌的寡嫂,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呆呆笨笨,还想赚钱。 如果没有他把关,只怕会被骗的裤衩子都不剩。 萧凤仙存心戏弄她,转了转手里的茶盏,优哉游哉道:“嫂嫂一直指望我也不成个事儿,你要学会自己想办法。难不成将来我成家了,你还专门跑到我家里去问我怎么赚钱?嫂嫂,你动动脑子呀!” 他一副看戏的表情。 魏紫鼓了鼓白嫩嫩的双腮。 她要是有个聪明的脑子,上辈子也不至于被骗的惨死。 眼看萧凤仙是指望不上了,她只得自己埋头苦想赚钱的主意。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萧凤仙掀开车帘。 这里临河,虽然不是山阴县最繁华的街道,但店铺也算鳞次栉比,两座酒楼对面而立,挂满旗幡正在营业。 他望向魏紫。 小寡妇双手捧脸苦思冥想,想的眉心都蹙了起来,比和尚参禅还要专心致志,可是她参了这么久,只怕也没参出个子丑寅卯。 真是难为她了。 萧凤仙忍着笑:“嫂嫂别想了,咱们还没吃早饭,先找地方填饱肚子。” 他嫌左边那座酒楼人多嘈杂,于是带魏紫去了右边的酒楼,挑了二楼窗边临河的位置。 魏紫出神地夹起一颗豆沙汤圆,正要吃,忽然道:“二弟,我想到赚钱的办法了!” “什么?” “酒楼临河,你瞧这楼上风景多好。如果能再上几层楼,岂不是能俯瞰整个山阴县的水系风光?过两个月就是端午,到时候咱们这里要办整个陵州最热闹的夜龙舟大赛。如果弄一座六七层高的酒楼出来,陵州的富贵人家都会趋之若鹜,花高价预订雅间,观看龙舟赛。” 萧凤仙安静聆听。 这主意乍一听似乎可行,但端午节一年只有一次,耗费的成本未免太高。 除非…… 让酒楼所在的这段河道,成为南来北往的必经商路。 如此一来,不止端午节,平时也会有很多商船靠岸休息,在酒楼吃饭住宿,不怕生意不好。 这他擅长啊,他近日弄漕运,和隔壁县因为利益分配问题谈崩了,原本就想改道别处,如果改道这条河,岂不正好方便他嫂嫂开酒楼? 他道:“嫂嫂的想法很好。” “只是……”魏紫有些泄气,“买地、盖楼、装修、雇人,起码也得上千两纹银了。二弟,就算把我卖了,也卖不到一千两呀!” 两人正有商有量,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 两人下楼,只见大堂里堆满了婚庆用品。 脸盆、被褥、浴缶都是红艳艳的颜色,喜饼、步步糕、莲子百合糖堆在竹簸箕里,昨日在姻缘殿见过的玉合欢带着两个小丫鬟,满脸笑容地坐在堂上。 玉合欢喜气洋洋地摇着团扇:“左老板,小女子玉合欢,代表对面酒楼的张老板来向您女儿提亲。张老板托我带句话给您,说你们左家菜传男不传女,可您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如让左小姐赶紧跟他儿子成亲,好把您的酒楼和左家菜都传给他的儿子。” 左老板垂头丧气,狠狠拍了拍大腿:“不中用啊!我怎么就没个儿子,叫那些有儿子的人欺负到了头上!” “爹!”体态丰腴的少女左花菱双手叉腰气急败坏,“生女儿怎么了?您以前经常夸我做菜有天赋,可您怎么偏偏就不肯教我左家菜,非得把我嫁出去,倒把左家菜教给一个外姓的女婿?!” 左老板老泪纵横,顽固地直摇头:“你不是儿子,到底不中用啊!” “爹,我到底哪里不中用?!” “不中用啊!” “……” 楼梯上。 萧凤仙倾身凑到魏紫耳畔,低声怂恿:“嫂嫂要不要趁机盘下这座酒楼?加盖几层,从此坐拥整个陵州最高的楼台。” 魏紫提醒:“二弟,咱们没钱。” “问容嘉荣借。” “借?”魏紫错愕。 除了向萧凤仙借本钱卖豆腐,她一辈子也没问谁借过钱。 “嫂嫂害怕?”萧凤仙站在她背后高一级的台阶上,指尖悄悄勾起她的一缕长发,狐狸眼透着狡猾,“做生意,可不能怕。那些白手起家的富绅商贾,谁不是借钱过来的?嫂嫂啊,你不要害怕。” 他就站在她的背后。 凡事都有他兜底,他保她稳赚不赔。 魏紫紧紧捏着手帕,直到掌心冒出一层细汗,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轻轻咳嗽一声,望向大堂:“那个,诸位——” 众人望向她。 魏紫脸皮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迅速转身,埋首在萧凤仙的胸前,声如蚊蚋:“二弟,要不咱们还是走,我哪儿会谈生意呀……” 萧凤仙觉得这样的寡嫂很有趣。 他抬起她的脸,薄唇含笑:“嫂嫂,不要害怕,不要回头。” 第24章 私通 不要害怕,不要回头…… 魏紫紧紧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推进枯井时,最黑暗最绝望的那一刻。 不能害怕,不能回头。 回头,便是走不出的十万大山,爬不出的万丈深渊。 她在心里默念,终于再次鼓起勇气面向众人:“左老板,我出八百两纹银,买你这座酒楼。” 她说完,乱跳的心脏忽然奇迹般变得平复如常。 她迈开了做生意的第一步。 与陌生人打交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为表诚意,萧凤仙当即派人回梧桐苑取银钱。 等待的时间里,魏紫听左花菱讲了酒楼的事。 她父亲前段时间右手受伤,今后再也不能掌厨做菜,偏偏又封建迷信,不肯把左家菜传给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没了那几道招牌菜,酒楼的生意每况愈下,眼看就要关门了。 对面酒楼的张老板,年轻时就喜欢和父亲攀比,门前的台阶势必要多出两级,石狮子势必要大上一圈,门槛势必要高出半截,就连匾额招牌也要修得更大、更豪奢。 后来两人娶妻生子,张老板得了两个儿子,父亲却只有她一个女儿,张老板喜不自胜,这些年每次碰见,都会嘲讽父亲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左家怕是要从此绝后了。 父亲无可奈何,认定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张老板结成亲家,让张家的儿子去传承左家菜,要么卖掉酒楼,回乡下养老。 左花菱愤愤握紧双拳:“魏姑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如果我当真不会做菜也就罢了,偏偏我比对面那两个姓张的小子更有天赋也更努力。输在性别上,我真是死也不甘心!” 魏紫同情:“左姑娘……” “哟,这么多人呢!” 容嘉荣赶了过来。 梧桐苑没人住,他干脆赖在那里不走了。 见萧凤仙派人回来取钱,于是自告奋勇亲自送钱。 他把钱匣子交给魏紫:“大吉大利,整整八百两纹银,嫂子你点点。” 玉合欢摇着团扇,微笑:“卖掉酒楼,终究是下下策。左老板,我已经请姻缘殿里的高人算过左姑娘和张大公子的生辰八字,他们是天作之合,成亲之后,一定能把左家菜发扬光大。” “巧了,我的老本行就是算命,既然你说他们是天作之合,那你把他们的生辰八字拿给我,我瞧瞧是否大吉大利。”容嘉荣撩袍落座。 “有你这算命的什么事儿?”玉合欢瞪他一眼,又转向左老板,“左老板,我年纪虽小,但看人很准,左姑娘和张公子乃是三世姻缘,万万不能错过!” 容嘉荣吹了吹茶盏:“什么三世姻缘,明明就是吃绝户!伱作为红娘,不管女方是否情愿,只一味帮着男方逼迫她,可见是个无良媒人。” 吃绝户,无良媒人…… 玉合欢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她握紧团扇,憋着火气道:“还请你嘴上积德,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难道你没听说过?” “那也得看是什么婚。” “什么婚?金玉良缘,郎才女貌,秦晋之好!” “呸,我看,是乱点鸳鸯,逼良为娼,狼狈为奸!” 玉合欢猛然站起身:“你骂谁狼狈为奸呢?!” “谁生气我就骂谁咯!” “你——” 玉合欢气白了脸,使劲儿扇了扇团扇。 她懒得搭理容嘉荣那根搅屎棍,微笑着转向左老板:“张家诚心求娶,聘礼礼单都拟好了。您把女儿嫁过去,大家住的近,与嫁到自己家也没区别。您多了个女婿就等于多了个儿子,今后呀,您老有的是享不之尽的福气!” “嘿,”容嘉荣笑出了声儿,“都被吃绝户了,还福气哩!” 魏紫柔声道:“我是真心想买这座酒楼的,还请左老板成全。” “爹……”左花菱哽咽,“女儿不喜欢张家的小子,与其嫁过去毁掉一辈子,还不如卖掉这座酒楼,女儿陪您一起回乡下养老!” 左老板难过地闭了闭眼。 他舍不得左家菜失传,也舍不得女儿受委屈。 衡量了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道:“既然魏姑娘诚心想买,那左某就卖给你好了。这座酒楼凝结着我们左家几代心血,还请魏姑娘珍惜。” “定然。”魏紫承诺,又执起左花菱的手,“另外,我还想聘请左姑娘当酒楼主厨,不知你是否肯?” 左花菱愣住。 她不敢置信,酸了鼻尖:“魏姑娘?!” 魏紫笑容温柔。 上辈子,她被困在萧家后院。 那小小的一方宅院,是她走不出的十万大山。 而左花菱看似自由,实则也被困在“性别偏见”这座大山里。 她想带着左花菱,一起走出去! 萧凤仙嗅了嗅指间残留的发香。 他的寡嫂好像那娇弱的小金丝雀,不仅自己扑腾挣扎着想逃出囚笼,还撺掇别人家的雀儿,跟她一起飞出去。 她能飞多高呢? 少年玩味期待。 办好酒楼的买卖手续,萧凤仙提醒道:“嫂嫂,咱们该回家了。” 魏紫点点头。 是该回家了。 他们一宿没回,萧家还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 …… 萧府静悄悄的,似乎连风也静止了。 魏紫和萧凤仙穿过回廊,刚踏进主院,就瞧见厅堂廊下摆着十几把交椅,除了萧贵夫妇,邢家夫妇和别的几家亲戚也来了。 他们高高在上地坐在交椅上,三堂会审似的。 萧杜鹃正在嗑瓜子,余光扫见两人进来,连忙兴奋地扔掉瓜子壳儿,嘴里直嚷嚷:“娘,他们回来了!” 邢氏立刻拍了拍案几,冲魏紫和萧凤仙厉声骂道:“好一对奸夫淫妇,你们得罪沈侍郎在前,夜不归宿在后,现在竟然还敢回来!还不跪下,我们要审你们!” 萧贵没吭声,精明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恶毒暗芒。 昨晚,他和邢氏商量过了。 凌霄停妻再娶乃是大罪,魏紫活着终究是个祸患。 可他们家最重视规矩礼法,也最讲究体面优雅,暗地里谋害终究不是个事儿,不如趁魏紫这次犯错,给她冠上“荡妇”的罪名,大大方方堂堂正正把她沉塘淹死。 如此,既不会影响凌霄的仕途前程,也不会损伤他们家的体面。 因此,他们特意连夜请来亲戚朋友当个见证,证明他们萧家没错,错全在魏紫一人身上。 魏紫懵懵的:“奸夫淫妇?” “你跟你的小叔子,可不就是奸夫淫妇?!”邢千日的母亲刘氏歪在交椅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带着皱纹的吊梢三角眼翻到了天上。 她喘了口气儿,对邢氏道:“妹妹,我早就说过,女人长得太漂亮不是什么好事,妖精似的整天就知道勾引男人,好好的爷们儿都被她们带坏了。前两年我就让你发卖了这个小娼妇,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闯出大祸。我看,只有把她沉塘,才能平息沈侍郎的怒火,不至于牵连到咱们几家。” 其他亲戚纷纷点头称是。 邢氏抹着眼泪诉苦:“嫂子,不怕你们笑话,我一个老妇人,哪里管得住这两个人!一个是忤逆不孝的儿媳妇,一个又不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想管,也不敢管!平日里,还不是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这话虚伪。 刘氏和其他几个妇人却都跟着抹起眼泪,好像很感动似的。 第25章 唯有他的身边才是安全的 刘氏安慰道:“谁不知道咱们家是最开明的人家,妹妹又是天底下最慈爱的婆母,平日里把儿媳妇当亲女儿疼,这小娼妇身在福中不知福,打死也不为过!” “所以,今天还请大家做个见证,”邢氏站起身,“是魏紫犯下滔天大错在先,理应沉塘打死,而不是我萧家以势逼人!” 魏紫不服:“就算是官府判案,也得讲究证据。婆婆说我跟人私通,可有证据?” “好一个小娼妇!”刘氏怒喝,“当着我们这些亲戚朋友的面,你都敢开口顶撞你的婆母,可想而知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你又是如何虐待婆母的!你不赶紧下跪认错,还等什么?!” “我的命好苦呀!”邢氏突然老泪纵横,“我的老嫂子,你们现在可算是看清楚了,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我不活了我,我一头撞死得了!” 她撒泼打滚,一副被魏紫欺负狠了的模样。 妇人们又是一阵安慰。 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儿不懂事,捡起院子里的石头,纷纷砸向魏紫,鹦鹉学舌似的吆喝:“呸,不要脸,荡妇!就该沉塘淹死!” 魏紫吃痛,下意识躲进萧凤仙的怀里。 少年身上透着淡淡的木香。 魏紫抬起眼睫,忽然意识到从前自己被公婆打骂的时候,从没有躲到过萧凌霄的怀里,更不曾乞求过他的袒护和偏爱。 仿佛潜意识里早已知晓,那个所谓的青梅竹马的夫君,永远不可能庇佑她、疼爱她。 而她明明跟萧凤仙才熟识不到半个月。 可是偌大的萧府,似乎唯有他的身边才是安全的。 她自诩是长嫂,灵魂又年长几岁,因此处处照顾萧凤仙,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也开始这么依赖他了? 刘氏气得跺脚,指着两人骂道:“你们瞧瞧,伱们瞧瞧!青天白日当着我们的面就搂搂抱抱,谁知道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哎哟,简直不堪入目!” 邢氏跪倒在地,对着天空捶胸顿足:“我可怜的儿呀,你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荡妇!可怜我萧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刘婆子带着一群婆子蠢蠢欲动。 她谄媚道:“老夫人别生气,老奴这就把她关进猪笼,给她沉塘!” 几个婆子上来就要抓魏紫。 刘婆子最是心狠,一边拽魏紫,一边暗暗用力掐她的手臂。 萧凤仙眯了眯眼,一个窝心脚,把她狠狠踹了出去。 正院旁边就是池塘。 刘婆子“诶唷”一声,狼狈地掉进水里,落汤鸡似的挣扎,咕嘟咕嘟灌了满肚子的冷水。 其他婆子见状,哪还敢继续拉扯魏紫,纷纷忌惮地退后几步。 “反了天了!你一个妓生子,还敢动手打府里的老人!这些年你嫡母可曾少过你吃穿?!不知好歹的东西!”刘氏怒气冲冲,也不病歪歪了,捡起一根木棍,快步冲过来想揍萧凤仙,“我今天就替你嫡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跑得很急,萧凤仙伸脚一绊,她直接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萧凤仙顺势夺过那根木棍,正要朝刘氏脊背上招呼,魏紫及时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刘氏都四五十岁的年纪了,这一棍子敲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到底是亲戚长辈,当今天子又以孝治国,刘氏告到官府,萧凤仙这辈子的科举之路就完了。 她低声道:“二弟还要考功名,犯不着为了这种人自毁前程。” 萧凤仙轻嗤。 功名利禄那种俗物,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也就这小寡妇胆子小,把那玩意儿当成个宝贝。 刘氏哭嚎着爬起来:“我不活了我!我的好姑子,你瞧瞧你家里这个小畜生是怎么对我的!他以下犯上,还想打死我,我看啊,我这条老命今天是要交代在他手里了!” 她又撒泼似的拉住萧凤仙的手:“你打呀,你朝我这张老脸上打呀!你怎么不敢了?!” 要不是魏紫死死拉着,萧凤仙真想一拳捶扁她的脸。 正院里乱作一团。 魏紫忽然捏着小手帕,嘤嘤地啜泣起来。 邢氏冷笑:“你一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你还有脸哭!” “我哭婆婆无凭无据,就冤枉我跟人私通。”魏紫哽咽,“我对夫君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他才刚走不到半年,我伤心都来不及,哪有心思跟别的男人鬼混?夫君惨死在北方,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左右我在这个家也呆不下去了,不如这就收拾包袱去长安,去找夫君的尸骨!” 她满脸决然,转身就要去收拾行李。 邢氏骇然。 这小蹄子居然要去长安! 她怎么能去长安! 万一被她发现凌霄还活着,还娶了昌平侯府的千金,凌霄的前途、他们萧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她起了一身冷汗,老脸苍白,连忙呵斥道:“你敢!” 魏紫哭得情真意切:“自打夫君走后,我经常梦见他向我哭诉,说他淹死在水底,尸身被鱼虾啃噬折磨,至今不得安生,不能转世投胎。我去给他收敛尸骨,带他回家安葬,难道还错了不成?” 邢氏嘴唇颤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儿子如今可是昌平侯府的上门赘婿,前程锦绣贵不可言,怎么可能被鱼虾啃噬折磨不得安生? 这小蹄子满嘴胡言乱语,真想撕烂她的嘴! 然而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骂道:“住嘴!青天白日的说这些神神鬼鬼,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不是啊婆婆,我是真心为夫君考虑。” 魏紫哭得梨花带雨:“婆婆实在舍不得我长途跋涉去长安收敛尸骨,不如就请几位高僧为夫君超度一番?非得在府里摆上个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咱们全家人一起吃斋念佛,夫君才能顺顺利利转世投胎。” 邢氏额角青筋乱跳,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的摆什么道场,还超度,还吃斋念佛,这小娼妇咒谁呢?! 她真想给这小娼妇摆上一桌,好好超度了她! 第26章 忠贞烈妇 刘氏哭了半日,见没人管自己了,于是抹着眼泪,自己一瘸一拐地回到座位。 她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泥土,瞟了眼自己的儿子邢千日。 眼看萧家是要绝后了,偌大的家产总不可能留给萧凤仙那个妓女生的小畜生,所以今后继承萧家的,还得是她的儿子千日。 所以,跟萧家搞好关系是非常必要的。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趟,笑道:“我的好姑子,把这小蹄子沉塘是一回事,好好替凌霄超度又是一回事。那小蹄子讲的话也不无道理,自打凌霄走后,咱们就没好好替他办一场法事。按道理来讲,是该热热闹闹办一场的,省得他在那个世界走得也不安生。” 邢氏的老脸青白交加。 她儿子根本没死,办哪门子法事?! 她看,她这老嫂子也糊涂了! 刘氏把邢千日拉到跟前,滔滔不绝:“凌霄还活着的时候,跟千日好的亲兄弟似的。依我看,这场法事不如就让千日操办。我们家千日别提多能干了,又孝顺,今后啊,会把你这姑母当成亲娘孝顺的!” 眼看越扯越远,萧杜鹃忍不住插嘴:“娘、舅母,今天不是来审魏紫的吗?你们都在说什么呀!” “瞧你这孩子,”刘氏笑眯眯地掐了把萧杜鹃的脸颊,“正说你表哥能干孝顺呢!你们俩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金童玉女似的,不是我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人——” “舅母!” 萧杜鹃恼怒打断刘氏的话。 邢千日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她萧杜鹃称“青梅竹马”?! 也就舅舅、舅母和她娘,把邢千日当一回事儿,整天把“老邢家的独苗苗”挂在嘴边,搞得好像他们邢家有皇位要继承似的,她自己是死也不会嫁给这种废物的! 邢氏捂着额头,疲惫地坐到交椅上。 被这么一闹,她也没法儿把魏紫沉塘淹死了。 她闭着眼睛摆摆手,沉重道:“罢了,就当我们萧家做善事,继续把伱这个闲人养在后院。只是今后不准你再随便出门,来人啊,给她脚上再绑一道铁锁,这个寡,务必给我守住了。” 魏紫不想守寡。 她才刚置办了一座酒楼,她还这么年轻,她想经商赚钱,想读书认字,想去外面玩。 正要开口拒绝,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谁敢绑她?” 萧杜鹃眼睛一亮:“陈公子!” 她忙不迭地凑上前去:“陈公子,你怎么到我家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叫人为你准备好酒好菜呀!” 陈紫荆压根儿没看她一眼。 他朝萧家夫妇拱了拱手:“家父听说了魏姑娘的事,得知魏姑娘对凌霄兄一往情深,又对二老一片纯孝,十分感动,命我前来褒奖魏姑娘。” 他让开半个身子,身后的小厮捧着一个卷轴。 小厮揭开卷轴,上面赫然题着“忠贞烈妇”四个大字。 陈紫荆握着折扇,自豪地望向魏紫,笑道:“这是家父亲笔为魏姑娘题的字,魏姑娘不必害羞,随意挂在闺房就好。” 魏紫:“……” 她的小脸上原本还挂着泪珠,看见这幅字,顿时抽了抽嘴角。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谁说她要给萧凌霄当忠贞烈妇了? 这烈妇谁爱当谁当去,她才不乐意当呢! 还要她挂在闺房,这东西她看一眼就觉得脑袋疼、眼睛疼,再看一眼只觉命都仿佛短了半截,在墙上挂个乌龟都比这幅字强,她恨不能烧了这东西! 她勉强行了个屈膝礼:“小女子……多谢知县大人抬爱。” 小寡妇的身段袅袅娜娜。 陈紫荆非常受用,笑着虚扶了一把:“魏姑娘客气了。” 邢氏等人面面相觑。 陈县令竟然亲自给这小娼妇题字! 那可是坐在官衙里的知县大老爷! 这是何等的殊荣! 一时之间,邢氏等人不敢再难为魏紫,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公子,知县老爷怎么会知道她一个寡妇?” 陈紫荆懒得跟这群人闲聊废话,直接道:“家父还说,你们给魏姑娘戴上脚铐,有违仁义道德,有折磨虐待儿媳妇的嫌疑,命你们立刻为她解开脚铐。” 邢氏等人憋着一口气,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邢氏才赔着笑脸道:“陈公子误会了,我们给她戴上脚铐,也是为了她好。你说她年纪轻轻的,万一守不住寡,干出红杏出墙的事,那不是丢人现眼吗?!传出去,她的名声也没了,我们家的名声也没了!” 陈紫荆威严道:“当今律法并没有规定,寡妇不能再嫁。既然萧凌霄已死,那么魏姑娘就有再嫁的权利。我父亲身为父母官,爱民如子体恤民情,理应保障她的权利。还不给她解开?” 邢氏满肚子不乐意。 然而当着陈紫荆的面,她到底不敢表现出来。 她只得摆摆手,示意刘婆子给魏紫解开脚铐。 刘婆子磨磨唧唧地掏出一把钥匙,不情不愿地解开了锁链。 沉黑的锁链被丢弃在地。 魏紫忍不住走了两步,只觉身轻如燕。 这副铁链锁了她两辈子,现在终于解开了…… 陈紫荆从小厮手里拿过棒疮药,递给魏紫:“脚铐沉重锐利,只怕早已磨伤魏姑娘的脚踝。这棒疮药药性极佳,魏姑娘拿着用。” 他如此好意,魏紫不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收下棒疮药,道了声多谢。 萧杜鹃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 要说陈公子对魏紫那贱人没有好感,她是死也不会信的。 果然男人都很肤浅,就知道看脸! 偏生魏紫长的跟个妖精似的! 她揪住手帕,水杏眼红红的:“陈公子来我家,莫非就只是为了我的嫂子?我哥哥才死不到半年,就算她要改嫁,也得先守上一年的寡才行!更何况陈公子青年才俊前程锦绣,想必瞧不上一个寡妇?” 少女咄咄相逼。 陈紫荆眼底略过厌恶,冷淡道:“我和凌霄兄交好,他的夫人自然就是我的嫂子,我只想照顾嫂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今天过来,除了送题字,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第27章 想亲吻她茉莉花般的脸颊 他这般郑重其事,众人不禁竖起耳朵。 陈紫荆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端午,到时候整个陵州的龙舟都会来咱们山阴县参加夜龙舟大赛。为了彰显咱们县的淳朴民风,我父亲决定在端午节之前,由官府和鹊桥仙联手举办‘最佳婆媳’的比赛,选出三对最佳婆媳,获奖者除了得到五十两纹银的奖金,还有机会和我父亲一起过端午。” 五十两纹银的奖金! 还能跟县令大人一起吃饭! 在场众人顿时喜不自胜,当婆婆的连忙各自拉上自家的儿媳妇,商量着要参加这场比赛。 萧家一屋子的人都爱财。 邢氏听见五十两纹银,眼睛都绿了。 自打凌霄当了昌平侯府的贵婿,就常常写信问家里要钱,打赏侯府的下人要钱,送夫人金银首饰要钱,官场上种种打点也要钱,他们家这些年的积蓄都贴了大半儿进去了,如今正是愁钱的时候。 如果能拿到五十两纹银的赏金,起码他们一家子到年底的日常开销不用发愁了。 邢氏立刻堆起满脸笑容,称赞道:“知县老爷真是英明睿智,怎么想到用这种比赛来促进咱们县城婆媳关系的?一般人可万万想不到!别的比赛也就罢了,这种比赛我和我儿媳妇肯定是要参加的!不为那五十两纹银,就只为了支持咱们知县老爷!” 其他亲戚纷纷称是。 邢氏热络地拉起魏紫的手,亲自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子:“我素日里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疼爱,你快别哭了,怪叫我心疼的。这次的事,是我错怪你了。” 萧杜鹃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不满道:“娘,就算他们没有私通,但得罪了沈侍郎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沈侍郎那么大的官,难道您想他责怪咱们家吗?!” 邢氏心底一个咯噔。 陈紫荆道:“魏姑娘性子柔弱,定然做不出顶撞沈侍郎的事。想必,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她的缘故。” 顿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向萧凤仙。 萧凤仙正玩味地看着魏紫手里的棒疮药,意识到众人的反应,不禁道:“你们看我作甚?” 邢氏骂道:“都是你这畜生惹出来的事!平时不好好读书,还跑去得罪沈侍郎,给咱们全家招来祸患!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娘,但却是伱的嫡母,我要代替你亲娘管教你!来人啊,给我把这孽障绑起来,送去沈侍郎跟前负荆请罪!” 在场的亲戚朋友以刘氏为主,奴才当中以刘婆子为主,一致看着萧凤仙,纷纷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小崽子没有娘。 没娘的孩子,天生就没人护着,自然是要被其他人欺负的。 眼看族中的男人们要上前拿住萧凤仙,魏紫紧张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道:“二弟,你别害怕,容我想想办法。大不了……大不了咱们跟他们拼了!” 跟他们拼了? 萧凤仙挑眉。 他幼稚可怜的寡嫂,竟然想跟这群恶人拼了…… 他想笑,不知怎的,又笑不出来。 他垂眸,凝视那菟丝花般柔弱的小寡妇。 她在云深寺保护了他一回,这次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继续保护他,她挡在他的面前,面对那群蛮不讲理的男人,襦裙底下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明明自己都在害怕,却像个一步也不肯退缩的战士,还反过来安慰他不要怕。 春阳温暖,她的掌心温热潮湿。 少年的胸腔里突然涌出从未有过的悸动,如同破土萌生的野草。 这一刻,他忽然想跪下来亲吻寡嫂的手心,亲吻她茉莉花似的鲜嫩饱满的脸颊。 他想,若世有神明,那神明定然是他嫂嫂这般模样。 混乱之中,邢千日突然嚷嚷:“你们都让开!” 他卷起袖管,凶神恶煞地冲向萧凤仙:“我这就亲手拿住他,交给沈侍郎发落!” 萧凤仙眯了眯眼。 就在邢千日动手的刹那,他捏住他的手腕,扬手就朝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大耳光,邢千日“诶唷”惨叫一声,狼狈地滚倒在地,脸颊顷刻间红肿宛如猪头。 萧凤仙爽了。 他打不得刘氏那老婆子,还不能打她儿子吗? 邢千日捂着脸,又疼又气还丢了脸面,不禁当众嚎哭:“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萧凤仙,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老邢家的独苗苗,你要是把我打坏了,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姑母、姑爹,你们也不管管他!” 邢氏拍着双膝痛哭流涕:“孽障啊!这等不忠不孝目无尊长之人,怎么就投胎到了我们家!” 萧贵沉着脸,斥责萧凤仙道:“瞧你干的好事!还不快给你表哥赔礼道歉?!” 萧凤仙嗤笑:“他不来扒拉我,自然不会挨那一下——” “畜生!” 他话没说完,萧贵突然大骂着给了他一巴掌。 萧凤仙瞳孔骤然紧缩,赤红着丹凤眼盯向萧贵。 他虽然是个少年,周身却迸发出乌云压境似的狠戾阴沉气势,逼得萧贵不敢再打,战战兢兢地后退几步。 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晚辈吓到,萧贵脸色发白,指着萧凤仙的鼻尖骂道:“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你爹!你想谋杀你亲爹不成?!” 明明是暖意融融的春天。 萧贵站在人群里,明明凭着父子关系占据上风,可不知怎的,他竟有种遍体生寒之感。 十几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为了抢夺财宝失手打死的那个青楼女子,她临死前,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的…… 这个小畜生和那个青楼女子…… 不过,所有的秘密都掩埋在了那个风雪夜里,不会有人知道他萧贵夺宝杀人。 更不会有人知道,萧凤仙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天底下没有儿子弑父的道理,只要他不说出口,萧凤仙一辈子都得认贼作父,一辈子都越不过他去。 想到这里,萧贵稳了稳心神,努力昂首挺胸,睁大那双狭小的眼睛,强撑起一点气势。 萧凤仙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摸了摸挨打的脸颊。 第28章 小畜生,还不快跪下请罪 第28章 小畜生,还不快跪下请罪? 他在萧家的这些年,不能进祠堂祭拜,不能上桌吃饭,逢年过节永远徘徊在人群之外,活的像个透明人。 幼时,他也曾因此委屈地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哭泣都是萧家的孩子,萧贵为什么不能像疼爱萧凌霄和萧杜鹃那样疼爱他,为什么每次小孩子之间抢东西闹矛盾,萧贵第一个揍的人总是他。 只因为他不是邢氏生出来的吗? 后来他发现,萧贵也没有多爱邢氏。 于是他把所有缘故归咎于缘分,也许他生来就注定没有父子亲缘,既然如此,那么他对萧贵也不必再抱任何期待。 所以,即便今天被萧贵当众掌掴,萧凤仙也没有多么伤心难过。 他甚至冷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转向邢千日:“表哥对我的事情,对我们家的事情,仿佛格外上心。” 邢千日厉声尖叫:“像你这种小畜生,人人得而诛之!我惯是个孝顺的,自然看不惯你忤逆姑母、姑爹!他们年纪大了降不住你,我作为血缘最亲厚的晚辈,自然要出手降服伱!” “是吗?”萧凤仙薄唇轻勾,“从前萧凌霄还活着的时候,一年到头不见你来几趟。自打他死了,你跑的也勤快了,恨不能住在我们家似的。知道的,晓得表哥是出于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表哥对我们家的事这么热心,是盘算着将来好继承我们家的那几座染坊和铺面。” 少年轻描淡写。 邢千日和刘氏瞬间破防。 邢千日面红耳赤骂骂咧咧:“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对姑母和姑爹一片纯孝感天动地,你竟然敢说我只是为了继承染坊和铺面!” 刘氏哭天抢地:“这年头,好人也难当!我们家千日打小就孝顺,看见老婆婆过岔路口都得扶一把,十里八乡谁不夸他,万万没想到啊,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如此猜忌,如此污蔑,如此陷害!天理不容,天理不容!”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魏紫目瞪口呆。 戏园子里专业唱戏的,都没这母子俩演得好。 实在令她叹为观止。 萧贵想起邢家这些年捞的油水和好处,不禁肉疼,忍不住对邢氏道:“你侄儿这半年来的确实太勤了些。” 邢氏啐他一口:“呸,什么叫我侄儿?难道千日不是你的侄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娘家人?!” 眼看萧家和邢家要窝里斗,陈紫荆蹙了蹙眉。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诸位,沈侍郎那边,还没个交代呢。” 众人回过神,正要把矛头再次指向萧凤仙,一名小厮突然急急地跑进来唱喏:“沈侍郎到!” 邢千日立刻嚷嚷:“完蛋了,沈侍郎来找我们兴师问罪了!” 萧贵气得满面通红。 眼看沈侍郎今年中秋过后就要回京,如果因为萧凤仙而影响了凌霄的前程,他今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他将来死也不会瞑目! 邢氏更是两眼一翻白,吓得直接晕死过去。 亲戚朋友生怕牵连到自己,纷纷咒骂起萧凤仙。 沈春秋进来的时候,正院闹哄哄的,比赶集还要热闹。 他严肃地抚了抚胡须,重重咳嗽一声。 他今天戴了一顶冠帽,眉毛也少了一条,看起来格外奇怪。 陈紫荆拱了拱手,关切道:“沈大人,您的眉毛……” 沈春秋瞟了眼萧凤仙,面色微红,语气不大自然道:“昨晚修剪胡须,一时失手剃掉了眉毛,不碍事。这里乱糟糟的,究竟在闹什么?” 陈紫荆三言两语把事情讲了一遍。 萧贵连忙带着亲友们下跪,哭诉道:“都是犬子顽劣,一时得罪了沈大人。还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那小畜生计较!” 他哭完,又对萧凤仙吼道:“畜生,还不快跪下请罪?!” 萧贵战战兢兢,心却里都盘算好了,如果沈侍郎非要问罪,那他就把萧凤仙的身世公之于众,告诉所有人,这小畜生不是他萧家的种。 想来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家逃离问责。 正院寂静。 众人皆都忐忑不安,等着沈春秋的雷霆之怒。 谁知过了半晌,沈春秋温和道:“你们误会了,我这趟过来不是为了问罪,而是为了赔罪。” “赔罪?” 众人面面相觑。 陈紫荆“唰”地收拢折扇,一时也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本“晕死”过去的邢氏,也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眼缝。 沈春秋正色道:“昨天在云深寺,魏姑娘一席话算是骂醒了我,我以出身门第来收关门弟子,确实违背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训诫。明明是我做错了事,可我却当众辱骂魏姑娘和萧小公子。回家之后,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因此特意登门致歉。” 他解释着,摸了摸光溜溜的眉毛,又忌惮地瞟了眼萧凤仙。 这个少年虽然才十五岁,可是昨夜,他竟然拿出了东西两厂的印章,他和宫里那位权势赫赫的花厂督关系匪浅,可着实吓了他一跳! 花厂督何许人也,深得天子器重信赖,虽是宦官却直接参政,手里握有实权,哪怕这些年被无数朝臣弹劾参奏,也依旧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而他虽然官拜侍郎,但空有个虚名,这次回乡守孝三年,等秋天的时候再回到上京,还不知道被架空成了什么样! 沈春秋一直想走花厂督的门路。 萧凤仙行事作风诡谲狠辣和花厂督如出一辙,活像个小阎罗。 要是哄好了他,岂不就等于打通了花厂督的门路? 沈春秋算计着,笑道:“对了,为表诚意,我还特意送来十二匹绫罗绸缎,都是从上京带过来的,昂贵稀罕,陵州城里还没有这种档次的料子。” 他身后的小厮们连忙捧上布料。 众人望去,都是鲜艳娇嫩的颜色,适合少女裁衣穿戴。 沈春秋笑眯眯的。 据他揣度,萧凤仙肯为了那寡妇出头,半夜登门逼他道歉,想必是很看重他那位寡嫂,正所谓送礼也是一门学问,他想不着痕迹地讨好萧凤仙,那么自然就该把好东西送到他的寡嫂手上。 那寡妇出身乡下,肯定没穿过绫罗绸缎。 第29章 被沈侍郎保媒说亲 第29章 被沈侍郎保媒说亲 萧凤仙扫了眼那些绫罗绸缎,讥笑。 怪不得花锦绣评价沈春秋是个汲汲营营之辈,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有他在,他的嫂嫂想穿什么穿不得,谁稀罕这些破烂绸缎? “诶唷!” 邢氏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走过去,贪婪地抚摸那些绸缎:“我们家什么档次,哪值得侍郎大人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真是破费了!杜鹃呀,儿媳呀,快过来瞧瞧!咱们这种乡下人,八辈子也没穿过这么好的布料哩!这穿上身不得折寿!” “娘,您说什么呢!” 萧杜鹃偷看了一眼陈紫荆,忍不住低声怨怪。 什么叫“穿上身不得折寿”,给陈公子听见了,又要笑话他们家小气老土,上不得台面。 “我挑好了,”邢氏眉开眼笑地拉着萧杜鹃的手,“这两匹红的、两匹绿的、两匹紫的,就给杜鹃你做衣裳。我嘛,我就要这两匹宝蓝色的绸缎。剩下那两匹,就留给儿媳妇好了。再过两个月就是端阳节,咱们一家子穿上新衣裳,走出门去,真是又优雅又体面。” 沈春秋愣了愣。 这些料子是他专门送给那寡妇的,这娘儿俩掺和什么? 他正要说话,魏紫道:“既然婆婆都分好了,那儿媳就要剩下的两匹好了。” 剩的两匹丝缎是浅浅的玉石色,春阳下那色泽又嫩又白,泛出羊脂玉似的光泽,虽然颜色看似寡淡,但裁成襦裙定然显白又显气质。 至于那些花花绿绿的…… 萧凌霄“过世”才不到半年,至亲之人只能穿素,那些鲜艳的布料就算拿到手也穿不出去,如果这母女俩敢穿红着绿跑到端阳节上玩耍,肯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她们存心找骂,她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分完布料,沈春秋和和气气地转向萧贵:“你们家的孩子有出息啊,尤其是凤仙小公子,小小年纪才华横溢,将来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萧贵尴尬地陪笑两声,心里直犯嘀咕。 他这当爹的,怎么不知道萧凤仙才华横溢? 他们家才华横溢的,分明是他的亲儿子凌霄。 沈侍郎怕是老糊涂了。 沈春秋又慈蔼道:“我瞧着,凤仙也有十五岁的年纪了,不知可有相看人家?能否把他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家有个极好的女孩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如果两个孩子生辰八字相合,倒不失为一桩好婚事。” 满院子的人都呆住了。 他们这种人,能被知县老爷保媒,都足够吹上三辈子了。 可是萧凤仙这妓女生的小畜生,竟然能被沈侍郎相中做女婿! 这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尊荣! 萧贵又妒又恨,浑身发抖。 他的亲儿子尚且没有这种待遇,萧凤仙哪里来的运气! 难道他的凌霄还不如萧凤仙吗?! 他又暗暗安慰自己,人家沈侍郎也未必是真心给那小畜生说亲,兴许人家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者只是客套话,而他的凌霄可是实打实当了昌平侯府的赘婿,这不比嘴上画饼来的强? 他想着,心情好了不少:“犬子顽劣,又没有功名在身,哪里配得上您的掌上明珠?随便配个村妇,也就足够了。沈大人可别折煞他!” 他这么说,沈春秋只得暂时作罢。 不怪萧贵拒绝,也是他太急。 毕竟,给萧凤仙撑腰的人可是花厂督,萧凤仙将来想进入上京城权力中心易如反掌,他一个无权无势又守孝三年的侍郎,想把自家的庶女许给萧凤仙,人家还真不一定瞧得上。 他笑道:“改日有时间,还请萧老兄去我府上做客。” 萧贵受宠若惊,暗道沈侍郎这么给萧凤仙体面,说不定是看在了他这个当老子的面子上,可见他在山阴县,还是有些分量的。 他连忙道:“一定,一定!” 双方又客套了一番,沈春秋才告辞离去。 满院的亲戚朋友闹了个没脸,不好意思继续留在萧家蹭吃蹭喝,纷纷告辞。 陈紫荆盯着萧凤仙的目光充满忌惮。 旁人没看出来,他可是看的真真儿的,昨天在云深寺沈春秋还辱骂萧凤仙,可是今天对他的态度近乎谄媚,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他温和道:“凤仙兄弟,改日去我府上坐坐。我和你兄长是一样的,既然他不在了,那么我愿意替他教导伱读书。” 萧凤仙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儿:“哟,云深寺那么简单的策论你都答不上来,怎么好意思说教我读书这种话的?到底谁教谁啊?” 陈紫荆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死死握紧折扇,才勉强维持住君子风度。 他只得转向魏紫:“魏姑娘,我给你的棒疮药,你记得早晚各涂一次,寻常棍棒打伤、淤伤、摔伤,三两日就能痊愈。” “多谢。”魏紫屈膝福了一礼。 陈紫荆这才黑着脸离开萧家。 萧凤仙抱起两匹玉石色的绸缎和陈县令的题字。 他正要和魏紫回东南角偏院,萧贵重重咳嗽一声。 他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抚着胡须训斥道:“沈大人这次不跟你们计较,是因为他大人有大度。也是因为咱们家的祖坟位置好,保佑了全家人平平安安。你俩以后再敢得罪那些官大人,休怪我把你俩撵出去!” 他顿了顿,又告诫萧凤仙道:“还有你这孽畜,沈大人说要给你保媒说亲,人家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跟你客套客套,你别真以为人家把你当回事儿了。这么大的人了,别好话赖话听不出来。” 萧凤仙:“哦。” 他态度敷衍,径直带着魏紫走了,把萧贵又气个半死。 另一边,邢氏和萧杜鹃还在抚摸那些绫罗绸缎。 刘婆子瞟了眼魏紫纤细袅娜的背影,不甘心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她凑到邢氏跟前,浑浊老眼滴溜溜地转,小声道:“老夫人,那脚铐就这么取下来了?老奴瞧着,她年纪轻轻就守寡,咱们岂能对她太好?说不定,大公子就是被她克死的!” 第30章 怎么不知道叫一声疼 第30章 怎么不知道叫一声疼? 邢氏瞪她:“知县老爷亲自下的令,我能怎样?!” 刘婆子眯着眼堆起满脸褶子,恶毒道:“老夫人,既然脚铐取下来了,那咱也不能让她闲着!过两日就到摘茶叶的时候了,干脆把她送去九娘子山摘茶叶,也能给咱们家多赚点钱!。” 陵州产茶,清明过后、谷雨之前的茶最好。 每到这个时节,各大茶山都会聘人采茶,几乎整个州府的女子都会报名前往,每天采茶可得五十文钱。 邢氏爱钱,每年都会和娘家嫂子刘氏带着一帮亲戚女眷去采茶。 承包九娘子山的据说是个外地商人,聘用了陵州本地人看守茶山,然而守山人向着自家老乡,对采茶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一些胆大的妇女往往把采来的好茶嫩茶半路卖给别的茶商,再随意拿些粗劣的老茶叶去交差,领那五十文钱。 邢氏和刘氏通过这种手段,每年都能多赚十几二十两纹银。 “让魏紫去采茶?”邢氏捏着绸缎,思索片刻,慢慢点头,“也好,既能多赚一点采茶钱,又能跟我配合表演婆媳和睦,到时候评选‘最佳婆媳’,我也更容易被选上……” 主仆商量着,便遣了个婆子去通知魏紫,明天早起采茶。 东南角,小闺房。 魏紫把两匹绸缎锁进箱笼:“二弟,看来你明天要自己弄吃的了。” 放好绸缎,她又拿起陈县令那副“忠贞烈妇”的题字,怎么看怎么碍眼。 挂起来不是,烧了也不是,魏紫左思右想,干脆拿它垫桌脚了。 萧凤仙环顾闺房。 靠墙摆着一张发黄发旧的竹榻,榻上挂了一副素白干净的老布帐幔,褪漆的酸枣木箱笼和柜架碰一下就咯吱作响,窗下的桌案上铺着笔墨纸砚,空气里隐隐残留着劣质蜡烛和灯油的味道,整间房只开了一扇菱花窗,显得屋子里格外昏暗潮湿。 这样的屋子,婆子丫鬟都嫌弃,亏她住的下来。 他们果然没把小寡妇当人看。 他道:“嫂嫂的闺房,也该翻新了。” “且暂时住着。”魏紫伸出手,“陈公子给的棒疮药呢?” 回来的路上,萧凤仙说替她收着药,她就给他了。 萧凤仙摸了摸怀袖:“丢了。” “丢了?” “定是丢在了半路上,嫂嫂瞧我,做事一点也不细心。”萧凤仙语气真诚,“不过,我那里还有更好的药膏,嫂嫂不如用我的。外人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用着到底不放心。” 魏紫跟着萧凤仙来到小书斋,少年翻箱倒柜,果真翻出一瓶药。 萧凤仙把她拉到垫子上:“给我瞧瞧伤口。” 他伸手撩起她的裙裾。 魏紫惊呆了,正要阻拦他,萧凤仙已经脱下她的半截罗袜。 少女的脚踝暴露在空气中。 魏紫脸颊一红,嗔怪道:“你怎么都不知道避嫌?” 她想抽回脚,却被萧凤仙牢牢握住。 少女的脚踝纤细伶仃,因为长期戴着沉重铁锁的缘故,脚踝处磨坏的血肉早已结痂化脓,呈现出腐烂的深紫和深青色,在周围白嫩肌肤的映衬下,更显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她顶着这样的伤,每天洒扫煮饭,甚至还拖着这样一双脚,去爬云深寺那么高的山阶。 明明只是个娇弱的小寡妇。 那菟丝花般孱弱的身子骨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力量? 萧凤仙垂着长睫,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磨了这么久,伤口都化脓了。嫂嫂是木头还是哑巴,怎么不知道叫一声疼?” 他虽然是个少年,可终究是个男子。 魏紫是很保守的人。 被小叔子盯着光裸的脚踝,她只觉像是被扒光衣裳,羞臊的浑身轻颤,薄薄的红晕顺着脸颊蔓延到耳尖,连白皙的脖颈也透出一层粉。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推开萧凤仙的手,可少年力量惊人,稳稳握着她的脚,任她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她做贼似的,声音极低:“你……伱先放开我!给别人瞧见,咱们又该说不清楚了。那些婆子嘴巴最碎,万一又冤枉咱们私通,咱们这幅样子,可要怎么解释?” 萧凤仙才不管那些。 他拿毛巾替魏紫擦洗干净伤口,又把上好的药膏倒在掌心,搓热后慢慢敷在伤口上:“随他们怎么嚼舌根,反正我问心无愧。” 掌心包覆着少女的脚踝,他没有任何淫邪的想法,他只感受到那些狰狞凹凸的伤痕、那过于清瘦细嫩的肢体,可见这小寡妇营养不良,平时未曾好好调理身体。 而魏紫太害怕了,害怕到浑身发抖。 “嫂嫂,我给你上药,你抖什么?”他抬起头,丹凤眼噙着锐利的笑,“莫非,嫂嫂你问心有愧?” 四目相对。 魏紫受惊的模样,陡然撞进萧凤仙的眼眸里。 她不仅红了脸,双瞳也泛起薄薄的水雾,贝齿慌张地咬住唇瓣,狼狈地坐在垫子上,裙裾散落满地。 她想逃,却被他牢牢握着一只纤弱的脚,惶恐无助的模样,像是被毒蛇圈住无处可逃的兔子。 真可怜。 萧凤仙想着。 “我……我自然也是问心无愧!”魏紫强撑着架子,“只是古话说得好,‘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要保持分寸距离。难道我以后嫁人了,你还要像今日这般吗?” 嫁人…… 这个词令萧凤仙怔了怔。 是了,小寡妇才豆蔻之年,她还这么年轻,将来总要改嫁的。 她会嫁进另一座深宅,每天相夫教子操持家事,闲暇之余或许会种种花、种种果,给她的新相公做鱼吃、裁衣裳,然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她像是藏在巷尾的一株纯白茉莉花,原本只被他一个人欣赏嗅闻,可是将来,她终究会属于另一个男人,她会被那个男人连根挖起,移植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无法掌控。 少年的眼底浮现出一片漆黑阴霾。 这种感觉,像是在大雪天生吃了一整颗柠檬,酸的人牙痒难受。 他隐忍着,酸溜溜道:“萧凌霄才死不到半年,嫂嫂就想改嫁了?按照律法,你得为他守孝一年才能再嫁。更何况,相看夫婿也得慢慢来,起码得花上年、七八年的时间,所以嫂嫂你急什么?” 第31章 魏紫更委屈了 第31章 魏紫更委屈了 魏紫诧异地看着他:“我没急呀。” 改嫁什么的,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萧凤仙抿了抿薄唇。 小寡妇没急,是他急了。 魏紫垂下卷翘的长睫,认真地穿好罗袜:“其实我也没多想改嫁,男人嘛……” 她没往后说,桃花眼却逐渐黯淡。 她像是自带吸渣体质,总能遇见不好的男人。 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二弟,如果这辈子还能再嫁,我不求他出身高门、身家富贵,哪怕他只是个砍柴的樵夫、打鱼的渔翁,可只要他人品好、有担当、对我好,不会轻易舍弃我、丢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萧凤仙讥笑:“嫂嫂真没出息,就这点儿追求。说什么要嫁给樵夫、渔翁,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你。” 魏紫呢喃自语:“可是,就这点儿追求,也很难实现呢。” 天底下有多少男人,能在荣华富贵和糟糠之妻之间,果断地选择后者? 她是被舍弃背叛过的人。 这辈子,她已经不贪图奢望和谁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想到这些,魏紫的心境逐渐平和,摸了摸萧凤仙的脑袋:“我跟二弟不同,二弟前程锦绣,将来做了官,还可以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官家贵女。到时候,嫂嫂给你绣几套好看的被套帐幔,就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她把他当成了小孩子。 萧凤仙心里不大爽快。 傍晚时分。 晚膳的时候,魏紫做了烤鱼和鲫鱼汤。 她把饭菜摆好:“别看书了,待会儿菜都凉了。” 萧凤仙盘膝坐在小几旁,正翻看一本账簿。 他名下承包了几座茶山,眼看又到采茶的季节了,特意拿出账本翻看,却发现这两年的帐对不上。 茶叶的斤数不对,每年都少了上千斤。 对他而言,这点损失倒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只是他厌恶被人欺骗,尤其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合上账本:“明天嫂嫂要去采茶?” “是啊,”魏紫替他盛了一碗鱼汤,“除了我,婆婆、萧杜鹃、舅母,还有其他几位亲戚,以及家里的婆子丫头,都要去。听说是去九娘子山那一带。” 她把汤碗递给萧凤仙,不知想到了什么,笑起来时又甜又软,奶栗色的桃花眼弯成了亮晶晶的月牙儿。 她期待道:“听说最后一天的茶叶因为长得粗大卖相不好,所以茶山的老板一般会让采茶女自己带回家炒成茶喝。二弟,到时候我多采一些,带回来给伱泡茶。” 萧凤仙挑了挑眉。 整座九娘子山都是他的,他稀罕那点子粗茶? 他瞟了眼魏紫的双手,嘴上道:“我又不喜欢喝茶,何必苦兮兮地大老远摘回来?摘了还得炒,嫂嫂你也不嫌累得慌。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为我做这些事,最后只感动你自己罢了。都是十五岁的姑娘,瞧瞧人家陈瑞香和萧杜鹃的手保养得多好,再瞧瞧你,竟像是中年妇人家的手了。” 说完这番话,萧凤仙自己就后悔了。 他本意是不想魏紫辛苦,然而说出口就莫名其妙变了味道。 原本该藏着他体贴心意的语言和文字,反倒像是变成了一根根伤人的利箭,直往人的心口上戳。 他不敢看魏紫的脸色,闷着头喝鱼头汤,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魏紫愣在当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她肌肤天生就白,再加上十指纤细,本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只是操持家务这么些年,掌心和指腹难免生出许多茧来,再加上一些没痊愈的划伤、刺伤,看起来确实粗糙。 她眼眶一红,不自然地把双手藏到袖管里。 难道她不想有一双白白嫩嫩的手吗? 可她在陵州没爹没娘没人疼爱,小时候不想做家务就会被邢氏和刘婆子打骂,她能怎么办? 她垂着头,捧着小碗,声如蚊蚋:“确实挺糙的……” 萧凤仙悄悄透过指缝看她,小寡妇笑的比哭还难看。 小寡妇本来就爱哭,他又惹她伤心了。 他只得绞尽脑汁地安慰:“其实糙一点也不是很难看,嫂嫂你瞧你那些茧和伤疤,像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纹身,别人想要还得花钱,哈哈。” 气氛诡异。 他连安慰人都不会。 魏紫更委屈了。 次日。 天色蒙蒙亮,魏紫就跟着邢氏等人出了城。 乘坐马车向南走二十里地,就是九娘子山,此刻晨雾弥漫,轻纱似的笼罩了幽青的茶山,已经有许多妇人成群结队,领了竹编背篓和簸箕,开始了采摘工作。 魏紫背着背篓跟在邢氏身后,穿过一垄垄碧青茶树。 邢氏抱怨道:“往年不管摘多少斤茶叶,都是按天结算工钱,怎么今年变成了按斤结算?摘一斤茶叶才十文钱,这不是压榨咱们嘛!” “可不是?”刘氏满脸不爽快,“咱们这些年纪大的,手速怎么拼得过那些年轻小姑娘,简直是故意歧视咱们,该告到官府去!” 魏紫闷不做声地采茶。 按斤结算,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采的快的,一天能采十斤,赚一百文钱,比往年统一发放的五十文钱翻了一倍。 勤劳的人多拿多得,将来她的酒楼开张,也是要这么管理的。 她正想着,萧杜鹃讥讽道:“魏紫,你动作这么慢,故意摸鱼呢?” 魏紫采的是茶树尖尖儿上最细嫩的那一小撮,因此格外仔细,速度也比旁人更慢些,采了两刻钟,才采不到半簸箕茶叶。 萧杜鹃得意洋洋:“你瞧,我已经采了一整个簸箕了!” 魏紫望去,茶叶确实是装满了整个簸箕,只是萧杜鹃连那些老茶叶子也都一并摘下来了。 她提醒道:“这种老叶子,是不能拿来炒茶的。” “笑死!”萧杜鹃讥讽,“又不是我喝,我管它是老是嫩?拿去凑斤数交差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说你笨你还真是笨,连搞钱都不会!什么年代了,你不会觉得,脚踏实地就能赚到钱?果然脑子蠢笨,不像我,聪明睿智,灵活变通!” 她正炫耀,一名管事黑着脸走了过来,训斥萧杜鹃道:“你家喝这些老茶?!这些都不合格,不能算钱的,赶紧倒了重新摘!” 第32章 我凭自己双手摘的,能叫偷吗 第32章 我凭自己双手摘的,能叫偷吗? 萧杜鹃的笑容僵在脸上。 魏紫忍着笑:“妹妹果然睿智。” “贱人,你嘲讽谁呢?!”萧杜鹃脾气上来,抬手就把那簸箕茶叶泼向魏紫,“别以为在外面我就不敢揍你!” 茶叶簌簌落了魏紫满身。 她退后两步,委屈地转向邢氏:“婆婆,小姑子欺负我!” 她的声音很大。 听见热闹,四周的采茶女纷纷望了过来,只见萧家的那个女儿双手叉腰飞扬跋扈,而他们家的儿媳妇衣裳和发髻上都沾着茶叶,眼眶红红的,果然是被欺负的那个。 她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听说萧家对儿媳妇很不好的!” “怎么说?” “他们把她锁在后院,每天叫她干繁重的家务活儿。昨天陈县令的公子出面之前,他们还给她戴上脚铐,跟豢养奴隶似的,真是可怜呐!” “哟,他们一家玩的可真变态!” “……” 邢氏的脸色一阵阵发白发青。 这些妇人嘴巴真碎,就知道乱嚼舌根坏她的名声,她以后还怎么评选“最佳婆婆”? 为了挽回声誉,邢氏只能选择帮魏紫。 她笑容扭曲地走上前,亲亲热热地搂住魏紫:“可怜见的,没伤到哪里?杜鹃那孩子就是调皮,跟你打闹也不知道分场合。等回家以后,婆婆替伱教训她。” 萧杜鹃气到跺脚:“娘!” “别叫我娘!”邢氏忍痛训斥萧杜鹃,“还不快给你嫂子道歉?!” 萧杜鹃咬牙切齿,恶狠狠剜了眼魏紫。 要不是为了那五十两纹银,她死也不会给这贱人道歉! 被众人盯着,她只得瓮声瓮气敷衍了事:“刚刚是我冲动了,反正嫂子你也没伤到哪里,就别跟我计较了。” “你是我的小姑子,我怎么会跟你计较呢?”魏紫轻言慢语,故意恶心她,“妹妹今后还是应该学一学何为温柔矜持,我皮糙肉厚经得起你打,如果换成身娇肉贵的小孩子或者小姑娘,再被你打出重伤,那可就麻烦了。” 萧杜鹃一口老血噎在喉咙。 不是,她什么时候打过魏紫了?! 最多不过就是脾气上来的时候,推搡她几下、掌掴她几下,不痛不痒的,那也能叫打?! 怎么经这贱人的嘴说出来就变了味儿,好像她多泼辣似的! 她本来就很难嫁给陈紫荆,如果名声坏了,她就更难嫁了! 萧杜鹃死死抠着簸箕,表情狰狞扭曲,怄气地压低声音:“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撕烂你的嘴!你这种贱人,就是欠收拾,打死才好!” 因为隔得远,那些采茶女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隐约瞧见她的表情充满威胁意味,怪吓人的。 再看向魏紫,只见她眼眶一红,当即就哭了。 妇人们起了八卦之心,不禁纷纷议论: “都说长嫂如母,可萧家这女孩儿居然能把她的长嫂吓哭,可见年纪虽小,人却很坏,不是个善茬。” “娶妻娶贤,这等凶悍女子,将来谁把她娶进门,是要倒霉的。” “哟,你们还不知道呢?人家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就挑好了夫婿,挑的还是陈县令家的公子,还巴巴儿地给人送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呢!” 长长短短的话语,化作一柄柄利剑,深深扎进萧杜鹃的心脏。 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禁得起这些流言蜚语。 萧杜鹃当即扔掉簸箕,哭着骂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想来采茶,娘你为了那点钱,非要逼我来!这个茶叶谁爱采谁采去,我是没心情了!” 她哭着跑远了。 “这孩子!”邢氏皱着眉头骂了一句,由她去了。 傍晚时分,魏紫的背篓和簸箕都被茶叶堆成了尖尖的小山锥,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捧着簸箕嗅着茶香,忍不住绽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要去交差称重了,邢氏和刘氏在前面领路,谁知越走越偏。 走到一座空旷的小树林,脸生的茶商带着几辆马车等候在这里,不少妇人排着队,纷纷把采来的嫩茶卖给他,一斤能四十文钱。 邢氏领着一众亲戚婆子,也排起了队。 魏紫吃惊:“婆婆,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蠢货,”邢氏压低声音,“当然是赚钱!把茶叶卖给茶山主人,一斤才值十文钱,卖给这个茶商,一斤能多赚三十文钱。你有没有脑子?!” 魏紫道:“这不就是偷?” “什么叫偷?”刘氏瞪她一眼,“亏你相公是个饱读诗书的举人,你跟了他那么多年,怎么连话都不会说?这些可都是咱们辛辛苦苦摘的茶叶,咱们出了苦力的,再拿去卖,能叫偷吗?这叫赚血汗钱!就像别人家的果树结了枇杷,我摘两个尝尝,我凭自己双手摘的,那能叫偷吗?那叫摘!” 邢氏冷笑:“没脑子的东西,你跟她废话什么?” 魏紫呆呆的。 她确实没读过多少书,邢氏和刘氏这两老姐妹也没读过多少书,可她们俩简直重新定义了“摘”和“偷”这两个字! 卖完茶叶,暮色昏惑。 采茶女也有回家的,也有干脆就住在山里的。 茶山老板在山里搭建了别墅,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收拾出许多厢房和卧榻,供来不及赶回家去的采茶女住宿。 魏紫被分到一间厢房,不禁愣住。 其他采茶女都是四五个人合住,可轮到她,竟是一间单独的卧房。 帐幔被褥精致干净,雕花梨木的桌案上摆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屏风后沐浴盥洗的东西也准备齐全了,甚至还有几套崭新的丝绸中衣! 这哪里是采茶女的厢房,分明是谁家小姐的闺房。 魏紫:“定是走错房间了。” 她正要退出去,转身就撞上一个人。 容嘉荣一副书生打扮,拱手笑道:“大吉大利,嫂嫂别来无恙。” 魏紫反应过来:“莫非九娘子山,是你名下的产业?” 只有如此,才解释得通她怎么会被分到这么好的房间。 容嘉荣点头:“可不正是?凤仙告诉我,嫂嫂你也要来采茶,于是我特意吩咐下人收拾出这么一间房,还望嫂嫂不要嫌弃。” 他哪有那么大的福气,能坐拥九娘子山。 这座茶山根本就是萧凤仙那条恶狗的,不知怎的他死活不肯露富,非得以他容嘉荣的名义,把他嫂子安顿在这间厢房。 魏紫惭愧:“没摘几斤茶叶,倒是先让你破费了。” 她的婆婆,还偷了茶叶拿去卖哩! 吃饭的时候,魏紫存心给邢氏她们找不痛快。 她挽袖给容嘉荣斟了一杯酒,垂着卷翘的长睫,慢条斯理道:“说出来不怕容兄弟笑话,我家婆婆和小姑子她们也来了九娘子山采茶,只是她们一时利欲熏心,半路把茶叶卖给了别的茶商。” 第33章 夫君,我怕! 第33章 夫君,我怕! 魏紫放下酒壶,天真无辜:“我劝说无果,再劝,婆婆她们就要打我,因此不敢再多言。可偷盗东西终究不妥,还请容公子想法子治一治她们,若能送进官府关上个十天半月,那就更好不过了。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我不孝顺,而是单纯为了她们好。” 容嘉荣尝了一口酒。 因为好奇萧凤仙的来历,这些天他到处打听,据说那厮跟家里关系很不好,他的嫂嫂魏紫也很不受萧家待见。 魏紫说这些话,其实是想治那一家人哩! 他忍着笑,衷心称赞道:“天底下再没有儿媳妇,像嫂子你这样明事理有孝心。你放心,明天我就安排人手抓她们一个现行。道德品行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是老人,也该有一副好品格。咱们把她们扭送官府,是为了更好地改造她们,将来她们自然会感激我们。” 魏紫点点头,拿小手帕装模作样地擦擦眼泪:“我会忍住,尽量不心疼她们在牢房里受罪。” 容嘉荣很快离开,去告诉萧凤仙这件事儿。 邢氏和萧杜鹃她们苦兮兮地挤在一间厢房的时候,魏紫不仅吃好喝好,还泡了个美美的热水澡。 次日。 山间还弥漫着冰凉沁骨的薄雾,采茶女们就早起劳作了。 因为知道邢氏她们今天会被抓,所以魏紫刻意离她们远远的,一路上采着茶,渴了就掬两捧山泉喝,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蕨菜青团,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 山间村落起了炊烟。 魏紫系好戴在头上的素色小方巾,正打算折返,忽然瞧见前方山坡上长了一大片茂盛的野茉莉花,荠菜花、苦苣菜和婆婆纳点缀期间,映衬着远处的苍山晚霞,景色格外瑰丽灿烂。 魏紫想摘一小束花,带回去插在瓶里。 她背着竹编背篓,折取一枝枝纯白的茉莉花,竹青色的衣袖挽起半截,露出的手臂比花瓣还要洁白细腻,她嗅了嗅茉莉花香,奶栗色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樱唇绽出的笑容比鹅黄花蕊更加清新娇甜。 “好一幅美人图。” 幽幽的声音突然传来。 魏紫正要回头,一双手突然从背后狠狠推向她! 山坡有些陡峭,她惊呼一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萧杜鹃站在原地,满眼恶毒,咬牙切齿:“谁叫你毁我名声,伱这种贱人,妖精似的,凭着一张脸到处勾引男人,还勾走了陈公子的魂儿,打死你也不为过!去死,去死!” 她仍然不泄愤,捡起几块石头,重重砸了出去。 她双眼发红地喘息着,嘴角流露出满足的笑容,抬手捋了捋垂落的额发,随即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款款地转身走了。 “大吉大利,落雨了……” 满山春雨,淅淅沥沥,天色逐渐黯淡。 山间别墅,容嘉荣望向窗外,笑道:“经过今夜这一场雨,满山的茶叶怕是又要粗老几分,凤仙啊,你损失惨重啊!” 萧凤仙漠然地系上褐色蓑衣,又戴上一顶竹篾编织的斗笠。 容嘉荣好奇:“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儿?你母亲和妹妹那边,我早已安排了管事当场抓人,定能人赃并获,你何必辛苦亲自跑一趟?” “我嫂嫂还没回来。” 萧凤仙撂下这一句,径直出门。 容嘉荣好奇地摸了摸下巴:“哪有小叔子这么担心嫂子的,连出门采个茶叶都要牵肠挂肚,难道他对她……” 似是想到了什么,容嘉荣“诶唷”一声,喊道:“大吉大利,定是我想岔了!” 天色越发黢黑。 萧凤仙提着一盏琉璃灯笼,独自穿过漫山遍野,终于在一座山坡底下发现了魏紫。 山坡虽然陡峭,但不算高,就算滚下来也不会致命。 只是她的头恰巧磕到了石头上,这才昏迷不醒。 萧凤仙单膝蹲地,一手举着灯,推了推魏紫:“醒醒。” 魏紫头疼欲裂,也冷得厉害。 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叫她,她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光影昏惑视线模糊,灯笼在雨雾里散发出薄光,她隐约瞧见面前蹲着个野人似的男子。 她顿时受惊,哑着嗓子哽咽道:“别是撞见野人了?” 萧凤仙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沉着嗓子吓唬她:“吾正是山中野人,许久没捡到你这么鲜嫩的小娘子了,你喜欢红烧,还是清蒸?” 魏紫“哇”一声就哭了。 她的命好苦,上辈子死在枯井,这辈子葬身野人的肚子,活的竟是一辈子不如一辈子! 她一哭,萧凤仙就不忍心再吓唬她。 他笑着把斗笠往头上推了推:“嫂嫂别哭,你仔细瞧瞧我是谁?” 魏紫打了个哭嗝,透过灯火,认出是萧凤仙。 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忘掉了所谓的规矩礼仪,她一把抱住少年的脖颈,劫后余生地哭诉:“二弟,你吓到我了,今后不许你再这么吓唬我!” 小寡妇又轻又软,身上沾着茶香和茉莉花香。 萧凤仙任由她在怀里哭泣,出神地嗅了嗅她的味道,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透着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是我不好,忘了嫂嫂一惯胆小,最怕鬼神精怪。” 等魏紫终于哭够了,他才背起她:“我带嫂嫂回去。” 走到半路,雨势越来越大。 萧凤仙见路边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古神树,又见神树下建了一座低矮的山神庙观,于是带魏紫暂时躲进庙观避雨。 魏紫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背篓放在地上。 萧凤仙瞥了眼她的背篓。 里面除了茶叶,还有一小束茉莉花和其他小野花,他的嫂嫂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虽然守寡,但天性哪有不爱花儿粉儿的。 他摘下斗笠和蓑衣,把庙观里的灯烛都点燃,又拿起案上的糕点供品:“嫂嫂拿这个填填肚子。” 魏紫犹豫地望向那尊泥塑山神像:“能吃吗?” 话音刚落,天空猛然闪过白光,惊雷声起,震天慑地,仿佛连那尊山神像也变得狰狞可怖,庙观外悬挂的无数红色绸带剧烈翻飞,宛如林间的黑色鬼魅。 魏紫心尖一颤,下意识躲进萧凤仙的怀里:“夫君,我怕!” 庙观静寂。 魏紫回过神,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萧凤仙,不是萧凌霄。 第34章 你别把我吞进肚子里 第34章 你别把我吞进肚子里 幼时,她最害怕打雷闪电的风雨夜,总会躲到萧凌霄的怀里,这么多年过去,不仅没改掉这个毛病,竟然连人都认错了。 萧凌霄,萧凌霄…… 她从前,自然是真心倾慕过那个青梅竹马又会读书的男人。 可他负了她。 要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所有的眼泪和苦难都留在了上辈子,这辈子,魏紫铁了心要享福。 魏紫低垂着长睫,颤颤直起身,轻声道:“对不起,叫错了人。” 庙观里的灯烛被被吹熄大半。 萧凤仙的脸笼在半明半暗的昏惑里。 那双丹凤眼,比满山夜色还要沉黑冷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熬过电闪雷鸣,魏紫重新点燃灯烛。 她又冷又饿,虔诚地拜了拜山神像:“山神在上,小女子今夜暂借几块糕点果腹,明天一定还您双倍。” 山里的雨夜,太冷了。 庙观矮小不能生火,萧凤仙拿起供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酒水暖身,嫂嫂也喝一杯。” 魏紫没喝过酒。 她捧着小酒杯,浅浅啜了小口。 村民自家酿的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等雨停的时候,萧凤仙一边饮酒,一边瞥向庙观外的山雨:“嫂嫂听过《鹅笼书生》的故事吗?” 魏紫垂眸盯着小酒杯,灯烛映照在酒液上,像是金色的小月亮。 她伸出手指去捞酒杯里的小月亮,白嫩的双颊浮上荼蘼花红,声音也愈发娇甜软糯,字字娇憨:“唔……未曾听过呢。” “说是有个叫许彦的人,背着鹅笼进山,在山道上遇见了一个书生。书生自称脚痛,请求进入鹅笼随行。 “那书生原是个精怪,进入鹅笼之后,没增加分毫重量,也没让白鹅受惊。许彦背着鹅笼走了一段路,书生从鹅笼里出来,为表感谢,要设宴款待许彦。书生从嘴里吐出一桌丰盛的佳肴美馔,又吐出了一位衣裳绮丽容貌姝艳的少女——那是他的心上人,一同入席吃酒。 “书生醉倒之后,少女告诉许彦,她不喜欢书生,还对他心怀怨恨,她另外私藏了一个心仪的男子,她想让男子出来吃酒,请求许彦不要泄露她的秘密。许彦答应了,少女果然从口里吐出一个男子。 “恰在这时,醉倒的书生即将醒来,少女连忙吐出一道锦屏遮住书生,书生便留下她在锦屏后面一同小睡。 “席上,那个男子告诉许彦,其实他也藏了个心仪的女人,想请那女人出来寻欢畅饮,请许彦为他保密。许彦说了好,男人便从嘴里吐出了另一个女人。 “三人喝酒谈笑,锦屏后边忽然有了动静,眼看书生即将醒来,于是男人迅速将女人吞回口中,衣裳绮丽的少女也从锦屏后出来,悄悄把男人吞回了嘴里。 “书生睡醒,把少女和器皿全部吞回口里,才和许彦道别。” 漫山遍野,春雨潇潇。 山神庙的灯烛烧得哔啵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烛油和烈酒的芳香。 萧凤仙饮尽杯中酒,拿起背篓里的一朵纯白茉莉。 把玩片刻,他把茉莉花簪在鬓角:“可见我放在心上的人,她心里藏着的却未必是我。嫂嫂,你说是不是?” 魏紫没捞到酒杯里的金月亮,赌气地喝光了杯中酒。 她醉了酒,脑袋晕晕乎乎,双眼红彤彤醉醺醺,她用双手捂住发热滚烫的双颊,盘膝而坐,身形却摇摇晃晃,只隐约听见什么“鹅笼”、什么“书生”,并不明白萧凤仙在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她用指腹使劲儿刮额角,想让自己灵台清明。 好容易借着醉眼望去,却瞧见山神庙观里盘膝坐着一位簪花少年,穿交领长袍,佩戴一方儒巾,生得昳丽俊俏,眼似狐狸,薄唇勾着危险妖异的笑容,她竟遇见了乡野故事里的狐狸精! 她努力扒拉沉重耷拉的眼皮,恳求道:“你别把我吞进肚子里,我不好吃的!” 话音落地,“咚”的一声,她醉倒在了萧凤仙的肩上。 萧凤仙垂眸看她。 小寡妇的脸蛋白嫩嫩的,豆沙包似的被压扁一侧,黛眉微蹙,娇艳饱满的樱唇微微噘起,因为被酒液浸润过,隐约散发出微醺的酒香,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尝尝滋味儿。 许是睡梦中怕冷,小寡妇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一股子野花香直直钻进鼻尖,甜沁沁清森森的。 萧凤仙身子僵硬。 迟疑良久,他才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竹青色窄袖交领上襦轻薄陈旧,隔着这一层布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瘦削的细肩,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慢慢往下滑,最后停在她的细腰上。 她腰窝明显,瘦的仿佛一手就可折断,也不知道这么孱弱的身躯,是怎么撑过那些繁重的家务活儿的。 她在梦里打了个喷嚏,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与他贴得更紧了。 她虽然瘦,但正是花骨朵盛开的年纪,萧凤仙能清楚地感受到她上襦前的软团颤巍巍贴上来,叫人脸红。 他虽然是个少年,但早已通晓人情世故。 男人知道的,他都知道。 男人喜欢的,他也都喜欢。 昏惑的雨夜庙观里,这小寡妇一派娇憨天真,都把人勾的魂不守舍了,她自己却安然自在,时不时嘟囔两句梦话,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有多么恼人。 萧凤仙眸色深沉,喉结滚动。 趁魏紫沉醉不醒,他大着胆子,用指腹悄悄擦过她温软的唇瓣。 “我要是能把你吞进肚子里,就好了。” 如果他能像《鹅笼书生》里的书生那样把人藏进肚子里,那么五岁那年,在魏紫还没嫁给萧凌霄的时候,在那座大山里,他就已经悄悄把她藏进肚子里了。 藏起来,只属于他一个人。 春山莽莽,夜雨喧嚣。 庙观寂寂,灯烛静谧。 少年心事隐秘,神明面前,亦不敢言。 次日。 魏紫酒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九娘子山别墅的厢房里。 她梳洗干净,隐约记起是萧杜鹃把她推下山坡的。 她暗暗记住这笔账,又想起好像是萧凤仙背她回来的。 来到花厅吃早饭,果然瞧见萧凤仙和容嘉荣坐在那里下棋。 “二弟!”她欢喜不已,“伱怎么也来了九娘子山?昨夜果然是你救了我,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在山神庙遇见了一个要吃我的狐妖!如今想来,那狐妖就是你了!” “山神庙,吃她……” 容嘉荣脑补出一堆画面,突然面红耳赤,偷偷踢了一脚萧凤仙,压低声音道:“怪不得你磨蹭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她可是你嫂子!就算你哥不在了,你怎么能……诶唷,羞死人了!老天爷在上,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 晚安安鸭 第35章 借寿钱 第35章 借寿钱 萧凤仙懒得搭理这个蠢货。 他道:“要写一篇文章,特意来这里采风。嫂嫂早上想吃什么?叫小厨房做。” 魏紫只要了一碗阳春面。 除了阳春面,丫鬟们还上了春卷、蕨菜青团、虎皮鸡爪各色小吃,最特别的是一碟点心,盛在描金云纹漆墨盘里,用面粉捏成栩栩如生的茶叶形状,脉络分明幽绿可爱,魏紫尝了一枚,甜而不腻,满口都是化开的清新茶香。 她好奇道:“这道点心很好吃,不知是怎么做的?” 丫鬟笑吟吟地介绍:“把春天最嫩的碧螺春捣成粉,掺进用茶树露水揉出来的面团里,再把面团捏成茶叶形状,蒸出来也就成了。一年之中,也就清明谷雨时才有这碟时令点心吃。” 魏紫捏着一枚茶点。 做法看似简单,但春天最嫩的碧螺春多贵呀,露水又是多么难收集,更绝的是茶叶形状精致纤巧,得花上多少功夫,才能捏出这一小碟茶点! 她眸光微动。 要说捏面点,她也很擅长。 等酒楼开张的时候,她可以在菜谱里加一道特别的面点——根据顾客喜好,定制不同的面点造型,男人或许不在意这种小玩意儿,但小孩子和夫人小姐们定然喜欢。 能讨小孩子和夫人小姐喜欢,酒楼的生意自然不会差。 对了,还有茶。 魏紫望向容嘉荣:“我想跟荣兄弟谈一门生意,九娘子山的好茶,能否直供我的酒楼?” 寻常酒楼做的是饭菜生意,茶水方面难免糙了些。 可她的酒楼将来还要接待达官显贵,自然要用好茶。 容嘉荣心虚,又不是他的茶山,他哪儿能当家做主? 他瞄向萧凤仙:“咳,这门生意,我是做……还是不做呢?” 萧凤仙悠悠道:“嫂嫂也太见外了,别说当酒楼的供茶商,就算请嫂嫂喝光整座九娘子山的茶,容嘉荣也不会反对。你记着,容嘉荣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就是嫂嫂的东西。” 容嘉荣:“……大吉大利!” 他悄悄护住怀袖里的罗盘和寻龙尺。 这条恶狗在讲什么废话,他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他的了! 容嘉荣忽然想起邢氏等人,连忙道:“对了,嫂子你还不知道?你婆婆和她的那些亲戚婆子,昨天果然干出了偷卖茶叶的丑事。我已经报了官,管事跟去官府,回来禀报,说陈县令把她们全部关进了大牢,判处半个月的刑期。” 半个月的刑期! 魏紫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儿。 她故作忧伤道:“是我不好,身为儿媳妇,却没能劝住婆婆。” 容嘉荣安慰:“嫂子大义灭亲,已经做得很好了。天底下,再没有像嫂子这样孝顺的儿媳妇。” “但愿她们将来能明白我的苦心。”魏紫声音柔柔的,“对了,大牢里面会不会阴暗潮湿,会不会有老鼠和蟑螂呀?” 容嘉荣点点头:“非常阴暗潮湿,老鼠和蟑螂到处都是。听说饭菜也不好,不仅没有油腥,好多菜还都是馊的。不过也没办法,谁叫她们犯了错?咱们可是好心好意,都是为了把她们改造成更好的人,将来出来了造福社稷和百姓。” 魏紫拿帕子按了按莫须有的眼泪:“可不是?” 因为邢氏等人被抓,魏紫也不采茶了。 她带着萧凤仙和容嘉荣直奔酒楼。 “东家来了?”左花菱带着袖套和围裙迎出来,一副豪爽干练的模样,打发小二上茶,“匠人这两天画了几张酒楼改建图,我瞧着张张都好,东家伱亲自挑一个。” 魏紫选定了一张。 楼高六层,五六层外面建有长廊和美人靠,可以尽情俯瞰沿河景光,长长的灯笼串从檐角垂落,夜里点灯的时候几十里外都能看见。 “还得重新取个店名。”左花菱提醒。 魏紫笑道:“这可难倒我了。二弟,你读书多,你来。” 萧凤仙叫人铺开笔墨纸砚,亲自为魏紫题了一个店名。 魏紫等人望去。 纸上字迹龙凤飞舞遒劲有力,乃是“紫气东来”四个大字。 左花菱惊喜:“这名字好,不仅暗合东家的闺名,而且吉祥大气,等咱们的酒楼开张,定会如这个名字一般,紫气东来,吉星高照!” 魏紫细细端详,十分满意。 不仅名字取得好,关键还是萧凤仙亲笔所题,将来他出将入相成了一品权臣,她的酒楼便又有招揽顾客的噱头了。 她连忙叫人拿去订制成匾额。 正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魏紫望去,对面的张家酒楼张灯结彩,俨然一副迎亲的景象。 左花菱解释道:“张家老太爷病危,临死前非得亲眼看见孙子成家,他们托玉合欢说成了一门亲事,今天恰巧是新娘过门的日子。” 说着话,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 几个丫鬟小厮把红包撒的满天都是,百姓争相哄抢,热闹之中,几枚红包被扔进魏紫的酒楼,其中一枚就落在她的脚边。 虽然只是红纸包着几枚铜板,但这种红包的寓意是很吉祥的。 左花菱等人弯腰拾起,笑道:“我们也得个彩头。” 她刚拆开,容嘉荣忽然拿羽扇抵住她的手:“且慢。” 左花菱不解:“怎么?” 容嘉荣用扇柄指了指红纸里面画的符文,正经道:“太上老君,大吉大利!这可不是什么红包,这是借寿钱。” 这名字一听就不吉利,吓得左花菱连忙把铜钱扔了出去。 容嘉荣解释道:“乡下有种邪门儿的说法,如果家里人生病,可以用符纸包钱丢在路边。谁要是捡了这些钱,就等于暗中和病人签订契约,答应借一部分阳寿给病人。想必这些钱,是张家为了给他们家老爷子借寿用的。虽然是扯淡,但终究不吉利。” 左花菱那么胆大的姑娘,听见这番话仍旧起了一身寒意。 她双颊涨红,狠狠朝对面啐了一口:“把这种钱混在红包里送给左邻右舍,真是丧良心!” “岂止!”容嘉荣指了指对门,“你们瞧,他的大门正上方还挂了一面八卦镜,镜子正对着咱们的酒楼。” 魏紫不解:“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36章 他只在意他的嫂嫂 第36章 他只在意他的嫂嫂 容嘉荣有意显摆自己的能耐,摇着羽扇,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 他道:“从风水上来说,镜子是反光遮挡之物,正对大门会阻碍财富之气进门,气不顺,则福生艰难,严重者还会危及家人健康。张家故意在你们正对门挂一面镜子,其用意如何,可想而知。” “什么?!” 左花菱又惊又气。 好好的酒楼生意,张家不研究怎么把菜做的更好吃,反倒把心思花在这种地方,折腾出这么多牛鬼蛇神来! 她挽起袖管:“我去找他们讨个说法!” “没用的,”魏紫阻拦,“能干出这种事,可想而知他们一家是怎样的无赖。你跟他们理论,他们不仅不会认账,反而会倒打一耙,笑话你迂腐迷信。” “难道由着他们胡来吗?!”左花菱不服气。 容嘉荣笑嘻嘻道:“以毒攻毒,伱也去买一面八卦镜挂在门上,比他们的镜子更大更圆,照死他们!” 左花菱拍手:“这个主意好!” 她连忙摘下围裙,出门买镜子去了。 魏紫端坐不动,安静地凝视建造图纸。 萧凤仙看着她。 春日光影透过雕花窗照在她的身上,卷翘长睫根根可数,竹青色襦裙衬的她肌肤白的恍若透明,她用竹枝挽成单螺髻,脖颈纤细柔弱,好像一个恬静易碎的瓷娃娃。 他摩挲着茶盏,想起昨夜山神庙观,把她揉进怀里的娇弱和温软。 他很想靠近她,很想再嗅一嗅她身上是否还有昨夜那股甜沁沁清森森的野花香。 他按捺住隐秘的欲望,问道:“嫂嫂在想什么?” 魏紫合上图纸,抬起头朝他柔柔一笑,奶栗色桃花眼甜的像是融化的蜜糖:“我在想,挂镜子什么的,终究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想个厉害的法子,才能让张家彻底不再折腾这些神神鬼鬼。” “嫂嫂笑成这样,必定是有主意了。” 魏紫但笑不语。 左花菱很快从市集上回来了。 她搬了把梯子,把买回来的八卦镜挂在门檐上,明晃晃正对着张家酒楼。 不过一时半刻,张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插着腰站在对门骂:“死丫头,你谁叫你把镜子对着我家门的?!你爹是个没儿子的孱头萝卜秧子,你是个没把儿的杂种,缺德挨刀的,在这儿咒我们呢?!好不要脸的小娼妇!” “老苍货!”左花菱提着菜刀,站在门口跟她对骂,“你嘴巴长痔疮了?!姑奶奶往门上挂个照妖镜,就想照照你是什么品种的蛤蟆精!” “放你奶奶狗屎的屁,你娘才是蛤蟆精!” “哟,我娘可没你嘴巴大,跟茅厕似的,一直喷粪!” 魏紫惊呆了。 她对萧凤仙道:“原以为咱们府上的刘婆子,已经很会骂街了,没想到人外有人,还有比她更泼辣更会骂的。左老先生不爱与人相争,左姑娘为了守住这座酒楼,这些年真是不容易。那些言语虽然粗俗,可细细想来,她也着实可怜呐。” 萧凤仙慢悠悠地剥杏仁儿吃。 左花菱可不可怜关他什么事,他只在意他的嫂嫂。 左花菱和张夫人当街斗嘴,两边儿的伙计丫鬟也加入了战斗。 没过多久,对面好胜心强,又抬了一面更大的镜子摆在门口,太阳光明晃晃地折射向魏紫这边的酒楼。 左花菱不甘示弱,当即命人买来十面八卦镜,在檐下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照着张家酒楼,把张夫人气的险些吐血。 魏紫没让左花菱继续闹,把她叫了进来。 左花菱不服气,一屁股坐到魏紫身边,“咕咚咕咚”饮了一大壶茶,豪爽地擦了擦嘴角:“东家怕什么?那种无赖就该狠狠教训,出了什么事,横竖由我担着!” “这样闹,得闹到什么时候?最后也不过是争个两败俱伤。”魏紫探身,覆在她的耳畔低语,“你照我说的去做……” 萧凤仙朝空中扔出一颗杏仁儿,准确落进嘴里。 他斜眼望去,小寡妇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身子,襦裙勾勒出细软的腰线,捏着手帕的小手挡在左花菱的耳边,眉目清丽妩媚,窃窃私语的样子,像是春日踏青时说笑玩闹的闺中密友。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低不可闻,可他知道,必定字字是刀。 她是要干掉张家酒楼这个竞争对手的。 左花菱的眼睛渐渐亮了:“当真?!” 魏紫眉眼弯弯:“当真!” 左花菱站起身,崇拜道:“要不怎么说还是读书人厉害,这种办法,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东家放心,我必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她忙去了。 魏紫回家之后,也没闲着。 因为邢氏和刘婆子等人全被抓进了大牢,府里顿时空荡荡的,萧贵难得没人管束,于是三天两头不在府里,只顾揣着银两去西街赌钱。 魏紫请了一位糕点师傅,悄悄把他带进了萧府。 两人在厨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商量怎么做出栩栩如生的面点。 老师傅一边和糯米面,一边道:“所谓面花、面塑,是用面粉、糯米粉、甘油等做原料,制成熟面团,再用手或者其他工具捏塑成各种形状。先时的重阳糕和剪花馒头,就属于面花、面塑。” 魏紫专心致志地调弄牡丹花汁。 她用花汁染红面团,试着剪出牡丹花的造型:“重阳糕和剪花馒头虽然巧妙,但如今时代变了,年轻人嫌弃以前的糕点老土甜腻,更喜欢新奇的花糕面点。老师傅,我想做出更栩栩如生的糕点,比如用面糖捏成牡丹花,看起来是一朵以假乱真的牡丹,吃的时候,也仍旧保留牡丹花的甘甜。” 想法简单,操作起来却很困难。 现有的技术,不足以支撑魏紫捏出精细如丝的花瓣和花蕊。 到夜里三更天,老师傅支撑不住睡觉去了。 萧凤仙来到厨房。 窗后透出灯烛的光,小寡妇又重新蒸了一锅面,一副捏不出牡丹花就不睡觉的架势。 厨房里弥漫着糯米和牡丹花香。 八仙桌上,做废的牡丹花面点堆积成山,一眼望去花红柳绿的。 第37章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第37章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萧凤仙在魏紫对面坐了,拿起一朵蒸熟的牡丹,牡丹千重万瓣,嫩黄花蕊娇艳欲滴,看起来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扔进作废的簸箕里。 他咬了一口,立即吐掉:“夹半的。” 魏紫握着小剪刀,仔细剪出花瓣:“二弟还要温书,快回去睡觉。明年八月就是秋闱乡试,可不能懈怠了。” 萧凤仙不想回去温书。 他趴在八仙桌旁,凝视魏紫捏面团,良久,忽然起了兴致:“怪好玩的,嫂嫂分一些糯米面给我,我也想捏。” 魏紫嗔怪:“吃的东西,哪能给你玩?” 她不给,萧凤仙就伸手去抓。 他都没洗手! 魏紫生怕他弄脏自己那一大团糯米面,只得制止:“怕了你了,我分你一点就是了!” 她揪出一小团糯米面,递给萧凤仙。 萧凤仙瞟了眼那一大盆面,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巴掌大的一团面团,有些不服。 院子里,明净净的月亮悬在树梢上。 枣树映着碧绿窗纱,春虫鸣叫声此起彼伏,更显长夜寂寥。 魏紫折腾完那一盆面,还是没能捏出一朵色香味俱全的牡丹花,要么味道不错但蒸出来造型糟糕,要么造型不错但极难吃,火候和面糖的配方极难掌控。 她咬着牙重新和面。 萧凤仙摊开手掌心,他的掌心立着一个刚捏好的面团娃娃,还用调好的花汁上了一遍色。 面团娃娃梳单螺髻,鬓角簪一朵小小的白茉莉花,穿竹青色交领襦裙,笑起来时甜甜的,是魏紫的模样。 萧凤仙把面团娃娃藏进怀袖,单手撑着腮,继续看魏紫忙碌。 因为魏紫要练习面塑,导致府里制造出一大批失败的面点。 她不忍浪费,挑出那些味道还可以的面点改造成剪花馒头,当做府里的伙食,于是萧家从人到狗都吃起了剪花馒头。 一天三顿,就着咸菜,吃了整整三天。 容嘉荣前来拜访的时候,萧凤仙正坐在厨房院子里钓鱼。 他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魏紫,难得好心一次,正想提醒容嘉荣赶紧跑,魏紫已经端着盘子迎了出来。 少女笑盈盈的,脸颊上还沾着面粉,殷勤道:“容兄弟,还没吃饭?快来尝尝我做废的——不是,我新出锅的点心。” “给嫂子请安,嫂子大吉大利!”登门就有好吃的,容嘉荣高兴坏了,“哟,这么多呢?” “容兄弟,伱慢慢吃,别噎着。”魏紫见容嘉荣吃得急,想是他饿得慌,于是又从厨房拎出一大桶来,“你瞧,还有许多呢,这一桶就交给你了。” 容嘉荣:“……” 他嘴里塞得满满,不可思议地看着木桶里堆积成山的剪花馒头。 等魏紫转身进了厨房,他才吐出嘴里的馒头,望向萧凤仙:“怎么,你们家改卖馒头了?!” 鱼漂浮动。 萧凤仙钓上一尾鱼,懒得搭理他。 他从前竟不知道小寡妇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如今只能祈祷她赶紧掌握面塑的手艺,否则,他们全家这辈子都只能吃馒头了! 又过了几天。 容嘉荣听说魏紫终于成功了,萧府不再批量生产剪花馒头,这才敢再次登门拜访。 厨房。 容嘉荣盯着八仙桌。 桌上不仅摆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面塑牡丹花,还有一串晶莹剔透的樱桃,乍一眼望去,跟真的似的。 “都是用面点和糖做出来的,”魏紫介绍,“这串樱桃用料很足,我用了半筐真樱桃,才做出这么一小串来,吃起来充满了樱桃的酸甜清香。我打算把这道面点放进紫气东来的菜单,半两银子一份。” 容嘉荣凑近了研究半天,认真道:“你把樱桃硬生生做成了樱桃,还摆盘摆成一副我吃不起的样子……大吉大利,嫂子果真是讲究人!” 魏紫脸颊微微红。 她捏着小手帕,羞赧道:“容兄弟,这叫艺术。” 掌握了面塑技术,魏紫又去了一趟酒楼。 酒楼暂时停业,正按照图纸施工,才几天时间,就已经加盖了一层,工匠们赤着膀子干活儿,左老板在乡下闲不住特意前来帮忙,正和青橘一起给他们煮茶。 魏紫把面塑的技巧教给左花菱,又叮嘱道:“你一个人到底忙不过来,这两个月慢慢挑一个品行好的厨娘,仔细培养,今后叫她专门负责酒楼里的面点。” 左花菱爽快地答应了,瞟了眼左老板,笑着悄声道:“昨天晚上我下厨的时候,我爹在旁边自言自语,我仔细听,竟然是在教我做菜。” “他终于肯把左家菜传给你了?”魏紫惊喜。 “可不是?老头抹不开面子,不肯公开教我,就用那种嘟嘟囔囔的法子告诉我怎么烧菜,你说好笑不好笑?一把年纪了,就我一个女儿,还非揪着‘传男不传女’这条老规矩不放,也不知道图什么。” 两人说着话,左老板拎着水壶从旁边经过。 左花菱脆声:“老爹,今晚继续教我啊!” “你这丫头!”左老板老脸一红,“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左花菱:“教都教了,还遮遮掩掩干什么?” “放屁,我……我那是在跟列祖列宗探讨厨艺!我的眼睛开过光的,能看见列祖列宗!你一个丫头,没个把儿,到底比不上儿子,到底不中用啊!这么大岁数了,不想着嫁人,整天在酒楼里抛头露面搞事业,叫长辈替你着急!” 老人家嘴硬的什么似的。 魏紫柔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妇人家抛头露面的并不少,像颍州的章夫人,虽是女流之辈却成了颍州首富。又比如玉合欢玉老板,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咱们陵州城生意最好的红娘,很了不起呢!也许将来,女子也能顶半边天。老人家,您该往前看了。” “胡闹!” 左老板吹胡子瞪眼:“我看啊,你们就是没吃过苦。等酒楼经营不下去了,你们就知道女儿家还是嫁人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相公生个儿子,你们这辈子才算有个倚仗哩!” 他摇着头,继续去煮茶。 第38章 知道豪横两个字怎么写吗 第38章 知道豪横两个字怎么写吗 魏紫和左花菱相视一笑。 老人家嘴上不支持她们,可行动上半点儿也没拖后腿。 瞧他跟工匠们打得火热,锯根木头都无比上心,事事亲力亲为,分明是盼望酒楼能做起来的。 左花菱看着佝偻着腰煮茶的老爹,眼眶微微湿润:“老人家都是这样,分明盼着儿女好,心里爱的什么似的,偏偏个个生了一张硬嘴,固执又爱面子,总是讲不出疼爱的软话来。” 魏紫捏紧小手帕。 左花菱和左老爹感情真好。 不知道她的爹爹,会是怎样的性情。 魏紫想爹爹了。 这边工匠干得热火朝天,对面的张家酒楼忽然也来了一批工匠。 左花菱敛去多余的表情,低声道:“东家,我按你说的去做,把咱们酒楼要加盖几层的消息传出去,对门果然按捺不住,这几天到处请人画图纸,说是也要加盖几层楼。连工匠都请回来了,想必今天就要破土动工了。真是个学人精!” 话音落地,对门的张夫人站在酒楼门口,扭着腰甩了甩手帕。 丫鬟敲了敲一面铜锣,立刻吸引了无数路过的百姓。 张夫人尖着嗓门,笑嘻嘻道:“诸位,我们张家酒楼暂时歇业,请能工巧匠加高几层,成为咱们山阴县最高的酒楼!等重新开业,我给大家打九折!” 她一边说话,丫鬟们一边把喜糖撒出去,引得路人一阵哄抢。 左花菱憋着坏笑,对魏紫道:“东家,你瞧好了!” 她也站到屋檐下,叉着腰喊话道:“我们紫气东来加盖三层!” 张夫人瞪圆了眼睛,立刻跟着喊话:“我们张家酒楼加盖四层!” 左花菱:“我们也加盖四层!” “呸,学人精!”张夫人翻了个白眼,使劲儿吆喝,“我们加盖五层!” 左花菱:“我们也加盖五层!” 张夫人气得面红耳赤,不甘示弱地伸出手使劲儿比划:“我们加盖六层!这么高这么高!就是要比你们高,比伱们高!” 左花菱没再说话。 张夫人自以为赢了,嚣张得意地“哼”了一声,捏着手帕叉着腰,笑起来时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死丫头,比呀,怎么不继续比了?莫不是以为背后有新东家撑腰,就能跟我们一较高下了?” 左花菱转身回了酒楼。 张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追了过来。 看见坐在堂上的魏紫,她眯起三角眼:“哟,这就是你们的新东家?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也不过如此嘛!” 魏紫含笑起身,款款行了个屈膝礼:“张夫人万安。” 张夫人睨着她,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腼腆羞怯,跟她们这些市井妇人全然不同,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声音又小,身段纤细单薄,一张脸儿茉莉花似的又白又嫩,奶栗色的桃花眼甜润润水蒙蒙的,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这样娇气的小姑娘,养在深闺当一朵解语花还差不多,跑出来做生意,只怕会被同行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张夫人当即就瞧不起魏紫了。 她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我们是干酒楼生意的,可不是干青楼生意的!你做出这副娇媚样儿,给谁看呢?” 左花菱立刻沉了脸。 她正要骂人,魏紫拦住她。 魏紫凝视张夫人,仍旧温温柔柔的:“我确实是第一次做生意,还请您今后多多指教。” 张夫人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加盖几层楼,就比我们家强了!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不管你们盖几层,我们家都要比你们高一层!知道豪横两个字怎么写吗?我们张家人脸上,写的就是豪横!” 说完,她一手叉腰,迈着豪横的步伐回家了。 魏紫柔声道:“张夫人慢走不送,有空再来喝茶。” 左花菱不忿:“可恶,东家你跟她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不会骂人,让我来呀!我可会骂人了!” 魏紫落座,姿态端正。 她目送张夫人离去:“一时的口舌之争,就算赢了又有什么用?等着瞧。” 张家人爱攀比。 比谁生的儿子多,比谁门口的台阶高,比谁家的石狮子大。 魏紫断定,如果自己加高酒楼的层数,张家虚荣而急功近利,势必会跟风,甚至还想盖得更高。 可此地临河,地基本就不如内地坚固,张家比他们更靠近河边,上回她瞧见他们的墙根都隐隐出现了裂缝,再继续加高,只怕整座楼都会塌掉。 偏生他们又很迷信,魏紫便让左花菱买通市井里的江湖道人,去给张家看风水的时候告诉他们加高楼层不仅无妨,还能财源广进,张家顿时不管不顾,毫不犹豫地破土动工。 左花菱想起这些事,堵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突然就顺畅了。 她好奇地注视魏紫,她不是八卦的人,因此至今只知道东家的名字,并不知道她的具体来历,她觉得她的东家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出来体验生活的娇娇小姐。 她钦佩道:“东家看起来娇娇弱弱,实际上却很厉害,面慈心狠,在生意场上才能走得远!” “我厉害吗?”魏紫第一次被夸,情不自禁地弯起桃花眼,双颊微微泛红,“我在家被管得很严,才不厉害呢。”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邢氏她们就该出狱了。 到时候,她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到处跑。 魏紫有些遗憾。 终于到了邢氏等人出狱的日子。 萧贵外出谈生意,萧凤仙不待见邢氏,因此来接人的只有魏紫。 魏紫在街边等了许久,终于瞧见邢氏等人被放了出来。 她们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个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人也瘦了一圈,因为没洗澡的缘故,身上一股骚臭味儿。 魏紫迎上来。 她拿小手帕按着眼角,一副心疼哭了的模样,关切道:“婆婆你们没事就好,这半个月以来,我不知道有多想你们!我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饭菜,咱们快回家?” “呸!”邢氏气怒,“你瞧瞧我们,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我问你,是不是你向茶山管事告密我们偷了茶叶?否则,怎么我们全被抓了,就你没事?!” 第39章 这小寡妇像是给他下了蛊 第39章 这小寡妇像是给他下了蛊 魏紫错愕:“这话从何说起?公婆大过天,我怎么会告发您呢?不瞒您说,事发的时候,我被人推下山坡昏迷不醒,这才侥幸没被抓。不信……不信您问杜鹃妹妹呀!” 萧杜鹃眼神躲闪,不大自然。 当时是她亲手把魏紫推下山坡的,没想到反而帮了这个小贱人! 她不耐烦道:“都过去了,还提那破事干嘛?!娘,咱们赶紧回家,杵在大街上平白给人笑话,咱们家的体面和优雅还要不要了?” 她低着头匆匆钻进马车。 邢氏见她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便猜测是她推了魏紫。 魏紫不计较,就算好的了。 真计较起来,她女儿杀人未遂,还得再蹲几个月大牢。 她不敢再提茶山的事,只得黑着脸回家。 因为偷东西当众被抓,几乎全家都坐了牢,说出去多丢人呀。 萧杜鹃没脸去上学了,整天躲在闺房不出门。 邢氏也不好意思在街坊邻居面前丢人现眼,于是也在家里躲着,没事儿就和刘婆子等人吃酒赌钱。 一时间,整座萧府乌烟瘴气,丫鬟小厮们私通的私通、偷盗的偷盗,活像个无法无天的赌窝。 萧贵从外面做生意回来,饭都吃不上热乎的,又畏惧邢氏不敢多言,只得写信向萧凌霄诉苦,叫他赶紧想办法接他去京城享福。 萧府东南角。 这里的小花园欣欣向荣,草木楼阁干干净净。 萧凤仙找来工匠,把魏紫的闺房翻新了一遍。 现在的闺房窗明几净,屋内陈设着一水儿的黄花梨木家具,新添的书架和笔墨纸砚古朴精致,箱笼里摆放着今春新裁的襦裙和绣鞋,妆镜台上还有好几盒胭脂水粉。 萧凤仙打开一枚精巧的贝壳。 贝壳里盛着羊脂玉似的雪白香膏。 他用小指挑出一块,拉起魏紫的手,抹在她的手背上:“这是滋润肌肤的珍珠膏,嫂嫂每天早晚涂一遍,将来也能有一双白白嫩嫩的手。” 少年的手温热有力。 魏紫脸红。 他到底是自己的小叔子,手拉手抹珍珠膏的举动未免太过亲昵。 因为她还没过及笄的生日,所以就算是她和萧凌霄,做过的最亲密的事情也只是牵牵小手。 魏紫抽回手,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她低着头,慢吞吞抹匀珍珠膏,被萧凤仙碰过的那块肌肤莫名发烫,感受到他似笑非笑的视线,她更加脸热心跳。 “小姐!” 青橘抱着一筐新鲜樱桃,突然兴冲冲地踏进闺房:“左姑娘打发奴婢给您送樱桃吃!左姑娘还让奴婢告诉您,昨天半夜张家酒楼塌了!” “塌了?” “可不?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把地基泡胀了,左姑娘今天早上起来,就瞧见对门成了一堆废墟!原本他们抢在咱们前头,都急吼吼盖到第五层了,现在可好,整个都塌了!” 魏紫双眼发光,看来,她算计得不错。 青橘把樱桃放在桌上,“张家的人早起就在那里嚎,哭得可大声了!想把酒楼重新建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呢!” 魏紫落座。 重新建楼,起码也得两三个月。 这段时间,足够她的酒楼在陵州站稳脚跟。 萧凤仙拣起一颗樱桃,送到魏紫的唇边:“嫂嫂可以高枕无忧了。” 指尖触碰到少女的唇,温热柔软。 他很喜欢。 他的眼眸发暗,像是毒蛇盯上猎物时呈现出的危险竖瞳。 自打那夜山神庙之后,这小寡妇像是给他下了蛊,他藏在心底深处的悸动宛如破土萌生的野草,迎着春风疯狂生长,一刻不停地诱着他去亲近她。 可偏偏…… 魏紫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 她抓起一串樱桃递给青橘,柔声道:“你拿去吃。” 萧凤仙的手僵在半空。 半晌,他把那颗樱桃丢进竹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瞧她嘴角还沾着樱桃汁,就知道她半路偷吃过了。这等嘴馋的奴婢,打死才好,嫂嫂赏她做什么?” 青橘恐惧地抬袖擦了擦嘴角,连忙跪倒在地:“奴婢知错了,求小姐不要责罚!奴婢以后一定不偷吃了!” “要打死你的是他,可不是我,”魏紫连忙扶起她,“你怎么求起我来了?连伱的卖身契,也在他的手里呢。” 青橘不敢看萧凤仙,小心翼翼道:“我们做奴婢护卫的都知道,如果犯了错,与其向公子求饶,倒不如求一求小姐。谁不知道公子把您放在了心尖尖上,您要是饶过我们,公子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此话一出,魏紫怔住。 “不会说话就把舌头剪了。”萧凤仙阴恻恻地开口,“还不滚?!” 青橘大大咧咧的一个丫头,直接吓哭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闺房寂静,落针可闻。 花窗上蒙着一层绿纱,透过绿纱,隐约可见园里的牡丹花摇曳婆娑,春日慵慵暖阳迟迟,铜镜里映出两人的剪影,同处一间脂粉香浓的闺房,莫名生出几分旖旎暧昧。 可魏紫知道,他们是叔嫂关系,是世上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 魏紫沉吟片刻,认真道:“二弟,这段时间咱俩确实走得太近了,没的叫人说闲话,兴许还会妨碍你的名声、影响你的仕途,要不——” 萧凤仙眸色转冷:“怎么,嫂嫂利用完我,现在想一脚踹开我了?” “我何时利用你了?” 萧凤仙冷冷道:“教你读书写字,替你谋划赚钱,桩桩件件,怎么就不是利用?” 魏紫紧紧捏住小手帕,气得双颊泛红。 她道:“我要是真心利用你,何必每天给你做鱼吃,何必熬夜给你做衣裳穿,何必跟你说那些掏心窝子叫你上进的话?!我只管好我自己就行,何必费心思管着你?!” “既然不是利用,那么就是交易。现在交易完毕,嫂嫂酒楼也有了,也敢抛头露面谈生意了,翅膀也硬了,所以想一脚踹开我了。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嫂嫂今天真叫我见识到了。” “你——” 魏紫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这人脾气又倔、嘴巴又硬,又爱跟她置气,好像那菜市场里龇牙咧嘴的野狗,没有道理也敢乱叫几声,她总是吵不赢他。 她道:“我对你的心思,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 萧凤仙心口一紧。 他悬着心,盯着魏紫,哑声道:“什么心思?” 第40章 我才不要当你的弟弟 第40章 我才不要当你的弟弟 “什么心思?” “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疼爱的!” 魏紫喊完这句话,委屈的什么似的,转头趴到床榻上嘤嘤啜泣。 她两辈子也没有过家人。 这辈子,萧凤仙对她好,她便也愿意待他好,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段时间以来,萧凤仙教她写字、教她赚钱,她心里感激的什么似的,虽然没有血缘,但渐渐的也就拿他当做亲弟弟看待。 可是今天…… 他竟然说她是在利用他! 她怎能不委屈! 闺房里,只剩小寡妇的抽噎声。 萧凤仙透过轻纱屏风望去,她趴在里间的床榻上,身段纤细袅娜,双肩轻颤,泪水把手怕都打湿了。 他双拳紧握,狐狸眼渐渐发红。 一颗心,早已沉底,埋在道不尽的莫名失望里。 说什么把他当成弟弟疼爱…… 真可笑,难道他缺她这一个姐姐吗?! 他声音晦涩:“我才不要当你的弟弟。” 屏风后传出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终究是我不配,你前程锦绣,将来迟早权倾天下,而我只不过是个乡下出来的寡妇,连字都写不好,我哪里配拿伱当弟弟?!你是王侯将相,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寡妇,这段时间蒙你照顾,是我上辈子积福!” 萧凤仙心乱如麻。 他从来没有因为魏紫的出身,而瞧不起她过。 他脾气上来,道:“你要这样闹,我就走了。” 魏紫脾气也倔:“你走!” 萧凤仙拔腿就走。 魏紫从床榻上坐起身,透过轻纱屏风,见他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拿小手帕捂住脸又开始哭。 萧凤仙回到书斋,抬手掀翻了桌案。 站了片刻,他沉声:“南烛!” 南烛悄没生息地出现:“少主?” “准备车马,去颍川。” 颍川水系繁多,他在那边有不少漕运生意等待开发。 南烛瞟了眼对窗的闺房。 其实那些生意也没什么要紧,叫手下去谈就是了,他家少主金尊玉贵,何必车马劳顿亲自跑一趟? 想来,是和那寡妇吵架的缘故。 出去散散心,见识见识颍川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也好。 他家少主身份贵重,将来总不能和一个寡妇结成连理! 成什么体统! 时节多雨。 到夜里,魏紫坐在窗边练字,却忍不住透过窗纱,频频望向对面。 小书斋黑黢黢的,他不在。 她收回视线,茫然地盯着宣纸,直到墨珠顺着毛笔笔尖在纸上滴落洇开,她才匆忙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继续练字。 临近端午。 萧凤仙接连多日没有现身。 按照陵州的习俗,端午节要戴五彩手绳,用青白红黑黄五种颜色的丝带编织而成,手绳遇水化龙,在端午节落第一场雨的时候,把手绳扔到雨里飘走,不仅可以带走身上不好的东西,还能冲走烦恼和忧愁,给人带来一年的好运。 魏紫花了心思,编了两条精致的五彩手绳。 她戴上一条,紧紧捏着另一条,望了眼对窗的小书斋。 快要过节了,可那人还没有回来。 …… 今天要评选最佳婆婆和最佳儿媳。 夫子庙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 邢氏为了五十两纹银,带着魏紫兴冲冲赶来参加比赛,除了她们,还有二十对婆媳报名参加,陈县令携夫人亲自到场观看,据说是要与民同乐。 主持比赛的是鹊桥仙的老板玉合欢,以及—— 魏紫惊奇地注视台上,容兄弟居然也来主持比赛! 是了,他是凤记商行的少东家,今天的比赛也有凤记商行的赞助在里面,更何况他本人能说会道又擅长随机应变,干这种事定然很在行。 第一关是“相知”。 比的是婆媳之间的了解度。 玉合欢摇着织金团扇,脆声道:“请诸位落座,分别在纸上写出对方最喜欢的食物、颜色、兴趣爱好。” 魏紫侍奉了邢氏这么多年,对她还是很了解的,因此很快答完。 容嘉荣握着羽扇,笑眯眯地阅读她的答卷:“萧老夫人最喜欢的食物是炸鸡,最喜欢的颜色是粉红色,兴趣爱好是跟府里的婆子们吃酒赌钱,喜欢赌输了耍赖不给钱。看来魏姑娘是个孝顺的儿媳妇,全都答对了呢。” 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邢氏臊得满面通红。 鬼知道这场比赛会当众阅读答卷,真是丢死人了! 到她回答,她却答不出魏紫的任何喜好。 眼看自己这一组拿了最低分,她忍不住举手抗议:“天底下都是儿媳妇伺候婆婆的,哪有婆婆花时间去了解儿媳妇的?!难不成我还得管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评委席上,陈县令一家和师爷一家商议片刻,纷纷举起“抗议无效”的牌子,气的邢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第二关是“你画我猜”。 其他婆媳心有灵犀,轻而易举就能猜出对方画的是什么。 临到魏紫和邢氏,魏紫看见考题是四字成语“鸡飞蛋打”,暗道这题可真是太简单了,于是在纸上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鸡,又在小鸡下方画了一颗打碎的鸡蛋。 邢氏死活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成语。 眼看时间快到了,她灵光一闪:“破……破壳小鸡?” 魏紫:“……” 破壳小鸡…… 似乎和她的画也很贴切? “神他妈破壳小鸡!”容嘉荣大笑,“萧老夫人,答案是鸡飞蛋打!” 邢氏老脸羞得通红,使劲儿瞪了眼魏紫:“你给我画仔细些!” 接着是“飞龙在天”。 魏紫画了云朵和一条龙,按照邢氏的要求,又仔细添上鳞片,最后郑重其事的给龙画上几个龙爪。 邢氏拍掌:“这个简单,必定是画蛇添足!” 魏紫委屈:“婆婆,我画的不是蛇,是龙,是飞龙在天。” 邢氏:“……” 那歪歪扭扭的东西,能是龙?! 她气的把画纸丢在魏紫的脸上,从桌上探过半个身子,抬手想抽魏紫耳光:“你画的是个什么东西!” 玉合欢的丫鬟连忙赶过来拉开她:“老夫人,您怎么打人呀?!” 玉合欢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禁蹙眉。 她当了两年媒人,遇见过无数难缠的婆母,却还没遇见过胆大包天到敢在人前对儿媳妇动手的! 她呵斥道:“萧老夫人当众就敢对魏姑娘动手,可见私底下是何等凶悍模样!这场比赛您犯规了,我宣布,您直接淘汰出局。” 邢氏大呼冤枉。 然而陈县令等人纷纷举牌,赞成玉合欢的决定。 邢氏不仅没能拿到五十两纹银的奖金,还得了个“最坏婆婆”的称号,被衙役毫不客气地拖走了。 第41章 女子可否休夫 第41章 女子可否休夫? 魏紫等到比赛结束,在场外找到玉合欢。 她略一屈膝:“多谢玉老板。” 玉合欢握着团扇,好奇地打量魏紫。 半晌,她道:“那日江边,你从左老板手里买下酒楼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怎么今天被你婆婆当众欺负,你也不知道反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难处,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玉合欢轻嗤:“我最瞧不起伱这样的姑娘,不瞒你说,凡是经我之手牵线搭桥的新妇,临出嫁前我都会告诫她们,她们是嫁到别人家,而不是到别人家当牛做马,如果在婆家受了欺负,一定要反抗。在我看来,婚姻不是逆来顺受就能和和美美,相反,有时候敢于争取,夫妻之间才能相敬如宾。” 魏紫听着这番话,越发敬佩起玉合欢。 玉合欢才十五六岁,生意就做的那么好,见识也这么了不得。 她道:“玉老板对我朝的婚姻律法定然了如指掌。” “自然!”玉合欢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凡是与婚姻、户籍相关的律法,我每一条都能倒背如流。” 魏紫想着萧凌霄那个负心汉,道:“重婚罪,该当如何?” “《户婚律》上说:‘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玉合欢摇着团扇,“也就是说,男方停妻再娶,服苦役一年;女家知道他有正妻却仍旧将女儿嫁给他,减一等处罚。如果是欺骗女家成亲,那么男子服苦役一年半,女方不论罪,可解除婚姻关系。” 魏紫道:“那原配呢?” 玉合欢从团扇后面露出一双眼:“原配仍然是原配呀。” 魏紫愣了愣,不禁紧紧绞住手帕。 也就是说,就算她将来告发萧凌霄停妻再娶之罪,她也仍然得和他绑在一块,只要他不休妻不和离,那么她这辈子仍然要做他的妻,仍然要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仍然要孝顺他的爹娘,她辛苦赚的钱也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甚至就连死,她也得在墓碑上留下他的姓氏! 她怎么甘心! 她小脸苍白,怀着一线期望,试探道:“玉老板,女子可否休夫?” “休夫?”玉合欢思索片刻,认真道,“本朝律法,只有休妻与和离,没有休夫的说法。” 魏紫失望:“不能休夫吗?” 玉合欢:“虽然律法上没有,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魏紫黯淡的双眼顿时重新亮了起来。 玉合欢瞥她一眼,面露狡黠:“魏姑娘,我的时间很宝贵的,跟你说话的功夫,都能牵一条红线了,你知道我的媒金很贵?” 魏紫会意,从荷包里取出一颗碎银:“只顾缠着你说话,却忘了你也是做生意的,不知这些够不够?” 得了银钱,玉合欢笑逐颜开。 她侃侃而谈:“先帝太元十三年,青州就发生过一起休夫案。男人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不仅杀害邻居一家,还拿斧头砍死了丈母娘,却死活不肯和离。女人向官府陈述了他的犯罪事实,在当地官府的支持下写了一封休夫书,经县令盖章后生效。”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先帝开明九年,江州知府的千金江婉音嫁给少将军樊仁,成亲之后樊仁常常对她拳打脚踢,致使先后流掉两个孩子,江婉音忍无可忍提出休夫,因为家世显赫,最后不仅成功休夫,还让樊仁被贬了官!” 魏紫沉吟。 这两件休夫案,都是在“男人犯了命案”这个大前提下进行的。 萧凌霄虽然犯了重婚罪,可重婚罪并不属于重罪,即使她告到御前,恐怕也不足以支撑她休夫? 她捏着手帕的手指,逐渐用力到发白。 玉合欢临上马车前,含笑递给魏紫一块木牌:“端午那天,我会在江边举办相亲大会,陵州的男男女女都会参加。魏姑娘虽是寡妇,可实在年轻,这辈子总要再嫁的。到时候也来玩玩看看,兴许就和哪位青年才俊对上眼了呢?” 丫鬟放下垂帘。 马车徐徐离开。 魏紫握紧木牌,满腹心事,难过地闭了闭眼。 许是今日风大,魏紫回家就病了。 青橘熬了一碗药,坐在床榻边喂她。 魏紫心里泛苦,转过脸去不肯喝。 她额角渗出一层冷汗,几绺染湿的鸦发紧紧贴在额角和面颊上,更显脸色苍白病态,连唇瓣也是惨白的。 青橘急的直掉眼泪。 她哽咽道:“姑娘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的这样重?等公子回来瞧见您这副模样,只怕要打死奴婢了!您好歹喝一点药,兴许明天就好了呢?” 魏紫哑声道:“我这病,不是喝药就能好的。” 她那么努力,读书认字、经商赚钱,她鼓起勇气做自己从前不敢做的事,她想尽办法走出这座深宅,本以为终于看到了一线自由的光,却没想到…… 难道这辈子,她还要重蹈覆辙吗? 还要去当井底的那具枯骨吗?! 一想到要跟萧凌霄同床共枕做夫妻,一想到今后几十年还得给邢氏养老送终,甚至还要为这群蚂蟥生孩子传宗接代,她就窒息的几乎喘不过气! 双手死死揪住被褥。 她闭上眼,两道清泪顺着眼角潸然滚落。 青橘又心疼又着急:“姑娘究竟藏着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兴许奴婢能帮到您呢?” 魏紫哑声:“我恨极了一个人……” “姑娘嫌他碍眼,那就杀了他呗,杀了他就不碍眼了。公子遇到事儿,都是这么解决的。”青橘松了口气,后怕地抚了抚胸口,“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烦恼,幸好,幸好!” 魏紫:“……” 青橘跟她主子萧凤仙一样不着调! 她虚弱道:“罢了,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闺房落针可闻,帐幔里笼着脂粉香。 魏紫撑着床榻,忽然摸到一块木牌。 是玉合欢白天送给她的。 魏紫拿起木牌,眸光微微闪烁。 既然萧凌霄用假死脱身,那么她可不可以也利用他的假死? 夫君死了,她寡妇再嫁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她若嫁了别人,是不是就不用再和萧凌霄做夫妻? 玉合欢举办的相亲大会,她是该去看看。 第42章 要把亲生女儿许给萧凤仙 第42章 要把亲生女儿许给萧凤仙 端午节到了,山阴县格外热闹。 邢氏等人早起就打扮好了,中午吃过粽子、雄黄酒和团圆饭,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出门游玩,等着观赏夜里的龙舟赛。 魏紫也想出门。 邢氏骂道:“哪有寡妇逢年过节跑出去逛街的,成什么体统?!老老实实在家看门,别人才会夸你贤惠!” “就是,”萧杜鹃翻了个白眼,“寡妇多晦气呀,我们全家人又优雅又体面,带上你一个寡妇,像什么样子?” 魏紫正委屈,一个小厮喜气洋洋地过来了。 他行了个礼,恭声道:“奉我家主子沈侍郎之命,请凤仙小公子、魏姑娘、萧老爷和邢夫人前往紫气东来赴宴。” 邢氏又惊又喜:“沈侍郎请我们赴宴?!老爷,你听见没有,沈侍郎竟然邀请我们一起过端午,这可是天大的荣幸!” 萧贵捋了捋胡须,乐道:“上回沈侍郎来咱们家里,跟我相谈甚欢,大有结拜为兄弟的意思。定是他想交我这个朋友,两家今后时常来往走动,所以才邀请我们赴宴。” 萧杜鹃睨了一眼魏紫,得意道:“现在知道我们是怎样体面的人家了?算伱走运,沾我爹的光,跟沈侍郎一起吃饭,这件事恐怕够你光宗耀祖,吹嘘一辈子了!” 自打云深寺的事情过后,魏紫就不崇敬沈春秋了,也不觉得跟他同桌吃饭是很光宗耀祖的事。 然而能出门就是好的。 紫气东来今天正式开张。 魏紫跟随邢氏等人跨进门槛,大堂挤挤挨挨都是顾客。 小二和侍女们端着酒菜来来往往,他们都是新雇来的,只知道酒楼的大东家姓魏,至于这位魏姑娘长什么模样他们并不清楚,平日里都是左大厨安排他们做事。 因此,即便魏紫从他们的眼皮底下经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姑娘就是他们的大东家。 沈春秋的雅间订在五楼。 互相见过礼,魏紫注意到沈春秋身边还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姣好削肩细腰,梳着陵州城罕见的时髦发髻,穿云烟粉的细纱襦裙,腕间戴着两只沉甸甸的绞丝金镯子。 沈春秋笑道:“这是我的女儿,沈萱。萱儿,还不见过你萧叔叔?” 少女落落大方地站起身,给萧贵和邢氏请安问好。 萧贵受宠若惊:“快快免礼!” 邢氏拉着沈萱的手,一边打量一边啧啧称赞:“不愧是上京城官宦人家的千金,跟咱们这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女儿就是不一样!瞧我家杜鹃虎背熊腰举止粗俗的,哪里比得上沈姑娘窈窕美貌高贵优雅?” “娘!”萧杜鹃娇嗔,“哪有您这么贬低自家女儿的,人家不依!” 撒娇撒的恰到好处,雅间里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沈春秋看了一圈没看到萧凤仙,不禁问道:“你们家凤仙呢?上回在云深寺,他的策论作得极好,萱儿看见他的答卷,说是十分崇敬,想要见见他。” “嗐!”萧贵摆摆手,“提起那个逆子我就生气,大过节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管他,沈大人,咱们乐咱们的!” 沈春秋端起茶盏。 他今天这宴,可是专门为萧凤仙设的,正主不来算怎么回事? 他喝了口茶,迂回婉转地打听道:“你们家凤仙和上京城的那位大人……似乎关系匪浅?” 萧贵和邢氏对视一眼。 上京城的大人? 难道是昌平侯? 萧贵笑道:“原来您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我们全家和那位大人都关系深厚,再过两年,我们便打算举家迁往上京,投靠那位大人。” 沈春秋震惊。 这一家人究竟什么来历,居然全家都和花厂督关系深厚! 他摩挲着茶盏,片刻后,笑容真切几分。 他温和道:“我和凤仙那孩子颇有眼缘,他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正巧,我家萱儿也到了及笄之年。萱儿虽是庶女,可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是当嫡女培养的。他们郎才女貌,若是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岂不妙哉?将来去了上京城,两家也好有个照应。” 萧贵和邢氏再次愣住。 沈侍郎…… 竟然要把亲生女儿许给萧凤仙?! “他一个妓生子,哪配——” 邢氏当即惊呼,被萧贵暗暗掐了一把,才不甘心地闭上嘴。 家中大事,还是萧贵做主的。 萧贵赔着笑脸:“沈大人,凤仙那孩子性格顽劣目无尊长,母亲又是青楼出身,哪配迎娶您的掌上明珠?” 邢氏笑着连连点头:“不错,他就是那水塘里的烂泥,您的千金就是那天上的云彩,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您可别委屈了姑娘!” 沈春秋面色微沉。 他堂堂正三品侍郎,如此放低身段亲自说媒,就算萧家人和花厂督关系匪浅,也该看看他这张老脸! 更何况他的女儿如花美眷,也不是完全配不上萧凤仙! 察觉到他的怒意,萧贵和邢氏对视一眼,俱都有些忐忑。 萧贵心思百转千回。 萧凤仙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儿子,给他说一门好亲事,对萧家其实也没有坏处,将来说不定还能帮衬凌霄。 他想着,笑道:“说到底,这门亲事还是我们占了便宜,只怕寒舍简陋,到时候委屈了沈姑娘。不如先订婚,等凤仙考取了功名,再正式完婚不迟。” 这话还算中听。 沈春秋面色微霁,迫不及待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他们合八字。” 第43章 哟,缠绵死了 第43章 哟,缠绵死了 魏紫越听越不对劲儿,道:“这么大的事,是否应该问一问二弟?”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邢氏劈头盖脸出言叱骂,“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替他定下婚事,那都是为了他好,难道我们当父母的,还能害他不成?!” 魏紫揪了揪手帕。 她到底不忍心萧凤仙不明不白就定了亲,不由看向沈萱:“沈姑娘与我家二弟素未谋面,这般轻易托付终身,将来不会后悔吗?” 沈萱姿态娴雅,巍然端坐。 闻言,她轻嗤一声。 她是官家小姐,嫁给一个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尤其还是妓女生的,她自然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那种货色,给她提鞋都不配! 今天这场饭局,她也算看清楚了萧家人的嘴脸,他们家长子才刚过世不到半年,他亲娘和妹妹就已经穿红着绿花枝招展,可见是个拎不清的人家。 嫁到这种人家,受罪的日子还在后头。 可父亲偏偏逼着她嫁,非说那个乡巴佬前途无量。 她一介弱女子,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吹了吹茶汤,懒得给魏紫一个正眼,言不由衷:“父亲为我挑选的人,自然有他的好处,我又怎么会后悔?” 魏紫再无话可说。 两家人要合八字交换庚帖,魏紫借口更衣,独自离开了雅座。 沿河都是热闹。 魏紫漫无目的地闲逛,瞧见鹊桥仙在江边月老庙前搭了台,正在举办相亲大会,来参加的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女。 她走过去,把木牌递给丫鬟,略有些不大自在:“寡妇……寡妇也能相亲吗?” “自然。”丫鬟笑吟吟的,“我家小姐说了,在爱情和婚姻面前,不论高低贵贱身份如何,人人都是平等的。不过,要先付五十文钱报名费,才能参加哦!” 魏紫咋舌。 原来相亲还要交钱! 现场这么多人,玉合欢空手套白狼,简直发财了! 魏紫是打算嫁人的。 稍微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乖乖掏了钱。 丫鬟领着她来到一排面具前,介绍道:“请姑娘按照自己的性格,挑选对应的动物面具。戴上之后,可以在江边游览风光,如果遇见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可以根据面具判断他的性格,若是合你心意,便可互相交流了解。了解之后仍旧满意,便可摘下面具,坦诚相对。” 魏紫不解:“相亲还得戴面具,这是什么说法?” 丫鬟解释道:“我家小姐说了,通过这种方式结成的伴侣,不存在见色起意,性格投缘的话,婚姻也能更加持久。” 魏紫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再度佩服起玉合欢,活该人家赚钱,这相亲的方式也太特别了,亏她想得出来。 她挑了个兔子面具。 兔子性格绵软,与她相似。 她规规矩矩地戴上兔子面具,正要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君,玉合欢忽然摇着并蒂莲织金团扇出现。 玉合欢笑容满面:“你果然来了。” 魏紫与她见过礼:“我确实想找个合适的人家,还请玉老板帮忙。事成的话,媒金自然不会少。” “咱俩也算相识一场,我这里有个人想推荐给伱。”玉合欢指了指站在江边吹风的男人,“范文竹,二十五岁,山阴县的教书先生。不算大富大贵,但胜在性情温和。前一任妻子因病去世,未曾留下子嗣,这趟过来,是想找一位续弦。” “教书先生?”魏紫眼前一亮。 “你也知道的,教书先生、大夫、朝廷官吏,在相亲市场上可是很受欢迎的,收入稳定、身份体面,多少姑娘想嫁?”玉合欢摇了摇团扇,“魏姑娘,别说我不帮你,我看见范先生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你。” 魏紫绞了绞小手帕。 对方年龄是比她大了些,但老一辈的人都说,年龄大的男人才会疼媳妇,嫁过去不至于受委屈。 不像萧凤仙,只会惹她生气。 她已是有几分满意了。 她抬起眼帘,又悄悄张望几眼,虽然只能看见背影,但也能看出对方气质儒雅、体态端正,正笑着扶起摔倒在地的孩童,料想是个善良敦厚的君子。 魏紫心底已是十分满意。 玉合欢拿团扇遮住笑容,轻轻推了把魏紫:“快去!” 魏紫走到江边,鼓足勇气:“阁下便是范先生吗?” 江水不绝。 已有龙舟远远行驶在江上,为今夜的龙舟赛做准备,靠岸停泊了几艘精致的画舫,隐隐传出靡靡曲乐,是富贵人家在此寻欢作乐。 画舫内。 矮桌上摆着珍馐美酒,几名美貌的歌姬怀抱琵琶正在奏乐。 萧凤仙倚坐在珠帘旁。 南烛为他斟上雄黄酒:“这趟颍川之行,敲定了和章夫人的漕运生意,这些歌姬都是她送给您的。颍川女子柔情似水能歌善舞,以美貌着称于世,难道这些美人里面,就没有您满意的?” 萧凤仙拿筷箸敲击杯盏,眼底流露出不耐烦。 满画舫的胭脂香熏的他想打喷嚏,不知怎的,他更怀念那个雨夜,九娘子山山神庙里,小寡妇身上的野茉莉花香。 这么久没见面,也不知道小寡妇现在怎么样了…… 明明只是个乡下出来的寡妇,偏偏像妖精似的给他下了蛊,勾的他牵肠挂肚,即使处在温柔乡,也仍旧不受控制地想起她来。 他正想着,余光忽然注意到岸上的女子。 她穿着玉石白的对襟襦裙,鸦青长发梳成堆云似的发髻,虽然戴了一张兔子面具,但看体貌身段,萧凤仙仍旧一眼认出她就是他的寡嫂。 她身边还站了个男人。 戴着一张山羊面具,不知道怀着什么鬼胎,正和小寡妇说话。 两个人越说越投缘,面团似的简直都要黏在一起了。 萧凤仙沉下脸:“靠岸!” 除了戴面具,这场相亲玉合欢还想出了许多别的花样。 比如捏泥人。 范文竹和魏紫相谈甚欢,有意多相处相处培养感情,于是结伴来到捏泥人的摊位前,一起捏泥人玩。 “我捏好了,”魏紫羞赧地捧着小泥人,“是个女娃娃。” “我捏了一个男娃娃,”范文竹声音带笑,“只是糙了些,比不得魏姑娘的精致小巧。” 两人正互相欣赏,背后突然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哟,这都捏上泥人了?” 魏紫回眸,又惊又喜:“二弟,你回来了?!” 萧凤仙上前,含笑夺过两个泥人,给它们揉在一起,阴阳怪气:“再不回来,都要错过嫂嫂成亲这么大的事了。瞧你们感情多好,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然后揉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哟,缠绵死了!” 第44章 我嫁不嫁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第44章 我嫁不嫁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好好的两个泥娃娃,被萧凤仙揉成了一团烂泥。 气氛略有些尴尬。 半晌,范文竹客气道:“这位是……” 萧凤仙把那团烂泥丢在摊位上,似笑非笑:“你管我是谁?你可知诱拐良家妇女是何罪?信不信我把你送去官府啊?” 魏紫站起身,紧张地拉住他:“二弟,伱怎么说话的?他是常明书塾的范先生,并不是什么坏人。” 她歉疚地转向范文竹:“我二弟也是为了保护我,还请你见谅。” 范文竹礼貌地摘下山羊面具:“原来是你家二弟,范某有礼了。” 他容貌端方,称得上秀气。 家境好,工作好,容貌也好…… 魏紫心里更加满意,正欲摘下面具正式见礼,萧凤仙突然伸手,把面具紧紧扣在她脸上不许她摘下。 他揽过魏紫,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范文竹:“范先生,我和嫂嫂还有些话要说,就不叨扰了。” 范文竹目送那对叔嫂走远,摩挲着手里的面具,总觉哪里怪怪的。 江畔。 “二弟,你放开我!”魏紫挣扎着推开萧凤仙,摘下脸上的面具,几乎喘不过气,“你做什么呀?” 萧凤仙定定盯着她。 她的整张小脸被面具憋得通红,被细汗染湿的几绺碎发黏在颈间,脸儿和颈子细白如瓷,抬手拂弄被江风吹乱的发丝,湿漉漉的桃花眼透着微嗔,娇花似的。 她还想在范文竹面前摘下面具,露出她这张脸。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勾引男人? 他忍着脾气,眼神晦暗:“我才刚走一个月,嫂嫂就着急嫁人了?” “我嫁不嫁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萧凤仙薄唇紧抿。 是,她是他的寡嫂,她想嫁人,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倒是你……”魏紫看他一眼,到底怜惜他可怜,好心告诉他道,“公公婆婆已经替你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沈侍郎的千金,八字也合了,庚帖也交换了,只等你将来考取功名的时候正式完婚。” 萧凤仙没做声。 那对老东西利欲熏心什么事干不出来,必定是见对方贵为侍郎,这才想拿他的婚事攀附权贵。 他又想到什么,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嫂嫂相亲,莫非是因为我要娶妻的缘故?” 小寡妇见他要娶妻了,心里酸溜溜的不大痛快,所以才想改嫁。 她定是想利用范文竹,故意气他。 魏紫满心不理解。 她相亲改嫁,跟他娶妻有什么关系? 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正在这时,沈萱带着侍女过来了。 她是出来散心的,没成想在江边撞见了魏紫,她身边的这位少年郎,想必就是萧凤仙了。 沈萱带着审视打量了几眼,果然皮囊极好,可惜出身差了些。 她暗暗撇了撇嘴,打招呼道:“魏姑娘,萧公子。” “沈姑娘。”魏紫回应,对萧凤仙介绍道,“这位就是沈侍郎的千金。” 萧凤仙连个正眼都没给。 沈萱眼底藏着几分嘲讽,不过是个土财主的儿子,攀上她这门亲事,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却跑到她跟前装高冷,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了。 她自以为看得通透,懒得戳破萧凤仙的心思,道:“这次订婚,事发突然,你我对彼此都还不了解。我直接告诉你,你目前的身份,是远远配不上我的,除非你在下一场春闱科考里考上前三甲,我才肯对你另眼相待。萧凤仙,希望你回家之后,为了我刻苦读书,不要让我瞧不起。” 萧凤仙被她逗笑了:“我可没说要娶你。” 沈萱冷笑。 她是吏部侍郎的千金,天底下谁不想娶她? 这个人明明想娶的不得了,可全身上下就剩嘴硬,就像过年时那些穷亲戚去她家拜年,明明馋嘴想吃鸡鸭鱼肉,却为了脸面,偏说不爱吃大鱼大肉。 她冷淡道:“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别在我面前玩那些把戏,不仅幼稚,而且低级无趣。” “哟,沈姑娘倒是高级,”萧凤仙阴阳怪气,“既然沈姑娘瞧不上萧某,怎么不拒绝这门婚事?难道高级的沈姑娘,这么没种?” 沈萱眉头紧锁。 她在上京的时候,见过那么多王孙公子,他们个个出身名门温润如玉,跟女子说话的时候总是谦逊有礼,不像这个萧凤仙,如此的傲慢刻薄,明明爱慕她却偏要装出不在乎的模样! 一想到要嫁给这种人,她就生出浓烈的不甘心。 看来这个婚,必须想办法退掉。 她冷哼:“你就装,将来有你伤心的时候。” 说完,转身就走。 萧凤仙莫名其妙,问魏紫道:“我装什么了?” 魏紫也很莫名其妙。 她可怜萧凤仙被沈萱鄙夷轻贱甩了脸子,于是从荷包里取出一根五彩手绳,“把手给我。” 萧凤仙伸出手:“做什么?” 魏紫把手绳系在他的手腕上:“端午节要戴五彩手绳的,难道二弟忘了不成?这是我亲手编的,系在手腕上可以辟邪,等到下雨天,二弟记得摘下来丢进水里,一年的厄运就会被水冲走啦。” 手绳很精致,可见编织的时候花了心思。 萧凤仙问道:“别人也有吗?” 魏紫含笑扬了扬自己的手:“只编了两根,别人都没有的。” 萧凤仙这才满意地翘起嘴角。 他就知道,在他嫂嫂的心里,他是特别的。 夜色降临的时候,江畔灯火如游龙,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岸边有热闹的傩戏,戴着各种奇诡面具的艺人或唱或跳,手持火把,祈求神明保佑陵州风调雨顺。 来自陵州各个县城的龙舟已经就位,每一艘龙舟都悬挂了灯笼,倒映在水面上,像是黄橙橙金灿灿的巨大龙眼,赤着膀子的水手握紧船桨,一身的腱子肉都紧张地绷了起来。 两岸都是围观喝彩的百姓。 随着鼓点声起,龙舟如离弦之箭,争相划了出去。 紫气东来气势巍峨临江而立,卷翘的檐角挂着一串串灯笼,每一层的美人靠上都聚集了观赏龙舟赛的官宦家眷、富绅商贾,远远望去夜色里衣香鬓影有如神仙画卷,倒映在水面,蓬莱仙境海市蜃楼一般。 萧凤仙去找萧贵退婚了。 魏紫坐在顶楼雅座,趁他不在,派了一个小丫鬟去请范文竹。 第45章 我不能再嫁吗 第45章 我不能再嫁吗? 她要把自己嫁出去,范文竹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为了招待范文竹,她特意让人送来一桌粽子、煎堆、打糕和绿豆糕,又叫来一盘精致的樱桃面塑糕点,一一摆在八仙桌上后,想了想,又添了一壶雄黄酒。 绞了绞小手帕,她正琢磨还缺什么,丫鬟领着范文竹进来了。 “范先生。” 魏紫笑盈盈地招呼。 范文竹愣了愣,半晌才认出这是跟他相亲的小寡妇。 豆蔻之年的少女白嫩娇美,哪像是寡妇,分明还只是个小姑娘。 范文竹暗暗惊艳,被那双含情凝涕的桃花眼凝视,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他喜欢魏紫的温柔娴静,本就对她颇有好感,今夜又见她长的这么好看,心动之余,也产生了些许自卑。 他道:“魏姑娘生的这么漂亮,应当不愁嫁?怎么会看上我呢?我比你大十岁,家中也不富裕,还是个鳏夫……” 魏紫请他落座,替他斟上雄黄酒,又为他剥起粽子。 她道:“范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你是鳏夫,我还是寡妇呢,咱们将来若是谈婚论嫁,谁也没占谁的便宜。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安稳顺遂就好。” 粽子清香。 范文竹细嚼慢咽,忍不住频频望向魏紫。 雅间只有两人,魏紫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不自然地垂下头。 她年纪小,范文竹心生怜惜,轻声细语地找起话题来:“魏姑娘闲暇之余,喜欢做些什么呢?” “我喜欢做菜,偶尔也喜欢做些针线活儿。”魏紫坦诚,“范先生有什么兴趣爱好?” “我是个教书匠,平生所爱,不过就是读书写字,偶尔与学生下下棋。”提起下棋,范文竹颇有些骄傲,笑道,“别的也就罢了,下棋这一项,整个山阴县我还没遇到过对手。” “这么厉害?”魏紫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改日有空,范先生可否教我下棋?” 范文竹还没回答,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萧凤仙穿一袭玄黑色圆领外袍,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他道:“嫂嫂的字是我教的,莫非是我教得不好,嫂嫂连学棋也不肯找我教,倒是在外头找人教起你来了?” 他闯进来的十分突然。 看这副架势,还不知道在门口偷听了多久! 魏紫起身,略有些不安地绞着小手帕:“二弟,伱怎么来了?” 萧凤仙冷笑。 他再不来,这小寡妇就要跟人私定终身了! 不过就是个穷苦的教书匠,相貌平平,年纪还比她大那么多,她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他撩袍落座,扫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心底十分的不平衡。 今天是端午节,可嫂嫂不给他吃粽子,反倒请外面的野男人吃。 他慢条斯理的把那些碗碟推到旁边,示意魏紫去拿角落的棋盘,掀起眼皮盯向范文竹:“巧了不是,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下棋。既然你说你下棋很厉害,不知萧某可否向你讨教讨教?” 魏紫抱来棋盘:“二弟,我怎么不知道你爱下棋?” 他那小书斋里面,挂的全是香艳艳的美人图,杂书更是一堆,棋篓里的棋子都被他拿去打鸟了,他哪有空下棋。 小寡妇又笨又不解风情,萧凤仙根本不想理她。 范文竹跟萧凤仙猜先,心底又涌上那股奇怪的感觉。 眼前这两人明明是叔嫂关系,可是小叔子反倒处处挟制起他嫂子,仿佛他嫂子是他的私有物一般。 窗外传来龙舟赛的喝彩声和鼓点声。 魏紫无心观赏比赛,只专注地盯着棋盘。 不过片刻功夫,萧凤仙就把范文竹杀的片甲不留,满意地勾起唇角:“不是说山阴县没有对手吗?怎么,这就是范先生的棋艺水平?” 范文竹紧紧捏着棋子,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少年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棋风大开大合杀伐果决,那股子戾气像是要冲破棋盘,直直逼压到他的身上来! 他仿佛视他为仇敌,可他们无冤无仇,这是为什么呢? 魏紫见萧凤仙丝毫不给范文竹留情面,打圆场道:“二弟,人家范先生是见你年纪小故意让你,你怎么嘴上不饶人的?” “哦,原来是故意让我……”萧凤仙颇有兴致地收拾棋盘,“那便再来一局好了,这一局,范先生可千万别让我。” “不必,”范文竹苦笑摇头,“是我输了。小公子棋艺精湛,我在你的手底下,甚至撑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不是一刻钟——”萧凤仙锋芒毕露地盯着他,薄唇含笑,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头,“恕我直言,你在我的手底下,根本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棋艺如此,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更不要教坏了我的嫂嫂。” 少年嚣张跋扈,盛气凌人。 范文竹因为教书先生的身份一向很受人敬重,从来没被人这么羞辱过,脸面已是全然挂不住了。 他白着脸,起身道:“魏姑娘,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 魏紫尴尬不已:“我……我送送范先生?” 她想送他出门,却被萧凤仙拽住手臂拉了回来。 他的力道那么大,铁钳似的,她根本挣脱不开。 魏紫眼睁睁看着范文竹落荒而逃,气道:“二弟,你也太胡来了!” 她的语气有些重。 萧凤仙眼底晦暗。 她居然为了一个野男人斥责自己,可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萧凤仙讥笑:“怎么,我搅和了嫂嫂的好事,就是胡来吗?” “可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搅和我的事?” “因为嫂嫂想要再嫁。” “我不能再嫁吗?!” “不能。” “你——” 魏紫气急。 这个人好不讲道理! 她怒道:“我嫁不嫁人,与你什么相干?!难道你哥哥死了,我一辈子都要给他守寡吗?!你只是我的小叔子,又不是我的爹娘,又不是我的夫君,我改不改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管着我?!” 她一口气说完,喘息得厉害。 她一手扶着八仙桌,上辈子那种被禁锢的窒息感又来了,看不见的枷锁套在她的脖子上,勒的她脸颊发红,浓烈的苦涩和委屈充斥着内心,她难受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第45章 嫂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第46章 嫂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萧凤仙沉默。 是,他只是她的小叔子。 他有什么资格插手她的婚事? 龙舟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窗外锣鼓声震天,隔江的烟火照亮了半边天。 雅间里,魏紫背对烟火,面容隐在暗光里,泪珠子如断线的珍珠。 抓着八仙桌的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 她慢慢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凝视比她高大许多的萧凤仙:“如果二弟是害怕我改嫁之后,不再管你的死活,那么二弟大可放心,对你,我不会撒手不管的。既然你唤了我一声嫂嫂,那么这辈子,伱都是我不会舍弃的弟弟。” 萧凤仙本就烦躁,听见这番话,更是当即黑了脸。 他咬字很重:“弟弟?” 狐狸眼弥漫着红血丝,颇有些瘆人。 隔江的烟火暂时停歇,那些锣鼓声和喧哗声像是隔得很远,一时间,热闹的端午夜龙舟大赛竟显得有些寂静。 魏紫心里害怕:“不然?” “弟弟……” 萧凤仙咀嚼着这个词,突然笑出了声儿。 他的笑声很特别,透着讥讽、自嘲,以及浓烈的疯狂。 他端起桌上的酒盏,红着眼一饮而尽。 已经不能忍受了。 不能忍受仅仅作为弟弟,看她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狐狸眼越发邪性,他突然扣住魏紫的手腕。 小寡妇瘦弱的可怜,身上那股甜腻腻的茉莉花香钻进萧凤仙的鼻尖,比罂粟还要令人上瘾,诱的他似癫似狂,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占有欲像是野蛮生长的藤蔓,小寡妇本就该属于他,从五岁那年,他用一块糖哄好她的时候,她就该属于他的。 横插一脚的,分明是萧凌霄! “你做什么呀!”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魏紫被捏的手腕疼痛,又惊又怕,努力想要挣开他,却被他拖到外面的美人靠上。 夜空厚黑,万籁俱寂。 萧凤仙俯身凑到她的耳畔:“嫂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呼吸时,他的热气喷吐在魏紫的颈间,过于亲密的距离,令原本不可能的两个人生出无法言说的暧昧。 四目相对。 奶栗色的桃花眼早已蒙上一层水雾,魏紫无措惶恐,张了张嘴,颤颤道:“你……你想要什么?” 萧凤仙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唇瓣上。 嫣红温软,格外可欺。 他的眸色越发深沉晦暗,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魏紫的瞳孔骤然放大! 霎那间,一朵朵烟火绽放在夜空中,震耳欲聋绚烂夺目,吸引了无数人仰头观赏。 楼下就是沈春秋和萧贵夫妇的雅间。 他们给龙舟赛的赢家下了赌注,此刻正专心致志地鼓掌喝彩,然而只要他们稍微注意,就能看见头顶上方那站在美人靠前弓虽吻的两人。 魏紫的魂都吓飞了!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力地推开萧凤仙,抬手拼命擦拭唇瓣,心跳如擂鼓,脸色苍白如纸:“你……你……” “我想要的,便是如此。” 萧凤仙一字一顿,薄唇噙着得逞的笑。 小寡妇的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很喜欢。 魏紫的后腰紧贴着美人靠,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的萧凤仙,整个人害怕的紧,泪珠子再度滚落:“可我……我是你的长嫂……你怎么能这样……” “怎样?”萧凤仙挑眉,眼神充满侵略性,全然视她如私有物,“萧凌霄已经死了,既然你要再找个男人,那为什么不能找我?萧凌霄能对你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嫂嫂,莫非我哪里比不上他吗?” 他早就想说这些话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度隐忍,白天在人前装出敬重她的样子,夜里对着她绮窗里的倩影发呆。 为了那一句“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疼爱的”,一怒之下甚至跑去了颍川。 可是,即便在颍川见到那么多美人,他最想的,仍旧是她。 今夜的范文竹像是一个导火索。 为了避免今后出现更多的男人,萧凤仙决定不再隐忍。 什么叔嫂,什么廉耻,他统统不在乎。 不论世俗偏见,他想要的,势必要弄到手,这朵野茉莉花原本就是他最先看上的,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他逼近魏紫,把她困在美人靠和自己之间,伸手拂过她的唇瓣,想着刚刚的美妙滋味儿,狐狸眼邪气又野性:“萧凌霄活着的时候,也曾这么亲吻过嫂嫂吗?他有没有跟你做过更亲密的事?” “疯子!” 魏紫羞怒,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她力气小,打人时也软绵绵的。 萧凤仙不怒反笑:“那说好了,从今往后,嫂嫂可不能再相看男人了。改嫁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 魏紫呼吸急促。 这几个月以来,她过得顺风顺水,仗着灵魂年长几岁,就把萧凤仙当成了不懂事的孩子,却忘了他是十八岁就考上探花郎的天才,是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的奸佞。 她以为她收服了他,却原来从有没读懂过他心里的暗潮涌动。 他竟肖想她…… 可是,他们是叔嫂关系,是世上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哪怕萧凌霄真的死了,他们也绝不可能在一起! 如果被外人知道这种事,萧凤仙也就罢了,外人只会说是她不知廉耻勾引小叔子,山阴县的邻居街坊都会戳着她的脊梁骨辱骂她,她会被沉塘的! 魏紫越想越怕。 这辈子,她只想过安安稳稳的人生! 她浑身颤抖,恨不能离这个罪魁祸首远远的。 她努力跟萧凤仙撇清关系,争辩道:“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你,我一直把你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萧凤仙,你疯了,你想死,你别拉上我!” “嫂嫂,你有什么可害怕的?”萧凤仙不以为意,“萧凌霄已经死了,你一个寡妇,难道还不能另外挑个男人吗?如果实在过不去心底那一关,大不了我替你重新弄个身份,又有什么难的?” 他很强。 强到南方一带的漕运盐铁,都得仰仗他的鼻息生存发展。 他将来步入朝堂,还会更强。 不过是保下一个小寡妇,算什么难事呢? 天下谁若敢骂她,他就拔了那人的舌头! 就算是皇帝阻拦,他也敢起兵造反,掀了他的破烂王朝! 魏紫拼命摇头。 “嫂嫂——” 萧凤仙还想安慰她,突然盯向雅间门口。 范文竹去而复返呆若木鸡,已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第46章 嫂嫂,你倒是还钱呀 第47章 嫂嫂,你倒是还钱呀 萧凤仙盯着范文竹:“你干什么?” 范文竹脸色苍白,指了指遗落在八仙桌上的荷包和扇袋:“我的东西落在这里了……” 萧凤仙毫不客气:“那就赶紧拿上,然后滚蛋。” 范文竹颤颤地拿起荷包和扇袋,欲言又止地望向魏紫。 他就说这对叔嫂给人的感觉很奇怪,第一次见面,小叔子就莫名其妙针对自己这个外人,原来是因为他盯上了他的寡嫂…… 这怎么可以呢? 简直有违人伦!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范文竹突然义正言辞:“魏姑娘,他如此逼迫你,你就不生气吗?伱若肯,我这就带你去告官!” 魏紫本就为他偷听到对话而崩溃,听见要告官,不禁更加害怕。 他们是男人,他们根本不了解女子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这种事,即使告到官府,最后抬不起头的,也仍旧是女子呀! 她嘴唇翕动,声如蚊蚋:“不……不要……” 萧凤仙像是看见了猎物的蛇,瞳孔仿佛竖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线。 他勾唇而笑,兴奋地露出森森白牙:“嫂嫂,他要带你告官呢。嫂嫂要跟他一起走吗?要跟他一起对付我吗?” 明明是在笑,魏紫却嗅到了一股蠢蠢欲动的血腥气息。 萧凤仙,他想杀了范文竹! 她不愿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白着小脸,紧紧揪住手帕,轻声道:“范先生,我家二弟年纪尚小,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倒不至于闹到官府人尽皆知那么严重。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还请范先生不要告诉旁人。” “可是——” “范先生,时辰不早,请您赶紧回家。” 魏紫强撑着,下了逐客令。 范文竹眉头紧锁,怜惜道:“魏姑娘不要害怕,范某一定会救你离开苦海。” 他又转向萧凤仙:“范某从未见过如萧公子这般厚颜无耻的读书人,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觊觎长嫂,有违人伦道德,我定会想办法告发你!” “不要——” 魏紫想隐瞒这件事,可范文竹已经大步离去。 魏紫双腿发软,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在地。 她捂着脸,嘤嘤地啜泣起来。 事情被第三个人知道了…… 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私通,秽乱,荡妇…… 各种各样难听的辱骂词汇出现在魏紫的脑海里。 她甚至已经想到,自己被街坊邻居们绑起来沉塘的画面! 萧凤仙看着她。 他狂妄不羁惯了,从一无所有闯荡到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算是大过天的事,在他眼里也不算个事儿。 可这小寡妇…… 瘦弱的娇躯,像是根本承受不住那些指指点点的舆论。 她那么脆弱,仿佛随便一条议论和指责,都能把她彻底压垮。 明明是那么脆弱又没有见识的女人,老实木讷不解风情,出身乡下,还是个寡妇,怎么就那么令他舍不得? 纵然见识了颍川那么多环肥燕瘦的美人…… 他也总是还想着回到她的身边。 他像是自由的风筝,而她是牵风筝的那个人,只需动一动手里的线,他就得低下头飞回来。 萧凤仙垂着狐狸眼,上前想扶起她:“嫂嫂——” 魏紫犹如触电,猛地推开他的手,飞快后退。 她扶着美人靠站起身,畏惧地凝视萧凤仙,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俊俏昳丽,却再也不是印象中乖巧懂事的模样,他像是话本里吃人的妖鬼,稍微的肌肤触碰,就会带给她巨大的危险。 小叔子…… 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寡嫂?! 她哽咽:“我不许你再接近我,不许你再跟我说话!” 萧凤仙冷笑:“我若偏要接近你,偏要跟你说话呢?” 魏紫咬了咬苍白的唇瓣。 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晌,她才颤声道:“那……那我就彻底离开你们家,反正我现在经营酒楼,手头不是没有钱。离开你们家,我仍旧能好好活下去。” “哦,嫂嫂想要离开我们家。” 萧凤仙语调轻快,甚至还透着揶揄嘲讽。 这样的威胁,和她的巴掌一样软绵绵的。 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夜龙舟的比赛结果出来了,是凤记商行的龙舟夺得了冠军。 楼下又是一片喧哗,押错宝的人长吁短叹,赌对的人捧着银元宝兴奋呼喊,其中还隐约夹杂着萧贵夫妇和容嘉荣大呼小叫的声音,不知是赚钱了还是赔钱了。 萧凤仙从远处发光的水面上收回视线。 他玩味:“嫂嫂很有钱吗?” 魏紫捏着小手帕,努力挺直脊梁骨:“虽然不多,但也能活。” “忘了告诉嫂嫂,容嘉荣并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花钱请来的演员,他不是凤记商行的东家,我才是。”萧凤仙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欠条,“我看看,唔,嫂嫂还欠凤记商行一千两纹银。” 魏紫呆呆的。 她听见了什么?! 容嘉荣根本不是萧凤仙的朋友,是他请来的演员?! “也就是说,嫂嫂你还欠我一千两纹银。欠条上没有注明还款日期,我现在就可以要求嫂嫂还债。” 灯火下,欠条上明晃晃地签过字画过押,拿到哪里都是有效的。 当时借钱时萧凤仙就留了一个心眼,特意把债权人那一栏写的是“凤记商行”,而不是“容嘉荣”。 他晃了晃手里的欠条:“嫂嫂,你拿什么还债呢?” 魏紫手脚冰凉。 凤记商行是南方一带最有名的商行,名下有漕运、盐铁、赌坊等各种生意,跺一跺脚,整个南方都要抖上三抖。 邢家做码头卸货生意,自诩为山阴县的财主,可这点子生意,还只是从凤记商行手底下漏出来的一颗沙砾。 她隐约想起当初问萧凤仙借钱卖豆腐时,对方好似提过一嘴,但她不仅没放在心上,还以为他是在吹牛。 如今联想起容嘉荣对萧凤仙的殷勤态度,他所说必定是真的了。 萧凤仙……他竟然这么富有! “嫂嫂,你别不吭声,你倒是还钱呀!” 萧凤仙催促。 “我……”魏紫局促地张了张嘴,急得眼泪又滚落下来,“我好歹是你的长嫂,你……你非要把我赶尽杀绝吗?” “哟,我提感情的时候,嫂嫂跟我谈钱。我谈钱的时候,嫂嫂又跟我打起感情牌。”萧凤仙歪头,“嫂嫂,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魏紫不想怎么样。 她想哭。 她就说跟人借钱不是什么好事! 第47章 为什么不肯跟我试一试 第48章 为什么不肯跟我试一试 魏紫还不上钱。 她绞着小手帕,干巴巴道:“你……你好歹宽限几日……” “宽限几日呢?” 魏紫可怜兮兮地咽了咽口水。 无论宽限几日,她也还是还不上啊! 她的酒楼才刚开张,总不能直接卖了? 萧凤仙趁她的脑子乱成一锅粥,语带蛊惑循循善诱:“我不催嫂嫂还钱,嫂嫂也别不许我亲近你,好不好?” “这分明是两码事……”魏紫弱声弱气地争辩,“二弟,伱到底年少,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只因为我照顾了你一段时间,所以就误把依赖当做男女之情。等你将来长大,你就会知道今夜的那些言语是多么可笑。” “嫂嫂倒是年长,可嫂嫂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我……” 魏紫咬牙。 她自然也不太明白。 她从前总以为自己喜欢萧凌霄,可如今回想,那仅仅只是对读书人的崇敬和仰慕,对未婚夫的好感和向往,把萧凌霄换做任何一个相貌清俊的读书人,她都可以产生那种感情。 所谓的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见她回答不上来,萧凤仙笑了起来:“你瞧,连你也不知道。也许就连一些活了大几十岁的老人,也不知道答案。可见,一个人成熟与否,不应该用年龄来判断。我虽然比萧凌霄年少,但我自信,比他更能照顾好你。嫂嫂,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试一试呢?” 魏紫面颊通红。 跟他试一试? 试什么? 谈情说爱? 她会被世人骂死的! 她使劲儿摇头:“我不要……” 小寡妇顽固的很。 萧凤仙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 他道:“我等嫂嫂点头的那天。”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磨,更何况她如今还欠他钱,不能轻易离开萧家,于是他撇下魏紫,径直离开了雅间。 他这趟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刀,悄悄去厨房提了一把菜刀,才在夜色的遮掩下离开紫气东来。 范文竹是个祸患。 总要弄死他才好。 眼看今夜的龙舟赛接近尾声,魏紫心事重重地离开雅间,走到楼梯口,恰巧撞见鹊桥仙的人。 玉合欢在紫气东来订了雅间,给两户富贵人家说亲,大约是说成了,此刻正喜气洋洋地送两家人下楼。 送完人,玉合欢转身瞧见魏紫,笑道:“魏姑娘的紫气东来今晚生意可真好,玉某恭祝你日进斗金、财源广进。” 魏紫福了一礼:“多谢,也祝玉老板事事顺心、生意兴隆。” 玉合欢又问道:“怎么样,你对那位范先生可还满意?哟,你眼睛红红的,莫非是哭了一场?若是不满意,我另外换人就是,倒也不必哭呀!” 魏紫连忙道:“范先生人很好,我很仰慕他。” “我就说你俩的性格再合适不过,”玉合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说媒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你跟了他,或许不能大富大贵出人头地,但一辈子安安稳稳却是可以的。” 魏紫也觉得,她和范文竹很合适。 可偏偏…… 中间跳出来一个萧凤仙! 那么不讲道理,那么蛮横霸道…… 她的眼睛里又蒙上一层水雾,想起欠他那么多钱,真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既然郎情妾意,”玉合欢递给她一块手帕,“魏姑娘又伤心什么呢?等你出了孝期,我亲自登门为你说亲,如何呀?” 魏紫垂着湿润的眼睫。 她没有闺中密友,女子里面相熟的只有玉合欢和左花菱。 心底生出一股倾诉欲,她从荷包里取出欠条给玉合欢看,颤声道:“我欠人钱还不上,对方又催得急,我心里着急,所以才会伤心难过。” 玉合欢看过欠条,笑得花枝乱颤。 她拿团扇遮住樱唇,露出一双妙目:“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欠人钱。魏姑娘,正所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现在时代变了,借钱的人是孙子,欠钱的人是大爷。这欠条上又没有注明还款日期,有没有写明利息多少,就算对方告到官府,你也不必害怕,厚着脸皮往后拖就是了。” 魏紫捧着欠条,怔怔的。 厚着脸皮往后拖? 还能这样吗? 玉合欢看她一眼,带着丫鬟们含笑离去。 她跟那么多人打过交道,就没见过像魏紫脸皮这么薄的人。 这座紫气东来能够在穷山恶水的陵州城开起来,生意还如此兴隆,想必背后跟她那位二弟关系匪浅,那个少年年纪虽小,心思却很深呐。 沈春秋的端午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酒楼前,萧贵夫妇送沈家人上马车。 魏紫跟在邢氏身后,发现萧凤仙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春秋喝多了,从马车里探出头,醉醺醺道:“从今往后,咱们便是亲家。陵州的书院水平太差,改明儿,我亲自写信给颍川的白鹤书院,举荐凤仙去那里读书。白鹤书院出过二十几位进士,定能培养凤仙成材。” 萧凤仙负手而立,满心烦躁。 他已经说了要退婚,看来这两家人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沉声:“沈大人,我说过,这门亲事不作数。” “你这孩子!”萧贵叱骂,“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都合了,庚帖也交换了,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人家沈侍郎的掌上明珠,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是嫌弃上了!” 沈春秋笑着摆摆手:“少年嘛,叛逆些也是常有的事。萧老兄,咱们既然是亲家,那么京城那边……呵呵,将来入了京,你可要在那位大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啊!” 他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既然萧家全家人都跟花厂督关系匪浅,那么与其在萧凤仙身上下功夫,倒不如在萧贵身上下功夫,毕竟,萧凤仙一身反骨,到底难拿捏了些。 萧贵满面红光地拍了拍胸脯:“沈大人放心,那位大人跟我关系亲厚,看在我的面子上,定然会对你提携有加!” 他喜气洋洋的,暗道还是他的儿子凌霄有本事。 直接当了昌平侯府的贵婿,连面都没露,就让沈侍郎这么敬重他们这一大家子人。 第48章 许愿和她岁岁年年 第49章 许愿和她岁岁年年 沈家的马车就要启程。 邢氏笑道:“萱儿姑娘有空的话,不妨来我们家玩。” 沈萱端坐在车厢里,一手握着团扇,眼底都是嫌恶和轻贱,皮笑肉不笑地维持涵养:“多谢伯母。” 随着马车扬长而去,她由始至终没给萧凤仙一个正眼。 沈春秋放下窗帘,道:“萱儿,你也太傲慢了些。身为女子理应柔顺谦恭,我让你在萧凤仙的身上下功夫,你今晚却什么也没做。” “爹,那萧凤仙不过是个土财主的儿子,您让女儿嫁给他,不是毁了女儿一辈子吗?”沈萱争辩,“女儿今天跟他说了几句话,他明明爱慕我,却死活不肯表露心意,口是心非的样子,别提有多讨厌了!爹,我不喜欢他!” “妇人之见!”沈春秋呵斥,“此子并非池中物,伱等着瞧,他将来定能在官场上有一席之地。如今咱们趁他落魄时资助他,举荐他去书院读书,给他安排显赫的亲事,这就叫雪中送炭。将来他发达了,才会对咱们感恩戴德。” 沈萱冷笑,没把萧凤仙放在心上:“但愿他能为了我,努力考个功名。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考不上功名,爹,这婚我还是要退的。” …… 魏紫回到萧府,已经是四更天。 端午时节多雨,她沐过身,就听见园子里窸窸窣窣,雨水顺着瓦檐滴落,窗外的芭蕉琳琅作响。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绞干头发,正要摘下手腕上戴着的五彩手绳,突然看见萧凤仙坐在她的书桌旁,正悠闲地翻看她的字。 一灯如豆,少年玄衣墨发唇红齿白,出现的突兀,妖鬼似的!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捂住过于宽大的寝衣领子:“你……你怎么在我的房里?!” 萧凤仙一张张地翻阅大字:“来检查嫂嫂的功课。” “你——”魏紫气得不轻,抬手指向门口,“你出去!” “我不在的这些天,嫂嫂的字倒是没有耽搁,写的比从前好多了。” 萧凤仙抬眸。 小寡妇站在屏风前,长发在灯火下呈现出鸦青色泽,像是上等的丝缎,发丝垂落到腰臀间,隐约勾勒出纤细袅娜的腰线,这段日子经历过几场春雨,好似长开了些,宽大的衣领下,隐约可见沉甸甸的饱满。 她用手捂着遮掩,浑然不知那里的曲线越发明显。 她是很美的。 怪不得会被范文竹盯上。 萧凤仙想着那个男人,狐狸眼弥漫出红血丝。 魏紫着急,忍不住过来推他:“不许你待在我房间,你出去!” 虽然自打九娘子山的事情过后,刘婆子她们就开始夜夜聚赌,从不来她这里,但事情总有个万一,万一被人瞧见小叔子半夜三更还在她的房里,她的命还要不要了?! 萧凤仙好像吃了秤砣。 她力气小,怎么也推不动他。 萧凤仙知道这小寡妇在害怕什么。 小寡妇不知道的是,他的人牢牢把守住了东南角,绝不会有人贸然闯进来,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巍然不动地端坐,忽然握紧少女的手。 他道:“我来嫂嫂这里小坐,嫂嫂不仅连一杯茶都不肯请我喝,连逐客令都这么凶悍。今夜,没听到一句好话,我是不会走的。若是有人来,就让她们看着好了,看着你是怎么虐待我的。” 魏紫崩溃。 他的手滚烫灼热,肌肤触碰,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半夜三更,被小叔子在房里握着手…… 给人撞见,就算她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她频频朝门口和窗户观望,生怕被人撞见这荒唐的一幕。 她快急哭了,小声骂道:“你无耻!” 萧凤仙没做声。 无耻就无耻,谁叫他喜欢她? 他要是恪守规矩,那么这一辈子,他都别想触碰她。 女子的手温软娇小。 挣扎之中,衣袖蹭起半截,露出白嫩的手腕。 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五彩丝绳,跟他手腕上的那根是一样的。 萧凤仙细细凝视,他喜欢跟魏紫佩戴一样的东西。 “你……你别看了……” 魏紫面红耳赤,急忙拉笼袖管。 别说是小叔子,就算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也不能盯着她的手臂看啊,像什么样子? “我只是在看那根手绳,又没看别的。”萧凤仙无奈,“嫂嫂,我虽然爱好美色,却还没痴到盯着女人手臂不放的那种程度。” 他松开魏紫的手:“怎么在嫂嫂眼里,我跟色中饿鬼似的?” 魏紫垂着睫毛,揉了揉自己的手。 这厮半夜三更闯进人家闺房,还握着人家的手,不是色中饿鬼又是什么…… 她琢磨着撵萧凤仙出去的办法,摸到腕上那根手绳,忽然灵机一动。 她道:“五彩手绳可以带走灾厄和烦恼,必须在端午节下第一场雨的时候丢进水里,龙王爷才会帮你冲走那些不好的东西。现在外面下雨,咱们正好丢掉手绳。” 她拉起萧凤仙走到屋檐下,透过雨幕,园林里点着零星几盏灯。 她道:“二弟,快丢掉!” 萧凤仙长这么大,从没有好好过过端午节,也没佩戴过五彩手绳,因此问道:“真有这么灵验,连烦恼也能带走?” 魏紫心虚。 当然没有那么灵验,只是民间的传统说法而已。 否则,天底下人人都能称心如意了。 萧凤仙摘下手绳,对着黢黑的雨幕道:“龙王爷,我没别的烦恼,唯一的烦恼,是嫂嫂不喜欢我。现在我丢掉手绳,从今往后,她就会喜欢我,是不是?如果能许愿,那我许愿和嫂嫂岁岁年年,一直在一起!她非要嫁人的话,那就嫁给我!” 雨声潇潇沥沥。 雨丝被风吹到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俊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 廊下没有挂灯笼,可那双狡猾的狐狸眼却亮的惊人。 魏紫怔怔看着他。 不知怎的,这一刻,仅仅这一刻,她相信萧凤仙是真心喜欢她的。 她的心,倏然漏跳了一拍。 迎面而来的夜雨透着刺骨的寒凉。 魏紫回过神,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也把手绳丢进雨里。 萧凤仙笑吟吟地问道:“嫂嫂许的什么愿?” 魏紫避开他的眼睛:“希望酒楼能赚钱。” “噫,真是俗气。” 魏紫捏着指尖,没吭声。 她还许愿,包括萧凤仙在内的萧家人,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岁岁年年,永远不要掺和她的生活。 第49章 萧凤仙,你有没有良心 第50章 萧凤仙,你有没有良心? 次日。 青橘侍奉魏紫梳头,高高兴兴道:“左姑娘说,昨天一天,咱们酒楼净赚五十两纹银!楼下大堂的瓜果酒水虽然是倒贴的,但楼上的雅间赚了大钱,那些有钱人当真像姑娘预料的那般,专门花高价包下好位置,就为了看昨夜的龙舟赛!” 魏紫咋舌。 一天净赚五十两纹银,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不过,一年之中也只有端午节才有这样好的财运了。 青橘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左姑娘还说,楼里的那些面塑面点也很赚钱,那些贵妇小姐见面点精致,还特意问能不能在逢年过节或者生辰日的时候预定款式,送到她们府里去。” 提起面点,魏紫不禁有些自豪。 为了制作面点耗费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除了这些,酒楼还有什么事吗?”魏紫拿起木梳,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酒楼倒是没什么事了,就是听说,姑娘昨夜宴请的那位范先生,好像出事了。”青橘想给魏紫簪两根发钗,却发现妆奁里没什么首饰,“听说范先生在回家的路上,死了。” 魏紫愣住:“死了?” “是啊,今天早晨卖菜的农夫在桥上看见的,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夜,浮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肿了,怪瘆人的!” 魏紫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睫毛颤抖,瞳孔里潋滟着雾气,她几乎握不住那把木梳。 半晌,木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她起身,飞快奔向对面的小书斋。 萧凤仙还在地板上睡觉。 魏紫推开门,见他酣睡不醒,拿起一碗水泼到他的脸上。 萧凤仙睁开惺忪睡眼,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干什么?” 魏紫连声线都在颤抖:“你杀了范文竹?!” “没有。” “你撒谎!他现在死了,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他死了?”萧凤仙愣了愣,随即由衷地鼓掌,“死得好!” 魏紫紧紧盯着他,牙齿忍不住地打颤。 他坐在那里,披着她亲手缝制的那件玄黑色外袍,明明相貌俊俏昳丽,偏生薄唇绯红,弯起的狐狸眼格外邪气,像是深春时节,山里的妖鬼幻化成的人。 明明死了一个人,可他看起来那么开心。 仿佛在他的眼里,人命犹如草芥。 是了,前世也是如此,他穿着玄黑色的官袍,系着嵌金革带,谈笑间就让同僚们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据说他不爱别的乐音,只爱聆听人在临死前发出的惨叫。 他是妓生子,于是他在掌握大权之后,就把辱骂过他的那些官员的家眷,都拔了舌头,送去了青楼妓馆。 他睚眦必报,年纪虽轻,心却比谁都要狠毒。 世人都怕他,世人都恨他。 世上,无人爱他。 萧凤仙…… 萧凤仙…… 魏紫盯着他,只觉他是锦绣皮囊下藏着的一只恶鬼。 她胸腔里泛上阵阵恶心,忍不住回头作呕。 萧凤仙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起身一把抓住魏紫的手臂:“嫂嫂这是什么意思?嫌我恶心?” 魏紫垂着头,桃花眼湿润通红,不肯正眼看他:“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昨晚的事吗?他好好的一个教书先生,就因为撞破了伱的丑事,所以你就要杀他灭口?萧凤仙,你有没有良心?” 萧凤仙死死盯着女人:“我没杀他。是,昨夜,我是对他起了杀心,可我想起嫂嫂要我当个好人,于是我在半路上生生忍住了。现在他自己莫名其妙死了,是他自己不中用,关我什么事?”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魏紫愤怒他的欺骗,“萧凤仙,你手底下犯了多少条人命了?!不止他,红蕊也是你杀的,那夜梧桐苑,我看的真真切切,你脸上都是血,是红蕊的血!” 萧凤仙瞳孔缩小。 他还以为,小寡妇很好骗。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杀了红蕊,却还跟他演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松开魏紫,坦诚道:“我手底下,确实有不少条人命,红蕊也在其中。可唯独范文竹,他的死跟我毫无关系。” 魏紫摇头,满脸不相信。 萧凤仙见她如此,也恼了:“嫂嫂不信我,那就去报官,去向官府揭发真相,就说范文竹是我杀的。想来,官府定会嘉奖嫂嫂举报之功。” 魏紫咬牙:“你以为我不敢吗?” 萧凤仙站在阴影里,凝视着她,忽然慢慢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狐狸眼里的癫狂之色越发浓郁:“那你去啊!反正萧贵他们盼着我早死,嫂嫂你也嫌弃我的爱,我要是被官府处死了,你们得了清净,你们得多高兴呀!” 他兀自大笑,在寂静的书斋里,格外悲伤瘆人。 魏紫的心脏一紧。