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国妖横行我做匪》 第1章 浪费空气的身份 “少爷,坚持住,执事不敢饿死您,没有少爷,王爷无法向陛下索要禄米,他们也会倒霉。” 朱鼎顺快被这个虎头虎脑、破破烂烂的小孩摇散架了。 虚弱到极致的身体接受活跃意识,萎靡的脑细胞像航空发动机一样,突然开加力高速运转,能量不足瞬间昏迷。 小孩意识太简单了,简单到近乎白纸,十五年的活动范围没到过方圆五里外,不出意外被瞬间吞噬。 一整天躺着没动静,他爹和表弟以为饿死了,开始呼叫救命。 晃晕又晃醒,连着好几次,朱鼎顺非常难受,终于提起一丝力气缓缓推开嚎叫的小孩,环视一圈如同猪圈的茅草屋,举起胳膊看着皮包骨头的鸡爪子… 姓朱、少爷、皇家五爵奉国将军、年俸六百石,史书中鱼肉百姓、坏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宗室,怎么全家都是饿死的? 没道理呀~ “白大人,求求您,求求您赏把米,犬子真的饿昏了,再不喝粥他会死的。” “朱鼐钲,白某得好好看看,你可是骗吃骗喝的老油子。” 随着说话声,两个中年人推开烂到发霉的门板进入屋内,穿戴一个比一个特别。 当先一人像一根黑不溜秋的麻杆,身上穿着蓝到发黑的锦衣袍子,上面布满补丁,褪色发白、又白到发黑,眼神不好都看不出这是袍子,头顶插着一根木簪,发如鸡窝,完全是乞丐中的乞丐。 他看到炕上的朱鼎顺,顿时眼神一亮,“咦,我儿醒了?” “看看,看看,白某就知道,你又骗吃食,陛下驾崩,举国皆哀,这半个月没有禄米,白某也没办法~” 接话之人之前好像还有点担心,现在放心了。身上穿着麻衣,头裹白布,尖下巴一缕山羊须,满脸虚笑。 乞丐闻言噗通一跪,焦急大叫,“不,执事大人,小人求您行行好,执事院一定有禄米,一把、只要一把就可以,小儿不能饿晕呀,他爷爷就是这么走的。” “你自己想办法,干草捣烂放石锅熬一熬,扛个把月不成问题。” 白衣人说完立刻转身,被中年人一把搂住小腿,差点摔个狗啃泥,扶着门板大恼,狠狠一脚踹向门面,“滚开。” 朱鼐钲鼻子剧痛,瞬间双眼流泪,短暂松手又闪电抱住另一只脚哀求道,“执事大人,一把米,只要一把米,我儿真的要饿死了。” 执事被惹烦了,真打宗室他还不敢,扶住门板连连蹬腿,“放开,放开…好了,好了,放开…” 朱鼐钲像有默契似的立刻放开腿站起来,满脸谄媚,“嘿嘿,还是执事大人,恩德无以为报,您一定公侯万代。” 执事翻个白眼,无奈回应道,“别扯淡了,朱鼐钲,九个老婆先后饿死,佃户就是利用你寻吃食代为养活,蠢货被人家利用了还不开窍。” 执事一边说,一边掀起麻衣,朱鼐钲忙不迭抓起一个破碗跪到身边。 内衬一个两指宽小口袋,执事使劲翻翻,从里面滚出一小撮黍米。 “好了,老子就攒了这么一点,便宜你了!” “谢谢,谢谢执事大人,您真是善良。” 朱鼐钲连连作揖,炫耀似的朝两个沉默的小孩举起破碗,“爹马上给你熬粥,忍一忍,我儿可不能有事。” 执事把衣衫整理好,朝跑到外面石锅前生火的朱鼐钲摇摇头,这次可以走了,右脚刚迈出门槛,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 “哪个皇帝死了?万历?” 执事像被踩了尾巴的狗,猛得回头狂吼,“大胆,世代剥食朝禄,竟不知大明皇帝。” “是嘛?我爹还没死呢,为什么我也是奉国将军?王府长吏司小小执事,也敢吞噬宗室禄米,不怕被夷三族吗。” 看着炕上奄奄一息的朱鼎顺,执事一时间有点发愣,与他爹一样,麻杆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头发稀疏,眼神没有平时的呆滞,反而像王爷的冷峻。 “别说奉国将军,就算低等奉国中尉。英宗初,颇给足粮,嘉靖中,月支米六石,万历减至二石或一石。” 朱鼎顺又淡淡得说出一句话,执事一惊,转瞬哈哈大笑,像听到什么笑话,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笑够了,才摸摸胡须连连摇头,“朱鼎顺,你听哪个混蛋所说,王爷俸禄五万石、郡王俸禄二万石,嘉靖年起,朝廷发下来的禄米连怀仁郡王俸禄都不够,更别说亲王,若不是王爷接济,你一家早死了。” “哦,原来是大宗吃小宗,郡王亲王有田庄、有盐引、有布匹,种田做生意不缴税,他们不怕噎死吗?” “大胆,王爷养了一只白眼狼,白某真该让你饿死。” 朱鼎顺闭眼没有再说话,力气不足,说这几句已经很了不起了。 旁边虎头虎脑的小孩一句都没听懂,但看到执事靠近,马上护在少爷身边。 这个动作把恼怒的白执事叫回神,瞬间觉得自己很无聊,与一个傻缺孩子怄什么气,冷哼一声再次出门,脑后又传来声音,“执事大人,恐怕你这身麻衣得穿半年。” 执事脚下一顿,撇撇嘴懒得搭理你,皇帝国丧,大官三日,像他这种王府小官可不得半年,老子又不是穿自己的衣服。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朱鼎顺想把酸臭味呛鼻的被子扔开,实在扒拉不动,只好垫到腰后尽量舒服点。 小孩发现他的动作,笨手笨脚帮他坐舒服,“少爷,您别动,一会喝完粥,又能躺两天。” 朱鼎顺抬眉看了他一眼,连张嘴搭话的欲望都没有。 笑死,老子一个文科生来看朱明怎么被灭嘛? 好歹给个民籍呀,种田、做生意,哪怕做佃户也能想办法活下去不是。 朱鼐钲、朱鼎顺父子俩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五里,这样的人活着纯属浪费氧气。 朱明宗室?笑掉大牙。 士农工商,通通绝缘。 宏图伟业,通通做梦。 一个字可以轻易总结宗室垃圾的整个人生:吃。 明朝中后期史书中那种吃饱喝足的宗室停留在三爵之前,还得是近支,下来的全是吊着养。 五岁便被代王定为奉国将军袭爵,只不过是为了与朝廷多要一把米。 朱鼐钲捧着一个大瓦罐,笑呵呵到炕边,“我儿,快喝,快喝,可不能学你爷爷晕过去。” 朱鼎顺盯着他看了两眼,再看看脑袋大的瓦罐,显然抱不住。 朱鼐钲一脚踢向小孩,“蠢货,白白浪费米粮养你,不知道拿个碗。” 破烂孩子哦一声,忙不迭起身拿来一个破旧的陶碗,朱鼐钲小心翼翼倒出来,拿碗送到朱鼎顺嘴边。 朱鼎顺,“……” 父子俩眼对眼发怔一会,碗顶到嘴唇,朱鼎顺还是没有张嘴。 “我儿,喝呀,不喝不能睡。” 这碗所谓的粥,没有一丝粥味,没有一丝粥色,怎么看都是一碗污水。 朱鼎顺用尽力气深呼吸,憋出一句话,“爹,一口一颗米可以吗?” 朱鼐钲一愣,想了想,到旁边拿来一个瓦罐,把水倒过去,晃荡几下,重新倒碗里,还到门口瞅瞅罐底,回到炕边让儿子也瞅瞅,“没了,喝。” 好嘛,朱鼎顺清晰得看到煮开的米粒,一二三四… 十五颗~ 十五颗米一顿饭? 一顿饭半个月? 朱鼐钲鬼鬼祟祟瞧瞧门外,靠近压低声音道,“快喝,明天还有,省着点…” 朱鼎顺万分不情愿的张嘴,咕咚咕咚喝下,热水下肚,好像有了点力气,连着把一瓦罐汤水全喝了下去~ 朱鼐钲得意拍拍儿子鼓胀的肚皮,这是他的功劳,扭头到门外又开始熬另一碗。 不是米,刚才没闻到味,这回闻到了,猪草味道,还能听到他不停杵捣的声音。 “虎子,你这个憨货,出来帮忙。” 旁边陪着的小孩本想让朱鼎顺躺下,拗不过他,听到呼喊,连忙跑到外面帮忙。 朱鼎顺回忆了一下这个小孩为什么有体力,原来是吃树皮和草叶捣烂的糊糊,自己吃不了,吃树皮直接拉稀,拉到虚脱两次,他爹再也不敢让他吃了。 再一回忆,这个村子是王府田庄之一,大的很,有五百多户人家。 不对,是三百户,其他人根本没户籍。 这三百户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和傻子完全没有区别。 剩下的人都是世世代代卖身王府的佃户,能稍微远一点种田,虎子就是分配来的家生子,还是自己亲舅舅的儿子,全家就剩他一个。 朱鼎顺活动活动四肢,想下地,坐到石板炕沿,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才想起来他根本没有鞋,布鞋草鞋都没有。 农历八月的天气,窗门全是木板,看起来有年头了,火熏得像黑炭一样,完全想象不到的穷。 不是家徒四壁的穷,地下有一个破烂的桌子,桌面放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大概是家里最精致的东西。 脚底板厚厚的茧,加上一层结痂的泥块,好像还真没有膈脚的感觉,朱鼎顺转了一圈到门口,正看到他爹和虎子在一尺厚的花岗岩石锅前鬼鬼祟祟数米。 “一二三四五,这是我的。一二三四五,这你是你。别傻不拉几的,平时要学会装死知道嘛,看看你表哥,晕倒这不就能去要米了。” 虎子快速点点头,“老爷教训的是。” “啊呀~” 朱鼐钲看到门口呆滞的儿子,手一抖十颗黍米掉到地面,姑侄两人忙不迭爬下小心翼翼扒拉着寻找。 第2章 生存、生存、生存 朱鼎顺没有去和他们抢一碗比猪食还不如的烂草叶糊糊,看两人吃得嘎嘎香,喉咙一顿翻滚,差点把十五颗米吐出来。 文科生,虽然学近代史,但很明白现在的社会处境。 千言万语一句话,没机会、没时间。 绝对的没有,完全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 不是说大明朝,改朝换代、士绅老爷去死关老子什么事,是自己,自己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和空间。 一丁点都没有。 时间紧迫到今晚就得想出办法,万历帝朱翊钧嗝屁,泰昌帝朱常洛马上会跟着嗝屁,加上消息传递的延迟,非常肯定他们得吃两到三个月树皮草叶糊糊。 呃,不是。 就算皇帝没死,吃米的机会也是按照颗来计算。 农忙时虎子还能偷偷带回来指甲盖那么一点米,马上冬季,完全没有机会。 今晚若想不到办法,自己就是个死人,死定了! 夕阳西下,黄昏降临,农闲时节,五百户的村庄和鬼域一样安静。 朱鼎顺运转大脑很耗能量,很饿,非常饿,饿得冒绿光,饿得想把一旁的表弟啃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瞬间压过一切,听着他爹和表弟呼呼的鼾声,四处瞅瞅,什么也没有~ 再瞅,还没有~ 不行,老子真的会忍不住啃下去,朱鼎顺一翻身下炕,缓缓出门~ 破破烂烂的院子,依旧啥也没有~ 满天神佛面对这么一个处境都没招? 今晚不吃饭,老子明天肯定动不得,后天肯定是一堆烂肉,大后天就不知道会便宜什么生物~ 院子里转了n圈,黝黑发亮的石锅,旁边一把半尺长的刀,似镰刀似菜刀,刀刃全是豁口,无比明亮,显然朱鼐钲经常使用。 刀把很刺手,不出意外应该是一把经年累月使用的菜刀,能把菜刀用成镰刀,起码经过五代人之手。 朱家列祖列宗就留下一把烂刀,能做什么呢? 粮食不会凭空出现,朱鼎顺从黄昏想到外面完全天黑,没有一点灵感。 狗叫?鸡叫?别做梦了,能养得起鸡狗不会住这里。 从裤脚扯下一缕布,刀把裹好,试着挥舞,还行… 朱鼎顺知道哪有食物,而且一定很多,那就是唯一的生机。 这五百户人家真是傻,村庄从东向西,山谷中一溜,王府长吏司在村边东西各设有一个执事院,一个执事带两个护院,六个人把几千人世世代代圈养着。 到底几千人,对不起,小孩没有这种记忆。 大概不会超过三千人,朱鼐钲、朱鼎顺、虎子,这就是三户人,按他们的标准,村里就是五百人。 显然又不是,小孩记忆里一半人姓朱,大家夏天在村前挖野菜、河里抓泥鳅青蛙的时候,还有郡君、县君等女孩子。 奉国中尉、乡君,低等男女爵位的孩子更多。 朱鼎顺因为是三代单传,并没有降爵,全是奉国将军,有资格让王府长吏起名,后面的低等爵位名字非常随意,完全跟随老祖朱八八,各种生辰数字鬼都记不住。 手提刀柄,黑咕隆咚夜色中,踩着硌脚的土坷垃石子,朱鼎顺深一脚浅一脚,向离家较近的东执事院走去。 摸索半天,终于看到一点火光,执事院不大,正屋只有三间房,却是个两进院子,前院柴房和护院休息间,后院执事公房带卧室。 对小孩来说,这就是他意识世界的宇宙尽头。 对朱鼎顺来说,随便他是什么。 反正大家都要死,早死玩死都是死,老子绝不做饿死鬼,太low了。 土墙不过一人高,轻易可以翻进去,门口一个呼噜声,朱鼎顺进去后,蹑手蹑脚来到一个狗窝前。 对不起,这是一个门子休息间,但他就是狗窝。 土坑只能蹲个成年人,一个护院裹着厚厚的羊皮,露出口鼻,像壁龛里蹲着的土雕像。 朱鼎顺借着后院微弱到极致的光芒,不看上半张脸也知道这是谁,护院甲,打过虎子多次,打过他爹多次,小孩的噩梦。 突然降临新手村,朱鼎顺感觉自己不过是杀一只最低等的‘青蛙’,内心只想知道这个游戏的战斗模式,没有一点杀人越货的心理负担。 拿刀在脖子前比划了半天,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刺?拉?砍? 肚子?还是脖子? 哦,不能出声。 重新站起来,看看钝尖菜刀,应该可以? 双臂抡起来试了一下,不行,力气不足。 又轻轻跪到旁边,还不行,应该刺不进去。 怕吗? 绝对不是,如果是梦,不需要担心什么,若是物理存在,那更该死。 退后三步,猛得前冲,双手握刀,用劲全身力气插向雕像脖子… 扑哧~ 很顺利,双手滚烫,差点被护院临时一脚踹断腿骨~ 忍痛在旁边喘息一会,狗窝里汩汩的低音,双腿痉挛几下,陷入安静。 杀人了,竟然一瞬间充满正义,老朱家果然全是变态~ 朱鼎顺把责任推给‘血脉’,摸索着拽刀子,卡住了,不得不踩住尸体用力拔,咔得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死人裤脚把手擦干净,刀子抹干净,慢慢到护院休息房间,里面的呼噜声院门口就能听到。 没有门,只有一个草根编起来的门帘,所以没什么动静,过程很简单,任何事都是一回生两回熟。 失策,库房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粮食,更没有油盐酱醋茶。 不是现在没有,是从来没有过,里面一堆冬季生火用的松木树枝。 人白杀了? 后院公房烛火依旧大亮,白色粗缎布窗户,一个巨大的人影看起来在饮酒,不时仰头滋溜一下。 朱鼎顺在院中廊道活动一下脖颈,把刀子别到后腰,慢慢迈步。 是你逼我的。 老子姓朱,九品小官,王府一个下人,还敢打宗室。 老子很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严密到不造反活不了,严密到老子杀人造反屁事没有,你们反而会掉脑袋。 所以,凭什么扣剥宗亲,代王安排?那就问问代王好了。 吱呀一声开门~ 白执事的骂声立刻传来,“滚出去,好好守夜,多余的饭菜给你留着。” 朱鼎顺是电视剧看多了,怕被人反杀,故意推门试验一下,闻言放心进入屋内。 赤手赤脚、头发散乱、单衣半截裤,看了十几息,白执事才想起这个大脑袋是谁。没有一丝紧张,哈哈大笑,“朱鼎顺,你来干嘛,又t起夜迷路了?” 朱鼎顺一愣,这台词不对呀,眼珠转了两圈,抱拳拱手,“执事大人是村里唯一的亮光,迷迷糊糊找不到路,这一抹亮光就像生命中的太阳,照亮朱某前途。” 白执事再次大笑,看起来有点微醺,向他招招手,“过来坐,一村泥腿子,想不到还出了个嘴甜的小子。” “执事别怪守夜的甲叔,他睡着了。” “怪个屁,既然睡着了,你把他的那份吃了,免得半夜进来惊醒老子。” “谢谢,谢谢执事大人,小子三生有幸。” “当然三生有幸,你一辈子都没尝过肉味,猪油炒的干豆角哦。” 朱鼎顺一辈子都没想过,某一天会对一盘豆角、一盘腊肉流口水,到桌前马上伸手。 啪~ 白执事一掌拍开,“小子不会用筷子吗?” 朱鼎顺哦一声,还没回答,他又看向两只手,“你受伤了?不知道止血嘛,别t死了,再不济一年也有三十石禄米。” “小伤,摔了一跤,谢大人关心。小人和执事大人说说话,好伺候您睡觉。” 白执事没听出这话的问题,朱鼎顺说话的语气不冷不热,纯粹的零度,完全没有人类的感情。 第3章 唯一的活法 对别人来说,宗室很尊贵,白执事之前也是这么认为,到长吏司十几年,他才明白,尊贵的是亲王、郡王,镇国将军就像一道门槛,有的尊贵有的垃圾,不过好歹是个老爷。 至于镇国将军以下,纯属垃圾,猪狗不如的垃圾,就是王爷索要俸禄的一个数字。 堂堂举人很难与一群没出过门的人说话,他们连让人叫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白执事现在却很吃惊,朱鼎顺只不过大口吃几下,就开始一口肉一口豆角,吃的流畅迅速。 关键是他筷子用的很熟练,握着根部恰到好处。 自己中举前都没有这吃相? “平时用筷子吃饭?” 朱鼎顺抬头看看他疑惑的眼神,又看看自己握筷子的手,好半天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家里没筷子,用不着,吃饭用指头粗的木棍,还有点勺子作用。 “一般用筷子,偶尔用勺子,有时候也用刀子。”朱鼎顺一边吃,一边淡淡的说道。 “呵呵,你爹还是鸡贼,大字不识一个,对你倒是百般疼爱。” “是啊,九个夫人就我一个独苗,我若死了,他可能会马上自尽。” “九个夫人?哈哈哈~”白执事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们都是村里养不活的女子,扔到你家抢吃的罢了。” 朱鼎顺擦擦嘴拿酒壶直接蒙了一口。 噗~ 瞬间吐舌头抽冷气~ 好辣,这家伙还有钱喝高度酒。 白执事把酒壶盖住,慢慢放到一旁的柜子,“你没资格喝这东西。” 朱鼎顺又抿了一口桌上的冷茶,感觉胃口有点烧心,翻江倒海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揉肚。 白执事再次大乐,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冷脸,“朱鼎顺,记住你的身份,草糊胃消化不了精细,可惜了,想吐到外面,滚到柴房休息。” 朱鼎顺额头冒汗,胃里火辣辣的,硬是忍住没有打一个嗝,也没有听他的话。 “白执事,我得确定一下,是不是万历陛下驾崩了。” “是啊,万历四十八年,上崩于七月二十一,你懂吗?” “不好意思,我还真懂,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是八月初五对,你很快还会听到上崩的消息。” 白执事没听懂什么意思,他的价值观不可能想到当今皇帝,强忍着不悦,没有搭理宗室垃圾。 朱鼎顺忍了一会悲哀的胃,好像稍微好受一点,微微叹气,“红丸案、移宫案,和老子都没有关系。白执事,我记忆里你就一直在村里,你没家人吗?” “当然有,老夫是山西平阳府举人,家有五子三女。” “哦,原来如此。代王每月给你多少禄米,让你看着村里的宗亲。” “老夫的俸禄是朝廷…” “别废话,老子是问你每月可以贪墨多少。” 白执事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扇了过来,朱鼎顺后仰躲避,他瞬间扇了个空,“小王八蛋找死!” “你敢打奉国将军?” “奉国将军算狗屎,老夫打死你!” 朱鼎顺站着没有动,白执事绕过桌子,猛不防与冷冰冰的一双眼对视,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嘴却不落下风,“小王八蛋,滚!” “我懂了,原来代王真的不养活这些宗亲。他靠我们的名册与朝廷索要俸禄,却放到王府库房,朝廷就算给的再少,他能吃完吗?” “吃不完可以卖,代王是亲王,你顶多算一堆屎。” “卖给大同府边军?” 朱鼎顺又把白执事问愣了,这小子有点见识啊,朱鼎顺见他迟疑,马上自言自语,“哦,原来是走私到塞外。大同边军应该更是穷鬼。” 白执事哼一声,“老夫不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马上滚。” “好,拜拜了您。” 一道亮光闪过,白执事下意识躲闪,刺啦一声,胸膛衣服被划开,大惊失色之际,刀又反削回来,一刀砍到脖子~ 啊~ 白执事惊恐痛嚎一声,抓起桌上的砚台猛得扔出去~ 朱鼎顺被扫到肩膀,立刻跳远到门口,钝刀子就是不行,白执事双手捂着脖子,红水不大,没到要害,他又疼又怕,惊恐地看着朱鼎顺,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救了,这年头治愈不了~ 朱鼎顺长出一口气,揉揉火辣辣的肩膀,拖椅子坐到他身边,“白家祖坟爆炸你都活不了。老子是宗室,大同府除了亲王郡王,巡抚都能杀,大不了去凤阳守陵。你脑子进水了,这么欺辱宗室?” “救…救命~” “代王世系从立国之初就出垃圾,听说嘉靖朝宗亲带鞑靼人进攻京城,出一个盗匪算什么,除了皇帝,没人能拿老子问罪。 可惜,皇帝也要死了,新皇帝是东林的玩具,东林又是别人的玩具。年内,老子杀遍大同府都没人管。 知府敢杀我吗?巡抚敢杀我吗?他们连拿人都不敢?信不信老子到大同府乱砍乱杀一通,他们会求着我回家,想方设法嫁祸给别人。 你一个举人出身的九品执事,欺辱几千宗室,活腻歪了?” 白执事的生命在流逝,这个宗室却在絮絮叨叨,鞑靼人、东林、知府、巡抚、宗室只有皇帝可以问罪…贱民都不知道这些事,这群圈养的猪怎么会知道这些规矩? 老头眼里慢慢涌现无尽恨意,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朱鼎顺,后者本已放弃,看到他眼里的杀气,猛得双手持刀,又向脖子砍去~ 砍一刀,他动一下,许久过去,两人都成了血人~ 朱鼎顺砍得气喘吁吁,老头竟然还没有死。 算了,砍不动,跌跌撞撞到椅子边,仰头闭目~ 来都来了,不做点事对不起老天爷,哪怕在史书中臭气熏天,至少留个名字不是。 朱鼎顺点了三根蜡烛,烧了一锅水,把身上的血擦洗干净,又换了一声干净内衣,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半袋米,不到二十斤,两块腊肉,半袋杂七杂八的干菜,坐到桌子前把一堆信件和账本看了一遍~ 这才确定,代王真的让他们去死,一年只要死人没超过一百,白执事就能得到二百两,奉国将军死一个扣三十两。 他那个老子能活下来,靠的还真是执事极限‘扶贫’。 朱鼎顺对他仅有的一点好感,对老子仅有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 虽然不怪他,但愚蠢的令人发指,实在难以接受。 每五天长吏司来送一次吃食,今天刚走,难怪有一壶酒,朱鼎顺合上账本,接下来做什么呢? 农民暴动的前提全部满足,只差一个引子。 第4章 万事讲究实效 天边泛起鱼肚白,生存的能量被压缩到极致,以小孩的记忆,不到中午,村里的傻子们不会起床。 起床也不会出门,有人住一辈子,到死都不认识百步外的人。 特别是妇人,他们没裤子~ 朱鼎顺把门子拖到休息间,血迹打扫干净,顶门棍把大门关死,收拢全部钱粮,翻墙把脚印扫掉,背粮回家~ 不一会回到土堎上的茅草屋,奉国将军到底不是低等爵位,这破屋子还有院墙,哈哈~ 把米菜扔到石锅前,还有约二两银子,一百多文钱,这些东西加起来都不如一个东西值钱~ 一把刀,两尺长的直刀~ 朱鼎顺吃的太饱,身体太虚,找了块石头,开始嚓嚓嚓磨刀~ 屋里两人大概早醒了,再能睡又能睡多久,听到外面的磨刀声,齐齐出门。 “我儿,你从哪里找来的衣服?” “昨晚梦到祖宗,执事一早送来的,还有一袋米菜和几两银子。” 朱鼐钲没见过这么多米,双手颤抖着、拿脸摩挲着、喉咙口水流着,哆哆嗦嗦冒出一句话,“吾皇万岁,终于想起是一家人了。” 朱鼎顺没有搭理他,这具身体还是太弱,饱是饱了,昨晚动作激烈,关节发胀。 把刀递给虎子,“你来磨,锋利一点。” 虎子哦一声,干活比他干脆多了,朱鼎顺看着他,突然想起昨天昏迷状态他喊的话,这个表弟远比表面上鸡贼。 “虎子,谁告诉你我死了,王爷无法和陛下索要俸禄?” 虎子扭头看看烧火的姑父,低低道,“我爹生前说过,到外面干活的人都知道,敢瞎说会被家丁打死。” “打死就打死了,这过的什么屁日子。” “少爷,可不能这么说,老爷还能要来米,别人可要不来。” 朱鼎顺鼻子哼一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按颗粒给的米,老子在学校脑洞大开也想不到。 毕业论文该写宗室呀,胜利者都在偷换概念,潜移默化定性人的思维,虽然历朝历代宗室都是王八蛋,但宗室本身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不能一刀切。 早就听说嘉靖起明朝宗室不停有饿死人的情况,没想到这么惨。 呸~姓朱活该。 老朱和朱小四圈养宗室,把亲戚造反成功的可能性扼杀了,也把亲戚成‘人’的资格剥夺了,名副其实的猪。 大宗是物理状态的猪,小宗是意识状态的猪。 国破时二十多万宗室,百多万家眷,没出现一个‘人’,这就是养猪的终极报应。 朱鼎顺神游一会,虎子也把刀磨好了,呛啷一声插回刀鞘,放到腿边,盘膝坐在院中石头上,闭目安静等着村子爆炸~ 然并卵~ 朱鼐钲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儿子像个傻子一样,一个时辰一动不动,慢慢踱步到身边,“有肉片的黍米草糊糊,这辈子不敢想,我儿是在向列祖列宗祷告吗?” “爹!” 朱鼎顺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转瞬再次闭眼,沉声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对,别说话,省着点,八月十五再吃一次,剩下的放到过年再吃。” 朱鼎顺哑然,老子造了什么孽,怎么有你这么一个爹,睁眼没好气的问道,“我奶奶是清倌人?” 这家伙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得跳起来,“放…”只蹦出一个字,又压低嗓子,“放屁,你奶奶是良人。” “良人当然是良人,他被长吏司骗了,三十岁带着全部身价嫁给爷爷,呵呵,她万万想不到,百两银子连百两米都买不到,生下孩子就自戕,怕和孩子抢吃食,奶奶很了不起。” 朱鼐钲嗓子咕咕一声,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朱鼎顺继续说道,“执事记录很清楚,我爷爷活着,是因为他能养活你。我娘和我奶奶的结局一模一样,她是自愿还是你逼的?” “执事记录?这是什么东西?” 朱鼎顺慢慢歪头盯着他,你t听话不听重点,老子看了记录以后,想砍了你知道不知道,一瞬间脑子冒出一堆乱七八糟想法,最终鼻子长出一口气,低头闭目无语。 “姑姑是自愿的,她七天没吃一口饭,万一少爷没…没活,老爷还得纳妾,好在姑姑的牌位现在是奉国将军夫人。” 父子俩同时扭头看着说话清晰的虎子,朱鼎顺眼神一亮,“虎子,去把熊熊和六子叫来,就说我捡到半只野鸡,不吃可惜了。” “哎!” 虎子喜滋滋答应一声,朱鼐钲马上拽住侄子胳膊,“败家子,来了什么也没有。” 朱鼎顺接着说道,“有,管饱,去。” 虎子犹豫着到门口,突然奔跑离开,朱鼐钲也没和儿子争辩,扭头回到屋内,淅淅索索的声音~ 藏? 若能找到藏的物件,一定对你刮目相看。 人来得很快,两个破烂单衫的小孩,局促又期盼的表情,到身边缓缓躬身,“拜见大哥。” 他们几个全部同岁,只不过朱鼎顺生日大,人家都比他看起来健康,因为他们娘活着,尤其是熊熊。 朱鼎顺拍拍熊熊胳膊,“真是让人羡慕,喝水也长膘。” “嘿嘿,大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只是奉国将军有份?没有镇国中尉的份吗?” “有,有我一份就有你们一份,夏天的泥鳅和青蛙都让我吃了。” “嘿嘿,大哥胃口不好嘛,长大就好了。” 几人的祖爷爷是亲兄弟,所以他们爵位比主支低一等,是镇国中尉。爷爷辈若有兄弟,除了袭爵老大,其他人还会再低一等,宗室就是这样不停分叉的一棵树,到奉国中尉就不用分了,全是奉国中尉。 朱鼎顺朝虎子摆摆手,“去煮饭,两碗能立筷子的米,还得有两块腊肉。” 虎子刚答应,朱鼐钲已经从屋里出来,碗里露着半碗米,非常不悦道,“败家子,我来煮,什么家境还请人吃饭。” 两人瞬间脸如猪肝,朱鼎顺也没去和自家老子争,也是,突然吃纯米会烧心。 又拍拍另一个兄弟,“六子,你家婆娘身体好点没有?” “大哥,她死一个月了。” 朱鼎顺这个尴尬呀,小孩很少出门,好像不知道。 六子看老大的脸色,脸上无喜无悲道,“大伯还向执事院求了一块牌位,其实没必要,她也没生儿子。” 朱鼎顺千言万语被这么直白的价值观堵在胸口,算了,说教很难开窍,既然西执事院没动,晚上示范教学~ 第5章 示范教学(上) 两人美滋滋的吃了一顿能咬到黍米的草糊糊,已到了太阳下山。 一天就这么无聊的过去了,一天一顿饭非常正常,朱鼎顺提出去六子家坐一坐,朱鼐钲立刻同意,最好后天去熊熊家,一定要吃回来。 “我们到西执事院坐坐,晚上好好聊聊。” 六子正发愁怎么招待自家大哥,却见平时有点憨痴的大哥带着三人从他家房后继续向西。 村里又恢复了诡异的安静,朱鼎顺怀着打游戏的心情迈步,又过一天,更加没有心理负担,死就死了,大不了卸载这个游戏。 “大哥,您哪来的刀?去执事院做什么?” 朱鼎顺本想骗他们刀是皇帝所赐,又觉得这话不能胡说,会闹出轰动,直接跳过第一个问题答道,“去给你们家里人找吃的,以后但凡我活着,身边人都不能吃草根糊糊。” “大哥,您真是…真是大哥。” 朱鼎顺听着六子的夸赞,回头看一眼笑了,应该说他们四个,一个比一个鸡贼,尤其是熊熊,别看长得痴肥,满脑子坏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一系大哥无能的情况下,他们两个能在村子做小霸王,本身也是一种领导能力。 天色昏暗中四人到执事院,这里静悄悄的,显然已经入睡,昨晚白执事深夜饮酒是意外。 “虎子,轻点叫门!” 朱鼎顺吩咐一声,虎子立刻上前拍门,“丙叔,丙叔,出事了~” “谁呀,哪个小王八蛋不睡觉黑夜乱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边说边开门,闪出半个身位。 “原来是丁叔守夜,出事了,少爷出事了。” “出什么…啊~咕咕咕~” 三人被突兀的情形吓得一抖,只见丁护院心口猛得冒出一个刀尖,生命急速流逝让他连痛嚎都没发出来。 原来朱鼎顺在虎子叫门的时候从院墙翻了进去,刀扑哧抽出,扶住倒下的护院,吃力把尸体拖进院,塞到他的狗洞里,直接向休息间走去。 这年头人命太不值钱,门外的三人黑暗中呆滞片刻,很快明白处境,齐齐进入院内把门挂上,等他们到廊道,朱鼎顺已经把活做完了。 “大…大哥,为什么?” “你们两个怕吗?” 熊熊,“不…不怕,杀了也没吃的呀。” 六子,“大哥,您…您不会是吃…” “放屁,一起来,西院执事姓什么?” 这可问住两人了,他们都属于村东,西执事从来不管,朱鼎顺摇摇头,老子也不知道。 “少爷,姓庞,北直隶的举人,才来三年,还是个鳏夫,村里收了一个女子,结果去年难产也死了。” 看看我家虎子,什么都知道,朱鼎顺拍拍他的肩头表示夸奖,哼一声道,“大哥让举人给你们上上课。” 东西两个执事院一模一样的格局,后院还没有关门,四人轻轻进屋,里面呼噜震天。 得,省得折腾。 朱鼎顺摸着蜡烛借灶台里的余火点燃,塞到熊熊手里,又点了一根,指指墙角一根麻绳,“虎子、六子,把他捆了。” 