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明明面对的是个杀人如麻的侩子手,是个罪恶滔天善于伪装的恶鬼,可她……可她竟然怎么也恨不起来。 明明向神明祈求,和他岁岁年年再无纠缠,可这几个月以来朝夕相对,她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把他视作—— 家人。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了。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和萧凤仙对面无话。 过了半晌,她转身离开。 萧凤仙盯着她的背影,红着眼睛哑声道:“嫂嫂要去揭发我吗?” 魏紫没有回答他。 南烛翻窗而入,给萧凤仙送鱼片粥:“少主,该用早膳了。” “滚!” 南烛不滚。 他稳稳当当端着鱼片粥:“她不信少主,可见蠢笨无知。这种女人,不值得少主在她身上浪费心思。一个寡妇罢了,全身上下也就容貌值得夸耀,可容貌算什么,少主想要怎样的美人得不到,她算什么呢?” 萧凤仙莫名暴怒,抬手打翻了鱼片粥。 小寡妇出身乡下没爹没娘,比起那些官宦贵女世家千金,确实什么也不算,甚至连路边的野花都算不上,便是被人扔进枯井弄死,只怕也不会有人为她出头,为她求一场公道。 可是…… 可是在他的心里,她跟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他烦躁道:“你亲自去查,范文竹究竟是怎么死的。” 南烛又问道:“如果她当真去告官,可要拦着她?” 萧凤仙不悦:“随她去,她爱怎样就怎样。” 他也想知道,他那寡嫂,究竟会不会去告官。 第50章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第51章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萧凤仙安安稳稳坐在小书斋吃鱼。 他从清晨等到日暮,也没等到官府的衙役来抓自己。 那小寡妇,想必是没去告官。 他望向对面的闺房,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往常这个时辰房里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可是今天房里昏昏暗暗,显然没人。 他等的不耐烦时,南烛从外面回来:“少主,查到范文竹的死因了。” “嗯?” “昨夜他看完龙舟赛,提着灯笼回家,恰巧半夜落雨,那河边泥松路滑,天色昏暗又看不清,他穿的布鞋鞋底又磨损得厉害,于是自己滑进河里淹死了。官府已经结案,公示都贴出来了。” 萧凤仙咬牙。 这穷书生真没用,好好走着路,都能掉进河里淹死。 偏那个蠢女人把这一切算在他的头上,他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南烛迟疑片刻,又道:“那寡妇今天也去看了尸体,掉了些眼泪,又说范文竹的老母亲可怜,就把紫气东来昨天净赚的五十两纹银,悉数送给了人家。” 话音落地,书斋里气氛诡异。 萧凤仙似笑非笑:“她可真是阔绰。她人呢?” “没跟卑职一起回来,卑职留了个心眼,看见她独自乘坐马车去了城郊,看方向,是云深寺的方向。” 萧凤仙扔掉手里的鱼骨架,径直去了云深寺。 月兔东升。 城郊月色皎然。 云深寺屹立在山巅,大雄宝殿灯火明光,隐隐传出庄严的木鱼声。 萧凤仙赶到的时候,看见魏紫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 她穿着玉石白的襦裙,背影清瘦袅娜,腰肢不堪一折。 满殿绮华,她的头顶悬着巨大的宫灯和彩色的经幡,殿中神佛慈眉善目地俯瞰她,她跪在神佛前,是那么的渺小柔弱。 萧凤仙站在殿槛外。 不明白深更半夜,她独自跑到佛寺做什么。 他正要唤她回家,忽然见她双掌合十,仰头凝视金身大佛。 木鱼声声,她道:“我家二弟自幼没了娘亲,这些年无人疼爱他、教导他,长歪了也是有的。只是他如今年纪还小,将来总还能改过来。范文竹之死,确实与他无关,是我错怪他了。他手上犯的其他人命,今后定会慢慢赎罪。” 萧凤仙听得想笑。 世上哪有什么神佛,哪有什么因果报应? 若真有,天底下就不会出现那么多苦难灾厄了。 这小寡妇究竟有多担惊受怕,竟然跑到寺庙里为他向佛祖求情。 到底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姑娘,没什么见识,胆子又小,但凡造一点孽、干一点坏事,都会满心愧疚睡不安稳。 他正要出言嘲讽,又听见魏紫道:“他人虽坏,但细细想来,待我却很好,不仅教我读书写字,还肯借我一大笔钱。公婆面前,也总愿意庇护我。 “他既唤我一声嫂嫂,那我便把他视作家人。佛祖在上,他今后再犯错,便是我管教不严,那些罪孽,与他无关,请算在我一人头上。死后若要下阿鼻地狱,也请让我一个人去。” 话到最后,少女虔诚地以头贴地,向佛祖磕了几个头。 山风四起,宫灯摇曳。 萧凤仙怔怔地凝视她。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把他视作家人。 也是第一次有人说,愿意替他下阿鼻地狱。 这一刻,萧凤仙看不透魏紫,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灵魂是温暖的。 无边无际的寒夜里,诱着他一点点靠近,他对那温暖产生了贪图和眷恋,于是他再也不能离开她。 魏紫起身,把身上剩余的钱都捐给了老和尚。 老和尚笑道:“愿姑娘所求皆所愿,多喜乐,长安宁。” 他从布袋里取出一副菩提手串,送给了魏紫。 魏紫捧着手串,转身就看见萧凤仙站在宝殿外面。 夜里起了风,吹乱了他黑色的发丝和斗篷。 他的眼睛红红的,倚在殿门前,像是委屈迷茫的狐狸。 魏紫缓步走到他跟前。 她拉起他的手,把菩提手串戴在他的腕间:“对不起,早上那会儿,嫂嫂冤枉你杀了范文竹。这手串开过光的,可以保佑你平安顺遂。” 萧凤仙看了眼菩提手串。 是寺庙里拿来送香客的那种,做工粗糙,几文钱就能买到一串。 他摸了摸手串,道:“嫂嫂不喜欢我,却愿意为我下地狱……在嫂嫂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是什么呢? 这一次,魏紫回答的很坚定:“家人。” 家人…… 萧凤仙表情僵硬。 魏紫提起灯笼:“来都来了,你也去佛前上一炷香。” 萧凤仙闷不吭声地去上香。 临插进香炉里,手里的线香却突然折断。 反复三次,萧凤仙没了耐心,把线香摔在香案上:“上什么香,不上了!想来,佛祖菩萨是不稀罕我的香。” 几个和尚手捧木鱼站在旁边,对视几眼,俱都疑惑。 魏紫咬了咬唇瓣,脸色也有些难看。 便是穷凶极恶的逃犯,也没听说过拜佛时线香折断。 她家二弟……像是被神佛厌弃极了的样子。 她轻声道:“罢了,咱们下山。” 她往寺庙外面走,萧凤仙仰头望向宝殿里的那尊金身佛像。 他单掌竖起,眉眼肃穆:“我是不信神佛的,只是她一个寡妇,本就可怜,说什么把罪孽全都算在她的头上,伱们当真存在的话,是做不出来那种事的?我造的孽,我自己担着,与旁人无关。” 他略一颔首,去追魏紫了。 两人在梧桐苑过了一夜,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返回萧家。 看后门的桂婆子是萧凤仙的人,趁着其他人都还在睡觉,偷偷给他们开了锁。 穿过照壁回廊,途经一处假山。 刘婆子刚和两个老头厮混完,满面春色地提起裤腰带钻出假山,瞧见魏紫和萧凤仙从花径上路过。 她愣了愣,三角眼立刻迸发出恶毒精光。 她轻手轻脚地跟上两人,暗暗骂道:“我就说这小贱人年纪轻守不住寡,老夫人偏是不信!大早上的,竟然跟小叔子一起从外面回来,定是在外面乱搞了一夜!等我在床上抓到你们,看我怎么治你们!” 魏紫和萧凤仙对视一眼,并没有忽视背后的鬼鬼祟祟。 他们进了东南角的园子,刻意把刘婆子也放了进去。 刘婆子一路跟到魏紫的闺房,见两人先后踏进门槛,不禁按捺不住,拍着窗户厉声骂道:“好一对奸夫淫妇,背地里竟然同吃同住起来!小贱人,你对得起大公子和老夫人吗?!老夫人可是把你当亲女儿养的!” 闺房里,青橘已经准备好一桌精致的早膳。 刘婆子嗅着香味儿,忍不住闯进闺房。 她环顾四周,不禁愣了愣。 以前这小贱人住的房子连狗窝都不如,怎么现在处处陈设精致华美,倒变成了一座大家闺秀的闺房? 那雕花妆镜台和湘绣屏风贵的嘞,连老夫人都舍不得用! 第51章 欺负嫂嫂的人,都该死 第52章 欺负嫂嫂的人,都该死 刘婆子气骂道:“好你个小娼妇,不仅在背地里偷人,还偷了府里这么多钱财!把自己闺房置办的这么精致,是为了方便你偷人用吗?!走,跟我见老夫人去!” 她挽起袖管,上来就要抓魏紫。 青橘端着盘子紧张地站在旁边,正要拦她,一名绿衣婢女悄没声地出现,抬脚就踹在刘婆子的膝盖上。 刘婆子吃痛地“哎哟”一声,抱着膝盖滚倒在地,直嗷嗷叫唤。 “没规矩的东西。” 绿衣婢女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拿抹布塞进刘婆子嘴里,又反钳住她的双手,踩着她的膝盖窝迫使她跪倒在地。 刘婆子干体力活出生,然而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束缚。 魏紫被绿衣婢女的力大无穷惊住,不由问道:“这位是?” 萧凤仙道:“送给嫂嫂的丫鬟,会些拳脚功夫,骑射马术也很不错,将来可以贴身保护你。嫂嫂,伱给她赐个名。” 绿衣婢女挑了挑眉,看他一眼。 少主明明是叫她贴身监督这位魏姑娘,不许她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怎么现在变成了贴身保护? 有人保护,魏紫自然是喜欢的。 她道:“我身边已经有了个青橘,既然你也穿绿衣裳,那就叫绿柚。” 绿柚谢过她的赐名,问道:“姑娘,这婆子怎么处置?” 魏紫拿汤匙搅动藕粉。 刘婆子也是女人,却处处为难她,总撺掇邢氏磋磨她。 上辈子,她被推进枯井时,就是刘婆子拿麻绳绑住她的双手的。 刘婆子,是杀害她的凶手之一。 她耳根子软心也软,可在报仇这件事情上,她做不到心软。 她抬起白净如茉莉花的小脸,轻描淡写:“大清早的,又刚从寺庙回来,最见不得血。我记得西南角有一口枯井,那里偏僻荒芜杂草丛生,便是死在井里,也很难被发现。” “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绿柚扛起满脸惊恐的刘婆子,径直离开了闺房。 萧凤仙盯着魏紫。 魏紫舀起一勺藕粉送进嘴里,慢慢吃完之后,垂着睫毛小声道:“你看我作甚?是她先欺负我的。” 她容貌纯真,讲话时总有一种无辜和委屈感。 萧凤仙弯起薄唇:“是是是,是那婆子先欺负嫂嫂的。便是杀了,也不为过。欺负嫂嫂的人,都该死。” 他拿汗巾擦了擦手:“我回房温书了。” 说是回房温书,却径直去了西南角的枯井。 此刻,刘婆子死死扒住井口,哭嚎着威胁:“杀人偿命,你们敢杀我,老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绿柚皱着眉。 萧凤仙推开她,一脚踩在刘婆子的指骨上,低着头含笑看她:“我连人都不怕,还会怕鬼吗?” “你——”刘婆子疼得龇牙咧嘴,“你一个妓生子,竟然不知廉耻跟自己的嫂子私通,见我撞破你们的事情,你就要害我!小王八蛋,你跟你娘一样肮脏卑贱!” “是是是,我肮脏卑贱,不及你高贵干净。”萧凤仙不在意这些辱骂,“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觊觎那小寡妇——在她嫁给萧凌霄之前,我就喜欢她,可喜欢了。” 提起魏紫,他连笑容都灿烂几分。 刘婆子又惧又惊,瞳孔几乎缩小成点。 听说过叔嫂私通的,没听说过这么正大光明说出来的! 在刘婆子的哀嚎求饶声中,萧凤仙一点点踩碎她的指骨,才把她踹进枯井。 刘婆子的头撞到坚硬的井壁上,当场殒命。 萧凤仙瞥向绿柚。 绿柚脸色发白。 她是花厂督手底下最优秀的刺客,最近才从上京城那边调过来,临走之前,花厂督特意叮嘱她少主另有身份金尊玉贵,叫她不得忤逆,可他怎么会喜欢…… 她连忙低下头:“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听见也无妨。”萧凤仙懒洋洋地转身离去,“迟早,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喜欢她。” …… 刘婆子的尸体,在七天后才被人发现。 两个小丫鬟跑到西南角玩耍的时候闻到尸臭味儿,才发现死在枯井里的刘婆子,因为中间落了一场雨,尸体腐烂不堪,邢氏嫌晦气,叫人匆匆拖到城郊埋了。 刘婆子死了,邢氏便叫桂婆子总揽事宜。 邢氏沉迷于吃酒赌钱,随着刘婆子的死讯,忽然想起多日没见魏紫,便打发桂婆子把人带过来。 魏紫踏进内室,浓郁的酒臭味儿迎面而来。 她抬眸望去,邢氏倚在榻上,青天白日也在吃酒,花几上还放了一盆香喷喷的炸鸡。 邢氏握着鸡腿,扫了一眼魏紫。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恍惚觉得这个儿媳妇哪里变了。 她训斥道:“多少天没来请安了?!你当儿媳妇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子了?!” 魏紫低头福了一礼:“儿媳太过思念夫君,于是每天都为他诵经祈福,心中实在悲痛,因此才没来请安。” 邢氏略有些满意。 她的儿子千好万好,又贵为进士,当然值得这蹄子悲痛欲绝。 她道:“今天把你叫过来,也不为别的,就是给你立立规矩,省得摘了镣铐,你越发没了体统,丢了咱们家的体面。去门口跪着,我几时午睡醒了,你再回去歇着。” 魏紫站在原地,没动。 前世也是如此,这老货仗着婆婆的身份,三天两头把她叫过来立规矩,动不动就让她跪着,烦得很。 她正想设法拒绝,桂婆子拿着请柬进来了。 她恭声道:“老夫人,沈侍郎家派人送来的请柬。” 邢氏来了精神:“沈家送来的?” 桂婆子道:“沈姑娘要在府里开一场赏花大会,邀请咱们家的公子小姐和少夫人,三天后各自携带一盆兰花前往。除了咱们府里的人,陈县令家和其他有头有脸的人家,也都被邀请了。听说,席上还会有两位上京城的贵人。” “赏花大会?!上京城的贵人?!” 邢氏还没说话,萧杜鹃挑起门帘,兴奋地进来了。 她道:“娘,参加侍郎府的宴会,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咱们定要体体面面地参加!” 何况,席上还有上京城的贵人。 万一那两位贵人相中了她,她何必再缠着陈紫荆,说不定她也能像哥哥那样,嫁进上京城的名门望族。 都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没道理她嫁的比她哥哥差。 第52章 镇国公府大小姐 第53章 镇国公府大小姐 邢氏慈爱道:“你既想去,那就去。咱们院子里不就有一盆现成的兰花,一并带过去就是了。” “娘你懂什么,这种场合,人家都会带很贵重的兰花,我带普通兰花会被人瞧不起的。娘你给我十两银子,我去市集上买一盆名贵的兰花。娘,咱们家的体面可是顶顶要紧的!” 邢氏哪里舍得花十两银子买一盆破花。 又不能吃! 然而想起萧家和凌霄的体面,她只得忍痛出钱。 萧杜鹃拿了钱,兴冲冲地跑了。 桂婆子又道:“对了,老夫人,送请柬的小厮还说,沈大人的介绍信起了作用,白鹿书院那边很欣赏咱们家二公子,已经寄来了秋后的入学通知,问二公子有没有收到,去不去的,让尽快给个答复。若是去,可破例免除束修。” 邢氏从不管萧凤仙的事。 想起白鹿书院,她就心绞痛。 她的凌霄当年也想去白鹿书院读书,只可惜那地方只收达官显贵的孩子,可怜她的凌霄到底没能去成。 如今,倒是便宜了那个妓生子。 她思虑着,撕下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一遍咀嚼一边对魏紫道:“伱去告诉萧凤仙,他想去白鹿书院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带上千日。我们老邢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苗,怎么样也得培养成才的!” 魏紫暗道,就邢千日那副德行,能成什么才? 她表面上应了声好,回东南园子了。 萧凤仙站在小书斋的屋檐下,正逗弄笼子里的鸟。 少年长身玉立,映衬着满园景致,十分养眼。 魏紫道:“二弟收到了白鹿书院的入学通知书,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在紫气东来为你摆一桌酒,再请几位客人为你庆贺庆贺。” 她虽是个妇人,却也听说过白鹿书院的大名。 百年间出了几十位进士,吸引了无数读书人前往求学。 当年萧凌霄也想去,可惜因为门第和高额的束修被拒之门外。 萧凤仙垂眸看她一眼:“白鹿书院远在颍川,我若是去那里读书,没有两年恐怕回不来,嫂嫂难道不会想念我吗?” 魏紫语噎。 这叫什么话? 听起来怪暧昧的…… “更何况,”萧凤仙自信,“就算不去那里,我也能考上进士,嫂嫂你有什么可担忧的?我留在这里陪你,不好吗?” 魏紫不知如何应对他的刻意亲近,转移话题道:“沈姑娘要办一场赏花大会,也邀请了咱们参加。你跟她没什么感情,不如趁这个机会,彼此深入了解一番。我……我婚姻不幸,总盼望你的婚姻能够顺利幸福。” 萧凤仙眼眸一眯,声音沉冷几分:“我几时说过要娶她了?我心里藏着谁,难道嫂嫂你不知道吗?是不是非得逼着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瞧,你才肯信?!” 青天白日的,他站在屋檐下,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魏紫呼吸急促。 她都明说是家人了,萧凤仙居然还不肯死心。 她终究是个传统的女子,无法面对这种事情,转身就快步逃走了。 小叔子和长嫂…… 那种事情,她绝对不能接受啊! 三天后。 沈家的赏花大会如期而至。 受邀参加的客人,各自带了一盆兰花,一时间府邸生香争奇斗艳,仿佛全天下的兰花品种都被搜罗了来。 众人在庭院里观赏兰花,气氛十分活络热闹。 不远处假山上建了一座凉亭,亭子里站着一对年轻男女,穿戴打扮和陵州本地人不同,格外的精致华美,谈吐仪态也十分出众。 沈萱亲自为两人斟茶:“世子爷这次来南方为陛下搜集珍品兰花,真是辛苦,好在陵州便是最后一站,等看完这里的兰花,世子爷便可顺利返回上京了。” 她把茶水递给青年,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魏换锦。 因为出身名门姿容英俊,又好学上进毫无纨绔之风,因此在上京城风评极好,很受姑娘家喜欢。 这不比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萧凤仙优秀多了? 若能嫁给他,若能嫁进镇国公府当世子妃…… 不知道比嫁给一个土财主家的儿子强多少倍! 沈萱幻想着,情不自禁满脸春情,忍不住靠魏换锦更近些。 “沈姑娘,你不必在这里陪我们说话,去陪陪客人。” 魏换锦身边的少女,忽然笑着开口。 沈萱回过神,连忙道:“是了,绯扇妹妹说的是,我该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她往外走,心里却有些不满。 这少女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魏绯扇,对外称和魏换锦一母同胞,实际上却并非魏夫人亲生。 魏夫人的亲生女儿在五岁那年的上元节夜里,出门看烟火时走丢了,魏夫人心痛难忍,于是抱了一位同龄孤女抚养,这些年视如己出,感情比亲母女还要好。 镇国公父子也都很疼爱魏绯扇,再加上她冰雪聪明容貌姣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虽非亲生,但在上京城仍旧才名远扬人缘颇好,就连公主都与她交好,听说几位皇子也很宠爱她,将来只怕能当上王妃。 沈萱一边感叹人家命好,一边来到热闹的庭院。 她贵为侍郎之女,这些县城里的公子小姐自然不被她放在眼里,只是山阴县盛产兰花,她得替世子爷相看是否有没见过的珍稀品种。 此刻,一处角落。 萧凤仙没来,魏紫乐得清静,安静地欣赏兰花。 “魏姑娘。” 陈紫荆摇着折扇走了过来。 魏紫福了一礼:“陈公子。” 心知这个男人心怀鬼胎,魏紫想走开,却被对方拦住。 陈紫荆笑道:“魏姑娘的这身衣裳,是用上回沈侍郎送的绸缎裁成的吗?玉石白的颜色清雅温润,果然很衬你。” 他肆意欣赏少女的美貌,内心暗流涌动。 她站在爬满绿藤的墙角,发髻上挽着竹节簪子,数日不见气质更胜从前,犹如一株空谷幽兰。 最是那羊脂玉般雪白通透的肌肤,顺着细腻的脖颈销魂往下,叫人想撕开的她的襦裙,瞧一瞧那具年轻美好的胴体,是否也如玉石一般。 他是个外男,那些话本就逾越了规矩,更遑论那副轻狂窥视的眼神。 魏紫不喜,垂着眼睫道:“陈公子若是无事,小女子先告退了。” “魏姑娘急什么?”陈紫荆拦住她,“咱们许久没见,说说话也不算失了规矩。今日赏花大会这么隆重,魏姑娘就不想知道缘由吗?” 魏紫着急走开:“我并不关心这些。” “乃是因为当今天子喜爱兰花,特意命人南下搜寻珍稀品种。”陈紫荆遥遥望向假山上的凉亭,“魏姑娘瞧,上京城的钦差就在那里。” 魏紫下意识抬头。 正巧撞上魏绯扇探究的视线。 第53章 假千金 第54章 假千金 距离虽远,魏紫也能瞧见对方满头珠翠,穿一身昂贵的软烟罗浅粉襦裙,必定是身份贵重的官家千金。 她身边还有个端坐品茶的公子,被横斜的松树枝遮挡看不清脸,想必是她的兄长。 她收回视线,淡淡道:“那么,恭祝陈公子送来的兰花能入钦差大人的眼,得到陛下的青睐和奖赏。” 她行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凉亭里,魏绯扇盯着魏紫,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 魏换锦问道:“妹妹在看什么?” 魏绯扇压抑住心底的震惊。 刚刚匆匆一瞥,那个少女竟然和娘亲容貌十分相似! 联想到娘亲失踪的亲闺女,镇国公府真正的大小姐…… 魏绯扇的脊背冒出一层冷汗。 会是她吗? 要不要告诉哥哥? 可如果告诉哥哥,哥哥查明了她真的是娘亲的女儿,帮她恢复身份回到镇国公府…… 那么她这个赝品,又算什么呢?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显赫的家世和出身,精致华美的闺房,成群结队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娘亲和父兄的疼爱,几位皇子殿下的怜惜,她都得被迫跟那个女人分享! 甚至…… 她还有可能会被赶出镇国公府! 那些嫉妒她的世家千金,背地里定会狠狠笑话她! 她一生要强,她绝对,绝对不要沦落到那种结局! 魏绯扇握紧汗津津的手掌。 她压抑住内心的惶恐不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虽然早就听说过山阴县盛产兰花,但看见这些人送来那么多盆兰花,不觉还是有些吃惊。” “大多数都是普通兰花,想找出一盆珍稀品种来,还是有些难的。”魏换锦说着,笑容忽然有些黯淡,“这趟南下,不仅是为了寻找兰花,也是奉了祖母之命,想再找找小紫。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魏绯扇沉默,心脏跳动的速度又快了些。 过了片刻,她小声道:“家里找了这么多年,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可姐姐就像是石沉大海,连一根线索都没有。就连娘亲,也都彻底放弃姐姐了,甚至,娘亲还在祠堂给姐姐供奉了牌位。哥哥,依我看,还是别再找了,否则将来仍旧找不到的时候,伤心的只会是你。” “我不会放弃的。”魏换锦沉声,“她是我的亲妹妹,这辈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 魏绯扇心思微沉。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女人吗? 难道府里有她这颗开心果,还不够吗? 她噘了噘嘴:“若是找到她……哥哥还会疼我吗?我到底不是哥哥的亲妹妹,就算从小一块儿长大,只怕也比不过你们之间深厚的血缘关系。” “你呀,”魏换锦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气?她是我的妹妹,伱也是我的妹妹,你们在我心里同样重要,没有更疼谁的说法。” 魏绯扇很满意这个回答,娇气地倚在他的肩上:“哥哥!” “又撒娇了。” “嘻嘻……” 起风了。 魏绯扇又悄悄望向魏紫消失的方向,眼底掠过一抹忌惮。 她语气故作轻快:“哥哥这一路车马劳顿,该去好好休息,不如就让绯儿帮你鉴赏那些兰花?若得了好的,绯儿晚上拿给你瞧。” 小姑娘一副要干正事的模样。 魏换锦对她的懂事感到熨帖,笑道:“那便依你。” 另一边。 魏紫刚甩开陈紫荆,萧杜鹃就气冲冲地冒了出来。 她咬牙切齿:“贱人,青天白日还是在别人家里,你就不安分想勾引男人,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离陈公子远点!” 魏紫心知,她刚刚和陈紫荆讲话时,被萧杜鹃撞见了。 她心中不快,认真道:“你既然看见了,就该知道是他主动找我,并非我找他,你怎么只敢对我发脾气?更何况,他不喜欢你,就算你赶走他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也没有任何用处。” “你胡说!”萧杜鹃气得跺脚,恨不能撕烂魏紫的那张嘴,“原本陈公子跟我关系颇好,都是因为你横插一脚,夺走他全部的注意力,他才会忽略我!” 魏紫无言以对。 要说萧杜鹃有多喜欢陈紫荆,她是不相信的。 不过是因为萧杜鹃一向争强好胜,陈紫荆又是山阴县出身最好的男人,她才会对他青眼有加,妄图嫁进县令府,成为整个山阴县女子们羡慕的对象。 萧杜鹃自幼就被宠坏了,得不到想要的一切,就开始拿她撒气。 她被萧杜鹃骚扰的不胜其烦,转身就想走。 萧杜鹃连忙拽住她:“你走什么?你是不是心虚了?!魏紫,我要你发毒誓,今后不许你跟陈公子说话,不许亲近陈公子,否则,你就全身长疮腐烂而死,下辈子沦为青楼妓子,永世不得翻身!” 魏紫气到了。 她用力挣开萧杜鹃:“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才不要为了一个臭男人,拿自己发毒誓! 她快步离开,却被萧杜鹃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魏紫猝不及防,撞到了前方的花架上! 花架上那盆晶莹剔透的雪白兰花被撞翻在地,陶盆当即摔碎,娇嫩的花枝也七零八落。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力宾客们的注意。 沈萱和众人围拢过来,不禁花容失色。 这盆兰花是沈世子花重金从扬州买来的,据说名为“菩提兰”,十分娇贵很难养活,今天拿出来不过是镇个场子给大家见识见识,没想到竟被摔了! 萧家的这对姑嫂,也太能闯祸了! 沈萱十分后悔邀请她们,当即沉了脸,呵斥道:“好好的花宴,你们在闹什么?!这盆兰花价值上万两白银,你们赔得起吗?!” 萧杜鹃生怕惹祸上身,连忙高声叫喊:“沈姑娘,我冤枉!老天有眼,都是我嫂子不懂事,撞倒了这盆兰花!今天的事与我无关呐!” 魏紫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没有任何旁观者,就算她说是萧杜鹃推的她,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大家只会认定是她故意逃脱罪责。 当务之急,是补救损失。 她单膝蹲下,把那株菩提兰重新种进土里:“我有种花的经验,花枝折损并不要紧,根是活的就行,过几天,它还会长出嫩叶的——” “你知道,一株菩提兰值多少钱吗?” 幽幽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来。 众人望去,魏绯扇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一株菩提兰,价值万两白银。因为花朵是珍稀药材,所以市场上一朵菩提花苞价值百两。你毁了七八朵,难道不打算赔钱?” 第54章 我上辈子大约是挖了嫂嫂的坟 第55章 我上辈子大约是挖了嫂嫂的坟 魏绯扇穿戴华贵与众不同,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她发髻上戴着的那支凤尾钗,用黄金和点翠工艺制成,别说在陵州城这种地方买不到,就算高贵如县令夫人,也从没佩戴过这么华丽精致的首饰。 魏绯扇摸了摸那支凤尾钗。 这是她去年生日的时候,皇后娘娘亲自赏给她的,乃是宫中之物。 这群土包子当然没见过。 沈萱向她行了个礼。 众人见状,便猜测这少女就是从上京城来的贵人。 魏绯扇含笑盯着魏紫:“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今天是宴会,那我也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你故意弄坏兰花,赔偿五百两纹银。我只在山阴县待一日,所以不接受欠条,麻烦你立刻奉上现银。不过……瞧你穿戴寒酸的样子,不会拿不出来?若是拿不出来,我只能报官处理了。” 五百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 陈紫荆生怕魏紫找自己借钱,不动声色地隐进了人堆里。 萧杜鹃满脸坏笑。 她还不了解魏紫吗? 那贱人啥也没有只有贱命一条,肯定是赔不起的,到时候就劝爹娘把她卖进青楼,说不定还能多卖些钱补贴家用。 魏紫捏紧手帕。 明明跟眼前的少女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莫名嗅到了一丝敌意。 她挺直了脊背,想要维护自己的尊严:“我并非是故意弄坏这株兰花,是因为我的小姑子从背后推了我,我才撞翻的花架。而且,我也没有想赖账的意思。” “魏紫!”萧杜鹃大叫,“伱自己手脚不利索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却冤枉是我推的你,哪有长嫂故意陷害小姑子的,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面红耳赤,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 然而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她和她母亲邢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素日里就常常虐待魏紫。 故意推倒长嫂这种事情,她是干的出来的。 沈萱不耐烦,直言道:“萧杜鹃姑娘,事情是你们一起惹出来的,你怎么能让你嫂子一个人面对?五百两纹银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凭你们家的财力,也不是拿不出来。你和你嫂子是一家人,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还是赶紧赔钱,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萧杜鹃咬牙切齿。 这群人怎么回事,都没亲眼看见,居然就认定是她推的那个贱人! 难道她在山阴县的风评,有那么差吗?! 她心生怨恨,厉声道:“什么嫂子,我从来就没承认过!我跟她,也从来就不是一家人!你们要钱,只管问她一个人要去,我没钱,别来问我!” 她吼完,气冲冲地跑了。 魏绯扇在侍女搬来的交椅上坐了,笑吟吟望向魏紫:“我不管究竟是不是她推得你,我只知道,是你撞翻了花架。菩提兰被毁是事实,我只问你要赔偿款。拿不出来,咱们就官府见。” 从镇国公府跟来的两个大丫鬟,立刻站到魏紫身边。 仿佛只要她拿不出钱,就会把她扭送官府。 魏紫轻蹙眉尖。 都说官家千金知书达理,怎么她遇见的,都这么不讲道理? 她只得道:“我这就去借钱,还请姑娘宽限两个时辰。” 说是借钱,然而整个山阴县,魏紫也只认识两个有钱人。 第一个是玉合欢。 鹊桥仙的铺面里,玉合欢正在拨弄算盘。 听说魏紫想借钱,她答应得干脆,只是提出的利息高的惊人。 算起来,今天借五百两,一年后得还一千两。 魏紫:“……” 她怎么不去抢。 她只得回萧府找萧凤仙。 时值初夏,东南园子葱葱郁郁。 少年身穿玄色窄袖劲装,正在舞一把玄铁战戟。 战戟划破空气,风声赫赫落叶纷纷,一招一式都凌厉潇洒。 魏紫站在树荫里,略有些吃惊,她只知道萧凤仙读书极好,并不知道他还会舞戟。 萧凤仙终于舞完一套,提着战戟走过来,本就出了一身汗,再加上天气渐热的缘故,更是热得不行。 他把战戟靠在树干上,随手解开盘扣,大咧咧地脱下上衣垂在腰间,没看魏紫一眼,声音闷闷的:“找我干嘛?” 说完,就拿起桌案上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魏紫:“……” 青天白日的,他就这么脱了衣裳! 她忍住不看,却还是瞟到了少年劲瘦的腰身和初具雏形的腹肌。 他身量高,仰头往嘴里灌水,手臂肌肉微微鼓起。 水珠顺着他滑动的喉结滚落,一路蜿蜒滑落到腰带里,竟有些男人的样子了。 魏紫面红耳赤地背转过身,声如蚊蚋:“青橘和绿柚还在园子里,你……你就这么脱了衣裳……你也该为她们考虑考虑……” “她们不敢看。纵然不小心看见,也是她们占了便宜,我还要怎么为她们考虑?” 魏紫无言以对。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干脆不要脸皮的! 萧凤仙喝完水,抬手擦了擦嘴角,盯着魏紫纤弱的背影:“嫂嫂不是去沈家赴宴了?突然回来找我,定是出了事。” 魏紫顿了顿,小声道:“我……我想问你借钱。”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没脸。 明明比他大半岁,还口口声声说把他当弟弟看待,实际上却三不五时要问他借钱。 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她。 “怎么突然要借钱?嫂嫂在沈家发生什么事了?” 魏紫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穿过树荫的风,清凉徐缓。 萧凤仙不那么热了,利落地穿好衣裳,一粒一粒扣上盘扣,扯着薄唇轻笑:“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嫂嫂又被人欺负了。五百两银子虽然不算什么,但萧杜鹃犯的错,嫂嫂为何要承担后果?” 魏紫也不想承担后果。 可那位从上京城来的贵女,仿佛是在刻意针对她。 所谓讲道理,只能用在地位平等的两个人身上。 萧凤仙见她这副模样,又讥笑一声:“我若不在,嫂嫂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可即便如此,你还总想推开我,怎么就这么不识抬举呢?” 他拔腿就走。 魏紫连忙跟上:“那……那你借不借我钱嘛?我肯定会还你的!” “借啊!我上辈子大约是挖了嫂嫂的坟,这辈子还债来着。” 初夏的风很温柔。 魏紫注视少年的背影,心底蔓延开奇怪的感觉。 微酸。 也微甜。 第55章 毁了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人 第56章 毁了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人 沈府。 魏紫把银票递给魏绯扇:“五百两,一文不少。” 魏绯扇有些意外,能在两个时辰内拿出五百两纹银,看来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她示意丫鬟接了银票,对沈萱道:“沈姑娘,我也乏了,就不耽误你们宴饮了。” 她回到客房,叫贴身丫鬟去请萧杜鹃。 萧杜鹃还以为是商量赔偿金的事情,战战兢兢就要磕头请罪,被魏绯扇虚扶了一把。 魏绯扇倚在贵妃椅上,笑容亲切:“不必拘束,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听说那个撞翻花架的女人是你的嫂子?她叫什么名字?” 提起魏紫,萧杜鹃可来劲儿了。 她嚷嚷道:“贵人可别误会,那贱人才不是我的嫂子,只是我家里一个粗使丫鬟罢了!她小时候被拐子拐了,只记得自己叫魏紫,我娘见她可怜,才买下她的。后来她仗着美貌勾引我哥,这才侥幸当了个通房丫头。” 魏绯扇端起一盏茶,垂眸吹了吹碧青茶汤。 魏紫…… 她叫魏紫…… 她不仅和娘亲长得像,而且还姓魏,还是幼时被拐,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恐怕她当真就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 只可惜,到底是凤凰变麻雀。 本该高贵显赫的天之骄女,数年过去,如今竟沦为了乡野男人的通房丫头,玩物罢了,定然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连她身边的贴身婢女都不如。 就算将来认祖归宗,背负着这样的过往,恐怕也见不得人,嫁不到好人家。 哪里比得上她,自幼锦衣玉食养在国公府,还常常入宫陪伴公主们读书? 思及此,魏绯扇的唇角溢出一丝讥笑。 萧杜鹃又问道:“贵人,伱问她做什么?莫非你也被她的外貌吸引了?不瞒你说,那贱人十分矫情虚伪,就知道靠美貌勾引男人,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魏绯扇饮了一口茶汤。 眼前的少女言语粗俗惹人厌恶,可怜魏紫那个真千金,终日和这种人打交道。 不像她,平日里结交的都是公主小姐。 脑海里掠过魏紫的那张脸,魏绯扇紧了紧手里的茶盏,心里仍旧存着几分危机感。 半晌,她请萧杜鹃坐了,笑道:“桌子上的糖果花糕都是我从上京城带来的,你们这地方没有,你尝尝。” 萧杜鹃受宠若惊,连忙拿起一块糖塞进嘴里,喜滋滋道:“上京城的东西就是稀罕,跟我们这小地方的不一样,连糖果都仿佛更甜了些。贵人,我能不能带一些糕点回家啊?我想让我娘也尝尝。” 魏绯扇让侍女替她包了一些,又道:“那位魏紫姑娘,瞧着就不是好相处的,你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些年想必受了很多委屈。” “可不是?!”萧杜鹃眼睛瞪得鼓鼓,“她一身懒骨头,干家务活总是慢慢吞吞的,连我娘都支使不动她,别提多恼人了!浑身上下,也就那张脸拿得出手,惯会勾引男人,自打我哥走后,连县令家的公子都勾搭上了!” 魏绯扇轻笑两声:“以前我们府里也有个丫鬟,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总是勾引我兄长。后来那丫鬟被打发到厨房烧开水,有一次,不小心把脸烫伤了,整张脸皮都烫的翻卷起来,伤势十分恐怖。如今脸毁了,哪里还敢勾引我兄长,整天躲起来不敢见人,真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萧杜鹃听得咋舌:“是了,沸水是很危险的,我小时候喝茶没注意温度,都把舌头烫的起泡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客房陷入寂静。 魏绯扇慢悠悠地吃茶。 过了片刻,萧杜鹃忽然站起身:“贵人,多谢您的款待,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魏绯扇目送她兴奋地跑出去,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慢慢放进嘴里。 咬破,汁液悄然在唇齿间弥漫。 好甜。 魏绯扇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吩咐侍女道:“把这串葡萄送去给我哥哥,就说我尝着很甜,特意分享给他尝尝。” …… “魏姑娘。” 花园一角,陈紫荆叫住魏紫。 他关切道:“听说你打翻了花架,被上京城来的贵人索赔五百两纹银?刚刚我临时有事,没能及时出面帮你,现在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魏紫一时无语。 事情发生的时候,这家伙明明就混在人堆里,当时不见他帮忙,现在事情结束了,他却跳出来假装关心。 生怕她问他借钱似的。 怪恶心的。 萧凤仙负手站在旁边,冷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公子。我嫂嫂到处筹钱的那两个时辰,怎么不见你出面帮她?现在假惺惺地跳出来,找什么存在感?当真是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陈紫荆脸上挂不住,紧紧握住折扇:“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刚刚确实有事!” “陈公子觊觎我嫂嫂的美色,想抱得美人归,却又舍不得花钱。”萧凤仙讥讽,“五百两纹银,一顿饭钱而已,陈公子就如此抠抠搜搜,可见我嫂嫂即便成了你的人,也享不了什么福。鸟类求偶都知道搭个窝,陈公子却一毛不拔,依我看,你这样的男人,就别追女人了。” 他向来嚣张跋扈,刻薄毒舌。 魏紫从前还会阻拦,今日听着,竟莫名顺耳。 她对陈紫荆冷淡道:“陈公子慢慢逛,我和二弟就先告辞回家了。” 她正要走,背后突然传来尖叫: “魏紫!” 魏紫回眸。 滚烫的沸水,迎面泼来! 萧凤仙眼眸一眯,及时把她护进怀里! 萧杜鹃面目狰狞扭曲,喘着粗气把手里的木盆扔在地上,因为过于兴奋,胸脯起伏的十分厉害,连声音都在发抖:“贱人,毁了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萧凤仙后背湿透。 他忍着烫伤的剧痛,急切地望向怀里的少女:“嫂嫂?” 魏紫浑身战栗。 即使萧凤仙护她及时,左侧脸颊却还是溅上了一些滚烫的水,迅速浮起一层水泡。 她疼的直掉眼泪,颤巍巍抬起手想摸自己的脸,被萧凤仙握住手腕:“别乱碰!” 少年声音嘶哑。 第56章 人人怕他,人人恨他 第57章 人人怕他,人人恨他 他明明年岁不大,行事作风却越发沉稳,令人心安。 魏紫放下手,忍着疼痛问道:“那你的背——” “无妨。” 萧凤仙打断她的话,细细查看了她脸上的烫伤,忽然扣住她的膝盖窝,把她打横抱起。 魏紫轻呼一声:“二弟!” 萧凤仙顾不得礼法规矩,也顾不得向萧杜鹃算账。 他快步朝沈府外面走:“山阴县这破地方没什么高明的大夫,也就云深寺的老主持有点医术在身上。我带嫂嫂去见他,拖得时间长了,脸上留疤就不好了。” 魏紫听见这话,就知道自己脸上的烫伤有点严重。 她很信服萧凤仙,于是乖乖待在他的怀里,没敢挣扎拖后腿。 两人走后,萧杜鹃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她道:“陈公子都看见了?青天白日的,这贱人就和我二弟搂搂抱抱,私底下,还不知道他们浪成了什么样!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陈公子为她花心思。” 陈紫荆蹙着眉。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若是就此毁了,实在可惜。 原以为萧杜鹃只是惹人讨厌了些,没想小小年纪且还是姑娘家,手段就这么狠毒。 他厌烦道:“萧姑娘既然知道陈某对令嫂的心思,那么就该知道,陈某喜爱美人。似萧姑娘这副外貌,连我身边的通房都不如,又如何能入我的眼?萧姑娘,从今往后,还请你自重,不要再痴缠陈某。” 说完,拂袖而去。 萧杜鹃呆若木鸡。 她怔怔摸了摸自己的脸,陈紫荆竟然嫌弃她不够漂亮?! 可娘亲经常夸她长得好看,虽然她心知比不上魏紫,但也不是很差劲呀! 眼泪在眼眶打转,萧杜鹃又羞又气,哭着跑走了。 远处的楼阁上。 魏绯扇把花园这一角的戏尽收眼底。 烫伤哪里是那么容易治的,就算好了也得留疤,魏紫的脸恐怕是要毁了。 毁了脸,哥哥他们就认不出她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姑娘。 她回不了家,也夺不走她的宠爱。 魏绯扇愉快地吃了一颗莲子糖。 暮色四合。 城郊,乌云从天际汇聚,天黑的比平常更快。 萧凤仙带着魏紫出现在云深寺山脚下的时候,初夏的雷雨滂沱而至。 山野雨声喧哗。 萧凤仙嫌魏紫走得慢,干脆又抱起她,飞快登上蜿蜒陡峭的山阶。 云深寺的寺门关了。 昏暗的大雨中,少年重重叩门:“开门!叫你们家老主持出来!” 漫山遍野的雨声,掩盖了他的叫门声。 萧凤仙本就着急,没人给他开门,于是更加不耐烦,狐狸眼生出密密麻麻的暗红血丝。 他把魏紫放到檐下,抄起一根武僧棍,恶狠狠敲起寺门:“我叫伱们开门,耳朵都聋了?!拿人香火钱时倒是勤快,叫你们治病救人,怎么一个个都躲了起来?!” 须臾,寺庙里突然传出诵经声。 夹杂在漫天雨声之中,更显山中空灵寂静。 魏紫脸颊生疼,淋了雨,头也疼。 她虚弱地靠在檐下,映在瞳孔中的少年,玄衣墨发,像是一只黑色妖鬼,周身铺天盖地都是煞气和杀意,仿佛稍不顺他的心意,他就要用鲜血染红这座寺庙。 他幼时被欺凌长大,以致位高权重之后,平等地憎恨所有人。 他爬到官场上最高的那个位置时,脚底下已然堆积了无数的鲜血和邪恶。 人人怕他,人人恨他。 没有人爱他。 奶栗色的桃花眼里掠过不忍,她轻声劝道:“二弟,咱们是来求人的,你这么张狂做什么?恨不能把人家的寺门敲碎似的……” “这群秃驴死活不开门,我怎能不气?!”萧凤仙厉声,“都说和尚吃斋念佛最是心善,怎的我今天是得给他们跪下来,他们才肯救你吗?!” 隔着寺门,他暴躁地提高声音:“我知道你们就在里面,再不开门,等我打进去,把你们全都杀了!把你们供奉的佛像,都给砸了!” 佛门清净地,他竟敢这么说话。 魏紫头疼。 她要是里面的和尚,她也不给萧凤仙开门。 她揉了揉额角,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萧凤仙噤声。 她走到寺门前,叩了叩门环,声音温软有礼:“山阴县魏紫,特意携二弟萧凤仙前来求医,走投无路,还请主持行个方便。” 萧凤仙讥笑:“我那般威胁,他们都不肯开门,嫂嫂简简单单一句话,难道他们就能放我们进去?” 话音落地,寺门“吱呀”打开。 萧凤仙:“……” 怎的云深寺独独不肯给他面子? 一名小和尚出现在门后,朝魏紫施了一礼:“主持算出今夜会有有缘人前来求医,料想便是二位,请随贫僧这边走。” 夜雨昏惑。 魏紫有些吃惊。 她知道世上有各种各样精通奇门八卦的术士,没想到云深寺的老主持便是其中一位。 她拉起萧凤仙的衣袖,随小和尚踏进了门槛。 前世今生,魏紫是第一次见云深寺的老主持。 佛殿幽静,点着数十根蜡烛。 老主持看起来已有七八十岁,须发皆白,面相和善慈蔼。 他检查过魏紫的伤势,亲自给她调了药膏,笑道:“幸而伤的不重,把这膏药每日早晚涂抹在脸上,七八日就可彻底痊愈。” 魏紫连忙谢过他,又恭敬道:“大师,我弟弟也受了烫伤,想来这药膏也能给他用?” 老主持望向萧凤仙。 不远处,少年正好奇地摆弄香案上的木鱼。 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少年生得俊俏,轮廓还有些稚嫩,狭长的狐狸眼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戾气。 老主持幽幽道:“烫伤虽可治,只是他还得了一种病,若不及时治疗,恐怕很快就会病入膏肓,一命呜呼。” 魏紫愣住。 萧凤仙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病? 她迟疑:“大师,您都没给他把过脉,怎么会知道他得了病?” “自然是掐指算出来的。” 魏紫惊叹。 连病都能掐指算出来,这位老主持的修行可真是高深莫测! 她关切道:“不知他得的是什么病?” 第57章 她心里羡慕 第58章 她心里羡慕 “心疾。” “心疾?” 魏紫不解。 “阿弥陀佛。”主持双掌合十,解释道,“他年纪虽小就聪颖过人,本该成为国之栋梁,偏偏生了一颗无比狠毒的心。据我观相,他眼里藏着邪与恶,手上恐怕已经沾染了不少人命。放任下去,只怕将来为祸一方。且作恶太多,对他自身也无益处,正所谓因果报应,他以后,恐怕会落个横死的下场。此为心疾也!” 魏紫沉默,这老主持算的真准。 前世,没人管束萧凤仙,他确实成了个朝廷奸佞。 上京城的牢狱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惨死在他的手里。 她小声道:“所以您今夜请我们进来,并非是想为我医治烫伤,而是想解决他的问题,是不是?” 老主持微微颔首:“老衲在云深寺待了数十年,如今大限将至,若能在生前最后为苍生百姓做一件善事,也不枉这些年所受的香火钱了。” “我也在努力引他走正道,只是收效并不显着。”魏紫踌躇,“您有什么好法子吗?” 老主持从袖管里取出一包药。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紧紧包在黄纸里。 他道:“放在茶水里,可解心疾。” 魏紫稀罕地接过药包。 听说从前有个男子的妻室善妒,他四处求访治疗妒忌的药,却被告知心病无药可医。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得到治疗心病的药。 她知晓萧凤仙是绝不愿意喝这种莫名其妙的药的,因此遵循老主持的意思,没有告诉他,只把药偷偷藏起来。 次日。 山雨初霁。 魏紫和萧凤仙返回山阴县,顺道去了紫气东来。 怕魏紫因为脸上的烫伤自卑,萧凤仙特意在街上给她买了一顶垂纱幂篱。 两人刚到紫气东来,正巧撞见魏换锦和魏绯扇在大堂吃饭。 左花菱迎上来:“东家,你怎么戴起了幂篱?” 魏紫抚了抚轻纱,不太好意思启齿:“这个……说来话长……” “那下回再说!”左花菱大大咧咧地把她拉到魏换锦那一桌,“东家来得正好,这两位是上京城来的贵人,他们听说咱们这里的面塑栩栩如生精彩绝伦,特意来订制一个人偶娃娃。我的手艺还不够精湛,东家,要不你亲自来捏?” 透过轻纱,魏紫瞧见就是昨天沈府的那两位。 她不大待见魏绯扇,正想回绝,听见魏换锦笑着开口:“你就是这座酒楼的东家?真是年轻。我妹妹听说伱们这里的面塑乃是陵州一绝,因此想订制一个与她相像的面塑娃娃,当做土特产带回家中赏玩。东家放心,价钱方面不是问题。” 他满脸宠溺,可见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的。 魏绯扇也认出了魏紫。 她戴着幂篱,想必昨天的烫伤很严重。 如此,就算她和哥哥才是真正的亲兄妹,可如今面对面,也认不出来了。 悬在心口的巨石彻底落了地,她娇笑道:“既然有缘碰上东家,不知可否多捏几个面塑娃娃?哥哥,我想捏一个我,捏一个你,再把爹娘和祖母也捏出来。咱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团团圆圆,摆在闺房才好看呢!” 魏换锦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鬼主意多。” “哥哥你记得吗?我十岁那年,你送了我一架紫檀木雕花的多宝架,专门用来摆放奇珍异宝,这些年你送我的小玩意儿,我都放在了上面。等拿到这一套面塑娃娃,我也要摆在上面,再请姐妹们前来赏玩,叫她们知道,我的哥哥有多宠爱我!” 魏绯扇笑的满脸幸福。 魏换锦跟着笑:“都依你,都依你。” 仿佛哪怕他妹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意为她摘下来。 魏紫把这对兄妹的互动看在眼里,暗道这个少女真是好命。 生出来就含着金汤匙,还有一位这么宠爱她的哥哥。 她压下眼底的羡慕,淡淡道:“五个面塑娃娃,五百两纹银。” 魏家兄妹愣了愣。 魏绯扇很快发出冷笑:“怎么,东家打量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所以狮子大开口想宰我们?!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价钱,旁人半两银子一件面塑,怎么轮到我们,就变成了五百两?!东家可是想报昨天的仇?!” “昨天的仇?”魏换锦不解。 魏绯扇三言两语把魏紫撞翻花架的事情讲了一遍。 魏换锦莞尔:“原来如此。绯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过是几朵花儿,何必叫人家赔那么多钱,平白伤了和气?还不快把钱还给人家?” “哥哥就是太好性了……”魏绯扇低声嘟囔,“所以就连婶娘他们,也总爱从哥哥这里谋好处。” “绯儿!” 魏绯扇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拿出那五百两银票,还给了魏紫。 魏换锦道:“如此,东家可否心甘情愿为我们捏面塑娃娃?” “我说了,五百两纹银。” 魏紫坚定。 这位青年虽是个好的,可她看不惯魏绯扇,非得讹她一下才罢休。 魏换锦心知自家妹妹对这个酒楼东家有所亏欠,况且五百两纹银对他们镇国公府也不算什么,不过是花点小钱给妹妹买个乐子。 他爽快道:“五百两就五百两。” 魏紫不再多言,根据兄妹俩描述的各人特征,开始捏面塑娃娃。 她手艺精湛。 魏换锦拿到娃娃,赞不绝口:“东家的这份手艺,即便放在上京城也相当出彩,将来若有机会,定要把生意做到上京城来!” 魏紫态度淡淡:“公子谬赞。” 魏绯扇皱了皱鼻子,轻声:“不过就是个捏面塑的,哥哥也太瞧得起她了。” “你呀,就是容不得我夸别的姑娘。” “本来就是嘛,绯儿才是你的妹妹,哥哥总夸别人干什么?等回了家,我向娘亲告状去!” 魏绯扇撒着娇,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走了。 魏紫目送他们远去。 她没有哥哥,世上也没有长辈这么宠爱她。 她攥了攥掌心的银票,抬头,萧凤仙抱臂倚在楼梯上,正垂着狐狸眼看她。 她走上楼梯,把银票递给他:“还你钱。” 萧凤仙数都不数,随意塞进怀袖:“嫂嫂看见别家的姑娘撒娇受宠,心里羡慕了,是不是?” 第58章 我可能闯了大祸 第59章 我可能闯了大祸 魏紫别扭地握紧剩下的五百两银票:“我才不羡慕,我有钱就行了。” 有钱,就能买到安稳顺遂,就能回家。 回到自己家,也许爹娘也会很疼爱她,也许她也会有一位宠她的哥哥。 萧凤仙把她倔强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小寡妇,明明心里羡慕的什么似的,却偏要嘴硬。 他忽然伸出手,挑开魏紫的垂纱幂篱。 他轻轻捏住魏紫完好的那边脸蛋:“萧家对待嫂嫂是很不好,就连萧凌霄,也不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世上不是没有人爱着你的。” 漆黑的狐狸眼明亮炙热。 少年的心意,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魏紫脸颊滚烫。 被一个晚辈捏脸什么的…… 也太羞耻了! 她拂开萧凤仙的手,低声呵斥:“没规矩。” 她逃跑似的,飞快地转身走掉。 跑进厨房,她背靠墙壁,低下头捏紧银票。 掌心汗津津的。 脑海中,浮现出昨夜萧凤仙抱着她登上云深寺,冒着雷雨发疯般叩门求医的画面。 当年她嫁给萧凌霄为妻时,也曾受伤生病。 可萧凌霄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也不会给她求医问药,无数个痛苦的长夜,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硬生生熬过去的。 萧凤仙…… 萧凤仙…… 她默念着少年的名字,忽然又想起他在花园里练完武,赤着上身喝水的画面,那腹肌…… 魏紫红了脸,连忙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家里已经疯了一个,她可不能再疯了! 从紫气东来回到萧家,已经是傍晚。 邢氏把魏紫叫到正厅,骂道:“一天天的不在家里待着,就知道出去鬼混!” 魏紫看了眼萧杜鹃,轻声道:“昨天儿媳的脸被妹妹烫伤了,连夜去云深寺看诊,所以才耽误到现在,并不是在外面鬼混。婆婆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云深寺问话。” 萧杜鹃轻哼一声:“你撞翻了贵人的花架,弄坏那么名贵的兰花,我不过是替贵人教训教训伱,难道你还敢有怨言吗?!更何况,我哥哥都不在了,你还要那张脸干什么,你是不是就想靠那张脸勾引男人?!” 她见魏紫戴着幂篱,不禁得意上前:“给我瞧瞧,你的脸现在怎么样了。” 掀开幂篱,魏紫的脸上敷了厚厚的药膏,看不清楚伤势如何。 想来,大约是惨不忍睹了。 萧杜鹃心情很好。 这些年,这贱人顶着那张脸,狐媚子似的穿行在府里。 家里逢年过节来了客人,也都只夸她生得美。 而她这个正经小姐,反而处处落了下风,无论她怎么用心打扮,无论她用多么昂贵的胭脂水粉,始终比不过她那张天然去雕饰的脸。 她站在魏紫身边,跟个丫鬟似的! 如今魏紫再也不能仗着那张脸逞能,她比过年还高兴:“娘,你瞧她现在这副模样,丑死了!我要是她,都没脸见人了!” 邢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怎么能笑话你嫂子呢?她也可怜,没爹没娘的,又没个长处,现在连脸都毁了,也就咱们家心善,还肯收留她继续待在府里白吃白喝。” 娘儿俩自顾取笑。 魏紫心底的怨恨又多一重。 她什么时候白吃白喝了,这些年她干的活儿,能顶三个丫鬟呢。 终于被邢氏放走,她径直去了厨房,趁婆子们唠嗑的功夫,偷偷取出老主持给她的那包治疗心疾的药,倒了半包到井水里。 据老主持说,这包药能除掉人心里的恶。 可世上邪恶之人,并不独独只有萧凤仙。 萧家的这群人,没有一个是良善的。 她打算给所有人都喝一点药,且先瞧瞧能不能起作用。 若是无事的话,再给萧凤仙喝也不迟。 是夜。 魏紫正在灯下练字,青橘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姑娘,出大事了!” 魏紫提笔蘸墨:“什么大事?” “正院那边,萧老爷、萧老夫人和萧姑娘都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府里的下人们也抽搐着倒地不起,就连后院看门的那条狗,都犯了同样的症状!现在全府都乱了套,唯独咱们东南角的人没跟他们一起吃饭,暂时还好好的!” 魏紫笔尖一顿,在宣纸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她搁下毛笔,匆匆起身:“我去瞧瞧。” 青橘提着灯笼引她去看,正院的景象十分凄惨,只有两三个幸存的小厮忙着把犯病的人抬上担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院子里,又差人去请大夫。 萧杜鹃也躺在担架上,症状比别人轻一些,并没有陷入昏迷,却因此更加痛苦,捂着肚子不停地发出呻吟声,一张脸惨白如金纸,额头都疼出了冷汗。 青橘惶恐:“姑娘,要不咱们还是离他们远些?万一是传染病,那可就麻烦了!” 魏紫站在檐下。 初夏的夜风吹拂她的裙角,她手脚悄然泛起一层凉意。 她很清楚,这不是什么传染病。 是那包药…… 是她投进井里的那包药…… 老主持明明说是根治邪恶的药,可是今夜看来,似乎更像是催命的毒药?! 大夫很快被请了过来。 一一看诊过,他皱着眉头道:“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一点点就足以令人毙命。幸而他们吃得少,我试试调配解药,兴许能让他们捡回一条命。此事事关重大,少夫人,还是尽快报官处理!” “报官……一定要报官……” 萧杜鹃面目狰狞痛苦挣扎,艰难地呼喊出声。 魏紫没提报官的事,请大夫去厨房煎药,又叫青橘帮忙打下手。 她匆匆回到东南角,推开小书斋的门:“二弟!” 书斋里点着几盏羊角灯。 萧凤仙穿着薄薄的丝绸中衣,难得正经,正在看书。 抬头,便见魏紫神色慌张,小脸苍白。 他莞尔:“深更半夜,嫂嫂突然登我的门,莫非是想通了,打算跟我试一试?要不我先去沐浴更衣一番,再准备一床新的被褥?” 魏紫眼圈一红:“我可能……我可能闯了大祸……” 话音落地,泪珠倏然滚落。 她拿手帕捂住脸,三言两语把事情讲了一遍,哭诉道:“……我若知道那是毒药,又怎么可能放进井里给他们喝?!二弟,那位老主持害我!” 萧凤仙脸色莫名。 那个老秃驴要害的,并非是他的嫂嫂。 而是他。 第59章 你这人怎么惯会欺负我 第60章 你这人怎么惯会欺负我? 萧凤仙让魏紫坐到椅子上,又替她倒了一碗热茶。 魏紫捧着茶碗,想着满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哪有心情喝。 她虽恨透了萧家这一群人,可直接连人带狗毒死他们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她惊惶落泪:“这么大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等官府的人来了,查出是我的下的毒,可该如何是好?我……我不被问斩,也得被判流放之刑了!就算我供出老主持,可他一向慈悲为怀,官吏怎么会信我的供词?!” 萧凤仙落座,拿剪刀剪断一截烛芯。 这小寡妇到底不经事,瞧她都吓得肝胆俱裂了。 他想了想,道:“嫂嫂去睡觉。” 魏紫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去睡觉。”萧凤仙放下剪刀,掀开她佩戴的面纱,借着灯火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势,“明儿一早起来,若有官吏问话,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万事,有我。” 魏紫蹙眉。 今夜的事涉及到这么多条人命,萧凤仙才多大,怎么就敢大包大揽。 她紧张道:“你……你莫非是想替我顶罪?这万万使不得!二弟前程锦绣,绝不能因为我被抓进大牢!” 萧凤仙笑出了声。 这小寡妇,是在关心他。 大掌抚上少女完好的半边脸颊,触感犹如上等的羊脂白玉。 趁着魏紫惊慌失措,他悄悄用指腹摩挲起她的唇角。 他垂着长睫,狐狸眼里透出怜惜和眷恋。 他记得,她的味道很甜,野茉莉花似的甜…… 他柔声道:“嫂嫂忘记了吗?我这人自私刻薄最是惜命,还没蠢到为萧家这群人付出性命的地步。今夜这事,我自有办法圆过去,伱放心就是。都三更天了,嫂嫂快去睡觉,我保证,明天早上,事情就能圆满解决。” 魏紫迟疑。 纠结了半晌,她认真道:“有难同当,我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应付官差。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二弟只管开口。” “嫂嫂确定要帮忙?” “是!” 萧凤仙倾身,毫不犹豫地亲了亲她的唇瓣。 这个吻犹如蜻蜓点水。 赶在魏紫反应过来之前,少年就已经退回原位。 魏紫瞳孔放大,惊骇地站起身:“你……你……” 弯起的狐狸眼中尽是坏笑。 萧凤仙满意道:“如此,便算是帮到我的忙了。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对你干更过分的事了,从我懂人事起,梦里就一直幻想过那些事,唔,就像从前嫂嫂看过的那个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 魏紫惊呆了。 这人粗俗不堪,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简直坏的离谱! 她羞愤交加,被迫逃回闺房,掩上房门,钻进床榻深处,紧紧拉上帷帐。 她摸了摸唇瓣,心跳很快,鼻尖似乎仍旧残留着那人倾身而来时,带来的松木香和压迫感。 魏紫难堪地闭了闭眼。 她事事依赖他,遇到麻烦时,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可是…… 不该如此的。 继续这样的话,她会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她可以改嫁,她可以改嫁给任何人,但绝不能是萧凤仙! 魏紫拉起被褥,从头到脚盖住自己。 像一只躲起来的鹌鹑。 她一夜无眠,到天亮时才困倦地浅浅睡了会儿。 然而睡梦里,一会儿是萧家几十条阴魂向她索命,一会儿是官差要捉她斩首,一会儿又是萧凤仙那张坏笑的脸,和他在花园里赤着上身舞弄战戟的画面。 萧凤仙…… 萧凤仙…… 魏紫觉得,自己仿佛也要疯了。 清晨时分。 萧凤仙一身圆领玄衣,系着一根革带,负手站在正院:“如此说来,所有人都救了回来?” 大夫庆幸道:“毒药被井水稀释,这才没闹出人命。老夫给所有人都灌了一些汤药,修养几日,也就能痊愈了!” 萧凤仙:“哦。” 大夫:“……” 这个少年怎么看起来一脸失望,仿佛很遗憾没有死人似的? 官府那边也来了人。 萧凤仙领着他们查看房屋,有意引导:“库房的锁被砸了,家中现银和一些珠宝全部失窃。既然没有闹出人命,那么想来这起案子,是冲着劫财来的。” 南烛安静地蹲在房顶上。 库房的锁是他砸的。 丢失的现银和珠宝,也是他偷的。 他家少主为了那个小寡妇,竟然指使他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萧凤仙又从怀袖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衙役:“官爷办案辛苦,一点酒钱,还请笑纳。” 衙役如获至宝,眼前的少年年岁不大,办事却十分靠谱,还知道他们这些人跑腿辛苦! 他连忙收了银锭,笑道:“维护山阴县的治安,乃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最近城郊来了一伙盗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如今就盘踞在深山老林里。想来贵府昨夜遭受的劫难,便是他们所为。萧公子放心,我等定然竭尽全力,抓捕他们!” 萧凤仙含笑:“多谢。” 双方三言两语,就把这起案子定性为打劫案,连凶手都安排好了。 萧凤仙懒得去探视萧贵夫妇,径直回了东南角。 推开小书斋的门,鱼香味扑鼻而来。 矮桌上,摆放着烤鱼、鱼头豆腐汤和鱼片粥。 小寡妇大约一宿没睡好,特意早起做了这些菜,此刻困倦地伏在桌边打盹儿。 他上前:“嫂嫂?” 魏紫惊醒。 映在瞳孔里的少年唇红齿白,是萧凤仙。 她揉了揉眼睛,连忙坐起身:“如何?” 萧凤仙在她对面坐了,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事情大发了,老头和邢氏到底没能救回来。因为闹出人命,连我也没办法摆平官府的衙役,嫂嫂恐怕要入狱了。” 魏紫的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萧贵和邢氏居然死了…… 这两人都是上辈子害死她的凶手,她倒不怎么为他们伤心难过,只是…… 只是,要她为这两人入狱,甚至赔上性命,实在是不值得。 魏紫的泪珠子啪嗒掉落。 她哽咽着盛了一碗汤:“二弟,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顿饭了,咱们好好吃完,你就送我去官府自首。” 萧凤仙:“要不,嫂嫂你收拾细软逃跑。” “逃跑?”魏紫垂眸细思,“虽说畏罪潜逃罪加一等,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眼见小寡妇居然真的在考虑逃跑的可能性,萧凤仙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魏紫后知后觉自己被骗了,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她羞恼,伸出手去打他:“二弟,你这人怎么惯会欺负我?!” 萧凤仙握住她的手。 , 谢谢玖拾呀1666的打赏嗷!! 第60章 萧凌霄是不是没有死 第61章 萧凌霄是不是没有死 肌肤相碰。 魏紫犹如触电,立刻抽回手。 她低下头,不大自在地端起碗筷:“快吃饭。” 用过早膳,萧凤仙指着放在屋檐下的那一包东西:“我安排人手假冒山贼,伪造了入府打劫的假象,这些东西都是从萧家库房里翻出来的,嫂嫂喜欢的话拿去好了。” 魏紫好奇地翻开箱笼。 里面现银只有四五百两,珠宝古玩也只有寥寥十几件。 她心知肚明,这些年萧家那几座染坊赚来的钱,全都贴补给了远在上京城的萧凌霄。 可怜邢千日还巴巴儿地指望继承萧家的家产,殊不知现在的萧家根本就是一座空壳子。 魏紫合上箱笼:“既然是赃物,我怎么敢收?还是拿到远些的城镇,换成银锭。虽然二弟不缺银子,但谁会嫌钱多呢?” 萧凤仙没有强迫她收。 他打量那堆东西,半晌,眯起狐狸眼:“萧家那三座染坊很赚钱,老两口子也没别的爱好就爱赌点钱,赌的不甚大,输赢只在百两之间。细细算来,他们的家当不应该只有这点。起码,还该有数千两纹银的存款。” 魏紫抿了抿唇瓣。 她知道萧凌霄如今还活着,萧凤仙却不知道。 沉吟半晌,她提醒:“二弟就不觉得奇怪吗?夫君死在了上京城,明明是公婆的心头肉,可公婆却不肯亲自入京为他收敛尸骨,只派了个婆子打发了事。我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想夫君是不是没有死,是不是高中了进士,偷偷在上京城成家立业,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妻,改娶官家贵女……” 这话玄乎。 连墓碑都立了的人,怎么会没死呢? 为了迎娶官家贵女不惜假死,天底下怎么会有男人如此爱慕虚荣攀附权贵? 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的。 萧凤仙却心下沉吟,暗暗留了个心眼。 他又伸手拍了拍魏紫的脑袋:“嫂嫂既然吃饱了,不如回去睡一觉,睡前多想想我,少去想萧凌霄。” 魏紫被他撵回闺房,闷闷不乐地躺在床榻上。 她打了个呵欠,因为太困很快入眠。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用过午膳,她见对面小书斋没什么动静,不由问道:“他去哪儿了?” 青橘侍奉她净手:“一大早就出门了,走的时候还提着那把玄铁战戟,奴婢远远听见他和南烛说话,好似是要去云深寺找什么秃驴算账。” 魏紫愣住。 她这才后知后觉,当时那包药,是老主持特意叮嘱给萧凤仙服下的。 也就是说,老主持想害的并非是萧贵一家,而是萧凤仙一人! 毒药那么剧烈,若是她听话,全部放进茶水里,那么此刻萧凤仙恐怕已经准备下葬了! 萧凤仙是睚眦必报的一个人,他定然要去找老主持算账的! 她拿毛巾擦了擦手,匆忙往外走:“准备马车,咱们这就去云深寺!” 去晚了,恐怕就要给那群和尚收尸了! 青橘茫然不解:“姑娘也要去找什么秃驴算账吗?” 她仰起头望向房梁:“绿柚,咱们快跟上!” 绿柚卧在横梁上,拿毛笔匆匆在小册子上写字:“来了、来了……” 她来陵州之前,厂督叮嘱过她,务必要仔细记录少主的饮食起居。 可她从早到晚都跟着魏姑娘,能记录的很少。 “某年某月某日,少主前往云深寺找秃驴算账,魏姑娘随之。” 记下这一笔,她翻身落地,跟着青橘去追魏紫。 云深寺。 小沙弥双掌合十站在山门外,恭声道:“施主请留步,今日寺庙不接待香客。” 萧凤仙提着玄铁战戟,似笑非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香客?我今天,是来向你们主持讨个说法的!” 不等小沙弥再说什么,萧凤仙一跃而起。 玄铁战戟,硬生生劈开了高大的山门! 他一路闯进寺庙,不管不顾地砍翻途径的花草树木。 玄黑色的衣袍猎猎翻飞,少年的声音透出浓烈的戾气:“老和尚敢做却不敢当吗?我跟你无冤无仇,伱却想利用我嫂嫂害死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慈悲为怀,老和尚,你欺骗我嫂嫂,还要杀我,你出来,咱们当面对质!” 佛殿里传出诵经声。 须臾,一位中年僧人出现在殿檐下。 “阿弥陀佛,”他双掌合十,“师叔已经圆寂,萧施主有什么话,可以跟贫僧说。” “圆寂了?” 萧凤仙不顾僧人的阻拦,径直闯进佛殿。 殿中躺了一人,须发皆白面容安详,果然是老主持。 他竟然死了…… 萧凤仙握紧玄铁战戟,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哟,这老秃驴可真会挑时候死。” 四周诵经的和尚见他如此放肆,不禁个个面露厌恨。 中年僧人道:“师叔一生慈悲为怀,擅长演算问卦,几十年间不知救助了多少人。自打那夜萧施主上香之时,线香在佛前连断三次,师叔便算出萧施主已被神佛厌弃,将来乃是大奸大恶危害苍生的妖孽,因此才不惜舍身下地狱,也要除掉你。” 萧凤仙挑眉,“我是妖孽?” 中年僧人不疾不徐:“师叔一生占卜数十卦,从未出过差错。据贫僧所知,萧施主乃是青楼妓子所生,不敬父兄,不敬嫡母,与家人关系相当不睦。我观施主面相,确实并非良善之辈。师叔临终留有遗言,若那毒药未能除掉萧施主,我云深寺当为了苍生百姓,亲手除掉妖孽。” 佛殿寂静。 下一瞬,中年僧人突然消失在原地。 四周的僧人突然祭出武僧棍,把萧凤仙团团围在中间。 萧凤仙垂着猩红的狐狸眼,握紧玄铁战戟,额角垂落的碎发被风吹拂。 他唇角溢出一丝讥笑。 他是妖孽?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妖孽,这群人却莫名其妙骂他是妖孽,还要杀他! 佛像慈悲。 殿中已是杀意毕现。 …… 青石台阶蜿蜒绵长。 魏紫扶着膝盖喘着气,终于爬了上来。 她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抬眸望去,山门被暴力砍开,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二弟……” 她喃喃低语,费劲地跑进山门。 第61章 他好爱带他回家的魏紫 第62章 他好爱带他回家的魏紫 萧凤仙和那群武僧,从宝殿里一路打了出来。 魏紫赶到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是诵经声,空气里翻涌着铺天盖地的煞气,无数武僧棍敲向萧凤仙,少年单膝跪地,玄铁战戟横在后背,硬生生承受住了那些武僧棍! 膝盖深深陷进泥土。 他浑身挂彩,满脸都是血,勉强睁开那双狐狸眼,薄唇被咬破,溢出的鲜血触目惊心。 僧人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几乎个个负伤,却仍旧拼尽全力试图擒住萧凤仙。 明明是吃斋念佛之人,却杀意毕现,仿佛棍棒底下的这个人不是什么寻常少年,而是一个妖孽祸胎! 随着萧凤仙几近力竭,武僧们毫不犹豫地再次动手。 武僧棍呼啸而来,相继敲打在他的身上。 将来权倾天下的佞臣,如今还只是个稚嫩的少年,内力功夫都还没有后世那么深厚。 他倒飞出去,撞翻了一株芭蕉树,狼狈地滚进淤泥里,吐出一口夹杂着脏器的淤血。 魏紫双膝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连忙冲过去:“二弟!” “阿弥陀佛。”中年僧人出现在屋檐下,“女施主休要管他,此人在佛前上香连断三次,可见被神佛厌弃。我们主持亲自推演他的命数,算出此人乃是危害苍生社稷的妖孽,临终前留下遗言,要我们务必除掉他。” 陵州城夏季多雨,山里的天空阴沉沉的,寺庙里没有一丝风。 芭蕉树下,魏紫抱住萧凤仙。 他浑身都是血,染红了她洁白的手。 她心跳加剧。 上辈子,并没有这出戏。 是因为她…… 因为她强迫萧凤仙在佛前上香,才会被老主持注意到,才会招惹这一场劫难。 桀骜不驯的少年郎,此刻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她的膝盖上,像一只可怜兮兮的野狗。 魏紫双手颤抖,想摸摸他又不敢。 他身上那么多伤,得多疼呀! 她忍不住地心疼,泪珠子情不自禁地簌簌滚落。 她小声哽咽:“真没用,明明是来寻仇的,却被人打成这幅狗样……” 萧凤仙眯着狐狸眼笑了起来。 他的寡嫂,为他流眼泪了…… 她从前只为萧凌霄流过泪,现在,也肯为他流泪了。 她的眼泪,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笑着笑着,他又咯出一口血。 他摸索到地上掉落的芭蕉花,颤颤抬起手,替魏紫簪在鬓角。 这小寡妇大约是着急寻他,脸上的面纱都跑丢了,被烫伤的脸颊露在外面,怪丑的。 大掌轻抚过她完好饱满的那边脸,带着鲜血的指腹重重按在她的唇瓣上,那唇瓣便显得嫣红秾艳几分,像是盛开的牡丹。 真想亲她一口。 他按捺住冲动,道:“我受了委屈,嫂嫂也遭人利用,我自然是要寻仇的。嫂嫂,咱俩都是被欺负长大的,天底下没人给咱们求一个公道。好容易现在混好了些,我发誓,今后绝不会再有人欺负咱们。欺负咱们的人,不管是谁,都得死!” 大掌握住玄铁战戟。 他挣扎着站起身,还想跟那群武僧斗个高下。 乌云翻涌,随着一声惊雷,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少年玄衣猎猎,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渍,那份黑色的煞气愈发凝重,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和这座寺庙格格不入。 风止。 寂静之中,澎湃的杀意从少年周身涌出,仿佛天地都随之黯淡,他的衣袍无风自舞,狐狸眼更加血红—— 他正想解决掉这群秃驴,魏紫忽然牵住他的手。 檐下,中年僧人探究地眯起眼睛。 那妖孽周身的煞气,在女子触碰的刹那,竟然开始逐渐消融…… 这女子什么来历…… 魏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她不愿意萧凤仙在寺庙里大开杀戒。 她蹙眉,道:“事事都有变数,难道老主持算出我弟弟是个妖孽,他将来就一定会祸乱天下吗?至少,至少他现在并没有干出危害江山社稷的事,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今后一定不会当个好人呢?他如今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他懂什么?” “阿弥陀佛,”中年僧人双掌合十,“萧施主身上煞气太重,急需我佛门度化,等他祸乱天下再阻止时,只恐为时已晚。杀他也好,囚他也罢,此乃我佛门之事,请女施主回避。” 魏紫不回避,语气格外坚定:“我是他的家人,我这趟进山,就是为了平平安安带他回家。” 大雨倾盆。 她仰起头,望了望黢黑厚重的云层。 她呢喃:“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到时候,城门也会锁起来……我们该回家吃饭了。” 昏暗的雨幕里,少女奶栗色的桃花眼格外明亮温柔。 她柔声:“咱们回家。” 萧凤仙挑眉。 魏紫牵着他,往寺庙外面走。 武僧呵斥道:“女施主,你何必跟妖孽纠缠在一起?你再不让开,我们就不客气了!” 魏紫仍旧牵着萧凤仙,不曾松开半分:“伱们要求一场公道,我也想求一场公道。你们口中的妖孽,是我相依为命的家人,他还没有变成坏蛋,也没有做十恶不赦的事,就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推演,就要为此赔上性命,这真的公平吗?” 她的声音绵柔却有力。 僧人们无法应答。 她步履很稳,武僧们紧紧握住棍棒,到底投鼠忌器,怕伤及无辜之人,不敢贸然下手。 一步,一步…… 那群武僧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大雨落了漫山遍野,四起的浓雾冰凉彻骨。 直到走出山门,萧凤仙的视野中也仅仅只有魏紫一人。 少女突然转过身,板着小脸训斥:“不许你再贸然跑出来打架,不许你再干危险的事!我今天要是没赶过来,你又打不过那么多人,就算你弄死几个,你自己的命也要交代在这里。” 雨珠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像是眼泪。 明明是训斥,萧凤仙却很受用。 他弯起薄唇:“知道了,下次一定听话。” 魏紫拿出小手帕,替他仔细擦干净脸上的血渍,忍不住嘟囔:“你怎么又长高了……” 十五岁的少年,像极了雨后春笋,稍微几天没留意,个子就窜上一节。 她几乎要踮起脚尖,才能替他擦脸。 桀骜不驯的少年,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却又在她面前主动低下头。 他用余光偷看魏紫。 他好爱带他回家的魏紫。 第62章 奴婢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第63章 奴婢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次日。 萧家的主子奴才或深或浅地中了毒,如今家里能主事的只有魏紫。 她前往正院侍疾,正逢邢家人前来探视。 刘氏坐在床榻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好的,怎么就遭贼人惦记上了?我得知消息,不知道有多担心,这不,一早就带着千日来探望你们!” 邢千日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恭声道:“听说陈知县已经准备派人捉拿那些贼寇,姑母,您和姑爹他们不会白白遭罪的。” 邢氏摆着手,恨的几乎咬碎一口后槽牙:“必定要把他们全部斩首,才算解恨!” 魏紫沉默着,拧干毛巾服侍邢氏擦脸。 那药是她下的,又不真是山贼下的。 更何况她在山阴县呆了这么多年,深知那陈知县向来是个只说不干的官儿,比如两三年前就说要修路建桥,到现在也没动静,现在指望他去捉拿山贼,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刘氏安慰道:“好在家里没出事,也没谁丢了性命。” “怎么没出事?!”邢氏厉声,“库房里的钱和十几件珍宝,全都被那贼人偷走了!现在可好,我们家是没有一点余钱了!” “什么?!”刘氏震惊,直拍大腿,痛不欲生,“竟然被他们偷走了所有的钱财?!我说小姑子,你们也太不小心了,那么多钱,竟然都便宜了贼人!你们怎么办事的?!” 魏紫听着,想笑。 萧家被盗,刘氏母子比自己家被偷都要心疼。 他们还真以为萧凌霄死了,盘算着将来要继承萧家的产业。 邢氏和刘氏姑嫂两个忙着叙家常,邢千日忍不住频频瞟向魏紫。 他皱起眉毛。 好好的,这小寡妇怎么就被烫伤了脸? 他惦记多年的美貌,这下子全没了,真是可惜! 视线顺着魏紫的下巴,悄悄往她的衣领里窥视,邢千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不过嘛,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她那一身风韵还是在的,衣裳底下冰肌玉骨,夜里关了灯瞧不见那张脸,玩起来也是一样。 思及此,他看见魏紫端着水盆出去,连忙跟上。 他一路跟到耳房,顺手掩上房门。 他关切道:“才几天不见,小紫妹妹的脸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将来不会好不了了?” 魏紫忙着煮茶。 这人像是狗皮膏药,怪惹人厌恶的。 她头也不抬:“婆婆他们就在隔壁,表哥跟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不怕被发现?” “瞧伱说的,”邢千日笑嘻嘻的,主动凑到魏紫跟前,“我不过是见小紫妹妹煮茶辛苦,特意前来帮忙。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小紫妹妹说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怕寒了表哥的心!” 话音落地,他竟然不管不顾地抓住魏紫的手。 他像一条黏腻的泥鳅,逮住难得独处的机会,噘着嘴往魏紫脖颈间钻:“好妹妹,你就让我疼爱疼爱嘛!” 魏紫嫌恶,顷刻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邢千日,提着一根擀面杖站了起来:“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不客气了!” 邢千日笑了几声。 这种软绵绵的威胁,难道他会害怕吗? 他干脆撕破脸皮,大大咧咧道:“小紫妹妹,你的脸已经成了那样,除了我,不会再有别的男人要你。萧凌霄已经死了,你才十五岁,后半辈子还长得很,你也不想尝一辈子孤枕难眠的寂寞滋味儿?你识相点早早跟了我,将来我保你吃香喝辣,夜里也会有男人疼爱。你若不识相,休怪我辣手摧花!” 耳房狭小逼仄。 邢千日完全没把魏紫手里的擀面杖放在眼里,只盯着她白腻腻的肌肤,垂涎欲滴地舔了舔嘴唇,摸着下巴毒蛇般步步紧逼。 魏紫紧紧握住擀面杖,又羞又怒,浑身发抖。 这个男人如此猖狂,青天白日就敢如此,完全不怕她喊人。 她也知道,就算她大声求救喊来了其他人,他们也只会认定是她主动勾引邢千日。 这座深宅、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吃人一般! “好妹妹,你就给了我!” 邢千日笑容油腻腻的,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想要搂抱魏紫。 魏紫毫不犹豫,当头就给了他一棒! 邢千日吃痛地捂住脑袋,恼羞成怒:“好你个小娼妇,你竟敢打我!” 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握住魏紫纤弱的手腕,夺下那根擀面杖丢弃在地,猴急地要去撕她的襦裙。 他嘴里骂骂咧咧:“不识相的小娼妇,老子看上你,是你八辈子积攒的福气!你还敢跟老子动手,你信不信等我继承了你们家的产业,把你卖进青楼任人糟蹋?!” 他光说不够,还想动手打人,忽然有人戳了戳他的后背。 邢千日回头。 绿柚握着擀面杖安静地站在那里,冲他一笑。 邢千日愣了愣。 还没反应过来,绿柚一棒子敲到他的脑壳上。 邢千日双眼一翻白,直接晕死在地。 魏紫靠墙喘息。 平复了心情,她抬脚踢了踢在地上躺尸的邢千日:“绿柚,你好厉害,我刚刚都没能打晕他……” “奴婢可不是姑娘你,柔柔弱弱,只拿得起绣花针。”绿柚满不在乎,“奴婢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话说回来,魏姑娘,这头蠢猪该如何处置?” 魏紫看一眼邢千日就犯恶心。 这个男人觊觎她的身子,上辈子害惨了她,这辈子竟然还想侵犯她。 她家二弟说的太对了,他们都是被欺负长大的,天底下没人给他们求一个公道,好容易现在混好了些,欺负他们的人,不管是谁,都该死。 她再也不想看见邢千日。 她起这个男人刚刚扬言要把她卖进青楼,于是果断道:“把他卖去做苦力的地方,一辈子都回不来的那种地方。” 绿柚应了声好,立即去办了。 刘氏那边,直到傍晚也没等到邢千日回来,还以为他又偷偷溜出去逛窑子了。 她没放在心上,叮嘱邢氏看好府里的钱财就告辞离去。 魏紫回到闺房,嫌弃邢千日碰过她的手和脸,于是叫青橘打了热水,仔细清洗了身子。 她换了一套中衣出来,窗外落了雨。 闺房里点着几盏羊角灯,容貌昳丽的少年坐在她的书桌旁,正翻看她的字。 魏紫脚步一顿,满脸复杂。 萧凤仙…… 他怎么又闯进她的闺房了! 她道:“你——” “嫂嫂今天,被邢千日欺负了?” 第63章 那你喜欢我吗 第64章 那你喜欢我吗? 萧凤仙抬起头,目光相继落在她的手腕和脸颊上。 显然白天时耳房里发生的一切,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知晓了。 魏紫咬了咬唇瓣。 事情发生的隐秘,定是绿柚告诉他的。 她避开少年审视的目光,小声道:“绿柚出现的及时,他也没怎么欺负我……” 萧凤仙:“你过来。” 魏紫:“……” 这人似笑非笑,狐狸眼阴恻恻的,那么可怕,她怎么敢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你快些回屋温。” 话音落地,余光却注意到院子里跪着一个人。 夜雨潇潇,四周灯火黯淡,她孤零零跪在雨里,看起来十分可怜。 是绿柚。 魏紫吃惊:“是伱罚她跪在那里?好好的,这又是做什么?” 萧凤仙冷笑:“我叫她保护你,她却让你被邢千日占了便宜,我罚她跪几个时辰怎么了?在其位谋其政,她失职我罚她,嫂嫂有什么可心疼的?” 魏紫无言以对。 眼前的少年生的那么好看,心肠却很冷硬,仿佛根本不会怜悯谁。 这些天,他肯待她好,简直是千年老铁树开了花。 她蹙着眉,拿起纸伞想去接绿柚。 萧凤仙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魏紫回眸:“松手!” 萧凤仙不肯松手。 他垂眸,这细白柔软的手腕,邢千日也曾握过,他的力气那么大,都在肌肤上留下了淡红的指痕掐印,当时的小寡妇一定很疼。 雨声淅沥,少年愈发暴躁,恨不能杀了邢千日。 他道:“你是我的女人,受了欺负却不肯亲口告诉我,我反倒还要从一个婢女的嘴里知道所有事,这像话吗?!” 魏紫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年纪的少年懂什么,居然说“我的女人”,实在幼稚。 笑了两声,她正经道:“我几时成了你的女人?我从前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不成?咱们只是家人,家人二字是什么意思,二弟博览群书,应当很明白。” 灯火葳蕤。 少女眉眼清丽纯洁,奶栗色的桃花眼清澈温柔,像是不曾藏有任何私情。 而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非得在两人之间割开一条鸿沟。 萧凤仙恼了。 他道:“嫂嫂心疼所有人,连个婢女都心疼,却唯独不肯心疼我。” “我心疼你。” “那你为何不爱我?” 萧凤仙质问,十分理直气壮。 魏紫语噎。 怎么将来凶悍狠戾的佞臣,此刻像是吵着要糖吃的小孩儿? 他可怜巴巴地讨要她的爱,像是被收养的流浪狗,既黏人,又烦人。 她只得道:“你先让绿柚起来。” “言出法随,我下的令,绝没有收回的道理。”萧凤仙拒绝,“嫂嫂不要转移话题,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肯爱我?你明明想要再嫁,可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咱们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我能嫁给任何男人,但唯独不能是你。”魏紫伸出手摸摸萧凤仙的脑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也无法坦然面对周围人的议论。” 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了。 男人可以在婚事和私生活上为所欲为,可女人不能。 稍有不慎,便是名誉尽毁,万劫不复。 魏紫不敢赌。 闺房寂静。 落在额头的小手,绵软温暖。 萧凤仙闭了闭眼,眷恋这样的温柔。 过了片刻,他忽然盯向魏紫:“那你喜欢我吗?” 魏紫愣住。 喜不喜欢什么的,这种男女之间的问题也太羞耻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这叫她怎么回答? 她的双颊逐渐涨红,像一颗苹果。 她小声道:“我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小叔子呢?就算天塌了,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萧凤仙不死心:“如果,咱们之间没有那一层关系呢?” 魏紫仔细想了想。 她喜欢的男人,该是温润如玉含蓄内敛的那一款。 就像没有撕破伪装的萧凌霄,就像教书先生范文竹。 最好再年长她几岁,毕竟老一辈的人都说,年纪大的男人才会照顾人。 而不是萧凤仙这样—— 嚣张跋扈,幼稚毒舌。 动不动就捉弄她、笑话她,一肚子坏水,每天非得气上她回才罢休。 于是魏紫摇摇头:“不喜欢。” 萧凤仙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甘心道:“真的不喜欢吗?” 魏紫老老实实:“真的不喜欢。” 萧凤仙深深呼吸。 他缓缓朝魏紫伸出手。 魏紫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揍自己,害怕地闭上眼。 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对方轻轻叩了叩她的额头。 他声音极轻:“笨蛋。” 魏紫睁开眼。 萧凤仙已经转身走了。 他没拿伞,径直穿过雨幕。 绿柚依旧跪在雨里,萧凤仙从她旁边经过的时候,她看见他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像一条可怜巴巴的落汤狗,哪还有白天叱骂她的嚣张模样。 绿柚已经想好今天的小册子写什么了。 ——少主向魏姑娘告白,被魏姑娘再三拒绝,少主骂魏姑娘是笨蛋。少主忧伤孤独地穿过大雨,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啧,少年的爱慕,在今夜悄然终结。 另一边。 邢千日被连夜送去了别的州县。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上,夜空挂着一轮月牙儿。 领头的纤夫举着火把,不耐烦地踢了踢他,操着方言骂道:“猪猡,起来干活了!” 此地都是险滩恶水,他们要做的是用绳子连接大船,把船拖到前面大河里去。 邢千日坐起身,惊恐地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什么人?!” 他只记得自己在萧家调戏小寡妇,眼看就要得手,突然被人当头一棒,后面一路昏昏沉沉,似乎躺在马车里跑了很远的路。 邢千日抹了把脸,急切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山阴县邢家你们听说过没有?我可是邢家的独苗苗,你们还不赶紧送我回去!万一有个闪失,老邢家跟你们没完!” 纤夫一鞭子就甩到他的身上:“淦你娘的!” 邢千日被打的嗷嗷叫唤,很快被几个人拖下船,给他套上纤绳,吆喝着叫他赶紧拉船。 纤绳深深嵌进邢千日的皮肉里。 长夜漫漫。 邢千日哀叫着拉了一整夜的船。 月牙儿明净净的,嵌在雕花窗格子上。 在邢千日拉船的时候,魏紫莫名其妙梦到了萧凤仙。 梦里,夏天的阳光火辣辣的,园子里郁郁葱葱,蝉鸣聒噪。 萧凤仙在树荫底下舞戟,舞着舞着,突然转身望向她:“嫂嫂,你喜欢我吗?” 魏紫:“不喜欢。” 于是少年随手脱掉衣袍,露出结实健硕的肌肉。 他弯起狐狸眼,薄唇轻启:“嫂嫂,我好看吗?” 梦境里,魏紫老实地点点头:“好看。” 少年拍了拍腹肌:“那你要不要摸摸?” 魏紫咽了咽口水,缓缓伸出手—— 床榻上,魏紫猛然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后背汗津津的,双颊红透更甚胭脂。 她捂住脸颊。 滚烫。 她怎么会…… 梦到这些! 第64章 果然很端庄的样子 第65章 果然很端庄的样子 小书斋里。 萧凤仙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实在睡不着,他把灯火都点亮,穿上魏紫给他做的衣裳,安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半晌,他道:“南烛,我长得不好看吗?” 隐在暗处的南烛翻了个白眼。 他实在不明白,那寡妇有什么好的,怎么就把少主迷得神魂颠倒,整个一恋爱脑。 他有气无力:“好看。”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魏姑娘性子沉静,大约也喜欢端庄持重的那一类男子。” “端庄持重……”萧凤仙嗤之以鼻,“说来说去,她就是嫌我年纪小,嫌我不稳重,嫌我幼稚呗!” 南烛:“兴许是这样。” 值夜的青橘出现在门外,朝里面探头探脑:“少主啊,奴婢觉得魏姑娘还喜欢温柔的那一款,之前那位范文竹范先生,举手投足之间可温柔了。要不,您也试着温柔一点?” 萧凤仙盘膝落座,一颗心踏实许多。 要他端庄持重,他其实也不是端庄不起来。 要他温柔似水,他也是装得出来的。 假以时日,他定能俘获那寡妇的心。 第二天。 魏紫梳洗干净,照了照镜子。 老主持的膏药还挺管用,脸颊上的烫伤基本上已经痊愈了。 她要去给邢氏请安,却在廊下撞见了萧凤仙。 他穿着玄黑色窄袖劲装,正在园子里舞那把玄铁战戟,刀风赫赫,芭蕉树簌簌作响。 魏紫驻足观看,忽然想起昨夜梦到的场景。 那腹肌…… 她曾侍奉萧凌霄洗澡,萧凌霄瘦弱不堪,没有那样健硕的肌肉,比起萧凤仙,就像一只发育不良的白斩鸡,那腰那腿,跟女子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可萧凤仙就不一样了…… 魏紫想着昨夜种种,情不自禁出了神。 此刻,萧凤仙已经练了半个时辰。 他过来喝水,瞧见魏紫站在这里发呆,打招呼道:“嫂嫂。” 魏紫下意识后退半步,摆摆手:“你……你别脱衣裳,我不想看的!” 萧凤仙端起水碗,挑眉:“嫂嫂在说什么?” 魏紫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实跟梦境的区别,顿时腾地红了脸。 萧凤仙歪了歪头。 事到如今,他是越发摸不清这个小寡妇的心思了。 大清早的,他又没有调戏她,她好端端红脸作甚? 他仰头喝完一碗水,别过视线,淡淡道:“你不喜欢我,难道我还能强迫伱不成?你不必避我如蛇蝎。我昨晚想了一夜,咱们现在都还年少,喜不喜欢的,都还不能定下来。嫂嫂,经历过这件事,我已经看开了,也成熟端庄了许多,你放心,我今后不会再骚扰你。” 他义正言辞,果然很端庄的样子。 魏紫“哦”了声,脑海里却浮现出他脱衣裳的画面。 此时,萧凤仙出了一身汗,嫌衣裳黏着后背不利索,于是利落地脱掉上衣,赤着膀子拿起那把玄铁战戟,打算继续练。 魏紫盯着他略显宽阔的后背,不禁愣住。 他还真脱了…… 萧凤仙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转身道:“嫂嫂,我中午还想吃鱼——” 话音未落,那廊下的小寡妇紧紧捏着手帕,如临大敌般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盯着哪里,嘴里道:“我我我我不想摸的!” 摸腹肌什么的…… 她,她其实也不是很想摸啊! 萧凤仙:“……?” 他大步走回来,伸手摸了摸魏紫滚烫的额头,不禁皱眉:“发烧了。” 她的脸蛋也红的吓人,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连锁骨都透着一层红。 烧的这么厉害,怪不得净说胡话。 魏紫连忙推开他的手:“你这人真讨厌!” 她转身,飞快往正院去了。 萧凤仙僵在原地,内心十分受伤。 怎么他现在端庄持重,也会被嫂嫂讨厌? 魏紫来到正院,邢氏和萧杜鹃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邢氏倚在窗边小榻上吃炸鸡,唠叨道:“听你舅母说,你表哥一夜没回,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儿了,怪叫人担心的。” 魏紫在旁边侍奉茶水,暗道这个时辰邢千日大约已经被卖到船上做苦力,这辈子怕是都回不来了。 萧杜鹃不以为意,挑了块金黄喷香的鸡翅:“不成器的东西,提他干什么?这几年他从咱们家搬走了多少东西,算起来就心疼。他死在外头,那才好呢!” “你这孩子!”邢氏板起脸训斥,“他可是咱们老邢家的独苗苗,将来老邢家全指望他一个人,你怎么能咒他死呢?!邢家比起萧家,到底差了点,让他搬点东西怎么了?你对你表哥怎么就这么小气?!” 萧杜鹃撇了撇嘴。 邢氏顿了顿,又碎碎念道:“说起来,杜鹃啊,你和千日也老大不小了,该到成亲的年纪了。你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上回你舅母提过几次,说你们郎才女貌甚是合适,我瞧着,你嫁过去也好,不会有恶婆婆刁难,也没有难缠的小姑子,知根知底的,我和你爹也能放心。” “娘!” 萧杜鹃宛如被捅了马蜂窝,惊得跳了起来。 她双眼瞪得鼓鼓,厉声道:“娘你疯了?!邢千日那么一个败家玩意儿,读书不行做生意也不行,你让我嫁给他?!我不干,我死也不干!” “有你这么说你表哥的?!”邢氏恨铁不成钢,“那是你舅舅家,不比别人家强百倍千倍?!我把你嫁过去,那都是为了你好,我这当娘的还能害你不成?!” “你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们邢家好?!我爹说得对,你胳膊肘就知道往娘家拐,你就没把咱们家当成家!而且你明知道我喜欢陈公子,却逼我嫁给邢千日,这不是害我又是什么?!我不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邢千日!” 萧杜鹃把手里的鸡翅扔进盆里,捂着脸哭嚎着飞奔出去。 邢氏气个半死,余光瞥见魏紫,不禁骂道:“都是你这个小娼妇,带坏了我的杜鹃!” 魏紫:“……?” 她从来不跟萧杜鹃一块儿玩好! 怎么就带坏了她! 萧杜鹃自己嫌贫爱富,现在又有个当了昌平侯府贵婿的亲哥哥,自然更加眼高于顶,瞧不上邢千日。 在她的眼里,估计整个山阴县只有陈紫荆才跟她门当户对。 邢氏越想越气,用手指头使劲儿戳了戳魏紫的脑袋:“家门不幸,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你买回来了?!去外面跪着,天不黑,不许你起来!” 她又在立规矩了。 魏紫假装顺从,出了房门,就径直溜回了东南角。 刚踏进闺房,青橘迎了上来:“姑娘,少主让您去小书斋找他,说要指点您的字。” 魏紫带着最近练的几张大字去了小书斋,惊讶地发现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萧凤仙端坐在书案后,穿一袭月牙白的儒衫,玉簪束发,正翻看诗集。 见她进来,他温声道:“嫂嫂请这边坐。南烛,看茶。” 魏紫:“……” 请? 他刚刚说了“请”? 第65章 突然很想把她锁起来 第66章 突然很想把她锁起来 魏紫满脸狐疑地落座。 萧凤仙认真地看过那几张大字,把她写的好的地方圈了出来。 他道:“嫂嫂的字进步很大,想必每天晚上都花了功夫勤学苦练,嫂嫂每晚练多久?” 南烛端上茶,翻了个白眼。 他家少主天天晚上盯着人家闺房的窗户,人家练多久,他能不知道? 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问。 魏紫回答道:“每天晚上都会练上一个时辰。” “滴水穿石,天道酬勤,嫂嫂的努力会有回报的。”萧凤仙取出一本字帖,“这是我近日写的字,比之前给你的那本要好许多。嫂嫂再临摹的话,临摹这本好了。” 魏紫接过。 萧凤仙便没再多言,坐姿端正,继续翻阅诗集,一副正人君子做派。 魏紫抱着字帖,忍不住频频望向他。 他今日格外正经,和往常不一样。 那些黏腻腻的情话,他也没有再说出口。 像是改过自新一般。 萧凤仙忽然抬眸:“嫂嫂看我做什么?” 魏紫迟疑:“你……” 萧凤仙笑了笑:“我不爱强迫别人,嫂嫂不喜欢我,我认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读书,将来如嫂嫂所愿,做国之栋梁。”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奋发向上之词,可是经由萧凤仙说出来,魏紫忍不住浑身发毛。 总感觉这人仿佛被妖怪附身了似的。 她无言以对,过了好半晌,才端起长嫂的架子,道:“你能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 她起身告辞,回了闺房。 萧凤仙目送她离开,才原形毕露,抬起双腿慵懒地敲到书案上。 他扔掉诗集,从匣子里翻出一个面塑娃娃,捧在掌心细细赏玩。 是他以前亲手捏的小魏紫。 他摸了摸娃娃的襦裙,突然嫌弃太过素净。 小寡妇是为了给萧凌霄守孝,才穿戴成这副模样。 可她从前也爱花儿粉儿,也爱打扮得漂漂亮亮。 于是他吩咐道:“伱去紫气东来,替我订制几个娃娃,容貌按我手上的来,打扮和妆点,可以风格多样一些。” 他要偷偷藏在小书斋赏玩。 南烛收拾茶盏。 他家少主越来越像某种收集癖变态了。 萧凤仙私底下偷偷收藏魏紫的面塑娃娃,又叫人弄来一箱珠钗首饰。 魏紫看见妆镜台上的那箱首饰,惊呆了。 首饰用紫檀木雕花盒子装着,掀开来,盒盖里嵌着一面精致的描金铜镜,搭配一把金丝楠木镂花小梳子,第一层摆放了玛瑙、黄金、珍珠、宝石等各种材质制成的戒指和手镯,第二层是项链和璎珞,第三层最贵重,是一整套绿髓玉头面。 前世魏紫被带去上京,她记得就算是高贵如昌平侯嫡女,房里也没有这么贵重的头面! 她不敢置信:“这……这……你送给我?” 萧凤仙颔首:“嫂嫂喜欢吗?听说你们女儿家都爱亮晶晶的饰物,我估摸着你喜欢,才给你送来的。” “这太贵重了,”魏紫合上盒盖,“我不能收。” “也不算很贵重,原是底下的商贾孝敬我送上来的,然而我身边没有娇妻美妾,要这些东西何用?因此才顺便拿给嫂嫂。嫂嫂说过,咱们是家人,我给家人送一点小东西,应当不过分?” 他说得轻松。 魏紫知晓,他是陵州首富,他甚至比上京城的一些世家大族还要富贵,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确实九牛一毛。 可是…… 她蹙着柳叶眉,仍然选择拒绝:“我送不起同样价值的回礼,所以我不能收。更何况,我还欠你一千两没还上,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将来娶了妻子,送给她也不迟。” 萧凤仙按捺住不耐烦。 这小寡妇性子也忒温吞了些,给她就拿着,磨磨唧唧干什么? 好像他送不起似的! 何况天底下有几个女人撑得起那套绿髓玉头面,也就她肤白貌美眉目如水,堪堪合适。 绿髓玉晶莹剔透,细细雕琢成莲蓬,一眼望去幽绿深沉,她戴在颈间,莲蓬垂落在锁骨下方,白的肌肤,绿的髓玉,起伏的山峦,床帐间褪去所有衣衫时,不知该是怎样惊心动魄的风情。 莲蓬多子,寓意也好。 这要是搁在从前,他已经使用暴力直接给她戴在身上了。 萧凤仙深深呼吸,勉强维持端庄持重的君子人设。 “嫂嫂如此,便是见外了。还是说,嫂嫂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家人?”他晃了晃腕上戴着的白菩提手串,“嫂嫂也曾送过我东西,不论价值只论心意,我视若珍宝。你要是不肯收,这手串我也还到佛前去。” 他的态度那么坚决,根本不容魏紫拒绝。 魏紫犹豫着,只得道:“那……那我暂且替你收着,将来你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再拿出来给你当聘礼。” 说话间,青橘引着一个丫鬟进来。 那丫鬟行了个礼,恭声道:“魏姑娘,奴婢是鹊桥仙的丫鬟。我家姑娘派奴婢过来传话,说特意为您物色了几位翩翩佳公子,问您明日是否有空,前去相看。” 魏紫还没答话,萧凤仙率先道:“她没空。” “二弟!”魏紫轻轻呵斥一句,转而对那丫鬟道,“我有空的,劳烦你转告玉老板,多谢她为我操心。” 丫鬟走后,萧凤仙不悦:“嫂嫂当真要去相亲?” 对上少年审问般的视线,不知怎的,魏紫忽然生出一股心虚。 她垂下长睫,转身收拾屋子:“我总要再嫁的。” 她得赶在萧凌霄衣锦还乡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萧凤仙盯着她纤瘦的腰肢。 突然很想把她锁起来。 就像从前那样,锁在深宅,不让她出去见别的男人。 少年隐忍着,想着要当一个她喜欢的端方君子,到底不敢对她怎样,自己洗了个冷水澡,又赤着上身,发泄般在寒露的夜里舞了一夜的戟。 次日清晨,他便发烧了。 小书斋里弥漫着药香。 魏紫坐在床榻边,给萧凤仙喂药:“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烧了?我总劝你不要睡在地上,你偏是不听。” 少年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 他乖乖吃药,狐狸眼悄悄凝视魏紫,满屋药香,他却嗅到一丝茉莉花的甘甜。 那是小寡妇身上的味道。 明明没有用过香露,偏偏举手投足间总散发出这股子甜腻腻清森森的花香,让他想起那夜山神庙,拥她入怀的温软。 他声音喑哑,几近乞求:“我生病了,需要嫂嫂照顾我,你别去相亲,成不成?” 第66章 男女授受不亲 第67章 男女授受不亲 他像个撒娇的孩子。 魏紫沉默。 手掌轻抚过少年滚烫的额头,她心生不忍,却还是告诉他道:“就算我今天不去,明天也还是要去的。二弟,要怎么样你才能明白,我终究是要改嫁的呢?” 萧凤仙唇瓣干裂,缓慢地闭上眼。 他不想明白。 胸腔里翻涌着戾气,像是再也压不住。 南烛和青橘说的法子根本没用,就算他成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这个女人也仍旧不会喜欢他,她把他当成了幼稚的弟弟,她给他的爱根本不是男女之爱。 他随手抽出一个枕头,扔到地板上。 他现在不想看见魏紫那张脸,翻身向里,暴躁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滚。” 魏紫站起身。 她就知道他这几天的端庄持重是装出来的,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 滚就滚。 她放下药碗,扭头走了。 然而今天的相亲并不顺利。 玉合欢替她安排了三场相亲,早中午各一场。 第一位是个裁缝,叫李槐,据玉合欢描述,人虽然落魄了些,但胜在容貌英俊。 魏紫跟他在江边散步,正巧撞见有人赶集,其中有摆摊售卖鸡蛋糕的,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 魏紫道:“我想吃鸡蛋糕,你吃不吃?” 李槐道:“那东西太甜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就不吃了。” 魏紫便只给自己买了一块。 她捧着油纸包回来,李槐突然伸手拿过,道:“罢了,我替你分担一点,我怕伱吃多了生病,还会长蛀牙。” 魏紫:“……” 李槐一口就咬走了大半,把剩下的鸡蛋糕还给她:“你不必感激我,将来我成了你的丈夫,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魏紫:“……” 她看了眼所剩无几的鸡蛋糕以及上面残留的口水,勉强维持笑容:“我……我还是不吃了。” 李槐蹙眉:“买了又不吃,你也太浪费了。听鹊桥仙的人说,你是个寡妇?我倒不嫌弃寡妇,只是想来你手里是没有多余的钱财的,更应该节省一饭一粥。将来咱们成亲,你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大手大脚。我生平最恨拜金的女人,你现在已经有拜金虚荣、奢侈无度的倾向,你可要好好克制住自己。” 魏紫:“……” 她大手大脚? 她拜金虚荣、奢侈无度? 就因为那半块鸡蛋糕? 她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 第二位相亲对象是开当铺的,叫张椿,据说年轻有为资产丰厚,只是矮了些。 见面之后,魏紫发现这人不仅矮而且特别胖,脸上皮肤坑坑洼洼,虽然穿得富贵,但头发和指甲都不干净,仿佛不太注意卫生的样子。 魏紫深知皮囊好不好看并不重要,内在美才是最要紧的,于是试着继续跟他接触。 两人在小酒馆用午膳,原本吃得好好的,张椿忽然不耐烦的把酒盏扔在地上。 他起身,指着坐在后桌的两个妇人:“我虽姿容俊俏,但如你们所见,我身边已有心仪的姑娘。你们也不照照镜子,也配觊觎我?别再偷看我了,否则,我可就要生气了!” 魏紫:“……?” 张椿落座,气呼呼道:“每次我出门上街,都会被女人们围观。她们总是这样,因为我太英俊而忘记男女大防,总是看着我窃窃私语,议论我的美貌,实在令人厌恶。但是魏姑娘你放心,我虽然俊俏,可绝不是拈花惹草之辈,你嫁过来以后,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我的美貌,只想给你一个人观赏。” 魏紫:“……?” 她捧着汤碗,被四周的人好奇窥视,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三位是个诗人,叫陆梅,据说才华横溢满腹诗书,可惜运气不好接连落榜,但据玉合欢描述,他未来仍旧很有机会考上进士。 见面的时候,陆梅提着一个酒葫芦,道:“你也知道我将来是要考中进士的,所以我娘对我的妻子人选要求非常之高。魏姑娘,你虽然生得美貌,但毕竟是个寡妇,身份上已经比别的姑娘矮了一截,所以你要比她们更加努力,才能得到我和我娘的认可。” 魏紫:“呃。” 其实这个认可,她不太想要的。 陆梅:“魏姑娘,你身家如何?手上有多少钱财?能否资助我未来十年继续读书考进士?能否替我赡养孝顺我娘?你要知道,嫁给我你将来就是进士夫人,我现在不过是花你一点小钱,不过分?” 魏紫:“……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家失火了,我得回家救火,告辞。” 魏紫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萧家。 这哪里是相亲对象啊,分明就是一群牛鬼蛇神! 原来范先生那样正常的教书先生,在相亲的男子里面,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了! 回家时已是日暮。 踏进东南角的园子,魏紫远远瞧见萧凤仙坐在小书斋外面的台阶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羽黑色织银外裳,手边放着一盘茶点,正凝视一株盛开的美人蕉。 夕阳如血,淡金色光影粼粼跳跃在少年的睫毛上,他侧脸的线条很漂亮,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苍白的两颊洇出些许绯红,整个人少了几分戾气,多出几分乖柔,落在魏紫眼中,意外地顺眼。 见魏紫回来,他收回视线,低头喝茶。 魏紫走过去:“你还在生气吗?” “我生不生气,与你何干?”萧凤仙的声音还有一点哑,语气充满讥讽,“况且,就算你知道我生气,你还不是背着我去相亲了?所以你何必问这一句,没话找话似的。” 魏紫语噎。 顿了顿,她道:“外面要起风了,你才发过烧,还是进屋去。” 萧凤仙不搭理她,安静地垂眸吃茶。 这个小寡妇太坏了。 她撇下他一个人跑出去相亲,也不管他正在生病。 他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从屋里等到屋外,等到天都要黑了,才终于把她等回来,他想知道她今天相看的如何,想知道她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人。 当然,她最好是没有遇到。 萧凤仙嫌弃地吐出一片茶叶,不知怎的,今天的茶水似乎格外酸。 魏紫伸出手:“我扶你进去。” “哟,嫂嫂这是做什么?”萧凤仙推开她的手,阴阳怪气,“嫂嫂莫非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呐。” 第67章 你这么求我,那行吧 第68章 你这么求我,那行 魏紫:“……?” 萧凤仙:“嫂嫂眼看着就要嫁人了,还是离我远些才好。否则,给今天的相亲对象知道,定然会吃醋。到时候,嫂嫂又要怪我。” 魏紫坦诚:“哪儿那么快就要嫁人了?今天相看的几位,跟我都不怎么投缘,想来,今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萧凤仙吃着茶,狐狸眼微微眯起。 这小寡妇相亲失败了? 心底升起一股快意,仿佛一整日的嫉妒烦躁都得到了缓解,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他就说山阴县哪里有什么好男人,连年轻多金的都找不出几个,更何况这小寡妇整天面对他这张俊脸,再看别的丑男人,定然是极不顺眼的。 薄唇克制地轻微扬起,很快被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克制住。 他淡淡道:“那还真是遗憾。” 魏紫:“……” 这厮的嘴角弯的都能挂衣裳了,他在装什么? 穿过园林的风渐渐大了,混着初夏的栀子花香。 魏紫捋了捋被吹乱的碎发,懒得跟他在这里耗,催道:“你到底进不进去?好容易病好了些,再病倒的话,可要比第一次发烧更加严重。” 萧凤仙:“你这么求我,那行。” 他就知道,这小寡妇心里还是有他的,瞧她多么关心他。 他板着一张脸,自顾踏进了小书斋。 魏紫无言以对。 谁求他了? 她正要回自己闺房沐浴更衣,萧凤仙突然又走了出来。 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她:“喏。” 那是一小捧白栀子花,修剪得整整齐齐,约有七八朵。 甜香袭人。 他道:“是南烛今天无聊的时候摘的,我嫌弃放在房里甜腻腻的,烦人,给你。” 其实不是南烛摘的,是他自己摘的。 他一直在等魏紫回来,漫长的时间里实在无聊,看见园子里新开了一大丛栀子花,于是就摘了几朵,他知道小寡妇喜欢花儿粉儿,把这栀子花插在瓶里放在闺房,闺房香喷喷的,她肯定会很欢喜。 魏紫接过。 指尖无意识触碰,她注意到萧凤仙的指甲修剪的也很干净。 比今天遇到的男人们都要干净。 他的小书斋看似乱糟糟的,实际上只是东西摆放得混乱,那些物件都很干净。 暮色渐渐转为深紫,园子里光影朦胧。 魏紫低头,手里的栀子花纯洁雪白。 她挺喜欢的。 …… 邢千日已经失踪了半个月。 往常邢千日出门鬼混,顶多七八天也就回来了,邢家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开始着急,然而找遍了整座陵州也没能找到人。 邢家夫妇天天以泪洗面,就差掘地三尺去找人了。 萧家帮着报了官,又派人手帮忙,一时间两家都乱哄哄的。 萧府,正厅。 萧杜鹃嘴快:“舅母,伱也别哭了,说不定表哥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人谋杀了。凶手把尸体沉进大江大河,或者埋在某个菜园子里,咱们当然找不到人。” 刘氏听罢,顿时哭得更加大声:“我苦命的孩子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们老邢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岂不是要散了?!我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哟!” “青天白日的,哪有那么多谋杀案?”邢氏安慰,“你别听杜鹃瞎说。依我看,好好的大活人不可能飞了,定是在别的地方困住了。要不,咱们请个神婆问问。” 请神婆? 刘氏眼睛一亮,擦着眼泪道:“我听说,丢了重要的东西,像是金镯子、金戒指,是可以请神婆作法,指明方向找出来的,这丢了活人,想必也能找出来!好妹子,我这就差人去请神婆!” 东南角。 “请神婆?” 魏紫正在闺房练字,听见青橘的禀报,不由好笑。 这属于病急乱投医了。 青橘道:“可不就是请了神婆?听说是咱们山阴县最厉害的神婆,已经开始在正院作法。因为邢千日最后露面的地方是咱们府里,所以她要求府里所有人都去正院。” 魏紫搁下毛笔,在木盆里净手。 那神婆玩的大抵是乡下装神弄鬼的那一套,说不定连容嘉荣都比不上,又能查出什么。 院子里已经供奉起香案。 神婆五六十岁的年纪,满脸褶子,脸涂的很白,嘴唇格外鲜红欲滴,穿一身大红大绿的袄裙,腰间系着繁复的彩带,手持一把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又是唱又是跳的。 邢氏和刘氏十分虔诚地跪在旁边,双掌合十,不停祈求老天保佑。 魏紫走到萧凤仙身边,小声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萧凤仙:“我可看不懂这些。不过,瞧她的嘴那么红,像是要吃小孩儿。嫂嫂还是躲远点,免得她吃了你。” 魏紫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儿,你才是……” 萧凤仙伸手比了下两人的身高差:“到底谁是?” 魏紫气闷。 这才半年光景,萧凤仙就长高许多,可她的身量却不见长几寸,怪恼人的。 神婆唱跳半日,突然用桃木剑挑起几张黄纸符。 她并没有点火,那纸符自己就在空中燃烧起来,很快化作灰烬。 邢氏和刘氏惊骇不已,连忙鼓掌称赞:“仙姑好大的灵通!” 刘氏激动地掉眼泪,紧紧握住邢氏的手:“好妹子,仙姑神通广大,咱们千日终于有救了!” 终于做法完毕,神婆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嘴里神神叨叨的:“贵府公子因为得罪了灶王爷,被五鬼捉去了,须得在外面经历一番磨难,才能顺利回家。” 刘氏赶紧问道:“好好的,他怎么会得罪灶王爷?” 神婆凶她一眼:“这你得问他自己,我怎么知道?” 邢氏道:“那如何才能让他被放回来呀?” 神婆半阖着眼,掐指一算,道:“给灶王爷献上二十两香火钱,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年半载,灶王爷消了气,他也就回来了。” 邢氏和刘氏不疑有他,连忙凑出二十两银子。 神婆掂了掂银子,嘴角翘起,又道:“我观二位夫人的面相,恐怕这段时间过的不太顺遂?” 邢氏和刘氏吃惊地对视一眼。 这神婆也忒厉害了,连这都能看出来! 邢氏连忙点头:“可不是?我侄儿失踪不说,前段时间,我们府里还来了一伙劫匪,在井里下了毒药,险些毒死我们!家里的财产也都被偷走了!” 神婆老神在在:“这就是了。我刚进府,就发现贵府笼罩着一股怨气,想来,是有怨灵在你们府上作怪。放任不管的话,怨灵会拖垮你们的身体,活生生耗死你们。” 老一辈的人都信这些。 邢氏、刘氏和那些婆子们情不自禁地哆嗦,只觉四周阴嗖嗖的。 刘氏小声:“听说那个刘婆子死在了一口枯井里?想来,那怨灵就是她了。” “不过你们也不必害怕,”神婆抱出一坛药酒,“我这里有专门强身健体的神酒,你们每天早晚喝上一杯,怨灵自然不能近身,而且还能祛病去灾延年益寿。半两银子一坛,童叟无欺。” 邢氏和刘氏如获至宝,连忙买了几坛。 魏紫捏着小手帕:“这种骗局,她们也信。” 萧凤仙轻笑。 什么神婆、什么高人,全是骗子罢了,他们专门骗那些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满嘴神神鬼鬼,卖弄玄学推销保健药酒,不知道掏空了多少老人的养老钱,偏偏老人们就信这个,就连官府也屡禁不止。 他可不打算管邢氏她们是否受骗。 反正他现在精的像猴一样,他是不会信这些所谓的高人的。 想着想着,他突然心神一动。 他能不能也请个高人作法,让小寡妇爱上他? 第68章 哭着钻进他的怀里 第69章 哭着钻进他的怀里 是夜。 南烛:“什么?少主,您让属下给你请几位高人在府里作法?就为了谋得那寡妇的心?!” 萧凤仙慵懒地坐在交椅上:“有什么问题吗?” 南烛沉默。 他万万没想到,在追求爱情和放弃爱情之间,他家少主选择了用玄学来挽留他的爱情。 放眼天下,这也是相当炸裂的。 他不敢忤逆萧凤仙,只得硬着头皮去请容嘉荣。 人家容嘉荣好歹精通八卦乾坤,对《周易》倒背如流,不比那些骗吃骗喝的神婆强? 想了想,他又去鹊桥仙,请来了玉合欢。 玉合欢专门保媒说亲的,靠这个吃饭,怎么着也比江湖术士靠谱。 萧凤仙在小书斋会见的两人。 容嘉荣一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并不吃惊。 他摇着折扇,军师似的分析道:“说到底,姻缘这东西跟桃花运关系很大。桃花运虽是天生的,但通过后天培养,也可以拥有旺盛的桃花。” 萧凤仙不耐烦:“我不要旺盛的桃花。” 他只要小寡妇那一朵。 “你别急,听我说完嘛。”容嘉荣侃侃而谈,“你属龙是不是?在伱屋子的北边儿种一盆桃花,可以非常有效的增加你的桃花运。除此之外,你想吸引魏姑娘,也可以在自己的身上下功夫,比如引起她的探索欲,让她对你这个人产生浓厚的兴趣,继而喜欢上你。” 萧凤仙问道:“怎么才能让她对我产生探索欲?” “反差感,你懂?咱讲究的就是一个外冷内热、内热外冷,令她捉摸不透。”容嘉荣兴致勃勃地伸手比划,“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存在感,你要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的视线牢牢被你占据,几乎看不到别的男人。” 萧凤仙叩了叩花几。 这些法子听着新奇,似乎值得尝试。 他吩咐南烛立刻去种桃花,又瞥向玉合欢:“玉老板以为如何?” 玉合欢坐姿端庄,轻摇团扇,讥笑:“自古以来,从没有小叔子迎娶长嫂的说法,传出去,定会被世人唾骂。我这人最重视声誉,我是不会帮你谈这门亲事的。” 萧凤仙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递了个眼神给南烛。 南烛捧出一只匣子,放在玉合欢手边。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玉合欢摇不动团扇了。 这么多金元宝,简直闪瞎她的眼! 她就说萧家这位二公子不是寻常人,没想到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萧凤仙道:“若能事成,这一匣金子都归你俩。” 玉合欢笑容可掬:“其实声誉不声誉的,也没那么要紧。说媒提亲,讲究的是两个人心意相合,其他条件诸如身份门第,那都不重要!既然二公子和魏姑娘情投意合又是郎才女貌,我自然很愿意为你们说成这门亲事。” 容嘉荣觑着她。 灯火葳蕤,少女穿一身红襦裙,容貌明艳动人,偏偏满嘴鬼话,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忍不住出言嘲讽:“人家嫂嫂都没那个心思,哪来的情投意合?果然,你们这些无良媒人个个见钱眼开,毫无底线!” 玉合欢讥讽:“哟,容公子倒是有底线,可怎么我听说你还死皮赖脸住在人家的别墅里面啊?你自己没有房子吗?莫非是穷的买不起?” “你——”容嘉荣脸一红,“我跟凤仙乃是好兄弟,住他房子里怎么了?你想住还没得住呢!” 眼见这两人要干起来,萧凤仙道:“都闭嘴。” 财神爷发了话,小书斋顷刻间恢复安静。 萧凤仙道:“玉老板有什么主意,能让她对我死心塌地、非我不嫁?” 玉合欢微笑:“正所谓‘结发夫妻’,自古以来男女新婚,都会剪下彼此的一束头发,以红缨梳结,珍藏在锦囊之中,象征夫妻结合,永世不分。依我看,不如你也剪下彼此的头发,盛在匣子里,供奉在月老庙中。日积月累,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又被月老祝福,定能生出一段好姻缘。” 萧凤仙点点头。 这个法子也很不错。 酬谢了二人,他趁着夜色,悄悄潜入魏紫的闺房。 此时已是深夜。 闺房一灯如豆,少女已经睡下了。 萧凤仙摸到床榻边,挑开帐幔。 帐中弥漫着甜甜的栀子花香。 他送她的那一小束白栀子花,被她插在瓷瓶里,就搁在床头。 月色透窗而来,少女瀑布似的青丝铺散在枕上,睡颜恬静美貌,纤长卷翘的睫毛像是蝶翼,许是夏夜盖着绸被有些闷热,她白净的面颊浮现出柔软的绯红,像极了即将成熟的杨梅的色泽。 萧凤仙握着剪刀,捏起魏紫的一缕青丝,“咔嚓”,剪断。 刚把青丝塞进怀袖,熟睡的少女发出一声嘤咛,竟是半夜醒了。 萧凤仙慌了一瞬,连忙钻进床榻底下。 魏紫毫无所觉,起身走到桌子旁倒水喝。 月色盈盈。 她仰头喝水,余光无意中瞟见床榻底下露出来的一角衣裳。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怪不得大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瞧瞧,竟然有人闯进她的闺房,躲在了她的床底下,深更半夜,床底下多出一个人,多吓人呐! 也不知这歹徒是为了劫财还是劫色,亦或者谋财害命! 她心跳如擂鼓,勉强镇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沉稳地往闺房外面走。 直到跨出门槛,她才拖着发软的双腿,惊慌失措地直奔小书斋:“来人啊,我房里进贼了!” 萧凤仙:“……” 他咬牙,从后窗翻出,利落地把衣袍脱掉丢给南烛,只穿一条袍裤。 他抄起那把玄铁战戟,从花叶上揩了一把露水抹在脸上和身上,假装出刚练完功夫汗流浃背的模样。 他三两步踏上小书斋的台阶:“嫂嫂?” 魏紫见小书斋没人,正疑惑,转身瞧见他,顿时哭着钻进他的怀里:“你才练武回来嘛?我房里进贼了,就在我床底下趴着!深更半夜,实在瘆人!” 她出来得匆忙。 只穿着单薄半透明的纱制襦裙,灯火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杏红色的抱腹。 满头青丝垂落在腰臀之间,透窗的夜风吹拂着她的轻纱襦裙,少女曲线毕露,在初夏的长夜里,窈窕动人妩媚娇软。 她伏在少年的胸膛前,萧凤仙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软。 他一手握着玄铁战戟,一手悬在空中,半晌,才安抚般落在她的后腰上。 软。 细。 萧凤仙克制住大掌往下滑的冲动,安慰道:“嫂嫂别怕,兴许只是看错了。” 第69章 他像一个傻子 第70章 他像一个傻子 在魏紫的强烈要求下,萧凤仙只得跟她一起回到闺房。 房里的灯火都被点燃,绿柚仔细检查过床榻底部,又检查了衣橱和其他能藏人的角落,道:“少主、魏姑娘,房里没有藏人。” 萧凤仙道:“定是嫂嫂睡得迷糊了,看错眼的缘故。” 魏紫茫然地摸了摸额角。 是她看错了吗? 青橘点上一炉安神香,服侍魏紫重新睡下。 帐幔垂落。 魏紫悄悄望向帐外,隐约瞧见萧凤仙端坐在交椅上,他道:“嫂嫂睡,我守着你。” 烛火相继被吹灭,房里只剩月光。 少年坐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把玄铁战戟。 明明年岁不大,此时此刻却像个战神。 仿佛只要他坐在那里,别说贼人,就算是鬼怪,也休想侵扰她。 闺房陷入寂静,能听见窗外的蛙鸣和少年的呼吸声。 魏紫慢慢闭上眼。 隐约意识到,她越来越依赖萧凤仙。 不该这样的…… 可明知如此,她却无法克制。 后半夜,有他在,她睡得很安心。 萧凤仙盯着帐幔,掌心早已悄然冒出一层冷汗。 幸好小寡妇胆子小,没有当场掀开床榻,否则他就直接暴露了。 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 确定魏紫已经睡熟了,他才离开闺房,把剪断的那截青丝和自己的用红线缠绕,珍藏在锦囊里,又把锦囊藏进木匣,叫南烛连夜拿去月老庙。 次日。 为了感谢萧凤仙,魏紫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 初夏的天还不算太热,魏紫把酒宴设在亭子里,登门邀请萧凤仙吃饭。 萧凤仙握着一卷书站在窗边,想起容嘉荣所说的“反差感”和“内热外冷、外冷内热”,于是冷着一张脸果断拒绝:“不去。” 魏紫:“……?” 她望向南烛,小声道:“他怎么了?” 昨晚还好好的,她又没得罪他,平白甩什么脸子? 萧凤仙背对着她,听见这句话,嘴角微微上扬。 容嘉荣的主意果然管用,瞧瞧,这小寡妇当真对他起了探索欲和好奇心,竟然主动关心起他的事来。 南烛对自家神经病主子很无语。 他只得替他找了个借口:“许是书院里快要考试了,主子得抓紧时间温书,所以没时间吃饭的缘故。” 魏紫点点头。 是了,每逢七八月,书院都要进行大考。 萧凤仙虽然很有天赋,但毕竟半年没去书院,是得抓紧时间温书。 她道:“那我拣一些菜,给你送过来。有一道水晶鱼脍尤其鲜嫩,我特意为你做的。” 魏紫去拿鱼脍,萧凤仙自信地问南烛:“我刚刚表现如何?” 南烛:“……” 他想回答不如何,甚至想告诉自家少主,他很像一个傻子。 然而他又怕挨揍,只得违心地竖起大拇指:“好极了!” 萧凤仙吃着魏紫做的鱼脍,注意到园子里的蝉鸣,又见书斋外面郁郁葱葱,便知已是夏日。 他吩咐南烛道:“这个时节,该有荔枝了。她惯爱吃甜的,弄一筐新鲜的荔枝给她送去,就说是鱼脍的回礼。” 荔枝极贵。 就算是上京城的贵人们,也不可能一筐一筐地吃。 南烛暗道他家少主虽然脾气阴晴不定,又时常抽风发神经,但在对待那小寡妇方面,是绝对挑不出刺儿的。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邢氏整天歪在窗边吃炸鸡,又因为懒得动弹,于是免了魏紫的晨昏定省。 魏紫已有一个月没往正院去,整日乐得清闲,便时常带青橘去紫气东来帮忙。 紫气东来本就坐落在水系交汇处,如今官府又挖了一条沟通南北的运河,南来北往的船只日益繁多,生意也越做越红火。 魏紫算了算账,再过三个月,就能还清欠萧凤仙的一千两纹银。 从酒楼回到萧府,桂嬷嬷前来禀报,说是萧杜鹃请她过去一趟。 萧杜鹃正坐在妆镜台前描眉梳妆。 从铜镜里看见魏紫,她不禁皱眉:“伱的脸好了?!” 魏紫柔声:“托妹妹的福,早就好了。” 萧杜鹃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瓣,这贱人还真是福大命大,脸烫成那样都能痊愈! 她按捺住嫉恨,指了指堆在桌上的丝绸:“外面绣娘做的衣裳款式太老土了,我看不中。这是上回沈侍郎送我们的衣料,还剩下两匹,你替我做一身好看的。样式嘛,就按照沈萱身上穿的那种来。你要做得精致漂亮一点,过几天书院放假,我要穿出去见陈公子。” 她的语气近乎命令,仿佛魏紫只是府里的丫鬟。 魏紫不想给她做衣裳。 她想了想,问道:“你在梳妆吗?” “废话,不然我坐在镜子前面干嘛?!” 萧杜鹃在铜镜里翻了个白眼,打开一只精巧的珐琅彩小盒子,挖出一勺雪白的粉膏,使劲儿往脸上拍。 陈公子喜欢美人。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天生的美人? 正所谓“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所以她决心好好学习梳妆和穿搭,等过几天去见陈公子的时候,狠狠惊艳他一番。 魏紫看着她把脸涂得雪白。 她记得前世,上京城里流行一种粉霜,只需要使用短短几天时间,就能让肌肤变得洁白细腻,当时不少女子为了美貌蜂拥抢购。 然而后来,那些女子的脸上纷纷长出红斑和皮疹,十分吓人。 经官府调查,才知道那粉霜里面添加了一种叫“水银”的东西,虽然能在短时间内美白肌肤,但对身体有害,用量过多就会换上皮炎水疱,更严重的还可能中毒丧命! 魏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记得当初,萧杜鹃拿沸水泼她时有多么心狠。 心底起了恶念,她凝视铜镜,柔声道:“我买不起胭脂水粉,这些年只用我自己手作的香膏。我知道哪些花可以美白肌肤,妹妹信我的话,我愿意替你调制一盒胭脂水粉。” 萧杜鹃惊讶地回头。 魏紫站在原地,眉眼越发温婉乖顺。 她的肌肤那么白,瓷玉似的通透,像是会发光。 正所谓一白遮百丑,皮肤白了,哪怕五官没有那么精致,整个人也是好看的。 萧杜鹃料想,魏紫做的胭脂水粉肯定非常好用。 她翘起嘴角:“算你识相,你现在赶紧去调制胭脂。裁衣裳什么的,我还是打发外面的绣娘做好了。” 第70章 他这辈子,一定要娶到魏紫 第71章 他这辈子,一定要娶到魏紫 魏紫回到东南角,问萧凤仙借了本医书,知道水银可以通过加热朱砂的方式获得。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研磨珍珠和花瓣,在调制出一盒粉霜之后,又把微量的水银均匀搅拌进粉霜里面。 她亲自把粉霜送给萧杜鹃,亲眼看着她涂在脸上。 萧杜鹃兴奋地照了照镜子:“早晚各涂一次,三天之后,我当真能像你这么白?” 魏紫点点头:“我骗你作甚?” “料你也不敢骗我!”萧杜鹃得意洋洋,“外面的水果赏伱了,是沈侍郎差人送来的,据说是稀罕物,可我不喜欢那味儿,你抱回去吃。” 外面的屋檐下堆着两颗奇怪的水果。 有西瓜那么大,土黄色的外壳颇有些坚硬,通身遍布尖刺,像个小刺猬。 魏紫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水果,于是拎起手柄,抱了一个回东南角。 正值日暮,园子里热气散去,穿堂风清幽幽的,携着甜甜的栀子花香。 萧凤仙正在舞戟。 南烛和绿柚也都喜欢打打杀杀,因此聚在旁边观赏学习。 芭蕉树下陈设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茶水和点心。 魏紫把那颗奇怪的水果放在桌上,打发青橘取来菜刀,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外壳撬开。 一股奇怪的味道立刻在空气里弥漫。 青橘连忙嫌弃地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味儿!姑娘,这水果都臭了,怕是已经烂了,怪不得萧杜鹃会送给您!咱们还是赶紧丢掉?” 臭味儿也吸引了萧凤仙等人。 三人聚拢过来,看那颗水果。 萧凤仙正要伸手去拿里面的果肉,南烛蹙眉,戒备地拦住他:“少主休要碰它!这东西如此之臭,只怕有毒!” 绿柚讥笑:“有毒?亏花厂督说你是一品侍卫,真是没见识!这叫榴莲,产于南方,虽然闻着臭,但吃着很香。我在上京的时候,有许多贵人喜欢吃这个。” 她拿起一块榴莲肉,当着众人的面大快朵颐。 吃完,果然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颗榴莲一共开出五房肉,魏紫便每个人都分了一房,叫他们拿去树荫底下吃。 萧凤仙伸手要拿自己那块,被魏紫轻轻拍了下手背。 他委屈:“嫂嫂打我做什么?” 魏紫:“你刚练完功夫,都还没洗手。以后吃东西之前,你一定要洗手。” 萧凤仙只得在木盆里净手。 魏紫递给他一块擦手的汗巾,才用瓷盘盛了那一房榴莲,又拿了小勺子给他,让他挖着果肉吃。 萧凤仙:“……” 他小时候吃饭都没这么讲究! 他小时候吃饭,都是直接用手抓着吃的! 怎么长大了,吃个水果还得拿小勺子挖着吃? 小寡妇一本正经,他没敢反抗,只得乖乖用小勺子吃榴莲。 果肉软糯甘甜,吃起来很香。 暮色四合,萧凤仙和魏紫并排坐在芭蕉树下吃榴莲。 他悄悄用余光瞅她,小寡妇穿着玉石白的斜襟长裙,一根竹叶簪挽起乌黑的秀发,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侧脸精致漂亮的不像话,最是那双奶栗色的桃花眼,温婉清澈,柔情似水。 黄昏的风还带着一丝燥意。 这一刻,萧凤仙捏着小勺子,想他这辈子,一定要娶到魏紫。 …… 已是盛夏,芭蕉树又繁茂许多。 今天是书院发成绩的日子,魏紫在府里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本想等萧凤仙回来一起吃饭,可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人。 屋里闷热。 魏紫向窗外张望,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就悬在园子上空。 等到饭菜都凉了,出去打听消息的南烛才匆匆回来:“魏姑娘,我家少主在书院里和别的书生打起来了,现在两个人都被先生留在书院,让家里的长辈去接人。” “他和别人打起来了?” 魏紫吃惊。 好家伙,她家二弟从来不去书院,每次考试的时候才去一次,没想到就和人打起来了! 南烛蹙眉:“萧贵不在府里,要不我去染坊叫他?” 魏紫握了握细嫩的拳头。 指望萧贵去接人,只怕都不弄清楚事情原委,就先对萧凤仙一阵拳打脚踢。 那个老东西,根本不爱他这个小儿子的。 半晌,她下定决心:“我去。” 南烛愣了愣,眼底涌现出奇异的情绪,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女。 他很快略一颔首:“有劳魏姑娘,我这就准备马车。” 马车出府之后,刚走过一半路,天空滚过一阵闷雷,夏季的暴雨倾盆而至。 魏紫的马车陷进了泥水坑。 此时,书院。 成绩出来以后,学生大都回了家,只有萧凤仙和杨秋因为打架的缘故,被留了下来。 萧凤仙站在窗边,淡漠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他身上整整齐齐,看不出打架斗殴的痕迹,那群文弱不堪的书生自然是打不过他的,所谓斗殴,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单方面的殴打。 相反,那个叫杨秋的学生鼻青脸肿衣衫破烂,此刻正伏在他娘亲的怀里嚎啕大哭,诉说着百般委屈。 哭声厌烦,惹得萧凤仙翻了个白眼。 这次考试,他想着拿个第一,好叫那小寡妇高兴高兴,谁知道成绩出来以后,杨秋带头污蔑他作弊。 不仅如此,杨秋还拿他娘的出身侮辱他。 ——萧凤仙,听说你娘是青楼里的妓女?哈哈哈,你娘应该长得很漂亮? ——青楼里面的女人都很脏,很容易就会染上脏病,想来你娘就是得了脏病死的。 ——说起来,如果你娘还活着,我肯定会带大伙儿一起去照顾她的生意,谁叫咱们是同窗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言语像是苍蝇发出的嗡嗡叫声。 萧凤仙当即就一拳打在了杨秋的脸上。 大雨倾盆,天色又阴暗几分。 搂着杨秋的中年妇人红着眼眶,一边给杨秋擦拭伤口,骂骂咧咧道:“周夫子,这小畜生的长辈何时才来?!他把我家秋儿打成这幅模样,总得给我们家一个交代!我倒要当面问问她,是怎么教孩子的!” 杨家也算山阴县的富贵人家,周夫子只得赔着笑脸:“想来快了,杨夫人还请再等等,我这就叫人给你们上茶点。” 萧凤仙抱臂倚墙而立。 小时候,他每次在书院打架,被夫子叫过来的萧贵不论青红皂白,都会让他低头道歉。 仿佛,他是不需要自尊的。 后来萧贵不耐烦,再也不肯来书院接他,只告诉夫子,如果他犯了错,可以随意打骂责罚,就算直接打死了,他们家也不会怪罪书院。 萧凤仙冷冷讥笑。 他仍旧凝视雨幕,扑面而来的水雾透着丝丝凉意。 他知道,他家应当不会有人来接他了。 就在他这样以为时,一道纤弱的身影出现在茫茫大雨里。 萧凤仙愣了愣,在看清楚来人时,顷刻间红了眼眶。 第71章 他家少主仿佛有那什么大病 第72章 他家少主仿佛有那什么大病 “嫂嫂……” 他父亲都不管他的死活,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寡妇,竟然为他冒雨前来。 南烛替魏紫撑伞,尽管伞面几乎全部倾斜到魏紫那一边,可瓢泼大雨还是打湿了少女的裙裾,她的绣花鞋也湿了,鞋袜黏腻的感觉,不用想就知道有多难受。 她明明可以选择不来的。 “蠢死了。” 萧凤仙低声,目光却未曾从少女的身上移开。 魏紫很快被引进书房。 杨夫人见对方家长只是个年轻的姑娘,眉眼间还都是柔弱,态度不禁更加嚣张跋扈。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好好的孩子送进来读书,没成想,竟被打成这个样子!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一个交代!否则,我就报官!” 魏紫没搭理他,转而看了看萧凤仙,确定他没受伤,才关切问道:“怎么回事?” 萧凤仙沉默。 从前萧贵来接他的时候,从来不会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般都是提着棍子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是非对错,先把他打一顿再说。 可是这小寡妇…… 萧凤仙的心莫名柔软,三言两语把事情讲了一遍。 魏紫点点头:“原来如此。” 杨夫人叫喊道:“这小畜生的亲娘是青楼妓子,这是事实,可见我家秋儿并没有说错话,不过调侃两句,你打他作甚?!你们书院也是,怎么什么人都收,我们这些好人家的孩子,怎么能跟他一块儿读书?!真是胡来!我告诉你们,伱们家的小畜生打伤了我儿子,你就说,怎么赔钱!不仅要赔钱,还要给我儿子磕头道歉!” 萧凤仙看着魏紫。 他知道这小寡妇一惯心软,想来,今天也会让他道歉了事? 可他是绝不可能道歉的。 闪电一瞬而过,照亮了整间书房。 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滚过,阴雨天颇有些骇人。 魏紫幼时就很害怕雷雨天,可是不知怎的,她今天竟然注意不到那些雷声。 胸腔里翻涌着怒意,她紧紧盯着杨夫人:“我家弟弟是不会道歉的。你也听见了,你家孩子挨打纯粹就是嘴贱自找的,所以我家弟弟不仅不会道歉,还不会赔偿你们一文钱的医药费!”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语气却很坚定,语速也比平时快。 萧凤仙挑眉,狐狸眼满是诧异。 他能感受到,这小寡妇在生气。 因为心疼他而生气吗? 杨夫人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这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涉世未深,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的强势? 她冷笑一声:“这位姑娘,你也不想事情闹大,闹到官府里去?若是因为打架毁了名声,这书院,你家那小畜生可就待不下去了!将来科考,只怕他也要名落孙山!” “娘,”杨秋捂着脸上的伤口,忍不住出言嘲讽,“这小畜生不学无术,怎么可能参加科举?怕是连名落孙山的机会都没有!” 母子俩奚落着,满脸都是盛气凌人。 魏紫转向周夫子:“夫子也听见了,他们当着您的面,就敢一口一个‘小畜生’地称呼我弟弟,可想而知私底下又是怎样放肆地欺辱他。今天这事,是杨秋惹事在先,是他先羞辱我弟弟的母亲的。便是告官,我弟弟也没有做错。” 两家人都不肯低头。 周夫子厌烦地扫了眼萧凤仙。 他也不喜欢萧凤仙,这个学生经常不来读书,没有夫子们的教导,他怎么可能考第一? 难道他比他们精心教育的学生还要优秀吗? 这根本不可能! 定然是事先知道了考试内容,才能考第一名。 萧凤仙就是一颗老鼠屎,继续留在书院,只怕会坏了一锅好汤。 反正大家都嫌弃他的出身,没有夫子愿意教他,还不如直接开除。 他扶了扶胡须,威严道:“无论如何,打架都是不对的。如果你们不肯道歉赔钱,那就退学。” 退学…… 魏紫怔了怔。 都说夫子们教书育人,最怜悯学生。 可他们怎么能轻轻松松就说出“退学”这两个字? 更何况,这位周夫子明明就知道她家二弟打人是事出有因…… 她紧了紧双手,替萧凤仙下定了决心。 她道:“你们这种欺负人的书院,不待也罢!” 她恶狠狠盯了眼杨氏母子:“就算退学,我弟弟也不可能道歉!” 她走过去拉起萧凤仙的手:“咱们回家。” 她知道的,就算不在这座书院读书,萧凤仙也依旧能考上功名。 两年之后的那场科考,萧凤仙将被天子钦定为探花郎。 山阴县的这座书院几十年来,只培养出四五位进士,从没有出过前三甲。 放榜之后,消息传到山阴县的那天,整座书院的夫子们都目瞪口呆悔不当初。 当然,这是后话。 …… 坐上回府的马车,魏紫拿干净的汗巾给萧凤仙擦脸上的雨水。 她道:“来的时候马车出了一点状况,因此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孤零零被他们母子欺负,真是对不住。” 她的动作很轻柔,声音也很温柔。 萧凤仙燥乱的心情,悄然被抚平。 他道:“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魏紫放下汗巾,想起什么,局促道:“我擅自替你决定退学,你不会怪我?” “那种破书院,不待也罢。”萧凤仙浑然不在意。 “正是,反正你拿到了白鹿书院的入学通知,我想着,干脆去那里读书好了。那里没有人认识你,起码……起码不会再有人拿你的娘亲嘲笑你、欺负你。” 魏紫轻声细语。 十几岁,正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 她盼望萧凤仙也能像其他少年那样,拥有一个安稳快乐的青春。 萧凤仙认真道:“嫂嫂会因为我的娘亲,看不起我吗?” “这是什么话?”魏紫连忙摇头,“我从未看不起你过,对你的娘亲,也没有任何轻贱的想法!别人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的娘亲流落到那种地方,定然是身不由己,她自身尚且难保,还能选择生下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绝不能以她为耻。你的娘亲,是很厉害的女子呢!” 萧凤仙怔怔的。 从小到大,因为娘亲的缘故,他得到的永远是外人的轻贱和耻笑。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即使他并没有以娘亲为耻,也仍旧心生感动。 他好爱魏紫。 他道:“嫂嫂在车里坐着,我出去跟南烛说说话。” 他钻出车厢,夏季大雨弥漫,笼罩着整座山阴县。 雨珠微凉,他的心却是滚烫。 他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薄唇翘起,轻声呢喃:“娘,你在天上都看见了?这就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儿媳妇,天底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你应该也很满意?” 南烛:“……” 他家少主仿佛有那什么大病。 人家魏姑娘,都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不过…… 南烛打心底里,也觉得魏紫会是很好的主母。 , 520快乐哦宝宝们! 第71章 他就那么舔上去了 第73章 他就那么舔上去了 魏紫和萧凤仙回到府邸,恰巧在长廊里撞见了陈紫荆和萧杜鹃。 萧杜鹃粉面含春,梳着精巧的灵蛇髻,穿一袭浅粉色轻纱襦裙,正和陈紫荆低语。 她用了魏紫送的粉霜,如今像是脱胎换骨,肌肤白皙如玉,整个人看起来漂亮了许多。 陈紫荆显然很满意现在的萧杜鹃,并不像之前那么排斥她。 四人撞见,陈紫荆率先注意到魏紫恢复如初的脸蛋。 他眼中掠过惊艳。 见识过那么多美人,还是魏紫最为养眼。 他略施一礼:“魏姑娘有礼。陈某在街上游玩,恰巧遇见萧姑娘,正巧天降大雨,我便顺路送她回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魏姑娘你。看样子,魏姑娘脸上的烫伤已经痊愈了。” 魏紫福了一礼。 这人解释那么多干什么,她对他又没那个心思。 她道:“多谢关心,是痊愈了。” 她正要带萧凤仙走,陈紫荆又道:“魏姑娘不留陈某在府里用晚膳吗?” 魏紫淡淡道:“陈公子是我小姑子的客人,又不是我的客人,为什么要我留你用晚膳?陈公子请便。” 陈紫荆连忙拦住她,笑道:“来者是客,魏姑娘这话也太见外了。我是萧姑娘的朋友,难道就不是你的朋友吗?就算不留我用晚膳,伱起码也得请我吃杯热茶?” 萧杜鹃急了。 她如今变漂亮了,就故意上街偶遇陈紫荆。 陈紫荆对她的态度果然变了许多,不仅亲热地称呼她杜鹃妹妹,看见天降大雨,甚至还愿意亲自送她回家。 可是怎么一碰到魏紫,陈紫荆就把她抛到了脑后呢? 她蹙眉道:“紫荆哥哥,她的茶有什么好喝的?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去我房里喝茶吗?怎么一见到她,紫荆哥哥就把杜鹃妹妹忘了呢?” 紫荆哥哥…… 杜鹃妹妹…… 魏紫和萧凤仙默默无语。 这称呼也忒肉麻了,亏他们叫得出口! 陈紫荆顾不上萧杜鹃,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果盒:“这种水果叫做荔枝,乃是从岭南快马加鞭运来的,寻常人根本吃不上。既然遇见了,魏姑娘,这几颗就送给你尝尝鲜。” 他抓了几颗递给魏紫。 萧杜鹃更着急了:“紫荆哥哥,你刚刚不是还说,这一盒荔枝要送给我吃吗?怎么现在又要送给魏紫?!这一盒总共才十几颗,分她一半,我还吃什么?!”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陈紫荆斥责,“她是你的长嫂,你烫伤她的脸,她都没跟你计较,分她几颗荔枝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我……” 萧杜鹃含了两包泪,有苦说不出。 谁能容忍爱慕的公子,当着自己的面向别的女人示好? 陈紫荆却要这么严厉地斥责她…… 萧杜鹃不愿意毁了自己才建立的美好形象,只得忍气吞声:“我分给她几颗就是了,紫荆哥哥不要生我的气。” 魏紫才不稀罕他们的荔枝。 但看见萧杜鹃吃瘪生气,她心情还挺好。 她故意接过荔枝,柔声道:“那就多谢陈公子了。” 甜软的声音、天生的含情桃花眼,惹得陈紫荆心神荡漾:“魏姑娘若是喜欢吃,明日我再叫人送几颗给你。这东西金贵,你们这种寻常百姓根本买不到,整个山阴县,也就我家稍微吃得起。” 魏紫笑了笑,带着萧凤仙走了。 拐过长廊转角,她忍不住回眸。 萧杜鹃站在原地,委屈地直掉眼泪,雨丝朦朦,她看上去梨花带雨,确实有几分姿色。 陈紫荆到底舍不得到嘴的肉,正细声安慰。 魏紫翘了翘唇角。 依靠美色得到的喜爱,算什么喜爱呢? 等她容貌尽毁的时候,陈紫荆只会弃她如敝履。 萧凤仙在一旁觑着她。 这小寡妇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回头看什么? 看陈紫荆吗? 就那种货色,也值得她频频顾看? 不过几颗荔枝,瞧把那家伙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是金子呢! 说起来,他命南烛弄的荔枝这两天应该也快到了,整整一大筐,保证小寡妇吃到吐! 他想着,忍不住臭了脸。 少年唇红齿白姿容昳丽,就算臭脸也是很好看的。 魏紫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萧凤仙直言:“嫂嫂莫非因为几颗荔枝,就喜欢上了陈紫荆?还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怎么,他就有那么吸引你?” “谁看他了?我看的是萧杜鹃。”魏紫连忙辩解,“陈紫荆自诩为名门公子,其实不过是登徒子一个,我厌恶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喜欢上他?” 这话中听。 萧凤仙的心情舒畅了。 回到东南角的园子,魏紫吩咐把饭菜重新热一热。 她坐到桌边,剥开那几颗荔枝。 她也是第一次吃荔枝,发现荔枝肉白嫩晶莹,散发出甜甜的清香,跟别的水果不一样。 她把荔枝肉去了核放在盘子里:“二弟先尝尝?” 萧凤仙才不吃陈紫荆的东西。 恰在这时,青橘和绿柚抬着一个大箩筐进来,是岭南运来的荔枝到了。 整整一箩筐,足有几十斤那么多,一路上用冰水保存,到山阴县的时候,荔枝壳红嫩、荔枝叶碧绿,像是刚从树上采摘的那般新鲜。 萧凤仙大方道:“别吃他的,吃我的。” 魏紫比较了一番,萧凤仙送来的荔枝不仅比陈紫荆那几颗新鲜,而且更大更圆润。 她道:“好是好,只是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呀。” “吃不完就拿去送人,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萧凤仙亲手剥了一颗荔枝,“我可不像某些人,家里有几颗荔枝就耀武扬威,好像谁吃不起似的。” 这是在讽刺陈紫荆。 魏紫忍不住笑了笑,分出几束荔枝,分别送给左花菱、容嘉荣和玉合欢。 她刚分配好,一颗白嫩剔透的荔枝果肉送到她的唇边。 她抬眸,萧凤仙用指尖托着荔枝肉,正等着她吃。 有意无意的,那指尖还轻轻碰了碰她的唇瓣。 这举动未免亲昵了些。 绿柚和青橘脸一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迅速退出了屋子。 魏紫迟疑:“二弟——” 萧凤仙趁她张嘴,直接把荔枝肉塞她嘴里了。 汁液在唇齿间弥漫,荔枝好甜。 比魏紫这辈子吃过的其他水果,都要甜。 她咽下荔枝肉,尴尬地低下头:“我,我自己会剥的……”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就看见萧凤仙舔了舔指尖上残留的荔枝汁液。 那指尖托过荔枝肉,却也才碰过她的唇。 他就那么舔上去了…… 第72章 你不会是打算养我吧 第74章 你不会是打算养我? 魏紫立刻红了脸,小声道:“你……你怎么这样?” 萧凤仙不解:“哪样?” 魏紫羞于说出口。 她看着萧凤仙眉眼无辜地开始吃鱼,暗道兴许刚刚只是他的无意之举,她要是追究不放,反而显得又刻意又小气还尴尬,还是别再提起为好,大不了下次注意一点就是了。 鱼脍鲜甜。 萧凤仙吃的格外心满意足。 余光瞥向不知所措的魏紫,小寡妇的脸蛋比荔枝壳还要红润,显然还沉浸在他刚刚逾越了规矩的举止里,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样子,仿佛生怕错怪了他。 可他就是故意的。 魏紫缓了缓情绪,替萧凤仙盛了一碗鱼汤:“既然退学了,那就干脆去白鹿书院。我听说那里的夫子们很厉害,这些年培养出了许多进士和前三甲。我知晓你有钱,但我既然是伱的长嫂,那就该由我负担你的日常开销。你放心,等你去了那里,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寄钱的。” 萧凤仙捧着鱼汤,险些笑出声来。 他弯着狐狸眼,玩味地凝视魏紫:“嫂嫂,你不会是打算养我?” “我养你怎么了?你瞧不起我吗?”魏紫回视他,依旧红着脸,“我的酒楼现在很赚钱的,一个月能赚二三百两银子呢!” 二三百两…… 萧凤仙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他每个月吃的茶都不止那个数了。 她怎么养他啊! 他道:“算了,还是我养你。” 少年表情玩味,狐狸眼里满是炙热。 明明是家人之间的对话,不知怎的,魏紫竟然听出了一丝暧昧。 可她不能允许这样的暧昧存在,现在不可以,将来也不可以。 她默然半晌,鼓起勇气确认道:“二弟,你现在对我……应当没有那个心思了?” 问完这一句,不知怎的,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加快几分。 萧凤仙喝了一口鱼汤。 他心知肚明,魏紫想要怎样的回答。 如果他说还有那个心思,那么她肯定会避嫌,会离他远远的。 他违心道:“早就没有了。从前是我不懂事,错把依赖当成男女之情,嫂嫂别跟我计较。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我和嫂嫂是家人。将来我遇见别的姑娘,兴许就能知道真正的心动是怎样的感受。到那个时候,我把她带回家给嫂嫂瞧。” 魏紫垂着眼睫。 他不喜欢她了。 这很好。 明明期待这样的结果,可是不知怎的,悬在嗓子眼的心像是慢慢坠落了下去。 坠落到心底最深处,宛如秋天最后一片落叶飘进水面,荡开黑暗冰冷的涟漪。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魏紫按捺住不安的心,重又端起长嫂的架子,替萧凤仙夹了一片鱼,嘴上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 八月流火。 邢家还是没找到邢千日。 刘氏思子心切一病不起,眼看就要病入膏肓一命呜呼。 邢氏提议两家人一起去云深寺上香,给邢千日祈福,让他早些回家。 寺庙里古木森森,夏日蝉鸣正盛,隐约能听见佛殿里古朴庄严的诵经声。 邢氏和刘氏进殿祈福去了。 萧杜鹃并不关心邢千日失不失踪,她捧着掌镜站在殿檐下,一边照自己的容貌,一边伸手在脸颊上挠。 夏天的阳光斜照进来,她发髻略有些凌乱,襦裙汗津津地紧贴着后背,满脸焦躁不安,整个人像是一颗烂熟的大毛桃子。 魏紫捏着小手帕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她。 算算日子,那粉霜也该发挥作用了。 “我这个脸……”萧杜鹃越挠越痒,“我这个脸怎么这么痒?!” 魏紫柔声道:“刚刚咱们进来的时候,路边有许多不认识的花草,许是花粉过敏?” 萧杜鹃痒的难受,恨不能在脸颊上抓出几道口子。 恰在这时,陈紫荆、陈瑞香等人也出现在了佛寺。 萧杜鹃连忙收起掌镜,兴奋地打招呼:“紫荆哥哥,这么巧,你们也来上香?!” 这段时间她仗着那张变漂亮的脸,天天往外面跑,整日和陈紫荆厮混在一起,自觉比从前熟络许多。 陈紫荆道:“过完这个夏天,我就要去白鹿书院读书了,瑞香特意陪我前来上香,想为我祈福求平安。” 他特意加重了“白鹿书院”四个字。 毕竟,这座书院在整个南方都很有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 “紫荆哥哥也要去白鹿书院读书?”萧杜鹃吃惊。 陈瑞香挑眉:“怎么,还有别的人也要去吗?” 萧杜鹃笑道:“我们家那个妓生子也要去,好像是沈侍郎帮他弄到的名额。依我看,他去就是浪费,难道他还能考上进士不成?” 陈紫荆的脸色难看了些。 萧凤仙是个什么东西,他那样的出身,也配进白鹿书院,跟他们这些官家公子一起读书? 现在的书院真是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沈侍郎看重他,也着实有眼无珠。 将来他要是平步青云,他定然要制定一条律法,不仅不准那种出身的人参加科考,也不准他们读书认字。 祈福过后,众人便等着寺庙开斋饭。 那群公子小姐嫌弃庙里无趣,于是提议玩个游戏打发时间。 杨秋也在其中。 他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魏紫,想起那天在书院里的交涉,脸上不禁掠过一丝猥琐和恶毒。 他笑着提议道:“不如玩射箭?上山的时候,我瞧见山脚的集市里面有人在卖羽箭,不如咱们来比比,看谁的箭法更好。” 陈紫荆很擅长射箭。 他有心想在魏紫面前表现表现,于是同意了杨秋的提议。 很快,羽箭被买了回来。 杨秋摸了摸下巴,眼神往魏紫那里瞟:“咱们还缺个靶子……死物无趣,还是活靶子更有意思些。咱们用布把铁箭头包起来,再给布头涂上各色染料,然后寻个人让她在前面跑,咱们在后面射她,谁的染料中的多,谁就是赢家,如何呀?” 众人兴奋,纷纷赞成。 毕竟,射活人,可比射死物有趣多了! 萧杜鹃顺着杨秋的视线看去,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厌恶魏紫至极,立刻对魏紫招手:“喂,你过来,给我们当靶子。” 第73章 她是萧凤仙那个杂种的嫂子 第75章 她是萧凤仙那个杂种的嫂子 当靶子? 魏紫不情愿。 她拒绝道:“我还要去给亡夫祈福,就不跟你们一起玩了。” 她转身想走,却被萧杜鹃快步追上,紧紧抓住她的衣袖。 萧杜鹃的笑容充满恶意:“什么时候不能祈福,你怎么偏偏就要挑现在这个时候?你这不是故意扫大家的兴嘛?伱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就是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杨秋握着弓箭瞄准魏紫,幸灾乐祸地拖长音调,“喂,你再不跑,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在场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 个个手握弓箭,因为新奇的玩法而充满期待,蓄势待发地盯着魏紫。 仿佛那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有趣的猎物。 这种折磨人的把戏,他们平常也会玩,在场谁最弱小,他们就玩谁,一般这个角色是属于萧杜鹃的,但现在萧杜鹃攀上了陈紫荆的大腿,碍于陈家的面子,他们自然不好再对她动手。 凭空冒出一个魏紫,一个无父无母的寡妇,他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就算玩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他们算账。 萧杜鹃把魏紫推到旁边:“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跑?!” 杨秋趁机高声叫喊道:“我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后,游戏正式开始!” 众人发出兴奋的高呼,纷纷拈弓搭箭指向魏紫。 魏紫脸色发白。 那些羽箭虽然被用布匹包住了箭头,但射在人身上还是会疼的。 她只得咬着牙,往旁边佛殿里面躲。 魏紫本想往人堆里面钻,无奈今天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加上临近中午,前来上香拜佛的人都去后山乘凉了,每座佛殿几乎都空空如也。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那群纨绔子弟。 杨秋首当其冲,像是要把被萧凤仙暴揍一顿的怨恨全部发泄在她的头上,趁众人不备,悄悄揭去了包覆箭头的布匹。 他眯着眼,一箭射向魏紫的后背。 然而他的射艺实在拿不出手,羽箭完全歪了方向,只堪堪射断魏紫的襦裙系绳。 襦裙下滑,魏紫连忙用手拉住。 她躲到一座佛像旁,回眸,杨秋正大喊大叫着紧追而来,脸上涌现着得意和恶毒,哪里是在玩游戏,分明是想借机杀了她! 杨秋的举动引起了陈紫荆的注意。 他蹙眉:“杨秋,不可太过!” 杨秋连忙堆起笑脸:“陈兄,这贱人的小叔子才打了我一顿,我不从她身上找补回来,这心里实在难受的紧。陈兄要是看上了那寡妇,大不了我住手就是。” 萧杜鹃撇了撇嘴。 她也看见杨秋射穿魏紫的襦裙系带了。 夏季女子穿的本就单薄,襦裙脱落的刹那,少女纤薄的双肩和后背露在外面,佛殿前的绿荫里,像是笼着一层雾气的冰肌玉骨,白的格外刺目。 萧杜鹃又羡慕又嫉妒。 大热天的,在场的姐妹们都热的不行,衣裙贴后背,妆也花了,整个人毛毛躁躁的。 偏她不怕热,仿佛都不会流汗的! 魏紫…… 这狐狸精肯定是故意让杨秋射穿襦裙系带的,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脱衣裳勾引男人! 什么时候,她也能有那一身冰肌玉骨就好了! 她想着,脸上痒的厉害,忍不住使劲儿抠挠,嘴里不耐烦道:“紫荆哥哥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寡妇?杨秋你少胡说八道!紫荆哥哥不过是可怜她,怕闹出人命罢了!” 陈瑞香自持身份,没参与这次游戏。 她握着团扇站在屋檐下纳凉,皱眉道:“萧杜鹃,你的脸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望去。 随着萧杜鹃不停抠挠,原本白皙的脸颊呈现出一道道红痕,红疹子成片成片地冒出来,整张脸凹凸不平,隐隐有血迹渗出,十分恐怖。 陈紫荆下意识离她远些:“萧杜鹃,你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萧杜鹃只是觉得脸上很痒,兴许只是花粉过敏的缘故,陈瑞香这么问,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她不在意地拿出掌镜照了照,顿时瞳孔缩小,发出一声尖叫,立刻把掌镜摔在了地上。 她惊恐地捂住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你们不许看,都不许看!” 杨秋小声:“不会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话音落地,萧杜鹃瞪向他:“你才得了传染病,你全家都得了传染病!” 她骂完,红着眼睛转向陈紫荆:“紫荆哥哥——” “离我远些。”陈紫荆嫌弃,“寺庙里有和尚精通医术,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万一是传染病,也好立刻隔离,别传染给了我们。” 众人纷纷点头。 萧杜鹃哭出了声儿,捂着满是红疹的脸,拔腿去找和尚看诊了。 寺庙里的这一场游戏还在继续。 萧杜鹃走后,陈紫荆、杨秋等人拿着弓箭,各自去找魏紫。 魏紫趁他们和萧杜鹃说话的功夫,悄悄躲进了一座废弃的佛殿。 她蜷缩在香案底下,低头检查襦裙系带。 幸好她随身带着针线,哪怕系带断了,也能缝补起来。 捏着绣花针的手有些颤抖,她一边缝针,一边悄声问道:“绿柚,你在吗?” 萧凤仙说,绿柚是最顶尖的刺客。 平日里很少现身,据说一直躲在暗处保护她,可魏紫从来找不到她。 如果确定绿柚现在就躲在暗处,那么她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 可是殿内无人应答。 魏紫刚缝了两针,忽然有人掀开香案的垂帘。 她受惊地抬起头,杨秋的脸在眼前放大,他蹲在香案前,一手挑着垂帘,一手握着弓箭,笑起来时三角眼高高吊起,过多的眼白令他看起来像是阎罗小鬼。 “找到你了……” 杨秋玩味。 他的目光流连过少女洁白无瑕的肩颈,眼神幽暗几分。 萧家这寡妇实在太美貌了,他知道陈紫荆垂涎已久。 如果趁今天这个机会,把她送给陈紫荆…… 那他父亲的商铺,每年是不是就能少纳几百两纹银的税? 又或者…… 他自己来。 他还从没玩过这么美貌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偏偏还是萧凤仙那个杂种的嫂子,睡了她,不就等于报复了那个杂种? 在心里权衡过一番利弊,终是欲望占据了上风。 殿外蝉鸣声声,大殿幽寂荒芜,他确信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第74章 我打你怎么了 第76章 我打你怎么了? “找到你了……” 魏紫瞳孔放大,捏着绣花针的手微微颤抖。 杨秋伸手扳过她的肩膀,迫不及待想要一亲芳泽。 魏紫厌恶,正要不顾一切用绣花针扎向他的眼睛,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杨秋回头。 玄衣少年倚在殿门旁,身姿颀长唇红齿白,夏日的长风吹拂着他高高的马尾,扬起的墨绿发带拂过他的眉眼,漆黑的狐狸眼透着狡黠狠戾,他看起来漂亮却又桀骜,像是深山里幻化成人形的一只妖鬼。 杨秋皱眉:“萧凤仙?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紫同样不敢置信。 这人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出现,救她于危难,叫她高兴。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哽咽:“二弟……” 萧凤仙把玩着手里的一把弓箭。 他跟云深寺有过节,确实不想来这里。 可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打发绿柚守家,自己偷偷跟踪保护魏紫,顺便瞧瞧她是否会给萧凌霄那个短命鬼祈福。 没想到,竟然撞见这群公子小姐欺负她。 他掀起薄唇,拈弓搭箭,箭头指向杨秋。 那箭头可没有用布匹包裹,夏天阳光刺目,箭头实打实闪烁着冰冷的锋芒,射中关键部位,是要出人命的。 杨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伱想干什么?!青天白日的,你这杂种还想杀了我不成?!我告诉你,我哪怕少一根头发,我爹娘都不会放过你这个小杂种!” 魏紫蹙眉,恨不能捂住杨秋的嘴。 只有她知道,萧凤仙什么都干得出来,什么都敢干。 这人偏偏口无遮拦地挑衅他,这不是找死吗? 她望向萧凤仙,少年背光而立,那张漂亮英气的脸笼在阴影里,愈发显得昏暗幽深,浓烈的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是凛冽的杀意。 他想杀杨秋。 她道:“二弟——” 她还没来得及替杨秋求情,羽箭呼啸,离弦而出! 一箭封喉! 羽箭笔直地穿透杨秋的脖颈,温热的血液溅了魏紫满脸! 杨秋瞪大双眼。 这人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同窗吗? 他只是造谣他考第一是靠作弊,又稍微羞辱了一番他的母亲,再或者只是想睡一睡他的长嫂,又不是什么杀妻夺子的大事,他怎么就真的动手了呢? 怎么就真的要杀他呢? 杀人…… 在十几岁少年的认知里,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杨秋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污血就从嘴里争相涌出。 他盯着萧凤仙,慢慢倒在了佛像的脚下。 血液在地砖上弥漫,染红了魏紫的裙裾。 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下意识往香案底下缩了缩。 她衣裙凌乱、小脸苍白,本该是深宅大院里娇养的金丝雀,却要被迫在这间废弃的佛殿里,面对肮脏的尸体和鲜血。 萧凤仙心疼她。 他扔掉弓箭,大步走了过来。 他在香案前单膝蹲下,一手抬起魏紫的下巴,一手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吓到嫂嫂了?那我下次注意。” 魏紫:“……” 还有下次? 萧凤仙在这里,她其实不怎么害怕那具尸体。 她扫了眼杨秋,小声道:“这个家伙太坏了,竟然想在佛寺轻薄我。他死了也就死了,只是若被人发现是你杀的,那可如何是好?” 萧凤仙垂着狐狸眼,视线悄然落在她的唇瓣上,轻笑:“嫂嫂是在担心我?” 他本想擦干净少女脸上的血渍,不知怎的越擦越多。 指腹摩挲过她的面颊,触感如鸡蛋般嫩滑,他眼神幽暗,有些不想松开手。 鼻尖萦绕着鲜血的味道,令人难以抑制的血脉喷张。 佛殿幽静昏暗,废弃的幡旗帐幔悄然从横梁上垂落。 被他堵在香案底下的少女衣裙委地,露出光洁莹润的肩头,光影昏惑,便越发显得那一身肌肤欺霜赛雪,杏红色的抱腹兜着沉甸甸的饱满,诱着人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佛像慈悲。 萧凤仙忍了又忍。 他站起身:“嫂嫂快把衣裳穿好,我来处理尸体。” 魏紫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衣衫不整。 她红了脸,连忙低头继续缝襦裙系带。 萧凤仙从怀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的液体倒在杨秋的尸体上。 不过片刻功夫,那尸体就化作一滩血水,渗进了砖缝里。 等魏紫重新穿好衣裙,萧凤仙瞥了眼她裙裾上的血,道:“我带嫂嫂去溪水边洗洗。” 魏紫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跨出殿槛时,她忍不住回头。 杨秋就那么消失了。 今天云深寺发生的一切,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临近日暮。 魏紫已经处理干净身上沾到的血渍,正要和萧凤仙下山,萧杜鹃气冲冲地窜了出来。 她哭的泪流满面,吼道:“贱人!你给我的粉霜里面下了毒,是不是?!” 魏紫看着她的脸。 那张脸已经惨不忍睹。 大片的红疹和痘痘令人生理不适,反复的血红色挠痕也很触目惊心。 这张脸,已经毁了。 魏紫柔声:“妹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贱人!贱人!贱人!”萧杜鹃使劲儿跺脚,“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你故意毁掉我的脸,还在这里装无辜,我要撕烂你的嘴!” 她冲过来,扬起巴掌扇向魏紫—— 魏紫握住她的手,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萧杜鹃倒退几步,捂住挨打的脸,不敢置信地盯向魏紫:“你,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难道只许你毁我的脸,却不许我毁你的脸吗?我不过是用你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妹妹怎么就生气了呢?” “你——” 萧杜鹃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魏紫,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突然转向萧凤仙:“喂,我命令你把她打一顿!若是打的我高兴了,我就允许你上桌跟我爹娘一起吃饭!这可是你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还不抓紧?!” 萧凤仙笑出了声儿。 他对魏紫道:“嫂嫂,她叫我打你。” 萧杜鹃愣了愣,这两人怎么如此亲昵? 是了,他们这段时间好像走得是很近。 她啐了一口:“呸,果然是婊子配畜生!” 魏紫神情一凛。 ——欺负他们的人,都该死! 萧凤仙的话浮现在耳边。 魏紫不想再忍了。 她上前,扬手给了萧杜鹃一个耳光。 耳光声清脆。 萧杜鹃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这个小娼妇一向老实懦弱,这些年来给他们全家当牛做马,任由他们全家欺负也不敢反抗,可是今天,她竟然敢跟她动手?! “我打你怎么了?” 魏紫走到萧杜鹃身边,凑到她耳畔,轻声:“我知道,萧凌霄根本没死。你们全家人都在骗我,都在欺负我。所以,我打你怎么了?” 第75章 他很想抱抱她 第77章 他很想抱抱她 萧杜鹃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紧紧捏住双手,满脸惊愕,慌张地抬头望向魏紫。 魏紫的面容温婉柔和,眼神却很坚定,显然,她是真的知道萧凌霄没死这件事。 可她一直被关在深宅后院,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夜里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被她偷听到的? 萧杜鹃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她不禁结巴起来:“你,你想如何?” 魏紫微笑:“我不想如何,只想好好过日子。你老实安分点,别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否则,如果我去上京城闹事,伱哥哥的官位恐怕就要不保了。你也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毕竟,你们全家可都指着他呢。” 萧杜鹃咽了咽口水。 她死死盯着魏紫。 山间寺庙夕阳柔和,淡金色的余晖跳跃在她卷翘的长睫上,那双奶栗色的桃花眼尤其温柔,看上去那么毫无心机任人欺负的一个深宅妇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在她用的粉霜里面下毒害她毁容,拿她哥哥还活着的事情威胁她…… 魏紫…… 她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坏?! 比她还坏,简直坏到令人发指! 萧杜鹃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萧凤仙身上。 是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魏紫定是被这个妓生子给带坏了。 他们家可真倒霉,家里居然藏了这两个冤孽! 萧杜鹃眼眶一红,到底不敢拿哥哥的前程开玩笑。 她小声道:“我哥哥毕竟是你的夫君,你们又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想来你也不忍心对他下手?他前程锦绣,将来自有你的好处,你犯不着威胁他的前程。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一向拿你当嫂子看待,平常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并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你既不喜欢,那我以后不招惹你就是了。” 说完,捂着伤痕累累的脸颊,灰溜溜地跑走了。 萧凤仙挑眉:“嫂嫂跟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女儿家容貌上的事情罢了。”魏紫含笑转身,“走,咱们也该下山回家了。” 杨秋在云深寺失踪的事,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浪。 官府搜索无果,便按照惯例把杨秋列为每年失踪人口。 半个月后,除了杨家还在苦苦搜寻,其他人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没再关心。 萧杜鹃生怕魏紫把萧凌霄还活着的事情捅出来,又因为脸颊上丑陋的伤痕,于是每日犹如过街老鼠般胆战心惊地躲在闺房养病,再不敢出门找她的麻烦。 八月流火,九月授衣。 随着天气转凉,临近萧凤仙动身前往白鹿书院读书的日子了。 魏紫亲手给他缝了两套厚实的衣袍,又亲自为他收拾行李。 用过晚膳,天光朦胧,檐下的灯笼渐次燃起暖橘色的光。 墨绿色的园子里幽静葱郁,早开的桂花散发出馥郁甜香,夏季尾声的萤火虫悄无声息地穿过墙头,试图触碰悬在树梢上的月牙儿。 萧凤仙坐在小书斋的廊下吃茶。 槅扇洞开,他瞥向屋内。 魏紫跪坐在地,叠好一件件衣裳,仔细放进箱笼里。 她垂着头,鸦青色的长发用碧玉簪挽成高髻,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 她认真道:“这些都是秋天穿的衣裳,你先带过去。等到冬天的时候,我再给你寄几件厚袄子和厚靴子。” 灯烛静谧。 她侧脸温婉,像是一朵纯白茉莉。 萧凤仙道:“嫂嫂何必操心这么多,咱们又不是没钱,衣裳靴履什么的,到了颍川再买就是了。大老远带过去,也不嫌累。” 魏紫抿着唇儿笑。 她穷苦惯了,从没有到一个地方就从头到脚重新置办衣裳的概念。 她道:“都收拾好了,难道再拿出来不成?左右都是穿惯了的,还是带上,有马车随行,又不用你费劲儿搬。” 收拾好箱笼,魏紫从怀袖里取出一枚荷包,小心翼翼地放进箱笼夹层。 她捋起一缕碎发勾到耳后,道:“荷包里面是一百两银票,你拿着傍身。到了颍川之后,见到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买就是了。我知道你有钱,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许拒绝。” 萧凤仙挑眉。 小寡妇跪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在玉石白的裙裾上,奶栗色的桃花眼甜的像是蜜糖,她整个人漂亮的花朵儿似的。 声音软糯又温柔,一副要养他的口吻。 他很想抱抱她。 把她揉进他的胸膛,亲吻她的唇瓣,再尝一尝令他魂牵梦绕的滋味儿。 他这一去,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 他缓缓吃了一口茶,感受着唇齿间春茶的清苦,问道:“我去颍川之后,嫂嫂还会继续相看人家吗?” 魏紫抓了抓裙裾。 对上少年幽深探寻的视线,她想起他不喜欢她找新婆家。 大约,是怕她有了新家之后抛弃他,就像萧贵那般。 为了让萧凤仙安安稳稳在外面读书,她想了想,认真道:“罢了,相看夫君也不是心急就能办成的事儿,等二弟考过乡试,成了举人,我再相看人家也不迟。” 得了这句回答,萧凤仙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继续吃茶,盘算起将来科考的事。 魏紫锁上箱笼,起身替他收拾书案。 书案底下藏了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许是经常拿出来看的缘故,匣盖并没有上锁。 魏紫无意识地打开匣盖,里面铺了一层柔软的丝绒,八九个面塑娃娃躺在上面,姿态各异打扮精致。 有的穿着玉石白的襦裙,有的穿着红艳艳的嫁衣,有的穿着异族舞姬的露脐舞裙,还有的…… 甚至只穿了单薄的抱腹和亵裤。 面塑栩栩如生,连脸颊上动情的红晕都刻画的入木三分,更别提少女特有的饱满和窈窕,令人看一眼都要害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闺房里的什么趣味玩物。 魏紫愣了愣。 她拿起一个娃娃,娃娃的脸和她像极了…… 槅扇外面,萧凤仙见里面久久没传出动静,不禁好奇地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仿佛血液凝固。 他连忙放下茶盏,起身快步走到里面:“嫂嫂……” 少女跪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穿的最少的那个面塑娃娃,因为低着头的缘故,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第76章 我动了心,我能如何 第78章 我动了心,我能如何? 萧凤仙慌张了一瞬。 他夺过那个娃娃藏进匣子里,又把匣子往书案最深处推。 他遮掩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南烛吃饱了撑的从外面捡回来的,嫂嫂看它们做什么?” 魏紫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少年近在咫尺,一手撑着书案,一手按着檀木匣子,俊俏的面庞上满是慌乱之色。 烛火摇曳。 夏末初秋的季节,少年躁动了半年的心思无处躲藏。 魏紫站起身。 她盯着萧凤仙:“你明明说过,对我没有那个心思的!” 萧凤仙默然。 他不那么说,小寡妇如何肯亲近他? 见瞒不下去,他只得坦白道:“是,我确实还喜欢着嫂嫂。” “你——” “我动了心,我能如何?”萧凤仙也站起身,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狐狸眼愈发幽深,“动心这种事,难道是自己能克制住的吗?若真能克制,那叫什么喜欢?” “可咱们不是旁的关系,是叔嫂关系!”魏紫急红了眼,“给外人知道,只会骂咱们不知廉耻、有违人伦!” “我不知道什么叫有违人伦,我只知道戒掉自己的心动和喜欢,是违背人性的一件事,恰巧,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天生就有喜怒哀乐,所以我做不到不喜欢你!凭什么萧凌霄那种货色都可以和伱做夫妻,而我却不能?凭什么嫂嫂喜欢他,却不能喜欢我?我不比他差啊!” 少年的狐狸眼渐渐泛红。 半年了。 他和魏紫几乎同吃同住,对他而言,和这个小寡妇朝夕相对,已经习惯的像是家常便饭,这次去颍川读书,他本就割舍不下她,再叫他放弃心动,他怎么肯! 魏紫也红了眼。 她颓力地慢慢跪坐在地,抬起双手捂住脸。 萧凤仙喜欢她…… 过了这么久,他居然仍旧喜欢她。 她知道这件事是不对的。 她试图把他们的生活扭转到正常的相处模式里,但似乎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反而,本该清醒的她,却越来越依赖萧凤仙。 心底生处一股无力感,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滴落到裙裾上。 就连魏紫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的泪水,是因为羞耻无助,还是因为其他某种隐秘的原因…… “嫂嫂……” 萧凤仙在她跟前单膝蹲下,缓慢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继而把她拥入怀中。 他轻声:“我理解你所有的顾忌,也早就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以新的身份陪伴在我身边,咱们一辈子都在一起,难道不好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富贵、权势、名利,但凡嫂嫂喜欢的,我都可以送到你的面前。” 年少的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喜欢的女子。 只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毫不藏私地奉献给她。 对他而言,这就是他表达喜欢的方式。 魏紫推开他。 她别过脸,哽咽:“富贵、权势、名利,我都不要。” “那嫂嫂想要什么?” “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她要清清白白地行走在天地间,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为荡妇,不会被人嘲讽勾引小叔子,不会给自己和家族蒙羞。 这就是她想要的。 萧凤仙盯着她,像是盯着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半晌,他道:“跟我在一起,会让你蒙羞?究竟是因为我是你的小叔子,还是因为别人骂我是下贱的妓生子?其实嫂嫂你也瞧不起我的出身,是不是?” 魏紫吃惊地望向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有瞧不起你过!” “你就是那么想的。” “我没有,你冤枉人!”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了。 魏紫心力交瘁:“我已经回答了千百遍,你还要怎样的回答?” “我不信仅仅是因为身份,一个人就可以不喜欢另一个人。” “不仅是身份,还有性格。”魏紫争辩,“你当真觉得咱俩的性格很合适?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意味着你我会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你当真觉得咱俩能在一起生活几十年?” “我和嫂嫂这半年来的相处,不是挺好的吗?” “这种相处,跟成亲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魏紫也回答不上来。 但打心底里就认定,她和萧凤仙的性格是不合适的。 她擦了擦泪水:“总而言之,咱俩绝对不可能。未免夜长梦多,明天你就动身去颍川。那些娃娃,也不许你留着。” “那是我的东西。”萧凤仙的态度也变的十分强硬,“你翻我的东西本就不合规矩,又凭什么要求我毁了它们?” 提起那些娃娃,魏紫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给别人知道,小叔子在房里私藏那种东西,她这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还是烧了为妙! 思及此,她干脆伸手去抢。 萧凤仙眼疾手快按住她:“那是我的宝贝,你想都别想!” 他的力气那么大,捏住魏紫的手腕,铁钳似的,她便不能动弹半分。 她被他气个半死,只得拿小手帕捂着脸,哭着跑出了书斋。 她趴在床榻上掉眼泪,暗道亏那厮还好意思腆着脸问她,他们哪里不合适,他如今还没步入官场,就已经那么强势霸道,根本不容她当家做主,以后他权倾天下的时候,家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吗? 一强一弱,这能合适吗?! 魏紫翻身坐起,透过雕花窗望了眼对面的灯火。 那样的娃娃,衣裳都没穿好,谁知道他夜里拿着要干嘛,还口口声声“我的宝贝”,到底谁是他的宝贝?! “呸,登徒子!” 她红着脸啐了一口,委屈地含着眼泪入眠。 今夜梦长。 魏紫梦见自己像那个面塑娃娃一样,只穿着抱腹和亵裤,被关在匣子里。 萧凤仙趁着夜深人静打开匣子,把她捧到手掌心,忘情地低头亲吻。 “我的宝贝……” 他声音缱绻。 魏紫想要挣扎,可偏偏只是个面塑娃娃,根本挣脱不开。 “变态……” 床榻深处,魏紫紧紧抱着被褥,哭着软软地骂了一声。 晨光熹微的时候,园子里落了一场秋雨。 南烛把行李都装进了马车。 他望向萧凤仙:“少主,咱们何时动身?要不要向魏姑娘辞行?” 细雨蒙蒙。 萧凤仙负手站在檐下,注视对面的闺房。 小寡妇门窗紧闭,听绿柚说昨夜哭了一宿,还在睡梦里骂他是变态。 想来,不知道有多厌恶他。 他哑着嗓子:“罢了,不必辞行。” 第77章 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第79章 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被衾也泛起凉意。 魏紫早上醒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青橘进来,推开雕花窗给房间透风,又端来水盆侍奉她梳洗:“奴婢给您换一床厚实的被子?这天越来越冷,万一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魏紫坐在妆镜台前,望向窗外。 对面的小书斋门窗紧掩,那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觉。 “姑娘在看什么?”青橘拿起木梳,“可是在看少主?” “没……没看他……”魏紫连忙否定,“只是看看外面的雨。” 青橘老实道:“就算您想看,也看不着了。今天天还没亮,少主就动身去颍川了,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的。好好的,不知道走那么急做什么,连声招呼都不跟您打。” “他走了?” 魏紫怔了怔。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妆镜台上的瓷瓶。 瓷瓶里插着两朵栀子花,是前些天萧凤仙替她摘的,只是临近夏季尾声花期结束,有些细瘦了。 梳好发髻,她起身:“我去对面瞧瞧。” 魏紫撑伞来到小书斋,门没有上锁。 她推开门,他走得匆忙,只带走了收拾好的那两只箱笼,屋子里的陈设一应如旧。 书案底下空空如也,他把那一匣子面塑娃娃也带走了。 他也不怕被人瞧见! 魏紫想着,在书案后落座。 笔架上挂着一排狼毫毛笔,都是他用过的,魏紫抬起指尖一一拂拭过,笔身温润,她能想象出少年执笔写字的模样。 手指出神地搭在书案上,无意识地描摹出“凤仙”二字。 昨夜,她的态度是不是太凶了? 竟逼得他天没亮就走了…… “凤仙……” 魏紫呢喃,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连忙抬手掩住嘴唇。 她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呢? 青橘追过来给她送早膳,见她发呆,不禁笑道:“少主还在的时候,总爱和姑娘拌嘴吵架,现在去了颍川读书,家里反而显得空落落的。姑娘,您是不是也在思念少主?” 魏紫轻蹙眉尖:“谁思念他了?” “没有思念,您叫他的名字做什么?”青橘狡黠歪头,“姑娘,奴婢算了算时辰,您现在要是快马加鞭赶去渡口,说不定还能追上少主,送他一程,与他好好道个别。” 魏紫捏住小手帕。 去渡口送萧凤仙? 她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要不是昨晚出了那档子破事…… 她轻声:“当真来得及?” 青橘点点头:“来得及!” “那——” 魏紫正要起身出门,忽然注意到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闺房。 雕花窗洞开,闺房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哪怕夜里关了窗,可是透过映在窗纸上的烛火,也能瞧见里面的人影。 魏紫愣在当场。 也就是说,她从前每夜趴在窗边掉眼泪,都被萧凤仙那厮看了去? 更有甚者,她每次更衣,他其实都看得见…… 他看了那么久,竟然从没有提醒过她! 女人的清白和贞洁是多么要紧的事,怎么能被人看了去呢?! 就连她青梅竹马的夫君萧凌霄,都不曾看过她的身子! 这叫个什么事儿! 亏她刚刚还心软,检讨自己昨夜对他太凶,可他就是个登徒子! 魏紫面红耳赤。 青橘不解:“姑娘?” “不去送他!”魏紫羞愤地别过脸,“你爱去你自己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他沾上半点儿关系!” 青橘挠挠头。 刚才还好好的,魏姑娘怎么又生气了? 话说回来,少主不在身边都能气到魏姑娘,这也太厉害了! 此时,渡口。 南烛把行李搬进船舱,扭头望向萧凤仙。 他家少主站在甲板上,正看着来时的路。 秋雨茫茫,渡口全是贩夫走卒,没有魏姑娘的身影。 昨夜他们闹得那么厉害,魏姑娘定然不会再来送少主。 “凤仙啊!” 沈春秋从船舱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沈萱。 三年孝期结束,他们也要回上京了,这趟回程恰巧和萧凤仙顺路。 沈春秋捋了捋胡须:“你去白鹿书院以后,定要好好用功,下一届春闱考试,能考上前三甲那是最好不过。等伱考上前三甲,就请花厂督亲自保媒,给你和萱儿举办成亲大礼。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是何等的风光!” 最要紧的是,他们沈家搭上了花厂督的路子。 将来朝堂之上,他沈春秋也有一席之地了! 他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蹉跎了五六年,也该往上升迁了。 沈春秋设想着将来的美好场景,情不自禁满面红光。 他瞟了眼身边的沈萱,咳嗽一声,道:“外面风大,我就先进去了,你们聊聊,也好增进了解,培养培养感情。” 说完,给了沈萱一个眼神,转身进了船舱。 沈萱略有些不耐烦。 她根本没瞧上萧凤仙这个人。 除了皮囊一无是处,脾气也很不好,不过就是有花厂督当靠山,可花厂督在上京城是出了名的弄权佞臣,她不觉得跟宦官为伍是什么光荣的事。 偏偏父亲总让她和萧凤仙增进感情。 可她堂堂三品侍郎的千金,为什么要纡尊降贵,去讨好一个土财主家的儿子?! 于是她吹着江风,等待萧凤仙率先开口跟她搭讪。 然而等了半天,萧凤仙不仅没开口,甚至没给她一个正眼,只安静地凝视渡口。 沈萱不忿。 这个人还是跟从前一样爱装,明明打心底里喜欢她,却偏偏要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如果真的不在意她,他就应该立刻转身走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故意待在她的身边,故意偷看她。 连装都装不像,简直可笑至极! 她瞟了眼萧凤仙。 少年站在船舷边,玄衣墨袍身量颀长,袍裾翻转若流风回雪,被江风高高吹起的墨绿色发带透出少年特有的桀骜和叛逆,肌肤冷白,鼻梁高挺,眼皮很薄,狭长的狐狸眼勾勒出一丝戾气,令人不敢亲近。 沈萱承认,他长得确实很好看。 她矜持地勾起一缕碎发到耳后:“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萧凤仙像是没听见。 沈萱蹙了蹙眉,骄傲道:“我在给你机会,别浪费它。” 她自觉话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 可萧凤仙还是没吭声。 沈萱皱眉。 这人简直可恶! 第78章 这一去,是少年为了前程 第80章 这一去,是少年为了前程 沈萱双手环胸,冷笑:“你不会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吸引我?” 乌云压境,天气昏暗,江风渐渐大了,吹的两岸垂柳落叶纷纷,连行人撑的纸伞都被卷上了天。 萧凤仙垂下眼帘。 那个小寡妇…… 她不会来送他了。 他转身,打算进船舱睡一觉。 沈萱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 这人在搞什么?! 好,她承认萧凤仙的这种行为,确实吸引了她的注意,但也着实令她恼火! 她忍不住提高音量:“喂,萧凤仙,你闹够了没有?!” 萧凤仙回眸。 四目相对。 少年的狐狸眼幽深锐利,眼尾上翘的弧度很漂亮。 沈萱抿了抿嘴唇。 这是她看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除了皮囊,他什么也没有,他只能通过冷漠和挑衅,迫使她注意他,就像那些通过调皮捣蛋来吸引大人注意力的小孩子。 幼稚又蠢笨。 长久的寂静过后,萧凤仙挑眉:“你哪位?” 沈萱:“……?” 起初的羞恼过后,她被气笑了。 她直视萧凤仙:“不得不说,伱的手段很高明,这种方式,确实比直接跟我搭讪要来的巧妙。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我对男人的手段不感兴趣,我更看重男人的出身和才华。而你,碰巧一样都没有。” 萧凤仙:“……?”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直在旁边逼逼叨叨,疯子一个。 随着大船启程向北,江风更大了,卷起比船还高的浪花,呼啸着拍打过来。 沈萱虽然跋扈了些,但到底是个娇娇小姐,骤然瞧见这么高的浪花,不禁惊呼一声,连忙往萧凤仙的怀里躲。 这乡下来的穷小子爱惨了她。 见她主动往他怀里钻,还不得高兴坏了? 真可恶,倒是叫他占了便宜! 她想着,却突然发现面前空空如也。 本该抱她入怀的少年,此刻已经躲到了不远处的屋檐底下。 于是扑过来的浪花,只打湿了沈萱一个人。 沈萱:“……?”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闻着讨厌的鱼腥味儿,又惊又怒地盯向萧凤仙:“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竟然自己躲开了,却不帮我遮挡浪花?!” 别说他爱慕她,就算是陌生男子,见到姑娘家遇到危险,第一时间也肯定是以身相护? 萧凤仙这个土狗究竟怎么回事?! 萧凤仙面无表情,甚至不愿意跟沈萱说一句话。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渡口,拂去肩上沾到的水珠,转身进了船舱。 沈萱淋成了落汤鸡,被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气的脸色青白交加,不顾贵女形象,使劲儿地跺了跺脚。 跟镇国公府的世子爷相比,这个萧凤仙简直一无是处! 哪怕现在萧凤仙要为了她,去白鹿书院读书,去考场上博功名,她也不愿意再嫁给他! 父亲不肯让她退婚,看来她得自己想个法子,退掉这桩亲事! 萧凤仙回到自己的房间,南烛已经把被褥铺好了。 他小声:“刚刚甲板上的那个少女,乃是少主的未婚妻沈萱。” 萧凤仙落座,这才想起来这个人。 他厌烦:“找个机会做掉她。” “这不好?”南烛提醒,“魏姑娘一向不喜欢您杀人做坏事,您不喜欢沈萱,大不了将来想个办法退掉婚事就是,倒也不必伤了人家性命。” 萧凤仙沉默。 他打开桌上的食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糕点。 有杏仁酥、绿豆糕、红豆卷,还有炸的脆脆的馒头片。 都是临行之前,那小寡妇亲手替他做的。 据说能放两三天,让他在路上吃。 南烛继续收拾行囊:“依属下看,这趟去颍川也好。花爷爷那边特意为您精心挑选了几位师傅,教导您骑射和武术,若在山阴县学,未免太引人瞩目,颍川那边没人认识咱们,咱们置办一座带马场的大宅子,可以放心地练习。” 萧凤仙“嗯”了声。 他拿起一块红豆卷放进嘴里,红豆熬的沙沙的甜甜的,配合糯米糕,格外清甜软糯。 那小寡妇也软软糯糯的,总被人欺负。 他把绿柚留在了萧家,想来就算他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萧凤仙的眼神黯淡几分。 如今他走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寡妇现在在家里做什么,有没有起床,有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以后面对空落落的小书斋时,会不会想念他…… 至于他,他才走半日,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大船破开水浪,往北方而去。 这一去,是少年为了前程。 …… 几场秋雨过后,夜又长了些。 随着北风渐起,园子里的树都已凋敝,只剩几株冬青还翠生生的。 魏紫在闺房的窗外种了一株梅花,梅枝横斜,恰巧挡住闺房内的风光。 种完,她又觉得可笑。 那人都不在了,难道还会有谁偷看她的窗户吗? 她望向门窗紧锁的小书斋,问道:“这个月的生活费,可有给颍川那边寄过去?” 即便和萧凤仙吵了架,她也仍旧坚持自己之前的承诺,每个月给他寄一百两纹银的生活费,她知道他不缺钱,但他唤了她这么久的“嫂嫂”,她该担负起长嫂的情分。 青橘笑道:“前两天就寄过去了,只是跟前几个月一样,总也不见回信。姑娘,您不能总是干巴巴地寄钱,您也该问问少主近日过得怎么样,让他感受到您的关心和温暖。” 魏紫摸了摸那棵梅花树。 她才不要问呢。 那个人走了几个月,连回信都舍不得寄一封,凭什么要她主动问? 她轻声:“有什么好问的,他爱回不回。” 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青橘惆怅:“绿柚,你说姑娘和少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绿柚蹲在角落,饶有兴致地翻看手里的小册子。 少主走了,她更加没办法记录他的日常生活。 于是她干脆自己每天杜撰一段,后来也不知怎的,居然越编越上瘾。 青橘见她不说话,好奇地走过来:“绿柚?” 她一眼瞧见小册子上的内容,不禁嚷嚷:“绿柚,你写的都是些什么呀!” ——某年某月某日,少主偷亲魏姑娘,吻音激烈,水声啧啧。 ——少主偷了魏姑娘的内裳,嗅之,甚香,于无人处亵玩,不幸被魏姑娘发现。 后面的一些内容更加离谱。 青橘看的面红耳赤:“什么叫‘吻音激烈’啊,‘亵玩’衣裳又是怎么回事呀!绿柚,你再杜撰乱写,被姑娘看见了,当心把你撵出去!” 虽然离谱,但她还挺想继续看的是怎么回事…… 绿柚小心地藏起册子:“不会被人发现的。” 青橘在她身边蹲下,捡起树枝在地上画圈圈:“那你说,少主和魏姑娘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他们两个都不肯率先开口,不如咱们以魏姑娘的口吻,给少主写一封信!”绿柚提议,“少主看见来信,肯定会开心的像狗一样。” 第79章 粉色娇嫩 第81章 粉色娇嫩 青橘觉得这个提议甚好。 只是“开心的像狗一样”,又是什么鬼呀? 绿柚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 她模仿魏紫的笔迹和口吻,挥毫泼墨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去了颍川。 颍川富饶。 萧凤仙在白鹿书院附近购置了一座大宅子,又修了演武场和马场,每天除了去书院上课,其余时间几乎都待在宅子里,练习射艺和武术。 南烛拿着信来找萧凤仙,少年骑在矫健的乌鬃马上,马蹄扬起阵阵尘埃,如野风般呼啸而过。 南烛喊道:“少主,魏姑娘的来信!” 少年勒住缰绳。 长发卷起墨绿色的发带和微卷的高马尾,他回眸,狐狸眼比数月之前更加幽深狠戾。 他翻身下马,摘下鹿皮手套丢给小厮。 拆开南烛呈上来的信,三大张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从萧府的近况到紫气东来的经营状况,从秋天的柿子树到初冬的第一朵梅花,内容极尽翔实,后面又絮絮叨叨地询问他在颍川可还习惯,书院里有没有人欺负他。 见自家少主看得出神,南烛忍不住大着胆子悄眼望去。 ——北风来了,夜间天气又寒凉几分。每夜就寝,孤枕难眠,十分思念二弟,午夜梦回之时,常常梦见与二弟重逢。二弟送我的那一箱首饰我十分喜爱,如今挑了几件戴在身上,时时触摸,仿佛是在触摸二弟的手。要裁制冬衣了,二弟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裙更好看?我打算裁剪出来,将来穿给二弟看。望回信告知。 南烛惊呆了。 魏姑娘那么老实传统的一个后宅女子,竟然在信里表现的这么热情! 看来,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排斥少主嘛!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真叫人捉摸不透! 他家少主收到这样一封信,还不得高兴坏了?! 然而萧凤仙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他把信扔给南烛:“烧了。” 南烛愣了愣,不解:“少主,这可是魏姑娘的来信呀!您就不给她回一封?” “不回。” 萧凤仙沉着脸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驰骋而去。 北风呼啸着刮过耳畔。 什么“魏姑娘的来信”,那寡妇的字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他能认不出来? 纸上的字迹瞧着和她的像,可细节处全然不同。 这根本就是绿柚自作主张乱写出来的。 他已经离开四个多月了。 那小寡妇除了每个月寄一百两纹银的生活费,连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恼人。 可见,她的心里是没有他的。 萧凤仙越想越气,忍不住弯弓搭箭,暴躁地射向百米外的靶子。 场外,南烛捧着信。 人家魏姑娘已经主动给少主台阶下了,多么贤惠的姑娘呀,可他们家少主偏偏不领情。 怪气人的! 他想着,把信揣到怀里,决定代替萧凤仙写一封回信。 半个月后。 山阴县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青橘兴奋地拿着信来找绿柚:“颍川回信了!” 两人凑一块儿观看,信上绵绵密密,全是他们家少主的各种思念。 看着看着,青橘面红耳赤,忍不住抑扬顿挫地念出了声儿:“我在颍川,也十分思念嫂嫂。长夜漫漫,相思成疾,难以成眠。因为思念太甚,我时常会在梦里和嫂嫂相会。至于嫂嫂问我什么颜色的衣裙更好看,私以为粉色更适合你。粉色娇嫩,等我回家的那天,嫂嫂定要穿粉色衣裙在门外等我。” 绿柚搂着青橘,笑得直不起身子。 “粉色娇嫩……”绿柚捶桌,“原来少主喜欢粉色,咱们少主可真骚呀!” 青橘跟着笑了许久,才揉着酸疼的脸道:“我笑不动了,快,咱们赶紧回信。” 魏紫丝毫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 她坐在暖炉旁缝衣裳,听见窗外呼啸的北风,抬眸望去,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落起了雪花,梅花树枝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白。 “下雪了……” 她呢喃。 她又望了眼小书斋,算算时间,那个人已经走了四个多月。 走了这么久,连一声平安都不报。 天底下,再没有谁比他更会惹人生气。 她想着,望向手里的衣裳。 衣裳是厚实的袄袍,用玄黑色的丝缎料子裁成,又拿金线在袖口和领口上绣了层层叠叠的繁复凤仙花,里面填充细腻温软的鹅绒,寒冬时节穿在身上,定然十分轻巧暖和。 魏紫低头咬断丝线,奶栗色的桃花眼中又流露出一丝担忧。 话说回来,那个人的个子长得可快了,也不知尺码对不对的上,兴许得做得稍微宽大些…… 闺房静谧,暖炉里燃烧的炭火发出哔啵声响。 少女轻轻叹息,又望向搭在木施上的大氅。 是一件稀罕贵重的狐狸毛大氅,银白色的狐毛顺滑厚,泛紫的毛尖儿格外雍容华贵,昨天她路过街市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想着那个人穿上身定然好看,于是不惜花了三百两纹银买下。 她打算把这件大氅和自己亲手做的袄袍一起寄给萧凤仙。 “还有炭火,寻常木炭那么熏人,他如何受得了?得寄两筐银丝炭才成。”她掐数起手指头,“还有手炉、被褥、靴履……” 算来算去,竟仿佛要把一屋子的东西都寄到颍川去。 等真正把东西准备齐全寄过去的时候,已是到了年底。 颍川那边送来回信,说是不回山阴县过年。 “不回来过年啊……” 魏紫站在屋檐下,双手笼着手炉,轻轻呼出一小团白雾气。 漂亮的桃花眼慢慢垂下。 她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烟熏的香肠、晒干的腊肉、腌制的雪菜,还有一坛新酿的梅花酒,本来打算做一顿丰盛的佳肴,和萧凤仙一起过除夕,可他偏偏不回来了…… 萧凤仙…… 她知道他将来会步入官场、会权倾天下,金鳞岂是池中物,渐渐长大的他,会去更繁华更宽广的天地间,小小的萧府后宅,穷山恶水的山阴县,自然困不住他。 至于她…… 她一个木讷无趣的县乡寡妇,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吸引他。 他是一去不归的苍鹰。 “不回来也好,”她声音极轻,温柔地抬起桃花眼,嫣红的唇角努力绽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只是可惜了,她亲手熏制的那些香肠和腊肉。 做多了呀。 第80章 希望少主能为魏姑娘守身如玉 第82章 希望少主能为魏姑娘守身如玉 除夕这日。 颍川。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萧凤仙穿着单薄的羽黑色窄袖劲装,手握战戟,正在雪地里练武。 武术师傅来自北地草原,赤着一身腱子肉站在旁边,十分健硕强壮,正沉着脸指点。 南烛同情地抱着手炉观看。 原本他家少主是打算回山阴县过年的,可是花爷爷最近派来的师傅实在是太严厉了,一天十二个时辰,课表排得密密麻麻,除了睡觉,几乎都不准他家少主休息娱乐。 就连每天的饮食,也都找了专门的厨娘严格把控。 虽说严厉了些,但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 只是…… 他家少主愈发沉默寡言,从前在萧家的时候,面对魏姑娘好歹还能说会笑,而现在就像一个高冷深沉的冰疙瘩,周身的戾气与日俱增,对待旁人也更加苛刻。 南烛觉得,他家少主似乎很想念魏姑娘。 终于练完这套功夫,已经是日暮时分。 萧凤仙得了可以休息的允准,把玄铁战戟丢到兵器博古架上,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带着南烛回房。 房间里的木施上,挂着魏紫亲手做的那件袄袍。 萧凤仙没舍得穿,只挂在那里,每天上供似的看上几眼。 “凤仙哥哥!” 银铃似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穿粉色兔绒夹袄的少女抱着食盒,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 少女脸颊红红鼻尖红红,水润的杏眼像是会说话,通身都是灵气。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得意道:“我亲手做的杏仁卷,凤仙哥哥你要不要尝尝看?我一路捂在斗篷里带来的,现在还是热乎的呢!” 南烛屏息凝神,退至旁边, 慕容九里。 慕容家的大小姐,家族世代为官底蕴深厚,祖父乃是当今丞相,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就和太子殿下定了娃娃亲,是未来的国母。 五年前,她被送到白鹿书院隔壁的玄青寺庙吃斋念佛,对外称是为国祈福。 然而让一个深闺小姐担上为国祈福的重担,未免太可笑了些,因此她究竟为什么会被家族送到寺庙清修,南烛至今也没打听清楚。 冬至那天,少主从书院回来,半路撞见她在雪地里晕倒,难得大发善心给送了回去,勉强算是救了她一命,自那以后她便像是赖上了少主,有事没事就爱往他们这里跑。 可她都十四五岁了,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这般行径,也太不合规矩了! 南烛不大待见慕容九里。 他私心里认定,还是魏姑娘和他家少主比较般配。 最近来往的几封信里,魏姑娘十分胆大热情,他看的面红耳赤,回信也愈发迎合她。 少主还不知道,他和魏姑娘的感情,可谓已经干柴烈火日进千里,只等将来见面的时候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连两人穿什么颜色的亵裤、用什么料子的被褥,他们都已经在信里商量好了! 他又厌烦地悄悄瞪了眼慕容九里。 他现在暗戳戳的希望,少主能为魏姑娘守身如玉。 面对慕容九里送上来的杏仁卷,萧凤仙无动于衷。 慕容九里并不感到尴尬,乖巧地歪了歪头:“凤仙哥哥,你一个人孤零零在颍川,多可怜呐!不如我今夜留下来,陪你一块儿过除夕?” “滚。” 萧凤仙不耐烦。 即便对方是未来太子妃,也丝毫不留情面。 慕容九里狡黠一笑。 她背着双手,踱步到木施前。 欣赏了一番挂着的崭新袄袍,她笑道:“这件袍子缝针走线的风格,和颖川的绣娘全然不同。听说凤仙哥哥的家里还有一位寡嫂,想必这身衣裳,就是她亲手为伱做的?凤仙哥哥挂在这里舍不得穿,可见对她的心意视若珍宝。凤仙哥哥很敬重她,是不是?” 萧凤仙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这女人话真多,怪惹人厌烦的。 他又开始想念那小寡妇了。 “我印象里面,最贤淑的女子就是我阿娘,”慕容九里自顾自地侃侃而谈,“我阿娘在怀我的时候,把庶妹接到府里小住陪伴,即便庶妹趁机爬上了我爹的床,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让我爹纳那个女人为妾。后来……后来,我阿娘早早地死了,那个女人成了我爹的续弦。再后来,我爹和那个女人遭遇了一场大火,双双成了残废,真可怜呐!凤仙哥哥,我家世好凄惨的呢!” 窗外的风雪凛冽了几分。 慕容九里的眼神幽暗可怕。 很快,她又粲然一笑,舒展开清丽的眉眼:“可见,深宅大院里,那些贤淑的女子大都没有好下场。凤仙哥哥,你可要提醒你那位寡嫂,别叫她也成了红颜薄命的人哦。” 南烛撇了撇嘴。 大过年的,这些话可真晦气! 萧凤仙下了逐客令:“你是要自己滚,还是我找人帮你滚?” “当然是我自己滚啦!”慕容九里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凤仙哥哥真不会怜香惜玉,外面都下雪了还叫我滚,也不知道留我吃一杯热茶。将来见了你的那位嫂嫂,我定要告状!” 不等萧凤仙再说难听的话,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南烛蹙眉:“慕容姑娘乃是慕容家的大小姐,刻意和少主走这么近,莫非是别有所图?慕容家和花爷爷那边的势力一向不对付,她显然知道您的身份,那她这么做……” “她想利用我,带她离开颍川,回到上京。”萧凤仙慢悠悠地打开匣子,取出一个很像魏紫的面塑娃娃,“她厌恶慕容家,所以我背后是哪一方势力,她并不在意。南烛,她是我可以合作的人。” 南烛略一思忖,微微点头:“少主说的是。” 夜色渐晚,外面穿来爆竹声。 颍川的百姓们开始过除夕夜了。 南烛笑道:“咱们的年夜饭也快做好了,不知道魏姑娘她们那边在干什么,年夜饭有没有端上桌。若是少主您还在那里,魏姑娘肯定会给您做很多鱼吃。” 小寡妇做的鱼…… 萧凤仙把面塑娃娃放在桌案对面,也给它准备了一副碗筷。 他很想念她做的鱼。 也很想念她。 …… 山阴县。 萧贵夫妇去邢家吃年夜饭了。 邢氏十分嫌弃魏紫,不带她一起去。 魏紫本身也并不想去。 她带着青橘和绿柚,去紫气东来摆了一桌年夜饭,还特意邀请了容嘉荣和玉合欢。 两人都是孤儿,反正在家里吃年夜饭也孤零零的,还不如来和魏紫一起吃,因此都欣然赴约。 只是两个人一见面就开始阴阳怪气地互怼,险些把魏紫的饭桌给掀了。 第81章 他那个人,最爱跟我闹了 第83章 他那个人,最爱跟我闹了 酒过三巡,魏紫坐到窗边,看江上的细雪。 玉合欢坐到她的左边,笑眯眯道:“过完年,小紫你就该十六岁了,该说亲了。” “可不正是?”容嘉荣凑到右边,“嫂子,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总不是个办法,依我看,还是得找个知暖知热的人!” 魏紫不解:“你俩这是怎么了?” 刚刚还吵的有来有回,现在又一起劝她早点说亲嫁人。 玉合欢心虚地蹭了蹭鼻尖。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为了那一匣子金元宝? 她轻咳一声,殷勤道:“我那里没有合适的人选,都是一群歪瓜裂枣,配不上伱。不过嘛,有一个人倒是刚好合适,你也认识,长得俊俏又有本事,年纪也相仿,若能谈成,那真是天赐良缘。” “谁呀?”魏紫好奇。 “你的小叔子,萧凤仙啊!”玉合欢笑容甜美,“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咱们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过几年再完婚。你不知道,现在就流行姐弟恋,年纪小的才有朝气、有上进心。” 魏紫沉默。 这两个人,定是萧凤仙请来的说客。 她道:“玉老板,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明明说年纪大的才会疼人。” 玉合欢语噎,只得递了个眼神给容嘉荣。 容嘉荣再接再厉:“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年龄并不是问题。至于你顾虑的身份问题,等将来凤仙考上进士搬去上京,谁知道你们曾经是那种关系呀!更何况萧凌霄早就死了,你改嫁谁不是改嫁,你不要那么迂腐嘛,思想开放一点!” 魏紫蜷了蜷手指。 她的思想开放不了一点。 长嫂和小叔子…… 那都是市井里面不入流的话本子才会写的东西,供大家茶余饭后看个乐子当个消遣的。 日常生活里,岂能当真? 她板起小脸道:“你们再说这些话,我可就要走了。” 玉合欢和容嘉荣对视一眼。 得,那一匣子黄金是拿不到手了。 玉合欢忍不住瞪了眼容嘉荣:“都怪你不会讲话。” 容嘉荣很冤枉:“这能怪我吗?你自己不也没能搞定?” 两个人吵着嘴回到饭桌边。 魏紫捧起面前的一盏热酒。 酒液里,倒映出金色灯烛的光晕。 模糊中,仿佛浮现出萧凤仙那张稚气又漂亮的脸。 那双狐狸眼藏着委屈:“为什么偏偏不能是我?” 魏紫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额角。 她疯了。 喝一点点酒,都能想到他。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年夜饭,那些厨子有没有给他做鱼吃,身边有没有人陪伴…… 他的脾气那么坏,不要伤害了陪伴他的人才好。 胸腔里弥漫着莫名的情绪,魏紫搞不明白那是什么,于是烦闷地抿了一口酒。 她是沾酒必醉的人。 等半盏热酒下肚,少女脸颊酡红,眼尾也泛起绯红,奶栗色的瞳孔弥漫着懵懂醉意。 脑袋昏昏沉沉,可举止却意外的平静。 她沉稳地站起身,拿起挂在木施上的兔毛斗篷,径直往雅间外面走。 绿柚眼尖,拉住她:“姑娘去哪里?外间落了大雪,天黑路滑甚是危险,咱们不是说好了今晚就歇在这里吗?还说大家要一起守岁,姑娘忘了?” 魏紫晃了晃脑袋,糯声糯气地回答道:“回家,给他做鱼吃。他最爱吃鱼了,吃不到鱼,他会跟我闹的。他那个人,最爱跟我闹了。” 青橘站在一旁,感动地捂住嘴。 都说酒后吐真言,果然,姑娘的心里是藏着他们家少主的! 瞧瞧,连吃醉了酒,都还惦记着给少主做鱼吃! 青橘哽咽:“太感人了,我直接哭死好嘛?!” 绿柚点点头。 看来今晚的小册子,又可以编出许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了。 魏紫不胜酒力,没能在原地站上多久,就“咚”地一声倒在了绿柚的怀里。 她今夜,没能跟大家一起守岁。 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在放迎接新年的鞭炮,她在梦里悄悄许愿,那个人新的一年,每天都有鱼吃。 …… 冬去春来。 东南角的园子又变得葱葱郁郁,各种花儿竞相怒放。 魏紫每天和左花菱研究菜式和各种小点心,酒楼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很快成了整个陵州最赚钱也最有名气的酒楼。 只是每每回到萧府,去给邢氏他们请安的时候,她心底都会有一丝不安。 她如今还是萧家的媳妇,她名下的财产,萧家也有份。 将来要是撕破脸闹上官府,她的财产是要被分走一半的。 可是魏紫一个铜板都不想留给萧家。 思来想去,她偷偷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左花菱的名下。 左花菱吓了个半死:“东家,你疯了是不是?这么大一笔钱,你放在我的名下?!这,你这,东家,揣着这么多钱,我半夜睡觉也不踏实呀!” 魏紫信任左花菱,如果说南烛是萧凤仙的心腹,那么左花菱就是她的心腹。 她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左花菱,又道:“等将来我脱离萧家的时候,你再还给我不迟。” 左花菱锁着眉。 她从前一直以为,魏紫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娇娇小姐,专门跑出来体验生活的。 没想到,她有那么不堪的过往…… 可即便过往不堪,她也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不禁更加崇拜魏紫。 她实诚地问道:“可是东家,你就不怕我卷款逃跑?你就这么信任我?” 魏紫笑了起来,温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每天都在厨房研究做菜,一研究就是一整天,痴人似的。得了新的菜式,比得了一千两纹银还要高兴,陵州其他的酒楼开三倍价钱来挖你去做主厨,你也不肯去,扬言这辈子都要跟着我,满口说着知遇之恩这种话。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呆子,是不会贪图不义之财的。” 不仅如此,酒楼里每天剩余的新鲜菜肉蔬果,左花菱都会不厌其烦,亲自拿去送给那些流落街头的小乞丐,或者无儿无女没有依靠的老人家。 这样的左花菱,魏紫不觉得她会卷款逃跑。 世上总有人贪恋富贵。 可也有一种人,是金钱打动不了的。 左花菱就是这种人。 被魏紫这么说,左花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她小声:“我才不是呆子呢。那,那我同意你暂时把钱财寄放在我这里,但是咱们说好了哦,等你一脱离萧家,就必须马上拿走。我揣着这么多钱,晚上睡不安心。” 第82章 赔罪 第84章 赔罪? 解决了财产问题,魏紫算是少了一件烦心事。 返回萧家的时候,甚至好心情的在长街上买了一束杏花。 她不觉得自己自私。 她再也不想做萧魏氏,被萧家那群蚂蟥吸血压榨,最后化作枯井里的一具白骨。 怀里捧着的杏花粉白干净,经春风一吹,化作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向天际。 少女站在街心,仰头看花。 她,要做魏紫。 春夏之交,桃李葳蕤,蝉声隐隐。 颍川,白鹿书院。 萧凤仙的课程不见少,反而越发繁重。 起初马术师傅只是在马场教他练习骑射,现在干脆带着他进山狩猎。 除了射艺和武术,又逐渐开始接触兵法和实战,有时候听说哪座深山贼寇出没,甚至会给萧凤仙准备十几个手下,陪他一起进山剿匪。 白鹿书院里正经的科考学业,反而放在了最末位。 风吹日晒,少年的骨骼身量愈发见长,每日的食量也很惊人。 “哟,凤仙哥哥又考了书院第一。” 慕容九里从路边草丛里窜了出来,背着双手陪萧凤仙走在书院里的青砖小道上。 她穿着柔软的烟粉色丝缎襦裙,梳双髻,粉色丝带垂落在肩头,活泼明艳的模样在满是少年郎的白鹿书院,成了最美的一道风景线,引得四周路过的学生们频频顾盼。 慕容九里把玩着一枝桃花:“凤仙哥哥都不怎么来书院读书,竟然也能考第一,可见天赋异禀。明年秋天就是秋闱乡试,想来凤仙哥哥定能考上举人。” 聒噪。 天仙似的美人儿,在萧凤仙眼里就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 他目不斜视,狐狸眼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我不是告诉过你,没事别来烦我?” 慕容九里微笑,无辜地睁圆杏眼:“凤仙哥哥,我来找你联络感情,怎么能叫烦你呢?对了,书院里有一则关于伱的传闻,你想不想听?” “不想听。” “书院里面有人说,你的母亲是青楼妓子哦。” 萧凤仙驻足。 慕容九里眼如弯月:“凤仙哥哥,你猜是谁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萧凤仙面无表情。 还能是谁,在颍川知晓他的背景身世的,只有同来读书的陈紫荆。 想必是他这次考试得了第一,陈紫荆嫉妒的缘故。 “是陈紫荆哦,就是你们山阴县县令的儿子!”慕容九里献殷勤,“凤仙哥哥,你看我还是很有用的?无论什么秘密,只要你想知道,我都能打听出来!怎么样,要不要我替你弄死他?” 少女生了一张小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 穿戴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看起来人畜无害,绵软可爱。 只是瞳仁的颜色过于漆黑,专注地盯着人瞧的时候,像是没有感情的瓷娃娃,令人害怕。 萧凤仙盯向不远处:“我需要你多管闲事?” 慕容九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不远处,陈紫荆恰巧夹着书本路过。 目光接触,陈紫荆慢条斯理地撇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只笼在袖管里双手忍不住微微收紧,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他和萧凤仙是同时来白鹿书院读书的,当时他想着看在魏紫的情面上,他愿意在书院里面提携萧凤仙,不叫他因为贫穷而过于窘迫,只要每天替他跑跑腿,他每个月可以给他一二两银子的月钱。 谁知,萧凤仙根本不搭理他的示好。 于是他等着看萧凤仙的笑话,可这厮经常不在书院,整日神出鬼没,连住宿的地方都见不到他。 他向夫子们举报萧凤仙旷课逃学,可夫子们根本不管。 本以为萧凤仙仍旧像在山阴县那般不学无术,可这次考试,萧凤仙居然考了第一! 而每天苦读到深夜的自己,只考了一百多名! 这叫他怎能不气! 所以,他就把萧凤仙的出身告诉了所有人。 原本希望这些人都能排挤萧凤仙,就像当初在山阴县的书院里那般,可是来这里的读书的都是五湖四海的少年郎,从不拉帮结派,只看本领才干,萧凤仙考第一他们心服口服,并不肯像他幻想的那样,议论嘲讽萧凤仙的母亲。 陈紫荆有些泄气。 他夹着课本穿过青石砖道,很快走进了一座偏僻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面砖墙,爬满了绿藤,是他平日里偷偷读书的地方。 他在马扎上坐下,刚翻开书,面前忽然投落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 萧凤仙站在他跟前,薄唇似笑非笑,漂亮的狐狸眼勾勒出锐利的弧度。 萧凤仙散漫道:“看书呢?” 陈紫荆的手指,悄然捏紧。 才不到短短一年时间,眼前的少年像是跟当初判若两人。 身量高的离谱,比他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垂着狐狸眼俯瞰他的姿态充满了压迫感,像是头顶上方笼罩着一片山峦似的乌云,而那乌云里面藏着的是恐怖磅礴的雷霆之力。 可他…… 可他的出身是那么的不堪,他怎么会拥有如此骇人的压迫感! 萧凤仙伸手推了推陈紫荆的脑袋:“我在问你话,你看书呢?” 他的力气也大的惊人。 陈紫荆的脑袋往后撞,撞到砖墙上,疼得他双眼发晕。 他不敢直视那双狐狸眼,低下头小声道:“是,是在看书……” 萧凤仙勾着唇,讥笑一声。 他继续推陈紫荆的脑袋:“看书就好好看书,少在那里玩歪门邪道,安分点,听清楚了没?” 陈紫荆后脑壳剧痛,濒临窒息,面颊滚烫,内心羞耻愤怒到无以复加。 他堂堂县令家的公子,竟然被一个妓生子给欺负了! 更糟糕的是,他竟然不敢反抗! 他只得红着眼睛应答:“听清楚了……” 萧凤仙又笑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陈紫荆才猛然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站起身,把手里的书重重砸到地上。 他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在山阴县,他倚仗身份,经常和别人一起欺负萧凤仙。 可现在反过来了,他被萧凤仙欺负了! “萧凤仙,萧凤仙!” 他声音嘶哑沉重,携着浓烈的怒意和嫉恨,力竭地喊出这个名字。 “你喊我的凤仙哥哥作甚?” 墙头忽然传来娇俏的声音。 陈紫荆仰头望去,粉裙少女坐在墙上,一边把玩桃花枝,一边晃悠双脚。 慕容九里。 陈紫荆默念出这个名字。 他知道,她是丞相家的嫡小姐,圣上钦定的太子妃,如今在书院旁边的玄青寺为国祈福修行,身份可谓十分贵重,却不知怎的,和萧凤仙那个小畜生走得很近。 他心里犯嘀咕,面上作揖行礼:“不知慕容小姐在此,是我冒犯了。” 慕容九里微笑:“既然冒犯了,那你该如何赔罪呢?” 陈紫荆愣住:“赔罪?” 第83章 小时候不懂事才会喜欢她 第85章 小时候不懂事才会喜欢她 初夏的黄昏,天际流云如火烧。 萧凤仙坐在槐树下的躺椅上乘凉,随手翻看一本兵书。 他从前不爱看书。 他那书斋正对着小寡妇的雕花窗,他就爱看她在窗后更衣梳洗的剪影,可如今来了颍川,看多了兵书,倒也颇有意思。 南烛捧着用井水镇过的西瓜过来,拿拳头捶开,挑了块最红的递给萧凤仙:“少主,听说陈紫荆被人打成了重伤,发现的时候腿都折了,被用担架抬去了医馆。” 萧凤仙一手接过西瓜:“他又得罪谁了?” “属下不知。” 萧凤仙略一思忖,恐怕不是旁人打的,是慕容九里打的。 那姑娘瞧着乖巧绵软,芯子里却藏着铺天盖地的怨恨和杀意。 他冷笑一声:“打了就打了,算他活该。” 南烛赞成地点点头,啃了一口西瓜,又道:“这瓜真甜。入夏了,也不知道魏姑娘可有吃上西瓜。去年少主给魏姑娘弄了一大筐岭南的荔枝,今年可要再弄一筐?” 萧凤仙正觉着西瓜水又多味又甜,听见南烛提起魏紫,顿时没了滋味儿。 他臭了脸:“送她荔枝干什么?不送。” 那个小寡妇除了每个月按时寄钱,其他什么话也没有。 他等着她主动开口,已经等了快一年了。 整整一年啊,别人孩子都生下来了,她连句问候都没有! 南烛小声:“那好。” 萧凤仙咬牙切齿:“还有,以后不准提她。” 南烛不解:“难道您不喜欢魏姑娘了吗?” “喜欢她?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寡妇,又没有见识,又没有情趣,性子还十分迂腐温吞,小时候不懂事才会喜欢她。如今我大了,见多识广眼界更高,难道眼里还容得下她吗?” “可是上个月您剿匪受伤,发高烧卧病在床的时候,嘴里还念叨她的名字,短短一夜之间,就念叨了九九八十一遍呢!属下在旁边侍疾,特意替您数着呢。” 萧凤仙的脸色更臭了:“嘴巴不想要就缝起来。” 南烛闭上嘴,悄悄翻了个白眼,对自家少主的口是心非十分无语。 他吃完西瓜回了房,左思右想,决定给山阴县那边递个消息,引诱魏紫来颍川一趟。 两个人见了面,少主看见热情似火的魏姑娘,定能高兴起来。 入夏了。 魏紫换上轻薄的丝织襦裙,握着一把精巧的蒲扇坐在树荫里,低头翻看账本。 左花菱体态丰腴很是怕热,抹了把脸上的香汗,道:“天太热了,来酒楼吃饭的客人也少了许多,所以这几天的利润略有下降。东家,要不咱们把菜单换一换,添置一批凉菜?那种卤鸭、卤鹅、卤牛肉的冷盘,搭配花生米和辣炒螺蛳,再配上冰镇的酒,夏天傍晚的时候吃最是解腻畅快,尤其受那些南来北往的汉子们喜欢。” “就按你说的办,”魏紫点点头,“再购置一批冰块,做一些颜色漂亮的果子冷饮,像是杨梅饮、西瓜饮、绿豆饮。我瞧现在的姑娘们很喜欢牛乳,也可以做些冰镇牛乳茶。” “好!”左花菱笑盈盈地应下,“这些东西的成本都不高,咱们弄的好喝一些,搭配精致的杯盏,就可以比市面上其他商家卖的更贵!东家,你可真聪明呀!” 魏紫讪讪。 这话听起来,怎么她好像一个大奸商似的? 两人正有商有量,青橘红着眼圈跑了过来。 她道:“姑娘不好了,公子在白鹿书院出事了!” 魏紫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颍川那边传来消息,说公子在书院打架斗殴引发众怒,半夜睡觉的时候,被整个书院的书生团团围住,给狠狠揍了一顿。现在腿都打断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魏紫小脸发白。 是了,那个人的脾气那么坏,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简直再合理不过。 他的腿都被打断了,在那边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又只是个孩子,拖着一双残废的腿,得多可怜呀! 那些人下手也忒狠了! 暮色渐紫。 园林里的蝉鸣声逐渐隐了下去。 微风透着凉意,本该是炎炎夏日里最清爽的时候,魏紫却出了一身的汗,头重脚轻般产生了一股晕眩感,连视线也开始模糊。 青橘扶住她:“姑娘?” 魏紫红了眼眶,丢掉蒲扇,哽咽道:“收拾行李,咱们这就动身去颍川!” “天都要黑了,”左花菱劝说,“天大的事,不妨等明天一早再动身?” “不行,现在就要去。”魏紫拿出小手帕捂住嘴,两行清泪潸然滚落,挣扎着回房收拾行李,“我一刻也等不得!” 一年没有音讯。 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就是他被人打断了腿。 那个人真是一点儿也不让她省心! 好在萧家现在没人管她。 她带着青橘绿柚,又让左花菱取出所有的银票,连夜乘船去往颍川。 银票一共有三千两,全是酒楼这一年来赚的钱。 她得拿这些钱替萧凤仙医治腿伤,也不知道够不够。 青橘替她铺好被褥:“船上什么人都有,姑娘带了那么多钱,可都藏好了?” 魏紫摸了摸胸口。 她把银票贴身藏在亵衣里面,料想是不会被人偷走的。 她蹙眉坐到小窗子旁边,遥望浪潮翻涌的江面,轻声道:“我都打算好了,拿这笔钱带他去看大夫。能治好更好,要是治不好,他从此瘫痪了,我愿意养他一辈子。” 青橘感动不已:“公子要是知道您这份心意,肯定会哭死的。” 魏紫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萧凤仙是那么骄傲倔强的一个人,又正是意气风流的时候,要是从此落下病根,成了个残废或者从此瘸了拐了,他得多难过呀! 见了面,她该怎么安慰他呢? 魏紫想了整整一路。 到颍川的时候,正临近黄昏。 萧凤仙才知道魏紫来了。 南烛跪倒在地:“属下自作主张,求少主责罚!属下也是看少主相思太苦,才出此下策的!” 萧凤仙怔了一瞬。 那寡妇竟然来了颍川。 颍川距离山阴县那么远,她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寡妇,竟然为了他跑这么远的路…… 可见,即便整整一年没见面,她也仍然是关心他的。 萧凤仙心底颇有些畅快,面上却故作不在意:“谁相思她了?我不是说过,我已经不喜欢她了吗?” 南烛无语。 没见过他家少主这么傲娇的人,台阶都递给他了,他还故作矜持。 他又瞧瞧瞥向萧凤仙。 这厮嘴上说着不喜欢,瞧瞧,却已经开始挑选衣裳了。 萧凤仙站在青铜镜前,拿着几件新裁的衣袍往身上比划。 第85章 信里聊的都是什么呀! 第86章 信里聊的都是什么呀! 比划了半晌,萧凤仙问道:“你觉得哪件好看?当然,我并非是穿给她看的,而是试试新衣裳的尺寸。若是不合身,也好及时拿去改一改。” 南烛摆烂:“绣娘刚送来的时候,少主就已经试过,何必再试?还是赶紧收进衣橱里,叠衣裳很辛苦的,少主就别给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添麻烦了。” 萧凤仙恼羞成怒:“你想死?!我问你哪件最好看!” 南烛懒得拆穿他:“嫩黄色的那件?亮色的显年轻。” 萧凤仙:“……” 这话听起来怎么他很老似的! 换好衣袍,他不打算亲自去接魏紫。 那小寡妇对他又没有男女之情,去年拒绝他的那些话,至今想起来仍旧恼人伤心,他才不要低声下气地去接她,显得自己格外主动卑微似的。 他吩咐南烛道:“我要去书房读书,伱亲自招待她。” 南烛又是一阵无语。 平时不见他家少主去书房读书,人家魏姑娘来了,他倒要上赶着去读书。 他只得应了声好。 萧凤仙抬脚去了书房。 坐在书案后面,面对摊开的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摸了摸毛笔,又摸了摸砚台。 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望向窗外,暗暗盘算魏紫什么时辰才会到。 一想到她居然不远千里来探望他,少年的唇角就忍不住高高翘起,骄傲的像一头小狮子。 沉寂了一整年的心,宛如拨云见月。 浓厚的阴霾散去,只剩雀跃隐秘的甜蜜。 那是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欢喜。 渡口。 南烛驾着马车亲自来接:“魏姑娘一路辛苦,属下已经替您备好厢房。” 魏紫着急地问道:“他现在可还好?” 南烛讪讪。 他家主子压根儿没受伤,活蹦乱跳的,好得很呢。 他挠挠头:“这个……您见到他就知道了。” 乘坐马车来到别苑,南烛指了指书房:“魏姑娘,少主就在里面。” 魏紫着急忙慌地推门而入:“二弟!” 夕色温柔。 熟悉的软糯声音响起,萧凤仙心尖一颤,抬头望去。 少女挽着松松垮垮的鸦青发髻,穿藕荷色丝织襦裙,挽一条梨花白的披帛,身量像是柔软纤长的嫩柳,面容如春山绿水间的一朵纯白茉莉,出落得越发清纯干净。 她的颈间佩戴了一枚黄铜项圈,锁坠下隐隐可见雪白绵软的起伏,饱满沉甸,似乎连襦裙也无法兜住。 她长途跋涉而来,因为乘坐了多日的船,眉眼间藏着几分疲倦和担忧,奶栗色的桃花眼里含着一层水雾,像是即将破碎的琥珀琉璃。 萧凤仙下意识站起身:“嫂嫂。” 魏紫怔住。 她凝视萧凤仙,这厮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被打成重伤的样子啊! 她快步上前,仔细检查过萧凤仙的双腿,很快就确定,他根本没受伤。 她咬牙:“你骗我?!” “不是我骗你的,是南烛骗你的。”萧凤仙目光深深,无法从少女的脸上移开,“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要来。” 魏紫不解地望向门外:“南烛?” 南烛正和绿柚、青橘探头探脑地张望,见魏紫兴师问罪,顿时心虚地一溜烟跑了。 魏紫跺了跺绣花鞋:“他居然骗我!” 亏她这些天担心地吃不好、睡不香,连带萧凤仙去哪里看大夫都想好了,谁知竟然是一场骗局! “来都来了,不如玩几天再回去。”萧凤仙压抑着炙热的情感,垂下狐狸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冷一点,“别到时候说我作为东道主,没好好招待你。” 魏紫没发现他的细微情绪。 冷静下来之后,她取出一千两银票:“欠你的钱,还给你。” 萧凤仙不接:“嫂嫂这一年寄的钱已经够多了,不必再另外还。” “那是两回事。”魏紫坚持。 萧凤仙不悦地压了压眉眼。 这小寡妇性子倔强,好不容易赚了些钱,却半点儿不为她自己着想,天底下再没有这么蠢笨的女人。 他只得收下,暂时替她保管:“随你。” 两人静默片刻,魏紫正想问问萧凤仙在白鹿书院过得好不好,萧凤仙见她眉间憔悴,率先道:“厨房准备了饭菜,嫂嫂先去沐浴更衣,若是疲惫就先小睡一觉。今夜,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魏紫想了想,也好。 她回到厢房,青橘和绿柚聚在一起,正小声嘀嘀咕咕。 冷不丁见她回来,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藏起手中的东西。 魏紫好奇:“你们藏了什么?” 绿柚:“没什么——” 青橘:“也就几封书信——” 两人对视一眼,绿柚满脸恨铁不成钢,气的撇过脸去。 青橘讪讪呈上那些书信:“喏,姑娘您看看,都是这一年以来,公子寄给您的信。” 魏紫惊奇。 萧凤仙给她寄过信? 她可是一封也没见到过。 青橘解释道:“奴婢和绿柚怕您看了这些信害臊,于是就模仿您的笔迹给他回信。您最好每封信都仔细看看,省的今晚吃饭的时候,公子谈起信里的内容,您对不上漏了馅儿。” 魏紫坐到桌边看信。 还没看的时候,她暗道不过就是来往书信,能有什么内容叫她害臊。 看完之后—— 魏紫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信里聊的都是什么呀! ——嫂嫂上回来信,说特意为我裁制了粉色衣裙,还特意挖了几个衣洞,迫不及待想穿给我看,我夜间幻想了一番,必定美艳如神女下凡。 ——嫂嫂说冬至那夜,想了我整整七七四十九回,连梦里都是我的音容笑貌,而我比嫂嫂更多一点相思,我想了嫂嫂九九八十一回,连梦里都是你的嬉笑怒骂。 ——何日能相见?嫂嫂自称思我如狂,焉知我不曾思你如狂?愿与你共赴巫山云雨,做一对神仙夫妻! …… 后面的信越来越肉麻,魏紫根本不敢再往后看。 她放下那些信,脸颊滚烫,用双手捂住脸。 怪不得在书房里的时候,萧凤仙看她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好像还特意瞄了眼她的胸口。 这叫她如何解释呀! 于是南烛夜间来请魏紫去赴宴的时候,魏紫干脆称病不去。 她实在没脸见萧凤仙。 第86章 这是玩腻我了,想找借口抛弃我 第87章 这是玩腻我了,想找借口抛弃我? 魏紫在榻上躺了两刻钟,忽然坐起身来。 她手里有萧凤仙的信,那么绿柚代她写的那些回信,大概也在萧凤仙的手里。 她得把那些信拿回来。 否则给外人瞧见,她还活不活了? 悄无声息地把信偷回来,明天萧凤仙跟她对峙的时候,她就撒谎骗他,说她从未给他寄过信,那些内容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魏紫打定主意,决定悄悄去一趟萧凤仙的书房。 此刻,花园抱厦。 八仙桌上摆了十几盘珍馐美味,还有一壶美酒。 萧凤仙坐在桌边,挑眉:“她不来?” 南烛点点头:“说是水土不服,属下说请个大夫看看,她也不肯。” 萧凤仙的脸色瞬间难看。 什么水土不服,听起来就很假。 那个女人长途跋涉来探望他,明明关心他,却又不肯跟他一起吃饭,什么意思! 眼见自家少主怒意积蓄濒临爆发,南烛想了想,低声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凤仙瞥他一眼。 这个护卫长惯会装腔作势,难道他不让他讲,他就当真不讲了吗? 南烛从怀里取出厚厚一沓书信,正经道:“其实属下这一年来,一直冒充少主跟魏姑娘通信,少主不知,您和魏姑娘的感情已经炉火纯青情比金坚。莫非是在书房的时候,少主冷落了魏姑娘,魏姑娘恼了,才不肯跟您一起吃饭?” 萧凤仙翻看书信。 这些信没有一封是那寡妇写的。 南烛这傻子,分明是跟绿柚通信了一整年。 他掂量着书信,半晌,忽然问道:“你去请她的时候,可曾亲眼见到她?” “未曾,魏姑娘说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萧凤仙心底生出一个猜测。 恐怕,那寡妇已经知道了书信的事,并且误以为那些信真是他写的,所以不好意思来见他。 他吩咐道:“去把绿柚和青橘叫过来。” 两人被带了过来,萧凤仙开门见山,询问书信的事。 两人哪敢隐瞒,连忙跪倒在地,把事情托盘而出。 南烛崩溃:“什么,那些信不是魏姑娘写的,是你写的?!” 绿柚也很崩溃:“怎么回信的人是你呀?!伱一个公公写那些东西恶不恶心!” “谁是公公啊!”南烛更加崩溃,“我虽然在花爷爷手底下长大,但我不是公公啊!” 萧凤仙没管这三个蠢货,起身离席。 他来到魏紫的厢房,厢房空空如也,行李却还在。 天都黑了,小寡妇人生地不熟,能跑哪里去? 怕是去他书房里偷信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房门果然有被推开的痕迹。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房里传出一阵窸窣声响,很快就没了动静,料想是那寡妇吓得藏起来了。 萧凤仙推门而入。 书房格局疏落大方,能藏人的也就那张竹榻底下。 他瞥了眼露在外面的裙角,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他落座,唤来小厮:“去请王夫子,上回他给我讲的兵法甚是有趣,请他来再给我讲上一个时辰。” 竹榻底下。 魏紫蹲在黑暗里,听见这句话,几乎要晕过去。 谁大半夜上课啊,萧凤仙是不是有病! 她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得藏到什么时候啊! 王夫子很快来了。 魏紫听他们谈论兵法,又不太能听懂,蹲的双腿发麻。 终于捱过一个时辰,她听见萧凤仙送王夫子出去的脚步声,连忙钻出来,顾不得规矩,坐到竹榻上,哆嗦着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咦,嫂嫂怎么在我房里?” 魏紫动作一僵。 她缓缓抬起头,萧凤仙那厮回来的可真快,正负手站在房门口看她。 魏紫尴尬不已:“我……” “嫂嫂自称水土不服,不肯赴宴,可我瞧着,嫂嫂分明活蹦乱跳的,想来是在装病。嫂嫂为何要装病骗我?” 萧凤仙步步逼近,在她跟前停下,微微弯腰,双手搭在少女的身侧,恰把娇小的她圈在怀里。 魏紫仰头,正对上他那双漂亮锐利的狐狸眼。 呼吸可闻。 萧凤仙凑到她的耳畔,压低声音:“嫂嫂在信里情之切切,字字句句都是爱我,怎么见了面,反倒这么冷淡?嫂嫂不爱我了吗?” 他身量高大挺拔,笼罩在魏紫上方,犹如一座山峦。 他肌肤冷白,面容俊俏昳丽如妖鬼,眉梢眼角却都是戾气和桀骜,他的身上甚至染上了浓厚的血腥气,那是经历过无数杀戮才会养出来的阴暗气息。 偏偏他的语气充满了委屈,仿佛是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魏紫的面颊,他故作柔情似水:“我还盼着和你见面的那日,做一些信上描述的事情,你怎么就突然拒我于千里之外了呢?莫非,是故意如此,好增添一些情趣?” 魏紫呼吸急促。 什么情趣,这厮满嘴里说的是什么鬼话! 她一把推开萧凤仙,仓促地走到书房中间,好方便自己随时逃跑。 她咽了咽口水,解释道:“那些信……那些信根本就不是我写的,是绿柚她们自作主张替我写的。你给我的那些信,我一封也没看过!我今夜偷偷来你这里,就是想拿走那些信。” “哟,嫂嫂这是玩腻我了,想找借口抛弃我?” 魏紫辩解:“我不是!我没有玩腻你——不是,我从来没有玩过你!” 灯烛熠熠,少女的脸颊绯红如一颗苹果。 萧凤仙很想啃上一口。 逗这小寡妇,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嫂嫂玩弄我的感情长达整整一年时间,现在却说那些信根本就不是你写的。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坏的女人。” “我……” 魏紫解释不清楚了,长睫扑闪,奶栗色的桃花眼里忍不住蒙上一层水雾。 她哽咽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现在把那些信还给我。” “你让我还我就还?除非,嫂嫂答应我一件事。” 魏紫看见了一丝希望:“什么事?” 萧凤仙想了想,逗她道:“要不你亲我一口。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姑娘主动亲过我。” 魏紫沉默。 她低头盯着绣花鞋:“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请回。”萧凤仙慢条斯理地坐到书案后,“我要温书了。” “你——” 魏紫被他气得不轻。 她咬了咬牙,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暂且先回房。 第87章 这不得活活迷死那小寡妇 第88章 这不得活活迷死那小寡妇? 青橘和绿柚见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不禁询问起缘故。 魏紫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一遍,又担忧道:“那些信放在他那里,终究是个隐患,我还是要想办法拿回来的。” 青橘很抱歉:“奴婢只是想撮合姑娘和少主,并不知道会给姑娘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绿柚建议道:“我们家少主精的跟狗一样,魏姑娘,你想偷肯定是偷不回来的。不如向他撒个娇。” 魏紫吃惊:“撒个什么?” “撒个娇。”绿柚满脸理所当然,“俗话说得好,‘会撒娇的女人有糖吃’,男人都怕女人撒娇,你撒个娇,他招架不住,自然就把信还给你了。” 魏紫讪讪。 她只听说过“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从没听过“会撒娇的女人有糖吃”。 绿柚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俗话! 她迟疑地捏着小手帕:“可是,可是我也不会撒娇呀!更何况,天底下哪有长嫂向小叔子撒娇的,给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我,我得端着长辈的架子呀!” 绿柚和青橘无言以对。 魏姑娘看起来软糯可欺,她端哪门子架子,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长辈的架子! 绿柚怂恿道:“姑娘有求于少主,就别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声音放嗲一点,表情放可怜一点,求他的时候,温柔地拉一拉他的衣袖,少主心一软,不就把信还给伱了?” 魏紫将信将疑。 萧凤仙那个人那么坏,这么简单就肯还她信? 次日清晨,薄雾弥漫。 萧凤仙在园子里舞戟。 魏紫用竹节白玉簪挽起鸦青发髻,穿了身藕粉色的浅领襦裙,捏着一把绢面团扇,白底绣花鞋干干净净,坐在不远处的石头边观看。 石头旁边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水旁种着绣球花、月季和百子莲等花卉,这个时节正值花期,薄雾里开得鲜嫩娇艳。 “撒个娇……” 魏紫盯着那道矫健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捏紧扇柄。 她两辈子也没撒过娇。 就算是面对萧凌霄,也不曾嗲嗲地说过话。 “嗲……” 魏紫抚了抚自己的咽喉,练习怎样夹起嗓子发嗲。 那边,萧凤仙早已注意到魏紫。 隔得有些远,隐隐看见她抚着咽喉,好像是在调嗓子,她是打算唱戏吗? 女人的事都很难捉摸。 萧凤仙想着,随手脱下上衣。 少年风风雨雨历练了整整一年,浑身的肌肉更加紧实,宽肩窄腰,腹肌蔓延到袍裤里。 他舞着战戟,暗道就他这身段,肯定比那些从不练武的白斩鸡书生们强,这不得活活迷死那小寡妇? 起风了。 来自南地的长风轻盈地穿过花园,浅粉色的地桃花被纷纷扬扬地卷起,随风直上云霄。 魏紫仰起头,举起团扇遮风,目送花瓣被吹上树梢。 等风停的时候,一朵地桃花飘然坠落,正巧落在魏紫的唇前。 她轻轻张开樱唇,下意识咬住花蒂。 那边,萧凤仙的余光始终往这里瞟。 他没能迷死小寡妇。 不过,他快要被小寡妇迷死了。 溪水边的少女唇边叼花,清纯无垢,谁懂啊! 忍无可忍。 他提着战戟走过来。 踏过浅浅的溪水,他在魏紫面前弯下腰,低头吻向她唇边的那朵地桃花。 魏紫怔住,还没回过神,就被少年托住后颈。 她被迫往后仰倒,奶栗色的瞳孔睁得圆圆,少年气息炙热,起初只是吻她唇边的那朵地桃花,随即隔着那朵地桃花吻向她的唇。 桃花瓣清嫩泛凉。 少年的吻却是火热。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忘了反抗。 等回过神,萧凤仙松开手,嘴里还叼着那朵快要揉烂的地桃花。 他盯着魏紫的眼睛,嚼烂那朵地桃花,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他的牙齿有些尖利,狐狸眼深沉幽暗,像是山林里狡黠霸道的妖鬼。 魏紫颤颤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唇:“你,你……” “甜的。” 萧凤仙微笑。 也不知道是在称赞地桃花,还是在称赞别的什么。 魏紫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死死捏着团扇扇柄:“你混账……” 她连骂人都软绵绵的。 萧凤仙反问:“我混账?嫂嫂故意欺骗我的感情,难道你就不混账?” 魏紫又生气又窘迫,知道自己是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萧凤仙笑了笑:“嫂嫂放心,那些信我会处理干净,不会叫别人抓到你的把柄。” 事实上,那些信他昨夜就烧干净了。 虽然不是魏紫写的,但倘若被别人看见了,确实解释不清。 魏紫听他这么说,担惊受怕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凤仙哥哥!” 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 魏紫望去,十五六岁的少女穿过花园小跑而来,亲昵地仰起头:“凤仙哥哥,这个女人是谁呀?是你的金屋藏娇吗?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呀。” 少女穿粉裙,容貌十分可爱娇俏。 她唤二弟“凤仙哥哥”,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萧凤仙简单介绍了两人的身份。 “哦,原来你就是凤仙哥哥的长嫂。”慕容九里好奇地打量魏紫,随即弯起杏眼,“凤仙哥哥在颍川的这一年,我很照顾他的。不过他总是板着脸,还总是欺负我。” 少女言语间藏着暧昧。 萧凤仙不喜欢这种暧昧,冷冷道:“谁欺负你了?别弄的咱们好像很熟似的。” 慕容九里鼓了鼓腮帮子,递给魏紫一个“你瞧”的眼神。 萧凤仙蹙了蹙眉。 魏紫好奇。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像是朋友却又不像。 她想起什么,由衷道:“多谢慕容姑娘照顾我家二弟,我带了些山阴县的特产,不如慕容姑娘拿一些回去。” 特产是茶叶和笋干。 魏紫想着萧凤仙或许想念家乡的味道,因此多带了一些,正好送给慕容九里。 慕容九里看着魏紫递过来的盒子,没伸手去接,笑道:“哦,原来是茶叶和笋干呀,我还以为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呢。嫂子这么远过来一趟,不会就只带了这些便宜东西?” 魏紫有些尴尬。 她来得匆忙,倒是没想过礼物便不便宜。 “爱要不要。”萧凤仙不耐烦,“南烛,撵她走。” 南烛早就迫不及待了。 撵走了慕容九里,南烛解释道:“魏姑娘,她是当朝太子的未婚妻,脑子不大好,总喜欢往少主这里跑,实际上少主很讨厌她的,跟她没有任何男女私情。” 萧凤仙的脸有些挂不住。 这护卫长可以换掉了,明明是他的人,却整天向着那寡妇是怎么回事?! 他需要他来解释了?! 他又不喜欢那寡妇! 第88章 嫂嫂看我作甚 第89章 嫂嫂看我作甚? 南烛是真心实意想撮合两人的。 起初他也瞧不上魏紫,可是后来少主被关在书院,是魏姑娘冒着大雨亲自去接的。 她为了少主,勇敢地跟杨家母子作对,那一刻,即便他只是个外人,也感受到了家人的爱和温暖。 对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而言,“家人”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有时候甚至比黄金还要珍贵。 他自己是个孤儿,但他希望少主能拥有家人。 面对南烛的解释,魏紫坦诚道:“我没有生她的气,她身份高贵,我拿这些土特产当见面礼,确实有些磕碜,是我考虑不周。” “哪里磕碜了?” 萧凤仙不满,拿起一根笋干咬了一口:“明明很好吃,是她不识货。” 他嫂嫂亲自晾晒的笋干,是世上最好吃的笋干。 魏紫愣了愣,这人牙口也太好了! 她连忙夺过笋干:“生的!” “生的也好吃。” 魏紫被他逗笑。 清晨时溪水边发生的事,一时竟忘在了脑后。 次日,七夕。 魏紫生怕萧凤仙又搞出什么花样,打算在房里称病不出来。 然而萧凤仙亲自来请:“今天章夫人在城里设宴,宴请颍川的富商们去积香楼吃酒,我这里恰好有邀请帖,嫂嫂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魏紫卧在榻上,正咬着一缕青丝。 闻言,她心动地坐起身,试探道:“可是那位颍川首富,章夫人?” “是她。” 魏紫眼睛一亮。 这位章夫人中年丧夫,却凭借过人的头脑,把粮食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短短十年时间就一跃而成颍川首富,是她很崇拜的女子。 她宴请富商,席上定然会讨论经营之术。 她哪怕只是旁听,也能学到许多东西。 思及此,她连忙起身下榻:“那你等我,我这就洗漱梳妆。” 萧凤仙看着她在房里忙碌的样子,忍不住牵起嘴角。 这小寡妇老实温软,一点坏心眼都没有。 他想拿捏她,真是再简单不过。 七夕佳节,颍川城处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热闹。 积香楼富豪云集。 魏紫坐在桌旁,听他们议论南来北往的各种生意,很是开了一番眼界。 原来世上一片叶子、一朵花,都能换成钱。 原来中原的丝绸和茶叶,卖到西域能翻好几十倍的价钱。 原来穿过茫茫大海,还存在着许多别的国家。 她认真聆听,萧凤仙一手撑着腮,安静地凝视她的侧脸。 世上怎么会有姑娘长了这么漂亮的侧脸? 鼻梁挺拔又秀气,嘴唇小的像是樱桃,脸部轮廓的线条比画出来的还要完美精致,卷翘的睫羽像是蝶翼,她宛如一个温柔婉约的瓷娃娃。 他正看得出神,席上忽然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跟魏紫搭话:“这位姑娘瞧着眼生,也是咱们颍川的生意人吗?不知做的什么生意?” 魏紫谦虚地回答道:“我是陵州人,没做什么大生意,只开了一间小酒馆。” “哦,开了一间小酒馆……”中年富商用意味深长的视线扫过魏紫的胸脯,“妹妹的酒馆开在陵州什么地方?改日,哥哥去照顾你生意的时候,妹妹可要亲自招待才好。” 言语之间,显然是误以为魏紫是干那种生意的了。 席上众人大都是男子,闻言暧昧不清地笑了起来。 魏紫莫名其妙。 她不太能理解,这些人在笑什么。 就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萧凤仙直接掀了桌子。 “哐当”巨响,酒菜碗碟撒了一地。 席上的人全部呆住。 这可是章夫人设的宴,这个少年在搞什么?! 萧凤仙抄起酒壶,直接砸在了那个中年富商的脑袋上! 中年富商哀叫一声,捂住脑袋疼得倒地不起。 萧凤仙犹不解气,又恶狠狠踹了他一脚:“一把年纪都能当人家爹了,还哥哥妹妹,谁是你妹妹?再敢放肆,老子割了伱的舌头,断了你的手!” 旁边有人劝架:“大家热热闹闹地吃酒,你怎么打人啊?!” 中年富商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当即就要找章夫人评理。 章夫人被侍女们簇拥而来,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只轻笑一声,告诉那富商道:“他是凤记商行的东家,你调戏的那位姑娘,是他的长嫂。” 原本吵吵嚷嚷的中年富商,瞬间偃旗息鼓。 谁不知道凤记商行掌管了几乎整个南方的漕运生意,在盐铁方面也和官府合作密切。 得罪了凤记商行,就等于失去了水上的运输权。 他捂着脑袋上的伤口,后怕地瞅了眼萧凤仙,当机立断转头给魏紫赔礼道歉,又送上许多名贵的珠宝。 魏紫更加莫名其妙。 她拉了拉萧凤仙的衣袖,小声问道:“他哪里调戏我了?” 萧凤仙瞥她一眼:“笨死你算了。” 魏紫:“……” 她独自品了会儿,终于品出了不对劲儿。 看她震惊地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萧凤仙翻了个白眼。 幸好有他保驾护航,否则,这小寡妇混在生意场上,只怕裤衩子都被骗的一条不剩了。 章夫人请萧凤仙和魏紫单独去了楼上的雅座,重新为他们设宴。 魏紫全程都用崇拜的眼神盯着章夫人,时不时地请教几个问题。 章夫人笑着一一应答,又忍不住瞥了眼萧凤仙。 若论做生意,她其实是不如这个后生的。 关键是这个后生读书也好,将来科举做官指日可待,投资潜力极大。 偏偏他的长嫂不崇拜他,反而崇拜她这么个外人,瞧把他气的,都龇牙咧嘴了。 章夫人有意和萧凤仙打好关系,继续生意上的合作,因此对魏紫的询问知无不答,甚至主动和她敲定了一笔合作。 “每年给紫气东来提供一百斤胭脂米?” 魏紫好奇。 她只听说过碧粳米,可从未听说过胭脂米。 “色如胭脂、粒长气庾、产量稀少、价钱珍贵,朝中勋贵人家才能吃上。”章夫人微笑,“我和魏姑娘一见如故,愿意每年给你的酒楼提供一百斤胭脂米。别家酒楼都没有,魏姑娘可是头一份,定能吸引更多身份显赫的客人。” 魏紫捏紧小手帕,由衷道谢。 她知道商人重利,章夫人肯对她好,定是看在了萧凤仙的面子上。 宴饮过后,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魏紫忍不住频频偷看萧凤仙。 萧凤仙负着手,目不斜视:“嫂嫂看我作甚?” 被抓了个正着,魏紫脸颊微红。 第89章 一胎九个她还活不活了 第90章 一胎九个?她还活不活了 她低下头,暗道在山阴县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萧凤仙的身份,他就像是过街喊打的老鼠,被所有人瞧不起。 可是走出那些大山之后,少年峥嵘初显,即便是章夫人那种大人物,也愿意卖他一个好。 别人做生意或许会亏本,但她知道,只要有萧凤仙在,她就永远都能赚到钱。 她诚恳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二弟很了不起。如果没有你的帮衬,那座酒楼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生意。” 萧凤仙轻哼一声。 他本来就很好,这小寡妇现在才知道吗? 他道:“那嫂嫂怎么感谢我?” 魏紫想了想,提议道:“咱们去乞巧市上逛逛。” 乞巧市是七夕节特有的集市,不仅热闹繁华,还会贩卖许多乞巧节的物件儿。 魏紫买了一袋巧果,用面食制成,捏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小玩意儿,十分可爱,也是乞巧节必吃的点心。 她把巧果递给萧凤仙:“喏,送给你。从前在陵州的时候,你什么节日都不肯过,现在似乎也是如此。可咱们活在人世间,逢年过节,总要吃点应景的食物,才能沾上热闹和喜气呀!” 萧凤仙挑着眉,嫌弃地接过。 甜腻腻的面食,他不喜欢。 若是别人送的,他早随手扔了。 然而小寡妇的桃花眼弯弯的像是月牙儿,笑容甜的仿佛蜜糖,他一点也没办法拒绝。 除了纵容她,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逛了一路,萧凤仙买了个磨喝乐当做回礼送给魏紫。 是个木雕的娃娃,举着碧青的荷叶儿,胖嘟嘟的很讨人喜欢。 掌柜的喜气洋洋地笑道:“公子和夫人一看就是新婚不久,这磨喝乐寓意多子多福,二位定能长长久久,一胎九个,儿孙满堂!” 魏紫:“……” 一胎九个? 她还活不活了! 她红着脸争辩:“我是他的长——” 萧凤仙按住她的脑袋,含笑扔给掌柜的一锭银子:“说得好,赏!” 从店铺出来,魏紫抱着磨喝乐,脸蛋仍旧红扑扑的,憋着一口气不肯看萧凤仙。 “不过开个玩笑嘛,嫂嫂伱生什么气?” 魏紫迈着莲步走在前面:“我没有生气。” 萧凤仙凑到她旁边,笑道:“还说没生气,瞧瞧,嘴巴噘的都能挂一壶油了!” “你——”魏紫羞恼地抬手掩住唇瓣,“你的嘴巴才能挂油壶!” 这厮惯会气她。 可真恼人啊! 两人正拌嘴,正前方忽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陈瑞香推着轮椅,陈紫荆坐在轮椅上,也来逛乞巧市。 陈紫荆自打被慕容九里打断了双腿,不敢声张报复,又不敢告诉父母,只好偷偷写信给亲妹妹陈瑞香,请她前来照顾。 面对颓败的兄长,陈瑞香十分心疼,愤恨询问是谁动的手,然而陈紫荆哪里敢说出来,只说是自己摔的。 在大街上骤然撞见萧凤仙何魏紫,陈紫荆脸色苍白了一瞬。 他如今方才知晓,萧凤仙并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招惹的人。 他垂下眼睛,紧紧掐住双手,轻声道:“从那边走。” “哥?”陈瑞香不解,“咱们干嘛要避开他们?好像咱们怕他们似的。不过就是妓生子和一个寡妇,有什么可慌张的?” 说罢,不顾陈紫荆的意愿,推着他继续往前。 行至魏紫跟前,陈瑞香道:“你也来颍川探亲?” 魏紫福了一礼,笑道:“真是有缘,能在这里见到陈姑娘。咦,陈公子的腿怎么了?” 真奇怪,本该被打断腿的萧凤仙活蹦乱跳的,陈紫荆反倒是真的断了腿。 魏紫悄悄瞥了眼自家二弟,莫非陈紫荆这腿,跟她二弟有关? 萧凤仙负着手,似笑非笑地扫一眼陈紫荆。 陈紫荆压根儿不敢跟他对视,笼在袖管里的双手越掐越紧,几乎把掌心掐出一片青紫。 他低声答话:“不小心摔的。” 魏紫点点头,客气道:“那陈公子可要小心点。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魏紫和萧凤仙走后,陈瑞香蹙眉:“哥,你怎么看起来很害怕萧凤仙似的?!莫非你的腿伤,跟他有关?” 陈紫荆的眼睛逐渐泛起憎恨的红血丝。 他声音喑哑:“萧凤仙,根本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就连丞相千金、太子殿下的未婚妻,也和他关系匪浅。瑞香,你这趟回家之后,好好替我盯着魏紫,我自有用处。若能跟她交好,那便更好不过。” 陈瑞香还是分得清局势的,于是点点头:“哥哥放心。” 陈紫荆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萧凤仙和魏紫。 萧凤仙,萧凤仙…… 他在心里反复喊着这个名字,一声比一声憎恨。 他不会放过他的! 还有魏紫…… 十六岁的少女像是逐渐长开的花骨朵,纤腰袅娜、容貌娇艳,身上那股子清纯娇憨劲儿,世间十分罕见。 他定是要弄到手的。 魏紫是萧凤仙的长嫂,这对叔嫂关系极好,若她愿意当他的妾,那么他便是萧凤仙的兄长,将来萧凤仙手上的资源,他也是有份的。 陈紫荆算计妥当,只觉腿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次日,清晨。 渡口。 “嫂嫂当真要走?”萧凤仙牵住魏紫的衣袖,“不多玩几天吗?或者干脆别回山阴县,就留下来照顾我,别的许多学生,都有长辈陪同照顾的,嫂嫂,我也想有人照顾。” 这人黏黏腻腻的,周围许多人看着,怪叫人害臊的。 魏紫推开他的手,认真道:“酒楼生意离不开我,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明年就是秋闱乡试,你好好读书,别再想乱七八糟的事了。”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道:“嫂嫂知道,你也大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对男女之事都颇为好奇。你放心,等你考上进士去了上京,嫂嫂就请媒人替你说一门好亲事,保管你满意。” 不等萧凤仙说什么,她正经地摆摆手,转身上船。 萧凤仙目送大船启程,被气笑了。 这寡妇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需要她来替他说亲? 他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头,黑着脸折返回书院。 魏紫回到山阴县,已是数日之后。 她离开这么久,萧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休整了两天,青橘突然禀报,说是陈瑞香登门拜访。 魏紫不解:“陈瑞香?她找我做什么?” 第90章 以前是防狗,现在是防狼 第91章 以前是防狗,现在是防狼 陈瑞香是带着礼物来的。 落座之后,她指了指丫鬟们捧着的那几个锦盒:“里面是一些衣料,十分轻薄柔软,适合夏季穿,送给魏姐姐裁制衣裳。” 魏紫谢过她,示意青橘上茶。 陈家两兄妹,没一个省油的灯。 只怕今日登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面上不显,柔声道:“陈姑娘找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魏姐姐的夫君英年早逝,真是可怜。魏姐姐如今才十六岁,总不可能给他守一辈子的寡。”陈瑞香打量魏紫房里的陈设,“魏姐姐就不考虑再嫁吗?” 她说着话,忍不住眯了眯眼。 房里陈设富贵精致,一些物件儿连她都用不起,并不像是穷酸寡妇的闺房。 果然哥哥说的是对的,萧凤仙和魏紫这对叔嫂,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魏紫捏着手帕:“自然是要再嫁的。” “魏姐姐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哥哥?”陈瑞香开门见山,“我哥哥乃是县令之子,出身官宦人家不说,本人的才华也很出众,考上进士不过就是年的事。魏姐姐跟我哥哥,真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魏紫暗暗挑眉。 原来是说亲来的。 她笑道:“我只是个寡妇,恐怕配不上陈公子。” “又不是当正室,无所谓配不配得上。”陈瑞香直言,“魏姐姐也知道你自己是个寡妇,想嫁给好人家当正室,根本就不可能。嫁给外面的穷人,又可惜了这幅好相貌。所以给我哥哥当妾,是魏姐姐最好的选择。” 魏紫沉默。 陈瑞香满口说的是什么鬼话,难道寡妇就不能嫁到好人家吗? 长得好看的寡妇,只能给人做妾,又是什么道理! 饶是脾气再好,她也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兄长还没娶正妻,妹妹就亲自张罗帮他纳妾,陈家的规矩就是如此吗?” “你——”陈瑞香恼羞成怒,狠狠拍了拍桌案,“魏紫,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还有,陈姑娘言语之间,仿佛我只有容貌拿得出手,难道在伱们兄妹眼里,我只是个漂亮的物件儿吗?”魏紫针锋相对,“陈姑娘,哪怕我容貌丑陋,我也不想自甘堕落给人当妾。你请回,今天的这些话,就当我从未听过。” 陈瑞香满脸通红,狠狠捏住拳头。 这魏紫不过是个寡妇,她堂堂县令家的千金,亲自登门给她脸,她竟然敢拒绝! 若非哥哥叮嘱跟她搞好关系,她现在就想砸了这间房! 她站起身,瞪了眼魏紫,威胁道:“魏姑娘久居深闺,恐怕不知道山阴县究竟是谁的地盘,又是谁说了算。魏姑娘,咱们走着瞧!” 魏紫毫不露怯:“青橘,送客。” 陈瑞香气恼地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魏紫每每外出,都有几个人悄悄跟踪。 绿柚不耐烦,按着剑柄道:“魏姑娘,要不奴婢去解决了他们?” 魏紫知道是陈瑞香派来的人,无非是为了监视她。 可她一个寡妇,无权无势的,哪里值得花这么多人力物力监视打探? 怕是陈紫荆开始怀疑萧凤仙的背后势力,所以安排陈瑞香通过她来探萧凤仙的虚实。 她道:“你杀了他们,反倒暴露咱们心虚。随他们去,咱们这段时间不外出就是了。” 魏紫最有耐心。 陈瑞香接连查了两个月,却还是一无所获。 得到的消息,无非是魏紫并没有出府,偶尔会去给邢氏请安,偶尔在房里做做针线活儿,跟寻常妇人一般安分守己,不像是那种背后藏有势力的人。 陈瑞香恼了,暗道定是她哥哥糊涂了,不过是个乡下出来的寡妇能掀起什么风浪,于是懒得再管魏紫,撤了所有监视的人。 …… 秋收冬藏,寒来暑往。 又是一年。 魏紫窗外的梅花树又粗壮几分,她这一年来夜夜练字,自觉笔法又精进几分。 闲来无事,于是除了练字,又花重金聘请了上京城技艺最好的琴师教导琵琶和长筝,听闻北方歌舞盛行,也学了几支舞。 十七岁的少女,腰肢细软,娉娉婷婷。 层层叠叠的雪白舞裙,在花园里翻转回旋如翩翩大雪。 少女衣袖半遮面,低首回眸时,长开的脸褪去稚嫩,比两年前更加娇艳精致,奶栗色的桃花眼天生含情,她像是一朵深春时节盛开的雍容牡丹,四周的景致也被她衬托的黯然失色,视线所及,只有她那张倾国倾城貌。 一舞未毕,魏紫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她揉着腿站起身,脸颊微红,笑起来时透着天然的娇憨:“转圈的动作好难。”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气质温婉天真,并不像她极致明艳的容貌那么具有攻击性。 绿柚抱着长剑站在旁边,暗暗叹了口气。 她跟了魏姑娘两年。 青橘侍奉魏姑娘沐浴时,她偷偷蹲在横梁上观看,魏姑娘人如其名,生得娇艳欲滴如花中之王,一身冰肌玉骨,活脱脱就是个标准的红颜祸水,看起来就很精明有野心,拿捏男人简直易如反掌,就跟话本子里那些弑父杀君要当女帝的妖妃似的。 可她的性子,怎么如此绵软可欺? 一开口就露馅儿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很好骗的娇气包。 这给她家少主看见,还不得猴急的生吞了她! 这一年少主跑去西北军队历练,怕是一年没见过女人,谁知道他见到魏姑娘会是什么反应,她一个女子看见魏姑娘那身段都忍不住意乱情迷,少主看见了还不得迷死! 总归魏姑娘很危险就是了。 青橘给魏紫递上一盏茶,高兴道:“姑娘,奴婢刚刚收到消息,少主明天就要回来了。咱们可要准备准备,为他接风洗尘?” “明天?”魏紫接过茶盏,算了算时间,笑道,“是了,再过两天就是秋闱乡试,他是该回来了。咱们多准备几道鱼,他就爱吃鱼。” 青橘笑眯眯地答应:“奴婢这就亲自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鱼。” 她走后,绿柚磨磨蹭蹭地走到魏紫跟前:“魏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绿柚,你跟我客气什么?” 绿柚从怀袖里取出一把匕首,郑重地交给魏紫:“见到少主以后,您最好别笑,也别开口跟他说话。这把匕首给您防身用,您记得夜间锁好门窗,可千万要保重。” 魏紫:“……?” 怎么,现在见萧凤仙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吗?! 她紧张地抱着匕首,结巴道:“我我我,我是要防着他吗?” 绿柚语重心长:“以前是防狗,现在是防狼。” 第91章 我没想你的腹肌 第92章 我没想你的腹肌 是夜。 闺房点起了灯烛,挂在檐下的两盏灯笼散发出薄光,引来白色飞蛾上下翩飞。 穿着窄袖劲装的青年出现在树影里,他披着薄薄的玄黑色披风,风尘仆仆的身影被笼光拉长,狐狸眼内勾外翘漂亮如妖。 梅花树有些遮挡视线,树枝把雕花窗切割成无数碎片,隐约可见那寡妇正在灯下弹琴。 他闭目倾听,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年九娘子山的茉莉花香。 “少主,”南烛跟在他身后,“您不进去跟魏姑娘打声招呼吗?” 萧凤仙睁开眼:“我让你查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当年他指使南烛盗窃了萧家的库房,却发现存银所剩无几。 加上魏紫的那番说辞,便也怀疑起萧凌霄是否还活着,于是暗暗留了个心眼。 前阵子他记挂这件事,特意派人去上京翻阅当年的进士名单。 提起那件事,南烛脸色有些复杂:“萧凌霄……确实还活着。他当年不仅考上了进士,还攀附上昌平侯府,当了侯府的赘婿。停妻再娶乃是大罪,为了防止魏姑娘去上京城闹,他特意联合萧贵夫妇,向魏姑娘隐瞒实情,只说是溺水死了。这些年萧家库房的存银,尽都悄悄拿去补贴给了他。” 他说着,颇有些唏嘘生气。 见过爱慕虚荣攀附权贵的,没见过为了荣华富贵假称自己死了的。 魏姑娘那么好的女子,他说不要就不要。 萧凌霄…… 他怎么干得出来! 萧凤仙低低笑了一声,丝毫不意外。 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小时候人品就不怎么样,如今长大了,就更差劲儿了。 主仆两人的低语声,传进了闺房。 魏紫只听得外面窸窸窣窣像是有人低语,她放下琴,起身推开雕花窗:“谁呀?” 疏影横斜。 站在梅花树后的青年身姿颀长高大,玄黑色的斗篷被夜风吹得翻卷,抬眸时四目相对,他的脸褪去了稚嫩,轮廓挺拔线条漂亮,眉眼间都是桀骜。 “二弟?” 魏紫愣住。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怎么今天晚上就…… 萧凤仙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胸口。 她沐过身,鸦青长发松散地垂落在身后,穿了一袭宽松的浅领丝绸中衣,盘扣松了两粒,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暗淡的笼火下,饱满的曲线暴露无遗。 他声音沉沉:“因为思念嫂嫂,所以一路快马加鞭,提前回来了。” 魏紫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见自己松开的盘扣,连忙红着脸捂住领口。 这人怎么回事,一回来就盯着她看! 盘扣散了,都不知道提醒她! 她红着脸道:“我,我先进去更衣梳妆。”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窗。 等魏紫收拾好自己,匆匆从房里出来时,已是两刻钟之后。 她维持着端庄稳重,抬手扶了扶竹节发簪:“让二弟久等了。” 萧凤仙负着手:“别的女人也就罢了,如果是嫂嫂梳妆打扮,那我多久都等得。” 魏紫一噎。 这个人讲话,还是那么不知分寸。 她把萧凤仙请进屋子,屋内灯火明亮,她细细打量他,他如今长得好高大,显得她格外娇小,只堪堪到他的肩膀位置,便是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他的耳朵说悄悄话。 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薄披风,指节修长干净,许是风吹日晒惯了,冷白的肌肤变成了麦色,眉眼比一年前更加深邃英俊,透着天然的压迫感和侵略感,像是一片看不见深度的黑海。 他如今,已经很有男人的模样了。 “嫂嫂在看什么?” 他望过来。 “没,没什么……”魏紫红着脸低下头,亲自给他端来茶水,“二弟长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萧凤仙接过茶盏。 西北军队的生活简直像是炼狱,去过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能不成熟吗? 他道:“这一年,嫂嫂过得可还好?” 魏紫与他隔着案几坐了,轻轻点头:“我都好。” 说完,便像是没了话题。 她低下头,不安地揉搓手帕。 她家二弟已经有了男人的样子,侵略感那么重,深夜与他独处,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其实仔细算算,她已经很久没跟男人说过话了,她这一年都忙着跟左花菱研究菜谱,偶尔会和玉合欢说说话,其余时间都待在府里学习弹琴和写字,身边没有出现过任何男人。 她偷偷瞟了眼萧凤仙的腰。 他长得那么高大,想必腹肌也比两年前更加漂亮健硕,要是他旧情复燃,突然想强迫她,那可怎么办? 万一打起来,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或许,她应该把绿柚送她的匕首掏出来。 可是该刺哪里呢? 她胡思乱想。 萧凤仙瞥向她,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女莹白如玉的耳珠。 这样漂亮的耳珠,应该配一对碧绿晶莹的翡翠耳坠。 她肌肤白,最适合佩戴翡翠了。 不过,珍珠和黄金也不错,他的嫂嫂容貌姝丽,能压得住黄金的俗气。 他敲了敲案几,想问魏紫是要翡翠首饰还是黄金首饰:“你要——” “我不要的!伱别这样!” 魏紫连忙红着脸摆手。 虽然他的肌肉很漂亮,但是深更半夜和他做那种事情,她不要啊! 萧凤仙挑眉:“不要什么?我怎样?” “你——” 魏紫语噎。 萧凤仙刚刚……好像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都是她自己在脑补。 萧凤仙见她双颊绯红,甚至不敢直视自己,不禁玩味:“嫂嫂刚刚在想什么?” 魏紫像是蔫儿了的兔子:“没,没什么,我没想你的腹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魏紫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她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她究竟在说什么呀! 萧凤仙被她逗笑了。 那笑声毫不遮掩,令魏紫更加面红耳赤。 良久,直到茶水都凉了,她才终于稍稍平复了情绪,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正儿八经地问道:“过两天就是乡试,二弟可准备好了?” “我的事,不劳嫂嫂操心。”萧凤仙不在意这个,“萧凌霄还活着,嫂嫂可知道?” 第92章 十七岁的解元郎 第93章 十七岁的解元郎 魏紫心头一紧,看向萧凤仙。 她是早早就知道了的,可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萧凤仙没注意到魏紫紧张的情绪,兀自讥笑:“嫂嫂大约还不知道,两年前他就考上了进士,凭着新科进士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入赘昌平侯府,成了个赘婿。如今在昌平侯的扶持下,已经在上京站稳脚跟,成了个从五品的芝麻小官,膝下还有个儿子。嫂嫂,你被他抛弃,委不委屈?” 委不委屈? 魏紫垂下眼睫。 她委屈了一辈子。 她轻轻咬住唇瓣,想起上辈子那些难过的事,哪怕已经回想过无数次,可今夜想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嫂嫂的眼睛怎么红了?”萧凤仙倾过身,大掌托起少女的脸庞,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嫂嫂是在为他伤心难过吗?嫂嫂还喜欢他?” 魏紫抬起朦胧泪眼。 青年近在咫尺,那双幽深的狐狸眼满含探究和怜惜,还有几分不悦和醋意。 她小声:“这么多年过去,我权当他死了,又怎么可能仍旧喜欢他?” “现在不喜欢,意思就是从前喜欢过咯?” 魏紫语噎:“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只知道窥探她的隐私。 她拿手帕擦了擦泪水,低着头背转过身去:“不理伱了。” 视线落在绣花鞋尖上。 以前…… 以前自然是倾慕过的。 萧凌霄他是山阴县读书最好的少年郎,皮相也生得俊俏白皙,她少女怀春,又是他光明正大的未婚妻,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倾慕。 她从懂事起,就很想嫁给萧凌霄。 他上京赶考的前夜,在园子里拉着她的手,告诉她等他金榜题名,就敲锣打鼓迎她去上京城做官夫人,还要给她买绫罗绸缎和金玉首饰,给她挣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那夜他的目光真诚炽热,那一刻,是她年少时最动心的一刻。 可惜,男人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他有了更好的选择,就果断地抛弃她了。 男人的甜言蜜语是多么廉价的东西,可她年少时,却错以为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山盟海誓。 魏紫摸了摸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真不想再见到他。” 萧凤仙喝了口茶:“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妻也不是,妾也不是,丫鬟也不是,嫂嫂,我都替你可怜呐。” 魏紫转身望向他,桃花眼亮晶晶的:“趁他还没回来之前,抓紧时间嫁给别人,你觉得如何?将来等他回家,我已经是别人的夫人,木已成舟,他就拿我没办法了!” 萧凤仙觉得这个主意不如何。 不仅不如何,还十分蠢笨。 他嘲讽:“为了避开他,选择匆匆嫁给别的男人,赌上自己的后半生。嫂嫂,这你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吗?这不是在解决问题,这是在逃避问题。” 魏紫愣了愣。 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可是…… 萧凤仙竟然说她是在逃避问题。 魏紫揉了揉额角。 但她家二弟那么聪明,她隐约知道他是对的。 她试探:“那,那你认为,我该如何?” “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他。”萧凤仙盖上茶盖,“嫂嫂不想杀他,那就进京告御状,告他停妻再娶,告他抛妻弃子,告到他丢了官位、心甘情愿放你自由为止。” 进京告御状…… 魏紫心跳微微加速,掌心冒出一层热汗。 她两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那位昌平侯。 要她面见天子告御状…… 这能行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和怯懦,萧凤仙正色道:“嫂嫂占着公理二字,怎么反倒自己害怕起来了?私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受害者,都应该有资格求一场公道,都应该有和罪犯对簿公堂的勇气。如果没有,那便是这天下的错。” 十七岁的青年,声音铿锵有力。 他坚定鼓励的视线化作一股力量,悄然注入魏紫的体内。 魏紫眼眶更红。 是啊,明明见不得光的人应该是那些作恶者,怎么反倒是受害者担惊受怕畏畏缩缩? 她道:“那,那二弟会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是不是?” 明明该是由她来保护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化作了她的依靠。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她就什么也不害怕。 他像山一样,替她遮挡了无数风雨。 萧凤仙点点头:“我会一直站在嫂嫂的身后。” 有了萧凤仙的鼓励和支持,魏紫不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了。 在他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她就待在闺房写诉状,想着将来去上京时,兴许能用得上。 她从没写过文章,然而当两辈子的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时,落笔竟意外的顺畅。 字字句句,都是血泪控诉。 …… 到放榜的那日。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魏紫来给邢氏请安,邢氏倚在窗前的榻上,正指使婆子给她炸鸡皮吃。 萧杜鹃坐在旁边,紧张道:“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放榜了?也不知道紫荆哥哥有没有考上举人,等的叫人焦心。” 魏紫侍立在侧,闻言忍不住望了一眼窗外。 即使知道萧凤仙一定能考上举人,这一刻也仍旧等待的心神不宁。 邢氏轻哼一声:“你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念叨陈紫荆,人家都懒得搭理你,你上赶着像什么话?哪有女人倒追男人的,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倒追怎么了?”萧杜鹃不服气,“我如今年岁不小,娘你不肯替我张罗婚事,我只好自己来咯!” 萧杜鹃瘪了瘪嘴,又道:“说起来,咱们家那个也去参加乡试了,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依我看,考不上最好,万一考上了,他又得耀武扬威。我最看不惯他那副轻狂样子!” 邢氏眯了眯眼睛。 她也是盼着萧凤仙落榜的。 这个肮脏卑贱的妓生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她的霄儿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府门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喧嚣声音。 邢氏心头一紧,连忙带着人迎了出去。 县衙里的老师爷亲自登门,笑道:“恭喜啊萧老爷、萧老夫人,贵府又出了一位举人!萧小公子不仅中举,还得了乡试第一名,乃是名副其实的解元郎!” 他身后跟着小厮们,抬了不少红绸扎裹的礼品,全是州里官府赏下来的。 魏紫跟在邢氏身后,隔着老远,就看见萧凤仙站在萧贵身边,正被一群人恭维祝贺。 她紧紧捏住手帕,压抑住铺天盖地的欢喜。 十七岁的解元郎…… 无论哪朝哪代,都十分稀罕呢! 第93章 怎么能便宜了他们 第94章 怎么能便宜了他们 “靠!” 萧杜鹃低声骂了个脏字:“就他,还能考中解元?!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邢氏的脸色也不好看。 考上就考上,反正将来是要给她的凌霄铺路的。 可他怎么偏偏考了第一名! 这不是打她儿子的脸吗?! 她迎上去,酸溜溜道:“不过就是个解元,又不是高中进士,哪里称得上了不起?只要不是个蠢货,稍微努力点,肯定就能考上啰!不值得你们如此大张旗鼓敲锣打鼓,给别人瞧见,定要笑话我们家小家子气。” 在场众人以老师爷为首,面色都有些微妙。 那可是解元郎! 乡试虽然不比春闱会试,但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多少学生寒窗苦读几十年,也没能考过乡试,隔壁县还有个叫范进的白发苍苍才考过,兴奋的直接就疯了。 他们在场的也有考了二十几年还没考上的,这妇人说话可真气人! 老师爷尴尬地笑了笑,道:“到底是大喜事,还是要摆几桌酒庆贺一下的。你们家开了三座染坊,是咱们山阴县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这不得去酒楼摆上几桌,请咱们大伙儿吃一顿?” 邢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要她花钱替那小畜生摆酒庆祝? 想都别想! 萧贵自然也不肯出那份钱,故作谦虚道:“孩子年纪小,摆酒也太过张扬了,未免会助长他骄傲奢侈的风气,对他的将来不好。还是等明年考上进士,再一同摆酒。” 众人也都知道萧凤仙的出身,知晓他在这个家不受待见。 得了萧贵的几把赏钱,便纷纷告辞。 邢氏迫不及待地翻看起那些礼物:“乖乖,这些糕点、猪肉、羊肉也就罢了,还有一盘银锭!这得有上百两纹银?!” 她摸着银锭,忍不住流露出酸意。 当年她的霄儿考上举人,可没这么多赏银。 不过就是个解元郎,瞧那州官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赏这么多银子! 简直是有钱烧得慌! 她端起那盘银锭,没好气地瞥向萧凤仙:“我们家把你养到这么大,又送伱去那么好的白鹿书院读书,这些银子拿来孝敬我们,不过分?” 萧贵抚了抚胡须,也满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霄儿在上京城开支那么大,他们全家几乎快要供应不上了。 这小畜生得了赏钱,不得拿去补贴凌霄? 今后他赚的钱,都得补贴凌霄! 魏紫望向萧凤仙。 这是他辛苦读书挣来的赏银,跟这对夫妇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便宜了他们! 她正想着如何委婉地帮萧凤仙保住银子,萧凤仙直接道:“不给。” 邢氏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道:“什么?” “我的赏银,为什么要给你们花?”萧凤仙夺过那盘银锭,“上京赶考还要一大笔钱,怎么,二位是打算替我出那笔钱吗?若是不肯出,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说?” 邢氏眼睁睁看着银锭被夺走,剜肉似的心疼,连忙推了推萧贵,暗示他把钱拿回来。 萧贵为难。 诚如萧凤仙所言,如果他们夺了赏银,却又不肯给他出赶考的路费,传出去多丢人呐! 旁人会骂他们苛待庶子的! 他们倒是无所谓,只怕将来口碑不好,影响了凌霄在上京城的体面。 毕竟,他如今可是侯府的贵婿呢! 他想着,满脸晦气地摆摆手:“拿去拿去!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拿出东西孝顺我们,一点用都没有,就知道吸我们家的血!” “吸血?”萧凤仙挑眉,“不如咱们今天好好算算帐,我究竟花了你们家多少钱?” 萧贵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自打把这孽障带回来,他就直接扔在后院不管了。 小时候穿的衣裳,全是捡凌霄穿剩下的,吃的东西也都是剩菜剩饭,自然没花几个钱。 他轻咳一声,端出长辈的威严架子,冷冷道:“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若能高中进士,也算为咱们家争光。要是将来能做官,就给你嫡母讨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不枉你嫡母这些年疼爱你、抚养你。” 魏紫险些笑出声来。 她自以为早就见识到了萧家人的厚脸皮,没想到他们还能厚颜无耻到这个份上。 这番话说出来,难道就不心虚吗? 恰在这时,府门外突然踉踉跄跄跑过来一个乞丐。 乞丐蓬头垢面,手里面拿着一根拐杖,仰头瞧见题着“萧府”二字的匾额,顿时泪流满面。 他挣扎着跨进门槛,哑着嗓子高声哭喊:“姑母!姑母!” 众人悚然一惊。 邢氏顾不得萧凤仙,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乞儿:“你……你是……” 乞丐猛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拨开脏发:“姑母,我是千日啊!我回来了!” 邢千日…… 邢氏捂住嘴,呆愣了片刻,才激动地冲上去扶起他,哽咽道:“千日啊,你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我可怜的侄儿呀!” 魏紫捏着小手帕。 秋阳落在身上,暖暖的。 可她像是感知不到温度,下意识起了一身冷汗。 邢千日怎么逃回来的? 他最后见到的人是她和绿柚,他一定会指证她们。 事情麻烦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只大掌忽然握住她的手。 她浑身一僵,仰头望去。 萧凤仙没事人似的注视前方,薄唇轻启:“别怕,有我。”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许是经常练武的缘故,手掌上还有一层粗粝的茧子,却能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魏紫两靥微红,垂下眼睫,努力抽出自己的手:“这么多人呢……” “我可怜的侄儿啊,你是怎么弄成这幅样子的?快跟姑母仔细说说!”邢氏抹着眼泪,“你一走就是两年,可知道你爹你娘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娘都急病了!” 邢千日咬牙切齿。 隔着人群,他阴毒地盯向魏紫。 他是被这个贱人卖去船上做苦力的! 他拉了整整两年的纤绳,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被折磨的几乎不成人样,两个月前趁着船夫们不注意,才偷偷逃了出来,可怜身无分文,只好一路乞讨回到山阴县。 “姑母——” 他正要指认魏紫,萧凤仙指尖无声无息地弹出一粒小石头。 小石头弹到邢千日的脖颈上,他两眼一发白,直接晕死在地。 第94章 嫂嫂很美 第95章 嫂嫂很美 魏紫望向萧凤仙,想来,这是他的手笔了。 萧凤仙倾身凑到她的耳畔:“放心,不会再叫他醒过来。” 青年呼吸温热,姿势暧昧。 魏紫心跳怦怦,勉强保持冷静,稍微拉开与他的距离:“多谢二弟替我收拾烂摊子。” 萧凤仙盯着她粉白通透的侧脸,笑容沁到了眼底:“我乐意替嫂嫂收拾烂摊子。” “我可怜的侄儿呀!定是饿晕过去了!”邢氏哭嚎着一把搂住邢千日,转头催促道,“杜鹃,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快去呀!请完大夫,再去把你舅舅和舅母请过来!快!” 萧杜鹃撇了撇嘴。 她一点儿也不待见邢千日。 等他养好了伤,舅母和她娘肯定又会逼着她嫁给他。 这废物怎么就没死在外面呢? 她原本还想去问问紫荆哥哥有没有考中举人,谁有空管这废物啊! 她厌恶地瞪了眼邢千日,不情不愿地出去请大夫。 邢氏等人抬着邢千日走了。 魏紫捡起掉在地上的红榜,仔细拍干净沾上的灰尘。 红榜喜庆,用描金的字写了萧凤仙夺得乡试第一的公文。 她抚了抚“萧凤仙”这三个字,忍不住翘起唇角。 “什么破烂玩意儿,嫂嫂捡它做什么?”萧凤仙嫌弃。 “才不是破烂玩意儿。”魏紫折叠起来,爱惜地捧在胸口,“这东西多有意义呀,我拿回去藏起来,等将来十几年、几十年后,再拿出来给你的子孙们翻看,叫他们知道伱年轻时有多厉害。” 秋阳温润,少女眉眼都是笑。 这座宅子里,只有她是真心实意为萧凤仙高兴的。 萧凤仙没觉得考上举人有多开心,然而看见她笑成这样,忽然发现考第一确实很不错。 两人往东南角走的时候,魏紫提议道:“考上解元,不办酒怎么说得过去,既然他们不肯替你办喜酒,不如由我请客,明晚在紫气东来设宴,为你宴请好友。把容嘉荣、玉合欢他们都请过来,正好你们也很久没聚过了。” 萧凤仙不在意这些虚礼:“嫂嫂做主就好。” “对了,邢千日那边,该如何处理?”魏紫压低声音,“可要悄悄地……弄死他?” “直接弄死太过扎眼,官府会调查我们的。不如喂一颗丹药,叫他成个活死人,从此说不了话写不了字,也就罢了。” 萧凤仙轻描淡写。 魏紫暗暗咋舌。 变成活死人多么痛苦啊,还不如直接死掉呢! 不过,她是不会心疼邢千日那种东西的。 次日,夜晚。 趁着邢家人和萧贵夫妇都围着邢千日的时候,魏紫和萧凤仙前往紫气东来赴宴。 江浪翻涌,天际暮光深紫彩云照金,十分绚烂。 魏紫下了马车。 今天是萧凤仙的好日子,她特意打扮了一番,云髻雾鬟、簪花敷粉,穿了件鲜亮的夹竹桃粉色襦裙,眼若桃花、腮如粉杏,宛如笼着一层烟霞霜雾。 她握着一面团扇,扶了扶花簪,低声问萧凤仙:“我打扮成这样,没给你丢脸?” 萧凤仙微笑:“嫂嫂很美。” 这似乎是小寡妇第一次主动为他梳妆打扮。 他心里也美得很。 魏紫这才放心,跟他一起踏进酒楼。 雅间设在顶楼,此刻楼角垂落长长的灯笼串,暮色里流光溢彩。 楼中人声鼎沸,生意极好。 叔嫂二人踏进顶楼时,左花菱系着围裙笑盈盈地迎出来:“东家、萧公子,我们等你们许久!酒菜都已经准备齐全,礼金也准备好了!” 说着,喜气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红纸包。 魏紫笑道:“哪能让你们出礼金?” “东家,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来喝喜酒,怎么能不出礼金呢?” 陈瑞香从拐角的西房出来,凑巧听见了这番话。 她躲在阴影里,十分诧异:“东家?紫气东来的左掌柜,称呼那寡妇东家?” 一早就听说紫气东来背后的老板是个很神秘的女人,难道魏紫就是那个女人? 这可不是小事! 她连忙走到走廊尽头的雅间:“哥!” 陈紫荆也考上了举人,正在这里办酒,招待同龄的公子小姐们。 陈瑞香趴到他耳畔,低声把事情讲了一遍。 陈紫荆晃了晃酒盏:“你当真听清楚了?” “清清楚楚,千真万确。”陈瑞香扬起一个贪婪的笑容,“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说得对,那对叔嫂果然不简单,没想到他们这么有钱!你要是纳了魏紫为妾,这座能下金蛋的酒楼,可就归你了!将来我的嫁妆,也能翻上一番!” 陈紫荆饮尽杯中酒,势在必得地笑了几声,眼底阴鸷毕现。 他道:“机不可失,我明天就请媒人登门提亲。” …… 次日。 魏紫昨夜高兴,喝了两盏酒。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梳洗过后就倒在床榻上昏睡不醒。 一觉睡到晌午,尚还迷迷糊糊的时候,青橘忽然嚷嚷着把她摇醒:“姑娘,不好了,陈家来人提亲了!” 魏紫宿醉未醒,头疼欲裂。 她趴在枕上,含混不清道:“陈紫荆要迎娶萧杜鹃了吗?” “什么呀!”青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陈紫荆亲自登门,说要纳您为妾!现在人已经在花厅里坐着,就等您露面儿了!” 魏紫倏地睁开眼。 她匆匆坐起身:“陈紫荆要纳我为妾?!” 青橘点点头,快哭了。 她家姑娘和少主郎才女貌,给别人当妾那种事,可千万不要发生呀! 魏紫梳洗更衣,快步去了前院花厅。 花厅里,除了陈紫荆,还坐了一圈人。 萧贵夫妇自不必说,萧杜鹃此刻正双眼猩红地瞪向她,仿佛要活吞了她。 萧凤仙也在,似笑非笑地把玩杯盏,狐狸眼里藏满肃杀之气。 总之气氛十分诡异。 她一一见过礼,听见邢氏老大不情愿地开口:“儿媳妇,陈公子想纳你为妾,你可愿意?” “她不愿意!”萧杜鹃率先抢答,满脸嫉恨,“她怎么能给紫荆哥哥做妾?她一个寡妇,给紫荆哥哥提鞋都不配!紫荆哥哥,你是被妖怪附身了吗?!怎么能喜欢一个破鞋?!” 第95章 你们算什么东西呀! 第96章 你们算什么东西呀! 陈紫荆不悦:“怎么说话的?‘破鞋’二字,也是你一个黄花闺女能说出口的言词吗?更何况,她还是你的长嫂!” 萧杜鹃委屈抽噎:“紫荆哥哥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偏偏心仪我的长嫂,人家怎么能不难过呢?难道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比不上嫁过人的妇人?!” “杜鹃!”邢氏不悦地呵斥了一声,“伱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了?!” 萧杜鹃拿手帕捂住脸,哭的更厉害了。 陈紫荆没再搭理她,笑容温润地望向魏紫:“魏姑娘,礼物我都叫人抬过来了,是真心实意想纳你为妾。只要你点头,半个月之内我就抬你过门。” “这个……”邢氏堆起一脸笑容,插进他们的对话,“陈公子,她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跟我的霄儿正经拜过堂,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改不改嫁的,她说了哪能算数?更何况,正所谓从一而终,天底下没有寡妇改嫁的道理。我瞧着,这门婚事怕是不能作数。” “萧老夫人这话不对,”陈紫荆反驳,“寡妇再嫁的案例虽然稀少,但也不是没有。你不能为了一块贞节牌坊,就搭上魏姑娘的一辈子。” “寡妇再嫁,成什么体统?”邢氏略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没有再嫁出去的道理!正所谓好女不侍二夫,给别人看见我们家的儿媳妇给你当妾,我们家的体面和优雅还要不要了?!总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陈紫荆冷笑,“你是她的什么人,你张口就来一句不同意?你并非她的亲生母亲,所以没有权利干涉她的婚事。萧老夫人,魏姑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家圈养的畜生,恕我直言,你根本没资格过问她的事。” 他考上了举人。 再加上官宦人家出身,言语之间颇有些傲气。 仿佛纳魏紫为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 邢氏气得不轻。 这个晚辈,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可恨霄儿假死,不能给她撑腰,否则,她定要抬出霄儿新科进士和昌平侯的身份,狠狠治一治陈紫荆! 萧贵扫了一眼院子里的那些礼物。 三角眼闪烁着精芒,他突然和蔼地笑道:“陈公子稍等片刻。” 他拉起邢氏去了偏房。 没了外人,邢氏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我一早就看出魏紫那贱人就是个小娼妇,瞧瞧,趁着咱们霄儿不在,竟然勾搭上了县令的公子,真是水性杨花!” “也并非是坏事。”萧贵老谋深算地捋了捋胡须,“你想啊,把她送给陈紫荆,她就跟咱们家没了关系,将来霄儿衣锦还乡,也就不会背上停妻再娶的罪名。” 邢氏愣了愣,随即大喜:“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只是聘礼方面,咱们得多要些银钱。”萧贵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千两,如何?” 邢氏笑眯眯的,与他一拍即合:“甚好!” 花厅。 “五千两?!” 陈紫荆失声。 一百两就能买个美貌的花娘,他疯了,花五千两纳妾! 邢氏皮笑肉不笑:“陈公子也知道,我们家一向是把小紫当成亲女儿疼爱的,从小到大,养她的钱都得上千两了。你既然对她一见钟情,料想是愿意花重金纳她过门的。陈家又是官宦人家,五千两纹银,对你们而言应当不算什么?” 陈紫荆捏着折扇,掌心冒出一层汗。 五千两,他们家不是拿不出来。 只是花这么多钱纳妾,实在是不划算。 他望了一眼魏紫的容貌,又想起那座日进斗金的酒楼。 顿了顿,他终于下定决心:“两千两,如何?” 邢氏怪笑一声,懒散地往后仰靠:“没见过纳妾还要讨价还价的,陈家的体面便是如此吗?莫非陈公子根本不喜欢我们家小紫?” “便是娶妻,也无需花费五千两。”陈紫荆分毫不让,“萧老夫人,如果你们当真疼爱魏姑娘,就不应该奇货可居,坐地起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卖女儿!” 一场求亲,竟变成了讨价还价的交易。 魏紫坐在一侧,耳边充斥着碎银几两的尖锐争执。 仿佛她没有灵魂也没有喜怒哀乐,只是个可以买卖的花瓶。 胸腔里弥漫着躁意,她安静地坐在这里,许是宿醉的缘故,许是厌恶被这群人当做货物反复提起争论,她头疼欲裂,宛如被浪潮推上浅滩的一尾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魏姑娘终究只是个寡妇,如何能值五千?!三千两,已是我能出价的极限!” “笑话!没有五千两,休想把人带走!别说她是个寡妇,就算是徐娘半老,凭她那张脸和那副身段,你也能值回本钱!” 魏紫闭了闭眼。 忍无可忍。 她猛然打翻手边的茶盏。 瓷器碎裂的声音,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魏紫缓缓睁开眼。 她微笑,眼底却藏着恨意:“改不改嫁,难道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吗?为什么要由你们替我做主?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乐意嫁给谁就嫁给谁,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你们算什么东西呀?!” 她第一次说这么狠的话。 花厅寂静,落针可闻。 萧凤仙嗑着瓜子儿,掀起眼皮望向她。 少女美貌娇艳,性子本该娇憨清纯,此时此刻身上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像是再也不肯困在囚笼里。 他弯起薄唇,鼓掌:“嫂嫂说得对。” 萧贵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拍了拍桌案,对魏紫厉声道:“这就是你跟长辈们说话的态度?!” “是,这就是我的态度。”魏紫一副摆烂的姿态,“公公想如何?” “你——” 萧贵语噎。 印象里的魏紫,一惯老实本分,怎么突然讲话这么冲? 邢氏也怒了:“魏紫,你这是什么态度?!再敢顶撞长辈,就去祠堂跪着!” “我就是这个态度,今后,也会是这个态度。”魏紫端坐不动,脊背挺直,“婆婆若是不喜欢,那我搬出去住就是了。” 邢氏惊呆了。 她这个儿媳妇一向软弱可欺,今天居然说要搬出去住! 她怎么敢! 她自觉脸面上挂不住,捶着桌子道:“我看你翅膀硬了,竟然敢说搬出去住!你嫁到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你一个寡妇,独自搬出去住像什么话,你是要出去招蜂引蝶勾引男人吗?!更何况你手里也没钱,你想搬去哪里?!” “怎么,萧老夫人还不知道吗?”陈紫荆幽幽开口,“魏姑娘手里,可是有钱的很呐。那座赫赫有名的紫气东来,就是魏姑娘名下的产业。” 第96章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第97章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陈紫荆话音落地,花厅寂静了一瞬。 不过片刻功夫,萧杜鹃率先讥笑:“紫荆哥哥,你糊涂了吗?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怎么可能开酒楼?那可是整个陵州最赚钱的酒楼!她几斤几两,也配当酒楼的东家?只怕连一副桌椅都买不起!” 萧贵夫妇跟着点头。 魏紫有没有钱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这陈紫荆怕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陈紫荆的脸色不大好看。 萧家人可真蠢,自家儿媳妇赚了大钱,他们却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省得又推三阻四,不让魏紫给他当妾。 他盯向魏紫:“魏姑娘,这两年我对你如何,你都看在眼里。我敢说,整个山阴县再没有哪个男人,比我对伱更上心。你放心,虽然是妾室身份,但我绝不会亏待你。正妻有的东西,你也一样会有。” 魏紫起身,朝他福了一礼。 她拒绝的正正经经、明明白白:“多谢陈公子抬爱,只是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这辈子,我也不会给任何人当妾。纳妾之事,还请你今后别再提起。” 说完,朝众人又行了一礼,便要离开花厅。 陈紫荆蹙眉,起身追问:“我有出身、有前程、有相貌,又是正正经经提亲纳妾,可见非常重视你,你为何不肯跟了我?莫非,魏姑娘心中已有了心仪的男人?” 魏紫回眸。 陈紫荆满脸不服气,还有被拒绝的愤怒。 不用问,她都知道陈紫荆心里在想什么。 无非是暗暗骂她身为寡妇却眼高手低,连县令家的公子都瞧不上。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并没有心仪之人,只是单纯不喜欢陈公子。男人的出身、前程、相貌固然很重要,但真心和品格也很重要。可我看重的东西,陈公子一样都没有。” 说完,径直离去。 陈紫荆目送那一抹身影娉娉婷婷地消失在视线中,紧紧捏着拳头,脸颊涨得通红。 这个女人当真可恶…… 这不是明晃晃地当众骂他,既没有真心也没有人品吗? 他堂堂县令家的公子,还是今秋的举人,竟然被她如此轻贱! 魏紫,未免也太眼高于顶了! 难道她一个寡妇,还想嫁给一品高官不成? 他甩了甩衣袖,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紫荆哥哥,”萧杜鹃迈着莲步走到他身边,“那贱人不识好歹,你别搭理她。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面对羞答答的少女,陈紫荆不耐烦地扔了句“不怎么样”,就带着礼物走了。 萧杜鹃羞怒交加,气的又打翻一盏茶,使劲儿跺了跺绣花鞋。 “杜鹃!” 邢氏呵斥了一句。 萧杜鹃抹了抹委屈的眼泪:“娘,我不管,我就要嫁给紫荆哥哥!” “那陈紫荆有什么好,”邢氏反对,“一身的纨绔公子气,你嫁过去肯定会受委屈。听说那位县令夫人尖酸刻薄非常难缠,摊上那样的婆婆,你如何受得了?!” “我受得了……” “我已经替你说好了婚事,”邢氏拉过萧杜鹃的手,笑得慈爱可亲,“你表哥不是回来了吗?你跟他青梅竹马,咱们两家又知根知底——” “娘!”萧杜鹃尖叫着甩开邢氏的手,“那个废物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才不嫁给他!我死也不要嫁给他!你怎么胳膊肘总往娘家拐?!” 萧贵也跟着皱眉:“这门婚事确实不妥——” “哪里不妥?!”邢氏转头瞪向萧贵,喷了他满脸唾沫星子,“我都跟我哥哥嫂子谈好了,要是过几天千日还醒不过来,就把杜鹃嫁过去冲喜,说不定他马上就能醒。我们老邢家就千日一根独苗苗,杜鹃嫁给他怎么了?!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看着千日孤苦伶仃吗?” 说着说着,她便拿手帕按住眼角嚎啕大哭。 “冲喜?!”萧杜鹃不敢置信,“娘,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了娘家,竟然让我给一个外人冲喜?!你有没有搞错?!爹,你也不帮帮我!” 萧贵也震住了。 他知道邢氏喜欢胳膊肘往娘家拐,什么好东西都想往娘家拿,又总说她哥哥嫂子可怜,恨不能把宅子和染坊都送给邢家,还尤其疼爱邢千日。 可杜鹃是她的亲闺女呀! 他当即反对:“不行,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整座花厅闹闹腾腾,邢氏挽起袖管就要跟萧贵干架。 萧凤仙看够了狗咬狗的把戏,丢掉瓜子壳,拍了拍衣袍,径直走了。 东南角的园子。 闺房窗明几净,魏紫端坐在妆镜台前,正卸下钗环:“什么,邢氏要把萧杜鹃嫁给邢千日?” 青橘点点头:“奴婢才从前院回来,听那些婆子们说,邢千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要把萧杜鹃嫁过去冲喜。” 魏紫拿起桃花木梳。 邢氏重男轻女,一辈子都在被邢家哥嫂吸血。 这辈子,还想搭上亲闺女萧杜鹃。 真是又可怜,又可恨。 她扯唇讥笑:“萧杜鹃不会答应嫁过去的。” “可不?”青橘满脸八卦之色,“正院里正闹得厉害呢,奴婢要是萧杜鹃,奴婢也不愿意嫁那种色鬼。不过话说回来,陈紫荆那么容易就被打发了吗?他会不会给姑娘您使什么阴招呀?” 魏紫凝视铜镜。 陈紫荆一直对她存着那种心思,她是知道的。 不过,怎么突然就正式登门纳妾呢? 甚至,还愿意出两千两纹银。 恐怕不只是为了她这张脸,还有她背后那座酒楼。 他知道酒楼的东家是她了…… 纳她为妾,意味着他可以把那座酒楼一并收入囊中。 好狡猾的男人。 她轻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 萧凤仙倚在梅树边。 他睨着窗后的少女,少女如云的鸦青长发散落在背后,掩映在长发中那张脸国色天香,宛如一朵秾艳到极致的牡丹花。 想起陈紫荆垂涎贪婪的目光,萧凤仙的狐狸眼一阵阵犯冷。 他道:“我替嫂嫂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他,如何?” 魏紫望向他,无奈:“你又来这一招。明年就是春闱会试,这段时间不许你手上沾染人命。否则,天上的文曲星大人会不高兴的。” 萧凤仙“啧”了声。 这小寡妇还好意思说别人迷信,她自己分明就很迷信。 魏紫梳理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又问道:“你何时动身去上京?” 第97章 我等你一个月 第98章 我等你一个月 明年三月就是会试。 许多举子会在年前赶赴上京,不仅能提前熟悉那边的环境,还能找找门路拉拉关系,时间上也会宽裕轻松许多。 萧凤仙用指甲蹭了蹭梅花树的嶙峋树干。 半晌,他问道:“我几时去都行,嫂嫂会跟我一起吗?” 魏紫怔住。 跟着萧凤仙,一起去上京? 她握紧桃花木梳,有些心动。 她的亲人都在那里,如果能去上京,她正巧可以认亲。 但萧贵夫妇是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的,她的户籍和照身贴都在他们手里,去颍川那种近一点的地方,拿银钱打点打点关系也就罢了,但想去数百里之外的上京,没有照身贴根本过不了后面的关隘。 何况哪有长嫂跟着小叔子跑那么远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叔嫂打算私奔呢。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你容我想想。” 秋风和润。 萧凤仙随手折下一支粉色的海石竹花,搁在少女的窗台上。 他道:“我等你一个月。” 次日。 魏紫想了一夜,考虑了许多种情况。 当年她是被拐卖到萧家的,并没有入奴籍,照身贴是后来花了五十文钱在官衙里面补办的,也就是说她如今是个良民,只要有照身贴,她可以去任何地方。 但她和萧凌霄的婚姻关系也是实打实记录在案的。 无论她去到哪里,她都是萧凌霄名义上的妻子。 她必须去上京,亲自见到萧凌霄,跟他取消婚姻关系。 但她的酒楼和财产都在山阴县,她首先得偷回自己的照身贴,然后带着她的财产,一起去上京。 也不知道两千两纹银的存款,够不够在上京置办宅院和酒楼。 她心不在焉地净面梳妆,青橘忽然匆匆进来:“姑娘,酒楼出事了!” “什么事?” “有人匿名举报咱们酒楼的饭菜不干净,那些衙役闯进厨房大肆搜刮检查,把厨房翻得一塌糊涂!”青橘气愤,“左掌柜说来者不善,怕是同行恶意举报!” 那座酒楼有多赚钱,山阴县的其他酒楼老板都在看眼里。 要说没人眼红,那是不可能的。 “会是张家人吗?”魏紫询问。 自打那年大雨,张家酒楼塌了,他们就去陵州别的地方做生意了,这两年一直没露面。 突然跑回来举报紫气东来,似乎不太可能…… 青橘摇摇头:“左掌柜还在打听,是不是张家人,暂时还不太好说。” 魏紫等着左花菱的调查结果,然而接下来每隔三两日,那群衙役都会声称接到了匿名举报信,闯进酒楼大肆搜查。 谁乐意吃饭的时候被衙役们搜查,一时间,酒楼的生意都差了许多。 魏紫清理账单,发现竟有些入不敷出。 再不扭转局面,恐怕她的酒楼生意就要毁了。 左花菱亲自来见她,气呼呼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干的事儿,叫人恶心!见咱们酒楼赚钱,就用这种法子陷害咱们!可恶!” 魏紫抬手揉了揉额角,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她道:“未必就是同行干的。” “东家的意思是?” 魏紫抿了抿唇瓣:“陈紫荆。” 一连搜查多日都毫无所获,可见酒楼的饭菜和卫生毫无问题。 那群衙役再接到匿名举报信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是诬陷。 可他们仍旧选择再次搜查…… 唯一的原因,是背后有人指使。 跟她有过节,又能指使得动那群人的,整个山阴县只有陈紫荆。 “哦!”左花菱恍然大悟,“听说他向东家你求亲了?求亲被拒,恼羞成怒,所以才出此下策陷害咱们,指望凭借这种龌龊手段毁掉咱们的酒楼,这男人可真坏呀!东家,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魏紫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碧如洗,几只大雁正往南飞。 她道:“最迟明年开春,我或许就要动身去上京了。” 左花菱愣了愣:“东家的意思是……” 魏紫笑盈盈地看向她:“伱要跟我一起去吗?凭你的厨艺,不该被困住小小的山阴县。也许上京那种地方,才适合你大展拳脚。” 去上京开酒楼…… 左花菱一辈子也没想过这种事。 她咽了咽口水:“我,我真能跟你一块儿去?” 她听说了,那位萧凤仙萧公子考上了解元,想必东家是为了萧公子,才去上京的。 可她这种身份,乡下出来的女孩子,只会烧菜,真能去寸土寸金的繁华都城定居吗? 魏紫认真地反问:“为什么不能?” 左花菱甚至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兴奋点头:“东家,你肯让我跟去上京,那我就跟你一起去!我,我从没有出过山阴县,你到时候可不能丢下我!” 她答应的这么爽快,可见心里面是很想去的,魏紫不禁高兴起来。 想起什么,她附到左花菱耳畔,低语了几句。 左花菱诧异:“这么快?” 魏紫点点头:“越快越好。” 左花菱一脸凝重:“那我回去以后,就开始着手办理。” 左花菱刚走没多久,青橘捧着一张帖子过来了。 她道:“姑娘,陈紫荆派人送来的帖子,邀请您今夜去红莲舫小酌。” 红莲舫是建在游船上的酒楼,船上有许多舞女和歌姬,常年行驶在南方一带,不定期停靠在各座城池县镇的水系旁,一向以奢侈糜烂着称。 魏紫摩挲着请帖。 陈紫荆邀请她赴宴,无非是为了酒楼的事。 他想拿酒楼,胁迫她给他当妾。 青橘劝道:“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姑娘,咱们还是别去了?” 少女抬起奶栗色的桃花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敢邀请,我自然没有不敢去的道理。咱们偷偷地去,你别告诉公子。” 否则,以萧凤仙的脾气,他要是知道她去见陈紫荆,她今晚根本出不了门。 …… 红莲舫上,纸醉金迷。 甲板上陈设了十几张雕花桌椅,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酒,穿着薄透的舞姬们翩翩起舞,空气里弥漫着葡萄美酒和脂粉香,台下的客人们饮酒玩闹,以男人居多。 魏紫端坐在陈紫荆对面。 她点了一桌菜。 茶水是极品碧螺春,不仅有燕窝、鲍鱼、鱼翅、海参等昂贵菜肴,还有一坛五十年的顶级女儿红。 陈紫荆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今夜约魏紫来这么好的地方,是为了彰显自己县令公子的实力,然后拿酒楼胁迫她当妾。 可这个女人点这么多菜是什么意思? 故意讹他钱吗? 她怎么连客气都不懂? 第98章 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 第99章 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 陈紫荆咳嗽一声,打断了魏紫点菜的声音。 他对侍女略一颔首:“这些菜就够了。” “恭祝公子和小姐今夜玩得愉快。” 侍女娇滴滴地福了一礼,退了下去。 月亮和星星升起来了,水面波光粼粼,灯影摇曳。 魏紫颇有闲情逸致地观赏了一番舞姬们的舞蹈,又抱着学习的态度品尝面前的几道菜。 陈紫荆给她满上酒,切入正题:“魏姑娘就不好奇,今夜陈某请你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陈公子这些天一直在故意为难我的生意,今夜请我过来,想必也与酒楼生意有关。”魏紫吃了口茶,“陈公子想利用权势,逼迫我给你做妾,是不是?” “魏姑娘果然是聪明人。”陈紫荆满意地笑了笑,“我身边的女人,就该如魏姑娘这般聪明。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目的,那么伱的答案是什么?” “我仍然是那句话,我不可能给人做妾。” “魏姑娘或许还不知道,举人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在天高皇帝远的山阴县,县令的身份又意味着什么。只要我想,我可以让魏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信是不信?你毕竟是个孤女,萧贵夫妇是不会在意你的死活的,更不会为了你,得罪我的父亲。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就算你今夜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在意。” “会有人在意的。” 魏紫微笑,桃花眼天生含情,语气格外笃定。 “你是说萧凤仙吗?”陈紫荆讥讽,“我承认,他确实有点本事,但不多。更何况你只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嫂,又不是他的妻妾,他不可能为了你,得罪我父亲。” 魏紫握着象牙筷箸。 这里的饭菜看似精致,实则味道一般,香料放的过多,遮盖了食材原本的味道。 不值得她学习。 陈紫荆侃侃而谈,循循善诱:“魏姑娘,人生的机遇看似很多,实则能选择的路只有那么几条。你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寡妇,天底下,不会有男人真心爱你、娶你为妻的。更何况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年龄越长,积累的权势和财富就会越多。而女人年龄越大,就越像是枝头枯萎凋零的花朵,随时间流逝而贬值,最终容貌老去一文不值。魏姑娘,你的年龄也不小了,等你超过二十岁,就很难再说婆家。你现在不跟我,将来定会遗恨终生。” 魏紫:“……?” 这个男人试图用语言蛊惑她,让她产生自己正在贬值的错觉。 可她又不是货物,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怎么能用“贬值”来形容呢? 她对陈紫荆的厌恶又多几分:“陈公子,难道你也用‘贬值’二字,来形容你的母亲吗?令堂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不知听见这话,该有多么难过?” 陈紫荆语噎。 这个女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总之,今夜多谢陈公子款待。”魏紫起身,“但做妾之事,我绝不答应。” 陈紫荆眉心一跳。 他撕去温润如玉的伪装,冷沉沉地威胁:“魏紫,你不想要你的酒楼了吗?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毁掉它?!” “随你的便。” 魏紫走到船舷边,踏上离开的小船。 陈紫荆握紧双拳,面红耳赤地坐在那里。 这个女人看起来老实娇憨,怎么性子这么硬?! 他起身,正想追上去,侍女含笑拦住他:“陈公子,您的账还没有结,一共是一千九百两,打完折之后是一千八百八十八两。” 陈紫荆:“……?!” 虽然早就听说过红莲舫的酒菜很贵,但这也太离谱了?! 他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厉声道:“这些东西加起来,十几两也就顶天了!” “刚刚那位小姐很有眼力,点的都是我们这里最贵的东西,尤其是那坛五十年女儿红。怎么,您现在是不愿意付账的意思吗?”侍女保持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陈紫荆暗暗咬牙。 红莲舫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背后势力不容小觑,就算是知府也不敢轻易赖账,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能招惹得起的。 他心头滴血,为了维持脸面只得自认倒霉:“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你们派人去我家取。” 说完,留下玉佩信物,匆匆去追魏紫。 陈紫荆在江岸边追上魏紫,面目狰狞地揪住她的衣袖。 他质问:“你点那么贵的酒菜干什么?!你故意的是不是?!” 魏紫好笑:“陈公子邀请我赴宴,怎么却不许我点菜?若是请不起,那就干脆别请。装腔作势,倒是叫人瞧不起。” “你——” 陈紫荆怒不可遏。 直到今夜他才发现,原来自以为好拿捏的女人,竟然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 难啃又如何,大不了打碎了就是! 视线落在少女饱满的身段上。 她这两年养得极好,娇娇颤颤,像是一朵吸饱雨汁的牡丹。 余光扫视四周,积雨云遮住了月光,江潮拍打着沙岸,近处无人,远处是江枫渔火。 如果生米煮成熟饭,这寡妇还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吗? 他想着,表情变的格外阴冷,整个人宛如一条黏腻腻的水蛭。 他不管不顾,就要把魏紫拖到不远处黢黑的灌木丛里。 “陈公子,”即使面临困境,魏紫仍旧显得不慌不忙,像是料到陈紫荆会有如此举动,“我想请你为我办一件事。” 陈紫荆怒极反笑:“请我给你办事?你脑子坏了?!” 魏紫凑到他耳畔,小声:“其实,我不是什么孤女,我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 她的语气并不正经,甚至还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陈紫荆立刻笑出了声儿:“你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我还是皇帝的私生子呢!” “我与你打赌,三个月内,镇国公府寻找丢失嫡女的告示,会从上京张贴到陵州。”魏紫拂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裙和发簪,“信物,是我自幼佩戴的黄铜项圈。” 她拔下一根发簪,低下头,用簪子的尖端轻轻刮擦项圈表层。 陈紫荆望去。 表层的黄铜被刮成粉末,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实体。 是黄金…… 隐约还刻了字和花纹。 他脸色微变。 第99章 婚期 第100章 婚期 月色昏惑。 陈紫荆凑近了,才看清楚金项圈上,用隶书刻着“国公府魏紫”五个小字,并一行生辰年月日,依稀可见刻上去有些年头了。 除了刻字,雕刻的花纹也十分精致细腻,像是宫中匠师的手笔,绝不是民间工匠能伪造的出来的。 陈紫荆眸色沉沉。 如果魏紫所言属实,那么按照她的说法,三个月就能验证她的身份,他只需要耐心等待三个月,就能知道她是否当真是镇国公府嫡女。 魏紫…… 她可比那座酒楼有价值的多。 陈紫荆这么盘算着,心底却已是信了魏紫七分。 镇国公府嫡女,做他的正妻绰绰有余。 将来,镇国公还能在仕途上帮到他。 看来红莲舫上的两千两纹银,花的很值。 他沉吟良久,态度缓和许多,作揖行礼道:“今夜,倒是我唐突了佳人。” 魏紫知他所想。 至于她的身份,她并不担心陈紫荆说出去,这个男人自私自利,只会算计在她身份曝光以前,独自占有她,因此不可能主动泄露。 她道:“不知我能否请动陈公子替我办事?” “魏姑娘请说,但凡陈某能出力的地方,必定在所不辞!” 魏紫心底又轻贱他几分,面上不显,认真道:“我想拜托你,亲自给萧杜鹃下帖子,邀请她出去吃茶。” “邀请萧杜鹃吃茶?”陈紫荆笑了笑,“魏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陈某对你的小姑子并没有任何想法,苍天可鉴,陈某的心里眼里,只有魏姑娘一人。” 男人口蜜腹剑。 魏紫懒得拆穿他,解释道:“并不是单纯吃茶。” 江边起了风浪,她压低声音,絮絮说了几句话。 陈紫荆挑眉:“你让我干这种事?!” “陈公子不肯吗?” 陈紫荆沉默。 “陈公子不肯,那就算了。” 魏紫寒着脸,转身就要走。 “且慢!”陈紫荆连忙叫住她,深情款款,“也不是什么难事,魏姑娘让我做,那我做就是了!陈某别无所求,只要魏姑娘高兴,我就高兴!” 从江边回到萧宅,已是深夜。 闺房没有点灯,黑黢黢的。 魏紫唤了两声“青橘”,没人搭理她。 她只得解下斗篷,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灯盏。 橘黄色的灯笼光在黑暗中渐次亮起。 魏紫接着点燃书案上的那盏灯,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她惊呼一声,直接跌进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她靠着男人的胸膛,白着脸仰起头,萧凤仙不知几时来的,也不知在黑暗里坐了多久,此刻正端坐在她的交椅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刚刚绊倒她的东西,想必就是他的脚。 而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正扶着她的腰,姿势尴尬而又暧昧。 魏紫迅速收回视线,正要起身,却被按住。 他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肢,烙铁似的滚烫。 萧凤仙微笑:“嫂嫂去哪儿了?怎么半夜才回来?” 魏紫也不知怎的,莫名就很心虚。 她垂着眼睫:“没去哪儿……” 萧凤仙凑近了她,认真地嗅闻片刻,道:“嫂嫂身上除了酒香,还有男人的味道。嫂嫂今夜,私会男人去了?可是陈紫荆?” 魏紫咬牙。 这厮是狗吗?! 鼻子那样灵! 她无法再撒谎骗他,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他邀请我赴宴,因为酒楼的事情,我不得不去江畔见他,不过没说上几句话,我就回来了,未曾被他欺负。” 萧凤仙仍然在笑,灯火中的笑容却有些扭曲瘆人。 他按捺住杀意,道:“他的宴会,以后不准再去了。” 魏紫有些不大乐意。 这小叔子管的可真宽,连她去哪里都要限制。 春闱会试在即,她不想跟萧凤仙闹矛盾,于是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 她的腰肢极其细软,萧凤仙舍不得松开手。 他保持姿势不动:“我这趟过来,是想问伱,可想好了,是否要随我一起去上京?” “去。”魏紫答复得干脆,“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二弟要是着急,可以先行一步,我明年开春再去上京跟你汇合。” “啧。” 萧凤仙玩味。 如今,他这寡嫂也是个忙人了。 看起来娇憨呆笨,心里却好似藏着许多秘密。 今夜去见陈紫荆,恐怕并不只是酒楼生意那么简单,否则她不会跑这一趟。 不过,除非魏紫打算找男人,否则萧凤仙不打算干涉她的事。 他知道他的长嫂,被萧家人囚禁在后院太久太久,她不喜欢再被囚禁约束。 烛火跳跃。 孤男寡女。 魏紫坐在他的腿上,只觉屁股发烫,也知道这是不合乎规矩的。 她红着脸道:“你,你松手。咱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哦。” 萧凤仙松开手。 魏紫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正想离他远些,才刚迈出步子,就又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 她连忙扶住桌案,然而却没能扶稳,眼见要摔倒在地,屁股底下却被人托了一把。 她双颊更红,几乎是弹跳起来,迅速离萧凤仙三尺远,低声嗔怪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萧凤仙捻了捻指腹。 触感绵软,很有弹性。 他抬起狐狸眼,无辜道:“嫂嫂,这不能怪我。要是我刚刚不扶你,你就要摔的屁股开花了。” 屁股开花…… 这人讲话一点也不文雅,其他的举子和读书人都斯斯文文的,偏他私底下什么都敢干,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满腹诗书的解元郎。 魏紫想着,羞臊道:“你还不快走?” “走就走。”萧凤仙不在意地往外走,“这么凶干什么?” 他刚踏出门槛,魏紫就“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她靠着房门,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冒出的细汗。 她望向萧凤仙坐过的那把交椅。 不知怎的,她直觉今夜,大约又会梦见他。 …… 次日。 魏紫去给邢氏请安,正巧撞见刘氏也在这里,姑嫂两个正在商量婚期。 自打邢千日回来,刘氏也不病殃殃了,满面春光地笑道:“我请人看了日子,下个月初二就很好,宜嫁娶。虽然匆忙了些,但千日还在床上昏迷不醒,杜鹃早点嫁过来,说不定他就能早点醒。” 邢氏点点头:“还剩十天,应该来得及。” 言语之间,就打算置办婚礼了。 魏紫听了片刻,独自去了萧杜鹃的闺房。 闺房里被砸得一塌糊涂。 她踏进门槛,迎面就扔过来一个枕头。 她接住枕头:“杜娟妹妹。” 萧杜鹃正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见来者是她,立刻坐起身指着她的鼻子:“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魏紫走进来,把枕头放在她的床上。 她盯着萧杜鹃,柔声:“我是来帮你的。” 第100章 也许他是希望我当他的正妻 第101章 也许他是希望我当他的正妻 “你会帮我?!” 萧杜鹃面容扭曲。 魏紫在她的床榻边缘坐了,拿手帕替她擦拭眼泪:“我和杜鹃妹妹自幼一起长大,到底有着多年情分,又深爱你的哥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嫁进邢家那个火坑呢?” 萧杜鹃咬住嘴唇,将信将疑地盯着魏紫。 魏紫继续道:“邢家表哥回来这么久了,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说句难听的,万一冲喜不成功,他将来成了活死人,又或者干脆就死了,杜鹃妹妹可如何是好?难道……难道要像我一样守寡吗?” 萧杜鹃愣住。 像魏紫那样守寡? 她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极其难看。 她才不要守寡! 她才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她死也不要被关在深宅大院,伺候舅母一家一辈子! 她一把抓住魏紫的手:“伱肯帮我?那你说,你要怎么帮我?!” 她情绪失控,力道大的惊人。 “你抓疼我了。”魏紫努力地抽出手,垂着眼睫揉了揉泛红的手腕,“不想嫁给邢家表哥,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婚。” “逃婚?” “对,逃婚。离开山阴县,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魏紫压低声音,“等邢家表哥死了,我偷偷寄信告诉你,那时候你再回来不迟。” 萧杜鹃皱着眉头。 逃婚,也不是不行。 她可以去投奔在上京当官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昌平侯府的赘婿,她去之后就是昌平侯府的小姑子,地位尊贵,可以参加那些达官显贵举办的宴会,跟真正的世家小姐做闺中密友。 萧杜鹃有些心动,问道:“那你觉得,我投奔我哥哥,怎么样?” 之前在云深寺的时候,魏紫给她的粉霜下毒,弄坏了她的脸,还拿知道她哥哥还活着的事情威胁她,之后她生怕魏紫影响哥哥的前程,从此对哥哥还活着的事情讳莫如深不肯提起。 可事到如今走投无路,她只有哥哥可以投靠了,只能跟魏紫商量这些。 “可以呀。”魏紫的语气格外温柔,“他可比那些不着四五的亲戚们可靠多了。” “但是……”萧杜鹃仍然犹豫,“我这辈子都没走出过山阴县,你让我一个人大老远去上京……路程那么远,我一个黄花闺女,我实在害怕。我娘说,外面有很多拐子和坏人,城与城之间都是山路水路,山匪水匪横行,他们看见我这么漂亮的姑娘,是要抓回去当压寨夫人的。” 她平常在萧府里面嚣张跋扈也就罢了,但要她出去耍横,她没那个胆。 魏紫还想再劝,萧杜鹃摆摆手:“你别说了,我再考虑考虑。” 魏紫道了声“好”,起身回了东南角的园子。 月色如水,檐下的灯笼光散发出暖色光晕。 深秋时节,园子深处传来蛐蛐儿和促织的叫声,墙头的桂花香交织着果香,静谧的长夜里格外深甜馥郁。 魏紫提着灯穿过回廊。 她不怕萧杜鹃不去上京。 她手里,还有陈紫荆那张牌。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萧凌霄会在明年带着娇妻嫡子衣锦还乡。 萧家一家人团团圆圆。 她孤零零地跪在台阶下,不知所措地看着死而复生的夫君,她狼狈又落魄地仰望他和他的侯门娇妻,而她自己,在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十几年辛劳之后,被当成肮脏多余的抹布随意丢弃。 这辈子,不会再这样了。 她不会跪在这里迎接萧凌霄。 她要去上京找萧凌霄。 支离破碎的邢家、狼狈逃婚的萧杜鹃,是她送给萧凌霄的第一件礼物。 次日清晨。 魏紫刚梳洗打扮好,桂婆子就过来传话,说是萧杜鹃请她过去一趟。 她来到后院闺房,萧杜鹃一改昨天的颓废,打扮得花枝招展,几乎把半个匣子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 从铜镜里看见她,萧杜鹃给自己涂上嫣红的唇脂:“我刚刚收到紫荆哥哥的口信,邀请我去梨园吃茶看戏,还说有要紧的话要当面对我说。” 魏紫意料之中。 她故作惊讶,道:“难道陈公子要对你剖白心意?” 萧杜鹃双颊一红:“胡说什么呢?” 这样嗔怪着,眼睛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陈紫荆很少主动邀请她,一般都是她缠着他的。 涂过唇脂,萧杜鹃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裙:“虽然紫荆哥哥经常对我冷嘲热讽,但他听说我要嫁给邢千日,心里面定然还是舍不得的。也许今天邀请我出门,真的是想对我告白。他要是对我告白,我就让他偷偷把我藏进陈家,别让我嫁给邢千日。你帮我瞧瞧,我这身打扮如何?” 魏紫点点头:“很漂亮,陈公子看见你,肯定会惊艳的。” 萧杜鹃满意地扶了扶发钗,瞥了眼魏紫:“不瞒你说,我现在才知道,我娘一点也不疼爱我。我爹是个妻管严,又是个赌鬼,也不管我的死活。如今这座宅子里,也就你对我还算好的。” 魏紫温温柔柔:“那可不?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疼爱的。” “既然如此……” 萧杜鹃走到她跟前,握起她的双手:“我今天出门去见紫荆哥哥,也许就不回来了。到时候,你帮我把房里的金银细软收拾成一个包袱,托人送去陈府,好不好?好嫂子,全府上下,可只有你能帮我了。” 魏紫:“你放心。” 她目送萧杜鹃高高兴兴地出门,唇角扬起讥讽的微笑。 陈紫荆怎么可能会把她带去陈家,这不是给自己家找麻烦吗? 萧杜鹃…… 也太异想天开了。 果然如她所料。 萧杜鹃午后回来,小脸皱成一团。 魏紫已经替她收拾好了金银细软,故作好奇地问道:“怎么,陈公子没有对你告白吗?” 萧杜鹃一屁股坐到绣墩上,含羞带怒地瞪她一眼:“当然告白了!” “那妹妹怎么不高兴呢?” “我让他帮我逃婚,最好是把我藏进他们家,可他不同意!他说,那是拐卖少女,会被判罪的!”萧杜鹃嗔怪着,脸颊又慢慢绽出红云,“不过,我猜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紫荆哥哥是不想我无名无分地跟了他,所以才不答应。毕竟,聘为妻奔为妾,也许他是希望我当他的正妻!” 魏紫一阵无语。 萧杜鹃想的也太多了。 第101章 他一定死不瞑目 第102章 他一定死不瞑目 魏紫故作关心地问道:“那陈公子和妹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陈公子很快就会上京赶考,他说我可以先去上京,然后他再跟我汇合。其实我挺害怕一个人出远门的,所以刚刚才一直闷闷不乐,不过……” 萧杜鹃说着说着,语气逐渐轻快甜蜜起来,“不过,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能在上京跟紫荆哥哥团圆,我就没那么害怕了。大约,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她说完,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 仿佛是不打算再回山阴县,恨不能把所有漂亮衣裙都带上。 魏紫看着她。 陈紫荆果然很有作用,她劝服不动萧杜鹃,可他出马,几句话就能搞定。 一切都按照她计划的那样发展。 婚期临近,邢氏请了玉合欢帮忙准备。 虽然只有几天的准备时间,但在玉合欢的主持下,萧府依旧张灯结彩,该有的东西一件不少,到大婚那天,亲朋好友都到场庆贺。 待嫁的闺房里,萧杜鹃已经换好喜服,正坐在榻上等待吉时。 魏紫过来帮忙清点东西,转过头,就看见萧杜鹃揭开了喜帕。 萧杜鹃左右望了望,见房里没有其他人,立刻扯下喜帕和头冠:“呸,什么废物东西,也配我为他穿上嫁衣?!” 说着话,把那身大红嫁衣也给脱了。 她一边穿上平常穿的襦裙,一边语速极快地道:“我跟紫荆哥哥约好了,趁今天人多眼杂,从后门溜出去,他会派马车在巷子里接应我。魏紫,我这趟离开,今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魏紫点点头,故作关心地叮嘱:“那你到了上京,可不要到处乱跑,给你哥哥添麻烦。” “有什么可麻烦的?”萧杜鹃翻了个白眼,“我哥哥如今是昌平侯府的贵婿,你知道的?那侯门千金跟伱可不一样,人家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有那样的嫂子撑腰,我在上京横着走都行!土包子,你到底懂不懂!” 魏紫笑了笑:“是我孤陋寡闻了。” 侯府而已。 上京城世家贵族多如牛毛,区区侯府算什么? 更何况那位侯门千金,才不是温柔贤淑的女人。 萧杜鹃这趟投奔,怕是有的受罪了。 “哎呀,以后我就是昌平侯府的小姐,”萧杜鹃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住的是侯府,逛的是繁华熙攘的都城,跟我交往的都是世家贵女,说不定我还能进宫赴宴,和公主做朋友。” 她说着,又感叹地摇摇头:“山阴县这山穷水恶的破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魏紫,我真羡慕你们这样的女人,能心甘情愿一辈子待在穷山沟里。换做我,我可受不了。只有上京那样繁华热闹的都城,才能容纳我和我的灵魂。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去到那种地方的。” 魏紫:“……” 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杜鹃背起收拾好的包袱,摆摆手:“我走了。看在你帮我这一场的份上,你有什么话想带给我哥,尽管说。不过我哥今非昔比,你那些情情爱爱的话,他不一定爱听就是了。” 魏紫没有任何情情爱爱的话,想带给萧凌霄。 她想了想,柔声道:“你替我转告他,即使分开这么久,我仍然没有忘记他,等见面的那天,我一定会给他大大的惊喜。” 萧杜鹃讥笑一声。 这小贱人真是爱惨了她的哥哥。 也是,村妇一个,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厉害的男人,也就是她哥哥了。 这贱人什么都没有,又是个孤女,只能依附他们家生存。 哪怕她哥哥三妻四妾,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魏紫,就像是他们家的一条看门狗,稍微给一根骨头都能开心很久。 她不耐烦道:“我走了。” 后门的婆子早被收买了。 萧杜鹃趁着前院人声鼎沸,无声无息地出了后门,坐上了陈紫荆替她准备好的马车。 两刻钟后,吉时已到。 邢氏等人欢欢喜喜地推开闺房的门,却见房里空空如也。 嫁衣和凤冠被丢弃在地,匣子里的私房钱和珠钗首饰也没了。 萧贵惊疑:“杜鹃她……莫不是逃婚了?!” 邢氏又气又怒:“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外面那么多宾客,她竟然敢逃婚!我哥哥嫂子那边,要怎么交代?!咱们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还不快去追,快去把人追回来呀!” 萧杜鹃逃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萧府顿时乱作一团。 好好的大婚也进行不下去了,邢家迎亲的队伍无功而返,气得邢家夫妇亲自找了过来。 刘氏哭诉道:“你们是怎么管教女儿的?!可怜我的千日还在床上躺着,就等着她冲喜续命,她怎么这么不懂事?!莫非是外面有了野男人?!万一千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老邢家可要怎么办?!我们老邢家的香火,可都等着杜鹃替我们传承!” 邢氏歉意道:“嫂子,都是我不好……” “道歉有什么用?!”刘氏抹着眼泪,“等找到她,我定要给她立立规矩!我们老邢家,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家!” 魏紫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她不觉得邢千日家的香火,有传承的必要。 邢千日死了也好。 她看了片刻,安然返回自己的闺房。 今天的晚膳有水煮鱼片、麻辣烤鱼,还有园子里新摘的南瓜和山药。 魏紫和萧凤仙一起用膳,青橘笑眯眯地过来送酒:“公子、小姐,邢家出事了!” 魏紫好奇:“什么事?” “邢千日死了。”青橘揭开酒坛子的封盖,“奴婢也是听那些婆子们讲的,说是两家人全部出动,花了一整天也没找到萧杜鹃。邢千日原本昏迷不醒,可能是回光返照,也可能是被刘氏的哭声惊醒,虽然醒了,但因为太虚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听刘氏说萧杜鹃跟野男人跑了,当场就气的一命呜呼!听说啊,死的时候连眼睛都合不上呢!” 今秋新酿的桂花酿,醇香深甜,搭配栗子酥很美味。 魏紫捧起一盏桂花酿,奶栗色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甜的像是蜜糖。 上辈子,邢千日害她名声尽毁,还被打的浑身是伤。 这辈子,他到死,也没办法指认卖掉他的人就是她。 他一定死不瞑目。 魏紫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情很好。 第102章 公子最起码也得几天几夜 第103章 公子最起码也得几天几夜 魏紫喝了一口桂花酿,又吃了一口栗子酥,心满意足。 萧凤仙悠悠道:“嫂嫂今夜,看起来很高兴。” “嗯,”魏紫抬起小脸,用力点了下头,笑容娇憨双颊酡红,“是很高兴!” 因为世上,又少了一个欺负她的人。 她的嘴角还沾了一点栗子酥。 萧凤仙递给她一块手帕,又替她满上酒。 月浓夜深,花影过墙,凉亭寂静。 魏紫在兴头上,不由多喝了两杯。 虽然桂花酿不像其他烈酒那么容易上头,但喝多了也是会醉的,魏紫撑着额头,脸颊上漂亮的酡红色逐渐蔓延到眼尾和脖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 她的眼睛却很亮。 她盯着石桌对面的萧凤仙,笑容软软的,像是求表扬的孩子:“我很厉害?” 她设局弄走了萧杜鹃,还气死了邢千日。 想想就很厉害呢。 萧凤仙提醒:“嫂嫂醉了。” 魏紫意识涣散。 虽然是坐着的,她恍惚间却犹如踩在云朵上,浑身轻飘飘的。 醉了,就该回房睡觉。 她想着,踉踉跄跄地起身,刚走出两步,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于是她干脆就坐在萧凤仙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看了他片刻,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和眉眼。 少女指尖温润,却险些乱戳到他的眼睛里。 萧凤仙握住她作乱的手:“嫂嫂?” 魏紫深深呼吸,隐约意识到身边的青年是自己的小叔子。 剩余无几的理智提醒她,她应该离他远一点。 可她现在浑身发软,仿佛陷进了深秋的梦境里,如果是在梦境里,那么离他近一些,应当也没什么关系? 她偷偷地亲近他,不会有人知道的。 她伸出手臂,撒娇般温柔地揽住萧凤仙的脖颈。 脸颊依赖地贴着他的胸膛,她嗅了嗅鼻尖,注意到青年的身上有种松木的香味,掺杂了些许铁锈的气息,清冷又凛冽。 他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腰肢,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炙热的掌心温度。 魏紫贪恋这样的温度。 萧凤仙…… 萧凤仙…… 脑海中反复浮现着这个名字。 魏紫忽然发现,她好喜欢这个名字。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奶栗色的瞳孔沉静如春水,她沉默着,忘却了世俗的规矩和偏见,慢慢享受梦境里这片刻的温存。 萧凤仙坐姿僵硬。 他的嫂嫂沾酒必醉。 