四人举着蜡烛进门,炕上的情形让人一愣,只见老家伙怀里抱着一个妇人,三人愣神之际,朱鼎顺拿刀拍拍脸,“嗨,起床了!” 不出意外,两声惊叫,也仅此而已,直刀上的鲜血让两人瑟瑟发抖。 “粮食在外面,你…你们死定了,杀人偿命,不杀人只不过关几天。” “下来,别让老子说第二遍。” “好好好,有话好好说。” 执事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很是配合,朱鼎顺又疑惑得看了虎子一眼,因为他绑得很有技术含量,双手一上一下背在脑后。 “大哥,这是村西辅国将军老三他娘~” 六子靠到身边介绍炕上妇人的身份,朱鼎顺点点头,对妇人道,“婶子,把被子裹严实点,没事,连脑袋裹起来,一会就完事。” 妇人瑟瑟发抖,喉咙抽泣着裹被子,外面还能看到不停发抖,朱鼎顺向虎子使个眼色,他掐住执事的嘴塞进去一块破毛巾。 朱鼎顺看都不看炕上的情况,突然反手迅猛捅入被子,扑哧没入刀柄,抽出来在被子上把血抹干净。 到吓呆的执事旁边,再次拿刀面拍拍脸,“辅国将军之母,通j大罪,你俩才死定了。” 三个小伙伴对这情形远比外面习惯,的确死定了,谁都会杀她。 执事双腿渗出水渍,朱鼎顺嫌弃的摆摆手,“带到外面椅子上。” 一顿翻腾过后,朱鼎顺发愁的看着自家堂兄弟,若不是被子裹着尸体,两人恨不得把被子也顺走~ 地下除了半袋米、一小袋干菜,所有东西都集中起来。 锅碗瓢盆笔墨纸砚也正常,柜子和所有的布料,包括窗户上的粗缎布、执事所有衣服、被褥等等,只要是个家当就想顺走。 他们翻腾的时候,朱鼎顺把灶火点旺,煮了一锅纯粹的米饭~ 房间里混合米香、血腥、尿味、还有翻箱倒柜的霉味,朱鼎顺本来是想上教育课的,被这特别的味道冲的脑门犯晕,原地转了两圈,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执事瑟瑟发抖,三人眼里全是兴奋,六子到老大身边贼兮兮道,“大哥,咱们把这些东西趁夜扔到辅国将军老三的院子。” 熊熊也靠过来点点头,“对呀大哥,他说不清的,我们只要钱粮,您看看还要什么。” 朱鼎顺很是欣慰,就说这两兄弟鸡贼,刚才误会了他们。 稍微思考一下,马上决定行动路线,没时间蹉跎,新手村的副本必须直接、果断、血腥。 “用不着这么啰嗦,一会吃饱喝足,我们和执事大人好好谈谈,再说接下来怎么让全村人吃饱。” 庞执事担惊受怕中看着这四个强盗狼吞虎咽,朱鼎顺把一块腊肉全部分食,他们哪吃过这种美食,满脸回味无穷~ 朱鼎顺竟然又填了一锅水,放了少许米,准备熬粥~ 三人见老大看他们的眼色一脸揶揄,懵逼的互相瞅瞅,也没问出口,朱鼎顺干脆拽了把椅子坐到灶火前闭目养神。 “大哥,您歇着,我们先去把东西扔到老三家里~” “用不着,都歇一歇,等执事大人能好好说话了,咱们再聊聊。” 第6章 示范教学(下) 静坐不到一刻钟,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扭曲,全部满头大汗,一个个难受的揉搓着肚子~ 哎~ 他们是真舍不得吐啊,让人看得实在难受,自己胃里也不好受,好歹没有昨晚的那种烧心劲。 “到外面吐了,锅里还有,吃米需要换胃,很正常。” 熊熊和虎子不为所动,六子却忍不住了,到外面一吐,传染给两人,三人马上到外面大吐特吐。 等他们回来,粥也熬好了,稀稠恰到好处,三人又每人喝了两碗。 虽然一个个还有点难受,好歹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嘿~庞执事,咱们可以说话了吗?” 墙边椅子上的执事用力点点头,虎子立刻把他嘴里的抹布拽出来,捆绑的动作很耗体力,执事喘了两口气,焦急说话,“四位,你们跑不出去的,这一片全是王庄,就算跑到三十里外,没有路引马上会被巡检司抓住,若稍微反抗,就会被格杀,太冤了。” “庞大人说的很有理,可惜你想多了,我们干嘛要隐姓埋名的跑。不但不隐姓埋名,我们还会大张旗鼓,谁敢动宗亲?” 执事被一句话说懵了,他设想了半天的话,被强人头领轻易戳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保命。 熊熊出言道,“大哥,我们悄悄扔给老三,管他去死。” “胖熊,大哥要说你几句,都是宗亲,爵位还是高我一阶的辅国将军,怎么能怀这种心思呢。” “啊…啊?!哦,大哥教训的是。” “嗯,长点脑子,我们应该把老三叔带过来,让他亲眼看看。” 两句对话,三人瞬间卡壳。 朱鼎顺站起来到执事身边,“问一句说一句,皇明祖训会背吗?” “会…会,当然会。” “很好,皇明祖训首章第三条,对皇亲国戚是怎么说的?” “啊…啊?!” 啪~ 朱鼎顺猛得扇一个巴掌,执事瞬间眼冒金星,“问一句说一句,再有下次,老子马上剐了你。背!” 一声大喝,执事立刻大叫道,“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 “很好,什么意思,给我家兄弟说说。” “啊?!哦哦哦,别…别打…我说。皇亲国戚犯罪,必须由陛下定罪,宗人府执行,百官只许奏报,不得拿问。” “我若杀了长吏司左右长吏,会怎么样?” “宗亲有犯,错在属官及藩宗,会…会被问责。” “老子问老子会怎么样。” “不…不怎么样。” “很好,也就是该干嘛干嘛,杀了你呢?” “大爷饶命…” 啪~ 又一个耳光,朱鼎顺冷冷说道,“好好说话!”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脏了大爷的手。” “很好,我若杀了知府呢?” “一…一样!” “杀巡抚呢?” “陛下圣裁。” “宗亲圣裁的结果是什么?” “贬为庶人,或者凤阳守皇陵。” 朱鼎顺双手一拍,对三人道,“听明白了吗?我们就是闹翻天,反而会去凤阳好吃好喝,比在这里强多了,只要我们是宗亲,只要陛下不来拿我们,我们就是无敌的,代王也只能说教,不能动手。” 听君一席话,颠覆人生观。 熊熊和六子大张嘴消化之际,朱鼎顺抱住执事脑袋,他不明所以,却听咔嚓一声,无声无息耷拉下来~ 老子可够坏的,朱鼎顺暗咒一声,一脚踹翻,大马金刀坐到主桌后面。 百姓起义造反的本质为了吃饱饭,根源当然是吃不上饭。 口号或者说理由充足,第一滴血有了,现在只缺一个带头之人。 虎子不能说话,他就是朱鼎顺的影子,从小到大都是姑父家里长大,不需要解释,反正听话就对了。 六子先开口问道,“大哥,我们去隔壁村仓库抢粮食?” 朱鼎顺点点头,“可以,然后呢?” “抢够一年的,然后年年秋收后去抢。” 朱鼎顺还没有回答,熊熊大骂道,“放屁,抽冷子打王爷一巴掌,还能一直打吗?我们迟早被人不声不响做掉。” 六子也接着大骂道,“老子吃了米饭,以后咽不下草糊糊了,完蛋求。” 四人又沉默一会,虎子突然道,“少爷,咱们可以去官道的关卡赖着不走,我听说有其他宗亲…” 朱鼎顺不等他说完就摇手,“蠢货的做法,自己吃饱喝足了,家人怎么办,盗亦有道,毫无技术含量的抢劫,傻子才做。” 六子眼神一亮,“大哥,咱们带村里人上山,扯宗亲大旗,自己开荒种地,谁也不敢来拿我们。” 朱鼎顺没有说话,看向熊熊,他胖胖的脸一笑,“大哥,我们不行?” 漂亮,思路对了。 宗亲聚集的村子不讲究德高望重,讲究的是爵位高低。 这里没有镇国将军,那是代王的大蛊虫,应该单独饲养。辅国将军两户,奉国将军十来户,镇国中尉三十来户,辅国中尉可能有五六十户,下面全是奉国中尉。 也就是说,必须把两个辅国将军顶出来扛大旗。 朱鼎顺很欣慰,连连点头道,“辅国将军老三高我们一辈,三叔的娘让执事睡了,就是睡村里的奶奶,我们应该联合所有宗亲去讨个公道,顺带给全村人带回足够的粮食。” 这么深奥的人性道理他们一时没想明白,朱鼎顺却不能等了,寅时马上天亮,必须顶出一个冤大头,还必须经历一场更大的流血事件,让所有人都无法回头~ “六子,你和熊熊去把三叔悄悄叫过来,就说事情败露后执事杀了他娘。我和虎子去东执事院,杀了欺辱宗亲的狗东西。” 四人立刻分头行动,细节不经推敲,但无需担心,除了他们,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过程。 朱鼎顺带着虎子到村东,突然停到辅国将军家房后,挠挠头问虎子道,“这家伙是不是年龄不小了?” “少爷,快五十了。” 朱鼎顺撇撇嘴,刚才突然想起来,村东辅国将军是个颤微微的老头,看来只有让所谓的三叔扛旗了。五十,这年头的确很大,村里六十岁以上的人都没有。 两人翻墙进入东执事院,一切照旧,竟无人发觉异常,朱鼎顺也不知道该感慨点什么~ 第7章 杀大使,抢粮仓(上) 虎子看到东执事院的情况,瞬间明白昨天院里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朱鼎顺还有一丝丝人性,给三人盖的严实,虎子却不需要吩咐,把两个护院拖到院中,白执事则直接扔到后院门口。 一个人忙活,一个人在公房椅子静静看着。 虎子左右看了好几遍才回到屋内,“少爷,是他们打我们,您才出手杀了他们。” 朱鼎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让他坐到桌对面,“为什么不是你杀了他们?” “少爷,那我就死了。” “哦,你就不能和他们一样叫我大哥?” 虎子头一歪,双眼忽闪几下,“少爷就是少爷。” 朱鼎顺暂时没耐心教育他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说道,“虎子,我给你讲个故事~” 鹅城黄四郎、张麻子的故事,朱鼎顺讲故事的能力还行,忽略细节直接抓重点,把四个人赶着二十只鸭,人人有枪,却无一人跟随的尴尬场景重点强调了一遍。 虎子听的很认真,朱鼎顺讲完停顿了一盏茶时间,他已经明白了,“少爷。枪在手,跟我走,杀四郎,抢碉楼,这顺序错了,他们倒是命好。” 朱鼎顺非常开心,仰头哈哈大笑,当然错了,因为时代背景与现在不同,现在的环境只有生存两字。 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虎子,你告诉我,每年农忙时节,你在王庄外面做什么?” 虎子一抿嘴,“少爷,我…我年龄小,是监工,杀…杀了不少人。” “他们该死吗?” 没有一点迟疑,虎子立刻点头,“他们不听话,我若饶了他们,我就死了回不来,房梁上还有五斤瘪黍米,是我偷偷…” “我知道,我爹那种哭诉的办法不可能把我养大。” “也…也不是,是我爹偷…偷了一部分,他死了,我得更狠一点才能拿到。不能告诉老爷,他总是忍不住偷吃。” “我娘是自愿绝食吗?” 同样的问题问第二次,虎子好像明白朱鼎顺的心思,怔怔地看着他,“少爷,您死不了。” “这说不准,乱世之中,皇帝的命与贱民没什么区别。生命充满随机性,我现在只对我娘的死感兴趣。” 虎子稍微停顿了一会,“听我爹说,姑姑当时十六,看少爷很康健,喂糊糊一直吐,她也没奶,急得要命,老爷和太老爷一直在执事院外跪着~” “好了,我知道了,这就是我残杀白执事的原因。” 朱鼎顺落寞的站起来,到窗前负手站立了一会,回忆起白执事的宗亲生死记录,用力甩甩头。 十六啊,自己把自己饿死了,比奶奶上吊还决绝,她当时想什么?懂什么?是什么勇气下的决心? 一切都没太大的意义,能活着以后再说,若死则一了百了~ 朱鼎顺突然回头,“虎子,你识字吗?” “村里哪有识字的人,我认识数字,其余的都不认识。胖熊少爷认识几个字,六少爷可能数字也不认识。” “我若死了,你想办法逃,不要迟疑片刻,昼伏夜出逃出边关,到鞑靼人那里做个放羊奴也行,反正以后都是奴才,万一活下来有后,他们还能高一点。” 虎子没听懂,刚想回答,朱鼎顺又道,“记住就行了,不需要问为什么。里间有两面烂铜锣,我们去西院热闹一下。” 他没有马上去,而是伸手要刀,“少爷,我更会使一点,您用力太猛,容易伤着自己。” 朱鼎顺哑然,直接把刀扔给他。 说相依为命长大,是对舅舅和虎子养活他的侮辱,两人也不用计较那么多,一刻钟后,东执事院火光冲天~ 亲姑舅兄弟两人把破锣敲得震天响,“杀人了,通j了,庞执事杀了三奶奶,欺辱宗室,还有没有天理~” “杀人了,通j了,庞执事杀了三奶奶~” 八卦足够劲爆,现实足够残酷。 村里的人很麻木,不会为好奇损失一顿饭的能量,两人只叫出些小孩子~ 意料之中,是宗室就行,朱鼎顺一边大叫,一边向西,“杀人了,通j了,庞执事杀了三奶奶~” 这么大一个村子,叫了半个时辰,才有三百多个小孩子到了西执事院,零零散散几个大人,也是远远的看戏,更多的是站在自己门前遥望~ 这样的百姓果然好治理,朱鼎顺可以想象,给他们一顿吃食,他们会感恩戴德,然后… 想啥呢,当然是再求你给一顿,不给就骂,一如皇帝亲王… 到执事院门口,熊熊和六子簇拥着一个比他们大七八岁的麻杆,虎子立刻靠到身边低声解释,“少爷,那就是辅国将军三老爷,不知名讳。” 朱鼎顺把破锣一扔,大步向前,到此人面前拱手抱拳,“三叔,东面白执事还辱骂三奶奶,说她自愿,老子一怒之下杀了这个混蛋,把执事院也烧了。” 眼神凌乱的三叔涨红脸不知所措,内心大骂,老子能不知道我娘在这里吗,小混蛋一闹今天吃什么。 朱鼎顺很满意,太聪明太冲动都不行,这二杆子刚好。猛得回头,对着所有小孩叫到,“西边五里就是王府外庄丁号粮仓,庞执事由仓库大使管理,j人母亲,此仇不共戴天,王爷也会杀他,我们去讨个公道,顺带把我们的禄米要回来。” “对!”熊熊马上跳出来,“j三奶奶,还杀人,就是杀大伙的奶奶,我们去讨个公道,丁号粮仓绝不敢对我们动手。” “就是,仓库大使一定会下跪认错,这样我们就能拿到禄米,去迟了可就没有了,大伙跟着我们。” 六子也跟着大叫,朱鼎顺对两人的‘粗鄙’直接跳过,拉住辅国将军大叫,“三叔,我们一起去讨个公道,大伙听你的!” 不等他回答,又朝众人振臂高呼,“讨公道,取禄米。” “讨公道,取禄米!”三个兄弟马上跟着大叫,熊熊还双手舞动,“讨公道,取禄米…” 小孩渐渐的跟着大叫,然后更多的人跟着乱叫,借着别人的事为掩护,索取自己的禄米,成不成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群男男女女的小乞丐振臂高呼,朱鼎顺向虎子隐晦使了个眼色,拉着一言未发的三叔直接向西~ “大伙跟上啊,这是三奶奶用命换来的~” 第8章 杀大使,抢粮仓(中) 朱鼎顺推着不情愿的三叔,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西执事院,再瞧瞧三百多人的小孩队伍,内心充满恶趣味~ 大部分是十到十五六的小孩,八九岁的小孩也有,他们和自己一样,有的还带着类似虎子这样的家生子。 人数是够了,战力就呵呵了~ 不重要,老子现在又想起一个毕业论文,论农民起义初始阶段口号的重要性。 “你是谁家的孩子?” 三叔第一句话,问得朱鼎顺大乐,“三叔,做好事不留名,侄儿只想替三奶奶讨公道,是谁不重要。” 痴呆货当然没听懂,朱鼎顺又拽着他胳膊叫道,“一会您得辱骂、哭嚎,大伙都听您的,一定为三奶奶讨个公道。” “贤侄,我娘是六夫人,我排行老三,大哥二哥早夭。” 朱鼎顺脚下一个趔趄,一百三十四个代沟的绝对差距,不可能有什么思想沟通,老子再和你说话能咬了舌头。 虎子不动声色接替位置,朱鼎顺回头看看队伍最后的熊熊和六子,山道绵延的队伍很长,有的小孩不停跳出山道玩闹。 怎么看,这四人组也比不上张麻子四人。 那就蛮干好了~ 三里后山道转过一个弯,地势陡然变平整,这更加证实村子选址就是为了方便看守。 很多小孩对远处的丘陵地带欢呼着,眼界从来没有这么宽阔,他们已然忘了此行目的。 血,急需见血~ 哒哒哒两匹马奔跑到众人身前,小孩们对信使的威武发出哇哇的赞叹声。 “什么人聚众扰乱,马上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杀你奶!”朱鼎顺立刻跳出来,义愤填膺大叫,“庞白两位执事j杀三奶奶,我们来与仓库大使讨个公道,辅国将军夫人被杀,长吏司小官凌辱宗室,你们死定了,全家都死定了,三族都死定了。” 两个信使可不是与世隔绝没见识的村民,闻言大惊,三叔噗通一声下跪哀嚎,“我可怜的娘啊,该死的庞执事睡了她。” “讨公道,取禄米!” 朱鼎顺大叫一声,立刻向前逼近,小孩们终于想起了正事,七嘴八舌叫道,“讨公道,取禄米!” “我们是天潢贵胄,执事护院已被斩杀,马上让大使滚出来!” 后面再次七嘴八舌叫道,“大使滚出来,发禄米~” 信使看了他们一眼,调转马头向两里的外的村子狂奔而去~ 三叔站起来,眼泪婆娑的看一眼虎子,委屈巴巴道,“这位贤侄,我知道哭嚎,用不着掐我,你都掐破了~” 朱鼎顺差点笑场,忍着向后招手鼓动士气,“看到了,他们不敢动我们天潢贵胄,皇帝是咱家亲戚,没什么可怕的,走,为三奶奶讨公道,取回我们的禄米,今后顿顿是米饭~” “对,皇帝是亲戚,他们怕我们,走走走,取禄米~” 咦? 可喜可贺,终于叫醒一个~ 朱鼎顺看一眼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朝他欣慰一笑,与虎子一起架着三叔快步向前~ 二里外的村子看起来不大,却防守严密,石头墙依旧不高,却是三层结构,整个村子都围了起来。 这里的确是个粮仓,护院有五十多人,没有闲散人居住,仓库大使是个八品官,芝不芝麻看做什么,守着粮仓绝对是代王信得过的人~ 大使姓韩,早就让人戒备,在粮仓的角楼了望,警惕地看着一堆靠近的小孩,每年都要闹这么几出,这个村子却从来没闹过,庞白两个执事官场生涯结束了。 信使把马栓好,弯腰跑到内院,大使已经下楼,那些小孩越来越近,总不能动粗,无非是索要吃食,得想办法骗回去。 “大人,辅国将军的亲娘被庞白两位执事大人睡了,事后还当面杀了她,宗室群雄激愤,当场砸死两人,他们…他们来向大人讨公道。” 韩大使两眼大瞪,嘴唇哆嗦,“辅…辅国将军?” “是,是村西的老三,后面全是宗室的孩子。” 韩大使脑子炸了,短短一瞬间,脑细胞光速旋转n圈,结论:这事不能让代王知晓,否则老子也完蛋了。 “开…开门,让他们全进内院,去抗十袋米,抗百斤腊肉,老夫就不信堵不住他们的嘴。” 护院感同身受,这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哄着这群傻子,拿点米回去。 朱鼎顺到石头墙前一看,寨门大开,护院都在内院,一幅开门迎客的架势。 自己能哄过来,人家就能骗回去,看来大使还是个高人。可惜高人应该想不到,老子心太野,永远比你高。 一群娃娃顺利进入石头城,无比兴奋的看着内院青砖砌的粮仓,六百只眼睛放光。 “属下丁字号大使,拜见辅国将军,拜见诸位大人~” “大使大人,我娘死的惨啊,她被…啊?” 朱鼎顺万万想不到,三叔完全‘谨记’路上他的教诲,开始哭嚎起来,立刻拖到身后,堵在两人之间。 “韩大使,我是奉国将军!” 大使看看他歪头看看后面的辅国将军,慢慢直腰,眼里的厉芒一闪而逝~ 朱鼎顺再向前一步,“我是奉国将军,辅国将军麾下,你们敢杀我吗?” “大胆!你…咕咕咕~” 韩大使捂着自己的脖子朝天跌到,止不住红汤直冒… 高人? 高你~ 朱鼎顺一举手中的半截菜刀,朝围过来的护院大叫,“我是奉国将军,你们胆敢对宗室不敬?” 啊啊~ 两声惨叫,原来是虎子一刀扫过两人的脖子,同样举刀大叫,“我是奉国中尉,我们都是奉国中尉,你们胆敢对宗室不敬?” 三叔和小孩子的惊叫连连,熊熊与六子举着一根木棍,“我是镇国中尉,你们胆敢对宗室不敬?” “我是辅国中尉,你们胆敢对宗室不敬?把我们的禄米拿来?” “对,我是奉国中尉,拿禄米~” “奉国中尉,拿禄米~” 四人组合比张麻子运气不错,护院对着两把刀和两根木棍节节后退,他们真的不敢~ 一刀下去是痛快了,会夷三族的~ 第9章 杀大使,抢粮仓(下) “我是奉国将军,谁敢动我?” 朱鼎顺大叫着一步步逼近护院,六子把一柄长刀递到他手里,底气上升,热血冲头,猛然大叫往前直冲~ “我是奉国将军!” 这句话就像加了无敌buff,闭目横劈竖砍,护院连连躲闪,片刻杀到粮仓门,回头一看,满院皆惊,他和虎子至少砍伤十个人~ 地下惨嚎的人群让朱鼎顺豪气冲天,举刀亮声大吼,“我们是宗室,杀了他们,抢回属于我们的禄米,今后衣食无忧,杀~” “我们是宗室,杀~” 小孩的豪情被禄米点亮,全部去抢石头棍子,向剩余护院扔过去~ 呛啷~ 呛啷~ 听到抽刀声,朱鼎顺又冲天大叫,“敢杀宗室,夷三族!” 护院抵抗的气势被一再削弱,此消彼长之下,小孩子们大叫着“夷三族”,直接跑到身边~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人还手了,有人倒下了,后面却有更多的石头,场面混乱不堪,却是压制性的打击~ 有护院好翻墙,提醒了其他人,接着更多人七手八脚狼狈翻出去~ 朱鼎顺背靠粮仓,面无表情的看着三十几人被一堆小孩拿石头打砸,看向虎子的眼里全是欣慰~ 这家伙耍的一手好石头呀,直瞄面门,他一人战力胜过一百人,全凭虎子打出头的护院。 稍微喘气过后,跑到人群中拽住熊熊和六子,拖到内院门口,“去把外院门关了,放火堵住,能烧的全烧了。” “啊?大哥,为什么?” 熊熊一脚踹向六子,“蠢货,大哥聪明,抢空粮仓,死无对证。” 两人马上去办,朱鼎顺苦笑一声,老子要办的事恰恰相反好不好? 回身到呆滞的辅国将军面前,拽着脖子直接上角楼,内院乱糟糟的鲜血遍地,此刻一个护院也没了,跑了大概七八十来个~ 膝盖顶着发抖的辅国将军到垛墙边,“三叔,看到了,大伙都是为了三奶奶,从今以后,您在村里说一不二。” “杀…杀人了…”三叔腿软的站也站不住。 “对,宗室是无敌的。” 角楼有个小钟,朱鼎顺拿起铁槌当当当不停敲,内院的混乱渐渐安静下来~ “兄弟姐妹们,看到了,执事和大使骗了我们一辈子,只要我们高喊自己是宗室,没人敢动我们。” “对,没人敢动我们~”三三两两的附和过后,所有人大声鬼叫,“没人敢动我们~” 朱鼎顺向粮仓一指,“外院还有牛羊,今晚我们住在这里,三叔说了,搬空粮仓,谁抢到就是谁的~” 院内一静,转瞬轰然,争先恐后跑向粮仓,拥挤在门口想办法打开厚厚的木门。 三叔还有什么用? 用处大着呢,朱鼎顺任由他瘫坐在角楼墙角,看着院里的情形发呆,虎子也发现了,所以他趁着其他人去抢粮仓,不停把小孩的尸体拖入一旁的地窖… 四面八方燃起火光,人却都在粮仓里,朱鼎顺步履蹒跚的下角楼,三十八?还是三十九? 一屁股坐在内院门口的石阶,怎么会死这么多宗室? 熊熊和六子回来了,粮仓的防火设计非常好,外院烧成渣也涉及不到中心的内院,中间不仅有百步空地,还有一道石头墙。 “少爷,四十五个~” 朱鼎顺肩膀一抖,呆滞看一眼虎子,低头默然~ “顺子大哥,小弟佩服,我们都被执事骗了。” 面前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朱鼎顺抬头,是那两个主动配合的宗室,排除杂念把小孩的记忆过滤一遍,一个辅国中尉,一个奉国中尉,爵位倒数一二,名字是五几和七几来? “顺子大哥,您不到粮仓里面看看吗?够村里人吃十年,大伙都在抢袋子疯狂装。” 朱鼎顺看一眼靠连山石修建的粮仓,二十丈长,五丈厚,顶部一连串通风的小孔,里面至少四千方粮食~ 收回念头摆摆手,“五子、七小,三叔胆小,靠我们自己了。” 两人齐齐躬身,“愿听大哥吩咐!” “本来想着外院烧了,大伙在这住一晚,看来不烧他们也不愿意走,让他们装,你们四个去把所有刀箭收拢一下,把牛羊全宰了,他们扛粮食,我们扛肉,不可能来第二遍的,下次再出来,我们还是无敌。” “大哥,我们应该烤肉,烤羊肉烤牛肉,等他们出来,再煮米饭,先换换胃,明天早上再来一顿~” 说话的是熊熊,朱鼎顺点点头,“说的对,你们四个去做这些事,我和虎子去里面看看。” 一场血腥挑出两个人,可以了,能靠住的人不需要太多,四个人不也成事了嘛。 粮仓里果然热闹非凡,小孩子们爬上丈高的木板粮架,在黍米、高粱米、大豆、南瓜、谷子里打滚… 此刻是他们的人生巅峰,朱鼎顺看了一眼就退出来,虎子反而需要拽一把,被拽了个趔趄,回过神来马上说道,“少爷,地窖里全是腊肉和鞑靼人的皮子,我去拿高粱米填一下,点燃半个月也熄不了,保证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朱鼎顺愣愣看了他一会,这孩子的经历很猛呀,懵逼点点头,“用不着,不用急。” “那边有个公鸡车,很快的。” “哦,好,辛苦了,护院的尸体也扔进去,堵住地窖口就行,不要点火,最好让王府的人隔天才能发现。” 虎子没有问为什么,里面的人装袋子,他推公鸡车把袋子从地窖口直接扔下去。 “啊呀,发了,发了,都是老子的,你们慢点~” 才回过神来的三叔鬼叫着冲进粮仓,朱鼎顺则迈步向大使公房走去~ 里面非常豪华,崭新的桌椅,屏风书柜一样不缺,木床还有床幔,里面…一个瑟瑟发抖的漂亮女人,读书人果然会享受~ 朱鼎顺没有搭理她,到书柜前看着海量的账本,直接找到汇总账本末页,各种新陈粮共计三万斤,二百只羊,六头牛~ 这样的粮库代王在大同府有十几个,大明灭国一点不怨,完全活该。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估计再过半个月,这里就会转卖一半粮食,完成新旧交替~ 宗室‘起义’需要酝酿,这个时间完全掌握在代王手里,但是接下越快越好、越烈越好,代王最好明天就把村子围起来问罪。 第10章 王府的反应(上) 其实亮出那些尸体更好,可以威慑王府长吏司,但对自己的军心是个打击,长吏司撑住撑不住不知道,自己这边保证崩溃,没得选~ 从丁号粮库逃跑的护院当然不敢乱跑,越想保命越得赶紧汇报真实情况。 粮库在大同府东南方向三十里,护院争先恐后抢着汇报,仅有的两匹马被抢走,在朱鼎顺看账本的时候,护院已经跑到王府长吏司。 但凡做官的没一个善于之辈,长吏更是从头到脚冒着寒气,听第一句就知道自己做不了主。 直接带着两个护院求见代王,出门向一旁的审理官做出一个劈砍手势,“不管几个,处理干净点。” 当世代王叫朱鼐钧、世子朱鼎渭,两人一个比一个肥胖,代王已经肥得看不见脖子了,世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腰围胜过三个人。 听了护院的汇报,老代王一点都不急,“辅国将军?叫什么?” 长吏赶紧躬身,“回王爷,就叫朱鼐三,投机取巧的名字。” “宗室死人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人没有动手。”护院吓瘫了,匍匐大叫。 “本王问你他们死人了?” 代王冷冷一声,护院颤抖道,“是是是…大…大概三十或…或四十。” 朱鼐钧瞬间大恼,横眉看向长吏,老头也吓了一个哆嗦,无声招手让门口的护卫把护院拖出去。 代王站起来一甩手,“丁字号大使死就死了,所有人枭首,明天长吏带五百护院,清点一下损失,一两千斤就算了,敢超过两千斤,去给我挨家挨户搜回来。” “是,属下一定追回,安排好丁号库后续人手。” 代王点头欲离开,世子突然道,“父王,孩儿去瞧瞧,这个朱鼐三留不得,还会坏事。” “愚蠢,你是堂堂亲王世子。” 长吏也不可能让世子出面,躬身看代王离去,才朝世子行礼,“殿下,老朽一定处理好,一个死士即可。” 肥如猪的世子哼哼一笑,“本世子无聊罢了,这群家伙竟然敢杀大使抢粮库,好久没见胆子这么大的亲戚了。” 长吏跟着讪讪一笑,“是啊,大概他自己也会后怕。” 世子边说边出门,摆摆手道,“人家老娘被睡了,还被杀了,是人都会愤怒,长吏辛苦。” “不敢,殿下慢走!” 长吏等到世子也消失在廊道拐角,媚笑瞬间收起,快步回到长吏司,开始调集护院。 天色黑暗,粮仓院中大锅熬着粥,架子上烤着肉,香味扑鼻,小孩子们也吃得满嘴流油,不出意外,又到墙外大吐特吐,回来继续吃~ 看的朱鼎顺一阵反胃,这样下去今晚就会撂在这里一半,拦又拦不住,公房还夹杂着三叔鬼笑、女人的哭喊~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全t是一副乱世末日景象。 混乱,不可制止的混乱。 好在他们六个人还能在一起商量事。 朱鼎顺看得不忍,他们何尝不是,虎子黯然道,“少爷,估计十岁以下的会交代在这里,不给熬粥他们也干咬了不少黍米,会被难受得撑死,我见过。” 这话怎么接?刚才去阻拦,被一个抢红眼的女孩差点咬下一块肉,胳膊上现在还有两排伤口。 从公房出来的三叔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堆满贱笑,一边提裤子一边回味,“外面的女人就是白,诸位贤侄去尝尝,等老子吃饱了再去啃一啃。” 六个人看着他无动于衷,朱鼎顺给虎子使了个眼色,他立刻起身低头进屋,女人的尖叫声再次响起,呜咽几声归于安静~ 三叔坐到他们身边,啃了两口羊肉,看着院里欢声笑语狂吃的孩子,得意点点头,“不错,多亏诸位贤侄,以后有我一口吃,就有你们一口,我们花点功夫搬空粮仓,一人娶她一百个娘们。” 没人接他这蠢话,三叔又看向朱鼎顺,“你是谁家的小子,今天你是头功,村里哪家的女子漂亮,赏你了。” 朱鼎顺差点一巴掌扇过去,最终忍了下来,嘿嘿一笑,“三叔,小子叫顺子,以后定为三叔前驱,我们宗室是无敌的,王爷亲来也只能商量着办。” “没错,没错,刚才那个女人也说,没人敢动宗室,我们都被执事骗了。” 咦?你还会单独问话呢? 刚好虎子出来,三叔哈哈大笑,“这位贤侄不行啊,去,每个人都尝尝,以后很难见。” 没人去,都看向朱鼎顺,他隐蔽的摇摇头,再次看向院里大吃大喝又大吐的生命终极放纵景象~ 几个孩子到护院休息间找到换洗的衣服,宽袍大袖穿在身上像戏台上的戏子,一切都那么吊诡。 这三百人能剩下二百吗?天后,能剩下一百吗? 等到闹出动静,闹成事,还能剩下五十吗? 朱鼎顺不敢想,就这么短短一个时辰,已经有很多孩子大叫难受,躺地下打滚的都不少,还有人使劲扣自己的喉咙~ 其他人被吓坏了,三叔也被这景象吓到呆滞,他才吐了一次,再也不敢吃了~ 朱鼎顺从地下猛得弹起来,抄起两根燃烧到一半的棍子,大步向粮仓走去,兄弟们马上明白什么意思,齐齐拖着棍子进入粮仓~ 从粮仓出来,朱鼎顺立刻大叫,“背粮食回家,跑两步就不难受了,我们明天再来。” 他现在有了点声望,大喊大叫之下有不少人听话跑进粮仓,转瞬又出来几个,“该死的,粮仓着火了,快来抢啊!” 轰~ 连地下难受打滚的人也跌跌撞撞跑进粮仓,院中瞬间一空,不一会他们又跌跌撞撞每人背着半袋粮食,这连他们准备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更难受的是,后院也开始火光冲天~ 到处都是火光,宗室孩子们像猴子下山似的,扔掉粮食抢羊肉,扔掉羊肉抢牛肉~ 有的大哭,有的叫骂,有的还冒着火光试图去多抢一点~ 朱鼎顺和兄弟们每人背着两把刀,站在外院门口静静看着火光中不断冲出的身影,身后站着三十多人,这是第一时间听话的人数~ 既然你们不想活,那就代替老天爷挑选一下好了,以后怎么死也比被人笑话强~ 第11章 王府的反应(下) 前面的人狼狈向村子方向逃,外院仍有人大哭,站到身后的人却多了起来,大概六十人左右~ 不错,生死抉择才能挑出来,熊熊和五子在认人,远处六子、七小在清点人数,朱鼎顺硬拖着哭丧着脸的三叔一直等。 “贤侄,这是何苦?” “我们是宗室,粮食随时可以抢,被撑死岂不是大笑话。” “那是,等长吏司来人了,不给我们禄米,大伙再到另一个粮仓抢。我是说为什么烧死那个白花花的女人,带回村子啃几天多好。” 朱鼎顺慢慢扭头看着一脸惋惜的三叔,前半句让人惊喜,后半句让人有抽刀砍他脖子的冲动。 