像个小熊似的挂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又软又香,不仅有野茉莉花的甜味儿,还有浓烈醇厚的桂花酿酒香,那股子甜腻腻的气息,直往他的鼻尖里钻。 他扶着她的腰肢,感受着怀里的温软,偏偏又不能对她做点什么。 那种难以忍受的滋味儿,令他浑身难耐,恨不能立刻去泡个凉水澡。 明明是奖赏,却又像是另一种惩罚。 萧凤仙挑起少女的小脸。 四目相对,她醉了,眼神呆呆傻傻的。 萧凤仙逗她:“傻子?” 少女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嗯……” 萧凤仙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明明不能喝酒,却偏要喝,现在可好。以后还敢不敢喝?” 魏紫并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只声音软软地复述:“敢……” “哟,可真能耐。” 萧凤仙挑着眉,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盏桂花酿,凑到她的唇边:“那你再来一杯。” 魏紫抱住他的手,朱唇轻启,凑上去就喝。 她仰着头,因为喝的急了些,酒液顺着下巴汨汨滑落,沿着白皙纤细的脖颈,一路滑过锁骨,又往襦裙领口里蔓延而去,逐渐染湿了襦裙。 酒香弥漫。 萧凤仙眸色渐深。 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他扔掉酒盏,一手搂住少女的腰肢,一手拖住她的后脑,俯身吻向她脖颈的酒液。 “痒……” 魏紫挣扎了一下,却被萧凤仙禁锢。 他舔过醇厚的酒液,又顺着酒液一路吻向她的下巴,最终吻向她的唇。 乌云蔽月。 凉亭隐蔽在深厚茂密的花影之中,两人的身影也被层层叠叠的绿影掩埋。 远处,檐角。 绿柚坐在檐角上,叹为观止:“哇塞。” 青橘不会武功,爬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只能在地上拼命蹦跶:“绿柚、绿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快点告诉我!我好想知道啊!要不你拉我上去,我想亲眼看看!” 绿柚双手撑着脸,笑眯眯的:“小孩子家家的,看了会长针眼的。反正很刺激就是了。” 很刺激…… 青橘睁大眼睛,联想起绿柚在那本册子里写的东西,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那,那我明天早上准备一点滋补身体的药膳,给小姐补补身子。” 说完没多久,就看见萧凤仙抱着魏紫从凉亭里出来了。 青橘愣了片刻,小声道:“绿柚,咱们公子也太快了?” 萧凤仙耳尖:“……?” 他似笑非笑地盯向青橘:“伱说什么?” 青橘一个激灵,连忙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行了一礼:“奴婢,奴婢胡言乱语,求公子恕罪!” 萧凤仙讥笑:“我这种正人君子,怎会趁人之危?我可没睡她。我要睡,起码也得几个时辰。” 青橘觉得她家公子和“正人君子”这个词,那是半点儿不搭边。 然而她不敢把真心话说出口,只得嘴快地附和道:“几个时辰算什么,公子最起码也得几天几夜!” 就像绿柚在书里写的那样。 萧凤仙:“……?” 他觉得这个婢女在讽刺他。 次日,清晨。 魏紫梳妆的时候,发现唇瓣破了皮。 她伸手碰了碰,忍不住蹙眉:“好疼……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破了皮?” 青橘给她梳头发,暗道还能是怎么破的,是被某个“正人君子”咬破的呗。 她不敢说实话,小声道:“大约是蚊虫叮咬的,这个时节,园子里蚊虫很多的。” 魏紫点点头,青橘说的不错,深秋时节确实是这样的。 魏紫又摸了摸唇瓣:“还有些肿,大约是个大虫子。” 青橘附和:“可不就是?那虫子可大了……” 用过早膳,桂婆子忽然从前院过来,说是邢氏叫魏紫过去一趟。 青橘蹙眉:“来者不善,姑娘,她定是想问您萧杜鹃逃婚的事!” “不怕。”魏紫从匣子里取出一支精致华美的珍珠钗,对着铜镜戴在了发髻上,“正巧,我也有事情要找她。” 第103章 是不是在房里藏了男人 第104章 是不是在房里藏了男人 魏紫来到前院,邢氏穿了一身素衣,面容憔悴地坐在上座。 见她进来,邢氏眉毛一竖:“昨天千日和杜鹃大婚,你也来了,还去了杜鹃的闺房。我问你,杜鹃逃婚,是不是你暗中帮她的?!” “儿媳什么也不知道啊,”魏紫满脸无辜,“昨天儿媳清点完大婚要用的东西,就出去帮忙招待宾客了,杜鹃妹妹是怎么逃走的,儿媳毫不知情。” 许是被冤枉之后感到了委屈,她还拿出手帕按了按眼角。 邢氏叹了口气:“料伱也没那个胆子。” 她正思索萧杜鹃会逃到哪里去,余光忽然注意到魏紫发髻上的珍珠钗。 她定睛细看,面前的少女穿着丝绸质地的对襟襦裙,外面添了件清雅的香妃色外裳,胸前还佩戴了一副八宝祥云流苏璎珞,整个人白里透粉娇艳欲滴,哪像是个寡妇! 她当即黑了脸:“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勾引谁?!” 魏紫软声:“儿媳没想勾引谁啊。” 邢氏拍了拍桌案,质问:“你的钗子和璎珞都是哪儿来的?!身上的衣料又是哪儿来的?!这些可都不是便宜货,你别想撒谎骗我!” “我……” 魏紫结巴。 她摸了摸胸前的璎珞,像是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垂下眼睫,竟不敢直视邢氏。 邢氏忽然想起陈紫荆说过的事—— 紫气东来的东家,是魏紫。 这可能吗? 分明是不可能的呀! 这小蹄子一直老实本分地呆在后院,更何况她反应慢又蠢笨,哪里会经营酒楼生意呢? 但是…… 她身上那些值钱的首饰和衣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莫不是野男人送的?! 一想到魏紫竟敢背叛自己的儿子,邢氏不禁面容扭曲,起身大步往东南角园子走:“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房里藏了男人!” “不要呀!” 魏紫娇滴滴地喊了一句,随即佯装着急地跟在邢氏身后:“婆婆,我没有藏男人,你别去我的房间!” 她越是阻挠,邢氏越觉得她心里有鬼,不禁步履生风,走的越发快了。 等闯进魏紫的闺房,邢氏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漏风漏雨的破屋子,分明比她亲女儿的闺房还要精致华贵! 她顿时怒不可遏,转身质问魏紫:“好一个小蹄子,我问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野男人送你的?!” 魏紫紧紧捏着小手帕,低着头哭哭啼啼。 “不中用的东西,我问你话,你哭什么?!”邢氏不耐烦,狠狠推了她一把,“说话!” 魏紫哽咽:“婆婆,我真的没有勾引男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 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嚎啕大哭,像是承受不住委屈。 邢氏不耐烦。 这小蹄子比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还难伺候,动不动就哭,话都说不清楚! 魏紫终于哭够了,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其实,儿媳这两年赚了很多钱。陈公子说的不错,那座紫气东来,确实是儿媳经营的产业。” 邢氏愣在当场。 她知道那座酒楼有多赚钱。 几乎整个陵州的酒楼,都眼红那里日进斗金的生意。 他们萧家的三座染坊加起来,也没那座酒楼一半赚钱。 可是现在,这小蹄子突然告诉她,那座酒楼就是他们萧家的。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邢氏。 她一把掐住魏紫的手臂:“当真?!” 魏紫点点头,半真半假的把自己是怎么发家起迹的事情讲了一遍:“起初是卖豆腐,后来机缘巧合救了凤记商行的东家,在他的帮助下,经营起酒楼生意,这才侥幸赚到大钱。” 邢氏起初的狂喜过后,愈发看魏紫不顺眼:“你这贱人,背着我们赚了这么多钱,要不是我精明,竟然还被你蒙在鼓里!怎么,你是不是想私吞那些钱?!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们萧家的儿媳妇!你赚的钱,是要拿来孝顺赡养我们的!” 那么多钱啊! 全拿去补贴给凌霄,凌霄在上京的日子也能快活许多。 那昌平侯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凌霄终于有钱给她买几件像样的首饰了。 邢氏想着,拔下魏紫发髻上的珍珠钗藏进怀袖,骂道:“你这村妇,也配戴这么好的首饰?!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这种东西,以后不许你再戴!” 反正魏紫就是个孤女。 唯一的用处,就是给他们家当牛做马,给凌霄赚钱供他们夫妻俩在上京城潇洒快活。 他们萧家收留她,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她还想要什么首饰! 魏紫柔声:“婆婆有所不知,我其实是想攒一笔钱,去上京替夫君收尸的。只是婆婆总舍不得我背井离乡,所以才未曾把赚钱的事告知婆婆。” “收什么尸!”邢氏叱骂,“那些事不用你操心!” “婆婆教训的是,那我不去上京收尸就是了。”魏紫乖巧,“今后赚的钱,我都拿来孝顺婆婆和公公。” 她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这里是一百两纹银,请婆婆笑纳。” 一百两纹银! 邢氏忙不迭地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这才像话嘛。” “只是……”魏紫蹙眉,“最近酒楼的生意遇到了点麻烦。那酒楼的房契和地契原本属于左家父女,当初我有意买下,可因为没有照身贴,所以手续并不完善。如今他们见我赚钱,于是反悔把房契地契卖给了我,非要跟我打官司,想把房地要回去。婆婆,我得拿照身贴去官府把手续补完,否则,这官司可赢不了。” 这些话当然是她胡编乱造的谎言。 她只是想把照身贴骗回来。 邢氏抱着包袱,那些银锭子沉甸甸的,喜得她连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拿出一枚银锭咬了咬,见货真价实,立刻笑道:“这有何难,我这就去拿照身贴给你。只要你乖巧听话,我这当婆婆的自然会把你当成亲女儿疼爱!” 魏紫目送她快步离去。 她勾唇讥笑。 真好骗。 当晚,魏紫就拿到了她的照身贴。 第104章 去会会她们 第105章 去会会她们 魏紫把照身贴小心翼翼地藏进匣子深处。 她拍了拍匣子,有了这个东西,她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不再被困在萧家后院,她是自由的。 因为邢千日死了,所以邢家要举办葬礼,邢氏偏心娘家人,把那一百两纹银都拿了出来,风风光光地给邢千日下葬。 等到葬礼结束,刘氏险些哭成了瞎子。 她拉着邢氏哭诉:“姑妹,你说往后的日子,我可要怎么活?!” 邢氏安慰道:“这不是还有我吗?咱们老邢家可不能绝后,我哥哥绝不能没有儿子传承香火。大不了,咱们从亲戚家收养一个男孩子就是了。” “养孩子多费钱呀,”刘氏抹眼泪,“你们萧家有的是钱,我们可不比你们家!可怜伱哥哥一把年纪,怕是将来没人给他养老送终。” 眼见她哭得不能自已,邢氏想了想,悄声道:“告诉你,其实,凌霄没死,当年他不仅考上了进士,还当了昌平侯府的赘婿!前阵子寄信回来,说是已经抱上了大胖小子。嫂子,凌霄是你们的外甥,将来自会给你们养老送终,你有什么可担忧的?” 刘氏愣在当场。 过了很久,她才伸手摸了摸邢氏的额头:“你莫不是被刺激的糊涂了?!千日死了,凌霄也死了,凌霄死的时候,可怜尸体都没找回来,如今城外还立着他的衣冠冢呢!” “谁糊涂了!”邢氏干脆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道,“要不是怕魏紫那贱蹄子闹事,我也不至于瞒到现在!” 刘氏大为震惊。 萧凌霄居然没死! 不仅没死,还当了昌平侯府的赘婿! 可她的千日却实打实地死了…… 她心底生出嫉妒,却也知道如今萧家是邢家全部的倚仗,她不能对萧凌霄做什么。 那股嫉妒逐渐扭曲,像是亟待寻找一个发泄口。 她面容狰狞,教唆道:“既然凌霄外甥已经娶了官家贵女,留着魏紫那贱人也是个祸害,依我看,不如直接弄死!正好我的千日黄泉路上没人陪伴,弄死魏紫,也好给他做个伴!” “那魏紫也不是一无是处,”邢氏冷笑,眼神十分恶毒,“我最近才知道,江边那座顶顶赚钱的酒楼就是她经营的,千日葬礼的花销,也是她拿出来的。我琢磨着,等咱们把她的钱全部弄到手,再弄死她不迟!” 刘氏十分惊讶:“她竟然那么有钱?!嗬,一个女人那么有钱,定是出卖身子换来的!” 两人嘀嘀咕咕了片刻,刘氏提议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去酒楼里逛逛?也好叫那群伙计们瞧瞧,谁才是真正的东家!” 有耍威风的机会,邢氏当然不肯错过,当即就应允了。 两人来到江边,只见酒楼生意颇好,进出的不是南来北往的商人,就是非富即贵的乡绅。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端着大户人家老夫人的架子踏进门槛,挑了张靠窗的位置落座,又叫了许多昂贵的酒菜。 前来侍奉的小二好心提醒:“二位客官叫这么多菜,恐怕吃不完呢。” 邢氏拿筷箸敲了敲桌子,不耐烦道:“没大没小的东西,我们点多少菜,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怕我们付不起账还是怎样?!” “就是!”刘氏翻起白眼,“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可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小二心里直打嘀咕,就算她们的身份是当朝太后,那也不过是老妇人,能吃那么多菜吗? 他生怕再自讨没趣,不敢多言,只得讪讪退下。 邢氏和刘氏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对着酒楼里的布置指指点点,一副要拆了重建的架势。 二楼。 魏紫今天来楼里看账,没想到撞见这两个人。 她站在雕花扶栏后,安静地俯瞰她们。 左花菱好奇:“东家,你认识她们?” “左边那个是我的婆母,右边那个是邢家舅母。” “哦,原来是她们……” 左花菱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听说她们待你很不好?怪不得面相如此刻薄。东家,看她们这架势,怕是来者不善。” 魏紫浅浅一笑:“嗯。” 是来者不善。 她不紧不慢地回到房间继续算账,等算完账,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如她所料,小二匆匆进来禀报:“左掌柜,楼下那两个婆子吃完饭不肯付账,还扬言她们才是酒楼真正的东家,要您把这个月赚的钱全拿去送给她们!还说,她们仔细观察过酒楼,打算重新装修,还要把我们全都开除,另外招一批能干的伙计和厨子!” 左花菱正喝茶呢,闻言气笑了。 她望向魏紫:“东家?” 魏紫合上账本:“去会会她们。” 左花菱诧异:“东家要亲自出面?” 魏紫起身:“亲自出面。” 她拿到了照身贴。 她已经不打算再回萧家。 就算是撕破脸,她也无所谓了。 楼下,因为邢氏和刘氏吃完饭不肯付账,几个体格健硕的小二把她们团团围住,不肯放她们走,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面,气得脸红脖子粗,正叉着腰骂骂咧咧。 瞥见魏紫和左花菱下楼,邢氏立刻眼睛一亮,高声喊道:“儿媳妇,你快过来告诉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老身是谁!” 魏紫站在楼梯上,柔声道:“您是我的婆母。” 邢氏得意洋洋:“你们听见没有?还不赶紧磕头赔罪,给我上一杯好茶?!” 小二们一动不动。 刘氏骂道:“怎么,我姑妹使唤不动你们吗?!就算是你们东家——魏紫那小蹄子,见到我姑妹也得跪地请安,你们怎么敢如此无礼?!别忘了你们能吃上这碗饭靠的是谁,当心我们把你们撵出去!” 小二们皱着眉,仍旧一动不动。 邢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拍着桌子呼呼喝喝:“魏紫,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东家怎么当的,还不赶紧叫他们滚?!从今天起,我打算正式接管这座酒楼,魏紫,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账本、钥匙、房屋地契都交给我?!这年头,当儿媳妇的真是一点儿也不中用!” “你说什么呢,婆婆?”魏紫捏着小手帕,声音依旧柔和温婉,“我一个深闺女子,从来不抛头露面,怎么会是这座酒楼的东家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第105章 跟萧家彻底翻脸 第106章 跟萧家彻底翻脸 邢氏愣在当场。 过了很久,她才倒竖眉毛,指着魏紫的鼻尖大骂:“你这贱人,前几天的事你就忘了?!你当时口口声声说这座酒楼是伱经营的产业,还叫我把照身贴还给你,又说今后会拿钱孝顺我,怎么你现在不肯认账了?!莫非是不想给我钱?!” 魏紫诧异:“我从未说过那些话呀,婆婆定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你——” 邢氏浑身发抖。 她又瞥见四周的客人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仿佛她是哪里跑出来骗吃骗喝的疯婆子,不禁面红耳赤,自觉十分丢脸。 刘氏小声出主意:“姑妹,不是有契书和合同吗?” 邢氏一拍脑袋,连忙道:“对!” 她满眼红血丝,恶狠狠盯向魏紫:“那天你说,左氏父女后悔把房契和地契卖给了你,证明这两件东西现在都在你的手里。只要把房屋地契拿出来看看,瞧瞧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就知道你是不是撒谎了!” “笑话!” 左花菱不耐烦地捋起袖管:“这座酒楼是我家祖传的产业,岂会卖给魏姑娘?你要看房屋地契,我给你看就是!脆梨,取契书来!” 心腹侍女很快捧来一个匣子。 左花菱掀开匣子,当众扬了扬房屋地契:“老人家,你瞧好了,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酒楼里所有的买卖合同,落款一栏也都是我的名字。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竟认定这座酒楼是你儿媳妇名下的产业?!魏姑娘厨艺出众,我偶尔请她过来指教指教,怎么就叫你误会成她才是这里的东家?!” 她洋洋洒洒说着话,心里直为魏紫喝彩。 这些东西都是东家提前准备好的,东家可真有先见之明! 邢氏略认得几个字。 她凑上去细看,契书上写的果然都是左花菱的名字。 左花菱振振有词:“老人家,看在魏姑娘的面子上,今天的饭菜我就不收你的钱了。你下次再敢来撒泼,又或者骗吃骗喝,我可就要把你移交官府处理了。” 四周传出哄笑声。 这两个老婆子也忒搞笑了,竟然跑到人家酒楼里,说这酒楼是她家的产业。 还扬言要开除这里的伙计!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比城墙还厚的! 邢氏的脸色一阵阵发青发白,羞臊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盯向魏紫,魏紫仍旧站在台阶上,无辜地歪了歪头。 奶栗色的桃花眼里盛着浅浅的笑,显然是故意的! 邢氏突然之间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逆来顺受的儿媳妇。 她瞒了他们家很多很多事。 那天说的话,什么孝顺她,什么打官司,统统都只是为了骗那张照身贴! 定是萧凤仙那小畜生带坏了她! 怒火涌上心头,邢氏当即扬起巴掌,冲上去就要掌掴魏紫! 左花菱力气大,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呵斥道:“你这老虔婆,怎么当众打人呢?!” 邢氏撒泼,声音尖锐刺耳:“好你个魏紫,你竟然敢骗我!亏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老妇人大闹着,丝毫不顾及体面和形象。 左花菱皱着眉。 她的东家温温柔柔,不该跟这种老虔婆打交道,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想着,不耐烦道:“她不会跟你回去了!你儿子都死了,她还回去干什么?!要守寡你自己守去,要挣牌坊你自己挣去,魏姑娘可没那个兴趣!滚啊,死老婆子,没的脏了我的地儿!” “你——” 邢氏目瞪口呆。 她平常打骂魏紫惯了,魏紫打不还手骂不回口,从来说不出这么难听的话。 这个姓左的少女瞧着年纪不大,怎么讲话如此粗鲁?! 左花菱叉腰:“你什么你,还不赶紧滚?是不是要我找人把你抬出去啊?!哟,你可真有福气,还没死进棺材里呢,就提前享受上被人抬的福气了!” 说着话,那些小二已经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驱赶邢氏。 邢氏又惊又怕,只得被迫往外退。 她和刘氏被逼到酒楼外面,到底咽不下那口气,喊话道:“魏紫,你今天胆敢干出这事,有种以后就别回我们萧家!你将来可别后悔!” 魏紫正要说话,左花菱按住她:“东家你声音小,让我来!” 她叉腰,高声道:“哟,就你们那种虐待儿媳妇的家,谁爱回谁回,我们魏姑娘才不稀罕呢!正所谓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我可谢谢你们放过她!走好,不送!” 邢氏气得不轻,朝地上催了一口。 什么叫“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 这群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霄儿在上京城当了多大的官! 他们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等魏紫知道霄儿如今官至五品,定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冷笑着摇头:“原本我还盘算着,要是她不闹事,乖乖拿出所有钱孝顺我,将来让她给霄儿做小,也不是不行。可她今天把事情做的这么绝,霄儿再不可能接纳她!” “不错!”刘氏同仇敌忾,“那小蹄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不是我说话难听,就她那样的,难道还想改嫁不成?!她都十七岁了,又嫁过人,正经人家谁要她!去窑子里卖还差不多!” 两人诋毁着魏紫,仿佛如此才能出一口恶气。 此刻,酒楼。 左花菱关心道:“东家,你这次跟萧家翻脸,定是不打算回去了?” “嗯!”魏紫弯起眉眼,“我打算年底进京。” “怪不得那么着急让我卖掉酒楼。”左花菱随她一起返回雅间,“我已经物色好几位买家,打算挑一个出价最高的。另外,你让我派人去上京看宅子,我爹自告奋勇亲自去了,只要这边银钱到账,那边很快就能定下来。” 魏紫点点头。 左花菱推开雅间的门,又问道:“那东家这几天住哪儿?要不干脆就住在我家?” 一道凉幽幽的声音缓缓响起: “难道我是死的吗?需要让她住在你家?” 魏紫望去。 萧凤仙不知几时来的,正坐在蒲团上翻看账本。 见她望过来,萧凤仙起身:“嫂嫂自然是要住在我的宅子里,是不是?” 青年玄衣黑裳,面带微笑,姿容昳丽。 魏紫不大自在地捏紧手帕。 住在他的宅子里? 这能合适吗? 第106章 萧凤仙喜欢你,你知道吗 第107章 萧凤仙喜欢你,你知道吗? 魏紫婉拒道:“多谢二弟好意,可我更想住在花菱的家里——” “那什么,”左花菱突然打断她,“东家,我突然想起来那间厢房前几天被我改成了茅房,已是住不了人。要不,要不你还是跟萧公子走?”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萧公子对她的东家情意绵绵。 这两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她当然要帮忙凑对儿。 魏紫惊奇:“花菱?!” 左花菱凑到她耳畔:“东家,你也老大不小了,萧公子才貌双绝,你可要抓紧机会,争取生米煮成熟饭!不然等他高中进士,伱的竞争对手会多很多的!” 说罢,冲魏紫眨了眨眼睛,以功成身退的架势走了。 萧凤仙低笑两声。 他的嫂嫂腼腆娇憨又没什么心眼,身边的人却都不傻。 可是,连外人都知道他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她却碍于礼法规矩,死活不肯面对他的爱。 罢了,小寡妇胆子小又老实,慢慢来。 他想着,道:“嫂嫂,走?” 魏紫杵在原地,尴尬了半晌,只得闷着头随他下楼。 除了城郊那座梧桐别苑,萧凤仙在城里也置办了一座宅院。 宅院坐落在巷弄深处,黑瓦白墙方正幽静,结着紫色小花的藤蔓爬出院墙,门前坐落了两头石狮子,檐下挂着题写了“夏枯”二字的匾额。 踏进宅院,回廊曲折楼阁错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魏紫咋舌。 她的二弟也太有钱了,哪哪儿都有宅子。 她试探:“你,你不会在上京也置办了宅院?” 萧凤仙点点头:“我不喜欢住客栈。” 这人太豪横了,魏紫无话可说。 进了内院,迎面突然横冲直撞过来一个人。 萧凤仙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她的头:“闹什么?!” 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婢女,骤然瞧见萧凤仙,吓得连忙跪成一片。 魏紫好奇地望去,那人不是旁人,竟是颍川遇见的那位慕容九里。 此刻她蓬头垢面,双手还戴了一副沉重的镣铐。 她的二弟,竟然把当朝丞相的亲孙女锁在私宅…… 慕容九里骂道:“好你个萧凤仙,把我关在这里就不管我了?!你给我戴着镣铐又是什么意思?!” 萧凤仙冷笑:“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没数吗?” 在颍川的时候,他答应带慕容九里回上京。 玄青寺里面有相府安排的十几位侍卫,监视慕容九里不许她回上京,萧凤仙设局药晕了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地带慕容九里偷偷离开,谁知道这个女人半路突然返回玄青寺,一把火烧了寺庙。 结果就是,死在庙里的不只有那十几个侍卫,还有上百个尼姑。 他答应过魏紫,不滥杀无辜。 可那些人却因他而死。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草菅人命的疯子。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祖父要把她送去玄青寺抄经念佛。 不给她戴上镣铐,恐怕他这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得化作一片火海。 慕容九里吸了一口气,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鼓着白嫩嫩的腮帮子,可怜兮兮地望向魏紫:“魏姑娘,你看他,他觊觎人家的美色,就把人家关在这里,好对人家为所欲为——” “慕容!” 萧凤仙警告般打断她。 “哟,凤仙哥哥这是恼羞成怒了。”慕容九里嘻嘻笑着,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婢女们不敢让她离开视线,连忙起身去追。 萧凤仙对魏紫道:“嫂嫂别听她胡说。” 魏紫点点头。 她自然不会相信慕容九里的一面之词。 她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她知道萧凤仙不是色欲熏心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是夜。 用过晚膳,宅子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魏紫听青橘说,这些人全是南方一带的商贾,因为萧凤仙要进京,这趟离开恐怕未必会回来了,所以来和他交接南方的生意事宜。 檐下挑着的灯火连绵不绝。 直到深夜,也还有不少人进出书房。 魏紫怕萧凤仙饿着,于是来到厨房,亲自给他炖鱼片粥。 窗外映出一张无辜娇俏的小圆脸。 慕容九里也不知道是怎么甩开那些监视她的婢女的,戴着镣铐趴在窗台上,小声道:“好香,我可以喝一碗吗?” 魏紫愣了愣,连忙客客气气地请她进来。 慕容九里自来熟地坐了:“魏姑娘,我戴着镣铐不太方便吃东西,你能喂我吗?” 少女看起来一脸幼态,人畜无害楚楚可怜。 魏紫柔声道:“当然可以。” 她吹了吹鱼片粥,极有耐心地喂她吃粥。 慕容九里一边吃,一边盯着她。 半碗粥下肚,她摆摆手:“吃饱了。” 魏紫转身洗碗。 慕容九里盯着她,这寡妇微微俯身,纤细的腰肢和圆润的后臀,在丝绸的勾勒下一览无余。 魏紫并非那种纤薄的纸片身材,她更像是牡丹花开到极致时,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开之后的那种娇艳饱满。 “魏姑娘真好看,你这样的身段和容貌,就算放在美人如云的上京,也能独占魁首。”慕容九里不吝称赞,突然话锋一转,“你和凤仙哥哥,真的是叔嫂关系吗?” 魏紫洗碗的动作顿了顿:“慕容姑娘何出此问?” 慕容九里笑了一下,眼里藏着狡黠:“萧凤仙喜欢你,你知道吗?” 魏紫攥着抹布。 她当然知道。 只是…… 慕容九里又是怎么知道的? 秋夜静寂,她略有些难堪,仿佛自己是话本子里,那些不知廉耻勾引小叔子的女人。 “魏姑娘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慕容九里侃侃而谈,“以前在颍川的时候,萧凤仙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半夜悄悄躲在窗外窥探,听见他喊你的名字,喊了好多好多遍。那时候我就想,那个叫‘魏紫’的女人,一定是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魏紫对萧凤仙在颍川的事一无所知。 她单纯地以为,他就是去求学的。 却不知道,他还曾受过重伤。 “真可笑,他那样的人,也能有喜欢的女人。”慕容九里讥嘲,“据我所知,一个小时候就不被爱的人,在孤零零地长大之后,是不可能拥有爱别人的能力的。魏姑娘,我猜测,他大约只是喜欢你的容貌?” 第107章 分明是藏了奸情 第108章 分明是藏了奸情 魏紫低头洗碗。 大半夜的,跟人讨论小叔子喜不喜欢自己,也太羞耻了。 这么想着,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萧凤仙对她好,是因为她的容貌吗? 可是上辈子她也是这般容貌,没见萧凤仙对她另眼相待呀! 她沉默着洗好那只碗,净过手,给萧凤仙盛粥。 热腾腾的鱼片粥被舀进白瓷小盅,又小心翼翼地放进食盒。 她唤来青橘,打发她去给萧凤仙送粥。 慕容九里好奇:“你怎么不自己给他送去?” 魏紫垂着眼帘收拾锅碗瓢盆:“大半夜的,我一个当嫂子的,跑他书房去像什么话?给那些外人瞧见,定会议论我们。” 慕容九里闻言,不禁面露诧异。 世上的情爱,竟然还要考虑别人是否会议论吗? 这个女人虽然美貌,但出身卑贱,通身小家子气,矜持刻板、老实规矩,一点儿情趣也没有,她的性子,就宛如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村镇里的普通女人,毫无亮眼之处,跟上京的那些名门贵女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萧凤仙那种断情绝爱的人…… 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搞不懂……” 慕容九里噘了噘嘴。 书房。 交接的事情繁多冗杂。 萧凤仙十分不耐烦的时候,青橘送来了一盅鱼片粥。 萧凤仙尝了一口,就知道是魏紫的手艺。 她做的饭菜其实称不上多么惊艳,比不得那些有名的大厨。 但是这种饭菜的味道对萧凤仙而言,像是久旱逢甘霖,大约就是所谓的家的味道? 他原本倒也没觉着饿,吃了几口,忙碌之后的饥饿感逐渐涌上来,很快,一盅鱼片粥如秋风扫落叶般被他吃了个干净。 青橘把空空如也的食盒带回厨房,笑道:“姑娘,公子夸你做的鱼片粥很好吃。” 魏紫打开食盒,见里面一粒米也没剩下,不禁莞尔:“他喜欢就好。” 慕容九里用指尖卷起一缕发丝。 她听过一句俗话,“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可萧凤仙那种人,什么珍馐美味吃不起,怎么偏偏会觉得魏紫做的鱼片粥好吃?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味道呀…… 她盯着魏紫脸上的笑容,纯黑的瞳孔愈发困惑阴鸷。 次日。 魏紫晨起就开始算账。 既然打算年底之前动身去上京,那么行李之类的东西也该收拾起来了。 行李倒是次要的,主要是酒楼,她得尽快卖出去才行。 正算帐呢,青橘突然进来禀报:“姑娘,那个陈紫荆来找您了,您见是不见?” 魏紫在正厅接待的陈紫荆。 陈紫荆笑道:“我先是去了萧家,怎料看门的婆子说,你已经搬走了。我寻觅不到芳踪,只得动用父亲的权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萧公子在这里有一座私宅,料想魏姑娘也会住在这里,因此特意前来拜访。” 魏紫示意他吃茶:“陈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能见魏姑娘吗?”陈紫荆瞥了眼四周的婢女们,“进来的时候,我见宅子里的景致风光都很好,魏姑娘可否赏脸,陪在下游玩一番?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单独跟魏姑娘说。” 魏紫料想他要说的事,大约与她的身世有关。 她耐着性子,陪陈紫荆一起去了花园。 虽是秋日,可园子里种了许多芙蓉、萱草和秋菊,远远望去千娇百媚翠绿欲滴。 陈紫荆边走边道:“我原本打算年后进京赶考,可父亲催得紧,再过半个月,我就必须动身了。魏姑娘既然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不妨跟我一起进京,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再者,有我陪伴在身边,伱认亲的时候也不至于怯场。” 魏紫笑吟吟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陈紫荆这算盘打的也太响了。 他分明是想利用她,攀上镇国公府的关系。 再者,路途遥远,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半路上对她做点什么。 她回绝道:“多谢陈公子的美意,只是我已经和凤仙约好了,跟他一起进京。” “凤仙?”陈紫荆微讶。 魏紫自己也愣了愣。 她刚刚竟然无意识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嫂嫂。” 前方突然传来带笑的声音。 魏紫望去。 萧凤仙不知几时回来的,就站在不远处的石榴树下。 似乎很满意她的称呼,眉梢眼角的戾气都舒展开了。 他拨开遮挡在面前的石榴树枝,信步走了过来,看似不经意地站到魏紫和陈紫荆中间,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他们。 防贼似的态度,令陈紫荆有些不痛快。 他道:“萧公子愿意的话,我们三人可以一起进京。” “不愿意。”萧凤仙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陈紫荆脸颊微微发烫,强撑着维持住风度,笑道:“路途遥远,说不定会遇上山贼和水匪。咱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萧凤仙比他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似笑非笑:“究竟是想互相照应,还是想占我嫂嫂的便宜,陈公子心知肚明。” “你——” 被拆穿心事,陈紫荆难堪不已,干脆开门见山:“我确实爱慕魏姑娘,我也知道你舍不得长嫂出嫁,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别人,嫁给知根知底又是同乡的我,岂不是更合适?你放心,如果能娶到她,我愿意把你当做亲弟弟看待。” “别恶心我了。”萧凤仙讥笑,“你也配?” 他说完,转向魏紫,声音柔和许多:“昨夜闹得有些晚,带累了嫂嫂。还以为嫂嫂要睡到晌午,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昨晚可有累着?” 魏紫不解。 做一道鱼片粥而已,虽然炖煮的时间长了些,但她只是看着火,怎么可能累着? 思及此,她回答道:“虽然时间有些长,但未曾受累。” 陈紫荆脸色发白,不敢置信。 昨晚闹得有些晚? 可有累着? 时间长了些? 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难道是…… 陈紫荆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怪不得他们要搬到一个宅子里住,分明是藏了奸情! 他从前竟没看出来! 第108章 嫂嫂,我想听 第109章 嫂嫂,我想听 陈紫荆想着那些事,眼神变了又变。 萧凤仙冷眼睨向他:“园子里风大,我要带嫂嫂进屋了。陈公子请便。” 说罢,以强势又体贴的姿态,带魏紫走了。 陈紫荆留在原地,不甘心地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少女的背影婀娜多姿,像是枝头最饱满娇艳的花朵,亟待采撷。 怪不得萧凤仙把魏紫看的那么紧,原来是因为他早已知道魏紫的身份,他知道攀上镇国公府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罔顾人伦纲常,他想方设法把长嫂圈养在私宅里,就是为了独自占有她! 萧凤仙…… 好深的心机! 陈紫荆想着,不甘心地离开了夏枯别苑。 陈家的马车停在巷口。 陈紫荆魂不守舍地登上马车,陈瑞香就等在车厢里面。 她递给兄长一杯茶:“哥哥怎么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没见到魏紫?” “见到了……”陈紫荆声音低沉。 陈瑞香好奇:“她真的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吗?” “恐怕是的。” “她还是不肯接受哥哥?” 陈紫荆沉默。 “可恶!”陈瑞香恼怒地捶了捶小桌几,“凭她是谁,也不过是个嫁过人的寡妇!她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哥哥?!哥哥青年才俊,难道还配不上她吗?!” 陈紫荆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花朵一样的美人。 他眼睛发红,哑着嗓子道:“瑞香,像我们这种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举人,在权贵名流如云的上京城,几乎渺小如尘埃,根本无法入那些贵人的眼。魏紫,她现在就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谁攀上她,就等于攀上镇国公府,意味着将来可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比如我们的父亲,几十年宦海浮沉仕途坎坷,熬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县令,一辈子也没见过天子。但如果我当了镇国公府的女婿,我甚至可以在三十岁之前,就当上京官。” 陈瑞香懵懵的。 她凝视自家兄长,向来意气风发的兄长,此刻满眼向往,隐隐有些走火入魔的架势。 仿佛只要得到魏紫,飞黄腾达就能指日可待。 她小声劝道:“哥哥寒窗苦读多年,即便没有魏紫,凭借哥哥的才华,也是能考上进士的。哥哥已经比父亲厉害许多,哥哥的儿子,将来的也会比哥哥高出许多。只要一代比一代强,那么以后咱们家总能出一位京官,为什么一定要娶魏紫呢?何况人家不识抬举,根本不给哥哥好脸色……” “你懂什么?!”陈紫荆厉声呵斥,“有捷径可走,为什么一定要寒窗苦读?!怪道人家说头发长见识短,亏你还是我的亲妹妹,怎么也变得蠢笨如猪了?我决定的事情,不准你插嘴!” 陈瑞香不敢忤逆他,只得委屈地闭上嘴。 马车缓缓启程。 陈紫荆挑开窗帘,仍旧不甘心地朝巷弄里面张望。 魏紫,魏紫…… 如果娶不到这个女人,那么他一辈子都是山阴县县令之子的出身,尽管他的才华和容貌不比那些世家望族的公子哥儿们差劲,但在人脉和资源上,他差的何止是一星半点! 这叫他怎么甘心! 他想当镇国公府的女婿,想得到镇国公的提携。 所以,不管使用何种手段,他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 魏紫,是他将来步入朝堂封侯拜相的关键! 与此同时,厢房。 萧凤仙把魏紫送回来,环顾四周:“嫂嫂住在这里,可还短缺什么?” 魏紫亲自替他泡茶,笑道:“这厢房布置的豪奢精致,我怎会缺东西?” 厢房的家具柜架一应都是紫檀木雕花的,衣橱里整齐叠放着款式最新颖的衣裙鞋履,妆镜台上的胭脂水粉也都是魏紫从来没有见过的,光看华丽的描金瓷盒就知道非常昂贵。 悬挂的帐幔轻如月光,听说是产于西域的流光纱,一寸一金;墨绿色的蚕丝被褥柔软温暖,被面是精致奢靡的蜀绣;屋子里随时熏着香,绿柚见多识广,说那是沉香,“一两沉香万两金”,在上京城,只有公主皇妃才用得起。 萧凤仙把能弄到手的好东西,都摆在了这间闺房里。 说这屋子是黄金铸就,也不为过。 “不缺什么就好。”萧凤仙撩袍落座,端起魏紫泡的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魏紫坐在他对面,整理自己这两天没事时练的字。 萧凤仙吃了两口茶,忽然掀起狐狸眼,注视魏紫:“我喜欢伱那样叫我。” 魏紫不明所以:“什么?” 萧凤仙没吭声。 过了半晌,魏紫想起花园里自己直呼他的名字,不禁脸颊微红,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当时情急之下就唤出了口,今后再唤,只怕不合规矩……” “那就私底下唤。” 私底下? 魏紫握紧宣纸。 私底下唤,好像她跟二弟真的有一腿似的…… “嫂嫂,我想听。明年开春,我就要参加会试了,难道你连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我吗?嫂嫂,就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偷偷唤一声而已,不会有旁人听见的。” 他明明长着一张嚣张霸道的俊脸,语气却像是撒娇的可怜小狗。 魏紫羞窘地垂下睫毛。 这人总有办法逼她就范。 她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几乎声如蚊蚋:“凤,凤仙……” 萧凤仙心满意足。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仿佛连他的名字也好听了起来。 假使将来洞房花烛夜,不知道她带着哭腔在帐中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他得寸进尺:“可不可以再叫一声?” 魏紫羞怒,瞪他一眼。 萧凤仙笑出了声儿:“好的,我知道不可以了。” 三天后。 秋末冬初,晨起时透窗而来的风又劲冷几分。 魏紫添了件厚实的绛紫色外裳,和慕容九里一起在花厅用早膳。 她对慕容九里没什么别的心思,但对方这几天非常喜欢缠着她,连饭都要一起吃。 青橘送来一封请帖:“姑娘,陈府送来的帖子。” 魏紫净过手,打开一瞧,陈府的梅花开了,陈瑞香打算明天在府里举办花宴,邀请她一起赏花吃茶,不止邀请了她一位,县里其他有头有脸的小姐们也都被邀请了。 魏紫轻笑:“我和她又没什么交情,花宴什么的,还是罢了。” 青橘如实道:“送帖子的小厮说,如果您不去的话,请您看看帖子背面。” 第109章 魏姑娘,你真的很没趣 第110章 魏姑娘,你真的很没趣 魏紫挑眉。 翻到背面,是一行笔锋锐利的小字: ——魏姑娘和萧公子的事,我已全部知悉,如果不想事情外传,请务必赴宴。 魏紫当即判断,这是陈紫荆的手笔。 他知道她和萧凤仙的事了…… 他在拿这件事威胁她。 魏紫捏紧请帖,明明和萧凤仙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却还是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 眼见会试在即,陈紫荆也会上京赶考,如果他故意在上京城里散播叔嫂丑闻,会不会影凤仙的仕途? 她会成为他的绊脚石的。 慕容九里偷偷瞄了一眼请帖,笑道:“哟,事情暴露了!魏姑娘,看来你和萧凤仙偷情的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呢。” 魏紫藏起请帖:“慕容姑娘慎言!” 慕容九里扳着手指头:“萧凤仙喜欢你,陈紫荆也喜欢你……那么,魏姑娘,伱喜欢谁呀?” 魏紫看她一眼。 十几岁的少女,天真烂漫却又口无遮拦,男女之间的隐秘之事,也敢在外人面前随意说出口。 “魏姑娘,这里没有旁人,你告诉我也无妨呀!”慕容九里怂恿,“依我看,你是喜欢萧凤仙的,对不对?那个男人是嚣张跋扈了些,行事作风也很毒辣,但耐不住年轻俊俏又多金,但凡是个姑娘,都会喜欢他的。” “我不喜欢他,你别说了。”魏紫毫不犹豫地否定,“我这辈子都是他的长嫂,绝不可能对他动那种心思。” 慕容九里撇了撇嘴:“魏姑娘,你真的很没趣。” 没趣…… 魏紫知道自己没趣。 “真的不喜欢吗?”慕容九里突然不死心地凑过来,漆黑的杏眼里透着一点坏意,“你跟他朝夕相对,难道就没有梦见过他?” 有没有梦见过他? 当然梦见过…… 魏紫想起萧凤仙在梦境里赤着上身的情形,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她经常梦见他的。 最出格的一次,恍惚间她似乎坐在了他的怀里,揽着他的脖颈,任由他亲吻她的唇瓣,近乎贪婪地享受那片刻的温存。 她记得那天晨起的时候,她的唇略微红肿,原是被虫子蛰破了皮。 但梦见一个人,并不代表自己就喜欢他,也许是因为她身边没有旁的男人只有他,所以才会梦到他…… 魏紫这么想。 慕容九里盯着她的细微表情,突然得逞地笑了起来。 她大笑时候的表情夸张肆意,唇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魏紫蹙眉:“慕容姑娘,你笑什么?” “没什么,”慕容九里弯着眼睛,“魏姑娘,如果我是你,我就杀了陈紫荆,省得他拿偷情那种事情威胁你,甚或威胁萧凤仙的前程。” “杀了他?” “是呀,能叫人彻底闭嘴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成为一个死人。”慕容九里的语气里透着兴奋,仿佛恨不能代替魏紫出手,“杀死一个人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把他锁在屋子里,然后给门窗淋上火油,最后扔个火种,他很快就会烧死啦!” 少女穿着粉嫩嫩的襦裙,脸蛋也很纯真娇憨。 偏偏说出的话残忍至极,也不知道从前经历过什么。 魏紫有些不适,下意识离她远了些。 倒是隐隐有点明白,为什么萧凤仙要把她锁起来了。 她低头望向那张请贴。 这趟花宴是得去,只是…… 她没办法残忍地杀死一个人。 大约总有别的办法,叫陈紫荆闭嘴的。 次日。 陈府花园的梅花果然开了。 魏紫随其他姑娘穿过园子,堆积在枝头的粉白梅花如云如雾,艳丽冷绝。 陈瑞香领着众人品尝过新出锅的梅花糕,才让大家自由参观。 魏紫不疾不徐地走在梅树下,很快被陈瑞香叫住:“魏姑娘。” 意料之中。 魏紫转身:“陈姑娘。” 她容貌极盛,几乎艳压了枝头的花堆。 陈瑞香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道:“请随我这边来,我兄长有事情要跟你商谈。” 她引着魏紫穿过花园,来到一座僻静的竹屋。 推开门,竹屋陈设雅致,陈紫荆坐在竹木矮案前烹茶,背后是一扇竹布屏风。 陈瑞香替两人掩上门,远远地离开了。 “陈某竟不知道,魏姑娘和自家的小叔子做出了那种龌龊的事。”陈紫荆开门见山,递给魏紫一盏刚烹好的热茶,“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们?” 魏紫站在原地,闭了闭眼。 尽管早就料到会听见这么一番话,却还是难以自抑地感到难堪。 半晌,她平复了心情,在陈紫荆对面落座。 她从怀袖里取出一沓银票,尽数摆在矮案上:“这是两千两银票。” 陈紫荆扫了一眼,唇角流露出讥讽的笑容:“魏姑娘这是在贿赂我?想要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出去?” “是。”魏紫坦言,“那种事情说出去,对陈公子也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更何况,我和二弟确实清清白白,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魏姑娘在骗谁呢?”陈紫荆把玩那些银票,“如果当真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可能拿出这些银票贿赂我。可见,你自己问心有愧。魏姑娘,你分明是喜欢萧凤仙的。” 他也是昨天才发现这一点的。 魏紫看萧凤仙的眼神不对。 天底下没有哪个长嫂,会用那样依赖缱绻的目光注视自家的小叔子。 “我未曾喜欢过他!”魏紫的声音急促了一些,像是在证明自己,“我绝不可能喜欢他!” 是,她是梦见过一些荒唐的事,可那只是梦啊! 现实里,她不过是过度依赖了他一些,不过是习惯了他在身边,却鲜少与他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从不与他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面对他的心意,也一直是坚定的拒绝态度。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慕容九里胡言乱语,陈紫荆也胡言乱语。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陈紫荆愣了愣。 见魏紫如此,愈发肯定她喜欢萧凤仙,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心底涌出浓烈的嫉妒,他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魏姑娘何必激动?还是吃杯茶,稍微冷静一下。” 魏紫心神不宁,端起热茶,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盏。 “不管你喜不喜欢,你和他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陈紫荆注视她,“他前程大好,不可能娶一个寡妇且还是长嫂。魏姑娘,人应该现实一点,未免将来又有风言风语,我认为你应该尽早给自己找个归宿,堵住那些人的嘴。” 第110章 他咎由自取,我怎会心疼 第111章 他咎由自取,我怎会心疼? “所以……” 魏紫定定注视陈紫荆:“陈公子还是想劝我嫁给你,是不是?” 陈紫荆笑了笑,视线落在她饮了半盏的茶上:“不是劝。” 魏紫怔了怔,意识到茶水有问题。 即便早已知晓陈紫荆是个小人,她也万万没想到,对方敢在宴会上下药! 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卑劣程度…… 一阵阵倦意袭向四肢百骸,魏紫捂住额头,强撑着才没有立刻软倒下去。 陈紫荆坐到她的身边,状似温柔地扶住她:“距离春闱会试,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你我在山阴县成亲,也足够咱们弄出一个孩子。等回镇国公府的时候,咱们一家三口齐齐整整,镇国公知晓你肚子里还揣着外孙,定会高兴的。” 这是他想了一整夜才想出来的计谋。 他没有办法把魏紫困在他的身边,除非,让她怀上他的子嗣。 女人总是那样,心软又多情,一旦有了孩子,她们的全副心思就会集中在孩子的身上,以致于她们对孩子父亲的容忍程度也会加深。 所以他打算用孩子,让魏紫死心塌地地留在他的身边。 男人的身上熏了香料。 本该是好闻的,可铺天盖地的味道袭来,魏紫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促使自己保持清醒:“滚开!” “竹屋附近都是我的人,魏姑娘,伱今天无论如何都走不掉了。” 陈紫荆笑着靠近,双掌放在少女的肩膀上,近乎贪婪地嗅闻她脖颈间的香味。 “魏姑娘,给我生个孩子……” 他带着蛊惑呢喃,宛如恶魔的低语。 大掌熟稔地褪下少女的绛紫色外裳,露出里面雪青色的对襟襦裙。 初冬时节,她穿的有些厚。 陈紫荆趁她身体发软四肢无力,把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屏风后面的竹榻上。 他欺身而上,急不可耐地想要解开层层叠叠的衣裙。 魏紫暗暗握紧藏在袖管里的一根银簪。 她这趟过来,也不是没有做后手准备。 如果谈判不成,陈紫荆试图对她用强,她不介意送他一程。 尽管现在使不上力,但戳瞎他眼睛的力气,她还是有的。 她正要动手,忽然被窗外的人影吸引。 是绿柚。 绿柚提着刀安静地站在那里,刀刃上滴落血珠,显然已经杀光了陈紫荆的护卫们。 她从窗外盯紧陈紫荆,似乎是在研究该从哪里下刀。 不过须臾之间,绿柚破窗而入! “什么人——” 陈紫荆一惊,连忙望去。 可他什么也没看清楚,最后一眼,是长刀闪烁着锋利的暗芒,笔直地刺向他的眼睛! “啊——!” 惨叫声响彻花园。 陈紫荆捂住喷血的双眼,狼狈地跌倒在地,硬生生撞倒屏风,痛得不停打滚抽搐。 绿柚收刀入鞘:“狗东西。” 魏紫勉强坐起身,她怕冷又规矩,这个时节就已经穿了足足四层衣裙,陈紫荆才刚解开第二层。 纤白的手指拢了拢裙裳,她迟疑道:“他的眼睛……” “瞎了。”绿柚伸出脚尖,不在意地踢了踢陈紫荆,“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废人。”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陈紫荆紧紧捂着脸发出哀嚎,血泪不停从指缝间涌出,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裳。 魏紫的心情有些复杂。 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上举人,眼见着就要参加会试了,却偏偏想走捷径,看中她的家世背景,妄图对她犯罪,以致如今被毁了眼睛。 他也不想想,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捷径可走…… 绿柚道:“小姐心疼他?” 魏紫摇摇头:“他咎由自取,我怎会心疼?他活该。” 主仆俩说着话,竹屋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绿柚道:“定是刚刚的惨叫声吸引了那些来赴宴的人。” 说话之间,竹屋的门已经被人推开。 这个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魏紫决心坦然面对。 推门的是陈瑞香。 她本打算再等等,等确定兄长和魏紫有了夫妻之实,再领着那些姐妹前来观看,以便做实两人的身份,让魏紫有口难言,只能嫁给她的兄长。 却没料到,等待的时候突然听见惨叫声。 而这惨叫声,竟是她哥哥发出的! 她来不及多想,这才领着众人前来。 推开门,扑面而来都是血腥味儿。 满地狼藉,兄长满脸是血,正痛苦呻吟。 “哥哥!” 陈瑞香不敢置信地奔上前,一把搂住陈紫荆。 “瑞香,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陈紫荆痛苦不堪。 陈瑞香猛然抬头,恶狠狠瞪向魏紫:“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你哥哥想对我家小姐做什么?”绿柚护在魏紫面前,“他包藏祸心,觊觎我家小姐美色,在茶水里面下药,妄图强迫我家小姐——” “住嘴!” 陈瑞香大喝,抱着陈紫荆的双手忍不住地发抖。 她只有一个哥哥,他们全家的指望,都在哥哥身上。 如今……如今哥哥的眼睛流了这么多血,今后怕是彻底看不见了。 一个瞎子,要如何考功名? 要如何进入朝堂步步高升?! 他们全家人的希望,都被魏紫毁掉了! 她双眼赤红像是滴血,话锋一转,厉声道:“我哥哥才考上举人,前程大好,怎么可能通过下药来强迫一个寡妇?!你们可知冤枉举人,是什么罪名?!定是魏紫不知廉耻,故意勾引我哥哥!见勾引不成,于是恼羞成怒蓄意报复,故意毁掉我哥哥的眼睛,还栽赃陷害想要玷污他的清白名声!” 四周的女孩儿们纷纷点头。 陈紫荆是堂堂县令的公子,年少有为青年才俊,怎么可能强迫一个寡妇? 恐怕是魏紫贪图他的前程,故意在茶水里下药逼他就范,来一招生米煮成熟饭! 这个女人的心机可真深呀! 陈瑞香当机立断:“魏紫故意伤人,来人啊,给我把她抓进牢房,我会请父亲亲自断案!各位姐妹都是证人,将来有用到的时候,还请诸位替我兄长做个见证!” 众人自以为站在了正义的一边,纷纷同仇敌忾点头答应。 第111章 她身上香香的,脸颊也香香的 第112章 她身上香香的,脸颊也香香的 魏紫闭了闭眼。 又来了…… 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可因为她是个女人,所有人就都认为是她的错。 他们轻而易举就把罪名安插在她的身上,仿佛轻佻放荡、不知廉耻的一定是寡妇,而被下药、被陷害的可怜者一定是那所谓清高正直的举人! 他们判断一件案子的方式不是通过双方的品行,而是性别和身份。 这实在很荒谬…… 绿柚紧紧握着刀柄,低声道:“小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她跑过来就把陈紫荆的眼睛弄瞎了,虽然心里爽了,但陈家不会找她算账,只会找魏紫算账。 早知如此,刚刚还不如直接一刀结果了陈紫荆来的痛快! 魏紫扶着墙壁,还没从药效中缓过劲儿来。 绿柚又道:“小姐,要不我带你逃跑?从这里杀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魏紫摇摇头。 这么多人盯着,她现在逃跑,不就等于心虚吗? 仿佛畏罪潜逃似的。 她低声道:“咱们是正当防卫,我相信官府会给我们一个公道。就要去上京了,我不想带着不明不白的罪名偷偷地去,我想光明正大地去。” “如果官府给不了公道呢?” 魏紫默然,脑海中却浮现出一道身影—— 萧凤仙。 如果官府给不了,她相信那个人给得了。 在她的认知里,那个人无所不能。 …… 县衙大牢。 魏紫和绿柚被抓进来已经一整天。 绿柚抓着牢门朝外张望:“外面大概已经天黑了,真奇怪,那些狱卒都是陈家的走狗,却没有拿刑具折磨我们。我盘算着,还以为牢里会有一场恶斗呢。” 魏紫坐在墙边的草堆上。 她猜测是陈紫荆吩咐的。 那个男人惦记着她的身份,所以即使被她弄瞎了眼睛,也仍旧舍不得对她下手报复。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镇国公府…… 甬道墙壁上的油灯,忽然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牢狱里更加阴暗昏惑。 一股慑人的阴寒之气,从外面缓缓袭来。 绿柚竖着耳朵:“有人来了。” 魏紫暗暗捏紧裙裾。 远处狱卒们的嬉笑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消失了,整座大牢格外寂静。 须臾,脚步声由远而近—— 直到停在了牢门前。 来人披着一袭黑衣,宽大的兜帽遮住了脸庞。 他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揭开兜帽。 身后的随从提起橘黄色的灯笼,光影里赫然映照出一张昳丽俊俏的脸。 是萧凤仙。 魏紫悬着的心悄悄放下:“你怎么来了?那些狱卒呢?” “迷晕了。”南烛接话,熟稔地撬开牢门,“少主听说您出了事,连忙赶了过来。这种地方阴暗潮湿,还有许多老鼠和蟑螂,怎么适合您待?少主是来接您回家的。” 萧凤仙朝魏紫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今夜就去上京。” 他受够陈紫荆了。 听说陈紫荆险些玷污了魏紫的时候,他恨不能捏爆他的头! 魏紫看着他的手:“你要我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去上京?” 虽然她还在监牢里,可她完全能够猜到,现在山阴县的人是如何议论她的。 他们会把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骂她不知廉耻勾引县令家的公子,骂她一个寡妇却耐不住寂寞、守不住妇德,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改嫁给一位前程锦绣的年轻举人,污蔑她下药不成就恼羞成怒刺瞎陈紫荆的眼睛…… 奶栗色的桃花眼,藏着不甘的锋芒。 她盯着萧凤仙:“就算离开,我也要清清白白地离开。” 萧凤仙喉结滚动。 眼前的少女明明一身落魄,却像是黑暗中一颗闪闪发光的珠贝。 他再没有见过,比她更爱惜清白、更在意自尊的姑娘。 他道:“那怎么办?山阴县县令不可能不偏袒自己的儿子。” “除了县令,还有州官。”魏紫正色,“劳烦二弟,去请陵州知府亲自审问此案。” “如果知府也偏袒陈家呢?” 魏紫咬了咬唇瓣,坚定道:“知府之上,还有巡抚。巡抚之上,还有天子。二弟,我总要求一场公道的。” 她一直觉得,当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并非是手中的权势了不起,而是他们可以在那个位置上,为治下的百姓谋求公道,为蒙受冤屈的人沉冤昭雪,以强大的姿态,保护像她这样弱小的人。 她的父亲镇国公,也许就是这样刚正不阿的官员。 所以,她也要干干净净地回家。 萧凤仙没出声。 他不喜欢魏紫解决事情的办法,在他看来,刺瞎陈紫荆不过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方要是不服,那就干脆直接弄死,管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拳头才是硬道理。 可她不肯。 她死脑筋,放着他这条捷径不走,偏要走所谓的正道。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道:“我知道了。” 他示意南烛送上食盒:“左花菱托我送来的晚膳,有伱爱吃的菜和点心。” 香味从盒盖底下溢了出来。 魏紫摸了摸肚子,忍不住弯起眉眼:“她可真体贴。” 萧凤仙讥笑:“左花菱送个饭菜就叫体贴?那我呢,我不辞辛苦跑到大牢里面探望嫂嫂,难道我就不体贴?” 被当面质问,魏紫有些腼腆:“你,你也体贴……” “那嫂嫂打算如何奖赏我?” 魏紫愣了愣,抬起桃花眼:“奖赏?” 她犹豫了片刻,取出那两千两银票,有些舍不得地递到萧凤仙手里:“我大部分的私房钱都在这里了,你,你省着点花……” 萧凤仙:“……” 墙头的小野猫,都比这小寡妇有情趣。 笨死她算了。 不顾外人在场,他一把捏住少女白嫩细腻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在少女水漉漉的桃花眼茫然无措之中,倾身亲了口她的脸颊。 她身上香香的,脸颊也香香的。 “唧”一口,像是吃掉了半颗甜荔枝。 狐狸眼得逞地弯起,萧凤仙道:“这才是奖赏。至于那两千两银票,嫂嫂自己拿着,出去以后买点核桃补补脑。” 魏紫:“……?” 她摸着脸颊,还没反应过来,黑衣青年已经消失无踪。 魏紫站了片刻,问道:“绿柚,他是不是拐着弯儿骂我笨呀?” 绿柚和南烛站在一起,两人笑的一脸欣慰,露出了不符合他们年龄的慈祥感。 听见魏紫的问话,她正儿八经地点点头:“好像是的。不过小姐笨点也好,少主聪明,你俩正好互补。” 魏紫:“……?!” 她只是反应稍微慢了点,但她根本不笨的好嘛! 第112章 别杀她 第113章 别杀她 深夜,陈府。 陈紫荆躺在床榻上,双眼裹着厚厚的白纱布。 山阴县的大夫都被请了过来,在房里商量了两个时辰,仍旧束手无策,只得纷纷告退离去。 陈知县铁青着脸坐在一旁。 县令夫人哭得几度晕厥,被侍女们抬了出去。 陈瑞香双眼红肿,哑着嗓子哭诉:“爹,大夫们都说,哥哥的眼睛不中用了,从此是个科考无望的废人……爹,这一切,都是魏紫那个贱人害的!你可要替哥哥做主啊!” 陈知县伸手捏了捏眉心。 紫荆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们陈家唯一的希望。 会试在即,被害成这副惨状,他比谁都要恨! 可是…… 据紫荆亲口所言,那个叫魏紫的,很有可能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 “爹,”陈瑞香跪倒在他的脚边,“不杀魏紫,难解女儿心头之恨!什么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也许根本就只是她的谎言!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是,难道因为她的身份,咱们就要放过她吗?!哥哥只是想强迫她而已,她又没损失什么,可哥哥毁掉的却是一双活生生的眼睛啊!” “瑞香……” 床榻上传来微弱的声音。 “哥哥!”陈瑞香哭着奔到床边,心疼地握住陈紫荆的手,“你有没有好点?” 她的哥哥命太苦了。 好好的去颍川读书,却被人弄断了腿,求医问药,养了几个月才彻底养好。 这才刚过一年,就又被人弄瞎了眼睛。 今后,可要怎么活?! 都怪魏紫! 说不定她的夫君萧凌霄就是被她克死的,所以哥哥接近她之后,她又开始克哥哥! “别杀她……”陈紫荆气若游丝,“别杀她……” 陈瑞香脸色难看:“哥,她把你害成这样,伱就不恨她吗?她可是毁了你一辈子呀!” 见陈紫荆快要喘不上气,陈瑞香擦了擦眼泪,哭着喂了他半盏热参汤。 陈紫荆略有了些精神,轻声道:“她活着,镇国公府对我就永远存着亏欠。也许,镇国公会让她嫁给我,照顾我一辈子。如此,将来我的儿子就能乘着镇国公府的东风,代替我步入朝堂飞黄腾达。到时候,咱们陈家也算是熬出头了……” 陈瑞香皱着眉。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哥哥竟然还想当镇国公府的女婿! 她回头望向自己亲爹,对方捋着胡须,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陈瑞香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这些人疯了,都疯了! 明明被弄瞎了眼睛,居然因为对方是权贵之女,所以不仅不恨她,还心存幻想要让对方以身相许,好继承对方的家世和人脉! 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官位和前程! 陈知县走过来,替陈紫荆掖了掖被角:“我儿深谋远虑,我自愧不如。你好好养伤,等伤势平稳,为父亲自把魏紫送到你身边,叫她替你端茶送水,好好伺候你。至于镇国公府那边,为父会手写一封信,告知镇国公这里发生的一切。听闻镇国公在朝中一向以刚正不阿闻名,他的女儿闯了这般大祸,想来他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兴许还会补偿咱们家很多好东西。” 父子俩合计着,仿佛陈紫荆当镇国公府的女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瑞香无法接受地摇着头,慢慢退出了房间。 初冬的夜,略有些干燥。 陈瑞香穿着厚实的斗篷出现在监牢外,宽大的兜帽盖住了脸。 她握着火把,身后站着几名高大的贴身护卫。 她盯着监牢,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一名护卫恭声:“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在监牢四周淋满了火油。” 陈瑞香满意地点点头,在夜色的掩护下,把火把丢向监牢。 不过顷刻之间,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监牢内。 狱卒们被萧凤仙迷晕了,此刻才被火油味熏醒,仓皇无措地往四周张望。 关在监牢里的犯人们纷纷敲击牢门:“着火了,快开门放我们出去!”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名年轻的狱卒心惊胆战。 他们现在逃出去还来得及,可那些犯人并不全是死刑犯,有的甚至只是还没来得及审问的疑犯,难道要把这几十个人全部扔在这里,任由他们活活烧死? 但现在去请示陈知县是否放人,显然是来不及的。 狱卒头子狠狠抽了他一巴掌:“还发什么愣,跑呀!” 狱卒们把钥匙往地上一扔,直接跑了,惹得整座监牢的囚犯们大骂畜生。 最里间的牢房,绿柚撕下一块布,在水里浸湿:“小姐拿这个捂住口鼻,待会儿直接从后门逃出去。” 魏紫接过:“那你呢?” 绿柚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去把其他囚犯放出去。” 话音落地,她握住牢门的铁杆,硬生生把两根铁杆给掰开了。 魏紫:“……” 这还是人吗? 绿柚那么厉害,她不担心她会被烧死在这里,于是用湿布捂着口鼻,迅速往后门走。 监狱的后门是一条偏僻幽静的巷弄,因为百姓们嫌弃住在监狱旁边晦气,所以附近的房舍都是空的,四周一片黑黢黢,看不见一点灯火。 魏紫刚跑出来,还没吸上两口新鲜空气,忽然有人提着灯笼出现。 陈瑞香站在不远处,冷眼盯着她:“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魏紫怔住:“陈姑娘?” 陈瑞香看见她就想起了自家哥哥,强忍住掉眼泪的冲动,朝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绿柚把所有牢门打开,让那些被囚禁的人逃出火场。 做完这一切,她从后门出来找魏紫,可巷弄里一片死寂,根本没有对方的身影。 绿柚蹙眉。 魏姑娘做事情向来妥贴细致,不可能无缘无故一个人逃走。 她垂眸,注意到脚边躺着一只精巧的珍珠银簪。 她弯腰拾起,这是魏姑娘的东西。 魏姑娘…… 被人劫持了。 …… 密林。 马车穿梭期间,行驶的飞快,直到天快擦亮的时候,才在山脉深处停下。 魏紫被陈瑞香推出马车。 她踉跄站稳,抬眸,发现这深山老林竟然有一座圆形石楼,高达三层,用漆黑的岩石垒铸而成,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看起来格外古旧沧桑。 石楼里面隐隐传出女人的歌声,愈发显得此地寂寥空旷。 陈瑞香跟着下了马车,面容有些狰狞:“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第113章 都是魏紫的错 第114章 都是魏紫的错 魏紫环顾四周:“什么地方?” “岩楼。”陈瑞香咬牙切齿,“魏紫,你就应该被关在这种地方,一辈子都出不去!” 魏紫听说过岩楼。 建在山阴县西北方向的山脉深处,那些死了相公的女人,如果自愿一辈子为相公守寡,就会被族人送到这个地方,由官府提供吃喝,而她们用一辈子的时间,为家族挣一块贞节牌坊和二十两纹银的奖赏。 当然,一般穷苦人家才会选择把女人送过来,以便节省家里的开支。 魏紫注视那座黑黢黢的石楼,石楼附近没人打理,枯枝落叶落了满地,隐隐有人影躲在窗后窥视,只是窗户上装了铁网,她们没办法把头探出来。 “你本来就是个寡妇,待在这种地方合情合理。你待在这里,就没办法勾引我哥哥了!”陈瑞香拖着魏紫往岩楼走,“我真该早一点把伱送过来,早点送过来,哥哥的眼睛就不会瞎!”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魏紫平静道:“要不是他心怀鬼胎,他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陈瑞香,你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哥哥咎由自取,却把过错全部推到我的身上。你们陈家人,都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你住口!” 陈瑞香哭着呵斥,把魏紫重重摔在岩楼门口。 她指着魏紫的鼻尖:“我今天没杀了你,已经算是仁慈!魏紫,我要你一辈子都在这里为我哥哥祈福!为你犯下的那些罪忏悔!” 护卫打开岩楼沉重的门锁。 这座石楼的大门已经多年没有打开过,送饭菜的人一般都是通过窗户送的。 随着大门打开一条缝,一股阴森难闻的腐臭味从楼里面飘了出来。 被关了很久的女人们拥挤着躲在暗处窥视,叽叽咕咕地低声絮语。 陈瑞香双目赤红:“魏紫,这就是我给你挑的归宿。” 话音落地,护卫们一把将魏紫推了进去。 石门缓缓合上。 石楼里光影昏暗,女人的私语声时远时近,宛如鬼魅。 魏紫用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好奇地打量四周。 随着楼外天光大亮,一束光从石楼楼顶倾泻而下,恰恰照在了她的身上。 周围渐渐有女人围拢上来,艳羡地望着她发髻上的珍珠发钗和身上穿的缎面刺绣襦裙,许是认定她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于是纷纷伸手摸向那些钗饰衣裙。 魏紫有些害怕,正不停躲避那些手,楼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新来的?” 周围的女人们如临大敌,纷纷缩回了黑暗里。 魏紫寻声望去。 站在楼梯上的妇人约莫五六十岁,满头银丝面容威严,尽管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石楼里,衣着发髻却很干净齐整。 她张了张嘴:“我,我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我是被人推进来的……” 老妇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你不是自愿的,难道我们就是自愿的?” 魏紫愣住。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 陈瑞香回到陈府,已经是晌午。 陈知县一早听闻监牢被人放火烧了,急得早早出府处理事宜,陈夫人深陷儿子瞎了眼的悲伤之中,至今还在床上卧病不起。 陈瑞香独自来到陈紫荆的房间。 她坐到床榻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心疼地看着他蒙着纱布的眼睛:“哥哥……” 陈紫荆呻吟了一声,摸索着抓住陈瑞香的手,轻声道:“听说监牢失火,囚犯们都跑了。瑞香,不会是你干的?” 陈瑞香咬了咬唇瓣。 她的哥哥眼睛瞎了,连她心虚的表情都看不见。 她撒谎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父亲已经派人去找魏紫,”陈紫荆的声音略微颤抖,“谁丢了都行,唯独她不能丢。瑞香,她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了。” 陈瑞香双眉紧锁。 说什么希望,依她看来,那贱人分明就是他们家的祸害! 她正想着,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绿柚一把将陈紫荆从床榻上揪了起来,一手提着他的领子,一手握着长刀横在他的颈上,厉声道:“你们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她找不到魏紫,沿着巷弄出口找了许久,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山阴县唯一有本事把魏紫藏起来的,只有陈家! 因此,她才冒险闯进县令府。 要是少主回来之后,知道她把魏姑娘弄丢了,非得活撕了她不可! 陈瑞香压抑住害怕尖叫的冲动,急迫道:“你先把刀放下来!” “不放!”绿柚不仅不放,刀刃还更贴近陈紫荆的肌肤几分,“把我家小姐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他!” 刀刃逼近,陈紫荆的脖颈隐隐有血珠渗出。 陈紫荆清楚地感受到寒意和疼痛,双腿不停颤抖。 他尝过这个女人的狠毒,她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敢下手! 一股咸湿的尿液,渐渐染湿了陈紫荆的袍裤。 他狼狈不已,恐惧地哀求道:“我们也不知道魏紫去了哪里,现在正派人四处搜寻。这位姑娘高抬贵手,且先放开我,咱们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陈瑞香用双手捂住嘴,泪水悄然淌落。 她的哥哥…… 她曾经意气风发的哥哥,如今竟成了这幅可怜虫模样。 她原本以哥哥为傲,一心指望他能高中进士为家族争光,可他现在不仅眼睛瞎了前程毁了,连身上那股子骄傲也没了,竟然低声哀求一个贱婢!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 都是魏紫的错…… 要不是她,她的哥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心底汇聚的怨气越来越浓烈。 她彻底崩溃,冲动地捂住脑袋尖声大叫:“魏紫、魏紫,她一个贱货,怎么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毁了我的家,她怎么不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绿柚怔了怔。 这女人疯了? 要不是他们招惹魏姑娘,事情怎么会闹到现在这步田地? 眼看尖叫声引来外面的侍卫,她嫌弃地丢开陈紫荆,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紫荆在地上摸索着,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尿液里,格外狼狈落魄。 陈瑞香透过朦胧泪眼,冷冰冰地盯着他,丝毫没有要搀扶他的意思。 直到侍卫们闯了进来,才把陈紫荆扶到床榻上。 当晚,陈紫荆惊吓过度,发了高烧。 陈县令匆匆忙忙地请大夫问诊,那大夫扶着白胡须,垂着眉眼摇摇头:“公子已是不行了,准备后事。” 第114章 哈哈哈!我要娶魏紫了! 第115章 哈哈哈!我要娶魏紫了! 不行了? 陈家人愣在当场。 陈县令暴怒,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领:“我儿不过是受了一番惊吓,怎么就不行了?!你这庸医,莫非是想故意害死我儿?!” 大夫哆嗦着挣开他的手:“草民行医数十年,从未出过差错。公子本就重伤在身,这次受到惊吓,心神受损,因极度恐惧造成血息逆流,以致短时间内窒息抽搐。若是皮外伤,尚还有治愈的可能,可心脉被毁,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说罢,拎起药箱,连医药费都不敢要,惊慌失措地告辞离去。 陈县令的手,无力地僵在半空。 他当年三十多岁才考上举人,一辈子也没中进士,能当知县,还是因为捐了钱的缘故。 他的儿子比他厉害,二十四岁就考上举人,料想考上进士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是…… 可是,还没等他金榜题名,他就要死了…… 他可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啊! 两行老泪潸然滚落,陈县令不甘心地捶了捶墙壁。 陈瑞香跪倒在床榻边。 她怔怔看着床上面如金纸的男人,她记得发榜那天,哥哥得知中举,不知道有多么高兴,他玉簪束发一袭红袍,和同窗们打马而过,惹得长街两侧的女子们纷纷探窗窥视,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可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的前程没了,如今连性命也要没了。 他的面容熟悉又陌生,陈瑞香红着眼睛含着泪,从前那一声“哥哥”再也唤不出口。 她皱着眉,忽然听见陈紫荆在昏迷中低声呢喃着什么。 她连忙凑近了仔细聆听—— “魏……魏紫……” “魏紫……镇国公府……”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陈瑞香边哭边笑:“你都要死了,还记挂着那个罪魁祸首。要不是她,你现在或许已经在上京城准备春闱会试。闹到这步田地,值得吗?” 陈紫荆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他呢喃了片刻,忽然猛地坐起身来,无意识地朝前面伸手,像是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魏紫!魏紫!” 他嗓音嘶哑,从呢喃低语逐渐变成大喊大叫。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纷纷离他远些。 “魏紫!哈哈哈!我要娶魏紫了!我要当镇国公府的女婿了!爹,爹!伱看到没有,儿要娶魏紫了!儿会考上进士当上京官,儿很快就能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咱们全家,咱们全家很快就能离开山阴县这个鬼地方!” 血液从白纱布里面渗透出来,两行血泪顺着陈紫荆的面庞滚落。 “魏紫——” 他陡然大叫一声。 随即,那声音像是被截断的流水,最后一个字刚喊出喉咙,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陈紫荆咽气了。 “荆儿!”陈县令泪流满面地握住陈紫荆的手。 屋里屋外都响起哭泣声。 陈瑞香不停地擦眼泪:“爹,都是魏紫害的,是魏紫害死了哥哥!这个仇,咱们不能不报!管她是什么身份,就算她真的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人家镇国公也压根儿不知道她这号人的存在,咱们杀了她又如何?难道爹你忍心看着哥哥就这么死掉吗?!” 陈县令仍旧紧紧握着陈紫荆的手。 老泪纵横,滴落到床榻上。 “儿子……” 他心疼地凝视陈紫荆,他含辛茹苦寄予厚望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连子嗣都没能留下。 “魏紫……” 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眼眸深处藏着某种扭曲的狠毒,“你放心,儿子,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上路的,我会把魏紫送去陪你,让你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做一对夫妻!” 陈瑞香立刻道:“爹,我知道魏紫在哪里。” …… 岩楼。 老妇人简单地介绍了楼里面的女人们。 魏紫这才知道,大部分女人都是被迫住进来的。 她们赖以生存的夫君死了,她们这些女人家身娇体弱又没有倚仗,只能任人鱼肉,家族为了那二十两纹银的奖赏,不惜断送她们的后半生,强制把她们送到这里。 其中年纪最的小一个,被送进来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分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最早进来的一批,则是被陈县令忽悠进来的。 那时候朝廷大肆奖赏节妇,妇人家以夫死守节为荣,每个县都要评选几名节妇,陈县令为了政绩,连哄带骗的把人家寡妇送进岩楼,对外称岩楼里面丰衣足食,每个月可定期去县里游玩透气,实际上把人骗进来之后就不管不问形同坐牢,衙役每天送的饭菜也都是不新鲜的。 提及饭菜,四周的女人们忍不住骂了起来:“那些饭菜不仅不新鲜,菜品也很少。顿顿青菜豆腐,唯一的荤腥是别人熬油剩下的猪油渣!到大冬天的时候,饭菜送过来都冷的结冰了!” “只怕朝廷拨下来供养节妇的款项,都被陈县令贪污了!那个狗官骗走了我们十几年的青春,着实可恨!” 魏紫听罢,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就没想过逃跑吗?” “跑?”老妇人冷笑一声,“你瞧这石楼,墙体厚实,门窗都被锁了,我们手上又没有工具,要怎么逃跑?” 魏紫看了看四周,这鬼地方简直比监牢还封闭,果然没有能逃跑的地方。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铁窗前,窗户底下摆着两个木桶,里面隐约有剩余的食物残渣。 她道:“衙役每天送饭,都是从窗户外面送进来的吗?” 老妇人点点头,难掩愤慨:“他们从外面打开铁窗,把饭菜倒进那两个木桶里,也不给我们这些人碗筷,就让我们拿手抓着吃,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待!这些年,我们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魏紫咋舌。 朝廷褒奖节妇,节妇的身份看似光荣,没想到实际上连人的尊严都没有。 她眉心轻蹙:“咱们得逃出去。” “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你有办法带我们逃跑吗?”有女人问道。 魏紫盯着那扇铁窗,莞尔:“太简单了。” 中午,一老一小两名衙役来送饭了。 随着铁窗打开,埋伏在窗下的两个女人猛然抓住衙役的手。 魏紫用发簪抵着那个衙役的脖颈,冷冷威胁:“开门。” 衙役愣住,不可思议地盯向她们。 平时安静木讷从不反抗的女人们,此刻齐刷刷站在那里,用出奇一致地眼神瞪着他。 虽然狼狈肮脏,但个个脸上,都是叛逆。 第115章 那个人总是令她安心 第116章 那个人总是令她安心 见那老衙役一动不动,魏紫暗暗发狠,把发簪又往他脖颈处推了推:“开门!” 簪头尖锐,血珠冒出。 老衙役脖颈生疼,意识到她们不是在开玩笑,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连忙吩咐那名年轻的小衙役:“快,给她们开门……” 小衙役握着一把钥匙,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乖乖开锁。 反正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即使逃跑,也总能追回来的,当务之急还是他师父的性命比较重要。 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 阳光从树林里照射进来,秋天的光线柔和温暖,可对石楼里长期待在昏暗里的女人们而言,却算得上刺眼。 魏紫仍旧没松手,威胁道:“你退到半里之外。” 小衙役愣了愣,随即嚷嚷:“不行,你先放开我师父!” “我让你退到半里之外。”魏紫重复,握着发簪的手又用力几分。 老衙役害怕不已,连忙道:“还愣着干什么,照她的话做啊!” 小衙役惊慌失措,只得按照魏紫的要求,往林子里面退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魏紫才道:“阿婶,伱们先走。” 女人们聚集在石楼门口,想往外面走,却又不敢。 她们被囚禁在这里太久了,久到不知道外面过了多少年,家中的亲人是否还在。 如果贸然逃出去,家里的人拿不到那二十两纹银,会不会恨死她们? 万一再把她们抓住,她们要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呢? 无言的恐惧弥漫在女人们的心尖上,她们彼此面面相觑,即使渴望多年的自由和阳光近在咫尺,此时此刻,也不敢踏出门槛半步。 魏紫不解:“阿婶?” 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坐到门槛上,遥遥望向树林:“我们这些人,就算逃出去,家族也不会接纳我们,我们没办法在外面活下来。吃住都没地方,只能等死。” 魏紫望向其他女人,她们满面愁容,显然是一样的顾虑。 她们被囚禁的太久了,以致不敢面对未知,更不敢迈开第一步。 带她们逃跑是很简单的事,可带她们重新走出一片人生,却很困难。 “你快走!”老妇人摆了摆手,低声催促,“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一个骨架高大的女人代替魏紫,揪住了那个老衙役。 魏紫沉默良久,不再相劝,朝众女福了一礼,快步离开了岩楼。 她提着宽大繁复的裙裾,独自穿过茂密的树林,四周是连绵起伏不见人烟的山峦,魏紫的方向感很差,起先跑错了方向,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她靠着山里的浆果和清泉充饥,又利用青苔判断东西南北,走走停停,花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走到进城的青石砖道上。 正值午后,天空阴云密布,四周的光线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连空气也湿润几分。 魏紫仰头看了看天,料想很快便有一场大雨。 她咬牙,沿着青石砖道走,没走出半里地,突然看见几匹骏马迎面疾驰而来,马背上坐着的赫然是陈府家丁。 魏紫来不及躲避,被陈府家丁一眼看见。 他们毫不犹豫地把她抓到马背上,随即调转马头,往山阴县县城方向而去。 陈府正在办丧事。 白绸和白灯笼挂满了府邸,前来吊谒的乡绅富贾络绎绵不绝。 陈紫荆竟然死了? 魏紫心生疑惑。 她被从后门带进陈家,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悄悄取下一只珍珠耳坠,趁那些家丁不注意,偷偷丢在了后门外。 得知魏紫被找了回来,陈县令立刻把灵堂里的客人请了出去,只留下陈瑞香和几个心腹。 陈瑞香早已哭得双眼红肿,看见魏紫,一把将她按跪在地上:“贱人,我哥哥被你害死了!你高兴了吗?!” 魏紫声音低哑而倔强:“他咎由自取,我不过是保护自己,我何错之有?!” “贱人!” 陈瑞香揪着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又不由分说地按着她以头贴地,额头砸到地砖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陈瑞香咬牙切齿:“我哥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知道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故意弄瞎他的眼睛,甚至纵容婢女活生生将他吓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你长得如花似玉,心肠怎么就那么歹毒?!” 魏紫浑身发抖,并非是害怕,而是生气。 这家人好不讲道理,陈紫荆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性命是他活该,可他的家人却反过来怪她不配合他犯罪! 她冷冰冰道:“陈县令,你的儿子陈紫荆强迫良家妇女,你的女儿陈瑞香对我殴打动刑百般辱骂,你自己贪污受贿,为了政绩故意扭曲当事人的意愿,把那些寡妇囚禁在岩楼长达十几年。你们全家都是犯人,等陵州知府到场,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陈瑞香气笑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爹?!你可知我爹乃是山阴县县令?!我打你怎么了,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你为哥哥偿命!来人啊,给我把她捆起来,拖出去活活打死!” “且慢——” 陈县令制止。 陈瑞香跺了跺脚:“爹,你不会也像哥哥那样走火入魔了?就算这贱人真的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她今天也必须死!” “她必须死,但不能死在咱们家里。”陈县令盯着魏紫,眼神阴恻恻的,“来人啊,把她封进荆儿的棺木里,一同下葬。” 魏紫猛然抬起头:“陈县令,你今天杀死我,将来可是要偿命的!” 陈县令怪笑几声:“魏姑娘,你不会觉得,陈某手上没沾过人命?荆儿在九泉之下十分孤单,有你陪伴,我们也能放心。” 说话间,几名心腹侍卫已经掀开棺木。 他们用力抓住魏紫的手臂,不容她反抗,硬生生把她拖进了棺木之中。 随着棺木合上,陈瑞香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送走那贱人了。” 陈县令摆了摆手:“未眠夜长梦多,现在就下葬。” 侍卫们抬起棺椁。 随着院子里吹起唢呐丧曲,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城郊走去。 棺木昏暗。 魏紫尽量和陈紫荆的尸体保持距离。 明明身陷死局。 可不知为何,她坚信萧凤仙一定能找到她。 那个人…… 那个人总是令她安心。 第116章 萧公子,凡事讲究一个理字 第117章 萧公子,凡事讲究一个理字 萧凤仙把陵州知府弄了过来。 老知府须发皆白,被侍从搀扶着,颤颤巍巍从轿辇里面出来:“可颠死老夫了……” 天可怜见,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不想走这一遭。 然而萧凤仙拿出了东西两厂的信物,他哪敢得罪花厂督,只得硬着头皮来山阴县。 然而那小子的护卫们把轿辇抬得飞快,赶着投胎似的,害他中途还被颠簸的吐了一次。 他整理了一番仪容,抬起昏花老眼,好奇地望向萧凤仙。 那皮囊极艳丽的青年,安静地站在陈府大门外,玄黑色窄袖锦袍衬得他宽肩窄腰身高颀长,侧脸线条无可挑剔,上扬的狐狸眼勾勒出狠戾阴绝的弧度,周身汹涌澎湃的杀意,哪像是饱读诗书的解元郎,分明像是要屠人满门的凶神恶煞。 山阴县乌云汇聚。 老知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南烛很快打探清楚了陈家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给了萧凤仙。 又有暗卫在后门找到了魏紫故意遗落的珍珠耳铛,恭敬地呈给他。 萧凤仙捻了捻那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这是那小寡妇的东西,他曾经见她戴过。 他的脸色比乌云还要阴沉,吩咐道:“敲门。” 说是敲门,南烛直接迫不及待地撞开了紧闭的府门。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可怜陈府的两扇朱门直挺挺倒了下去。 老知府连忙道:“萧公子,这不妥啊!人家陈攀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咱们前来审案,尚未定罪,怎好暴力用强?不妥,不妥啊!” 萧凤仙连个正眼都没给他:“搜。” 他在回来的路上,听说山阴县监牢失火,牢里的犯人都跑了。 刚踏进山阴县的地界,绿柚就匆匆前来禀报,说魏紫不见了。 整个县城里面,能有本事不声不响带走她的只有陈家,他必须把人搜出来。 老知府还在劝:“萧公子,凡事讲究一个理字,你把老夫请过来,料想也是为了以理服人,拿证据断案。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一介平民,却自作主张搜罗起朝廷命官的府邸,这不合规矩呀!” 萧凤仙不耐烦地瞥他一眼。 要以理服人的是他嫂嫂,可不是他。 他冷冰冰道:“今天要是找不到我嫂嫂,我就血洗了陈家。” 老知府语噎,暗暗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这哪里是解元郎,分明就是强盗土匪! 南烛带着暗卫在陈府横冲直撞,然而几乎把整座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魏紫的踪影。 他干脆把陈府的人拘在一处问话,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已散场,陈家亲族去城郊送灵了,府里现在统共只有几十个仆役丫鬟,战战兢兢地跪了满地,却都回答说没见到过魏紫。 老知府累得不行,摆摆手在大厅落座,道:“萧公子,本官已经知晓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如等陈攀嵘他们送灵回来,再去官衙仔细对质?” 萧凤仙脸色难看。 他现在就要见到魏紫,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道:“把容嘉荣叫过来。” 原本以为养容嘉荣是花钱养闲人,没想到这两年来,这货竟然展示出了不俗的本领,不说排兵布阵演练八卦,至少在天气预报这一块从未出过差池,一时间容嘉荣从闲人一跃而成萧凤仙身边十分重要的幕僚。 容嘉荣是带着寻龙尺和八卦罗盘来的。 他难得正经地做了一回法,掸了掸道袍,道:“嫂子现在不在这里,在正北方向。” 萧凤仙立刻往陈府外面走。 老知府被两个侍卫扶起来,被迫跟着一块儿走,不禁着急:“我就不去了?眼见外面要下雨了,更何况这一路颠簸,本官都还没好好歇歇——” 萧凤仙头也不回,翻身上马:“等伱死了,有你歇的时候。” 老知府:“……” 他招谁惹谁了,临到要告老还乡了,还被如此虐待! 南烛道:“陈攀嵘作为山阴县县令,是吴知府的直隶下属。他犯了罪,吴知府定然要亲眼看着,才方便盖棺定罪。若一味逃避,只怕有包庇之嫌。” 老知府:“……” 他双脚不离地,直接被拖出了府。 一行人马朝城北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一滴雨珠落在萧凤仙的鼻梁上,他仰头,不过片刻之间,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漫山遍野潮湿阴暗,初冬的雨水已有些寒凉。 等他们赶到陈家的墓地,陈紫荆的棺椁已经被埋进泥土。 陈攀嵘一家人跪在坟前,在雨幕里哭得不能自已。 骤然听见马蹄声,陈瑞香寻声望去,为首的青年黑衣墨发唇红齿白,容貌秾艳的宛如山中妖鬼,翻飞的斗篷像是携裹着浓黑的雨雾,凛冽萧肃令人胆寒。 “萧凤仙……” 她情不自禁呢喃出声。 祭拜的陈家人纷纷站了起来,忌惮地盯向萧凤仙等人。 随着吴知府从软轿里出来,陈攀嵘连忙上前:“吴大人怎么亲自来吊唁荆儿了?” “这……”吴知府瞟了眼萧凤仙,“攀嵘啊,萧公子状告紫荆用下药的方式强迫他的长嫂,强迫不成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栽赃陷害,把他的长嫂下狱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陈瑞香嚷嚷,“知府大人明鉴,我哥哥前程锦绣,怎么会强迫一个寡妇?!当时在场的宾客都可以作证,是那贱人故意勾引我哥哥!勾引不成蓄意报复,毁掉了我哥哥的双目!这还不算,后来她的婢女还闯入我家,硬生生吓死了我哥哥!知府大人,您也算看着我哥哥长大,您要为他做主啊!” 她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吴知府头疼。 一边是亲信下属,一边是花厂督的人,他真是左右为难。 半晌,他试探道:“萧公子,既然紫荆已经没了,依本官看,此事不如就算了?” 雨雾深浓。 容嘉荣亲自为萧凤仙撑一把黑纸伞,水雾弥漫在四野,伞下青年的那张脸竟看不分明了。 他薄唇轻启,语气讥讽:“你们不会以为,我今天是来跟你们讨论那起案子的真相的?” 众人愣了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17章 我心疼她,谁心疼我嫂嫂 第118章 我心疼她,谁心疼我嫂嫂? 吴知府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语重心长道:“你是晚辈,本官且唤你一声凤仙。凤仙啊,本官知道魏姑娘丢了,你心里不痛快,想向陈家讨一个说法。只是伱们两家都有过错在身,从前的事就不要深究了?本官今日就当个和事老,你们两家握手言和,如何呀?” “吴大人在说什么废话?”萧凤仙似笑非笑,“且不说我嫂嫂是被冤枉的,就算我嫂嫂是过错方,就算我嫂嫂杀了陈紫荆,可那又如何?杀了就杀了,那又如何呢?” 雨丝冰冷摄骨。 众人呆愣愣的。 杀了就杀了? 陈紫荆可是县令之子,萧凤仙好大的口气! 萧凤仙盯向坟冢:“我今天过来,是要你们陈家交出我嫂嫂。” “笑话!”陈攀嵘一甩袍袖,“魏紫是在监牢里丢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纵容婢女行凶,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还没跟你们要人算账呢!” 吴知府连忙道:“不错,凤仙,你年纪轻,懂什么?还是不要胡闹了,赶紧跟陈县令道个歉!本官做主,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本官亲自在酒楼设宴,邀请你们吃酒看戏,如何呀?” 萧凤仙不搭理他们,下令道:“挖。” 南烛早已准备好铁锹等物,领着侍卫们,毫不犹豫地铲挖起坟冢。 陈攀嵘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儿子的坟,你们想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挖人坟冢,无异于叫人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容嘉荣喊话道:“陈县令,你就别装了!我们在你府上没搜到人,料想嫂子被你带到了坟地,因此才追过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嫂子就藏在棺椁里,是不是?你也别拦,挖开瞧瞧,就知道嫂子在不在了!” “你们……你们简直胡闹!”陈攀嵘气急败坏,“刁民,你们简直就是刁民!挖人坟墓是何罪名,你们可知晓?!你们会被判处流放之刑的!” 他想上前跟萧凤仙理论,却被侍卫牢牢拦住,不得近前半步。 陈瑞香也没料到萧凤仙的路子这么野,竟然直接挖她兄长的坟墓! 陈家的家丁护院试图阻拦,然而他们哪里是南烛等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撂倒在地上。 天空闪过白光,山中雨势渐大。 挖坟溅起的土壤弄脏了在场众人的衣袍,眼见棺椁一角露了出来,陈瑞香哭着拽住南烛的衣袖,却被南烛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 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上,几近崩溃地望向萧凤仙。 那个青年始终站在黑色纸伞下,下颌线条冰冷锋利,即便做着挖人坟墓这种丧心病狂的缺德事,也依旧毫无表情,就像是没有感情的妖鬼。 他好可怕…… 陈瑞香忽然意识到,他们陈家招惹了一个绝不该招惹的人。 很快,陈紫荆的棺椁被抬了出来。 陈攀嵘脸色惨白,颤抖地指着萧凤仙:“要是魏紫不在里面,你擅自开棺,你怎么跟我们家交代?!要是魏紫不在里面,我要你跪下来给我儿磕三个头!” 萧凤仙笑出了声儿:“陈大人,我想开棺就开棺,想不开棺就不开棺,凭什么要跟你们交代?你们是什么东西呀?就算我嫂嫂不在里面,那又如何?就算我砸了这副棺椁,那又如何?” 陈攀嵘的手指抖得更加厉害。 面前的青年,完全是不讲理的样子。 哪像是读书人,分明就跟地痞流氓毫无区别! 他无力阻拦萧凤仙开棺,所谓的虚张声势对这个人根本毫无作用。 他颓然地放下手,眼睁睁看着南烛撬开棺木。 棺材里,躺着陈紫荆。 魏紫蜷缩在角落,因为缺氧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天色昏暗,可萧凤仙仍旧一眼看见她脸颊上的鲜红指痕和额头的磕伤。 漂亮的狐狸眼眯了眯,瞳孔里的黑暗愈发浓郁深沉。 他大步上前,把魏紫抱了出来。 容嘉荣连忙狗腿地跟上去,替两人撑伞。 萧凤仙凝视怀里的少女,无视四周上百个旁观者,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众人悚然一惊。 这番举动…… 根本不像是叔嫂! 萧凤仙抱紧魏紫,环顾四周:“谁打的她?” 众人回过神,吴知府不敢置信地望向陈攀嵘,他也没料到,他这下属竟然真敢动萧凤仙的人,萧凤仙背后撑腰的可是花厂督! 陈瑞香浑身发抖。 她忍不住把手缩进衣袖,垂下头,不敢和萧凤仙对视。 她直觉这个青年很危险,她会死得很惨的! 她的异样,很快引来了萧凤仙的注意。 萧凤仙玩味:“你打的?” “不是我!”陈瑞香恐惧到心脏剧烈跳动,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拼命摇头,“不是我打的!” 萧凤仙丝毫不理会她的谎言,淡淡问道:“哪只手打的?” 陈瑞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往后退缩。 吴知府连忙求情道:“罢了,反正魏姑娘也没死,不过稍微受些罪而已。凤仙啊,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你就不要继续追究了。瑞香还只是个小姑娘,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你跟她计较什么呢?更何况你是个男人,你让一让小姑娘,不是情理之中?你瞧她哭的,你就不心疼吗?” “我心疼她,谁心疼我嫂嫂?” 萧凤仙不耐烦,递了个眼神给南烛。 两名侍卫上前,死死按住陈瑞香。 陈瑞香惊恐尖叫,然而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挣脱他们。 南烛手起刀落。 一只带血的断手,出现在淤泥里。 陈瑞香惨叫着,当场晕死过去。 漫山遍野,雨声潇潇。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此时此刻,俱都脸色惨白,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这萧凤仙,是真狠啊! 人家好歹也是县令家的千金,娇滴滴的大小姐,他竟下得去手! 简直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香儿!” 陈攀嵘惨叫一声,崩溃地跪倒在地。 萧凤仙懒散地瞥他一眼:“还没轮到你呢,哭什么?” 大雨倾盆。 容嘉荣提议道:“要不先回城?得请个大夫替嫂子看看伤。” 萧凤仙怜惜地望向怀里的少女,点了点头,吩咐道:“把陈攀嵘送进监牢,听候审讯。” 侍卫立即领命。 第118章 她的心是蜜糖做的吗 第119章 她的心是蜜糖做的吗? 呼吸之间充斥着浓郁的药香。 魏紫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浑身滚烫,像是被谁死死抱住。 她窝在那人的怀里,几乎快要窒息。 终于憋醒,她猛地睁开眼,窗外传来清晨的鸟叫,玄衣墨发的青年在床榻上紧紧搂着她,恨不能把她勒死似的! “二弟!” 她嗔怪,艰难地挣开他坐起身。 她摸了摸额头的磕伤,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暗道定是萧凤仙把她从棺木里面救了回来。 萧凤仙也醒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 他昨晚守了一夜,又不能对她做点什么,两个时辰前才堪堪抱着她睡去。 他望向魏紫,面前的少女穿着雪白的丝绸中衣,鸦青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榻上,额头裹着白纱布,小脸干净白皙,即便不施粉黛,五官也仍旧秾艳娇媚,那双眼尾泛红的桃花眼像是天生含情,定定注视着他的时候,叫他的心都软了。 他揉了揉眼睛:“嫂嫂醒了啊。” 刚睡醒的青年,声音透着沙哑的性感。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圆领袍,单指宽的革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体态,因为这几日忙碌的缘故,马尾略有些松散,微卷的发梢慵懒地垂落在胸前,他垂着狐狸眼凝视床榻里侧娇小的魏紫,坐在榻边的姿态颇具压迫感。 魏紫沉默。 才几日不见,这人仿佛又长高了些许,把她堵在床榻里侧,莫名叫她心颤。 两人共睡一张床什么的,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然而这人偏偏一脸正经,又不像是占她便宜的样子,她也不好训斥什么。 她胡思乱想着,只得端起长辈的架子,努力找话题:“辛苦你救我。陈家现在如何?” 萧凤仙把昨日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又朝她伸出手。 魏紫下意识躲闪,被萧凤仙按住肩膀。 他道:“替你换药,你躲什么?” 魏紫:“……” 萧凤仙解开她缠在额头上的白纱布,小心翼翼给她换药,略带责备:“若是依我,哪里会受这些罪?看谁不顺眼,杀了就是,咱们家又不是没那条件,何必非得让官府来解决问题?” 魏紫乖巧地坐在那里,道:“要是人人都像伱这么想,人人恃强凌弱,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萧凤仙:“恃强凌弱,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如此。只有像嫂嫂这样的笨蛋,才会天真地以为天底下人人平等、事事公正。” “你骂我是笨蛋,可我甘心做这个笨蛋。” 魏紫仰起头,青年正给她涂上新的膏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极轻。 他垂着狐狸眼,瞳孔漆黑深沉,眼尾的弧度透出一点邪戾。 他将来会权倾天下的,她知道。 桃花眼闪了闪,她道:“二弟,你将来为官,我倒不希望你太聪明。当官的无需太聪明,只要有一颗仁心,哪怕笨拙一点,那也足够好好走完一辈子了。” 不要贪恋钱财。 不要沉迷权势。 不要再向上辈子那样,身居高位,得到了权与财,却得不到爱。 萧凤仙瞥她一眼。 这小寡妇满脸心疼,也不知道心疼个什么劲儿。 他有哪里需要她心疼吗? 他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嫂嫂你顾好你自己就成了。” 因为萧凤仙的缘故,陈县令这些年做的恶事全部都被翻了出来。 贪污受贿的金额高达整整十万两雪花纹银,一箱箱银元宝被从地窖深处挖了出来,魏紫看的瞠目结舌。 他任职期间的一些冤假错案也被沉冤昭雪,告示张贴到城墙上时,引得百姓纷纷怒骂。 “还有一件事……” 魏紫还记挂着被囚禁在岩楼里的那些女人。 她带着萧凤仙前往岩楼,亲手打开铁锁,慢慢推开那两扇沉重的石门。 她把陈县令已经被捕入狱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又道:“忠贞烈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东西了,如今就连朝廷都支持寡妇再嫁。姐姐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应该被关在这里,理应去外面寻找自己的幸福。颍川的章夫人也是寡妇,却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颍川首富,可见咱们女儿家并不比男人逊色,未必就一定要依靠男人吃饭生活。” 女人们面面相觑。 虽然魏紫这么说,但外面的世界何其危险。 她们一介弱质女流,真的可以不依附任何人,靠自己活下来吗? “如果诸位姐姐担心出去以后没有吃穿住处,我也可以给你们提供工作和食宿。”魏紫诚恳,“我名下有一座酒楼,姐姐们可以去那里帮工。但是将来如何,还是要看你们自己。这座岩楼已经消耗了你们十几年的青春年华,你们当真打算一辈子老死在这里?依我看,咱们女子的自由和尊严,远比那所谓的贞节牌坊和二十两纹银来的贵重。” 话音落地,女人们陷入静默。 一边是自由和尊严,一边是贞节牌坊…… 孰重孰轻,她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 良久,那位年纪最长的老妇人果断道:“魏姑娘说的不错,什么贞节牌坊,那就是个狗屁!咱们好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可比那东西重要多了!魏姑娘,我跟你走!” 有她带头,其他女人一呼而应,纷纷选择跟魏紫一起离开这里。 魏紫安排了几辆马车,带这些女人去紫气东来梳洗休息。 她落在最后,安静地注视岩楼。 萧凤仙陪伴在她身边:“嫂嫂不是打算卖掉紫气东来吗?” “不卖了。”魏紫仰起头,朝他一笑,“给那些姐妹当做栖身之所,比几千两纹银有意义多了。今后,她们再嫁也好,不嫁也罢,她们的亲族不再是她们的后盾,但我希望那座酒楼能成为她们的退路,她们彼此之间,能结成最亲厚的关系。” 初冬的阳光从树梢倾斜。 少女笑起来时桃花眼弯如月牙,比白茉莉花蕊还要甜,奶栗色的瞳孔里跳跃着金芒,像是蜜糖,又像是闪闪发光的星辰。 她这辈子,没得到过多少爱。 明明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却偏偏还要伸手去帮她的同类。 她的心是蜜糖做的吗? 萧凤仙的心弦被悄然拨动,克制着才没把她抱入怀中。 他问道:“这座岩楼怎么处置?” 魏紫想了想,命南烛给四周淋上火油。 她握着火把,又凝视了岩楼片刻,选择一把火烧掉这里。 用“守节”的名义来囚禁女人的地方,不应该存在。 第119章 梦见他,也算喜欢吗 第120章 梦见他,也算喜欢吗? 萧凤仙监督、吴知府亲自断案,最终陈攀嵘因为受贿金额过大、故意杀人等罪名,被判处秋后问斩。 陈府一族人作鸟兽散,在山阴县再也掀不起风浪。 “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小茶馆,玉合欢好奇地询问魏紫。 “明天清晨坐船启程。”魏紫与她对坐饮茶,“今天见玉老板,就是来跟你告别的。” 玉合欢吃了口茶。 她是个做生意的,从沿街乞讨的孤儿一路做到陵州城最有名气的红娘,这辈子只爱金钱只重利益,从没想过结交什么朋友,然而魏紫却是例外。 她望了眼娇艳妩媚的少女,难得好心地提醒她:“我看人很准,你家那位二弟,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盯上了伱,那么得不到自然不肯罢休,只怕逼急了,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还是跟了他,否则,将来有你吃苦的时候。” 魏紫莞尔:“玉老板定是误会了,我家二弟虽然顽劣了些,但在我面前还算听话,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可怕的。更何况他那人虽然聪明但心思单纯,哪有什么诡谲心机?” 玉合欢抬手扶额。 面前的少女眉眼间都是天真纯稚。 哪怕见识过人间险恶,似乎也还是对所有人抱着信任的态度。 说什么萧凤仙没有复杂的心机,依她看,没有心机的人是她魏紫才对。 她活脱脱像是一头误入狼窝而不自知的小绵羊! 玉合欢无话可说,在心里默默给魏紫点了个蜡。 她举杯:“那我祝你路途顺风,平安抵达上京。” 次日。 魏紫和萧凤仙等人登上了大船。 随着大船破开浪花,掩映在葱茏山水里的山阴县在视野中渐行渐远。 魏紫最后一次回眸,直到那座城镇消失在白雾里,才收回视线。 她紧了紧袖中的双手。 她竟然要去上京了…… 她即将见到自己的爹娘和血浓于水的亲人们。 还有萧凌霄…… 那个害惨了她的夫君! 萧凤仙安静地注视她。 少女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有不安,有期待,也有对未来的一丝茫然。 是了,她出身低微,又被关在深宅大院那么多年,去上京那种地方,肯定会害怕。 起初他有些心疼,然而那点心疼又很快变了味。 他甚至有些卑劣地想,如果她在上京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是不是就只能像菟丝花那样,依附他而生存? 她每天都只能待在他的宅子里,每天都只能跟他说话。 他就是她的一切。 扭曲的占有欲,在这一刻达到鼎盛。 狐狸眼里藏着晦涩深浓的情绪,他握住魏紫的手:“嫂嫂,一切有我。” 魏紫身子一僵,随即触电般缩回手。 她抬眸瞟了眼萧凤仙,又低下头:“你别拉拉扯扯的,给别人看见,成什么体统?我与你的关系,就像在山阴县的时候一样,即便去到上京,也不会改变分毫。会试在即,你收收心,好好准备考试,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要再想。若能考上进士,嫂嫂替你做主,说一门好亲事。” 说罢,与萧凤仙错身而过,进了船舱里的房间。 萧凤仙独自站在甲板上。 鼻尖残留着一缕清幽雅甜的茉莉花香。 他笑了几声,狐狸眼却不见分毫笑意。 说什么替他做主说一门好亲事,他允许那寡妇自作主张了吗? 他深深呼吸,按捺住胸腔里的蠢蠢欲动。 罢了,反正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等会试过后,再亲近她也不迟。 大船行驶在江面上。 魏紫独自待在房里,慕容九里推门进来了。 她甩了甩手腕上戴着的铁链,没好气:“萧凤仙就跟防贼似的,生怕我对这艘船做点什么。魏姐姐,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怎么就不知道替我说说好话?” 魏紫自问,跟慕容九里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份上,更何况她直觉这女孩儿十分危险,还是锁起来比较放心。 慕容九里自来熟地落座,示意青橘给她斟茶,压低声音道:“魏姐姐,你跟萧凤仙现在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喜欢他呀?” “慕容姑娘慎言,”魏紫脸色一白,“我跟他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慕容九里笑容玩味,“人兼具身体和灵魂,并不是身体上没发生过那种关系,就称得上清白。魏姐姐的心里也是清白的吗?私底下的时候,你对他就没产生过逾越礼仪规矩的想法?又或者产生了,只是魏姐姐碍于世俗礼法,不敢承认?” 魏紫想起她做过的那些梦。 她捏紧手帕,有些怔忡。 慕容九里坐直了身子。 她盯着出神的魏紫,眼底闪过一丝恶意。 她都直言要跟萧凤仙合作了,可那厮竟然还把她当成犯人对待。 实在可恶。 她总得给他找点苦头吃。 她想着,故意道:“看魏姐姐这般模样,定是喜欢而又不自知。” 魏紫迟疑:“梦见他,也算喜欢吗?” “怎么不算?天底下那么多男人,怎么就偏偏梦见他呢?魏姐姐昔年嫁给他兄长的时候,情到浓时,可曾梦见过他的兄长?两相对比,谁在你梦中出现的次数更多呢?” 魏紫无言以对。 她从没梦见过萧凌霄。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难道当真如慕容九里所言,她心里其实是喜欢萧凤仙的? 她脊背发寒。 萧凤仙可以不懂事,但她不可以。 给世人知道,她一个当长嫂的竟然爱慕自家的小叔子,会被骂成荡妇的! 慕容九里见她沉思不语,便知目的已然达到。 她笑了笑,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大船行驶在江面上。 次日。 萧凤仙打发人来请魏紫去甲板上吃河鲜,却被青橘告知魏紫病倒了。 他来到房间,少女青丝披散,侧躺着朝向里侧睡着,脸颊洇红,她闭着眼睛,湿润的睫毛耷拉着,眉心紧锁的模样令萧凤仙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烧了?” 青年的手掌温暖干燥。 魏紫虚弱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怔怔凝视,一时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萧凤仙垂着狐狸眼:“怎么,嫂嫂看见我,不高兴?” 魏紫咬住唇瓣。 她看见萧凤仙时,绝没有半点儿不高兴。 甚至…… 甚至心里还有些隐秘的欢喜,她是欢喜看见他这张脸的。 第120章 她是喜欢他的 第121章 她是喜欢他的 萧凤仙皱眉唤道:“嫂嫂?” 魏紫发着烧。 她烧得昏昏沉沉,仍旧凝视着他。 她不仅常常梦见他,在慕容的提醒下才发现,她竟然还十分欢喜见到他。 那种隐秘又雀跃的欢喜,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出现过。 也许,也许她真的喜欢上了萧凤仙。 她为自己卑劣肮脏的内心感到羞耻。 她鼻尖一酸,有些难过地收回视线,小声道:“昨夜忘记关窗,一时染了风寒,没什么要紧的,休息两日也就好了。你快回去温,若是把病传染给你,那就麻烦了。” “我怕得病吗?”萧凤仙没好气,把她扶坐起来,接过青橘递来的热姜汤,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唇边,“我可不是嫂嫂你,风一吹就倒。更何况伱生着病,让我怎么安心读书?” 魏紫抿了抿汤匙上的药汁—— 滚烫! 她“嘶”了声。 萧凤仙立刻拿来手帕,示意她把药汁吐在手帕上。 魏紫捂着烫红的嘴唇,眉头蹙起:“还是我自己来。” 萧凤仙不肯,低头吹了吹汤匙里的药汁,确定不烫了,才再次喂给魏紫。 木勺很浅,他学着别人那样,耐心地喂了一勺又一勺。 魏紫小口小口喝着,悄悄抬起眼睫看他。 他容貌昳丽却过于锋利阴鸷,长而微卷的马尾散落在胸前,狭长的狐狸眼勾勒出青年特有的野心和欲望,看起来就该是朝堂和战场上纵横捭阖睥睨四野的战士,而不是有耐心在房里一勺又一勺喂女人吃药的那种男人。 她是他的例外吗? 因为喜欢她,所以有耐心做这样无聊又没意义的事。 可他将来娶妻生子,喜欢上别的姑娘的时候,也会对别的姑娘做这种事。 魏紫怔神。 脑海中浮现出萧凤仙照顾其他姑娘的画面,他使尽浑身解数逗她开心,初夏时节给她送一束亲手摘的栀子花,带她去逛热闹的集市,给她买贵重的裙钗首饰,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出现…… 热情而又大方地相爱,彼此在春闺帷帐里坦诚相对,任由她触碰他的腹肌…… 不许任何人欺负他心爱的姑娘。 他会把那个女人保护得很好,就像现在保护她这样。 至于她…… 她只能安静地站在旁边观看,和别人一起,笑着称赞他们郎才女貌般配非常。 以长嫂的身份,送出并不心甘情愿的祝福。 难以言喻的苦涩和酸意在心头蔓延。 魏紫忽然发现,她很难接受这样的未来。 笼在袖管里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捏紧。 她怔怔凝视萧凤仙,不知几时起,脸颊上竟挂满了泪珠儿。 她很痛苦。 萧凤仙挑眉:“嫂嫂哭什么?不过就是染上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病,怎么搞的好像生离死别?” 魏紫伤心地摇摇头,胡乱擦去脸颊上的泪珠,忽然抱住萧凤仙的脖颈。 她依偎在青年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这一刻,竟贪婪到不愿松开手。 萧凤仙全身僵住。 这是小寡妇第一次对他投怀送抱。 沉寂的心,悄然变得雀跃。 他不大敢相信地伸出手,缓缓覆在她纤薄的脊背上:“嫂嫂?” 魏紫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她回避与他对视,低着头擦去泪珠。 因为慕容九里的话,她发现不过一夕之间,自己的心态就全然变了。 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忐忑不安。 面对萧凤仙时,也无法再做到像从前那样坦然。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情,未免也太过煎熬了些。 煎熬,却又欢喜。 世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有许多心里话想告诉面前的青年,然而她知道那些话她不配说出口。 沉默良久,她道:“快回去温。” 萧凤仙挑着眉。 他等了许久,等的绝不是这一句话。 他道:“嫂嫂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魏紫摇了摇头。 萧凤仙坐在床榻边,安静地看着她。 她青丝垂落在颊侧,尽管低垂的睫羽遮挡了大半瞳眸,但他仍旧可以窥探到她眼底潋滟着的水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汹涌澎湃的情绪,然而她纤白柔嫩的双手紧紧抓住被褥,似乎是隐忍着不敢把那些情绪宣之于口。 “嫂嫂,你看着我。” 他道。 魏紫抿紧唇瓣,仍旧垂着眼帘。 萧凤仙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与他对视。 仅仅对视了一瞬,魏紫就迅速挣开他的手,沉默地扭过头去。 然而对萧凤仙而言,这一瞬的眼神就足够了。 他无比清晰地察觉到,她是喜欢他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掌心摩挲她的面颊:“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 她的脸好小,巴掌似的。 他捧在掌心,怜惜的不行。 魏紫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不是,他知晓什么了?! 怎么就突然知晓她的心意了?! 向来阴鸷狠戾的青年,在这一刻展露出柔情似水,萧凤仙道:“当然,那种事情,不应该由你说出口。你放心,等到了上京,我会差人准备一切事宜。会试过后,咱们就拜堂成亲。别家姑娘有的,我一件不会少你。” 说完,起身走了。 魏紫傻愣愣地坐在榻上。 她摸了摸自己跳动的心脏,她记得自己刚刚什么也没说,他怎么突然就知晓她的心意了,又怎么突然就走到成亲的那一步了?! 难道是她发烧发迷糊了,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 “青橘,青橘!” 她忍不住叫起人来。 守在门外的青橘笑眯眯地进来:“少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 魏紫又是一愣。 这就改口了?! 她急切道:“你一直待在门外,可曾听见我和公子说了什么话?我记得我统共只说了三句话,一句是跟他解释生病的缘故,一句是说我要自己喝药,最后一句是叮嘱他回去温书。除此之外,我再没有说过多余的话,对不对?” 青橘“啊”了声,不知所措。 这叫她怎么回答? 万一答得不好,岂不是会毁掉少夫人和公子的婚事? 她心虚地转了转眼珠,瞄向守在黑暗角落的绿柚。 绿柚正儿八经地出声:“少夫人,奴婢听得千真万确,您刚刚说喜欢少主,还说要和他拜堂成亲。” 第121章 柔弱到只能依附他的魏紫 第122章 柔弱到只能依附他的魏紫 魏紫震惊:“诶?!” 她说了?! 她真的说了?! 她拍了拍脑袋,试图回想起一点什么,然而就像喝酒喝断片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本就发烧头痛,现在更是苦恼地坐在榻上,把手帕揉成一团。 和萧凤仙成亲什么的,她不要啊…… 那种事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地想想就好了,怎么可以真的去做? 即使真的对他心动,即使真的喜欢上了他,魏紫扪心自问,她也是能够忍得住的。 克制和隐忍,本就是她在萧府深宅练了多年的本事。 魏紫难堪地咬住唇瓣,惴惴不安地重新躺下。 已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将来。 从山阴县走水路前往上京,须得大半个月的路程。 因为魏紫生病的缘故,萧凤仙刻意放慢行程,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三日才抵达上京。 慕容九里整天气鼓鼓地蹲在甲板上,她都那样刺激魏紫了,都刺激的她生病了,本以为萧凤仙会心疼难过,可是那家伙仍旧高高兴兴的,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 她的这场报复,似乎一点作用也没起到。 船上的人各怀心思,终于在冬季的一个傍晚,大船抵达了上京。 早有迎接的人等在码头。 魏紫随萧凤仙乘坐马车,一路穿过热闹的集市,往临安巷而去。 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上京城熙熙攘攘繁华热闹,高阁楼台鳞次栉比,就连道路都比山阴县宽敞几倍不止,来往的商贩里面还有卷发碧眼的胡人,操着各自的语言,售卖琳琅满目的货物。 “我在临安巷置办了大宅院,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私宅。”萧凤仙解释,“临安巷里住着的大都是官宦人家,譬如慕容家、镇国公府、御史宋家等等。” 镇国公府…… 魏紫留心,随着马车渐渐驶入临安巷,她仔细望去,果然看见了挂着“魏府”匾额的府邸。 府邸门前停着马车,似有女眷出入赴宴。 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马车就驶入了临安巷深处。 萧凤仙注意到她的眼神:“嫂嫂在看什么?” “没什么。” 魏紫垂下头,捏紧手帕。 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去魏家认亲。 何况,萧凤仙这边也还没处理好。 贸然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怕会扰乱他的心情,影响他参加会试。 也许,她应该等到会试结束尘埃落定,再跟他说清楚自己的身世情况。 她想了片刻,问道:“咱们是不是快到了?” “嗯。” 随着马车停下,萧凤仙挑开车帘:“就是这里。” 魏紫望去。 府门宽敞气派,门口坐落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 她系着一条水绿色披风,随萧凤仙跨进门槛。 府邸五进五出,山水楼台一步一景,宅院深深,几乎得花上半个时辰,才能逛遍。 她的闺房设在宅院最深处。 高墙耸立,天井深深,仰头望去只能看见四方的碧天。 院子里种了些精致的花卉,虽是冬季,爬在架子上的藤蔓却结了几朵鹅黄色的小花。 闺房里衣裳首饰一应俱全,全是上京城新近流行的款式。 几名婆子带着二十个标致整齐的丫鬟,迎接魏紫的姿态十分恭敬,赫然是迎接主母的架势。 萧凤仙笑道:“今后,嫂嫂就住在这里了。管事花了心思布置的,嫂嫂可喜欢?” 魏紫眉尖轻蹙。 她不想住在宅院最深处。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圈养的金丝雀,高墙和深宅都让她透不过气。 然而面对青年炙热期待的视线,她只得点头:“喜欢。” 反正会试过后,她就会回到魏家。 在这里暂且忍耐几个月,也不是不行。 萧凤仙抬手屏退了伺候的众人。 一时间,闺房里只剩下他和魏紫两个。 他道:“嫂嫂——不,该改口了。” 他思索片刻,笑问道:“嫂嫂没有小字,我替你取一个,可好?” 魏紫羞窘。 取小字什么的,本该由长辈来取,小叔子替她取小字,成什么体统? 这根本就是不合规矩的。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萧凤仙已经拍板决定:“就叫茉儿。嫂嫂肌肤白皙犹如茉莉花瓣,身上也总有一股甜腻腻清森森的茉莉花香,这个小字很适合你。” 她像是一朵纯白的茉莉花,可怜娇弱,被他圈养在高墙之中。 他喜欢柔弱到只能依附他的魏紫。 他说完,见魏紫眉尖紧蹙,道:“怎么,你不喜欢?” 魏紫纠结:“咱们这样,不合适……” “都要成亲了,伱跟我说不合适?”萧凤仙莞尔,“茉儿,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非要在意世俗和他人的看法?咱们两情相悦,又没妨碍到他们,管他们做什么?” 魏紫崩溃。 什么“茉儿”,她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称呼! 她绷着小脸,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感受:“我不喜欢!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我喜欢。”萧凤仙强横,“我总不能一直唤你嫂嫂,今后,你慢慢习惯就好了。我还有客人要见,你在这里梳洗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魏紫满肚子的话没法儿说出口,只得眼睁睁看他匆匆离开。 然而萧凤仙一夜都没回来。 青橘侍奉魏紫就寝,解释道:“来做客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花厂督,奴婢听外面的人说,花厂督虽然是个公公,但也算权倾朝野,和以慕容丞相、魏国公为首所统率的朝臣们分庭抗礼。今夜来找公子,不知所为何事,两人在书房待了好长时间,到现在都还没谈完呢。” “花厂督?” 魏紫喃喃。 是了,她前世也曾听说过花厂督的威名,没想到二弟和花厂督这么早就有联系。 青橘看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对了,奴婢还听说,沈家到处派人打探公子的消息……就是曾和公子订亲的那个沈家,好像是怕公子在上京没地方住,想邀请公子去他们家住。少夫人,您不会吃醋?您放心,公子对您一心一意,很快就会退婚的。” “你别叫我少夫人。”魏紫强调,“我不会跟他成亲的。” 青橘吹熄几盏烛火,心里直犯嘀咕。 公子都派人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了,哪里容得少夫人拒婚…… 第122章 你怎么又擅闯我的房间 第123章 你怎么又擅闯我的房间 次日。 魏紫用早膳的时候听青橘提起,萧凤仙一大早就出门了。 魏紫点点头,继续安静地用早膳。 早膳很丰盛,厨娘们怕魏紫不习惯上京的食物,还特意预备了几碟南方的点心。 她用罢早膳,道:“咱们也出门,我想去看看花菱。” 左花菱比她提前几天抵达上京,这会儿子想必已经在客栈落脚,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酒楼,也不知道房屋置办的如何了。 青橘迟疑:“这……少夫人,咱们不告知公子就擅自出门,是不是不太好?公子介意不说,而且上京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万一遇上坏人……” “有绿柚跟着,怕什么坏人?”魏紫不在意,“更何况我又不是囚犯,难道要被他关在这里一辈子不成?他忙他的事,我忙我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青橘拗不过她,只得跟她一起出门。 府里的马车都是现成的,车夫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熟悉这边的所有街道。 魏紫按照左老爷子寄过来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左花菱等人。 左花菱惆怅:“东家,宅院倒是买下了,只是上京城寸土寸金,比不得咱们山阴县物价便宜。咱们三千两纹银花下去,只买到了这座老宅子。” 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坐落在偏僻的巷弄里,巷弄的街面铺着老旧的青石板砖,两侧的楼阁店铺都有些年头了,并不是什么繁华熙攘的街市,汇聚在这里的大都是书铺和私塾,没有商贩叫卖也没有成群结队逛街的游客,偶有读书人匆匆走过,低声交谈明年的会试,愈发显得这条巷弄安静幽深。 左老爷子道:“好市口的商铺太贵了,东家,这已经是咱们能买到的最好的房子。我琢磨着,山阴县的那种大酒楼是开不成了,不如开一家私房菜馆,只要菜烧的好吃,附近的读书人也是舍得花钱的。” 魏紫点点头:“万事开头难,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 她踏进黑瓦白墙的小四合院,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左家父女已经收拾过房屋,厢房和厅堂打扫的很干净。 她笑道:“咱们在院子里多种几株苍松翠柏,那些读书人喜欢这样清幽的环境。厢房的布局摆设,也一应按照古雅意趣的风格来。” 为了了解上京的饮食喜好,魏紫又带着左花菱,去了几座生意好的酒楼品尝招牌菜。 傍晚时分,两人返回小四合院,左花菱皱着小脸,一头钻进了厨房。 左老爷子不解:“高高兴兴地出门,回来怎么就成了这样?” 魏紫讪讪:“花菱说,上京不愧是上京,名厨不愧是名厨,外面酒楼里的那些招牌菜,每一道端出来都远胜她的手艺。想来,她是受到打击了。” 左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感慨:“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呀。” 魏紫赞成地点点头。 花菱也才十七岁,跟那些几十岁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厨比,比不过也是很正常的嘛。 厨房里突然传出“砰砰哐哐”的剁菜声。 很快,热油下锅的“滋啦”声也传了出来,显然左花菱是下定决心要练一道狠菜。 不过一时半刻,厨房里偃旗息鼓。 旋即,食物被倒掉的声音传了出来。 显然,左花菱对自己做的菜很不满意。 魏紫叩开厨房的门,柔声道:“我泡了热茶,花菱,咱们坐在院子里吃茶点?” 左花菱闷闷不乐地走出厨房。 两人坐在天井里吃茶,魏紫安慰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做的菜再好吃,也总有厨子比你做得更好吃。就像宫里御膳房的大厨,难道他们做的菜就是天下第一美味吗?我看,未必。” 天色向晚,暮色四合。 归鸟缓缓飞过昏黄的天空,墙外传来学生们放课的钟声,悠扬绵长,更显静谧。 左花菱的心静了不少,难过道:“东家,我这个人别无所长,也就做菜这项手艺还算拿得出手。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赖以生存的本领,在那些行家面前什么也不是。这叫我怎么能不伤心呢?更何况东家把全部的积蓄都投进了这间私房菜馆,我要是拿不出真本事,咱们怎么赚钱?我绝不能叫你亏本!东家,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厨子,为伱争口气!” 少女天真而努力。 魏紫认真道:“饭菜这种东西,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谁的厨艺‘天下第一’这种说法。我想,只要大部分人觉得你做的菜好吃,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左花菱陷入沉思。 魏紫解开小手帕,取出一块糕点递给她:“我来之前做的梅花糕,你填填肚子。” 因为是做给自己吃的,所以梅花糕没怎么追求极度精致的外形,用糯米做成梅花的简单样子,掺杂了洗净的梅花瓣,还放了槐花蜜,咬下一口,绵甜细腻,梅花的甘香逐渐充斥在唇齿间,是家常的味道。 魏紫自己也拿起一块,边吃边看天井的暮光。 “阿娘的味道……” 左花菱突然小声说道。 魏紫没听清楚:“什么?” “阿娘的味道。” 左花菱晃了晃手里那块梅花糕,“我阿娘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做这种时令小糕点,根据四季的蔬果花卉来做,我小时候在外面玩了一天,满身泥巴跑回家的时候,老远就能闻见家里传出的饭菜和糕点香味。我迫不及待地想吃,阿娘却总是叫我洗过手再吃。”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也低沉下来:“小时候总嫌弃阿娘很烦,可是阿娘走后,再也没有人叮嘱我吃饭前先洗手……” 魏紫凝视左花菱,情不自禁心尖一颤。 “如果说,”左花菱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饭菜,能让大部分人都觉得好吃,那么一定是娘亲做的饭菜。东家,我知道咱们的私房菜馆,今后要做怎样的饭菜了!” …… 魏紫从小四合院回到萧凤仙的私宅,已经是月上中天。 她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丫鬟婆子跪了满地。 闺房里点着灯,萧凤仙坐在桌旁,正翻看她练的字。 魏紫不大乐意,夺过自己的字:“你怎么又擅闯我的房间,还翻我的东西?” 第123章 他的长嫂,竟然是镇国公府嫡长女 第124章 他的长嫂,竟然是镇国公府嫡长女 萧凤仙抬起狐狸眼:“你今天怎么擅自出门?” “我出去见花菱,商讨继续开酒楼的事情。”魏紫把那沓字放进匣子里,“二弟,你是小辈,你不要以为来了上京,就可以事事管着我。” “咱们都要成亲了,我为什么不能管着伱?” “你——” 对上青年的眼睛,魏紫词穷。 她抿了抿嘴,把头扭到旁边。 萧凤仙比她还小半岁,就是个弟弟,凭什么管着她? 她想了想,道:“反正你不能管着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自由的。” 萧凤仙并不想跟她吵架,于是退了一步:“罢了,成亲之前的这几个月,你爱干嘛干嘛。但是成亲之后,那间小酒楼就不必开张了。非要开的话,我派人替你接管打理。你想用钱,我私库和账上的钱财随你调动支配,就算你想买下一整条街,我的钱也是足够的。你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当我的夫人就好了。” 魏紫气闷。 别说她记不起要跟他成亲的话,就算她真的说过那些话,她现在也反悔了。 世上哪有男人这么霸道的,竟然不许她出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她呛他道:“你们男人都是这副德行,成亲之前甜言蜜语,说什么婚后钱财都归女人管。可是成亲之后,又会渐渐变成另一副嘴脸,嫌弃女人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还总是像乞丐一样伸手要钱。你不想我置办酒楼,就是故意折断我的翅膀,你期望我依附你生存,于是到最后,我不仅会失去自由,还会失去尊严!” 萧凤仙愣在当场。 这些话,小寡妇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什么“折断她的翅膀”,她那翅膀娇弱的跟纸似的,要是没有他暗中帮衬,她早飞阴沟里去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茉儿,你要是不信我,咱们现在就去官衙公证,把我名下所有钱财都放到你的名下。反正我有特权,就算是晚上,也能叫官吏准备过继资产要用到的文书印章。咱们现在就动身去官衙,如何?” 魏紫无话可说。 憋了半晌,她道:“谁稀罕你的钱了?还有,不许你再叫我‘茉儿’。” 萧凤仙像是没听见:“上京城鱼龙混杂,我不是没有仇家。今后必须得到我的允准,你才能出门,不可再像今日这般。” 魏紫垂着头站在一侧,伸手捋了捋鬓角垂落的碎发。 似乎从来到上京,她就被萧凤仙当做了私有物。 这种训斥小孩子般的口吻,她不喜欢。 反正她是吵不过他的,他说什么她暂且听着就是,但遵不遵从,就是她的事了。 萧凤仙清楚地洞悉到少女脸上的倔强和反抗。 他走到她的面前。 少女娇小,只及他肩膀高。 看似柔弱,偏偏一身都是反骨。 高大的阴影覆落下来,魏紫忍不住紧张:“你别靠我这么近……” 萧凤仙倾身,抱住她的腰肢。 魏紫瞳孔缩小,试图挣扎。 可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努力只是徒劳。 萧凤仙在她耳畔低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非要出门,府里确实没有人敢拦你,但你每出门一次,院子里那群人就得遭殃一次。我的嫂嫂最是心软,你也不愿意看见他们整天整夜跪在那里?” 魏紫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萧凤仙竟然拿那些丫鬟婆子来威胁她…… 她动了气,愤怒地仰头望向他:“她们是你的人,可不是我的人!你罚她们,难道我就会听话吗?” “那青橘和绿柚呢?”萧凤仙抚了抚她的脸蛋,“嫂嫂忍心她们两个吃苦头吗?” 他的动作缱绻温柔,低垂的狐狸眼似乎还带着宠溺的味道。 可是说出来的话,偏偏充满不善的威胁。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功夫,魏紫就败下阵来。 她咬了咬唇瓣,小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想跟你成亲,成亲之前,我不想出任何幺蛾子。”萧凤仙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我盼了好久好久,茉儿,那场婚礼,就当是我考上进士的奖赏?” 她好甜…… 魏紫眉尖紧蹙。 夜风透窗,闺房里灯火跳跃明明灭灭,光影昏暗气氛暧昧。 青年身姿修长高大,散落微卷的马尾垂落在胸前,烛火里唇红齿白宛如俊俏昳丽的妖鬼,他食髓知味地抬起狐狸眼,眼底漆黑深沉,翻涌着浓烈的情愫,像是单纯的嗅闻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 视线落在少女的唇上。 他微笑,白牙森森。 魏紫紧张,试图后退,可纤薄的脊背紧紧抵着雕花窗,显然退无可退。 她咽了咽口水:“二弟,你,你想干什么?” 萧凤仙一手箍住她的腰肢,一手钳制住她的双手。 他肆意地吻向她的唇。 天井寂静。 跪了满地的丫鬟婆子屏息凝神,哪怕瞥见了二楼花窗上的那对亲近的剪影,也仍然装作没看见,大气都不敢喘。 一炷香过后。 萧凤仙踏出闺房,穿过天井,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离开之前,还心情颇好的让丫鬟婆子都起来。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望了眼二楼花窗。 窗内,魏紫双膝发软地跪坐在地。 她发钗掉落青丝委地,唇瓣嫣红微肿,襦裙领口被扯得很宽松,露出锁骨和大片白腻腻的肌肤,肌肤之上蔓延着红痕,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荼靡花,一路蔓延进衣裳深处。 她后知后觉地捂住领口,两行清泪委屈地滚落下来。 那个人…… 太欺负人了! 萧凤仙回到自己的书房,书桌上赫然躺着一张告示。 是寻人启事。 镇国公府今天才贴出来的,说是寻找十二年前丢失的嫡女,信物是一只篆刻了姓名和出生年月日的黄铜项圈,若能提供线索,必定重金酬谢。 他拿起告示,反复看了很多遍。 南烛小心翼翼道:“少主,属下曾在少夫人身上见过那只黄铜项圈,听说当年少夫人被卖到萧家的时候正是十二年前,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莫非……” 萧凤仙面无表情。 真可笑,他的长嫂,竟然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镇国公府这十二年来没干什么正经事,也没见多在意这个女儿,任凭她在萧府后宅受尽委屈。 可是临到他要娶魏紫的时候,他们倒是开始寻人了…… 他直接撕碎了那张告示。 书房里,碎片散落漫天。 他冷眼吩咐:“命人看紧少夫人,不许她离开府邸半步。叫那些丫鬟婆子嘴巴都放严实,敢乱说一个字,直接打死。” 南烛连忙领命称是。 第124章 冒充魏紫,去镇国公府认亲 第125章 冒充魏紫,去镇国公府认亲 就在魏紫身份暴露的时候,另一边。 昌平侯府。 萧杜鹃气急败坏地打翻了茶碗,骂道:“什么东西,嫁给了我哥哥,却整天作威作福,一点儿都不贤惠!放在我们山阴县,像她那样的女人是要沉塘的!” 她来上京投奔哥哥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 本以为会成为昌平侯府的贵客,跟着侯爷千金身份的嫂子出入各种贵族宴会场合,甚至去皇宫见见世面,可谁能料到那个孙黄蝉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孙黄蝉不仅不带她出门参加宴会,还不给她介绍认识京城里的公子小姐,就连吃饭也不肯跟她一起,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待打秋风的穷亲戚,实在气人! 除此之外,自打她进了侯府,就整天被关在后院,身边只有哥哥买来的一个小丫鬟伺候,吃穿用度也都十分寻常,侯府外面的上京城那么热闹繁华,她连逛都没机会逛,更别提购买珠钗首饰绫罗绸缎! 这跟她想象的侯府生活,差距也太大了! 今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打算自己出门游玩,顺便结交一些公子小姐,如果有机会的话,替自己物色一位绝世好夫婿那就更好不过了。 可她连二门都没出,就被孙黄蝉叫住,把她好一顿数落,还嘲讽她没有自知之明。 她跟哥哥告状,可是哥哥却叫她忍一忍。 忍、忍、忍! 她要忍到什么时候?! 以前魏紫当她嫂子的时候,她可是想干什么都可以的! 丫鬟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瓷片:“小姐别生气了,听说公子已经写信去山阴县,邀请老爷和老夫人进京生活,您再忍忍,很快就能一家团聚了。” 萧杜鹃气恼地一屁股坐下。 哥哥对她逃婚的事不置可否,但娘见到她,肯定会数落她。 她忍不住嘟囔:“老都老了,还来京城凑什么热闹?就在山阴县养老送终不好吗?” “您来上京的事,公子已经转告给老爷和老夫人,再加上二公子进京赶考,既然家里的小辈都来了京城,二位老人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山阴县的必要。”丫鬟收拾好碎瓷片,又替萧杜鹃泡了一杯热茶,“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听说已经买好了一座二进的小宅院,就等着一家团圆了。” “哥哥买房了?!” 萧杜鹃震惊。 上京城物价那么贵,她哥哥能买得起什么样的房子? 肯定不如昌平侯府气派! 虽然孙黄蝉对她不好,但她可不想搬出侯府。 虽然她不是侯府的正经小姐,但只要住在侯府,她就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将来出嫁,她也打算从侯府出嫁,又体面又尊贵,说不定还能让侯爷帮她出一份嫁妆,多好的事儿啊! 她哥哥真傻! 她想着,没好气地喝了口茶,叹息道:“我也算看清楚了,这个家里,也就我还算有头脑、有眼光。我要是个男人,肯定会比哥哥考得更好。” 她放下茶盏:“对了,今天上京城里,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她出不去,又羡慕京城贵族的生活,因此总是想方设法地打听外面的趣事。 丫鬟实诚道:“奴婢听别府的侍女们议论,说是镇国公府打算重新寻找十二年前丢失的嫡女。听说那位嫡女是在上元节看烟火的时候弄丢的,丢的时候只有五岁,穿了身红袄子,戴一副黄铜项圈,项圈上面还篆刻了她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 萧杜鹃愣在当场。 十二年前丢失的嫡女? 穿红袄子,戴黄铜项圈? 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人。 她连忙问道:“镇国公府姓什么?” “姓魏。” 萧杜鹃的瞳孔迅速缩小,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攥起。 姓魏! 难道是…… 魏紫?!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吗?! 如果魏紫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那他们家这些年虐待她的事,一定会被她告诉镇国公! 到时候,他们家就完蛋了! 镇国公的门第可比昌平侯府显赫多了,到时候,她哥哥休妻另娶的事情曝光,前程肯定也会完蛋! 她顾不得继续埋怨孙黄蝉和萧凌霄,连忙站起身:“快,带我去见我哥哥!” 书房。 萧凌霄正在练字。 他想走沈侍郎的门路,听说沈侍郎近日格外欣赏书法,因此苦心孤诣打算练一手好字。 烛火葳蕤。 他的眉眼有些阴暗。 沈侍郎也是个眼瞎的,竟然打算让萧凤仙当他的女婿,那种妓生子连畜生都不如,肮脏卑贱的像是最下等的奴隶,他是怎么看上他的?! 若能投沈侍郎所好…… 他定要想办法,让沈侍郎解除这桩婚约。 无论如何,萧凤仙都不能比他过得好。 他想着,笔锋愈发狠毒—— “哥!” 萧杜鹃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出大事了!” 萧凌霄手腕一抖,一滴墨落在宣纸上,刚刚写的字全毁了。 他不耐烦:“深更半夜,你又闹什么?” “不是我闹,是魏紫!”萧杜鹃咬牙切齿,“魏紫她,很有可能是镇国公府的嫡女!” 她把丫鬟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又问道:“当年我还小,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哥,你应该还记得,魏紫是不是穿着红袄子被卖到咱们家的?” 萧凌霄愣在当场。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关于第一次看见魏紫的情景,他记得一清二楚。 她穿了一件羽纱缎面的红袄子,袄子上刺绣着精致的花样,她戴了一只黄铜项圈,生得粉雕玉琢像是瓷娃娃,哭兮兮的模样十分招人心疼。 她比山阴县所有的小姑娘,都要漂亮软糯。 只那一眼,他就决定让娘亲买下她。 当时娘亲还暗暗稀罕,说那红袄子的料子很贵重,像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那拐子匆匆忙忙只想尽快把人脱手卖掉,竟然瞧不出袄子用料珍贵。 后来娘亲偷偷去陵州典当了那件红袄子,卖出了整整十两银钱,刚好抵消了买魏紫的钱…… “哥!”萧杜鹃着急地唤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凌霄垂下眼帘,暗暗捏紧毛笔,一时间心情复杂:“恐怕,她就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 “那,那咱们怎么办?”萧杜鹃咽了咽口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要不,咱们把项圈抢过来,就说是我从小戴到大的。我冒充魏紫,去镇国公府认亲,伱觉得怎么样?” 第125章 他们两个很熟吗 第126章 他们两个很熟吗? 萧凌霄听着妹妹的计划,第一反应就是不靠谱。 他否定道:“魏紫容貌美丽,和镇国公夫妇肯定有几分相似。杜鹃你相貌平平,看起来就不像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贸然跑去认亲,只怕会被百般诘问。如果事情败露,会连累到我们的。” 萧杜鹃咬了咬牙。 她哥真可恶,这不是拐着弯儿骂她不够漂亮吗? 她争辩道:“我认真打扮起来,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她五岁就走丢了,这么多年过去,镇国公夫妇肯定早就认不出她了,哪里还记得她长什么样?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要是不好好利用,将来有咱们后悔的时候!” 萧凌霄沉默。 镇国公府百年望族,名门中的名门,是穷尽他们萧家三代也攀不上的关系。 如果妹妹真的能当上镇国公府大小姐,将来他在朝堂之上,还怕没有人举荐吗? 萧杜鹃像是看出萧凌霄心中所想,讨好道:“哥,等我认了亲,就告诉镇国公是咱们家好心收养的我,让他把咱们家当成大恩人。到时候你哪还用费尽心思巴结沈侍郎,光凭镇国公府的名号,就能让伱在官场上一步高升了!” 萧凌霄缓缓搁下毛笔。 不可否认,这是一步险棋。 但如果成功了,那么也将是一步绝妙好棋。 他沉吟着,道:“父亲和母亲已经坐船前往上京,想来不日就能抵达。但据他们在信中所说,魏紫早就搬了出去,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你要顶替她进入镇国公府,咱们就必须先解决掉她。为你,也为我。” 萧杜鹃的眼珠转了又转,忽然道:“咱们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有个人一定知道。” “谁?” “萧凤仙!” 萧凌霄摩挲着茶盏,眼底神情莫名。 萧凤仙虽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庶弟,但跟他一向不对付,关系比陌生人还差。 那家伙整天吊儿郎当眼高于顶,跟家里的人都不亲近,什么时候和魏紫关系这样好? 他问道:“怎么,他们两个很熟吗?” “岂止是熟?”萧杜鹃翻了个白眼,“哥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这两个人经常凑在一起说话,也不知道避嫌,好的像是亲姐弟,我倒成外人了!” “萧凤仙……” 萧凌霄呢喃着这个名字。 心底,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回忆。 小时候,他们家还没有发迹,买不起县城里的房子,一家人都住在镇上。 夏天的傍晚,他和同镇的少年们聚在一起,比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背下整篇《论语》,第一名可以得到一只烧鸡腿。 大家跃跃欲试,也有许多人猜测获胜的人一定是他,因为他总能在私塾里面考第一名。 可最后胜出的,竟然是他那个从来没去过学堂的庶弟! 萧凤仙当时只有六岁,只听别人朗诵了一遍《论语》,就能立刻倒背如流,引得四周的少年们纷纷鼓掌,称赞他将来一定能考上进士光宗耀祖,还说他是神童、是天才,比他这个哥哥更加出色。 他站在老槐树的绿荫底下,四肢发寒发凉,一颗心也似坠落到谷底。 他向来瞧不上的庶弟,连书都没机会读,竟然在今天表现出非凡的天赋…… 而他这个天之骄子,却被所有人忽视。 胸腔里弥漫着巨大的落差感和嫉妒,他死死盯着拿起烧鸡腿的稚童,眼底闪烁着寒芒。 等到人群散去,他尾随萧凤仙来到苞米地,却看见那小崽子把烧鸡腿递给了魏紫。 魏紫系着一块小花头巾,因为午后在苞米地睡着了,没按时掰下所有苞米,害怕被娘亲责罚,于是不敢回家吃饭,正蹲在地里捂着小脸嚎啕大哭。 闻到烧鸡腿的香味,她抬起挂满泪珠子的小脸。 萧凤仙面无表情:“我不喜欢吃鸡腿,赏给你。” 小姑娘没吃晚饭,肚子适时发出一连串的咕咕叫声。 她揉了揉饿扁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烧鸡腿。 即便很饿很饿,可她吃东西的姿态依旧优雅从容,小口小口吃着鸡腿肉,不时用余光悄悄瞟一眼萧凤仙。 萧凤仙嘴里叼着一根草,正百无聊赖地仰头望天。 终于吃完了烧鸡腿,魏紫用小手帕擦干净双手,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天然的娇气:“谢谢凤仙二弟。” 萧凤仙轻嗤,声音拽拽的:“我在苞米地睡觉,被你活生生哭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哭声有多吵人?以后,不许你再哭了。” 说罢,摆摆手,骄傲地走开了。 魏紫噘了噘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正要委屈地继续哭,瞥见鸡骨头,吸了吸鼻子,还是止住了眼泪。 许是觉得这个小孩儿自己都没有烧鸡腿吃,却还把烧鸡腿留给了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坏,于是又不委屈了,慢吞吞擦干净小脸,在漫天晚霞下继续掰玉米。 萧凌霄跟着萧凤仙,直到他在一处偏僻的林子里停下。 萧凤仙转身:“你一直跟着我,是想干嘛?” 萧凌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盯着萧凤仙,这小孩儿才六岁,就已经这么敏锐。 难道当真是个神童吗? 他的双手藏在背后,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石头。 他平静道:“二弟好聪明,听过一遍的东西就能倒背如流。想来如果将来有读书的机会,二弟定能比我学得更好。爹爹他们,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四周无人,林子深处传出不知名野兽的嚎叫,穿过的夏风褪去白天的炙热,透出森森寒意。 暮色四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四目相对,萧凤仙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笑道:“哥哥你说什么呢?” 萧凌霄挑眉:“我哪里说错了吗?” 萧凤仙仍旧微笑,声音稚嫩却又沉稳:“我不喜欢读书,就算将来有读书的机会,想来,我也不愿意整天被困在学堂念之乎者也。哥哥,我喜欢在外面玩。” 萧凌霄仍旧盯着他。 他的眼瞳漆黑明亮,果然透着对玩乐的向往。 小孩儿是不会撒谎的。 尽管他很聪明,但他沉迷玩乐,注定将来不会有所成就。 萧凌霄想着,缓缓松开了握在手里的石头。 第126章 可不能叫她偷懒耍滑 第127章 可不能叫她偷懒耍滑 “哥?” 书房里,萧杜鹃忍不住唤了一声。 萧凌霄回过神,眼底掠过阴毒寒意。 当年萧凤仙明明说不会好好读书,可现在仍旧以乡试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会试。 想来,他根本就只是在骗他! 六岁就会撒谎骗人,萧凤仙好深的心机! 他压下满心的嫉恨,道:“萧凤仙现在上京何处?” 因为不喜萧凤仙,所以哪怕明知他上京赶考,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没有半点儿关注。 萧杜鹃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萧凤仙和魏紫是叔嫂关系,他总不可能带着他嫂子一起赶考?天底下没有这么荒唐的事。我猜,魏紫可能留在了山阴县。哥,只要她留在山阴县,对咱们就够不成威胁。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而且我还顶替她认了亲。” 萧凌霄按着茶盏。 顶替认亲,乃兵出险招。 但镇国公府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思虑良久,他终于点了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另外,咱们还要编造一套靠谱的说辞,来应对镇国公夫妇的盘问。” “还有黄铜项圈。” 萧杜鹃提醒,“好在我以前和魏紫玩的时候,仔细看过那只项圈,记得上面篆刻的字。哥,你得找匠人替我伪造一副项圈,镇国公府的人才会更加相信我。” …… 半个月后。 萧贵和邢氏乘坐的大船,终于抵达了上京。 萧凌霄和萧杜鹃来码头迎接他们。 邢氏先是劈头盖脸骂了萧杜鹃一顿:“就因为伱逃婚,你的表兄没能缓过来,早早就去了!你叫你娘死后,怎么跟你外祖父交代?!我们老邢家,可就你表兄一根独苗苗!” 萧杜鹃躲到萧凌霄背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凌霄淡淡道:“好了,娘,事情已经发生,您就不要责怪杜鹃了。儿子如今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将来官做得更大些的时候,再给杜鹃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听见这番话,邢氏勉强压下火气。 她一早就知道,她的霄儿是个有本事的。 她又左右张望,笑眯眯道:“我的乖孙子和好儿媳呢?怎么没见他们来迎接我?莫非是即将要见到公婆,太过紧张不敢露面?” 萧凌霄略有些尴尬。 他前两天跟孙黄蝉提过这件事,想让她抱着儿子亲自来码头迎接他的爹娘。 但是,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孙黄蝉不仅拒绝了他,还数落他这两年来官位一动不动,半点儿升迁的意思都没有,是个非常无能的男人。 萧杜鹃怪笑一声:“娘,等你去了侯府,见到我那位‘好嫂子’,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邢氏和萧贵面色古怪地对视一眼。 一家人乘坐马车来到侯府,却是从侧门进的。 邢氏不满:“霄儿,我和你爹可是侯府的亲家,怎么不从正门进,反而要从侧门进?还有,咱们都走到二门了,怎么还不见那位侯府千金出来迎接?莫非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萧凌霄的神情更加不自在,随口编了个谎言,“自打蝉儿生了孩子,身体就一直不痛快,经常卧床不起。没能迎接二老,她心里也很愧疚。” 听见这个解释,邢氏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她嘴里叭叭道:“这些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就是比普通女人矫情。要是放在咱们山阴县,那些女人坐完月子就能下地干活儿了,怎么可能拖这么久?霄儿啊,你以后要经常盯着她,可不能叫她偷懒耍滑。” 萧凌霄闷不做声。 一家人进了后院厅堂,却被管事丫鬟告知,少夫人带着小公子去宋御史家做客了,没空接待萧家的亲眷。 邢氏不敢置信:“霄儿,你不是说她身子不好吗?!” 萧贵也是个男人,看见萧凌霄脸上的表情,顿时猜到了什么,于是岔开话题:“来日方长,你急什么?咱们总能见到孙子的。要不,咱们先去拜访一下侯爷?也不算失了亲家的礼数。” 萧凌霄领着一家人,又去前院书房见昌平侯。 然而却被管事告知,昌平侯在会见同僚,抽不出身。 管事笑眯眯地呈上一盘银锭:“这里是两百两纹银,侯爷特意叮嘱二老,务必要在上京吃好玩好,至于住的地方,西街那间客栈十分干净,适合二老落脚。” 一家人愣在当场。 邢氏连声音都尖锐起来:“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侯爷这是什么意思?!竟然不让我们住在侯府?!我们跟他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家!” 萧贵的脸面挂不住,同样紧锁眉头。 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转向萧凌霄:“姑爷,您说呢?” 萧凌霄无话可说。 他还要仰仗昌平侯替他前程铺路,他怎敢忤逆这位老丈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低声劝道:“住客栈也是一样的,等我买的宅子布置妥当,就请爹娘去那里住。虽说宅子小了些、破了些,比不得侯府气派,但咱们在上京也算有了个家,以后儿子升迁了,慢慢再换大宅院就是。从今往后,咱们也是京城人士了,皇城脚下,又体面,又尊贵。”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贵夫妇也不好再反对。 一家人连口茶都没喝,拖着行李从侧门离开。 马车往客栈走的时候,萧凌霄问道:“爹、娘,你们可知萧凤仙在哪里落脚?听说他来了京城,可我这个当兄长的,竟然一面都没见到他。传出去,只怕不了解内情的外人要骂我不关爱弟弟。” 邢氏讥笑:“谁有空管他?他那种肮脏卑贱的东西,来了京城连兄长都不知道探望,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考什么试啊,露宿街头才好呢!” “娘,他到底是我的亲弟弟,如果考上进士,说不定还会与我同朝为官,这些话,今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以免伤了全家和气。” “呸,就他,还能考上进士?” 一家人议论着萧凤仙,很快抵达了客栈。 正要办理入住手续,沈侍郎家的管事匆匆找了过来。 管事行了一礼,恭敬道:“沈大人听说二老来了上京,担心你们没有落脚的地方,特意邀请你们来府上小住。” 萧贵和邢氏不禁大喜。 住在侍郎府也很不错,体面着呢! 一家人拖着行李来到沈府,还没进门,沈春秋领着沈萱迎了出来。 寒暄过后,沈春秋热情道:“特意给凤仙收拾出一间厢房,可一直没见他过来,二位可知道他现在在何处落脚?我还指望他,替我引荐那位大人。” 第127章 萱儿,你当真搞定了萧凤仙 第128章 萱儿,你当真搞定了萧凤仙? 他盼萧凤仙来上京盼了好久。 就等着通过萧凤仙的关系,和花厂督吃上一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萧贵笑道:“我家长子就在这里,他是昌平侯府的贵婿,将来是要继承侯府的。沈大人想跟昌平侯搭上关系,何必要萧凤仙引荐,我的长子就能引荐啊!” 沈春秋愣了愣。 昌平侯显赫的只是爵位,比起花厂督所拥有的实权,那可是差远了。 谁要跟昌平侯扯上关系了! 他皱眉道:“萧兄是不是误会了?我说的那位大人,乃是花厂督。” “花厂督?”萧贵茫然不知所措,“花厂督是谁啊?” 沈春秋见他这副表情,顿时了然。 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们根本就没把话说清楚。 萧贵竟然一直误以为,他口中的“那位大人”乃是昌平侯! 那么想来整个萧家,和花厂督有关系的只有萧凤仙一人! 可笑他竟然误以为整个萧家都跟花厂督关系匪浅,试图讨好他们全家! 他眉头紧锁,顿时看萧贵夫妇哪里都不顺眼了。 他的态度变得倨傲,淡淡道:“我忽然想起来,府里临时要来几位贵客,恐怕没地方腾给你们住了,还请你们另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说罢,摆摆手,带着沈萱转身进府。 萧贵和邢氏惊呆了。 这叫什么事儿?! 没等他们说什么,府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萧贵恼了:“明明是他请我们来住的,现在又反悔了!怎么上京的人都这么坏?!” 邢氏脸上火辣辣地烫,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们是冲着当了京官的儿子来的,本以为风光无限,没想到拖着行李被拒了一家又一家,不仅连口热茶都没吃上,连那些奴仆丫鬟都没给他们好脸色! 萧凌霄暗暗攥紧双拳。 萧凤仙,花厂督…… 这两人能有什么关系? 他那位庶弟,似乎背着他做了许多了不得的事。 他按捺住嫉恨,勉强笑道:“爹娘莫要生气,上京便是如此,人人习惯踩高捧低,这也是儿子拼命往上爬的缘故。咱们还是去客栈,再过几日宅院装修妥当,就能搬进去住了。” 一行人别无他选,只得灰溜溜地回了客栈。 沈府。 管事禀报了萧家人返回客栈的消息。 沈春秋恼恨地拍了拍桌案:“萧贵误我!看来为今之计,还是得找到萧凤仙本人,才能跟花厂督攀上关系!” 沈萱端坐在厅堂,捧着一盏热茶,低垂的睫羽遮住了瞳孔里的复杂情绪。 她听说了,萧凤仙考上了解元郎,成绩可谓十分出色。 她曾亲口告诉他,只有考上前三甲,她才会考虑嫁给他。 莫非,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努力的? 沈春秋捋了捋胡须,又道:“不知道那小子现在躲在哪个角落,我已经派人去所有客栈打听过,却都没有他入住的信息。难道,是花厂督私底下给他提供了食宿?他也是,来到上京却不拜访我这个未来岳丈,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不会来咱们家的。”沈萱轻声。 沈春秋挑眉:“萱儿何出此言?” “萧凤仙心里很喜欢我,对我死心塌地不可自拔,但因为出身的缘故,自卑怯懦,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沈萱的语气格外笃定,“再加上我曾经轻贱过他,所以在他没有金榜题名之前,他是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的。他一定会用前三甲的成绩证明自己,然后再风风光光地登门见我。” 她闭了闭眼。 到那个时候,萧凤仙一定会百般奚落她,告诉她她的眼光有多差劲。 然后,他会把她娶回家里,按捺住对她的汹涌爱意,故意冷落她、作践她,也许还会故意纳妾气她,最后经历一番坎坷波折,直到逼着她亲口说出她喜欢他的那些话,才会彻底心满意足。 她想着将来被强取豪夺的情景,忍不住双颊泛红。 萧凤仙…… 可真讨厌呀! 沈春秋望着自己的女儿。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女儿,只是萱儿的容貌只算得上中水平,琴棋书画也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人家萧凤仙能对她死心塌地不可自拔? 他试探:“萱儿,你当真搞定了萧凤仙?” 沈萱诧异:“爹,难道伱不相信我?我虽是个闺阁女子,但这些年饱览群书,市井里面流行的能看的、不能看的小册子,也看了许多本。自认为,对男人还是足够了解的。拿捏一个乡下出身的青年,岂不是易如反掌?” 她这般自信,沈春秋已是信了七分。 沈萱又叮嘱道:“爹,你还是想办法尽快打听到萧凤仙的住处,我打算在会试之前,亲自见他一面。” 萧凤仙到底出身寒微,上京城物价那么贵,只怕他根本承受不起。 她打算给他送一点银钱,雪中送炭,他嘴上硬骨头地拒绝,也许还会当面嘲讽她有几个臭钱嚣张什么,但心里肯定会更加爱她的。 他的那点小心思,她还能不了解吗? 临安巷,萧宅。 接近年底,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琉璃窗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 魏紫本打算亲自照顾萧凤仙的饮食起居,让他安心准备会试,可府里的厨娘把他照顾的很好,外面的绣娘也很及时地送来各种御寒的冬衣和大氅,件件贵重稀罕,几乎没有任何需要她动手的地方。 她被他养在深宅里,像是一只柔弱而无所事事的金丝雀。 “下雪了……” 天井里,飘落绒毛似的初雪。 魏紫站在屋檐下,仰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天空被天井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看不见广袤辽阔的天际。 也不知道她的那间私房菜馆经营的怎么样了…… 魏紫很想出府看看。 她想了想,去小厨房亲手做了几道糕点,盛在精致的檀木食盒里,提着去见萧凤仙。 书房里燃着地龙。 南烛替她挑开毡帘:“少夫人,少主正在里面温书。” “我——” 魏紫想叫他别喊那个称呼,然而知道说出来也是徒劳,于是懒得说了。 她踏进书房:“二弟?” 萧凤仙放下手里的书,不悦:“说了多少次,别再叫我二弟,你怎么就记不住?” 魏紫沉默。 许是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语气不大好,萧凤仙握住魏紫的手,把她抱进怀里:“手怎么这样冷?可是丫鬟没伺候好?” 他的力气那么大,魏紫根本挣脱不开。 她被迫坐在他的腿上,红着脸低下头:“我来给你送茶点。” 第128章 凭什么比他过得好 第129章 凭什么比他过得好 萧凤仙挑着眉。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寡妇这些天对他避而不见,她能突然好心跑过来给他送茶点? 他道:“说,什么事?” 魏紫便也开门见山:“再过几天就是除夕,我想出府看看花菱他们,再看看菜馆经营得如何了。” 萧凤仙就知道,她找他肯定没好事。 他道:“我若不允呢?” 魏紫咬了咬唇瓣。 青年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清冷凛冽,犹如一张无形的囚笼,牢牢禁锢着她,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晌,她努力鼓起勇气和萧凤仙对视:“我这些天特意查阅了书籍,按照本朝律例,私自囚禁他人者,当判三十廷杖。” 话音落地,书房寂静落针可闻。 四目相对,魏紫清楚地捕捉到青年眼底的情绪从惊诧转为讥笑。 她双颊微红,强撑着架势,嗫嚅道:“我,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不许我出门,就是,就是在犯罪,你要坐牢的……”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容易撑起来的气势也烟消云散。 