冷淡回道,“下次我们给三叔多抢几个女人,三叔原来好这一口。” “那敢情好,你是不知道那味啊,绝了,以后…” 六子跑到身边打断他的畅想,“三叔,大哥,出来一百七十人,大概一百四十人没出来。” 三叔抢先说道,“没有比粮仓更好的坟了,皇帝亲戚也没这待遇。” 有道理! 朱鼎顺点点头,转身向后面挥手,“三叔说了,回家敞开吃,吃完他带大伙再抢。三叔保证,村里以后顿顿米饭,顿顿有肉。” “三叔威武!” “三爷威武!” 小孩子们跟着乱七八糟叫两句,开始踏上回家的山路,哪还有人哭,再没有比吃饱更令人高兴的事。 三叔嘿嘿一笑,提溜起脚下半片羊肉,快步离开~ 朱鼎顺一撇嘴,能活三个月老子跟你姓…呸,老子跟你母亲姓… 兄弟几人没有跟着他离开,团团围了过来,还是之前那三十个,全部拱手行礼,“顺子哥\/叔,三叔\/爷蠢如猪,大伙还得听你的!” 朱鼎顺看还有十一二的孩子,内心暗自叹气,嘴上却高声吩咐,“每人至少拿一把长刀,明天长吏司就会问罪。杀人的时候高喊爵位就行,大概需要杀两次王爷才会来,到时候再说。” “顺子哥,若王爷不来呢?” “那可太好了,大同府我们随便去,冬季去士绅家里过冬,还要带着附近村子的亲戚。到时候就得皇帝亲戚来请我们回家。” “有道理,跟着顺子哥,以后再也不吃草糊糊。” 朱鼎顺拱手转一圈,“虎子、熊熊、五子、六子、七小,每人认六人,咱们不能太乱了,以后各自跟着自己的头领,当然,我是最大的头领。” 众人哈哈一笑答应,得意地扛着米肉回家,像是刚从田里丰收一样兴高采烈。 只有朱鼎顺一人两手空空,但他背着四柄长刀,内心纠结的有点难受,不停回头望一眼粮仓所在的石头城堡,双方二百人的性命让他知道一件事。 原来这个时代小孩子对生命的意外终结司空见惯,适应力一直比自己强大,大概成长速度也会奇快。 丑时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村子,村口早已欢声雷动,各家回来的孩子都被奉为英雄,尤其是三叔,在火把照耀下得意洋洋~ 朱鼐钲三步并做两步到朱鼎顺身边,上下一顿摸,“没伤着就好,我儿真是厉害,这热闹都没落下,学学虎子,背这么多长刀做什么。” 朱鼎顺没有与他说话的欲望,路上已经吩咐好了,借着火把的亮光向家里走去。 朱鼐钲则从虎子身上抢过一块肉,冷冰冰的直接啃了一口,“嘿嘿,我儿能收一个家生子给生孩子了。” 朱鼎顺回家倒头就睡,出了好几次汗,身上一股汗味,对房间里的味道也免疫了。 新手村副本结束,是时候找路进入‘人世间’。 封建王朝顶峰,阶层固化,人性和权力场默契拒绝任何变数,新人、新事出现一定会被瞬间绞杀,得另辟蹊径。 权力场很特殊,人妖仙殊途同归,那就先做妖,也只能做妖。 …… 八月初八,王府左长吏带足人手,开始处理一桩不为人知的宗亲抢粮事件。 长吏司是大明特有的一个机构,郡王府没有这机构,亲王才有资格,负责管理本系所有宗亲。 郡王和镇国将军由长吏司配备一名九品教授,负责教书识字,再以下的爵位就是集中管理。 长吏司非常特殊,即是朝廷直属机构,也归地方三司之一的监察使监管。人员庞大,杂务繁多,左右长吏正五品,下来六七八九品有官身的人七八十个。 朱棣对长吏司的职责定位是掌王府政令、辅相规讽、总管王府事务,后面还有一句非常非常重要:若藩王宗亲有过失、即诘问长史司降罪。 哈哈哈…谁敢当这样的官? 你管着藩王宗室,但你得求着这群大爷听话,不论是亲王还是最低等奉国中尉。 天下没有这样坑人的官位,大明近三百年,长吏司的官都是举人官,进士老爷才不屑做,宁可辞官也不做。 管王爷管府事的长吏,不可避免变成了王爷狗腿子,敢不听话王爷随便一句话可以弄死你。 这就是长吏司官员的实际地位,平时可以负手迈八字步,一旦宗亲翻脸,最低等的奉国中尉都可以嘎了他们。 长吏司有一个审理所,正副审理官是六七品,这两人负责审理宗亲的‘过失’,呃~也就是说他们最大的权力判定宗亲是否有错,不能定论是否有罪。 当左长吏带着正副审理,被一堆护院簇拥着来到粮仓的时候,远远得就开始求诸天神佛保佑。 粮仓的防火措施一般来说,就算外面烧成灰,里面也不会有事,但来到外院,看到烟雾都是从通风孔冒出来,长吏大人差点从马背一头栽下来。 先前到来的护院战战兢兢看着几个老头,他们连返回去汇报的勇气都没有,左长吏和正副审理跌跌撞撞进入外院。 一个护院头领请功似的来到身边,“大人,他们把粮食藏在地窖里,口子太小,堆得满满的,还用石板封死窖口。” 左长吏眼神一亮,转瞬又暗淡,地窖才能放多少粮食,“粮仓里有多少粮?” “回大人,无法计算,瓜果蔬菜完好,米看起来少了一半,他们杀了牛羊,但没有腊肉的痕迹,属下才判断地窖藏了很多粮食,他们应该是还想着回来。” “做梦!” 左长吏大骂一声,摸到了重点,降低损失才是关键,“马上派人灭火,就算不能吃也能当饲料。清理地窖,派两百人,正副审理东西各领一百人把宗亲聚集的山谷堵死,我们等等消息,等领头之人伏法,明天去把粮食抢回来。” 想得挺美,两个时辰后,左长吏看着一院稀奇古怪的尸体,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下跪,死定了,不只是长吏司,谁也跑不了。 圈养归圈养,巡抚、知府、按察使每年两次到宗亲村里核实,宗人府每年还会来核对玉册。左长吏知道,他们来不及也不敢隐瞒近百人的死讯,代王也躲不了。 第12章 枪在手,跟我走1 作为一根合格的搅屎棍,朱鼎顺必须逼迫双方无法让步。 这个很容易就做到了,本来那四十五个就可以,谁知道后来被撑死的更多,代王一个人绝对做不了主,他需要时间操作。 至于‘义军’内部,那就太简单了,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战力’,只需要一天,更多人被鼓动后马上会期待下一次。 一切妥当,朱鼎顺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房间里坐着熊熊和五子两个人。 熊熊一拱手,“大哥,真如您所说,有人去刺杀三叔,虎子和两位兄弟看到陌生人先下手杀了。东西执事院大概各有百名护院,排得整整齐齐把村子堵死。” 朱鼎顺迷迷糊糊听到消息反馈,揉揉眼适应一下亮光,闭目问道,“村里怎么样?” “还是像您估计的一样,所有人都非常兴奋,三叔一力鼓励大家分食带回来的米肉,说他还能找到。” “长吏司有人找三叔说话嘛?” “没有,除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刺客,没有一人进村。” 不对,哪儿不对?朱鼎顺思考了半天想不出对方在做什么,“什么时辰?” “未时两刻!” “什么?” 朱鼎顺猛得从炕上翻身下地,这具身体太弱了,吃饱喝足竟然睡了一天一夜,再有一个时辰太阳该下山了。 长吏司反应太慢,今天没结果很正常,看来明天也指望不上? 有点饿,拍拍肚皮朝熊熊点点头,“让兄弟们盯着点,估计今晚还会暗杀三叔嫁祸,我们暂时不能让三叔死,明天以后,天大地大,我们去看看。” 来到外面没看到朱鼐钲,石锅里却有香喷喷米饭和羊肉,回头又问他俩,“我爹呢?” 两人嘿嘿一乐,五子回道,“去给大哥挑媳妇,二十几个抢着进门,全是十二岁到十四岁的姑娘,养几天就能生崽。” 朱鼎顺没有接话的兴致,到房侧放空肚子,返回来开始大口吃饭,难怪舍得煮米,这是真的准备让他好好吃喝造小人了。 另一边的粮仓,地下又多了一地尸体,费尽心思清理地窖,后果令人胆寒,听说代王气得当场摔碎他最稀罕的一对茶杯。 明朝大同府省治属于山西,边治又非常独立,所以山西有两个巡抚。山西巡抚管不着大同巡抚,但大同巡抚能管得着山西布政使司下的知府,以及按察使司下的驻地副使。 朱家皇帝把官场复杂的交叉制衡之道玩到极致,宗亲出事,小事谁都想躲,大事谁都躲不了。 于是,午后粮仓外院已经架起十几个帐篷。代王出府规矩太啰嗦,世子朱鼎渭与巡抚、知府、按察副使齐齐出现在现场。 不管他们做什么,朱鼎顺需要的人到了,对‘宗室义军’来说,官员到场好处颇多,拖他们下水、让他们害怕、逼他们妥协,最重要的一条,保护义军安全。 一众老爷当然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看着七窍流血、肚子鼓包一样的尸体,他们还能找理由糊弄一下。 看到四十五个死于刀伤的孩子,所有人心里一顿拔凉。 老爷们的心思一样,必须安抚所有宗亲,不管代王损失多少,立刻补发一年禄米。 大伙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的位置,不能被如此无聊的游戏拖累,众人沉默着回到大帐,商量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朱鼎渭与巡抚上座,两侧知府、按察副使,其他人没资格商量。 “诸位大人,是非曲直非常清晰,狗东西欺辱宗室,事情败露又杀人灭口。后面村里一东一西只有两个辅国将军,受辱之人刚好是西面的辅国将军,民愤激昂,执事与大使死有余辜,左长吏也该死,一百四十名宗室死于意外,陛下定会夷三族。” 世子这是定个调子,按察副使轻咳一声,“殿下,四十五名死于意外,其余人算…算自戕?” 朱鼎渭冷脸一扫,“一个和一百个有区别吗?副使大人,他们是宗室,他们姓朱。” 按察副使讨了个无趣,内心大骂代王无耻,却不得不闭嘴。 知府没有说话,看向巡抚,官场的这一套大家都很熟悉,三人这是抢先演戏逼巡抚表态。 巡抚大人纠结了短短一会,咬牙点头,“他们死于激愤后的踩踏,然后王爷大度安抚善待,不知节制死于暴饮暴食,三司和巡抚就这么上奏,没人杀他们。” 这里的三司不包含边军的都指挥使司,说的是长吏司,世子朱鼎渭闻言翻了个白眼,蔑视一下这群虚伪的家伙,嘴上却道,“那就按巡抚大人所奏上报。正月宗人府会来人,麻烦诸位大人一起接待。今晚本世子派千人进村,应该不难。” 四人瞬间达成一致,巡抚又点点头,“先帝驾崩,气运难免带走一部分宗室,陛下还未彻底掌握朝局,我们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低调处理。” 他们想的美,刚刚商量好结局,大帐外王府亲卫大声禀告,“殿下,辅国将军派来信使,母亲被辱杀,还是当今陛下的祖辈,若今晚不给答复,不诛杀长吏司上下失职官员,他将带全村人入京告御状。” “放肆!”朱鼎渭顿时大怒,“把信使砍了,脑袋扔回去。” “殿…殿下,信使是一位奉国将军。” 朱鼎渭差点咬断舌头,瞬间大恼,起步摇着肥胖的身体出帐,另外三人也觉得棘手,跟着来到外面。 “人呢?” “还在村口,被护院拦了下来。” 朱鼎渭抬手一巴掌扇过去,举手瞬间又缓缓放下来,皱眉道,“快马叫过来,本世子看看这个混蛋想要什么。” 护卫立刻牵马狂奔而去,巡抚看一眼世子,“殿下,此人识字吗?” 朱鼎渭难得脸色一红,转瞬又化为铁青,“长吏司教授只派到镇国将军,哪有多余钱粮请人教导宗室,王府倒是想呢,读书人敢吗?” 巡抚摇摇头,“殿下误会了,若这个信使聪慧,我们很容易安抚其余宗室,若是一根筋,这次没结果,很容易激化。” “大人有何指教?” “殿下,根源在辅国将军,王府不能什么也不做。” 朱鼎渭大肚子一涨一落深呼吸,“今早就派人了,陌生人一进村子就会被斩杀,最好骗出来。” 巡抚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眉头紧皱,“此人如此聪慧,不可能骗出来,看来一切都在这个信使身上,殿下,您应该敞亮一点。” 朱鼎渭被点醒了,稍微一思索,难得朝巡抚拱拱手,“有理,感谢巡抚大人。” 第13章 枪在手,跟我走2 信使当然是朱鼎渭,他吃饱喝足猛然醒悟过来这事不对在哪里。 这年头官场与他记忆中所见的行事方式完全不同,被拉下水的官员不会‘负手观察’,他们会一脚把长吏司踢开,越是大案,越会迅速拍板结案。 通信靠吼的年代,很容易做冤假错案,他们不需要过多的商议推敲,暗黑官场自然有它的潜规则。 朱鼎顺必须争取时间,必须让他们以为万事大吉,一晚就可以,而老三这个顶出去受害者绝不能妥协,中间必须有缓冲。 没什么考虑的余地和人选,朱鼎顺只能利用他自己创造这个缓冲,大脑飞速运作之下,全权信使出炉。 好在他还真的就是全权,制止虎子和堂兄弟们的劝阻,朱鼎顺立刻求见,不过多了一个心眼,要求见代王或世子以及巡抚等地方官。 该说不说,朱鼎顺还真会骑马,而且骑术还不错,因为他母亲是关外人,姥爷家还在农场大山里,驴骡马牛都能骑。 来回十里路,骑马很快,太阳下山之际,朱鼎顺已经跟着亲卫进入外院,粮仓还在冒烟。 当官的就是牛,临时营地都能搭建起两间房大小的帐篷,帐外一堆五六七品青袍、一堆八九品绿袍,大帐口一声唱喏,很快进入帐篷。 四品以上全是绯袍,朱鼎顺看到一个胖得惊人的蟒袍金纹中年人,显然是世子朱鼎渭。 三人一个胸口绣着孔雀,应该是三品巡抚,另外两人是四品云雁,除了知府,另一个猜不到了。 四人全部脚踩官靴,世子与巡抚两人一左一右正坐,另外两人在巡抚一侧下首微微朝外。 他在观察,人家也在观察他,一个精干,整洁,淡然,骨瘦如柴,眼神清澈的信使。 淡然和眼神清明,这年头绝对是稀罕品,上等人才有的标志,宗室还有这种人物?他还未开口,几人就怀疑这是辅国将军本人。 “奉国将军朱鼎顺,拜见世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不能随便扯名字,一下就露馅了,无需跪拜,抱拳拱手之后,对面没有任何答复,还是眼神灼灼的盯着他。 世子朱鼎渭看不出什么,朝帐外沉声叫到,“来人,把之前那个护院叫回来。” 朱鼎顺不明所以,依旧肃立帐中,拍马屁装傻子太低级,他本就不想那样玩。 噗通一声护院跪在身前,“殿下,小人不认识这位将军,但他不是辅国将军。” 靠,眼神够毒~ 世子朱鼎渭一边看他一边翻开身边一本册子,“奉国将军朱鼎顺?你爹叫什么?” “回殿下,朱鼐钲!” “哪个钲?” “啊?殿下,听说是铜制乐器,不过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朱鼎渭把名册一扔,向他身边下首的椅子摆手,“坐,朱鼐三让你来做什么?” 朱鼎顺大大咧咧坐到椅子上嘿嘿一笑,“殿下,咱们是亲戚,三叔让我来不是和您谈,是与三位大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巡抚大人。” 颇具威严的巡抚一抬眉,抢在朱鼎渭之前开口,“哦?未知辅国将军有何赐教?” “跳过辱母不说,三叔也不想提,执事杀辅国将军夫人,长吏司左右长吏,审理所正副审理,以及所有执事,都交给我们处理,在三奶奶坟前斩杀祭奠。” “可以,本就该如此,老夫做主答应了,辅国将军大仁…” “巡抚大人,朱某还没说完呢,皇明祖训辅国将军年俸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两百石。我们村子每年约七万石年俸,请大人补发三年二十万石,否则三叔就带所有人到京城找皇帝亲戚。” 他说的时候四人就一脸不耐烦,等他说完,三个文官已经是看死人了,世子朱鼎渭怒极反笑,“你小子知道一石是几斤吗?知道一石能吃多久吗?知道内阁首辅年俸是多少吗?” “殿下,小弟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三叔是在做梦,王爷一年才五万石,就这朝廷还给不了,二十万石,这不是扯淡嘛。” 四人瞬间眼神一亮,朱鼎渭与巡抚对视一眼,掩饰不住内心的笑意,接着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杀人啊!”朱鼎顺表情自然且真诚。 “哦,对,杀人,的确该杀,他们还要禄米怎么办?” “我来的时候和兄弟们偷偷商量了一下,不能跟着三叔瞎闹,三奶奶已经死了,杀人偿命,别为难王爷,想办法每人发一两斤米肉安抚算了。” 看他们脸上堆满笑意,朱鼎顺又为难的挠挠头,“三叔一系的很麻烦,兄弟们势单力薄,长辈们压制不住辅国将军,其他人跟着起哄,我们也发愁。” 四人对视一眼,对面一个络腮胡官员急着开口,“老夫山西按察副使,奉国将军这一系愿意做证人吗?就说辅国将军挟持大伙抢粮。” “挟持?是强迫的意思吗?大人,我们只有六七人。” 按察副使黯然,着急了,诬告漏洞太大,此路不通。 朱鼎顺看他们一个个低头,内心大乐,为难的抠抠脑门,“殿下,其实我们有办法。” “哦?是嘛?能解决辅国将军闹事,重重有赏。” “殿下,咱们是亲戚,赏就不用了,三叔有十几个人护着,他们有刀…” 朱鼎顺点到为止,世子却没听明白,另外三人也没听明白。朱鼎顺不得不继续说道,“我们需要趁手的家伙,晚上找机会把三叔带出来。以后我们这一系都不在这里住了,还请殿下另外安排。” “好!”朱鼎渭一拍大腿,“本世子不仅会安排你们六七家重新居住,还赐宅院给你们,每家一石粮,十斤肉。” “谢殿下,把三叔带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安抚其他亲戚,应该不难。” “好好好,朱鼎顺是,你爹教育的好!”朱鼎渭不由得起身拍拍他肩膀,“你需要什么趁手的家伙?” “啊?!小弟不懂呀。” “弓箭可以吗?” “可…可以,其实是九个人,殿下让我带走那些坏事的官吏,晚上让护院悄悄把家伙送到西执事院墙后,您等好消息。其他人很容易安抚的,就是三叔闹腾。” “好好好,十副刀箭,给你们配二百支箭,本世子等兄弟的好消息。” 第14章 枪在手,跟我走3 世子最后不仅让他带走人,还让马驮了两袋米两袋肉,双方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个信使需要‘威望’。 四人远远的看着朱鼎顺消失在山坳拐角,后面亲卫拖着三十多个长吏司官员,没有一点同情心,反而一脸阴郁。 “殿下,这小子也不是个易与之辈。” “多谢巡抚大人提醒,本世子知道怎么做。” 两人不可能商量怎么弄死宗室,代王也舍不得,大概在世子的计划里,聪明的信使以后会被严密看管。 朱鼎顺带着一堆捆绑严密的官员回到村子,立刻欢声雷动,马背上振臂高呼,“弟兄们,世子和大人已经答应补发我们三年禄米,以后大家会有吃不完的粮食。” “王爷千岁、王爷千岁…” 朱鼎顺下马,后面的官员已经被六子和七小带着兄弟们拖到原西执事院,哀嚎的机会都不给,瞬间被斩杀。 村子的坟地本身就在房前房后,西执事院现在是三奶奶的坟地,瞬间军心大振。 “王爷赏了腊肉和米,今晚全部到三叔家里,感谢大伙为三奶奶讨公道。” 朱鼎顺再叫一声,背着一袋米拖住他爹,把米扔到肩头,朱鼐钲马上明白什么意思,“我儿,真有你的,爹已经给你找了六个媳妇,咱们今年先试三个,过年…” “爹,你把米悄悄藏起来,有机会接济一下熊熊和六子家,我们今晚大概会随三叔到外面,王爷说以后我们不用回来了,等安定下来接您。” “啊?王爷…” “别说话,好事,以后我们过好日子。回去,平时不要出门,别被人偷了粮食。” 朱鼐钲还有点犹豫,最后被粮食战胜,躲藏到黑暗中吩咐一声小心,然后走了。 朱鼎顺看着村西南火光大亮、热闹非凡的朱鼐三家院子,一点不像死了娘。 再看看一里外护院烧着几堆篝火,摸摸额头冷汗,得亏老子反应快,否则今晚就被连锅踹了。 官场的家伙别指望有什么正义,得逼他们,逼得他们害怕、后退、胆颤。更别指望妥协,一谈妥协就完蛋,‘义军’哪有那资格。 熊熊绕了半天才看到阴影里的朱鼎顺,快步到身边,“大哥,有二十六个兄弟配合。” “可以了,别走漏消息就行。” “嗯,处理了。” “熊熊,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自由了,我们的人生我们做主。” “那敢情好,在这里的全是傻子,老子早不想和傻子玩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向西执事院的残垣断壁,七小在这里,但朱鼎顺觉得不保险,双方容易误会,还是自己来保险一点。 “大哥!”“顺哥!”… 每个人都站起来与他见礼,朱鼎顺点点头,与他们一排坐到土墙下。 “七小,东边王庄的路确定了?” “大哥,很确定,有兄弟在那里做工,虽然没咱们村子大,一个在正东十里,一个在偏南二十里,我们能绕着大同府转一圈。” “呵呵,兄弟们,怕吗?” “不怕,早不想过这鬼日子了。” 七小答一句,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对对对,咱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还是听您的过瘾。”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若我死了,就由…” “大哥,您不会死,我们死了您也不会死,王爷这么欺负亲戚,应该让天下人都知晓。” 朱鼎顺哑然,天下人早知晓,而且赞成他这么做,小宗可够可怜的。 不是叹气的时候,黑暗中点点头,“兄弟们,别的不说了,大伙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低声的齐呼过后,众人陷入安静。 那边热闹他们的,亥时村子归于平静,这边一直等到子时,快冻得支撑不住了,才响起咕咕的鸟叫声。 这些王八蛋,也不考虑义军的军心问题,朱鼎顺咕咕叫了两声回应,才有一个护院趁着昏暗的月光,领着五人碰头。 “奉国将军,殿下说你们必须在寅时把朱鼐三带出来,白天支援不及时会坏事。” “这位大哥放心,一定不负重托。” “那就好!”护院点点头,递过一个布袋,“这是十副指套,边军的软弓你们没玩过,应该能拉满弓,小心点别把指头削掉。” “多谢大哥,有多少人接应?” “二百,动作利索点,我们在一里外,成不成派个信使好接应。” “好嘞,大哥慢走。” 朱鼎顺失算了,第一次见弓箭,兄弟们对武器没任何概念,向稚童一样乱操作,还没杀人就把自己先杀了。 其中一人拿箭头对着自己,连连摆手,“停,停,抱着别动,我们到三叔院里,找几个见过的。” 几人顿时连连傻笑,朱鼎顺背了一壶箭,反手持弓,他们有模有样,另一只手提着刀,来到三叔家的院子。 兄弟们全在,一半在打盹,一半在警惕的看着外面,开门把几人迎进去,朱鼎顺直接问,“谁会使这玩意?” 只出来五个人,包括虎子,朱鼎顺挑出四个胳膊长的,让虎子临时教一下,算他在内刚好十个,吩咐众人赶紧吃饭。 朱鼎顺既然会骑马,当然也会射箭,只不过是竞技类弓箭,与这种一人高的软弓差距太大,来不及了,只要射不到自己人身上,有威慑就行。 一刻钟后吃完饭,朱鼎顺深吸一口气,大伙立刻聚拢到身边,气氛压抑中突然噗嗤笑了,“别紧张,我试试这弓。” 辅国将军院子有三十步左右,穷得叮当响,面积倒是大的很,站到房檐下射大门,稍微试一试,果然很软。 到底是军械,不是价值十五两的玩具,朱鼎顺突然发现,这玩意很丝滑,软弓本就讲究射速和准度,连试三次马上掌握力度,接下来几箭都能射到大门上。 这就够了,百步穿杨是做梦,时间还早,立刻吩咐其余人玩一会。 熊熊靠到身边,“大哥,开始,天亮我们得到东面村子,天黑得到南面。” “兄弟们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天亮了咱们再要求其他人,您这个主意绝了,兄弟们打扮一样,自己能信任,对方也摸不准。” “你小子很聪明,什么都能领悟。” 朱鼎顺从他手里接过一快布,戴头上后瞬间变成只露两只眼的暴力分子,口鼻不需要开洞,本来也不是什么厚布。 别小看这玩意,能提供莫名的底气,关键是不会被牛笔的弓箭手点名,那样可太冤了。 第15章 枪在手,跟我走4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九,一个月后变为泰昌元年八月初九,不管是什么年号,不管以后怎么争论,反正是八月初九,发生一件改变天下的大事。 连朱鼎顺在内,二十七人在朱鼐三院中歃血为盟,高喊一声同生共死,举着火把陆续离开院子。 丑时两刻,朱鼎顺把一根燃烧着的火把扔到茅草屋顶,大叫一声,“杀人了,他们骗了我们,瞒着王爷来杀三叔。” 安静的夜晚里传出很远,村西顿时处处是火光,“杀人了,他们骗了我们~” 一刻钟后,整个村西人声鼎沸,大叫大骂声不断… 朱鼐三被熊熊和几个兄弟直接架出院子,临出门还大叫,“该死的,我们是宗室,我们是宗室~” 你说对了,接下来更多人的喊就是这句话,“跟着三叔,我们去抢东面粮仓,没人敢杀我们~” “走啊,别救火了,我们换个地方,跟着三叔,吃香喝辣~” 绵延五里长的村子,彻底闹翻天,半个村子在燃烧,朱鼎顺与虎子带着十个兄弟直接到东执事院。 东面一里外的护院已经在篝火前聚集,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挤到东面,好极了,一切顺利。 朱鼐三被一把推到前面,“大伙跟着三叔,走,以后我们住粮仓,再也不相信当官的瞎扯。” 三十多把明晃晃的刀直接簇拥着朱鼐三前行,后面的不用管,保证人多的很,喊叫声中没有人问为什么,没有拒绝的杂音,一天的吃饱喝足,很容易让人相信抢劫是件简单至极的事。 腐肉掀开,臭味将会冲天蔓延,从现在起,谁都拦不住他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百多护院在前方叫嚣阻拦,迎接他们的是突然射来的箭矢,顿时阵脚大乱。 “宗室有弓箭,该死的~” “别抽刀,别抽刀,你想害死大家吗~” “退,让开~” 乱七八糟的喊声,黑暗中朱鼎顺突然抽刀,“我们是宗室,杀!” 三十人紧跟着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嘴里大叫着我们是宗室,向一百人追杀而去~ 没有人回头,朱鼎顺黑暗中只是叫七小让人带路,全部向东跑去~ 一路气喘吁吁的声音,不停呼喊一下,确定彼此的方位~ 寅时三刻,天边泛起鱼肚白,众人在一个田地里大喘气,面前一个静悄悄的小村子,村子南边的小山下,有一处小谷仓。 朱鼎顺回头望一眼三三两两却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哈哈大笑,向村子一指,“三叔有令,先把村里的亲戚叫醒,一起抢谷仓…” 不行了,老子跑不动了,现在大概六十多人有刀,五六七三人去叫人,朱鼎顺和熊熊靠一起喘气,还有不停呕吐的朱鼐三。 “混…咳…混蛋…咳…再刀子威胁老子,就把你…” 熊熊一脚踹脸上,“不听话现在就把你剐了,傻缺玩意。” 朱鼎顺休息了一会慢慢站起来,眉头紧皱,人太多了,男女老少至少一千三百人,一部分与他们在一起喘气,一部分进了村子,一部分在小河边向牛羊一样爬着饮水。 河对面的谷仓只不过是个临时集合点,也就是长宽不到百米的院子,高高的篱笆墙~ 现在是火种传播时间,兄弟们都在村里点火唤醒亲戚的斗志,朱鼎顺突然想试试亢奋的人群战力如何~ “弟兄们,带着三叔过河,到谷仓外休息,等村里的人出来应该不难,记住,我们只吃一顿饭,也只留一顿饭的粮食,多余得立刻烧掉。” “是,大哥!” 立刻有两人拽起朱鼐三,朱鼎顺带头踏进没入脚面的小河,哗哗向南,这就是个信号,后面的人还是对粮食有兴趣,开始争先恐后过河。 这些傻缺冲的太近了,篱笆后面射出两支箭,顿时有两人的惨嚎声传来,众人被吓得一顿。 不能退,甚至不能有片刻迟疑,朱鼎顺来不及考虑,张弓搭箭还回去两箭,抽刀直接冲向大门,哪还有什么计划。 “我们是宗室,刀在手,跟我冲。” “我们是宗室,冲啊!” “我们是宗室~” 冲锋的朱鼎顺眼前寒光一闪,耳边响起啸声,笃笃~余光一扫,两只箭插在地下~ 哈哈哈~ 亢奋状态的义军头领没有害怕,反而热血冲头,再次举刀大叫,“杀了这群够家丁,敢杀宗室,夷三族。” 嘭~ 撞到篱笆扎的院门,反弹回来差点撞散架,朱鼎顺一下跳起来,直接砍篱笆,“刀在手,跟我冲~” 砍有屁用,也用不着砍~ 几百人一下撞到篱笆墙,胳膊粗的木棍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中到处都是豁口,众人一拥而入~ 朱鼎顺也钻了进去,张弓搭箭,才发现人群早把三十来个护院冲散,群狼捕食似的打砸~ 胜利了~ 哈哈,造反也太容易了,只要不怕死就行~ 谷仓粮食不多,这么多人,能吃饱就不错了,挺好,挺好,非常好,你们先乱着。 丁字号粮仓休息的世子殿下一心等村子的好消息,和三位大佬怀着万事大吉的心思安然入睡。 事发突然,护院也害怕,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而是确定了东面消息才返回来。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他们失败了~” “鬼嚎什么,等会再说。” 朱鼎渭还没有隔壁巡抚起来的快,等他来到外面,巡抚三人已经了解大概结果,混合着天边的雾气,一脸惨白~ 多肉枯叶别乱摘、弄巧不成反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 朱鼎渭在帐里听得断断续续,但也没兴趣再问一遍。 “谁在带头?” “殿下,还是朱鼐三,那个朱鼎顺应该是失败了,村西朱鼐三家里有十几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多少人?” “半个村子都在烧,大概有一千六百人,除了跟不上的老弱,村西几乎都去了,村东反而不多,只有好事的年轻人跟着。” 朱鼎渭看了巡抚一眼,微微摇头道,“谷仓没什么粮,这么多人顶多能吃一天。” 巡抚很简短,“调集边军至少需要三天。” “大人,王府护院亲卫全部调过来也不过三千人,最快也在明天。” “若三千人都不够,边军就得五千人,至少需要十天。” 得,朱鼎渭恼怒用力拍拍额头,不是扯淡的时候,立刻下令,“来人,回府城调一千人出来,快马到五十里内的王庄召集所有护院,别t带军械,” 第16章 枪在手,跟我走5 应该说世子殿下反应非常迅速,四人怀着复杂的心思沉默吃了顿早饭。 巳时大佬们出现在村西,没多少可以烧的东西,火已熄灭,只剩下黑不溜秋的残垣断壁。 宗亲的村子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 答案是有人在村西的烂房子乱翻,有人茫然的哭泣,更多的人在村子东西结合部的小溪边聚集,麻木地看着村西的情况。 从来没有花花绿绿、旗帜鲜亮、威武整齐的大员仪仗到过这里,骨瘦如柴的人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仪仗队伍,大概脑子也停止了思考~ 呃~ 不对。 也许他们从来不知道思考是什么东西。 大佬们没有停留的打算,亲卫把路上看热闹的人驱散,仪仗直接从村前的小河通过~ 村子东侧上百具尸体,但一多半是护院,仪仗依旧没有停留… 不,停留了… 前面一匹马狂奔而来,还没停好亲卫就滚下马磕头。 “殿下,不能再向前,他…他们把戊号村子和谷仓全烧了,裹挟了村里一千人,向南而去。” 朱鼎渭差点从马上跌下来,勃然大怒,“谁?又是谁?” “回殿下,戊号村的辅国将军也参与,两位辅国将军奔向南面二十里外的村子,他们会…会路过下一个谷仓。” 朱鼎渭瞬间被气笑了,“南边的谷仓有粮食吗?” “回殿下,五千或六斤还是有的。” “蠢货,马上通知他们烧掉,立刻、马上…咳咳咳~” 世子殿下失态大叫,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自己把自己呛死,亲卫却无法完成这任务,“殿…殿下,他们先头已经离开一个时辰。” “追,马上…” “殿下!”旁边的巡抚低吼一声,制止他无能的咆哮,“殿下,五六千斤能停留两三天,下一个最近的宗亲聚集区在哪里?” 朱鼎渭被叫回魂,对,不能让他们一直流窜,这点粮食刚好能稳住两三天,猛得扭头问身后的亲卫,“是不是在西边?他们会返回来?” “回殿下,按他们的位置算,东南西北都有,最近的五十里,最远也不到一百里。” “来人,不要动手,亲卫五十人骑马去拦截他们,务必让他们不要乱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就说父王马上会到,让他们等一等。” 一队亲卫领命而去,巡抚点点头,反应不慢,两天就可以了。 巡抚内心的想法若被朱鼎顺知晓一定笑死,两天?老子接下来每次只会留一天的量,吃完就得抢,不停的抢。 很多人干咽黍米,就这也吃得嘎嘣香,计划中黄昏才会到下一个村子,没想到这个村的辅国将军是个急脾气~ 烧了他们的房子也懒得救,大家直接合伙向南,世子和巡抚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下一个谷仓。 三千人五六千斤粮食怎么够吃两天?也许平时可以,现在绝对不可能,不过还知道弄熟吃。到处都在烧火烧石板,上面铺着一层黍米,非常富有野营的浪漫气氛。 朱鼎顺不想管他们,今晚才是重点,下一个村子必然会带走一部分,也必然会扔下一部分… 现在的组织方式是拖一带五,五带二十五,再二十五带一百二十五,无声无息完成整编,全部有武器,义军已经成功了,只需要发展兵源。 抢,不停的抢,直到锻炼出一支听话、能跟得上脚步的精锐,直到甩掉所有累赘。 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情况坚决不行,没有壮汉至少得年轻健康,男女都行,听指挥就可以。 哒哒哒~ 谷仓中迷糊的朱鼎顺突然听到马蹄声,猛得翻身,顺着声音方向,看到一群护院骑马而来~ 没有任何武器?朱鼎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虎子五子,带三十个兄弟悄悄绕到后面,咱们有马骑了。” 五十骑没有丝毫危险意识,直接冲过生火的人群,顺着山道进入谷仓院内,“世子殿下请两位辅国将军说话。” 嗖~ 伴随着箭啸声,一个护院惨叫着跌落下马~ 咦?运气不错~ 护院头领大惊,两手直摇,“别动手,别动手,我们没有…啊~” 又一支箭,又两支箭,又十支箭,后面也有,护院顿时大乱,马匹原地乱跳~ “下马,三叔让你们滚过来说话!” 紧跟着几十人大叫下马,远处的人轰然大笑附和,瞬间把马队团团围住。 七小带几人把护院拖下来,大叫着脱衣服,还杀了两个~ 朱鼎顺一撇嘴,这就是宗亲造反,只要接触,难受的必定是对方。 五十匹马完好无损,左挑右挑,会骑得也不到三十个,他们还不会奔马,紧紧是掉不下来~ 朱鼎顺到胖熊身边,“带三叔上马,我们进村。”又对另外一个‘保护’的中年辅国将军道,“大伯,我们该进村子了,这里只够吃一天,今晚住村里,让村里的亲戚也吃顿饱饭,明天我们到大同府,住王府。” “好,好啊,你们丁村的这些人真厉害,早知道吃饱饭这么简单,我们早动手了,守着谷仓干瞪眼一辈子,傻呀。” “呵呵,大伯过谦了,您是辅国将军,以后我们都听您和三叔的。” “你小子不错,你们都不错,以后一起吃饱饭。” “大伯请!” 外表就是战斗力,朱鼎顺不得不相信这句至理名言。 五十人被脱光,两位辅国将军和他们的‘亲卫’也穿上了一样的灰色劲装,马上就成向心力所在,都不需要吆喝了。 三十匹马驮着剩余的粮食继续向南,后面的人群呆呆看了一会,马上拔腿跟上。 黄昏抵达村子,执事不出意外跑的无影无踪,三千人对着一千人开始传播胜利的经验,口号与梦想让村子温度不断上升。 又找到一位辅国将军,好的很,越多越乱,越多他们越忌惮,没有绝对的头领,那就创造一群头领,让那四位大佬头疼到干瞪眼。 朱鼎顺让三位辅国将军在屋里休息,第一次在院里召开义军首领扩大会议。 “兄弟们,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我们是宗室,我们不需要东躲西藏,我们可以为所欲为。当然,能不杀人尽量不要杀人,我们是为了吃饱,不是要杀人。” “听大哥的~” 乱七八糟又振臂齐吼,靠,朱鼎顺暗骂一声,“诸位兄弟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没得说,听大哥的!” “听大哥的!” 这次非常整齐,朱鼎顺皱眉看一眼熊熊,他跳出来的太早了,算了,大手一挥,“老规矩,无论男女,十五到二十岁健康有力兄弟编入自己麾下,我们明天一早离开,跟不上脚步的会被甩下,到时候别怨三位辅国将军不带他们吃饱饭。” 第17章 枪在手,跟我走6 没有完成料想中的‘思想统一’,朱鼎顺只能带着他们继续前进,通过行军来挑选一部分。 免不得很快会迎来一次血腥清洗,那又需要足够的人手和稳定的落脚点,暂时只能抛在脑后。 五十里是极限,西边粮仓是唯一可行地,带着大佬们兜圈子,你们在后面吃屁。 这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朱鼎渭却被裹着烂布跑回来的护院气疯了。 “你们这些蠢货,就不知道还手吗?找根木棍不会吗?奔马不会吗?踩就踩死了,去…” “殿下!”巡抚又打断世子的咆哮,挥手让护院们滚蛋,脸色阴沉的拖着朱鼎渭回到大帐,“殿下,他们有识字的人吗?” “没有,镇国将军以下,宗室没有一个识字的,一个也没有,镇国将军都在县城里,王庄没有。” “殿下,无人识字,朱鼐三聚众后目标明确,进退自如,如此聪明的枭雄可不是纯粹没有见识之人。” 朱鼎渭起伏的胸膛安静下来,盯着巡抚看了一会,不怀好气道,“巡抚大人不妨明说。” “没有什么可明说的,明天就会变成四千人,哪有这么多宗室,我们必须把有爵位的人和佃户、家生子分开。” “他们没有户籍,没有什么佃户,都是…” 朱鼎渭停下解释,明白了,辨别出来惨杀一部分,这操作难度很大呀,双手抱胸在椅子沉思起来。 另一旁的知府憋不住说道,“无论如何,上京告御状是做梦,出大同府还有五道巡检司,六处驻军的兵堡,更有内长城隔绝…”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蹦跶两天,自动解散?” 知府摸摸胡子,胸有成竹道,“我们应该两边准备,后面让人追着,不管劝说还是解释、或者威胁,总之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一直看着他们。另外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阻拦,不需要直接拦人,村子也无需把守…” 朱鼎渭接着道,“只需要守着有粮的地方就可以,让他们跑,五天也坚持不住,接下来慢慢抓,知府大人的办法比巡抚大人的更可靠呀。” 巡抚苦笑,可靠个嘚,你们没注意朱鼐三的行为吗,不见血很难快速停下来。这个办法对付宗室流氓可以,可他现在明显有了威望,有了指挥行动力,有了攻击力~ 但巡抚孤掌难鸣,不可能把杀人说出口,只能由朱鼎渭执行这个看起来双管齐下,其实完全看气运的办法,期望对面的人对守卫严密的粮仓知难而退,退一次就可以~ 第二天休息好的朱鼎顺立刻带着三位头领西去,路上不禁感慨,老天爷给挑选的这个起义时间是真t好呀。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皇帝死了、皇帝还要死。 秋天收粮了、还没有卖。 天冷了、冬天还没来。 土地兼并二百多年,大同府附近全是王庄。 山不大,到处都是小路,行军简单。 对面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绞杀,杀‘反贼’还得用死士。 哈哈哈,这么操蛋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一群身份高贵的饿肚子文盲,还需要一直鼓动吗? 答案显而易见,前边慢慢骑马,后面无边无际的人群欢声笑语,士气高扬,除了谈论米饭的味道,没有第二个话题。 午时在一处小河边休息,后面的兄弟气喘吁吁到身边,“大哥,有大约一百护院在吊着尾巴劝说,怎么办?” “凉拌,掉队或者反回去的人,让兄弟们大声嘲讽两句。” 不仅是后面,前面也有不断出现的奔马护院,朱鼎顺看了一会,突然捧腹大笑,止不住的大笑,把前面的核心兄弟看得一阵愣神~ 不一会,熊熊也跟着大笑起来,他这一笑,更多的人跟着大笑。 笑什么?没看大哥在笑嘛,肯定是有开心的事。 朱鼎顺笑够了,到三位辅国将军身边,向前指着两里外观察他们的护院,“三叔、大伯、还有这位大哥,他们在迎接我们。” 朱鼐三没好气道,“我看他们是想让人截住我们。” “不不不!”朱鼎顺潇洒的摇摇手指,向后一挥手,“兄弟们,当官的傻了,他们不敢担责,不敢杀宗室,只会通知粮仓严密防守。” 朱鼎顺看着众人认真听得期盼眼神,再次哈哈大笑,“笑死老子,不敢杀人怎么严密防守,越严密证明他们越害怕,越害怕我们越容易。” 熊熊最先反应过来,跳起来跟着朱鼎顺大笑,“对呀,他们在迎接我们,下一个粮仓更容易攻占。” 信息差、身份差的时代,爱死老子了。 大佬们害怕,大佬们很被动,大佬们无人出头。 哈哈,那你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让别人杀掉这群宗室做替罪羊呀。 可惜他们是巡抚、知府、按察使,替罪羊做了好事他们也躲不掉。 爱惜羽毛? 那就一直爱惜下去,爱惜到你们跪求老子停步。 朱鼎顺突然有了明确路线,先在大同府城附近找个地过年,保证领导力再行动。 现实结果一如他所料,黄昏时分,精疲力尽的人群赶到粮仓,类似于丁号仓的大粮仓,建造标准也差不多。 外院全是严阵以待的护院,哈哈,前后两个院门一堵,无数人翻墙而入,只剩下求饶。 朱鼎顺勇猛无比的带着人守住粮仓,让人继续扒衣服、收刮军械,其他的不管了,保证蝗虫过境。 “辅国将军有令,不得杀人,不得纵火,不得踩踏,违令者杀无赦。” 兄弟们站到高台齐声大叫,还有人嘻嘻哈哈抢劫,朱鼎顺张弓搭箭,笃笃笃~ 随机性很强,十支箭杀了三个人,依然乱哄哄的,恼怒之下呛啷一声抽刀,“辅国将军有令,违令者杀无赦。” 向粮仓门口的兄弟挥挥手,他们猛虎下山一样,杀向不听指挥的人群,一刻钟后,粮仓内外彻底安静下来~ “辅国将军令,今晚黍米就肉,明早米粥,顿顿管饱。这里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一个月,各自找地方生火,相互照顾,再不听话去死。” 身边的兄弟再把他的话大声复述一遍,朱鼎顺挥手让虎子把光溜溜的护院和执事扔了出去,还有几个女眷,也让她们顺利离开。 第18章 枪在手,跟我走7 大佬们兜了个大圈子,那边开心吃饭的时候,他们距离粮仓还有三十里,刚准备扎营。 黄昏得到最新的结果,朱鼎渭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是父子俩记忆中最大规模的宗室作乱事件,明天护院就能围过来,这帮混蛋,老子困死你们。 晚饭的时候,仓库大使裹着单衣战战兢兢来到大帐。 朱鼎渭同样没有怪罪,敢与他们直接开战杀人,老子才饶不了你,但对汇报的情况很吃惊。 “不像是朱鼐三在做主,本世子怎么想也不像。” “殿下,是三位辅国将军一起做主,戊村辅国将军听说是位颇具威信的宗室,好出头打抱不平,执事平时都难以束缚。” “不对!”接话的是巡抚,“他们会作战,会管理,不可能是宗室。” 仓库大使一躬身,“回大人,的确不是,下官看着很多人在为三个辅国将军出谋划策,这些人…这些人…” “是春夏两季轮值的护院?”朱鼎渭沉声直接问道。 “回殿下,是他们,下官认识个,他们都在辅国将军身边,还有很多人脸上裹着布没有认出来是谁,这些人大概与宗室各占一半一半。” 巡抚与朱鼎渭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一身杀意,大胖子沉重呼吸几声,“粮仓够一个月吃?不是刚运走…咳,不是没多少吗?” “回殿下,他们应该是没见过粮仓结构,最多够吃十天,喂马羊的草料倒是不少。如果他们敞开吃,肯定不够五天吃。” “哈哈,他们当然会敞开吃,明天老子就能把他们围起来,一群混蛋。” 巡抚大人觉得不简单,但他这次也想不到问题在哪里,反正明天会被围住,那就围住慢慢耗,这破事浪费了好几天公务。 另一边的辅国将军已经不是三个了,是五个,粮仓附近都有大村,朱鼎顺派吃饱喝足的几百人去‘叫亲戚’吃饭,自己则到大使公房翻看账册。 整个义军的大脑只有自己一个,商量都没得商量,兄弟们实在见识有限,对外面的大环境一无所知。 这里作为大仓,账本当然齐全,粮食都通过文莺湖官道运送到采凉山王庄甲乙两库。 几个称呼吸引了朱鼎顺的注意力,采凉山、马铺庄?在丁号仓好像就看到过这个称呼,只不过他们没开始运送粮食,当时没注意。 这t不就是白登山吗? 这里距离大同府很近?自己没有绕向东南的怀仁城,反而回到了大同府西南? 白天光顾着跑路了,没注意方向,好像是的。 朱鼎顺大声呼叫两声,“五子、七小,让那个认路的兄弟进来,把虎子也叫回来。” 两人来的很快,老实坚毅不可能当护院,必须是恰到好处的小聪明,这个十九岁的家生子叫臭蛋,比起虎子,还是个小头目。 可惜宗室义军暂时不能让家生子来做头领,他也就是个抢吃的先锋。 “臭蛋,这里距离大同府很近?” “小人记忆里,我们处于大同府西南三十里到三十五里位置。” 朱鼎顺一愣,“你为什么不当护院了?” 臭蛋不好意思笑笑,“小人看上一个姑娘,给她偷了一袋米,挨了二十板子,被扔回村里,好在没死。” “你是守陵的小头领?” 臭蛋一愣,“将军,小人和您说过呀,小人在藩墓前的马铺庄,哪里…” “等等等等~”朱鼎顺连连摆手,“我先和你确定一件事,马铺山和采凉山是不是一座山?” “不是!” 回答让朱鼎顺暗骂一声,恼怒的掐额,攻大同城?这不是逼着巡抚杀他们嘛。 臭蛋看他不开心,为表现自己的见识,嘿嘿一笑,“将军,采凉山和马铺山很近,藩墓与马铺庄是一个大院子,很大…非常大…比咱们村子都大,院墙非常高,有丈二高,都在一个院子里。” 靠,说话大喘气。 朱鼎顺哈哈一笑,就说老子到过那里,不过只剩下墓丘,记忆中弧形连片,还得坐车观看。 “那里是不是东西两个粮仓?” “没错,守墓的农户有一百户,东西两个庄,还有大概二百佃户,不过他们没户籍,就是家生子,专为打扫修缮藩墓。” “是在正南方向?” “不是,是在偏西方向,位于府城和藩墓之间,马铺庄其实就是藩墓,只不过前面是王庄,后面是藩墓,背靠采凉山。” “护院很多?” “六百人常驻,将军,那里可是王爷的马圈,最少的时候也有五百匹马,有时候与鞑靼人买的马也养在那里慢慢处理。” 越来越牛了,朱鼎顺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攻王庄?攻藩墓?有点大逆不道,但老子攻下来,你们比杀人还束手束脚? “臭蛋,采凉山是不是白登山?” “是啊,就是白登山。” “把凡是做过护院的兄弟集中一下,以后你做虎子的副手。” 臭蛋得意站到一边,朱鼎顺看看自家表弟,“虎子,你做监工在哪里?” “少爷,我除了丁号粮库外院哪里也没去过,内院都没有,监工外面的佃户干活。” 朱鼎顺摸摸下巴,把护院拉拢到队伍中的阻力太大,高级护院比他们有爵位的还吃香,养的就是一个忠心。 五个辅国将军得带着,五千人却不能带着,尤其是拖家带口的,必须挑出来。 又问了几句常识,朱鼎顺把两人打发走,让其余兄弟进来,六子一进门就汇报了一个意外情况,“大哥,外院有混进来的护院,他们嚷着明天世子会把我们围起来,家生子打死,宗室断粮半年。” “断粮?他不觉得自己可笑嘛!” 重点不在这里,六子没有接茬,朱鼎顺马上明白有什么问题,“杀了几个?” “四个,还有三个有别的宗室护着。” 朱鼎顺思考一会笑了,这无法避免,那就开始,只在这里待一天,整编、休息,等朱鼎渭把护院全部调集过来才好玩。 第19章 枪在手,跟我走8 义军现在做什么都必须有正当理由,兄弟们紧急说服年轻人跟随,朱鼎顺一边想,一边在椅子上靠着休息,再睁眼已经是上午。 靠~ 好臭啊~ 形容一下都会吐。 失策,这么多人没有集中如厕呕吐,真是要命。 “大哥,有两千四百人,占了一半,姑娘们有七百人。” 六子的汇报让朱鼎顺很吃惊,转身带着六子登上粮仓顶部的平地,四处张望一下,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太不正常了,没有仔细观察过跟随的人情况,这一看瞬间就明白了。 妇人比例很少,因为她们价值太低。 是啊,多么现实的问题,活下来的无论是谁都命硬,健康是唯一标准。哪有拖家带口的现象,昨天全是假象,他们可能是邻居,一户三个人算大户了,父子同时出现的都不多,兄妹兄弟最多。 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三个是极限。 残酷~ 又完美~ “吩咐下去,就说辅国将军嫌他们浪费粮食,今天喝粥,但依旧管饱,让架锅熬粥的兄弟别停,轮流休息保持体力。” “大哥…” “别说了,去做,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他们就行,一定要紧跟着辅国将军,今晚会很热闹。” 组织结构还是太分散,有辅国将军在前面顶着,根本没有人来炸刺,义军没有矛盾,好坏一半一半,数量庞大的同时,对未来不利。 朱鼎顺看到西北南三面有很多护院在结阵,还以为会引发混乱,没想到所有人都很无所谓~ 好诡异啊~ 老子带了一群什么鬼~ 这个位置实在太好了,天气晴朗,二十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文莺湖就在正北方,这年头还是个大湖,一望无际的沼泽水草~ 这么说藩墓就在正北三十里外,府城反而在西北方向差不多四十里。 大佬们大概知道这些渣渣不敢去北面,东面又不会原路返回,西南两面的护院明显比北面人多。 哈哈,一晚上四十里问题不大? 明天以后,该代王出来求亲戚了,巡抚更得求着,否则老子… 从顶楼下来,朱鼎顺捏着鼻子看一眼在正房聊天打屁的五位辅国将军,呵呵一声,内院找个无人的房间再睡一会。 四位大佬跟着兜了一圈,午后到文莺湖南边立营,府城近在咫尺,三位文官都想撤了,不想惹代王的麻烦。 实在是感觉离开不合适,屁股发烫似的,一个个纠结的瞧着南边的粮仓,不禁暗骂代王修这么多粮仓吃饱了撑的。 读书人也不一定理解,其实这才是边塞藩王的常规操作,以粮仓带兵堡,以兵堡带村落,立国之初大同的府治范围很大,一度含括漠南河套五百里区域,当然需要多建村堡。 太阳当头,天气暖洋洋的,四位大佬就在大帐门口,边晒太阳,边看着粮仓拥挤的热闹。 “殿下,劝说策反没有任何效果?” 巡抚问一声,朱鼎渭白眼一翻,“谁都不认识谁,他们可以吃饱,当然不相信陌生人聒噪。” 沉默了一会,巡抚突然道,“我们应该派人去联系一下,彼此毫无沟通是大患,难道真的举刀杀他们嘛。” “巡抚大人自便,长吏司一报身份就会被砍,宗室其他人他们又不认识。” 巡抚看一眼按察使和知府,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得知府来,微微欠身行礼,“下官去找一位大同府内本地吏员。” “嗯,辛苦了,最好告诉他们,这是谋逆,会被逐出族谱变为庶人。” “不!”本无所谓的世子突然打断巡抚,“巡抚大人这是火上浇油,您没和宗室小爵打过交道,他们无知不识字,没见识,但他们身份高贵胆子大,威胁会坏事。” 巡抚难得被教育了一次,闻言再次苦笑,不过痛快承认自己说错了,“感谢殿下教诲,但我们还是得与他们联系,别突然炸营冲出来。” 朱鼎渭站起来向粮仓一指,恼怒吼叫,“你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吃饱了晒肚皮,与我们在这里没区别,他们现在想的是下一顿吃多少,其他任何话都听不进去。” 巡抚看着突然破防的世子,明白了是什么原因,暗讽一声,皮笑肉不笑开口,“哈,殿下消消气,那就不联系好了,犯不着。” 大胖子冷哼一声制怒,咬牙切齿,“五天后再联系,那时候他们才有交流的欲望。不是宗室的王八蛋一个不能留。” 四人两天前已经向京城发出了奏报,立场角度不同,过程和结论却一样,长吏司底层官员欺辱克扣宗室,有罪之人被愤而杀之。 长吏司主官都被嘎了,这件事算定论,他们现在束手束脚,绝不能再扩大伤亡数量,皇帝还没下葬呢,赶紧把这事按下去才是正理。 巡抚左思右想不保险,下意识让人通知府城和怀仁县城晚间宵禁戒备,不准放任何人进去。 黄昏时分,几人忐忑不安注视着粮仓方向,实在是太闹了,全部是火光,越看越紧张。 不能炸营,绝对不能,至少两千宗室,谁都吃罪不起,世代都完蛋了。 “殿下,他们把一部分人撵出了粮仓,都是些老幼,让他们到南边的庄子等粮食救济,辅国将军嫌粮仓太臭了。” 朱鼎渭差点把肺气炸,这些蠢货现在就分赃不均了,不怕火拼嘛,“有多少人被赶出来?” “目前有一千人,其他人还在赶,父母兄弟分离的,哭声震天。” 四人内心大惊,这都能控制住,他们要搞事,巡抚大人扔下朱鼎渭,立刻吩咐人牵马,“殿下,借一百护院,现在千万不能冲进去。” 胖子一挥手,“我们离得太远,大伙都去看看。不能让那些王八蛋裹挟宗室,更不能让他们杀宗室,路走绝了所有人都没活路。” 朱鼎渭说的很对,他们逮宗室,也得护着宗室,很难的。 三百多护院簇拥着大佬花了半个时辰才靠近到粮仓三里,知府大叫一声,“该死的,他们要夜袭大营。” 没错,海量的人在外院北门口聚集,内院火光冲天,好像就是等着他们靠近。 一百多穿护院衣服的人突然从人群涌出来,刀光闪闪,大叫着刀在手,跟我冲,朝几人直接杀过来。 护院大惊,他们没有配军械,扯住大人物的马头,连连高呼,“撤,快撤!” 第20章 枪在手,跟我冲9 四位大佬即将度过最难忘的一晚,从惊恐、到嘲笑、到蔑视、到愕然、到吓尿、到悲凉。 这其中有多刺激,可能他们以后也会忘记,因为没时间回味。 大胖子在马上向北跑了三里,回头一望,立刻大叫停下来,读书人玩阴谋出类拔萃,真正逃命的时候还没有世子殿下冷静,护院停下来,他们才回头观望。 北面本来围困粮仓的护卫就不多,只有六七百人,他们这一来一去,把其中一多半人带走了,剩下的也下意识向他们靠拢掩护。 但是… 但是那些混蛋根本没追他们,他们下意识逃跑,自然原路返回,靠近东北方向,连绵不断的火把却向了西北。 隔着三里宽的文莺湖,他们早超过去了。 文莺湖南窄北宽,南面只有两三里,北面却有二十里,这些家伙真的去奔袭府城? “哈哈哈~”巡抚看着从西南两面围过来的两千护院放声大笑,“殿下,我们可以在府城外把这些家伙全部逮住。” 朱鼎渭惊魂未定拍拍胸脯,“没错,这样也不怕他们残杀宗室。”回头朝护院吩咐道,“留下三百人,所有人去追,把宗室带回来,其他人就地埋了。” 世子终于下了动手的命令,护院立刻绕过文莺湖,与抄上来的大队人马开始尾随追击。 几人没有回营地,就地休息,不一会就有快马汇报消息,“殿下,他们有六十匹马,冲出来三千五左右,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大概都骑马,他们在来回奔马呼叫,去找王爷索要俸禄。” 朱鼎渭懒得嘲讽,不耐烦摆摆手,“再探!” 这是亥时的消息,子时已经抓了六百人,几人内心石头一落,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丑时,一匹从府城出来的快马把昏昏欲睡的四人齐齐惊呆。 “殿下…殿下,王爷让所有护院放弃抓捕,全部支援马铺庄,那些家伙转向了~” “什…什么?”朱鼎渭下意识问出一句,转瞬呆滞,一屁股坐在地下。 他们自己的快马也紧跟而至,“殿下,辅国将军在府城五里外突然转向,奔向东北方向的藩墓。” 朱鼎渭在地下哆嗦了一会,屁股像突然被扎了一刀,以这辈子最快的身法上马,双眼血红,破嗓大叫,“全部回马铺庄,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时候才知道杀人,早迟了,他们距离藩墓至少四十里,那边这个时辰应该不到五里。 留守马铺庄的不到百名护院能守住吗? 显然不可能,这套组合拳包含了很多兵法,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暗度陈仓、隔山打牛… 不管他们怎么想,代王都想不到宗室的无赖有一招战法叫:绑架祖宗,守陵尽孝。 马铺庄的护院被抽调一空,但在这里却遭受到行动以来最大的反抗,虽然他们没有抽刀,但我是宗室的喊叫在这里不管用,尤其是还有守陵的两个村子。 惨烈的厮杀,朱鼎顺和虎子一马当先,后面跟着一千人挤压,伤亡了三百人,才涌入马铺庄大院。 “别杀人,别抢劫,别破坏,对祖宗不敬格杀勿论。” 陵墓不会有后门,就算是依山而建,山坡上也全是高墙,朱鼎顺立刻吩咐两队兄弟带人控制外院东西粮仓,一群叫花子进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豪华庄园。 清晨时分,朱鼎顺登上王庄角楼四处观望,藩墓是真的大啊,非常壮观,东西绵延七里,沿着山势弧形排列九个圆型宝顶坟墓,墓高丈五,直径三丈。 大明朝代王全部在这里,八个里面有人,还有一个在大同城的王府,估计正在跳脚,每座藩墓前的享殿皆为红墙纹瓦,巨大的碑亭、碑坊以及供台桌俱全。 说是一座陵墓,就是九个大广场、大殿合起来的院子,再加上前面的王庄和粮仓,一个巨大凸字形大院实在壮观,五千亩的大院子,这t糟蹋了多少银子。 不说陵墓掩护,这么大的院子易守难攻,亲王规格,丈五高院子,大门一关,易守难攻,完美。 朱鼎顺一边感慨,一边下楼听取战况,到处都是喊叫着不准破坏的声音,还好,对祖宗的敬畏比军法好使,他们甚至连后院都没人敢去,女孩子们都在院子中休息,兄弟们到处搜罗有没有其他人。 “熊熊,带五位前辈大哥去祭拜先祖,臭蛋把军械分发一下守大门,老五、老六守东西粮仓,七小到中院把女孩子们统计一下,让他们推举两个头领出来,再把院里的牲畜和财物统计一下。” 没有安排虎子,这兄弟见识不多,但足够聪明,早就在清点人数了,还有从远处奔跑而来的人。 以朱鼎顺的估计,大概有两千出头的人跟上来,一半人掉队了,一夜狂奔四十里,这年头绝对有精锐的潜质。 王庄前一地尸体,还有受伤的人在惨叫,朱鼎顺看到蜂拥而来的护院大队,硬是等视线内所有人都进入王庄,才命令关门。 朱鼎渭肥胖的身躯跑废两匹马,以惊人是速度赶上来,看到王庄前的惨像,噗通从马上栽下来,双膝跪地磕头大哭,“列祖列宗恕罪,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殿下,他们…他们说若有一人敢进入王庄藩墓,立刻烧掉所有大殿与祖宗同归于尽。” 朱鼎渭猛得抬头,眼里的杀气差点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吓倒,世子一愣,看看王庄紧闭的大门,再看看她一身华丽的衣服,不由问道,“你是谁?” “殿…殿下,我是…是小菊。” 朱鼎渭懵逼,更加不知道是谁,小女孩委屈道,“我是十七妹,他们问到我的身份,有一个带面罩的人把动手动脚的人砍了,然后把我放了出来。” 世子想起来了,颓然道,“十七妹啊,到一边等着,抽空把你送进城。” “殿…殿下,那个带面罩的被其他人差点砍了,然后他让我当信使,我…我不进去,他就死了。” 朱鼎渭瞬间脸如猪肝,仰头狂怒,“欺人太甚,找死。” “殿下息怒,郡主得进去,这是唯一的机会。”跟上来的巡抚上气不接下气赶紧劝阻。 三个地方官吓尿了,必须抓住一切机会,保证藩墓的完好是第一要务,哪怕亲自进去劝说。 第21章 血腥又潇洒的日子1 “殿…殿下,那个戴面罩的人叫朱鼎顺,他偷偷说您认识他。” 朱鼎渭和巡抚猛得一惊,互相看了一眼,退开王庄门外,让护院去把门口的尸体清理干净。 代王来的不慢,非常具有威严,而且老头脖子很硬,准备硬闯,被巡抚拖了回来,“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去,有意外情况。” 小郡主又说了一遍,朱鼎渭补充了一下,这次五个脑袋凑一起,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巡抚又补充道,“可以肯定,这家伙非常鸡贼,失败了立马掉头加入,应该是朱鼐三身边的狗腿子。” 大概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让一个庶女有了不一样的胆气,“父王,他说不是,他说现在他的叔叔做不了主,是七个人在做主,而且他们武功很高。” 代王拉住女儿手表示安慰,“菊儿胆色不错,还有吗?” “没有了,就是送我到王庄大门口说了几句话。” “好,好好好,菊儿到旁边等等,本王等会和你说话。” 代王一到,其他人只有配合的份,亲王处理宗亲之事怎么会和巡抚商量,等女儿一离开,老代王猛得啪一声,甩给儿子一巴掌。 “愚蠢,愚蠢,愚蠢至极。” 是啊,挺愚蠢的,朱鼎顺也会笑代王,这么紧急事情您老人家还带着仪仗,也是牛笔的不得了。 朱鼎渭不敢解释,巡抚等三人不好插嘴,五人安静了一会,马上被一块大布隔离起来,形成单独空间。 代王的亲卫头领终于进来,“禀王爷,他们组织不错,大概七股人,看起来是七个人做主,又各行其是配合严密,五个辅国将军刚完成祭拜。” “祭拜?” “是的,又哭又闹,非常兴奋,王庄里的下人和侍女都被集中在大院里,大概会放出来。” “人数确定了吗?” “不好说,一千五到两千,但有三百到四百女孩子,而且她们被保护的很好,只要跟上来的都没有打骂。可见领头之人一直在控局,的确不能硬闯,容易鱼死网破。” 到底是王府的亲卫,看人家一会潜入进去掌握多少情况,巡抚、知府、按察副使齐齐摸额头冷汗,暗自庆幸这群宗室流贼有良心,万一破坏藩墓,大同府所有官员就算不夷三族,失地大罪也会下狱。 代王闭目一会马上又睁眼,“圣谕亲王护卫不超过三千,军械一半在马铺庄,里面还有八百匹马。带头的人又讲道理,又是多人做主,显然暂时谈不出结果,我们彼此需要互相信任,粮仓有足够三千人吃一年的粮食,给他们点时间。” 巡抚一拱手,“王爷,大同府边军三千人以下,随时可以配合。” “用不着,你们也不用奏报朝廷,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把人事理顺,自然会派人联系。” “王爷海量,胸怀…” “巡抚大人,你能闭嘴吗?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能破坏,老子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们所有人。” 巡抚大羞,内心却窃喜,好嘛,现在是装聋作哑的时间,那就装一辈子,老子还不掺和宗室的事了。 不掺和? 想得美。 代王几十年的王爷不是白做的,他是没权,不是蠢。 “三位都见过对方信使,那就做个明证,我们在文莺湖北岸立帐,谈判嘛,还是诸位大人全部参加比较好。” 那个小郡主又被叫进来,代王斟酌了一下,“菊儿,你怕吗?” 