萧凤仙稳稳揽着她的腰肢,薄唇噙着一点笑:“嫂嫂,伱知道跟我这种人打交道,最讲究什么吗?” 魏紫小心翼翼:“什么?” “稳,准,狠。”萧凤仙一字一顿,“不要试图跟我讲道理,也不要试图威胁我,嫂嫂真想做的话,就直接干脆地去做,那些软哝哝的话语,除了暴露你自己的弱小,再无别的用处。” 魏紫垂下眼睫,双手无力地蜷缩到袖管中。 她真傻,居然试图用茶点收买这个人。 萧凤仙趁她恍惚之际,解开她衣襟上的盘扣。 她穿得厚,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像是粽子,全然只想保暖,跟上京城里那些追求身形清瘦纤妙的姑娘不同,她半点儿不在意身形是否窈窕动人。 魏紫回过神,连忙按住他的手,红着脸叱骂:“你干什么?!” “看看上次的伤好点儿没有,”萧凤仙无辜地抬起狐狸眼,“不可以嘛?” 魏紫咬牙。 他还好意思提上次的事…… “再者,你我很快就会结为夫妻,做一点亲密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萧凤仙指着摊开的书页,“你瞧,连古人都说,食色,性也。” 魏紫面红耳赤。 这人估计也没好好看书,一心钻研乱七八糟的事情去了。 窗外落雪,书房里十分温暖。 两人正推拒之时,南烛突然叩了叩门,高声禀报道:“少主,沈姑娘、萧家夫妇、萧凌霄、萧杜鹃求见。” 魏紫身形一僵。 萧凤仙毫不意外。 他住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费心思打听,自然能打听得出来。 他仍旧抱着魏紫,道:“叫他们进来。” 魏紫浑身不自在:“我先回避。” 她正想起身离开,却被萧凤仙按住身子:“萧凌霄也来了,嫂嫂就不想见见他?” 萧凌霄…… 这是魏紫憎恨了两辈子的人。 她别过脸:“自然是要见的,但不是现在。” 邢家虽然垮了,但萧家尚在。 她还没有想好完整的复仇计划,现在见到萧凌霄,只会打草惊蛇。 更何况她还没有在上京站稳脚跟,她拿什么底牌跟萧凌霄斗? 就算是告御状,那也得有门路才行,否则连天子的面都没见着,就会被撵出去。 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萧凤仙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面庞:“嫂嫂害怕?” 害怕吗? 如果是上辈子,她肯定会感到害怕。 上辈子,她是个胆怯懦弱的深闺女子,她没见过什么世面,把萧凌霄视作天地间最了不起的男人,一顶五品乌纱帽就足以压垮她,一座昌平侯府就吓得她不敢动弹,即便被停妻再娶,即便被所有人辜负,也不敢做出任何反抗。 他们捂住了她的嘴巴,连她自己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明明是婚姻中的受害者,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然而这辈子,魏紫扪心自问,再次面对那个负心汉,她更多的情绪是愤怒和仇恨。 她只想叫那个嫌贫爱富的负心汉不得好死! 她摇了摇头:“不怕。” 一路走来,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和萧凌霄死斗到底! “真勇敢,”萧凤仙温柔地亲了亲少女的脸蛋,“嫂嫂,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是你的底牌,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此刻,萧府大门外。 细雪纷飞。 沈萱站在府门前,仰头望向高大气派的府门,眉心紧紧蹙起。 父亲打听到萧凤仙落脚的地方时,她怀疑弄错了,然而管事回话,地址绝没有弄错。 可这座府邸起码价值几十万两纹银,萧凤仙是怎么买下来的?! 难道是花厂督送给他的不成? 可他一个晚辈,纵使比旁人更加聪明,但究其根本也只是个乡下出来的青年,他何德何能能得花厂督如此青睐? 沈萱暗暗捏紧手炉。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待会儿见到面,萧凤仙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她…… 她又瞥了眼萧凌霄等人。 这群人是自己打听到萧凤仙的住址的,恰巧跟在她来的路上碰见,于是就结伴一起了。 萧杜鹃嘴巴张的仿佛能塞进一个鹅蛋:“这这这,这是萧凤仙那小畜生住的地方?!他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宅子?!” 萧贵夫妇同样脸色难看。 原以为露宿街头的小畜生,居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睡着高床软枕、吃着山珍海味,这叫他们怎么甘心?! 邢氏讥讽:“谁知道他哪来的钱,也许是抢来的也未可知。他娘没走正道,难道咱们还能指望他走正道吗?” “行了,”萧凌霄声音低沉,“进去看看。” 他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在管事的引领下率先踏进府门。 府邸宽敞,亭台楼阁,碧瓦翘檐,连廊水榭,一步一景。 偶有路过的丫鬟小厮,个个标致齐整,穿戴打扮比外面的寻常人还要富贵。 越往里走,萧凌霄的心越发往下沉。 他来上京这么久,攒了足足三年的俸禄,再加上平日捞的油水,才勉强买得起偏僻位置的一座小宅子。 可萧凤仙才刚到上京,就直接搬进了这么好的宅院。 明明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庶子,凭什么比他过得好? 他究竟哪来的钱? 第129章 这女人有病吧 第130章 这女人有病?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进了书房。 萧凤仙坐在上座,穿一袭玄黑色刺绣凤仙花纹的锦袍,左手戴了只黑色皮革半指手套,正低头轻吹茶汤,过完年就要十八岁的青年,宽肩窄腰身姿颀长,姿容也愈发出众,侧脸轮廓英挺精致,低垂的狐狸眼勾勒出妖冶的弧度,就连唇角的哂笑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沈萱暗道,他的容貌远胜萧家其他人,五官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光看皮囊的话,其实她对这个未婚夫还挺满意的。 萧凌霄略有些难堪。 曾经任人欺负的庶子长大了,还长成了这副野心勃勃的模样,尽管是坐着的,却也看得出萧凤仙的个头比他高出许多,叫他这个当兄长的很没有脸面。 萧凤仙身后,一座八幅薄纱湘绣屏风隔开了书房。 众人隐约可见有个妙龄少女坐在屏风后的雕花小圆桌旁,正低头刺绣,因为屏风遮挡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即便她穿着厚实的袄裙,也能窥探出她身姿绰约,裙裾从屏风底下露出来,布料精致而又华贵,鬓角的流苏点翠珍珠蝴蝶钗更是价值昂贵。 大约是哪家的小姐。 沈萱看着,眉头一皱。 萧凤仙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她来探望他,却还放了个姑娘在书房里。 怎么,他是想通过这个女人,故意气她吗? 她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两三年没见,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她落座,端起侍女送来的热茶。 她暗暗打定主意,坚决不率先开口询问那个女人是谁,她倒要看看,萧凤仙能憋到什么时候。 “好你个萧凤仙,”邢氏率先发难,“你到了上京,怎么也不知道去探望你的兄长?伱自己住这么好的宅子,却不管我们的死活,任由你爹住客栈,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她说着话,目光却忍不住朝四周逡巡,双手也不老实地抚摸金丝楠木案几。 萧凤仙托腮,玩味地欣赏她脸上的神情。 这个老女人脸上的贪婪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像是寺庙壁画上贪吃到最后活生生吃掉自己肢体的恶鬼。 他笑道:“大约没有。” “你——” 邢氏恼怒,还没来得及训斥,被萧贵按住。 萧贵质问:“你这宅子是从哪里来的?” 萧凤仙:“不偷不抢,你管我从哪儿来的?” 萧贵按捺住火气,认真道:“听沈大人提起,你和那什么花厂督关系匪浅?这宅子,想必是他送给你的。为父今日要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决不能藏私,尤其是对家里的亲人。既然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么我做主,这座宅子,今后你跟你兄长一人一半!” 屏风后。 魏紫紧紧捏着绣绷。 见过不知廉耻的,却没见过不知廉耻到这个份上的! 萧贵怎么好意思要求萧凤仙把宅子分一半给萧凌霄? 简直是老脸都不要了! 她悄悄瞥向屏风外,一眼注意到坐在左侧的萧凌霄。 他身穿绫罗绸缎,发带金簪腰悬碧玉,从头到脚都收拾的很精致细腻,那副贵公子的做派,和当年那个小镇上,穿不起丝罗的读书少年全然是两个人。 屏风外又传来萧凤仙的声音: “分宅子?长兄以为呢?” 萧凌霄淡淡道:“我对你的财产和房屋,没有任何兴趣。但百善孝为先,如果父亲要求你分我一半宅子,那我没有任何意见,我遵从爹娘的所有决定。” 熟悉的声音…… 魏紫情不自禁地红了眼框。 屏风外,萧凤仙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夸张,最后像是笑到不能自已,使劲儿捶了捶桌案。 萧凌霄浑身发毛,不悦道:“二弟,你笑什么?” 萧凤仙弯着狐狸眼:“长兄,你瞧你,明明很想要这座宅子,却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你这么大岁数了,却让你爹娘替你冲锋陷阵,你可真行啊。” 萧凌霄顿时脸颊滚烫,紧紧握住拳头:“你胡说什么?!” “怎么,长兄不想要这座宅子?” “笑话!我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风骨,我怎么会觊觎弟弟的东西?!” “哦……”萧凤仙拖长音调,无辜地望向萧贵,“你们也听见了,可不是我小气不肯给他,是他自己不要的哦。为了读书人的风骨,你们就不要逼他接受我的馈赠了。” 萧凌霄心一梗。 萧贵夫妇同样无话可说。 沈萱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她飞快地瞟了眼萧凤仙。 不得不说,这人还挺聪明的,轻而易举就守住了自己的资产。 想来,是为了在她面前展示他的厉害手段? 他费尽心机吸引她的注意,她一直给他冷脸也不大好,要不还是稍微配合他一下。 沈萱想着,矜持道:“两三年没见,你这人一点都没变,把戏还是这么多。不过,提前说好了哦,你的那些把戏可别用在我的身上,我最讨厌跟别人玩心机了。” 众人一致望向她。 良久,萧凤仙挑眉:“你哪位?” 沈萱:“……” 她咬了咬牙。 果然,这人还是跟从前一样讨厌! 进门的时候,明明眼睛都快要黏在她身上了,现在却装作不认识她! 可恶! 她怪笑一声:“啊对对对,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南烛俯身,在萧凤仙耳畔低声提醒:“少主,她是沈侍郎的千金,和您有婚约关系的那个沈萱。” “原来是沈姑娘……”萧凤仙慢条斯理。 沈萱又怪笑一声。 看,这人明明认识她,却非要假装不认识。 他好装哦! 她板起脸警告道:“萧公子,我没兴趣陪你玩谁是谁的游戏,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你再这样捉弄我,我可就真的不理你了。原本还想给你送些银锭和吃食,可我突然不想送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萧凤仙:“……” 这女人有病? 他抬手:“门在那里,请便。改日,萧某亲自登门商议退婚事宜。” 沈萱翻了个白眼。 这人全身上下就剩嘴硬。 说什么退婚,他舍得吗? 她不愿意示弱,于是朝萧家人福了一礼,快步离开了书房。 穿过连廊时,她看见管事领着小厮们,抬了许多红灯笼和红绸,还有成亲要用到的喜字。 她不禁暗暗发笑。 萧凤仙连娶她要用的东西都准备起来了,可见有多爱她、有多迫不及待想娶她,居然还扬言要退婚。 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他了。 第130章 这辈子竟然还想顶替她 第131章 这辈子竟然还想顶替她 沈萱回到马车里,侍女惊讶:“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有把银票送给萧公子?” “他不缺这点钱。”沈萱淡然,“他也没有留我久坐的意思,我何必在那里招人烦?” 侍女眉头紧锁:“这么说,萧公子没看上小姐?” “怎么可能?他不过是想通过装腔作势,故意引起我的注意罢了。”沈萱有些惆怅地挑开窗帘,望向外面的簌簌细雪,“他私底下都已经开始买大红灯笼和各种红色帷幔布置宅邸,想来是打算明年春天的时候迎娶我……他好烦,竟然都不过问我的意见。我最厌恶这等私自做决定之人。” 侍女提议:“要不要回禀老爷,让老爷替您准备嫁妆?” 沈萱眼底闪过恶趣味:“不必。咱们就假装不知道,故意什么都不准备。到时候我死活不换嫁衣,也不上他的花轿,我非得亲眼看见他跪下来求我,我才肯嫁给他。” 她的闺房里私藏了市井上所有能买到的话本子,她可是看过无数爱情故事的姑娘。 拿捏区区萧凤仙,还不是易如反掌? 另一边。 书房。 沈萱走后,萧凌霄郑重道:“二弟,我们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这件事跟魏紫有关系,事关重大,还请你屏退不相干的人。” 在他们眼里,不相干的人只有屏风后面的那个姑娘。 萧凤仙料想与魏紫的身世有关,于是含笑转头:“茉儿,能否回避片刻?” 茉儿…… 魏紫捏着针,险些扎到自己的手。 萧凤仙这厮忒不靠谱,竟然当着萧家众人的面,乱喊这种见不得光的昵称。 她从未承认过这是她的小字! 她红着脸,一声不吭地起身从书房后门离开。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正要去隔壁耳房吃茶,然而心里惦记着萧凌霄话里的那句跟她有关,又硬生生止住了绣花鞋。 既然与她有关,那么她偷听谈话内容应当不过分,不算违背做人的原则。 她自我安慰,做贼似的猫着腰,悄悄把耳朵覆在后门上。 房内,隐隐传出萧凌霄的声音: “二弟,你的嫂嫂现在何处?” 萧凤仙阴阳怪气:“不知道兄长说的,是哪一位嫂嫂?是山阴县那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嫂嫂,还是昌平侯府那位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 萧凌霄暗暗攥紧拳头。 为了荣华富贵停妻再娶,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然而事情都干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伱还小,男女之事你不懂。听杜鹃说,魏紫和你走得很近,你应当知道她去了哪里?” “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当相公的人,竟然来问小叔子他的长嫂身在何处。兄长作为她的夫君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你——” 萧凤仙的态度令萧凌霄十分不满。 半晌,他按捺住火气,正色道:“二弟,你和魏紫走得再近,终究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比起她,我们才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我改娶昌平侯府的嫡女,并非是爱慕虚荣攀附权贵,而是为了这个家。改日,我亲自引荐你去昌平侯府,跟你嫂嫂一块儿吃个饭,联络联络感情,将来你步入朝堂为官,她自会请她的父亲替你铺路搭桥。” 魏紫安静地听着这番话。 细雪被寒风吹到廊下,温柔地落在她的眉梢眼睫。 她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拢在袖管里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发痒发疼,像是旧年的冻疮又开始发作了。 她记得年幼时,每逢下雪天,她害怕萧凌霄读书受冻,都会亲手替他把屋子里的炭炉烧得暖暖的,他房里的茶水永远都是滚烫的,厨房里永远都有一锅她精心为他温着的热鸡汤。 萧凌霄多娇贵呀,从十二岁的少年郎到二十岁的青年,别说为家里砍柴干活儿,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连一件衣裳都没洗过。 而年幼的她,顶着刺骨寒冷的水,亲手替他浆洗一件又一件厚重的冬衣。 她的双手生了冻疮,每年冬天都会复发,双手红肿的像是萝卜,又疼又痒,几乎每时每刻都钻心的难受。 她给萧凌霄送鸡汤米线的时候,姿容清秀的少年郎放下书本,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双手,怜惜地放在唇前吹了吹。 他柔声道:“小紫,等我将来考上状元,就让你当状元夫人。那个时候咱们什么都会有的,我会安排很多丫鬟伺候你。到时候,你就不用在冬天干浆洗衣裳的活儿了。我向你保证,将来我会买到天底下最精良的冻疮药,彻底根治你的冻疮,让你的双手像其他闺阁小姐那样,白白嫩嫩细腻柔软。” 少女怀春。 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但一颗心已然如小鹿乱跳,感动的什么似的。 如今想来,男人的承诺真是再廉价虚伪不过的东西,嘴上说着情深似海,转身就把她抛弃掉,选择了能在仕途上帮到他的贵女。 魏紫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双手。 真可笑,萧凌霄没能彻底根治她的冻疮,最后帮她养护双手的,竟然是萧凤仙。 她那极不靠谱的小叔子…… 书房里,谈话还在继续。 萧凤仙百无聊赖地摆弄起一只金算盘:“长兄,我确实不知道嫂嫂身在何处。对于和昌平侯府吃饭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兴趣。如果你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那么请回。” 萧凌霄和萧杜鹃对视一眼。 萧杜鹃忍不住道:“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 萧凤仙抬起狐狸眼,玩味地看着她。 真有趣,他这个一向嚣张跋扈的妹妹,竟然开口要他帮忙。 萧杜鹃不大自在地捋了捋额角碎发:“镇国公府在找十二年前丢失的嫡女,你知道?你若看见告示,想必也能猜到,咱们家十二年前从拐子手里买下的魏紫,就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但是——” 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精明的恶毒,声音也低沉几分:“但是,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显赫的身世,怎么可以白白便宜了魏紫?!所以,我打算冒名顶替去镇国公府认亲。” 后门,廊下。 魏紫险些笑出了声。 上辈子萧杜鹃顶替了她,这辈子竟然还想顶替她! 第131章 我吃醋了,怎么办 第132章 我吃醋了,怎么办? 虽然她被关在深宅,但她并不打算阻止萧杜鹃。 她摸了摸藏在衣裳里的黄铜项圈。 这辈子,萧杜鹃拿不到她的项圈,若是拿个赝品去认亲,定会被镇国公府撵出来,她只管等着看笑话就是。 萧杜鹃一副做大事的口吻:“萧凤仙,我希望你能跟我们统一口径,如果将来镇国公府的人问你,你就回答说,我原名叫魏紫,后来被萧家收养,改名萧杜鹃。萧凤仙,这可是咱们家兴旺发达的关键,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我成了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我肯定会让镇国公好好提携伱的,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萧凤仙“啪啪啪”地拨弄金算盘。 他不打算让魏紫回镇国公府,如果萧杜鹃一定要冒名顶替,他也不打算阻拦。 毕竟,镇国公府未必就是个好去处。 他头也不抬,哂笑:“你想认亲,那就去认。只要没妨碍到我,我自然懒得拆穿你。” 萧杜鹃将信将疑地望向萧凌霄。 萧凌霄轻轻点头。 毕竟,没有人会拒绝一个镇国公府嫡长女身份的妹妹。 萧凤仙应当不会蠢到去拆穿杜鹃。 眼见事情这么容易就办成了,萧凌霄带着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 邢氏虽然很舍不得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但想着儿子是昌平侯府贵婿,女儿也很快就要当上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将来不愁金银财宝,倒也没撒泼耍横,乖乖跟着萧凌霄离开。 他们走后,萧凤仙差人去把魏紫请了回来。 他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抱到怀里:“刚刚去哪儿了?” “在耳房吃茶。”魏紫垂着眼睫,伸手勾起耳旁垂落的一缕碎发,假装不知,“你们聊什么了?” 萧凤仙的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 她肌肤白皙细腻,耳廓干净精致,耳珠洁白的宛如珍珠。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耳珠:“没什么。” 凑近时,可以闻见少女颊侧和颈间甜甜的茉莉花香。 他深深呼吸,狐狸眼底一片晦暗深沉,大掌不老实地探进她的衣襟—— “二弟。” 萧凌霄忽然去而复返。 三人同时身子一僵。 魏紫连忙把头埋进萧凤仙的怀里,因为背对着萧凌霄的缘故,对方并没有认出她。 萧凤仙顺手拔下少女发髻上的钗饰,鸦青长发如丝缎般垂落,连她的侧脸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压抑着火气,似笑非笑:“何事?” 萧凌霄轻咳一声:“二弟白日宣淫,也不太像话了。会试在即,还是多用功读书为妙。我这趟折返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知道魏紫在哪里,麻烦务必告诉我。到底夫妻一场,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我愿意亲自接她入侯府,和婵儿一起生活。” 他一本正经,像是当真对魏紫一往情深。 萧凤仙垂眸凝视怀里的少女。 他看不见她的脸,但可以想象,她一定很难过。 不破不立。 这个女人心软又多情,她想从头开始,就得对过去彻底失望。 他挑破:“长兄究竟是想接她入京,还是想杀她灭口?” 萧凌霄语噎。 半晌,他道:“二弟,你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萧家。” 萧凤仙嘲讽地牵了牵唇角。 这一句话,已经间接地回答了他。 他道:“那么,我再问兄长一句,你可曾喜欢过魏紫?” 话音落地,他清晰地察觉到怀里的少女轻颤了颤。 像是不乐意他问这个问题。 萧凌霄淡淡道:“世间很多东西,都比男女之情重要得多。二弟,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咱们的爹娘几乎不能为咱们提供任何资源和人脉,咱们想往上爬,就得有豁出一切的勇气。如果终点是权倾天下,那么当我踏上这一征程时,我就已经有了舍弃一切的决心。” “包括青梅竹马明媒正娶,陪你走过最艰难的那一段路的妻?” 萧凌霄斩钉截铁:“包括。” 如果必要,他甚至愿意舍弃爹娘和亲妹妹! 萧凤仙笑了起来:“那么,对兄长而言,魏紫算什么呢?” 萧凌霄不以为意:“算她倒霉。” 萧凤仙再无话可说。 萧凌霄临走之前,再次叮嘱道:“二弟,咱们才是亲人,将来也会一起在朝堂里打拼。如果你有魏紫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等他走后,萧凤仙才拍了拍魏紫的肩背:“他走了。” 见她一动不动,他捧起她的小脸。 不出意外,少女已经泪流满面,此刻眼睛潮红湿润,正委屈地抽噎。 他笑得很开心:“伤心了?” 魏紫恼恨地捶他一拳。 若论伤心,倒也没有多么伤心。 就是委屈。 尤其是那句“算她倒霉”,她确实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撞到萧凌霄的手里! 萧凤仙拿手帕给她擦了擦小脸,狐狸眼仍旧带笑:“他从未喜欢过嫂嫂,那么嫂嫂年少时,可曾喜欢过他?我要听实话。” “算是仰慕过,”魏紫吸了吸鼻子,实话实说,“毕竟,他当时是整个山阴县读书最好的年轻人,容貌也还算清秀,还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说着说着,她察觉到气氛不对。 她望向萧凤仙。 青年垂着狐狸眼,上扬的眼尾勾勒出锋利的弧度,眼底的戾气像是化不开的浓郁墨汁。 他薄唇带笑,露出森森白牙,笑容很有些瘆人,像是即将吃人的妖鬼。 他缓缓道:“我吃醋了,怎么办?” 萧凌霄那种破烂东西,到底哪里读书好了,又哪里容貌清秀了,哪里配她的喜欢?! 魏紫讪讪。 这狐狸可真烦人,平日里骚扰她不说,现在还吃上醋了。 关键还是陈年旧醋。 她可不想花心思哄萧凤仙,要不还是装晕。 她双眼一闭,正要装晕,萧凤仙及时托住她的脑袋,威胁:“你敢装晕试试?你敢晕过去,我非剥了你的衣裳不可。” 魏紫被迫睁开眼,带着哭腔软糯糯道:“那你想怎样嘛?” “你哄哄我,我很好哄的。” “怎么才算是哄?” “亲亲抱抱就行了。” 年纪小的男人就是麻烦…… 魏紫想着,小脸通红地抱了抱萧凤仙。 …… 要过年了。 因为魏紫在书房里主动抱了萧凤仙,这几天萧凤仙对她的看管松泛许多。 魏紫站在檐下,看着花匠们送来一盆盆新开的腊梅。 她的视线落在运送腊梅的车辆上,不禁动起了心思。 无论怎样,她得出门一趟,去看看花菱他们。 还有萧杜鹃,也不知道她认亲认的如何了…… 第132章 娘,我真的是小紫! 第133章 娘,我真的是小紫! 魏紫敛眸细思,沉吟片刻之后,问青橘道:“公子今日在不在府里?” 青橘摇摇头:“听南烛说,公子出门赴宴了,想必又是那些赶考书生的聚会。” 魏紫微微颔首,把手炉交给她:“有些凉了,你去替我添一点热炭。” 青橘走后,她打发绿柚去拿热茶点,又设法支走了院子里的其他丫鬟。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花匠跟前,摘下腕间的一只绞丝金镯子递给他:“可否劳烦大哥偷偷带我出府?天黑之前我就会回来,绝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金镯子沉甸甸的。 花匠捧在掌心,虽然如获至宝,但仍然忌惮:“万一夫人跑了……” “你若不放心,可以全程跟着我。” 花匠看了看魏紫,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偌大的上京能跑到哪里去? 更何况听闻这家主人待她极好,她没有逃跑的道理,想必只是想出府透透气。 他想着,爽快地点了头。 魏紫藏身运送腊梅的马车车厢,顺顺利利地从后门出了府。 花匠收了金镯子,自然乐意鞍前马后为魏紫效劳,驾着马车问道:“夫人想去哪里?” 魏紫报出了菜馆的地址。 菜馆坐落在青羊坊,魏紫抵达的时候,看见门上已经挂上了题写着“夏枯苑”三字的匾额,这名字是她照搬的萧凤仙私宅的名字,那些读书人就好文绉绉的这一口,取个“紫气东来”的那种名字,反而会让他们嫌弃俗气。 正值晌午,夏枯苑门前盈盈,有不少客人进出来往。 院子里如她设计的那般,栽种了不少造型古雅的青松古柏,很是雅致幽森。 “东家!”左花菱系着围裙,看见她来顿时惊喜不已,“伱都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魏紫笑吟吟地牵住她的手:“经营的可好?” 左花菱实诚道:“菜馆开在这种地方,起初自然是亏损的,后来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那些回头客又带新朋友来吃饭,生意慢慢也就好了。我仔细算了算,从开业到现在,居然还净赚二百多两纹银。东家,京城跟县城就是不一样,有钱人可真多!” 赚钱了就好…… 魏紫想着,目光落在院子角落。 院子角落种着一株枇杷树,虽是冬日,却也算翠绿欲滴,树下摆着一张藤椅,一位贵公子打扮的青年躺在藤椅上,脸上盖了本书。 她不禁好奇:“大冷天的,他坐在那里干什么?” “哦他呀,”左花菱解释,“是咱们家的常客,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吃饭,独独点了一份椒盐锅巴,说是要打包带走,给心上人尝尝。” 说着话,椒盐锅巴做好了。 左花菱把食盒提在手里,笑道:“东家有所不知,这里的许多权贵人家都不吃锅巴的,嫌这东西糙,只肯吃精细米饭。许多公子小姐没进过厨房,甚至压根儿没见过这东西。我用椒盐炒香了,再拌上辣椒酱、腐乳、梅菜一类的东西,别提有多香!虽然糙,却是咱们家卖得很好的一道菜!” 她走过去,把食盒呈给那个青年。 青年取下盖在脸上的书本,“唔,做好了?” 他接过食盒往外走,余光瞥见不远处屋檐下站着的魏紫,不觉惊艳。 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貌的少女。 她站在凛冽的冬风里,穿一袭香妃色刺绣金线的袄裙,温婉柔和的像是一池春水,用一只排嵌珍珠的金梳一丝不苟地挽起鸦青发髻,虽然打扮素净,但天然明眸皓齿肌肤雪白,容貌是那种美艳到极致的明媚,随着她望过来,仿佛整座庭院都失了颜色,整个人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娇艳牡丹。 国色天香。 青年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字。 即便阅尽美色,也仍然惊艳到出神。 “公子?”身后的小厮低声提醒,“这锅巴要趁热吃,您得赶紧给魏姑娘送去。” 青年回过神,拍了拍脑袋:“险些忘了正经事!小扇子吃不到热乎的锅巴,定要跟我置气。” 主仆俩说着话,匆匆离开了夏枯苑。 魏紫没把这支小插曲放在心上,和左花菱一道用过午膳,才告辞离去。 上京繁华。 高台楼阁鳞次栉比,空中亭廊栈道相连,一路往京城中央巍峨耸立的皇宫延伸而去,贩夫走卒熙熙攘攘,街边的小摊上摆着魏紫见过的、没见过的各种玩意儿,幡旗招展,热闹的叫卖声和喧嚣声犹如一重重热浪扑面而来,令整座都城都鲜活起来。 驾车的花匠突然勒停了马车:“夫人,前面有人闹事挡道。” 魏紫好奇地挑开车帘望去。 “娘!” 十七岁的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在街心。 她硬生生逼停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我是小紫啊!” 魏紫挑眉。 这不是萧杜鹃吗? 对面的马车豪奢精致,车角挂着的灯笼上赫然绣着“魏”字。 车夫捏着马鞭,不耐烦地骂道:“又是个冒名顶替来认亲的!自打告示贴出去,想攀附镇国公府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瞧你这幅容貌,想必也是个冒牌货!还不快滚开,休要挡我家夫人小姐的路!” “我不是冒牌货!”萧杜鹃泪流满面,往前膝行几步,“娘,我真的是小紫!” 许是哭声太过凄怆,马车车帘终于被卷了起来。 魏紫心尖一颤,遥遥望向车厢。 车厢里端坐着一位贵妇,虽然人至中年,但容貌美艳体态饱满,神情温柔婉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关键眉眼之间,跟她竟有五分相似,想必就是镇国公夫人了。 魏紫张了张嘴,无声地唤出“娘亲”二字。 唇瓣发颤,她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小时候,她常常被邢氏虐待,每逢睡觉之前,她都会对着窗外的月亮幻想她的娘亲长什么模样,她幻想了千万遍,想着她的娘亲必定温柔美丽,有柔软的长发和温热的手,如今见到了真人,竟和她幻想的相差无几…… “娘。” 一道清脆甜软的女音,吸引了魏紫的注意。 她寻声望去,镇国公夫人身边还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撒娇地搂着她的手臂。 她愣了愣。 这少女,她见过! 第133章 这样的赝品,根本威胁不到她 第134章 这样的赝品,根本威胁不到她 那年山阴县,陈瑞香在府里举办兰花大会,到场的还有上京的贵人,其中一位贵人,就是镇国公夫人身边的这个女孩儿! 她唤镇国公夫人“娘”,那么她是她的嫡亲妹妹吗? 马车旁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人低声议论: “说起来,这位魏绯扇姑娘真是好命啊!” “怎么说?” “看你是外地人,不知道咱们上京的事。我跟你说,当年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走丢之后,镇国公夫人整日以泪洗面抑郁不安,于是就抱养了这位姑娘,还为她取名魏绯扇。明明是孤儿出身,却被镇国公夫人当做宝贝女儿娇养在身边,从五岁起就享尽荣华富贵,交往的都是王孙公子公主贵女,听说就连几位当朝皇子都围在她屁股后面转,将来当皇子妃是迟早的事,说不定还能当上皇后娘娘!你说人家好不好命?” “哟,那确实是麻雀变凤凰!不知道要修几辈子的福气,才能修到这样的好命!” “……” 魏紫安静地聆听着,望向魏绯扇的目光逐渐变得不一样。 也就是说,母亲膝下只有她一个亲生女儿,魏绯扇是抱养的。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山阴县,魏绯扇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当时她还十分纳闷儿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如今细细想来,她跟娘亲容貌相似,魏绯扇应当与她亲近才是,而不是与她针锋相对。 她心底隐隐生出一丝猜测。 有没有可能,魏绯扇当时就是因为她的容貌,才选择针对她的? 魏绯扇…… 在山阴县的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猜到她可能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大小姐。 作为养女,她或许不喜欢她。 魏紫又蓦地想起,在那场兰花大会上,自己被萧杜鹃泼热水毁了容貌。 她跟萧杜鹃相处了这么多年,尽管萧杜鹃对她心怀恶意,但从未真正对她的脸下手,怎么魏绯扇一来,萧杜鹃就直接拿沸水泼她的那张脸? 究竟是萧杜鹃想毁掉她的脸,还是魏绯扇想毁掉她的脸? 如果是后者…… 魏紫盯着魏绯扇,这个看起来娇软美丽的姑娘,未免太蛇蝎心肠了些。 虽然还没认亲,但她心底已经对魏绯扇起了几分戒备。 此刻,萧杜鹃正跪地哭诉:“娘,我是五岁那年走丢的,以前的事记不大清楚了。等我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被拐子拐到了陵州山阴县,是当地一户萧姓的人家买下了我,他们不仅给我吃好穿好,还让我改名萧杜鹃,把我当成亲女儿疼爱!” 她嚷嚷完,擦眼泪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魏绯扇。 顿时,她身子一僵。 她当然记得魏绯扇! 当年山阴县,去陈府做客的贵人就是魏绯扇! 魏绯扇私底下还把她叫到厢房说话,还给她吃京城特有的糕点! 可是,魏绯扇也和魏紫打过交道! 她定然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她也知道她是个假货! 完蛋了! 她肖想多日的荣华富贵不仅要灰飞烟灭,说不定镇国公府发起怒来,连她这个人都会灰飞烟灭! 萧杜鹃的脸色顿时青白交加,紧张地死死捏住双手,连指甲刺破了掌心都浑然不觉。 她恐惧地深深低下头,只等魏绯扇无情地拆穿她。 然而—— 萧杜鹃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被拆穿。 魏绯扇笑道:“娘,她敢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自称是咱们府上的姑娘,想必作不得假。要不您还是仔细问问,万一她真的是姐姐,咱们一家团圆岂不好?” 她这么说着,眼底掠过一丝算计。 她当然知道萧杜鹃是冒充的。 但萧杜鹃胜就胜在太过愚蠢,如果是她进府,那么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排挤出局,自己仍旧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和爱。 这样的赝品,根本威胁不到自己。 镇国公夫人薛子瑜注视萧杜鹃,精致秀气的柳叶眉深深蹙起。 她年轻时容貌瑰丽,即便在美人如云的上京城,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她收养的扇儿也很漂亮,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众人的注意。 然而跪在那里自称是她亲生女儿的人,却容貌粗鄙,哪像是她亲生的! 她心底已生出不喜,看在魏绯扇的面子上,还是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伱既然说是我的女儿,那么可有证据?” 萧杜鹃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人。 魏绯扇竟然没有拆穿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仍旧非常感激地看了一眼魏绯扇。 她激动地心跳加速,大喜过望地摘下黄铜项圈:“娘,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项圈,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请您过目!” 丫鬟接过项圈,恭敬地呈给薛子瑜。 薛子瑜看了看项圈里侧的刻字,不禁挑眉。 不像那些冒牌货,这些刻字竟然都是正确的,生辰八字也对得上,雕刻的牡丹花纹栩栩如生,是京城的工匠才有的手艺。 她复杂地看了眼萧杜鹃,随即拔下一根发簪,细细刮开项圈表层。 她亲女儿的项圈是包金的,外层看起来是黄铜,但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然而这只项圈刮了很久,里面仍旧是黄铜。 薛子瑜冷笑一声,把项圈丢给萧杜鹃:“假的。” 萧杜鹃不敢置信:“假,假的?!” 这怎么可能? 她哥哥特意请了宫中退休的老匠人,按照魏紫的那个项圈一比一复刻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她含着泪花摇头:“不可能,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别叫我娘,”薛子瑜满脸厌恶,握住魏绯扇的手,“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膝下,就只有扇儿一个女儿。你们这些冒名顶替之人,无非是冲着镇国公府的富贵来的,可我们也不是傻子,岂容得你们随意糊弄?” 魏绯扇垂下眼睫,唇角流露出一抹讥笑。 这萧杜鹃还真是蠢笨,给她机会也不中用。 她就不知道把魏紫的项圈抢过来吗? 薛子瑜冷冷地吩咐侍卫:“鱼目混珠,冒名顶替,杖责二十。” 说罢,放下车帘,马车又缓缓启程。 萧杜鹃尖叫着被镇国公府的几名侍卫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地开始杖责。 第134章 我要退婚 第135章 我要退婚 魏紫坐在马车里,安静地看完了这一场杖责。 起先萧杜鹃还能发出惨叫声,后来声音渐渐微弱,身下也渗出了鲜红的血液,等萧贵夫妇闻讯赶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宛如从血水和汗水里面捞出来的一般,脸色惨白虚弱如金纸,像一尾快要干涸在太阳底下的鱼。 萧贵夫妇失声痛哭,禁不住痛骂起镇国公府。 周围的百姓看得乐呵,指指点点道:“自己贪图荣华富贵,冒名顶替被打,倒是怪起主人家来了!不知羞耻!” 萧贵夫妇又心疼又丢脸,连忙叫来担架,把萧杜鹃抬了回去。 魏紫心情愉悦,放下车帘:“回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就在魏紫偷偷溜出府的时候,沈侍郎家。 沈家今天举办赏花宴。 沈侍郎不仅邀请了萧凤仙,还邀请了其他十几位年轻人,都是他看好的能在明年春闱中大放异彩的举子。 沈萱也邀请了一些姐妹前来做客,一时间前院吟诗作对谈词论赋,后院环肥燕瘦鬓影衣香,整座府邸好不热闹。 因为萧凤仙的缘故,萧凌霄也被请来参加宴会,他惯爱交际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因此很乐意赴宴。 沈萱招待着姐妹,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中,萧凤仙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 那个人可真过分,都来她家做客了,也不知道来后院探望探望她。 大红灯笼都准备起来了,他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她实在不愿意放下脸面主动去见他,然而转念一想,男人最好面子,她从头到尾,确实不曾给他几分颜面,他心里难过也是有的。 正所谓打一棍给个甜枣,或许她确实应该把姿态放软一点。 她琢磨着,决定纡尊降贵,悄悄去前院看看。 前院的举子们正聚在抱厦里作诗。 过了片刻,萧凤仙忽然起身离席。 萧凌霄连忙跟上他:“二弟干什么去?你不留下来和同届的举子们联络联络感情吗?将来若是同朝为官,他们可都是你的重要人脉!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宗族里面没有人在朝堂帮衬,就只能依靠老师同窗和结交的朋友了!” 萧凤仙睨他一眼。 他这所谓的长兄,看起来好像很关心他似的。 然而他心知肚明萧凌霄有多么虚伪,之所以对他好,不过是想通过他和沈春秋乃至花厂督攀上关系。 他淡淡道:“去见沈春秋。” 萧凌霄眼睛一亮:“我陪二弟一起。正巧我前几日做了几首诗,想请教沈侍郎。” 萧凤仙不在意:“兄长若是跟去,那么无论我待会儿说什么,希望你都不要插嘴,只管微笑点头就是。” 萧凌霄点了点头:“二弟放心。” 只要能结交沈侍郎,不插嘴算什么,他甚至可以全程都装哑巴。 沈春秋正在书房翻阅几位举子的文章。 看到萧凤仙的文章时,他心尖一颤。 这个青年的字,比当年又精进许多! 笔画锋利洒脱,字里行间似蕴含着无限杀意,文章里扑面而来的煞气险些吓他一跳。 行文也利索,政见相当犀利。 当今朝堂,人人都擅长和稀泥,他最近揣摩圣意,觉得天子很需要像萧凤仙这样的一把利剑。 他捡到宝了。 他喜笑颜开地捋了捋胡须,听见管事禀报萧凤仙求见,立刻示意请进来。 萧凤仙落座,开门见山:“我要退婚。” 萧凌霄坐在他手侧,刚吃了一口茶,闻言直接把茶水喷了出来。 他不敢置信地瞪向萧凤仙,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要退婚?! 联姻对象可是沈侍郎的独女! 这样好的婚事,外面的那些读书人求都求不来,萧凤仙竟然要退婚! 他还以为他这二弟有多聪明,如今看来,真是蠢笨! 沈春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要退婚,”萧凤仙简明扼要,“我心中已有喜欢的姑娘,所以决定退婚。” 沈春秋一张老脸顿时拉得极长。 他望向萧凌霄:“贵府也是这个意思?” 萧凌霄心里又是喜又是悲。 喜萧凤仙有眼无珠愚蠢犯傻,不用他亲自出手,就自己毁了这桩婚事。 悲他还没来得及利用沈春秋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就得两家决裂。 萧凌霄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一声,遮掩住自己扭曲的表情,勉强微笑点头。 沈春秋又火大几分,缓缓道:“老夫的官位虽然不算显赫,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伱说退婚就退婚,让我沈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更何况萱儿对你一片情深——” “沈大人慎言,”萧凤仙挑眉,“沈姑娘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这桩婚事本就是你们长辈一厢情愿擅自订下的。退婚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再扯上任何关系。” 沈春秋气怒:“我知道你背靠花厂督,又年轻气盛,瞧不上我沈家,可我们沈家在上京也是体面人家,你无故退婚,让萱儿如何立足?她沦为笑柄,将来还怎么嫁人?!萧凤仙,读书和前程固然重要,可人品也是很重要的!” “正因为考虑到沈姑娘的名声和姻缘,所以沈大人愿意退婚的话,我愿意支付你们万两黄金。有万两黄金做嫁妆,想必沈姑娘可以嫁到很好的人家。” 萧凤仙取出婚约文书,以及一张写明了万两黄金的钱庄存票。 萧凌霄眼睛发直。 万两黄金! 萧凤仙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就算是一品高官,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 这也就罢了,他竟然用这么多钱退婚! 简直是有钱没处使! 他有这么多钱,也不见拿出来孝顺爹娘和他这个长兄! 萧凌霄心疼到滴血,却只能面目狰狞地微笑点头。 沈春秋陷入沉默。 案几上的黄金存票,可是实打实出自明德钱庄的,绝不可能作假。 万两黄金…… 他突然觉得,其实体面不体面也没那么要紧。 萱儿的名声,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盯着存票,愤怒全消,表情缓和,唇角甚至噙起了一个还算慈蔼的笑容。 他一早就说过,萧凤仙做事妥帖细致,人品极好啊! 第135章 萧凤仙简直爱惨了她好嘛 第136章 萧凤仙简直爱惨了她好嘛? 沈春秋正经道:“老夫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欢长辈操持你们的婚事。老夫很开明的,能理解你们。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伱决心退婚,那么老夫尊重你的决定。” 说完,命心腹取来婚约文书,当着萧凤仙的面,一起毁掉了。 婚约作废。 萧凤仙满意地牵了牵唇角。 他告辞离去,踏出书房,却撞见了站在院子里的沈萱。 沈萱穿一袭浅粉对襟袄裙,发髻上簪着珠玉琳琅的钗饰,蹙着眉尖凝视他。 萧凤仙没把她放在心上,略一颔首,继续往外面走。 沈萱攥住他的衣袖:“且慢!” 萧凤仙挣开她的手:“沈姑娘有何见教?” “你……” 沈萱刚说了一个字,就委屈地红了眼睛。 说什么退婚,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 谁家退婚舍得花万两黄金啊,萧凤仙简直爱惨了她好嘛?! 她吸了吸鼻子,缓解了一番激动的情绪,哑声道:“我不过是赌气没去前院见你,可你也没有来后院探望我呀!就因为这,你就要跟我退婚?我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脾气大点也是有的,你出身卑贱,难道就不能哄哄我吗?你到底有没有男子气度?” 萧凤仙被她逗笑了。 他兀自笑了片刻,道:“当年山阴县,沈姑娘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我、瞧不上我,那么我今天退婚,应当如你所愿才是,现在整这出,又是什么意思?不会,高傲如沈姑娘,不会喜欢上我了?” “我……” 大雪天的,沈萱情不自禁面颊滚烫。 她从前,自然是瞧不上萧凤仙的。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考上了解元郎不说,出手还如此阔绰,且还生的那么俊俏。 父亲说的不错,这个男人今后必定不是池中物。 她若嫁给他,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以庶女之身,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享尽荣华富贵,那些昔日瞧不上她的郡主小姐们,都得为了她们的夫君求着她、哄着她。 想到这里,沈萱不禁有些后悔。 后悔当年对萧凤仙的贬低和轻贱。 不过—— 沈萱眼底掠过精芒。 萧凤仙能把当年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心里是有她的。 罢了,她就勉为其难,服一下软。 半晌,她抿了抿唇瓣,小声道:“你这人那么坏,谁会喜欢你?我才没有喜欢你呢。我只是,我只是……只是对你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哦!” 萧凤仙嫌弃皱眉。 这个女人故意夹着嗓子说话,语气里的娇嗔味道怪恶心的。 沈萱又上前牵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当年我还小,一些话都是无心之言,你不要往心里去嘛,好不好嘛?” 萧凤仙一阵恶寒。 这女人有病?! 他甩开沈萱:“沈姑娘自重。” 语毕,身后有鬼追似的,快步离开沈家。 婢女难过的红了眼眶:“小姐,萧公子决意退婚,这可如何是好?” 沈萱微微一笑,目送萧凤仙远去:“你放心,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婢女不解:“小姐?!” “你以为他走的那么快,是在嫌弃我吗?” “那不然呢?” 沈萱胸有成竹地抬了抬下巴:“他是害臊,怕我看见他红透了的脸,所以才走的那么快。像他这个年纪的读书人,压根儿就没碰过女人,我不过是牵一牵他的衣袖,他就害羞的不能自已,可见我想拿捏他也是易如反掌,他真可悲。” 婢女无语。 甚至觉得她家小姐的脑子可能烧坏了。 …… 魏紫回到府里,青橘等人为了找她几乎把整座院子翻了过来。 见她出现,顿时抱住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少夫人去了哪里?我们还以为您逃跑了,想着若是被少主知道,肯定要活活扒了我们的皮!” “我……”魏紫撒了个谎,“我去前院散步,后来在他的书房里睡着了。” 反正青橘她们不敢去书房,也不会跟前院的人核对情况。 萧凤仙找过来的时候,魏紫已经沐浴更衣,打算用晚膳了。 他在八仙桌旁落座,熟稔地给魏紫夹了片炙牛肉,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我今日去了沈家,和沈萱退婚了。如此,嫂嫂大约也能放心。” 魏紫握着筷箸,手微微一颤。 她抬起眼睫:“你跟我提这个做什么?” 萧凤仙正色:“你我明年春天就要完婚,这种事我自然得跟你报备。容嘉荣已经算好日子,放榜之后的第八天,宜嫁娶,所以咱们的婚期就定在那天。你有什么想邀请的宾客,现在就可以写帖子了。” 魏紫手颤,心也颤。 她原本计划等萧凤仙高中之后,就逃跑回家的。 要是直接成亲洞房花烛了,她还怎么回家,万一怀上孩子怎么办,难道她要带着宝宝一起翻墙逃跑? 她心虚地不敢直视萧凤仙,小小声:“太快了?要不,要不等到夏天再成亲?实在不行,秋天也成。” 萧凤仙看着她,狐狸眼亮晶晶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茉儿,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讨论成亲的事,果然,你是真心想嫁给我的!” 他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狠戾跋扈,凝视魏紫的目光温和柔软,像一条藏起利爪和牙齿的狐狸,只剩热情和忠诚。 魏紫见他这么开心,不禁心情复杂。 如果将来,萧凤仙知道她一直在骗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只剩几个月的时间了…… 她决心这几个月好好爱他,将来她回家之后,就与他一刀两断。 这段背德的感情,原本就见不得光,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如果开始是由他决定的,那么就由她来说结束。 魏紫任由萧凤仙握着她的手。 对方的掌心温暖干燥,她很喜欢。 凛冬过后,来自南边的第一缕春风挟裹着生机,吹开了园子里柔嫩的绿芽。 阳春三月,会试如期而至。 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陆续进入考场,监考官们负手而立,满脸欣赏期待。 四月,殿试。 即便早已知道结果,魏紫仍旧坐立不安。 好容易捱到放榜,一大清早青橘就兴奋地摇醒了她:“少夫人,公子高中了!” 魏紫连忙坐起身:“第几名?” 第136章 放榜第一天就拿下了探花郎 第137章 放榜第一天就拿下了探花郎 青橘笑靥如花:“第三名,陛下钦点探花郎!据说殿试的时候公子表现得可好了,本该定为状元,但咱们公子生的多好看呀,很得陛下眼缘,于是当场钦点为探花郎!” 她侍奉魏紫起床梳洗:“一大早的,前来恭贺的客人就络绎不绝,都在前院待着,公子正在招待他们,想来是不能陪您用午膳了。” 魏紫梳洗打扮妥当,站在二楼扶栏边遥遥望去。 春风昭昭,花开满园。 来往宾客大都是想要结交萧凤仙的朝中官员、贵族子弟,还有许多同届中榜的举子进士,熙熙攘攘蔚为热闹,楼阁水榭之中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珍馐美酒,在管事的安排下,宾客们有条不絮地各自落座,谈笑声和喧哗声被春风送过重重院墙,即便隔着这么远魏紫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她看了片刻,不禁舒展开眉眼。 萧凤仙的官场之路,大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像是一只纸鸢,将在辽阔的九重天越飞越远,就算是她,也没有钳制约束他的权力。 她柔声道:“他今天高兴,咱们就不去前院打搅他了。咱们也下厨做一桌饭菜,他晚上若得空,便请他来吃,算是我恭贺他高中之喜。” 此刻,前院。 萧贵父子也来赴宴了。 父子俩心情酸溜溜的。 本以为最不争气的妓生子,没想到现在如此显赫。 他们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萧凤仙能中探花。 十八岁的探花郎,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相当令人刮目相看的。 前程如何,自不必想。 萧凌霄压抑着嫉恨,勉强维持笑容满面,低声道:“往好处想,好歹他是咱们家的人,他若得脸,将来少不了咱们的好处,我也能沾他的光,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再者,为官做宰和读书可不一样,最讲究人脉和资源,他读书读得好,为人处世却太过嚣张跋扈,可见官途未必能一帆风顺。爹,等着瞧,将来利用完他,我迟早会把他踩在脚底下。” 萧贵点点头:“萧凤仙这小畜生狼心狗肺,半点儿也不孝顺!霄儿,咱们家,为父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 父子俩商量着,有赴宴官员得知他俩的身份,笑道:“恭喜萧老兄,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十八岁就高中探花郎,这份履历足以载入史册!” 萧贵心底不是滋味儿,于是主动介绍起萧凌霄:“这是我的长子凌霄,在朝中任正五品中散大夫,也是很优秀的,不比他弟弟差。” 那名官员便免不了和萧凌霄交谈起来。 渐渐的,父子俩竟把这场宴会当做结交权贵的途径了,凡是瞧见有头有脸的官员,就迫不及待凑上去搭讪,众人看在萧凤仙的份上,只得给他俩几分面子。 有官员越看萧凤仙越是心痒痒,忍不住捋着胡须笑眯眯问道:“萧老兄,不知你的幼子可有议亲?我家中有一个小女儿,琴棋书画——” “你滚蛋!”另一名官员毫不客气地挤开他,“三年前伱替你的长女榜下捉婿,抢走了我一早就看上的女婿,现在又要跟我抢!萧凤仙是我们家先看上的,你一边儿去!萧老兄如果愿意跟我结成亲家,那我愿意给女儿出三十担嫁妆,再加十座商铺!” 萧贵和萧凌霄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更加酸溜溜。 合着这些官员竟是来给萧凤仙说亲的…… 萧凌霄更加不是滋味儿。 当年他能给昌平侯府当赘婿,还是因为机缘巧合入了孙黄蝉眼的缘故。 可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赘婿。 就连亲生儿子,都得跟孙家姓。 可是萧凤仙…… 父子俩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官员,十分闷闷不乐。 等正式开宴,萧凤仙忽然当众宣布:“承蒙诸位今日赴宴,令舍下蓬荜生辉。在下将于七日后成亲,请诸位届时务必再次赴宴。” 喧哗的宴会安静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成亲?! 谁家的女儿那么厉害,放榜第一天就拿下了探花郎?! 今年的探花郎可不是一般人,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可想而知,那位姑娘又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才能让一个青年心甘情愿放弃其他千金小姐,直接与她成婚!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魏换锦摇开折扇,对好友宋承逸低声玩笑:“你我都不愿成亲,他却这么着急地宣布婚期,可见成亲之心十分急切。七天之后咱们也来瞧瞧那新娘子的芳容,再瞧瞧她究竟是京中哪位大人的千金。”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萧凌霄皱着眉,端起兄长的架子,问道:“二弟,你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你跟谁成亲?!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不能胡闹!” 萧凤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到时候,兄长自然就会知道。” …… 后院。 魏紫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菜。 盼到日渐西斜时,前院的宴会终于散场。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亮晶晶地挂在树梢头。 园子里传来春虫的声音,散席之后的府邸格外静谧。 魏紫坐在门槛上,不知发呆了多久,才瞧见有人提灯而来。 青年披着一身夜色,手里的灯笼散发出薄光,绯色的圆领锦袍衬得他姿容艳丽,他今日喝多了,狐狸眼泛红如春,薄唇也噙着和往常不同的笑容。 他在魏紫跟前站定。 魏紫仰头看他,软糯糯的声音不像责备更像关切:“怎么这么晚才散席?” 萧凤仙定定地垂眼看她:“都是年轻人,喝多了喜欢划拳行酒,玩起来了拦都拦不住。后来几个纨绔子弟牵头,又叫来了歌姬舞姬助兴,因此闹到现在。” 魏紫紧了紧手里的小手帕。 怪不得除了酒味儿,他身上还隐隐有一股脂粉香。 她低下头,沉默片刻,小声道:“你也跟他们划拳行酒了吗?” “嗯。” 魏紫脑海中浮现出从前路过坊市时看过的画面——那些男人满面熏红,聚在酒楼划拳吃酒,嘴里念叨的行酒令很是无耻下流,若是叫来女子助兴,那场面更是荒淫不堪。 她蹙了蹙眉尖。 没想到,这些贵族子弟也会玩行酒令,还把萧凤仙也带上了。 心底涌出奇怪的感觉,她犹豫道:“那,那歌姬唱得好不好听,舞姬跳得好不好看?” 端午节快乐呀,晕车晕的厉害,我先睡一会儿 第137章 怎么连吃醋都吃的这么含蓄 第138章 怎么连吃醋都吃的这么含蓄? 萧凤仙像是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唱得好听,跳得也好看。” 魏紫“哦”了声。 这里是上京,歌舞升平繁华熙攘,歌姬舞姬自然也会比山阴县的多才多艺美貌动人。 讨人喜欢,也是很正常的事…… 萧凤仙看着她,弯起薄唇。 他知道,女人回答“哦”,要么就是敷衍,要么就是心里不高兴。 很显然他的嫂嫂属于后者。 他在魏紫身边坐了,抚了抚袍裾。 魏紫压下心底的那点酸意,声音依旧柔和婉转:“做了一桌饭菜,还有几道你爱吃的鱼,本想为你庆贺,估计你现在也吃不下饭,怪可惜的,只能赏给青橘她们了。” “确实吃不下。” 萧凤仙一手撑着额角,手肘抵着门框,偏头看她,微醺的狐狸眼透着一点笑意。 魏紫被他看的不大自在:“伱笑什么?” “你问我有没有划拳行酒,歌姬唱得好不好,舞姬跳得好不好……”萧凤仙把她揽到怀里,薄唇弧度更大,“你瞧你,怎么连吃醋都吃的这么含蓄?” 魏紫撞到他的胸膛上,忍不住红了脸。 她小声:“谁吃醋了?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 “其实划拳行酒一点也不好玩,歌姬和舞姬也不及嫂嫂漂亮。”萧凤仙低头亲了口少女的脸颊,与她十指相扣,“庆贺什么的也很无聊,外间嘈杂,我还是喜欢跟你在一起。” 月色温柔,墙那头树影婆娑。 夜风四起,吹散了枝头笼着的花瓣,如春雪般纷纷扬扬地落在门槛前。 青年的绯色锦袍流转着月光,他容颜妖冶犹如浓墨重彩勾勒而成,对着魏紫笑起来的时候狐狸眼分外缱绻多情,像是藏尽了满园春色。 魏紫的心脏不禁多跳了一拍。 说什么她漂亮,眼前这个十八岁就高中探花郎的青年,分明才是最漂亮的。 然而很快,她就要离开他了 魏紫闭了闭眼,这一刻,允许自己放纵一点。 她靠在萧凤仙的怀里,目光落在他与自己相扣的那只手上,他的手掌很大,指骨修长经络分明,不仅擅长执笔,也极擅长握刀。 她道:“你这人满肚子坏水,那些肉麻的、哄人的话信口就能拈来,可想而知,我不在的时候,你拿情话哄骗过多少姑娘。想必今日宴席上,也对那些歌姬、舞姬说过类似的话。” 萧凤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夜,是魏紫第一次为他吃醋。 笑罢,他正儿八经地举起四指:“苍天可鉴,从小到大,我只哄过你一个姑娘,其他姑娘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不喜欢,也懒得花心思去哄。我若骗你,天打雷——” 魏紫抬手掩住他的唇:“我又没说不信你,干什么要发毒誓?” 顿了顿,她放下手:“此外,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不解风情,性子也刻板无趣,就连你哥哥都嫌弃我,我又有哪里值得你明媒正娶呢?” “对呀,”萧凤仙赞同地点点头,“你不仅不解风情、刻板无趣,还总是爱哭,尤其是小时候,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那哭声可恼人了,别说邢氏,连我都想揍你。而且你也不聪明,做事从不知道走捷径。整日循规蹈矩,活的像是提线木偶,一点也不灵动可爱。” 魏紫:“……” 她懊恼地抬起水盈盈的桃花眼,含羞带怒地瞪向萧凤仙。 这人真讨厌,她不过是自谦才贬损自己几句,他倒是上头了,倒豆子似的数落她! 她是来听她哪里值得他喜欢的,又不是来听自己缺点的! 他的嘴巴这样毒,怪不得当年山阴县都没什么姑娘喜欢他! 她反驳道:“那你也有不好的地方,你嘴毒心又坏,我行我素不顾及他人,自负张扬嚣张跋扈,你一点儿也不好!” 月上中天。 花影摇曳在少女的裙裾上,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桃花眼里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哈哈哈哈哈哈!”萧凤仙突然大笑,双手把她抱得紧紧。 “你有病啊!” 魏紫被他笑的浑身发毛,忍不住想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她发髻松散凌乱,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酒味儿。 奇怪的是并不难闻。 萧凤仙低头凑到她耳畔:“所以你瞧,我其实不是很好的人,但你依然能接受这样的我。而我,我在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便是连你的性情和脾气也一起喜欢的。如果非要把那些东西称之为缺点,那么我愿意喜欢满是缺点的你。” 魏紫心情复杂。 这话乍一听还怪深情的,但是怎么越想越奇怪…… 什么叫“满是缺点的你”! 与此同时,前院。 宾客都散席了,管事领着丫鬟们收拾残剩狼藉的酒桌。 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月色下。 他出现得突然,像是从月光里凭空浮现。 巡逻的几名暗卫不认得他,刚喝令出“你是谁”三个字,男人拂袖,暗卫们径直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照壁上,生生咯出一口血来。 他们虚弱地抬头望去。 来人不仅肌肤雪白,连须发也都是雪白的,看起来纤尘不染不似凡人,穿一袭暗红色缎面宽袖衣袍,怀里抱一只玳瑁色的长毛猫儿,五官容貌虽然极好,但好似浸过浓霜寒雪一般,雪白的眼睫毛下一双狭长的眼格外阴鸷从容,令人无端生出畏惧。 “厂督!” 绿柚从树梢头飞身而下,恭敬地跪在了来人面前。 暗卫们不禁浑身寒毛倒竖。 来人竟是哪位赫赫有名的两厂督主——花宴浓! 传闻他已经四五十岁,容貌却仍旧年轻俊朗,功夫极高杀人不眨眼,折磨人的手段多大九九八十一种,在宫中呼风唤雨,是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哭的名字! 他们是才来府里做事的,因此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跟自家少主什么关系。 他们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跪地请罪。 花宴浓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抚着猫儿的毛,淡淡道:“他人呢?” “今日府里大摆宴席,庆祝少主高中探花,”绿柚垂着头,“少主多喝了几杯,此刻已经回后院安寝了。” “咱家听说,他要成亲?” 绿柚浑身一僵。 她悄悄抬起眼,厂督站在月色下,脸上虽不辨喜怒,但周身的气息俨然算不得高兴。 第138章 那样珍贵的东西不属于她 第139章 那样珍贵的东西不属于她 绿柚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女人是谁?” 绿柚张了张嘴,没敢说出魏紫。 “哼!”花宴浓目光里的压迫感又重了几分,“我叫你跟着他,随行记录他的饮食住行,你记录的册子呢?那个女人,想必也在册子里出现过?” “啊……” 绿柚头皮发麻。 那册子都是她胡编乱造的,平时拿着解闷儿,怎么能给花厂督看?! 不等她想个借口,花宴浓低声强调:“册子。” 绿柚闭了闭眼,只得视死如归地掏出册子。 她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花宴浓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笑从头顶响起。 绿柚连忙解释:“卑职刚去陵州不久,就被少主安排到魏姑娘身边,贴身保护她。所以这册子上的内容,都是卑职胡编乱造的,少主和魏姑娘之间清清白白——” 花宴浓懒得听她解释,大步朝内院走去。 内院深处。 萧凤仙醉酒,和魏紫说了会儿话,就困倦地坐在门槛上睡着了。 魏紫靠在他的肩上,用指尖勾勒过他的鼻尖和眉眼,像是要把他今夜的容颜牢牢记在心底。 她知道的,等她走了,他会慢慢忘记她,时间久了,他还会慢慢喜欢上别的姑娘。 她要记住今夜他还喜欢她时的模样。 她正出神间,忽然闻到一股馥郁深甜的香气。 随着月色隐入云层,白发雪肌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井庭院里。 魏紫吓了一跳,连忙去摇萧凤仙:“二弟——” “不用叫了。”花宴浓漫不经心,“我用了迷药,寻常人闻着没事,可越是内力深厚的人,嗅闻之后越是昏沉不醒。” 魏紫便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注意到男人昂贵的衣饰金簪,又看了眼他并不明显的喉结,细细思索一番后,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位花厂督?伱弄晕二弟,是想跟我说什么?” “好一张绝色脸蛋,”花宴浓蹙着眉尖,“难怪他要娶你。只是魏姑娘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据咱家所知,你在身份上是他的长嫂,你嫁给他,可知道世人会如何想?难道魏姑娘只想自己的荣华富贵,却不管他的名声前程?” 魏紫紧了紧双手。 原来,这位花厂督是来撵她走的。 她道:“不必你提醒,我心知肚明自己是怎样的身份。我虽对他有意,但一早就知道我不能嫁给他。我本想着等他放榜,为他庆祝之后,就悄悄离开的。” 花宴浓挑眉。 眼前的少女很聪明,也很识相。 看起来颇为规矩,竟不像是主动勾引挑事的那种狐狸精。 如此说来,竟是他那位“好少主”先动情勾引的。 他竟看上了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他埋汰嫌弃地扫了眼萧凤仙,转而对魏紫道:“成亲前夕,咱家派人接你离开,你应当愿意?” 魏紫明白,花宴浓这是特意给他们留了最后的相处时间。 半晌,她慢慢点了点头。 …… 因为中榜的缘故,萧凤仙这几天应酬颇多,不是这家宴请,就是那家宴请。 真正算起来,和魏紫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魏紫放下手头其他的事,专心给萧凤仙做衣裳和靴履,她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做了,这几个月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件春袍和夏衫,靴履和皂袜也没落下。 她正忙着,坊间的绣娘送来了嫁衣。 绣娘喜气洋洋:“探花郎去年刚到上京的时候,就差人来我们绣坊订制了嫁衣!姑娘瞧瞧,可还满意?” 嫁衣红的像是凤凰火。 几位年纪小的绣娘含笑展开嫁衣,整座闺房似乎都为之一亮。 嫁衣用的是最好的丝缎和绸纱料子,裙裾层层叠叠,像是葳蕤繁复的花瓣,金线遍绣牡丹龙凤花纹,领口、前襟和裙纱缀满了圆润饱满的南珠,就连盘扣都是红玉石雕琢而成。 可想而知,必定价值千金。 魏紫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 当年她嫁给萧凌霄时,婚礼仓促而简陋,连嫁衣都是邢氏买来的最便宜的红布,粗糙赶工缝制成喜服,别说南珠和红宝石,根本连一根金线也无。 萧凤仙…… 她从前嫌弃他年纪小不懂事,可他对她真的花了心思。 魏紫鼻尖发酸。 绣娘道:“姑娘若是满意,不如上身试试?哪里不合适,我们也能及时改。” 魏紫点点头,去屏风后面更衣了。 走出来的时候,绣娘和丫鬟们俱都呼吸一窒。 嫁衣本就华丽,然而魏紫的容色竟生生压下了那份贵气,那双含情桃花眼流光溢彩,整个人雍容娇艳,她站在那里,像是生晕明珠,竟令她们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即便是“倾国倾城”这等最夸张的形容词,放在她身上也毫不违和。 绣娘啧啧称奇:“我这些年替无数贵女绣过嫁衣,怎样的美人没见过?便是宫里的娘娘们,此刻比起姑娘您,恐怕也得甘拜下风!想来姑娘的亲娘,也该是一位大美人。” 魏紫笑了笑。 她对镜整理鬓发,桃花眼底藏着一抹黯然。 是很漂亮,但很可惜,那个人看不见她穿嫁衣的模样。 不过—— 她爱惜地抚了抚裙纱,这辈子能为他穿一次嫁衣,哪怕只能偷偷摸摸地穿,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转眼便到了成亲前夕。 明天就是自家少主大婚的日子,丫鬟婆子和小厮们都忙碌起来,到晚间时分,檐下挂满了红灯笼和红绸,大红喜字也贴在了窗棂上,整座府邸格外喜庆。 直到深夜,管事们还在清点明天要用的物品,唯恐遗漏了什么东西。 魏紫安静地坐在妆镜台前。 花厂督派来接应她的人,就快到了。 她望了眼挂在木施上的嫁衣,起身走到窗后。 透过雕花木窗,隐隐可以看见远处长廊里负手站着一个青年,身姿颀长玄衣革带,长而微卷的马尾松松散散地垂落在胸前,经夜风一吹,衣袖和发梢纷纷扬扬的被卷起。 魏紫知道,按照规矩,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不能相见,萧凤仙这是在偷偷看她。 “凤仙……” 唇齿间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她抬手扶在窗棂上,想着与他相熟之后的点点滴滴,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她两辈子拥有过的最珍贵的东西,大约就是他的喜欢。 对她而言,那样珍贵的东西不属于她,但曾经拥有过,就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泪珠潸然滚落。 魏紫忍痛转身。 第140章 你终究不是镇国公府的亲生女儿 第140章 你终究不是镇国公府的亲生女儿 少夫人逃婚了! 青橘双腿软的像是面条,战战兢兢地去前院禀报,乍一看见萧凤仙,顿时像是见了活阎王,吓得跪倒在地,连舌头都开始打结:“少少少夫人跑了……” 正值清晨。 萧凤仙用红缎带束发,才刚换上喜服,听见这个消息,先是愣了愣,见青橘抖如筛糠,料定她不敢撒谎,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阴沉难看。 他迅速闯进魏紫的闺房,房里空空如也,嫁衣还挂在木施上。 床榻上堆叠着整齐的衣物,是几套崭新的春袍和夏衫,并几双做工精致的皂靴。 他拿起放在衣物上的那封信,迅速拆开,信上是她的字迹: ——二弟见信如晤:陵州三年同甘共苦,承蒙二弟悉心照顾,心中十分感激,已视二弟为至亲至信之人。至上京,与二弟相依为命,虽则彼此有情,然世俗人伦礼仪规矩不可废,思量再三,成亲之事实不可取。祝二弟今后如鱼跃龙门,青云直上前程似锦,得遇良人白头终老!勿念! 萧凤仙捏着信纸的手渐渐发紧,连指关节都透出苍白颜色。 他扔掉信,盯向魏紫亲手裁制的那些衣物,薄唇扬起一个夸张却无声的弧度。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极力遏制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终于笑出声。 那笑声逐渐放肆,充满了狠毒和怨恨的情绪,不仅让侍奉的丫鬟们心惊胆战,就连栖息在院子里的鸟儿也都吓得惊飞。 萧凤仙把衣物、皂靴都扔在地上,一双狐狸眼早已充血狰狞。 他翻开衣橱柜架,金银细软都被她带走了,可见是一早就打算好要逃跑的。 他转身下楼,把天井里的花盆、瓷器通通砸碎。 那个女人…… 她怎么敢的! 平时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可怜相,仿佛他就是她的整片天,即便被他强势地关在深宅后院,也仍旧温顺乖巧,没有半点忤逆他的意思。 偏偏在成亲前夕,她直接卷铺盖跑了! 满地狼藉。 廊下,丫鬟婆子低着头跪了一地。 萧凤仙瞥向四四方方的碧空,一只孤雁缓慢地飞过天际,他垂在腿侧的双手禁不住攥紧成拳。 明明已经很防备很小心了,这么封闭的深宅后院,她是怎么跑掉的? 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大刀金马的在堂中落座:“查。就算把上京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查出她在哪里!” 暗卫们如黑色潮水,纷纷涌了出去。 “凤仙啊!” 容嘉荣摇着折扇匆匆而来,他如今算是幕僚,被萧凤仙安排住在上京,替他打理生意和招揽门客,今天特意来帮忙招待宾客。 “凤仙啊,客人都陆续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天井一片狼藉。 青橘跪在廊下,哭丧着脸小声跟容嘉荣说了目前的情况。 容嘉荣愕然:“跑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 虽然很想笑,但他还是很同情萧凤仙,虽然这人脾气刁嘴巴坏,但平时对他还挺大方,赏银什么的从来没断过,年纪轻轻头一次成亲,就被逃婚了,真是可怜呐! 他试探道:“那现在如何是好?吉时之前能否把人追回来?若是追不回来,可要安排宾客各自回府?凤仙啊,我觉得咱们家好丢脸哦!我平时就跟你说过,待魏姑娘好一点,你偏偏不听,还把人家囚禁在后宅。现在这世道可是讲究律法的,伱以为演话本子呢?你干出违法的事情,人家小姑娘能不跑吗?” 萧凤仙黑着脸,很想拿马嚼子把容嘉荣的嘴塞起来。 过了良久,他才起身,大步朝前院方向走去。 此刻,前院宾客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萧贵一家也盛装到场,倒不是来为萧凤仙庆贺的,而是想趁机多结交几位达官显贵。 邢氏带着萧杜鹃一头扎进夫人小姐的圈子里,推销似的介绍萧杜鹃,指望哪家的夫人能看中她,让她当上世家高门的儿媳妇。 其中一桌,沈萱心不在焉地捏着茶盏。 萧凤仙明明爱她入骨,可是这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怎么就要迎娶新妇了? 竟是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隔壁一桌坐着以相府千金慕容香雪为首的贵女们,慕容香雪矜持地捏着刺绣团扇,和姐妹们对了个眼神,含笑瞥向沈萱:“萱儿,你不是说萧探花对你情根深种不可自拔吗?怎么他不仅要退你的婚,还要迎娶别的姑娘?我要是你,这场婚宴我可不来参加,多丢人呐!” 那些贵女便都哄笑起来。 沈萱脸面挂不住,暗暗捏紧茶盏,却敢怒不敢言,只得讪讪赔起笑脸。 与沈萱同桌的是镇国公府小姐魏绯扇。 自打三年前在山阴县见过一面,沈萱回京之后自诩和魏绯扇有过同在外地的经历,于是心甘情愿当了魏绯扇的跟班。 上京城里的贵女,分别以镇国公府魏绯扇和丞相府慕容香雪为首,两人惯来不对付。 见跟班受挫,魏绯扇微笑出言:“听说香雪的姐姐回府了?怎的不见她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儿?对了,她跟太子哥哥的婚事也将近了?从前香雪总爱缠着太子哥哥,可是等他们完婚了,太子哥哥就是你的姐夫,男女有别,你可不能再跟他亲近了。姐妹共侍一夫这种事,说出来也不好听。” 慕容香雪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她爱慕太子殿下,是整个上京都知道的事。 可偏偏跟太子殿下定亲的,是她那个混账姐姐慕容九里。 慕容九里是前几个月突然回来的,一回家就作天作地,不仅霸占了她的院子和闺房,连祖父和爹爹买给她的珠钗首饰也被抢了去,着实可恨! 且上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的娘亲是慕容九里娘亲的庶妹,当年入府侍疾,侥幸被爹爹看中,成了相府小妾,后来慕容九里的娘亲死了,她的娘亲才被扶正成继室。 说什么“姐妹共侍一夫”,魏绯扇这贱人分明是指桑骂槐,故意打她的脸! 慕容香雪团扇遮面,忽然柔柔笑道:“我的姐姐回来了,也不知道绯扇的姐姐何时能回?绯扇你终究不是镇国公府的亲生女儿,若是真正的魏家大小姐回来了,绯扇又该如何是好呢?我真替你担心呀。” 魏绯扇的脸色难看了一瞬。 不过刹那,她又恢复了盈盈笑容。 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魏紫永远不可能回来认亲了。 萧家全家都来了上京,唯独她始终不见踪影,甚至那个叫萧杜鹃的还代替她认过亲,可见她是被抛弃在了山阴县。 更何况她的脸被烫成那样,脸皮翻卷伤痕可怖,即便将来有机会相见,父兄和娘亲也是认不出她的。 第141章 贱内突发恶疾,病死后院 第141章 贱内突发恶疾,病死后院 思及此,魏绯扇挑了挑眉尖,从容不迫:“她若回来,我平白多出一个姐妹,乃是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事,香雪你担心什么呢?莫非你家中姐妹不和,才会认定别人家中也会姐妹不和?” 慕容香雪语噎。 她轻摇团扇,暗暗翻了个白眼。 魏绯扇那贱人也就一张嘴厉害,颠倒黑白,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从小到大,她在魏绯扇手底下吃过不少暗亏。 可那贱人有什么可得意的,又不是镇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替代品罢了,就像是人家养来聊以慰藉的一条狗,人家若不喜欢她了,随便就能丢弃在路边儿。 她虽是继室所出,可好歹是真正的名门贵女。 魏绯扇…… 她迟早要让那贱人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年轻的小姐们正剑拔弩张,宴席突然安静了一瞬。 众女望去,原来是萧凤仙来了。 因为是婚宴,所以一些纨绔子弟和同届的进士举子不那么顾忌规矩,纷纷吹起口哨,叫嚣着把新娘子带出来给大家瞧瞧。 萧凤仙朝众人略一作揖,淡淡道:“不好意思,贱内突发恶疾,病死后院,恐怕不能拜堂成亲了。今日酒水畅饮,算我请大家的。” 宴会陷入诡异的寂静。 什么叫“贱内突发恶疾,病死后院”?! 怎么,这位新科探花郎要娶的姑娘竟是个病秧子吗? 气氛正古怪时,萧凌霄像是要给自己找点存在感,显摆显摆自己的长兄身份,起身拂袖,不悦地呵斥道:“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弟嫁娶突然不告知父母长兄也就罢了,怎么新娘子连是死是活都这么突然?!怎么,婚姻大事难道是儿戏?!” 萧凤仙面无表情地瞥向他。 魏紫跑了,他的心情本就不好。 面对萧凌霄的质问,他冷冷道:“我倒不想儿戏,不如长兄想个法子叫她起死回生?” “你——” 萧凌霄语塞。 萧凤仙懒得管这些宾客,径直转身离去。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乐师见状,连忙打了个手势指挥其他乐师:“换曲儿,换曲儿!” 没办法,主人家给的钱太多了,他们必须好好配合才行。 于是原本喜庆的迎亲曲,瞬间变成送葬曲,甚至还夹杂着乐师们悲怆的哭丧声。 随着凄厉悲凉的唢呐声起,席上气氛更加诡异。 容嘉荣甚至开始思索,要不要换下满府红灯笼,买几盏白灯笼挂上去。 “搞什么啊?”慕容香雪把团扇轻摔在桌上,“我是来看那位新娘有多美貌,才能拿下新科探花郎的,怎么突然就死了?真没趣儿。” 魏绯扇也暗道没劲儿。 沈萱垂着头,唇角悄然翘起。 魏绯扇注意到她的细微表情,不禁好奇:“伱笑什么?” 沈萱压低声音,认真道:“绯扇,我悄悄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其实萧凤仙从头到尾都只喜欢我,今天这场婚礼,也是他做戏故意办给我看的,他想激我一把让我吃醋,逼我亲口对他说喜欢他。说什么新娘突然去世,其实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新娘那个人。” 魏绯扇:“……” 她狐疑地盯着沈萱。 虽然新娘“突发恶疾病死后院”听起来很玄乎,但沈萱说的话也很不靠谱啊! 反正她是没看出来,萧凤仙有哪里喜欢她的。 宴席匆匆散场,宾客们悻悻而归。 深宅后院的闺房。 萧凤仙孤零零站在房中,盯着那件嫁衣良久,突然恶狠狠撕毁了它。 房里的其他东西他也没放过,胭脂水粉、瓷器摆设、书籍笔砚,一律砸了个稀巴烂。 就连魏紫亲手给他做的那几身衣裳,也被他拿剪刀剪的稀碎。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青年背对着光,垂落在腿侧的手被瓷器碎片划伤,嫣红的血液顺着修长的指尖缓慢滴落,将委地的嫁衣染的更加鲜红秾艳。 他垂着狐狸眼,面容掩映在阴影里,格外孤独冷漠。 那个女人的心好狠,嘴上说着喜欢他,可转头就抛弃了他,还故意选择在大婚这一天! 她骗了他感情,骗了他的心。 她是世上第一个敢骗他的女人!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腕间的菩提手串上。 从前在陵州的时候,她跪在云深寺的佛殿里,哀哀地为他求来这一串菩提。 她要他当个好人,她说她愿意为他下地狱,她还说这菩提手串能保佑他平安顺遂。 于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视若珍宝地戴在身上。 骗子! “魏紫,魏紫,魏紫……”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字发音,一声比一声憎恨。 他骤然扯断菩提手串,白玉菩提子顿时滚落满地。 他提靴踩上几颗菩提子,毫不犹豫地碾成齑粉,“你最好别再出现。” “否则……” “我要你所求皆非所愿,无喜乐,无安宁!” …… 夜幕笼罩了整座上京。 魏紫悄然出现在临安巷镇国公府正门。 那位花厂督做事很靠谱,特意把她藏了一天,等到夜里镇国公夫妇和府里其他人都在家的时候,才送她过来。 她仰头看了一会儿那块敕造匾额,果断抬手叩了叩府门。 “这么晚了,谁呀?” 门房打开一条门缝,提起灯笼照了照,在看见魏紫那张脸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这些天,冒名顶替前来认亲的少女多达十几个。 可是这一个…… 她的容貌和夫人竟有四五分相像! 一看就是正牌货! 魏紫柔声:“我是来认亲的。” 门房呆滞片刻,才提着灯笼连滚带爬地奔向府里:“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啦!” 千灯万盏次第亮起,镇国公府亮如白昼。 正厅。 镇国公魏翎端坐在上座,左侧坐着二房夫妇等人,右侧坐着世子魏换锦。 魏紫大大方方地站在厅中,任由他们打量。 不过看了几眼,魏翎就霍然起身,大步上前拉住魏紫的手,八尺大汉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好孩子……” 话音未落,已是哽咽。 “大哥,”二房的夫人柳氏甩了甩手帕,烛火下的笑容讥讽而尖酸,“这些天来认亲的赝品还少吗?你不能因为她和大嫂长得像,就认定她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姑娘。” 第142章 这才有镇国公府大家闺秀的风范 第142章 这才有镇国公府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就是小紫!” 魏翎十分肯定,目光始终不肯从魏紫的脸上移开。 柳氏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魏换锦紧紧按着花几,一错不错地盯着魏紫,正色道:“这些天,妄图冒名顶替登门认亲的姑娘不在少数,婶婶怀疑也是情有可原。你……你身上可有信物?” 魏紫抿了抿唇瓣。 她记得魏换锦。 当年在山阴县紫气东来,魏换锦曾帮过她一次,让魏绯扇还她那五百两纹银。 他是个公道讲理的人,也是很心软的人。 当年她羡慕魏绯扇有个哥哥这么宠爱她,却万万没想到,这也是自己的哥哥。 魏紫低头,沉默地取下黄铜项圈,呈给魏换锦细看。 魏换锦拿短匕刮开镀在表层的黄铜,金灿灿的黄金立刻出现在灯火下。 魏换锦顿时大喜,红着眼睛抬头望向魏紫:“是真的!爹,她真的是妹妹!” 魏翎仍旧握着魏紫的手,对她是越看越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语渐哽咽,四十岁的汉子终究忍不住泪意,背转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魏换锦笑道:“妹妹好容易回来,爹就别再伤心了,没得把妹妹也惹哭了。” 魏翎连连点头,望向魏紫的眼眸仍旧泛着泪意。 魏换锦牵着魏紫落座,亲自给她拿了热茶和糕点:“妹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被好人家收养了吗?可曾有人欺负你?” 魏紫默了默。 怎么过的? 自然是煎熬着过的。 她看了眼还在流泪的镇国公,怕说出实情来会令他伤心,于是轻言细语道:“被陵州的一户人家收养了,这些年也还算衣食无忧。往昔的年月颇有些曲折复杂,将来再跟父兄细说。” 一声“父兄”,令好容易止住流泪的魏翎再次情绪崩溃掩面恸哭。 魏换锦在魏紫身侧坐了,讲述道:“妹妹刚走丢的那两年,家里拼了命的去找伱,几十万两雪花纹银纸片般的花出去,却仍旧音讯全无。府里也乱了套,因为父亲的心思全花在找你的事情上,导致办砸了陛下吩咐的差事,还曾惹得陛下动怒。娘也为你缠绵病榻许久,这次祖母生病,日夜思念你,于是给府里下了死令,务必要找到你,这才重新张贴起十二年前的告示。” 魏紫微微颔首,心底浮起一丝柔软的涟漪。 原以为时隔十二年再见,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会产生隔阂,但现在看来,家人到底还是在乎她的。 柳氏甩着手帕,吊着一双丹凤眼,忽然盯着魏紫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走丢的?虽然过去了十二年,但五岁的记忆应当多少还留着一些?” 魏紫抬手揉了揉额角,回忆了片刻当年的事,随即蹙着眉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那年醒来的时候,只依稀知道被拐子拐到了陵州,至于是怎么拐的、从哪里拐的,都想不起来了。” 柳氏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魏翎摸了摸魏紫的脑袋,擦了擦眼泪,笑道:“你如今回来了,也该去给你的祖母请个安。你祖母这些年,很想你呀!” 魏紫点点头,乖觉地跟着众人去了后院。 穿廊过院,夜风轻柔,隐隐藏着花香。 魏紫等人来到鹤安堂,一位体面的老嬷嬷领着丫鬟们,正焦急地等在屋檐下。 显然是一早就打听到了消息。 遥遥瞧见人群之中步下台阶的魏紫,常嬷嬷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少女身量纤长高挑,梳着光洁鸦青的百合髻,穿一袭玉石白的缎裙,系着一件薄薄的绛紫色刺绣白茉莉披风,四周灯笼火光葳蕤,她容貌娇美冶艳,随着四起的长风卷起她的披风,那走路的姿态愈发风姿绰约,状如花瓣的眼睛似笼着一川雾气,妖而不媚、艳而不俗,竟有倾国倾城之色。 “大小姐……” 常嬷嬷忍不住呢喃。 老夫人说的是,牡丹苑那位,如何撑得起镇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 这位一瞧便是正主,这才有镇国公府大家闺秀的风范! 丫鬟们次第进入内室,挑亮了满室的灯盏。 常嬷嬷亲自取来一个软垫,放在床榻前。 魏紫解开披风,规规矩矩地跪在软垫上,朝床榻磕了三个头:“祖母!” 倚坐在榻上的老人,正是镇国公府老祖母。 魏老夫人凝视魏紫,含着泪虚扶一把,笑道:“地上凉,快起来!” 侍女扶起魏紫,魏老夫人朝她伸出手:“过来,给祖母瞧瞧。” 魏紫垂着眼帘上前,魏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哽咽道:“好,好!这才是我的亲孙女儿!” 寒暄过后,魏老夫人环顾了一圈,没在人群里看见薛子瑜和魏绯扇。 她不悦:“老大媳妇呢?” 魏翎连忙回答道:“早派了人去传话,此刻怕是还在梳妆。” 魏老夫人不满地轻哼一声:“是梳妆要紧,还是见亲女儿要紧?!” 说着话,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大夫人和大小姐来了。 国公府二房的千金魏蔓蔓比魏紫小两岁,站在柳氏身侧,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这丫鬟真没眼色,什么叫‘大小姐来了’?咱们家大小姐就站在这里,除了她,还有哪门子大小姐?” 魏紫悄悄看她一眼。 看来,这位魏蔓蔓堂妹,和魏绯扇不大对付。 魏蔓蔓话音落地,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苛责: “蔓蔓,你这是什么话?!存心让你堂姐难堪吗?!” 众人望去,原来是薛子瑜领着魏绯扇进来了,恰巧听见了魏蔓蔓的那番话。 薛子瑜牵着魏绯扇的手,快步走到房里朝魏老夫人福了一礼。 薛子瑜心痛道:“虽然小紫回来了,但扇儿这些年被儿媳视如己出抚养长大,早已当成亲生女儿疼爱。婆母,刚刚蔓蔓的那番话,是在诛扇儿的心呐!都是咱们家的女儿,将来一视同仁就是,何必厚此薄彼?” 魏绯扇低着头。 她用余光瞥了眼魏紫,笼在袖管里的那只手暗暗攥紧,五官略有些扭曲。 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女人竟然来认亲了! 她不是被毁了脸吗?! 第143章 真千金又如何 第143章 真千金又如何? 眼看房中气氛怪异,魏换锦连忙笑着介绍:“小紫,这是咱们的娘亲。” 魏紫跪到软垫上,照规矩磕了三个头认亲:“娘亲。” 薛子瑜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唇瓣,没有应答。 侍女扶魏紫起来之后,魏换锦又介绍道:“这是绯扇。你走丢一年之后,娘心痛难忍久病不愈,于是特意收养了绯扇在膝下,聊以慰藉烦闷。这些年你不在府里,全靠绯扇承欢膝下,为爹娘和我们其他人带来欢乐。所以,我们决定把她留下来,让她当你的妹妹。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也算是团圆了。” 魏绯扇低着头,乖乖朝魏紫福了一礼:“姐姐。” 魏紫默了默,回了一礼:“二妹妹。” 见她们姐妹和睦,魏翎等人皆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魏绯扇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了回去。 她就知道,镇国公府的人都心软念旧,就算魏紫真的回来了,也不会撵她走。 更何况据她所知,魏紫曾经在山阴县嫁过人,大约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将来婚姻嫁娶,必定要比寻常千金低贱一等,又怎么可能越得过她去? 真千金又如何,与爹娘兄长朝夕相处的人是她魏绯扇,她回家也不过是个外人。 思及此,魏绯扇重又恢复昔日国公府小姐的大方姿态,亲昵地挽住魏紫的手臂,笑容灿烂活泼:“我早就盼着姐姐回来了,每次去佛寺,都会为姐姐祈福,家里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我想,定是祖母爹娘福泽深厚的缘故,得上天垂怜,把姐姐送回了家!咱们家平日里积德行善,如今总算是有好报了!姐姐这次回来很不容易,我定要把姐姐当成菩萨供起来!” 她的声音又脆又甜,笑的时候眼睛又弯又漂亮,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看起来毫无心机,十分讨人喜欢。 众人都配合地笑起来。 满屋子的古怪气氛,似乎也变得融洽欢乐许多。 魏翎被她逗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伱这张嘴呀!扇儿若是个男子,恐怕朝堂上谁也说不过你去!” “哼,”魏绯扇娇气地朝他扮鬼脸,“姐姐回来了,爹爹就开始嫌弃我了!人家不理你了!” 魏翎哈哈大笑,对众人道:“你们瞧她这张嘴,我何时说过嫌弃她的话?” 薛子瑜笑容温柔,把魏绯扇拉到身边,爱怜的替她捋了捋鬓角碎发:“这个家里,谁也不会嫌弃你。谁敢嫌弃你、谁敢待你不好,娘亲就替你对付她。亲疏有别,新旧不同,娘心里有数。娘的心尖尖上,藏着扇儿呢。” “娘……” 魏绯扇依赖地伏在薛子瑜的怀里。 魏紫垂着眼睫,安静地坐在床榻边。 屋里烛火很亮,亲眷们聚在一起,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魏绯扇像是一颗开心果,能说会道,三言两语就把大家逗得笑开大口。 反之,她这个亲闺女倒是没什么人搭理,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她倒也能勉强理解。 她不在家的那些年月,是魏绯扇代替她为全家解闷儿,代替她孝顺爹娘承欢膝下。 家里人更亲近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她捏了捏小手帕,心里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意。 这种感觉,像是漂浮在水面上,找不到江岸的一叶孤舟。 正垂头难过时,一只苍老却温暖的手,忽然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魏紫望去,魏老夫人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容慈爱和蔼,因为缠绵病榻而略显浑浊的眼眸里,是长辈遮挡不住的浓烈爱意。 像是在告诉她,这个偌大的府邸,是有人真心实意欢迎她回来的。 魏紫鼻尖一酸,险些哭出来。 魏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又从枕头旁边取出一只紫檀木雕金匣子。 她颤颤打开匣子,绸布上躺着一整套石榴红宝石头面。 房里的女眷们愣了愣。 这可是老祖宗嫁妆里面压箱底的宝贝,她这是要…… 魏老夫人拣起一支华贵雍容的金凤凰衔红宝石发钗,小心翼翼地簪在魏紫的发髻上。 她笑道:“小紫这样年轻,正该多打扮打扮,怎么穿戴的如此素净?这套头面你拿去,我库房里还有不少其他首饰,只是款式有些老气了,明日叫常嬷嬷拿去坊间重新打了,换成时下京城里流行的款式,再拿去送给你。” 魏紫受宠若惊。 也知道,这是祖母故意在人前在给她长脸,好叫府里的人不要怠慢了她。 长辈赐,不敢辞。 魏紫连忙谢过。 魏老夫人身体弱,今夜多费了心神,已有些吃不消,因此打发众人各自回房。 离开了鹤安堂,魏换锦关切问道:“娘,可有给小紫妹妹安排住处?” 魏绯扇率先接话:“不如让姐姐住在牡丹苑?那里本就该是姐姐的院子,我这些年住她的闺房、使唤她的丫鬟,心里很过意不去。爹、娘,我愿意为了姐姐搬到别的院落。” 薛子瑜立刻皱眉:“你在牡丹苑住了十年,怎么能随便搬出去?你姐姐我都替她安排好了,就住丹枫园,又僻静又雅致,想来她也是喜欢的。是不是,小紫?” 魏换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忘了眼魏绯扇,又选择了沉默。 魏紫一早就察觉出自己似乎不怎么讨薛子瑜喜欢。 可她是薛子瑜身上掉下来的肉,天底下哪有母亲不喜欢女儿的呢? 她心里纳闷儿,面上柔柔笑道:“我听您的安排。” 直到去了丹枫园,魏紫才明白魏换锦为何欲言又止。 所谓“又僻静又雅致”,意思就是坐落在整座府邸最偏僻、最荒芜的地方,四周灯火黢黑不说,院子里还杂草丛生,丫鬟领着她进了闺房,房里也没怎么收拾,梳妆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垂落的帐幔结满蛛网,角落里还不知道躲着多少虫蛇蚂蚁。 丫鬟悄悄瞟了一眼她的脸色,捂住偷笑的嘴,迅速退了出去。 魏紫在房中站了良久。 她偏头望向窗外,窗外月圆。 可惜,人间月缺。 她抚了抚袖角沾上的灰尘,忽然转身踏出闺房,径直朝鹤安堂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那丫鬟飞奔到牡丹苑,把魏紫的反应绘声绘色地描述给魏绯扇听。 魏绯扇抱着丝绸软枕,笑容从容优雅。 她在这座府里活了十年,想拿捏刚回来的魏紫,还不是易如反掌? 第144章 我要让她后悔回到这里 第144章 我要让她后悔回到这里 心腹丫鬟杏儿给她沏来热茶,迟疑道:“小姐,她才刚回府,咱们是不是得先对她好点儿?奴婢瞧着,老夫人十分宠爱她,万一她跟老夫人告状……” “这你就不懂了,”魏绯扇毫不在意,望向多宝架上摆着的面塑人偶娃娃,“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怕别人嫌弃她事多麻烦,所以绝不敢多生事端。那些苦,她只能默默受着。她不该回来的,既然她敢回来,那么我就要让她后悔回到这里!” 杏儿恍然:“原来如此,小姐高明!” 魏绯扇起身走到多宝架前。 她伸手,爱惜地轻抚过那些娃娃。 这是当年在山阴县的时候,兄长特意买给她的,五个娃娃,分别代表她、兄长、爹娘和祖母,后来她又找能工巧匠订制了一些缩小的精巧木雕家具,如妆镜台、拔步床、花几、五斗橱柜、羊角灯笼等物什,摆放在娃娃旁边。 虽然只是个多宝架,但她特意装饰的温暖漂亮,看起来就好像是娃娃们的家。 魏绯扇漂亮的杏眼里流露出一抹狠意:“镇国公府就是我的家,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我的家人。就算是魏紫,也不可以!只要能留住爹娘和兄长,任何手段我都在所不惜!” 她垂下眼睫,温柔地一一抚摸过那些娃娃。 此刻,魏紫出现在了鹤安堂。 常嬷嬷引着她在厅堂落座,又给她端来点心,笑道:“大小姐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跟老夫人说?老夫人才吃了药睡下,有什么事,明日一早老奴替您禀报,可好呀?” 魏紫垂着头,细白的双手紧紧捏着手帕。 她肌肤白皙如玉,因此眼圈稍微一红,就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常嬷嬷惊讶:“这是怎么了?莫非有人敢欺负姑娘?!” 魏紫轻轻摇了摇,仍旧不说话,却有清亮亮的泪珠子滴落到手帕上。 常嬷嬷心头一紧,暗道她定是受委屈了。 想起薛子瑜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心里略微猜到了些什么,于是吩咐丫鬟领着魏紫先在鹤安堂的厢房睡下,又招来管事,询问安排给魏紫落脚的是什么院子,可有派人仔细打扫。 管事回道:“听说好像是丹枫园。” 丹枫园…… 想起那座偏僻而又年久失修的院子,常嬷嬷心里顿时有了数。 次日清晨。 老人家睡眠少,醒得也早。 常嬷嬷侍奉魏老夫人起床梳洗,低声把昨夜的事禀报了一遍,又道:“大小姐才回家就被冷落,心里委屈着呢。也不知道大夫人是怎么想的,府里那么多空置的楼阁院落,偏偏把她安顿在丹枫园。” 想起薛子瑜,魏老夫人不禁冷哼一声。 常嬷嬷又欣慰道:“好在咱们大小姐不是个怕事儿的。” 魏老夫人净过面,眼眸里掠过一丝精明。 可不就是这样? 若是寻常小姑娘,刚进入镇国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被人欺负冷落定会选择忍耐。 可人性本贱,越是忍耐,那些欺负她的人就越是嚣张。 小紫性子温柔但并不怕事,可见骨子里藏着令人惊艳的力量。 这才是镇国公府大小姐该有的样子,不愧是她的亲孙女儿! 主仆俩正说着话,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娘来请早安。 魏紫掀帘而入。 许是自幼被邢氏打骂的缘故,她向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规规矩矩地给魏老夫人请过安,她笑盈盈地接过常嬷嬷手里的木梳:“嬷嬷,让我替祖母梳一次头。” 魏紫手轻,很快就给老人梳顺了头发。 挽发的时候,她握着一缕雪白的银丝,有些出神。 魏老夫人唤道:“小紫?” 魏紫回过神,哽咽道:“我被拐的那年,祖母定然不像现在这样满头白发。孙女不孝,这些年失踪在外,不仅没能承欢膝下,还给祖母添了许多烦恼。这些发丝里,或许有一些是因孙女而白的……” 少女的声音又柔又软,携裹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悲怆。 昨夜她歇在鹤安堂,无意间听廊外的丫鬟们小声议论,说祖母乃是将门之女,年轻的时候也算骁勇善战,即便老去,也仍旧能提着刀舞上几回。 后来她被拐走音讯全无,祖母日夜忧虑,这才缠绵病榻,彻底垮了身子。 祖母…… 大约是这个家里面,最疼爱她的人了。 魏老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这孩子,那种事怎么能怪你呢?依我看,一怪拐子心思恶毒,为了点钱,平白毁人家庭、毁人孩子。二怪伱父亲无能,这些年都没能找到你,叫你在外面吃了许多苦……祖母日思夜想,心疼你啊!” “祖母!” 魏紫哭着扑到老人家怀里。 眼看祖孙俩哭成一团,常嬷嬷连忙劝道:“待会儿该有人来请安了,老夫人、大小姐,都快别哭了?” 等梳洗打扮好,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薛子瑜、魏绯扇和二房的柳氏、魏蔓蔓等女眷,陆续来鹤安堂请安。 落座之后,魏蔓蔓挑眉:“大姐姐几时来的?从前请安,每次都是二姐姐最早,如今大姐姐回来了,倒是变成大姐姐最早了。” 她心情愉悦,说完这番话,就吃起放在花几上的茶点。 她最讨厌魏绯扇了。 不过就是个收养的义女,跟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凭什么总是仗着大房的身份,吃的穿的戴的什么都要最好的?! 就连宫里的皇子公主也都跟她玩的好,反而把她这个正经的国公府小姐比下去了! 这次魏紫回来,正好可以杀一杀她的威风! 柳氏跟着一唱一和:“听说大嫂把小紫安顿在了丹枫园?那地方如此偏远,亏得小紫起得早,才能第一个来请安。小紫啊,你也是,才回家怎么不多睡会儿?初来乍到的,就算你不来请安,也不会有人怪罪你的。” 魏紫坐在魏老夫人身边,柔声道:“多谢婶婶关心,我昨夜没住在丹枫园。许是丫鬟偷懒,我去的时候,园子里杂草丛生,房间也落满灰尘结满蛛网,我最怕虫蛇蚂蚁,因此没敢住那儿,一个人来找祖母了。” 第145章 你才是我精心培养的国公府大家闺秀 第145章 你才是我精心培养的国公府大家闺秀 话音落地,屋子里寂静了一瞬。 柳氏好奇地挑了挑眉。 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就比如她,一向把蔓蔓当成掌上明珠疼爱,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恨不得把好东西都留给她。 魏紫多年未归,好容易回来,可薛子瑜身为母亲,不仅把她安排在偏远的丹枫园,还不让丫鬟收拾整理屋子,俨然一副不欢迎她回家的姿态。 这哪是亲生女儿,分明连陌生人都不如! 而薛子瑜和魏绯扇都没料到,魏紫竟然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反而当众把事情抖搂出来。 她看起来明明一副很好欺负的娇软样子…… 薛子瑜心底更加不喜魏紫,然而老夫人在这里,她只得恭敬道:“母亲有所不知,小紫才回家,我怕她还不习惯跟大家相处,所以才特意把她安顿在僻静无人的丹枫园,想着等大家熟识了,再把她安排到别的地方不迟。至于丫鬟没有打扫园子……” 她只安排了魏紫住在丹枫园,并没有安排丫鬟不打扫园子。 想来…… 怕是扇儿的手笔。 她望了眼魏绯扇。 魏绯扇连忙垂下头,无声地咬了咬唇瓣。 薛子瑜顿时心疼起来。 定是扇儿害怕魏紫夺走她的宠爱,才会做此安排。 小孩子心性罢了,并没有恶意的。 她想着,为魏绯扇遮掩道:“必定是她们偷懒的缘故。母亲也知道,那些下人一身懒骨头最爱偷奸耍滑,不仔细盯着,他们就不肯好好做事。改明儿,儿媳当面训斥他们就是。” 魏老夫人握着魏紫的手,掀起眼皮,淡淡扫她一眼。 薛子瑜连忙垂下头,姿态放得更加恭敬。 魏老夫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你主持中馈多年,这府里的下人们也一直由你管着。他们对待大小姐尚且如此敷衍马虎,可见对待府里其他主子,又该是怎样的懈怠。大儿媳妇,她们昨夜的行径,不是在欺负大小姐,是在欺负你。” 薛子瑜连忙称是。 “当面训斥,岂能镇住那群下人,”魏老夫人沉声,“常嬷嬷,去查昨夜是哪些人在丹枫园伺候,全部杖责二十,发卖出去。” 薛子瑜和魏绯扇俱都一愣。 魏绯扇更是暗暗攥紧双手,那些丫鬟里面还有她特意安插进去的心腹,就想着今后好好监视魏紫,直接发卖了,她这些年花在她们头上的钱岂不是全白费了? 祖母为魏紫做到这个份上,也太过偏爱她了! 可笑她这些年每天都是第一个来鹤安堂请早安的,却不见祖母如此偏心于她! 她按捺住内心的不服气,柔声道:“祖母,她们不过是忘记打扫房屋,又何至于罚的这么重?依孙女看,罚半年月钱也就是了。倒也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姐姐的名声和脸面着想。否则给别人知道,姐姐刚回家,祖母就为她发卖十几个丫鬟,未免会有多嘴多舌的人在背后嚼舌根,议论姐姐刻薄多事。” 魏老夫人冷笑:“下人做错事,我罚她们还错了不成?有我在,我倒要看看,府里谁敢议论小紫刻薄多事。谁敢议论,一并发卖了就是!至于小紫,我不指望那些个偏心的人来疼爱她,她是我的亲孙女,我自己疼爱就是了!从今往后,她就住在鹤安堂,我亲自带她!” 老人家这些年鲜少动怒。 薛子瑜和魏绯扇没敢再继续求情,只得讪讪称是。 用过早膳,众人才各自离去。 踏出鹤安堂院门的时候,魏蔓蔓忍不住嘲笑:“二姐姐,我记得伱惦记那套石榴红宝石许久,可祖母也没舍得给你,反而赐给了初来乍到的大姐姐。你当年学规矩的时候,也想住在鹤安堂让祖母亲自教你,可你到底也没能如愿以偿。反而大姐姐一回来,就被祖母带在了身边教养。可见真假有别,亲疏有别呐!” 魏老夫人出身将门,家族四世三公,母亲乃是皇族公主,乃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她嫁到镇国公府后就有一品诰命的封号,身份十分显赫,在上京城里很有威望,就连面见天子也不必下跪。 被她教养长大的女孩儿,名声自然也会很好。 魏绯扇自幼就想被魏老夫人疼爱教养,可始终没有住进鹤安堂的机会。 面对魏蔓蔓的嘲讽,魏绯扇掐了掐掌心,保持礼貌微笑:“那是大姐姐的福气,我为她高兴都来不及。” 魏蔓蔓得意洋洋:“希望你是真的高兴。” 说罢,转身走开了。 魏绯扇盯着她的背影,眼底宛如淬了毒。 她又望向鹤安堂,低声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为什么祖母放着她不疼爱,反而去疼爱一个刚见过两次面的陌生姑娘? 明明她也是她的孙女儿啊! 魏绯扇在原地站了良久,眼眸里掠过一重重算计的暗光。 等回到牡丹苑,她就虚弱地倒在了床榻上。 杏儿惊吓不轻,连忙禀报给了薛子瑜。 薛子瑜匆匆赶来,见魏绯扇小脸苍白,顿时心疼不已。 她握住魏绯扇的手,怜惜地为她拂开额前碎发:“扇儿?” 魏绯扇勉强睁开眼,瞧见来人是她,连忙支撑着坐起身,一边钻进她的怀抱,一边哽咽不能自语:“娘……对不起……娘……” 薛子瑜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是我不懂事,故意不让丫鬟给姐姐打扫房子……”魏绯扇哭得厉害,“我不喜欢她回来,娘,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回来!娘,姐姐一回来,祖母就不疼我了……将来,你也会疼姐姐不疼我,是不是?” “傻孩子!”薛子瑜心疼不已,“生恩不如养恩大,在我眼里,养女自然也比生女亲。这么多年以来,陪伴在娘亲身边的只有你,我哪里会放着你不管,去疼爱一个十二年音讯全无等同于陌生人的姑娘呢?” 魏绯扇抬起斑驳泪眼,小脸上满是期待:“真……真的吗?” “当然!”薛子瑜斩钉截铁,“你的琴棋书画和礼仪规矩都是我教的,你才是我精心培养的国公府大家闺秀。至于她,谁知道她这些年在外面都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又干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勾当!” 魏绯扇柔弱地擦了擦眼泪,想起在山阴县的经历,忽然道:“娘,我有一言,和姐姐的婚嫁有关,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46章 家里根本已经不再需要她 第146章 家里根本已经不再需要她 薛子瑜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孩子,跟娘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魏绯扇顿了顿,把魏紫已经嫁人的事情讲了一遍。 她看了眼薛子瑜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原不该在背后说姐姐的坏话,可细细想来,这些都是事实,也算不得坏话。我想,娘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力。” 薛子瑜眉头紧锁:“她竟嫁过人!” “山阴县乃是偏僻落后的乡野城镇,姐姐没有生存的能力,靠嫁男人维持生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生过孩子,若是育有子嗣,娘岂不是已经当了外祖母?”魏绯扇体贴地靠在薛子瑜的怀里,“娘,依我看这是好事呢,咱们家又添了一个人!” “哼!”薛子瑜气笑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作主张嫁人生子,便是苟合,作不得数!若真有孩子,那孩子与野种也没区别。给外人知晓咱们府上的姑娘如此不堪,只怕会连累扇儿你的婚事。为了扇儿的姻缘和前程,我定会好好敲打敲打她!” 魏绯扇见薛子瑜如此偏心自己,只觉干涸的心仿佛被蜜糖填满。 她是被爱着的。 “娘……” 她依恋地蹭了蹭母亲的胸膛。 薛子瑜温柔道:“扇儿每天一大早就去鹤安堂给祖母请安,怕是没睡好。时辰尚早,快睡个回笼觉。” 魏绯扇乖巧地点点头,贪婪地凝视薛子瑜,缓缓躺进被褥里。 薛子瑜守着她,直到她沉沉入睡。 她爱怜地替魏绯扇掖了掖被角:“乖孩子……” 屋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镇国公魏翎今日下朝颇早,刚回府就听管事回报,说魏紫昨夜受了委屈。 他皱着眉,正要发作,薛子瑜连忙起身拉住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薛子瑜看了眼榻上熟睡的魏绯扇,小声道:“扇儿刚睡下,别吵醒了她。” 魏翎压着声音,怒道:“我听人说,府里的下人苛待小紫?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就是安排的住处偏远了些。” 魏翎压下火气,正色道:“子瑜,咱们为人父母的,可得一碗水端平。伱不能因为抚养扇儿多年,就对小紫不闻不问。咱们当年弄丢了小紫,叫她在外面吃了许多苦,如今更得好好补偿才行!” 薛子瑜又瞥了一眼榻上的魏绯扇。 叫她一碗水端平? 这怎么可能呢? 她永远记得当年上元节,她和弟妹带着孩子们去街上看焰火和灯笼,当时人流涌动摩肩擦踵,她和弟妹一家走散了,连丫鬟婆子也被人流挤开。 换锦是世子,身份贵重不能有任何闪失,于是她只得抱着换锦,又特意叮嘱魏紫抓紧她的衣袖,可是等她走出很远,一转头却不见了魏紫。 她当时吓坏了,连忙回府告知魏翎。 魏翎请示陛下,派了许多卫兵搜寻,几乎把上京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能找到魏紫。 她明明已经很自责了,可婆母仍旧大怒,罚她跪在祠堂。 那时正值春寒料峭,她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身染风寒,险些病死。 不仅如此,她还因为风寒入体落下了病根儿,今后再也不能生育。 明明她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明明弄丢魏紫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可是往后的一年,婆母仍旧不肯给她好脸色。 她郁郁寡欢之际,出府散心,恰巧在街上撞见了魏绯扇。 她跟魏紫一般年纪,可怜巴巴地跪在路边,求路人施舍给她一个肉包子,卖包子的摊主见她可怜,于是给了她一个,却被其他乞丐抢走。 她当时就生出了怜悯之心,连忙把她带回府里。 她给她清洗干净,自认跟她有缘,于是认她做女儿,给她吃精致的花糕点心,给她买漂亮的衣裙首饰,还让她住进那座空置了一年的牡丹苑。 去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婆母更加气怒,骂她疯了,竟然让一个外人住进魏紫的闺房。 她跪在那里,堂堂镇国公夫人,却被当着众人的面骂的狗血淋头,忍不住当场落泪。 正难堪之际,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忽然握住她的手指。 扇儿跪在她的身边,拿小手帕替她擦去眼泪,跟着哭道:“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像是个粉团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她。 那一刻,她的心都要化了! 她甚至想,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魏紫再也没有回来过,代替她孝敬长辈承欢膝下的是扇儿;逢年过节家族宴饮,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也是扇儿;每逢上京城贵族宴会,女孩儿们比试琴棋书画,为国公府争光的还是扇儿。 她的扇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仪态品格无可挑剔,能言善辩冰雪聪明。 这样的扇儿,凭什么要输给一个半路归来的人?! 十二年了,魏紫十二年未曾出现,家里根本已经不再需要她,她还回来做什么呢?! 薛子瑜的心底升起一股怨恨。 她按了按湿润的眼角,轻声道:“是,咱们对小紫是有所亏欠,可扇儿呢?原本扇儿被千娇万宠,如今小紫回来了,直接分走她一半的宠爱,她心里能不难过吗?可她懂事,她不敢把那份忐忑不安说出口,不忍叫我们担心。这样的扇儿,难道咱们就没有亏欠她?!” 魏翎一时陷入沉默。 他望向熟睡的魏绯扇,又望向置放在拔步床边的多宝架,架子上摆着五个象征他们全家人的面塑娃娃,他知晓这是扇儿最宝贵的东西,每天都要观赏把玩。 可见扇儿有多么喜欢他们家。 手心手背都是肉。 魏翎叹息一声:“罢了,昨晚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只是从今往后,咱们当爹娘的都不可再偏心谁。” 午后。 魏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魏紫侍奉完她就寝,正要回房,丫鬟忽然前来禀报,说是大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这是魏紫第一次跟薛子瑜单独相处。 她规规矩矩行了大礼,不知怎的,“娘亲”二字萦绕在唇齿间,竟无法轻松地唤出口。 第147章 她从来没有把萧凤仙当成过狗 第147章 她从来没有把萧凤仙当成过狗 薛子瑜倚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坐。 魏紫垂着眼帘落座,听见对方徐徐开口:“我听人说,你在陵州嫁过人?” 魏紫紧了紧笼在袖管里的双手。 原来她唤她前来,是为了这件事。 是谁透出的消息,不言而喻。 她没做隐瞒,把自己这些年在山阴县的经历和盘托出,又道:“萧凌霄停妻再娶,用假死的方式欺骗我,所以错在他而不在我。我早已写好状书,打算将来有机会面见天子的时候,告他御状,求天子允许我休弃他。或者,允许我和离也是好的。” 她说完,本以为薛子瑜会支持她,然而—— “胡闹!”薛子瑜皱着眉拍了一下桌案,“这种事情闹到天子面前,你也不嫌丢人!更何况,天底下哪有女人休弃自家夫君的道理,给上京那些世家贵族知道,咱们家的脸面都跟着丢尽了!你妹妹将来还要不要嫁人?!咱们女子,讲究的是从一而终,既然嫁给了他,就该恪守本分,‘和离’二字,也是咱们能随便说出口的?” 魏紫愣住。 眼前的妇人高贵端庄妆容精致,明明是她的娘亲,可浓烈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不似娘亲,倒似仇人。 可就算是仇人,同为女子,她也应当能理解自己遭遇的一切,然而她不仅不同情怜悯,甚至指责她休弃夫君是在胡闹,甚至连和离都不被允许。 本以为上京的女子见多识广,心胸格局或许比乡野女子更加豁达宽广,然而今日一见,似乎一个人的心胸格局,并不是由她的身份地位决定的。 魏紫默了默,轻声道:“那么依您所言,我嫁过去就该活活受罪吗?就算被打死,也绝不能跟那个男人和离吗?” “自然。”薛子瑜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嫁给伱父亲之后,难道就没受过委屈吗?可我现在还不是好好坐在这里?可见夫妻之间,纵然有什么隔阂,也属于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夫妻同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魏紫被气笑了。 她刚认亲回家,不愿意在第二天就跟亲生母亲发生争执,于是起身福了一礼:“这个时辰,恐怕祖母快要醒了。我得回鹤安堂侍奉祖母,女儿告退。” “慢着。” 薛子瑜叫住她。 魏紫转身:“母亲还有什么事?” 薛子瑜告诫道:“你如今既然回了家,就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千金。你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又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跟昌平侯府的姑娘共侍一夫,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还会连累咱们府上其他姑娘的婚事。然而和离这种事,咱们府上从未有过,你也不能例外。所以我做主,从今往后,你在陵州的那段经历就当从未发生过。咱们对外只说,你一直在寺庙为老祖宗祈福修行。可听清楚了?” 魏紫沉默。 这叫什么事? 认识她的人那么多,这样的说辞怎么可能掩盖得过去? 更何况正是陵州那些年的经历,才造就了今天的她,她从不认为往昔岁月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薛子瑜见她不语,不禁加重语气:“我问你话呢?” 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连规矩都不懂。 魏紫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跟她讲不通道理,于是敷衍道:“母亲说的是。” “还有,”薛子瑜打量她浑身上下,“你父亲的意思是,一个月后为你举办一场正式的认亲宴,到时候会邀请各路亲朋好友到场吃酒。以便借着这个机会,把你正式介绍给京城里的名门贵族。我会安排绣娘为你裁制新的衣衫,也会安排嬷嬷教导你各种礼仪规矩,你得抓紧时间学习。” 魏紫深深福了一礼:“是。” 她回到鹤安堂,长长松了一口气。 直到坐在闺房,望向窗外翠绿欲滴的墨竹,仍有些恍惚之感。 昨天她还是被萧凤仙软禁在深宅的长嫂,今天却已经成了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身边有了疼爱她的祖母,还有了不得不与之斡旋的母亲和妹妹。 可这一切,才不过发生在短短两天之内。 魏紫唏嘘之时,上京城的茶楼酒肆却颇为热闹。 人人都在议论这两天的新鲜事—— 探花郎的新娘子临时逃婚,镇国公府突然找到了丢失多年的嫡长女。 大家津津乐道,却并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然而萧府却阴云密布。 书房里,萧凤仙从容嘉荣口中得知了魏紫的去向,直接掰断了手里的狼毫毛笔。 容嘉荣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安抚道:“人家堂堂国公之女,回家认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偏偏把人家囚禁在深宅后院,明明是你有错在先,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萧凤仙瞥向他,眼神可怕阴鸷。 容嘉荣没敢再劝,灰溜溜地跑了。 “魏紫……” 萧凤仙咬牙切齿。 是夜。 鹤安堂。 魏紫梳洗完毕,吹熄了几盏灯烛,刚坐到榻上,一只手忽然从帐幔深处探出,紧紧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进了拔步床深处。 魏紫惊恐不已,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低笑声: “嫂嫂叫我找的好苦。” 魏紫浑身一僵。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屈着一条腿坐在榻上的青年,玄衣墨发冶艳如妖,狐狸眼含着几分愠怒、几分薄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知晓他迟早会知道她回家的事,却没料到,他这样快就找来了! 她记得国公府防守森严,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侍卫巡逻,这人竟然能闯进来! 魏紫心跳如擂鼓,心虚地避开视线,小声道:“什么嫂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萧凤仙挑眉,一手把她抱到怀里,一手擭住她白嫩的下巴,迫使她扭头看他,“我还以为我的嫂嫂心软多情,却没想到,你能干出大婚当天抛弃我的事。怎么,嫌我门第不够高,嫌我探花郎的身份不够显赫,配不上你堂堂镇国公府嫡长女?” 他咬牙切齿,力道颇大。 魏紫下巴生疼,桃花眼立刻浮现出一层雾气:“你这人好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还是你冷漠薄情?”萧凤仙暴躁,“亲口承认喜欢我,亲口答应嫁给我,却转头就抛弃了我!怎么,我是嫂嫂可以随意扔掉的一条狗?!” “疼……” 魏紫疼得哭了出来。 天可怜见,她从来没有把萧凤仙当成过狗。 第148章 给我瞧瞧捏疼了没有 第148章 给我瞧瞧捏疼了没有? 萧凤仙冷笑:“别以为你哭几声,我就会心疼你。我如今再不是昔日陵州城的那个少年,我可不会哄着你。反正伱如今有爹娘哄着,想必也不差我一个!” 提起爹娘,魏紫想起白日里薛子瑜的态度,不禁眼瞳一暗。 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一个人,本也不觉得没有娘亲疼爱是多么委屈的事。 逢年过节没人陪伴,她就自己偷偷煮点肉吃,感受到唇齿间久违的肉香时她就会很快乐;从小到大,虽然没有娘亲给她买衣裙首饰,可她偶尔能捡到别人不要的八成新的衣裙,洗干净穿在身上,她也会很开心。 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可是对比薛子瑜对待魏绯扇,都是十七岁的少女,在她需要捡别人衣裳穿的时候,薛子瑜早已教会魏绯扇怎么用昂贵精致的玉石、黄金和丝绸妆点自己;在她还为多吃一点肉开心的时候,薛子瑜已经开始关心魏绯扇的婚事,筹谋着如何才能让她嫁进更显赫的门第。 这时,她才知道,哦,原来日子要被人疼爱着过,才算有滋有味。 一股浓烈的委屈涌上心头,魏紫的泪珠子像是断线的珍珠。 她抽噎着,哭的更加大声了。 萧凤仙僵在原地。 他咬着牙松开手:“我又没用多大力,你至于哭成这样?!” “呜呜呜……” 魏紫趴到他的怀里,只顾拽着他的衣襟擦眼泪。 少女的鸦青长发垂落在缎被上,纤白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裳,细薄的双肩无助地颤抖着,像是濒临破碎的蝴蝶。 萧凤仙满肚子的火气,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不过就是捏了一下,怎么就哭成了这样? 仿佛他欺负她欺负的有多狠似的! 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但动作却极小心地捧起少女的脸蛋:“给我瞧瞧捏疼了没有?” 她肌肤雪白通透,这两年被他用昂贵的胭脂水粉养的格外娇嫩,稍微用点力,就会出现红印子。 此刻她的下巴上,果然多出了一道鲜红的指痕。 萧凤仙不禁有些后悔,掩饰般轻咳一声,哄她道:“我吹吹就不疼了。” 他吹了吹魏紫的下巴,可少女仍旧哭得厉害。 萧凤仙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想了半天,放低姿态低声下气:“罢了,要不你打我几巴掌解解气?我的脸给你打,你随便打。” 说着,把脸凑到魏紫跟前。 魏紫哭得差不多了,满腔的委屈发泄了不少。 她抽噎了一下,拿小手帕擦干净脸蛋,软软道:“你走罢。” 萧凤仙瞥了眼自己被泪水打湿的衣襟。 说好了不哄她的,可到最后还是他忍不住率先低头。 合着他这趟过来,不仅没能报复魏紫,还惹了一身的眼泪,里子面子全搭进去了。 他只得努力表现出狰狞扭曲的表情,旧事重提厉声道:“你哭够了,咱们也该谈谈你逃婚的事了。你在大婚当天抛弃我之事,怎么说?你背信弃义凉薄无情,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像我这种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魏紫透过朦胧泪眼看他。 他说着发狠的话,可面对她的时候,狐狸眼里半点儿杀气也无。 那副假扮的狰狞表情,就像是猛兽幼崽发出的一声“嗷呜”,怪可爱的。 她顿时笑了起来。 笑罢,她柔声道:“二弟,你该回家了。那事儿就当我对不住你,可你关了我几个月,你也有错。咱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萧凤仙愠怒。 二弟、二弟,谁是她二弟?! 屋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叩门声: “姑娘,你在跟谁说话?” 魏紫看了眼萧凤仙,回话道:“没谁,我念诗呢。” 丫鬟走后,她推了推萧凤仙:“你还不快走?” 萧凤仙拿她没辙,又不甘心落于下风,于是夺了她挂在帐中的香囊,闻了闻确定是她的味道,才从窗户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魏紫赤着脚站在窗前,看了夜色片刻,轻轻掩上窗户。 这样就很好。 按照前世的经历,萧凤仙接下来会忙于朝堂政务,一步步爬上权臣之位。 他应当不会再有时间招惹她了。 他们之间,也算缘尽。 而镇国公府找回嫡长女的消息,也传到了萧凌霄耳中。 他在上京购置的院落已经装修完毕,特意把萧贵夫妇和萧杜鹃接到了这里居住,他有时候不愿回昌平侯府面对孙黄婵,也会选择在这里落脚。 花厅里点着烛火。 邢氏扼腕叹息:“谁能想到,那小娼妇竟然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偏偏,还叫她顺顺利利就认了亲!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还以为她留在了陵州……” 萧杜鹃撇了撇嘴:“要我说,都怪爹娘,你们当初要是看紧了她,把她一并带到上京,那项圈不就归我了?我也不至于拿个假货去认亲,还被当街杖责丢尽脸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家已经认亲了。”萧贵捋了捋胡须,“霄儿,你有什么想法?” 萧凌霄垂着眼帘,手指紧紧扣着案几。 早知道魏紫的真实身份是国公府大小姐,他又何至于假死骗婚停妻再娶?! 他又何至于捏着鼻子和孙黄蝉那个丑八怪母夜叉过日子?! 如果当初没有嫌贫爱富,没有攀附权贵,那么他现在就是镇国公府的正经女婿了。 镇国公府手握兵权,比昌平侯府的门第高多了! 他还用愁前程吗?! 而且魏紫容色倾城性情温婉,和他又有青梅竹马相识于微末的情分,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和和顺顺,比孙黄蝉好百倍千倍! 萧凌霄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咱们家待她不好,只怕她会向镇国公告发咱们。如果我停妻再娶的事被公之于众,只怕会影响前程……” “咱们对她再不好,那也有救命之恩!”邢氏不忿,“难道这份恩情,还抵不过这些年的蹉跎吗?!要我说,镇国公府就该好好感激我们才是!” 萧杜鹃也道:“哥,你和魏紫到底是青梅竹马,她曾经那么喜欢你,想必如今对你也还存着那个心思,哪里忍心告发你停妻再娶?不如咱们去镇国公府一趟,把婚事坐实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沾亲带故的,我就不信她能狠得下心拒绝你!她要是承认你的身份,那咱们就是镇国公府的亲家了!” 第149章 本殿才不要和她那种人亲近呢 第149章 本殿才不要和她那种人亲近呢 邢氏连连点头。 显然萧杜鹃的提议,深得她的欢心。 她接话道:“霄儿啊,不是我瞧不起昌平侯府,而是孙黄蝉也忒难伺候了!咱们来京城这么久,我连她一杯茶都没喝到过!那父女俩眼高于顶,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说这像话吗?!我瞧着,这昌平侯府还不如镇国公府呢!说不定,镇国公府夫妇会对咱们礼待有加。” 提起昌平侯府,邢氏就一肚子怨气。 她可是孙黄蝉的婆婆,谁家婆婆不是高高在上,谁家儿媳妇不伺候孝顺婆婆,偏偏孙黄蝉连一杯茶水都不肯跪下来敬她! 还有她的宝贝孙儿,这几个月以来,她每次去昌平侯府探望,眼巴巴地指望能抱抱孙子,可孙黄蝉想方设法地推脱,连抱都不肯给她抱! 关键是她的乖孙居然不姓萧而是姓黄,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他们萧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她早就不满这门婚事了,要是能跟镇国公府结成亲家,按照魏紫的性格,想必他们国公府的长辈也都是容易拿捏的好性子,定会对他们家千依百顺。 萧杜鹃听着邢氏的这番话,眼底忽然闪过兴奋:“哥,我的婚事至今还没有着落,听说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年轻俊美,因为还没定亲的缘故,被许多贵女小姐视作春闺梦里人。咱们两家若成了亲家,彼此来往频繁关系密切,说不定他会喜欢上我。我要是成了世子妃,将来就是镇国公夫人,对咱们家帮助很大呢!” 萧凌霄皱着眉头。 他妹妹疯了,竟然肖想镇国公府的世子爷! 别说镇国公府世子爷,就算是三品官员家的公子,凭他妹妹的出身资质,都没办法嫁!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认亲之事,且先休提。当前最要紧的,是魏紫是否会告发咱们。咱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将来有朝一日,我停妻再娶的事情被揭发,咱们该如何应对。” 邢氏和萧杜鹃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同为女子,她们知道女子最是心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魏紫大约是舍不得毁掉萧凌霄的前程的。 母女俩又对视一眼。 萧凌霄不肯去镇国公府认亲,她们可以去呀! 次日。 春日融融。 镇国公府在上京人缘颇好,得知魏紫归来,许多交好的人纷纷上门,好奇地打听情况。 丫鬟特意为魏紫妆点打扮,笑道:“一个月后才会摆酒,正式把小姐引荐给亲朋好友。只是一些年轻的公子小姐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提前过来看看您长什么模样。” 魏紫道:“都有哪些人呀?” “左不过是几位和二姑娘交好的皇子,还有一些权贵人家的公子千金。您放心就是,您贵为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他们不敢为难您的。” 魏紫微微颔首。 她才回来,对府中事宜还不熟悉,所以仍旧由魏绯扇出面招待那些王孙千金。 宴席设在临水抱厦,抱厦旁边种着几株如云似雾的淡粉桃花树,丫鬟们迎来送往,远远就瞧见抱厦里鬓影衣香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侍女卷起珠帘:“姑娘请。” 抱厦四面的窗户开的很大,春风从水面吹来,格外和煦惬意。 竹木地板擦洗得很干净,两侧置着一排排矮几,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几乎都在这里了,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玩闹。 其中最受欢迎的人俨然是魏绯扇,身边不仅围着许多姑娘,几位容貌俊美的青年也都坐在她旁边,魏紫看了看他们衣袍上的蟒龙绣纹,猜测他们大约就是那几位皇子。 “小扇子,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呀?”一位皇子不耐烦地开口,“难不成还要我们亲自去请她不成?” 魏紫怔了怔。 这位皇子她曾在夏枯苑见过,好似是去买锅巴的,如今想来,大约是为了买给魏绯扇尝鲜。 这么用心,应当是魏绯扇的追求者。 魏绯扇微笑:“三殿下急什么?难道有臣女陪你说话还不够吗?还是说姐姐回来了,三殿下只想跟姐姐玩,不想跟我玩了?” “小扇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三皇子周显阳佯装生气,“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刚回来的陌生人,就疏远伱?更何况她流落在乡野之间那么多年,必定成了个不堪入目的村妇,兴许连规矩礼仪都不懂,白白糟蹋了‘魏紫’这个名字,本殿才不要和她那种人亲近呢!” 魏绯扇忽然瞥向另一位皇子,意味深长道:“三殿下不会疏远我,二殿下就未必了。” 魏紫遥遥望向那位二殿下。 他倚坐在侧拂弄长筝,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袍,虽是和暖的春日,却还披了件暗紫色的斗篷,许是体弱不足的缘故,身姿略有些单薄,肌肤也偏冷白,但侧脸线条精致清冷,周身并无金玉庸俗之感,整个人宛如一株立于冰天雪地里的青松。 魏绯扇话音落地,长筝发出一声铮鸣。 抱厦里的热闹喧嚣也停了一息。 像是有什么缘故隐情般,众人想起什么,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随着抱厦陷入安静,忽然响起一声略显轻佻的口哨。 是慕容九里。 她也来赴宴了,穿一身火红襦裙,眉心贴着火苗花钿,毫无规矩地坐在矮几上,热情地打招呼:“小紫姐姐!” 众人终于注意到魏紫。 与他们想象中粗鄙丑陋的村妇不同,立在珠帘旁的少女,美得令人不敢正视。 她戴着金凤衔红宝石发钗,面如满月眼似桃花,整个人白的仿佛明珠生晕,和魏绯扇小家碧玉的美貌不同,她明艳殊丽灿如牡丹,神仙妃子般一眼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丝毫无愧于她的名字! 魏绯扇下意识望向身侧的几位皇子。 他们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此时此刻都死死盯紧了魏紫。 尤其是周显阳,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她暗自撇了撇嘴,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魏紫朝众人福身行礼。 周显阳率先起身,结结巴巴地献殷勤:“小紫姐姐快坐……哦不,小紫妹妹快坐!” 第150章 魏绯扇欺负她不熟悉上京的贵族生活 第150章 魏绯扇欺负她不熟悉上京的贵族生活 魏紫大方落座,任由周围人用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打量她。 魏绯扇捏着团扇,心里不是滋味儿。 魏紫流落在外多年,明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饮,她还以为她会暴露出怯懦、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等丑态,给大家当个乐子,没想到她竟然毫不怯场。 而且她坐在哪里不好,非要坐在自己身边。 映衬之下,显得她像个丫鬟。 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被拐了就死在外面呀,为什么要回来抢走她拥有的一切? 魏绯扇按捺住酸涩和不甘,亲自给魏紫斟酒:“姐姐这些年一直在陵州,未曾尝过京城的美食和美酒。这坛桃花酒是妹妹三年前埋在桃花树下的,本打算除夕再挖出来跟爹娘祖母他们品尝,但既然姐姐回来了,自然要分享给姐姐。” 她杏眼圆圆,笑起来的时候清澈如水,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然而魏紫不相信她的任何示好,她认定魏绯扇所有的亲近都只是抱着目的的试探。 她便只饮了小口,柔声称赞:“很好喝,二妹妹有心了。” 魏绯扇眼如月牙:“姐姐喜欢就好。” 说罢,示意侍女给魏紫布菜。 每个人的矮案上都摆着一副宴席,侍女掀开白瓷盅的圆盖,笑道:“大小姐在外多年,吃了许多苦,二小姐特意吩咐厨房做些好菜,给您接风洗尘。您可知道这是什么菜?” 魏紫望去。 盛在瓷盅里的食物晶莹剔透,雪白鲜香。 她瞥向魏绯扇,对方正含笑看着她,半张脸俏皮地藏在团扇后面:“姐姐要是猜不出来,就得罚酒一杯哦!” 魏紫心里好笑。 原来是在这里等她。 魏绯扇欺负她流落在外多年,不熟悉上京的贵族生活,想让她当众丢脸。 其他人对视一眼。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人精,什么内宅争斗没见过,这对姐妹看起来很友爱,然而他们都知道魏绯扇是收养的,真假千金之间,哪有那么容易亲如姐妹? 魏绯扇这是在给魏紫下马威。 就在抱厦陷入寂静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徐徐响起:“听说魏大姑娘这些年一直在寺庙修行,想来很少接触荤腥之物。二姑娘拿这种食物让她猜,未免有失公道。” 说话的人是二皇子周显霁。 他仍旧倚坐在长筝旁,手指不时拨弄琴弦,侧颜清冷沉静。 众人挑眉,二殿下这是在帮魏紫解围? 也是,他们毕竟是那种关系…… “竟是我失礼了。”魏绯扇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旋即含笑转向魏紫,“姐姐别生气,我刚刚一心想着让你快点融入我们,跟我们交朋友,一时没考虑周到。这些菜姐姐大约都没吃过,快趁热尝尝!可怜姐姐这些年没见过世面,今日,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 少女满脸真心实意。 可说出来的话,却令魏紫感到恶心。 明明只是收养的女儿,却不知收敛地排挤她,踩着她的脸面在这里摆大小姐的架子。 仿佛她才是这座府邸的正经千金。 魏紫从前就不喜欢魏绯扇,现在更加不喜欢。 这是她的家,魏绯扇这么多年过着的无忧无虑家人宠爱的生活原本就属于她,她才不要把父兄拱手让人! 魏紫抬起桃花眼,眼中似有波光潋滟,温声细语道:“这些年虽然流落在外,但也过得不算十分贫苦。这道‘玉质龙筋’,我从前也吃过几回。取四十斤以上的鲟鳇鱼鱼筋,用猪骨火腿干贝等物炖出高汤,小火煨制两刻钟,也就成了。难就难在鲟鳇鱼难得,一尾四十斤的鲟鳇鱼,起码得生长十年,因此这道菜才十分昂贵稀罕。” 她说着,眼神渐渐柔软,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 萧凤仙。 是萧凤仙带她吃的这道菜。 魏绯扇暗暗捏紧团扇。 她去过山阴县,知道魏紫过得有多么窘迫,就连五百两纹银都是靠借来的。 她怎么会吃过这么贵的菜! 周显阳忍不住鼓掌称赞:“小紫妹妹真是厉害!” 魏绯扇暗暗横他一眼。 这人见着漂亮姑娘就夸厉害,简直肤浅! “另外——” 魏紫温柔地看向魏绯扇,声音不徐不疾:“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见识眼界,与贫富无关。妹妹久居官宦权贵之家,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出入宫闱都有宝马香车接送,那妹妹可曾见过深山破庙的夜雨行人、赤地千里的黄沙饿殍?可曾听过更深夜漏的捣衣声、孤儿寡母的悲哭声?高楼绮罗,陋室泥瓦,都是见识。鲜衣怒马,寄人篱下,都是世面。人间而已。” 她容貌姝丽,明明有着祸国殃民之姿,偏偏眉眼间都是温慈。 那份慈悲和怜悯,鲜少在这种年纪的少女身上出现。 众人被镇住,顿时重新正视起魏紫。 镇国公府手握兵权,祖辈世世代代镇守边关,家族里将帅之才频出,得亏他们,北燕王朝才始终无法南下入侵上京,可谓是大周国当之无愧的一道屏障。 似乎只有魏紫这般女子,才配得上镇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 面对魏紫的这番说教,魏绯扇不仅无言以对,甚至必须被迫接受。 她垂下头,扮出恭顺的姿态:“姐姐说的是,是妹妹目光短浅了。” 宴席继续。 魏绯扇不耐烦和魏紫坐在一起被人打量比较,于是中途以更衣为由悄然离席。 她快步走到幽静无人的廊道,恶狠狠摘下一枝横斜的桃花。 “小扇子!” 背后传来周显阳的声音。 魏绯扇转身,委屈地看着他:“三殿下都那般夸赞姐姐了,还追出来找臣女做什么?” “她确实厉害呀!”周显阳摸了摸头,笑容有些憨,“对了小扇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玩?你多了个姐姐,应该高兴才对呀,我打心眼儿里也替伱高兴!” 魏绯扇无语。 所有皇子之中,就属周显阳最笨。 而且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个昭仪,母族势力单薄,将来最不可能继承皇位。 偏偏周显阳追她追的最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周显阳喜欢她。 可她不喜欢没有前程的周显阳。 第151章 她讨厌魏紫,非常讨厌 第151章 她讨厌魏紫,非常讨厌 魏绯扇眼底掠过轻贱之色,淡淡道:“三殿下也认为,我应该高兴吗?可她一回来,祖母就不理我了,父兄也更偏爱她。她分走了原本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爱,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周显阳愣住。 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道:“小扇子,你姐姐好容易回来,亲人偏爱她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你只是养女,哪怕并不是被偏爱的那个,你也仍旧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不知道比其他孤女强多少倍,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魏绯扇暗暗攥紧双手。 这叫什么话?! 她瞪着周显阳,委屈地红了眼眶:“怎么,就因为我是养女,所以我就应该过得不如她吗?!就因为我是养女,所以连三殿下也瞧不起我,是不是?!” “我没有瞧不起你……” 周显阳慌了。 他只是觉得,魏绯扇已经很幸运了,这些年已经得到了非常非常多的疼爱,甚至就连一些真正的世家千金过得都不如她,如今人家镇国公府正统的嫡长女回家了,更应该心怀感激好好待她才对,为什么要怨恨呢? 魏绯扇哭诉:“我这些年的孝顺,竟全然抵不过天生的血缘!祖母和父兄偏爱魏紫,想必过不了多久,娘亲也会偏爱她!就连你……三殿下,就连你都被那个女人迷住了!终有一天,你也会被她抢走!” 周显阳的心都要碎了。 他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她生得美貌,我不过是多看了她几眼,并没有喜欢她的意思。小扇子,就算将来所有人都偏爱她,我也一定会偏爱你,我向你保证,好不好?假千金又如何,真千金又如何,我偏爱的只是小扇子你而已!” “不许你再说‘假千金’、‘养女’这些字词!” 魏绯扇捂住耳朵倒退几步,旋即哭着飞快离开了廊道。 她独自跑回闺房,伏在榻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讨厌魏紫,非常讨厌! 她缓缓抬起朦胧泪眼,望向多宝架上的那些人偶。 她没办法跟别人分享她在镇国公府得到的爱,哪怕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魏紫,魏紫……” 魏绯扇咬牙切齿。 想把那个女人撵出去。 想恢复从前的生活,无忧无虑父兄疼爱,是独一无二的镇国公府大小姐…… “姑娘!” 杏儿突然匆匆进来。 她挽起帐幔,蹙眉道:“后门的婆子禀报,说有一对母女想求见夫人,可夫人今日回娘家了,她们又说想求见府里其他能做主的人。” 因为魏老夫人身子不适,所以府里的大小事宜都由薛子瑜打理。 薛子瑜又刻意培养魏绯扇的管家能力,因此许多事情都会被禀报到她这里。 魏绯扇擦了擦眼泪,冷淡道:“必定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随便打发了就是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还来亲自回禀我?” 杏儿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道:“奴婢多问了两句,婆子说那对母女姓萧,自称是咱们家大小姐的婆母和小姑子。” 魏绯扇挑眉。 竟是萧家的人找上了门! 她略作沉吟,问道:“她们可还在?” 杏儿点点头:“奴婢留了个心眼,特意叫婆子留住她们。” 魏绯扇握紧身下的被褥。 她正想着怎么把魏紫撵出去,机会就自己送上了门。 可见,就连天老爷也是帮着她的。 她吩咐道:“把她们请进来。” 魏绯扇在牡丹苑正厅见的邢氏和萧杜鹃。 杏儿知晓她的心思,特意领着这对母女从没人的地方绕进来,因此没惊动府里任何人。 邢氏和萧杜鹃踏进门槛,情不自禁地打量厅堂里的摆设。 她们一路走来,镇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廊道园林简直令她们挪不开眼!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分明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魏紫那小娼妇可真有福气! 邢氏拉着萧杜鹃,朝魏绯扇行了大礼,赔着笑脸道:“我们是来认亲戚的。” 魏绯扇示意她们坐:“我在山阴县见过萧杜鹃姑娘,想必,你们是冲着魏紫来的。” “正是!”邢氏喜不自胜,“不瞒姑娘,魏紫是我们家的儿媳妇,我们家别提有多疼爱她,小时候她被拐子拐卖,就是我们家好心买下了她。谁料到她不是个安分的,自打知道她是尊贵的镇国公府小姐,就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们全家人来认了亲。” 萧杜鹃腆着脸没提自己冒名顶替还挨了打的事,一唱一和道:“可怜我哥哥对她一片痴情,就这么被她抛弃了。我和娘亲心疼哥哥,所以想带她回家,跟哥哥团圆重聚。” 魏绯扇轻摇团扇,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魏紫啊魏紫…… 就算是嫡长女又如何,就算美若天仙又如何,摊上这样的过去,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魏绯扇计上心头,故作好心道:“今非昔比,她如今是镇国公府嫡长女,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大家闺秀,就算你们这么说,她也不可能跟你们回去,祖母和父兄也只会帮她遮掩,不可能放她回去。” 邢氏和萧杜鹃对视一眼。 萧杜鹃想起魏绯扇从前对自己的那些示好,不禁嗅到那么点儿意思。 魏绯扇,不喜欢魏紫。 她立刻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好办法?” 魏绯扇笑道:“一个月之后,镇国公府会举办认亲宴,到时候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赴宴。你们挑那个时候来,带上婚书等证物,当众要求魏紫跟你们回家团圆。众目睽睽之下,祖母他们自然没办法帮她遮掩。出嫁从夫,她也只能跟你们走。” 邢氏和萧杜鹃眼前一亮。 魏绯扇又下了一剂猛药:“不瞒二位,父兄十分疼爱魏紫。如果知道她已经嫁了人,定会想方设法帮助她的婆家和她的夫君。将来咱们两家就是亲家,萧杜鹃姑娘,你我之间也可多多走动,我可以引荐哥哥和几位皇子给你认识。” “还有这种好事?!”萧杜鹃顿时激动不已,“那我先多谢魏姑娘了!不知道世子爷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改明儿我再来的时候,带一些亲手做的点心给他尝尝。” 少女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魏绯扇嫌恶至极,这种女人哪里配得上她的兄长? 她面上却客气道:“哥哥喜欢咸口的点心。” 就在魏绯扇和邢氏母女闲聊时,临水抱厦。 宴席已经结束。 魏紫送走几位贵女,慕容九里忽然凑到她身边:“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重身份。” “慕容姑娘。”魏紫福了一礼。 慕容九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二皇子会帮你解围吗?” 第152章 你瞧,你的情郎正在等你 第152章 你瞧,你的情郎正在等你 魏紫:“为什么?” 慕容九里含笑歪头,眉心的火红色花钿灿若流金:“你随便告诉我一个萧凤仙的秘密,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其中缘由,成不成?” 魏紫果决:“我不会出卖他。” 说罢,转身就走。 慕容九里轻哼一声,圆眼睛里掠过坏意,上前拉住她:“罢了,我告诉你就是了!因为伱和他有婚约关系,所以人家才会帮你。” “婚约关系?”魏紫诧异。 “魏姑娘,你以为我回京的这几个月是闲着的吗?我一回京,就开始打听各路消息,据我所知,你幼时随镇国公进宫玩耍,天子看见你很是喜欢,于是就指着御书房里站着的几位皇子,说让你随意挑选一位做夫婿。当年,你挑的人是周显霁。”慕容九里笑眯眯的,“魏姑娘,看来你我要成为妯娌了。可惜凤仙哥哥对你一往情深,终究是错付了呢。” 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魏紫垂着眼睫。 她早已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 更何况她回到这里只是为了有家、有亲人,她从未想过借着镇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去当什么皇子妃,她甚至从未想过嫁人。 半晌,她道:“童言无忌罢了。” “魏姑娘是童言无忌,可天子却是金口玉言。”慕容九里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周显霁,“你瞧,你的情郎正在等你。” 她含笑深深看了眼魏紫,愉快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周显霁站在一株梨花树下。 春日迟暮,梨花树早已开谢,秾绿枝头只余下些许粉白。 周显霁一袭白衣,面容清绝眉如春山,安静地看着她。 魏紫踌躇片刻,只得上前:“二殿下万安。舍妹许是身子不适,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露面,不如我送殿下出府?” 周显霁略一颔首。 两人沿着连廊,一前一后往府门口走去。 周显霁的声音犹如沁人心脾的清泉,缓缓道:“你刚刚在席上说的那番话,很好。‘高楼绮罗,陋室泥瓦,都是见识。鲜衣怒马,寄人篱下,都是世面。人间而已。’好一个‘人间而已’,上京城里的千金小姐,鲜少有魏姑娘这般胸襟沟壑。” “殿下谬赞。” 周显霁瞥她一眼:“想来,刚刚慕容九里已经跟你说了你我之事。” “是。”魏紫承认得干脆,“当初年幼,哪里懂得什么是夫婿?大约只当做一场游戏而已,殿下勿要往心里去。” “只是一场游戏吗?” “嗯。” 气氛有些古怪。 行至一棵桃花树下,浅粉深红的花瓣纷纷扬扬。 周显霁伸手接住一枚花瓣,忽然道:“若本殿从未把那件事当成儿戏呢?” 魏紫垂着桃花眼。 稚童的话,不是儿戏又是什么? 她并不擅长以最坏的角度揣摩人心,但生身母亲尚且视她如仇寇,周显霁是皇子,背景复杂身份特殊,她更加不得不深思熟虑。 她想,周显霁旧事重提,兴许是看中了她镇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他娶她是为了兵权。 他看起来光风霁月,兴许皮囊底下也藏着觊觎皇位的野心。 她正色道:“我的过往,并不只是家母对外所称在寺庙修行那么简单。殿下若知道我的过往,只怕恨不能离我远远的,绝口不提从前婚约之事。殿下,我嫁过人。” 周显霁愣住。 长风卷起落在地面的花瓣,如纷至沓来的蝴蝶。 他凝视着魏紫,似乎想看出一点端倪,但少女面如满月眼似桃花,沉静温婉的犹如山中春潭,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显霁低头,从怀袖里取出一包糖:“来的路上买的,给你。” 是莲子糖。 魏紫不解他的用意,便客气接过道了声谢。 行至府门口,周显霁踏下一级台阶,背对着魏紫:“你是不是忘了五岁以前的事?” 魏紫唇角绽起一个笑容,大大方方道:“是忘了。”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周显霁听见这个答复,背影似乎更加孤傲冷绝,明明是旖旎春日,可周遭热闹的景象全然与他无关,他看起来如此难过孤独,宛如冰天雪地里的一株孤松。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踏上马车。 魏紫目送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忽然注意到巷子对面的停着的另一辆马车。 马车车帘卷起,萧凤仙正端坐在里面。 不知坐了多久、看了多久,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魏紫没来由一阵心虚,旋即朝他略一颔首,转身返回府邸。 驾车的南烛十分紧张:“少主,魏姑娘只是出来送客,和那位二皇子殿下定然没有任何儿女情长。他们才见第一面,能有什么呀?您放心就是!” 萧凤仙脸色阴沉如水。 才见第一面? 据他这两天得到的消息,这两人小时候可是有口头婚约的! 他以为他的嫂嫂只有过萧凌霄一个男人,没想到他的嫂嫂还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未婚夫! 他望了眼“镇国公府”的敕造金字匾额,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谈婚论嫁!” …… 接下来的一个月,魏紫都在为认亲宴做准备。 她性子沉静内敛,学什么都能静下心,再复杂的礼仪规矩,嬷嬷教一遍就会。 至于仪态风度,那位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直接当着魏老夫人的面夸奖,称魏紫是她教过的女孩儿里面最有仪态气质的,一步一笑宛如用戒尺刻量过,根本就不需要再练习。 “只是……”老嬷嬷委婉道,“姑娘生得太过妩媚张扬了些,身子也高挑饱满,可时下京城里以清瘦素雅为美,姑娘这么走出去,只怕会被一些古板之人视作红颜祸水。” 魏紫微微脸红,下意识伸手捂住胸口。 暮春夏初,她穿的轻纱襦裙领口颇大,将身段展露无遗,偏偏她身段饱满窈窕,像是一颗沉甸甸的、雪白剔透的荔枝,怪叫人害臊的。 魏老夫人坐在上座,搂着魏紫,笑得合不拢嘴。 她看了看魏紫,爽利道:“妩媚张扬、高挑饱满有什么不好?我就看不惯那些整天不好好吃饭、追求瘦到极致的小姑娘,结果瘦成了风一吹就倒的小竹竿。那样哪里好看了?我们家小紫这样的才漂亮呢,女孩儿嘛,丰腴一点才健康。” 第153章 你就大方一次,好不好 第153章 你就大方一次,好不好? 正说着话,侍女过来禀报,说是二小姐求见。 魏绯扇提着一盒点心款款进来:“扇儿给祖母请安——” 话音未落,却发现魏紫也在。 她的表情僵了僵,旋即笑道:“姐姐也在?” 魏老夫人示意她坐,比了比姐妹俩的身段,道:“扇儿就太过清瘦了。” 魏绯扇愣了愣。 时下京城贵女以瘦弱为美,最讲究行走时弱不胜衣娇喘微微之姿,所以哪怕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她平日里也克制着自己从来不吃肉和鸡蛋,为了追求美貌,还会经常食用花朵和珍珠粉,把自己养的白嫩幼瘦,大家都说她这样很漂亮。 可今日,祖母竟然说她太瘦了…… 她下意识望向魏紫。 与她同龄的少女,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面如满月,身段丰腴窈窕,把那身过于艳丽的绯红色罩纱襦裙撑了起来,像是枝头开到极盛时颤巍巍的娇花。 虽然好看,但是…… 她暗暗捏紧手帕,但是魏紫这种女人一看就是蛊惑男人的妖精,胸那么大一点儿也不正经,有什么好的? 她这么想着,低头扫了眼自己过于寡淡板平的身段,心底深处还是忍不住悄然生出一点自卑。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魏绯扇到底在府里待了多年,又经常来鹤安堂请安问好,所以魏老夫人并没有十分嫌弃她的意思。 魏老夫人叮嘱道:“扇儿,你要多吃点肉。” 魏绯扇心里不屑一顾,暗道老人家就是古板,见不得现在流行的清瘦之美。 她面上却扮出恭顺乖巧的姿态:“祖母说的是。” 魏老夫人瞧出她的不大情愿,扫视过她过于尖俏的下巴和几乎瘦到脱相的细手,知晓她是不会改的,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她转头看魏紫,怎么看怎么喜爱。 她嫌魏紫打扮的不够富贵,于是特意叫常嬷嬷取来金匣子。 金匣子里面摆着一支沉甸甸的金雕石榴花紫玉葡萄钗子,那葡萄串用整块紫玉雕琢而成,缀在钗头晶莹温润栩栩如生。 她给魏紫戴在发髻上,笑道:“去,给你父亲看看。” 魏紫提着常嬷嬷替她准备好的糕点,朝魏老夫人福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魏绯扇不喜魏紫和府里的人单独相处,听见这话顿时坐不住了,连忙道:“我也去!” 魏翎正在书房翻看兵书。 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同来看他,顿时喜的什么似的,立刻吃起魏紫送来的点心。 魏紫性子沉静,端坐在圈椅上,极有耐心地看起手边的兵书。 魏绯扇性子活泼,娇俏可人地绕到魏翎背后,一边殷勤地给他捶肩,一边讲些深宅后院里的趣事逗他乐,银铃似的笑声很快就充斥了书房。 魏紫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倒也能理解为何府上的人这么喜欢她。 在她被拐的那些年月,是魏绯扇日复一日替她哄爹娘开心。 镇国公府二小姐的位置,她当之无愧。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厌恶魏绯扇。 魏绯扇注意到魏紫的眼神,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有意当着她的面和父亲亲近,于是故意撒娇道:“爹爹,我想要玲珑斋的那支簪子很久了,你几时买给我嘛?慕容香雪总是笑话我月钱没她多,您可得帮帮我!” 魏翎今天心情格外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魏家的女儿怎么能被慕容家的女儿比下去?我做主,从今往后,伱和小紫的月钱都翻一番!至于金簪子,你去账房支取银钱,给你姐姐也买一支。” 魏绯扇僵了僵。 从前有什么好处,父亲都只给她一个人,现在多了个魏紫,什么好处都得带上她! 真晦气! 她勉强笑了笑,还未应答,魏翎忽然蹙眉:“我从前竟没注意到,扇儿怎么如此瘦弱?你瞧瞧,跟你姐姐比起来,你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哪有咱们镇国公府的气势?扇儿,你要多吃点肉才行啊!” 从前没有参照物。 如今魏紫坐在那里,魏翎才发现魏绯扇如此清瘦单薄,不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倒像是十三四岁发育不良的小姑娘,仿佛他们镇国公府亏待她似的。 魏绯扇的表情更加僵硬。 这些长辈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揪着她的体态说事! 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美! 她不敢反驳,只得讪讪称是。 从书房出来,魏绯扇脸上乖巧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 她冷着脸走在前面,没搭理魏紫。 魏紫拎着空食盒走在后面,始终保持微笑。 丫鬟们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气氛古怪,于是各自低头,谁也不敢多言。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传来喧哗声,魏紫望去,是魏换锦回来了。 他如今在朝中领了个闲职,除了偶尔过去点卯,其余时间都跟着好朋友游山玩水,听府里的奴仆说他昨日和宋御史家的公子去了城郊深山狩猎,看他满面春风,想来是猎到了好东西。 “小紫、扇儿!” 魏换锦喜气洋洋地招呼两人。 “哥哥,”魏绯扇亲昵地凑上前,“你猎到了什么?” 魏换锦得意地翻身下马,把猎到的宝贝展示给两人看:“一只白狐!” 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狸,已经死了,皮毛保持的很完整。 “瞧瞧这毛发,”魏换锦赞叹着抚摸狐狸尾巴,“做成大氅领子,定然雍容漂亮!小紫,哥哥跟你见面的时候都没送你礼物,现在就把这条白狐狸送给你好了!” 魏紫:“……” 那白狐狸胸口中箭,血液染红了腹部的毛发。 看起来血糊糊的。 她只得把食盒交给丫鬟,硬着头皮接过狐狸尸体:“多谢兄长。” 魏绯扇盯着两人看了片刻,忽然道:“哥哥,我没有礼物吗?” 魏换锦“啊”了声,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我只猎到了一条白狐,想着小紫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送给她比较合适。扇儿,往年我猎到的好东西,不都送给你了吗?你就大方一次,好不好?” 魏绯扇立刻红了眼眶。 然而她并没有发作,反而委屈巴巴地看了眼魏紫,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跟姐姐争的……这府里的好东西,本来就应该全都属于姐姐……”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 魏换锦顿时心疼的什么似的。 第154章 她恨不能魏紫立刻去死 第154章 她恨不能魏紫立刻去死 魏换锦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明天再去一趟山里,给你猎一头鹿?” “哥哥别去!”魏绯扇挽住他的手臂撒娇,“山里多危险呀,我才不要你为我冒险呢。我近日新学了一支曲子,我让杏儿她们准备好酒好菜,哥哥陪我用晚膳,我弹曲子给哥哥听,好不好?” 小姑娘娇娇气气的,仰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藏着星辰。 魏换锦的心都要化了。 不愧是他和父亲宠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不争不抢懂事乖巧,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换锦。” 一道男音传来。 小厮仆役们让开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风驰电掣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魏换锦最好的朋友宋承逸。 宋家官拜御史,宋承逸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公子,和魏换锦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摸鱼爬山都要一起,因此即便是镇国公府后院,他也几乎能随意进出。 宋承逸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小厮。 他望向魏紫,眼前一亮:“哟,小紫妹妹。听说前阵子贵府小宴,可惜我和换锦出城捕鱼去了,没能见到你。小紫妹妹,伱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可记得?” 魏换锦笑着给了他一拳:“什么抱不抱的,离我妹妹远点!小紫,这位是宋御史家的公子宋承逸,你不必跟他客气,叫他崽种就好了。” 魏紫笑着福了一礼:“宋公子。” 宋承逸略一颔首,又望向魏绯扇,嘴角翘了翘,脸上的表情变得不正经起来。 他亲昵地点了点魏绯扇的鼻尖,逗她道:“换锦把白狐狸送给了小紫妹妹,小扇子,你心里难过不难过?” 魏绯扇垂着眼睫,眼底的憎恶几乎要漫出来。 哥哥把爱分给了另一个女人,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恨不能魏紫立刻去死! 然而她面上却只是俏皮地噘了噘嘴:“承逸哥哥,我还要回去给我哥哥准备酒菜,没时间跟你闹。那只白狐狸是姐姐该得的,我才不会吃醋呢!” “哟,我们小扇子长大了,都不吃醋了!”宋承逸大笑,旋即从鞍囊里摸出一对小白兔,献宝似的送到魏绯扇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是一对白兔。 魏绯扇心底无波无澜。 白兔才值几个钱,哪里比得上白狐狸毛值钱? 宋承逸莫非是在借机讽刺她是不值钱的白兔,而魏紫是昂贵的白狐? 魏绯扇深深看了一眼宋承逸,见青年脸上的宠溺疼爱不似作假,暗道大约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很快露出欣喜的笑容,甜甜道:“谢谢承逸哥哥!承逸哥哥可要跟我们一道用晚膳?我叫小厨房做你爱吃的桂花糖藕!” 宋承逸惊喜:“小扇子,你竟然记得我爱吃桂花糖藕?” 魏绯扇乖巧地点点头:“承逸哥哥是很重要的人,我当然要记得啦!” 她记得所有人的喜好与厌恶,甚至连他们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都刻意记在脑海里。 每逢别人生辰,她送的礼物永远都是最受主人家喜爱的;每逢那些贵女千金遇到麻烦,她永远是她们求助的第一人。 为了当好镇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她没有哪一刻是放松的。 思及此,魏绯扇悄悄瞥了眼魏紫。 她花了十一年的时间在镇国公府站稳脚跟,她不应该妄自菲薄,为魏紫的归来感到紧张害怕,她自己本身就很好,怎么会被区区魏紫轻易取代呢? 魏紫并不知道魏绯扇的所思所想。 她始终游离在三人之外,安静地看他们说笑玩闹。 本以为回到家和亲人相认,这世上就多了一个能够容纳自己的地方,再不必寄人篱下受尽委屈。 可是现在看来,生身母亲不肯接纳自己,父兄心里也藏着另一个女儿,偏偏这个女儿还对她充满敌意,刻意抢夺父兄的关注和疼爱。 是,魏绯扇幼时是个孤女,很落魄很可怜。 可她被拐十二年也很可怜。 “小紫,”魏换锦注意到魏紫,“不如你也跟我们一道去牡丹苑用晚膳?说起来,那里原是你五岁以前居住的院落,可是自打你回府,还未曾去看过呢!” 魏绯扇笑嘻嘻道:“牡丹苑这些年都是我亲自打理的,院子里的花卉草木也是我亲自挑选的,哥哥还给我扎了一座秋千,春天的时候爬满小野花,引来墙外的蝴蝶,别提有多漂亮了!姐姐,你也来看看?” 魏紫抱着白狐狸。 她费尽心力才终于回到出生的地方,可岁月流逝,洗去了她在这里生活的所有痕迹,本该是至亲的家人面容陌生举止客套,一楼一阁一山一景犹如迷宫,这里是她的家,却又不像她的家。 何处是家呢? 魏紫有些迷茫。 魏换锦唤道:“小紫?” 魏紫回过神,柔和一笑:“我答应了祖母晚上陪她用膳,就不跟你们一块儿了。” 说罢,行了个退礼,径直离去。 宋承逸目送她远去,忍不住感慨道:“换锦,小紫妹妹和当年变化好大。” 魏换锦怔了怔。 十二年太久了。 记忆里的小紫早已面容模糊。 他只隐约记得,小紫幼时非常爱哭,又娇气又粘人,受不了一点儿委屈。 她喜欢他这个兄长,每逢他外出玩耍,都要扯着他的衣袖撒娇,想让他带她一起。 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不给她捎上零食和小玩意儿,她就又哭又闹,还喜欢挥舞着小粉拳找他打架,满地打滚的模样儿经常逗笑府里所有人。 她还很爱漂亮,常常摘下各种颜色的花朵插在脑袋上,摇摇晃晃戴了满头的花,穿着石榴红的小襦裙,花蝴蝶似的在府里蹦蹦跶跶,骄傲的像个小孔雀。 可现在的小紫……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婉疏离,仿佛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不像是这府里的主人,倒像是个客人。 怎么会这样呢? 魏换锦想不通。 魏绯扇见他俩出神,眼眸微动,忽然脆声道:“人是会变的,姐姐性子斯文沉静,这是好事。不像我,整天咋咋呼呼,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哥哥,我倒是希望变成姐姐那样的闺秀呢。” 第155章 小紫,祖母一直在等你回家 第155章 小紫,祖母一直在等你回家 魏换锦的注意力被拉到她身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太斯文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反而更喜欢扇儿这样的性情。” 魏绯扇俏皮地扮了个鬼脸。 她悄悄望向魏紫离开的方向,心底升起一股得意。 嫡长女又如何,真千金又如何? 错过就是错过,不得人心就是不得人心。 魏紫回到鹤安堂,把白狐狸交给侍女。 踏进花厅,魏老夫人正在看绣娘新送来的衣料。 见魏紫回来,老夫人慈蔼地招呼道:“小紫过来,眼看要入夏了,你瞧瞧可有喜欢的布料,叫绣娘给你裁几身夏裙。再过不久就是认亲宴,到时候,我们家小紫定要盛装出席,告诉上京所有人,咱们镇国公府嫡长女回来了!” 魏紫望去。 都是好布料,寻常的丝绸自不必说,各种昂贵的蜀锦、云锦、鲛绡纱、软烟罗等布料也有许多。 魏紫笑道:“我瞧着都好。” 她认真地翻看了一遍,最后挑了匹银红蚕丝的料子。 绣娘笑盈盈地称赞:“大姑娘好眼力,这匹蚕丝乃是南部新送来的,您瞧,展开的时候在日头底下亮晶晶的像是泛起粼粼水光,跟那鲛鱼鱼尾似的,穿上身别提有多漂亮!到时候咱们再在裙边用银线挑绣兰花,就更雅致了!兰花寓意也好,清幽脱俗高洁典雅,大姑娘定是喜欢的!” “用牡丹花样,”魏老夫人接过话头,“兰花太素了,这料子富贵,合该用牡丹花的纹样,拿金线把花瓣层层叠叠地刺绣出来,六颗金珠攒一花蕊,那才大气漂亮!你们这些城里的绣娘,被那些文人带偏了,就知道挑素雅清淡的花样,连衣裳颜色也总爱弄出一身白。却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明艳招摇!我年轻的时候,小姑娘就流行穿红戴绿满头珠翠,上元节时提着花灯穿过闹市,宫阙灯火满城热闹,那叫一个繁华盛世!” 绣娘笑道:“老夫人说的是,是我们见识太少了。” 敲定了衣裙细节,绣娘们捧着衣料退了出去。 魏老夫人拍了拍魏紫的手背:“怎么不大高兴?” 魏紫怔了怔,没料到自己保持微笑也会被发现心事。 唇角的笑容淡去,她垂下头,如实道:“祖母,我……我在这里,好像一个客人。除了您,我似乎跟谁都亲近不起来。我不记得府里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也不记得那些自称从小抱过我的乳母和其他老人。这个地方,连我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这里真的是我的家吗?” 魏老夫人沉默。 当年魏紫走丢之后,薛子瑜把魏绯扇带进了府里,还安排她住进了牡丹苑。 薛子瑜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也是一位体面的镇国公夫人,但绝不是一位好母亲。 她做事很绝,为了给魏绯扇腾位置,她直接把魏紫幼时遗留在牡丹苑里的东西都扔了。 小到茶碗首饰,大到床榻书案,都扔的一干二净。 当时她卧病在床,等她知道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找不回来了。 她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心狠的娘。 魏老夫人抚着魏紫的脊背,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浓浓的怜惜。 “可怜见的,”她替魏紫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忽然想起什么,拉着魏紫的手站起身,“祖母带伱去个地方。” 魏老夫人牵着魏紫来到鹤安堂的后园子。 园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瑰丽树木,临水的一株枇杷树大约每天都被人照顾打理,生长的尤其茂盛碧绿,春末夏初,树梢头挂满了沉甸甸的金黄枇杷。 魏老夫人笑道:“这是当年种在牡丹苑的枇杷树,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棵树上结出来的果子。后来得知你母亲扔了你的东西,我担心她连牡丹苑的房屋树木都要重新翻建,所以特意将这株枇杷树移植到了后园子。” 走近了,魏紫看见树身上还有古旧的刻痕。 “这是你幼时量身高时留下的刻痕。”魏老夫人解释。 魏紫微微俯身,轻轻抚摸那几道刻痕。 原来她被拐的时候那么小,才丁点高…… 她直起身,伸手摘了一颗熟透的枇杷。 魏老夫人柔声道:“当年我想着,也许我的小紫还会有回家的那天,到时候她还想尝尝小时候的枇杷,可她喜欢的枇杷树若是不在了,可要怎么办呢?她得多么伤心呀……十二年了,祖母始终留着这株枇杷树,小紫,祖母一直在等你回家。” 魏紫剥开枇杷。 枇杷皮很薄,汁水渗了出来,染湿了她的指甲。 她咬了小口枇杷肉,很甜。 魏紫吃着吃着,忽然眼眸湿润,再也抑制不住心底汹涌澎湃的感情,转身扑进魏老夫人的怀里:“祖母!” 所有的怀疑和忐忑都消失不见。 这一刻,少女无比确定,这里就是她的家。 祖母花了十二年时间等她回家,树梢头那些沉甸甸的枇杷,就像是祖母沉甸甸的爱。 从前,她不知道家人的疼爱是怎样的感受。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家人就像枇杷树,无论春夏秋冬,它都安安稳稳地生长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等待她的归来。 祖母的疼爱恰似甜甜的枇杷,稍微咬上一口,就能填满空虚了十二年的心房。 她好喜欢祖母! …… 初夏,蝉始鸣。 镇国公府的认亲宴如期而至。 请帖如雪片般送到各家府上,凡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到场庆贺。 厅堂热闹,侍女小厮迎来送往,流水般的礼物送往鹤安堂,几乎堆满了整座库房。 一些见过魏紫的人在席间夸夸而谈,极力赞扬少女的美貌,然而宾客大都不信,美人在骨不在皮,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姑娘,必定受尽世间风霜雨雪的煎熬,只怕一颗心早已磨成老妪,哪有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美貌动人青春靓丽? 萧凤仙也来赴宴。 青年是探花郎出身,家世并不显赫,因此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镇国公府给他安排的席位是在角落。 萧凤仙落座,目光落在前方。 几位皇子也来了,二皇子周显霁尤其扎眼,手里捧着个锦盒,一看就是来献殷勤的。 萧凤仙讥笑一声。 第156章 她打扮给谁看! 第156章 她打扮给谁看?! 男眷们坐在一处,一些多嘴多舌的忍不住议论起女子们的相貌。 一位纨绔摇着折扇侃侃而谈:“要我说,咱们上京城最美貌的女子,当属摘月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而年轻一辈里,魏绯扇和慕容香雪当并列第一。” “陈兄的见识如此短浅吗?”另一个纨绔得意洋洋地摇晃银酒盏,“依我看,年轻一辈里,容家的那位小小姐才堪称第一。她和摘月宫的贵妃娘娘乃是亲姑侄女,容貌上自然也十分相近——” 品评的话还没说完,他意识到什么,突然闭嘴。 像是提及到了禁忌的话题,众人也都静默下来。 半晌,魏换锦和宋承逸过来说话陪酒,气氛才重新融洽起来。 然而青年们的心思大都不在酒席上,嘴上互相敷衍着,目光却时不时朝厅堂后面张望,迫不及待地想一窥魏紫的容貌风度。 他们都在适婚年龄。 魏绯扇毕竟美貌年轻,又是被镇国公夫人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深受几位皇子疼爱,三皇子更是一副非她不可的架势,所以她虽是养女却也金尊玉贵,他们自然不敢高攀。 但是,魏紫就不一样了。 她毕竟是半路回家的,跟家人的感情并不深厚。 如果她的容貌不算丑陋,如果她和二皇子的口头婚约作不得数,那么凭借镇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她在上京贵族的相亲圈子里必定炙手可热,谁不想和镇国公府攀上亲事呢? 等魏换锦和宋承逸去招待外面的人后,有粉面簪花的纨绔公子微微一笑,低声道:“有嫡长女之名却无嫡长女之实,更何况谁知道她长什么样,若是长得丑又一股小家子气,那么就算是我,也瞧不上她呢!” “听说她自打归家以来,一直在府里学规矩。”另一人开口,“我猜,恐怕是言行举止太过粗鄙庸俗,没脸见人的缘故。如今学好了,镇国公府才敢安排她出来见咱们这些人,好从咱们中间挑个合适的夫婿。也不知道她学的怎么样了,若仍旧不堪入目,那么就算她是镇国公府的千金,我也是万万不敢娶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一声讥笑忽然从角落传来。 众人望去,容貌冶艳似妖的青年坐姿慵懒:“还没吃酒,诸位怎么就醉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竟然就挑上了。人家学不学规矩,关你们什么事?高雅精致又如何,粗鄙庸俗又如何,人家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就变成了是为了嫁给你们才学的规矩?” 众人脸颊一热,顿时无言以对。 他们常常逛花街柳巷,那些女人做的一切准备和功课,都是为了取悦他们。 所以他们天然就把魏紫学规矩这件事,理解成是为了嫁给他们。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周显霁等人的注意。 周显阳凑到周显霁耳边:“二皇兄,他是新科探花郎萧凤仙。” 周显霁微微颔首:“倒是个明白人。” 他盯着萧凤仙,上京城里鲜有这般容貌艳丽的青年,偏偏眉眼狭长阴鸷,像是藏着浓烈的野心和侵略感。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挑着眉瞥向他,面对皇子不仅不卑不亢,反而含笑举了举手里的酒盏,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周显霁蹙眉。 没来由地,对萧凤仙产生一种天然的敌意。 男眷这边各自筹谋算计,年轻的女眷们则由魏绯扇招待。 她安排众女一一落座,那厢慕容香雪姗姗来迟。 魏绯扇在厅堂外面的廊道上等她,刚一见面,慕容香雪眼如月牙甜甜开口:“听说自打魏大姑娘回来,绯扇妹妹在府里就排到了第二?绯扇妹妹到底不是亲生的,不知道将来该如何自处呢?” 魏绯扇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一个月以来,慕容香雪每次看见她都是这一番话。 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魏绯扇朝她身后略一颔首:“慕容大姑娘。” 慕容香雪身子一僵,连忙回头望去。 身后空空如也,慕容九里并不在。 她顿时恼恨:“魏绯扇,你敢耍我?!” 魏绯扇皮笑肉不笑,压低声音:“听说伱连住了十几年的院子都拱手让给了你的姐姐?自己家的事情尚且忙不过来,慕容香雪,你怎么好意思来我家嘲讽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少管我,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慕容香雪暗暗攥紧手里的团扇。 她和嫡姐慕容九里不和,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自打慕容九里回家,她明里暗里在她的手上吃了许多亏,现在连住的闺房都被抢了。 慕容九里…… 谁家姑娘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闺房纵火,谁家姑娘敢对自家老祖宗有意见趁着祭祀火烧祖宗牌位,慕容九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娘亲那么聪明的人,都不敢和慕容九里正面争斗,反而叮嘱她离那个疯女人远点,当前最要紧的是先想办法笼络住太子的心。 慕容香雪按捺住愤恨,横了一眼魏绯扇,沉着脸踏进厅堂。 临近开宴的时间,魏紫终于出现。 魏老夫人亲自带她赴宴。 众人听见动静,迫不及待地望向厅堂外。 垂丝海棠如云似瀑,从泛青的屋檐下垂落,深红浅粉的海棠花点缀在碧绿的枝叶间,将府邸院落衬的格外柔和雅致。 花影婆娑。 少女梳着鸦青色的精致百合髻,髻边簪凤凰衔珠金流苏发钗,一袭掐腰银红襦裙在阳光下跃出粼粼波光,裙裾边的金线刺绣牡丹随长风浮动摇曳,宛如鲛鱼在月色下起舞。 她挽着魏老夫人的手臂,祖孙俩说笑着提裙拾阶而上,嫣红的唇角绽出娇花般的笑容,桃花眼似是潋滟了一春的光,垂丝海棠的细碎花影照落在她白嫩的侧颊上,犹如天然的花钿。 少女无疑是美的。 厅堂寂静。 魏紫垂眸提裙,和魏老夫人一道跨进门槛。 余光所及,是坐在角落的萧凤仙。 他竟也来了…… 萧凤仙叼着一根芝麻酥糖。 他盯紧了魏紫,唇角的讥笑几乎快要抑制不住。 从前在他府里时,这女人天天不是穿白的就是穿绿的,一副要死不活的守孝模样。 如今回了镇国公府,她倒是打扮起来了。 她打扮给谁看?! 第157章 魏紫的这位亲娘可真奇葩 第157章 魏紫的这位亲娘可真奇葩 萧凤仙的半张脸隐在屋梁的阴影里。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魏紫却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焦躁,嫉妒,不安,浓烈的不甘心和占有欲。 她莫名涌上一股心虚,被迫选择视而不见,跟着魏老夫人给年长者们请安问好。 直到魏紫走出一段距离,惊艳了许久的公子们才回过神,可眼神仍旧无法抑制地追随少女的背影,他们早已习惯了清雅素淡的审美,乍一看见这般浓墨重彩的美人,仿佛是在黑白画纸上泼了一抹艳丽的朱砂,怎么看都看不够。 刚刚还拿容貌调侃魏紫的纨绔傻愣愣道:“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另一个纨绔看得出神忘了饮酒,直到酒液顺着倾倒的杯盏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不可思议地咽了咽口水:“这……这位魏大姑娘,竟然比摘月宫的那位娘娘还要美貌动人!原以为这般人物只存在于工笔画里,没想到现实也有……” 偏偏少女生得媚而不俗、艳而不妖,可见心性端正聪敏。 美貌、出身、头脑,魏紫似乎一个也不缺。 如此看来,竟是他们配不上她了。 刚刚还筹谋着当镇国公府女婿的几位公子,当场自惭形秽,偃旗息鼓。 萧凤仙咬了一口酥糖,狐狸眼瞥向厅堂前方。 魏老夫人带着魏紫正式认识几位皇子,周显霁奉上那只锦盒,因为距离太远和厅堂嘈杂,萧凤仙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定是情情爱爱之类的恶心话,说不定甚至在跟魏老夫人提下聘成亲的事。 那人长得人模狗样,还是出身高贵的皇子,魏紫那个坏女人肯定高兴死了。 他酸溜溜地想。 此刻,周显霁把锦盒捧给魏紫:“这是宫里御厨做的莲子糖,比宫外卖的好吃,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魏紫接过,恭声道谢。 心里却直犯嘀咕。 这位二殿下看起来清冷孤绝不好亲近,不像是会给女儿家送糖果的那一类男人。 可他怎么每次看见她都喜欢送莲子糖? 哄小孩似的…… 纵然她小时候喜欢吃,可她现在长大了,早就不那么喜欢吃糖了,更何况送糖果总显得男女双方过于亲近,她扪心自问和二殿下根本就不熟…… 魏老夫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笑容不禁慈蔼了些。 她意味深长地邀请道:“殿下无事的话,今后不妨多来府里坐坐。” 周显霁颔首:“一定!” 宴会快要开场,众人纷纷落座。 魏绯扇在薛子瑜身侧坐了,望了眼众星捧月风光无限的魏紫,眼底掠过冷芒,旋即悄悄朝杏儿使了个眼色。 杏儿略一颔首,不动声色地离开厅堂。 薛子瑜替魏绯扇夹了一块鱼,安慰道:“她才回来,大家关注她也是有的,扇儿不必伤心难过,在娘亲心里,咱们府里最要紧的女孩儿还是扇儿你。” 魏绯扇心里暖暖的,依赖地抱了抱薛子瑜:“娘亲待我最好了!” “你这孩子,”薛子瑜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娘亲撒娇。” “娘,”魏绯扇想起什么,表情忽然落寞起来,“祖母他们都说,姐姐比我漂亮。我想着姐姐是娘的亲生女儿,遗传了您的容貌,自然比我漂亮……只是,只是扇儿也不是特别丑,是不是?” 在魏紫出现以前,她一直都为自己的容貌感到骄傲。 如今的她,即便心里隐隐知晓魏紫更好看,可整个人仍旧像是躁动的浮木,亟需别人的安抚,从别人口中证明她也不差劲。 薛子瑜瞥了眼魏紫,轻嗤:“她也就那张脸能看!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像什么话?也就老祖宗疼爱她,若是放在我的膝下抚养,我定然不许她穿成这样!到底是嫁过人的,也不知道拿白绫缠胸,女儿家长成那个样子,晃荡给谁看?真是不要脸!” 旁边坐着慕容九里。 她正吃酒,闻言,饶有兴味地望向薛子瑜。 她虽不是个好人,但自认为眼光还不错,她一直认为女子的美各有千秋,只要不刻意虐待折腾自己的身体,无论丰腴或者清瘦都是很好的。 可这年头,竟然还有女人以女人的身体为耻。 魏紫的这位亲娘可真奇葩! 酒宴渐入高潮。 有魏老夫人在场,魏紫结识了不少贵客,得体大方的表现,轻而易举就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魏绯扇死死掐住掌心,忍不住频频朝厅堂外面张望。 酒过三巡,终于远远瞧见那对匆匆赶来的母女,魏绯扇忍不住翘起嘴角。 魏紫…… 完蛋了。 “老夫人!” “国公爷!” 酒宴正酣,厅外陡然传来两声尖叫。 乐曲声停,众人望去。 邢氏和萧杜鹃连哭带闹地闯进厅堂,“扑通”一声当众跪倒。 母女俩穿戴寻常,不似受邀的宾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 邢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魏老夫人,我今日,可算是见到您了!” 魏老夫人皱眉,直觉来者不善。 她厉声呵斥:“伱这妇人擅闯别人的宴席,无礼至极!来人,把她们撵出去!” 魏绯扇目光一沉。 她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把邢氏母女从后门弄进来,怎么能轻易撵出去? 她咬牙,求助般悄悄拽了拽薛子瑜的衣袖。 薛子瑜愕然地看她一眼,知晓这是她的手笔,思量片刻,果断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于是她出声道:“老祖宗,这妇人哭得如此厉害,想必是有什么委屈,不如先听她说说?否则,大家还以为咱们家有什么秘密,需要遮遮掩掩呢。” 邢氏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高声哭诉:“魏老夫人,我是小紫的婆母!” 厅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邢氏的目光落在魏紫身上。 少女好似一朵人间富贵花,全然没有当年在陵州城时的模样。 她心里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又是嫉妒又是愤恨,还掺杂着浓烈的悔意。 早知魏紫有这么显赫的身世,他们全家何必帮着霄儿遮遮掩掩,娶什么昌平侯府的千金! 第158章 臣女要状告翰林院侍读萧凌霄 第158章 臣女要状告翰林院侍读萧凌霄 邢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众人相继回过神,整座厅堂顿时炸开了锅。 镇国公府对外宣称魏紫一直在外面的佛寺修行,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口,她分明是在十二年前的上元夜走丢了,为此当年镇国公还出动了不少御林军搜查寻找。 他们以为魏紫只是流落在外,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嫁过人! 也是,她生的这么美貌,若说没有男人觊觎,那怎么可能呢? 看邢氏母女的穿戴打扮,料想她所嫁之人应当不算富贵。 之前议论魏紫的纨绔又开始低声絮叨:“我还以为美人如花隔云端,她是咱们这辈子也够不到的凤凰,没想到竟然嫁过人!须知,只有黄花闺女才值得咱们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一个女子若是嫁过人,那便像是用旧的马车,没什么价值了!” 一些纨绔纷纷点头附和。 萧凤仙似笑非笑地睨向他:“这么说,你亲娘也是用旧的马车,没什么价值了?你敢不敢当着你亲娘的面,把这番话说一遍?只怕伱亲娘后悔把你生出来。” “你——” 那纨绔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男人帮魏紫说话,想要反驳,可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一张脸气得涨成了青紫猪肝色。 萧凤仙遥遥望向魏紫。 少女仍旧端坐在魏老夫人身边,面对铺天盖地的议论,面容出奇的沉静。 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被揭穿的一天。 邢氏哭哭啼啼:“十二年前,小紫被拐子拐去陵州,是我们夫妻俩大发善心救了她。我们给她吃给她穿,比对亲闺女还要疼爱!她长大了,和我们家霄儿互生情愫结成夫妻,就差生个孩子了!如今霄儿争气,不仅考上进士,还在朝堂里当了个官儿,本以为苦尽甘来,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私自跑了!” 邢氏哭得伤心欲绝,抹了抹眼泪,继续道:“自打小紫看见街上的告示,知晓她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嫡长女,就整天心不在焉,我们原想送她来认亲,可她不肯,还说什么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然而我们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前她竟然偷偷跑出来了!” “嫂子!”萧杜鹃高声呼喊,“莫非你是想丢下我哥哥,好嫁给官宦人家的公子?你不能这样嫌贫爱富呀,我哥哥这些年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丢下他呀?!” 随着母女俩的哭诉,客人们忍不住小声议论。 望向魏紫的目光,也纷纷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这对母女说的是事实,那么这个女人未免太可怕了。 为了荣华富贵,连青梅竹马的夫君都能抛弃,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魏绯扇抿着笑,生怕被人发现端倪,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才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世道就是如此。 她们的人生,在十年前就已经彻底交换。 昔日的小乞儿成了受尽万千宠爱的贵族小姐,而昔日的贵族小姐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既然流落在外,那么就应该永远流落在外。 既然不再是贵族小姐,那么她就应该永远跪在泥泞里,安安分分当一个小官的妻室,而不是回到原本的家,跟她抢夺亲人的疼爱! 既然魏紫不明白世道早就变了,那么她愿意帮她弄明白。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魏紫的表情,指望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点慌乱和羞怒。 然而很奇怪,魏紫脸上平静的过分。 魏绯扇忍不住皱眉。 陷入现在的局面,她就不觉得羞耻吗? 等邢氏和萧杜鹃终于哭诉完毕,魏紫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魏老夫人暗暗牵住她的衣袖,魏紫垂眸望去,老人不怒自威,眼神里藏着杀意。 显然是在暗示她,如果必要的话,她不介意替她出手,利用镇国公府的权势,直接解决掉这两个麻烦。 魏紫轻轻摇头,给了老人一个安抚的微笑。 旋即,她徐徐走到厅堂里,淡淡道:“诚如诸位所听所闻,这些年我确实没有在佛寺修行,而是被拐子拐去了陵州。萧家以十两纹银的价格,将我买下养做童养媳。” 她承认得如此干脆,顿时满厅哗然。 魏绯扇轻嗤。 堂堂镇国公府嫡女,十两纹银就被人卖了,真是有够可怜的。 周显霁暗暗攥紧笼在袖管里的双手,视线始终不曾从魏紫的脸上移开,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向来清冷的眼神宛如笼上厚重的云翳,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邢氏和萧杜鹃对视一眼,也没料到她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邢氏站起身,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魏紫:“你,你承认就好!小紫,赶紧跟我们回家,可怜霄儿相思成疾,还在家里盼着你呢!” 她说着,伸手就来抓魏紫的手。 魏紫避开她:“您急什么?我话没说完。” 她转向上座,忽然笔直地跪了下去:“太子殿下,臣女要状告承德十五年进士,现任朝中正五品翰林院侍读,萧凌霄!萧凌霄停妻再娶辜负原配,求太子殿下为臣女做主!” 邢氏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小紫,你疯了是不是?!你竟然敢状告你的夫君?!” 皇太子周显元从不参与朝臣家事,然而今日毕竟是来镇国公府赴宴,得给魏老夫人和镇国公几分面子。 他正襟危坐:“魏大姑娘有什么冤屈,只管道来就是。” 魏紫低头,从怀袖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状书。 随行的小内侍接过状书,恭敬地呈给周显元。 周显元仔细看过。 少女一手字迹颇具风骨,字字泣血力透纸背,控诉萧家这些年对她的各种虐待蹉跎,而她状告的内容则是萧凌霄为了攀附权势,罔顾人伦停妻再娶,有负糟糠之妻。 周显元看罢,问左右侍从道:“孤记得,朝中确有萧凌霄此人,仿佛娶的是昌平侯府的千金?” 左右连忙答话道:“是!乃是进士出身,三年前当了昌平侯府的上门赘婿。” “如此说来,”周显元皱眉,“竟当真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他吩咐道:“传萧凌霄。” 邢氏和萧杜鹃对视一眼,各自面露骇然之色。 她们只是想把魏紫带回去,将来好和镇国公府索要利益,现在这叫个什么事儿?! 第159章 不能休夫,那就杀夫 第159章 不能休夫,那就杀夫 镇国公魏翎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这段时间忙于军务,小紫能回家他就很高兴了,却疏忽了询问她过去的事,夜里宿在阿瑜房里时,倒是问过她几句,可阿瑜只说小紫这些年被一户好人家收养,并没有说她嫁过人,还叫他不要多问。 小紫性子内敛,不像是会撒谎的孩子,怕是阿瑜故意隐瞒了他。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薛子瑜,对方却对他视而不见。 他又望向魏紫,少女被侍女从地上扶起,半垂着眼帘,即便身处不堪的困境,也仍旧从容不迫,可他明明记得小紫幼时娇气爱闹,流落在外的那十二年,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养成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这一刻,浓烈的愧疚涌上心头。 直到这一刻,魏翎才意识到他究竟亏欠了女儿多少。 他的眉心皱成川字,霍然站起身,冲邢氏和萧杜鹃厉声喝道:“原来我女儿这些年都呆在你们家!我女儿品性如何,我最是清楚,既然她状告你们儿子停妻再娶辜负原配,必定不是撒谎!瞧你们母女的面相,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我镇国公府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若给我知晓伱们欺负过小紫,还胆敢挟恩图报闹上门来,这事决不可能罢休,我魏翎定然奉陪到底!” 男人从军多年,嗓门粗犷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俱都心神一惊,彼此对视,忽然意识到镇国公府很在意这个半路归家的少女。 邢氏和萧杜鹃被吼的同时退后两步,面对上过阵杀过敌的将军,悄然生出恐惧,裙下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她们对待魏紫…… 何止是欺负? 想起这些年对位紫的所作所为,母女俩顿时心虚不已,突然就开始后悔今天闹上门来。 眼看厅中气氛阴沉古怪,薛子瑜忽然起身,柔柔地挽住魏翎的手臂,温和笑道:“好好的,夫君怎么就发起脾气来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的善恶好坏怎么能只凭面相断定?我瞧着,这两位倒是面善得很。” 说着,竟示意丫鬟给邢氏和萧杜鹃准备座椅。 邢氏和萧杜鹃对视一眼。 原来国公府里,也不是没有好说话的人! 母女俩得了脸,顿时洋洋自得起来,正儿八经地落了座。 魏翎急了:“阿瑜——” 薛子瑜止住他的话头:“夫君,小紫年纪小,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万一萧家这两位所言属实,一切都是小紫撒谎欺骗我们,那可怎么办?咱们家也不是仗势欺人的那种人家,不如等萧凌霄来了,再细细分辨不迟。” 她看了眼魏紫,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和讥讽,继续道:“再者,对方再怎么说对小紫也有救命之恩,更何况还是小紫的婆家,夫君怎么能当众对她们发火呢?万一小紫跟那个萧凌霄重归于好,咱们两家可是亲家。” 魏翎不敢置信。 这叫什么话?! 小紫摆明了不喜萧家,连状告萧凌霄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定然是不愿意再和萧凌霄过日子的。 可阿瑜竟然还说两家是亲家…… 他气怒不已,只得甩袖落座,等萧凌霄过来分辨。 魏紫垂着眼睫,也坐回魏老夫人身边:“祖母。”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耳畔轻声道:“莫要听你娘胡言乱语。这两个女人一看就是来捞好处的,什么狗屁萧家,跟咱们小紫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今日小紫状告萧凌霄,这婚他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 魏紫道出心中担忧:“镇国公府乃是富贵官宦人家,只怕他们眼热权财,舍不得放我走。祖母,听闻咱们大周朝鲜少有休夫一说……” “怕什么?”魏老夫人冷笑,“不能休夫,那就杀夫。” 魏紫心尖一颤,不可思议地望向魏老夫人。 老人家眉眼间都是杀伐决断,不似开玩笑。 魏紫心中有了底。 过了许久,萧凌霄终于被带了过来。 厅堂里的宴席早已结束,然而宾客们对今日之事十分感兴趣,谁也不肯率先告辞。 见萧凌霄踏进门槛,众人纷纷打量。 看外貌,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 他根本配不上魏紫。 可惜了魏紫花容月貌,竟然嫁给了这种男人! 萧凌霄进了厅堂,感受着四周各种各样的视线,不禁面红耳赤。 他怨怪地看了眼邢氏和萧杜鹃。 停妻再娶乃是大罪,他唯恐被镇国公府知晓,所以对这家人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他的母亲和妹妹十分愚蠢,竟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他一边暗恨她们自作主张,一边给众人作揖行礼。 皇太子周显元道:“萧凌霄,你可认得这位姑娘?” 萧凌霄顺着周显元的视线望去,不禁愣住。 坐在上座的少女美艳不可方物,肌肤白嫩面如春水,仿佛能照亮整座屋子,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从发髻到藏在裙裾底下的绣花鞋尖俱都精致华贵。 魏紫? 三年没见,她竟长成了这副祸国殃民的模样…… 她长得这么好看,还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而这样的女子,仍然是他名义上的妻室。 当初年少,母亲生怕他被魏紫勾引的玩物丧志不肯好好读书,所以一直禁止他跟魏紫行夫妻之礼,再加上当年魏紫没有及笄,所以他始终没有下手。 若能重归于好,也不知今晚是否有机会…… 这些年床笫之间,都是他在伺候孙黄蝉,他也想享受一次被女人伺候的房事。 一时之间,萧凌霄头重脚轻,竟有些飘飘然。 镇国公魏翎眉头紧锁。 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宝贝女儿,竟然嫁给了这种货色! 他厌恶萧凌霄一直盯着自己女儿,忍不住威胁般发出一声冷哼。 萧凌霄回过神,连忙道:“回禀太子殿下,微臣认得她,她是微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说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周显元蹙眉,“那么昌平侯府的那位孙黄蝉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据孤所知,你三年前曾在上京以正妻之礼,迎娶了那位孙黄蝉姑娘。萧凌霄,你可知停妻再娶乃是大罪?” 第160章 小紫,你赶紧跟萧侍读重归于好 第160章 小紫,你赶紧跟萧侍读重归于好 萧凌霄连忙跪地:“太子殿下明鉴,微臣始终恪守为人夫君的本分,所谓停妻再娶,乃是事出有因!等您听完微臣的解释,就知道微臣的所作所为,算不上停妻再娶。” 魏换锦早就被气得不轻。 他幼时最疼爱的妹妹,竟然嫁给了这种人渣! 他厉声道:“萧凌霄,咱们同朝为官,你的事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当年你给昌平侯府当上门女婿,沾沾自喜地到处发请帖,朝堂里可谓人尽皆知!怎么,你现在怕自毁前程,又不肯承认了?!大丈夫敢作敢当,伱现在是什么意思?!” “大舅哥,”萧凌霄眉头紧蹙,“当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我不过一时虚荣,因此到处宣扬当了昌平侯府的赘婿。可实际上,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一声“大舅哥”,险些把魏换锦气得送走。 魏换锦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萧凌霄的衣领,提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你再敢胡言乱语乱攀亲戚,本世子就撕了你的嘴!” “锦儿!” 薛子瑜蹙眉:“这么多客人看着,你闹什么?” 魏换锦咬牙,愤愤不平地松开萧凌霄。 萧凌霄又含情脉脉地望向魏紫:“小紫,你我之间,存着误会。” “误会?”魏紫微笑,“三年前你上京赶考,我亲手替你缝制了几身衣裳和几双鞋履。临行前夜,葡萄架下,你向我保证,金榜题名之时,愿意八抬大轿凤冠霞帔,重新给我准备一场隆重的婚礼。你还说要带我入京,给我置办宅院添置丫鬟,让我从此不再受苦。我问你,这可是你的原话不是?” 萧凌霄沉默。 三年太久了。 他沉醉于上京的繁华富庶,痴迷于官场的权势倾轧,眼红着更高的权势和地位。 至于三年之前在葡萄架下许出的承诺,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你忘了,来到京城之后,你甚至连我的存在都忘了。” 魏紫声音虽柔,却顿挫有力:“你见别的读书人出身锦绣有人撑腰,于是你也想走捷径。你想到了通过入赘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地位,所以你和你的爹娘窜通一气,欺骗我你死在了赶考的途中。实际上,在我为你伤心落泪夜夜难眠的时候,你风风光光当了昌平侯府的赘婿。 “在我替你孝顺爹娘照顾亲妹的时候,你依靠昌平侯府的东风青云直上留京做官。我的存在,对你而言不再是同甘共苦的青梅,而是阻挡你向上攀爬的障碍。萧凌霄,某一段时间内,你甚至巴不得我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阴县,是不是?” 萧凌霄脸颊发烫。 他高声争辩:“不是这样的!小紫,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我恨不能早日与你团聚,只是中间发生的事情离奇曲折,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解释?!” 他说着说着,竟有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滚落。 凝视魏紫的目光炽热真诚,仿佛当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薛子瑜感慨道:“男人的眼泪多么珍贵,我瞧着,这位萧侍读倒是个难得的深情之人。小紫,你就听听他解释。” 魏紫一点儿也不想听。 然而萧凌霄朝皇太子周显元和镇国公魏翎施了一礼,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已经开始滔滔不绝: “当年我上京赶考,不幸落水,恰巧被路过的孙姑娘所救。然而我的身体一向虚弱,自那之后就发了高烧,烧得厉害的时候,竟忘了从前的事。孙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正巧昌平侯想寻个上门女婿传承香火,我想着做人要忠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是便提出以身相报。可是,老天爷真爱跟人开玩笑,直到我当了侯府赘婿,我才想起前程往事,才想起我在家乡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夫人!” 萧凌霄痛哭流涕:“小紫,虽然我是在失忆的情况下做出那些事的,但我仍旧无法原谅我我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这三年才始终没有接你来京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绝望地跪倒在原地,哭了片刻,见没人上前安慰自己,竟直接撞向旁边的漆柱:“小紫,看来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几个热心肠的纨绔公子连忙冲上前拉住他。 萧凌霄红着眼睛,无助地望向魏紫:“小紫,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才会告我的状。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呢?” 他的额头撞得青紫,泪流满面的模样很是可怜。 一些心软的公子小姐,甚至开始忍不住为他暗暗落泪。 “太感人了,”薛子瑜拿手帕揩了揩眼角,亲自上前扶住萧凌霄,给他擦了擦额头的血渍,“好孩子,是我们家错怪了你。” “阿瑜!” 魏翎不满地呵斥。 “夫君!”薛子瑜红着眼睛,“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这一切都是小紫因爱生恨,故意陷害冤枉萧侍读!小紫误以为萧侍读移情别恋,所以才告他的状。可萧侍读是冤枉的呀,他心里明明还有小紫!咱们当长辈的,难道不应该尽力撮合这段姻缘吗?!” 说完,她又上前拽住魏紫:“小紫,你听我的话,赶紧跟萧侍读重归于好。天底下没有女人状告自家夫君的荒唐事,你这场胡闹也该适可而止了!往后夫妻俩和和美美,不比什么都强?” “是啊姐姐,”魏绯扇跟着起身劝说,“姐夫虽然只是个五品小官,但他胜在有一颗爱你的心,还是你的青梅竹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姐姐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还想说什么,魏老夫人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魏绯扇一个激灵,下意识闭上嘴。 魏紫挣开薛子瑜的手。 她认真地注视薛子瑜,像是在注视一个陌生人。 她郑重而强硬:“今日之事并非家事,而是一个男人停妻再娶犯大周律法之事。萧凌霄是个罪犯,哪怕他仍然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他也是个罪犯。所以今日之事,绝不可能以重归于好来收场。” “你这孩子!”邢氏瞪圆了眼睛,“你怎么能骂你的夫君是罪犯呢?!咱们两家人都盼望你们能和好如初生个大胖小子,你怎么就偏偏这么倔强呢?!” 第161章 魏紫不屑以权势欺人 第161章 魏紫不屑以权势欺人 “萧夫人慎言。”魏老夫人缓缓开口,“老身可从未盼望小紫和你的儿子重归于好。” 邢氏噎了噎。 对上出身显赫执掌镇国公府多年的老祖宗,她只敢低低嗫嚅了一句“都是一家人哪有当长辈的不盼望儿女好的”,再没敢放肆多言。 有魏老夫人撑腰,魏紫朝周显元福了一礼:“求太子彻查。” 周显元犹豫。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不该归他管。 一边儿是镇国公府,一边儿是昌平侯府,彻查的话,势必得把两家卷进来,若没办好这件事导致两家掐起来,回头父皇定然又要责备他办事不力。 其实他全然可以用“不问家事”的理由推脱,然而他深深看了眼魏紫脸上的期盼,衡量片刻,还是心软道:“来人,去请昌平侯府的人。” 时隔多年,魏紫再一次见到了孙黄蝉。 她抱着两岁的儿子,穿一身水红色的亮面缎子裙,愈发显得体态臃肿满脸横肉,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副瞧不起人的表情,双眼被横肉挤成了缝,像是一块行走的五花肉。 魏紫紧了紧双手。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第一次看见孙黄蝉的情景。 那时她随萧凌霄衣锦还乡,嫌弃地打量山阴县的那座萧家府邸,声音倨傲:“这么残破的房屋,你们是怎么住得下来的?我踩着台阶都嫌脏。” 邢氏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恭维道:“穷乡僻壤的,到底比不上京城繁华,委屈你了!” 孙黄蝉并没有把邢氏放在眼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又瞥向她。 可怜上辈子她在乡野长大,心性懦弱,原本为萧凌霄没死而开心,得知他要回家,还特意提前洗了脸梳了头,然而她又听说他在京城当了大官,现在比县令老爷还要厉害,顿时畏惧大过了欢喜。 她卑卑怯怯地跪在台阶下,连看都不敢看孙黄蝉和萧凌霄。 孙黄蝉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问道:“伱就是魏紫?” 她紧张地抓着裙裾,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是,我是魏紫。” “抬起头来。” 她当时还不知道孙黄蝉侯门嫡女的身份,但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孙黄蝉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孙黄蝉。 孙黄蝉的容貌并不出众,表情也十分凶悍可怕,萧凌霄站在她身侧,姿态卑微的像个奴仆,哪有曾经在山阴县读书时的意气风发。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爱慕孙黄蝉。 那一刻,她不明白为什么青梅竹马的夫君要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欺骗她、抛弃她。 直到一个婆子厉声呵斥:“看什么看?!你面前的这位乃是昌平侯府的千金、萧大人的正室夫人,再敢乱看,当心挖了你的眼睛!” 明明是春日,她跪在那里,却遍体生凉。 这个女人是萧凌霄的正室夫人,那她呢? 她是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萧凌霄,对方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良久,才缓缓道:“这三年来,你代我侍奉爹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从今往后,蝉儿做大你做小,你没意见?” 孙黄蝉冷哼一声:“她能有什么意见?” 魏紫紧紧咬住唇瓣。 明明是她先嫁的萧凌霄,明明是她陪着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清苦孤单的读书日子,明明是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操持家务孝顺爹娘,为什么他金榜题名之后,却要迎娶别的女人,反而把她贬妻为妾?! 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小声争辩道:“凌霄哥哥,你不能这样——” 话音未落,孙黄蝉身后的婆子大步上前,狠狠给了她两耳光:“贱婢,你在乱喊什么?!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她含着泪水,清脆的巴掌声和脸上的疼痛,令她清楚地意识到,萧凌霄早已不再是当年寒窗苦读时对她嘘寒问暖的那个书生。 她双颊带着巴掌印,孤零零跪在泥里,目送萧凌霄和孙黄蝉并肩踏进内院,宛如吞了黄连般,苦涩绝望到无以复加。 她很清楚,她并非是输在了相貌和人品上,而是输在了出身上。 后来,她被萧家带去上京,孙黄蝉把她视作最低贱的婢女,让她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任意使唤她、折磨她,动辄就把脾气撒在她的头上。 她也曾试图反抗,然而面对权势煊赫的侯府,她的反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问孙黄蝉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还不肯放过她。 孙黄蝉说,因为她是个孤女,没有爹娘的小孩儿生来卑贱,活该被别人欺负,反正后院的日子十分无趣,折磨贱婢便是她最大的乐趣,更何况上位者折磨低贱者,从来不需要理由,她只要乖乖受着就是。 因为她是侯门千金,所以轻而易举就可以抢走她的夫君。 因为她是侯门千金,所以无论怎么掌掴她、羞辱她,都不会有人为她出头。 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侯府的金枝玉叶面前,是可以被随时碾死的蚂蚁。 镇国公府花厅,魏紫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所有的痛苦都化作清明。 她安静地注视孙黄蝉。 那么现在呢? 侯府嫡女在对上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时,又当如何? 魏紫不屑以权势欺人,可她很想让孙黄蝉尝尝她受过的苦楚。 “臣妇给太子殿下请安。” 孙黄蝉抱着儿子行了大礼。 周显元虚扶一把:“敢问孙夫人,萧凌霄是否是贵府赘婿?” 孙黄蝉暗暗瞪了眼萧凌霄,恼他惹出这么多事。 可她和萧凌霄到底是夫妻,前程面前,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生气萧凌霄不能妥善处理魏紫的事情,但外人面前,她还是得帮他一把。 她只得忍着火气道:“回太子殿下,萧凌霄入赘我们家,乃是事出有因。” 她把萧凌霄讲过的那番话又讲了一遍。 这是父亲教给他们的说辞,以防将来萧凌霄停妻再娶的事情东窗事发,应对旁人盘问用。 孙黄蝉又道:“府医就在门外,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传府医问话。那段时间,夫君确实是高烧失忆,记不得已经娶妻的事。” 第162章 想让魏紫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 第162章 想让魏紫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 周显元把昌平侯府的府医叫了进来。 那府医一把年纪,哆嗦着跪倒在地,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道:“回禀太子殿下,姑爷当年确实是高烧失忆,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周显元:“口说无凭,你既说他高烧失忆,那么你当年给他开的方子可还在?” “说来惭愧,草民听闻姑爷被人冤枉,出门前特意寻找当年的药方作为证明姑爷清白的证据,谁知翻箱倒柜也没能找出来。细问才知,原来是草民那徒儿顽劣,前几日炼药玩火,不小心烧了一屉子的陈年药方!因此,当年的药方已是找不着了!” 魏紫垂下眼睫,放在膝上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 皇太子都不必问,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昌平侯府只有孙黄蝉一个独生女,萧凌霄作为她的夫君,昌平侯是无论怎样都要保下他的,哪怕旁人明知他们在作伪证,然而面对他们窜通一气,也毫无办法。 姜还是老的辣,昌平侯果然厉害。 眼看陷入僵局,薛子瑜一副主持大局的样子站了出来,道:“既然萧侍读并非有意停妻再娶,那么今日之事,全然只是个误会。小紫,你既嫁给了萧侍读,就该谨守本分相夫教子,而不是跑回家里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大喊大叫,无中生事!” “是啊!”邢氏热泪盈眶,“儿媳妇,伱就别闹脾气了!夫妻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不过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如今霄儿出息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你就别再挑剔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不比什么都强?” 魏紫不语。 这些人自诩是她的亲人,可她心知肚明她们都没好意。 说什么和和美美团团圆圆,高兴的只是她们,而不是她! 可惜她当初没能拿到萧凌霄寄到山阴县的那些信,否则,倒是能当成证据。 她思索对策之际,萧凌霄道:“事情已经全部弄清楚了,小紫,对我而言你和蝉儿都是很重要的人。往事不可追忆,咱们就让那些不愉快的事随风散去,好不好?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是啊!”萧杜鹃脆声,“嫂子,你瞧我哥哥膝下都已经有个孩子了,这孩子虽然是另一个嫂子生的,但也算是你的儿子。说起来,你还从来没有抱过你的儿子呢!另外,你也要抓紧替我哥哥再生个大胖小子才成!” 魏紫扫了眼孙黄蝉抱着的孩子,不禁眉头紧蹙。 她才不要凭空多个儿子! 薛子瑜笑道:“我做主,小紫今天就跟他们走!衣裳首饰等物,我会打包好给你送去的。” 邢氏等人顿时笑逐颜开。 事情进行的也太顺利了,他们这么容易就和镇国公府成了亲家! 往后霄儿的前程、杜鹃的婚事,镇国公府肯定都能帮他们包办,他们什么也不用愁了! 正当萧家众人高高兴兴时,魏紫忽然道:“跟你们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萧凌霄热切:“小紫可是有什么要求?但凡你说的出来,我一定能满足你!” 美人如花。 他自进门开始,就垂涎已久。 今夜若能洞房花烛,不比什么都强? 魏紫忽略掉他眼中的贪婪色欲,柔声道:“只是,我该以什么身份,跟你们回去呢?” 萧凌霄:“自然是妻。” 魏紫挑眉:“我是妻,孙姑娘又是什么?” 魏老夫人正担心自己孙女,听见这话,顿时明白了魏紫的手段。 她笑着低头吃茶,暗暗为这个孙女儿赞叹。 而孙黄蝉听见这话,立刻发狠般盯向萧凌霄,仿佛他若敢乱说一个字,就要打断他的腿。 萧凌霄眉头紧锁,知晓这个问题若是答不好,只怕会同时得罪昌平侯府和镇国公府两家。 沉吟片刻,他道:“小紫先进门,理应为妻。蝉儿后进门,理应为平妻。” “平妻……”魏紫品着这个称呼,轻言细语,“古时男子或因经商出门在外,或因战乱流离他乡,会娶另一房妻子,是为平妻。平妻者,虽然不必在原配面前执妾礼,但在律法上的地位仍然比原配低,平妻所生的孩子,是为平嫡,也比原配所生的孩子地位略低。” 前世,因为她是孤女,所以她只能当妾。 这辈子,因为镇国公府的门第比昌平侯府高,所以萧凌霄选择让她当正妻。 可见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魏紫望向孙黄蝉,声调婉转柔和:“萧侍读说孙姑娘是平妻,孙姑娘能否接受?” 孙黄蝉咬牙切齿。 什么叫平妻?! 她堂堂昌平侯府的千金,竟然沦落到给一个乡下土财主家的儿子当平妻?! 她把儿子交给乳娘,插着腰怒吼:“萧凌霄,你让老娘当平妻?!” 萧凌霄被喷了满脸唾沫,自觉丢了脸面,压抑着对孙黄蝉愈发不满的情绪,一边擦脸一边勉强安抚:“说是平妻,实际上跟嫡妻是一样的!蝉儿,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 “我管多少人看着,你这个贱民,你刚开始是怎么跟我说的?!”孙黄蝉恶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会纳妾,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现在蹦出个魏紫也就罢了,你还想让老娘当平妻?!老娘金枝玉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萧凌霄被她推得连连后退,险些撞翻旁边的酒席。 他羞怒交加浑身发抖,嘴里却挤不出一个字。 昌平侯嫡妻早逝,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平日里娇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想读书就不读书,因此性子养的娇纵跋扈,言谈举止也很粗俗,总是叫他在人前丢脸。 孙黄蝉如此不堪,她不当平妻,难道让魏紫当?! 镇国公府这么高的门第,怎么可能让女儿给他当平妻! 当务之急,是让魏紫乖乖跟他回家,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而不是起内讧。 他只得耐着性子好言劝道:“蝉儿,你先别生气,具体事宜咱们回家再商量——” “商量你个头!”孙黄蝉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不可能当平妻,死也不可能!” 第163章 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第163章 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你怎么打人呀!” 邢氏十分心疼萧凌霄,连忙上前拉架。 结果孙黄蝉丝毫不给她脸面,直接把她推倒在地:“我跟他说话,有你什么事儿?!滚啊!” 邢氏“哎哟”一声,捶着地砖嚎啕大哭:“儿媳妇打婆婆啦!还有没有天理呀!” 萧凌霄的儿子也吓的“哇”一声啼哭起来。 魏翎脾气大,粗着嗓门喊话:“姓萧的,我魏翎的女儿绝不可能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女儿今日就要跟你和离!和离!” 一时间,富丽堂皇的厅堂闹得人仰马翻。 混乱之中,魏紫定定注视焦头烂额的萧凌霄:“伱瞧,你连像样的身份都给不起,还要我回你们家做什么呢?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萧侍读连区区小家都无法打理妥善,又如何帮助天子安定天下?” 萧凌霄攥紧拳头。 魏紫这话是在诛他的心! 她明明知道自己最在意前程,还故意说这种话! 魏紫又转向周显元:“太子殿下,臣女想求一道旨意,允许臣女和萧凌霄和离。” “小紫!” 薛子瑜不悦地呵斥:“咱们镇国公府,从未有过女眷和离一说!你不要脸面,我和你父亲还要脸面!既然你已经是萧家妇,那就安安分分回他们家去!” “萧凌霄人品如何,母亲分明看在眼里。”魏紫沉声,“难道即使我婚姻不幸,也不能和离吗?!” “夫妻之间,讲究的是同甘共苦!”薛子瑜掷地有声,“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吵大闹甚至闹到太子跟前,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镇国公府的女儿都如此没有家教礼数!更何况你跟萧侍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十几年情分,怎么可以因为别的女人就就此了断?!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正常,别的女子忍得了,怎么偏偏就你忍不了?!” 魏紫胸脯起伏的有些厉害,紧紧盯着薛子瑜,一时无言以对。 若是旁人,她直接就反驳回去了。 可是说这种话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一字一顿地质问:“按照母亲的意思,就算我被萧凌霄打死,也绝不能和离?” “你这孩子,惯爱把小事放大。”薛子瑜没好气,“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怎么就要把你打死了?纵然打你,那也一定是你做错事在先的缘故。” 魏紫气急。 她知道薛子瑜偏爱魏绯扇,可现在明明是她和萧凌霄在争斗,而她身为母亲,竟然偏心一个外姓的男子! 她不好当众顶撞薛子瑜,只得红着眼眶转向魏老夫人:“求祖母做主!” 魏老夫人心疼地把她拉进怀里。 苍老的手掌爱怜地过少女的后背,她目光沉而威严地望向周显元:“今日之事,太子殿下都看在眼里。如何处理,殿下应当心中有数。” 周显元略一颔首。 他再糊涂,也能看明白今天发生的事。 无非是萧凌霄停妻再娶,可是转头却发现原来原配的家世更加显赫,于是后悔了。 偏偏恶人手段高明,连停妻再娶这种荒唐事都能想办法遮掩过去。 他怜悯魏紫所遭遇的一切,沉吟片刻,正色道:“虽则萧卿是在高烧失忆之的情况下干出停妻再娶之事,但毕竟生米煮成熟饭,再娶乃是既定的事实。孤罚你停职半年在家思过,你可有意见?” 萧凌霄震惊:“太子殿下?!” 周显元摆了摆手:“这已经是最轻的惩处,萧卿有意见的话,就去宫中跟父皇说。” 萧凌霄哪敢拿这种事去烦天子,顿时泄气地软倒在地。 是了,这种惩处,确实很轻。 至少,至少没有革去他的官职…… 幸亏岳丈大人高明,提前想出失忆这一招。 他想着,又不甘心地望向魏紫:“小紫——” “另外,”周显元继续道,“既然魏大姑娘和你的夫妻感情已经破裂,你又有错在先,那么孤命你当众写下和离书,从此和魏大姑娘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太子殿下!” 萧凌霄慌了。 魏紫如今是镇国公府嫡长女,他怎么能放过这么一块香饽饽! 周显元摆摆手,内侍太监立刻呈上笔墨纸砚。 萧凌霄被迫拿起毛笔,仍旧不甘心地望着魏紫:“小紫,你我青梅竹马,你一定要闹到这个地步吗?须知夫妻感情如一盆水,若是泼出去,可就再难收回!” 魏紫认真:“我倒是希望,咱们之间的那盆水直接晒干了才好。” “你——” 萧凌霄气得双手发抖。 有周显元和魏翎盯着,萧凌霄再如何不情愿,却也只能选择低头写下和离书。 魏紫与他各自签字按印,拿起那张和离书,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 她爱惜地摩挲纸张,这是她盼了许多年的东西,只有拿到这个,她才算彻底恢复自由。 魏翎大手一挥:“把这家人撵出去!” 国公府的侍卫们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撵起人来。 他们把人轰到府外,又啐了一口,才关上朱漆府门。 “真晦气!”邢氏红着眼睛怒骂,“什么东西,镇国公府很了不起吗?!这些年魏紫那贱人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花了我们家多少钱,账还没算清楚呢!不过就是当了个国公府小姐,瞧她那得瑟的样儿!” 萧凌霄难堪地咬住下唇,仰头望向那块金字匾额。 镇国公府…… 世代承袭爵位,手揽军中大权。 就是很了不起啊! 就算他寒窗苦读多年,也无法企及这样的门第。 早知魏紫是镇国公府的小姐,早知魏紫的身份如此尊贵…… 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他何必上赶着给昌平侯府做上门女婿! 想起魏紫的花容月貌和体态修养,他又瞥了眼身边的孙黄蝉,顿时头晕目眩一阵恶心。 他再也支撑不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直接吐血晕死在府门口。 “霄儿!” “哥!” 邢氏和萧杜鹃尖叫。 孙黄蝉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活该!什么玩意儿,这三年全靠我爹才能留在上京做官,现在居然妄想和原配复合,反倒把我一脚踹开!真是恶有恶报!” “你——” 邢氏气得浑身发抖。 她儿子到底娶了个什么东西啊! 第164章 情郎送了你什么定情信物 第164章 情郎送了你什么定情信物? 萧家一家子人在外面怄气的时候,府内。 宴会散场,宾客们各自告辞离去。 魏翎把魏紫唤到书房,让她在窗边圈椅上坐。 他从匣子里取出一碟糕饼给她吃,轻抚着她的脑袋,叹息道:“都怪爹爹不好,这些年,叫你在外面受委屈了。我们小紫……我们小紫那么娇气的一个小姑娘,我镇国公府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怎么就叫人欺负成了这样……” 当年,他的小紫才丁点大。 娇娇气气的,在府里的时候连梳头净面都是侍女代劳。 魏翎一想到她在萧家受的那些磋磨和委屈就心如刀绞,恨不能拿刀子活剐了邢氏! 八尺大汉,心底最柔软的一块给了他的女儿。 他抬起大掌遮掩住湿润的双眼,哽咽不能言。 魏紫递给他一块手帕,轻声道:“爹爹,我熬过来了,便也不觉得委屈。”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魏翎红着眼睛,很是欣慰,“别听你母亲胡说八道,那个萧凌霄摆明了是个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小人,这种男人,咱们不要也罢!再者,和离也不是什么丑事,谁敢背后乱嚼舌根,爹爹替伱剪了他的舌头!改明儿,爹爹再亲自给你挑个好夫婿,爹爹的小紫长得这么漂亮,天底下谁会不喜欢?” 魏紫咬了口白糖糕饼,心里又暖又甜。 她还以为爹爹会嫌弃她在外面私自嫁人,没想到爹爹一点儿也不在意。 “哼,”魏翎又冷哼一声,“我不会放过萧凌霄那一家子的,他不是在最在意官位前程吗?等着瞧,他敢辜负小紫,我管保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升迁的机会!对了,听说今年的探花郎是他的弟弟?正好朝廷要分派官职——” “爹爹!” 眼看魏翎还要对萧凤仙下手,魏紫连忙劝说:“在山阴县的时候,凤仙二弟是萧家所有人里面对我最好的,从未欺负过我,还总是哄着我。他生母早逝,也是个可怜人,咱们就不要对他下手了?” 魏翎颔首:“那他倒是出淤泥而不染……” 魏紫讪讪。 萧凤仙哪里是“出淤泥而不染”,分明他才是萧家最黑心的那朵黑莲花。 “咱们家恩怨分明,他既对你有恩,爹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正好工部还缺个主事,爹爹这就向陛下举荐他。” 魏紫眼前一亮。 她这段时间不仅学了礼仪规矩,对京城的官职也颇有研究,工部主事这一官职,虽然品级只有正六品而且十分辛苦,但胜在是干实事的,对初入官场的举子而言,比较有历练意义。 父亲这是在帮萧凤仙。 她连忙谢过魏翎。 从书房出来,正要回前院花厅送那些女眷,绕过回廊,却见周显霁负手站在荷塘边。 才是初夏,水波粼金,小荷微露尖尖角。 青年白衣玉簪,罩着件松花色的外裳,宽袖边缘刺绣了精致的白玉兰花,纤长的睫毛覆成扇形阴影,半遮住了清潭似的墨色瞳孔。 余光瞥见魏紫,他转身,略一颔首。 魏紫回了一礼:“二殿下。” “我一直在等你。”周显霁邀请,“可否陪我走走?” “自然。” 魏紫应着,暗道他大约是想谈他们之间那所谓的口头婚约。 他亲眼见到了她的前夫,也知晓她嫁过人乃是事实,大约不会再想跟她成亲了。 周显霁的音色很清澈:“当年上元节,你在街上走丢,我听闻消息,心中十分难过。” “多谢殿下关心。” 周显郑重道:“虽然当年我只有九岁,但却是真心实意待你的。御书房里,你当着父皇和魏公的面,挑选我当你的未来夫婿,我特别高兴,我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你。可我到底也没能履行承诺,虽是天家皇子,却护不住一个稚女,叫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被那些恶人百般欺辱。对不起。” 魏紫失笑:“殿下,这种事怎么能怪你?我的过去是很煎熬,可终究已经是过去之事,还请殿下今后莫要再提。至于那所谓的婚约,全然只是孩童玩笑,殿下不必再放在心里了。” 园子里起了风。 周显霁似乎久病未愈,握拳咳嗽了几声,脸色发白,愈发显得睫毛纤长乌黑。 他凝视魏紫,没提婚约之事,反而从怀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件。 他拉起魏紫的左手,把那东西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他道:“等你的时候捡到的。” 魏紫低头望去,是夏蝉脱下来的壳儿,也称作蝉蜕。 蝉蜕轻薄细腻,阳光穿透翠绿的柳叶照落下来,清晰可见蝉蜕上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华。 她赞道:“好漂亮。” “你小时候入宫玩耍,很喜欢在御花园里寻找这种蝉蜕。”周显霁眼瞳里呈现出一种向往,“我至今仍就记得那年夏天,整个御花园都浮动着广玉兰的甜香,热风里是蝉声,我陪伴你在船上游玩,命令宫女内侍为你搜集了一整盒蝉壳,你爱若珍宝。那日我吹了太久的风,刚上岸就病倒了。夜里,你来到我的寝宫,踮着脚尖把那盒蝉蜕送给我,你说,希望我能像夏蝉脱壳,重新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魏紫不记得那些事了。 她想象了一下画面,笑道:“童言无忌。” “虽是童言无忌,却也着实温暖。你小时候娇气又可爱,是个很热心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周显霁迟疑一瞬,还是选择伸出手,温柔地覆在魏紫的发顶上,“今日,我送你这只蝉蜕,也盼望你如脱胎换骨,舍去暗沉不堪的过往,拥有更加光明灿烂的前程。” 魏紫握拢掌心的蝉蜕。 面前的青年清绝孤傲,眼中却都是诚挚热切。 她弯起眉眼,由衷道:“殿下,这是臣女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虽然蝉蜕廉价,可它携带的祝福,对她而言却比那些金银珠宝贵重千百倍。 魏紫喜欢这副蝉蜕。 周显霁走后,魏紫把蝉蜕藏进荷包。 “哟。”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魏紫望去,萧凤仙不知几时来的,正大刀金马地坐在秋千架上。 他似笑非笑:“情郎送了你什么定情信物?” 第165章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安好 第165章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安好 他盯着魏紫,虽是笑着的,可语气却十分拈酸带醋。 魏紫把荷包挂在腰间,淡淡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只许他来,不许我来吗?” 魏紫默了默,试探问道:“你生气了?” 萧凤仙讥笑:“我生什么气?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嫂嫂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金枝玉叶高不可攀,我算什么?不过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的探花郎罢了!嫂嫂如今不再是萧家妇,想来是打算谈婚论嫁了。二皇子周显霁天潢贵胄出身高贵,跟伱郎才女貌确实般配。” 魏紫垂着眉眼。 这人仿佛打翻了一坛醋,脸上的杀气仿佛都要溢出来了,却还嘴硬说没生气。 她老实道:“我没想谈婚论嫁。我才刚回家,只想好好侍奉祖母。” “那你跟周显霁之间的婚约怎么说?”萧凤仙质问,“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想来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天子,都会很赞同这门婚事。” 魏紫很冷静:“我到底嫁过人,皇家最讲究脸面,恐怕天子不会允许我嫁入皇族。” 夏风拂过园子,微热。 心中的芥蒂和不安似乎得到了安抚,萧凤仙没再咄咄逼人。 狐狸眼中倒映出娇俏明艳的少女,她那身银红色的轻纱襦裙在夏阳里折射出粼粼光彩,明明那么燥热,可她站在柳树的阴影里,冰肌玉骨沉静温婉,髻边的银流苏宛如流动的清泉。 她是他的,这辈子只能是他的。 萧凤仙心里这么想着,无法抑制地又想起了周显霁。 那个男人怎么就那么讨厌呢? 为什么要比他更早认识魏紫? 他真想把魏紫藏进深宅后院,不许那个男人再接近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不行! 他敛下眼底浓烈幽暗的占有欲,问道:“他刚刚送了你什么?” 魏紫打开荷包给他瞧:“蝉蜕。” 萧凤仙不禁讥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蝉壳儿。就这玩意儿,你也视若珍宝?亏他还是皇子,出手如此小气!” 魏紫抿了抿嘴,知晓跟他之间没办法讲道理。 她问道:“青橘和绿柚可还好?我跟她们主仆一场,擅自离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总归青橘一直在伺候我,我也习惯她在身边了,二弟,你能不能把青橘让给我?” 至于绿柚,听说她是花厂督派出来的人,身手顶尖。 一个顶尖的女刺客有多稀罕,魏紫很清楚,因此并不奢求能把绿柚要过来。 萧凤仙又开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嫂嫂连青橘和绿柚是否安好都问了,却不肯问一问我是否安好?怎么,我是摆设吗?” 魏紫耐着脾气:“那你可还安好?” 萧凤仙很矜持:“尚可。”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安好。 魏紫逃婚,他恨不能拿着刀冲到镇国公府把她抢回去。 他满肚子都是不甘心,然而看见魏紫,看见恢复身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魏紫,他心里那股怨恨又悄然平息不少。 魏紫道:“既然你也安好,那你能不能把青橘让给我?我知晓她的卖身契在你手里,你开个价,我买就是。” 萧凤仙眉头一挑。 魏紫看他表情,心里顿时一咯噔。 她跟这厮相处久了,他尾巴一翘她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是又要发怒了…… 果不其然,萧凤仙冷笑:“我还以为,我跟嫂嫂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不过一个丫鬟,你想要,我自然舍得给你。可你说开个价是什么意思?怎么,在嫂嫂眼里,你我之间还得谈钱吗?” “我——” “既然你想谈钱,那么这个数。”萧凤仙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魏紫试探:“一百两?” 萧凤仙欣赏着她的表情:“一万两。” 魏紫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 她白嫩的小脸憋得绯红,踌躇半晌,商量道:“能不能少一点?” 萧凤仙想了想,颇有兴味道:“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你幼时经常出入皇宫,和几位皇子公主作伴玩耍。你尤其喜欢那个周显霁,一直唤他‘三哥哥’。要不你唤我一声‘凤仙哥哥’,我就给你打个对折,如何?” 凤仙哥哥…… 魏紫一阵恶寒。 她明明比他年长半岁,凭什么要叫他哥哥?! 这是什么恶趣味! 她小脸一寒,扭头就走:“我会凑到一万两的!” 她放了狠话,然而回到闺房,面对空落落的钱匣子,忍不住犯了愁。 她的钱都拿去贴补夏枯苑的经营,现在手头空空如也,哪里有那么多闲钱,萧凤仙好事不干,就知道故意为难她。 思虑了半晌,她来到堆放礼物的库房。 倒是有些礼物十分值钱,却都是特意为她定制的,上头还有恭喜她回家的一些刻字,若是拿出去变卖,给那些世家知晓,只怕会觉得她是在故意打他们的脸面。 魏紫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只漂亮的锦盒上。 锦盒贴着标签,乃是萧凤仙送的礼物。 她好奇地拆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只精巧的雀笼,用纯金打造,雀笼里还关了一只金灿灿的实心金丝雀,宝石做眼,雕琢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不知用了多少黄金,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用脚趾头想,她都能想到萧凤仙那个坏家伙的用意。 他想把她关在雀笼里,养做一只金丝雀。 瞧瞧,这个人送的礼物跟二皇子送的礼物相比,寓意简直天差地别! 魏紫嫌弃地放回锦盒,指尖搭在盒盖上,忽然眼眸一亮。 黄金最值钱了,这只金丝雀笼,总能值一万两? 魏紫吩咐丫鬟,典当了那只金丝雀笼。 总共卖了两万两纹银。 入夏多雨,屋檐下雨珠连绵。 终于把青橘换了回来,青橘没忍住,连蓑衣都没脱就红着眼圈抱紧魏紫:“姑娘!您走之后没人管我,公子不给我好脸色,连带着厨房也不肯给我好饭好菜,您瞧,我都饿瘦了!” 魏紫失笑,摸了摸她依旧圆润的脸蛋:“那今晚一定要多吃几碗饭。” 主仆俩说着话,一名小丫鬟捧着信笺进来:“姑娘,萧家递进来的信。” “萧家?” 魏紫以为是萧凤仙,于是拆开了信。 却是萧凌霄送来的。 第166章 这是要提携魏紫的意思了 第166章 这是要提携魏紫的意思了 魏紫冷着脸扫了眼信上的内容。 都是些情情爱爱的话,亏他想得起来,还把当年山阴县的一些事情拿出来说,似乎是想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写了整整三大张纸不说,又在末尾乞求她的原谅,说是希望两人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魏紫放下信。 萧凌霄被罚停职半年,想来是在家里闲得慌,死性不改仍旧惦记镇国公府的权势,所以才巴巴儿地给她写了这封信。 青橘生气道:“什么腌臜玩意儿,没得脏了姑娘的眼睛!姑娘,奴婢拿去烧了?” “烧了多可惜?”魏紫把信纸塞进信封,“你打发个小厮,把这封信送到昌平侯府,务必要送到孙黄婵的手里。” 青橘笑出了声儿:“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自打孙黄蝉在镇国公府的宴席上推搡萧凌霄和邢氏,她在上京就有了悍妇之名。 若她瞧见夫君亲笔给别的女人写这种情书,不得气死? 恐怕得把萧凌霄打个半死才能解气! 青橘捧着信,高高兴兴地办事去了。 临近盛夏,大雨连绵。 因为出门不方便,府里的女眷便也惫懒起来,各种宴会和出行都省了。 魏紫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在鹤安堂陪伴魏老夫人,顺便做做绣活儿。 魏老夫人手捧佛经,觑着眼看她。 因为大雨的缘故,她特意吩咐免了这几日众人的晨昏定省,然而魏紫却早晚都来,也不嫌她这老人家寡淡无趣,一呆就是一整天。 上京的姑娘大都活泼好动,有几个能安安静静坐上一下午的,她这孙女儿倒是耐得住性子。 黄昏时分,大雨初歇,天边云层里散出几线醺黄天光,绿琉璃瓦檐还在断断续续地滴雨,芭蕉叶上堆积的雨珠折射出雨后园林的景致,被夏风送进厅堂的空气仿佛也清新许多。 廊外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侍女笑盈盈地进来禀报:“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带着姑娘们来给您请安了。” 女眷们多日没来请安,乍然都来了,原本安静的花厅顿时热闹起来。 魏老夫人一一看过众人,笑道:“今日倒是来的齐全。” 二房夫人柳氏最爱热闹,接话道:“大雨好容易停了,我想着带蔓蔓来给老祖宗请安问好,谁知正巧在院子外面碰见了大嫂,就一道结伴过来了!这些天窝在房里,儿媳闲的都要长霉了!” “大家都是如此,”魏老夫人示意她们坐,“宫里的几位娘娘想见见小紫,就因为这几天的大雨,到现在也没能见成。” 女眷们同时愣了愣。 她们不知道那些娘娘是否想见魏紫,但听老夫人的语气,竟是要把魏紫带进皇宫给帝后和妃嫔们请安问好,这是要提携她的意思了。 柳氏撇了撇嘴。 她们是镇国公府二房,地位比不上承袭爵位的大房。 那些顶级的宴会她们是没有资格出席的,连累她的蔓蔓,到现在也没说到好人家。 思及此,柳氏心底颇有怨言,老夫人也真是,宁愿带一个消失十二年的孙女进宫,也不愿意提携提携她的蔓蔓。 她得提醒老夫人才是。 她眼珠一转,忽然故作叹息:“宋御史家每年夏天都要办一场赏荷宴,我还说带蔓蔓去玩的,现在可好,都被这场雨给毁了!老祖宗,咱们蔓蔓也是相看人家的年纪了,耽搁不得呀……” 魏老夫人哪里不知道这个儿媳妇心中所想,她倒是有意给蔓蔓相看人家,只是柳氏嫌弃对方门第不够显赫,配不上她的女儿。 她揉了揉额角,道:“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我叫人拿来了上京城里一些世家公子的画像,咱们且相看相看。” 柳氏顿时大喜,想起什么,忽然意味深长地望向魏绯扇:“绯扇可也要相看人家?” 从前魏紫没回来的时候,魏绯扇勉强算是镇国公膝下独女,这两年一直陆续有人登门提亲,明明只是个小乞丐,却总是作出一副比她的宝贝女儿还要高贵的姿态! 如今真货回家了,她倒要看看,这个总是欺负她宝贝女儿的赝品,要如何自处! 魏绯扇眼底掠过一抹不屑和鄙夷。 她虽不是真千金,但爹娘说了,她的名字仍然会记在魏家族谱上,她仍然是二小姐。 所以,她的夫君自当是人中龙凤,最起码也要从那几位皇子里面挑选,她从不要跟魏蔓蔓一起,在那些平平无奇的世家公子里面挑来拣去。 薛子瑜拍了拍魏绯扇的手背,淡淡笑道:“我还想再留扇儿两年,不着急说人家。” 柳氏怪笑一声:“大嫂,我没记错的话,绯扇都十八岁了?不小了。” 上京富庶,一些人家格外宠女儿,因此留到二十岁再出阁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但一般都会提前两年订下亲事。 “弟妹糊涂,咱们这种门第,女儿的年纪算什么问题?”薛子瑜笑容温和,“分明容貌和才华,才是最大的问题。蔓蔓虽然才十六岁,但在相貌和琴棋书画方面……嗐,不提也罢。” 柳氏气得险些仰倒。 薛子瑜这个贱人惯会牙尖嘴利,不过就是个国公夫人,有什么可显摆的?! 她的宝贝女儿,怎么都比魏绯扇那个赝品招人喜欢! 她迟早撕烂这贱人的嘴! 她想着,皮笑肉不笑道:“绯扇琴棋书画样样第一,确实厉害。可咱们小紫就要犯愁了,可怜五岁就被拐子拐去了乡下,只怕琴棋书画和女红刺绣样样不通。大嫂,你有空得多教教小紫才成呀!” 提起魏紫,薛子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她都那么大的人了,她还能怎么教? 那些东西是从小就要开始学的,只怕现在教了她也学不会,白白给镇国公府丢脸! 妯娌俩针尖对麦芒的时候,魏紫忽然从圈椅上站起。 她含笑把刚绣完的抹额拿给魏老夫人:“终于做完了,祖母试试?” 魏蔓蔓单手撑着腮,一副惫懒姿态:“大姐姐还会绣花呢?” 她瞧不起魏绯扇,也瞧不起魏紫。 她的琴棋书画和女红刺绣确实拿不出手,从前每每提起就觉得丢人,娘亲恨不能每时每刻督促她回房练习,但现在有魏紫垫底,娘亲和她是一点儿也不慌了。 第167章 嫁过去做填房 第167章 嫁过去做填房 魏绯扇同样不屑。 乡下养出来的野丫头,能绣出什么好东西? 还当众拿出来,也不嫌丢人现眼。 不过就是讨好祖母的手段罢了,她若是愿意,随便就能绣出几十条抹额,更何况绣活这种东西打发丫鬟们做就是了,她们这些千金小姐,哪里需要亲自动手? 魏老夫人捧着抹额细瞧片刻,不禁摇头称赞:“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紫的绣活儿,比起宫中御用绣师竟也不惶多让。扇儿、蔓蔓,你们俩应该向小紫学习。” 众人闻言,好奇地望向那条抹额。 用孔雀蓝织锦缎子制成的抹额,金线刺绣凤穿牡丹图样,取如意富贵之意,那只金凤凰栩栩如生,果然针脚细腻绣工精湛。 魏蔓蔓吃惊:“这是你绣的?!” 魏紫颔首:“多日没碰针线活儿,略有些手生,让大家见笑了。” 魏蔓蔓抿了抿嘴,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这还叫手生?! 就算把她活剐了,她也绣不出这么好的东西。 府里面有个现眼包魏绯扇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连魏紫也这么厉害,以后出去赴宴,镇国公府的姑娘们里面还得是她垫底! 魏绯扇盯着抹额看了良久。 本以为魏紫绣的东西必定又土又丑,没想到还挺好看。 她的绣活儿在上京城的小姐们当众算得上优秀,可比起魏紫,仍旧差了一截。 她的视线慢慢挪到魏紫雪白细腻的小脸上,心底悄然生出一丝不安,容貌比不过也就罢了,难道其他方面也要输给魏紫吗? 她勉强道:“姐姐的绣工真好,不知姐姐身边可有多余的绣品,能否送我一件?我也好参照学习。” 魏紫没有遮掩,命青橘从闺房里拿来针线盒:“自打回家,还没给两位妹妹送过礼物。这里面是一些荷包、香帕,你们随意挑选便是。” 柳氏忍不住抻着头凑热闹:“我瞧着样样都好,小紫啊,婶婶能不能也挑几样?” 魏紫微笑:“自然。” 她又转向薛子瑜,停顿片刻,轻声道:“母亲可有喜欢的?” 薛子瑜摆摆手:“我没有要用到的地方,妹妹们既然喜欢,伱送给她们就是。” 魏紫垂下头,过了半晌,牵着唇角应了声“是”。 母女俩说话时,魏绯扇暗暗攥紧自己挑选出来的一方绣帕。 帕子上赫然是双面绣并蒂莲。 双面绣这种手艺,在京城都十分罕见,亏魏紫在那种穷乡僻壤能够学会。 心底的危机感悄然攀升,她收好绣品,温声道:“姐姐冰雪聪明,什么都会。不知在琴棋书画方面,姐姐可有涉猎?每次宴会,赴宴的姐妹们就爱谈论那些高雅的东西,若是兴致来了,还喜欢当场比试书法、琴艺等技艺。我想着,姐姐若是不会,可请几位女先生入府教导,以姐姐的聪慧,定能很快精通。” 魏紫明白,她是在试探自己。 她大大方方道:“虽然不如妹妹精通,但也略微拿得出手,应当不至于给咱们家丢脸。” 说着话,几名嬷嬷抱着画轴进来了,恭敬地堆放在条案上。 是上京城一些世家公子的画像。 柳氏激动地拍掌:“来了来了!快给我瞧瞧!” 她如饿虎扑食般冲到条案边,迫不及待地展开第一幅。 薛子瑜嫌弃地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出身官宦人家,而柳氏是北方富商的女儿,官商之别果然明显,这个女人半点儿矜持教养也无,跟这种人做妯娌,别提有多丢脸。 她想着,打发魏紫和魏绯扇她们去看画像,自己坐到魏老夫人身侧,压低声音道:“母亲当真要给小紫挑选人家?” “怎么,你这当娘的不肯费心思,还不许我费心思吗?” “儿媳不是那个意思,”薛子瑜瞥了眼魏紫,“她到底嫁过人,只怕上京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是万万不肯要她的。若是咱们腆着脸去议亲,岂不是丢了国公府的体面?儿媳想着,要不挑一户死了原配的官宦人家,嫁过去做填房?” 魏老夫人的眸色陡然变冷,像是沁了冰。 她声调严厉:“这是一个亲生母亲能说出来的话?!” “母亲莫要责怪儿媳,”薛子瑜硬着头皮,“儿媳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否则,难道母亲还要给她挑选高门嫡子不成?” “高门嫡子?”魏老夫人冷笑,“高门嫡子算什么?二皇子待小紫极好——” 薛子瑜震惊:“母亲!难道您想把小紫嫁给二皇子殿下?!虽然当初陛下和夫君在御书房里立下过婚约,但那只是长辈间的玩笑话而已,岂能当真?就算二皇子对小紫有意,可小紫已是嫁过人,哪堪当皇子妃?!” 她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魏绯扇。 她的扇儿因为出身的缘故,就算被几位皇子喜欢,尚且无法轻易嫁入皇族,凭什么魏紫一回来就能当皇子妃? 这对她的扇儿太不公平了! 魏老夫人嫌弃:“我瞧着,你竟不盼着你女儿好。” “儿媳不是那个意思……”薛子瑜纠结,“只是,只是……” “行了,”魏老夫人挑孙女婿的兴致全无,“我也乏了,你们走!” 柳氏还没看完画像呢,怨怪地瞪了眼薛子瑜,只得带着魏蔓蔓悻悻告退。 女眷们散去后,魏老夫人把魏紫招到身边。 她搂着少女,苍老的大掌爱怜地抚过她的脊背。 她眼眶湿润,怜惜道:“你莫怪祖母说话狠毒,你母亲确实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只顾养女的锦绣荣华,可怜我们小紫,婚事前程无人张罗……” 魏紫伏在她怀里,余光扫了眼条案上那些画像:“祖母,孙女没想嫁人。”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我活着的时候尚且能照拂你,哪天祖母若是死了,谁又能来照顾你?”魏老夫人声音喑哑,“你的命不好,那十二年过得太苦了。我只盼我的小紫得遇良人,将来的日子甜甜蜜蜜,再不必吃苦。二皇子周显霁对你有意,他母族清白,无意争储,身边也没有莺莺燕燕,你嫁给他,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这是她为她的孙女,挑选的最好的、最轻松的一条路。 周显霁…… 魏紫的脑海中浮现出白衣玉簪的青年。 却不知怎的,心里又悄然想起了萧凤仙。 第168章 你们只能爱我一个人! 第168章 你们只能爱我一个人! 萧凤仙…… 那个人独断专行,哪哪儿都坏。 可自己就怎么偏偏会对他念念不忘呢? “小紫不喜欢二皇子吗?” 魏老夫人突然问道。 魏紫回过神,据实以告:“祖母,青梅竹马的夫君尚且会背叛我,我对二殿下一无所知,又怎么敢轻易托付终身?说出来不怕祖母笑话,如今的我已然明白,依靠别人得来的幸福,终究如水中月镜中花,一旦对方移心别恋,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掌心的东西,如权、财、势,才能给我带来真正的安稳。祖母,自己稳得住心,比嫁给怎样的男人都重要。” 魏老夫人细细看她。 少女生得娇艳欲滴,明明该是一位不知世事天真懵懂的千金小姐,可一颗心似乎早已经历过千锤百炼。 无需旁人伸手庇护,她自己就为自己撑起了一座透明而坚固的琉璃罩子。 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无法轻易得到她的心。 过早地明白世界的真相,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人眼底尽是怜悯,摇头叹息:“小紫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魏紫低下头。 是,她确实怕了。 萧凌霄的相貌白净清秀,满口诗书礼仪,读的是之乎者也,学的是仁礼仪信,可到最后,该攀附权贵就攀附权贵,该阿谀奉承就阿谀奉承,他读过的书,一点儿也没能改变他的品行。 认识多年的青梅竹马尚且如此,其他人的皮囊底下,谁知道藏着的心是黑是白? 魏老夫人想了想,道:“可是小紫,你才十八岁,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趁着年轻,就该活得放肆一些。你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孤女,你身后有镇国公府和祖母撑腰,哪怕再摔跟头,也永远有人为伱兜底,永远有回头重来的机会。小紫啊,祖母就是你放肆的底气。” 活得…… 放肆? 魏紫一怔。 一直以来,她都无所依靠,唯一可以仰仗的萧凤仙,也因为叔嫂身份的缘故,迫使她竭力遏制住依赖他的习惯。 她以为事事依靠自己,就是所谓的强大。 可祖母的这番话却让她恍然如醍醐灌顶,事事依靠自己只是因为身后无人,如今她身后站着祖母,她其实完全可以像其他千金小姐公子纨绔那样活的肆意开心…… 魏老夫人宠溺地点了点她的眉心:“在祖母眼中,小紫是否强大一点儿也不重要,开心才最重要。人活一辈子,苦也是过,甜也是过,旁人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可小紫却有。何不挑选最轻松的那条路呢?况且,与其害怕遇人不淑而封闭自己,不如大胆尝试,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魏紫沉默。 这番话着实令人安心,像是有被家人好好地宠爱庇护。 她垂着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桃花眼里有如流光溢彩:“那,我听祖母的话……” 另一边。 夕色柔和,雕花木廊外,盛夏时节的榴花缀满枝叶之间,因为吸饱了雨水的缘故,红艳艳的花骨朵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魏绯扇跟着薛子瑜穿过回廊,忍不住道:“娘,祖母是不是想撮合二殿下和姐姐?” “是啊。”薛子瑜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一个嫁过人的女子,怎么能再嫁进皇族呢?” 魏绯扇咬了咬唇瓣。 一想到魏紫将来有可能做皇子妃,而自己只能嫁给一个寻常官员,跪伏在她的脚边,她心里就涌上浓烈的不甘情绪。 她忍着嫉妒,故作大方:“如果姐姐将来当了皇子妃,咱们也能沾光呢。” “沾什么光?”薛子瑜不忿,白细的手轻轻搭在魏绯扇的肩头,“扇儿,我可不想沾她的光。在我心里,你才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镇国公府嫡长女。所以,将来嫁进皇族的只能是你,为我争光的也只能是你!据娘亲所知,三皇子周显阳不是很喜欢你吗?” “可是……可是……”魏绯扇迟疑地揉着手帕,“娘您也知道,周显阳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昭仪,听说还是宫女出身,十分低贱卑微。周显阳没有母族撑腰,将来最多只能当个闲散王爷,女儿若是嫁给他……恐怕没办法为娘亲争光。” 薛子瑜沉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嫡长女,说什么也不能当个闲散王妃。 她抬起眉眼,目光沉沉地望向廊外的石榴花。 唯有那个位置…… 唯有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才堪堪配得上她高贵优雅的扇儿。 有了目标之后,她叮嘱道:“那咱们得更加努力才成,除了周显阳,咱们还得在别的皇子身上多下功夫。广撒网,总是不会错的。” 母女俩商议完毕,魏绯扇回到牡丹苑,取出了魏紫送的绣帕。 她摩挲着双面绣的花纹,漂亮的杏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她又一一望向多宝架上的那些人偶,忍不住伸手抚摸,低低呢喃:“爹爹、娘亲、哥哥、祖母……我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家,我那么乖巧那么懂事,为什么非要让她回来呢?为什么非要抬举她呢?只有我一个女儿,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难道不好吗?” 她顿了顿,脸上逐渐流露出一种野心和痴狂:“为镇国公府争光的女儿只能是我,你们只能爱我一个人!无论……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我都要把她踩在脚底下!我要向你们证明,赝品也可以脱胎换骨,赝品也是可以取代真货的!” 她咬着牙坐到圈椅上,开始研究魏紫的双面刺绣。 无论花多少时间练习,她一定要比魏紫绣得更好! 她什么也没有,她必须得到所有人的爱! …… 好容易晴了几日,随着乌云汇境,上京又开始大雨滂沱。 魏紫昨夜睡得不好,被雷声惊醒了好几次。 晨起梳妆时,青橘满脸震惊地禀报:“奴婢听外面的人说,昨天晚上鲮鱼江决堤了!江岸两边的房屋村舍都被冲垮,死了许多人呢!” 鲮鱼江是距离上京最近的一条大江,东西流向,百年来滋润肥沃着两岸的田地土壤,曾被百姓们誉为“像母亲一样哺乳大地的河流”。 在大周朝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魏紫望向窗外,天空阴沉晦暗,雨丝飘摇,没有停歇的迹象。 她担忧道:“可怜那些人了。” “听说陛下连夜召见百官,准备重筑江堤。”青橘用金钗替她挽发,“这次工程由太子殿下主持,工部尚书辅佐,咱们家公子作为工部主事也要参与。这是公子上任以来的第一件政事,不知能不能干好……” 第169章 她究竟哪里没有用心 第169章 她究竟哪里没有用心? 魏紫暗道,萧凤仙那个人看似不着调,可干起正事来还是很靠谱的,否则,前世在朝堂里也不会晋升的那么快。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连绵不绝的雨幕里。 她隐隐记得,前世也有这么一场大雨。 那时她被软禁在昌平侯府后院,干活儿时听见那些丫鬟婆子议论,说太子殿下办事不利挪用赈灾银,修筑的江堤再次塌垮,那一夜江水肆虐,把下游的数十个村镇全都冲成了废墟,庞大的财产损失不说,最要紧的是百姓死伤无数。 天子大怒,废了太子,幽禁冷宫。 魏紫的心弦颤了一下。 她依稀记得那日认亲宴,皇太子生得浓眉大眼,在她状告萧凌霄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这是别人家事而推辞,反而认真地读完了她的状书,在目睹了萧家人的行事风格之后,看她的眼睛里还藏着浓浓的怜悯,像是寺庙里的佛活了过来,在垂怜苍生。 她以为他是忠厚温和的男子,没想到,也能干出挪用赈灾银的事。 或许,她得提醒一下萧凤仙。 还有夏枯苑,她许久没去探望左花菱,也不知道现在经营的怎么样了,这次雨灾来势汹汹,若是备有余粮,兴许可以捐出去救济难民。 她得出府一趟。 次日雨停。 魏紫侍奉魏老夫人梳洗,顺口道:“祖母,孙女想出门逛逛。”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是该出门逛逛,你年轻,整日待在我这暮气沉沉的鹤安堂,像什么话?去库房支一笔银子,在外头遇到喜欢的东西,尽管买就是了!” “姐姐要出门?” 魏绯扇笑吟吟地跨进门槛。 她福了一礼:“给祖母请安。” “扇儿今日倒是来得早。”魏老夫人笑道。 “以前都是我第一个来请安的,现在姐姐回来了,我反而成了第二个。我也想早到一次,可没想到,仍然被姐姐抢了先。”魏绯扇从怀袖里取出一条抹额,“扇儿见识了姐姐的绣艺,十分震撼。这几日勤加练习,也绣了一条抹额,祖母瞧瞧喜不喜欢?” 她恭敬的把抹额呈给魏老夫人。 枣红色的织金缎面,刺绣葫芦和蝙蝠图案,寓意福禄长寿。 魏紫远远看了一眼。 绣花确实精致完美,只是…… 过于精致完美,失去了该有的温情。 与其说是送给祖母佩戴的小物件,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件冷冰冰的作品,在那里用力过猛地展示作者的刺绣功底有多么精湛了得。 魏老夫人拿在手里赏玩片刻,才望向满脸期待的魏绯扇,眼底悄然掠过一丝怜惜。 她想了想,温和道:“是比从前绣的好,只是比起你姐姐,仍然差了一些。扇儿,绣艺和女红,与书法绘画一样,其实都讲究天赋,也讲究用心。在普通人里面,扇儿的绣艺已经很好,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魏绯扇面上笑着称是。 笼在宽袖里的双手,却忍不住死死掐紧。 她这几天几乎是在不眠不休的练习,还特意请来了京城里最好的绣娘教导自己,这块抹额比她过去绣的任何东西都要完美精致,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可祖母仍然说她的绣艺比不上魏紫! 甚至还说她没有用心! 她究竟哪里没有用心?! 不过就是因为魏紫是她的亲孙女,而自己是捡来的那个! 她偏心! 她又看着魏老夫人把那块抹额交给常嬷嬷,叮嘱对方拿去房里,漂亮圆润的杏眼里不禁极快地掠过一层阴霾,像是一瞬间的乌云蔽月。 那天魏紫送祖母抹额,她高高兴兴地当场戴上。 可今天她送祖母抹额,对方却只是打发奴婢收起来。 祖母什么意思? 亲孙女回来了,瞧不上她送的礼物了呗! 少女的胸腔轻微起伏,整个人沉浸在不安和焦躁之中。 “祖母,”魏紫旧事重提,“好容易雨停了,我现在出门可好?” “去,”魏老夫人慈爱地摆摆手,“告诉门房,是我准许你出门的。” “多谢祖母!”魏紫笑容浅浅,欢喜地福了一礼。 “姐姐要去哪儿?”魏绯扇回过神,连忙搭腔,“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跟伱一块儿。” 魏紫犹豫。 带上魏绯扇,她做事肯定不方便。 然而没等她拒绝,魏老夫人关心道:“也好,你姐姐对上京不太熟悉,你带着她多去几个好玩的地方热闹热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姐妹都买一份,对了,给蔓蔓也带一份。” 魏紫哑口。 得,看来今天她是无论如何都得和魏绯扇同行了。 姐妹俩乘坐马车出府,今日好容易放晴,京城里的摊贩都出来营业,游人也多,街上摩肩擦踵很是热闹。 魏紫念着萧凤仙和左花菱,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景象,只想赶紧甩开魏绯扇。 魏绯扇手持一把团扇,盯着她的侧脸:“这还是你回京后,咱们第一次独处。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 当初在山阴县的时候,她可是狠狠欺负过她。 她不信魏紫没有怨言。 魏紫依旧注视窗外:“没有。” 魏绯扇噎了噎,又道:“姐姐和萧凌霄青梅竹马,他娶了旁人,你心里一定很难过?你还喜欢他吗?对了,听说你最近和二殿下走得很近,别怪我没提醒你,皇族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二婚女子的。姐姐,你要有自知之明。” 魏紫点点头:“好的。” 魏绯扇咬牙。 坐在马车车窗边的少女侧脸雪白精致,无论她怎么使力,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怪恼人的! 过了一刻钟,马车路过一座飞檐鸱尾的酒楼。 魏绯扇顿时来了精神,圆润的杏眼里掠过坏意,叫停马车,对魏紫道:“这里是京城最贵的酒楼,今日午膳,咱们就在这里吃,也叫姐姐见见世面。” 她领着魏紫,轻车熟路地往楼里走。 大堂已经坐了不少客人,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和浓郁的酒香。 魏紫仰起头,圆形酒楼穹顶藻井彩绘绮纹,楼层渐次饰以金玉,楼上隐隐传来歌舞声和女子们的娇笑声,大约是富家公子们在寻欢作乐。 她提裙踏上木质台阶,刚走到第三层,转头却不见了魏绯扇。 魏紫挑眉。 很清楚对方是故意把她丢在这里,想让她手足无措出尽洋相。 然而甩掉魏绯扇,其实正合她意。 顶楼雕花描金的围栏边,玄衣墨发的青年凭栏而立。 他垂着狐狸眼,遥遥注视台阶上孤零零的少女。 薄唇勾起:“哟。” 第170章 怎么,他好看到迷死嫂嫂了吗 第170章 怎么,他好看到迷死嫂嫂了吗? 魏紫正寻思离开这里,一位侍女翩跹而至,福了一礼,柔声道:“魏姑娘,贵客请您去顶楼雅间吃酒。” 魏紫下意识仰头望向顶楼,楼上围栏边悬挂了垂珠帘,遮挡了视野。 她只得问道:“贵客是谁?” 侍女微微一笑:“我们金玉满堂在京城声名显赫,楼下大堂也就罢了,楼上的雅间,如果没有熟客引荐,那么即使腰缠万贯,也不许入内饮酒。价钱则一层比一层贵,能消费得起顶层的贵客,天底下没有几位。所以魏姑娘应当清楚邀请您的人是谁,又何必问我?” 魏紫沉吟,莫非是二皇子周显霁? 她随侍女踏上顶楼,对方恭敬地推开雕花门扉:“魏姑娘请。” 魏紫踏进门槛,侍女悄然掩上门扉。 雅间里遍陈珠玉楠木,博山炉燃着一线袅袅沉香。 她轻声:“二殿下?” 一道阴影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萧凤仙睨着她。 狐狸眼里的情思尽数褪去,只余下浓郁似墨的嫉妒。 他从背后拥住少女的细腰,胸膛严丝合缝地抵住她的后背。 他如恶魔般俯身贴在她耳畔低语:“二殿下?哟,我竟不知,才分开数月,嫂嫂心心念念的男人就成了周显霁。怎么,他好看到迷死你了吗?” 萧凤仙! 邀请她吃酒的人是萧凤仙! 魏紫浑身炸毛! 她一把推开萧凤仙,慌张地后退两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你慌什么?”萧凤仙整了整衣襟,“还是说,没瞧见你的情郎,伱失望了?” “二弟慎言,他并非我的情郎。”魏紫雪白的小脸紧绷着,“你这人总是这样,神出鬼没,无端吓人!” “如果嫂嫂心中没有鬼,那又有什么可害怕的?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心虚。你喜欢上了周显霁,是不是?” 魏紫磨了磨后槽牙。 她在谁面前都能心平气和,唯独在这萧凤仙面前总是心慌意乱乃至气急败坏,她说东他扯西,她说南他扯北,每次交流仿佛鸡同鸭讲,根本没法儿讲道理。 她懒得同他争辩,正色道:“我今日出门,原本就是为了找你。” 萧凤仙挑了挑眉。 她是来找他的…… 他心里愉悦几分,故作不显山不漏水的矜持模样:“何事?” “昨夜鲮鱼江决堤,听闻二弟也要出城参与修筑江堤一事?” “是,午后就要出城。” 魏紫想着皇太子周显元那副忠厚的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婉转地提醒道:“你,你要注意太子殿下。修筑江堤关乎百姓社稷,殿下年少,兴许做事不够老成,你,你要随时盯着他。” 萧凤仙:“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魏紫郑重地点点头:“二弟,这不是小事。” 萧凤仙嫌弃地看着她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近日连绵大雨,好容易跟她见上一回,结果说的却是这种败兴的话。 说什么“殿下年少”,仿佛她很大年纪似的,人家周显元分明比她还要大五六岁,参与朝政多年,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需要他在旁边盯着? 他怀疑:“嫂嫂,你不会喜欢上了周显元?” 魏紫愣了愣,顿时气怒:“你胡说什么?!” “不是就好。”萧凤仙握住她的手,“你叮嘱的事,我自然会放在心上。只是,今日我也有一事想要问问嫂嫂。” 他的力气那么大,手掌紧覆着她的手,不许她挣脱开去。 他的身量也高,她才刚及他的肩膀,被他抓着手困在漆柱和他的胸膛之间,像是一只无助可怜的小羊羔。 他薄唇噙着笑,垂着狐狸眼看她,睫毛如浓密的鸦羽耷拉下来,只能隐隐看见缝隙里透出的几线瞳光,幽暗深沉,浸着寒意沁骨的胁迫感。 大约要问的,不是什么好事…… 魏紫不敢动弹,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小声:“什么事?” “嫂嫂拿一万两纹银,买走了青橘的卖身契。我一直很好奇,那一万两纹银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镇国公府给你的?可转念一想,镇国公率军打仗虽则勇猛,但敛财方面属实蠢笨,曾活活开倒闭了五间铺面。你们家,买不起那么贵的丫鬟。所以,嫂嫂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魏紫:“……” 这厮是算盘成精吗? 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萧凤仙盯着她,少女细软的睫毛飞快颤动,显然是心虚了。 他微笑:“认亲宴上,我曾送了嫂嫂一只纯金打造的雀笼,嫂嫂把那雀笼卖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 “嫂嫂,我最不喜人撒谎。” 魏紫闭了闭眼,雪白的脸颊像是捣碎的花瓣般嫣红潮湿。 随即,她豁出去般抬起头,迎上萧凤仙的视线:“是,我是卖了!我不喜欢那件礼物!为何只许你坐地起价,故意拿青橘诈我钱财,却不许我当掉不合心意的礼物?我就卖,你就说能拿我怎么样?” 萧凤仙语噎。 从前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一向不敢忤逆,如今回家住了几个月,胆子愈发肥了! 他死死盯着魏紫的眼瞳:“周显霁送的那个破烂蝉蜕,你视若珍宝。我送的价值万金的金丝雀笼,你却视若敝履,你长没长眼睛?!” 他神情凶恶,狐狸眼血红狰狞,像是幽冥长夜里要吃人的妖鬼。 然而眼瞳深处,却隐隐有些受伤难过的痕迹。 也许他送的礼物不合她的心意,但也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凭什么别人的不卖,偏偏要卖他的? 魏紫倔强:“我、不、喜、欢。” “没关系,我花钱赎回来了,命人重新打造成了另一副模样,嫂嫂应当会喜欢。”萧凤仙松开她,打了个响指,“给她穿上。” 几名侍女姗然而来,不容魏紫挣扎,把她带进了屏风后面。 萧凤仙悠闲地坐在贵妃榻上,好整以暇地注视屏风。 四扇薄薄的绢纱刺绣落地屏风,影影绰绰地映照出后面忙碌的女子们。 许是看见了那件纯金打造的衣衫,许是不甚满意,魏紫压抑着声音羞耻尖叫:“萧凤仙!你怎么敢!” 第171章 登徒子! 第171章 登徒子! 过了片刻,几名侍女硬生生把魏紫拽了出来。 萧凤仙抬眼望去。 少女穿银红色十二幅曳地蚕丝纱裙,三指宽的腰封用金丝编织而成,镶满琳琅多彩的珠玉珍宝,扣在腰肢上,更显腰肢纤细柔韧。 往上,是雪白平坦的小腹。 萧凤仙的眼神幽深许多。 再往上,是一件纯金线织成的贴身小衣,浮光跃金光彩灿烂,越发衬得少女肌肤白腻如玉,仿佛散发出朦胧光华,雪白如雕镂的锁骨和肩臂露在空气中,臂间佩戴了几枚黄金铸就的手钏,她的线条是那么匀称漂亮,宛如一颗昂贵精致的白珍珠。 她颈间佩戴了一条纯金打造的蛇形软项圈,项圈紧贴肌肤,折射出浅浅金光,蛇头衔着一颗红宝石,恰恰点缀在锁骨正中间,画龙点睛似的妖冶艳丽。 萧凤仙不禁暗道,她生得小羊羔似的白,身段又好,却整日裹着严丝合缝的衣裳,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若娶了她,在闺房里的时候,他定要她时刻都这么穿。 他伸手,强硬地把她抱入怀中。 大掌触碰到少女腰肢的刹那,萧凤仙喉结滚动。 肌肤的触感格外温软细腻,比他这辈子摸过的最稀罕的丝绸还要柔软。 魏紫却像是触了电,尖声喊叫:“萧凤仙,你放开我!” 萧凤仙钳制住她激烈挣扎的双手:“乱动什么?又没叫你脱光了。” “你——” 魏紫脸红如滴血,鸦黑细软的眼睫毛不停颤抖。 他还想叫她脱光了?! 他怎么敢! 她咬牙切齿,漂亮的桃花眼里蕴着委屈的雾气:“伱竟敢这么对我……” 见她乖乖的不再乱动,萧凤仙才松开手:“我见西域的姑娘都这么穿,也想叫你穿上一回瞧瞧。我又没对你怎么样,你激动什么?” 魏紫端起案几上的葡萄美酒,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登徒子!” 萧凤仙舔了舔唇角边的血红酒渍,挑着狐狸眼笑:“我就对你耍流氓了,你就说怎么着?要不你去报官?” “你——” 魏紫有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 萧凤仙抬手擦去脸上的酒渍,毫不客气地抹在魏紫白嫩嫩的脸蛋上,沾着酒液的指腹摩挲过她的眼尾和鼻尖,最后重重按在她的唇瓣上,直到酒液把她的唇染成更深的红。 他眼瞳浸出无边暗夜似的黑色,旋即不再忍耐,大掌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魏紫的瞳孔悄然放大。 她仰着头,被迫承受他的气息和味道,倒映在瞳孔里的青年,妖冶昳丽,玄黑色的宽袖拂过她的肌肤,像是薄刃错开冰雪,极致的黑与白相互交错,强硬和柔软的两种力量碰撞在一起,在满室甜郁深醉的葡萄酒香里催生出旖旎暧昧的潮水。 魏紫是潮水之中的一叶孤舟。 反抗不得。 “嘶……” 唇间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把魏紫的思绪拉了回来。 萧凤仙竟然咬破了她的唇瓣! “这是你私自卖掉我送你的礼物的惩罚。” 他居高临下,拿指腹揩拭她的血,又疯魔似的擦在自己的唇上,那双狐狸眼愈发像是淬了血,声音喑哑笃定:“你是我的。” 不是萧魏氏,不是长嫂,不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魏紫,更不是周显霁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亲自为之取小字茉儿的女人。 他的女人。 魏紫喘息着坐起身,珠钗尽落,鸦青长发如瀑般顺着脊背垂落,因为一直挽发的缘故,长发微卷蓬松,愈发衬得小脸白腻精致,只有巴掌那么娇小。 她的脸颊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泪珠,嘴唇是极致秾艳的红。 她柔弱地凝着萧凤仙,泪珠子还在不停滚落,哑着嗓子道:“你太欺负人了……” “你不喜欢吗?”萧凤仙捏住她圆润雪白的下巴,含笑凝视她的眼睛,“我瞧着,你分明是喜欢的。嫂嫂,你喜欢我,所以即便被这么欺负,你也愿意。谁叫你喜欢我呢?” 狐狸眼噙着洞穿人心的精明。 仿佛少女在他眼中,早已被剖析过千百遍。 魏紫逃无可逃,浑身轻颤。 却没有勇气否认,他是错的。 她确实,确实仍然喜欢他。 哪怕明知不能喜欢、不应该喜欢,也仍然劝服不了自己的心。 半晌,她认命般退了一步:“不管怎样,做那种事的时候,你别那样称呼我。” “做哪种事?哪样称呼你?”萧凤仙心情愉悦,故作不解,“嫂嫂?可你原本就是我的长嫂,我哪里说错了吗?你身为长嫂,却喜欢上了小叔子,还跟小叔子在酒楼里面——” “不许你再说!” 魏紫崩溃般捂住耳朵。 她很清楚,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他故意给她难堪! “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十恶不赦的事,嫂嫂有什么可害怕的?” 萧凤仙睨着她,见她羞耻的抬不起头,不禁生出些怜惜,轻柔地抬起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 他道:“罢了,你既不喜欢,那我不说了就是。你饿不饿,我叫人上菜?这里的虾个头大又新鲜,外面吃不到,我请你。” 萧凤仙细细哄着魏紫。 与此同时,楼下雅间。 周显霁、周显阳、慕容香雪等公子小姐坐在圈椅上,正开雅集。 魏绯扇被侍女请进来的时候,周显阳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回头嗔怪众人:“扇儿一进金玉满堂我就注意到了,你们还说不是她!幸好我有打发人去请,否则,扇儿就要错过咱们的雅集了!” 慕容香雪正在誊写诗章,头也不抬道:“又不是没给她下帖子,她自己回绝了,谁知道今天又来了?” 魏绯扇落座。 这些皇子、公子、小姐们,就喜欢在京城里的热闹地方聚会。 今日你请、明日她请,动辄就是数百两纹银的支出。 她的月钱不如他们多,因此尽管很想参加宴会,三次也只敢参加一次。 周显阳把糕点盘子推到魏绯扇手边:“对了,你进门的时候,我仿佛瞧见你那位姐姐也来了?” 周显霁正与人对弈。 闻言,捏着白玉棋子的指腹微微收紧。 魏绯扇拣起一块点心:“是来了,只是穿过大堂的时候走散了。姐姐那个人……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她到底是从乡下来的,一出府门,见到什么都新鲜,一时看花眼了也是有的。我已经告知金玉满堂的掌柜,若是找到人,就立刻把她送过来。” 周显阳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她一定给扇儿添了很多麻烦。” 第173章 无非是想为她守身如玉 第172章 无非是想为她守身如玉 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锣鼓响。 众人望去,几头彩绣舞狮探头探脑,正从大堂后门入场。 慕容香雪眼瞳放大,兴奋地搁下毛笔:“狮子点灯?!” 所谓“狮子点灯”,乃是金玉满堂的一项传统。 每隔一年,金玉满堂都会安排一场精彩绝伦的舞狮表演,六只舞狮在楼里肆意翻腾把玩六只绣球,绣球抛到哪座雅间,接到绣球的人就得拿出十万两纹银,用来做修桥建路的大善事。 同时,金玉满堂会为捐赠者在楼内点亮一盏六角大宫灯,以鲛油为灯油,并在灯身上写下捐赠者的名字。 对一些追求名声的世家贵族而言,用十万两纹银买来一年的好名声,乃是利己利彼的一件事。 魏绯扇仰起头。 楼里此刻正悬挂着六盏巨型宫灯,其中一盏就写着慕容香雪的名字,去年狮子点灯的时候,慕容香雪接到了绣球,在名字被写上去之后,在姐妹们中间得意了好久。 魏绯扇忍不住掰碎手里的糕点。 她也想把名字写在灯身上,只是…… 哪怕侥幸拿到绣球,她也根本拿不出十万两纹银。 她的琴棋书画都胜过慕容香雪,偏偏一涉及到银钱,就落了下风,真叫她不甘心! 舞狮的杂技人轻功极好,很快取下去年的灯笼,换上了崭新的大红绉纱宫灯,每盏宫灯高约五尺,高低错落地悬挂在穹顶,垂下长长的流苏璎珞。 掌柜的朗声道:“昨夜鲮鱼江决堤,下游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者更是多达数万。所以今日,金玉满堂特意开办新一届‘狮子点灯’,希望能有善人为水灾募集钱财,救苍生于水火!” 话音落地,锣鼓声齐鸣。 杂耍的班子鱼贯而入,有喷火的,有耍盘子的,有高空走钢丝的,博得满堂喝彩。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六头舞狮,它们各自顶着绣球,在高空和楼阁之间跳跃腾挪,身姿矫健动作灵敏,浑身狮子毛威风凛凛的抖动着,灯笼大的狮子眼忽闪忽闪,又俏皮又威风。 魏紫已经重新梳妆更衣,赞叹道:“不愧是京城,就连舞狮,都比咱们山阴县的精彩。二弟,我记得咱们山阴县只有上元节的时候,才能瞧见舞狮,还只有寥寥两三头,动作也不敌这里的繁多好看……” 萧凤仙摩挲着酒盏,目光落在对面。 围栏边的珠帘,被侍女用金钩高高卷起。 对面往下一层的雅间,赫然坐着周显霁、魏绯扇等人。 似乎注意到他窥探的视线,周显霁率先望了过来。 萧凤仙唇角微微牵起,不动声色的把酒盏送到魏紫唇边:“嫂嫂吃过了这里的鳌虾,也该尝尝西域的葡萄美酒。用骆驼一路长途跋涉运过来的,跟咱们中原酿的葡萄酒不一样,很是醇厚甜郁。” 魏紫专注地欣赏舞狮,顺势啜饮了小口。 萧凤仙就着她的唇印,漫不经心地饮尽杯中葡萄酒。 余光瞥过周显霁,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狐狸眼掠过坏意,萧凤仙笑意更深。 此刻,几只绣球被舞狮抛到很高的地方,又用狮子头顶起,嬉闹般肆意玩耍。 魏紫见不少达官显贵都争相朝围栏外伸出手,嘴里呼喊着“扔给我”,不禁好奇:“二弟,他们为何都想抢绣球?” “哦,这是金玉满堂的传统,那些绣球在寺庙里开过光的,寓意吉祥福瑞,拿去送给家中长辈,可祝福他们延年益寿。” “诶?”魏紫吃惊,“怪不得这么多人想要。” “嫂嫂也想要吗?” 魏紫欢欣地点点头:“我是俗人,自然也是想要的。这些年祖母对我日夜忧思,以致缠绵病榻,我希望她能早些痊愈。” “这样呀……” 萧凤仙忍着笑,悄悄递给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离场下楼。 锣鼓声有节奏地指挥舞狮做出各种复杂精彩的表演,他们的足尖点在围栏上,腾空追逐绣球,引来众人接二连三地叫好,其中一只绣球在高空中飞快旋转,舞狮飞快看了眼敲击铜锣的管事,旋即纵身一跃,用脑袋把绣球顶向魏紫的方向! 魏紫下意识抱住绣球! 全场静寂一瞬,众人一边发出潮水般的叫好声,一边望向顶楼。 端坐在雅间里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梳精致的百合同心髻,穿一袭香妃色罩纱襦裙,面若牡丹娇艳妍丽,男子玄衣黑裳,微卷的马尾垂落在胸前,薄唇噙着肆意的笑,眼角锋利的狐狸眼带出几分讥诮凉薄。 “魏紫?!” 魏绯扇失声。 她还以为这个时候,魏紫正手足无措地满楼打转,或许连午膳都没地方吃,没想到,她竟然坐在了顶楼雅间! 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 魏绯扇皱眉,她略有些印象,好似是今年的探花郎萧凤仙,也就是她的前任小叔子。 定是萧凤仙邀请她上去的! 慕容香雪轻嗤:“那日镇国公府认亲宴,我瞧着萧凌霄就是个吃软饭的废物,没想到他这位庶弟倒是有些能耐。顶楼的雅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就连二殿下和三殿下,都从未去过顶楼。萧凤仙……他是叫萧凤仙?他什么来历?” 众人哪里知情,因此都没接话。 慕容香雪瞥向角落:“沈萱,你跟萧凤仙不是有过婚约吗?你总该知道?” 沈萱迟疑地揪着手帕:“我……” 她遥遥望向对面顶楼,除了知道萧凤仙喜欢她,其他的事她一无所知。 自打萧凤仙被钦点为探花郎、又任工部主事之后,听说不少名门望族都有跟他议亲的意思,却都被他一一回绝。 她知道,萧凤仙其实是在等她回头。 瞧瞧,即便出门吃饭,他也不肯亲近别的姑娘,反而带着自己的长嫂,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为她守身如玉。 注意到萧凤仙不时瞥向这里,沈萱暗暗脸红。 这么多人在这里,他竟然偷看她…… 也是,他们多日没有亲近,他思念她也是有的。 慕容香雪嫌弃皱眉,娇嗔道:“问你两句话,伱脸红个什么劲儿?” “话说回来……”周显阳纠结,“扇儿,你姐姐拿得出十万两纹银吗?这可不是小数目!若是接了绣球又拿不出钱,虽说并不犯法,但委实丢脸……” 魏绯扇沉默。 魏紫有没有钱,她还不知道吗? 她撑死也就有点小钱,但十万两纹银是万万拿不出来的,除非祖母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她。 但那些好东西都是祖母的嫁妆,祖母膝下三个孙女,无论如何都应该平分才是,凭什么只给魏紫一个人? 她正想着,金玉满堂再度响起热潮般的叫喊声。 她连忙抬头。 第二只绣球,竟然也被魏紫接住了! 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乃至第六只绣球,全部都落进了魏紫的怀里! 第173章 六十万两雪花纹银,我替你出 第173章 六十万两雪花纹银,我替你出 全场鸦雀无声。 这可是金玉满堂从未发生过的事! 六只绣球,意味着整整六十万两雪花纹银! 即便她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她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若是拿不出,就只能重新进行一轮狮子抛绣球,虽然无伤大雅,可镇国公府的脸面却到底是损伤了…… 慕容香雪幸灾乐祸,拿团扇掩着嘴笑:“绯扇,你姐姐恐怕没办法收场了!要不,你出面帮帮她?向大家道个歉什么的,咱们也不是不能接受。所以说呢,人有多大能耐,就干多大能耐的事,别事事拔尖儿要强,眼高手低,最后落人笑柄!” 魏绯扇暗自气恼。 她恶狠狠瞪了眼还在抱着绣球乐呵的魏紫。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到底是乡野出来的,不知道京城的规矩,什么都敢拿,净给爹娘他们丢人现眼! 等回了家,她一定要在爹娘面前告魏紫一状! 六十万两雪花纹银…… 周显霁垂着清冷的眉眼,修长的指尖缓慢摩挲棋子。 他来凑一凑,倒也不是凑不出来。 他放下棋子,起身往楼上走。 此刻,顶楼雅间。 魏紫抱着六角垂流苏的锦缎绣球,笑靥如花:“二弟,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运气,六只绣球居然都被我捡到了!” 萧凤仙微笑:“嫂嫂高兴就好。” 说着话,掌柜的笑容满面地进门,先作了个大揖:“恭喜魏姑娘,贺喜魏姑娘!不知魏姑娘几时捐钱?” 魏紫怔了怔:“捐钱?” “是啊,一只绣球代表十万两纹银,六只就是六十万两,用来给水灾过后的百姓重建房屋田舍桥路。魏姑娘真乃大善人也,以一己之力,出六十万两巨资,老朽代表百姓感激你呀!” 掌柜的再度作揖。 他身后,侍女们一同福身行礼:“感激魏姑娘大恩大德!” 魏紫:“……” 诶诶诶诶诶?! 她震惊地望向萧凤仙。 萧凤仙笑得前仰后合。 魏紫终于醒过神,只觉怀里抱着的绣球隐隐发烫:“二弟,伱,你骗我!你明明说这些绣球是代表福瑞的,结果却是要我捐钱的!” 六十万两雪花纹银,把她卖了都未必能卖出这个价! 萧凤仙故意坑她! 少女羞窘交加,双颊浮红如花,含情凝涕的桃花眼泛着绯色,清明黑润的瞳珠宛如青山笼雾,险险就要落下泪珠来,委屈非常。 萧凤仙正要逗她,恰在这时,有人叩门而入。 周显霁一袭白衣,沉静地看着魏紫:“我替你出。” 雅间寂静。 萧凤仙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坐直了身子,冷眼睨向周显霁。 周显霁的目光始终落在魏紫身上:“六十万两雪花纹银,我替你出。” 魏紫怔愣许久,才猛然回过神,连忙起身行礼:“二殿下!” 她还想说什么,萧凤仙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牢牢挡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周显霁:“不牢二殿下操心,嫂嫂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那六十万两纹银,自有我来出。” 说罢,不容周显霁和魏紫多言,摘下腰牌扔给掌柜:“去聚盛钱庄,拿腰牌兑钱。” 掌柜的笑逐颜开地捧住腰牌,连忙称是。 随着铜锣声响,楼阁里的杂技人再次开始表演,赤着膀子的汉子一手攀在半空中的绳索上,一手擎着火把,张开嘴夸张地咽下火种,随即猛然喷向宫灯。 六盏巨型宫灯同时亮起。 有人挥舞巨大的毛笔,蘸取金色墨汁,在宫灯上龙飞凤舞般写下魏紫的名字。 魏绯扇不敢置信地握紧双手。 六盏宫灯都被点亮,代表魏紫拿出了六十万两纹银。 她从哪里搞来的那么多钱?! 满场皆都哗然。 同时点亮六盏灯,这位镇国公府嫡长女,好大的气魄! 慕容香雪的表情也不大好,如此大的排场,全然盖过了她去年的风头。 她气笑出声,捏着团扇,转头把气撒在魏绯扇的身上,阴阳道:“到底是亲生的嫡女,出手如此阔绰,不像某些捡来的,再如何穿金戴银,骨子里也仍旧是个乞儿。” “你——” 魏绯扇被激怒,却第一次说不出反驳的话。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剧烈而不安地跳动着。 魏紫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莫非是爹爹和祖母,私底下把那些铺面田地金银珠玉全都给了魏紫? 那她呢,她该怎么办? 她什么也没有…… 爹爹和祖母,是不是根本就不爱她? 顶楼。 周显霁和萧凤仙对视。 良久,周显霁淡淡道:“你们的关系,似乎很好。” “相依为命数年,自然关系极好,旁人插足不得。”萧凤仙笃定。 周显霁无话可说,只朝魏紫略一颔首,径直转身离去。 魏紫终于有说话的机会,急道:“那六十万两纹银——” 萧凤仙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前。 四目相对,青年哂笑:“你大约不知道我有多少钱,区区六十万两,于我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魏紫沉默。 她余光扫了眼雅间里的器皿,酒盏碗盘,皆是金银玉器,这里的消费,一餐约莫千金。 萧凤仙…… 确实不缺钱。 半晌,她道:“时辰不早,你也该出发去城外治水修堤了。” 魏紫和萧凤仙离开金玉满堂,恰巧在门口碰到慕容香雪、周显阳等人,他们也刚用罢午膳,正随手掏出几张银票打赏侍女。 魏紫与他们一一见过礼,这些公子小姐要么出身皇族,要么出身士族官宦,遍身绮罗头戴珠玉,通身的气质都是用权势和钱财实打实熏养出来的。 闲来无事,便喜爱成群结队,被侍女小厮们前呼后拥地出门游玩。 她目送他们登上一辆辆豪奢的马车,据慕容香雪所言,好容易雨停,他们午后要去兽园玩乐,兽园新近来了几头雄狮,他们想看雄狮和虎群搏斗。 终于送走这群人,魏紫道:“二弟,你也该走了。” 萧凤仙却静静看着长街斜对面。 魏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斜对面是一家简陋的面摊,店家在幡旗底下支开几张粗糙的柳木桌椅,烧着一锅开水,正热情揽客。 坐在桌边的青年,正埋头吃一碗素面,手边还搁着一碟老面馒头。 两个稚童嬉闹着撞过来,不小心撞翻了那碟馒头。 青年弯腰,耐心地一一捡起馒头,拍干净灰尘,重新放到碟子里。 吃完素面,他就着面汤啃起馒头,不时看几眼路上的行人,又看看天边堆压如山般的乌云,吃的很是心不在焉。 吃完,他从怀袖里取出一排铜钱,仔细数了数,才小心递给店家。 随即,他拿起包袱,忧心忡忡地朝城门方向走去。 他生得浓眉大眼,眼神里有种悲天悯人的忠厚温润。 魏紫不敢置信:“皇太子?” 那个据说会在这次修筑江堤的工程里,贪污数百万两赈灾银,最后被幽禁冷宫冻饿至死的皇太子? 第174章 这脸你就非要露吗! 第174章 这脸你就非要露吗?! 长街遥遥。 携裹着细雨丝的风从铅灰色的云层里吹来,宛如即将到来的一场洪流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路旁的榆钱树剧烈摇曳,眼看又要落一场滂沱大雨。 街上行人纷纷避雨。 周显元逆人流而行,绑在颈间的草帽忽然被风掀翻吹走,他连忙伸手去抓,尽力追逐着风雨的方向,直到草帽被风挂到土地庙高翘的飞檐上,他才无奈地站稳脚跟,仰头注视檐角。 他的模样颇有些局促,躲在土地庙避雨的百姓们窃笑着对他指指点点,就连他们身后那尊庇护百姓慈眉善目的泥塑红漆土地公公,也弯着眉眼,像是在笑话他的狼狈。 周显元孤零零站在庙外,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继续朝城门口方向走去。 “皇太子……” 魏紫声音极轻,漂亮的桃花眼里藏着疑惑。 这位太子殿下,连出行都没带小厮仆役。 午膳也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张扬奢侈,只在路边小摊上吃了一碗素面和一碟馒头。 放眼天下,就连九品芝麻官的县令也比他吃得好。 这样的男人,当真会贪污那么多赈灾银吗?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萧凤仙敲了敲她的脑袋:“嫂嫂看见男人,就挪不开眼了。” “谁挪不开眼了?”魏紫羞恼,“你这人都步入仕途了,还满脑子男男女女情情爱爱,连我这小女子都不如,也不嫌害臊!” 萧凤仙气笑:“这么说,嫂嫂倒是心怀天下了?” 魏紫捏紧小手帕。 心怀天下? 她又不是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天下呢? 储位之争,权势倾轧,朝堂诡谲,她统统都不明白。 她只想守住她来之不易的家。 她垂下眼睫,抬手,如从前那般替萧凤仙理了理衣襟:“修筑江堤关乎民生社稷,还是要仔细才行。虽然你并非主事官,但在这种工程里,即便是寻常工匠肩上也挑着重担,轻易马虎不得。” “嫂嫂,听你这番训诫,仿佛我即将要贪污赈灾银似的。可我再坏,也知道朝堂里有三件事碰不得,一是科场舞弊,二是军饷兵粮,三是赈灾款项。”萧凤仙睨着面前娇小的少女,“既然嫂嫂赤胆忠心热血难凉,要不我去天牢开个班,让伱给那些贪官污吏上课?” 这人惯会嘲笑她! 魏紫面红耳赤,轻轻嗔他一眼。 即将离开的时候,她想起那六十万两纹银,还是软了态度。 她应该感谢萧凤仙的。 她由衷道:“今日,多谢你捐赠那么多银钱。于情于理,那笔钱都应该由我出,只是我现在手头拮据,实在拿不出,我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赚那么多钱——” “嫂嫂又在说什么蠢话?”萧凤仙见不得她跟他提钱,“别说那笔钱本就是我自愿出的,说出来不怕你生气,这座金玉满堂其实是凤记商行名下的产业,那几只绣球,原本就是我让人送到你面前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认为对我有所亏欠。” 魏紫愣住。 也就是说,她心虚这么久,结果到头来居然都是萧凤仙设的圈套?! 不等她炸毛,萧凤仙已经翻身上马飞快离开。 魏紫:“……” 算他跑得快! 她回到镇国公府,恰是午后。 魏老夫人怜爱地抚摸她的手背:“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扇儿呢?” “她要和两位殿下以及慕容姑娘等人去兽园玩耍,大约要晚些时辰才能回家。” “小紫怎么不去?” 魏紫莞尔:“我与他们不熟,与其跟着去玩,倒不如回来陪伴祖母。” “你呀!”魏老夫人无奈又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就不知道跟过去,和二皇子说说话?他那孩子,也是祖母瞧着长大的,看似清冷孤高,实则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你俩小时候玩得最好了,该多亲近亲近的。” 魏紫知道,祖母盼望她能嫁给二皇子。 她想起金玉满堂里,周显霁要为她捐赠六十万两纹银的事情,不禁心头一暖。 她幼时与二殿下的感情,大约确实很好。 只可惜,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至黄昏,魏紫刚用过晚膳,薛子瑜身边的大丫鬟忽然来请。 魏紫好奇:“爹爹和母亲请我去前院说话?” 她懵懵懂懂地跟着那丫鬟来到前院书房,薛子瑜和魏翎就坐在房里,魏绯扇坐在一侧圈椅上,正低头拂弄茶汤。 她行过礼,听见魏翎沉沉问道:“你今日去了金玉满堂,还点了六盏宫灯?” 魏紫抬头,注意到魏翎剑眉紧锁。 她颔首:“爹爹,确有此事。” “萧凤仙替你付的钱?” 魏紫顿了顿,再次颔首:“是。” 薛子瑜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妹妹回来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原还不信,没想到……小紫,你可知道六十万两纹银是多少钱?就算把咱们镇国公府的产业全部加起来,也才堪堪能凑到这个数。” 书房里的气氛冷肃许多,恰似窗外阴沉沉的黄昏天。 薛子瑜正色道:“你为了在别人面前露脸,为了名声,为了虚荣,不惜问从前的小叔子借钱。我问你,这脸你就非要露吗?!这名声你就非要挣吗?!咱们镇国公府的姑娘,就没有你这样的!” 话到最后,赫然严厉起来。 魏紫咬牙。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桃花眼悄然浮红。 魏绯扇本就看她不顺眼,哪怕在背后告她的状,她也没有多么生气。 可是…… 薛子瑜身为她的亲生母亲,竟然轻而易举就认定她是爱慕虚荣之人! 她看着薛子瑜,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分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委屈地哭出来…… “好了,”魏翎蹙眉,“小紫懂什么,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又望向魏紫,表情有些沉重:“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紫,你仔细跟我们说说。六十万两纹银不是小数目,若有必要,哪怕砸锅卖铁,咱们也得还上这笔钱。” 魏紫闭了闭眼。 她强忍委屈,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魏翎听罢,不由好奇:“也就是说,是萧凤仙故意捉弄你?” 第175章 从今往后,你离他远点 第175章 从今往后,你离他远点 魏紫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与他自幼相识,他那个人私底下行事放荡不羁,最爱捉弄整蛊别人。他脑子聪明,打小就开始钻营经商,如今虽然年纪不大,却坐拥整个凤记商行。六十万两纹银对他而言,乃是九牛一毛,不值当什么。” 书房陷入寂静。 魏绯扇暗暗攥紧团扇扇柄,萧凤仙竟然还有这一层身份! 怪不得魏紫出手那么阔绰,原来是因为背后有一尊财神爷! 她忍不住道:“就算如此,可他终究是萧凌霄的弟弟,姐姐从前的小叔子。姐姐如今已然和离,男女有别,为了避嫌,姐姐实在不应该再亲近那一家人。” 魏紫忽然盯向她。 书房里光影昏惑,丫鬟还没来得及点灯。 少女的桃花眼敛去温柔多情,像是一瓣薄薄的泛着寒光的桃花刃:“那我倒要请教妹妹,为何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金玉满堂,自己却去和慕容姑娘那些人吃酒作乐?若非见我孤零零站在楼梯上,他也不至于邀请我登楼用膳。前任小叔子尚且对我心生怜悯施以援手,我的妹妹为何忍心抛弃我一个人?” 她鲜少急言令色。 魏绯扇哑然,捏着团扇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薛子瑜见状,替她解围道:“必是酒楼里的人太多,把你俩冲散了。你妹妹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最是心善友爱不过,怎么可能故意丢下你一个人?小紫,伱可莫要诬陷你妹妹!” “好了!” 眼看她们要争辩起来,魏翎及时出声打断。 他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你们回去,小紫,你且留下。” 魏绯扇暗暗瞪了眼魏紫,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和薛子瑜告退。 屋外的风大了些,吹开了虚掩的窗棂,斜飞的雨丝打湿了案几上的稿纸。 暮色昏惑。 被魏翎注视,魏紫垂着眼睫:“爹爹可是有什么要紧话叮嘱我?” “爹爹对你的过去,多有亏欠。” 魏紫沉默。 魏翎继续道:“过去的十二年,萧凤仙肯对你好,让你的日子不至于过得那么艰难,爹爹很是欣慰,也很是感激他。爹爹会准备一份礼物,命人送去酬谢他。只是,小紫,萧凤仙……他是不是喜欢你?” 魏紫双手骤然一紧。 见她如此反应,魏翎点点头:“那便是了。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不会拿六十万两雪花纹银,来捉弄一个不喜欢的女人。那你呢,你可心仪他?” 魏紫仍旧沉默。 雨丝落在她的颈间,冰凉沁骨。 像是透着锋芒的水刃切割开藏在心底的情愫,连皮带肉,刀刀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反问:“爹爹,我是否心仪他,重要吗?” 魏翎的大掌紧紧按在一沓宣纸上。 不重要。 当然不重要。 他是她曾经的小叔子,即便他们互相喜欢,这辈子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否则,便是有违人伦,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背后议论。 若有人参奏弹劾,只怕萧凤仙前程不保。 天底下哪个男人不爱权势富贵,只怕他也舍不得为了小紫放弃大好前程。 他发出一声叹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结果,就够了。另外——” 他停顿片刻,锁着眉头道:“朝中皇子相继及冠,虽则太子已立,然圣上的心难以揣度,储位之争并未停歇,朝廷里拉帮结派极为严重。据为父所知,慕容丞相几次三番试图拉拢萧凤仙,却都以失败告终。萧凤仙……反而和花宴浓走得很近。小紫,花宴浓乃是阉党之首,霍乱超纲罪不容诛,萧凤仙和他狼狈为奸,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从今往后,你离他远点。” 魏紫听罢,没吭声,只缓缓低下头。 良久,她福了一礼,转身离开书房。 天色晦暗,铅灰色的云层如山般积压在天穹上,昏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溅进回廊的雨丝打湿了少女的裙裾。 空气里弥漫着苦橘叶的味道。 魏紫快步行走在廊道里,阴暗的光影遮住了她的面庞,只露出白皙如玉的下巴,丝绸质地的碧绿披帛和银红襦裙在身后翻飞如蝶翼,她越走越快,戴在鬓角的流苏剧烈晃动,在沉闷的夏日黄昏发出叮铃脆响。 萧凤仙…… 萧凤仙…… 青年玄衣黑裳,墨色长马尾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胸前,笑起来的时候白牙森森,狐狸眼犹如冶艳魅惑的妖鬼,他喜欢吃鱼,有事没事就要对她使坏,最爱欺负她,也最爱惹她哭。 然而每当她遇见危险,他也总是第一个出现。 他还要娶她,不顾一切地娶她…… “砰!” 魏紫猝不及防,在回廊里摔了一跤。 堆积在砖石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和绣花鞋。 她低头看着磨出血的手掌。 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喜欢到满心都藏着他,连梦里也都是他。 她喜欢这个男子,却不能跟他在一起,却不能嫁给他。 随着闪电撕破苍穹,大雨滂沱而至。 无边黑暗从回廊尽头席卷而来,像是无数黑黢黢的魑魅魍魉,就连嘶吼的风里似乎也掺杂了世俗的指责和辱骂,无形无数的手拽扯着魏紫,仿佛要把她拽进黑暗之中。 魏紫闭上眼。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 “对不起……” 却不知这句“对不起”,是向谁诉说的。 夜色如潮。 城郊百里外。 雨丝摇曳,岸边火把绵延不绝,士兵们正忙着在高处安营扎寨。 萧凤仙坐在一处帐篷里,帐篷简陋,只一张床和一副桌椅。 篝火燃得很亮。 他闲闲坐在椅子上,垂着狐狸眼看桌上的锦盒,薄唇渐渐噙起冷笑:“你们家国公爷送给我的?” 锦盒里是一套罕见昂贵的笔墨纸砚,锦盒底下堆砌着厚实的银票,约莫万两之数。 镇国公府管事含笑称是,不卑不亢道:“我家国公爷说,多谢萧主事过去十二年间对我家小姐的照顾,寥寥数银,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将来萧主事得空,还请过府吃酒一叙。” 萧凤仙把玩起那根狼毫笔,脸上笑容不改:“还有呢?” “还有……我家国公爷还说,男女授受不亲,从今往后,还请萧主事离我家小姐远些。” “咔嚓”。 一声脆响。 萧凤仙似笑非笑,直接掰断了狼毫笔。 第176章 想让所有百姓,都能吃上馒头 第176章 想让所有百姓,都能吃上馒头 萧凤仙的反应在管事意料之中。 他不动声色地作了个揖,慢慢退出帐篷。 他走后,萧凤仙把锦盒扔在了地上。 土地潮湿,隐在暗处的南烛连忙上前拣起文房四宝和银票,大着胆子瞅了眼萧凤仙,小声劝道:“少主莫要生气,据卑职所知,凡是天下间的父亲,大都不喜欢追求自家女儿的青年男子,生怕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镇国公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萧凤仙忍着怒意:“你说什么?!” 南烛赶忙低头:“没……没什么……” 萧凤仙冷冰冰盯了他一眼,才拿起桌上的斗笠,起身离开帐篷。 帐外,无星无月,山水晦暗。 雨丝清寒,工匠们昼夜无歇,忙碌地运送修筑江堤要用的石材泥土,橘色火把在苍茫夜色里散发出的光,宛如凡间的星辰,蜿蜒着朝遥远的驿道延伸而去。 萧凤仙穿过山路,披着夜色跋涉许久,终于来到江岸边。 江水高涨,早已漫过原本的堤坝和垂柳,携裹着浓黄色的泥浆,在昏暗寂静的夜色里发出咆哮轰鸣,如巨龙般翻滚着奔向东边。 有人提灯站在江岸边。 萧凤仙走近了,挑眉。 是周显元。 他像那些工匠一样,穿了身方便劳作的粗布衣裳,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鬓发和双肩都被雨丝浸透,他定定凝望江水远去的方向,眉宇间拧成了春风也吹不开的川字。 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尊沉甸甸的石像。 萧凤仙道:“太子殿下?” 周显元回过神,冲他略一颔首:“夜深了,萧卿怎么还不睡?” “殿下也没睡。” 周显元重又望向鲮鱼江:“孤睡不着。” “殿下忧心水患之事?” “咱们大周自开国以来,史上记载只发生过六次水患,最近的一次,是在四十多年前。现在这次,是第七次。”周显元忧心忡忡,“从孤到工部侍郎李景林,再到底下成千上万名工匠,谁也没有治水的经验。萧卿,孤担心治水不力,反而让百姓的负担更加沉重。” 萧凤仙没有安慰别人的习惯,因此选择沉默不语。 周显元低头,从怀里掏出个圆滚滚的东西,竟是个馒头。 他掰开馒头,递给萧凤仙一半,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喃喃絮语:“孤幼时,母后还未封后,也不得父皇欢心,御膳房的人常常因此苛待我们母子。送去宫苑里的饭菜,不是缺斤少两就是馊饭馊水。孤饿极了,见宫室榆钱树上藏有鸟窝,就爬上树掏鸟蛋。结果不仅没掏到鸟蛋,反而被盘踞在树枝上的毒蛇咬了一口。 “孤浑身青紫,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痛到屡屡痉挛抽搐。孤饿,连苦到能吐出胆汁的药汤,孤也能喝得十分痛快。乳母心疼孤,说孤正在长身体,应该吃点好的。于是母后不惜跪在管事嬷嬷面前,拿她所有的金钗银簪,为孤换来了一碟馒头。” 江岸边,周显元咬了一口馒头。 白面在唇齿间咀嚼融化,逐渐产生一种麦芽香甜。 周显元眼眶微微湿润:“萧卿,孤幼时,认定馒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直到现在,孤身为太子也依旧如此认定。孤这辈子,没什么别的志向,只想让所有百姓,都能吃上馒头。仅此而已。” 他忽然伸手,遥遥指向远方,眼睛比星辰更亮:“萧卿,孤想修筑一道史上最牢固的江堤,孤想让这次水患里的所有难民,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馒头!” 萧凤仙捏着馒头。 这种东西,他在少年时期赚到第一笔钱之后,就再也不想吃了。 周显元见他一动不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奢侈惯了,听说日常食用的都是精细的红粳米。这种粗茶淡饭,吃不惯也是有的,不必勉强自己。” 他生得浓眉大眼,毫无皇太子的架子,像是一位和蔼的兄长。 萧凤仙默了默,摘下斗笠,递给周显元:“馒头的回礼。” 不等周显元说什么,他转身离开江堤。 他的身影逐渐融入混沌黑夜。 提在手里的灯笼在山野间散发出暖橘色的薄光,树影里传来夏虫的鸣叫声,不知怎的,被魏翎影响到的躁戾心情,忽然之间就变得格外平静。 他背对着周显元,低头咬了一口馒头。 倒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 夜渐深。 镇国公府,牡丹苑。 “小姐别看书了,仔细伤了眼睛。”杏儿心疼地端来热茶,又剪短灯笼烛芯,“都四更天了,就算您熬得住,奴婢们也心疼您的身体!” 魏绯扇合上书页,揉了揉双眼,哑着嗓子道:“好容易逮着魏紫的把柄,还以为爹娘会教训她一顿,没想到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到底是亲生女儿,爹爹舍不得罚她。我既不是亲生的,就更得在别的地方多下功夫,才能得到爹爹的宠爱。” “奴婢瞧着,国公爷已经非常宠爱小姐了。” “你懂什么?”魏绯扇横她一眼,起身走到多宝架前,爱惜地抚摸面塑人偶娃娃,“我要的爱,乃是世上独一份的爱。若能跟别人分享,那算什么爱呢?不过是施舍罢了!魏紫,魏紫……真是碍眼!” 魏绯扇厌烦地走到窗边,伸手触碰外间的雨丝,漂亮的圆杏眼里掠过重重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牵了牵嘴角。 她知道怎么重获爹爹和祖母的关注了! 次日清晨。 魏紫正在鹤安堂侍奉魏老夫人梳洗,魏绯扇忽然早早地过来请安。 她乖巧道:“这些天都是姐姐服侍祖母,也让我尽一回孝!” 魏紫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她懒得跟她争,淡然地让开地方。 魏绯扇在侍女捧着的铜盆里拧干帕子,眉眼间笼着一层担忧,软声道:“祖母,这些天连绵大雨,听说鲮鱼江决堤了,不少百姓因此受罪遭殃。我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昨夜特意写了十几封帖子,邀请殿下和香雪姐姐他们前往城郊,为这次水患作几首诗词歌赋。若能传播出去,激发那些富贵人家的同情心,让他们为水患捐赠银钱,也算是善举。” 魏老夫人点点头:“伱年纪小,又是闺阁姑娘,能有这份忧国忧民的心,已经非常难得。只是城外危险,若要出行,得多带些侍从才好。另外,也不能给驻扎在城郊的皇太子他们添麻烦。” “祖母赞成就好。”魏绯扇弯了弯杏眼,忽然转向魏紫,“姐姐也去?” 第177章 姑嫂一场 第177章 姑嫂一场 魏紫不想去。 她从容道:“多谢妹妹邀请,只是我并不擅长吟诗作词,去了只怕会让你们扫兴。” “这有什么?”魏绯扇一脸友善,“我作的也不好,其他一些姐妹,像是李侍郎家的千金,她甚至连一首完整的七言律诗都背不出来,更别提自己作了。咱们去那里,并非是为了彰显才华,而是为了亲眼看看水患过后的土地,安抚当地百姓。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姐姐就不要推辞了?” “去!”魏老夫人笑着拍了拍魏紫的手臂,“你在京城没有挚友,跟同龄人出去见见世面,多认识认识几个人,好着呢!” 魏紫望了眼慈蔼的祖母,不忍叫她失望,于是点了头。 出游的行程安排在三天之后。 魏紫不知城外情况如何,抽空去了一趟夏枯苑。 左花菱拎着菜刀,圆润的脸上全是苦恼:“东家,近日城里的菜肉米粮涨价涨得飞快,其他酒楼食肆都涨价了,我也只能跟着涨。可大家都不出门,这段时间来吃饭的客人少了大半……现在咱们地窖里还积压着不少蔬菜米粮,老天爷动不动就下雨,只怕再过几天,那些菜都得烂在地窖里了!” 魏紫闻言,径直来到地窖。 麻袋里,果然沉甸甸装满了蔬菜和米粮。 墙壁的铁钩上,也挂着成条的猪肉、羊肉和鱼,许是怕阴雨天腐坏掉,特意拿盐腌制了。 墙角铺着一张草席,席子上堆积了小山般的白菜。 左花菱挑挑拣拣,挑出来几颗烂掉长霉的白菜:“昨日烂了几颗,今日又有烂掉的。东家你瞧,这几颗还得扔。关键我前段时间还向菜商下了一笔大订单,现在退掉的话得付一大笔补偿款。等那批菜运送过来,咱们库的房都要堆不下了!” 魏紫想了想,道:“这段时间,把店门关了。” “关门?!”左花菱吃惊,“那这些菜……东家,伱不会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吃?!” “你想到哪里去了?”魏紫好笑,继而认真道,“听说城外难民的数量已经多达数千人,咱们去那边支一副摊子,每日施舍饭菜,想来很快就能解决掉这些米菜。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我拿私房钱贴补给你们。” 上回卖掉萧凤仙送的金雀笼,还剩下一万两。 她现在有家有祖母,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就算都花出去,也不妨事的。 当是为萧凤仙积德行善了。 魏紫返回镇国公府的时候,在府门口碰见了萧杜鹃。 萧杜鹃这段时间肉眼可见过得不好,面容憔悴了许多不说,身上那股子尖酸傲慢也消沉了下去。 看见魏紫的马车行驶过来,她连忙腆着笑脸迎上来:“嫂子!” 青橘嫌弃:“萧姑娘慎言,我家姑娘还未嫁人,怎么就成你嫂子了?” 萧杜鹃暗暗撇了撇嘴,面上却只能赔低做小:“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魏紫姐姐,咱们在山阴县也算同甘共苦过,你现在结识的公子小姐,哪里比得上咱俩感情深厚?” 魏紫扶着青橘的手走下马车,淡淡道:“你找上门来,是想为你的哥哥求情吗?” 萧杜鹃噎了噎。 她倒是想求情,可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魏紫根本不可能原谅她哥哥。 她哥哥如今可惨了,被禁足在昌平侯府,整日被孙黄蝉欺凌辱骂,连还嘴都不敢! 意气风发的翰林院侍读大人,沦落成了个日日唉声叹气的妻管严,她为哥哥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昌平侯府瞧不上他们家,连累她的婚事也没有着落。 母亲就知道关心哥哥和侄儿,却不肯为她的前程出力。 家里人指望不上,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就只能投靠魏紫了。 她想着,勉强堆起笑脸:“没,我没想给他求情。他就是个混账东西,就得乖乖在家受罚半年,才能好好反思以往的过错!” 魏紫:“那你找我,所为何事?” “我……”萧杜鹃低下头,害臊地揪住襦裙,“嫂嫂——哦不,魏紫姐姐,你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住这么好这么大的府邸,就不孤单吗?要不,要不我搬过来陪你一起住?听闻世子爷尚未说亲,咱俩关系这么好,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萧杜鹃。” 魏紫冷冰冰打断她的话。 萧杜鹃不解地抬起头:“怎么了?” “你的脸皮可真厚。”魏紫毫不留情,“当年你们全家人是怎么对待我的,你都忘了不成?我暂时没对你们赶尽杀绝,已是恩赐,你怎么敢把主意打到我兄长头上?” 被当众拒绝,萧杜鹃羞愤不已,一张脸逐渐憋得通红如猪肝。 她咬牙切齿,厉声道:“镇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魏紫,以前你给我们家当牛做马的日子,你都忘了不成?!就算你忘了那些苦日子,你也不能忘记你的命是我们家救下的!魏紫,你欠我们家一条命,这笔债你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过是想当世子夫人,让你帮忙牵线搭桥而已,你怎么敢拒绝?!” 她张牙舞爪,五官扭曲,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到魏紫身上抓花她的脸。 青橘把魏紫护在身后,急切道:“简直就是个疯婆子!你们这些侍卫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撵走?!” 说罢,紧张地护着魏紫进了国公府。 “快来人呀,镇国公府欺压良民啦!” 萧杜鹃尖叫着被两名侍卫拖到巷子口,扔死狗似的把她扔在地上,又冲着她啐了一口,才转身离开。 萧杜鹃爬起来,忿忿不平地瞪着镇国公府的方向,正欲叉腰大骂,另一辆马车徐徐停在她身边。 窗帘被揭开,露出一张精致描画过的小脸。 魏绯扇远远就听见了萧杜鹃的尖叫声,正恼恨是谁敢对她的家人出口不逊,挑帘的刹那瞧见是萧杜鹃,立刻掩去了眼底的森寒杀意,只歪头一笑:“这不是萧姑娘吗?” 萧杜鹃连忙收敛了那副狰狞神情,同她行礼问好。 魏绯扇好奇:“你来找魏紫?” “我……”萧杜鹃转了转眼珠,委屈道,“姑嫂一场,我原本想求她带我参加一些宴会,见见上京城的世面,可她不肯,大约是嫌我出身低微!可怜我们家养了她十二年,真是忘恩负义!” 魏绯扇捏着一柄绢纱团扇,圆杏眼里掠过恶意,继而缓缓笑道:“这有何难?过两日我们在城郊有一场诗会,萧姑娘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就是。届时,几位皇子殿下和其他的贵女千金也会到场,定会非常热闹的。” “当真?!”萧杜鹃眼睛一亮,“绯扇姑娘,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 若她运气好,能在诗会上被皇子相中,岂不比嫁给镇国公府的世子强上百倍? 到时候,看魏紫还怎么在她面前嘚瑟! 第178章 臣女只会做饭,不会作诗 第178章 臣女只会做饭,不会作诗 到了出发那日。 魏紫和魏绯扇同乘一辆马车,路过市集的时候,魏绯扇忽然叫停马车,掀开车帘,含笑朝路边道:“萧姑娘久等了,快上来!” 魏紫微微挑眉。 很快,萧杜鹃爬上了马车。 她今日仔细打扮过,熏了浓郁的花香,穿一身石榴红襦裙,鬓角簪花,妆容十分艳丽,只可惜她的容貌只堪堪称得上清秀,撑不起这般浓妆。 “绯扇姐姐!” 萧杜鹃热情地打招呼,刻意忽略魏紫。 她在魏绯扇身侧坐了,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绯扇姐姐,虽然咱们只有数面之缘,但我无比确信,你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你不会因为出身而瞧不起我,也没有任何门第偏见,简直就是上京城的一股清流!不像某些人,狗眼看人低,自以为当了大小姐就很了不起似的!” 说着话,斜眼瞪向魏紫,眼白几乎翻到了天上。 魏绯扇微笑,对魏紫柔声道:“她是姐姐从前的小姑子,料想你们的关系应当是极好的。我请她参加今天的诗会,姐姐不会不高兴?” 魏紫低头吹了吹手里的茶汤:“我无所谓。” 魏绯扇暗暗冷笑。 听说在山阴县的时候,萧杜鹃经常欺凌魏紫。 她故意邀请萧杜鹃,她不信魏紫会无所谓,不过是强撑着维持风度罢了。 魏紫呷了口茶,忽然抬起漂亮的桃花眼:“对了,伱也知道,我早已割舍过去,连祖母和爹爹也经常叮嘱我,不要再和从前的人来往。这次既然是妹妹邀请的萧杜鹃,那么也应该由妹妹来照顾她,毕竟,我得避嫌。妹妹不会不高兴?” 魏绯扇噎了噎,心底有些抗拒。 她用余光扫了眼萧杜鹃,少女的仪态打扮都很俗气,连她身边的杏儿都比不上。 她邀请萧杜鹃是为了给魏紫添堵的,她才不要浪费时间跟这种低贱之人来往! 她捏紧团扇,面对萧杜鹃期盼的眼神,只得勉强维持风度:“自,自然……” 镇国公府的马车很快行驶到城门口,和其他人汇合。 萧杜鹃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张望,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哇!绯扇姐姐,前面那辆车可是皇子殿下的车?!哇,绯扇姐姐,这雕花,这金穗,这宫灯,好生奢靡漂亮!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什么时候我能坐上一回,真真死也甘愿了!” 魏绯扇:“……” 她神情微微扭曲,捏着团扇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这个女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这种事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难道她没发现大家都在偷偷看她?! 她嚷也就嚷了,为什么不带魏紫的名字,反而要喊她的名字?! 是嫌不够丢人,所以要拉着她一起丢人现眼吗?! 慕容家的马车错身而过。 慕容香雪挑开窗帘,含笑望向魏绯扇,阴阳道:“绯扇妹妹的客人,可真特别。” 说罢,扬长而去。 魏绯扇羞臊交加,一把掩上窗帘,冲萧杜鹃命令道:“你安静些!” 萧杜鹃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只得按捺住好奇心,乖乖坐回了位置上。 魏紫垂眸而笑。 魏绯扇的算计,实在太浅薄了。 她甚至都懒得入局。 城郊。 周显阳挑了座还算干净平坦的山头,吩咐侍从拿锦缎铺在地上,又摆开带来的一水儿檀木雕花桌椅,侍女们则忙着从车厢里端出笔墨纸砚和果盘糕点,以备待会儿的宴会用。 慕容香雪嫌弃地抚了抚昂贵精致的丝绸裙裾:“咱们在金玉满堂作诗不好吗?为何要来这种地方?脏死了!” 几名跟她交好的闺阁小姐纷纷点头,娇滴滴紧锁眉头。 “这你就不懂了,”魏绯扇遥遥指向北方,“你们瞧,那就是鲮鱼江。只有切身实地地看见江水泛滥成灾、百姓流离失所,咱们才能写出更好、更有意义的诗文。” “哎呀!” 慕容香雪突然捂住白嫩的手背,委屈地红了眼眶:“我被蚊虫叮咬了,好生疼痒难耐!魏绯扇,我从小到大可是从未被虫蚁咬过,瞧你挑的好地方!若是留了疤,我娘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几名小姐如临大敌,连忙护住慕容香雪,生怕她又被哪里飞来的虫子给咬了。 周显阳指挥侍从点燃带来的几只香炉,又命人在四周围上锦屏,笑道:“现在好了,不会再有虫蚁骚扰咱们。香雪妹妹也不必着急气恼,只不过是个蚊子包而已,过会儿它自己就消下去了。” 慕容香雪捂着手背落座,仍旧不大高兴。 魏绯扇暗暗骂了声“矫情”,面上笑道:“既然一切都准备妥当,那么咱们现在开始作诗。以这次水患为主题,限时两个时辰,每个人必须交出两首七律和一首词。若有作不出来的,便罚酒三碗。凡作诗词上乘的,一律编撰成书,请官府书局刊印成册,销往大江南北。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周显阳问道:“扇儿,这次诗会由谁来当评审呢?” “我提议请太子殿下当评审。”慕容香雪娇声,“太子殿下对咱们一向百依百顺,为人又十分公正忠厚,他来当评审,再合适不过!” 众人都赞成地点点头。 反正皇太子就在半山腰上安营扎寨,找他是很方便的事。 商议妥当,一众公子小姐纷纷提笔,绞尽脑汁想作出几首好诗来。 魏紫端坐在角落,安静吃茶。 说什么要亲眼看看水患是怎样的情景,现在四面八方都围上了锦屏,所见只有上空一方铅灰色的天空,这些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小姐公子,全凭想象,能作出什么好诗? 只怕今日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无病呻吟凑个热闹罢了。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望向众人。 魏绯扇和慕容香雪较着劲儿,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准备好了诗词,这才刚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已经开始落笔疾书。 一些纨绔子弟和懒得读书的小姐,把毛笔顶在唇上望天长叹,显然是搜肠刮肚也搜不出几滴墨水,最后干脆放弃般大吃大喝起来,决心吃饱喝足了再想文章。 萧杜鹃矜持地捏着毛笔,眼珠子却不安分的在那些皇子身上转悠,在看见周显阳对魏绯扇献殷勤时,脸上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可见也不是冲着作诗来的。 “你怎么不写?” 清润疏冷的音弦从耳畔传来。 魏紫望向不知何时坐过来的周显霁,道:“臣女只会做饭,不会作诗。” 第179章 哟,诸位公子小姐在这里作诗呢 第179章 哟,诸位公子小姐在这里作诗呢? 周显霁向来内敛寡语,清冷孤绝如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闻言,却笑出了声。 魏紫不解:“殿下?” 周显霁收敛了神情:“抱歉,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会做饭也很厉害,譬如我就不会。不过,你今日若是作不出诗,恐怕会被罚酒,不如我来替你作。” 魏紫警觉地望了眼魏绯扇等人的方向,情不自禁压低声音:“这不是作弊吗?” “是作弊,所以伱莫要告诉旁人。”周显霁信手取来一副笔墨纸砚,“我先替你作了,然后你再誊抄一遍。” “这,这能行吗?”魏紫犹豫。 周显霁在宣纸上落笔:“你以为他们都是现场作出来的吗?这种诗会,收到帖子之后,不少人都是提前在私底下请了名家代笔,背熟之后再来参加。既然他们都在作弊,那么你自然也能作弊。”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他就帮魏紫作好了两首诗一首词。 魏紫捧在手里翻看,词藻清丽行文收敛,还算中规中矩,像是女子所作的诗词。 她抬眸,衷心道:“多谢殿下,否则,我就要被罚酒了。” “你喝不得酒。”周显霁在笔洗里洗净毛笔,“我记得你幼时参加宫宴,那盏果酿小孩子都能喝,偏你两口就醉,抱着白玉酒葫芦歪倒在殿后的石榴树下,睡了一整个下午,甚是可爱。” 魏紫沉默。 十二年前的事,亏他还记得。 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拂拭过被墨汁浸染成黑色的清水。 周显霁垂着眼睫:“你走之后,宫里一切如故,我也像从前那样每天去国子监读书写字。只是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你,心尖尖上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及冠之后,父皇也曾为我挑选合适的皇子妃,只是……” 他有些难过。 潜意识里,他早已认定那个位置是镇国公府小紫妹妹的。 她走后,京城里的人甚至魏家的人,都逐渐忘记了那个爱哭的娇气包。 据他所知,魏家甚至连她居住的园子都给了别的小姑娘。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 小紫妹妹真真实实地存在过,曾为所有人带来欢愉和幸福,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呢? 怎么能忘记她呢? 万一将来她回来了,发现她的家不再是她的家,那该多么难过呀! 他得给她留着位置。 周显霁怜惜面前的少女。 他拿帕子擦干净手指:“小紫妹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魏紫无言以对。 周显霁不止一次对她示好,可她要如何回应呢? 她早已失去了那部分记忆,周显霁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比陌生人亲近些。 更何况她的心里还藏着别人,她没办法对他动情。 周显霁像是知道等不来她的回应,安静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作诗,鸦羽似的细密长睫覆盖了他的眼瞳,清冷的眼尾透着死寂般的情绪。 魏紫研墨,也安静地誊抄起诗词。 她的心跳比平常紧促,刚刚周显霁看她的那一眼,她竟读出了些许哀伤。 要是能想起被拐之前的生活就好了。 要是能想起来,说不定她跟周显霁的感情就能变得深厚。 魏紫誊想着,誊抄完三首诗词,起身拿给魏绯扇交差。 魏绯扇诧异:“你这么快就作完了?” 她咬了咬牙,心底一阵不高兴,魏紫明明说她不会作诗的,来的路上萧杜鹃也曾偷偷告诉她魏紫没写过诗词歌赋,可是怎么现在突然又会了? 她还想罚她酒,给她当众难堪的…… 魏绯扇翻看过三首诗词,又望向魏紫的座位,注意到周显霁还在埋头写东西,顿时猜到了什么。 只怕这几首诗词,是二殿下帮她代笔的。 魏绯扇紧紧捏着宣纸,天气闷热,细汗渗透到纸张上,洇染开湿色。 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魏紫明明没有任何才华在身上,连最基础的诗词都作不出来,可二殿下却愿意帮她作弊,而她魏绯扇才华横溢满腹诗书,就算七步成诗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二殿下对待她全然不及对待魏紫亲切宠溺。 祖母也是如此,心里眼里全是魏紫。 她魏绯扇是上京城所有贵女小姐之中最有名的才女,为什么这些人反而偏心魏紫呢? 真不公平。 她想着,强忍酸意,勉强道:“姐姐虽然过关了,但这几首诗词规规矩矩毫无出彩的地方,只怕不能被选进册子里。” “无妨。” 魏紫毫不在意。 魏绯扇又是一阵心累,忍不住失态道:“多少人想破了脑袋也想声名远扬,得到才子才女的名号,可是姐姐却毫不在意,难道姐姐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魏紫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想要银元宝,多多益善的银元宝。” 魏绯扇:“……” 俗! 简直俗不可耐! 到底是乡野出来的女子,就知道钱,她怎么不干脆钻钱眼里去! 这厢正进行着诗会,锦屏外面忽然传来骚动,铺天盖地的吆喝声和哭嚎声由远及近,吓得一众公子小姐白了脸。 慕容香雪紧张:“魏绯扇,这次诗会是你组织的,我们的安全也应该由你负责,你还傻坐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外面在闹什么?!” 话音落地,不等魏绯扇说话,华贵的锦屏“刺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撕开! 一把雪亮的狭刀挑开锦屏! 众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魏紫望去。 锦屏被撕开,一双溅满泥点的皮靴映入眼帘。 视线往上,青年所穿的圆领靛青色官袍早已被泥水染得污浊不堪,微卷的长马尾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腰前,修长如玉的手提着狭刀,那张冶艳俊美的面容噙着三分薄凉笑意,视线笔直穿过人群,稳稳落在她的脸上。 萧凤仙歪头:“哟,诸位公子小姐在这里作诗呢?” 魏绯扇起身,呵斥道:“既然看见了我们,还不快退下?我们忧国忧民,要为这次水患作诗作词!你还不快把那些嘈杂的人拖走?!若是妨碍到我们,有你好果子吃!” 这些年,她当镇国公独生女当惯了。 便是寻常京官见到她,也会礼让三分。 因此,这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她更不会放在眼里。 “那怎么办呢?”萧凤仙似是苦恼,“这块山头要被我们拿来安置难民,要不,诸位移步别处作诗作词?” 锦屏破碎坍塌。 魏紫这才看见,他身后不远处,山道上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全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第180章 我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 第180章 我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 他们失去了村镇房屋和田舍土地,肆虐的江水冲走了他们所有的存粮,数日未曾好好吃饭休息,又一路逃难而来,个个形容狼狈面如菜色,抱在怀里的婴孩更是啼哭不止。 似乎是瞧见了这群公子小姐,他们好奇而不加遮掩地朝这里打量。 慕容香雪花容失色,拿团扇紧紧遮住下半张脸,嫌恶道:“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要把地方让给他们?!你们工部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魏绯扇难得跟她统一战线:“是啊,周围那么多山头,为什么偏偏挑我们这一座?” 萧凤仙皮笑肉不笑:“因为这里位置最好。” 坡度缓,地势高,还有修筑好的砖石台阶,既不容易被洪水淹没,也容易让那些老幼妇孺攀登行走。 “既然位置最好,那么自然应该由我们占用。”慕容香雪倨傲地抬了抬白嫩精致的下巴,“还是说,在萧主事的眼里,我们这些人还没有那群卑贱的难民重要?听说你出身乡野之间,十年寒窗才考上探花郎,千辛万苦才摆脱卑贱的身份。好容易谋得工部主事的位置,你就应该好好珍惜。否则,若我回禀了祖父,有伱好果子吃!” 萧凤仙面不改色:“你祖父是谁?” 慕容香雪更加骄傲:“我祖父乃是当朝丞相!” 其他人纷纷跟着报出自家名号:“我爹爹乃是吏部侍郎!” “我伯父是征西大将军!” “我爹是威远侯!” “我,我爹是工部侍郎李景林,当心我让爹教训你!” “……” 为了支持慕容香雪,除了几个留有心眼行事谨慎的,其他公子小姐都开了口。 慕容香雪拿玛瑙扇柄捅了捅魏绯扇的手臂,低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报名号吓唬他呀!” 魏绯扇直觉不妥。 来城郊之前,祖母叮嘱过她,不可影响太子殿下他们治水修堤。 现在他们死活不肯腾地方,算不算妨碍公务? 然而被慕容香雪盯着,她不愿落了下风,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爹爹乃是一品镇国公……” 该报的都报了,一群公子小姐气势汹汹地瞪着萧凤仙。 然而,萧凤仙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吓得屁滚尿流,甚至连服软低头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瞥向身后的南烛:“都记下了?” 南烛果断道:“都记下了!回去之后大人就可以联合御史台,上奏章弹劾这些官员!” 众人哗然。 魏紫垂下细密的眼睫,暗暗叹了口气,这事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萧凤仙胆大心黑,如此行径,乃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可惜魏绯扇沉不住气,害的爹爹也要被弹劾。 慕容香雪气得小脸雪白:“你这个卑贱的——” “够了。” 双方紧张对峙之际,周显霁站了出来。 他朝萧凤仙略一颔首:“我等在此小宴,妨碍了萧主事的公务,我代他们向你道歉。萧主事放心,我们这就下山回京。” 说罢,示意随从收起桌椅条案和笔墨纸砚。 “二殿下,咱们的诗会还没结束呢!” 魏绯扇不甘心。 她好容易做东,就此匆匆散席,还得了个“妨碍公务”的罪名,这叫她的脸往哪里搁? 只怕今后她再做东,大家都不会参加了! 周显霁的语气不算友善:“那你还想怎样?今日之事,本就是咱们错了。” “我……” 魏绯扇语噎。 “好了,”周显阳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连忙过来打圆场,“二皇兄,扇儿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你对她这么凶干什么?扇儿莫要伤心,没写完的诗词,咱们去金玉满堂继续写就是了,我掏腰包,我来请客!” 魏绯扇紧紧揪住手帕,没搭理他。 随从侍女已经开始撤下东西。 她的脸颊发烧发烫,忽然想起什么,拉住萧杜鹃和沈萱,试图继续挽救今日的诗会:“你们两个,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心上人,怎么连句话都不说?!亏我平日里对你们那么好!” “这……”萧杜鹃嗫嚅,“我倒是想说话,可惜他是萧凤仙,不是我的亲哥哥,我跟他自幼就不亲厚,以前还发生过许多矛盾,我哪里说得上话?” 魏绯扇咬了咬牙,满脸期望地转向沈萱。 沈萱迟疑,压低声音道:“绯扇姐姐,他不会听我的话的。我想他之所以把难民安置在这里,是因为看见了我和别家公子一起参加诗会,见我们说笑玩闹,他心里吃醋不高兴,所以才作此抉择,以便破坏咱们的诗会。他那个人……他那个人对我一惯霸道,我根本无力反抗。我……我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绯扇姐姐,对不起……” 她说着说着,委屈地红了眼眶,她不过就是跟男人说几句话而已,又没有发生什么,萧凤仙何至于如此动怒? 魏绯扇眉头紧锁。 就沈萱这样的,还能当红颜祸水? 萧凤仙明明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她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当真喜欢她! 魏绯扇深深呼吸,再如何不甘心,现在也只能被迫离开。 她怨恨地盯了眼萧凤仙。 这个仇,她记下了! 周显霁又吩咐侍女把剩余的蔬果糕点收拾到篮子里,拿去送给难民里面的小孩子。 魏紫看在眼里,道:“你倒是有心。” “举手之劳罢了。”周显霁正色,“他们也可怜。” 魏紫捏着手帕,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青年眉眼清绝,行事周正心存怜悯,虽然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上位者,却能和底层百姓共情。 难怪祖母那般看重他…… 她正想着,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锋利的薄刃似的。 她下意识回望,萧凤仙提着狭刀薄唇噙笑,狐狸眼底都是沉冷阴鸷,瞳孔里似是燃着令人胆寒的烈焰。 魏紫心口发紧,不等有所反应,那厢却又闹了起来。 起因是慕容香雪嫌弃那些难民霸占了山道台阶,不肯从他们中间走,非要从反方向单独开辟一条山路,再一路铺上锦缎以免弄脏绣花鞋,才肯下山。 她娇气地抬着下巴,微微提起裙裾,露出精致漂亮的绣花鞋尖:“我的绣鞋乃是蜀锦所制,鞋头缀着的东珠价值千两,怎能跟难民走同一条路?” 第181章 他怎么配娶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第181章 他怎么配娶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慕容香雪又挑着眉转向魏绯扇:“绯扇妹妹,你也不想沾上那群人的味道?卑贱酸苦,比府里那些做重活儿的丫鬟小厮还要臭烘烘,跟乞丐一样!” 跟乞丐一样…… 魏绯扇暗暗攥住双手,心头一阵阵发紧。 她幼时流落街头,也曾是个小乞儿。 她知道那是怎样的酸臭滋味,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再闻到那种味道! 余生,她必须是镇国公府的小姐! 思及此,她的圆杏眼泛起涟漪,楚楚可怜地望向周显阳:“三殿下……” 她鲜少求自己,周显阳的心都要化了。 他连忙挺了挺胸膛,喝令道:“萧凤仙,本殿命你立刻派人砍掉多余的柴木荆棘,务必从那个方向砍出一条平整的山路来!再仔细铺上锦缎,若弄脏了姑娘们的绣花鞋,本殿拿你是问!” 萧凤仙看傻子般看他一眼,压根儿不带搭理他的,转身叫人收拾地方,务必在天黑之前搭出足够容纳难民的帐篷。 “伱——” 周显阳气急。 他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好歹贵为皇子,朝臣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偏萧凤仙不把他当人看,叫他在扇儿面前丢脸!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想上前显显威风,被周显霁制止。 周显霁道:“咱们又不是没带侍卫,何必麻烦人家?” 周显阳恼火:“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猖狂模样!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瞧他能耐的!咱们在场的人里面,谁家不比他强百倍千倍,他如此行事,将来迟早有栽跟头的时候!” 众人不语,心里却很赞同。 魏紫把玩手帕,知晓萧凤仙今天彻底得罪了这群公子小姐。 不过…… 他那个人,应当是不怕的。 铅灰色的天空又聚集了厚重的层云。 侍卫们挥舞长刀,很快在前面砍出一条山路。 丫鬟们手捧长长的锦缎,卑躬屈膝地铺在泥土路面上,因带来的锦缎不够长,在众人走过去之后,又捡起踏过的那些锦缎,再恭敬地铺到那群公子小姐的脚下。 萧凤仙注视他们下山的背影。 他的嫂嫂也在其中,山路略有些陡峭,她趔趄了一下,很快被周显霁扶住。 她抬头,侧脸带着浅甜的笑容,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应是道谢。 之后,两人并肩而行。 萧凤仙渐渐握紧刀鞘。 天气闷热,他忙于处理水患,一身靛青色官袍被汗水浸湿又被体温闷干,之后再度汗湿闷干,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罩子紧紧禁锢着他。 本就烦躁,在看见魏紫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时,他像是被铁链勒住脖颈,宛如被抛上岸的鱼,干涸窒息,心脏跳动的频率快要令他胸腔爆炸! 那晚镇国公曾派人警告他,离魏紫远一点。 想必,就是为了撮合魏紫和周显霁在一起?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多么感天动地的爱情啊! 他算什么呢? 现在的他,在朝堂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 他怎么配娶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他的嫂嫂呢? 她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她是不是在恢复身份之后也瞧不起他了? 