女孩歪头大眼睛忽闪几下,“父王,不怕呀,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没人会杀我。” 代王很欣慰,想不到自己遗忘到犄角旮旯的庶女,还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孩,“你自己去敲敲门看看,本王给他们三天时间,八月十六出来谈话,敢破坏里面的东西,敢对祖宗不敬,本王一定千刀万剐每个人。” 几人在王庄大门外紧张的看着小女孩靠近,没想到刚到石阶前面,侧门就打开了,小女孩还回头看了一眼,代王看女儿进入大院,冷哼一声,直接甩手离开。 小女孩是电光火石间朱鼎顺演的一出戏,虎子和臭蛋立马明白他的意思,道理与之前一样,不能与外面断了联系,有人代替他来做更好。 送小女孩出去的短短一瞬间,朱鼎顺还是决定告诉她身份,反正没人知道过程,先取得信任,故事随后再编。 而现在的朱鼎顺,面临着幸福的烦恼,五位辅国将军一早就知道自己被架空,一来这里,他们不仅不闹,还感激‘小顺子’的机智。 朱鼎顺把他们全塞到后院一个院子里,让丁村几个起事的兄弟守着,他们这一进去,不到离开的时间绝不允许出来。 这里真是什么都齐全,护院的衣服都有一库房,新旧都有,由小看大,二百多侍女,二百多杂工,住一年都没问题。 现在与代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僵持,绝对的安全就是死亡征兆,朱鼎顺很明白这个道理,来这里就是为了过冬,完成练兵。 一千九百人,还有三百六十名姑娘,剩下的人也太多了,除了练兵淘汰,想不出其他办法‘辞退’。 练兵意味着血腥,不血腥老子在这年头怎么混下去。 中院看着莺莺燕燕走神之际,那个小郡主又回来了,臭蛋跑到身边低声汇报,“将军,王爷给我们三天时间,八月十六上午想见到信使。” 朱鼎顺立刻让他把侍女和杂工全部赶出去,信任,一定要在初始阶段立起坚挺的人设。 没有和小女孩说话,让她的贴身侍女和她进入原来居住的院子,见了另外两个姑娘。 两人一个十五叫小鸾,一个十四叫小纨,却是选出来的姑娘头领,因为她俩爵位最高。 朱鼎顺看着面黄肌瘦,又很是机灵的姑娘,纳闷问道,“县主为什么会在宗亲聚集的村子?” 大一点的姑娘黯然道,“父王故去,我们是遗腹子,从小就被扔在村里长大,养父贫困。” 原来如此,我就说,郡王的闺女怎么沦落到这地步,她们早就想着闹腾一番了。 朱鼎顺挠挠头,“你们两个带所有姑娘负责大伙的伙食,一天三顿,卯时、午时、酉时各一顿,可以吗?” “当然可以,大哥真是好人。” “哈哈,希望明年你们还会这么认为。” 第22章 血腥又潇洒的日子2 这一天所有人都很兴奋,又在混乱中忙碌。 代王真的没有派人来打扰,至于暗探鬼才知道,朱鼎顺不能让暗探找到,让兄弟们各自组织整理,自己钻回后院,藏在五个辅国将军里面躲了一夜。 吃过早饭,虎子进后院低声交谈几句,真正的第一次头领会议召开,丁村的自然全是核心兄弟,另外三个村子却进到院内一百多人。 五个辅国将军一字摆开,朱鼎顺也和他们坐成一排。 “弟兄们,我们将会代替之前守护藩墓的护院和庄户,从今以后就在马铺庄住下来了,五位辅国将军一致同意鄙人暂时管理全部事务。 虎子、七小,带五百人昼夜交替巡守王庄。熊熊带一百人和所有女孩子,负责大家的吃住问题。老五老六各带三百人负责东西两个粮仓,臭蛋和我带三百人,轮流训练大家马术。 平时所有人必须严格值守、昼夜轮替,包括我本人。这里是藩墓,祖宗所在地,违令者杀无赦,有没有听清楚。” 朱鼎顺尽量阴沉着说完,大约一半人立刻躬身行礼,“愿听大哥吩咐。” 稍微等了几息,戊村的辅国将军才呵呵一笑,“小顺子,你们丁村人多,本就应该占大头,别人一个头领也没有,不合适?” 朱鼎顺朝他拱拱手媚笑道,“大伯,您有想法直接吩咐。” “别的没什么,我们几人至少需要五十人直接听令?小顺子把侍女都放了,我们好歹需要几个家生子到身边伺候。诸位说是不是?” 朱鼐三缩缩脖子没有说话,大粮仓新加进来的两个辅国将军也没有说话,另一个谷仓与他一辈的人点点头,“大伯说的有理,我们是辅国将军,你是奉国将军,既然选头领,至少也要别的村子出一个奉国将军。” 朱鼎顺还是拱手媚笑,“大伯和堂兄说的有理!”起身对一百人道,“有人赞成两位的想法吗?还是由鄙人一直来管理?” “顺哥,我也是奉国将军,我们从没有落后。”马上有一位戊村的年轻人站出来。 朱鼎顺点点头,“没关系,还有吗?咱们以后行的是军法,今日不说,以后就不要诈刺,不听话可是要砍头。” 后面一半人无动于衷,一半人互相观察,没见识的胆小鬼。 没功夫和你们玩游戏,伸手向右一指,“赞成我一人管理的站右边,想做头领跟着两位辅国将军的站左边,男子汉干脆点。” 呜啦一下右边站了六十多人,有十几个犹豫了一下,也跑到了右边。 按说不该有这种傻子,可就是有了,朱鼎顺突然觉得需要和代王要几个教授来教大伙识字开智。 戊村辅国将军点点人头,开心笑了,“小顺子,二十一人,可以了,我有几个听话的使唤就行,不和你争了。” 朱鼎顺向熊熊使个眼色,“送三叔和两位伯父进屋休息。”然后又对其他人道,“我们出去,让大伯和这位堂兄与手下人谈谈。” 众人呜啦啦出院子,二十一人里面有人犹豫了,一咬牙有六人跑了出来,朱鼎顺回头看看剩下的十五人,按他之前定的规矩,这十五人…靠,又有三人出来,这十二人代表有五六十人‘有想法’。 有想法的人是很宝贵的人力资源,可惜想法太拉,不高不低,刚好达到找死的标准。 后院门口的廊道中站着二百多个戴头套,持刀背弓的兄弟,里面看不到,一出来就能看到,有人庆幸、有人惊讶、有人疑惑,更多的人认为就该如此。 朱鼎顺一挥手,戴头套的人立刻涌入院内,嗡嗡嗡~ “你们敢杀宗…啊~” “我要出去,我要…啊~” 朱鼎顺不能动手,必须让这些护院沾宗室的血,很快就拖出十四具尸体,一溜烟消失在廊道拐角,站后院台阶门口轻咳一声,“现在好好做事,再说一遍,全部人到王庄,藩墓不准有人,行军法令行禁止,违令者杀无赦。” “是,愿听大哥吩咐。” 这次全部单膝下跪,朱鼎顺满意点头,“好了,各自做事,大伙自愿领人,向每一个人说清楚规矩。” 就这么简单,等他散去,熊熊到身边低声道,“大哥,留着剩下的三个做什么?” “晚上处理了,不管他们有没有眼色,的确碍事,后院以后只准兄弟们进来,我住这里,对外还是与五个辅国将军一起下令。” 熊熊阴森森一笑放心了,回后院布置起来。 人依旧很乱,但朱鼎顺知道,千万别去与人处什么兄弟之情,这年头弯腰不但聚拢不了人心,还损失威信,他必须是最闲、最聪明、最有见识的那一个。 朱鼎顺溜达一圈到东粮仓登上角楼,与老五看着大约五六里外的大队人马。 “大哥,短短半天,王爷竟然在哪里筑城,三十个大帐,小帐篷无数呀,至少有三千人沿着湖边扎营。” “哈哈,老五,那不叫大帐,只有中间有黄龙旗的叫大帐,其它的只有一丈方圆,另外那些顶多算个遮阳遮雨棚,里面大概能坐着休息六个人。” “大哥,之前出去干活的兄弟是这么说的。” 老五表情很认真,朱鼎顺拍拍他的肩膀,“老子得教你们识字啊,要不早晚被玩死。” “那多浪费,识字也没用啊。” “胡说八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嘛,明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 老五呆滞的表情告诉朱鼎顺,他飘了,开始拽词了,朱鼎顺却越发苦恼,脑子没有武装的组织什么也不是,挥挥手出了粮仓。 小女孩所在的院子,侍女紧张看着带头套进来的强人,郡主却无所谓,还朝朱鼎顺欠身行礼,“这位哥哥是奉国将军?” 咦?连身形都能记住,朱鼎顺干脆摘掉头套,“郡主,您可以回去了,午时过后,辅国将军希望巡抚、知府、或者按察副使其中一人出现在这里。” “哥哥,我能知道原因嘛?”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你不能留在这里,另一个…” “为什么?” “嗯?!没人伺候你,也没人想看着你被伺候,容易被人暗中做掉。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需要一位识字的举人,秀才不要,进士更好。” 小女孩没听懂什么意思,朱鼎顺不想和她有什么过多交集,摆摆手,“走,我带你出去,这里只是看起来安全。” 第23章 血腥又潇洒的日子3 小女孩被顺利送走,虎子慢慢靠到身边,“少爷,处理了一百二十人。” 朱鼎顺眉心一跳,一千三百人,别t全弄死,不动声色拍拍虎子,“与熊熊商量一下,以后不要成批处理,一天最多三人,挑最炸刺、最不满的、常发牢骚的,晚上悄悄处理。” 虎子哦一声关心道,“少爷,您得有人跟着,一个人很危险。” “错了,一个人才安全,现在摆威风容易招恨,记住,你和臭蛋必须有三百换命兄弟,你们就是我的护卫。” 虎子暂时没理解这种人性问题,另一边小女孩带着两个侍女一路低头进入代王大帐。 她好像怕自己忘记每一个词,一直在背诵朱鼎顺说过的三两句话,与代王都没有见礼,直接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一句复述了一遍。 代王哈哈一乐,“来人,送郡主回府,从今天开始按嫡女标准伺候,本王一定为我儿寻一位佳婿做仪宾。” 女孩羞涩低头行礼,在代王注视下退出帐外,再次返回的王爷一身阴鹜,两颊肌肉鼓胀,看起来在全神心制怒。 巡抚与另外两人看一眼,脖子一横,“王爷,下官午时进去看看。” 知府和按察副使立刻抢着发声,“大人不可,还是下官进去比较好。” “三位别争了!”代王突然开口,转瞬又哈哈一笑,“不管里面是谁做主,不愧是朱家的人,不出意外,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读书人在这种事面前没有代王反应快,三人一愣,互相看一眼,沉重点点头,既然知道自己没危险,那对方就不会只见一个人,弄不好总兵也会叫来作证。 “王爷,这个叫朱鼎顺的奉国将军很聪明呀,连暗流汹涌、嫉妒招恨的人性道理都懂,他是一个人,却可以自由出入,可见是个出谋划策的智囊之类。” “先不谈这人,一个人再聪明暂时也没用。他们为什么要读书人?写信?写给村里的亲人,他们能看懂吗?” 按察副使抢先回到,“王爷,下官午后进去问问,猜没用,万一猜偏误会呢。” 代王没有再说什么,看看门口的阳光影子,“麻烦了,别刺激他们,万事好商量,谁能哄出来本王赏银五万两。” 按察副使稍微等了一会,还喝了两口酒壮胆,未时一到,迈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步伐,慢慢靠近大门。 进去很容易,代王和世子等剩下的官员看了一会,还没有一盏茶时间,很快又出来了~ 什么意思?不满意人选?代王阴沉着脸等按察副使到面前,这位大人却相当尴尬,脸色和官服一样绯红。 “王爷、大人,他们说…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不知该如何供奉先祖,以为举人或进士知晓,下官…下官…被踹出来了。” 没人笑他,代王突然看向儿子,朱鼎渭看向一旁的长吏司属官,亲卫头领代为搭话,“王爷,殿下,长吏司奉祠所奉祀副大人昨日马铺庄死节,奉祠正目前在府城王府准备…” “准备个屁,还没有强盗记性好,快马拖过来,奉祠所剩下的执事都拖过来,全部给老子塞进去摆供品。” 朱鼎顺在傍晚顺利达成目的,几个读书人,八套供品,二十多辆车,猪羊牛水果样样不缺。 有人教识字,也有了改善伙食的肉类。 天天和他们这么斗心眼,到下个月就好了,到时候兄弟们身体养的差不多可以开始练兵,泰昌帝朱常洛也该追他爹去了。 连崩两帝,半年内大明王朝万事皆休,东林伪君子忙着众正盈朝,将会打压一切非东林官员,齐楚浙党一扫而空,君子占据所有官位,谁都别给朝廷大佬找事,谁找谁处理,大佬才懒得搭理你。 这种众正盈朝完全架空皇权的情况,两年后将会遇到一位真正的挑战者,四年后将会被血腥横斩,老子都不准备参与,东林不会接受一位宗室,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还好,代王封地在大同府,天大地大,有的是空间让老子在夹缝中变成一个‘枢纽’。 后院今晚很安静,辅国将军从今以后只存在口中,朱鼎顺做这一切就是打副本前刷小怪,讨论心理压力是对他每次勇猛向前的侮辱。 死不了呀,箭矢大刀遇着自己都像拐弯似的,连一点擦伤都没有,真是稀奇。 兄弟们都被他打发出去‘与民同乐’,一个人呆坐了一会,觉得实在无聊,把熊熊和县主小鸾小纨叫到正屋。 “大哥,王府酒窖有很多酒?为什么不让大伙喝一点?” “吃米都吐,喝酒会要命。” 熊熊眨眨眼,不太相信的模样,朱鼎顺看一眼旁边安静的两个女孩,“小鸾,小纨,明天把酒窖里的酒倒了,只留下一个祭祀用。” “大哥说的对,酒害人不浅,饮酒会猝死。” “咦?小鸾从哪里听来的?” “大哥,我的养父是原来粮仓掌柜,小鸾无事瞎打听。” “养父?王妃还可以改嫁?” 朱鼎顺没有其他意思,小鸾闻言尴尬极了,低头诺诺道,“大哥,母亲是侍妾,哪…哪里是王妃。” 哦,随便给人的礼物呀,转瞬眼神一亮,“小鸾识字?” 小姑娘点点头,“可以看懂一般书,大哥,王庄的书房里好多书啊,我可以去看看嘛?” 哈哈~ 朱鼎顺蹦起来大乐,把三人吓了一跳,“可以,当然可以,没事的时候就在哪里看书,还要当讲授。”指着熊熊道,“这些蠢货一年内必须识字,三年内必须通文墨。” 熊熊很难为,老大说过很多次了,小鸾却听出一样的东西,“我就说大哥识字,否则不可能把王爷耍的团团转。” “胡说八道,我还识数字呢,大哥哪里识字。”熊熊反驳一声。 朱鼎顺嘴角一撇,“有些人啊,天生就聪明,信不信我不用三个月就可以识字,用不着半年就能通文墨。” “不信!” 熊熊回答很干脆,朱鼎顺得意微笑,“明天让你们涨涨见识。小鸾、小纨,你们有婚约吗?哦,我是说宗室的女孩子都嫁给什么人了?” “我们没有婚约,姐妹们一般十五六出嫁给当地富户,长吏司可以收几十两银子。” 靠,纯粹的买卖,大明朝的富户指的是家里有几亩田的自耕农,可不是士绅豪商,那些是老爷。 “等你们出嫁了,大哥给你们一份嫁妆,大家都姓朱,不可能联姻,外面的兄弟也不敢娶宗室,以后给你们找个好人家。” 小纨红脸低头,“谢谢大哥。” 小鸾却道,“大哥,其实很多兄妹不想姓朱,您可以给他们重新起名,找个地方落籍。” “我也不想姓啊,可不姓不行,会死人的,现在家生子也得全部姓朱,等我们以后安定下来再说。” 第24章 血腥又潇洒的日子4 今天是代王要求对方出人联系的日子,上午都等着王庄出人,没想到昨天进去的下人被全部撵出来。 带出来一个消息,五位辅国将军请巡抚大人入内一叙。 王庄大门敞开,里面的人身穿护院服装,矗立两排站立,个个持刀,代王远远看了一眼,吭哧一声蔑笑,“幼稚。” 巡抚一拱手,“王爷,殿下,下官进去看看,最好哄着点。” 代王点点头,巡抚深吸一口气,与昨天按察副使的心情一样,负手进入王庄大门,等他一进入,大门嘎嘎关闭,外面声音听的很清楚,巨大的门栓应该轰隆一声把门关死了。 前院就是这么两排人,巡抚顺着廊道进入中院,四周廊道房檐下坐着几百个服装统一的男男女女,安静看着他前行。 连个引路的都没有,看样子是让自己直接进入后院,巡抚望着‘吃饱没事干’的人群,稍微有点异样,这些人很听话,证明组织严密,吃喝平等,不是易与之辈。 绕过照壁,后院的场景让人一愣,只见廊道和石砖上坐着大概二百名男女,全部戴着头套,正屋门前五把椅子呈弧形,上面同样坐着五个戴头套护院装的男人。 “果然是巡抚大人,朱某就说外面没一个胆小之人。” 五把椅子左边一个笑呵呵的年轻人,唯一没戴头套,也是巡抚大人唯一认识的人,随意拱拱手,“奉国将军别来无恙。” 朱鼎顺却换了个表情,严肃回应,“巡抚大人,五位辅国将军没心情知晓大人名讳,反正说了也记不住,咱们说点正事。” 巡抚看他一眼,朝五人郑重拱手,“见过五位辅国将军,不知谁做主。” 呃~ 安静几息,五人右手同时指向朱鼎顺,巡抚惊讶地看着他,朱鼎顺已经开口,“为了避免说错话,五位前辈让我来与大人谈,左边是一将军,右边是二四将军。” 朱鼎顺看巡抚盯着中间的人看,笑着连连摇手,“大人别误会,五位将军都有名号,但顺序一天一变,您用不着乱猜。” 巡抚更加惊讶,朱鼎顺伸手一指,有人给搬来两把椅子,朱鼎顺坐在左前位置,巡抚在正中,完全处于二百人的目视下。 “大人见证,我们是宗室,我们姓朱,我们必须在这里过冬,将会送出去一万斤粮食,由您送到家人手里。” 巡抚内心呵呵,想着怎么回话,朱鼎顺又说道,“这一条不接受讨论,不会退步,巡抚大人若想粮食会运送到王府,那您就期待自己命硬,我们会有能力惩罚所有作证的官员。” “将军,王爷不会接受…” “会,这里粮食多的很,吃两年也没问题,我们至少会住到明年夏季,昨日为祖宗上香,就是我们的诚意和能力展示。王爷不想惊扰祖宗,诸位大人不想丢官,而我们只想吃饱,大家目的一样,相安无事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选择。不要仗着自己是亲王就扣剥亲戚禄米,也不要仗着自己是进士官员就以为能羞辱宗室,这话我们只说一遍,如果需要听第二遍,我们所有人去地府到祖宗面前听。” 朱鼎顺说的沉重冗长、逻辑又无比清晰,院内所有人静静地听着,巡抚很惊讶,一直很惊讶,越来越惊讶,踌躇了一会问道,“奉国将军读书识字?” “没有,但我这人记性好,从记事起,长吏司执事就到家里不停用各种理由搪塞、扣剥宗亲俸禄,十几年了,小子可以倒背如流,大人想听一听吗?” “不必了,本官早已领教,奉国将军的确聪慧。五位辅国将军是不准备谈判对吗?” 朱鼎顺伸手摇一摇,把巡抚的目光吸引过来,“大人不必试探五位长辈,所有兄弟都知道,今天只允许我一人说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人一再试探,是对朱明皇家的侮辱。” “哈,奉国将军~” “哈n娘!” 朱鼎顺突然国骂出口,巡抚一愣,脸如猪肝,对面顶着再来一句,“哈n娘,在坐的全部姓朱,全是朱明宗室,你一个三品巡抚,竟然敢蔑视朱明宗室,我们当中最低等的奉国中尉都是超品荫爵,你想死吗?” 巡抚千言万语,差点一口气憋死,双拳紧握青筋暴跳,脸如铁青,鼻子喘息两声,缓缓起身肃立低头,“下官唐突,诸位将军恕罪。” 院中气氛有点波动,朱鼎顺冷哼一声,“巡抚大人,来者是客,您还是落座。从今天开始,巡抚和地方三司主官每隔三日进来一人,诸位大人都是科举进士的栋梁,什么时候把拒绝我们禄米的原因解释清楚,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巡抚也算见多识广,完全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由问道,“解释清楚?什么意思?” “就是解释清楚呀,没别的意思,巡抚大人是进士出身的封疆大吏,不削也不会关注举人出身的小官是如何欺辱宗室。但你们都是科举取士的读书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大人今天能解释清楚,让我们心服口服,明天我们就离开。” “奉国将军,这是刁难人,下官如何才能让诸位将军心服口服。” “没错,大人一针见血,他们就是刁难人。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可他们还是一直在说谎。事情就是这么美妙,读书人自己拉的屎自己铲,大人加油,不会辩不过举人小官?” 巡抚一瞬间冷汗直冒,对方的条件很简单,却很高明,一网打尽所有牵连官员,这事永远不会有结果,且无法拒绝。 两侧面罩下面的眼神看向朱鼎顺都有点佩服,朱鼎顺差点忍不住笑不出来,三日一辩,老子非绕你们吐血不可,威望蹭蹭上涨,几个月后如臂驱使应该不难。 巡抚一直不开口,朱鼎顺轻咳一声,“早上是哪位兄弟想请教进士老爷来?今天第一辩,可以开始了。” 靠近的一位戴面罩兄弟立刻站起来,“巡抚大人,执事说我们很蠢,明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我知道这是骂我们不是人,请巡抚大人先解释这句话,然后在说为什么。” 第25章 智斗百官1 荀子在《天论》提出明于天人之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巡抚大人认为自己答的很好,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会忘记,侃侃而谈的回答了老五的话。 后院一阵安静~ 噗嗤~ 朱鼎顺忍不住笑出声,摸摸鼻子掩饰尴尬,“巡抚大人,这句话的意思不应该是,明白天与人的区别、明白上天与人分工不同,才称得上一个高明的人。不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奉国将军聪慧。” “聪慧个屁,是别人这么说的,巡抚大人,是让你来解释,不是让你背书。如果只会背书,那朱某得和你比一比。” 说完朝远处招招手,巡抚看一个小姑娘在一堆书中翻翻,跑过来递给自己,一本崭新的线装书。 什么意思? “巡抚大人,我们不识字,县主也认识的不多,你帮忙读一遍,然后我们合起来比赛背书,若输了,以后就不要来自作聪明。” 巡抚瞠目结舌,“背…背书?背哪一段?” “小子看着不厚,大人可以全部读一遍。” 巡抚给逗乐了,与这帮混蛋不能绕弯子,直接展开书朗读起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 近两千字,巡抚读的口干舌燥,小鸾还贴心给端来一杯茶,读完书的巡抚大人把茶水一饮而尽,微笑着看向朱鼎顺。 不仅他看,所有人都看。 朱鼎顺微微闭目片刻,缓缓踱步到巡抚面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枯耕伤稼,耘耨失秽,政险失民。田秽稼恶,籴贵民饥,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谓人妖。政令不明,举错不时,本事不理,夫是之谓人妖…妖是生于乱,三者错,无安国…” 远处的小鸾看着另一本天论,朱鼎顺刚背完,小姑娘立刻大叫,“全对,顺哥威武~” “顺哥威武~” 二百人齐刷刷大叫,椅子上的五人差点忍不住,早已呆滞的巡抚大人回过神来,看向朱鼎顺的眼神流露出恐惧,结结巴巴问道,“过…过耳不忘?” 奉国将军邪魅一笑,“很稀罕吗?小子也想过眼不忘,可惜不认识。大人可以开始了,刚才就算小子给您加强一下记忆好了。” 巡抚起身恭敬行礼,“下官甘拜下风,除了首章,下官无法背诵。” 读书人就是这点好,认输很有‘气节’,朱鼎顺点点头,返回座椅。 “巡抚大人,以后好好说话,不要背书糊弄人,现在可以解释,执事为什么骂宗室不是人了吗?” 这怎么解释,明显是个坑,巡抚一咬牙躬身,“下官…” “停,拒绝回答是对我们的侮辱,您可以试着解释,不对归不对,真诚是人与人交流的基础~” 巡抚,“……” 朱鼎顺看他实在难受,再次站起来道,“我是瞎听瞎背,听多了会与执事狡辩几句。天论在说什么,在我看来,不过是三句话。 第一句,智者、圣人只考虑世间之事,只考虑如何顺应自然,而不去考虑怎样改变自然规律。 第二句,可怕的不是天,而是世人的种种违背礼义道德的举动。 第三句,作为国君应该重礼尊贤,这样才可以做天下之王。 大人说是不是?” 巡抚早已恭敬起身,这次把官帽摘了下来放到一边,双手交叉过顶,鞠躬九十度,“将军大才,三句话总结天论,下官深感…深有所悟。” “大人不必如此,我是瞎猜,因为执事骂我们不是人,还骂我们是人妖。我第一次正式听人妖这个词汇,完全想不到,竟然是两千年前荀子所说,老祖宗真是聪明啊,一切早已总结到位。 但人妖不是骂宗室的话?为什么扣莫须有帽子? 他骂多了,小子倒是明白了,无能的人骂别人是因为他无能,格局就像一面镜子,你看到的任何情况都是自己内心见识浅薄的影子。 草率耕种会伤害农作物、会失去收成,政治险酷会失去民心,田地荒芜,农稼枯萎,粮价昂贵,百姓挨饿,道路上有活活饿死的人,这就叫做人妖。 政令不清不明,措施不合时宜,农事不好好治理,百姓服劳役不按季节来,以致于牛马杂交,六畜反常,这就叫做人妖。 礼义不好好修治,内外没有分别,父子互相猜疑,上下乖违背离,外寇内难同时产生,这就叫做人妖。 人妖是由于混乱而产生出来的,以上三种人妖交错出现的话,国家就不得安宁了。 巡抚大人,饿死人、外寇内难人妖不断,到底是谁的问题?王朝交替,到底是谁的问题?荀子已说明一切,过去二千年在轮回,可能以后也还在轮回。人性本恶是真的吗?可见是士大夫、掌权者在祸乱天下,在做人妖之事,以致饿殍遍地。” 朱鼎顺一边踱步一边说话,句句扎心,最后一句更是大声质问,巡抚大汗淋漓,只有低头,“下官愚钝,无法解释,惭愧。” 返回座椅的朱鼎顺点点头,“大人心中还有良心,谢谢!” “啊?!” 巡抚猛得抬头,这是怎么个说法? 朱鼎顺看看天色,“巡抚大人是个善良人,您受累,把天论逐字逐句解释给兄弟们听,今天就此为止。” 后院鸦雀无声,巡抚认为朱鼎顺在羞辱他,但看起来又不像,二百人的目光让他脸色发烫~ 就这么尬着不行,朱鼎顺突然到所谓的‘大将军’面前俯身贴耳,片刻后站起来,“辅国将军有令,马上开饭,请巡抚大人用膳饮茶后解释,不认真听课,罚十大板。” 巡抚愕然,二百人突然起身都门口,回头发现后院门口有十几个小姑娘用大锅盛饭,每个人都有一个小碗。 自己也送来一碗,里面还有肉丁,这帮家伙真是好生活,感慨一句前面的六人也开始吃起来。 巡抚明白了,人家就是让他解释,不是难为他,面前的人虽然懂,但无法让更多人懂,大概他被问烦了。 或者说,他无法号令所有人,需要……借力~ 第26章 智斗百官2 早上辰时进入王庄,巡抚申时才出来,等于在里面办了一天公务。 门口石阶回头望望,巡抚大人觉得很不真实,来谈判劝人,竟然有一种在学院求知若渴的激情。 宗室出了个奇人啊,王爷不能知晓,也不能说出去,否则太丢人了,大概其他人也不会多嘴~ 外面的人早等急眼了,好在两边粮仓角楼上的人无精打采很悠闲,说明里面没什么事。 代王多次压下心中的冲动,一圈人等到巡抚出来,不禁松了口气。 “王爷,四个村子所有轮值过的执事、大使或者其他长吏司主官,一个不留全得杀,哪怕他们致仕回乡,二十年内轮值过的,个个该死。” 巡抚说得咬牙切齿,代王想不明白他受了什么刺激,不耐烦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巡抚深吸一口气,喝茶缓了一会,拱手郑重道,“王爷,殿下,不知长吏司的官是怎么做的,他们痴迷于用古籍古语骂人,用四书五经骂人,骂宗室不是人,而是人妖。他们从小在这种断章取义的典籍下长大,很多经典被曲解,下官在里面与他们解释、辩论了一天。” 众人差点被闪掉下巴,代王更是恼怒说道,“解释、辩论?巡抚大人,你贯不是开玩笑?” “王爷,真不是,五个辅国将军下官全见到了。但他们要求下官解释执事骂过的所有话,这…这如何解释?于是他们要求巡抚和三司主官每三天进入一人,什么时候解释清楚了,什么时候他们就出来。这个要求不可变动,不可谈判,不会退缩。下官只好上课一样,解释了一天荀子的天论。” 代王差点晕倒,一口气憋在胸口,脱口而出,“这群该死的王八蛋。” 也不知道骂宗室,还是骂长吏司属官。 众人面面相觑,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对方开出这么一个条件,而且就这一个条件,明显平时被欺辱恼了。 屁话,不恼也不会抢劫。 接下来怎么办?这事怎么会搞成这样? 巡抚大人等代王胸膛平息,再次拱手,“王爷,殿下,下官明日与所有属官回府城,若他们还不出来,我们会三日一轮进去上课,务必保证藩墓周全。” 代王脸色难看,冷哼一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巡抚一咬牙,“王爷,估计明年夏季前没戏,他们一根筋又非常团结,不是某个人领导,是所有宗室领导,粮草未断一切都是虚妄。” 这是劝代王回府呢,藩王出城当然可以,但长久在外必须汇报京城,陛下刚崩,你跑到别院‘小住’不合适。 世子朱鼎渭也非常恼火,“父王,应该让亲卫进去刺杀,一天杀几个,总能…” “放屁~”代王立刻大骂儿子愚蠢。 巡抚也两手摇摆,“殿下万万不可,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同吃同住,很容易混出同生共死的兄弟情,别说杀几个,杀一个也会炸锅。” 世子朱鼎渭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大祭怎么办?日祭可以说他们祭祀了,大祭呢?” 代王垂头丧气摆摆手,“诸位大人明日回城,三日一辩拜托巡抚大人和三司主官,希望诸位稳住他们。明天起一百护院守在王庄外,不要给他们压力,离远一点。” 还是老代王有魄力,祖宗被绑架,很快举白旗,巡抚带着属官退出帐外,世子还想开口,代王已说道,“大祭他们肯定会放我们进去,一个亲卫不许带,我儿敢吗?” 朱鼎渭一愣,瞬间憋红脸,代王叹气一声,“明日回王府,让小菊来试试,与那个朱鼎顺联系一下。这是个长久活,得让这个朱鼎顺做大。” 漂亮~ 代王与巡抚想法不谋而合,却是各行其是。 封疆大吏看不起藩王,平时也不会对藩王有多少恭敬,只不过这件事被拖下水了,才一直与代王好说好商量的样子。 隔壁大帐,巡抚就与三司主官说起了悄悄话,说的很真诚,把朱鼎顺的规矩和过耳不忘的本事说了一遍。 刚赶来的都指挥使,也就是大同边镇总兵大张嘴,“大人,读书人也没有这种本事?” 以文御武多年,边镇巡抚面对边镇总兵有绝对的权威,另外两人不过是监管,总兵却是唯一的全权直属衙门,对长官的诘问,不出意外,憋了一天气的巡抚反手甩了一巴掌。 你是二品都督又怎么样?文官大爷就是这么吊。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老夫真想让总兵大人去会一会,实在是不能耽误大事。没关系,你会有机会领教。接下来按察使、再下来知府、之后都指挥使,然后老夫,咱们就这么轮,本官不觉得丢人,若能熬到他调,诸位都会庆幸。” 三人连忙忘掉好奇,躬身领命,“下官遵令。” 按察副使接着问道,“大人,他们真的是一天一轮,每天每人主管不同事务?” “话是这么说,本官无法证实,但他们的确很默契团结。这个奉国将军朱鼎顺大概嘴皮子很溜,才被推出来做说客。过耳不忘啊,以后识字肯定过眼不忘,一个奇才,可惜是宗室。” “大人,下官…下官是说…” “本官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要与他们争辩,永远辩不过。明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他们问老夫什么是明?什么是天?什么是人?这是蒙学开智,没有十几年能说完吗?” 三人彻底明白了,黯然低头,果然永远说不清。 巡抚叹气一声,“有一句话诸位可以记住,这种话没人教,也教不会,完全靠悟。大概意思是,格局就像一面镜子,无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都是自我的映射。