像是断线的风筝,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延伸到四肢百骸。 萧凤仙仰起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良久,他勾唇讥笑,对南烛低语了几句。 南烛愕然,见自家少主不容动摇的神情,只得拱手去办。 半个时辰后。 魏紫跟随慕容香雪等人,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众人怨声载道地登上马车,还未驶出半里地,前方的道路上赫然横亘着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硬生生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周显阳下车查看,垂头丧气道:“马车过不去,咱们只能合力先把大树抬开。” 慕容香雪快要崩溃,从车窗里探出半张脸:“魏绯扇,都怨你,好端端的非要出城作诗!现在可好,遇到了这么多麻烦!” 魏绯扇也很烦躁,后背的汗水浸湿了襦裙。 天气太过闷热,虽是城郊,却一丝风也无。 她现在只想立刻回到牡丹苑,好好沐浴更衣,换一身干净凉薄的冰丝罩纱襦裙,再吃些浸过冰水的西瓜、葡萄和荔枝。 她不耐烦道:“那日我提议的时候,你自己也说为水患作诗很好,现在事情稍微不顺,你就把所有罪责都赖在我头上,你讲不讲道理?” “我——” 慕容香雪还没来得及反驳,铅灰色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四周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大风席卷着枯枝败叶,从重重山脉尽头吹来,马车车帘剧烈摇曳,魏绯扇猝不及防,捏在手里的手帕也被大风卷进了九重天。 魏紫歪了歪头。 现在倒是凉快了。 但…… 惊雷来势汹汹,只怕立刻就会有一场大雨。 果不其然,不等周显阳带着侍卫们挪开那棵大树,豆大的雨点就仓促而来,敲打在马车顶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驿道两旁的密林在大雨中簌簌作响,漫山遍野的树冠摇曳如鬼魅,在黢黑的雨幕里拉出一道道修长诡谲的黑影。 渐渐的,风更大了。 工部侍郎李景林家的马车率先被大风卷翻在地,他的千金李施雨和侍女尖叫着钻出车厢,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见慕容家那极致华丽的翠盖璎珞车顶被整个吹走! “啊——!” 慕容香雪发出尖叫。 雨水兜头落下,她整个人宛如落汤鸡。 众人为了漂漂亮亮的出游,挑选的马车都偏向华丽轻便的,坚固度和耐久度非常一般。 眼看众多马车接二连三地出事,周显霁扶着骏马左右张望,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北方。 他蹙眉,道:“想在今日赶回上京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去向皇兄借宿。他们在江岸边搭了营寨,应当能让咱们留宿一晚。” “什么?!”慕容香雪生怕被风吹走,死死抱住缰绳,歇斯底里的声音被风传出很远,“二殿下,你让我们去营寨里住?!那里住的都是卑贱的工匠,我不要去!” 众人也都犹豫。 静默之中,魏紫率先道:“我去。”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坐在这里淋一夜的雨强。 第182章 他的生母是个青楼妓子 第182章 他的生母是个青楼妓子 周显霁的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幼时,小紫也总是第一个附和他的人,尽管她不再记得五岁以前的事,可她的性情一点儿也没变,她骨子里仍然是当年的那个小紫。 雨势稍缓之后,周显霁把魏紫扶上马背,亲自牵着缰绳往北方去。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周显阳小心翼翼道:“这雨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停不下来的,更何况还有这棵大树横在驿道上,淋了雨比铁还重,咱们根本挪不开。眼看就要天黑了,要不,要不……” 魏绯扇认命般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只能去营寨借宿了。” “我不去!”慕容香雪小脸苍白,“我,我堂堂相府嫡女,怎么能住那种地方?” 众人精疲力尽,实在无力管她,跟着周显霁和魏紫离开的方向,蔫头巴脑地走了。 “你们——” 慕容香雪又气又急,害怕地望了眼四周昏暗的幽林,听着铺天盖地的雨声和隐隐传来的兽吼声,心脏不禁砰砰乱跳,被单独留在这里,要是遇见狼群就麻烦了。 她抬手给了丫鬟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他们?!” 已是傍晚,遥远的天际残留着些许橘色余晖,山野间的天色异常幽暗,江水诡谲翻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近在江面之上,低压的云层中间卷起巨大的旋涡,似要被江水吸附下去。 岸边,营寨点着星星灯火。 周显霁向几名工部的官员讲了众人的诉求。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随即为难地拱手道:“二殿下,太子殿下和李侍郎前往对岸检查新到的筑堤材料,现在这里能做主的只有萧凤仙萧主事,须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能让您借宿。” 周显霁略一颔首:“那就按你们的规矩来。不知萧主事在何处?” 话音落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自阴影处走来。 萧凤仙刚安顿好那群难民,一边卷起袖管,一边抬眸看向魏紫等人。 狐狸眼藏着算计,俨然料到会有借宿这一出。 他定定盯着魏紫,薄唇噙笑:“想借宿?” 周显霁道:“这里营寨众多,想必能有多余的借给我们,还请萧主事行个方便。” 周显阳等人在他身后直翻白眼。 萧凤仙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六品小吏,也配他们这些龙子凤孙低头求情? 若是放在平时,他给他们提靴都不配! 萧凤仙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视过他们,清楚地捕捉到他们脸上的轻贱。 这些人出身高门锦绣,锦衣玉食千娇万宠地长大,自打出生起,家族就已经为他们铺好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前程,他们的,是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出身寒微之人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触及到的终点。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再如何高贵,今夜也得低头求他。 他又瞥向魏紫,昔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少女,安静地站在周显霁身后。 是了,她如今是镇国公府嫡长女,跟这群公子小姐一样娇贵显赫。 她要嫁给周显霁这样的皇子,再生一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皇孙,从此上京城只有名为魏紫的王妃,不再有那个从萧家和离的妇人。 她抛舍过去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喜欢他呢? 山阴县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也许她早就想忘记了。 江畔昏暗的光影里,青年的狐狸眼隐隐发红。 他似笑非笑:“借宿?行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两顶帐篷:“那里借给你们。” 众人望去。 两顶帐篷破破烂烂,赫然是堆放杂物用的! 慕容香雪最后一个赶来,听见这句话,顿时小脸惨白摇摇欲坠:“什么?!伱竟敢让本小姐住那种破地方?!我这辈子都没跟别人睡一张床过,我才不要跟别人挤在一起过夜!” “爱住不住。” 萧凤仙扔下四个字,转身去忙了。 “你——” 慕容香雪几时受过这般冷眼,顿时恨得牙痒,险些折断手里的玛瑙扇柄。 “不是,”周显阳也老大不乐意,指着其他完好无损的营帐,“难道那里都住满人了吗?给我们一人分一顶帐篷,怎么就不行了?我看他分明是故意为难我们!什么东西啊!” “施雨,”魏绯扇拽住李施雨,“你爹爹不是工部侍郎吗?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总能说上话?等你见到你爹爹,定要狠狠告他一状!” 李施雨义愤填膺地点点头:“你们放心,我肯定会让爹爹替咱们出气的!” 骂归骂,住还是要住的。 侍女们重新打扫了帐篷,又低声下气地借来几张架子床。 已是入夜,帐外细雨霏霏。 营帐里充斥着泥土和江水的腥味,融合了女子们身上的脂粉香之后,混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光秃秃的架子床上铺着薄薄的毯子,不知被谁用过,肮脏破旧污浊不堪。 慕容香雪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毯子边缘,嫌弃地扔在地上:“热水都没有,想沐身都没办法,我快要吐了!” “都怪那个叫萧凤仙的,”李施雨用十指梳弄长发,“不过就是个穷酸进士,靠着运气进了工部当了个主事,就敢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等明日见到我爹,就让我爹教训他!” 慕容香雪冷笑一声,忽然指向萧杜鹃:“他的妹妹就在这里,要不,咱们打她一顿出出气?” 萧杜鹃缩在角落,闻言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她连忙分辨道:“我,我和他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坏种,我跟他一点都不亲近的!要说亲近,魏紫跟他才亲近呢!” 众女纷纷望向魏紫。 魏紫淡漠地坐在床沿边,没搭理她们。 她是镇国公府嫡长女,身后又有魏老夫人和二皇子撑腰,就算慕容香雪等人想揍她解气,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慕容香雪翻了个白眼,冷笑着再度转向萧杜鹃。 萧杜鹃求生心切,连忙摆手道:“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生母是个青楼妓子,非常低贱肮脏,我们全家都很嫌弃他,这些年从不跟他同桌吃饭,逢年过节也不许他进祠堂祭拜!我真的不骗你们的!” “青楼妓子?” 慕容香雪挑眉。 她们虽是闺阁小姐,却也知道些三教九流的东西,明白妓子是什么。 第183章 你也想我离你远一点,是不是 第183章 你也想我离你远一点,是不是? 魏绯扇嫌恶:“原来他是这般出身……” 李施雨在指尖卷起一缕长发,故作懵懂无知:“青楼妓子?那是干什么的?” 萧杜鹃笑着解释:“就是在外面陪男人饮酒作乐的那种女人!”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魏绯扇矜持地摇了摇团扇,“那是底层百姓之中,最最低贱肮脏的那一类人。施雨,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亲生母亲是做那种事的……”李施雨惊叹,“可是据我所知,女子刺绣、给人浆洗衣裳、做饭,都能养活自己呀,为什么非要自甘下贱,去青楼里面服侍男人呢?靠着身体赚钱,可真叫人瞧不起!” “就是!” 其他姑娘纷纷附和:“萧杜鹃,你见过他亲娘没有?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见到男人就会搔首弄姿呀?我家有个姨娘,听说就是从青楼出来的,走路时屁股扭得可厉害了,我娘常常骂她是不要脸的狐媚子。” 她们说着说着,矜持地学起那些妩媚作态,忍不住哄堂大笑。 萧杜鹃转了转眼珠,讨好地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当然见过啦!长得也就那样,不过胸脯特别大——” 魏紫悄无声息地挑开营帐毡帘,撑起一把白纸伞。 随着毡帘放下,背后萧杜鹃和那些姑娘的笑声逐渐被隔绝开。 雨丝被江风吹进纸伞下,落在少女的面颊上,微凉。 她站了片刻,朝江边走去。 江水汹涌,卷起浪花拍打在江岸边,溅湿了少女的裙裾。 雨停之后,夜空露出了点点繁星,傍晚的那场大雨带走了地面的闷热,萤火虫在灌木里发出萤光,夏虫和蛙鸣声此起彼伏,江风缱绻,依稀能闻到橘叶的清香,江边的夏夜格外清凉舒爽。 然而魏紫的心头,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她不喜欢萧杜鹃她们议论萧凤仙的生母。 却也知道,自己对那些流言蜚语无能为力。 她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今夜,她对萧凤仙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怜悯。 她心疼他、可怜他,不忍他遭受那些刀子般的言语的伤害。 她有些不明白,对对方心生怜悯,是否也是男女情爱的一种? 还是说,她其实已经不再喜欢他,昔年那些暗生的情愫,那些令她不安的春梦,已经悄悄转变成了叔嫂之间的亲情? 若真如此…… 若真如此,那么祖母和爹爹都能放心了。 她…… 她也能放心了。 她出神地想着,冷不丁背后传来一股推力。 魏紫猝不及防,手里的白纸伞飘然坠进洪流里,她想抓住救命的东西,可虚空里什么也抓不到,整个人无力地栽向汹涌澎湃的江水!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拽回了岸上。 魏紫吓得心脏砰砰乱跳,恼恨地转身望向那人,不期然对上一张冶艳如妖鬼的脸。 是萧凤仙! 魏紫劫后余生眼眶湿润,骂道:“你又作什么怪?!” 这人贱死了! 人憎狗厌的,她就不该心疼他! 萧凤仙莞尔:“吓唬嫂嫂罢了,又不会真把伱推下去。” 魏紫胸脯起伏,哑着嗓子道:“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哟,生气了?”萧凤仙含笑凝视她的桃花眼,“瞧瞧,眼睛都红了。” 魏紫一把推开他,寒着小脸快步往营帐方向走。 这个人又贱又骚又幼稚,她简直不知道自己从前看上他哪一点了! 萧凤仙盯着她的背影,狐狸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他的嫂嫂生气了,不愿意搭理他了。 他敛去玩世不恭的表情,淡淡道:“前两日,你父亲派人找我了。” 魏紫驻足。 萧凤仙歪头,弯起狐狸眼:“你猜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什么?” “他让我离你远一点。” 魏紫低下头。 萧凤仙一步步走近她:“你也是这般想的吗?你也想我离你远一点,是不是?我出身不好,比不得周显霁出身皇族。我脾气不好,比不得周显霁待你温柔体贴。我官位低微,比不得周显霁前程锦绣。你嫁给他将来就是王妃,那些公子小姐都要向你行礼。你嫁给我,就只是一个区区小吏的夫人,你得跪拜在别的女人脚下,仰仗别人鼻息而活。所以,你瞧不上我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阐述既定的事实。 然而如琴弦般微颤的尾音,却出卖了他心底的那一丝忐忑。 他还是期望魏紫能否定这番陈述的。 他自信将来能够权倾朝野,却没有自信得到心上人的喜欢,于是他用言语百般试探,期望能试探出一点真心。 他在魏紫身后站定,重复质问:“嫂嫂,是不是这样?” 魏紫盯着远处黑黢黢的山脉。 她离开萧凤仙,绝不是因为身份门第。 就像她喜欢一个人,也绝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门第。 该如何形容呢? 天与地自然相隔,山与水无法相融,鱼与鸟亦不同路。 他们原本就是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 长痛不如短痛。 魏紫轻声:“是,普通情爱也就罢了,可是婚姻乃是两个家族的事,并不是两个人你情我愿就可以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讲究父命之命媒妁之言。 “二弟,在陵州的那段日子,对我而言是很快乐的一段岁月。但我清楚,你我之间不可能有结果。这辈子,我庆幸喜欢过你,更庆幸被你喜欢过,但我们也只能止步于此,止步于今夜。” 她回眸,桃花眼潋滟尽世间的天色芳华:“人世间的遗憾何其之多,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必须修成正果。月亮尚有阴晴圆缺,何况人间? “少年时桂花载酒春风得意,以为世间万物都围着咱们转,可长大了,走到更广阔的地方,才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所谓安稳顺遂,并非是指事事一帆风顺,而是能坦然接受人世间的残缺和不圆满。 “二弟,你我皆应如此。” 江风湿润。 少女的声音清越疏朗,理性的令人惊叹。 她总是如此。 萧凤仙垂在腿侧的双手暗暗攥紧,狐狸眼遍布红血丝。 她连挣扎都未曾挣扎,就说要接受那见鬼的残缺和不圆满! 连戏台子上都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而她嘴里说着庆幸喜欢过,可若真正喜欢,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就选择放手? 可见真正在乎和珍惜这段感情的人,根本就只有他一个! 第183章 他像是被丢弃的一块抹布 第184章 他像是被丢弃的一块抹布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萧凤仙沉声。 她永远都能保持理智,无论他怎样掏心掏肺,也依旧无法焐热她。 在陵州时,她口口声声称叔嫂无法相爱。 到了上京,她背弃承诺逃婚归家,令他在婚宴上丢尽脸面。 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憎恨她。 他想跟她重新在一起,然而她根本就不在乎,她甚至已经找好了下家! 他像是被丢弃的一块抹布。 魏紫背对着他,慢慢低下头。 月亮升上中天,青年修长的影子照落在江岸上,覆盖了她的半道身影,宛如从背后拥抱她,明明没有触碰到肌肤,少女却感受到了一丝清寒,那个人站在她身后,仿佛浑身上下逐渐覆盖上一层冰霜的妖鬼,悄然失去了人的温度。 那种诡异的怜悯又充斥在心头。 她开始可怜萧凤仙,可怜他生母早逝,可怜他被欺辱长大,可怜他被自己舍弃,可怜他要孤零零地走在上京这座孤城里,刀刃起舞般面对朝野的风霜雪雨。 她闭了闭眼,强忍住心如刀绞的痛感,哑声道:“随你怎么想。” 她提裙,快步朝营帐方向走去。 这一次,那个人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再叫住她。 这样就很好…… 他们两个,早就该割舍过去,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上。 魏紫心道。 可不知怎的,那股剜心的痛感又剧烈了许多,视觉、听觉和触觉仿佛悄然褪色,她几乎感知不到周围的声音和景象,只余下铺天盖地的难过。 她脚步仓皇踉跄,直到在营帐不远处撞上一个人。 “哎哟!” 李施雨痛呼一声,捂住被撞疼的手臂,忍不住嗔怪:“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魏紫抬起头,小声道:“对不起。” 她那双桃花眼绯红湿润,瞳孔犹如两轮血月,惊得李施雨没敢再多加责怪她。 李施雨讪讪:“原来是魏姑娘……” 魏紫回过神,见李施雨的鬓发和半个身子微微打湿,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下意识问道:“伱不在营帐睡觉,去哪里了?” “我……” 李施雨语噎,脸色泛白。 旋即,她不大自然地避开魏紫的视线,嗫嚅道:“还能去哪里,就是出去小解一下喽!这里又没有干净的茅房,怪恶心的……” 魏紫见她年纪小,关心道:“到底是荒郊野外,还是不要随意乱跑。” “要你管?” 李施雨闷声闷气,扭头进了营帐。 魏紫跟进去,瞧见李施雨悄悄冲慕容香雪作了个手势。 慕容香雪掩扇一笑,继续跟旁边的小姑娘们说话:“那个叫萧凤仙的家伙着实可恶,依我看,不如明天一早,咱们准备个麻袋套在他头上,偷偷把他打一顿,也好给咱们出口恶气!” 魏绯扇提醒:“他有官职在身,殴打朝廷命官,乃是大罪。” “你怕了?”慕容香雪讥笑,“且不说他不知道是咱们下的手,就算他知道,他又敢对咱们怎么样呢?咱们个个家世显赫,他连咱们一根指头都碰不得,难不成他还敢揍我们?魏绯扇,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小?” 魏绯扇咬牙。 生怕被慕容香雪等人瞧不起,她妥协:“那就听你的。” 众女商量完毕,又望向魏紫。 慕容香雪把玩团扇,娇美的小脸上透出点威胁意味:“魏大姑娘,你最好站在我们这一边,若敢泄露风声,今后我们无论是出游还是宴饮,都不会再带上你。” “你们请便。” 魏紫毫不在意。 她睡到架子床上,睁着眼睛翻身向里。 这些姑娘以为萧凤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不知道他的身手比他的文章更加了得。 想套上麻袋打他一顿,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次日,清晨。 一名小吏送来了早膳,乃是馒头和胡辣汤。 慕容香雪等人嫌弃架子床肮脏简陋,几乎一夜没睡。 本指望早膳能吃好点,瞧见那些食物,顿时倒了胃口。 慕容香雪骂道:“这种东西,在我家里都是喂猪用的,你们怎么敢拿来敷衍我?我要吃金丝芙蓉卷、燕窝羹和鱼片粥。” 小吏赔着笑脸:“江边物资匮乏,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还请慕容姑娘莫要见怪!” 李施雨悄悄拽了拽慕容香雪的衣袖。 慕容香雪想起还有要紧事没做,不耐烦地蹙眉,“罢了罢了,你退下!” 魏紫倒是不嫌弃那些东西。 她就着胡辣汤,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馒头。 用手指重新梳理过发髻,她挑帘踏出营帐,远远瞧见慕容香雪和魏绯扇等人鬼鬼祟祟,正踮着脚尖沿江边潜行。 视线落在远处,穿着靛青色官袍的萧凤仙,正在江边查勘地势。 “小紫。” 周显霁用罢早膳,寻了过来。 他顺着魏紫的视线望去,不禁蹙眉:“她们要干什么?” 说罢,就看见慕容香雪手里拿着个麻布袋,蹑手蹑脚的从背后接近萧凤仙。 下一瞬,她猛然把麻布袋套向青年脑袋! 周显霁脸色微变:“太胡闹了!” 平日里吃吃喝喝也就罢了,捉弄朝廷命官的事,她们竟也敢做! 他带着魏紫,快步朝江畔走去。 此刻,江畔。 慕容香雪满脸兴奋,以为自己得手了,连忙招呼魏绯扇等人:“快打他!” 魏绯扇等人手里抓着木棍,闻言纷纷涌向萧凤仙,木棍如雨点般敲向他的脑袋! 可惜,那些木棍根本就没碰到萧凤仙。 麻袋被丢在慕容香雪的脑袋上,青年面沉如寒水,夺过一根木棍,毫不客气地抽在了慕容和魏绯扇的脸颊上! 慕容香雪痛呼! 她狼狈地跌倒在江岸边,一手撑着沙砾一手捂着脸颊,一边哭一边吐出一颗带血的牙! 周显霁和魏紫赶到的时候,慕容香雪和魏绯扇的半边脸颊红肿如猪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其他千金小姐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纷纷丢掉木棍,望向萧凤仙的眼神犹如望着恶鬼,胆子小的甚至跟着哭出了声! 她们可是娇娇小姐,这个人怎么敢打她们的! “小扇子!” 周显阳匆匆赶来,心疼地扶起魏绯扇。 “三殿下……” 魏绯扇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虽是小乞儿出身,但十二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镇国公府待她如亲生女儿,何曾挨过打,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周显阳把她护在身后,怒不可遏地盯向萧凤仙:“你好大的胆子!” 第184章 你这个恶心下贱的东西 第185章 你这个恶心下贱的东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工部的官员们,有休息的工匠们,也有那些跟来的纨绔公子。 萧凤仙掸了掸官袍。 他抬起狭长微挑的狐狸眼,似笑非笑:“我奉陛下旨意,协助太子治水修堤,她们不仅妨碍公务,还意图殴打朝廷命官。我不过给她们一点儿教训,难道还做错了不成?三殿下若是不服,不如跟我去陛下面前对峙?” “你——” 周显阳语噎。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是小扇子她们有错在先,若是闹到父皇面前,恐怕她们还要受罚。 可是…… 他气焰全消,无奈道:“可是她们不过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打你两棍又能怎样?你还手也还的忒重了些,还偏偏打在她们的脸上,若是留了疤痕,叫她们将来如何自处,如何嫁人?” “那也是她们咎由自取。”萧凤仙面不改色,“活该。” “疯子!” 一道嘶哑尖细的女音突然传来。 众人望去,慕容香雪满脸泪珠发髻散乱,憎恨地盯紧了萧凤仙。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萧凤仙的脸:“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嫉妒我们出身高贵,嫉妒我们锦衣玉食,所以才百般针对我们!你母亲是个青楼妓子,是个万人唾弃的贱人,你跟她一样,也是个卑贱肮脏的奴才!” 话音落地,众人面露震惊之色。 萧凤仙生得唇红齿白皮囊俊俏,可他的生身母亲竟然是…… 青楼妓子?! 万籁俱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魏紫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萧凤仙。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惜紧张到声音涩哑,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凤仙安静地站在原地。 江面上起了风。 青年暗青色的官袍和蓬松微卷的马尾猎猎翻飞,他垂着冶艳的狐狸眼,淡红的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额角几绺墨黑长发交错在鼻梁的阴影处,喉结微微滚动,大风携裹着江水溅到他白皙的脸颊上,顺着脸颊滚落,蔓延进脖颈之中。 他低下头,继续整理官袍。 慕容香雪的唇上还沾着血珠,她热泪如泉涌,恶毒地当众咒骂:“就算考上进士,就算穿上官袍,你骨子里也还是个卑贱肮脏的贱民!你娘是妓子,一辈子用身体服侍男人,你从最肮脏最龌龊的地方生出来,你根本不配穿那身官袍!你这个恶心下贱的东西!” 魏紫窒息。 她捂住耳朵。 这一世跟前世一样,萧凤仙仍旧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 可他今年,也才刚刚十八岁。 他连弱冠之年都没有,就要承受来自同龄人这么恶毒的轻贱和咒骂。 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够——” “够了!!” 她刚说出一个字,洪钟般浑厚威严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 她望去。 众人让开一条路,皇太子周显元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工部侍郎李景林和其他几位官员。 周显元大约刚从江对岸过来,也不知忙碌了多久,粗布衣衫上溅满了泥点,许是彻夜未眠,眼下青黑之色相当明显。 他厉声斥责慕容香雪:“慕容家的家教,便是如此吗?!” “太,太子哥哥……”慕容香雪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不安地揪住裙裾,“你,你怎么来了?” 周显元满脸失望:“孤昔日所见的雪妹妹,温柔单纯通情达理,对待旁人最有同情心,可是孤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从前都是伪装!” “我没有!” 慕容香雪再次哭出了声。 她姐姐慕容九里和太子殿下订有婚约,可家里人都不喜欢姐姐。 祖父甚至把姐姐送去了很远的寺庙,反而鼓励她想方设法接近太子殿下,爹爹和娘亲也常常说,会集合相府全力,协助她取代姐姐成为太子妃,还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皇后娘娘。 所以这些年,她刻意和太子殿下走得很近。 太子殿下也没有想太多,甚至有时候会以姐夫身份自居,把她当妹妹照顾。 直到姐姐去年回来,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都一直很好,比姐姐和他还要好! 可是今天…… 慕容香雪委屈的不停掉眼泪。 她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因为萧凤仙呵斥她!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柔弱道:“太子哥哥,都是萧凤仙不好,是他先欺负雪儿的。雪儿咽不下那口气,所以才……所以才……太子哥哥,你看我的脸,我的脸就是被他打伤的!太子哥哥不为雪儿做主,怎么反而斥责雪儿?” 周显元眉头紧锁,几乎皱成了川字。 他明明记得从前的雪妹妹最是温柔善良,逛街的时候看见乞讨的老人,她不仅会拿出身上的全部钱财送给对方,还会心疼地掉眼泪。 去寺庙祈福,别家小姑娘求的都是姻缘和前程,唯独她跪在佛殿里双掌合十,虔诚地祈求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祈求江山稳固天下大同。 那样单纯可爱的雪妹妹,和现在这个蓬头垢面宛如疯妇的女子,全然是两个人! 他沉重道:“孤从江上乘船过来,亲眼看见是你先对他动手,他才会反击的。雪妹妹,言语是比棍棒更加伤人的东西,那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是插进人身上再也拔不出来的刀子,伤人伤心呐!” “太子哥哥,我没有……”慕容香雪无力地哭着争辩。 周显元深深叹了口气,道:“给他道歉。” 给萧凤仙道歉?! 慕容香雪不敢置信。 她堂堂相府嫡女,怎能给一个卑贱之人道歉?! 她咬住下唇,透过朦胧泪眼盯向萧凤仙,眼底都是傲慢和不服气。 她不会道歉的,死也不会! 正僵持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侍郎大人,乾山那边死人了!” 一个小吏灰头土脸地直奔过来,喘着气跪倒在地,指着不远处的山脉:“乾山运送石材的绳索断了,石材从半道砸下来,活生生砸死了五六个工匠!” 众人愣住。 人群之中,李施雨和慕容香雪对视一眼,旋即悄悄低下头。 周显元脸色发白:“好好的,绳索怎么会断?!” 李景林抚了抚胡须,意味深长地望向萧凤仙:“乾山一带的石材运输,可都是萧主事负责的。怎么,萧主事昨晚没派人检查绳索吗?” 第185章 爹爹救我 第186章 爹爹救我 萧凤仙面无表情:“每晚都会检查。” “那怎么会出事呢?”李景林操着优哉游哉的语气,“想必,还是萧主事懈怠了!” 他不喜萧凤仙。 此子年纪虽轻,但做事认真从不拖泥带水,不像其他读书人那般迂腐,头脑和行动力都非常强悍,不喜应酬请客,也从不恭维谄媚他这个顶头上司,在工部衙门非常受一些底层小吏的爱戴和喜欢。 这让他隐隐嗅到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加之相爷那边…… 相爷曾试图拉拢萧凤仙,然而无果。 这等人才,若是不能拜入他的门下,那么不如直接毁掉。 乾山出事,可是一个处理掉他的绝佳的机会! 李景林想着,叹息道:“萧主事到底年轻,做事马虎也是有的。只可惜了那几条人命,都是拖家带口的汉子,可怜他们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年迈的爹娘……” 周显元蹙眉:“事情都还没查明白,你怎么就认定是萧卿的错?” “这……” 李景林语噎。 周显元对身边的随从道:“去一趟乾山。” 众人移步到大营里,坐下没多久,那名随从就捧着一截绳索回来:“太子殿下,出事时一共砸死了六名工匠,这是绳索断裂的部分。” 魏紫好奇地望去。 那裂口断痕不像是绳索老化自然断裂的,倒像是…… 被谁用尖锐的东西慢慢磨开的。 磨出半道口子,等到白天时悬挂重物,自然就会断裂。 周显元的脾气向来温厚平和,此刻怒道:“究竟是谁干的?!” 治水修堤乃是现在朝堂上的第一等大事,不仅与沿岸百姓性命攸关,还事关下游成千上万亩良田能否免于水患灾难,就连户部也优先为这次水患拨款。 可是居然有人,在背地里割断了运送石材的绳索! 营帐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李景林忽然道:“说到底,还是萧主事办事不利,没有派人严防死守,才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萧凤仙讥笑:“李大人,你没事儿?现今正是用人之际,人手本就不够用,你闲着没事派人去守着那根绳儿?但凡稍微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这种关乎苍生社稷的事情上动手脚?” “启禀太子殿下,”那名随从又小心翼翼地呈上一枚物件,“卑职还在绳索附近的草枝上捡到了这个。” 众人望去。 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翠玉珍珠耳铛。 魏紫怔了怔。 她和在场的其他小姐一起,下意识望向李施雨。 这是李施雨的首饰! 果不其然,李施雨脸色煞白,紧紧捂住耳朵,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耳铛。 魏紫想起昨夜在营帐外面撞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顿时有了数。 她又看了一眼慕容香雪。 她记得李施雨昨晚进营帐的时候,和慕容对过眼色。 想来,这件事是她们两个一起策划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陷害萧凤仙。 萧凤仙敏锐地捕捉到众女的视线,莞尔:“李姑娘,莫非这耳铛是伱的?” “不是!”李施雨仓惶否认。 “那你捂着耳朵干什么?” “我……我……” 李施雨回答不上来,眼眶蓄满泪珠,求救般望向自己的父亲。 李景林见她如此表情,顿时猜到了。 他恨铁不成钢,面上勉强笑道:“小女顽劣,定是去玩耍的时候,不慎把耳铛丢在了那里。小女最是乖巧心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跑去乾山,故意割断运送石材的绳索,害死那几条人命呢?萧主事,亏你还是男人,怎么连一个小姑娘都要怀疑?” “对……对……就是这样!”李施雨宛如找到了主心骨,语速也快了起来,“一个耳铛能说明什么?更何况我昨晚一直待在营帐,慕容姐姐可以为我作证!” “不错,”慕容香雪盯向萧凤仙的目光宛如淬了毒,“施雨一直跟我在一起。萧大人办事不利又冤枉好人,平白害死六条无辜人命,只怕要以死谢罪了!” “果真如此吗?” 一道疏冷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 魏紫端坐在圈椅上,正注视着李施雨的方向。 李施雨浑身一颤,下意识咬住嘴唇。 魏紫! 她一时紧张,竟然忘了还有个魏紫! 魏紫起身,朝周显元福了一礼:“太子殿下——” “魏紫!” 慕容香雪厉声,泛红的眼瞳里遍布威胁意味。 魏紫置之不理:“太子殿下,昨夜夜半,臣女在营帐门口撞见了李姑娘,李姑娘的鬓发和半个身子都被雨露打湿,绣花鞋上也都是泥,如今想来,像是才从山里出来的样子。臣女可以作证,李姑娘昨夜绝对没有一直待在营帐。” 李施雨身子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不是……不是的……” 萧凤仙上前,拔出她发髻上的三根金簪。 原本精致的簪尖,全都磨损得十分厉害。 萧凤仙讥笑:“你就是拿它们磨开麻绳的?谁指使你干的?” 李施雨面如金纸,嘴唇翕动,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落面颊。 她颤巍巍望向慕容香雪,慕容香雪脸色微变,立刻挪开了视线。 李施雨紧紧揪住裙裾,她还记得昨夜,慕容悄悄让她去割开运送石材的绳索,那些石头一旦落地砸碎,就不能拿来筑堤了,到时候耽误了工程,萧凤仙就会被革职查办。 让那个乡巴佬灰溜溜地滚出上京,她们才算报仇解气。 她们只是想整治萧凤仙,从没有想过会害死那些工匠…… 李施雨泪如雨下,到底不敢指认慕容香雪,哭着抱住李景林的腿:“爹爹,雨儿只是一时贪玩,并没有想过会闹出人命……爹爹救我!” “你——” 李景林脸面挂不住,一脚把她踹开:“孽女啊!” 一场事故,以李施雨被关押而收场。 众人各自散去,慕容香雪忙着补救自己在周显元心里的形象,娇滴滴地追了上去:“太子哥哥!” 隔着人群,萧凤仙望向魏紫。 少女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目光微沉,大步走出营帐。 回到自己的帐篷,圈椅上正闲闲坐着一个少女。 少女红衣如火,额间贴着鲜红花钿,正是慕容九里。 她唇角带笑,纤细玉指拣起一颗棋子,慢条斯理地落在棋盘上:“凤仙哥哥,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第186章 你要救太子殿下 第187章 你要救太子殿下 萧凤仙看了眼棋盘:“比想象的顺利。” 顿了顿,他又三言两语讲了乾山的事。 慕容九里错愕地抬起头:“什么?她竟蠢到这个份上?!” 按照她和萧凤仙的计划,那些公子小姐为了报复萧凤仙,定会将他的身世公之于众,他们掐算周显元所乘坐船只的靠岸时间,故意激怒慕容香雪,诱使她骂出那些恶毒的话。 他们安排周显元听见那些话,从而毁掉慕容香雪在他心里那一贯娇柔单纯的形象。 相府一直想换亲,把慕容九里换成慕容香雪,如此一来,就算他们再怎么背后使力,周显元也绝不可能答应。 为了相府能出一位皇后,祖父就算再如何不喜欢她,也得捏着鼻子把她送进东宫。 再加上乾山的事…… 虽然李施雨没有指认慕容香雪,但周显元不蠢,他知道李施雨是在给谁做事。 慕容九里扔掉棋子,由衷地鼓掌:“蠢得好!” 萧凤仙撩袍落座,狐狸眼携着三分凉薄,冷淡地瞥向她:“作为回报……” “凤仙哥哥放心,李景林的把柄,我一定送到你的手上。”慕容九里起身,径直走向帐外,“让他下台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争取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凤仙哥哥,工部衙门里面比你年长、比你资历深厚的官员,可是多得很呐。” 毡帘垂落。 帐中光影黯淡。 萧凤仙的视线落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 他执起一子。 李景林的把柄…… 工部侍郎的位置…… 他勾唇,“啪”的一声,把棋子落在了东南角。 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 然而即便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他仍旧够不上镇国公府的门槛。 他还要去更高,更高的地方…… 高到连镇国公府都需要仰望的地方! 狐狸眼幽深猩红,闪烁着浓烈的决心和报复欲。 慕容九里步出营帐,迎面而来的江风湿润微凉,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江岸边,慕容香雪紧紧拽着周显元的衣袖,正梨花带雨地哭诉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 慕容香雪哽咽:“太子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骂他的!是他先欺负我们的,我不过是……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 周显元眉头紧锁:“李施雨一案,伱又如何解释?” “我……我……”慕容香雪结巴。 过了片刻,她垂下湿润的眼睫,声音也低了下去,“那都是李施雨自作主张想报复萧凤仙,并非我幕后指使。太子哥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李施雨。” 周显元挣开她的手:“够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太子哥哥!” “孤还有事,二姑娘请便!” 周显元快步离开。 慕容香雪被丢在原地,眼睁睁看他远去,泪水再度顺着脸颊滚落,却只能无奈地跺了跺绣花鞋:“太子哥哥!” 雨丝伶仃。 周显元的身影混入那些粗布麻衣的工匠之中,不仅毫无皇太子的架子,还跟着帮忙搬运重物,偶尔和旁边的人聊几句,大到士农工商天下国事,小到柴米油盐市场物价,竟都能接得上话,工匠们看在眼里听在心里,深觉皇太子是真正的体恤民情,不禁士气更足,干起活儿来也更加卖力。 慕容九里安静地看着。 这就是她幼时订下的未婚夫。 她庶妹想要抢走的男人。 事事亲力亲为,哪有半点儿养尊处优的样子? 身居太子之位,却不知道朝堂里人人都瞧不起他。 她其实也瞧不上这种男人,她心仪的,是萧凤仙那种有胆有识相貌俊美的男子。 “笨死了……” 她压低声音。 “慕容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轻唤声。 慕容九里吓了一跳,转身望去,正对上魏紫那张娇艳明媚的脸。 她懊恼:“你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没想到,慕容姑娘也来了城郊。”魏紫捏着手帕,声音轻柔,“你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莫非是来探望他的?” “我……” “若不是,那么便是来见我二弟的?”魏紫神情不变,嫣红的朱唇噙着笑容,“我原以为,这次的事情只是一群不懂事的闺阁小姐,故意和我二弟作对,现在见到慕容姑娘,才知道是背后有人策划。” 她的桃花眼清明干净,俨然早已洞悉慕容家的两位姑娘和皇太子之间的关系,更是猜到了慕容九里和萧凤仙的交易。 慕容九里翻了个白眼:“就你聪明。” “我不聪明,比如我就猜不到你和他之间具体的交易内容是什么。只是,稍微能看出人与人之间的的一点感情罢了。” “那你能看得出来,我对周显元感情如何吗?” “慕容姑娘崇敬他。” “哈哈!”慕容九里瞬间笑了出声,抬了抬下巴,骄傲的宛如小孔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那个人笨死了,我怎么会崇敬他?!魏紫,我只崇敬强者,真正的强者!能与我并肩而战,带我赢得胜利的强者!” “或许。”魏紫不置可否,“我原本是来看看太子殿下的,现在撞见慕容姑娘,想要提醒你一句——” 她顿住。 余光瞥向不远处,周显元正和一群工匠抬运石材,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滚落,他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然而眼睛里的光却很明亮。 这样的太子殿下…… 帮助她和萧凌霄和离,一日三餐以馒头为食,冒着得罪相府和李侍郎的风险查清楚乾山绳索断裂的原因,放下身段和千千万万名百姓一起为江堤出力…… 这样的太子殿下,魏紫怎么也不觉得他会贪污那么多赈灾银。 是李景林…… 贪污款项的,定然是李景林! 她郑重地盯向慕容九里:“李侍郎不是什么好人,听闻他家中童仆上千,田亩数万,豪宅骏马数不胜数,只怕这次赈灾,他会从中捞取巨资,再栽赃到太子头上。慕容姑娘,你要救太子殿下!” 什么储位之争,什么朝堂局势,魏紫不清楚。 她只知道太子殿下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不仅想救自己,也想力所能及地救下其他好人! 慕容九里继续冷笑:“救他?!” 第187章 这件事就是小紫错了,她该受罚 她的态度很恶劣。 魏紫不明白她为何会对太子殿下抱有那么大的恶意。 “他那个人又蠢又笨还一根筋,根本就不适合坐在太子的位置上。”慕容九里发狠般盯着远处的周显元,“朝野与丛林无异,讲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魏姑娘,你自诩善良,那你会善良到干涉丛林里的弱肉强食吗?既然你不会,那么又何必干涉朝堂,何必干涉别人既定的命运?” 魏紫紧紧捏着手帕。 慕容的这番话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人跟动物,又怎能一样? “告诉你,”慕容九里倨傲地抬了抬白嫩的下巴,“朝堂里,上至君王,下至朝臣,早就烂透了。尤其是我祖父他们,更是烂到没边儿。我只想一个个弄死他们!” 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女,明明长着一张娇俏可爱的娃娃脸,偏偏眉眼间都是不符合年龄的狠戾,和她张扬跋扈的的妹妹慕容香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风吹拂着她明艳炽目的红衣,像是要烧尽一切的复仇烈焰。 魏紫困惑。 究竟在幼年经历了什么,才会令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 因为雨停的缘故,众人得以乘坐马车返回京城。 终于回到镇国公府,魏绯扇在回廊里叫住魏紫。 魏紫转身:“妹妹有事?” “你帮萧凤仙作证,证明李施雨昨夜不在营帐。你可知道,这会给咱们家惹来祸事?李施雨入狱,李侍郎一定会记恨咱们家。”魏绯扇沉声,“你就那么爱出头,那么爱得罪人?你对这个家,到底有没有感情?” 魏紫道:“人命关天的事,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保持沉默,视而不见,很难吗?!” 魏紫朝她走近几步。 天气闷热,探进回廊的树枝遮挡了两人的身影。 “保持沉默?”魏紫低声,“如果当年妹妹流落街头的时候,我娘也保持沉默视而不见,那么妹妹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 魏绯扇不忿:“这怎么能一样?” 魏紫的视线扫过魏绯扇发髻上的珠钗和一身绫罗:“我没有你那么好运,我被拐子拐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路上从未有人对我伸出过援手。即便被邢氏虐待磋磨多年,山阴县也没有任何人帮我。躲在人群里保持沉默视而不见,当然是很简单的事。但是,我不想跟那些人一样。我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会因此得罪人,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魏绯扇紧紧掐住掌心,心底掀起波涛。 面前的少女生得娇艳欲滴,那双本该妩媚多情的桃花眼格外清亮温柔,像是一面明镜,清晰地映照出身边人的丑陋和不堪。 这一瞬,她竟不敢直视魏紫。 为什么经历了十二年的坎坷,她仍旧能够拥有一双清澈的眼?! 魏紫继续道:“我入府已有多月,还未曾感激你这些年,代替我孝敬长辈承欢膝下。魏绯扇,我感激你这些年为祖母爹娘他们做的事,但也警告你一句,别再顶着镇国公府的名号,在外面欺软怕硬横行无忌,比如昨日,和慕容香雪一起妨碍治水修堤。你也不想爹爹因为你,被人在朝堂上弹劾?” 说罢,定定看了一眼魏绯扇,才转身离去。 等她走远,魏绯扇才粗粗喘了一口气,腿软般后退两步。 她“哈”了一声,似是自语:“我欺软怕硬横行无忌?我妨碍治水修堤?我出于好心组织大家为水患写诗作词,我倒成了罪人!” 她恨恨地剜了眼魏紫消失的方向,眼珠微微转动,突然甩袖往别的方向而去。 …… 这趟出行劳心劳神,魏紫睡了整整一夜,才重新缓过来。 次日,魏紫梳洗打扮妥当,来给魏老夫人请安。 魏翎今日休沐,和薛子瑜、魏绯扇一起过来了。 二房的人也在,鹤安堂比往日更加热闹。 用罢早膳,魏翎问道:“听说昨日城郊营寨,小紫指认了李工部的千金李施雨?” “是,”魏紫承认,“女儿只是说出了亲眼所见的情景,并没有撒谎。” 她回答着问话,忍不住瞥了眼魏绯扇。 必定是魏绯扇在背后告的状…… 怪不得人到的这么齐全,原来是三堂会审来了。 二房的魏翰冷笑一声:“侄女儿,你也太不懂事了,李侍郎乃是慕容丞相的心腹,也是你叔父我的顶头上司,大家都帮着李施雨隐瞒实情,怎么偏偏就你一个人要说出来?你得罪了李侍郎,叫我今后怎么在他手底下做事?!” 魏紫这才想起来,她这位二叔走的是科举路线,只可惜二十年也没考上进士,如今靠着她爹爹的荫庇在工部挂了个闲职,每天到时点卯,剩余时间经常流连府外斗鸡走狗,没干什么正经事。 此刻,二房的人都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薛子瑜则撇了撇嘴,嫌弃地扭过头去。 魏紫道:“实话实说,也有错吗?她害死六条人命,还想把罪责推到那位萧主事的头上,我揭穿她,有错吗?难道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工部侍郎,就可以枉顾王法?” “你究竟是为了那六条人命,还是为了萧凤仙?!”柳氏气怒发难,“若是害你二叔丢了官职,你要怎么跟我们交代?!你二叔重要,还是萧凤仙重要?!” “哪怕对方不是萧凤仙,我也要把我看见的事情说出来。”魏紫转向魏翎,“爹爹,难道您也认为我做错事了吗?” 魏翎轻抚长须。 他虽是武将,却生得剑眉星目斯文儒雅,一把胡须打理得格外乌黑油亮,曾被天子夸赞有“美髯公”的风采。 他声如洪钟:“小紫当然没有做错,做错事的是李家那丫头。” “大哥!” “夫君!” 魏翰、柳氏和薛子瑜同时失声。 魏绯扇捏紧扇柄,暗暗蹙眉。 魏紫揭发李施雨,分明是在得罪李家和相府,为什么爹爹一点儿都不怪罪她? 薛子瑜语气严厉:“夫君,你不能再偏袒小紫了!她没回家之前,咱们府里风平浪静事事遂心,自打她回来,咱们家发生了多少矛盾和争吵?!这件事明明就是小紫错了,她该受罚!” 第188章 我在这府里,连个下人都不如 “阿瑜!”魏翎沉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始终教育孩子们,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孩子们只有心怀仁善,这辈子才能走得远。小紫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仗义执言,可见赤胆忠心,是个好孩子,无愧于我镇国公府的祖训家风!” 魏绯扇垂下眉眼,似是闷热,不耐地摇了摇团扇。 父亲老了。 他一辈子都待在军营,不知道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天底下早就不流行真善美那一套了。 唯有和上位者沆瀣一气同气连枝,唯有对别人心狠手辣,才能一直坐在高位。 薛子瑜也是这般想法,正要开口反驳,一名大丫鬟突然匆匆进来。 她福了一礼,恭声道:“原不该拿这件事打搅老夫人和国公爷,只是奴婢想着咱们家和李家也有些往来,因此得知消息之后就匆匆前来禀报。就在一个时辰前,李家的小姐没了!” “李施雨死了?!”魏绯扇吃惊。 “回二姑娘话,正是李施雨姑娘。听闻李姑娘触犯了什么律法,本该在一个时辰前押解进京关入天牢,只是马车行驶至江堤的时候,那段江堤突然崩坏,整座马车都被卷进洪流,等侍卫们打捞起李姑娘,李姑娘早已溺毙!那段江堤本该在昨日修复,只可惜被人剪断了运送石材的绳索,因此耽搁了工程,这才导致李姑娘溺水而亡。” 鹤安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魏紫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察觉到疼痛,才能确定不是在做梦。 也就是说,李施雨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魏翎扼腕叹息:“那丫头常来咱们家做客,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阿瑜,古话说的真不错,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的结果,是那丫头不争气,自己导致的呀!” 魏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可见咱们教育孩子,不是为他们谋一个远大前程就够了的,最要紧的,是把他们教育成人,成一个明善恶、懂是非、知荣辱的人。” 她说着话,暗暗握紧了魏紫的手。 苍老的眼眸里藏着后怕,仿佛生怕溺水的姑娘是她的小紫。 二房的人和薛子瑜脸上都不大好看。 过了半晌,魏翰低声嚷嚷:“那丫头没了,李侍郎岂不是更要记恨咱们家?大哥,我的差事若是没了,你可得在朝堂里再替我谋一份!” 魏紫靠在魏老夫人身边。 她垂着鸦羽似的长睫,暗道李景林不一定有功夫去对付她二叔。 她已经把李景林贪污的事告诉了慕容九里,慕容九里和萧凤仙是一路人,为了往上爬,萧凤仙说不定会借这个机会对付李景林。 所以二叔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虽如此……”薛子瑜忽然开口,“小紫揭发自己的朋友,到底不是光彩的行为。只怕今后,上京城名门贵族家的姑娘都会排挤小紫。依我看,就罚你跪祠堂七日,为李施雨手抄三百遍佛经!抄完之后,你亲自送去李家,再给李施雨扶棺送灵,也算是给他们赔罪了!” 魏紫愕然。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母亲,薛子瑜满脸理所当然,也正看着她。 她险些笑出声:“母亲,首先,她不是我的朋友。其次,她犯罪了,犯的还不是什么小偷小摸小打小闹的罪,而是割断运送石材的绳索,妨碍治水修堤的大罪,您可知耽误一天工程,下游会淹没损失多少良田和村镇?这与叛国何异?” 像是没料到魏紫会当众反驳自己,薛子瑜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隐隐发抖。 她直勾勾盯着魏紫,盯着这张跟自己三四分相似、却稚嫩许多的面庞。 眼底流露出憎恶。 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就是牙尖嘴利目无尊长! 扇儿比她孝顺多了,扇儿从不会与她顶嘴! 可她说不过魏紫,于是她渐渐红了眼圈,背转过半个身去,一边拿帕子擦眼泪,一边哽咽道:“我的话竟不好使了!给外人瞧见,谁会觉得我是你的母亲?你这般顶撞我,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心里!夫君也是,自打她回来,就只知道替她撑腰却不管我的体面和死活!我在这府里,连个下人都不如!呜呜呜……” 她呜呜咽咽,伤心欲绝。 魏紫心尖颤了颤。 她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刚刚只是就事论事,明明就没有说太过分的话…… “娘!” 魏绯扇倚坐过去,拿帕子给薛子瑜擦泪:“姐姐没有顶撞您的意思,您误会她了!定是您这段时间操持庶务劳心劳力,一时间心力不济,这才会误解姐姐。” “我误会她?!”薛子瑜用余光嫌恶地扫了眼魏紫,“自打她回来,她去我院子里请过几次安?!真是半点儿孝心也没有!我看,她不仅不把我放在眼里,还巴不得我快去死!省得我活在她眼前,叫她看了心烦!” 这话颇有些重。 魏紫眉尖轻蹙,只得起身跪倒在薛子瑜面前:“母亲息怒……” 她并没有不给薛子瑜请安。 起初她天天都去,可薛子瑜总是头疼脑热,她连她的面都见不着,后来那边的大丫鬟直接转告她,薛子瑜身体不适,让她往后都不必再来请安。 常嬷嬷看了眼母女俩,倾身在魏老夫人耳畔低语了几句。 魏老夫人捻着一串碧玺佛珠,缓缓道:“老大媳妇,你也不必抱怨,听说,是你身子不适,免了小紫的晨昏定省,她才不去你院子里的。” 魏翎诧异:“阿瑜,你身子不适?哪里不适?我怎么不知道?” 薛子瑜噎了噎。 她暗暗抓紧魏绯扇的手,面对全府人好奇的审视,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当然没病,不过是因为不想见魏紫随便挑的理由罢了…… “既是身子不适……”魏老夫人停顿良久,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也不必管家了,今后家里的庶务,就由小紫打理!也是要说亲的大姑娘了,操持后院主持中馈这些东西,该学起来了。” “母亲!” 薛子瑜失声。 第189章 她痴迷这种唯一而热烈的爱 园子里,随着蝉鸣,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日光穿透花枝树影,白花花地照在青砖上。 鹤安堂未曾安排冰鉴,室内颇有些闷热。 魏绯扇的鼻尖沁出一层细汗,她掏出手帕擦拭汗珠,指尖却有些颤抖。 她在府里长到这么大,祖母也未曾让她掌管庶务,只有娘亲为她考虑,怕她出嫁之后镇不住夫君的宅邸,于是常常把她叫去学习管账和管理下人。 可是魏紫一回来…… 魏紫到底是亲生的孙女,无论她这个收养的孙女往日里如何孝顺听话,也比不上那身血脉,亲疏有别,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魏绯扇低着头把手帕放回怀袖,圆润的杏眼藏满不甘心。 “母亲,”薛子瑜按捺住愤怒,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平心静气道,“自打儿媳嫁入镇国公府,府里的庶务都是由儿媳打理,二十年来鲜少出过差错。现在母亲叫小紫替代我,是什么意思?只怕府里的人会以为儿媳德行有亏,看轻儿媳。更何况小紫流落在外十二年,又才刚和离,偏偏还是在穷乡僻壤长大,她懂什么呢?那起子下人都是欺软怕硬看菜下碟的货色,只怕会欺负小紫。” “我也是心疼你太过劳累,以致于缠绵病榻,连亲女儿的请安都顾不上了。”魏老夫人柔声,“你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 薛子瑜语噎。 柳氏当即笑出了声儿。 她出身商贾,她这大嫂却出身官宦人家,虽是妯娌,却总是看不起她。 如今,她也有吃瘪的时候! 她拱火道:“就是啊大嫂,母亲也是为你的身体考虑,你就不要再坚持了!对了母亲,蔓蔓也到说亲嫁人的年纪了,可她既不会看账又不会操持后院,能否让她跟着小紫一块儿管家?她肯定会虚心学习的!” 提起魏蔓蔓,魏老夫人一阵无语。 魏蔓蔓被柳氏惯坏了,昔年她曾让蔓蔓和扇儿跟着薛子瑜学习打理庶务,可日上三竿她都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午膳当早膳吃,她能学到东西才奇怪。 她摆摆手:“小紫管家,扇儿和蔓蔓从旁协助好了。” 也算一碗水端平。 “母亲,”薛子瑜仍旧不肯,“小紫在萧家长大,听说那萧家就只是个乡下开染坊的,小紫只怕连看账都不会,又哪里能管家?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要管的东西那么多,她一个小姑娘,哪里顾得过来呢?只怕到时候把府里弄得一团糟,白白惹别人笑话,连累扇儿和蔓蔓的名声,将来难说婆家。” 柳氏一听难说婆家,顿时急眼了:“大嫂言之有理,这可不成啊!母亲,我们蔓蔓还是不跟着小紫学管家了,不学了不学了!” 魏老夫人捻着碧玺佛珠,半阖着眼皮。 她年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相中这两个儿媳妇的? 一个目光短浅,一个偏心眼,看了就心烦。 她望向魏紫:“小紫,你可有信心管家?” 魏紫握紧双手。 她很清楚,这是祖母在给她站稳脚跟的机会,能不能接得住,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她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正色道:“祖母,孙女虽然在乡野之间长大,却也曾有过经营酒楼生意的经验。陵州那座赫赫有名的紫气东来,就是孙女亲自经营起来的。所以看账理家什么的,应当不在话下。” 众人皆都一愣。 魏翎拍腿道:“我的同僚曾去陵州一带出差,在紫气东来吃过饭,夸赞里面的面塑手艺乃是天下一绝。没想到,那座酒楼竟然是小紫经营的!对了,换锦和扇儿好像也在那里买过面塑人偶,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哈哈哈哈哈哈!” 他兀自爽快大笑,屋里人的表情却精彩纷呈。 能管好那么大一座酒楼,想来哪怕没管家的经验,学起来也是很快的。 柳氏颇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嘴快,还想腆着脸再带女儿凑上去,被魏老夫人暗暗横了一眼,顿时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开口。 薛子瑜眉尖紧蹙,复杂地看了一眼魏紫。 她以为这个女儿流落在外,除了嫁男人,什么本事也没学到。 没想到…… 她还经营过酒楼。 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都不曾告诉她这个亲娘,可见到底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暗暗冷哼一声,看魏紫愈发不顺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魏老夫人心情颇好,拍了拍魏紫的手背,“祖母要好好看着,咱们小紫是怎么管家的!” 事情尘埃落定,不容置喙。 薛子瑜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暗搓搓指望魏紫能搞砸管家这件事,她好再把主持中馈的权利夺回来。 魏绯扇看着薛子瑜黯淡的眼神,不禁又难过又心疼。 魏紫没回来的时候,娘亲天天高高兴兴的,何曾这般垂头丧气? 她想了想,从身后杏儿的手里接过一本册子,柔声道:“祖母、爹娘,扇儿昨日组织大家一起去城郊,以水患为主题赋诗作词,大家都拿出了作品。扇儿连夜遴选抄录出最好的二十首,打算请书局印刷成册,销往大江南北。都是小孩子的戏作,也不知可堪入目否,爹爹可要先过目一览?” 魏翎颇有兴致:“拿来我瞧瞧。” 他略略翻过,称赞道:“虽是小孩子的戏作,却也有几首相当不错,笔法老成,用词犀利,堪称佳作!你们也瞧瞧!” 小册子在众人之间转了一圈。 轮到魏紫,她一页页翻看,不觉挑眉。 魏绯扇可真有精神,昨日从城郊回来之后,她都累瘫了,她却还有心力遴选抄录诗词,宣纸上的簪花小楷清丽绝伦,可见平日里是下了大功夫练的。 也是个上进的姑娘,背靠镇国公府,怎么都能有个顺遂的前程,怎么偏偏就爱把心思花在她的身上呢,动不动就爱和她作对…… 她想着,一边把册子递给魏蔓蔓观赏,一边跟着众人称赞:“极好。” “扇儿一向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魏翎不吝赞赏,“能想到为水患赋诗作词,号召富商巨贾为水患捐款,可见扇儿虽是女子,却也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啊!若扇儿是个少年郎,恐怕比你哥哥强百倍,说不定已经考上进士了!” 话音落地,鹤安堂里顿时响起笑声。 “爹爹就爱取笑人家,人家不依……” 魏绯扇捏着团扇,羞怯地低下头。 一颗心却欢欣鼓舞,跳得极快。 仿佛从前被全家人当成开心果、当成掌上明珠的日子,又回来了。 她痴迷这种唯一而热烈的爱。 第190章 她的母亲……好爱魏绯扇 就在镇国公府看似其乐融融阖家欢乐之际,相府。 “祖父!” 书房里燃着一炉香。 暗红回字纹漆面竹帘卷起,内室的矮脚翘头案上堆积着小山般的文书奏折,圆形花窗前置了一张茶案,案头的冰裂纹细颈瓶里插了一支枯荷和一只铜色莲蓬。 蓄着山羊胡须的老人穿素色禅衣,端坐在案后,正慢条斯理地吃茶。 慕容香雪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地跪倒在茶案前:“祖父明鉴,李施雨的事情跟雪儿半点儿关系也没有,都是她自作主张咎由自取!” “够了!” 慕容焘低声呵斥。 慕容香雪哽咽着止住眼泪:“祖父……” 慕容焘淡淡道:“我不管是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她死了也就死了。我一早便教过你,哪怕你做尽坏事,但只要你有本事不叫其他人怀疑到你身上、不牵连到相府,祖父是不会责怪你的。” 慕容香雪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顿了顿,她又哑着嗓子道:“可是太子哥哥还是怀疑我……祖父,太子哥哥不喜欢我,还说我让他失望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我亲手做几道点心,再去城郊探望探望他?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说不定,说不定能借着这个契机,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 慕容焘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慕容家必须出一位皇后。 可惜嫡长孙女慕容九里性子跋扈一身反骨,连弑父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可见极难掌控。 纵使送她入东宫,也对他们慕容家族无益。 嫡出的孙女里面,便只剩下慕容香雪。 然而这孩子也是个没用的,他都把慕容九里送去数百里之外的玄青寺八年了,足足八年时间,八个春夏秋冬,这孩子也没能让周显元对她心动,为她更改联姻对象! 真真是半点儿手段都没有,可惜了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砰”的一声,慕容焘把铁漆茶盏重重搁在茶案上:“我给了你八年时间,你都搞不定周显元,难道短短一个七夕,你就能搞定他?” “我……”慕容香雪缩了缩身子,委屈不已,“祖父有所不知,孙女不是没有努力,只是太子殿下是个油盐不进又一根筋的正人君子,根本就不开窍,不论我怎么亲近他,他都不会往那方面想,他只把我当妹妹……我实在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难道她不想当太子妃吗? 她比谁都要想! 可是说句难听的,周显元的脑子好像被驴踢了。 她曾经挑了个晚霞绚烂榴花火红的夏日黄昏,打扮得漂漂亮亮,约周显元在御花园相见,随即故意往他怀里跌倒,谁知他不仅不解风情地避开害她摔了个狗啃泥,还关心地问她是不是绣花鞋不合脚,怎么连站都站不稳,又打发宫女去给她拿新鞋。 凛凛寒冬,她挑了个落雪的日子,约他在水榭吃酒,孤男寡女时故意褪下厚重的外裳,露出她引以为傲的身段,谁知周显元不仅没有被迷住,还婆婆妈妈地叮嘱她不可在天冷的时候穿这么少,说什么女子体寒,容易落下病根之类的话。 凡此种种,她都要崩溃了! 茶水在唇齿间弥漫。 慕容焘品着茶香,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茶案。 半晌,他沉沉道:“你必须成为太子妃。” “可是祖父,现在姐姐回家了,雪儿更加没有机会了。除非让姐姐去死,否则雪儿要如何才能顶替她?” 慕容焘轻抚胡须,思虑片刻,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他目露慈蔼:“雪儿,你嫁的人,才是太子。” 慕容香雪双手一紧,愣在原地。 祖父的意思是…… 换太子? 她脸色发白:“可是祖父,太子殿下并未犯错,要怎么才能……才能……” 慕容焘低哼一声:“这就是祖父的事了。你回去,琴棋书画都得好好下功夫,去年的中秋宫宴上,你的琴棋书画全都输给了镇国公府的那个赝品,今年可不能再输了。” “祖父放心!”慕容香雪宛如找到了主心骨,“您这么为孙女的前程着想,孙女也一定会好好努力,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她行过退礼,退出了书房。 她站在屋檐下,对着园中的葱茏花木长长吁出一口气,对李施雨溺水身亡的那一点愧疚早已烟消云散,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扬起一个甜美单纯的微笑。 她会成为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有祖父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 在她用功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解决。 “魏紫……” 她咬牙切齿。 …… 镇国公府。 魏紫安排了左花菱帮忙打听城郊鲮鱼江的消息,虽然得知筑堤工程一直在顺利进行,但一颗心仍然高悬不下。 萧凤仙应当听明白了她的暗示,新筑的江堤…… 应当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崩塌? “姑娘,您怎么总惦记那江堤?”青橘抱来一大摞账本,“您就放心,有公子在,那道堤坝肯定能妥善完工的。当务之急,是看完这些账。” 是镇国公府十年以来的账目。 魏紫先是粗粗翻阅了一本,每笔账都记得很详细,可见她母亲做事细心妥帖,而且也没有贪污挪用公中银钱的嫌疑。 仔细翻阅的时候,她指尖停顿在牡丹苑的支出那一页上。 虽然魏绯扇的月钱不算多,但每年春夏秋冬,母亲都会花费数千两纹银,为魏绯扇置办崭新的裙钗首饰,蜀锦的绣鞋、流月纱的襦衣、浮光缎的袄裙,不一而足。 首饰方面,金步摇、珍珠耳铛、翡翠簪子、羊脂玉金项圈、宝石琉璃黄金镯,等等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魏绯扇幼时身娇体弱总爱生病,每每风寒发烧,母亲都会为她延请御医诊治,每副药的支出后面,都会附带一包饴糖,像是生怕魏绯扇喝药苦到。 窗外花影摇曳,远远传来蝉鸣声。 魏紫单手支颐,一手轻轻按着账本,细软的长睫在白皙的面颊上勾勒出扇形阴影。 她幼时在萧家生病,邢氏从不关心过问,仍旧逼她顶着高烧干活儿,她孤零零地在河边浆洗衣裳,风刮得脸皮生疼,冻得双手红肿,咳嗽到连肺都要吐出来,药都没得吃,更何况饴糖那种贵重的东西。 她被拐卖到山阴县,为萧家当奴作婢的那十二年,魏绯扇锦衣玉食,被养得极好。 她的母亲…… 好爱魏绯扇。 第191章 咱们这般对待姐姐会不会太过分了 华贵的寝屋里,几道晶莹剔透的珠帘垂落,隔绝了屋外的燥热,摆在角落的黄铜刻花冰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冷气,连屋里伺候的婢女都多穿了一件外裳。 魏绯扇坐在绣墩上刺绣。 绣完最后一针,她把绣品拿给薛子瑜瞧:“娘,您瞧我的刺绣可有长进?” 薛子瑜正翻看花样子,闻言望去。 绣的是猛虎下山图。 她温柔地摸了摸魏绯扇的脑袋,赞赏道:“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是比从前绣的好。” “只是……”魏绯扇瞥向针线篓里的那块双面绣手帕,眼神逐渐黯淡,“比起姐姐的手艺,还是差了许多。娘,我曾花重金向京城里最有名的绣娘请教,专心学了几日,却还是绣不好,那个绣娘和祖母一样,说我没有刺绣的天赋……” “一派胡言!”薛子瑜不悦,“有没有天赋,是她们说了算的?更何况就算没有又如何,扇儿将来又不靠刺绣吃饭,这种活儿稍微拿得出手也就够了。像你堂妹,二房的蔓蔓,连蝴蝶都绣不好,却还有心思整天吃吃喝喝,她那样的才应该着急呢!” 魏绯扇并没有感到安慰。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魏紫的手帕上。 越看,越是忍不住想剪掉自己的绣品。 她委屈道:“娘,我是收养的孩子,旁人本来就喜欢对我的出身说三道四,如果我再事事都比姐姐差,那些人更会嘲笑我……我不想给娘亲丢脸。” 薛子瑜心疼不已,连忙把她搂到怀中。 “娘的宝贝……”薛子瑜红了眼眶,“娘保证,不会让你输给魏紫的。” “可是姐姐现在手握管家权,以后家里都是她说了算,就连咱们想买什么,也要经过她的允准。娘,咱们如何斗得过她?” “管家权?”薛子瑜冷笑,“也要她有本事握得住才行。扇儿,你当真以为,娘亲会乖乖交出管家权?” 魏绯扇怔了怔:“娘,莫非您……” “孙家的和陈家的那两个管事婆子,不是经常在府里斗法吗?这般棘手的事情,我旁观了十几年,也没能处理好。她既然想管家,那么就让她去管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管出个什么样!” 魏绯扇的圆杏眼逐渐亮了起来。 孙婆子是祖母当年的陪嫁,这些年仗着身份在府里横行无忌,厨房最有油水的采买工作她要抢去给她的孙子干,园子里的竹笋和果子她也不许旁人摘,非得自己摘了拿出去卖钱。 陈婆子则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子世世辈辈为镇国公府办事,在主子面前一向很得脸,从前孙婆子没来的时候那些好处都是她的,如今被分割大半,自然咽不下那口气,因此经常和孙婆子作对。 一方是老夫人的势力,一方是家生子的势力,娘亲左右为难,最后干脆懒得管。 如今娘亲从中拨火,两方人斗起来,只怕魏紫根本处理不好。 若是府里乱了套,那管家权…… 魏绯扇笑容甜甜,乖顺地倚在薛子瑜的怀里:“娘,咱们这般对待姐姐,会不会太过分了?” “你呀,就是太过心善!”薛子瑜宠溺地戳了戳她的眉心,“等府里乱了套,我就向母亲提议,让咱们扇儿来管家。” “娘,我怕我也管不好……” “怕什么?陈丰家的和孙顺家的都被我收买了,只要你上任,后院立刻就能风平浪静。”薛子瑜满脸爱怜,从喜鹊登枝粉瓷碟子里拿起一块饴糖,温柔地塞到魏绯扇嘴里,“有娘亲在,扇儿什么也不必担心。” “娘,您对我真好!” 嘴里的饴糖融化出甜甜的味道,魏绯扇娇憨地钻进薛子瑜的怀里,撒娇般轻蹭。 是啊,魏紫算什么? 有娘亲在,她什么也不必担心。 蝉鸣声渐远。 鹤安堂。 日光透过菱花窗上的竹叶纹烟罗纱,影影绰绰地照进来,在少女白嫩的侧颊上映出几痕柔和的阴影,她垂着长睫,柔媚上挑的桃花眼笼了一层淡金色的泪光。 魏紫的指尖按在账簿“饴糖”二字上,无意识地微微蜷缩。 很快,蓄满的晶莹泪珠宛如一串断线珍珠,悄无声息地滴落在账簿上。 “姑娘?”青橘吓了一跳,顺着魏紫的视线看见牡丹苑那一笔笔支出,顿时又心疼又难过,“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别看账了?奴婢这就去回禀老夫人,就说您身子不适,咱们不管家了,以后都不管了!” “别……” 魏紫拉住她的手腕。 “姑娘!”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金梅挑开珠帘匆匆进来:“姑娘,那些管事的仆妇婆子在后院打起来了,如今闹到了前厅,吵着要见您!您——” 注意到魏紫泛红湿润的眼睛,她连忙止住话头。 她从前是伺候老夫人的,是鹤安堂所有丫鬟里面最稳重老成、梳头手艺最好的,自打大小姐认亲回家,就被拨过来伺候大小姐。 大小姐一向情绪稳定,今日怎么…… “无妨,”魏紫揩了揩泪珠儿,坐到妆镜台前补妆,“我这就过去。” 金梅望向青橘,青橘朝书案上摊开的那本账簿努了努嘴。 金梅瞟了眼,顿时心里有了数。 大小姐这是委屈呢! 任谁在外面流落十二年,回家以后发现有个同龄姑娘顶替了自己的位置,都会委屈。 可惜大夫人是个拎不清的,放着好好的亲闺女不疼爱,非得偏心那个捡来的。 金梅轻轻叹息,望向认真梳妆的魏紫,暗暗心疼惋惜。 “你说她们打起来了,这是为何?”魏紫收拾好了心情,开口问道。 金梅回过神,连忙回答:“一拨人是府里的家生子,世世辈辈在府里做事,另一拨人以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为首,两拨人为了点儿蝇头小利,比如厨房和各院的采买、园子里的竹笋、花儿果子等等,经常争执吵架。说起来也算是陈年往事了,只是一直没能得到妥善解决。今天也不知怎的,竟打起来了!” 魏紫思忖片刻,道:“祖母可知道这些事?” 第192章 嫂嫂,你说得对 “自然是知道的,”金梅替魏紫簪上一只精致的镂金嵌珍珠发梳,“敲打过她们多次,却没什么成效。大夫人碍于老夫人的脸面,不敢把那些陪嫁婆子怎么样,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们闹。” 前厅。 魏紫带着两个丫鬟过来的时候,厅里站了十几个婆子仆妇,许是打过一架的缘故,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脸上还挂了伤,正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见她出来,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众人勉强收敛住不服气的表情,纷纷请安问好。 魏紫落座,柔声道:“各位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有头有脸的,怎么今日闹成了这样?” “大小姐,”孙顺家的尖着嗓子率先开口,“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小孙儿给厨房做些采买的活儿,不知怎的就招惹到了陈姐姐,她非说我孙儿从中贪钱,要把我孙儿撵出去!无凭无据的就要撵人,这是什么道理?!我瞧着,分明是她想把位置腾出来,好安排给她那大侄儿!” 陈丰家的不甘示弱:“你血口喷人!你有本事把账本拿来,咱们当着大小姐的面对账,看看你孙子到底有没有贪钱!” 她又转向魏紫,伸出半截脖子,哭嚎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可怜老奴家里从太祖奶奶起就在国公府做事,我们全家世世辈辈都给您当牛做马,如今,却叫后来的人骑在了头上!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哦!” 两个人各执一词,厅堂里又吵骂起来。 魏紫安静地端坐着。 青橘忍不住倾身,在魏紫耳畔低声道:“外面那些丫鬟都在偷偷看热闹,再这样吵下去,只怕咱们府里连午膳都没得吃,到时候大夫人又该找您的茬了。” “不急。”魏紫轻声。 直到两拨人吵到声嘶力竭,她才吩咐侍女端来两壶热茶。 她笑道:“你们请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等婆子们翻着白眼落座,魏紫才慢条斯理:“各位妈妈都在镇国公府做事,这些年劳心劳力,祖母都看在眼里,她常常教导我,要把你们当成长辈看待。所以,即便我去年才归家,也打心眼儿里敬重你们。” 这番话听着熨帖。 婆子们个个面露得意之色,吃茶的姿态也傲慢几分。 魏紫接着道:“我打算明日中午再汀兰水榭,设几桌宴席款待各位妈妈,不知道你们能否赏脸?” 众人愣了愣,眼底不由划过一抹对魏紫的轻贱。 像她们这种奴婢,也就逢年过节或者主人家心情好的时候,能得脸坐在厅堂旮旯犄角的小桌子上吃饭,哪有被主子专门设宴款待的? 大小姐到底是在乡野间长大的,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 活该被奴才骑在头上! 陈丰家的和孙顺家的很快笑道:“大小姐邀请,我等自然是要赴宴的!” 她们高高兴兴地散了场,只等明天风光赴宴,就着好酒好菜吃个酩酊大醉。 魏紫吩咐道:“金梅,你在府里呆的时间长,认识的老人也多,你带青橘去打听打听,务必要把她们近些年做的事情查清楚。” 是夜。 金梅悄然来到魏老夫人房里,把魏紫今日所做之事讲述了一遍。 几扇雕花窗皆都开着,月光清透,夜风吹拂进来,卧房里很是凉爽怡人。 老人穿着轻薄软和的寝衣,乌色祥云檀木簪挽起苍苍白发,握着一把素色罗扇,正在灯下与自己对弈。 她笑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必定是有对策了。” “奴婢瞧大小姐的表情,似乎是打算在明日宴席上对两位妈妈动手。孙妈妈到底是您当年的陪嫁,大小姐若是撵她走……” “孙顺家的这些年仗着我的身份在府里逞威风,也太嚣张跋扈了些,撵走也不为过。”魏老夫人不以为意,“只要小紫能在镇国公府立威,便是十个孙顺家的,也撵得!” 她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苍老的眼眸里掠过狠意:“这起子奴才闹得突然,定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故意为难我的孙女儿。她薛子瑜非要替扇儿撑腰,那我这老家伙就只好给小紫撑腰了。也叫她看明白,这府里究竟是谁说了算!明日你盯紧些,若是谁敢闹事,直接搬我的名号。” 金梅正色:“奴婢领命!” 夜色如水。 窗外,几朵乌云遮蔽了月光。 正值酷暑盛夏,魏紫怕闷,临睡前把拔步床上的帐幔都卷了起来。 她躺在床榻上,鸦青长发如堆云般铺在枕边,一手握着纨扇,一手搭在床沿边,细软的长睫覆在眼睑处,丝绸袖管卷起半截,月色下露出的手腕凝白如霜雪,她就这么睡着了。 窗台上悄然出现一道修长的阴影。 萧凤仙悄无声息地落在拔步床前,俯视榻上熟睡的少女。 他仍旧穿着那身靛青色圆领官袍,裤摆卷起,袍裾和袖口溅满泥点破烂不堪,许是没时间打理的缘故,马尾比往日更加蓬松卷翘,几绺微卷的额发从中间分开,淡红薄唇紧抿,面容冷白冶艳,眼下没休息好的青黑之色为他平添几分戾气。 他伸手,指腹点在魏紫的唇瓣上。 他的嫂嫂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如她早先所言,江堤…… 确实出问题了。 但出问题的不是周显元,而是李景林。 李景林和其他几名工部官员,私吞了户部拨出来的五分之二赈灾款,不仅以次充好用最劣等的泥沙和石材修筑堤坝,还偷工减料,那堤坝每隔半里,都有相当长一段距离是近乎空心的。 这种江堤建造出来,将来肯定是要死人的。 可这种机密,他的嫂嫂是如何知道的? 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唇瓣。 魏紫在睡梦中“嘤咛”一声,被他弄醒了。 睫毛轻颤,她睁开眼瞧见萧凤仙,顿时惊得睡意全无,连忙坐起身揽住蚕丝薄被:“你,你又要做什么?!” 萧凤仙收回手,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嫂嫂,你说得对,江堤确实出了问题。” 魏紫怔了怔,连忙问道:“李景林贪污了赈灾款,是不是?” 萧凤仙颔首:“是。” 魏紫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上辈子皇太子周显元是被冤枉的,他顶着万人唾骂的罪名,最后孤零零地冤死在了冷宫。 幸好,这辈子她似乎可以改变皇太子的命运。 想起什么,她又抬起亮晶晶的桃花眼,期冀道:“那你可要揭发李景林?那种豆腐渣一样的破烂工程,也得立刻推倒重新修筑,是不是?” 萧凤仙沉默。 过了良久,他缓缓道:“我曾经想过利用这件事把李景林送进天牢,我想踩着他往上爬。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在我能插手的范围里了。” 魏紫不解:“这是何意?” 第193章 再喜欢你,我就是狗 萧凤仙定定看着她。 良久,他轻哂:“近日治水,皇太子身先士卒,与前方的工匠同甘共苦,吃穿住行与普通人无异,在民间风评极好,深受百姓爱戴。前几日,甚至有上百个村民手捧自家酿酒和猪羊肉前来探视。” 月光照进魏紫的桃花眼,她瞳中一片清澈柔软。 她温声:“太子殿下就是很好的人,从他帮我和离的那日起,我就这么想了,所以他绝对干不出贪污赈灾款的事。不过,这跟你不能插手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太子殿下那么好,你为何不能帮他?” 寝屋寂静。 萧凤仙没有回答她。 他的嫂嫂到底只是个天真的闺阁女子,尚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暗示。 他点到为止,转移话题道:“近日与你见面,你话里话外总爱提起周显元,莫非,你喜欢上了他?嫂嫂何时变得这么没有底线?周显元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魏紫尴尬。 这厮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她几时说过喜欢太子殿下? 她分辨道:“我没有,你别乱说,我只是在意堤坝。修筑江堤的工程关乎千千万万个百姓、千千万万亩良田,二弟,你是官,你如今当以苍生社稷为重,你既知道那是个渣滓工程,为何不立刻揭发?说什么不能插手,当年在山阴县,你送给我的书上说,‘在其位谋其政’,你也是学过这句话的,为什么现在却说不能插手?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那道堤坝在将来再次毁于一旦?” 她凝视萧凤仙。 她知道,前世她的二弟风评极差,人人唾骂。 可是这辈子…… 哪怕他总是对她放狠话,她打心眼儿里也仍然认定他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少女的桃花眼本该妩媚轻柔,可她心性纯真,眼里的期冀干净而明亮,就像是一面澄净无垢的明镜,如莲花般不可亵玩。 她明善恶,懂是非,知荣辱。 她和周显元一样,看似憨厚老实,实则一身都是铮铮傲骨。 他们这种人活在世上,只讲究一个问心无愧。 可萧凤仙自私惯了,他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 对上魏紫这样的一双眼睛,萧凤仙总是无言,甚至会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无力感,仿佛他和她永远不同路,就像白天与黑夜永远无法相融。 胸腔里莫名燃烧起躁动和愤怒。 良久,他狞笑:“为什么不能插手?因为修堤治水这件事,朝堂上伸进来的手太多了,我只是个六品主事,无权无势,拿什么出头?我十年寒窗,绝不可能为了那道堤坝,强行出头自毁前程。千千万万个百姓与我何干,千千万万亩良田又与我何干,总归淹死饿死的人不会是我。嫂嫂有空管这些,不如先顾好你自己。你母亲偏心养女,我若是你,只会日夜思虑,该如何毁掉那个赝品,没空管什么苍生社稷。” 魏紫脸色发白。 她的二弟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到。 她试着争辩:“可是——” “嫂嫂,你幼时被拐,在旁人的欺辱中长大。好容易回到家认了亲,你娘却不爱你,甚至还让别的姑娘取代了你的位置。连你娘亲都要与你作对,那么你可怜别人,谁能来可怜你?自己尚且没得到多少爱,却还非要捧着一颗心去爱什么苍生社稷……嫂嫂,你是不是有病?” 跟周显元一样有病。 这话颇有些重。 魏紫垂下眼睫,指尖下意识抓紧薄被。 月色盈盈,她鸦发散落,藕荷色的丝绸寝衣从肩头微微滑落,隐约露出雪白优雅的肩颈,眼尾染上浅淡湿润的绯色,瞳中似有委屈的雾气弥漫,不过须臾之间,清亮亮的泪珠如雨线般悄然坠落。 萧凤仙心尖一颤。 他的嫂嫂总是爱哭,小时候爱哭,长大了也仍然改不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出的那番话。 言语伤人,如覆水难以挽回。 沉默半晌,他倾身,一手挑起少女白皙嫩滑的下巴,垂眸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儿。 他凝视魏紫:“她不爱你又何妨,至少,这世上还有我爱你。” 魏紫厌恶他总是拿言语伤害自己,于是使劲儿别开脸,带着哭腔哽咽:“我不要你的爱……” 萧凤仙身子一僵。 狐狸眼底深藏的戾气瞬间浓郁,仿佛连寝屋里的温度也清寒几分。 萧凤仙慢慢直起身。 他就是贱! 被这个女人逃婚还不够,上回在鲮鱼江边又被拒绝心意,这次又巴巴儿地上赶着来找这个女人的羞辱! 难道他的爱比魑魅魍魉更加恐怖,比草露木屑更加轻贱吗? 难道他的爱是拿不出手的东西吗? 竟叫她这般嫌弃! 他不是没有感情的鬼神,他也会伤心难过呀! 诡异的寂静过后,萧凤仙气极反笑:“好,好,好!魏紫,你有种!我今后若是再喜欢你,我就是狗!” 他深深盯了眼魏紫,才铁青着脸负气离去。 魏紫身子一软,趴在枕上。 泪水打湿了枕巾。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想着薛子瑜,想着萧凤仙,复杂的感情在心里混乱交织。 也许人这一辈子,注定不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也注定无法回应一部分人的感情。 世上事怎会事事遂愿,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要学会割舍和放弃。 窗外月色正浓,池边草虫和蛙鸣声成片,绵延了一整夜。 魏紫也想了一整夜。 …… 次日。 “姑娘昨夜没睡好吗?” 金梅替魏紫梳妆,见她眼下有青黑之色,于是用膏脂多遮了两层。 又拿胭脂给魏紫补了气色,她笑道:“姑娘可是忧心那些管事婆子?您尽管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就是,横竖有老夫人替您撑腰。” 魏紫深深呼吸,想着今日要打的一场硬仗,只得把其他心事先藏起来,对着铜镜牵了牵唇角。 晌午时分,汀兰水榭设下几桌宴席。 以孙顺家的和陈丰家的两位管事妈妈为首,统共十几个婆子全部到齐,给魏紫请过安后纷纷入座,个个眉飞色舞喧哗笑闹,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丝毫没把魏紫放在眼里,更无人前来给她敬酒。 第194章 她不害怕惹母亲生气 魏紫像是并不介意她们的失礼,只端坐在首座的那张小桌后,慢条斯理地用膳。 侍女卷起水榭四周的竹帘,溪水上的风携裹着湿意吹进来,十分凉爽宜人。 青橘悄悄朝水榭外面张望,不时有婢女在附近的灌木花草之中徘徊,小心翼翼地朝水榭之中窥探。 青橘倾身,附在魏紫耳畔道:“姑娘,外面好多丫鬟在看咱们。奴婢估摸着,怕是大夫人和二房那边派来的人,想看看您是怎么管家的。要不,奴婢去把她们都撵走?” “无妨,随她们看。”魏紫低声。 正好杀鸡儆猴。 等到酒过三巡,那些婆子喝得微醺,魏紫才搁下筷箸,优雅起身,端起面前的酒盏,柔柔笑道:“孙妈妈和陈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些年为国公府贡献良多,这杯酒,小紫作为晚辈敬你们。” 两人就坐在隔壁桌,闻言,顿时满面红光得意洋洋。 天底下,能有几个当奴才的被主子敬酒? 可见她们在府里的地位! 两人对视一眼,欺负魏紫初次管家不懂规矩,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孙顺家的笑道:“大小姐知道我们底下人的辛苦就好!若能时常赐宴,叫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喝几盅酒开心开心,那才算是真正的恩典呢!” 陈丰家的眼珠一转,跟着附和:“说起来,咱们府里的下人已经整整两年没涨过月钱。大小姐您不知道,别家府邸的月钱都比咱们高,您说这说出去,咱们月钱少事小,国公府失了脸面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里没钱呢!” 青橘站在魏紫身后,气得肝疼。 这些婆子打量她家姑娘年纪轻好欺负,明明是仆役,被敬酒却连站起身都不肯! 分明是不把她家姑娘放在眼里! 魏紫微笑,依旧是温温婉婉的模样。 她看过账簿,知晓这些人的月钱是多少。 说什么比别家的低,可是据她所知,镇国公府对待奴才是最大方不过的,月钱并不比别家少,而且从来都是按时发放,吃穿用度从不用他们自己掏钱,年底还有各种补贴。 尽管如此,她们还想涨月钱,可见是故意欺负她不懂行情。 她柔声道:“今日除了请你们吃酒,还想好好犒劳孙妈妈和陈妈妈。” 她拍了拍掌,立刻有两个小丫鬟捧着托盘进来。 托盘里面排列着整齐的银锭,各有两百两。 孙顺家的和陈丰家的顿时眼前一亮,喜不自胜。 魏紫道:“两位妈妈辛苦一辈子,小紫不忍心二位到老还要在府里继续辛劳。我记得镇国公府在城郊有一座别庄,最是清净不过,很适宜养老。二位妈妈明日就带着这些钱去庄子上,养老足矣。将来小紫有空,再去探望二位。” 话音落地,原本嘈杂的水榭瞬间寂静。 陈丰家的酒醒大半,不敢置信:“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顺家的梗着脖子嚷嚷:“大小姐这是要撵我们走?!我们在府里操劳了一辈子,结果竟落得个被赶到庄子上养老的下场?!便是老夫人和国公爷来了,也没这样的道理!” “不错!”陈丰家的跟着喊了起来,“我们敬重您初次管家,事事都为您着想,没成想,您竟然要撵我们走!这叫我们的老脸往哪里搁?!当初老国公爷和老国公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尚且要给老奴几分薄面,大小姐却把老奴当成外人!老国公爷哟,可怜您走得早,您快来瞧瞧您的曾孙女儿哟!” 她喊着喊着,直接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孙顺家的不甘示弱,捶胸顿足:“老夫人呀,老夫人呀!您快来瞧瞧您的孙女儿呀,她这是要我们的命呀!也不知我们做错了什么,哪里碍了她的眼,就要撵我们这些老东西走!若给外面的人知道大小姐苛待奴才,大小姐的名声也不保呀!” 她们兀自哭闹。 魏紫看在眼里,只觉好笑。 等她们终于哭累了,她落座:“拿账本来。” 金梅亲自捧来一本账簿。 她昨日听魏紫的话,亲自调查两位妈妈这些年在府里的所作所为,却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魏紫翻开账簿:“孙妈妈是个厉害的,当年作为祖母的陪嫁入府,这些年在府里生儿育女,给所有子女和孙辈都安排了最有油水的活儿。园子里的花匠乃是您的长子,每年向账房申报的花卉树木采买金额,都高达上千两纹银。” 她抬眸:“不知究竟种的什么奇花异草,需要每年花那么多钱?我怎么瞧着,园子里的花都是最稀松平常的那些?” 孙顺家的身子一颤。 魏紫面无表情,垂眸继续看账:“孙妈妈的次子,曾随爹爹读过几年书,如今在府里做账房先生——” “大小姐!” 孙妈妈陡然发出一声大叫。 她绝望地看着魏紫手里的那本账簿。 账簿那么厚,想必他们家这些年干的勾当全被查了出来记录在册! 若是念出来惊动了老夫人和国公爷,别说她被撵去庄子上,只怕连她全家也得一起去庄子上! 她看轻大小姐了! 孙妈妈惊吓不轻,使劲儿给魏紫磕了几个响头:“老奴明日就去庄子上养老,明日天一亮就去!” 魏紫瞥向陈顺家的:“陈妈妈的两个儿子都喜好赌钱——” “大小姐!” 陈丰家的膝盖一软,打断魏紫的话,踉踉跄跄地跪了下去。 这些年,孙家的人手脚不干净,她家的人自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为了填她那两个孽子在外面欠下的赌债,明里暗里不知道贪了府里多少钱。 她恐惧地瞅了眼那本账簿:“老奴……老奴和孙姐姐一起去庄子上!” 魏紫和金梅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合上账簿。 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刮过账簿封皮。 她知晓,是因为祖母在背后帮她,她才能这么顺利就查出两位妈妈的龌龊账目。 她望向水榭外面。 那些前来打听的丫鬟们,遥遥对上她的视线,俱都害怕地散了去。 魏紫很清楚,她撵走两个老妈妈的事,很快就会在府里传扬开。 她的母亲…… 大约会很生气。 可约莫是不再期待母亲的爱,所以她已经不害怕惹母亲生气。 两刻钟后,牡丹苑。 “什么?!”薛子瑜大惊失色,“你说魏紫撵走了那两个婆子?!” 第195章 祖母也忒偏心了 前去打听消息的侍女点点头:“各自赏了两百两纹银,撵去了庄子上养老。” 魏绯扇正在练字,闻言,捏着毛笔抬起头:“陈妈妈也就罢了,孙妈妈乃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她竟也敢撵?这叫祖母的脸面往哪里搁?从前娘亲管家的时候,顾忌祖母的体面,对孙妈妈总是敬重有加,没想到,她一个刚认亲回家的姑娘,做事情这样狠毒。难道祖母就不生气吗?” 薛子瑜原本正在吃冰镇葡萄,如今也没胃口了。 她把一颗泛青的葡萄放回银盘。 从前她管家时,即便知道孙妈妈背后做的那些事,可碍于身份,连个黑脸都不敢给,更别提把她撵出去,魏紫敢这么做,定是婆母在背后为她撑腰,帮她杀鸡儆猴在府里立威。 她拿帕子擦拭手指,不咸不淡道:“到底是亲孙女,是老祖宗心尖尖上的肉,我这儿媳妇只是个外人,哪里比得上她要紧?撵几个婆子算什么,就算把常嬷嬷撵出去,老祖宗怕是也舍得。” 魏绯扇垂着头,继续临帖写字。 却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字迹颇有些凌乱。 今日魏紫撵走两位妈妈,在府里立了威,将来就可以慢慢肃清其他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到时候府里干干净净,大家都会夸她治家有方,有国公府大小姐的风范。 原本指望利用两个老妈妈的争斗,让魏紫手忙脚乱下不来台,把府里弄得一团糟,没想到她看似柔婉,行事风格却如此果决。 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懂什么,恐怕是祖母在背后授意指点的缘故。 祖母也忒偏心了…… “不过,”薛子瑜忽然话锋一转,“老祖宗再怎么抬举她,嫁过人的就是嫁过人的,我就不信那些王孙公子会放着黄花闺女不要,转而娶一个二婚的姑娘!” 魏绯扇轻轻抿唇。 母亲言之有理,她竟忘了魏紫嫁过人。 就算再会管家又如何,仅仅这一点瑕疵,就足够她毁掉一生。 “扇儿,”薛子瑜摸了摸魏绯扇的脑袋,“咱们也不能闲着,既然捞不到府里的名声,咱们就去搏府外的名声。” 魏绯扇不解:“娘亲这是何意?” 薛子瑜笑了笑:“上回你弄的诗册,我看在眼里很是不错。既然‘才女’的名号已经有了,那咱们就再博一个‘善良仁义’的名声。正所谓‘母仪天下’,可见咱们想坐上那个位子,仅有美貌和才情是不够的,咱们得叫所有人知道,镇国公府的二姑娘心怀苍生,为国为民。” “那,那该如何操作呢?” “施粥布善。”薛子瑜斩钉截铁,“最近鲮鱼江闹洪水,听闻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这正是扇儿做好事的机会。施粥给那些难民,叫他们称颂你的善良仁义。将来传到宫中,陛下定会对你青眼有加。” 魏绯扇略一思忖,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是啊,在府里立威算什么? 能让陛下认可,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会替她指婚皇子。 魏绯扇搁下毛笔,撒娇般搂住薛子瑜的脖颈:“娘亲,您对我真好!” “傻孩子!”薛子瑜满脸宠溺,“你是娘的女儿,娘不为你筹谋算计,还能为谁?” 母女俩正腻歪,杏儿捧着请柬匆匆进来。 她恭声道:“夫人、小姐!这是相府送来的请帖,说是新到了几筐荔枝,慕容二姑娘邀请大小姐和二小姐明日前往相府赴宴,一起品尝新鲜荔枝。” “慕容香雪做东?” 魏绯扇接过请帖,好奇地翻开细瞧。 慕容香雪惯爱显摆,做东请客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李施雨刚死,作为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迫不及待地摆荔枝宴,怎么想都不对劲。 邀请她也就罢了,还特意邀请了魏紫…… 莫非,这场荔枝宴是冲着魏紫去的? 当时城郊大营,可是魏紫站出来当众指认李施雨没回营寨的。 可以说李施雨之死,魏紫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慕容香雪若能让魏紫吃瘪,也不枉她们和李施雨这些年姐妹一场的情分。 思及此,魏绯扇顿时心情愉悦:“她做东,我定是要去捧场的。” 次日。 魏紫带着金梅赴宴,登上马车的时候,魏绯扇已经等候良久。 魏紫看她一眼:“妹妹今日起得早。” 魏绯扇微笑:“相府有热闹可看,我当然要起早。” 魏紫忽略她的话里有话,挑起半截窗帘,安静地观赏上京风光。 她自知和慕容香雪不熟,对方突然请客,恐怕是为了替李施雨报仇,不知道准备了怎样的圈套陷阱等着自己往里跳。 可指认李施雨一事,她永远不会后悔,她认定做错事就该付出代价,没理由让无辜之人白白送命,恶人却可以因为身份地位不受任何惩罚。 她是对的,所以即便面对相府强权,她也问心无愧,绝不逃避。 除此之外…… 魏紫轻抚过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藏着认亲宴上,二皇子周显霁送她的蝉蜕。 她喜欢“脱胎换骨前程锦绣”这样的祝福,因此一直佩戴在身上。 祖母知道二殿下也会去相府参加荔枝宴,于是怂恿她前来,还特意叮嘱金梅好好替她打扮了一番。 祖母想撮合她和二殿下。 魏紫轻轻吁出一口气,心事重重地放下窗帘。 若能想起幼时的事就好了,若能想起,说不定她就能重拾当年的感情,说不定她就会愿意嫁给二殿下,哪会再去想那个倒霉催的萧凤仙,哪会再因为他日夜烦恼…… 马车很快行驶到相府门前。 今日前来赴宴的都是公子小姐,府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辆马车。 魏紫和魏绯扇被相府侍女引进后花园,园子建造的精致巍峨,一处荷花池边已经围了不少娇滴滴的小姐,不知正在凑什么热闹,说说笑笑的声音远远就传到了回廊。 等走近了,魏紫才发现她们中的几个手拿棍棒,正在戏耍般敲打掉进水里的人。 “救我,救我!” 掉在荷花池里的姑娘浑身湿透拼命呼救,挥舞着手臂想爬到岸上,可她稍微靠近岸边,就会被其他姑娘拿棍棒敲击脑袋,不允许她上岸。 魏紫在对岸站定,看清楚了水里那只落汤鸡的面容,不由挑眉:“萧杜鹃?” 第196章 萧家还欠她一条命 萧杜鹃怎么会在相府? 此刻,萧杜鹃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在水里沉沉浮浮,十分狼狈可怜。 她一边哭一边喊:“慕容姑娘,您饶了我!我和萧凤仙不熟,真的不熟!他甚至都不跟我爹娘住在一块儿!他对你们不敬,那都是他的错,他有眼无珠就是个贱胚子,他的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呀!呜呜呜求您了……” 长风穿过园林,带来一丝燥热。 魏紫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肯定是慕容香雪给萧杜鹃下的帖子,萧杜鹃爱慕虚荣哪有不赴宴的道理,没成想来到相府,迎接她的不是什么荔枝宴,而是被当成猴子戏耍捉弄,谁让她是萧凤仙的妹妹呢? 这些小姑娘报复不了萧凤仙,就只好拿她出气。 慕容香雪端坐在一处花荫底下,身后两名侍女慢悠悠替她扇风,花几上摆着高低错落的水晶盘子,盘子里是冰镇的新鲜荔枝。 她优雅地吃了一颗荔枝,余光瞥了眼魏紫的方向,笑道:“我管你和他熟不熟,既然你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那么你活该替他受罚,反正你们乡下人都一样贱,这辈子,都别想融入我们的圈子。” 指桑骂槐的一番话。 魏紫垂眸而笑,笑她幼稚。 萧杜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地求饶,想证明自己跟萧凤仙不一样。 慕容香雪道:“你既说你跟他不一样,那么你骂他几句我听听,若是骂的我们爽快了,我不仅允许你上岸,还额外赏你一盘荔枝。” “我骂,我这就骂!”萧杜鹃如蒙大赦,扯着嗓子嚎,“萧凤仙,你这个天杀的狗贼!你这个妓子生出来的贱种!你平白连累我,你怎么不去死啊?!我们全家人都盼望你快点死,死了就给你扔乱葬岗去,叫野狗吃掉你的尸体!不会有人替你收尸的,天底下没有人爱你!” 池塘边响起哄笑声。 一位小姐柔声道:“我从未听过如此粗俗的话,倒是有趣。那日我没去城郊写诗,也没见过萧凤仙,他果真是妓子生的吗?” “可不就是?”另一位小姐满脸鄙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工部主事的。” “骂得好!”慕容香雪颇为满意,“上来。” 萧杜鹃哭哭啼啼地爬上岸。 她今日为了来相府赴宴,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如今厚重的脂粉渗了水,整张脸妆都花了,夏日轻薄的襦裙紧贴着身躯,她惊恐地望向四周,见那些公子哥儿都在远处,才稍微放下心来。 “对了,”慕容香雪忽然又道,“萧杜鹃,听说魏大姑娘曾经是你的长嫂?” “是!”萧杜鹃连忙点头,“她以前是我哥哥青梅竹马的夫人!” 慕容香雪不紧不慢地吃了一颗荔枝,笑道:“既然你们曾是姑嫂,想必感情很好。魏大姑娘,不如你陪萧杜鹃去更换衣裙。天气虽热,可浑身湿漉漉的,很容易染上风寒。到时候,你们该怪我招待不周了。” 魏紫默了默。 不用多想,就知道慕容香雪没安好心。 她想瞧瞧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应允:“也好。” 相府侍女在前面引路,魏紫陪着萧杜鹃穿过一条青砖小道,往抱厦而去。 萧杜鹃边走边哭,忍不住埋怨:“魏紫,她们那般欺辱我,你为何不肯出面帮我?你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只要你开口,她们肯定会放过我的,可是你没有……” 魏紫目不斜视:“我为何要帮你?” “你——”萧杜鹃怨恨地盯向她,“明明你和萧凤仙才是一伙的!我替你们背锅受罚,你为何不能帮我?!你可别忘了,你是吃萧家的米长大的,你欠我们家一条命!” 提起从前,魏紫原本温润柔和的眼神微微清冷。 她睨向萧杜鹃:“十二年为奴作婢,萧杜鹃,我欠你们家的早就还清了。是你们家对不起我在先,是你的哥哥辜负我在先,我如今过得好,跟你们家没有半点关系,更不用报答你们什么。” 不仅如此,萧家还欠她一条命。 她将来总有索命的时候! 青砖小路两侧长满柏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少女的面容隐在树影里,不知怎的,盛夏时节竟透出阴寒之气。 萧杜鹃咬了咬泛白的嘴唇,没来由从魏紫身上感到一阵害怕。 “娘!” 正前方突然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魏紫和萧杜鹃望去,丫鬟打扮的少女跪坐在豹首石灯旁,拼命摇晃一位中年妇人。 那中年妇人的额头撞到了石灯上,汨汨流淌的血液染红了石灯,任由少女如何摇晃,也仍旧紧闭双眼人事不知,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 小丫鬟哭着转向魏紫和萧杜鹃:“我娘走路时崴了一脚,不小心磕到了石灯上!求求两位姑娘搭把手,将我娘抬去府医那里!” 魏紫站在原地,没动。 “这种事怎么能让我家小姐搭手,奴婢来!”青橘嚷嚷着,就要上前抬人。 魏紫拦住她。 青橘不解:“姑娘?” 魏紫还没来得及解释,萧杜鹃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我来!” 出事的人是相府的丫鬟婆子,看那婆子穿戴还不错,说不定是慕容香雪或者哪位公子的乳娘,如果她救了她,那她就于相府有恩,慕容香雪以后就不会为难她了。 说不定…… 说不定她的古道热肠还会博得几位慕容公子的喜爱,一举嫁进相府! 到时候,她萧杜鹃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 她喜滋滋地看着出事的中年妇人,犹如看着一块香喷喷的大馅儿饼。 青橘小声:“姑娘平日里最是心善,今日不肯帮忙,是不是瞧出了哪里不对劲儿?” 魏紫抬起团扇遮住嘴,低声道:“你瞧那妇人的胸脯,半点儿起伏也没有,怕是……怕是已经死了,这个时候插手,不妥。慕容香雪视我为眼中钉,咱们在她的地盘上,更得小心为上。” 她说话的功夫,萧杜鹃已经扶起中年妇人,满脸关切地问道:“不知道府医住在哪个地方?” 小丫鬟没有回答她,反而含着泪转向魏紫:“这位姑娘不来帮忙吗?” 魏紫顿了顿,道:“手疼。” 小丫鬟:“……” 第197章 魏紫,你还是个人吗?! 青砖小道上寂静了一瞬。 萧杜鹃生怕被魏紫抢去了功劳,急切道:“我力气大,我一个人就能把你娘亲背起来!还等什么,咱们还不快去找府医?!” 小丫鬟紧紧拽着中年妇人的衣袖,生怕萧杜鹃当真把她背起来。 她哽咽道:“娘亲受了重伤,不能随便移动的,否则加重伤势,那可就糟糕了。只能几个人一起抬,方才稳妥。” 她说着,又转向魏紫:“这位姑娘,奴婢见您生了一副菩萨面相,您怎么就不肯帮忙呢?您是哪家的姑娘,心肠怎的如此冷硬?” “非是我心肠硬,而是我手疼。”魏紫强调,“既然不能随意移动,那么不如我帮你去请府医过来?” 眼见她要迈开步子,小丫鬟连忙叫喊:“不行!” “这我就不懂了,”魏紫莞尔,“你不是想要府医替你母亲看诊吗?怎的又不行了?” “奴婢……奴婢……” 小丫鬟紧紧捏着中年妇人的衣袖,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一着急,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边起身去拽魏紫,一边可怜兮兮地哭嚎:“姑娘就帮帮我娘,求求姑娘了!您过去看看她,就只是看看她——” “走开啊!” 青橘连忙推开她,把魏紫牢牢护在身后。 魏紫寒着脸敛了敛裙裾,生怕沾到地上的血渍。 小丫鬟被推倒在地,正要继续纠缠魏紫,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声。 魏紫望去,慕容香雪、魏绯扇等人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 “魏姐姐真是,陪萧杜鹃换个衣裳都要换这么久,叫我们等的着实辛苦。”慕容香雪娇声软语,“不如咱们过去瞧瞧,说不定她偷偷躲起来睡觉了也未可知。到时候,咱们吓她一跳!” 她身旁是周显霁和周显阳。 其他前来赴宴的公子小姐也都在场。 周显阳眼尖,指着魏紫道:“那不就是?” 慕容香雪拿团扇遮住唇角得逞的笑容,期冀地望向魏紫。 旋即,愣在当场。 和她预料的不同,魏紫和她的婢女,离豹首石灯和那对母女远远的,像是生怕沾惹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扶着中年妇人的人,反而只有萧杜鹃一个。 这叫她怎么把杀人罪安在她的头上?! “怎么会这样……” 她咬牙低声。 据她打听到的消息,魏紫善良温软,最见不得旁人受苦,按照这种性子,她看见有人倒地应该主动上去帮忙才是,可她怎么会站那么远?! 看来,她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善良! 可恶! 魏绯扇的目光掠过慕容香雪的表情,她跟她争了这么多年,一看就能猜到她的手段。 她轻蔑而失望地收回视线。 她还以为慕容大摆荔枝宴,手段会有多么高明,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蠢笨。 竟然企图利用魏紫的良善之心诬陷她杀人,可良善从来不等于愚蠢,恶毒也从不等于聪明,慕容那个脑子根本就不行。 “姑娘!” 寂静之中,小丫鬟突然直挺挺地跪倒在青砖小路上。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欲绝地指着萧杜鹃:“这个人把我娘撞倒了,我娘的脑袋磕在了石灯上,如今已是没了命!”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她和娘亲相依为命,都是相府的奴婢,可娘亲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小姐前两日找到她们母女,告诉娘亲如果肯拿命陷害一个姑娘,那么娘亲走后她会亲自照拂她,将来她嫁人生子,还会为她出一大笔钱。 娘亲心动了。 温热的泪珠,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 小丫鬟想起娘亲为了她的余生,主动撞向石灯时的决绝,双手硬生生掐出了鲜血。 她陷害不了魏紫,就只能陷害萧杜鹃,想必也是一样的…… “我没有!”萧杜鹃慌了,一把拽过小丫鬟,“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你娘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是你求我们带你娘去见府医的!你怎么说是我推的?!” 小丫鬟面目狰狞地挣开她的手:“不是你推的,你干嘛扶她?!” “你——” 萧杜鹃愣在当场。 她虽然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杀人之罪罪无可恕。 她畏惧地望了眼那些权贵子弟,连忙转向魏紫,使劲儿拽住她的手臂:“魏紫,魏紫!你刚刚也在,你替我作证,这个女人不是我推的!你不是最擅长作证吗?!你说话呀,你说话呀魏紫!” 面对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萧杜鹃,魏紫沉默。 “魏紫……”萧杜鹃几近崩溃,本就扭曲的面容更加崩坏怨恨,声音也变的尖细刺耳,“你早就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是不是?怪不得你不扶她!你明知道有陷阱,却还眼睁睁看我跳进去,亏我们家把你养大,亏我曾经还是你的小姑子,魏紫,你还是个人吗?!” 魏紫厌恶地甩开她的手。 山阴县种种,她未曾忘记。 九娘子山采茶的时候,萧杜鹃亲手把她推下山坡。 县令府赏花,萧杜鹃故意推她,以致撞翻了一株价值万金的珍贵兰花。 上辈子,更是夺走她的项圈,顶替她入国公府认亲。 失去一切被扔进枯井里等死时,她怎么可能不委屈,她怎么可能不怨恨呢? 她恨不能弄死所有萧家人! 蝉鸣声声。 日光穿透柏木而来,照在人脸上细碎而斑驳。 魏紫慢慢抬起桃花眼,原本明净澄澈的眼瞳渐渐浮起红血丝,像是藏着来自地府的森寒残酷和阴鸷戾气。 她毫无感情地盯着萧杜鹃,这一刻,很想作伪证,很想让这个聒噪恶毒的女人去死。 萧杜鹃本就该死。 即使她作伪证害死了萧杜鹃,日后应当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和愧疚感…… 她这么想着,一道清润的嗓音忽然从人群中传来:“小紫。” 魏紫回过神。 周显霁走近,抬手替她拣去落在发髻间的一枚柏叶。 青年白衣胜雪,眉眼干净温润,瞳中似有金色日光:“你实话实说就好。” 他站在光里,仿佛连指尖都带着温度。 魏紫眼底的冰冷森寒逐渐融化。 萧杜鹃是该死,但她不能因为这个该死的女人,在人命关天的事情上撒谎,去官衙里对着判官和那具尸体作伪证。 她深深呼吸,慢慢转向众人:“萧杜鹃并未推她,我们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那里了。” 第198章 给小紫讲一辈子的故事,好不好? 周显霁看着她。 盛夏时节,少女穿梅子青的襦裙,握着一把刺绣紫葡萄串的团扇,发髻上簪蓝宝石点翠金钗,肤白胜雪明眸皓齿,站在长满柏木的青砖小道上,很是雅致娇艳。 他温柔地牵了牵唇角。 他的小紫便该如此。 宛如幼时那般娇气明媚,刚刚那一抹森寒戾气,不应当属于她。 面对魏紫的作证,萧杜鹃含着泪松了口气,腿软地跪倒在地。 而那小丫鬟眼底剩余的希望逐渐散去,她脱力地跪坐在地,泪如泉涌。 须臾,她膝行至慕容香雪跟前,可怜巴巴地抓住她的裙摆:“小姐,我娘她……我娘她……” “滚开!” 慕容香雪不耐烦。 这可是她精心设下的圈套,没想到魏紫这么精明,根本就不往里钻! 有祖父的庇佑,她在上京城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很久没像最近这样吃过亏,这个女人跟萧凤仙、慕容九里一样可恶,他们都该死! 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她瞟了眼萧杜鹃,冷笑:“你们曾是姑嫂,你的证词怎能作数?既然小翠认定是你的小姑子推了她娘,那么就让她们自己上官府解决好了。来人啊,把她们扭送官府!” 说罢,转头就走。 萧杜鹃呼吸急促。 本以为今天可以勾搭上哪位官家公子,谁知道莫名其妙沾上人命官司! 她不是傻子,知道今天的一切分明都是冲着魏紫来的,她只是慕容香雪发泄的对象罢了! 她被家丁抓住,一边挣扎一边怨毒地盯向魏紫:“都怨你!你跟萧凤仙一样,离开我们家也还是阴魂不散,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肯罢休?!贱人,贱人,贱人!” 她尖叫着,被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青砖小道上的人逐渐散去。 魏紫朝周显霁福了一礼:“多谢殿下。” 周显霁莞尔:“谢我什么?” 魏紫无声。 大约,是想谢他关键时刻出声,让自己守住了本心。 好人变坏,其实就是一刹那的事,一旦开了一道口子,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会变得如流水般顺畅,人的底线逐渐放低,人的良心逐渐变黑,放纵自己在欲海中沉浮,直到彻底变成不择手段的那一类人。 魏紫想了想,老实回答道:“我其实,还是想当一个有原则的好人的。” 周显霁看着她,突然笑出了声。 他鲜少笑,因此笑声便有些突兀。 魏紫脸颊微红:“你,你笑什么?” “你这副模样,和一个人很像。” 魏紫好奇:“和谁很像?” 周显霁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半晌,低声道:“我皇兄。” 皇太子殿下啊…… 魏紫想起周显元,跟着露出一个笑脸:“我知道的,太子殿下是一个好人,我很崇敬他。” 周显霁垂下长睫。 他也很崇敬皇兄,敬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多年也仍然能保持初心,仍旧不改宅心仁厚。 他似喃喃低语:“只可惜……好人其实并不适合那个位置。” “什么?”魏紫没听清楚。 周显霁淡淡一笑:“没什么。大家都去园子里看荷花了,小紫,我陪你一起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称呼变成了“小紫”。 魏紫欣然:“多谢殿下。” 两人穿过青砖小道,周显霁从怀袖里摸出一包莲子糖:“给。” 魏紫接过,拣起一颗含进嘴里。 莲子糖起初清苦,含在嘴里久了,慢慢融化开的时候便能尝到甜丝丝的味道。 周显霁漫无目的地聊了起来:“看见这些柏木,我便想到从前在志怪小说里看过的一个柏木成精的故事,据说前朝……” 青年声音渐远。 盛夏,榴花,蓝天,蝉鸣,莲子糖…… 魏紫闭了闭眼,脑海中似有记忆松动。 年幼的白衣少年牵着一个稚嫩幼小的姑娘,奔跑着穿过御花园,把小太监小宫女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偷偷躲进垂落茂盛枝桠的石榴树下,就着一包莲子糖,讲偷听到的精怪妖谈,讲冷宫雨夜里的女鬼诉冤,讲各种或有趣或可怕的小故事。 ——二哥哥知道的故事可真多!等小紫长大了,说不定二哥哥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那我给小紫讲一辈子的故事,好不好? ——好呀! 小姑娘软软甜甜的声音如一朵朵散发着暗香的幽花,悄然浮动在耳畔。 破碎的记忆宛如琉璃,魏紫拣起一片,像是又拣到了当年散落在石榴树下的莲子糖。 她愕然地望向周显霁。 原来,他们幼时的感情真的很好。 难怪祖母总想撮合他们。 周显霁已经自说自话走出很远,忽然察觉到魏紫没跟上,转过身来:“小紫?” 魏紫跟了上去:“二殿下刚刚说,柏木成精?” “正是,”提起那些志怪故事,周显霁的眼睛很亮,“就跟狐狸成精一样,这些古木也是可以修炼成精的……” 狐狸成精…… 这一瞬,魏紫莫名想起萧凤仙,想起九娘子山山神庙里的那个雨夜。 她摇了摇团扇,努力把萧凤仙从脑袋里驱赶走。 她弯起嘴角,仰头望向身侧的青年,试图让他装满自己的眼瞳。 幼时没讲完的故事,也许从今天开始,可以继续讲下去。 …… 因为死了人的缘故,相府的荔枝宴匆匆收场。 回府的马车上,魏绯扇端起一盏茶送到唇边,忽然抬眸望向魏紫,惋惜道:“该看的热闹没看到,真是遗憾呐。姐姐的运气可真好,又是萧杜鹃顶替你承受了慕容的报复。她终究是你的小姑子,就这么锒铛入狱,你就不想想办法救她出来?” 魏紫微笑:“妹妹这么关心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她的长嫂。” 魏绯扇噎了噎,不悦地放下杯盏:“我不过关心两句罢了。他们虽然对你不好,但你们到底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亲人之间哪有不拌嘴吵架的,姐姐也忒记仇了些。” 魏紫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懒得再搭理她。 回到镇国公府,魏绯扇一头扎进粥铺的准备工作之中。 她打算悄悄干一票大的,七夕那日施粥布善,惊艳整座上京城! 无论是慕容香雪还是魏紫,都抢不过她的风头! 第199章 她真的能爱上周显霁吗? 盛夏时节,星落平野,京都灯火煌煌的夜市宛如一幅展开的盛世绘卷。 鹤安堂的后花园,草虫和蟋蟀声不绝于耳,屋檐和树枝上挂着高低错落的青纱灯笼,青橘和几个小丫鬟手握罗扇,在阶前月下嬉闹着轻扑流萤。 枇杷树下支了一张竹榻。 魏紫穿了身轻薄的梅子青上襦,配一条杏儿红轻纱襦裙,梳起鸦青高髻,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陪伴魏老夫人坐在榻上纳凉。 竹榻的脚踏上并排摆着两双鞋靴,魏紫的那双绣鞋依赖般紧贴着魏老夫人的;一旁的几案上摆了冰镇的水果切块,果香混着夜风里的花香,很是怡人惬意。 魏老夫人拿纨扇指了指银盘里的荔枝,笑道:“那孩子懂事,得了陛下赏的荔枝,就巴巴儿地派人给你送来。” 她说的是二皇子周显霁。 魏紫剥开一颗荔枝,送到老夫人的唇畔:“他待我极好。” 荔枝清甜。 魏老夫人感喟:“他母妃是北地异族的公主,在他刚出生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幼时,上京的孩子都排挤他,唯独你肯跟他玩。他这些年始终记着你的好,所以才会在你回家之后,待你依旧如初。” 魏紫恍惚。 她对几位皇子了解的不深,原来周显霁的母妃早早就去了。 魏老夫人怜惜地轻抚过魏紫的脑袋:“失去娘亲庇佑的孩子,又是在吃人的深宫里长大,学的本该是尔虞我诈阴险狡猾,可他学的,偏偏是怎么去爱一个人。你瞧,越是没人爱的孩子,反而越是肯把爱分给别人。” 周显霁…… 魏紫悄然为他涌出一丝难过。 “祖母年岁大了,也不知还能活几年。”魏老夫人声音低沉下去,略显粗糙的指腹慢慢摩挲少女白皙稚嫩的脸庞,“当年你与他的婚约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可你回京这么久,也不见陛下召见,更不见正式赐婚……” 魏紫默了默,轻声道:“想来,是陛下对孙女曾经嫁过人的事感到芥蒂。” 魏老夫人何尝不知道。 那些男人用是否保持贞洁之身,来衡量一个女子的价值,甚至还把这种观念灌输给女子本人,期望她们守身如玉,以便将来完完整整成为某个男子的附庸,这些人的眼界如此狭隘,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没能例外。 她望了眼皇宫的方向,眼神冷了几分:“算起辈分,他该唤我一声表姨。我们家的儿郎,为他开疆守土上百年,我只向他讨要亲孙女的安稳前程,算得了什么呢?” 她拍了拍魏紫的手背:“小紫放心,只要我还活着,这门亲事就还作数。等到水患过去,祖母亲自入宫,为你讨要赐婚。我的小紫,须得嫁给世上最善良的郎君。” 银汉邈邈。 穿过园林的夜风透着些微寒凉,枇杷叶沙沙作响,月上中天,隔墙的市井热闹逐渐散场。 嬉闹的丫鬟们也开始困顿了,池塘那边的蛙鸣声倒是愈发聒噪。 魏老夫人轻轻打了个呵欠,她近来总睡不安稳,时常梦见年少时的事,想来是活不长了,像今夏这样和小紫一起在枇杷树下纳凉的光景,也不知还能有几次。 她的亲孙女流落在外十二年,她没什么可以补偿的,唯有趁自己还活着,为她铺好往后余生的路,方才能彻底安心。 她强撑起精神,道:“小丫头们困了,咱们也散了。” 魏紫含笑称是。 她扶着魏老夫人往屋子里走,想的却是周显霁。 嫁给周显霁…… 若祖母讨来赐婚圣旨,她真的要嫁给周显霁吗? 她真的能爱上周显霁吗? 次日便是七夕。 清晨时分,镇国公府的丫鬟们就热闹起来,忙着出钱凑份子,请厨房预备茶酒、果子、红枣、桂圆、花生等吃食,打算夜里和姐妹们一起拜织女祈求好姻缘。 魏紫晨起梳妆的时候,从铜镜里瞧见青橘鬼鬼祟祟,不由好奇:“青橘?” 青橘吓了一跳,慌张的把双手藏到背后:“小小小姐有什么事?” 魏紫歪了歪头,好奇:“你藏了什么?” “没……没什么……” 魏紫机敏地绕到她身后,不由挑眉:“同心结?” 大周朝未婚的姑娘,常常喜欢在七夕当日,送心上人锦带编织成的连环同心结。 魏紫打量青橘红透的脸颊,莞尔:“好青橘,你的心上人是谁呀?” “小姐真讨厌!” 青橘羞臊地叫了一声,捂着脸飞快地逃出了闺房。 魏紫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罢,回到妆镜台边,打开匣子最底层的屉子。 屉子里摆放着一件昂贵精致的金缕衣,是那回去金玉满堂吃酒,萧凤仙迫着她穿上的。 指尖轻抚过金缕衣,停顿半晌,她拿起放在角落的一枚杏黄色同心结。 青橘悄悄编了个同心结,她也悄悄编了一个。 她眼瞳复杂地注视片刻,将同心结藏进了怀袖。 却不知该送给谁。 魏紫来给魏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魏绯扇也在,正陪着老人家说话。 魏老夫人对魏紫笑道:“你今日来晚了,你二妹妹起得早,竟是第一个过来的。” 魏绯扇笑而不语。 她今日要出城施粥布善,当然得早点过来请安,也好早点出城。 魏紫和魏绯扇见过礼,从常嬷嬷手里接过筷箸,亲自替老人家布菜:“今儿是七夕佳节,小姑娘们高兴,都起得早,想来妹妹也不能免俗。” 魏老夫人爱怜地捏了捏魏绯扇过于单薄瘦削的手:“莫非扇儿也学人编了同心结,打算送给心上的公子?” “祖母……”魏绯扇脸红,娇羞地垂下眼睫,“您怎么跟父亲一样,喜欢打趣扇儿?扇儿早就决定好了,今日绝不出府,就在家里陪伴母亲。”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魏换锦拎着个雀笼子,昂首阔步地进来了。 “给祖母请安!”他中气十足,行过一礼,颇为得意地举起鸟笼,“孙儿昨日在市井里面买了一只会说话的绿毛鹦鹉,特意拿来送给祖母解闷儿!” 他和隔壁的宋承逸时常呼朋引伴外出游玩,因此并不经常在府里。 今日特意来请安,魏老夫人很是高兴。 “亏你还记得我,”魏老夫人故意嗔怪,“一个月也不多来探望我几次!可给你两个妹妹带了什么好东西?” 魏换锦难为情地挠挠头:“在外面玩得高兴,只记得祖母,倒是忘了两位妹妹……” “哥哥惦记着祖母,就足够了。”魏绯扇甜声甜语,一副很懂事的模样。 “对了扇儿,”魏换锦忽然望向她,“我今早去马厩的时候,听张管事说,你提前叫人套了两辆马车,打算今日去城郊施粥布善?你一个人去吗?” 第200章 她的扇儿什么也没有 鹤安堂安静了一瞬。 ——扇儿早就决定好了,今日绝不出府,就在家里陪伴母亲。 魏绯扇刚刚的话,清晰地回响在魏紫和魏老夫人耳畔。 魏老夫人慢慢松开魏绯扇的手,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魏紫垂下头,只装作无事发生。 魏绯扇眼底满是慌张,害怕而飞快地瞟了眼魏老夫人,一张白嫩的小脸逐渐涨成通红,死死攥紧双手,却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 魏换锦懵然不解:“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魏绯扇难堪地咬住下唇,怨怪又无奈地瞪他一眼。 她的哥哥皮囊生得俊俏,在同龄的世家公子里面最得陛下喜欢,偏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是好心办错事。 “无事。”魏老夫人放下茶盏,“近日水患,百姓遭殃,施粥布善乃是好事。扇儿既然有事要忙,那就先去。我有你哥哥姐姐陪伴,也就够了。” 魏绯扇闻言,不禁心跳微快,鼻尖渗出细汗。 她胆颤心惊地瞟向魏老夫人。 “我有你哥哥姐姐陪伴,也就够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嫌她这个收养的孙女多余? 可她施粥布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整个镇国公府吗? 她只有嫁给皇子,将来成为皇后娘娘,才能让镇国公府真正显赫起来,才能让哥哥成为国舅爷,前程锦绣地位高贵,家族的富贵才能世世代代绵延下去。 为什么祖母总是误解她! 委屈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她强忍着低头道:“那孙女先告退了。” 她正要走,魏换锦突然道:“且慢!” 魏绯扇勉强不让自己哭出声:“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城郊难民众多,你一个小姑娘跑去施粥布善,叫哥哥怎么能放心?”魏换锦关切蹙眉,“不如我和小紫陪你一块儿去,咱们兄妹三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魏绯扇心梗。 他陪她去也就罢了,把魏紫拉上是什么意思?! 她苦心孤诣准备了这么久的粥铺摊子,只是为了让她自己——镇国公府二姑娘魏绯扇善名远扬,将来好得到陛下的青眼,她没打算带上魏紫呀! 若是带上魏紫,岂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她实在不愿带上魏紫,因此迟迟没有接话。 魏换锦浑然没察觉到屋中气氛古怪,爽快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小紫,你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咱们过会儿就出发!” 魏紫看着魏绯扇精彩绝伦的表情,忍着笑道:“既然兄长都发话了,那我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想来,妹妹该是欢迎我的,是不是?” 魏绯扇笑的比哭还难看:“自,自然……” 兄妹三人离开了鹤安堂,常嬷嬷叹息:“二小姐被大夫人教坏了。” 在老祖宗面前,也撒起谎来了。 “老大媳妇心比天高,一心要为扇儿寻个最好的人家。这京城里,最好的人家就只有宫里那一家。”魏老夫人抬手揉了揉额角,“可扇儿争强好胜又沉不住气,这性子着实不宜进宫。更何况……虽然我们疼爱她,可她到底是养女,宫里那位最在意门第出身,是不会允许她当皇子正妃的。但咱们镇国公府的姑娘,岂能为妾?” “可是老夫人,看这架势,只怕大夫人不肯轻易罢休啊。” “我原想替她寻一位高门大户家的嫡次子成亲,如此,既能保全富贵,又不必如长媳那般抛头露面辛苦操劳,可我瞧着,她是万万不肯的……”魏老夫人头疼,“罢了,只能慢慢相劝了。咱们近日多留意京中适婚的公子,若有合适的,说不定老大媳妇能点头同意。” 老人家商量的功夫,魏紫等兄妹三人已经来到前院。 马车已经套好缰绳,粥铺要用的东西也都带齐全了。 薛子瑜正叮嘱侍从好好照顾魏绯扇,扭头瞧见兄妹三人一起过来,不禁脸色微变。 等三人请过安,薛子瑜蹙眉,目光不善地掠过魏紫的面庞:“这是怎么回事?” “娘!”魏换锦很是高兴,“我见扇儿打算出城施粥布善,怕她一个小姑娘会遇到危险,于是我就拉上小紫,打算兄妹三人一起出城!娘,我这当兄长的,可够意思了?” 他很是得意,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 薛子瑜:“……” 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好儿子! 这下好了,魏紫跟过去,她的扇儿还怎么扬名立万? 她暗暗怨怪魏换锦多事,面上却只得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需要出动三个人?” 她忍着不悦,把准备好的斗篷和食盒递给魏绯扇,叮嘱道:“江边风大,你记得系上斗篷,以免着凉。食盒里面有你爱吃的蟹黄酥和红豆糕,都是娘亲叫厨房今早现做的,你带着路上吃。城郊不比城里,万事安全第一,不可随意和陌生人说话。” 魏绯扇抱着东西,余光瞟了眼魏紫,甜甜道:“娘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呀!”薛子瑜宠溺地戳了戳少女的额头,“你在娘亲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说罢,又转向魏换锦,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襟:“你是长兄,要照顾好妹妹。” 魏换锦颔首:“娘,我平日里虽然喜欢游山玩水,但办起正事还是很靠谱沉稳的。否则,陛下当初也不会让我去南方挑选兰花,您说是不是?” 薛子瑜还是很为这个儿子骄傲的,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娘自然知道你的能耐。” 临到魏紫,薛子瑜没什么可叮嘱的,唇角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都是魏紫不好…… 回来抢走了扇儿一半的宠爱不说,如今连施粥布善的好名声也要抢。 她有老祖宗撑腰,婚事自然不必发愁。 可她的扇儿呢? 她的扇儿什么也没有。 尽管如此,魏紫还是要抢…… 薛子瑜满眼失望怨怪,深深盯了一眼魏紫,才转身离开前院。 魏紫垂着眼帘,目送薛子瑜落在地砖上的影子渐行渐远。 直到她的影子彻底消失,她才慢慢收回视线。 被魏换锦扶上马车的时候,她悄悄看了眼魏绯扇怀抱的斗篷和食盒。 她自己带了斗篷,不怕江边风大。 至于蟹黄酥和红豆糕,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吃。 没什么可羡慕的。 她这样想着,却还是在低头钻进马车的刹那,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第201章 我不要脸惯了,你管我? 今日是七夕佳节,上京城彩楼高结人群熙攘,沿街的摊位上摆满了精致的磨喝乐。 等马车行驶到北方城郊,热闹散去满目荒芜,纵眼望去,山川之间营寨连绵,全是提供给难民们暂住的寨子。 魏绯扇挑了江边一处地势平缓的地方,亲自带领小厮婢女们张罗起临时粥铺。 等到粥铺的摊位支起来,菜粥和馒头也煮好了。 魏绯扇拿碎花小方巾裹在头上,又用襻膊挽起衣袖,白嫩的颊边擦一点灰尘,圆杏眼亮晶晶的,活泼又热情地招呼难民们前来排队领取食物。 魏换锦在旁边帮忙,兄妹俩默契十足。 魏绯扇爱出风头,魏紫懒得跟她抢,只安静地坐在摊位后面的棚子里照看食材。 青橘愤愤不平:“大夫人也忒偏心了,什么好事都想着二小姐。姑娘您也是,您应该去前面争上一争的!您长得这么好看,往粥铺中间一站,大家肯定都只会注意到您!” 魏紫浅浅一笑:“没什么可争的。这里清净,我喜欢这里。” 青橘撇了撇嘴,仍有些不大甘心。 魏紫道:“我记得你编了一个同心结?闲着也是闲着,若你喜欢的郎君就在江边,那你就快去送给他。” 提起同心结,青橘脸颊微红。 她垂下眼帘,磨蹭半晌,小声道:“那,那奴婢去了?” 魏紫颔首:“去。” 她目送青橘又羞涩又急切地迈出竹棚,不禁莞尔。 青橘的喜欢的郎君……大约是南烛? 萧凤仙在江边参加修筑江堤的工程,南烛应当也伴随左右的。 青橘走后,她闲来无事放眼望去,从这里可以瞧见江水浩浩荡荡地朝东方涌去,新筑的堤坝宛如镇守一方的龙骨,安静地守着鲮鱼江。 这堤坝似乎快要竣工了。 魏紫眉心轻蹙。 也不知这一世的堤坝,是否还会和前世一样,中秋前夕全部崩塌…… 她并非朝廷官员,手上又无凭无据,根本无法向天子进谏请求检查堤坝的质量问题…… 她正忧虑,忽然有人挑开毡帘进来。 “这里是后厨——” 她正要提醒那人,抬头望去,却见那人穿一身靛青色圆领官袍,腰间系着两指宽的黑色革带,衣袍和靴履早已污浊不堪,长而微卷的马尾蓬凌乱毛躁地搭在肩上,冶艳的面容憔悴清瘦,内勾外翘的狐狸眼比数月前更加漆黑深沉,赫然正是萧凤仙。 他摘下黑色皮革手套,面无表情地翻找屉笼,声音十分沙哑:“可有吃的?” “有……有的……” 魏紫顿了顿,起身给他拿吃的。 一碗菜粥配两个馒头,青年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吃光了。 魏紫又替他添了碗菜粥:“你怎么饿成了这样?” “随太子去江北走了一趟。” 萧凤仙喝完菜粥意犹未尽,忽然皱了皱鼻尖,嗅着味儿望去,瞧见角落摆着一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攒盒。 他顺手掀开攒盒,挑眉:“蟹黄酥和红豆糕?嫂嫂,你几时变得这么小气了,有好东西也不给我吃。” “这是——” 魏紫还没来得及阻止,萧凤仙已经开始大快朵颐。 这是魏绯扇的东西…… 魏紫抿了抿唇瓣,反正不是她的糕点,她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把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问道:“去江北做什么?” 萧凤仙漫不经心:“还能做什么,检查堤坝呗。” 魏紫眼前一亮。 是了,这样重大的工程,竣工之前肯定会仔细检查一番的。 她期待地问道:“可检查出什么了?” 萧凤仙瞥她一眼:“负责检查的工部官员回禀,堤坝质量过关,一切正常,想来百年之内,可保鲮鱼江再无水患。” “质量过关,一切正常?”魏紫将信将疑。 “嫂嫂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太子殿下?”萧凤仙讥笑,“你一个深闺弱女子,吃好喝好就行了,何必管这许多?难道因为李景林是贪官,所以经他之手的堤坝就一定会出问题?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魏紫捏着团扇。 虽然她信任太子殿下,可前世种种仍旧如一团阴云笼罩在心头。 她望了眼棚外的天,天际阴沉沉的,四野都是风声。 萧凤仙扔掉空空如也的攒盒,用衣袖随意揩了下嘴:“嫂嫂,我还没吃饱。” 魏紫只好去给他拿馒头。 却没提防,从怀袖里掉出一件东西。 萧凤仙眼疾手快,伸手夺过:“同心结?” 用杏黄色丝线编织的回文式同心结,精致漂亮,可见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 “还给我!” 魏紫急了,连忙伸手去抢。 萧凤仙不肯还给她,还举的高高:“送给谁的?” “你管我送给谁!” “是不是送给周显霁的?”萧凤仙冷笑,“亏嫂嫂是镇国公府大小姐,却私底下送男人定情信物,干出私相授受这种事情来!” 魏紫气笑:“私相授受?二弟,谁都有资格说这种话,唯独你没资格。你自己私底下对我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不成?” “我不要脸惯了,你管我?”萧凤仙理所当然地扯着薄唇,一边把玩同心结一边睨着魏紫,“我近日忙于堤坝工程,无暇顾及京城里的事。你那位国公爹爹和那位好祖母,是不是又在撮合你和周显霁?” 话音落地,有人匆匆进来:“小紫,馒头蒸熟了没有?” 魏换锦挑开毡帘,看见正对峙的两人,不由愣住。 他盯了萧凤仙片刻,想起这人的身份,连忙把魏紫护在身后,呵斥道:“我妹妹和你们家已经毫无瓜葛,你还来找她做什么?还不快滚?!你们萧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兄长……”魏紫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他那些年视我如长嫂,我也一直把他看做弟弟,他待我很是敬重的。” 魏换锦这才缓和了脸色,朝萧凤仙略一颔首:“是我唐突了。” 萧凤仙皮笑肉不笑,盯紧了魏紫,意味深长地咬字:“我待嫂嫂,确实‘敬、重’有加,往后,还会更加‘敬重’。” 他看似正经,可狐狸眼里都是讥诮。 魏紫垂下眼睫,默默抬起团扇挡住半张脸。 第202章 谢谢兄长夸她有眼无珠 魏换锦浑然没察觉出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目光被萧凤仙手里的同心结吸引,不禁莞尔:“萧主事果然年少风流,今日乃七夕佳节,不知是哪位佳人送你的同心结?” “哦,你说这个呀,”萧凤仙扫了眼瞬间紧张的魏紫,狐狸眼狡黠肆意地弯起,“自然是一位仰慕我的佳人所赠,她还说,对我情根深种,这辈子非我不嫁。美人多情,着实令我苦恼啊。” 魏紫咬牙,暗暗道了声不要脸。 魏换锦爽朗大笑:“萧主事风姿卓绝,佳人芳心暗许,也在情理之中。我记得年初三月,萧主事大婚,遍邀四方宾客,却不幸被未婚妻逃婚。如今想来,是那姑娘有眼无珠。” 魏紫:“……” 谢谢兄长夸她有眼无珠。 她扯开话题:“刚刚兄长问馒头蒸熟没有?这一笼馒头才刚蒸熟,可以让小厮搬到前面去。” 三人正说着话,外间忽然传来嘈杂喧嚣的声音。 “外面在闹什么?” 魏换锦挑开毡帘,魏紫随他走了出去。 远远便看见,上百名工匠赤着上身,驮运一尊塑像,正艰难地往江边而来。 塑像高达三四丈,乃是一尊威严赫赫的龙王像,周身涂满金漆,所戴冕旒竟是用金珠制成,衣衫所饰皆用锦缎、黄金、白银、珠玉、玛瑙等物,虽然穹顶上日头暗淡,但塑像却依旧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恍如真神降世。 漫山遍野的难民们都走出了营帐,震惊地仰望龙王像。 不知是谁带头,难民们争相跪倒在地,口呼“请龙王止雨,善待子民”。 魏紫诧异:“这是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陡然传来。 魏紫望去,以李景林为首的工部官员纷纷迎向那尊龙王像。 李景林边走边道:“还以为下个月才能送来,没想到那批匠人的速度如此之快,紧赶慢赶,就把本官定制的龙王像赶了出来!” 其他官员赞叹道:“果然栩栩如生!” 李景林站定,遥遥仰望龙王像,感喟道:“这次江堤崩溃,都是因为连绵暴雨所致。可怜本官的小女儿,也不幸惨死在这次修筑堤坝的工程里。所以,本官决意在江边建一座龙王庙,请陛下亲临,率领文武百官向龙王爷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周国诚心至此,想来龙王怜悯苍生,定是不会再下暴雨了!” “李大人心怀苍生社稷,真乃父母官也!” “神灵若是得知大人的心,定会垂怜大人!” 工部的一众官员纷纷恭维。 魏紫纳闷儿:“堤坝还没竣工,就忙着修建龙王庙,这合适吗?更何况……” 她仰起头注视那尊塑像,停顿片刻,蹙着眉尖小声道:“这样大的一尊金身塑像,得花多少银钱?治水修堤,国库本就紧张,哪里来的钱建龙王庙……” “用嫂嫂的钱呀!” 萧凤仙忽然笑出了声。 魏紫不解:“什么?” “嫂嫂可还记得,那日金玉满堂捐赠的六十万两雪花纹银?”萧凤仙提醒,“那笔钱入了工部,被李景林拿来定制了这尊塑像。” 魏紫:“……什么?!” 她失声。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捏紧团扇,遮住了唇齿,细白的双手却忍不住轻颤。 虽说那笔钱并非由她所出,而是由萧凤仙代替她捐赠的,但好歹是白花花六十万两纹银,本以为会被拿去修桥铺路,或者救济难民,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竟然被拿来盖一座龙王庙! 那么多百姓尚且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李景林竟然拿那么大一笔钱,盖了座穷奢极欲的龙王庙! 简直荒谬! 她正不可思议之际,皇太子周显元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匆匆赶来。 为了堤坝工程尽早竣工、百姓们重回家园,他连月辛劳,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这趟江北之行花费数日,回到营寨才刚合上眼,就听见这边震耳欲聋的嘈杂动静。 他满脸土色,胡茬也长出一截,一身粗布麻衣,跟寻常匠人毫无区别。 他震惊地看着那尊龙王像,忍不住浑身发抖,厉声道:“李景林!” “微臣在!” 李景林含笑作揖。 “你……”周显元怒不可遏,连声音都在颤抖,“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景林慢慢站直了身体,满脸不解:“微臣在建龙王庙啊!微臣打算赶在中秋节前,在江边建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龙王庙宇,届时预备猪羊牛肉和四时瓜果,请陛下亲自祭祀龙王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沾沾自喜,张开双臂,摇头晃脑:“殿下您瞧,这四方的百姓都在跪拜龙王爷,可见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呐!若是庙宇建成,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前来跪拜,香火鼎盛呐!” 周显元双目赤红:“你擅自建庙——” “殿下慎言!”李景林连忙打断他,“殿下忘了吗?那日,微臣特意请过殿下旨意,询问殿下是否要依据民俗,在江边建一座龙王庙,殿下您当时是点了头的,您忘了不成?所以这一座龙王庙,乃是您授意建成,与微臣无关呐!” 周显元握紧双拳,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当时李景林问的含糊不清,他以为只是建一座普普通通的龙王庙,就像出城治水那日,城门口那座小小的土地庙一样,却万万没想到…… 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巍峨奢侈的一座庙宇! 这得动用多少民脂民膏! 可怜那些难民失去了房屋和土地,那藏匿在江水和田野里的,还有无数淹死饿死的人! 江风渐大。 周显元的袍裾被吹得翻飞,他是尊贵的皇太子,本该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然而此时此刻,他站在人群里,竟有如孤立无援。 他怅惘地望向四周,人群的一张张脸逐渐模糊,魑魅魍魉般发出窸窣交谈的声音。 像是质疑他的能力,像是唾弃他的虚伪。 李景林关切道:“太子殿下自己做的决定,怎么怪起微臣来了?莫非是殿下连日操劳,导致记忆错乱?殿下,您年纪轻轻,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周显元无言以对。 分明才是二十余岁的青年,此刻眉目间却刻上了几丝苍老。 他遥遥注视那尊龙王像,脸色苍白的欲要往那边走,刚迈出步伐就趔趄了一下,从怀袖里滚出一个的馒头。 他弯腰拣起馒头,慢慢拍干净馒头上的灰尘。 半晌,他抬起通红湿润的眼眸,嘴唇发抖:“是孤错了。拆了。” “拆?” 李景林发出一声怪笑。 第203章 嫂嫂,有些话听过即该忘却 李景林的表情扭曲而嘲讽:“殿下,这尊龙王像价值数万金,由您亲自下令修建而成,如今说拆就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雪花纹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万千民众对神灵寄托的感情?!您想拆,微臣倒是没有意见,只怕那些百姓不肯同意呀!” 魏紫望向四面八方。 世人信奉神佛。 相信水患洪灾乃是天神震怒,才降临人世间。 史书上常常记载,但凡发生天灾,许多帝王都会下“罪己诏”,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以此祈求神明保佑江山社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天子尚且如此,百姓就更加信奉神佛。 让他们拆掉龙王塑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四周几位老臣争相道:“殿下,这神像拆不得呀!” “殿下年纪轻,不知敬畏神明。” “唯有好好供奉龙王像,才能平息上神的愤怒,水患才能真正停歇!” “……” 众口纷纭,都在反对周显元的决定。 周显元站在人群之中,闭了闭眼,像是在下一个很难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瞳中一片清明,缓声道:“古时,曾有愚民为了治水,每年献祭一对童男童女给河神,可事实证明,此乃无稽之谈!修筑江堤,本是为国为民,可额外修建如此巍峨奢侈的龙王庙,实是违背治水本意,于民生无利。李景林,孤现在亲自下令,拆毁塑像,将所得银钱,全部用于灾后重建。” 李景林挑眉:“殿下当真决意如此?触怒神佛,将来可是要下地狱的!” “孤不知求神拜佛为何物,孤目之所及,只有手中这个馒头。”周显元眼眶微微湿润,“孤不知神佛能否庇佑世人,孤只知,唯有看似简陋的一饭一浆,才能让孤的子民活下去。孤不想明日,只想今朝。” 周显元的声音,被江风送出很远。 原本嘈杂的官员和工匠皆都缄口不言,跪拜的百姓听见这番话,也都陷入沉默。 拆毁塑像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怨气,似乎消融在风里。 江风湿润。 魏紫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桃花眼浮起一层雾气。 萧凤仙瞥她一眼,递给她一块手帕。 魏紫接过,垂着眼睫小声道:“江边的风太大了。” 萧凤仙勾唇:“是挺大的。” 此间事了,魏绯扇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哥哥,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热闹?粥铺那边人手不够,我都快要忙死了!” 魏换锦连忙道了声“这就来”,紧赶慢赶回去帮忙了。 魏紫转向萧凤仙,告辞道:“我也要回去了。” 她福了一礼,径直离去。 然而魏绯扇生怕她出风头,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活儿,依旧打发她在后面照看食材,魏紫闲坐了片刻,想起萧凤仙满身的污垢和破损的衣袖,低头从怀袖里翻出一小包针线和一颗皂角珠。 皂角珠是她自己捣鼓出来的,玉珠般小小一颗,很方便携带在身上,若是在外面游玩的时候弄脏衣裙,可以及时清洗。 她又拿了几个馒头,把东西一并装进攒盒,提着去见萧凤仙。 沿途问了几名工部的官员,才找到萧凤仙所住的营帐。 南烛不在帐外,大约是和青橘玩儿去了。 她正欲挑开毡帘,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所谓的龙王像,是陛下的手笔?” 声音娇软又狡黠,是慕容九里。 她继续道:“天子日渐老去,太子却年富力强,偏偏还深得民心,在民间比他那个九五之尊还要深受百姓爱戴。天子生性多疑,再加上本就不喜皇后,自然容不下周显元。天子想利用龙王像,给周显元泼上穷奢极欲的污名,却没想到,周显元哪怕背负百姓唾骂,也要拆毁塑像。在江边的那一番话,偏又催人肺腑,哪怕是毁掉塑像,也没让百姓对他反感。等消息传到宫里,只怕老皇帝要被气死了。” 魏紫怔怔的。 原来那尊龙王像,乃是天子的手笔? 她幼时便知“舐犊情深”,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爹娘,怎么天子却…… “那又如何?”萧凤仙讥诮的声音紧随着传了出来,“皇帝和你爹两重手笔,周显元能凭运气躲得了一次,却无法凭运气躲过第二次。他那种人……天性笨拙,气运是不会眷顾这种人的。太子之位,他坐不稳,朝内朝外,没有人希望他坐在那张位置上。” 魏紫紧紧握住食盒提柄。 她正发呆,一只白嫩的手忽然挑开帐篷。 慕容九里歪了歪头,笑容甜美:“抓到一只偷听的呆鹅。” 魏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我……我不是有意偷听……” 慕容九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与她错身而过,声音懒散:“凤仙哥哥,这只呆鹅就交给你了哦。” 魏紫失魂落魄地进到帐中,毡帘在她身后垂落。 帐篷很厚实,遮蔽了所有日光,只能靠蜡烛照明。 萧凤仙瞥她一眼,一边脱掉那身污浊不堪的官袍,一边道:“你来干什么?” 魏紫把食盒放在桌上,低头掀开盖子:“给你送几个馒头,还有针线和皂角珠。你的衣裳又脏又破,得好好洗一洗了。” 夏日炎热,她把鸦青长发全部梳了上去,梳成了一个漂亮的高髻。 这一低头,便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后颈,衣领中隐隐透出雪白的脊背,烛火下一身冰肌玉骨犹散发出薄玉般的莹光。 萧凤仙随手把官袍和革带都扔在地上。 微卷蓬松的马尾铺散在身后,他穿一袭牙白中衣,盯着魏紫,狐狸眼幽暗深沉,喉结微微滚动,勾唇时露出的森森白牙,像是即将咬向猎物的利齿。 他微笑:“你知道刚刚你听见的那些话,是不能说出去的?” 魏紫把东西摆在桌上,指腹搭着针线,久久没有答话。 她娘亲虽然待她不好,却也不至于要取她性命。 可太子殿下…… 如果人活在世上,连至亲父母都要取他性命,那么他该多么可怜,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把他生出来。 她眼睫轻颤,轻声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跟旁人是否会取他性命无关。” 萧凤仙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魏紫,他冰冷的手覆在少女的后颈上:“嫂嫂,京城不同于山阴县,有些话,听过即该忘却。” 第204章 别动她 烛火幽幽,身份颠倒。 魏紫感受着他指尖的凉意,浑身悄然起了一层寒意。 半晌,她鼓起勇气仰起头,认真地凝视萧凤仙的狐狸眼:“连你也不会帮他吗?你与他共事多日,你最清楚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少时,你我在山阴县时常被人欺负,我夜夜祈求有人能救我,却始终没有人出手相助。所以,我一直教你做个好人,有朝一日,能替旁人遮风挡雨。可你现在,仍然要对太子殿下的处境袖手旁观吗?” 少女的目光赤城纯真。 令萧凤仙想起了周显元的眼睛。 他与周显元共事的这几个月以来,周显元确实做到了无可挑剔,虽是太子之尊,却毫无架子可言,凡事亲力亲为,日常生活过得比芝麻小官还要节省。 他还十分关心部下,见他夜间赤着上身倚在船舷上弄水,便认真地劝他莫要玩水,若是掉进水里可就糟糕了,又劝他不能仗着年轻就穿得单薄,否则寒气入体,将来老了是要吃苦头的。 他那样碎碎念的口吻,不似皇太子,反而像是血浓于水的兄长。 可是说来可笑,就连他那所谓血浓于水的兄长萧凌霄,也从来不曾这么关心过他。 然而…… 萧凤仙瞥向魏紫:“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太子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了他铤而走险?嫂嫂,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不是圣人的现实?人世间从来就是残酷的,我只顾得上我自己,顾不得旁人!” 烛火跳跃,青年眉目冶艳妖魅,眼底藏着心狠。 魏紫站在原地,神情十分复杂。 眼前的青年与山阴县那个勉强还算乖巧听话的少年形象渐远,反而和前世记忆里那个一手遮天玩弄权柄的权臣逐渐接近。 她那些年,一直在教他走正道,想让他做个清廉正直的官员。 然而,似乎终究还是失败了。 渐渐的,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是我高看你了。你不肯帮他,那我自己来帮。若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个个都像你和李景林这样明哲保身钻营算计,这大周算是完了。萧凤仙,我不知道明哲保身是何物,我只知道再没有谁,比皇太子更加惜老怜贫,爱民如子。如果他这样的人也该死的话,那么你我都该死。” 她含着泪,转身就走。 萧凤仙的面容笼在阴影里。 垂在腿侧的双手,悄然收紧。 他的嫂嫂…… 竟然把他和李景林那种人混为一谈!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今天是七夕,你我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不对我说些好听的软话,却非要说这种话刺激我吗?!” 魏紫被迫仰起头,满脸倔强:“我为何要对你说软话?!你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凤仙,现在你我同样是‘道不同’,你又为何缠着我不放?!” 萧凤仙死死盯着她。 这个女人,迟早要把他活活气死。 魏紫趁他没提防,狠狠推开他跑出了帐篷。 慕容九里站在帐外,挑着眉目送她远去。 她莞尔,回眸望向萧凤仙:“凤仙哥哥,你几时变得这么没用了?你要是堵不住她的嘴,那我可就要出手了。” “别动她。”萧凤仙不耐烦。 慕容九里不置可否地皱了下鼻尖,如一尾活蹦乱跳的红鲤鱼,径直走远。 魏紫快步穿过江畔。 原来萧凤仙不肯插手,是因为堤坝这里还有天子和丞相的势力。 若仅仅是对付一个李景林自然很简单,可再加上那两位…… 天空阴云密布。 远处,工匠们正忙忙碌碌地拆掉新塑的龙王像。 明明是盛夏,魏紫抬手揩了一把顺着耳后滚落的细密汗珠,却又感受到无边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纤细的脊背一阵阵发寒,天地辽阔人影幢幢,却又好似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无人相助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她整个淹没。 京城虽繁华,却到底不比山阴县静谧。 步步之间,都是刀光剑影,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魏紫的脚步开始虚浮趔趄。 江潮拍打着堤岸。 周显元安静地立在江岸上,安静地聆听远处传来拆解塑像的声音,许是因为连日操劳,原本挺拔高大的身影略有些佝偻,眉目也很是憔悴疲惫。 慕容九里出现在他身后。 她抚了抚被江风吹拂翻飞的红裙,声音甜美娇柔:“太子哥哥。” 周显元身形一僵,蓦地转身。 瞧见果真是慕容九里,他眼睛亮了亮。 这是他自幼订下的未婚妻,他们幼时曾一起玩耍过的,自打慕容九里去年回到京城,他一直想见见她,可对方始终避而不见。 没想到,今日却…… 他又望了眼她的身后,见没有丫鬟侍从跟随,不禁担忧蹙眉:“城外这样乱,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太子哥哥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 周显元愣了愣,脑子过了一遍日期,喃喃道:“竟是七夕……” 慕容九里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精致的青墨色同心结,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无辜娇俏:“所以,我是来给太子哥哥送礼物的。这枚同心结是我亲手编织的,太子哥哥可要好好戴在身上,一刻也不许摘下来哦!” 她上前两步,把同心结挂在周显元的腰间。 同心结熏过香料,散发出浓郁的甜香。 周显元低头看着那枚同心结,半晌,伸手爱惜轻抚:“多谢九妹妹,我会好好佩戴在身上的。” “略!”慕容九里忽然扮了个鬼脸,“骗你的,才不是我亲手编的!我手笨,什么也编不好!” 周显元愣了愣。 见他这副笨拙模样,慕容九里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很漂亮。 周显元眉目舒展,跟着笑了两声:“既是你送的东西,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戴在身上的。倒是我,竟忘了今日是七夕,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 说着话,他试着在身上又摸了一遍,然而除了那个馒头,确实什么也没能找到。 他歉疚道:“等此间事了,我定会补偿九妹妹一份礼物。” “好呀!” 慕容九里微笑着看他,心里却很不以为意。 她厌恶周显元,比任何人都要厌恶。 第205章 连未婚妻都无法保护 周显元又望了一眼腰间佩戴的同心结,原本拧成了川字的眉头悄然舒展开。 仿佛近日遇到的所有烦恼,都被少女送来的这枚同心结所化解消融,整个人又重新燃起斗志。 他脸上流露出温情和小心翼翼,面对慕容九里时,就像是在面对一件易碎的珠玉珍宝,唯恐声音大些都会惊吓到她。 于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加温和柔软:“九妹妹,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慕容九里眉眼弯弯。 瞳孔深处,却黯淡冷寂毫无感情。 至今,她仍旧记得九岁那年发生的事。 自打母亲早逝,姨母小张氏就被父亲扶正,从姨娘一跃而成自己的继母,还相继生下了妹妹慕容香雪和两个弟弟,逐渐在相府站稳脚跟,深得父亲宠爱,谁也不敢提她曾是原配夫人的庶妹这件事。 小张氏明面上对她很好,事事以她为先,实则背地里对她挤兑克扣的厉害,她幼时受过的委屈,十大张白纸也写不完! 她怎能咽下这口气,向父亲告了几次状,却都无疾而终,甚至还有好几次反被父亲训斥,骂她不敬母亲目无尊长,是个没有孝心的白眼狼。 她小小年纪,幽魂一般游荡在相府。 逢年过节,看着小张氏和父亲一家子亲亲热热,而自己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反而像是无人搭理的外人,偷偷滚过的热泪和各种心酸委屈,她只能偷偷写信告诉周显元。 那时候,她觉得周显元是她的救赎,是唯一能帮她的人。 他在信里鼓励她好好读书,不要理会旁人的冷落和打压,他说人就像是树木,越是打压,就越能长成参天大树;还告诉她不论如何,这世上总有人是关心她、爱护她的,甚至还承诺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来相府带她出去踏青游玩放纸鸢,还要送她一只她一直想要的橘色小奶猫。 她对那些信笺视如珍宝,就连夜里睡觉之前,也要偷偷点着烛火逐字逐句反复观看,仿佛每看上一遍日子就能好过一点,仿佛只要抱着这些信笺睡觉,漫长的黑夜也能被无数香甜的梦境充斥盈满。 可惜,她没能等到第二年春天。 那年冬天,小张氏又怀上了。 爹爹喜出望外,大肆犒赏府里下人,一时间,府里所有人都称颂小张氏比从前的大夫人更加慈和温婉,待他们这些下人极好、极大方。 娘亲的墓碑和牌位落了灰。 而她爹爹在暖阁里轻抚小张氏的孕肚,恩爱缱绻地商量该取个怎样的名字,才能饱含他们对幼子的祝福。 慕容香雪那年只有八岁,被婆子丫鬟们簇拥着,系着一条昂贵的白貂毛斗篷,穿一双羊皮错花小靴子,笑嘻嘻地指着她的鼻子,奶声奶气地说—— 姐姐好生多余,若是府里没有姐姐就好了,我不喜欢姐姐,爹爹和娘亲都嫌弃姐姐碍眼!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原来人心可以比数九寒天结冰的水更冷。 她仇恨爹爹和姨娘,仇恨虚伪的祖父、冷漠的祖母,她仇恨这座府里的所有人! 那天下午,父亲和小张氏前往祠堂祭拜先祖,请求先祖保佑小张氏肚里的孩子。 她站在祠堂外面,支走所有丫鬟嬷嬷,反锁祠堂大门,一把火烧了这里。 她看着熊熊火苗窜天而起,听着祠堂里面那对狗男女发出的惨叫声,高兴地笑了起来。 那是母亲走后,她最开心的一天。 然而很可惜,那场大火没能烧死那对狗男女。 巡逻的侍卫们到的及时,很快就扑灭了那场大火。 小张氏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和爹爹的双腿都被坍塌的房梁压断,两个人如今成了残废,爹爹的前程也毁了,他们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她遗憾没能烧死他们,却又庆幸他俩将会生不如死。 那夜,祖父震怒。 她被毒打一顿,又被罚跪在院子里的青砖上。 祖父指着烧焦的祖宗牌位,指着隔墙传来的爹爹和小张氏的哭嚎声,骂她是个来报仇的小恶魔,骂她不配姓慕容,还说她刚出生的时候就该被溺毙。 后来,祖父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黢黑阴暗,檐下悬着的两盏灯笼散出一点惨白光晕,映照出无数飘落的雪花,她浑身是血,鲜血把青砖上覆盖的那层薄雪染成鲜红,她跪得膝盖生疼,到后半夜,甚至都感觉不到冷。 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倒下。 她想着周显元,想着将来嫁进东宫,就不必再在这里受气。 冻成青白色的嘴唇颤抖着,她抱紧纤细的身子,不停念着“显元哥哥”这个名字,像是濒临到冻死极限的小女孩儿划亮一根根火柴。 那一夜,嫁给周显元的信念犹如烈日,硬生生让她熬过了这个雪夜。 次日,见她没死,祖父下令把她送去数百里之外的玄青寺。 她不愿去,可无论她在府里怎样哭闹,祖父也始终不肯松口。 她买通婢女替她捎一封书信去东宫,终于在临行那日盼来了周显元。 当时年幼,以为皇太子尊贵无匹,就连丞相祖父也要听太子的话。 她以为,周显元轻而易举就能留下自己。 然而…… 年仅十五岁的周显元,在祖父面前是那么的弱小稚嫩。 他连说服祖父都做不到! 她被婆子塞进马车,不由分说地送往玄青寺。 她无助地趴在窗沿上往回张望,周显元满脸焦急地追在后面跑,渐渐被甩出很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指甲刺破了掌心。 她任由鲜血染红衣袖,浑然无法感知疼痛。 她看不到明年春天的上京城了。 什么踏青游春放纸鸢,什么送她橘色的小奶猫,周显元根本就是在骗她! 既然做不到,那么就不要开口承诺啊! 那一刻,她恨极了相府,恨极了上京城,也恨极了周显元。 那一刻,她厌恶弱小怯懦,厌恶手无寸铁,厌恶没有本事的人! 连未婚妻都无法保护,这种男人有什么资格存在于世上? 第206章 有一腿 江畔风大。 慕容九里揉了揉杏眼,眼尾被揉得泛红湿润。 她娇嫩的嗓音也沙哑起来:“虽然我很期待太子哥哥的礼物,可我更期待早日与你完婚。只是……只是太子哥哥,祖父和爹娘都不喜欢我,他们偏心妹妹,他们想让妹妹顶替我与你成亲。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太子哥哥能杀了他们就好了,杀了他们的话,咱们就能在一起了!” 这番话起初还算正常,说到后面,周显元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进了水。 他愣在当场,不敢置信道:“九妹妹,你刚刚,你刚刚说什么?” “太子哥哥听不清楚吗?”慕容九里仰起圆润粉嫩的小脸,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上扬的唇瓣前,尽力吆喝,“我说,请太子哥哥杀了祖父和我爹娘!” 此处无人,江风呼啸。 少女的声音犹如一场海啸,把周显元推到了无尽深渊。 他怔怔凝视眼前的小姑娘,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张了张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九妹妹,你,你……” 慕容九里欣赏他错愕的表情,忽然捂着肚子笑起来。 直到眼睛里笑出泪花,她才摆摆手,慢条斯理道:“逗你玩儿呢,瞧你怕的。我知道太子哥哥生性怯懦内敛,不喜与人争执,为我出头这件事,自然也是做不到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杀害我的至亲祖父和爹娘呢?不过,祖父和爹娘偏心妹妹却是真的,想让她顶替我嫁给你也是真的。我离开上京多年,太子哥哥和我妹妹的感情应当更好?应当比跟我那时还要好——” “慕容九里。” 周显元忽然直呼少女的名字,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 慕容九里没来由一阵反感,挑衅般挑起眉尖:“作甚?” 周显元握住她的一只手:“幼时,我与几位弟弟一起在国子监读书,我总是最晚完成先生布置功课的那个,也总是需要花费比旁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记住先生所教的内容,以致当年许多朝臣纷纷上奏,请父皇改立太子。我知道,许多人背地里议论我笨拙迟钝,即使是现在,朝野之中也仍旧不乏这种声音。” 慕容九里歪了歪头。 原来,这个男人知道他自己很蠢笨。 “母后说,我既愚钝,比不得旁人天资聪颖,那么就该在人品上下功夫。要仁爱,要正直,要善良,要忠诚,要节俭。”周显元渐渐红了眼眶,“启初绝不是朝三暮四三妻四妾的那一类男子,我幼时便与你订婚,从此心里眼里就再无别的姑娘。既然一开是你,那么往后余生也只能是你,旁人绝不可替代。我和你妹妹感情如何那种话,请你今后休要再提。” “启初”是周显元的字。 他剖白心意,试图在慕容九里面前自证。 他是个男人,他不是瞧不出慕容香雪和相府这些年的意图,只是念在他们是九妹妹的娘家,于是始终不曾与他们翻脸发怒。 却没想到,九妹妹会介意这些事。 他懊悔道:“到底是我没处理好的缘故,叫你伤心难过了。” 慕容九里哂笑。 她又不喜欢周显元,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她遥遥望了眼天色,摆手道:“我还有正事要办,告辞。” 走出两步,她回眸:“你知道,我只是我们家的一颗弃子?慕容香雪嫁的皇子,才是未来的天子。周显元,你拒绝她,祖父是不会放过你的。七年前你输了一次,我很好奇,这一次,你是否还会输给他。”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旋即翩然离去。 周显元不喜与人争斗,他要做高山上的一捧晶莹雪,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仁爱正直。 可她偏要把他拉下凡尘。 她偏要看相府和东宫两败俱伤。 少女火红的宽袖和裙裾在风中翻飞。 她又瞥了眼魏紫的方向,朱唇挑起一抹讥笑。 她更不会让任何人帮周显元。 落日熔金。 江畔,粥铺。 魏绯扇弄来的菜粥和馒头已经全部施舍了出去。 她疲惫地擦去脸上汗珠,娇憨道:“哥哥,咱们今天做了这么多善事,老天爷一定会褒奖咱们家的,说不定爹爹明天就会被陛下重用!” “你呀!”魏换锦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魏绯扇双眼犹如弯月,悄悄朝官员们安营扎寨的地方瞟了一眼。 她今天的功夫都做到位了,应当会有不少官员看见。 说不定他们明天就会上奏给陛下,请陛下褒奖她。 她越想心情越是愉悦,柔声道:“哥哥,咱们也该回家了!” 侍卫们套马车的时间,青橘终于回来了。 魏紫见她脸颊微红,便知道结果大约挺好。 她轻声:“同心结送出去了?” 青橘腼腆地点点头:“他收下了。只是……只是他没给我准备回礼。不过看他跟着公子日夜操劳的疲惫模样,我决定还是原谅他。” 青橘生得清秀微胖,这一低头,便像是害羞的水莲花,比清晨时分更加动人。 魏紫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感喟爱情的奇妙。 少女爱上一个人,竟会变得更加美貌,怎不算是奇妙? “姐姐,咱们该走了!” 魏绯扇催促。 魏紫回过神,带着青橘踏上马车。 镇国公府的两辆马车,徐徐往上京方向而去。 江边,南烛捧着同心结,还恋恋不舍地抻着脖子目送那两辆马车。 萧凤仙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朝他后脑门拍了一下:“人都走了,还看呢?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跟青橘有一腿?” “少主,您这话也忒难听了,什么叫‘有一腿’?”南烛把同心结藏进怀里,“像您跟魏大姑娘那般瞒着所有人私相授受才算是‘有一腿’,卑职和青橘光明正大——” 接触到萧凤仙欲要杀人的目光,南烛默默闭嘴。 萧凤仙扫了一眼四周:“慕容九里呢?” “卑职不知。她不是一直在您的帐中吗?” 萧凤仙蹙眉。 算起来,他该有两个时辰没看见那糟心玩意儿了。 心底悄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拧着眉头道:“备马,咱们去追镇国公府的马车。” 第207章 要是魏紫死在这里就好了 从鲮鱼江畔回到上京,须得经过一段偏僻无人的山路。 车厢里,魏绯扇解下包头发的方巾,又拆开襻膊,惬意地舒展了一下双臂,唇角翘起,圆杏眼里的兴奋笑容藏也藏不住。 杏儿呈上一杯热茶,笑嘻嘻道:“小姐今天真是厉害,那些难民都夸赞小姐是活菩萨在世,还说回去以后要为小姐祈福呢!”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魏绯扇微笑,“不值当什么。能够帮助别人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并非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我我才伸出援手的。” 这话虚伪。 青橘险些笑出声,魏紫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 魏绯扇又瞥向魏紫,语气娇嗔犹如玩笑:“姐姐今日倒是偷得半日闲,巴巴儿地跟了过来,却什么活儿也不干,就在后面坐着。听闻姐姐当年在萧家的时候,比国公府的丫鬟还要任劳任怨,怎么一朝归来,就变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呢?” 青橘听见这话,火气顿时窜了上来。 她脆声道:“明明是二姑娘你自己不让我们姑娘去前面帮忙,只打发她在后面照看食材,怎么现在又数落起我们姑娘来了?谁虚伪谁心里有数,少在这里装蒜了!” 魏绯扇脸色微变。 她在镇国公府住了十一年,锦衣玉食仆婢成群,还从未有婢女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瞟了眼杏儿。 杏儿会意,立刻骂青橘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像你这样出言不逊的贱婢,在牡丹苑是要被掌嘴的!” “我的侍女犯错与否,自有我来分辨,容不得旁人置喙。”魏紫不喜别人欺负青橘,“二妹妹,请你看管好你的婢女。” 魏绯扇暗暗咬牙。 魏紫仗着她是亲生的嫡长女,这是在跟她耍威风呢! 她的意思不就是告诉她,她身边一个区区丫鬟都比她这个养女强吗? 她眼眶一红,正要委屈地掉眼泪,马车突然重重晃荡了一下。 魏紫扶住车壁,掀开窗帘:“兄长?” 魏换锦骑在马背上,盯紧前方,俊美的面容阴沉如水:“你们待在车厢里,别出来。” 魏紫不解,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正前方围着一群山匪打扮的壮汉,个个手持利器,凶悍地盯着他们。 “怎么了?” 魏绯扇跟着探出头来。 见到那群悍匪,她吓得尖叫一声,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有山匪!” 为首的悍匪摸了一把胡须,嚣张道:“原来车厢里还有两位美貌的小娘子……喂,乖乖把你们的金银细软全部交出来,再把两位小娘子留下,我便饶你们不死!” 魏绯扇蜷缩进车厢,紧张喃喃:“完蛋了……” 她今天为搏名声而来,却万万没想到,会把命进去! 名声自然不及性命重要,早知会遇见山匪,她就不来了! 魏紫细白的指尖死死扶着车壁,比魏绯扇想的略深一些。 这里是京城地界,按理,不该有山匪的。 纵然如今难民成患,可太子殿下和萧凤仙他们把难民安顿得很好,至今也没有发生任何暴乱、瘟疫等事故,难民们有饭可吃,重建家园指日可待,不至于落草为寇打劫路人…… 倒像是…… 倒像是背后有人安排。 是冲着她来的吗? 莫非是慕容? 她偷听到了慕容和萧凤仙的密谈,慕容不肯放过她也是有的。 可是慕容九里那么一个小姑娘,娇娇软软天真无害,与她又有些交情,真能狠下心杀她? 她思量的功夫,那群悍匪已经涌了上来。 镇国公府这趟出行,只带了寥寥七八个家丁。 魏换锦吩咐他们死死看住马车,随即抽出一根亮银枪。 他从握笔起便也开始练武,自幼被镇国公魏翎提溜着去军营历练,是在马背上真正练过的,此刻为了保护妹妹,毫不犹豫地策马上前,和那群悍匪厮杀在一起。 打斗声和惨叫声震天。 魏紫担忧魏换锦,捏着团扇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咱们寡不敌众,只怕会吃亏。”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魏绯扇不忿,“哥哥那么厉害,一定会打跑他们的!”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然而圆杏眼里却也都是藏不住的担忧害怕。 她还没嫁人生子,也还没坐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位置上,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最糟糕的是,如果她被这群山匪玷污了清白,那么即使她侥幸捡回一条命,这辈子也休想有出头之日了! 魏绯扇越想越怕,不禁眼圈通红。 她死死抓住一根锋利的发簪,余光不时瞟向魏紫。 如果哥哥没拦住那群山匪,叫他们冲了过来,她就把魏紫推出去挡刀,自己偷偷逃跑。 魏紫长得那么漂亮,不会有人注意到逃跑的她的。 她这么想着,心底恶念又生。 要是魏紫死在这里就好了…… 她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跟她抢祖父和爹爹的疼爱,也不会有人跟她抢大小姐的位置。 她应该死在这里的—— “砰!” 一把雪亮的长刀,猛地扎进车厢! 杏儿和青橘吓得尖叫出声,整座车厢乱作一团! 魏紫挑开门帘,护在马车四周的家丁已经死伤大半,兄长虽然骁勇,但在不远处被十几个贼人纠缠住,根本无暇顾及这边。 “小姐,快跑……” 浑身是血的家丁踉踉跄跄地往马车这边跑,被一名山匪从背后拿刀贯穿心脏。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整个车厢。 魏紫白嫩的脸颊上都是血珠,惊魂未定之际,魏绯扇忽然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别堵在门口了,快跑呀!” 魏紫猝不及防,被魏绯扇推下了马车。 像是一滴散发出浓郁甜香的蜜,瞬间吸引了无数山匪的注意。 他们原本就是为魏紫而来。 山匪蜂拥而至。 魏绯扇甚至都还没有再次出手,就惊讶地看见魏紫被贼人扛起来往密林里逃窜,而那些贼人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趴在马车上,愣了半晌,才发出尖叫:“哥哥,姐姐被贼人掳走了!” 魏换锦杀红了眼。 闻言猛然策马转身,却只来得及看见贼人消失在密林里的身影。 他想去追,其他贼人却围了上来,如跗骨之蛆般不肯撒手。 “小紫……” 魏换锦着急呼喊,没提防胸膛被人砍了一刀,整个人从马背急速坠落! 第208章 你们要杀魏紫,就是要我的命 魏换锦在砖道上滚了一圈,才堪堪站稳,却又有贼人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呼啸着刺破长风,径直没入贼人的心脏! 魏换锦抬起通红的眼,只见一骑快马如流星般飒沓而至,马背上的青年衣袂翻飞,利落地拈弓搭箭,冰冷的箭头再次没入另一名贼人的心脏! 魏换锦沙哑呢喃:“萧……萧凤仙?” 他竟有这样好的身手…… 他撑着亮银枪站起身,哽咽呼喊:“萧主事,小紫被贼人劫走,还请萧主事出手相救!” 萧凤仙递了个眼神给南烛,示意他带着暗卫替魏换锦解决掉剩下的贼人,又问魏换锦道:“哪个方向?” 魏换锦指了个方向,萧凤仙毫不犹豫策马追去。 密林如织。 正值黄昏,光影黯淡,山脉深处隐隐传来猛兽的嚎叫声。 魏紫浑身染血,被山匪扛在肩头,一路踏过丛生的荆棘灌木,直奔最昏暗的幽林。 她被颠簸得难受,哑着嗓子道:“慕容给你们多少钱?我可以出双倍。” 许是认为已经到了安全的地界,十几个贼人对视一眼,停下脚步,把魏紫扔在树下。 为首的悍匪在她跟前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她脸蛋片刻,笑道:“魏大姑娘不仅美貌而且还很聪明,竟然猜出了我们是慕容姑娘的人。” 魏紫垂下鸦羽似的长睫,遮掩住瞳孔里的心悸。 这群人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幕后主使,可见无论她出多少钱,他们都不打算放她回去了。 他们要的不是钱,而是她的命。 她不知兄长能否及时赶来救她,只得尽力拖延时间:“她要杀我,无非是怕我把偷听到的话说出去。劳烦你们转告她,我绝不会出卖他们。再者,她若是害我性命,只怕她的合作伙伴萧凤仙,不会与她善罢甘休。我死事小,妨碍他们的结盟,那可就事大了。” 她逐字逐句地说,心底却有些异样。 没想到事到临头,她能搬出来救命的人,竟然是萧凤仙。 悍匪低笑一声:“魏姑娘可是想拖延时间?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固然武功高强,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岂能赶来救你?” 他说着话,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刀。 锃亮锋利的刀刃架在魏紫的脖颈间,他居高临下:“我等奉命办事,魏姑娘到了九泉之下,可莫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话音落地,刀刃毫不留情地割向少女的咽喉—— 一支羽箭陡然穿过重重密林,挟着雷霆之力穿透悍匪的手腕! 长刀跌落在地! 悍匪痛呼一声,捂住手腕,不敢置信地望向来人。 魏紫惊魂未定,随之望去。 青年策马而立,单手握住弓弦,戴着皮革手套的那只手紧握缰绳,蓬松微卷的马尾无风自舞,幽暗的密林之中,愈发显得面容冷白冶艳,狐狸眼微微透出血红之色,微笑时白牙森森,锋芒毕露杀意毕现。 萧凤仙! 魏紫如蒙大赦:“二弟!” 萧凤仙慢悠悠纵马而来:“若是没了我,嫂嫂可要怎么办才好?” 魏紫绝处逢生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今日遭逢此难,好似正是因他而起? 她都没怨怪什么,他倒是装上了。 那些悍匪紧张地步步后退:“这个女人已经跟萧主事毫无瓜葛,萧主事何必为她出头,伤了和我们家主子的感情?您可别忘了,您想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还得我们家主子替你出力呢!” 萧凤仙拈弓搭箭。 淡红的薄唇噙起微笑,他懒散道:“慕容九里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她没她,区别不大。可魏紫于我,却是久旱逢甘霖,无她不成双。你们要杀魏紫,就是要我的命,我岂能不跟你们拼命?” 他抽空瞥了眼魏紫:“闭上眼睛。” 魏紫愣了愣,连忙照做。 眼前一片黢黑,只听得厮杀声起,连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都极端清楚。 哀嚎声和惨叫声惨绝人寰。 魏紫眉头紧蹙,脸色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终于逐渐消失,只听得风声萧萧,仿佛魂灵吞泣悲咽。 眼前似是覆下了一片阴影。 魏紫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萧凤仙握着狭刀,单膝蹲在她面前,脸颊上还溅着血珠,乌黑蓬松的长马尾垂落在身前,满脸都是桀骜不驯和讥讽哂笑。 魏紫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 刚看见一些血腥的断肢和内脏,就被青年捂住了眼睛。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她声音发颤:“你……你……” 虽是盛夏,可夕阳悄然滑落地平线,穿过密林的风宛如一张张黑夜的大网,携着刺骨的寒意侵袭而来,令少女寒毛倒竖浑身轻颤。 空气里也多了浓厚的血腥味儿,十分令人作呕。 魏紫知晓萧凤仙嗜杀,只是亲眼看到时,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是害怕的。 萧凤仙低垂眉眼,清晰地察觉到掌心的睫毛颤抖得厉害,一如面前娇小的姑娘。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渍,胸腔里的心脏剧烈搏动,刚结束完一场杀戮的血液仍旧沸腾不止,似乎是在叫嚣着新的欲望。 狐狸眼幽深阴暗,他忽然低头,霸道地吻住少女的朱唇。 她很甜。 像是盛夏剥了壳的荔枝。 魏紫浑身僵硬,被迫高高仰起头,承受来自青年的欲望。 若是平时,她早就反抗了。 可是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仍然在心头挥之不去,那些血腥肮脏的东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面前的青年不再是山阴县那个听话又叛逆的少年,似乎无论她怎样灌输善良仁义那些东西都没有用,他仍旧会走上奸佞权臣那一条路。 她…… 她开始害怕萧凤仙了。 终于品尝够少女的甘甜,萧凤仙餍足,把她抱上马背:“这样乖,可是被吓懵了?我送你回去。” 此刻,山间驿道。 魏绯扇满脸是泪,给魏换锦包扎伤口:“都是我不好,非要来外面施粥布善,连累哥哥受这么重的伤……” “扇儿,咱们是一家人,你别这么说。”魏换锦忍着疼痛,不时担忧地望向密林方向,“也不知小紫现在怎么样了,都怪我没用,连妹妹都保护不了!” 魏绯扇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圆杏眼里悄然流露出一抹恶毒。 老天在上,她愿用三年阳寿,换魏紫失身山匪,命丧黄泉! 第209章 虚惊一场,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山间青石驿道。 魏绯扇坐在小马扎上,刚替魏换锦包扎完伤口,萧凤仙就带着魏紫从密林里出来了。 魏换锦眼睛一亮,激动地站起身:“小紫!” 他站起得突然,魏绯扇猝不及防被他带倒在地,捂住摔疼的手臂,杏眼含泪,眼睁睁看着他迎上那两个人。 “哥哥……” 她委屈地低声呢喃,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目光又落在魏紫身上。 魏紫衣衫完整,看起来不像是失身受伤的样子。 她运气可真好,这都没死! “小紫!”魏换锦着急地快步走到马前,“你可有伤到哪里?” 魏紫被萧凤仙扶下马背,温声道:“二弟来得及时,我未曾受伤,倒是兄长你……” 她看着魏换锦。 此刻青年褪去了上衣,胸膛上包扎着厚重的白纱布,隐隐有血迹缓慢渗出染红纱布,可想而知那道伤口该有多么长多么深! 魏紫红了眼眶:“兄长定然很疼……” “不妨事。”魏换锦不在意地笑了笑,关切道,“小紫的脸色这么苍白,定是被吓着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府,爹娘和祖母他们该着急了。” 脸色很苍白吗? 魏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余光不自在地瞥一眼萧凤仙。 她是被吓着了,罪魁祸首却是这个小阎罗。 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冤家…… “未免再有山匪作乱,还是我亲自送你们回去为好。”萧凤仙忽然提议。 魏换锦略一思忖,爽快点头:“那就多谢萧主事了!” 终于回到临安巷镇国公府,天色已是彻底暗了下去。 青橘撩开车帘,却见府门前灯笼火烛明亮,竟是围了不少人,原是萧凤仙提前派人通风报信,禀报了山匪一事,因此国公府的人才早早等候在门口。 “阿锦!” 薛子瑜捂着嘴哽咽,快步冲过来,一把抓住魏换锦的手臂。 她扒拉开魏换锦的衣衫,瞧见里面渗血的纱布,顿时泣不成声:“他们说你受了伤,娘亲担心的坐立不安!你伤的这样重,疼不疼呀?张大夫,还不快带阿锦进去重新敷药包扎?!” 府医挎着药箱,连忙恭敬称是。 薛子瑜又转向魏绯扇,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扇儿可有伤到哪里?” 魏绯扇捂住手臂,抽噎道:“不小心摔到了手臂,娘,我好疼呀!” 夏天衣衫单薄。 薛子瑜无瑕顾及四周的人群,连忙紧张地掀开她的半截衣袖,只见魏绯扇白嫩如藕的手臂上,果然有着一大片淤青擦伤。 她顿时再次红了眼,怜惜的把魏绯扇搂进怀里:“可怜我的扇儿自打来到我身边,从未吃过苦,那杀千刀的山匪,竟然把你害成了这样!定要叫你爹爹把他们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娘……” 魏绯扇在女人怀里撒娇,余光忽然注意到人群里的周显霁和周显阳。 两位皇子竟也在这里…… 是了,今日是七夕佳节,上京城有游园灯会,他们定是来约她和魏紫出去赏灯的。 她知晓周显霁和魏紫曾有过婚约。 可是魏紫那样的女人,凭什么嫁进皇族? 思及此,她软声道:“女儿这一点伤不算什么,倒是姐姐……许是山匪见姐姐最是美貌,于是他们一群人把姐姐单独抓进了密林里,也不知姐姐是否有哪里受伤……” 看似关切的话,说出口时却令在场众人脸色一变。 一个美貌的千金小姐,落入山匪手里,会遭遇什么事可想而知。 他们忍不住偷偷打量魏紫,脸上神色各异。 就连薛子瑜也皱起眉头,嫌恶地盯了眼魏紫。 魏紫紧了紧双手,正要解释,萧凤仙像是漫不经心地接过话茬:“国公夫人放心,萧某去的及时,不过片刻之间就救回了嫂——救回了魏大姑娘。萧某到的时候,发现魏大姑娘除了襦裙,还另外系了一件斗篷,因此未曾被密林里的荆棘树枝刮破肌肤。” 一番话虽然简单,却透出两个意思—— 第一,他去的及时,山匪根本来不及对魏紫做什么。 第二,他赶上那群山匪的时候,魏紫甚至连斗篷都没脱,自然也就佐证了她是清白的。 听见这番话,原本的诡异气氛顿时轻松许多,落在魏紫身上的那些打量目光也相继移开。 魏绯扇暗暗咬牙,目光沉沉地盯了眼萧凤仙。 似乎察觉到她窥探的视线,萧凤仙含笑瞥了过来。 灯影幢幢,那一瞬,青年的狐狸眼幽暗可怖。 魏绯扇心脏陡然一跳,连忙垂下头。 “小紫无事就好。”薛子瑜声音淡淡,“这次遇见山匪,多亏萧主事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 府门口正说着话,管家匆匆走了出来,恭声道:“国公爷闻得今日之事,特意请萧主事您进府吃茶!” “请我吃茶啊……” 萧凤仙弯起薄唇,抬眸望了眼镇国公府高高的门庭和那块敕造匾额。 半晌,他一撩袍摆,抬步走上石阶:“这么好的事,下官却之不恭。” 周显霁站在台阶一旁。 从他的角度,恰巧可以看见的萧凤仙系在腰间的同心结。 萧凤仙连日治水修堤,官袍是那样的污浊破旧不堪,偏偏腰间却系了个崭新精致的杏黄色丝线编织同心结,和他那一身肮脏格格不入,像是今日才系上的。 今日,小紫也去了鲮鱼江边。 七夕,同心结…… 想到什么,周显霁的目光悄然黯了黯。 随着萧凤仙进府吃茶,外面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薛子瑜无瑕顾及魏紫,搂着魏绯扇匆匆进府看诊,唯恐她的手臂上落下疤痕。 周显阳爱慕魏绯扇,连忙一路跟了上去。 一弯月悬在临安巷尽头。 周显霁却没走。 入夜的风透着凉意,周显霁自幼身体不好,寒意入体,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魏紫福了一礼:“二殿下不要站在风里了,不如进府小坐片刻?” 周显霁系上长随从马车里取来的斗篷,脸色略有些苍白,勉强笑道:“无妨,我说些话就走。今日过来,原是想约你去看游园灯会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正是,”魏紫颔首,“我也是第一回遇见这种事。”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周显霁凝视魏紫,心底深处生出一股浓浓的悲哀。 若那年上元节,小紫走丢被拐也是虚惊一场,那该多好。 可惜,他没有那个福气。 他踟蹰片刻,从长随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红木镂花盒子:“今日是七夕,来的时候特意为你买的礼物,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第210章 哟,周显霁送你的? 魏紫捧着盒子回到鹤安堂,先给魏老夫人报了平安,又草草用了些晚膳,才回闺房准备梳洗更衣。 等热水的功夫,她打开红木盒子。 里面是一对沉香木雕磨喝乐,雕琢成美貌细腻的童男童女模样,穿红上襦搭配青纱裙,手捧翠玉雕成的碧青莲叶,用珠翠黄金制成项圈手镯,盛在五色镂金纱的小盒子里,手脚处装有活动机括,很是精致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小丫鬟进来禀报:“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 魏紫散着鸦青长发,趴在书案前看那对磨喝乐。 这样精致的磨喝乐,绝不是临时能买到的。 大约是二殿下特意定制的。 他在她身上,是花了心思的。 她感动于他的付出,却又害怕自己无法回报相同的情感。 魏紫的心情有些复杂沉重,应道:“这就来。” 白嫩的指腹轻轻点了点娃娃的眉眼,她才转身去耳房沐浴更衣。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 萧凤仙被管事引进书房,镇国公魏翎魏翎手握一卷没看完的兵书,道:“来了?坐。” 萧凤仙不客气地落座:“听说国公爷想请下官吃茶?不知吃什么茶?” “寒舍简陋,只有些粗茶可以供给萧主事吃。”魏翎示意婢女上茶,“今日萧主事救了小紫,我们家欠你的情又多了一份。” 萧凤仙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嗅了嗅。 镇国公家风清明为官廉洁,家中不算巨富,茶叶确实一般。 当初魏紫在他府上时,吃穿用度他都一律给她最好的,可她却仍旧选择回家。 青年的狐狸眼掠过一丝戾气,没吃那茶,把茶盏放回案几上,道:“上回国公爷拿两万两纹银打发下官,这一回,您又打算拿多少银钱打发下官?”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魏翎蹙眉。 他最不喜这种奸滑之人! 他正欲说话,萧凤仙忽然挑眉:“国公爷应当调查过我的底细,知晓我身家如何。倒不是吹牛,即便国公爷拿整个国公府的田地铺面相赠,我也是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想来多少银钱,都不够买我嫂嫂的命?” “别唤她嫂嫂。”魏翎皱眉,“她已经跟你们萧家毫无关系了。你究竟想要什么东西做为酬谢,直说便是!只是求娶小紫这一件,是绝不可能的!” “是。”萧凤仙点点头,“既然国公爷这么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中秋之后,我要国公爷举荐我为工部侍郎。” “你说什么?!举荐你为工部侍郎?!” 魏翎陡然抬高声音。 人家工部侍郎李景林还好好坐在那个位置上呢,又没革职又没暴毙,他拿头举荐萧凤仙为工部侍郎?! “瞧您急的,”萧凤仙哂笑,“我为何这么要求,到时候国公爷自然就知道了。” 魏翎脸色难看。 此子不仅奸猾狡诈好色成瘾,以小叔子的身份暗中觊觎他的宝贝女儿,还城府深沉,今年才刚考中进士,就想踩着上司的脑袋往上爬! 此外,还挟恩图报、目无尊长! 实在可恶! 他不耐烦道:“既然欠了你的情,若有机会,我自然会举荐你。只是也得你自己本事过硬才行,否则即便有我举荐,陛下也不会应允。” 萧凤仙颔首:“那些事不劳您操心。” 魏翎糟心地摆摆手:“今日之后,莫要再接近小紫!” 他正要打发萧凤仙快滚,重新包扎过伤口的魏换锦兴奋地踏进书房。 他欣喜道:“爹,您不知道萧主事的身手有多好!他的骑射之术,简直比军营里的将军们还要出色!亏我从前还觉得自己颇有天赋,今日看见萧主事出手,才知道烛火怎能与明月争辉!这等人才,留在工部委实可惜,不如您向陛下请奏,让萧主事进入军营当个副将?” 魏翎更加糟心了。 他的儿子虽然正直,可心性实在是单纯。 居然被萧凤仙这种人所蒙骗! 他不悦道:“胡闹,去军营这种事岂能儿戏?倒是你,你的枪法又退步了,连妹妹都保护不了!还不回房自我反省?!从明日起,不许再和宋承逸出府玩乐,每日练习枪法的量,再翻三倍!” “爹!” 魏换锦快哭了。 魏翎怒喝:“还不快走?!” 魏换锦不敢忤逆父亲,也知道今日自己没打过山匪着实丢脸。 他蔫头巴脑地转向萧凤仙,眼神里满是敬慕,拱了拱手,温声道:“不论如何,还是多谢萧主事今日出手相救。你我年纪相仿,你和小紫从前又有交情,可见咱们缘分匪浅。萧主事将来有空,多来府上坐坐,换锦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也想跟你探讨探讨骑射功夫。” 魏翎:“……” 他瞪着眼睛看魏换锦,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他恨不能把萧凤仙撵得远远的,他这逆子倒好,反而把人家往家里领! 他生怕萧凤仙不能接近他的亲妹子吗?! 面对魏换锦的盛情相邀,萧凤仙微笑:“世子客气了。既然世子诚心作邀,改日休沐,萧某定然登门拜访。” 魏换锦大喜,和萧凤仙勾肩搭背一同离开了书房。 魏换锦把萧凤仙送到府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萧凤仙却没回府,转身去了镇国公府后院墙。 鹤安堂。 魏紫梳洗干净绞干头发,换了身干净的牙白寝衣。 她不喜睡觉时有丫鬟在屋里伺候,因此房里只有她一人。 她吹灭几盏烛火,只留了一盏青纱羊角灯,在闺房里散发出一团莹光。 今夜月色皎洁。 魏紫正欲上榻,余光注意到书案上的磨喝乐娃娃,忍不住走过去捧在手里把玩,想起周显霁的心意,心底又是一阵沉重。 “哟,周显霁送你的?可真好看呀。” 身后忽然传来阴恻恻又阴阳怪气的声音。 魏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不出所料,果然是萧凤仙! 她斥责道:“你这人怎么总爱三更半夜往我闺房里跑?!” 萧凤仙缓步上前,拿起另一只磨喝乐娃娃,似是赞叹:“童男童女,成双成对,多好的寓意呀,亏他想得出来。嫂嫂幼时与他青梅竹马,想必也是这般成双成对的。” 狐狸眼里掠过嫉妒的暗芒。 他抬眸盯紧了魏紫的表情,忽然手一松。 精致的沉香木雕磨喝乐砸在地上,翠玉雕琢的碧青荷叶宛如碎开的春山,佩戴的珠翠黄金也碎了一地。 肮脏的靴履踩上磨喝乐所穿的青纱裙,漫不经心地碾了碾,毫不留情地将青纱裙碾脏碾坏。 第211章 凭什么周显霁能后来者居上? 闺房寂静,月色寂寥,镂花窗外隐隐传来夏虫的鸣叫声。 魏紫垂眸看着满地碎玉,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然地蜷了蜷指尖,嫣红唇角毫无弧度。 “我弄坏他送嫂嫂的礼物,嫂嫂心疼了?” 萧凤仙踩过碎玉,步步逼近。 他伸手挑起少女白嫩的下巴,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容笼着一层阴霾。 他讥笑:“果然是心疼了——” “啪!” 魏紫给了他一耳光。 萧凤仙被打懵了。 反应过来时,却瞧见魏紫正转身往门外逃跑。 他咬牙,轻而易举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狠狠摔在拔步床上。 狐狸眼猩红狰狞,藏在胸腔里的凶兽几乎快要吞噬掉他的理智,他单膝跪在榻上,擒住魏紫挣扎的双手,厉声质问:“嫂嫂打我?你竟为了周显霁一个外人打我?!” 魏紫喘息着,抬眸盯向他,两行清泪不期然滚落。 她委屈控诉:“你故意毁坏别人的东西,实在可恶!你称呼我一声‘嫂嫂’,却从来不听我的话!你屡教不改,我为何不能打你?!你放开我!” 萧凤仙把她牢牢禁锢在拔步床上,压抑着怒火和嫉妒:“我称呼你一声‘嫂嫂’,你就真把自己当成我嫂嫂了?!我想要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旁人都可以,萧凌霄可以也就罢了,凭什么连周显霁也能后来者居上?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明知我喜欢你,你心里也明明是有我的,却偏要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魏紫,你是不是存心想要气死我?!” 魏紫心脏砰砰乱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掀翻了他。 对峙之中,她红着眼睛盯向萧凤仙,脑海中又浮现出白日密林里那些断肢和内脏。 血淋淋的…… 胸口翻涌作呕,她捂住嘴,险些吐出来。 萧凤仙愣了愣,随即不敢置信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魏紫?!” 魏紫脸色惨白。 这下可好,萧凤仙这个小阎罗看见她快吐了,还不知道要气疯成什么样! 她侧过头,任由鸦青长发遮盖住半张脸,死活不敢看他。 然而过了良久,也不见萧凤仙发怒。 她眼睫轻颤,缓缓抬起桃花眼望去。 青年生得唇红齿白冶艳昳丽,在帐中宛如一只沐浴月光的妖鬼。 他满脸不敢置信,说出来的话却令魏紫惊呆。 他道:“你……你怀了?” 魏紫:“……?!” 这人是傻的吗? 见魏紫不说话,萧凤仙勃然大怒,脖颈处隐隐可见青筋跳动。 他看过的画册可多了,男女之间做过那种事情之后,女子就会怀上子嗣,起初并不会显现孕肚,但一般出现呕吐现象,那便是怀上了。 他又暴躁又委屈地揉弄脑袋:“你竟敢怀上他的子嗣!你们才见过几次面?!你们甚至都还没成亲!魏紫,你们这才叫私相授受!你们这对狗男女,你对得起我!” 魏紫:“……”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同情地凝视萧凤仙。 这厮打从年少时起就开始偷看那些画册,从前她在他府上时,他还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占小便宜,她还以为这厮对男女之事有多么精通、有多么了如指掌,没想他到跟她一样,在那方面也是个一知半解的白痴。 她正欲解释,萧凤仙突然想通了般抬起头:“他还没娶你,就让你怀上了孩子,可见骨子里是个不负责任的男子。虽然他对你做的事,我也很想做,但我绝不会做完之后不认账。你放心,今夜做完,明日我就登门求娶你,到时候就对你爹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将来和我的孩子一起生下来,我也不是养不起。” 魏紫:“……?!” 他人还怪好的嘞,居然愿意养她和别人的孩子。 眼看萧凤仙欺身而来,少女用双手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她眉头紧锁:“且,且慢!”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魏紫硬着头皮,向他解释了自己干呕的原因。 萧凤仙表情复杂,深深凝了一眼她十分平坦的肚子。 他迟疑道:“所以,你是被那些断肢内脏恶心到,而不是和周显霁做了出格之事怀上孩子?” “二殿下乃是君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魏紫小声嗔怪,拉起薄被遮住肚子。 萧凤仙讪讪。 释怀庆幸之余,他忍不住强势的把魏紫抱到怀里。 魏紫挣扎:“你又要做什么——” “今日是七夕佳节,可我公务在身,没能陪你,也没能为你挑选礼物。”萧凤仙垂首,缱绻地亲了亲少女白嫩微香的脸颊,粗糙的大掌流连在少女的腰间,“可是即便如此,你心里也仍然是有我的,是不是?否则,凭你的性子,若是不喜欢我,决计不会甘心被我抢走那个同心结。嫂嫂,你藏在心里日思夜想的男子,只有我一个,是不是?” 他的吻密密绵绵。 帐中气氛暧昧。 魏紫面红耳赤,察觉到那人不老实的手,连忙按住他。 “嫂嫂……” 萧凤仙声音沙哑,另一只手悄然挑开少女的寝衣。 魏紫呼吸急促,察觉到背后那人滚烫灼热的肌肤,不禁愈发惶恐害怕,眼尾悄然泛起湿润的桃花粉,近乎哀求道:“你别这样……” 萧凤仙垂着长睫。 怀中少女,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宛如一朵纯白娇嫩的茉莉,他曾亲眼看见她的蜕变盛放,昔年朝夕相对,早已把她视作私有之人,如今,他恨不能采撷归家日夜供养,不允许旁人觊觎一眼。 然而她不肯。 他忍了又忍,只得暂且退步,哑着嗓子与她耳鬓厮磨:“除非嫂嫂亲口告诉我你爱慕我、喜欢我,之前在江边对我说的那些绝交的话全是谎言,我今夜才肯走。” 魏紫脸颊发烫。 无需照镜子,她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 她难堪地闭了闭眼,小声与他商量:“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不能换个称呼吗?你不害臊,我却害臊……” 萧凤仙亲了亲她的唇角:“你不喜欢嫂嫂,那我唤你小紫?茉儿?还是姐姐?” 明明都是正常称呼,可是到了他的嘴里,莫名就都暧昧几分。 见她咬着唇瓣不肯吭声,萧凤仙忍不住惩罚般咬了咬她的耳珠:“快说!” 第212章 自然是……喜欢的 一阵酥麻痒意顺着耳根蔓延全身,魏紫浑身轻颤。 她咬住唇瓣,犹豫良久,才声如蚊蚋:“自然是……喜欢的。” 她喜欢萧凤仙。 纵然世俗不允、纵然爹爹不允,可她依旧无法背叛自己的心。 她喜欢上了这个坏东西,尽管她也曾试图反抗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可她所有的心理建设,在面对青年热情的剖白和耳鬓厮磨时,全都无力地崩塌溃毁。 少女鼻尖泛起酸意,她忽然转身,依恋地抱住萧凤仙的脖颈。 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掉下眼泪。 她和萧凤仙,分明就是两路人。 她厌恶萧凤仙为人处事的风格,也不喜他走上奸佞权臣那一条路,可为什么偏偏就…… 仍然喜欢他呢?! 书上教会她很多道理,譬如仁爱正直,譬如天文地理,甚至连怎么生火煮菜这种生活常识也记录得完整详细,可唯独不曾教她要怎么戒掉对一个人的爱,她越是在情海中挣扎,就越是沦陷得深沉。 情愫早已深入骨髓心脏,她费尽心思割开一段,那情愫却又生长出更加茂盛的根系,想要连根斩断,根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怪不得世上会有那么多人,在失去心仪之人的时候几乎去了半条命…… 魏紫心思苦闷却无人可以诉说。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萧凤仙浑然不明白少女的烦恼,只当她是情难自已投怀送抱,于是低头亲亲她的眉眼,对怀里的姑娘爱不释手,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古人云,春宵一度值千金。 可他尚未和他心爱的姑娘度过春宵,就已然认定此时此刻良辰美景,是万两黄金也换不来的绝美光阴。 …… 自那夜过后,萧凤仙常常差人送东西过来。 像是精巧的玩意儿,像是珍贵的珠玉黄金,像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绫罗丝缎,间或夹杂着一两封信,信上笔迹龙飞凤舞,字字句句都是撩人的情话,羞得魏紫大白日里面红耳赤,恨不能跑到萧凤仙面前捶他几拳。 她把礼物和信都锁进妆奁深处。 夏日鸣蝉不休。 日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时,已是柔和许多。 魏紫坐在妆镜台前,怔怔凝视妆奁,从舍不得烧毁萧凤仙寄来的那些信时,她就已然知道,她算是完了。 她忍不住摩挲手边的那本《诗经》。 《诗经》里有一篇很有名的诗文,名为《氓》,其中一句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讲的是男子想从情爱之中挣扎出来是很容易的事,可女子一旦陷入情海,就再难挣脱。 原来老祖宗一早,便教过这些道理。 年幼时读,只觉书中女子情深而呆笨,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书里那个情深呆笨的女子。 “萧凤仙,萧凤仙……” 魏紫呢喃这个名字,轻轻打开妆奁,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礼物,一颗心既甜蜜又烦恼。 “小姐!” 青橘忽然咋咋呼呼地从外面进来了。 魏紫合上妆奁:“何事?” 青橘喘着粗气,指着外面:“二姑娘她、二姑娘她,她把萧杜鹃带回府里了!” 魏紫赶到前院花厅,果然看见萧杜鹃坐在圈椅上。 她转向魏绯扇:“妹妹这是何意?” “姐姐!” 魏绯扇热情友善地走上前来,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上回在相府,杜鹃妹妹被那丫鬟栽赃陷害,在天牢里受了好大的委屈和折磨!我念着她是姐姐从前的小姑子,你们俩姑嫂情深,你定然舍不得她在天牢受罪,所以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查凶案真相。后来那丫鬟受不住杀威棒,交代了她娘是自己撞死的,杜鹃妹妹被无罪释放,我就把她接了回来。” 圆杏眼弯起月牙儿,她回眸望了眼萧杜鹃,笑道:“我已经禀报娘亲,让杜鹃妹妹在咱们家暂住一段时间,也好多陪陪姐姐你。咱们家的女孩儿又多了一个,姐姐难道不高兴吗?” 魏紫无语。 她望向坐在上座的薛子瑜:“母亲当真允许萧杜鹃住进府里?” 薛子瑜微微一笑:“怎么,你如今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就瞧不起从前的小姑子了吗?小紫,你可别学人家嫌贫爱富。” 魏紫沉默。 薛子瑜明明知道她那些年在萧家受了多少委屈、有多么厌恶萧家的人,却还是要和魏绯扇一起,把萧杜鹃接到家里住。 这不是存心给她找不自在吗? “嫂子,”萧杜鹃站起身,含笑盯着魏紫,“绯扇姐姐说,让我以后跟你一起住在鹤安堂。以后,就有劳嫂子照顾我了。” 她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恶毒怨恨的光。 她恨极了魏紫。 当时在相府,魏紫这贱人早就看穿了慕容香雪的诡计,却不肯提点她半句! 害她被关进天牢,挨了许多杀威棒! 直到现在,身上还隐隐作痛! 若非魏绯扇暗中帮忙,她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她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藏着药粉,是魏绯扇给她的。 当时魏绯扇救她出天牢的唯一条件,是要求她住进鹤安堂,在魏紫的每日饮食中下药。 魏绯扇还承诺她,等魏紫死了,就帮她嫁给魏换锦,成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妃。 思及此,萧杜鹃的唇角翘起一道贪婪的弧度。 没能顶替魏紫成为国公府大小姐算什么? 将来,她可是要成为世子妃的! 到时候,整座国公府都是她的! 花厅寂静了片刻,魏紫忽然道:“此事,不知祖母是否知晓?” 薛子瑜不耐烦:“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须她老人家过问?” “祖母喜欢清静,只怕杜鹃妹妹不适宜住在鹤安堂。母亲若是把杜鹃妹妹强塞过去,只怕会惹得祖母厌烦。”魏紫沉着眉眼,“不如就让杜鹃妹妹住在牡丹苑,我瞧她和二妹妹很是投缘,如此,也好让她与二妹妹朝夕相伴。” 魏绯扇愣了愣,连忙道:“姐姐——” “再者,”魏紫打断她的话,“牡丹苑就在兄长的清桐院隔壁,离前院更近,进出也方便。” 萧杜鹃眼睛一亮。 牡丹苑就在世子爷的居所旁边?! 那对她而言,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毫不犹豫道:“绯扇姐姐,那我就和你一起住在牡丹苑!” 魏绯扇:“……” 第213章 萧杜鹃又爱又妒 魏绯扇嫌恶地捏紧双手。 萧杜鹃这种出身低贱的人,也配住在她的牡丹苑? 她院里的亭台楼阁、花草假山,都是和娘亲一起设计建造的,萧杜鹃这种人住进去,只会脏了她的地方! 她把萧杜鹃弄回府里是为了恶心魏紫,又不是为了恶心自己!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姐姐,你和杜鹃妹妹曾是姑嫂,按理,该你照顾她才是——” “妹妹忘了吗?”魏紫挑眉,“祖母让我管家,每日主持中馈打理后院尚且时间紧张,又哪里有空照顾萧杜鹃?妹妹一向热情好客,怎么今天推三阻四的?” “我……” 魏绯扇无话可说,只得委屈地求助薛子瑜:“娘……” 薛子瑜头疼。 老祖宗本就不喜她这个长媳,她自然不敢拿萧杜鹃这种小事去烦她老人家。 她只得道:“罢了,你就让她先住在你那里。” 从前院花厅回到鹤安堂,魏紫站在闺房的花窗前,久久没有说话。 青橘进来送茶:“二小姐这是存心给您添堵呢,她明知您和萧杜鹃关系不好,却还偏要把她带进来在您眼前晃悠!夫人也是,明明您才是她的亲生闺女,她却总偏心二小姐……” 花窗外面种着郁郁葱葱的木槿树。 树荫阴凉。 魏紫推开花窗,枝桠上高低错落结了一层浅紫色木槿花苞,有的已悄然盛放,夏日里格外蓊郁艳丽。 她伸手摘了一朵木槿花,轻声道:“那日遇见山匪,是她把我从马车上推出去的。我原以为,她虽厌恶我,但不至于要我的命,只会使些小打小闹的手段。却没料到,她为了争嫡长女的位置、争父亲母亲的宠爱,竟恨我入骨痛下杀手。” 当年山阴县萧杜鹃朝她的脸泼沸水,很可能就是魏绯扇授意。 魏绯扇…… 竟恨她至此! “什么?!”青橘愣住,“当时现场混乱,奴婢并没有注意到她推您。那您为何不告诉老夫人,求老夫人为咱们做主?” “没用的,无凭无据,只会被她三言两语圆过去。”魏紫打量木槿花,“所以她这次把萧杜鹃带回府里,我想也并不只是给我添堵那么简单。这几日,你要格外注意咱们的饮食,绝不能给她们可乘之机。” 青橘听说对方有可能在饮食里做文章,顿时如临大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姐放心!今后您的饮食,奴婢一律先尝上一口!” 魏紫被她的单纯天真温暖到,忍不住嫣然一笑。 笑罢,她把木槿花别在花窗上。 她无意和魏绯扇争那些东西。 如今她心头最惦记的,还是太子殿下和鲮鱼江堤。 她孤零零站在花窗前思虑,银线刺绣白鹤牡丹的丝绸襦裙自然曳地,白嫩的侧颊映出斑驳树影,覆下的纤细羽睫更衬少女的面庞柔软而艳丽,宛如一朵饱满的纯白茉莉。 日头渐渐西移。 直到黄昏,蝉鸣声也逐渐微弱下去。 青橘送进来的茶早就凉透了。 青橘吃完盘子里的冰镇樱桃和一碟冰糕,正趴在案几边打盹儿,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忽然听见魏紫柔声唤她:“青橘。” 青橘猛然坐起身:“姑娘?!” 她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铜镜,她大约睡了许久,脸颊上都印出几道衣衫折痕了,嘴角还淌着口水。 她轻咳一声,偷偷擦去口水:“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亲自去一趟夏枯苑,找到左花菱,让她做几十份饭菜,送去鲮鱼江畔慰问那些参与治水的工部官员。”魏紫说着话,在书案后落座,挽袖研墨提笔,“再把我写的这封纸条,偷偷藏进送给太子殿下的那份饭菜里。” 刚刚青橘说要替她在饮食中试毒,她忽然想起太子殿下向来节省,身边随从也少,从不自诩矜持高贵,饭菜也从不需要旁人来试毒。 所以她把纸条藏进饭菜,绝不会有除太子殿下之外的人发现。 她必须赶在江堤正式竣工之前,提醒太子殿下江堤和李景林有异,请他务必再三检查,方才能竣工。 她把纸条塞给青橘,握着她的手叮嘱:“此时事关重大,定要办妥。” 青橘从不怀疑她的任何抉择,虽然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却还是跟着表情凝重起来:“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办妥!” 魏紫目送青橘匆匆出门。 萧凤仙说,有太多人不希望太子殿下坐在那个位置上。 就连天子,也不喜欢这个嫡长子。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 朝野之内,朝野之外,定然还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未曾发出声音的人,大家暗暗希望是太子殿下继承皇位,在将来成为大周朝的国君,为千千万万个受尽委屈的普通人遮蔽风雨,让千千万万个吃不饱的百姓能够顿顿吃上白面馒头。 是,比起慕容丞相、李景林、萧凤仙、花厂督那些朝廷官员,她连小小的镇国公府后院都需要祖母的帮助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更何况家国天下? 比起他们,她只不过是一颗微小的萤火。 微小到就连慕容九里,也敢随意派遣刺客杀她灭口。 可是,若千千万万颗萤火聚集起来,也会是人世间很亮的一道光。 魏紫知道,帮助太子殿下,是危险到很有可能丢掉性命的一件事。 可她重生而来,总要做点什么才不辜负人间这一遭。 她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她不求显赫富贵,只求问心无愧。 …… 次日,清晨。 魏紫前来给魏老夫人请安,没坐多久,魏换锦也过来了。 魏紫关心道:“哥哥的伤可有好些?” 魏换锦笑眯眯的,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小紫你瞧,拍上去一点儿也不疼,伤口早就恢复如初了!” 正说着话,丫鬟进来禀报:“老夫人,二姑娘领着那位萧家的姑娘过来了,说是想给您请安。” “萧家的姑娘?”魏换锦疑惑。 魏绯扇已经领着萧杜鹃踏进门槛。 她脆声笑道:“祖母,杜鹃妹妹要在咱们府上暂住一段时日,我想着把她带过来给您瞧瞧,顺便请个安。” “杜鹃见过魏老夫人。” 萧杜鹃低眉顺眼,深深福了一礼。 眼角余光却落在了魏换锦的身上。 青年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间都是斯文风雅。 萧杜鹃又爱又妒。 魏紫可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个当世子爷的亲哥哥! 第214章 哥哥不疼我了 萧杜鹃至今仍旧记得很清楚,当年在山阴县时,魏紫在他们家里是怎样为奴为婢任劳任怨的。 魏紫没跟哥哥拜堂成亲的时候,甚至还要恭敬地唤她一声“小姐”。 明明那么卑微低贱,却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府的千金小姐! 萧杜鹃难以忍受原本比自己低贱的人,突然麻雀变凤凰甚至还飞到了自己的头上! 从她昨日住进镇国公府起,心底的不平衡就与时俱增。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重新把魏紫踩在脚底下,就像小时候那样! 而成为镇国公府世子妃,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思及此,她起身转向魏换锦,柔声道:“世子爷,小女名唤杜鹃,曾是魏紫姐姐的小姑子。我和魏紫姐姐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幼时还常常一起玩耍,是感情很深的姐妹。” 鹤安堂花厅寂静。 魏老夫人似是早已窥破这些小女孩儿的心思,只笑而不语,垂眸吃茶。 魏紫眼观鼻鼻观心,并未拆穿萧杜鹃的谎言。 她的兄长虽然心性单纯但并不愚笨,何况好歹也是公侯家的世子爷,怎样的女人没见过,萧杜鹃这种低级的段数,应当还是能识破的。 果然,魏换锦轻咳一声,对魏绯扇道:“扇儿几时结交上的这位萧姑娘?怎么还把人领到了家里来住?她爹娘同意没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怎么向萧家人交代?” “世子爷,小女早已及笄,去哪里暂住自己就能够做主。而且我并非是去不三不四的地方,我是来昔日的嫂子家里玩耍暂住,爹娘自然是知道并且支持的。”萧杜鹃有些委屈,“更何况,镇国公府乃是公侯之家,守卫森严,我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呢?就算遇见危险,世子爷也会保护小女的。” 她尽量把声音放得软而娇甜。 说完这番话,还不忘偷偷朝魏换锦俏皮地眨了一下右眼。 魏换锦头疼。 他无奈地望向魏绯扇,似是责怪她怎么把这种女人往家里领。 魏绯扇也很无语。 她以为萧杜鹃是个蠢笨好拿捏的女人,谁知道这女人蠢精蠢精的! 昨日入住牡丹苑,萧杜鹃毫不客气地张口说没衣裳穿,拿走了她好些衣裳。 虽然是旧的,但都是好料子,是娘亲亲自为她选定的,穿在萧杜鹃身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还有被褥瓷器,这个女人出身不怎么样,眼光倒是很挑剔,一应用具都要求最好的,可她这种出身怎么配用那么好的东西? 她那种乡野之地出来的女人,连呼吸都是脏的、臭的! 魏绯扇都想好了,等利用完萧杜鹃就把她撵出去,她睡过的床、用过的东西,统统砸碎扔掉,就连她住过的厢房都得烧掉重建才行! 魏绯扇蹙着眉尖,把萧杜鹃往屋外拉:“你跟我出来一下。” “怎么了嘛!”萧杜鹃十分不情愿,又扭头望向魏换锦,“世子爷稍等片刻,小女一会儿就回来。” 来到游廊拐角,魏绯扇才放开萧杜鹃。 她不悦道:“我让你来鹤安堂,是给魏紫找不痛快的,你怎么专门盯着我哥哥?!” “我为何不能盯着世子爷?”萧杜鹃反驳,“你亲口答应我,等魏紫死了,就让我当世子妃。既然我迟早要嫁进来,那提前培养培养感情怎么了?要我说,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不如你帮我一把,让我和世子爷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我若成了世子妃,拿捏魏紫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到时候,整座镇国公府都归我管,我保管让魏紫痛不欲生!” 魏绯扇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不过空口许诺,这贱人还当真了。 她那种低贱的乡野女子,怎么配得上她哥哥?! 她不耐烦地威胁道:“这里是鹤安堂,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我祖母十分精明,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胡搞乱来做出那副狐媚子作态,否则,她定会把你撵出去!” 萧杜鹃撇了撇嘴,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只得暂时忍耐。 魏绯扇把她脸上的不甘心尽收眼底。 她眼眸微动,从腕间取下一个金镯子,戴在萧杜鹃的手上。 她放软了声调,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你想当世子妃,自然也要徐徐图之,你急什么?” 萧杜鹃摸了摸金镯子,眼睛一阵阵发亮,眉开眼笑道:“绯扇姐姐说的是,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过,咱们什么时候对魏紫动手呀?看见她那副高高在上样子我就来气,她那样的贱人,怎么配当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我瞧着,只有绯扇姐姐这样的女子,才堪配嫡长女的位置!” 魏绯扇淡淡一笑。 这话虽是恭维,却也在理。 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可以是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呢? 圆杏眼中流露出一抹决绝狠毒,她徐徐道:“不急,我给你的那包毒药,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魏绯扇领着萧杜鹃回到鹤安堂花厅,刚踏进门槛就瞧见魏换锦正侧过身子和魏紫说话。 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祖母在旁边看着,也笑得一脸慈祥。 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魏绯扇心头一紧。 她连忙快步上前,坐到魏换锦和魏紫中间:“哥哥和姐姐在聊什么?怎的这样高兴?” 魏换锦笑眯眯的:“扇儿猜猜看?” 魏紫笑而不语。 魏绯扇呼吸略微急促。 她不喜欢被这样蒙在鼓里的感受,仿佛和魏换锦心有灵犀的妹妹是魏紫,而不是她。 可是在魏紫回家之前,和魏换锦怀揣着共同秘密的人一直都是她。 魏绯扇握紧团扇,故意板起小脸,赌气般道:“哥哥不告诉我就算了!哥哥有了别的妹妹,就不疼我了……” “瞧瞧,咱们扇儿还委屈上了,这得是有多酸啊,怎的连你姐姐的醋都要吃?”魏换锦爽快大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我和你姐姐说的,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扇儿就当不知道!” 魏绯扇轻哼一声:“不说算了!人家生气了!” 说罢,快步走出了花厅。 她一直走到游廊拐角,回头张望,只有萧杜鹃匆匆忙忙地跟上来,却没见魏换锦像从前那样追出来哄她。 长风四起。 明明是盛夏,魏绯扇却莫名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寒意和惶恐。 祖母偏爱魏紫,难道连一向疼爱她的哥哥,也要开始偏心魏紫了吗?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噙着眼泪,圆杏眼里藏着怨恨和迷惘。 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刮过漆柱,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如女子因怨恨而长出来的尖刺。 此刻,鹤安堂花厅。 魏换锦笑道:“瞧她气的,她肯定不知道咱们是在商量怎么给她过生日!” 魏紫仍旧保持微笑,桃花眼底却是黯然。 兄长记得后日是魏绯扇的生日,却不记得那也是她的生日。 第215章 不会因为魏紫的归来而发生改变 牡丹苑。 魏绯扇快步踏进闺房,穿过一侧的镂花博古架洞月门,一头扎进书房里。 她攥紧双手,盯着书房陈设,圆杏眼隐隐发红。 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书页泛黄,每一本她都能倒背如流。 琴案上是一架长筝,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曲子,她都能弹得出来。 但她其实不算聪颖,启蒙也晚。 刚被镇国公府收养的时候,她被娘亲带去别家府上赴宴做客,别的官家贵女都能拿得出一两项琴棋书画方面的本事,引来满堂喝彩,唯独她什么也不会,以慕容香雪为首的同龄女孩儿,结伴嘲笑她是个笨蛋。 她给娘亲丢了脸。 娘亲那么疼爱她,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可她竟然如此不争气,让娘亲丢脸! 自那以后,为了配得上镇国公府这个家,为了得到爹娘祖母他们的夸奖和宠爱,为了给他们争面子,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上京城最有才华的姑娘! 为此,她在背地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无论怎样厌倦、无论怎样困顿,她都坚持挑灯夜读、闻鸡起舞,哪怕尚不明白书里的内容,她也仍旧选择先把那些文字背下来。 她其实并没有琴艺方面的天赋,但依旧坚持每日花费两个时辰在练琴这件事上,无论寒暑秋冬,无论手指磨出多少血泡,她都要触碰乐谱和长筝,她甚至早已记不清自己弹坏了多少根琴弦! “上京第一才女”的位置,根本就是用她的血和泪铸就的! 可是…… 可是她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敌不过亲生的血脉。 祖母偏心魏紫,如今连哥哥也要开始偏心她! 那她呢? 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努力和孝顺,算什么呢?! 魏绯扇忽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愤怒的把书架子里的经史子集撕成纸片踩在地上,又抱起那架平日里爱如珍宝的长琴,恶狠狠地砸在地上。 琴弦发出一声低沉无力的悲鸣呜咽。 魏绯扇抱住头,浑身都在颤抖。 “小姐!” 杏儿着急忙慌地进来,看见满地狼藉,顿时吓了一跳。 她连忙扶住魏绯扇:“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呀!” 魏绯扇泪流满面:“杏儿,哥哥他不要我了……哥哥他和魏紫有了秘密,他们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我在旁边反而像是个外人……哥哥有了亲妹妹,他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杏儿连忙安抚,“世子爷最宠爱您了,每次出门,都会给您带各种小玩意儿和小糕点。别家小姐有的东西,您一样都不会落下。您瞧,地上这架长筝还是世子爷送的呢!奴婢记得是您十二岁生辰时送的,听说他攒了整整一年的钱,才买下这架筝。他送您这么贵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魏绯扇怔怔的。 哥哥心里,真的还有她吗? 她缓缓跪坐在地,慢慢抱起那架长筝。 筝身是楠木雕刻而成,上面还篆刻了她和哥哥的名字。 细白的指腹缓慢拂拭过刻字,魏绯扇呢喃:“魏换锦,魏绯扇……” 幼时的时光,从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 她记得自己刚被领进府里时,什么规矩也不懂,那些丫鬟小厮背地里常常嘲笑她。 她没有朋友,同龄的小丫鬟也不肯带她玩。 最孤单的时候,哥哥站了出来。 他说—— 扇儿最乖了,他们不跟你玩,哥哥陪你玩。 他说到做到。 他在牡丹苑给她扎了一架漂亮的藤花秋千,教她踢藤球,怕她孤单,还带着他的好兄弟宋承逸,一起陪她玩踢毽子、捉迷藏的幼稚游戏。 她是被哥哥保护娇养着长大的。 “哥哥……” 两行泪珠如断线般坠落。 魏绯扇抱紧长筝,边哭边笑:“是了,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怎么会因为一个刚回来的魏紫就疏远我呢?从小到大,哥哥最疼我,我也最喜欢哥哥了……” 杏儿见她不再发怒,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魏绯扇哭罢,稍微梳洗过,望了眼窗棂外的天色。 她想了想,道:“叫小厨房准备食材,我要亲手做几道点心。哥哥和爹爹、娘亲许久没尝过我的手艺,我该露一手了。” 魏绯扇按照个人口味,做了几道不同的糕点。 送给魏换锦的是一碟玉带糕和一碟荷叶酥。 她记得他爱吃这个。 魏绯扇把糕点装进黄梨木攒盒,吩咐侍女送出去。 做完这些,她呈现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哼着小曲儿回到书房把散落满地的经史子集一一捡起。 一切都没有变。 一切都不会因为魏紫的归来而发生改变。 爹娘和兄长依旧视她如宝,所有人依然爱着她,她知道的。 她这么想着,单膝蹲地拾起古籍时,纤细的尾指却忍不住轻颤,垂下的眼睫覆盖住了晦暗彷徨的瞳孔。 游廊。 萧杜鹃梳洗打扮过,学着那些贵族少女一般手执纨扇,本欲来找魏绯扇去园子里赏花,不期然碰到送糕点的侍女。 她好奇:“好香啊,攒盒里面是新出锅的糕点吗?” 侍女含笑点头:“是我们家姑娘亲手做的玉带糕和荷叶酥,这两样都是世子爷喜欢的,姑娘吩咐奴婢给世子爷送去。” 萧杜鹃眼眸转动。 给世子爷送糕点……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她迫不及待道:“你在牡丹苑干了一天的活儿,想必累着了,不如我替你送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四处逛逛。” “这……” 侍女犹豫。 “哎呀,我可是你们家姑娘的贵客,我替你办事,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萧杜鹃不由分说地抢过攒盒,“你回去歇着,我自会把糕点送去清桐院。” 天色渐晚。 萧杜鹃先是回房换了身大红石榴罗裙,又在鬓角簪了两朵牡丹花,才提着攒盒出门。 清桐院就在隔壁。 自打遇见山匪那日被镇国公训斥,魏换锦就比从前刻苦许多,现在正在书房读书。 萧杜鹃顺利踏进书房,一眼瞧见手握书卷的青年。 房内,黄铜灯盏散开如树枝,点点烛火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魏换锦生得端方如玉,穿一袭孔雀蓝缎面圆领袍,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领子,垂眸读书时很是认真规矩。 第216章 世子爷要占人家便宜啦 萧杜鹃面露爱慕之色。 听说魏换锦洁身自好,不仅没有娶妻纳妾,也没有任何通房丫鬟。 她一路走来,清桐院里连丫鬟都十分稀少,像他这样的高门公子,世上可没有几个。 竟叫她捡了便宜! 她压抑住大喜的心情,款款上前,柔声道:“世子爷读书辛苦,绯扇姐姐让我给您送些糕点。听说都是您爱吃的,您要不要尝尝?” 她把攒盒放在书案边,从里面取出两碟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魏换锦看清楚了来人,不禁握紧书卷,暗暗蹙眉。 扇儿怎么回事,那么多丫鬟不用,怎么偏偏打发这个女人来送糕点? 他顾忌萧杜鹃是魏绯扇的客人,客气而疏离地笑道:“多谢萧姑娘。时辰不早,萧姑娘还是赶紧回牡丹苑。” “世子爷急什么?”萧杜鹃不乐意地噘了噘嘴,在旁边的一张圈椅上落座,把玩起一方手绢,“人家好容易来一趟,世子爷怎么就要赶人家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不讨您喜欢呢。” 魏换锦无言以对。 他瞥了眼那两碟糕点,虽然平时喜爱吃这些,可此时此刻,却是毫无胃口。 他顿了顿,道:“天色已晚,你再不回去,扇儿该着急了。如琢。” 如琢是魏换锦的心腹长随。 听见自家公子的声音,匆忙赶了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魏换锦道:“外间天黑,只恐露湿风重,你亲自送萧姑娘回牡丹苑。” 如琢人精似的,瞟了眼萧杜鹃,立刻明白了这姑娘的野心和算盘。 他皮笑肉不笑:“萧姑娘请?” 萧杜鹃暗暗揪紧手帕。 好容易有接近魏换锦的机会,她才不要轻易离开! 魏绯扇说是帮她成为世子夫人,可她哪里等得及! 还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先下手为强! 她想着,屁股像是钉死在了圈椅上,死活不肯起身:“世子爷可真是薄情,人家进来还没坐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要赶人家走……” 魏换锦的耐心所剩无几:“萧姑娘,魏某也是为你考虑。天色渐晚,大姑娘家孤零零留在男子的书房里,成什么体统?若是传出去,只怕有碍萧姑娘的名声。” 他拿名声提醒萧杜鹃。 可萧杜鹃不仅毫不在意,甚至还悄悄地笑了起来。 传出去才好呢,她的名声毁了,魏换锦就得对她负责。 魏换锦把她脸上那种油腻的算计尽收眼底,不觉蹙眉。 这样粗俗浅陋的女子…… 他的小紫,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对伤害过魏紫的女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眼底掠过厌恶之色,他的神情愈发冷厉:“萧姑娘的脸皮已经厚到听不懂魏某的逐客令了吗?还是说,要如琢拿扫帚撵你出去,你才肯走?!” 萧杜鹃愣了愣。 魏换锦向来温润如玉,和她说话时轻声细语,看起来很容易接近的样子,怎么突然…… 饶是再如何厚脸皮,她也情不自禁红了脸颊,浑身臊得厉害。 都怨魏紫! 定是她背后向魏换锦讲她的坏话,魏换锦才不肯接纳她! 魏紫那个贱人忘恩负义,明明是吃她们家的米长大的,明明和她曾是最亲昵的姑嫂关系,如今却不肯向着她! 那个贱人住这样好的府邸,有那样好的出身,提携她一把怎么了?! 浓烈的委屈涌上心头,萧杜鹃忽然落起眼泪,哽咽控诉:“魏紫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们家救了她,还让她当了我们家的儿媳妇!按理,这份恩情你们镇国公府应该涌泉相报才是!可是你们家不仅没有任何回报,还和我们家断绝往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魏换锦愣在当场。 这叫什么话?! 萧家那样折磨小紫,叫她为奴为婢伏低做小伺候了他们家十二年,萧凌霄甚至还背叛小紫停妻再娶,镇国公府没报复回去就已经是在积德,萧杜鹃竟然还敢要求涌泉相报?! 他气极反笑:“那你说,如何才算涌泉相报?” 萧杜鹃咬了咬下唇。 她将手帕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羞红了眼睫眼尾,故意侧过脸,让簪花的那半张脸露在魏换锦面前。 她轻声道:“我们家肯让魏紫嫁给我哥哥,你们家自然也该让我嫁给你。只有让我坐上世子妃的位置,咱们两家才算扯清。” 书房寂静。 如琢简直要惊掉下巴。 他们家世子爷何等人物,就连宫中的几位公主也青眼有加意欲嫁娶,这位萧姑娘好大的脸面,竟然开口就要当世子妃! 便是挟恩图报,那也得先有“恩”才行。 她连“恩”都没有,怎么好意思开这张口?! 魏换锦的脸色难看至极。 每多听萧杜鹃说一句话,他就耳朵生疼。 他彻底没了耐心,道:“撵出去!” 如琢正要上前拉人,萧杜鹃猛然站起身。 她算是看明白了镇国公府的丑陋嘴脸,他们根本不打算接纳她当世子妃。 既然如此…… 她猛然扯掉襦裙系带,柔弱地伏趴在地,露出香肩和胸脯,如市井泼妇般尖着嗓子哭嚎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世子爷要占人家便宜啦!” 魏换锦“噌”地站起身。 他哪里遇到过这种女人,连忙用手遮住双眼,厉声道:“你这是闹哪一出?!难道你连名声都不要了吗?!还不快把衣裳穿好!” 如琢也从未见过这等架势,跟着捂住眼睛,哪还敢上前拉人! 萧杜鹃冲魏换锦嫣然一笑:“世子爷久居高位,不知道凡间疾苦。我出身不好,爹娘也不乐意管我,他们只在乎我哥哥和那个能传宗接代的宝贝孙子。可我偏偏心比天高,就想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名声?名声算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比起荣华富贵,名声不堪一提!” 话音落地,她再次捂着自己哭嚎起来,直喊世子爷要非礼她。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 清桐院的小厮们都围了过来。 萧杜鹃满地打滚闹得厉害,很快惊动了魏翎等人。 魏紫跟在魏翎、薛子瑜、魏绯扇等人身后,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萧杜鹃被人扶了起来,披着斗篷坐在圈椅上掉眼泪,一副被欺负了的可怜模样。 “这是闹什么?!” 魏翎大怒。 魏换锦也着急:“爹你听我解释——” “啪!” 魏翎恨铁不成钢,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倒不是怪他非礼女子。 他的儿子他最是清楚,做不出那种不要脸的事。 他只怪他这儿子心软单纯,堂堂镇国公府世子,竟会被一个女人玩弄至此! 第217章 魏绯扇是真心想要萧杜鹃的命 书房里闹哄哄的。 薛子瑜皱眉,嫌这样的场景龌龊肮脏,恐污了自家女儿的眼睛,于是转身对魏绯扇道:“你去隔壁耳房煮一壶热茶。” 顿了顿,又对魏紫道:“你也去。” 魏紫和魏绯扇来到隔壁,那些嘈杂争执的声音才淡了下去。 说是煮茶,其实房里早有茶水。 魏紫落座,安静地瞥了一眼魏绯扇。 此时此刻,魏绯扇双颊涨得通红,捏着团扇的手忍不住发抖。 察觉到魏紫的窥视,她红着眼睛回瞪过去:“你看我做什么?!” 魏紫挪开视线:“萧杜鹃是你领回来的,如今可好,她竟赖上了兄长。” “你是在怪我?!”魏绯扇的声音尖细几分,“你可别忘了,她曾是你的小姑子!若你当年没被拐走,她这种低贱卑微的乡野女人,怎么会跟咱们家扯上关系?!” “我若没被拐走,可还有你的今日?” 魏紫沉声。 犹如冰块坠入热油锅。 魏绯扇瞬间偃旗息鼓。 她不好再埋怨魏紫,便在耳房里来回踱步,整个人毛毛躁躁格外不安。 心底生出一些悔意。 早知萧杜鹃手段这么野、这么浪、这么不要脸,连跑到兄长房里脱衣裳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她说什么也不会把她带回来! 本想利用她对付魏紫,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绯扇想着往昔魏换锦对她的那些疼爱,嘴里不禁念念有词:“这种女人,绝对不能嫁给哥哥,绝对不能!她怎么配?!” 魏紫没有她那么着急,平心静气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父亲虽然秉性正直,但并非傻子,他不会允许兄长迎娶萧杜鹃的。 此刻,书房。 萧杜鹃哭哭啼啼,撒泼不休。 魏翎烦不胜烦,干脆命人请来了邢氏和萧隆。 到底不是光彩的事,此时清桐院的丫鬟小厮都被远远遣走,书房里只剩下魏翎、薛子瑜、魏换锦,以及萧家夫妇和萧凌霄。 萧凌霄因为停妻再娶的事,被皇太子周显元责令停职半年在家思过,如今临近解禁的日子,再加上亲妹子萧杜鹃出了事,便忍不住托关系先行出府。 落座之后,魏翎率先道:“今夜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我会勒令清桐院所有人闭紧嘴巴,绝不会把令爱的所作所为说出去。令爱在京城嫁人也好,回老家陵州也罢,总之今夜之事绝不会妨碍到她的嫁娶名声!” 他自问这番作为,也算仁至义尽。 他虽厌恨萧家待他女儿不好,但萧杜鹃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姑娘家的名声最是要紧,他不愿把萧杜鹃的清白牵扯到两家的恩怨里面来。 谁知,萧家并不买账。 邢氏抹着眼泪:“亲家公这话是什么意思?!世子爷占了我们闺女的便宜,竟不肯认账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今日你们要是不给我们家杜鹃一个名分,老婆子舍去这条命,也要去告御状求个公道!” 魏翎无语。 魏换锦正要分辨,萧杜鹃偷偷瞟他一眼,立刻嚎啕出声,仿佛当真受了欺负似的。 萧凌霄垂眸而笑。 他被禁足半年,整日受孙家的气,整个人愈发消瘦苍白,眉眼间神情扭曲阴冷,像是阎罗殿里久不见光的小鬼。 他用指尖叩击花几。 镇国公府家风清正,大约从未跟他爹娘妹妹这般人物打过交道。 今夜,魏换锦栽在他妹妹手上,是必然的事。 眼底掠过一道狠毒的暗芒。 他不仅要让魏换锦迎娶他妹妹,还要魏紫重新嫁给他! 停职半年的苦,他受够了! 他要把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思及此,他慢悠悠道:“世子爷金尊玉贵,瞧不上我妹妹也是有的。只是我妹妹好心进府陪伴小紫,又好心为你送糕点,没想到竟会被白白占了便宜。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若是世子爷不打算迎娶我妹妹,只怕我妹妹也无脸再活在世上了。” 萧杜鹃愣了愣,意识到这是哥哥在给自己递话。 她立刻站起身,哭着喊道:“鹃儿被世子爷看光了身子,一身清白早就没了!世子爷如此嫌弃鹃儿,鹃儿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径直撞向墙壁! 邢氏哭嚎着抱住她:“我苦命的女儿哟!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狼心狗肺色欲熏心的畜生哟!” “娘呜呜呜!” 萧杜鹃扑在邢氏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镇国公府的三人俱都愤怒不甘,可面对这样撒泼耍横的一家人,谁也说不出粗话来。 耳房。 魏绯扇忽然紧紧握住一只拳头,抬眸道:“是了,咱们镇国公府家风清正,爹爹绝不会允许萧杜鹃那种女人嫁进来!” 魏紫继续吃茶。 魏绯扇盯向她:“姐姐比我更了解萧家是怎样的一家人,他们比吸血的蚂蟥更加贪婪恶心,比苍蝇更加无缝不钻!他们只会用各种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逼迫爹爹和娘亲应下这门婚事!萧杜鹃,可恶至极!!” “爹爹宁死也不会应允这门婚事,”魏紫声音柔而不弱,“但母亲为了兄长的名声和前程着想,未必不会让步。萧杜鹃虽然坐不成世子妃的位置,但以母亲的性子,只怕会许诺贵妾之位,以便平息两家争端。” 魏绯扇默了默。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娘亲确实是魏紫口里的这种人。 “贵妾,贵妾……” 魏绯扇呢喃着这个词。 半晌,她讥笑一声,抬手揩了揩眼尾的泪痕,苍白的小脸上呈现出一种决绝:“萧杜鹃那种女人,也配当哥哥的贵妾?!她连给哥哥提鞋都不配!纵然娘亲肯松口,我也绝不会松口!我魏绯扇,决不允许她再接近哥哥!” 魏紫合拢茶盏。 她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微一歪头:“妹妹且待如何?” 魏绯扇眼眸沉沉,快速牵动嘴角笑了笑,语速也极快:“我要她死。” 耳房静谧。 那四个字,像是魏紫的一场幻听。 可魏紫知道,那绝非幻觉。 魏绯扇…… 是真心想要萧杜鹃的命。 第218章 破镜尚能重圆,何况你我? 魏紫目送魏绯扇气急败坏地冲出耳房。 房里只剩她和青橘,炉火滋滋燃烧,空气里氤氲着浓郁的茶香。 魏紫往茶盏里添了些热水,第二道茶的滋味少了清苦,唇齿间多了些微甘甜。 青橘好奇道:“姑娘,您说二小姐的那句话,是认真的吗?她真敢取萧杜鹃的性命?” 魏紫没有回答。 一起在这座府邸生活了这么久,凭她对魏绯扇的了解,对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魏绯扇想利用萧杜鹃膈应她,殊不知她早就想利用魏绯扇弄死萧杜鹃。 萧杜鹃该死。 可她却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 借魏绯扇的刀,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知道魏绯扇和萧杜鹃凑在一起迟早会闹出矛盾,只是没想到,不慎把兄长牵扯了进来…… 魏紫想起魏绯扇为了魏换锦那副豁出去的姿态,心底生出异样的感受。 虽然她才是兄长的亲妹妹,可是跟兄长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姑娘是魏绯扇,纵使因为血脉缘故令她和兄长有着天然的亲近,可兄长和魏绯扇终究当了十多年的兄妹,这份诞生于冗长时光里的感情,绝不是她能轻易取代的。 魏绯扇嫉妒她是亲生的,却不知道,她也一直在暗暗羡慕她被收养的那十一年光阴。 茶水入喉,明明该是甘甜,少女却又品出几分苦涩。 她慢慢放下茶盏,起身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魏紫从书房外面的游廊经过,恰巧听见薛子瑜语气沉沉地开口: “既然大家各执一词谁都不肯松口,不如各退一步。萧侍读,你们家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凭你妹妹的出身,就算闹到天子面前,也绝无可能成为世子妃。虽然世子妃之位我们家给不了你们,但贵妾之位,却是可以,端只看你们肯不肯要。若是不肯要,那么明日咱们就进宫,去陛下面前说个明白。” 贵妾之位…… 邢氏和萧杜鹃的哭闹声明显停了一瞬。 魏紫暗暗冷笑。 萧杜鹃是见好就收的性子,估计能当贵妾,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萧杜鹃柔声开口:“贵不贵妾的都不要紧,主要是我爱慕世子爷,余生都想好好侍奉世子爷。只要能让我留在世子爷身边,鹃儿就已经心满意足。” “娘——” 魏换锦急切地想说什么,被薛子瑜抬手阻止。 薛子瑜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邢氏眉开眼笑,拍掌道:“我就说咱们两家有缘,从前是你们小紫嫁到我们家,现在是我们杜鹃嫁到你们家!可见,咱们两家真真是天赐的缘分!亲家母,今后咱们要多多走动,亲戚嘛,得多联络联络感情才好!” 薛子瑜恶心的什么似的,只冷笑一声。 萧杜鹃又羞答答道:“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月色如此美好,不如我这就留下来侍奉世子爷?我的行李就在牡丹苑,世子爷可否为我派人去取?” 魏换锦急了:“爹!娘!我——” “爹爹,母亲。” 魏紫忽然踏进书房,朝上座福了一礼,打断了魏换锦的话。 “小紫啊……” 魏翎被今晚的事闹得头痛欲裂,看见魏紫顿时欣慰许多。 屋子里的视线都聚集在魏紫身上。 萧凌霄亦不例外。 他紧紧盯着魏紫,仿佛要盯进她的骨血里去,十指无意识地掐紧茶盏,上好的薄胎骨瓷险些出现裂缝。 月色透窗而来。 书房里的几架黄铜散枝灯树散发出橘黄光晕,少女穿豆绿色上襦,搭配银红闪纱丝缎裙,挽着一条葡萄紫的轻纱披帛,面容娇艳如牡丹,她手执罗扇站在灯火里,便如一副柔软又艳丽的仕女画。 “爹爹,”魏紫无视萧凌霄的视线,含笑轻声细语,“既是贵妾,自然不比寻常侍妾通房,得讲些该有的规矩排场。直接住进来,未免会叫府里的人小瞧,不如请媒人择定良辰吉日,用小轿抬了,从侧门正式入府,给母亲和祖母敬过茶,才算正式纳进咱们家里。” 魏绯扇不让萧杜鹃进门,她自然也是不让的。 杀人的事魏绯扇自然会去做,她只需帮忙拖延萧杜鹃入府的时间便可。 “小紫!” 魏换锦崩溃。 娘亲让他纳萧杜鹃为妾,他已经无法接受,怎么小紫也要如此?! 魏翎同样纳闷儿。 按理,小紫该仇恨萧家人才是,怎么却帮着他们说话? 不等父子俩说话,邢氏笑眯眯地拍掌:“不错,依我看,正该如此!” 萧杜鹃虽然不情愿,但想着事情已经商议妥当,镇国公府的人总不至于言而无信,也只得同意先跟邢氏等人离开。 魏紫送他们出府,一路穿过长而蜿蜒的游廊。 夜风拂面,灯影幢幢。 邢氏和萧杜鹃等人走在前面,想着即将到手的泼天富贵,连走路的姿势都雀跃几分。 萧凌霄刻意落在后面,与魏紫并肩而行。 晚风里透着花香,然而身侧少女衣香更浓。 萧凌霄负着手,心猿意马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可你纵使再有怨气,过了这么久,也该消消气了。这样好的夏夜,往昔你总会在灯下为我被看添香,可是自打我上京赶考,你我再未有过那样的夜晚。小紫,你心里,难道就不遗憾怀念吗?” 魏紫捏着罗扇,很想翻一个白眼。 那样的夜晚,享受的只是萧凌霄。 她在旁边又要研墨洗笔,又要赶蚊子,又要替他打扇子,他渴了要给他煮茶,他饿了要给他煮宵夜,纵使困了倦了也不敢先回房睡觉。 什么花前月下、什么被看添香,她根本什么也没享受到! 她直言:“萧侍读不必再提从前,须知,你我早已断绝缘分。” “破镜尚能重圆,何况你我?”萧凌霄忽然驻足,认真地凝视魏紫的面容,“你我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我待你总是与旁人不同的。小紫你终究经历的太少,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你现在遇见的男人,只会觊觎你的美貌和家世,肯真心待你的,也只有与你十几年同甘共苦的我了。我是真心要跟你重归于好的,难道你就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吗?” 第219章 萧侍读,我便送你到这 魏紫无语。 萧凌霄所谓的“真心”,就只是嘴上说两句。 连萧凤仙那样不着调又年纪小的弟弟,都知道送各种新巧贵重的礼物讨她开心,萧凌霄却只会把“重归于好”这四个字空荡荡地挂在嘴边,实际行动是啥也没有。 这跟画饼充饥有什么区别。 她想了想,桃花眼里掠过讥讽暗芒,故作语重心长:“如你所见,我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谁若娶我,谁便能被我爹爹扶持举荐,倾全族之力,保他仕途顺遂一生显赫。而我自己为人老实又没什么心眼,若是嫁给谁,便只会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为他打理后院孝顺爹娘。” 萧凌霄微微一笑。 镇国公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他当然知道娶魏紫的好处。 镇国公府的女婿,他当定了。 他柔声道:“小紫告诉我这些,莫非也是想与我重归于好?” “不是的,”魏紫温柔地注视他,“我并不是想跟你重归于好。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家族、我的财产、我的相貌性情,那些内在和外在的条件都只是摆给你看的,好叫你知道,离开你之后,我如今过的有多好。” 萧凌霄的笑容僵在脸上。 面前的少女美貌娇艳,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偏偏满脸都是嘲讽。 魏紫…… 竟敢羞辱他! 若是放在当年,若是还在山阴县,这个贱人怎么敢对他如此无礼?! 她不过就是仗着家族撑腰! 萧凌霄垂在袖管里的双手悄然攥紧,骨节发出咯吱声响。 邢氏等人渐渐走到前面去了。 游廊悬挂的灯笼被夜风吹熄一盏。 灯影黯淡。 男人苍白清癯的面庞笼在昏暗之中,隐约能听见牙关紧咬的细碎声音。 良久,他指责道:“那些年青梅竹马的情意,想必你是全忘了。我原以为你是个单纯美好的女子,没想到你跟旁人一样,贪慕虚荣薄情寡义,是我看错你了!” 魏紫唇角微微扬起,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些话感到羞愧。 她陪伴萧凌霄十年寒窗苦读,那些最难熬的光阴都是她与他一起撑过来的。 可是最后因为荣华富贵而抛弃她的,也是这个男人。 如果男子可以贪慕虚荣,那么女子为什么不可以? 现在的她,哪怕不嫁人都可以过得很好。 她确实瞧不上萧凌霄了。 萧凌霄被她的笑容刺激到。 他两眼发狠,抬起食指指向魏紫,如在山阴县的时候那般训斥她:“你还有脸笑?!魏紫,你还知不知道廉耻?!难道贪慕虚荣薄情寡义,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魏紫慢条斯理地拨开他的手指。 她正色:“萧侍读,这里不是山阴县,我也不是那个无人依靠的孤女,弄清楚你的身份,收起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你——”萧凌霄噎了噎,旋即厉声道,“你不会以为,离了我,你就能嫁到更好的人家?你瞧瞧,你回来了半年,你们家有没有替你说过亲?!你怕是不知道,人家高门大户的公子,根本就瞧不上你这种二手货!” 二手货…… 魏紫轻蹙眉尖,桃花眼隐隐发红。 少时,萧凌霄在她眼中犹如清风朗月,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说出这样三个字,亏他读过那么多书! 她忍住掌掴对方的冲动,似笑非笑:“我能不能嫁到高门大户,与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不嫁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萧侍读,你我早就恩断义绝,你这般关心我的婚事,只怕孙夫人知道了会与你哭闹不休。你是个寄人篱下的赘婿,你也不想又被她知道今夜之事?” 一个“又”字,引起了萧凌霄的警觉。 他蓦然想起数月之前偷偷给魏紫送去的信笺。 他想跟魏紫重修旧好,却又害怕被孙黄蝉发现,于是做的十分隐蔽,没想到却还是被孙黄蝉发现了。 害得他被禁足的这半年,过得好生艰难! 莫非…… 他不敢置信:“我给你写信的事,是你透露给孙黄蝉的?!你为何要害我?!” 魏紫看他眉间神色,就知道他没因此少吃苦头。 她道:“萧侍读娶了新妇,就不该再在外面与旁的女人书信往来纠缠不休。纵使你我曾是拜过堂的夫妻,可如今也是没有任何关系了。非要扯上关系的话,大约用‘前夫’或者‘前妻’来形容,或许才比较妥当。” 游廊已经走到了尽头。 魏紫站在台阶上:“萧侍读,我便送你到这。” 廊外的花丛里,隐隐有点点萤光。 萧凌霄走到台阶下方,忍不住回眸看她。 灯影幢幢,少女的身后是雕梁画栋的公侯府邸,她站在那里,容貌一如往昔,夏夜的婆娑碎影在她的裙裾边缘跳跃,细白的指尖轻轻捏着团扇,眉眼间的温柔谦卑更甚当年,可瞳中倒映出的,却不再是他的身影。 她是魏紫,却又不像魏紫。 她如一捧皎白纯净的水中月,他试图伸手去掬,可流水却从指缝间尽数淌落。 昔年他寒窗苦读身处寒微,这轮明月夜夜陪伴在侧。 如今他高中进士官拜翰林,可无论如何使力,却再也掬不到那一轮明月。 萧凌霄一阵恍惚。 …… 因为萧杜鹃的缘故,府里没有心思再替魏绯扇庆生。 尽管十分不情愿,却也只能忙碌起世子纳妾之事。 来给魏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魏换锦蔫头巴脑的。 请过安,他还是捧出锦盒送给魏绯扇:“今日是妹妹生辰,这是我和小紫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妹妹瞧瞧喜不喜欢。那日鹤安堂,妹妹问我和小紫在说什么那般开心,那日我们其实是在商量送什么给你。” 魏绯扇怔怔接过锦盒。 想起那日她吃的醋和摔坏的长筝,她的脸颊不禁一阵阵发烫。 哥哥一如从前那般疼爱她,是她想太多了。 她拆开锦盒,里面是四只精致的珐琅彩描金白玉罐,罐身上贴了字条,撰写了所盛放的香料,春夏秋冬各不相同,竟是把一年的花香都藏进了罐子里。 魏绯扇鼻尖微酸,把锦盒紧紧抱在怀里:“谢谢哥哥……” 魏换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眼里藏着宠溺:“自家兄妹,道什么谢?” 魏绯扇闭了闭眼,泪水悄然打湿眼睫。 心里的愧疚一重盖过一重。 她的哥哥这么好,她却引狼入室,逼得他竟要纳萧杜鹃那个贱人为妾! 萧杜鹃不死,她魏绯扇绝不善罢甘休! 第219章 嫂嫂可喜欢? 魏老夫人正与常嬷嬷说笑,看了眼孙子孙女,忽然道:“小紫的生辰,似乎也是今日?” 魏绯扇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本不知生于何年何月何日。 于是薛子瑜干脆把魏紫的生辰安在了她的头上。 府里每年今日都会为魏绯扇庆生,以致十几年过去,大家都忘记了今日本该是真正的大小姐的生辰。 “我也是老糊涂了!”魏老夫人拍了拍脑门儿,“常嬷嬷,还不快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去把老大和老大媳妇都叫过来,还有二房的人也都叫过来,还得提醒他们准备生辰礼!咱们中午,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常嬷嬷喜气洋洋的,应了声“诶”,立刻去办。 魏紫坐到魏老夫人身侧,笑道:“零碎生日而已,何至于如此隆重?” “你流落在外十二年,好容易归家,还不许我替你好好张罗张罗生辰宴?”魏老夫人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你也是,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吭声。今后再有这种事,定要告诉我,别像那锯了嘴的葫芦!” 魏紫垂下眼睫,抿着笑倚在老人怀里:“我怕给祖母添麻烦。” “才不是麻烦!”魏换锦撩袍坐到锦凳上,“小紫,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你这样可太见外了!你什么都不说,大家哪有时间给你准备礼物?咱们小辈,就是要趁着生辰,才好敲爹爹娘亲和叔父婶婶的竹杠,才不枉过一次生辰呢!” “你这兔崽子,”魏老夫人佯怒,“原来每年生辰时第一个来给我请安,是为了敲我的竹杠?!” 魏换锦大笑:“谁不知府里祖母最是阔绰,孙儿自然要好好敲您一笔竹杠!” 鹤安堂侍奉的丫鬟婆子俱都笑起来。 堂中一片热闹。 魏绯扇抱着锦盒,安静地站在旁边。 嘴角虽然带笑,眼里却都是嫉妒。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无论什么事,祖母都要带上魏紫! 就连过生辰,也要带上魏紫! 从前每年今日,大家明明都只为她一个人庆生,都只给她一个人送礼物,她穿着崭新的丝绸襦裙,戴着昂贵的珠翠首饰,小孔雀般接受大家的祝贺。 那时,她是镇国公府唯一一颗掌上明珠,骄傲而又高贵。 为什么…… 为什么今年要添上魏紫? 她为什么要回来呀! 魏绯扇咬了咬唇瓣,望向魏紫的眼睛宛如淬了毒。 庆生宴摆在鹤安堂。 两房的人都到齐了,魏老夫人心慈,特意又给府里那些老人安排了几桌宴席,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酒,直到黄昏才陆续散去。 魏紫乏了,正要回房梳洗更衣,忽然在转角处被魏绯扇叫住。 魏绯扇道:“我打算过两日,去宜山寺上香祈福,听说宜山寺求姻缘和求子嗣最是灵验,所以我也会给萧杜鹃下帖子,邀请她同去。你去不去?” 魏紫挑眉。 魏绯扇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忽然邀请萧杜鹃去寺庙,肯定没什么好事。 说不定会在这次出行途中,趁机对萧杜鹃下手。 魏紫乐见其成,甚至愿意暗中帮魏绯扇一把。 她弯起眉眼:“妹妹作邀,我自然要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 魏绯扇扭头就走。 魏紫回到闺房,梳洗干净罢,窗外天色已然向晚。 散着橘光的余霞大片大片铺陈天际,远处传来蝉鸣声,园里的栀子花悄然开谢,今年盛夏已近尾声。 她站在窗前,嗅着晚风里夹杂的花香,又想起鲮鱼江和太子殿下。 也不知现在堤坝工程进行得如何了…… “小姐!” 青橘和金梅笑着进来,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小丫鬟。 她们热情地拉住魏紫:“小姐白日里和老夫人宴饮,晚上该轮到和我们吃酒了!我们几个花钱请小厨房开了一席,想请小姐赏个脸,跟我们吃顿酒席,庆祝小姐生辰!” 都是鹤安堂的侍女。 魏紫推辞不过,笑着被她们拉了出去。 她沾酒必醉,白日里怕失了仪态未曾吃酒,夜里跟青橘她们在月下作乐,想着吃完便可歇下,再加上金梅她们劝酒厉害,于是连吃了几杯。 等闹完回到闺房,已是月上中天。 闺房里并未点灯,月光照进花窗,更显清幽寂静。 魏紫撑着案几来到拔步床前,刚坐上去,就觉坐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手脚并用地跳起来,下意识想要叫喊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 萧凤仙把她禁锢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嫂嫂慌什么?是我。” 魏紫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忍不住捣他一拳:“你有什么毛病?!怎的总喜欢半夜闯进人家闺房?!你当府里的侍卫都是摆设吗?若是被人发现——” “今天是嫂嫂的生辰,我自然要来为你庆贺。白日里没有机会,我坐在你家墙头,守到夜里才守到你。” 萧凤仙把她按坐在榻上,起身从怀袖里掏出一只琉璃罐子。 他神神秘秘地道:“嫂嫂瞧好了。” 他打开罐子盖。 无数流萤飞出琉璃罐子,在月光下散发出微闪的莹光,像是蝶翼扑落雪光,又似散落的满天星斗。 魏紫仰起头,怔怔凝视那些流萤。 萧凤仙只看着她的脸:“上京繁华,夜市通宵达旦,流萤十分稀少,比不得咱们陵州。可我想着,盛夏怎能不看流萤?于是专门在城郊为嫂嫂抓了这些。嫂嫂可喜欢?” 魏紫捏紧手帕。 视线从漫天流萤落在青年的面庞上。 他生得冶艳俊美,蓬松微卷的马尾披散在身后,靛青色圆领官袍衬得他愈发高大挺拔,本该阴鸷的狐狸眼透出点点狡黠笑意,像是凶兽收起爪牙,试图讨好它的主人。 亏他有心。 这么多的流萤,也不知他抓了多久…… 这样的礼物,可比那劳什子的金雀笼好多了。 她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矜持地点点头:“喜欢……” 得到肯定的答复,萧凤仙心情愉悦地坐到她身侧,单手搂住她的细腰,正欲倾身亲亲抱抱,靠近的时候却被怀里的东西扎到。 魏紫蹙眉望去:“你怀里藏着什么?” 萧凤仙后知后觉地“哦”了声,从怀里取出那东西:“太子听说你今日生辰,托我捎给你的生辰礼。” 第221章 外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不大情愿地把那东西递给魏紫。 他今日要给魏紫庆生,昨夜特意提前向周显元告假,周显元今天清晨忽然找到他,托他把这件东西带给嫂嫂,说是他送的生辰礼。 可是周显元跟他嫂嫂半点儿交情也没有,又跟个穷鬼似的,好端端的他送哪门子礼? 他盯紧了魏紫,试探道:“你是不是私底下接近过周显元?他是不是喜欢你?” 魏紫无语地看他一眼:“太子殿下有未婚妻,怎么会喜欢我?不过就是听说我生辰,顺手送了一件礼物罢了。照你这么说,难道天底下每个男人都喜欢我吗?” 萧凤仙挑眉。 谁知道呢? 总之外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稍微跟他嫂嫂说句话,他都觉得他们是要占她便宜,恨不能戳瞎他们的眼睛,不许他们多看魏紫一眼。 若非周显元为人老实,他简直都要怀疑周显元是不是爱上了他的嫂嫂。 魏紫没管他在想什么,低头打开绒布。 绒布里面包着一小束麦穗。 盛夏临近尾声,麦穗已然泛出金黄色。 只可惜,受连绵大雨的影响,麦穗结的并不饱满。 魏紫握紧那束麦穗。 太子殿下不会平白送这样的生辰礼,他应当接到了自己递出去的密信,知道堤坝和李景林都有问题,他送给她麦穗,是否是在告诉她,一切都能处理妥当,不会影响明年的秋收? 也不知他是如何解决的…… 魏紫起身,把那束麦穗插进青瓷双耳瓶里。 指尖抚过金色的麦粒,她回眸:“劳烦二弟转告太子殿下,他送的贺礼我很是喜欢。” 萧凤仙目光不善地盯着那束麦穗:“我不喜欢。我能不能把它们烧了?” “不能。”魏紫上前拽起他的衣袖,“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萧凤仙明明比她还小半岁,身量却十分高大挺拔,不只是在朝臣之中,哪怕放在军营,也如鹤立鸡群。 他大刀金马地坐在榻上,凭魏紫如何使力也拽不动他分毫,最后一个趔趄,反倒脱力地跌进他的怀里! 怀里的少女又香又软。 大掌悄没生息地覆在她的身体上,触感柔软细嫩。 青年的呼吸便重了几分。 萧凤仙顺势抱住她,狐狸眼闪烁着欲望的暗芒,收起的爪牙仿佛又悄然露出:“连夜出城也太辛苦了,我今夜就宿在你房里,成不成?我保证不乱来。” 魏紫怎会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盘。 他认定别的男人都想占她的便宜,殊不知最想占她便宜的,分明就是他自己。 她脸红如透:“不成!你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也不想让我不痛快,是不是?” 萧凤仙挑着眉。 半晌,只得无奈起身:“那我走了,你可别想我。” 眼见他要翻出窗户,魏紫忽然道:“等等。” 萧凤仙回头:“嫂嫂可是要留我住下?” “当然不是,”魏紫没好气,“我想问你借个人。” “借谁?” “绿柚。就借一天。” 明日,魏绯扇邀请萧杜鹃和她同往宜山寺上香。 魏绯扇对萧杜鹃怀有杀心,对她何尝不是? 绿柚身手极好,带在身边防患于未然,总不会出错的。 …… 次日。 魏紫登上马车,才发现薛子瑜竟然也要同往。 魏绯扇微笑:“姐姐还愣着干什么,快坐呀!娘亲说咱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想去宜山寺为咱们祈求好姻缘。” 魏紫朝薛子瑜施了一礼才落座。 倒不是酸话,她如今确实不敢奢求薛子瑜替她求什么好姻缘。 薛子瑜不过问她的事,她就阿弥陀佛了。 宜山寺坐落在城南郊区。 盛夏的连绵大雨终于停歇,因此许多游客出门上香祈福,寺庙里香火鼎盛很是热闹。 魏紫等人和萧家人在山脚汇合,除了萧杜鹃,邢氏和孙黄蝉也来了。 天气略有些炎热。 孙黄蝉体态丰腴又怕热,因此出汗比别人更甚,豆大的汗珠从白面似的圆脸上往下淌落,魏紫恍惚间甚至觉得她的脸似乎像是快要融化掉的一坨白面。 孙黄蝉擦了把汗珠,主动凑到薛子瑜面前福了一礼,笑道:“薛夫人有礼。上回舍妹去贵府暂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的态度近乎谄媚。 魏紫便知,孙黄蝉肯来宜山寺定是为了镇国公府的权势。 昔日萧家无所倚仗,只能靠着昌平侯府。 如今萧杜鹃即将成为兄长的贵妾,说不定还会生下镇国公府的庶长子,所以饶是孙黄蝉,也得高看她一眼。 昌平侯府想借着萧杜鹃的亲事,和镇国公府攀上关系,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见有权有势并非坏事,至少它可以令坏人折腰,不敢生出坏心思。 魏紫甚至想到,若自己不曾被拐走丢就好了,若自己始终是魏家小紫,母亲就会始终只爱自己,上辈子,她也不至于被孙黄蝉欺辱成那样…… 行过礼,孙黄蝉转向魏绯扇,客套寒暄道:“绯扇妹妹生得国色天香,又十分精通琴棋书画,在上京素有‘第一才女’之名,还需要来宜山寺上香求姻缘吗?绯扇妹妹将来,肯定会嫁给好郎君的。” 魏绯扇微微一笑:“谢你吉言。” 孙黄蝉又瞥向魏紫,顿了顿,热情地拉起她的手:“小紫妹妹,虽然我未曾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也算共事过一夫,只可惜到底没有那个缘分成为好姐妹。按道理,咱俩之间原本该比寻常姐妹更加亲近的。” 魏紫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不会忘记自己受过的伤害。 她耻于和孙黄蝉、萧杜鹃这种人为伍,因此疏离道:“过往如云烟,我早已不愿记起,孙夫人何必再提?” 萧杜鹃在旁边怪笑一声:“嫂子,人家如今贵为镇国府大小姐,眼光高着呢,谁愿意跟你做姐妹?前夜我哥哥去她家里,还被她好一顿羞辱!如今我们呀,是高攀不上人家咯!” 她自诩即将嫁进镇国公府成为魏紫的嫂子,因此丝毫不掩饰阴阳怪气。 邢氏也自觉身份高了一等,上前挽住薛子瑜的手臂,亲昵道:“亲家母莫要怪我们多嘴多舌,小紫如今心高气傲,实在不成体统。依我看,你还是得多加管束才好。省得丢了咱们镇国公府的脸面!” 第222章 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薛子瑜眉尖轻蹙,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都怪魏紫! 如果那年上元节,她听她的话拽紧她的衣袖,说不定就不会被拐走,若是没被拐走,后面又怎会被卖去萧家,又怎会沾惹上这水蛭蚂蟥般的一家人?! 平白连累了她和锦儿! 薛子瑜对魏紫的厌恶又多几分。 然而她虽然心里厌恶魏紫,面上却还得维护镇国公府的脸面。 因此,她抽回手,冷淡道:“我的女儿人品如何、是否需要管束,无需你们多嘴多舌。既然已经到了宜山寺,就不要再在山脚下说话了,进寺。” 说罢,率先踏上青石山阶。 “娘!” “薛夫人!” 魏绯扇和孙黄蝉连忙跟了上去。 邢氏和萧杜鹃对视一眼,难掩鄙薄神情。 大家都要成为一家人了,薛子瑜却还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着实叫人恼怒。 跟魏紫那贱人不愧是母女,都一样令人生厌! 萧杜鹃揪着手帕,委屈道:“娘,你瞧,这未来婆母根本就看不上我!她儿子占了我的便宜,我分明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才甘愿嫁进镇国公府的,她却仿佛一副吃亏的样子,做给谁看呀?” 邢氏冷笑一声:“这天底下,婆婆是最难伺候的人。杜鹃啊,你嫁过去之后,务必要跟世子搞好关系,省得被婆婆欺负了,也没个人为你撑腰!最好能尽快怀上子嗣,有了儿子傍身,那薛子瑜再如何看你不顺眼,也得看在孙儿的面子上,对你多几分容忍。” 母女俩兀自讨论嫁进镇国公府的事情。 魏紫站在旁边,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桃花眼里都是轻笑。 分明只是纳妾,这母女俩说的竟仿佛娶妻似的。 更何况…… 萧杜鹃能不能进门,都还是个大问题。 “魏紫!” 邢氏忽然注意到她,板着脸叫了一声。 魏紫歪头:“邢夫人,您老有什么要说?” 邢夫人…… 邢氏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从前在山阴县的时候,魏紫都称呼她“婆母”,如今唤了称呼,倒像是在讽刺。 她没好气:“你的命是我们家给的,等将来杜鹃嫁到你们家的时候,你可得护着点,别叫你娘欺负了她!” 萧杜鹃洋洋得意地坏笑,抬手扶了扶鬓角簪花:“魏紫,你大约死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反过来成为你的嫂子?今后你有什么好东西,可得分我一份,否则,我就让你哥哥再也不搭理你!” 因为即将成为魏换锦的贵妾,萧杜鹃自觉身份高贵不比从前,这两日很是兴奋骄傲,特意央着邢氏带她去街上采买置办了一套行头。 如今她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身上穿的那件丝绸襦裙更是价值不菲,鬓角的几绺卷发很有姨娘风情。 魏紫忍着笑:“杜鹃妹妹放心,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 往宜山寺走的时候,邢氏想着儿女的前程富贵,想着萧杜鹃即将嫁进镇国公府,腰杆子不禁硬了起来,恍惚间又成了山阴县那个颐指气使的萧老夫人。 她瞟了眼魏紫,见不得她如今轻松快活,于是道:“魏紫啊,我到底当过你的婆母,想跟你说几句过来人掏心窝子的话。” 魏紫闲着也是闲着,搭腔道:“您老有何指教?” “你如今年岁不小,还嫁过人,依我看,就别挑三拣四了,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否则再过两年,你年纪上去,就不会再有男人要你了。”邢氏喋喋不休,“你别以为你如今身份高贵,就会有男人求娶,放眼整座上京城,谁会要一个二手货?依我看,你还是老实点,回头继续跟霄儿过日子得了!念在青梅竹马的份上,想来霄儿是不会嫌弃你的。” 魏紫拂开挡路的碧绿松枝。 她唇角带笑:“他不嫌弃我,我却嫌弃他。” “你——”邢氏恼怒,“除了他,你还能嫁给谁?!我告诉你,眼高于顶最是要不得,更何况我们家霄儿二十多岁就高中进士,可谓前程锦绣!就你这样和离过的女人,难道还想挑个比他还好的——” “小紫。” 前方传来清幽疏朗的声音,打断了邢氏的训斥。 魏紫抬头。 山阶尽头,站着白衣胜雪的青年。 他系着一件薄薄的斗篷,手里握着一串白菩提佛珠,眉眼清冷如月,赫然正是周显霁。 邢氏和萧杜鹃俱都愣了愣。 邢氏见他是个适婚年纪的男子,顿时怒不可遏,如往日在山阴县那般,伸手就要去打魏紫的脸,尖着嗓子骂道:“好你个魏紫!你竟然背叛我们家霄儿,跟别的男人不三不四不清不楚——” “娘!” 萧杜鹃曾随魏绯扇参加过城北诗会,是认得周显霁的。 她连忙拦住邢氏,附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邢氏惊骇不轻。 呆了几瞬,她才回过神,连忙颤巍巍跪倒在地,学着戏台子上那些戏子们看见皇子的表演,高举双手以头贴地,高声呼喊:“草民鲁莽,不知道是二皇子殿下!殿下恕罪!” 周显霁微微蹙眉。 他拎着袍裾,唯恐沾染上邢氏的衣裙,快步越过她走到魏紫身边。 他道:“我来这里观赏古柏,没想到会遇见小紫。” “给二殿下请安。” 魏紫屈膝福了一礼。 周显霁道:“你是来祈福的吗?今日寺里有高僧讲解佛经,我陪你去听?” 魏紫略一颔首:“多谢殿下。” 周显霁护着她,往山门而去。 邢氏瘫软在地,脸色惨白,不停地抚摸胸口:“哎哟我的娘嘞、我的娘嘞!杜鹃啊,他竟然是二皇子?!有生之年,我竟然看见了皇子!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可吓死我了!” 萧杜鹃撇了撇嘴,嫉恨地目送魏紫远去:“听说魏紫幼时,曾和二皇子定有婚约,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她都嫁过我哥哥了,二皇子真是有眼无珠,居然还对她献殷勤……她有什么好的……” 邢氏的脸色更加惨白难看,满脸都是不甘心:“这么说,魏紫她还真能嫁到好人家?!就她,还能当王妃?!” 母女俩说话的时候,周显霁微微回眸,清冷的瞳底宛如冰封的湖水。 他悔恨当年上元节,未曾出宫找小紫玩耍。 否则,小紫是不是就不会被拐走? 若是不被拐走,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这种人家? 身侧的少女柔而不弱,眉眼娇艳却又坚定。 鬼使神差的,周显霁忽然握紧她的手。 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第223章 菩萨,我心里藏了个人 青年看起来病弱苍白,手掌却温暖而有力量。 魏紫低头看了眼他的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周显霁松开她:“抱歉。我并非有意轻薄于你,只是恍惚之中,总觉你还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小紫妹妹,竟忘了你如今已是少女。” “无妨。” 魏紫轻声。 踏进山门,两人沿着砖道往讲经的佛殿而去。 几名年轻的小妇人髻上簪花,从两人身侧结伴走过,笑道:“宜山寺求子最是灵验,我弟妹三年无所出,去年给宜山寺的菩萨送了两吊香火钱,这就怀上了!咱们今日也来求求!顺便再给我妹妹求求姻缘!” 周显霁瞥了眼她们的背影,无端想起邢氏的那些话。 若小紫愿意,他是想娶她的,省得她再被那些流言蜚语所伤。 只是每每想起七夕时萧凤仙腰间的同心结,他便少了几分底气。 半晌,他试探道:“小紫曾说,你我的婚约不必作数,莫非是你心里已经有了爱慕之人?” 他如此开门见山,魏紫不禁怔了怔。 心底深处,蓦然涌现出萧凤仙张牙舞爪的模样。 她是喜欢那个坏家伙的。 然而这样见不得光的心事,她怎么敢跟别人说? 她眼睫轻颤,低声道:“自打回到上京,二殿下是同龄人里面待我最好的那个,因此我不愿意欺骗你。我心里确实藏了个人,已藏了整整四年。可他身份特殊,即使我们互相喜欢,这辈子也不能在一起。我心里藏着人,所以没办法再容纳别人,我拒绝殿下,既是为了对殿下负责,也是为了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如果我爱着一个人却嫁给另一个人,那么这段姻缘将毫无意义。” 佛殿就在前方,隐隐可见殿内人头攒动香火鼎盛。 砖道两侧古柏参天,婆娑树影照在周显霁的白衣上,略有些黯淡寂寥。 他声音极轻:“可是……萧凤仙?那日,我看见他佩戴在腰间的同心结了,那是你亲手编织的,是不是?” 魏紫蓦地抬起眼帘。 被窥破心事,那双潋滟着水光的桃花眼流露出浓烈的不安。 若她和萧凤仙毫无关系也就罢了,大大方方承认心上人是谁,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偏偏…… 可偏偏世人都知,她和萧凤仙曾是叔嫂。 长嫂…… 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小叔子? 羞耻感在心头蔓延,半晌,魏紫别过红透的脸,似是无颜见人:“殿下也会觉得荒谬吗?” 周显霁抿着唇。 荒谬? 自然是荒谬的。 从古至今,除非是战乱饥荒的年代导致的兄弟共妻,又或者是塞外蛮族,否则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先嫁兄长再嫁弟弟的,这本就与礼法有背。 可如果那个人是小紫…… 周显霁想,他的小紫妹妹必定是有苦衷的。 萧凌霄假死三年欺骗小紫,她在萧家无依无靠艰难度日,见萧凤仙屡屡对她伸出援手,因此动心也是有的,没有什么情意,比雪中送炭相依为命更令人动容。 青年冰湖似的瞳眸里出现一丝涟漪。 他嫉妒萧凤仙,却更心疼魏紫。 他道:“爱上不可爱之人,是很痛苦的事。小紫,你不可能嫁给他,更不可能为了他一辈子不嫁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从他身上收回那份爱。” 魏紫沉默。 写坏的字帖可以撕掉重写,种死的花也可以在来年春天拔掉重栽,可是人的感情这种东西,如何能够重来? 默了良久,她道:“求殿下莫要告诉旁人。” “你放心。”周显霁略一颔首。 偌大的佛殿里,高僧身披袈裟正在讲经。 周显霁站在檐下,安静聆听耳畔的梵音。 魏紫对佛经不甚了解,听了片刻,便带着绿柚前往另一座佛殿。 绿柚提议道:“听说这座佛殿里的菩萨很灵验的,姑娘何不也进去求求姻缘?” 魏紫注视殿内那些虔诚的信徒们,又仰头望向那尊金身佛像。 心底情不自禁产生了一丝松动。 她跨进殿槛,正巧撞见薛子瑜带着魏绯扇跪在蒲团上。 薛子瑜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锦儿能够娶一位出身高贵的贤妻,将来继承镇国公府的家业,绵延子嗣福禄无边。再保佑我的扇儿不被魏紫拖累,将来嫁个好郎君,富贵显赫,一生顺遂!信女愿年年供奉明灯香油!” 她小心翼翼地上过香,举止十分虔诚。 魏绯扇跟着她上香,明明并无血缘关系,可举止动作竟格外相似,恍然如亲生母女。 两人上完香,就被知客僧引着从佛殿后门走了。 魏紫低下头,凝视裙裾底下露出来的绣花鞋尖。 明明是她的娘亲,可就连上香祈福,对方也不愿意替她求上一句半句。 少女闭了闭眼,轻轻吁出一口气,随即慢慢跪倒在蒲团上。 她仰头望向那尊金身佛像:“菩萨——” 刚开口,鼻尖泛起酸意,竟心酸到哽咽不能语。 漂亮的桃花眼隐隐发红,她勉强保持笑容:“我,我心里藏了个人——” 话未说完,外面陡然刮起一阵山风。 山风携裹着冰凉雨丝吹进殿内,转经筒旁的旗幡剧烈旋转翻飞,魏紫的襦裙和斗篷也跟着摇曳,冷雨落在肌肤上,刺激着她的头脑,令她一刹那清明几分。 她在求什么? 明知长嫂和小叔子是背德的关系,她竟然妄想能祈求菩萨成全! 魏紫站起身望向殿外,天色渐渐阴沉,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几缕鸦青鬓发拂过她雪白的面颊,她心有余悸,垂在袖管里的双手悄然握紧。 她苦涩呢喃:“绿柚,你瞧,就连菩萨也不赞成我的祈求。我与他,恐怕注定无缘。” 午膳是在宜山寺用的素斋。 眼看要落一场暴雨,魏绯扇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在禅房小歇片刻,等雨停了再下山也不迟。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必担心今晚赶不回去。” “那我们就听姑娘的安排!”邢氏笑眯眯的,“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瞧瞧,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亲家母,咱们这些长辈是半点儿也不用操心!” 魏绯扇微微一笑,没接她的话。 薛子瑜连个正眼都没给邢氏,径直带着魏绯扇去禅房了。 萧杜鹃站在廊道里,不大情愿:“娘,我都要嫁进镇国公府了,为什么还要住这种简陋的禅房?干什么非得在这里小歇,我都等不及要回去准备嫁妆了!” 第224章 萧杜鹃的眼泪几乎快要流干 暴雨说来就来。 邢氏指着瓢泼大雨道:“这样大的雨,咱们怎么回去?你这孩子就不能懂点事吗?!” 萧杜鹃轻哼一声,扭头钻进了一间禅房:“我如今正在待嫁,不习惯跟别人睡在一起。我要一个人午歇,娘你跟嫂子挤一间房!” 如今萧家好歹是攀上了镇国公府,孙黄蝉虽然不喜邢氏,却也没说什么。 女眷们都去休息了,魏紫孤零零站在廊下,望了眼天色,低声吩咐了绿柚几句。 绿柚愣了愣,旋即点头,很快消失在禅房外。 魏紫去了女眷们挑剩下的最偏的一间禅房。 雨敲窗棂,她坐在青竹榻上,频频朝窗外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渐小,窗外绿植如洗,残余的水珠顺着深青檐角砸落在芭蕉叶上,几线天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隐约可见山间出现的一道彩虹。 她正看着,绿柚忽然从窗户潜进来:“姑娘让奴婢偷的东西,奴婢已经偷到手。姑娘莫非是在计划什么?” 话音落地,禅房外面响起叩门声。 魏紫笑了笑:“我在等一个人,现在,大约是等到了。” 绿柚好奇地挑了挑眉,走过去打开禅房门,是魏绯扇身边的丫鬟杏儿。 杏儿福了一礼,笑道:“大小姐,我们家小姐说南边儿有一道彩虹,甚是漂亮,请您前往巍然亭观赏。她和萧姑娘已经先过去了。” “观赏彩虹呀……”魏紫柔柔颔首,“待我梳妆完毕,这就过去。” 杏儿走后,绿柚沉思片刻,仍旧不解:“魏绯扇这是想干什么?” “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魏紫欣然前往。 此刻,巍然亭。 巍然亭坐落在一座小山头上,地势颇高,可以俯瞰整座宜山寺。 萧杜鹃跟着魏绯扇爬上巍然亭,已是出了一身汗。 她抬袖擦拭脸上的汗珠,略有些不悦:“看彩虹就看彩虹,哪里看不得,干嘛非得来这么高的地方看?魏绯扇,你是不是存心给我找麻烦?” 魏绯扇不可思议道:“你竟敢直呼我的名讳?!” “我喊你名字怎么了?”萧杜鹃挺了挺胸膛,骄傲与身份今非昔比,“我很快就会嫁到你们家,嫂子喊小姑子的名字,难道还有错不成?!更何况你是个姑娘,你迟早要从镇国公府嫁出去的,往后,我和你哥哥才是一家人,麻烦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不好?!” 她妆容颇重,流汗之后脸上像是淌起了面浆。 魏绯扇眼神渐冷。 她可以容忍萧杜鹃的刻薄粗鄙,却无法容忍她说她要从镇国公府嫁出去这种话! 不管是萧杜鹃还是以后的世子妃,她们都不能把哥哥从自己身边抢走,她和哥哥才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萧杜鹃的嘴可真贱,魏紫是怎么跟她在一个屋檐下住十二年的? 如果当年被卖进萧家的人是她魏绯扇,她保证萧杜鹃活不过十岁! 她似笑非笑:“你以为,你能进我家的门?” 萧杜鹃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婚事都敲定了,难不成你们家还想反悔不成?!” 魏绯扇沉默。 镇国公府家风清正,自然干不出言而无信这种事。 可她不一样。 她只知道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就该铲除才是! 她余光瞥了眼宜山寺的方向。 隐约可见后山门外的树枝上,被人系了一条红手绢。 这是她和杏儿约定好的暗号,代表魏紫此刻已经在前往巍然亭的路上。 她漫不经心道:“爹爹一向信守承诺,自然不会反悔。” “那不就是了?”萧杜鹃愈发得意,“从今往后,你和魏紫都得尊称我一声嫂子。说不定,我很快就会怀上你哥哥的儿子,说不定还会被扶正为世子妃!真不知道你和魏紫整天骄傲什么,我只需稍微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嫁进你们家。这份手段和魄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魏绯扇已经无法容忍她的沾沾自喜。 余光始终注意小山头下,见魏紫终于出现在山道旁,魏绯扇压抑住上扬的嘴角。 圆杏眼晦暗阴冷,她指了指远处的彩虹:“萧杜鹃,你瞧那彩虹。” 萧杜鹃下意识望去。 魏绯扇站在她身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巍然亭! 萧杜鹃整个人翻过低矮的栏杆,尖叫着朝小山头下方坠落—— 魏紫走在山道上,骤然听见上方传来尖叫声。 她仰起头—— 穿着崭新石榴裙的少女,在自己正前方跌落在地。 山道用青砖砌成,少女的脑袋重重磕在青砖上,不过刹那,就蔓延开大片大片的乌红血渍,渗进青砖,流淌到魏紫的脚边,染红了洁白干净的绣花鞋边。 魏紫挑眉:“萧杜鹃?” 她再次望向巍然亭,亭中空空如也。 虽然没瞧见推萧杜鹃的人是谁,她却也能猜出大概是魏绯扇。 此刻,魏绯扇大约已经从巍然亭另一边跑掉了。 魏紫莞尔。 原来魏绯扇特意邀请她来宜山寺,是为了把萧杜鹃之死栽赃在她的头上,好来个一石二鸟。 “救……救我……” 萧杜鹃意识残存,颤巍巍地伸出手,企图抓住魏紫的裙裾。 魏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没有任何动作。 “救我……” 萧杜鹃的声音沙哑艰难,整个脑袋都无法挪动,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看魏紫。 泪水顺着眼角淌落,流进了她的血水里。 “嫂……嫂子……”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提醒魏紫,她们曾经的情分。 魏紫一脸怜悯,在她面前单膝蹲下。 她轻抚萧杜鹃的面庞,温柔的像是在安抚妹妹。 她柔声道:“你过去从未唤我一声嫂子,怎么现在却唤上了?” “救……我……” 萧杜鹃的眼泪几乎快要流干。 她不想死。 好容易为自己挣到前程,好容易在爹娘兄长面前露了一次脸,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怎么可以死在魏绯扇那小贱人的手上?! 现在送她去看大夫,兴许还来得及…… 染血的指尖颤抖蜷缩,明明跟魏紫距离那么近,可她却无法触及她的裙角。 第225章 是你害死了我的杜鹃 魏紫垂眸看她,轻轻叹息:“如果此时此刻,倒在地上的人是我,杜鹃妹妹会救我吗?定然是不会的。推己及人,我又怎会救你?我早已不是四年前的魏紫,以德报怨这种事,我再也做不到。” 萧杜鹃眼底都是怨毒憎恨,绝望的情绪宛如乌云将她笼罩。 为什么发现她出事的人是魏紫? 为什么偏偏是魏紫这个贱人?! 云销雨霁,松林清新。 萧杜鹃趴在血水里,崭新的石榴裙被染成更深的色泽,她的一半脸砸扁在地动弹不得,她用余光死死盯着魏紫,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淌过鼻尖的泪水逐渐染上血红。 她的手有如求生似的往前伸,却因为重伤的缘故无法握住魏紫的裙裾。 明明距离那么近…… 明明就快要嫁进镇国公府改变自己的命运…… 盛夏尾声,松林深处隐隐传来一声蝉鸣。 萧杜鹃浑身的痛感逐渐散去,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年幼时的夏天。 爹娘偏疼兄长。 起初家里的染坊生意并不好,一家人节衣缩食紧巴巴地过日子,逢年过节买两块猪肉,也是哥哥吃肉她喝汤。 “霄儿打小聪明,是整个山阴县读书最好的孩子,夫子常常夸他有天赋。”母亲常常向左邻右舍夸耀哥哥在书院里的表现,“将来啊,说不定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我们全家可都指着他了!” 母亲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指挥魏紫把早膳端上桌。 早膳照例是白粥配咸菜。 不同的是,哥哥面前的盘子里多了两颗蒸熟的鸡蛋。 哥哥坐在桌边,一边看书一边吩咐魏紫给他剥鸡蛋壳。 邢氏欣慰道:“娘的乖霄儿,多吃点鸡蛋,多补充补充营养。娘啊,会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吃的。” 她坐在旁边,看的口水直流。 她已经小半个月没吃过蛋肉了。 她忍不住嚷嚷:“娘,我也想吃鸡蛋!” “你吃个锤子!”邢氏不耐烦地扭过脸来,“你哥哥读书辛苦,当然要多吃鸡蛋补补脑子!你一个女儿家,又不干活儿又不读书,你吃什么吃?!吃你的腌黄瓜去!” 她哇哇大哭:“明明有两颗蛋,娘为什么不叫魏紫做成鸡蛋羹?明明大家都能吃上鸡蛋,为什么偏偏只给哥哥吃……” 邢氏还要出门去染坊帮忙,不耐烦地抽了她一巴掌:“真是个赔钱货!你哥哥读书辛苦你不知道吗?!帮不上忙,就知道添乱!哭哭哭,再哭就把你卖了给你哥哥换肉吃!” 幼年的蝉鸣声刺耳聒噪。 哥哥读书辛苦…… 哥哥要考功名…… 赔钱货…… 邢氏的言语宛如经久不歇的蝉鸣,贯穿了她的整个少年时期。 在邢氏的有意引导下,她逐渐接受了事事以哥哥为先的做事准则。 也早已习惯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哥哥的家风。 可是,还不够。 母亲不止偏疼哥哥,连她的娘家侄子邢千日,也比她这个亲闺女重要。 母亲胳膊肘往外拐,把娘家看得比天还大,家里的日子好容易过得顺风顺水,便什么好处都想着娘家,什么好东西都要往娘家送。 明知邢千日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她也要把她这个亲生女儿嫁过去。 在母亲眼里,男的就是比女的强,生女儿就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她想向母亲证明,不是这样的。 她也知道,母亲心里眼里只有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孙子,她是不会为她这个女儿考虑前程的,更不会在意她的婚事。 于是她只能拼了命地往上爬。 在山阴县的时候,她豁出脸面勾引陈紫荆,来到上京城,她又不管不顾地勾搭魏换锦。 难道她不知道这些行为很可耻吗? 她知道。 可脸面算什么,哪里比得上前程重要? 从前魏紫总是羡慕她有娘亲疼爱,却不知这种娘亲,有和没有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家里富贵之后,母亲可以在表面上宠爱她,可以给她买绫罗绸缎、买首饰零嘴,可那些真正的好东西,如染坊、如钱银、如田亩,她永远是要留给哥哥的。 她萧杜鹃,只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外人。 女孩儿长大了,是没有家的。 松林寂静。 萧杜鹃躺在血泊之中,身体微微痉挛抽搐,嘴巴微张,乌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淌。 她盯着虚空。 如果她是儿子就好了。 如果她是儿子,那些年她就不会因为嫉妒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魏紫的身上,也许她会像萧凤仙那样,和魏紫成为很好的朋友,毕竟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魏紫并不是贱人,贱的是她全家。 如果她是儿子,她也能像哥哥那样上京赶考,也能被母亲逢人就夸。 也能在那年夏天的清晨,被母亲偏爱,吃上一颗鲜鸡蛋。 如果她是儿子就好了…… 林风轻拂,少女的瞳孔逐渐涣散。 直到彻底没了呼吸。 “她死了。” 绿柚抱着刀站在松柏阴影里,提醒魏紫。 魏紫凝视萧杜鹃,不知怎的,就算这个女人惨死在她面前,她心底也无法生出怜悯。 萧杜鹃…… 幼时是如何欺凌她的,前世是如何霸占她的身份的,她历历在目。 无法原谅。 魏紫从怀袖里取出绿柚偷来的那件东西,塞进萧杜鹃的手心。 做完这一切,砖道尽头忽然传来嘈杂声。 魏绯扇领着薛子瑜、邢氏等女眷,含笑往这边走来,道:“巍然亭地势最高,最适宜观赏飞虹。我还约了大姐姐和杜鹃妹妹,兴许她们已经提前到了——呀!” 魏绯扇猛然驻足。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见萧杜鹃惨死在血泊里,而魏紫就站在她的身侧。 魏绯扇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姐姐,你……你……” “杜鹃!” 邢氏睚眦欲裂,大叫一声,猛然扑上前去。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刹那间响彻松林。 可无论邢氏如何摇晃萧杜鹃,已经死掉的少女也毫无反应。 血水染红了邢氏的衣裙和双手。 渐渐知道自己女儿已经死了,邢氏颤抖地站起身,红着眼睛盯向魏紫,颤巍巍抬起指尖指着她:“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杜鹃……” 魏紫迎着她的手指:“不是我。” 第226章 你女儿杀了我女儿 “就是你!”邢氏发出崩溃尖叫,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想要殴打她,“你赔我的杜鹃,你赔我女儿的命!” 绿柚眼疾手快,迅速扭住邢氏的胳膊:“放肆!” “哎哟!”邢氏哭嚎得厉害,“魏紫,你这贱种杀了人还不承认,还敢唆使婢女对付我!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亲家母,你女儿杀了我女儿,你就说怎么办!” “姐姐……” 魏绯扇躲在薛子瑜身后,拿团扇遮住半张脸,像是被吓到。 她轻声:“娘,看样子,杜鹃妹妹是被人从巍然亭推下来的。这里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难道她真的是姐姐杀的?可是姐姐一向温柔善良,怎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想必,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 场面血腥混乱。 薛子瑜眉尖紧蹙。 据她所知,魏紫和萧杜鹃一向关系不好。 谋杀萧杜鹃这种事,魏紫未必干不出来。 到底是在乡野长大的,半点儿规矩都不懂,杀人乃是大罪,若是连累镇国公府、连累扇儿的名声害她说不到好人家,她定不会饶恕魏紫! 这个女儿,就不该回家的! 她按捺住不耐烦,喝问道:“小紫,究竟是不是你把萧杜鹃推下巍然亭的?你老实交代主动投案,兴许衙门念在你有悔过之心的份上,会对你从轻发落。” 远处传来佛寺钟声,声声悠长。 松柏苍郁的影子照落在魏紫白嫩的脸颊上,鸦羽似的长睫跳跃着粼粼金光,更显少女眉目沉静温婉,如有佛性,不惹尘埃。 她凝视薛子瑜:“我说了,凶手不是我。母亲宁愿相信一个外人无凭无据的指控,也不愿意相信亲生女儿的坦白吗?” 薛子瑜沉默。 “怎么就无凭无据了?!”邢氏泪流满面地嚷嚷,“出事的时候,就你跟杜鹃两个人,你跟她又一向交恶,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这山里有鬼不成?!” “山里有没有鬼我不知道,”魏紫瞥了眼魏绯扇,“我只知道,人心比鬼更加可怕。” 若有所指的话。 魏绯扇不大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软声道:“咱们都是女流之辈,发生这种事怪吓人的,不如请大理寺的人来瞧瞧?若能断案找出凶手,既能安慰杜鹃妹妹在天之灵,也能洗刷姐姐的清白。” “你们瞧,”孙黄蝉突然指着萧杜鹃的手,“她手里好像捏着什么。” 邢氏连忙握住萧杜鹃的手,很快从掌心掏出一块揉皱的手绢。 手绢洁白如雪,此刻已经染上了鲜红血渍。 魏绯扇瞧见那条手绢,下意识摸了摸怀袖,顿时瞳孔骤缩。 她的手绢,怎么会在萧杜鹃的手里?! 邢氏正要展开细瞧,薛子瑜忽然喝令:“别乱动!” 邢氏愣神的功夫,薛子瑜已经夺过那条手绢。 她把手绢塞进怀袖,沉声道:“这些东西都是证物,怎能随便乱动?尸体也不能再碰,万一毁坏了那些蛛丝马迹,大理寺官差过来的时候,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邢氏抹了抹眼泪,张嘴道:“可是——” “没有可是!”薛子瑜打断她,“杜鹃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她被人推下巍然亭,我也很心疼,我比谁都想知道真凶是谁。莫非,你疑心我会偏袒凶手不成?!” “当……当然不是……” 邢氏被薛子瑜震慑住,顿时结巴起来。 薛子瑜遣了小厮去请大理寺的官员。 众人等待的功夫,邢氏凝望萧杜鹃的尸体,哭得屡次晕厥。 薛子瑜坐在山间一块干净的青石头上,冷眼看着邢氏和孙黄蝉婆媳俩哭哭啼啼,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给身后侍奉的心腹婢女。 那婢女愣了愣,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颤颤掏出自己的手绢,在掌心揉皱之后,用指甲悄无声息地刺破掌心,把血渍浸到手绢上,又避着众人的视线,悄悄把手绢塞给薛子瑜。 不远处,绿柚偷偷瞟了眼魏紫:“小姐?” 魏紫始终用余光关注薛子瑜,见此情景,不禁牵了牵唇角。 笑容却无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大理寺的官员终于到场。 邢氏拽住大理寺丞的官袍,指着魏紫哭诉:“大人,她杀了我的女儿!求大人为我做主呀!” 两名官吏连忙把她架开:“大人审案,休要多嘴!” 大理寺丞了解过情况,把魏紫叫了过来,问话道:“魏姑娘来到巍然亭的时候,就看见死者已经倒在这里?” “是。”魏紫颔首,实话实说,“我是被二妹妹的侍女叫过来的,刚走到这里,就看见萧杜鹃从巍然亭坠落。等我抬头望向亭子的时候,凶手已经逃跑,我并没有看见她的脸。” 大理寺丞转向魏绯扇:“魏二姑娘,是你请魏大姑娘来这里的?” 魏绯扇轻声细语:“大人,我的侍女请了所有人前来观赏飞虹,并不只单单请了姐姐一人。许是姐姐比我们走得快,因此到得早些,我是跟娘亲她们稍后一步过来的。” 大理寺丞点了点头,走到薛子瑜跟前,朝她略一作揖,问道:“听说死者手里还抓着一条手绢,敢问国公夫人,那条手绢现在何处?” 薛子瑜从怀袖里取出手绢,淡淡道:“我也不知这算不算证物,怕她们拿在手里弄坏了,因此特意提前收了起来。如今大人来了,我也可放心的把它交给你查验。” 是一条寻常手绢。 约莫是侍女用的,布料并不算上乘。 大理寺丞拿在手里,低头嗅了嗅手帕上的熏香,余光忽然注意到薛子瑜身后的侍女深深低着头,浑身轻颤脸色煞白。 他立刻呵斥:“你这婢女,还不快抬起头来?!” 侍女猛然跪倒在地:“大人饶命!这条手绢……这条手绢是奴婢的!上面……上面还绣了奴婢的名字……” 原本嘈杂的松树林顿时陷入寂静。 大理寺丞不敢置信,厉声道:“这是你的?!既是你的手绢,如何会在死者手里?!究竟是不是你杀的人,还不快快交代?!” “奴婢……奴婢名唤清荷……”那侍女哭了起来,“奴婢早就仰慕世子爷,夫人也曾答应奴婢,将来会把奴婢送去世子爷的房里伺候。可是萧杜鹃……萧杜鹃却先奴婢一步给世子爷当妾……奴婢心生嫉恨,就趁着今日来宜山寺上香的机会,把萧杜鹃推下了巍然亭。” “不对,”邢氏抹着老泪,“你分明是和我们一道来后山的,怎么可能会单独出现在巍然亭?” “奴婢没有骗人!”清荷哽咽,“奴婢故意落在后面,抄小路提前爬上巍然亭,把萧杜鹃推下去之后,又抄小路回去找你们。你们一直在谈话,未曾注意到奴婢不见了一段时间……” 不等大理寺丞和邢氏细问,她含泪望向薛子瑜:“奴婢这辈子,只能伺候夫人和小姐到这里了。” 说罢,猛然撞向一棵古松。 “清荷!”薛子瑜双眼泛起泪意,抱住头破血流没了气息的清荷,似是不忍,“你……你糊涂啊!” 第227章 魏紫争不过她的,一辈子都争不过她 萧杜鹃被杀一案,以凶手清荷畏罪自尽潦草收场。 邢氏虽不服气仍旧咬死魏紫才是凶手,可终究拿不出任何证据。 是夜,鹤安堂。 魏换锦听闻之后,十分唏嘘:“我虽厌恶那个女子,却也不想她因我而死。清荷姐姐的性子一向温柔体贴,按理不该下此狠手呀!更何况……” 更何况,清荷姐姐对他似乎从未有过男女方面的感情。 又何来情杀一说呢? “罢了,”虽觉此案疑云重重,魏换锦却不愿再追究,唤来侍女道,“你去我库房里拿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送去萧家,就说是我怜惜萧杜鹃,特意送的。” 魏紫端坐在圈椅上,一手捏着手帕一手拣起颗花生米,轻轻放进嘴里。 她垂着长睫,脑海中不时浮现出白日时宜山寺后山的画面。 当薛子瑜误以为她是凶手的时候,想的不是如何为她遮掩,而是勒令她赶紧投案自首,仿佛生怕她连累镇国公府的名声。 而薛子瑜认出那条手绢是魏绯扇的贴身之物以后,立刻换了一副姿态,小心翼翼处处遮掩,甚至不惜让心腹侍女顶替魏绯扇认罪。 原来她并非是公正到不愿包庇杀人犯,而是不愿包庇她。 明明是亲生母女,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恨? “年纪轻轻的,是怪可怜的。” 魏老夫人的语调慢条斯理,目光掠过魏紫,想起常嬷嬷复述的宜山寺杀人案,苍老的眼眸里悄然掠过一丝精明。 纵然用清荷畏罪自杀来结案,可她的小紫为何会比旁人提前那么长时间抵达巍然亭,为何会恰好撞见坠地的萧杜鹃? 若萧杜鹃手里不曾握有着那条手绢,那么此时此刻有嘴难辨的人岂不就是她的小紫? 她脸色清寒,顿了顿,问道:“你们二妹妹呢?” “祖母,二妹妹回府以后就去娘亲的院子里了,想必是在那边用晚膳的。”魏换锦回答,“二妹妹看似勇敢沉稳,实则胆子一向很小,今日瞧见萧杜鹃的尸体,必定是被吓到了。” 魏老夫人挑了挑眉尖:“被吓到了?” 此刻,兰香苑。 闺房内室,重重珠帘皆都垂落。 侍女们早被屏退,房中燃着一炉香,黄铜镂花炉盖里飘起丝丝袅袅的白雾。 魏绯扇跪在织金薄毯上,一双眼早已哭红。 薛子瑜抹着眼泪,从怀袖里取出那条带血的手绢抛掷在她面前:“若非我眼尖,认出这是你的手绢,此时你已经身在大理寺的监牢里面了!” “娘……” 魏绯扇声音苦涩。 她惊魂未定心跳如雷,紧紧捧住那条手绢,眼泪不停滚过面颊,下眼睑已是微微红肿。 她也没料到,她的手绢会出现在萧杜鹃的手里。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留下证据呢? 莫非是她推萧杜鹃的时候,萧杜鹃挣扎之间无意中抓走了她的手绢? 薛子瑜不忍看她流泪,背转过身去,哽咽道:“我教你琴棋书画,原本指望把你培养成大家闺秀,却没料到竟培养出了一个杀人凶手!扇儿,你如何对得起我?!” “娘!”魏绯扇膝行向前,紧紧抱住薛子瑜的腿,仰起哭花的小脸,“对不起,都是扇儿不好,扇儿惹您生气了……扇儿对不起清荷姐姐,扇儿有罪!娘您别这样,您看看扇儿好不好?求您看看扇儿!” 薛子瑜愤怒地转过身,秀美的脸上已是泪痕斑驳:“我问你,你为何要杀人?!” 魏绯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并不肯回答她的话。 薛子瑜愠怒,哭着拿起戒尺:“伸出手来!” “娘亲!”魏绯扇泪流如注,颤巍巍伸出手,“娘亲您打我,您可以打我骂我,却唯独不能不要我……” 薛子瑜狠狠打了她几下手板心,瞧见少女红润娇嫩的掌心逐渐红肿,顿时又心疼到流泪不止。 她哭着怒斥:“你快说呀,究竟是为什么要杀人?!” 魏绯扇捂住手掌心,有些不情愿地低下头,始终缄口不语。 “你——”薛子瑜崩溃般跪坐在地,“你是不是要气死娘亲,你才罢休?!” “娘亲!”魏绯扇猛然抬起头,像是生怕薛子瑜想不开,紧紧拉住她的手,啜泣道,“娘亲,扇儿没有想气死您……是,萧杜鹃是我杀的,可我都是为了哥哥!” “为了锦儿?” “哥哥从出生起就被封为世子,和几位皇子一起长大,深受陛下疼爱,前程锦绣光明灿烂,一生从未有过污点!萧杜鹃使用那种手段,逼迫哥哥纳她为妾,她本人又十分低贱丑陋人品低劣,扇儿……扇儿绝不能接受哥哥身边出现这种女人,扇儿绝不允许她成为哥哥的妾室! “这种肮脏污秽之事,扇儿不忍家中任何一个人沾染,哪怕因为杀了她,导致双手沾上血腥和人命,扇儿也只能自己动手!娘,扇儿没有错!” 薛子瑜震惊地捂住嘴。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须臾,如断线珍珠般跌落。 她不敢置信地凝视魏绯扇,哑声道:“你竟……你竟是为了锦儿……” 她简直不敢想象,扇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得豁出多大的勇气才敢杀人! 她这当娘的都不敢为了锦儿谋杀萧杜鹃,扇儿却做到了…… 在扇儿心里,锦儿这个哥哥得多么重要呀? 便是锦儿的亲妹妹魏紫,也无法为他做到这个程度! 薛子瑜心疼得厉害,连忙把魏绯扇搂进怀里,呜咽不成声:“好孩子!娘亲错怪你了……娘亲有没有打疼你?” “娘亲!”魏绯扇伏在女子怀里痛哭,“我也好害怕的,把萧杜鹃从巍然亭推出去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口了,可我想着哥哥的前程,想着咱们镇国公府的清白,还是选择了下手……娘亲,您会不会嫌弃扇儿狠毒?会不会不要扇儿了?!” “傻孩子!”薛子瑜又哭又笑,怜惜地抚摸魏绯扇的小脸,“娘亲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娘亲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娘亲就只疼你一个女儿,娘亲拿命疼你!至于魏紫,魏紫什么也不是,她什么也不是!” 母女俩惺惺相惜,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魏绯扇在薛子瑜怀里睁开朦胧泪眼,眼底掠过冷意。 她恨魏紫是真,维护哥哥是真,想当镇国公府的女儿也是真。 此时此刻,她皆是真情流露。 魏紫争不过她的,一辈子都争不过她…… 第228章 她们一个也瞧不上 次日清晨。 窗外的木槿花开谢了,草叶上积了累累露珠,凉风拂过窗棂,蝉鸣声仿佛一夜之间消弭无踪。 已是入秋的天。 魏紫添了一件绛红色刺绣桂花的宽袖薄外裳,侍奉魏老夫人用过早膳,恰逢两房的女眷前来请安。 魏紫偷偷看了眼魏绯扇。 少女那双圆杏眼微微红肿,俨然是昨夜哭了许久的缘故,请安的时候,她紧紧贴在薛子瑜的身侧,仿佛母女关系更甚从前。 魏紫料想,昨夜魏绯扇定是向薛子瑜坦白了杀人之事。 明明犯了案,可薛子瑜却愿意包庇纵容,以致两人更加亲密。 她紧了紧双手。 母亲并不公道。 她视她为母亲,可对方只疼爱魏绯扇,从未将她视作亲生骨肉。 也许,她这辈子都无法称呼薛子瑜一声“娘亲”…… 魏老夫人示意她们坐:“眼看快要中秋,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二房的柳氏笑眯眯地搂住魏蔓蔓,“我还记得蔓蔓蹒跚学步的稚态,仿佛就在昨日似的,可一转眼,蔓蔓就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儿媳现在唯一操心的,就只有蔓蔓的亲事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魏老夫人笑得慈蔼,“你操心这些,也是应该的。” “老祖宗也不替我们蔓蔓说说亲事,”柳氏娇笑,“眼瞅着再过一年,我们蔓蔓就该十六岁了——对了,绯扇也该说亲了?过完年,绯扇都十九了,别家十九岁的姑娘,孩子都会走路了!” 魏蔓蔓倚在她身侧,捂着嘴偷笑。 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魏绯扇。 明明只是收养的孩子,却整天端着嫡长女的架子在外面呼朋唤友招摇过市。 那些王孙公子,她这个瞧不上、那个也瞧不上,难道她还想嫁进宫里不成? 她倒要看看,最后魏绯扇会嫁去怎样的人家! “我们家扇儿不着急,”薛子瑜柔柔笑着,温和地拍了拍魏绯扇的手背,“我还想让扇儿多在家里陪陪我。” 柳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都十九岁了,还不着急呢? 无非就是待价而沽罢了! 她是知道她这位嫂子的野心的,兴许她是想把魏绯扇送进宫里嫁给某位皇子,将来登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天子如今身体尚好,眼瞅着还能再活十几年,谁知道将来继承大统的皇子究竟是谁! 魏老夫人轻咳一声:“今日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件事。” 她示意常嬷嬷拿来三幅画卷,命侍女一一展开:“我老了,怕万一有个好歹,将来不能亲眼看见几个孙女出嫁,因此日夜为你们的婚事忧心。我近日替扇儿物色了几位人选,老大家的,你替扇儿瞧瞧可有满意的。” 她是老了。 却还没有老糊涂。 昨日宜山寺松林杀人案,她虽未亲临现场,却也能通过旁人的描述猜出个大概。 镇国公府各个院落都有她的耳目眼线,昨夜兰香苑薛子瑜和魏绯扇抱头痛哭的事,她亦有所耳闻。 扇儿向来柔婉聪明,她只当她是个好的,可她怎会做出那等糊涂之事? 甚至…… 甚至还有把杀人罪名栽赃陷害给小紫的嫌疑! 当年她虽然不同意收养扇儿为嫡女,但既然薛子瑜坚持收养,她也就松口同意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对扇儿和对蔓蔓是一样的疼爱、一样的教导。 可扇儿怎么就…… 偏偏走了歪路呢? 魏老夫人凝视魏绯扇,不禁在心底叹息。 如今,只有尽快给扇儿找个好人家,才不至于让她发疯成魔,继续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薛子瑜盯着那三幅画卷,悄然握紧魏绯扇的手。 她勉强维持笑容,慢慢转向魏老夫人:“老祖宗,您这是何意?不是说好了扇儿的婚事由儿媳做主吗?您怎么突然……” 魏老夫人递了个眼神给常嬷嬷。 常嬷嬷朝薛子瑜福了一礼,恭敬道:“大夫人,容老奴为您介绍。第一位乃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西宁大将军府的嫡次子玉仲巡,跟他兄长相反,仲巡公子并未执刀习武赴边疆,反而走的是科举文臣路线,今年二十又一,容止似孤山之玉,如今正在外放做知州。” “这个好!” 柳氏激动拍掌:“老祖宗,不如把他留给我的蔓蔓?!” 魏老夫人不悦地横了她一眼。 老人威望甚重,柳氏顿时蔫儿了唧没敢继续多嘴。 魏老夫人道:“子瑜以为如何?” 薛子瑜蹙眉。 西宁将军府在西北很有威望,门第颇高。 但是…… 门第再高,也终究只是臣子。 玉仲巡再好,也比不得将来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 她瞥了眼魏绯扇,挤了一个笑容出来:“扇儿可喜欢?” 魏绯扇捏着团扇,矜持道:“多谢祖母好意,只是扇儿本是孤儿,幸而遇见娘亲,才有今日富贵。扇儿自知身份低微,只怕配不上玉二表哥。” 常嬷嬷有些生气。 从前觉得二姑娘懂事听话,怎么自打大姑娘回来,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连老夫人的娘家公子都瞧不上,真不知她心仪怎样的男子! 她接着道:“第二位是忠勇伯家的独生子,家族有不纳妾的传统,不甘无功受禄承袭爵位,于三年前前往边关历练杀敌建功立业,如今在军中官拜副将军,体态魁梧容貌英俊心性刚直,在边城很受当地姑娘们的喜爱。” “不纳妾啊,这可太好了!” 柳氏眼睛一亮。 她也是深宅女子,夫君身边也有两个妾室,她知晓不纳妾的家族有多省事。 薛子瑜笑了笑,婉拒:“扇儿柔弱,只怕无法侍奉武将。” 常嬷嬷蹙了蹙眉,只得继续道:“第三位乃是今春的榜眼,爹娘是南方的富商大贾,于三年前去世,为他留下了巨额银钱和万亩良田,身边并无侍妾通房,年方二十五岁,为人忠厚老实,朝中不少达官显贵都欲与他结亲。姑娘若是嫁过去,便可直接掌持中馈,当家做主。” “这个也不错,适合我们家蔓蔓……” 柳氏按捺着激动小声道。 薛子瑜垂下眼睫。 魏绯扇同样沉默不语。 这些男子,一个比一个门第低微。 她们一个也瞧不上。 第229章 娘绝不会让她嫁的比你好 魏老夫人看着母女俩,一手捻着翠玉佛珠,缓声道:“怎么,莫非这三位你们都瞧不上?” 花厅寂静。 魏紫捧着绣绷,安静的在绛紫色绸缎上刺绣万寿纹,如今入秋天气渐凉,她打算为祖母做一件薄棉马褂。 她听着堂内的动静,暗道这三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可见祖母是花了心思精挑细选的。 魏绯扇嫁过去,不说能得泼天富贵权倾朝野,但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 “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魏绯扇想爬到更高的地方,只怕将来会摔得很惨。 薛子瑜恭敬道:“母亲,扇儿还是小孩子脾气,我总怕她在婆家过得不好,因此还想留在身边再多教教。倒是小紫,小紫和扇儿同龄,再加上嫁过人,恐怕比扇儿还要难说人家。您怎么不替她相看相看?” “小紫的婚事,我自有安排。”魏老夫人面色淡淡,“你这当娘的从未过问小紫的事,今日怎么过问上了?” “儿媳……” 薛子瑜噎了噎。 半晌,她如豁出去般说道:“这世上,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儿媳自然也是关心小紫。小紫幼时,曾和二皇子有过口头上的婚约,母亲迟迟不肯为小紫说亲,莫非是还念着那个婚约?母亲,您给扇儿张罗的相看对象都是普通臣子,怎么给小紫相看的却是天潢贵胄?为人长辈者,对晚辈当一碗水端平,您这样对扇儿太不公平了。” 一口气说出了心里话,薛子瑜舒坦不少。 她就见不得老祖宗偏疼魏紫。 魏紫流落在外十二年不说,还嫁过人。 不干不净的,谁知道究竟跟过几个男人。 就这样的女子,老祖宗还想着把她嫁给皇子! 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她精心培养的扇儿,明明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往人前一站就是母仪天下之姿,可老祖宗却只想把她随便嫁给一个卑微的臣子! 真不知道老祖宗的心是怎么长的! 柳氏惊呆了,屏息凝神,不可思议地瞅着薛子瑜。 她嫁进镇国公府十几年,从不敢跟老祖宗顶嘴。 她这大嫂也忒厉害了! 她不禁大着胆子偷偷瞟向魏老夫人。 老人倚坐在软垫上,捻佛珠的动作愈发缓慢。 花厅落针可闻,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只能闻得翠玉佛珠相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魏老夫人才掀起眼皮:“这些话,你憋在心里很久了?” 薛子瑜心尖一颤。 她紧紧抓着魏绯扇的手,斗胆道:“儿媳只是实话实说。” “好,好。”魏老夫人连道两个好字,“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就跟你坦白了。是,我确实打算把小紫说给二皇子,他们幼时就有一段缘分,我不认为这算是偏袒。我扪心自问,给扇儿挑的人个个都好,也算是尽了为人祖母的责任。你既嫌弃,那么从今往后,扇儿的婚事我再不过问!” 她起身,径直离开了花厅。 “祖母……” 魏紫抱着绣绷起身,望了眼薛子瑜,去追老人家了。 厅堂里,柳氏看笑话似的笑了起来,拍着大腿道:“大嫂,你说你好好的干嘛顶撞母亲?这三个女婿你都瞧不上,心气儿也太高了!你说你们家扇儿也没那个倾城貌,也没多高贵的出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非要往上爬,何必呢?” 薛子瑜冷冷盯了她一眼,牵着魏绯扇的手道:“咱们走。” 母女俩跨出门槛。 秋日杲杲。 院子里的秋海棠结满花苞。 魏绯扇边走边道:“娘亲,咱们今日得罪祖母,只怕爹爹知道了会生气。” “你祖母是个偏心的,”薛子瑜沉声,“你到底不是她魏家的骨肉血脉,她有了亲孙女,哪还顾得上你?亏你从前那般孝敬她,真是白孝敬了一场!我瞧着,你今后也不必日日来鹤安堂请安了!” 魏绯扇抿了抿唇瓣。 心里,也颇有些委屈不平。 同样都是孙女,祖母给魏紫挑了一位皇子夫婿,可是给她,却只挑些寻常公子。 魏紫都嫁过人了,凭什么二嫁还能嫁的更好? 祖母…… 终究太过偏心了。 走了一段路,魏绯扇又道:“不知宫里是什么意思。眼见快要中秋了,按照往常的惯例,想必会举行中秋宫宴。娘,祖母会不会在宫宴上请求陛下赐婚?” 薛子瑜眸光冰冷:“放心,有娘在,她嫁不成二殿下。娘绝不会让她嫁的比你好!” 日升月落,屡变星霜。 鹤安堂后园子的柿树上结了累累柿子,尚未成熟,便常有山雀啄食。 “该到吃蟹的季节了。” 魏紫站在廊下,望着碧蓝蔚远的天,喃喃自语。 往常这个时节,萧凤仙早已迫不及待地给她送来几篓螃蟹,今年却毫无动静。 她回眸:“青橘,二弟今年没给咱们送螃蟹。” “小姐是在惦记公子的螃蟹吗?”青橘捧着茶托出来,“公子拿来的螃蟹,确实比市井里叫卖的更加肥美鲜活,蟹黄蟹肉也多,奴婢每年都能吃几十斤。不过,小姐怎么变的比奴婢还馋嘴了?这就已经念起螃蟹了。” 魏紫脸一红:“倒不是惦记他的螃蟹,而是算算日子,他很长时间没找过我了。” 萧凤仙那样的人,如何能闲得住。 鲮鱼江堤坝乃是大事,只怕他正在背地里搞什么动作。 “哪里有很长时间,分明才大半个月而已。书上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姐莫非是想他了?要不,小姐您给他写一封信以慰相思之苦?” 魏紫无语。 她才不要给萧凤仙写信! 而且她也根本就没有相思之苦! 主仆俩正说着话,金梅领着几个小丫鬟抱着被子出来。 今天日头好,适宜晒被子。 金梅指挥小丫鬟们把被子晾到竹竿上,笑道:“奴婢刚从老夫人那边打听到消息,说是三天后宫里会举办中秋宫宴,老夫人打算带小姐赴宴。奴婢估量着,恐怕这趟进宫,老夫人是要替小姐谋定婚事了。想来明年春日,便是小姐出嫁之时。” 第230章 萧凤仙也瞥了一眼魏紫 小丫鬟们听说大小姐要有喜事了,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个个喜气洋洋的。 青橘悄悄瞄了眼魏紫。 旁人不知道小姐的心事,她却是知道的。 小姐心仪少主,只是碍于人伦礼法始终隐忍,可若违背真心嫁给他人,将来不会后悔吗?不会心有不甘嘛? 她只是个奴婢,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多嘴,虽然私心里盼望小姐和少主在一起,但她也会尊重小姐的其他选择。 天边飘来的几片云遮住了日光,来自北地的长风吹送来零落草叶,隐隐有落雨之势。 魏紫朝廊外伸出手,接住一瓣凋零的飞花。 祖母想给她谋定婚事,可她瞧着,宫里未必肯让她嫁给二殿下。 这桩婚事,大抵是成不了的。 何况还有萧凤仙在。 那个人的心只要还在她的身上,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 鹤安堂里刚晒过被子,上京城便接连下了两天的雨,直到中秋那日方才雨停。 宫宴设在傍晚。 午后,镇国公魏翎便带着魏换锦等男眷提前入宫,女眷稍后一步,魏紫准备妥当,和魏老夫人一同乘坐马车进宫,同行的还有薛子瑜和魏绯扇。 马车停在南华门外,魏紫扶住魏老夫人,在宫婢的引领下,和其他家族的女眷一同穿过宫巷,先去给皇后请安。 她一路谨言慎行,偶尔用余光掠过高卷的檐角和翻飞的重楼,但见皇宫巍峨耸立,朱墙黄瓦,端肃庄重。 她幼时,曾顽皮地跑过这些宫巷…… 可她如今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穿过一处宫巷拐角时,魏紫等人恰巧撞见不远处路过的几位青年。 为首之人赫然是萧凤仙。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整,他洗去了治水修堤时的憔悴肮脏,此刻身穿一身崭新的靛青色圆领官袍,唇红齿白容色昳丽,骨相秀整身姿挺拔,在同龄的新科进士之中,俨然犹如鹤立鸡群。 遥遥的,萧凤仙也瞥了一眼魏紫。 魏紫下意识低下头去。 等那几位青年走后,有贵妇人好奇地打听道:“为首的那个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好生俊秀漂亮!我竟从未见过!” “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宝贝女儿许给他?”另一位贵妇人揶揄打趣,“他就是今春那位赫赫有名的探花郎,整个夏天都跟随太子殿下在城郊治水修堤,你没见过也是有的。” “哦,原来是他。我听说,他刚高中探花郎就要摆宴娶妻,结果那个女子突然逃婚了,叫他成了好大一个笑话!啧啧,这样的青年才俊都瞧不上,也不知那女子什么来路,是哪家的姑娘……” 魏紫暗暗挑了挑眉。 前世萧凤仙在上京城出名,是因为雷厉风行的手段。 没想到这辈子出名,竟是因为她的逃婚。 “不过,”又有妇人插话进来,“他虽好,却有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娘。你们还不知道吗?他亲娘乃是陵州城里的一个下九流妓子。摊上这样的娘亲,纵然他生得再如何俊秀漂亮,想来京城里也没有哪家再愿意把姑娘许给他。那个女子逃婚,想来也是因为瞧不上他的出身的缘故。说句难听的话,妓子生下来的孩子,读书再好,估计皮囊底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眷们闻言,皆都唏嘘不已。 魏紫暗暗捏住手帕。 不是这样的。 她逃婚,不是因为萧凤仙的出身。 萧凤仙…… 也没有她们想的那么坏。 “还有啊,听说他爹娘兄长都在上京,可他却和家里人毁冠裂裳断绝来往,你们瞧瞧,这是一个人能干得出来的吗?便是一条狗,也知道对养它的主人摇尾乞怜感恩戴德,可见其目无尊长,心性凉薄!” “……” 各种流言蜚语,从这些妇人的嘴里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言语之中,萧凤仙仿佛成了十恶不赦之人,而萧老夫妇十分可怜辛酸。 魏紫听着这些人的诋毁,眉头越蹙越深。 被她们用言语毁谤羞辱的青年,曾是她在萧家那个可怕深渊里的救赎。 也曾是她跪在佛殿里,藏在心尖上为之祈福的少年。 终于,她忍不住出声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诸位不曾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一切,怎么就知道他如今所作所为都是不孝恶行?” 宫巷里寂静了一瞬。 妇人们回过神,认出说话的人是魏家才归来的大小姐,不禁面露忌惮之色。 她们倒不是害怕魏紫,而是忌惮她身边那位魏老夫人。 慕容香雪摇着团扇,忽然从女眷之中走了出来。 她含笑盯着魏紫:“魏姑娘曾是他的长嫂,自然要护着他。如魏姑娘所言,就算他自立门户情有可原,可他的生母确实是个青楼妓子,这一点我们没有说错?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既然他生母低贱,那么他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自打城郊诗会之后,她和萧凤仙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但凡是提起萧凤仙,她都得出来踩一脚。 魏紫不卑不亢:“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他的母亲能在那么不堪的地方生下他、保护他,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女子,慕容姑娘说的那些话,是在侮辱一个母亲毫不保留的爱。” 话音落地,女眷们都默了默。 一些年长的妇人情不自禁为刚刚的诋毁心生愧疚。 她们也都是孩子的母亲,知晓女子分娩等同在鬼门关走一趟,即便产婆大夫在场,一颗心也仍旧高悬一线,试想,若自己身处萧凤仙母亲的那种不堪境地,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有勇气去生下一个婴孩儿? 萧凤仙的母亲,确实很了不起。 魏老夫人望向魏紫。 少女站在朱红宫墙边,鸦青长发梳成整齐的高髻,髻边簪了两支攒小金珠桂花流苏金钗,明明生了一副娇艳妩媚倾国倾城的面容,却因为小脸上的凝重认真和桃花眼里的怜悯悲慈,而生出些许佛性。 魏老夫人隐忍着泪意,感慨地徐徐摇头。 她的小紫是个好的。 流落在外的十二年,明明身陷深渊受尽委屈,却仍旧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心。 明明无人体贴相助,却仍旧肯对世人怜悯。 “蒲柳之姿,望风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说的,大约就是小紫这般人。 “呵。” 女眷后方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嗤笑。 “祖母!” 慕容香雪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搀扶住手握佛珠的老妇人。 第231章 裁竹作骨,种兰为心 魏紫望去。 老妇人穿正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颈间戴两串水头极好的翡翠挂珠,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用金钗盘起,虽然在笑,但眉梢眼角都是精明,眼眸里无甚暖意。 上京城的老夫人里面,当属慕容老夫人和魏老夫人最德高望重。 偏偏二位向来不和。 因此她往那里一站,女眷们自觉屏息凝神,唯恐被二老的威重所伤。 慕容老夫人细细捻着佛珠,打量魏紫,话里藏刀:“这位,就是你们家新找回来的姑娘?果然生得好容貌,一张嘴更是了不得。” “能说会道自然是好事。”魏老夫人怜爱地牵住魏紫的小手,指桑骂槐,“不似有些年轻小姑娘,白长了一张嘴,连话都不会说。” 慕容香雪愣了愣。 她不敢在尊长面前放肆,忍不住小声询问:“祖母,这魏老太太是不是在骂我?” 慕容老夫人面无表情,冷冷盯她一眼。 眼见两方剑拔弩张无法收场,宫巷最前方忽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催促:“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还去不去了?” 众人望去,说话的少女一身火色红裙,眉间贴花钿,很是张扬跋扈。 是慕容九里…… 未来的太子妃。 她自打回京之后素来如此行事,就连相府也奈何不了她。 众人没敢多语,紧忙继续往明华宫走。 魏老夫人牵着魏紫走在前面。 魏紫小声道:“孙女瞧着,您和慕容家那位老太太似乎不大对付。” 魏老夫人平视前方:“年轻时,她也想嫁给你的祖父,从那时起就爱跟我作对了。琴棋书画、马上功夫,非得跟我争个高下。” “那……那最后谁赢了?” 秋日时节,上京城的天空悠远碧蓝。 几只孤雁掠过天际,一路朝南,魏老夫人想起她年少时,也曾见过孤雁南迁。 只是今年的雁,早已不是当年的雁。 宛如她逝去的、无法回溯的青春流年。 魏老夫人想起年轻时最是温润如玉的老镇国公,苍老的眼眸里浮现出星辰似的光。 她抿了个得意的笑容,向魏紫会心地眨了眨眼,一瞬间恍如当年的那个活泼少女:“当然是我赢了。” 明华宫。 皇后江氏身体不好常年抱恙,便是中秋团圆佳节,也是在病榻上见的朝臣女眷。 宫娥在江皇后身后垫了个宝蓝色绸面圆枕。 江皇后靠坐在榻上,一一看过女眷们,笑道:“又是一年中秋,看见诸位身体康健一如往年,本宫很是高兴。” 女眷们垂着头,异口同声:“愿娘娘凤体无恙,娘娘千岁!” 千岁…… 江皇后捂着手帕轻咳两声,余光瞥见不远处铜镜里的自己。 她想着今日是中秋,不仅要见朝臣女眷,还要和元儿团圆,于是清晨时特意命宫娥为自己梳妆打扮,可才午后,她脸上的妆容已是斑驳褪色,两颊的苍白消瘦仅凭脂粉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她兴许活不过两年了,她在心底轻轻哀叹。 吩咐女眷们落座之后,江皇后道:“哪位是魏紫?” 魏紫垂着眉眼起身行礼:“娘娘千岁!” “你上前来。” 魏紫缓步上前,被江皇后拉住手仔细打量。 宫巷里的那番争执,早被内侍禀报给了江皇后。 江皇后从前听宫人们议论,说魏家的长女被拐之后嫁了个贫苦人家,怎样怎样当奴作婢可怜卑贱、怎样怎样不通诗书粗鲁鄙薄,描述的全然是个泼辣蛮横不讲道理的乡下妇人。 可她瞧着…… 少女不卑不亢,艳而不妖媚而不俗,那双桃花眼里藏着悲悯和温柔,被拐的经历并未磨损她的灵气、毁掉她的良知,她依旧是个很通透聪敏的姑娘。 她甚至还偷偷塞纸条点拨她的元儿,让她的元儿早做准备,以免被李景林等人牵连。 想起周显元前些时日跟她说的那些话,江皇后眼底都是后怕。 江皇后凝视魏紫,柔声道:“你在宫巷里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他的母亲能在那么不堪的地方生下他、保护他,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女子’。本宫很喜爱这番话,本宫以为,天下母亲不分贵贱,她们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本宫很爱自己的孩子,想来那位萧探花的母亲,也是很爱他的。我虽与她身份不同,可那份爱却是一样的。” 魏紫垂着眼帘。 余光悄悄落在江皇后的脸上,她倒是明白了为何太子殿下那么仁善。 江皇后虽然病重,但着实温柔,眼里的慈爱是装不出来的。 她把太子殿下教的很好。 她谦卑道:“臣女稚气之言,让娘娘见笑了。” 江皇后从腕间褪下一双白玉镯,戴在她的手上。 羊脂白玉镯通透洁净,微带一点黛青色泽,被雕琢成了竹骨造型。 “你们家举办认亲宴时,本宫缠绵病痛,未能亲自到场为你庆贺,这一双玉镯,是本宫受封皇后那日,陛下亲自为本宫戴上的,今日本宫送你,算是迟来的贺礼。”江皇后捧着魏紫的双手,“裁竹作骨,种兰为心,小紫,本宫期冀你岁岁年年,一如今日。” 裁竹作骨,种兰为心…… 在场女眷神情各异。 能被皇后娘娘赐予如此之高的评价,纵然魏紫曾经被拐过、和离过,但今后在上京城的口碑也绝不会差,只怕将来再嫁,不会如她们所想那般嫁的很差。 魏绯扇端坐在薛子瑜身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亏她这些年饱读诗书,每逢进宫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问好,还组织各路的公子小姐为鲮鱼江水患赋诗作词,到头来竟比不过魏紫随便一个露脸! 她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评价! 魏紫抚了抚腕间的白玉镯,认真地谢过江皇后。 江皇后眸色深了深,又道:“这宫里,不单本宫一个人病着。趁着宫宴还未开始,你去瞧瞧显霁,入秋天凉,听说他风寒入体,这几日过得很是煎熬。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在宫里十分寂寞,你与他多说说话。” 周显霁病了? 魏紫怔了怔,连忙称是。 魏绯扇愈发着急不平。 原以为宫里瞧不上魏紫,可听皇后娘娘这副语气,俨然是要撮合魏紫和周显霁。 显霁哥哥那般出尘绝艳的人物,魏紫怎么配! 她不禁悄悄拉了拉薛子瑜的衣袖。 第232章 成了个囿困于皇宫的病秧子 薛子瑜会意,道:“小紫才归家,对宫里还不太熟悉,不如让扇儿陪你一道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魏紫没什么意见。 反正她和周显霁之间清清白白,不怕魏绯扇在旁边盯着。 周显霁居住在寄北宫。 被宫人引着踏进宫室,只见远处设有大片草场,引一泉活水作溪流横穿而过,几名年迈的老人身穿北地的窄袖胡服,正慢吞吞地放马饮水,本该是鲜活景象,可惜时值秋日,草叶凋零,看起来颇有些空旷萧瑟。 魏绯扇看魏紫一眼:“你还不知道?显霁哥哥的生母乃是北地异族的公主,当年入京为妃,天子特意为她修建寄北宫,怕她思乡心切,于是在宫里设草场养马,好慰藉她的思乡之情。只可惜她刚生下显霁哥哥就病逝了,这座寄北宫,从此便只有显霁哥哥一人独居。” 她的语气颇有几分得意,仿佛知道魏紫所不知道的事,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魏紫沉默。 穿过汉白玉砖道,她注意到远处的马厩里还拴着一匹马,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鬃毛梳理的整齐光洁,颈间佩戴编织金线的七彩丝绦,比其他马儿更加彪悍漂亮。 “这是当年北妃入京时,骑乘的马匹后来生下的种,”魏绯扇眼底流露出一种向往,“只有显霁哥哥才能靠近它,旁人但凡稍微亲近点都会被它撅蹄子。前两年三殿下带我们偷偷来这里玩,三殿下和哥哥他们那帮公子哥儿不信邪,都想驯服它,结果全被踹飞了……要是我也有这种认主的马儿就好了。” 魏绯扇说着,又指向不远处的兵器架:“你瞧见那个没有?” 魏紫望去。 兵器架空空落落的,只斜斜插了一根银枪。 日晒雨淋的,再加上无人使用,那银枪已然生锈斑驳。 她问道:“二殿下从前舞枪吗?” “当然!”魏绯扇回忆往昔,圆杏眼里出现了些许崇拜,“以前显霁哥哥的身体并没有现在这么虚弱,好像直到十四岁以前,他都可以舞枪骑马。他的枪法很潇洒漂亮,哥哥说,北妃来自草原民族,那是天生就在马背上战斗的种群,显霁哥哥身上流着他们一半的血,若是没有生病,现在大约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了,恐怕就连他也不及显霁哥哥厉害。” 魏紫听得出神。 周显霁那么斯文清冷的一个人,策马提枪该是怎样的画面? 说着话,已经到了宫室前。 宫娥推开殿门:“殿下已经吃过药了,二位姑娘这边请。” 即便小内侍已经打开窗户透风,但殿内仍旧弥漫着驱之不散的苦药味。 殿内堆积的最多的,是成卷的古籍,魏紫料想是周显霁拿来打发时间的。 周显霁一袭白衣,倚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肩头披着薄软的斗篷,脸色十分苍白虚弱。 见过礼后,魏绯扇难忍地用手帕扑了扑面前的药味儿,道:“显霁哥哥吃的什么药,闻起来好生苦涩,你如何喝下去的?!” “每年秋冬这身子总要闹上几回病痛,这些年早已喝习惯了。”周显霁回答着,目光落在魏紫的脸上,“你们坐。” 宫娥端来果盘和糖盒,笑道:“两位姑娘莫要见怪,殿下的宫里许久没来过女客,姑娘家爱吃的花糕点心什么的都没来得及预备,只有这一盒莲子糖。已经吩咐人去煮杏仁茶,很快就能端上来了。” 魏绯扇很懂事地甜甜笑道:“有劳,我们坐坐就走。” 因为开窗的缘故,秋风吹进殿内,周显霁又剧烈咳嗽起来。 宫娥惊吓不轻,连忙掩上窗户。 魏紫蹙眉道:“究竟是什么病?连太医院的医正都没办法根治吗?” “幼时落水伤了心肺,这才惹出这些毛病。”周显霁想尽力轻描淡写,却因病而显得声线嘶哑,他虚握着拳头艰难咳喘,“根治是不能的了,医正说,若是保养得宜,兴许也能像寻常人那样长命百岁。” 魏紫紧紧捏住一颗莲子糖。 糖衣在温暖的指腹融化,略有些粘手。 她把那颗莲子糖抵进唇齿间,所谓的“保养得宜”,是再也不能上马、再也不能提枪,明明是北地女子的至亲骨肉、本该在马背上肆意驰骋的儿郎,却成了个囿困于皇宫的病秧子。 他将被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一辈子都吹不得风,一辈子都回不到他母妃的故乡…… 魏绯扇呷了一口宫娥端上来的热杏仁茶。 圆杏眼里闪烁着算计。 娘亲教她和所有皇子都保持良好的关系,绝不轻易将自己的心许给任意一位,可周显霁这边,他病成这副模样,谁知道能活几年,显然是没可能继承大统了。 可惜了那样高贵的出身。 她暗暗惋惜,合拢茶盖,笑着起身:“显霁哥哥,时辰不早,我和姐姐该告退了。” 周显霁颔首,目光流连过魏紫的面庞,顿了顿,还是叮嘱道:“小紫平日里闲来无事,可以来我宫里坐坐。我近日新得了几本有意思的民间故事集,将来有机会讲给你听。” 离开寄北宫,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 女眷们都还在轮流拜访探望各宫娘娘。 魏紫正想去找魏老夫人,一名小宫女急匆匆迎了过来。 她朝两人福了一礼,恭声道:“季昭仪娘娘请魏大姑娘、魏二姑娘去宫里说话。” “季昭仪娘娘?” 魏紫好奇。 小宫女解释道:“我家娘娘是三殿下的生母。” 周显阳的生母…… 魏紫恍然,不禁多看了一眼魏绯扇。 她是知道周显阳爱慕魏绯扇的,季昭仪请她们去说话,必定是冲着魏绯扇。 魏绯扇撇了撇嘴,眉宇间透出几分不屑,道:“带路。” 季昭仪容色普通,举止也十分拘谨。 瞧见两姐妹进来,她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怜爱地握住魏绯扇的手,声音里透出几分讨好:“从中午就开始盼望你们来我宫里玩了,一直盼到现在。我前两日就吩咐御膳房准备花糕点心,全是扇儿你爱吃的。” “多谢昭仪娘娘。” 魏绯扇笑容淡而疏离。 魏紫望了眼花几上五花八门的花糕点心,不觉挑眉。 季昭仪很疼爱魏绯扇,可魏绯扇似乎不大待见她。 也是,听说季昭仪是宫女出身,天子醉酒稀里糊涂春风一度,侥幸令她怀了子嗣,可哪怕生下的是个皇子,又在深宫里生生熬了二十年,到现在也才受封昭仪。 魏绯扇眼高于顶,瞧不上她也是有的。 第233章 我……我打小就钟情你 季昭仪又指了指书案上的诗册,笑眯眯道:“听说扇儿和其他公子小姐一起为鲮鱼江水患写诗,还出了一本诗册,我连忙请宫人为我买来。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可读起扇儿写的诗,却觉满口生香,十分喜爱。我也不知好在哪里,但读着就是好!” 魏绯扇浅浅一笑:“娘娘过誉了。” 魏紫望向诗册,摊开的那页恰是魏绯扇所作的诗词。 纸页松散微微泛黄,显然是被主人摩挲着读了许久。 季昭仪…… 是真的疼爱魏绯扇。 季昭仪招呼两姐妹落座,注意到魏紫手腕上的白玉竹节镯子,不禁吃惊:“皇后娘娘把这副玉镯子赐给你了?” 魏紫摸了摸玉镯,微微颔首:“皇后娘娘说,权当是臣女认亲归家的贺礼。” “原是如此,”季昭仪眼底现出一抹深色,“这是当年娘娘受封皇后时,陛下亲自为她戴上的,这些年娘娘一直很珍视。娘娘舍得送给你,可见十分喜爱你。娘娘是个好人,多亏她照拂,我才能安安稳稳养大阳儿。娘娘喜爱的姑娘,定是个好姑娘。” 她吩咐宫女取来两把玛瑙玉梳,笑道:“我宫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两把玉梳是草原那边进贡的,听说拿来梳头可以使头发乌黑茂密,权当小玩意儿送给你们。” 魏紫和魏绯扇刚谢过赏赐,宫女就引着薛子瑜进来了。 薛子瑜见过礼,温声道:“昭仪娘娘,夜宴快要开始,老祖宗那边已经在催了,命臣妇带扇儿她们前去赴宴。” 季昭仪拉住薛子瑜的手,圆脸上笑容和蔼:“本宫与你们一起。” 一行人安静地往重华殿方向走。 临近黄昏,鸦叫声消失在暗紫色的沉沉天际,最后一点淡金夕光跳跃在明黄的琉璃瓦上,高低错落的宫楼之上已燃起千灯万盏,在黯淡的暮色里收拢起一团团火色光影,映照出巍峨辉煌的宫宇楼台。 远处的重华殿,已隐隐传出宫娥们的笙歌声。 宫巷里,季昭仪和薛子瑜走在前面。 季昭仪温声道:“说出来不怕子瑜笑话,我们家阳儿十分倾慕扇儿,前几日一直求我,期望能趁这次中秋团圆宫宴,让我求陛下为他们赐婚。我想着贸然求娶终究不妥,还是得两家通过气,方才稳妥。子瑜,你可同意这门婚事?” 薛子瑜挑眉,眼瞳犀利。 周显阳虽是皇子,可受季昭仪的出身连累,多年来一向不被天子喜爱。 周显阳…… 是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的。 她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废物皇子? 她的扇儿,也绝对不能有季昭仪这种出身卑贱的婆母! 思及此,薛子瑜皮笑肉不笑,故作谦虚道:“臣妇从不过问扇儿的心事,不知她是否对三殿下有意。扇儿顽皮不懂规矩,臣妇还想着把她留在身边再多教教。多谢昭仪娘娘怜爱,恐怕今夜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季昭仪闻言黯然。 须臾,她勉强笑道:“婚姻大事,是得慢慢斟酌的。” 不远处,魏绯扇边走边看手里的那把玛瑙玉梳。 玉梳握在掌心很是温润。 只是…… 终究过于廉价。 皇帝的女人也分三六九等,而季昭仪无疑是最末的那一等。 这样的女人生下来的皇子,也是皇子里面最末的那一等。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小孩儿,她这样的出身,只会连累她的儿子跟她一样被人瞧不起,与其一道痛苦,倒还不如不生。 她堂堂镇国公府嫡女,绝对不要嫁给周显阳。 圆杏眼里掠过轻贱,她偷偷把玉梳塞给身后的杏儿:“赏你了。” 杏儿捧着玉梳,顿时大喜:“多谢小姐!” 魏紫把主仆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声道:“你何必如此?季昭仪对你的疼爱不亚于府里的任何一位长辈,你何必糟践别人的爱?” “爱?”魏绯扇讥笑,“随便送个玛瑙梳子就是爱的话,那我对杏儿也算是非常疼爱了。” 魏紫知晓她听不进去,于是懒得再跟她废话。 魏绯扇眼神有光,紧紧盯着不远处明光灿烂的明华殿。 她不要季昭仪那种廉价的爱,她想要的爱,是娘亲那样炽烈而唯一的偏爱。 若不能偏爱她一人,她宁愿不要。 一行人踏上汉白御阶,周显阳正在殿外翘首以盼。 看见自己母妃和镇国公夫人一道过来,又见魏绯扇跟在后面,他不禁眼前一亮。 他快步上前行礼,高兴道:“给母妃请安!薛伯母中秋安好!小扇子,咱们多日没见了,我前两日差人送给你的螃蟹和桂花酒,你可喜欢?” “三殿下有礼。” 魏绯扇随魏紫福了一礼,态度疏冷清淡。 “小扇子,咱俩——” 周显阳看见魏绯扇就欢喜,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季昭仪拉住袖口。 季昭仪蹙着眉尖,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周显阳愣了愣。 借着檐下悬挂的宫灯,他的视线相继掠过薛子瑜和魏绯扇,见两人表情如出一致的寡淡,便知晓亲事没有说成。 青年泄气,见到心上人的兴奋和欢喜,仿佛被来自北地的凛风所吹拂一空。 扇儿不喜欢他,他一早便该知道的。 他脸颊微微发烫,勉强维持体面,像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又像是在自我安慰鼓励:“没事、没事,来日方长好事多磨,小扇子,你我若是有缘,将来迟早能成为一家人。我……我打小就钟情你,我这辈子,定要娶到你!” 刚及冠不久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满眼都是魏绯扇,满脸都是忠诚爱慕。 魏绯扇接触到那双热忱的眼,不悦地挪开视线。 她现在只想觅得良人,她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周显阳这个废物显眼包。 随着上京城的月亮高高升起,宫宴正式开场。 殿中舞姬被看翻飞,文武百官觥筹交错,俨然一幅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魏紫端坐在魏老夫人身侧,老人轻声问道:“二皇子身体可还好?” “殿下说是老毛病,幼年溺水所致,多歇歇就好了。” 魏紫老实回答,察觉一道目光越过舞姬们,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回望。 萧凤仙坐在萧凌霄身侧,正朝她微笑举杯,狐狸眼里都是暧昧。 第234章 他的嫂嫂一如既往的胆小 魏紫脸颊微烫。 明华殿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 骚狐狸…… 她在心底暗暗骂着,不自在地垂下头品尝面前的宫廷御馔。 萧凤仙莞尔。 他的嫂嫂一如既往的胆小,连多看他几眼都不敢—— “凤仙,”萧凌霄忽然出声,打断了萧凤仙的思绪,“魏紫刚刚在偷看我。” 萧凤仙:“……” 他宛如看待傻子般深深盯了眼萧凌霄,薄唇弯起讥诮的弧度:“是吗?” 萧凌霄紧锁眉头:“虽然她待我冷淡,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她心里是喜欢我的,只是见我另娶妻室还生了嫡子,脸面上过不去,所以不敢承认罢了。她这么喜欢我,杜鹃之死,我相信不是她干的。” 萧凤仙:“哦。” 兄弟俩因为官职不高,所以座位排在比较后面的地方。 而魏紫因为镇国公府的缘故,座位很是靠前。 萧凌霄扫了一眼座次,摇了摇头,叹息道:“从前在陵州的时候,咱们和她也算平起平坐,可如今到了上京城,什么都变了。咱们与她,看起来只是隔了几十步,可是实际上,已是云泥之别。” 他苦闷地饮了一口酒:“二弟,依你看,我与她是否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萧凤仙语气讥讽:“兄长想什么呢?像你这般一表人才前程锦绣的青年才俊,天底下哪个姑娘不喜欢?就算成了亲,只要你往外面一站,肯定有许多未出阁的小姑娘扑到你怀里去。破镜重圆,那是迟早的事。” “真的吗?” 萧凌霄喝得微醺,听着这番赞誉,不觉飘飘然。 他握紧酒盏,拍了拍萧凤仙的肩膀:“还是二弟懂我,我才二十多岁,就已经官拜正六品翰林院侍读,简直不敢想象未来的官途有多么坦荡。二弟呀,要我说,你今后就跟着我做事,兄长定然会提携你的,再叫你嫂子替你说一门好亲事……” 他虚伪地絮絮叨叨,萧凤仙不耐烦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又朝李景林的方向看了两眼。 李景林捋着胡须,不时偷偷瞥向殿外,嘴角挂着阴冷的笑容,似乎是在盼望什么。 萧凤仙又瞥向周显元的位置。 已经开宴,皇太子周显元却还未到场。 他开始在心底默数。 数到第十个数,殿外陡然传来嘈杂声。 周显元带着几名心腹随从健步而来,隔着文武百官,高声道:“启禀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 明华殿的歌舞都停了。 舞姬们垂着头退至两侧,纯金锻造的龙椅之上,天子周硕缓缓睁开眼。 虽才年过不惑,可他的两鬓却斑驳花白异于常人,就连容貌也比同龄人更加苍老几分,似有早衰之症。 狭长的眼眸里掠过暗芒,他冷冰冰扫了眼李景林,缓声道:“今夜中秋团圆,太子有什么事,可明日再说。” 周显元撩袍跪下,双手交叠过头顶:“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父皇,儿臣要状告工部侍郎李景林,贪污鲮鱼江赈灾银!” 满殿皆惊。 片刻过后,四面八方传来窃窃私语声。 李景林目瞪口呆。 前两日秋雨连绵,按照他计算的,新修建的鲮鱼江堤坝今夜就要撑不住了,他一直在等心腹前来向天子禀报堤坝崩塌的消息,好借此当众参奏太子殿下贪污赈灾银,修建出了一个豆腐渣工程。 却万万没想到,他没等到心腹,反而等来了先一步弹劾他的太子! 周显元接着道:“儿臣在治水期间,发现李景林贪污受贿的端倪,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暗中调查,果然搜集到了李景林贪污受贿的证据,其数额高达数十万两雪花纹银。请父皇过目!” 几名心腹随从捧着厚厚的账册,恭敬地呈给掌事太监。 周硕一手撑着额头,略略翻过,脸上不辨喜怒。 大殿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周硕缓缓抬眸:“李景林?” 李景林猛然站起,“扑通”一身跪倒在地。 对上周硕沉冷阴寒的视线,他浑身战栗。 贪污赈灾银并非是他的主意,分明是陛下背后授意他做的! 天子日益衰老,可太子却年富力强,因为治水修堤的缘故,深受百姓爱戴,在民间的声势隐隐有超过天子的嫌疑,天子本就不喜他,如今忌惮卧榻之侧他人酣眠,自然容不下他。 天子暗中授意他给周显元冠上贪污灾款的罪名,好将太子贬为庶人,再也威胁不到皇位。 可是…… 可是他竟然把事情办砸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周显元,皇太子老实憨厚,一点儿心眼都没有,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背地里做的手脚?! 周显元道:“李景林,以你为首的工部做出来的堤坝工程,与豆腐渣无异,根本无法为百姓抵挡洪水。幸而萧卿暗中相助于孤,重新修建了堤坝,这才保住了下游秋收。你身为监工,却不曾亲临现场督工,整日只知与工部其他官员寻欢作乐,不知道也是有的。” 李景林浑身发抖。 他红着眼睛望向萧凤仙。 那容色昳丽的新科探花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朝天子拱手:“启禀陛下,确有此事。李大人乃是微臣的顶头上司,微臣不敢对他的行为有所置喙,幸而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这才能抓住国之蛀虫。” 周显元拱手:“父皇,人证物证俱全,求父皇惩治李景林等人!” 百官纷纷起身跪地,明华殿很快跪了乌压压一地。 李景林脸色惨白。 他以头磕地,声音发颤:“陛下,微臣……微臣冤枉!” 周硕眯了眯眼。 他掂量着几本账册,他何尝不知李景林是被冤枉的,只是…… 权衡半晌,他把账册砸到李景林的脑袋上:“混账东西!赈灾款,也是你能贪污的?!来人,把李景林投入天牢,慕容,你亲自审问!” 慕容焘连忙恭声称是。 李景林及其他几名工部官员被拖走之后,周显元又道:“父皇,儿臣想举荐萧卿为新的工部侍郎。这几个月以来,萧卿与儿臣同吃同住一起治水修堤,乃是心怀百姓的仁者!此次修筑堤坝,萧卿还亲自参与设计,经他之手设计出来的堤坝坚固无匹,可保鲮鱼江百年不犯洪灾!” 周硕屈指叩了叩龙椅,意味深长地扫视过萧凤仙,竟是很快同意了。 明华殿再次寂静。 魏紫诧异地望向萧凤仙。 仁者? 他?! 他究竟给皇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升迁速度也太快了…… 她这么想着,不远处的慕容九里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两根细辫子,笑容玩味而叵测。 她不过是稍微对付了一下魏紫,萧凤仙就毁掉了和她的联盟,她一直好奇没有她的帮助他要怎么爬上工部侍郎的位置,没想到是投靠了周显元。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