能说出这话的人无法糊弄,三位大人好自为之。” “精辟!这是把所有话都骂了回来,若读书一定能高中。” 巡抚看一眼夸赞的按察副使,白眼一翻,你可真会夸人,“大概他需要借力凝聚威望,给他这个机会,说话的时候适当抬一抬。” 按察副使讪讪一笑,转瞬又一脸斗志,回城看三天书,专攻荀子各篇,会一会这位不能对外说的宗室奇才。 第27章 智斗百官3 朱鼎顺一觉醒来,外面大营人去楼空,老代王很有魄力呀。 经过昨天那一通狗屁嚷嚷,他果然树立了很大的威望,兄弟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年头还是崇拜读书人,大家的想法一样,巡抚是成功的读书人,能打败巡抚,老大一定可以打败所有人。 留着虎子和一半人巡视前院,朱鼎顺带着核心兄弟和力气稍微突出的人都到了西院巨大的马圈。 草料堆满院子,八百五十匹马,养到明年春季没问题,朱鼎顺还让臭蛋喂豆子,一定能养出一支精湛的骑军。 臭蛋得意介绍了一下他这两天照料的成果,“大哥放心,马具有一千多套,还有几位兄弟会钉马掌,藩墓西边东面有跑马场,小弟一定教会所有人骑马。” 嗯?! 朱鼎顺大乐,“还有人会打铁?” 熊熊拱拱手,“大哥,会钉马掌的也就四个人,会打铁的可不少,不过都是力工,没什么高超技艺。” “不要技艺,这里有煤炭吗?” 臭蛋立刻答道,“有啊,大同府不缺,下人冬季经常用石炭取暖。” 朱鼎顺拍拍手,“好了,慢慢来,咱们必须变成一支战无不胜的小股军士。若论什么是最强战士,不是勇猛,不是力大无穷,是配合默契。鄙人不需要勇士,只需要听话配合的战士。吃饱喝足,我们不可能永远在藩墓,也不可能回村子,那我们就需要一块落脚地,一块其他人避之不及的落脚地。” “愿为大哥效死。” 轰然雷动让朱鼎顺豪气冲天,“好,不用为我效死,是同生共死,等我衣食无忧的那一天,所有兄弟一定都衣食无忧。” “同生共死!” 朱鼎顺右臂高举,“弟兄们,吃饱喝足,骑射、骑砍,战阵分进合击都要学,都得练,我们用半年时间做最精锐的战士。” 他在这边开始练军前的动员,代王和世子在王府看着一个破烂的中年人皱眉头。 朱鼐钲,朱鼎顺的爹,这人严格跟随了代王世系的族谱,不仅是鼐字辈,五行也跟上了,听说他娘是一个大同府清倌人,带着百两银子嫁入宗室,本以为… 中年人贼兮兮的样子,眼珠子乱转乱瞅,第一次出门,也不容易。 “奉国将军朱鼐钲,你儿子很聪明?” “啊?王爷亲戚,当然很聪明,我都准备给他娶媳妇了,今年三个,若没有子嗣,明年再娶三个。” 代王笑呵呵问道,“如何聪明?他是从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朱鼐钲发呆,“……” 代王依旧很有耐心,“他跟着朱鼐三进入王庄,你能进去把他带出来吗?” 朱鼐钲充分展示了他平时以颗数计算吃食的‘聪明’,摇摇头,“王爷亲戚,老三可是辅国将军,我儿很少说话,平时我也教育不了,但我知道他很聪明,能吃饱肯定不回家。” 代王挥挥手,“奉国将军就在长吏司做杂工,跟着朱鼐三的家眷都会到王府做杂工,惩罚你们没有教导好子女。” “真的?那能吃饭吗?谢谢王爷亲戚,谢谢王爷亲戚。” 代王差点被噎死,无法交流,涵养耗尽,低吼一声,“滚!” 中年人一缩脖子,委屈而去。 朱鼎渭对这情形见多了,反而没有生气,刚回家的郡主再次被叫到公房。 当爹的不好交代,见礼过后,世子嘿嘿一笑,“十七妹,为了避免误会,恐怕还得麻烦你回马铺庄一趟,告诉他们,就说亲人都在王府,若不出来,就不要期望想见到爹娘和弟妹等亲人。” 小女孩大眼珠再次忽闪,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看着自己的父王,代王以为她在询问是不是真的,只好微微点头承认。 没想到小女孩立刻拒绝了他们,“父王,大哥,这话不能说?他们是因为吃不饱快饿死了才闹事,反正回家会饿死,两难之下,一定会毁了藩墓,或者自焚。” “我儿很聪明,你大哥没说清,他是想让你悄悄告诉那个朱鼎顺,让他联系其他人,愿意出来的补发三年禄米,不愿意出来的千刀万剐。” 小女孩戚戚然躬身,“是,那女儿今天就去。” 父子俩看着小郡主不情愿的样子,他们也知道效果不大,又不可能真的杀宗室,只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说真的,粮食马匹什么的,王府真不心疼,只不过部分王庄一年的收成,顶多四成粮食,王府的根基不会动摇,实在是憋屈、丢人… 然并卵… 小郡主下午被轿子抬着去王庄,十里路不远,黄昏就回来了。 她这次连门都进不去,一个非常新鲜的说法:未经许可的联系人,以后不准进入王庄。 老代王差点一口血喷出,看看自己儿子,有心思让他看看《荀子》,想想还是算了,这儿子玩鬼点子还行,不如自己去看看与他们议论呢,甩手回后院去了。 另一边的几位文官还真的在研究《荀子》,好巧不巧,他们打听到丁村白执事在丁村十几年,就是好琢磨《荀子》,以为朱鼎顺一定听过很多荀子的话。 他们倒不是为了能赢,根本没有赢的可能,不难堪就好。 朱鼎顺读过的书多的去了,给他们一百年也辩不过,而且这年头对荀子的注解只有唐代杨倞的一本《荀子注》,朱鼎顺看的都是民国近代集大成的注释。 因为两千年前的荀子学说,对那个时代找思想救国的先贤很有启发。荀子尊王道、崇礼义、讲法治,法先王的同时、又主张法后王。主性恶论,强调后天学习。与嫡传的儒学有所不同,提出了人定胜天、反对宿命论,万物都循着自然规律等朴素唯物主义观点。 荀子一共三十二篇,巡抚与朱鼎顺议论的是第十七篇,按察副使叫郭恺之,看了一天没什么特别的灵感,帮忙的知府和总兵也没什么灵感。 颓废扔掉,郭恺之叹气一声,“过耳不忘,老夫现在背也来不及,关键不知道从哪开始,哎。” 总兵呵呵一笑,“郭大人,下官应该只看议兵篇就可以?” “以老夫看,他们也许会请教总兵实际兵法,你应该想一想若他们闹事一开始就是预谋,这一路可…” 郭恺之说着说着住嘴了,脸色凝重缓缓站了起来,另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知府额头冷汗大冒,“该死,若真如此,何止是一个奇才,是六个奇才,咱们看来应该请调,不能陷在这个泥潭里。” 第28章 智斗百官4 朱鼎顺在王庄过很充实,他基本已经规划出练兵计划。 所有人都是一天一夜的轮值,轮休时白天练习骑射、晚上由藩墓的奉祀正和两个执事教授识字。 不求通文墨,能写大白话,粗略读懂就行,写字也不要求。 当然有人不服管教咋呼,处理的结果很简单,老子真用不了这么多人,练兵时闹事直接嘎,读书时闹事晚上嘎。 他实在太‘聪明’了,威望以看得见的速度高涨。 三天眨眼而过,又到了老大高光时刻,也到了按察副使走一遭的时候,王庄门口的郭大人还不忘提提腰带打气。 里面的景象一如巡抚大人描述,但外院没有示威的武士,中院看戏的人也不多。 一到后院,郭大人差点被吓出来,哪里是二百人,至少有七八百男女,除中间七把椅子,周围挤满带头套的人,唯一露脸的只有朱鼎顺, 郭恺之怀着复杂的心情,不明白戴头套的原因,到孤椅面前躬身,“下官按察副使郭恺之,拜见五位辅国将军,拜见鼎顺奉国将军。” “很好,看来郭大人很清楚我们的规矩。请坐,郭大人今天有何赐教?” “嗯?!不该是奉国将军提问吗?” 朱鼎顺莞尔,“提问也可以,郭大人是哪里人?” “下官江南人士。” “江南?南直隶?” “是,南直隶应天府进士。” “哟,郭大人还是南京人,东林?” “下官不是东林,不过…” “不是就算了,东林不管好坏,郭大人最好学会闭嘴,搭车方便,翻车也容易。” 郭恺之觉得起步这话聊歪了,微微皱眉,“奉国将军知道东林?” “当然知道,听说朝堂现在都是东林君子,号称众正盈朝。众正是东林自称,盈朝就是说他们占据朝堂。史书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众正盈朝,众正盈朝,盛极而衰的铁律。看在三位大人这一路的善心份上,朱某提醒你一句,官场还敢众正盈朝,笑死大爷。” 郭恺之双眼一瞪,突然起身,却见朱鼎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东林不东林的,宗室不感兴趣,架空皇权后果一般死的都很惨,今天我们不谈这个,谈谈宗室为什么没有禄米。” 他还在消化刚才的话,缓了缓才拱手,“请奉国将军指教。” “没有指教,郭大人有没有注意一个奇特的现象,大明将近四成税赋来自南直隶,只要江浙不乱,大明的底气就在。” “江南是赋税重地,但近几十年也不堪重负,南直隶若乱,大明真的大祸临头,好在百官都知道江南的重要性。” “我不是这意思,南直隶一省占四成、浙江占一成半,这都算富裕之地,你难道没注意,山西贫瘠之地,人口远差江南,竟然也贡献了两成税赋,很多人没有注意这个现象?鲁豫富饶的中原大地,加起来才贡献两成,其他省份只不过是个零头。” “鲁豫藩王豪门大户众多,土地肥沃也不过是藩王的土地,朝廷严厉打压也避免不了两百年积弊。好在江南没有藩王。” “郭大人,找规律啊,你找了个屁,藩王是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大明朝的税赋早就从农业转到了商业,不整肃商业税,使劲扣贫民的税赋,这是作死。天下饿殍遍地,不是没粮食,是粮食转不起来,变不成商品。” 郭恺之听得愣一会,竟然点点头,“奉国将军说的有理。” 靠,朱鼎顺差点被闪了舌头,想不到这家伙还有点经济歪才,“有理?有什么理?” “富者恒富,贫者越贫,的确是这个原因。” “好极了,好极了,郭大人说到了重点,那再说说,朝廷为什么发不起宗室俸禄?朝廷每年为最低等奉国中尉发放禄米二十石,不是应该二百石吗,说实话,我们连二十粒米都没见过,禄米哪去了?哦,大宗吃小宗,这话就不用说了。” 郭恺之一拱手,“六位将军,就是大宗吃小宗,禄米到长吏司亲王手里,郡王都欠俸很多年。” 朱鼎顺挠挠头,这家伙很光棍啊,这样就谈不下去了,咳嗽一声,“郭大人,荀子在君道篇说过,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简单说就是八个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郭大人认为当今宗室饿殍遍地,是那里错了?” 终于绕回了荀子,郭恺开心了一半,听到八个字眼神一亮,“奉国将军所的在理,宗室饿殍遍地,朝廷税赋紧张,皆因先帝惰政贪利三十年,想必…” “放屁!”一股脑推给万历,读书人还真的是轻车就熟,虽然说的也对,朱鼎顺冷脸道,“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子只是一人,士大夫有多少,既然是惰政,士大夫更应该把天下治理的繁荣昌盛,为什么外寇内患不止。” 郭恺之今天的确抱着光棍的心思胡搅蛮缠,万万想不到,这个奉国将军会强词夺理,就这见识,一个执事能教出来老子马上辞官。 与宗室议论皇帝,当官的天然处于下风,朱鼎顺也没有强迫他,哈哈一笑,“郭大人,你书读的不行啊,怎么中的举人?怎么中的进士?宗室饿殍遍地,是因为宗室不是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郭恺之好像听到一个伟岸光正的理由,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持续五息,马上大汗淋漓,“奉国将军慎言。” “哈哈哈~这是绝对的真理,给你都不敢用,读书人真是伪君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宗室没有任何贡献,当然会饿殍遍地。大明朝政艰难,是取之于民而腐败于官,士大夫是臣,不是民,不缴税且一味索取,民税用于官宦和臣子,人性的轮回呀,大明当然千疮百孔。” 后院很安静,郭恺之消化一会,像巡抚一样躬身,“敢问奉国将军,何解?” “解?当然是征收商税,征收富人税,士绅豪商赚贫民,朝廷赚士绅豪商补贫民,每个人都要有做韭菜的觉悟,而且要保持平衡,财富才能流转起来。士绅豪商不想做韭菜,死得不一定是贫民,因为士绅豪商依附的权力基础首先会垮掉,会改朝换代。” 这话放这时代严重超纲,哪有富人税这个概念,当官做爵的做生意种田全部免税,都是剥削阶级,那能认识到他们对社会的危害比宗室还大。 郭恺之完全卡壳了,大体意思他理解,但接不上话。堂堂学霸进士,堂堂三品大员,被一个文盲打败了。 朱鼎顺摆摆手,“开饭,郭大人,一会为大伙解释一下,什么是民,民是什么,您就可以回去了。” 第29章 智斗百官5 民是什么? 郭恺之这顿饭吃的很难受,拽词释义读书人很擅长,但对面奉国将军很会找漏洞,天下哪有没漏洞的释义,难呐。 朱鼎顺看他纠结的样子大乐,什么是民呢,既是名词、也是形容词、还是代词、有时候又是动词,绕不晕你老子就是真文盲。 兄弟们吃饭很快,他们对米饭爱不释手,但更对老大说话感兴趣,几百双眼睛盯着郭恺之,他不得不赶紧吃完,硬着头皮回答。 民,人也。诗经曰: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左传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 民,心也。系辞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商君书曰:圣人不易民而教者,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功成。 民,命也。墨子曰:允不着惟天民不而葆。 民,百姓也。系辞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诗经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民,职业也。尚书曰: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汉书曰: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 民,上古时指臣也。系辞曰: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民,自称也。魏书曰:峤食尽,贷于陶侃。侃怒曰:\\u0027……今若无食,民便欲西归。\\u0027 佩服,佩服,郭恺之读的一手好书,竟然把朱鼎顺知道不知道的都说了一遍,还把出处当场释义。 兄弟们果然对这个官产生了赞叹,可惜朱鼎顺不是要他这么解释。 “郭大人读书的功底不错,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郭大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郭恺之很不服气,“奉国将军可以说一说什么是民。” “朱某当然可以说,不管对不对,朱某都有自己的看法,郭大人令人失望,读了这么多书,还是别人的书,难怪做按察使,应该很刻板是。” 郭恺之刚要狡辩,朱鼎顺摇摇手指示意他闭嘴,“郭大人,你那些话是是先贤的看法,科举工具,府学、国子监读书人才有用。你面对的是民也不是民,关键我们不通文墨,要从起源论起,要有自己的见解。” 按察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略微一拱手,“郭某洗耳恭听~” 朱鼎顺笑眯眯地道,“好,咱们先从甲骨文民字说起,民这个字其实最早起源指的是一件事,与郭大人所有一点干系都没有。 甲骨文上部像一只眼,下部像针刺一类尖利的东西刺着眼睛,致使一目而盲,即盲的本字,民字最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驱使无知的奴隶干活。 西周字形与甲骨文大致相同,部分字形眼目之中已没有瞳孔,突出民字为盲目之民。春秋战国到秦慢慢变样,到汉代定型,民字这才演化出不同含义。” 郭恺之看朱鼎顺停顿,连忙想一下自己看过的不多古籍,顿时肃然起敬,“奉国将军绝对识字,厉害,郭某佩服。” 一个清丽的女孩突然答道,“大哥当然识字,奉祀正一晚教授大哥全能记下来,王庄书库说文解字都能找到对应的字。” “佩服,佩服,过耳不忘当然会过眼不忘,奉国将军记忆力惊人,能说会道…” “停,郭大人,我们在讨论严肃的知识,用不着拍马屁。朱某已经说了甲骨文民字的起源,郭大人可以顺着继续。” 郭恺之这次摘掉官帽,郑重躬身,“奉国将军说的对,郭某学的是科举之学,对民的本义演变十分好奇,请奉国将军赐教。” 朱鼎顺内心嘲讽一声,倒也没挤兑他,继续向众人解释起来。 民,刺一目而‘盲’。在甲骨文时期,民不是指众民,这些被盲一目的人、或是有罪之人、或是战争胜利品、或是奴隶。为了驯服这些人劳作,把其一只眼睛刺瞎,防其逃跑。 民或盲,指的也不是人,含义大体是说被刺瞎一目的人在做事。 民与臣两个字,都是借用眼目的一种象形表达,指的是不同一群人该做什么事。 臣是竖目,民是横目而带刺。竖目表示俯首听命,横目则是抗命乎视,故称\\u0027横目之民\\u0027。 从周代开始,逐步引申转借为被统治之人,民已不再单指驱使奴隶做事。 但自古以来,统冶贵族都把民视作有眼无珠、蒙昧无知的一群人。论语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大圣人也从来不把民平等对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曾经全部是民,他们总是逐渐迷失在富贵中,痴迷于治民,而不是做民,几千年来没有进步。 王朝兴衰,就是统治者不断愚民、驱民、奴民,而民又不断被迫反抗纠正的过程。 这个过程稳定下来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因为人性的进步很慢,隐晦、愚弄、哄骗、催眠等统御手段倒是在不断变花样,这种手段进步还挺快。 王朝交替,宗室分两种人,一种不可以入京,一种不可以出京,哪一种更高明?其实哪一种都是退步,因为宗室变成了哄骗着的‘盲目之民、横目之民’。 宗室不是民,是王朝权力场与人性道德对垒下的一种妥协产物。 既然不是民,就不应该期待民养活。士大夫虚伪又阴暗的人性发作,士农工商不许做,越束缚宗室,证明士大夫越害怕。 害怕什么?当然是害怕自己也变成悲惨的宗室,这样就取得一个正面效果,灭杀了一部分士大夫的造反之心。若宗室还能为朝政失策背锅,那就更加完美了。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统治集团人性默契接受了这个局面。 一群关起来、不能做事、不能吃饱、不能开智的‘民’,一群接受历史辱骂的背锅群体。士大夫理所应当可以接受其中一部分人鱼肉百姓,理所应当认为其中一部人该死。 大家都是民,都是民的后代,为什么有人就该鱼肉百姓?有人就该死? 朱明皇帝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被士大夫所骗,宗室与士绅豪商一体两面与国同休,但我们都依附民而存在,二百多年不维护民的根基,士绅豪商越富贵,大明朝完蛋的越快。 第30章 智斗百官6 郭恺之失魂落魄走出马铺庄,天色已经完全黑暗。 他不知道朱鼎顺说的对不对,也不知道其他人听懂了没有,但朱鼎顺的学识和威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这样一个人决不能对外透露,也决不能进入官场,好在他永远不可能进入官场。 他回来的太晚了,亥时初才进入府城,王府亲卫等不到结果已经回府,巡抚衙门其他主官都睡了一觉。 巡抚大人看到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眼神游离的郭恺之进门,重重叹了一口气,越发想赶快逃离。 郭恺之蒙一口冷茶,舔舔干瘪的嘴唇,沙哑着嗓子道,“三位大人,这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天才,与我们读过的书不一样,他不是胡搅蛮缠,有自己的理解,郭某真的…甘拜下风。” 巡抚制止另外两人的询问,伸手虚抬,“郭大人喝粥喝酒暖暖身子再说。” 郭恺之点点头,热腾腾的米粥下肚,又喝了一壶酒,才亢奋着说了一遍今天的见识。 “三位大人,不瞒大伙,我觉得他说的很对,王朝交替,就是臣与民的交替,自古以来没有脱离这个范围。” 他敢对着总兵说这话,是因为一镇掌印总兵是空降官,与都司府其他土生土长的官不同,本质上也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自然理解士大夫,三人再次把这话消化了很久,已到了子时。 巡抚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再次重重叹气,“三位还在壮年,老夫五十有四,明年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没人笑话他的逃避,总兵拱拱手,“郭大人,巡抚大人面对的是一个聪慧的文盲,您这面对的就是一个秀才,知府大人即将面对一个举人或进士,下官岂不是会面对一位大儒?” 这话把三人逗得哈哈大笑,果然如此,那大伙谁也不用笑话谁,抱着朋友谈心的态度去好了。 郭恺之调整好心态,笑罢赞叹道,“是啊,学的太快了,王庄书库有两万多本,一个小姑娘说他一天能认识二百字,照此速度一个多月识字,巩固一下,三月就可以顺利通读所有书籍,简直骇人听闻。” 巡抚手指敲敲桌面,“朱鼎顺,不管他在那群人里面是什么地位,他的名字不能出现在我们汇报朝廷的奏折中,希望他以后能明白,这不是嫉妒贤才,我们这是自保,也是保他性命。” 三人重重点头,郭恺之加了一句,“代王也不能告诉。” 默契达成共识,总兵一摊手,“下官看来也不用研究荀子的议兵篇,他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谈起。” 郭恺之突然哦一声,“差点忘了,知府大人,他要你带大同府志、各地县志过去交谈。” 知府眼神一亮,“老夫知府四年,一口流利的晋语,这些还真的全部拜读过。” “读过没用,郭某从来没注意过山西的税赋占大明近二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可考究,晋陕豪商多为边军提供粮草以换盐引,粮商盐商边商混合,隔壁宣府的商人晋商占一大半以上,货物并不走北直隶,商税山西收一部分,这样来说,大明立国之初晋陕商人就占了多数。” “晋陕商人?陕商…” “哦,这个我知晓,晋陕商人大多为粮商起家,黄河渡口多在山西一侧,陕税分散在晋陕豫三省之间,部分还通过藩王之手,这样更加低于山西。” 郭恺之明白了,原来是山西这边对商人来说好操作,南边的平阳府没有大藩,府治距离商道较远,商人更愿意买通巡检司小官走山西。 其实他根本没明白,另外三人对视一眼,也没有解释的欲望。 按察副使是流动的,别人都是地方官,只有他是地方流官,今年刚到大同府,明年可能在太原府或山西其他府治。边镇富得流油的贸易,他只能得到‘该有的固定一部分’,从来没有参与过。 从今天开始,三天一聚成了大同府文官的常规节目,一人去讲课同时也被上课,另外三人下值后到巡抚衙门看热闹。 知府大人第一次去,回来的很快,因为朱鼎顺让他给大伙上课,讲述明朝大同府治地理范围的变幻情况,讲述为什么立国时河套和漠南在大同府治之下,现在却完全退回长城,连当初的一半都没有。 朱鼎顺还把代王世系从立国之初就出垃圾的情况说了一遍,宗室为盗,从来没有成功者,也从来没有失败者,但他们吃饱了。 这是给文官定调子,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铺庄的宗室也不会太过放肆,大伙将就过下去得了。 再三天之后,第一次去的总兵回来非常害怕,强忍着与郭恺之和知府聊了一会,出门后又偷偷返回,与巡抚单独聊了一会。 这更加下定了巡抚大人国丧之后一定请辞的想法,坚决不能熬到明年夏季摊牌时间。 可惜意外来了,九月初一,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先帝还未下葬,新帝再崩。 九月初十,朝廷报丧信使到大同府,帝崩于内宫,遗诏遵太祖遗制。皇太子以下皆易服,四日衰服,朝夕哭临三日,礼部定丧礼,宫中自皇太子以下及诸王、公主,成服日为始,斩衰三年,二十七月除。 大员刚脱掉的素衣,又得捡起来重新哭拜守灵,马铺庄的论道自然停了一次。 朱鼎顺确定消息后,朝京城方向遥望一眼,嘴角不禁笑了起来,这下所有人都不会惹他们了,不论公心私心,除了哄着绝不会有第二个心思。 朱常洛做一个月皇帝,做了三件事,废矿税、饷边防、补官缺。 第一件他爹临死已经废的差不多了。第二件补一次饷银屁用不顶,完全是为可怜的皇帝凑事迹。第三件全是潜邸东林,一个月、朱常洛只用了一个月,就把文官从徐阶张居正开始的党争猛然推到极致顶峰,从此以后,明朝官场权力斗争失败不仅会致仕,还会送命,还会破家。 三维世界中不管是空间概念看、还是时间概念看,顶峰非常狭窄短暂。大明朝,自上而下的血腥即将开始。 现在的内阁首辅是浙党方从哲,几个后将会被东林清除。东林心心念念的众正盈朝即将乘着七彩霞光真正实现。 然后…被彻底架空的木匠皇帝不玩了,小孩直接掀桌子,一个阉人将把东林送入血淋淋的地狱。 第31章 到塞外立营 东林借红丸案对齐楚浙最后的总攻,以及移宫案中东林和勋贵的胜利,都与朱鼎顺没什么关系。 甚至与刚刚登基,只有十六岁的朱由校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说朱常洛是提线木偶的话,朱由校就是机械傀儡,可能有那么一瞬,新皇也曾想大展宏图做点事。 可惜,东林的君子告诉他,那不行、这不对,皇帝说任何话都没用,那什么可以? 对不起,陛下需要读书,东林君子将会教导陛下如何做一个圣君。 皇帝的行为被成功限制在禁宫,皇帝的声音被成功堵在喉咙,东林君子开始权力狂欢。 朝政的影响总是需要时间,这种狂欢天下百姓暂时感受不到,马铺庄的宗室乱贼却成功在时间夹缝中顺利度过起步最困难阶段。 冬去春来,每年的二三月、八九月都是塞外交易的顶峰,海量的货物通过长城各个关口进入草原,换海量的牲畜皮货返回。 宣大商人没有江南豪商富裕,但他们绝对比江南豪商有钱,海量的现银流转、财货来往,就是朱鼎顺的生存空间。 二月初一,今天是郭恺之的上课时间,因为朝廷动荡,天下政事几乎全部停滞,他没有轮转,还会在大同府待一年,不是很开心。 郭大人进入王庄,熟练与外院守卫的熟面孔打招呼,回到外院,两侧整整齐齐坐着约四百人。 正屋门前只有一把椅子,朱鼎顺一身精干的护院装正襟端坐,身后负手站立着六人,六人后面又负手站立着十二人。 郭恺之叹气一声,若几人还不知道王庄是朱鼎顺一人说了算,那也太蠢了,他们用五个月时间亲眼见证了这群闹事宗室的改变。 之前面黄肌瘦的孩子,现在四肢有力,衣着简洁干净,眼神坚毅明亮,最可怕的是,他们自始至终很有规矩,很有组织性。 “见过奉国将军,今日将军倒是很特别。” “郭大人,我们要走了。” 朱鼎顺淡淡的一句话,刚准备落座的郭恺之一下弹起来,“奉国将军,朝事…” “朝事艰难关老子屁事,我们吃饱喝足,也应该让家人吃饱喝足,朱某只想让更多人吃饱,放心,不会难为几位大人。” “奉国将军,粮仓足够…” “不够,王爷本就是虚词,何况我们喂了八百五十匹战马,喂得膘肥体壮,郭大人以后会见到。” 郭恺之虽然早猜到这一天,还是有点纳闷,“将军准备去哪里?” “养活更多的人,当然是钱粮富裕的地方,我们身为宗室,身怀太祖血脉,当然以天下人吃饱为己任。” 他说的俏皮,郭恺之也不可能相信,躬身行礼道,“奉国将军若祸乱大同府或离开大同府,边军将会洒血阻拦,我们不敢杀人,但奉国将军得杀完守卫长城的军士,杀光大同府内百官。” 呵呵呵~朱鼎顺听完乐个不停,后院内年轻男女也跟着嘿嘿嘿笑个不停。 郭恺之被笑的莫名其妙,朱鼎顺摆摆手,笑声瞬间停止,换一个严肃的表情道,“郭大人,你是个讲规矩的官员,稍微有那么点良心,你说过中进士后家里多了二百亩田,既然在大同府还会待一年,我们就有合作的机会,郭家以后一定能发家,大大的发家。” “感谢奉国将军吉言,郭某近来多有长进,我们可以与王爷商量,由诸位做护院管理王庄。” “算了,靠人永远不如靠己。我们…” 郭恺之突然打断他大叫,“奉国将军,诸位是宗室!” 朱鼎顺斜眉看他一眼,“回去告诉三位大人,就说五位辅国将军会上京告御状,希望下次再见,诸位大人都能升官发财。” “奉国将军,你们绝不可能通过内长城,一旦…” 朱鼎顺淡淡挥手,“郭大人,大同府一年,你大概还不是他们自己人,今年应该可以了,回见。” 郭恺之被人不情愿的拖走,朱鼎顺淡淡起身,负手环视一圈,“今日整理军械,打点粮草,明日寅时造饭,卯时出发,不得损坏王庄任何物件。” 众人轰然躬身,“喏,遵令。” 整齐的应答声把王庄门口的郭恺之一惊,上马全力跑回府城。 没有回按察使衙门,跑到巡抚衙门直接闯到巡抚公房,“大人,他们要走了,朱鼎顺已经明确表明他是头领。” 巡抚把手中的笔墨放下,微笑着让下人去请知府和总兵,还让人给郭恺之上茶,风轻云淡的行为把郭恺之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总兵和巡抚来的很快,郭恺之又说了一遍,两人朝巡抚看一眼,总兵立刻躬身,“大人,除了内长城通向宣府和太原府的路,各处兵堡属下已经暗中打过招呼。” “很好,明日总兵带都司府亲兵尾随追赶,别靠近。” 知府随后拱手,“大人,下官也打过招呼了,三十多家商号,想不到朱鼎顺这么干脆。” “当然干脆,塞外的事我们管不了,大概商号的护卫会死伤惨重,不知奉国将军多久可以立威。” “呵呵,以下官看,一年足够,大同府好说,宣府估计会花点功夫。” 巡抚点点头,“一年两次大市,鞑靼人能忍一次,第二次一定无法忍,这些人能剩多少呢,哎,都姓朱啊。” 郭恺之懵逼的看着三人交流,“诸位大人在说什么?大人早料到朱鼎顺会出来?” 巡抚一手喝茶,一手朝两人摆摆,示意他们解释。 总兵嘿嘿一笑,“郭大人,下官多次见奉国将军在后院训练,马术越发精湛,配合默契。” 知府随后拱拱手,“郭兄,奉国将军暗示过你,山西的商税占朝廷税赋近两成,其中多半来自宣大,而宣大实际收到的商税,不及实际交易量的百之一。漠南承平五十年,塞外将会出现一个特别的强人。他可以出现在塞外千里任何地方,可以随意攻击任何鞑靼人,可以随意攻击任何商队,最可怕的是,他们可以随时进入长城。不管他们在塞外做什么,他们都姓朱,呵呵,郭兄明白了嘛?” 郭恺之脑袋轰隆一声,瞠目结舌,“他…他要出塞?控制大明与塞外的商路?” 三人齐齐点头,巡抚砸砸嘴,“成不成老夫不知道,这眼光和魄力绝对是宗室第一人。” 第32章 虚晃一枪 代王都快忘了他的王庄被亲戚占着,天启元年的春节不能热闹,大同府也静悄悄的,正旦大祭世子朱鼎渭还顺利进入藩墓祭拜,朱鼐钧也就安心等着他们粮食吃完求饶。 晚上得到郭恺之的消息,代王差点从锦榻滚下来,任他老成持重,也被他们突然要跑路的消息震惊了。 朝堂现在是宗室能搅和的?皇帝什么也不知道,代藩就挨罚了,想让其他亲戚饿死吗?恼怒的代王立刻命令三百亲卫准备奔马去堵,只要是宗室,老子既往不咎行不行? 二月初二,龙抬头。 王庄西校场,一千五百年轻男女兴奋异常,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渴望,两人一马,千把刀,三百张弓,还有很多人腰里别着指头粗的铁钎,他们锻炼了五个月的特制武器。 西面被堵死的侧门第一次打开,卯时整,朱鼎顺单骑在千人面前奔马通场,豪气冲天,呛啷抽刀一指北方,“兄弟们,天大地大,我们去看看。” 呛啷~ 校场顿时全是明晃晃的刀锋,一千五百人大吼,“天大地大,跟随大哥。” 朱鼎顺哈哈大笑,调转马头一跃而出,身后轰隆一声,雷霆出墙紧随着老大向北而去。 府城的大佬出来的挺早,远远的看着尘土飞扬向北而去,内心想法各不相同。 郭恺之万万想不到,大同府做官一年可以得到五万两白银的分红,代王和世子看着向北狂奔的人心中完全摸不着头脑。 总兵昨天就到边堡去了,知府慢慢靠到巡抚身边,“大人,最近的是镇川堡,出塞的官道却在五十里外拒墙堡,下官估计他们会从拒墙堡出关。” 巡抚隐晦点点头,“希望他能成功,天大地大,大明境内没有宗室强盗容身之所。” “哈,也许我们秋天就能等到消息,推演五个月,他对塞外地理和鞑靼人分布情况了如指掌。” 巡抚看一眼靠过来郭恺之,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催马追前面的代王父子。 王庄里面除了吃穿住等消耗品,基本全部完好,甚至廊道的栏杆和院里的盆栽都没有损坏。 代王从前院直入后院,在院中转一圈哈哈大笑,“这群朱家的混蛋,走的时候竟然有时间打扫。” “王爷,客厅桌上有一封信。” 代王纳闷接过,封面却是朱鼐钧及巡抚大人亲启,对王爷直呼其名,他是宗室能怎么样。 打开一看,整整齐齐的几行炭笔字:鼐钧族伯,宗室饿殍遍地,代王第一混蛋,百官第二混蛋。兄弟们家人不可欺辱,亲戚一场,别逼鼎顺举刀相见。今后不要扣剥宗室,王庄多余的粮食我买了,夏季预付现银,秋季运送到塞外。 巡抚大人:鼎顺缺马,秋天还您。塞外骑兵是无敌的,大明二十万边军防不住的鞑靼人,鼎顺用三年时间为宣大示范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强盗法则。 代王和世子看完信递给巡抚,巡抚看完递给知府和按察使,五人面面相觑,威胁的话自动跳过,什么意思? “王爷,他显然是要出塞为匪,这是唯一的生存机会,下官还真不意外,但下官真没借什么马。” 代王难得托腮阴沉着脸盯着三人看了一会,读书人的面皮当然不可能被一眼看出什么结果,冷哼一声,“不是上京告御状吗?一千多人,到塞外做强盗?脑子进水了?大同府境内靠着官道打劫都比塞外强万倍,鞑靼人又不会认什么宗室。” 三人讪讪无法回应,你是亲王脸皮厚,他在府治内做强盗,大同府百官脸丢尽了,在塞外万一成功了呢,宣大蓟镇官员会默契支持,再大一点皇帝可能也会支持呀。 信件转回代王手里,老家伙直接撕了,“还是按之前商量的汇报,朝廷欠禄米,宗室无法吃饱,被迫上京,我们堵住,他们又转到了塞外,生死看天命。” 三人无声躬身,接受了这个说法,代王呵呵一笑,“这家伙还真的五个月学会读书写字了,这字体还不错,规规矩矩的,就是人不规矩。” 亲卫此刻跑过来低声道,“王爷,王庄内军械被一扫而空,铁器都没有留下,还有一件事,您恐怕得亲自看看。” “看什么?他们毁了什么?” “不…不是,就在马圈后面。” 代王看核心亲卫欲言又止实在难受,只好提腿到马圈后面的空地,一眼就明白了。 大概王庄所有的花瓶、瓦罐都在这里,石台上摆的整整齐齐,上面还有名字。 亲卫把一本名册递给代王,“王爷,四百六十人,包括奉祀正和两位执事,还有五个辅国将军。宗室三百二十人,家生子二百二十人。” 朱鼐钧今天第一次发火,瞬间勃然大怒,“该死的混蛋,他竟然真的杀宗室,这些人本来就是家生子多,他还杀,他还敢杀。” 亲卫脖子一缩,翻开名册第一页,上面还有几个字:他们死于天启一年到天启五年塞外之战。 代王狠狠一咬牙,制住骂人的话,让后面的三个文官看一眼,“朝廷不能知道朱鼎顺这个人,至于什么时候能知道,由他。若三位想据实奏报,反正本王不怕丢人,你们随意。” 三人面露苦笑,我们去年就明白这个道理好不好,他拉什么屎我们都忍着擦掉。 郭恺之突然说道,“王爷,巡抚大人,是不是应该通报顺义王和宣府,他们出塞,但还是宗室。” 巡抚点点头,“当然应该通报,否则我们怎么面对陛下,但塞外实际情况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一切由刀子说了算。” 哒哒哒~ 三骑突然从校场豁口而入,背着十万火急的红旗,几人一看大惊,以为他们与边军发生了冲突。 信使却到巡抚面前一磕头,“禀大人,一千五百宗室盗匪在镇川堡前突然转向,没有到西北方向的拒墙堡,沿着正东官道狂奔,估计目前已到阳和卫。” 大喘气,巡抚摆摆手,“令边军密切监视,只要不到宣府,随便他们从哪里出塞。” 信使却再一叩头,“大人,总兵大人说与宣府交界的新平堡有大市的千匹鞑靼良马,来不及阻止了。” 几人突然明白朱鼎顺之前信中的借马是什么意思,宗室盗匪第一单,竟然是突袭马市。 巡抚一屁股坐地上,“奉国将军,你要害死老夫啊。” 第33章 爷爷生在天地间(上) 新平堡,大同府纬度最高的边堡,因地形关系,明长城在此处直插北方三十里,属于大同的却只有东西宽二十里,山西省地图上看起来,完全处于菱形尖角位置。 始建于嘉靖年的边堡,至今已有八十年,俺答封贡后,为大同府主要互市大堡,逐渐形成像张家口一样的边贸大城。 朱鼎顺在路上连着歇了三次,黄昏时候终于抵达了这座‘大城’,轰隆的马蹄声中一千五百人慢慢在城南三里外立阵。 朱强盗的第一仗,但是打不得,其他人下马,八百人排成两排,缓缓向边堡靠近,新平堡的城墙上早就响起钟声,可惜这里是个千户所,常驻边军顶多六七百人。 “我们是宗室,开门!” “我们是宗室,开门!” 响彻原野的齐声吼叫,千户陈尔东看着缓缓靠近的娃娃兵,哭笑不得,总兵大人昨天今天连着快马三次通知,任何兵堡都不能阻拦辅国将军带领的宗室强盗,更不能与他们火拼,违令者格杀无论。 他们已靠近五十步,准备张弓搭箭的小孩,千户连连大叫,“住手,住手,我们开门,欢迎辅国将军进城。” 城外的朱鼎顺顿时松了一口气,没出意外就好,胸前竹笛连吹三声,马匹立刻聚拢,后面的人也赶了过来。 “臭蛋带三百人控制马场,收拢所有马具,虎子带三百人控制军营,胖熊带三百人到集市,控制所有商号,询问塞外的情况。不得杀人,不得抢劫,违令者斩。” 马匹立刻从打开的城门蜂拥而入,朱鼎顺等后面的步卒赶过来,才下马慢慢进城。 三里大的土墙边堡依托长城而建,北、东街为商号店铺,西街为守备府第,南边是马牛羊圐圙,小小边堡,有九座寺庙,还真不小。 朱鼎顺直入守备府,令小鸾带人到后面军营造饭,千户比他还紧张,大汗淋漓四处大叫别动手。 公房大厅,朱鼎顺在主位等了一个时辰,南边的总兵梁永桢才跟上来,把亲卫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进入边堡。 烛光中只有两人,梁永桢把一本小册子递给朱鼎顺,笑容治愈,“将军,下官可不会承认什么。” 朱鼎顺翻开看看,大同镇边堡所有主官姓名,驻军数量,边堡与哪家商号合作,以及走货量,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两人早就勾搭好了,实在是梁永桢太穷,又是流官,下面全是世代镇守的边将,上面又是巡抚,守着地利不能大发财,梁总兵很容易被‘打开心扉’。 “梁大人放心,不出三月,你就会发财。” “谢奉国将军,下官的亲信不多,都是大堡,难以操作,您心中有数就好。” “三十多家商号出塞走私,加起来还不如人家张家口十七家,大同府商号胆色不行呀。” “这是因为我们边堡数量过多,面对的又是漠南顺义王土默特大部,大同商号向东只到二百里外哈喇慎部,不像张家口,他们远到千里外走商,辽西大山的内喀尔喀、辽河套的察哈尔都去。” “是这个理,利润也不如人家,护卫也不如人家,大同府不好玩,没人能玩过我,大戏还在宣府,巡抚有没有通报宣府巡抚?” “信使估计明天到宣府,边军大概需要两天才能得到将军的消息。将军,您的后盾是边军,有事可以缩回长城,但…但过火可能被哈喇慎和土默特联合绞杀。” 朱鼎顺哼一声,“老子一出塞就是孙猴子进肚,就算是玉帝也没办法,只需要一夏天就能把他们玩死。哈喇慎大部连八千武士都没有,今天秋天他们就会息事宁人,否则商路永远不通,以后我们慢慢经营。” 梁永桢知道朱鼎顺的智慧,但不清楚他的战力,有心提醒两句,又觉得不合时宜,最终没有开口。 “梁大人,宣府的万全都司总兵怎么样?” “呃~总兵就是个幌子,宣府真正的地头蛇是老回回都指挥佥事黑云龙,黑家到宣府百年,世袭指挥使,六个儿子与当地联姻,老家伙年龄够大,威望够高,总兵只不过是能向都督府奏报,论影响…” “好了,朱某知道了,这个黑云龙我还真知道,一个鸡贼又有底线的老将军。” 梁永桢不知道他从听说得出的评价,倒是很准确,闻言点点头,“下官已令信使向黑大人单独通报一下。” “呵呵,大同府二月下旬才出货,宣府却已经在塞外慢慢集中了,百辆大车,五十万两货物,六百护卫,朱某先去会一会张家口的豪商。” “这…这下官就不好说了,一切由奉国将军决定。” 朱鼎顺站起来与他握握手,“梁大人去休息,良马我会带走,告诉巡抚大人,就说我最迟秋季会双倍奉还。从明年开始,宣大蓟镇三边东西千里草原,任何人出塞都得朱某允许,杀人越货,简单的很。” “明白了,下官告辞,恭候将军佳音。” 梁永桢走后,朱鼎顺才仔细看他带来的小册子,里面还有宣大两府的舆图,宣府的情况他也尽量提供了一部分。 几位兄弟陆续进门,胖熊拱拱手,“大哥,有六十多个店铺,收拢四百口铁锅,一百多把菜刀,斧子也有一百把,盐三百斤,粮食有五千斤。” 低头仔细看册子的朱鼎顺闻言抬头看着他,“走私货?” 胖熊贼兮兮一笑,“是啊,不过按您的吩咐,我们给他们打了借条,您现在欠商号四千两白银。” 臭蛋在一旁嘿嘿直乐,“大哥,不止,一千两百良马,梁总兵很阔气,马具齐全,我就给您打了四万两欠条。” 朱鼎顺无所谓,看向虎子,他郑重行礼,“少爷,千把长刀,四百弓,二百副盔甲,四百长矛,火铳二百,佛郎机十六…” “停,过分了,兄弟们人人持刀就可以,小鸾他们不需要佩刀,弓箭全拿走,盔甲长矛也拿走,火铳佛郎机都不要,但带走全部火药。” “要火药做什么?大约四百斤。” “做什么以后就知道了,四百斤太少了,有硝石也带走。让兄弟们轮值休息,对了,把帐篷也带走。” 第34章 爷爷生在天地间(下) 二月初三,千户陈尔东带着光棍的边兵站到城门外,看着从北门出长城的宗室大队,嘴角不停抽抽,要打劫军械库您老人家倒是打劫干净呀,老子还能赚一笔,偏偏最贵的火器没要。 朱鼎顺留在最后,等姑娘们也全部出关,才拍拍陈尔东的肩膀,“陈千户,不出意外,我们以后会经常打交道,朱某就在新平堡正北十里外立营,千户大人帮忙联系一下边军闲散的劳力,秋季到朱某的寨子修营,一月三两银子,大人每人可以抽一两。” 陈尔东怔怔的问道,“十里?随时回长城?” “哈哈,当然,陈千户辛苦了。” 陈尔东脸色一瞬间非常难看,朱鼎顺又拍拍他,“不逗你了,原因是这里距离拒墙堡和宣府张家口堡距离都一样,处于四条商道的中间,拿了千户的东西,下月还你,或者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到我们营地。至于回长城,女孩子们若来不要拒绝,敢拒绝他们,朱某上天入地,灭杀所有军士。老子男子汉大丈夫,回长城也是送缴获,不会逃回来求庇护,放心。” “将军多虑了,下官万万不敢阻拦,您随时可以回来。” “别紧张,我们以后会是朋友,回见。” 朱鼎顺最后翻身上马,不一会已超过大队人马,带着他们向一处记忆中的地方而去。 连连穿过几处山谷,已从新平堡所在的西阳河到达塞外东阳河,山谷中河水清澈,四周茂密的灌木林和松林。 朱鼎顺在一个小山头辨别了一下方向,已经距离新平堡三十里外了,只不过距最近的山顶长城十几里,有点偏差。 沿着南岸转过一个小山包,眼前豁然开阔,东西五里,南北宽三里,高差三阶大概五十米,两侧山脉像手臂一样伸到河边,似一个半截身子在土里的巨人怀抱着这片空间。 朱鼎顺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满意笑容,周围的人看一会也明白了,瞬间嗷嗷大叫,后面的人跟着欢呼,大笑声响彻山谷。 千骑渡河,两尺深十丈宽的东阳河刹那间轰隆隆的水声,马蹄前行水花四溅,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串联成一个个彩虹,就像一个个梦想突然在人世间绽放。 “臭蛋,警戒哨沿着山顶布置,东西北延伸三十里。所有马匹不得上土堎,只可以停在河边。” 朱鼎顺下马吩咐完,带着兄弟们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直接到最高处的大石头,地形简直完美,记忆中来这溜达过,没有破坏的环境比记忆中更加完美。 站大石头向下一看,整个谷地尽收眼底,西北风隔绝,南面开阔,顺着河流可以开辟东西向的大路,进可攻退可守。 “爷爷生在天地间!杀贼杀官把命玩!阎王大帝奈我何?观音菩萨又怎般!难忍世间无义事,只为生平性情刚!举刀乱杀随我心,明朝便死又何妨?” 朱鼎顺破嗓子在石头上大声唱,豪气感染身边的兄弟,整个山谷放声附和大唱,“爷爷生在天地间~” 自由,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短暂休息过后,一千多人俯身干活,砍树清理空间,两侧山坡上的树和灌木必须全部砍掉。 立营、立寨、生火造饭~ 最关键的是山顶升起一面黑底红色的元宝大刀旗,两柄交叉的弯刀,三个元宝,上面两个,下面一个,远远望去有点骷髅轮廓,正合心意。 王庄半年,姑娘们缝制了很多这样的旗,大小都有,以后只要是朱盗匪的势力范围内,就是通行证。朱鼎顺还赋予元宝大刀旗一个伟岸光正的理由,取敌之财,护我之财。 人多力量大,下午已经把整个山坡上下三层全部清理开,到处都是木头架子撑起的帐篷,篝火阵阵,香喷喷的米粥,简陋至极,但就是开心。 最高处是女孩子,中间一层是大帐,下面在树林中围起来的马圈,大营基本落成。 大帐中点着篝火,召开事实上的第一次作战会议,整个领导团队,其实是十九人,除了之前的兄弟七人,渐渐培养出十二个人。 这十二人每人带领一百人,就是全部的战兵,剩下的全是女孩子。他们很好区分,朱鼎顺的名字一拆,鼎字营前军五百人,顺字营后军五百人,中军连女孩五百人。 开会也是一人说,十八人听,反正他个人脑子比一千五百人加起来还‘聪明’。 强盗嘛,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没必要找什么帮手,找来也没用,只听一人的就行。 大帐中间挂着一个手绘地图,朱鼎顺指着三个红点道,“我们现在完全处于宣大两府交界的正北方,这个地方将会是以后的自由贸易点,我们称呼北寨。 正东二百里,靠近张家口出塞大路,将会设立东寨。同样,正西二百里,靠近拒墙堡大路,将会设立西寨。朱三寨以后就是老子的诨号,东寨老五和六子带鼎一到鼎六,西寨臭蛋和七小带顺一到顺六,中军我、胖熊和虎子带小鸾,暂时就这样,兄弟们看怎么样?” 严肃的问题,两侧十八人互相看一眼,胖熊拱拱手,“大哥,您这不是瞎问嘛,直接安排。” “好,预计十天后,张家口春季出塞的商队会集合,他们因为跑远商,货物价值高,马车多,护卫多,我们将会直接抢他们整支商队,然后到大同府外打劫零散的商队。老五和六子接下来带五百人轮流分散侦察东面三百里山路,十天后五百人必须全部认路。” “是,大哥!保证认路。” “这期间西面和北面也需要派出二百人,同样是认路,注意,遇到鞑靼人不要惹他们,现在不是搞事的时候。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我们没有足够的威慑前,这个营地估计会放弃几次,做强盗,一切的前提要保证活着,不择手段让敌人难受,直至妥协。” 第35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 大明朝第一任代王朱桂,是老朱第十三子,明初九大塞王之一。劳民伤财新建代王府,老朱手里就多次训斥,‘谋反’罪证三十二条,最终被朱允炆除爵。 朱棣虽然恢复了他的王爵,却也管不住他。因为王妃是徐达次女,与燕王朱棣既是兄弟也是连襟。加上活的实在够久,历经七代帝王,从立国活到土木堡之变的老妖精。 宗室打劫勒索,百官和豪商一听出自代王世系都不觉得奇怪,老家伙治理塞外河套地区近五十年,蒙汉杂居,多少有点‘豪爽’的性格,能动手从来不哔哔,很少拿宗室与皇帝扯淡,下来的代王多少继承了这个性格。 代藩宗室时不时出垃圾,动不动搜刮官府库房,打劫过往商队,还有更奇葩的,嘉靖朝四位宗室到塞外给俺答汗领路攻到京城,目的竟然是为了让皇帝注意到他们。 朱鼎顺到塞外立寨,打劫商队,不过是祖上旧智,代王世系的男人们从来没有断过抢劫这个家学,只不过他胆子大,敢到长城外而已,那就别怪大伙一起弄死你。 宣大两府正好完全处于内外长城之间,军事上一体防御,府治却一个归北直隶一个归山西。 宣府镇的官名是万全都指挥使司,大同镇的官名却是山西行都指挥使司。万全,自然是万无一失保全,行,也就是次的意思。 宣大边军和百官面对鞑靼人的时候自然互通消息配合行动,面对宗室这种垃圾,巡抚不置可否,让都司府通知各边堡,若那群垃圾回来,就让他们扔掉武器,押送回大同府。 二月初六,各边堡都得到了消息,没人当回事,除了塞外有生意的那群人。 张家口三百多家商号,堪称大明第一边贸聚集地,集市早就脱离边堡,一溜摆开十多里。 商号这么多,但只做互市生意,真正做‘出口’生意的只有十七家,其它商号把货运来直接转给十七家,从他们手里换塞外的货,再转运到大明各地。 因为出口生意不仅需要背景、还需要实力,不可避免的,张家口豪商其实就是开辟商路的晋商、股东就是把握要道关卡的各种世袭实权指挥使、千户。 张家口只是个千户所,因为边贸的重要性,这里逐渐有了一个常驻实权指挥使。 黑承云,都指挥佥事黑云龙的长孙,大同总兵给宣府黑云龙的信,不出两天就转到了长孙手里。 黑云龙与梁永桢没交情,黑承云与梁永桢的儿子却是京卫武学同窗、大内禁卫同僚,所以梁永桢后辈口吻给黑云龙的信,黑家格外重视。 官场之人,但凡以亲近口吻的信件,都代表实际情况远比公文复杂,弄不好会惹一身骚。 还有三天塞外的大商队就会完成集结远赴千里,黑承云想了好几天觉得只交代边堡守军不保险,今晚主动到范家所在的村堡,约见其中两个商号东家。 外人可能以为对外的十七家商号实力差不多,只有他们知道,这十七家差距分三级,顶尖的也就范曹两家,下来是十家,剩下的五家有靠老乡发财的意思。 范家是近十来年赶上来的商号,东家范永斗开辟了察哈尔商路,最远甚至到过科尔沁,手下养活的护卫就有千人,平时分散在各边堡,逐渐与曹家平起平坐。 黑承云年纪轻轻能做到指挥使,除了世袭问题,关键是他在京城与贵人有联络,范永斗和曹家东主对他很客气。 酒过三巡,范永斗笑呵呵拱拱手,“承云贤侄多虑了,这次有一千五百人护卫送他们到三百里外,进入哈喇慎和察哈尔地盘就没事了,鞑靼人从来不打劫商队。” “一千五百名?”黑承云愣了一下,呵呵一笑,“范东家和曹东家还说不重视,平时不是只有六七百人吗。” “不不不,护卫多,是因为这次的货有很多珍贵的药材,鞑靼人与女真人打的头破血流,紧俏货。” 黑承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对他的说法不意外也没什么反应,曹东家曹裕接过话茬,“承云是怕护卫伤那些宗室?放心,我们会交代的。” “交代不顶用。”黑承云斟酌一下,“我知道他们在塞外,打劫的确该死,但人太多了,就算一半是宗室,也是七八百人,消息绝对瞒不住,等朝局稳定下来,我们免不了被清算,谁杀的不重要,张家口诸位可能荡然无存。” 曹裕制止范永斗的解释,朝黑承云拱拱手,“曹某知道承云的担心,谁还不是为了给后代攒点家资,我们心里有数。” 范永斗还是抢着说了一句话,“其实他们已经来了,塞外集结点频繁有人观察,护卫多,其实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希望他们知难而退。且护卫装扮成了鞑靼人,万一交战,需要血腥震慑,事后推给鞑靼人,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黑云龙斜眉瞟了范永斗和曹裕一眼,“呵呵,这才是正常的跑商想法,动手的护卫永远不能入关,就让他们在塞外找个地方驻留。” 范永斗在脖子一拉,比划了一下割喉动作,黑承云立刻起身,“两位东家打扰了,黑某告辞。” “贤侄不留在村里吗?老夫给贤侄准备了美姬…” 曹裕再次拦住他,隐晦使了个眼色,“范兄,曹某也告辞了。” 范永斗了然,把两人客气送到门口,等两人骑马消失在夜色中才返回屋内,嘴角轻蔑一笑,没当回事。 路上一起前行的两人让护卫远离点,才悄悄交流,“承云,商队涉及利益太多,宗室无法阻拦,哪怕是七八百性命。” 黑承云叹气一声,“侄儿明白这个道理,哎,宗室的血一旦沾手,永生永世逃不了,我们迟早是别人的玩具,范永斗心越来越野了。” 曹裕轻咳一声,“不会,黑家参与走私是饷银所欠太多,不得不用私利养军,贵人完全知晓黑家难处。” 黑承云突然停马,认真盯着曹裕,这位东家在京里有贵人护着,其实他们才是一个圈子的人,但想不到他说这种话。 曹裕坦然接受审视,稍微等一会,两手一摊,“贵人们也需要草原深处的情报,尤其是女真人。” 黑承云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说法,“梁总兵私信,这群宗室盗匪有一个非常聪慧的智囊,他们军械马匹齐全。” “承云无需担心,护卫都是刀口舔血之辈,人数相等边军也无可奈何。” “好,我们不管护卫和宗室盗匪的战斗,只要他们靠近长城,我们会放进来的,不能把路走绝。” “这个自然,护卫也不会追杀他们。” 第36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2 二月初九,新平堡的千户挠头看着北面,一个大胖子带着一群女子返回来。 这才几天?就受不了啦? 连忙开门让她们进城门,一问才知道‘老大’带所有男子去杀人去了,营地无人守护,让她们来避一避。 避一避当然可以,陈尔东感觉要出问题,巡抚和代王都按不住的大问题,自己千万不能卷进去,越过指挥使,连忙快马奏报总兵。 若从地图上看,因长城的走向问题,张家堡其实处于一个凹字形的内陷地段,两边的长城像角一样深入北方,西边三十里,东边六十里。 真正走私的大货都从其他边堡出关,角地形接触面积大,兵堡众多,可以分散很快出关。 朱鼎顺这几天带着一千二百人,处于东角头顶二十里左右,已经连着观察三天了,那边人多的很,护卫、伙计、掌柜等总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还有六百鞑靼人骑兵。 很奇怪,双方没有一点紧张气氛,这边跃跃欲试,那边当他们是一群烦人的蚊子。 紧张的反而只有他一个人,怎么看都有点诡异,问过好几个兄弟,万一死了怎么办?答复很简单,死就死了,跟着大哥能做饱死鬼。 这种答复让他更加紧张,对面的气氛又让他很生气,一个人无法商量,非常急躁。 “大哥,他们应该集结完了,鞑靼人甘愿为商号做护卫,真是垃圾。” 六子满脸期待的兴奋,气喘吁吁到山坳临时营地汇报,朱鼎顺连忙带虎子和二百人顺着山脊线一字长蛇阵观望。 果然完成了集结,不再是之前的杂乱队形,前面六百骑军,中间大概五百护卫,后面又是五百护卫,整个队伍分成三段,很有层次。 一千多人抽刀对着他们挥舞大叫,看起来很有气势。 臭蛋讲述自己可怜的见识,“大哥,这是在山里,百里到草原,他们赶路时队伍很宽,遇到危险很容易收缩。” 朱鼎顺看了一刻钟,突然咧嘴无声微笑,“五十万两财货,不知有多少有用,没用的我会直接烧掉。诸位兄弟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等了一会也没人回答,朱鼎顺直接道,“一个一个说,没点眼力怎么当头领。” 虎子,“少爷,他们在示威,想把我们吓走。” 老五,“这个商队应该有好几个头领,旗帜太乱了。” 六子,“我看不是,头领太多是找死,肯定有领头人,只不过看不出来在前面还是后面。” 七小,“大哥,这些护卫是江湖人?穿着不一样,行动也不整齐,休息时三三两两,干什么也需要大喊大叫,可见没有头领。” 臭蛋,“弓箭在步卒手里,还处于商队中心,这二百护卫大概才是核心,商队的大头领肯定在中间。” 朱鼎顺叹气一声,还需要锻炼呀,这时另一边的顺一突然道,“叔父大哥,前面这些骑军不像鞑靼人呀。” “混蛋,叔父就是叔父,大哥就是大哥,再叫叔父大哥砍了你。”朱鼎顺朝低他一辈的奉国中尉呵斥一声,换个口气问道,“怎么不像鞑靼人?” “大…大哥,他们与中间那些步卒很熟呀,平时也很分散,吃饭都不分开,难道这些鞑靼人是商号养的?” 朱鼎顺笑了,“不错,还有呢。” “少爷,他们没有背弓,骑马身子太直。” 虎子抢答一声,顺一立刻跟着道,“就是,大哥训练我们骑术的时候说过很多次,身子太直又累又容易掉下来,鞑靼人骑马都是侧面躬身子,万一掉下来也不怕重伤。” “对对对,我说怎么看都有点别扭,还没咱们马术熟练。” 朱鼎顺哈哈一笑,“鞑靼人也不是人人有弓,一般四成弓是极限,六百骑军只有十几张弓,说明他们完全不会骑射,太假了。” “大哥,我们冲过去,射死他们。” “对,保证一冲而散。” 朱鼎顺伸手制止咋咋呼呼的鬼叫,“收拢所有兄弟,我们往北撤,这是朱三寨第一战,要玩得漂亮,玩得彻底。” 话音一落,朱鼎顺立刻调转马头,其余人也不再废话,咻咻~吹了一会竹哨,附近山头和谷地散落观察的兄弟立刻上马跟着老大离开。 另一边的商队中间,穿着伙计服装的范掌柜笑眯眯朝远处点头,对身边曹家掌柜道,“曹兄,你看,那些宗室小孩跑了,有马有弓又刀,老夫都想去打劫他们,这群蠢货还想打劫我们。” 曹掌柜也很得意,闻言摸摸下巴胡须,气定神闲回应,“不错,虚惊一场,反正我们收拾好了,那就今天上路,早一日到鞑靼人大营范围,也好让他们回去,人太多了。” “好,这群垃圾,白白浪费东家重视,硬是拖了五天。” 两人一声令下,庞大的队伍开始在前面骑军的带领下缓缓向北,这里还在山区,只能一溜迤逦而行。 两位掌柜内心还是有点不安,直到天色黑下来,车队聚一起扎营,前面查探的快马才返回来。 “大掌柜,他们没影了,属下追了六十多里,他们好像分散跑到了哈喇慎人的地盘。” 范掌柜看一眼曹掌柜,疑惑道,“去抢劫鞑靼人?疯了?” “这…属下不知,太远了天又黑暗,不好一直追。” “明天继续,查探五十里内所有情况。”范掌柜摆摆手打发哨探,扭头对曹掌柜道,“我们好像给哈喇慎送了一份大礼。” 曹掌柜摇摇头,“这个时节鞑靼人非常分散,他们可能得手一两次,然后又被大队人马杀一部分,马匹刀弓留下,人被撵回去。” “曹家通知了哈喇慎?” 曹掌柜没有隐瞒,“是啊,哈喇慎本也不是什么强大部落,截杀大明宗室,朝廷万一哪一天因此关停互市,他们也损失不起。” “有道理,可惜了,白白便宜了酋长白彦台吉,老夫还想回城的时候,把这些宗室的军械留下。” “哈哈,他们可都是抢自大同边军,留下是祸害。” “反正是护卫用,平时藏长城外。” 曹掌柜摇摇头,没有再搭话,内心暗叹,好好的宗室不做,跑塞外找死。 第37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3 商队果然连续三天无比安静,他们也出了山区,来到塞外森林。 视线并不远,没有山的压迫,两位掌柜多少放心一点,他们将会沿着森林向东北方向十天,然后转向正东,尽量避免在大山里走山路。 范曹两位掌柜以后会把这个日子记一辈子,因为从今天开始,他们将报名参加朱三寨血腥的游击战实验课。 第一天晚上,前面的探马没有回来,导致他们在原地停了半天,商队经不住一次意外,又派出去一波,这次回来了。 大腿上插着一支箭,浑身是血的护卫黄昏回来,嘴里一直在大骂王八蛋。到商队中还在叫骂,“大掌柜,是那些混蛋小子,他们藏在树林里,有二十多张弓,一起去的兄弟有两个重伤跌落下马。” 范掌柜一闭眼,压住怒气,“不用派探马了,我们已经进入哈喇慎游牧范围,别靠近森林,沿着草原走。” 第二天相安无事,第三天沿着森林走的商队瞬间沸腾,树上一溜挂着八名护卫的尸体。 中原文化讲究入土为安,扒衣服就算了,不埋也算了,这毕竟是塞外,吊起来就过分了,鞑靼人也没这么过分。 不报复一下护卫也会爆炸,两个大掌柜一商量,去一百人,冲杀警告小孩一次。 一百名杀气腾腾的江湖人眨眼奔马而去,然并卵…天黑一个也没回来,两位掌柜眉头紧皱,他们不怀疑小孩杀光护卫,反而怀疑护卫头领战死,其他人抢劫大量马匹后跑路了。 第二天刚放亮,朱三寨就告诉他们冤枉人了,一百个十几岁的小孩分两股冲向商队,他们竟然会骑射,距离商队五十步不停兜圈射箭。 一百多张弓杀不了几个人,极其影响士气,商队中不停发出一声惨叫,让两个掌柜暴跳如雷,下令五百骑军马上去追杀。 护院不能离开商队三十里是铁律,自然狗屎都摸不到,刚刚返回来,下午那一百人又来了,骑军头领跑到商队中间大叫,“大伯,他们就在四十里左右,这么玩下去我们到不了哈喇慎,侄儿直接杀过去砍杀,他们肯定见血会退。” 范掌柜这次没有询问曹掌柜,直接下令,“去,一颗人头赏二两,带回一匹马赏五两,赶不走就杀了。” 骑军立刻被赏赐大振,挥舞着长刀追了上去。 朱鼎顺哪有四十里远,一半都没有,他刚才完全没想到商队会让骑军追击那么远,没有准备好包抄,白白放跑一次。 护院不能离开商队视线,这不是书上的战法嘛?这些家伙实力强大,在塞外狂妄太久了。 五百人撵着一百人一路狂奔,领队的臭蛋不停回头放一箭,扭头又哈哈大笑,跟着他的人哈哈大笑,笑声刺激了商队骑军,紧追不放。 然后… 追击大约十几里后,一拐弯,迎面山坡上六百多人静静的骑马持刀站立,护卫们停马不及时,差点挤在一起。 双方相距百步停马,护卫头领刚想跃马搭话,身后突然传来哒哒哒的声音,他们竟然被包围了。 “哈哈,宗室混蛋找死,弟兄们,我们发财了。” 朱鼎顺看骑军向他直接冲过来,反而愣了一下,我靠,小看人! 双手一挥,两侧六百人立刻拍马对冲起来,相距三十步突然转向,护卫迎头撞上一面箭矢墙,一个照面就掉下去一半人。 这年头骑射可是高级活,会拉弓会骑马也不可能会骑射,头领大惊,立刻调转马头,“撤,快撤,他们竟然全部有弓。” 朱鼎顺没有让人追,对身后传令兵道,“摇旗,对冲,一个不留。” 远处抄后路的老五和六子早看得血脉喷张,看到中军旗帜交叉摇动,哈哈大笑一声,两人也摇手大叫,“散开,散开,二百人一队,前后二十步,不要劈砍,捅死他们。” 商队护卫用自己的生命证实,这群混蛋玩阴的,骑兵不砍杀,而是扔东西。 朱鼎顺严格要求每个人都得会抛矛、会扔铁钎,训练五个月,再生疏也不可能在对冲中扔偏,这玩意别说扎人,加速度的帮助下能刺入盔甲。 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护卫头领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哨音,五斤重的锋利铁钎猛得插入护卫胸膛,力大甚至透体而出,而对面人腰间挎着两支。 三层冲击队形,都没中间人什么事,更别说后面的二百人。 冷兵器时代没有军队采用这种战法,是因为缺铁,一把长刀二十几两,哪能玩得起,大明边军也玩不起。 强盗们开始嚎叫着收拢箭矢和铁钎,第一战胜的太容易了,朱鼎顺还不知道,以后也不是太难,因为没人比他恶心。 “大哥,这抢劫也太容易了,五百多匹马,六百把刀,能卖不少钱?” 朱鼎顺越过兴高采烈的老五,向虎子问道,“死了多少?” “少爷,死了十六个,还有五人重伤,眼看不行了。” 众人瞬间黯然,之前护卫也有人在射箭,肯定有伤亡,朱鼎顺骑马到收拢在一起的尸体边,重伤之人微弱的呼吸喊痛。 “虎子记下名字,以后给他们家里每家百两,帮那几位兄弟一把,埋了。” 说完再次回到战场,“扒光他们,天黑我们开始攒射商队,顺带把尸体拖给他们。” 商队的防御办法是几千年的草原规矩,外面一圈马车,人马都在里面休息,大概戌时,远处传来奔马声,两位掌柜长出一口气,他们回来了。 篝火很多,距离商队一里就有示警火堆,大批马靠近,后面还拖着什么东西,火堆被破坏,三三两两的惨叫声传来。 范掌柜大惊失色,连忙让所有护卫警戒,却见对面来了两千匹马,一分为二,从商队左右五十步外通过。 啊啊啊~ 惨叫声不断,强盗通过的瞬间,落下两次箭雨。 “射!射箭,射死他们。” 掌柜叫得太迟了,对方扔下一堆白花花的东西,眨眼消失不见,马蹄声消失在后方~ 第38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4 营地鸦雀无声,护卫和伙计看着远处血淋淋的东西,瑟瑟发抖。 好久之后,范掌柜一声大叫,“这群该死的家伙,如此缺德暴虐,早晚不得好死。” 曹掌柜却叫道,“所有人警戒,竖起车板遮挡箭矢。” 他叫得也迟了,话音刚落,头顶就落下无数箭矢,伙计和护卫连从哪里射来的都没看清,纷纷钻到车底躲避。 “大掌柜,在西面,他们在西面草里趴着。” 两位掌柜早看见了,他们应该是把箭矢射完,回撤时才看到,黑暗中怎么能注意人在五十步外的草里。 “救治伤员,把死人扔出去,别让火堆烧到货物。” 范掌柜从车底爬出来,让人把跌倒燃烧的帐篷拖开,准备救治伤员,落后的曹掌柜看着戚戚然乱跑的伙计和护卫,辽东当过兵的他脑子突然轰隆一响,悲愤大叫,“躲箭,躲箭,快躲到马车下。” 笃笃笃~ 密密麻麻的箭矢比刚才更多,竟然从天而降,惨叫声不绝于耳,曹掌柜抓起一块车板,把范掌柜拖回车底。 两人四处张望,才发现这次人在南面,而且更加靠近,短短一瞬间,至少有三千支箭落下。 范掌柜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悲愤大叫,“该死,该死啊,这群天杀的混蛋,你们…呜呜~” 曹掌柜捂住他的嘴,冷冷道,“范兄,我们败了,难怪黑指挥使三番五次提醒,对方有一个非常聪慧的头领,利用人性和行为习惯漏洞的头领,我们认栽。” 范掌柜双目流泪,“该死的,太阴险了,这种人怎么生在宗室,煌煌朱明…呜呜~” “范兄,你失态了~” 车底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帐篷燃起熊熊火光、眼看着受伤的护卫惨叫而亡,两人无动于衷,始终喊叫让人躲好。 这些生存保命法则,他们倒是不稀奇。 安静中曹掌柜突然大叫一声,“辅国将军,我们认栽,塞外规矩,让财不索命。” 更多的护卫齐声大叫,“辅国将军,我们认栽,塞外规矩,让财不索命。” 连叫十几遍,对面迟迟没有回音,范掌柜颓废道,“看来天亮他们才会返回。” 曹掌柜无奈点点头,两人连忙招呼人收拾。 士气跌到脚后跟,伙计和护卫把几辆燃烧的马车熄灭,尸体收拢起来,五百多人就这么没了。 众人黯然中,嗡~空中再次传来一声冷到灵魂的索命声。 曹掌柜汗毛倒竖,朝外悲愤大叫,“投降,我们投降,辅国将军饶命。” 喊叫有屁用,虽然这次落箭没有第二次多,也至少有几十人送命,更多人大叫,“投降,饶命啊~” 曹掌柜把范掌柜再次拖到车底,一边拖一边大喊,“辅国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把路走绝~” 他这一叫,本来停下来的箭矢朝两人藏身的地方又来了一波。 这下两人彻底明白了,面如死灰,对方是一个冷血到底的强盗,不会接受一丝威胁。 天边泛起鱼肚白,心惊胆战一夜,外面终于传来声音,“活着的人听好了,大哥命令你们高举双手走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听起来他们又回到北面,两人刚想搭话,另外三面也同时响起喊声,“高举双手走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早已认命的两位大掌柜立刻命令所有人举手,先到营地外面再说,曹掌柜还凑空看一眼大营,果然牲畜聚集地没有落箭。 对方太可怕了,只抓住一个空子,马上布置了一连串杀招,没有马,在塞外人再多也是块肉。 护卫和伙计被分开,随着伙计大队趴到南边的曹掌柜扭头看一眼北面,又忍不住大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啪~ 脸上毫不留情挨了一鞭子~ 范掌柜看一眼北面,差点把眼珠蹬出来,只见五百多人跪下,被强盗们从背后持刀猛得穿透胸膛~ 伙计队伍吓尿了,一部分顿时乱跑,强盗们这次没有射箭,等他们离开百步,外围警戒的几百人突然抽刀追上去,砍瓜切菜一个活口都没有~ 两千多人出塞,五天过后,只剩下老实的六百多名伙计。 曹掌柜麻了,四处乱瞅一顿也不看到头领在哪里,倒是看清楚他们打得什么旗帜。 两把刀叉着三个元宝?什么鬼旗帜? “大哥万胜,大哥万胜!” 强盗们在马上舞刀狂欢,这次所有人都看到了,从南面来了一支百人骑军,一面巨大的黑旗,同样是两刀三元宝。 “谁带头?滚出来,否则别怨我们不留情。” 好嘛,总算知道找负责人了,曹范两人连忙喊叫,“我是大掌柜!” 两人被拖出来,面前一个黑不溜秋的小鬼,拿刀指着他们,“到底谁是大掌柜?” “我们都是,范曹两家共同做主的商队。” 小鬼又拿刀问了几个伙计,得到肯定答案,才驱赶两人迎上南边来的大头领。 抢劫太顺利了,骑马而来的朱鼎顺有点无聊,距离商队二百步停马,没兴趣过去看一眼。 臭蛋把两个大掌柜押到身边,“嘿嘿,大哥,范曹两家做主,这两人好运气,竟然都没伤着。” 一人比较肥胖,这年头很稀缺。一人面色有点黑,留着山羊胡。 两人还算稳重,没有哆嗦,也没有求饶,朱鼎顺在打量他们,他们也在打量这位宗室强盗头领。 “臭蛋,去看看他的手。” 曹掌柜立刻躬身,“将军不用看了,曹某曾在辽东当兵,舔为宣镇营兵哨总。” “哦,原来还是战兵,比边军应该很强?曹掌柜跃跃欲试,想指教朱某?还是想讨教武艺?” “不敢,曹某心服口服,不会无谓挣扎。” “你是想说他们不该死,曹…对了,哨总是几品?” 两个掌柜被问的一愣,曹掌柜看他问的认真,无奈道,“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曹某舔为副千户。” “一百人这么高的品阶?” 曹掌柜再次一愣,“将军,某是民籍。” “老子当然知道营哨军是战兵,是募兵制的民户,是兵部直接发饷的主力,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死在辽东?” 曹掌柜黯然,万万想不到,在塞外还要遭受同样的羞辱,他们败了,他们逃了,一辈子洗不干净的耻辱。 “你不是萨尔浒的逃兵?”马上的朱鼎顺伸手指着面前一片惨烈,“这就是萨尔浒的翻版,大明朝只剩下腐朽的倔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错的是朝廷,军士有什么错。” 第39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5 大明朝出塞最大的商队被一次性打劫,护卫被一扫而空,怎么看都应该是轰动性的事件。 可惜信息隔绝,别说长城内,长城外的鞑靼人也不知道,无论两人怎么劝,朱鼎顺还是让人把尸体吊在树上。 论打劫,受华夏文明影响的鞑靼人也没西洋人做的绝。 这种行为残暴毫无人性,对敌方士气的打击却是长久性的,也能激发己方死战的勇气。 毕竟失败者会被吊在树上曝尸,这是人世间最冷血的惩罚措施。 休息半天,伙计把马车收拾好,被一千人赶着往回返,连续三天,经过到张家口的大路也没有南返,依旧往西走。 朱鼎顺带领其他人到大同府外打劫小商队去了,五天后,曹掌柜看明白了,名号朱三寨的宗室强盗野心很大,他在故意招惹鞑靼人。 三三两两的鞑靼牧民被不由分说斩杀,妄图查探的鞑靼游骑也被两侧骑军绕道追杀,拖回来继续挂尸体。 两个大掌柜被保护的很好,因为他们很配合,对方给他们足够的尊重,可以乘马跟随。 范掌柜催马到低头沉思的曹掌柜身边,“曹兄,我们真是倒霉,他这样一定会把顺义王卜失兔和白彦台吉招惹来,鞑靼人一出动大队,他还能往哪里跑。” 曹掌柜抬头看一眼老搭档,略微苦笑,“鞑靼人能集中起万人以上的纯粹骑射战兵吗?” “万人?为什么需要万人?四五千人就能灭杀他们。” “那需要换命,鞑靼人愿意换命杀他们吗?” 范掌柜皱眉,“曹兄,没有我们,鞑靼人靠互市那点交易量可无法保证生活。” “哪来的互市,范兄没看他在做什么吗,以后不经过他怎么互市。” 范掌柜一呆,喃喃道,“他们随时可以回长城。” “没错,鞑靼人来一万也没用,除非四面偷袭突然合围,这在草原简直不可能。” 两人安静了一会,范掌柜终于想明白搭档想表达的意思,这人不是抢劫这么简单,他在强行立规矩,做一方势力。 鞑靼人若拿他没办法,商路就断了,那样宣大的边军和百官也不答应,这是大家的生意,不只是他们商人。 继续走商,就需要他同意,那样不还是死结? 曹掌柜远比他想得多,看他想不通,悠悠叹气,“终归有人要为残杀宗室负责,不知道谁会被推出来。” 范掌柜明白了,不远的将来一定会有边军联合鞑靼人围他们,死定了,范曹两家也会身不由己卷进来。 他们想对了结局,没想对过程,哪有把所有人故意搞成敌人的蠢货,朱鼎顺也认为与鞑靼人免不了一战,但他吊鞑靼人的尸体是老虎撒尿,画势力范围,并不是故意激怒鞑靼人。 三娘子一去之后,漠南土默特四分五裂,顺义王卜失兔只有印信,没有号召力,让他动一动很难,不是灭族大患根本无法出动,何况他还需要经过东土默特部。 朱鼎顺早已派人到河套的归化城去了,他要对付的是更加弱小、更加分散、又占有大片森林山地的哈喇慎部落,不是空有顺义王架子的土默特,因为他迟早有一天会向东。 范曹两位掌柜再三天后,终于折返进入大山,却是宣大交界处的大山。商队的大车实在太慢了,朱鼎顺已经在西边打劫了好几个小商队。 这里人不多,但很热闹,明显是土默特部的鞑靼人有二百多人,看到商队一拥而上,扒开商队的马车看里面的货物。 咣咣咣~ 破锣敲的大响,一位胖如猪的年轻人跳上一辆马车,“诸位,诸位,这些货价值五十万两,诸位应该明白,等从东面回来就是一百万两。大哥说了,土默特只需要四十万两马匹或皮货即可拉走,第一次做生意,奉国将军与顺义王交个朋友。” “胖兄弟,这些长刀、铁锅、菜刀、斧头,全部卖吗?” “当然,手快有手快无,诸位最好带马匹来换,这样快一点。” “胖兄弟,这么多药材,我们恐怕用不了。” “需要什么换什么,朱三寨不强买强卖,大伙回去可以告诉顺义王和各位台吉,任何牧民都可以到北寨自由交易,但必须经过大路,乱跑乱窜被杀了别怨我们,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不缺。” “哎呀,奉国将军早该到塞外,等着,我们这就回去牵马。” 远处的范曹两位掌柜听得大惊失色,两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该死的大同边军和属官,他们一定与代王勾连好了,朱三寨在大同府一定有非常大的自由。 他们又想错了,一处类似牢房的木栅栏里,关押着几位掌柜,宣大商号互通有无,他们一眼认出彼此。 “哈哈,看来张家口十七家大商队被劫,比我们还倒霉。” “范曹两位掌柜,里面坐,我们的商队随后就到,本来非常安全的商道,护卫不多,朱三寨带着五百人砍瓜切菜,迟早遭报应。” 曹掌柜向几人拱拱手,“他把路走绝了,想独霸塞外生意吗?” “我们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们只知道这群小孩子是真t狠,宗室怎么养出这么一群狠货。” 另一人哈哈大笑,“朱三寨想在塞外立营,这不是找死吗,分化拉拢就不怕鞑靼人报复了?他越繁荣,鞑靼人越眼馋,愚蠢。还敢在塞外立营,成祖都无法长久立营。” 对呀,范曹两人刚相通的思维又被堵住了,怎么看,这位头领都是在找死,吃一口退回去? 他看起来不是那么愚蠢的人呀。 这几个傻货当然不知道,七小带着三百人在营地四处埋炸药,就等着有想法的鞑靼人上门。 五十万?五十万有‘震惊天下’有意思吗? 还真有,朱三寨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想法又变了,因为他被暗算受伤了。 伙计们被押着往南赶,看起来会把他们直接送入长城自生自灭,几位被关押起来的掌柜突然发现,整个营地哨声大响,很多人叫嚣着报仇,夹着女子的哭声。 一队人抬着一人进入营地,所有人都拥了过去,连看管囚犯的人也跑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 朱三寨刚亮相就嗝屁了? 老天爷这么好笑吗。 第40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6 大乱的营地在半个时辰后慢慢安静下来,八个掌柜被如狼似虎的年轻人拖到一处帐篷。 “谁会治火铳伤?” “谁会治火铳伤?” 每个人头上架着两把刀,大有没用全部砍死的冲动。 “住手,让他们进来。” 帐内传来朱三寨的声音,年轻人们安静下来,八人被推入帐内。 木头搭建的棚子,里面四处点着油灯,地下还有两堆火,朱三寨在一个简陋的椅子上躺坐,左臂鲜血淋淋,地下躺着两个年轻人,一人胸口稀烂,显然已经死去,一人脸色惨白双腿血淋淋。 “曹掌柜,能治吗?” 朱鼎顺淡淡询问,曹掌柜闻言掀开年轻人大腿瞧瞧,缓缓摇头,“将军,伤在大腿根部,砍了腿也活不下来。” “伤在哪里其实不重要,他的腿动脉被打断了,这些混蛋没有及时止血。” “是…是,这位头领失血过多。” 帐内安静了一会,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端着一盆滚烫的烧酒到朱鼎顺面前,“少爷,烧好了。” 朱鼎顺没心思教训虎子的傻气,站起来到一块石头前,沾湿一块布直接在火里一点,一半扔到盆里。 蓝色的火焰跳动,安静的声音中从盆里拿起一把明晃晃短刀,“虎子,把我胳膊清洗一下。” 朱鼎顺咬着一根木棍,虎子把一壶酒倒胳膊上,众人才看清,他左臂上有十几个黑色的针眼流血。 右手摆摆,让虎子停止,火焰上烤了一会短刀,滋滋冒烟中扣出一个豆大的铁砂。 当得一声落入盆内,剧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棍子咬的嘎嘎响,缓了一会,把刀子递给虎子,“就这样,全部抠出来。” “少…少爷,我…我不会,您…” “闭嘴,再嚎老子把刀子插你喉咙,快点!” 虎子哆哆嗦嗦接过,火上烧了一会,愣是没有动作,朱鼎顺疼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冷眼扫向一旁的胖熊。 他一咬牙把虎子推开,“我来,谁说火铳伤必死,大哥绝不怕。您…您忍着点…” “别废话…啊!” 朱鼎顺一声惨叫,差点一脚踹死胖子,这混蛋还想几个小洞一起抠,能疼死~ “将军,我来!曹某知道该怎么做。” 战战兢兢看戏的掌柜中响起一个声音,朱鼎顺看了他一眼,虚弱道,“好,麻烦了。” 接下来把帐篷里的人看傻了,朱鼎顺疼晕又疼醒,疼到虚脱,一点力气都没有。 曹掌柜稳稳的把十三颗窟窿烫了一遍,也扣出十三颗铁砂,仔细检查了一遍,还补烫了一次,最后拿篝火边的炭灰撒到胳膊上。 关二爷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此,朱三寨果然够狠。 “好了,若三天后没有化脓,将军应该无碍。这是敞口铳的铁砂,近战守城用的火器,开火距离应该在十步内。” 朱鼎顺听到了,没有回应的力气,虎子一把夺过短刀,说了声谢谢。 帐篷内寂静无声,之前那位兄弟也在他治伤的时候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又无比憋屈。 之前死透的是老五,后来死的是六子,两个本村的兄弟,两个从小长大的兄弟。 面对硕大的火铳,两人一瞬间的反应是齐齐把朱鼎顺挡在身后,他下意识露出一个胳膊,仍然接受了十四颗铁砂。 呵呵,有人知道他要抢劫,干脆直接杀他,也就是说,对方准确知晓是他在做主。 大概半个时辰后,朱鼎顺跌跌撞撞坐到椅子上,猛灌了两口酒,“胖熊,明天让妹子们把大车全部赶到新平堡,鞑靼人来了再赶出来交易,老子没时间和他们啰嗦。” “大哥,我们也回去养伤。” “不需要,阳和口距离我们很近,距离阳和卫更近,臭蛋入城去了,还有兄弟在外面接应,本来我是给宣府准备的,原来大同府也有很多人想法不同呀。也对,人都一心二意,别说大同边军十几万人。” 他喃喃说了几句,众人无语~ 朱鼎顺看着地下的尸体,眼珠子似乎流下两道泪痕,大家归宿都一样,早晚而已~ 挥挥手落寞道,“拆两辆车做个棺材,把老五和六子葬在南坡,不要太远,省得以后找不到。” 几名亲卫立刻把两人抬走,提刀让八个掌柜也离开,朱鼎顺唤回来,“给几位掌柜拿一口吃的,朱某与诸位好好聊聊。” 吃食不错,米粥,还有肉沫,几人早饿了,无声啃起来,朱鼎顺在椅子上不时喝一口酒恢复体力。 “太原府唐家与阳和卫指挥使什么关系,诸位别告诉我不知道。” “回将军,阳和卫指挥使庞大河与太原府唐家商号东家是亲家,唐家的姑娘是庞大河的儿媳妇,育有两子。” “哦,原来如此,难怪如此。” 朱鼎顺沉思了一会,又缓缓开口,“鄙人从东面早就返回大同,大同府出塞的商号很多,五百里边墙,从最西边的迎恩堡到最东面的新平堡都有。事实的确如此,四五辆大车,二三十个护卫,朱某没有杀的必要,可惜你们不听话,不得不杀,非常抱歉。 大同府西边直接到河套,距离近嘛,十几里路出山就到顺义王地盘。拒墙堡这一路既到东土默特,也到东面?还是转一圈到河套?” 这话是问范曹两人,范掌柜伸手虚请,示意曹掌柜来答,曹掌柜拱拱手,“将军,大同府商号大多到哈喇慎,再远他们最多到察哈尔,但很少,东面基本是张家口的商号在做。” “哈喇慎守着塞外东西商路要道,为什么又穷又弱?” “呃~将军…” “算了,我明白了,强人之间自然没有强人,白彦酋长是个蠢货,看来朱某做这个强人,也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将军聪慧,鄙人能见见辅国将军吗?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 哈哈哈~ 朱三寨突然狂笑,众人纳闷之际,他又突然收声大叫,“我就是朱三寨,我就是元宝大刀旗的主人。触犯者格杀勿论。” 曹掌柜就是确定一下,明白就可以了,几人微微躬身,表示他们没其他意思。 “诸位,鄙人朱鼎顺,舔为奉国将军!” “见过鼎顺奉国将军!” 朱鼎顺点点头,嘴角一撇,“庞大河的女儿是王爷的侧妃是吗?哎,朱桂的后代就这点好,能动手尽量不哔哔,朱鼐钧动作很快,令人刮目相看。诸位回去,随便你们联合边军和鞑靼人对付我。塞外的确不适合斗脑子,那就杀好了,鄙人很擅长。” “将军!”曹掌柜抢一句,“将军,您是宗室,塞外您可以做强盗,大明境内必须做顺民,您战力超绝,我们可以合作,张家口愿雇佣将军护卫商队。” “算了,我必须解决后患,诸位听消息,下个月大同府会很热闹,也许下下个月宣府也很热闹。这是大势,你们能做主就不是掌柜了。没办法,尊重是打出来的,银子有时候也靠不住,毕竟朱某一去,银子还是人家的。” 第41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7 底线思维、底线思维,朱鼎顺一直在强调自己必须同时有上层和底层思维,结果还是遭了算计。 太顺利的时候一定会倒霉,大同府商号护卫力量很弱,他带着六百人到西边,立刻分成三路行动。 自己没有跑远,刚好遇到唐家商号,一碰面对方立刻举手投降,掌柜还笑呵呵打招呼,说他们东家和指挥使求见鼎顺奉国将军,带来一封信。 信没有,大车上面滋滋冒烟的三根硕大火铳,朱鼎顺一瞬间还以为是炮呢,轰隆一声,三个头领同时倒飞~ 别的兄弟哪能顾得上打劫,反而让那几个混蛋骑马跑了,从阳和口直接入长城。 朱鼎顺在路上判断是文官其中一人所为,到营地看到海量大车,突然明白文官不可能做这事,总兵也不会,大家都为求财,他死不死都不影响。 只有朱鼐钧有实力,有动机,有能力马上布置杀招。 自己杀了代王? 太low了,还是玩点大场面。 朱鼎顺治伤的时间,化作唐家商号的阳和卫亲军已经把战果汇报给指挥使,庞大河哈哈大笑,塞外杀人,无法追究也没得追究,换一身便装,骑马向大同府亲自报捷。 除了报捷,还得让代王赶快吞了那五十万两,这群孩子竟然真的抢劫了张家口大商队。 朱鼐钧很快接见了名义上的老丈人,闻言也是吃惊不小,世子朱鼎渭又是狂喜,又是急得跳脚。 “父王,明天孩儿亲自到新平堡,他们一定会撤回长城内,没人能吃下五十万两货。” 代王两眼放光,“可惜马匹不够,带全部护院,日夜兼程到新平堡,宗室的财产,当然全归王府。” 又对外摆摆手,“上酒,庞指挥使可是为本王狠狠出了口恶气。” “呵呵,王爷,要说这朱鼎顺也真够可以,竟然真的把张家口大商队打劫了。” “肯定是没准备被抽冷子打懵了,谁都想不到塞外突然出现两千匹马,六百支弓的强盗。” “是是是,幸好他打劫成功了,王爷正好补一下去年的损失。” 代王阴鹜的脸色瞬间铁青,咬牙切齿道,“大同府还没有人敢这么欺辱本王,自诩聪慧的蠢货,本王是他的根,欺辱本王,就是欺辱他祖宗,现世报就这么痛快。” 朱鼎渭在旁边听着反而不确定了,“庞指挥使,这家伙可是鬼的很,真死了?” “呃~殿下,当场肯定死不了,敞口铳本就不是直接杀人。三支满装铳并列,距离顶多六步,两人浑身稀碎,朱鼎顺半边身子破烂,就算不死,三天后全身化脓,他会求人杀了他,天王老子也救不活。” “那就好!”朱鼎渭突然朝外大叫一声,“来人,连夜让人出城,去通知王庄的护院,把所有到塞外的宗室家眷关起来,先饿三天再说。” 酒菜上桌,父子俩开心招待大功臣,准备明天去接收货物,大佬的算计就是这么简单,底子厚能扔得起,实力大也能捡得动。 阳和卫与高山卫同驻阳高城,朱鼎顺一开始就让臭蛋带三十人入长城,可惜他们时间滞后,而且绕道三十里到高山卫麾下的虎峪口入城,落后庞大河两个时辰。 正因为这两个时辰,臭蛋打听到庞指挥使到六十里外的府城去了,瞬间心情大好。 穿着王府护院的服装,元宝大刀旗一收,大同府城方圆百里没人会拦他们,直接到白登山后面的官道守着,这王八蛋明天一定回阳高城,爷爷请你到塞外刮油。 快三月了,三十人挤在狭窄的山坳中避风,气氛不是很高,臭蛋对他们凄凄惨惨的样子大为恼怒,一人扇了一巴掌。 “没听巡抚说嘛,大哥是古往今来少有集天地灵气之人,这种人全都有一番事业,不会有事,提起精神来。” 安静一会才响起一个诺诺的声音,“臭…臭哥,我们是没有户籍的家生子,跟着大哥吃了半年饱饭,我们活够了,明天咱们回府城,烧了王府。” “放屁,说了大哥不会有事。” “那就烧了马铺庄。” “放屁,先抓住庞大河,你们看大哥在外面多厉害,打劫张家口商队的时候,之前让咱们跳马藏在草丛中,还不准出声,你们能想到吗?一千人对两千人一战而胜,我们才伤了几个。” “对,臭哥说的对,听大哥的,抓住就算,抓不住也要摸摸庞家底细,大哥三月识字读书,能吓死那群当官的读书人,他们加起来也不是大哥对手。” “对,大哥是奉国将军,能让我们叫大哥,就是一辈子的大哥。” 臭蛋看三十人都统一了想法,点点头吩咐轮流休息,蜷缩起来开始打盹。 太阳升起,几人懒洋洋的晒了会日光,啃了几口干粮,没等到庞大河,却等到奔马的三个王府护院。 对方看到他们,一脸疑惑的慢慢到身边,“狗东西,是不是昨晚出城偷懒?” 臭蛋隐晦制止兄弟们动手,谄媚上前,“大哥,我们不是昨晚出城,十天前就出城了,边墙溜达了一圈,三位大哥这是去哪里。” “哦,原来是等消息的兄弟,没有消息偷懒了,快回去,殿下正在收拢护院,你们有马,刚好先到新平堡。” “新平堡?我们昨天刚从那里回来呀,什么事都没有呀,那些县君乡君又出塞了。” 马上的三人立刻跳下来,“真的?他们没有回边墙?” 臭蛋马上明白他们是谁,闻言摇摇头,“没有呀,倒是通知千户说他们截获了很多货,大概会运回来,我们这不连夜赶回来告知王爷。” “哦,这就对了,他们头领受伤了,听说截获了五十万两货,殿下让我们先去看看,然后集合所有护院去接货。” “哎呀,原来是王府护院,失敬失敬…” 臭蛋一边笑一边靠近,猛得抽刀,反手从另外两人脖子扫过,一下架在说话的头领脖子上,冷冷道,“大哥怎么会怕一点火铳伤,说,阳和卫指挥使在哪里,朱鼎渭在哪里。” 第42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8 营地大车太多了,山路不好走,距离新平堡短短三十里,需要走一天一夜,朱鼎顺负手站在最高处,静静的看着妹子们驱赶大车离开。 他不站在这里不行,否则士气低落,没有一点组织性,南面山坡上一群人在使劲刨坑,两个简陋的棺材,两块简陋的墓碑。 朱鼎顺能感觉到整个队伍的变化,天塌了,天撑住了,兄弟死了,不是死在战斗中,死于暗算,短时间内骤然一松一紧,他们愤怒了。 兄弟们还不知道,在大哥的价值观里,代王是堆屎,不存在‘不能与亲王做对’的绝对价值观壁垒。 午时一过,一骑从南而来,马匹被一路催赶,一到营地就口吐白沫,骑士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跑到朱鼎顺面前汇报了一个关键信息。 哈哈哈~ 好,好极了,这就是一个优秀斥候的重要性。 一旦朱鼎顺对这个世界失去敬畏,权力场处处都是漏洞,瞬间做出一连串决定。 拔营,所有人准备回长城,这半个月太顺利,需要更顺利一点。 新平堡,胖熊在晚上先跑了回来,快马把他筛得浑身肉疼,一句话把千户陈尔东震懵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胖熊又说了一遍,千户大人结结巴巴,不可置信,“十…十万两?” “不是银子!” “下…下官明白,真十万两?” “你是觉得自己啃不动,还是觉得自己不敢啃?” 陈尔东一咬牙,“将军,银子哪有啃不动的,下官需要做什么?” “我的爵位不是将军,陈千户不用紧张,马上召集城里的店铺掌柜…” “等等等等~中尉,城里都是小商号,新平堡没有大商号。” “以后就有了,半个月前我们抢了人家,这次还债,多还三万两,剩下的货物我们交给他们,分文不取,让他们与鞑靼人交易,之后再付钱,我们只要五十万两本钱,利润全部是他们的,可以是银子,可以是粮食,什么都可以。” 陈尔东明白了,低成本大规模销赃,这里面的利润让他眼神大亮,“奉国将军气魄非凡,将来一定会有我们自己的大商路。以后…”他卡了一下,马上摇头,“不行,我们会被人吃掉。” 胖熊哈哈一笑,“陈千户说的对,所以商号需要到长城外。” 啪~陈尔东一拍大腿,“完美,他们随时可以进来,但又在长城外交易,外面有将军,里面有千户所,也不怕别人对陈某眼馋。” “眼馋也不怕,过几天陈千户就会知道,大同府所有人将会对朱三寨瑟瑟发抖。大哥说千户所每个兄弟每月五两的钱粮补助,军户家里剩余的劳力也不要扣剥了,全部送到塞外,一月三两银子只多不少。” 陈尔东很干脆,马上面北单膝下跪,“陈尔东愿为将军效死。” “好,效死不是随便说说。大哥知道你是梁永桢的人,但你也是受排挤的人,否则不会守在这个责任比油水大的地方,从今以后,朱三寨的财货算新平堡一部分。” 朱鼎顺‘花银子’的手段让胖熊肉疼不已,但也对花钱的效果很满意,大哥果然说的对,花十万两给梁永桢只会得到‘配合’,扔给千户所,马上会得到千人效死。 效死的好处就不需要多说了,第二天中午,世子没等到第一波信使的答复,才派来第二波信使,吆喝着让新平堡截留所有属于宗室的财货。 陈尔东敷衍答应下来,因为朱三寨已到边墙外的山里等候,世子两天后才能带两千护院赶过来,臭蛋却已经把一个五十岁的将军给绑回来了。 朱鼎顺懒得搭理他,十万两白银赎命,少一两庞家就会得到一个人彘,只有三天时间,滚一边写信去。 “大哥,王庄所有的护院都被集中起来,二千六百人,一起赶路。” “臭蛋做的不错,这次咱们把你看上的那个媳妇也带出来。” “嘿嘿,谢谢大哥。” “护院大概能逼反多少?” “呃~大哥,我觉得一半一半,而且他们也不敢回家。” “王府核心护院有多少?” “大概几百人,大哥,核心护卫的袖口与我们不一样,很好区别。” 两人开心交流几句,朱鼎顺谈兴不错,刚好陈尔东也偷偷潜出城,被人带到他身边。 “属下陈尔东拜见将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朱鼎顺使一个眼色,让虎子帮他把左臂衣服脱下来,“陈千户,听说你知道火铳伤怎么治,快痒死了,忍得实在难受,麻烦你看看。” 陈尔东跪着到身边仔细看了一遍,“将军意志令人佩服,这是急治的办法,基本不会化脓,炭灰不掉,暂时也不能涂药,这已经算痊愈了。” 靠,深入皮肤一公分,这就治完了? “陈千户,起来说话。” “是,将军吩咐,陈某肝脑…” “停!”朱鼎顺甩甩手中的马鞭,“梁永桢为什么没反应?” 陈尔东已经知道朱三寨为什么会受伤,也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闻言挠挠额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怎么?陈千户与梁总兵还有什么勾连?” “不不不~”陈尔东连忙摇手,“将…将军,这是宗室之争呀。” 朱鼎顺一愣,与陈尔东傻子似的面面相觑,又扭头看看兄弟们,疑惑问道,“老子要杀了边军指挥使,要进王府,他们都不管?” 陈尔东咳嗽一声,“将军,只要代王还是代王,世子殿下还是殿下,世孙还是世孙,您怎么闹其他大人也不好插手。至于杀指挥使,只要不大张旗鼓,他们应该有办法向朝廷圆谎。” 我擦~ 朱鼎顺尴尬了,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就不好玩了呀。 “不对?陈千户,去年他们可是积极性的很。” 陈尔东这次使劲清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道,“将军,去年您…您不成气候~” “哈,萌芽状态没有抹杀,他们就不会插手宗室之间的争斗?” “这是规矩,宗室的血在大明境内谁都不敢沾,张居正当初…他不是被先帝清算。” 我擦~ 一直以为这是百官挂在嘴边一句骗人的鬼话,原来真的有严格的规则,去年合力‘围捕’只不过是潜规则,怕事情闹大。 现在双方闹事的实力明显大增,对大同府主官来说,爵位高低已经不重要,两个姓朱的扳手腕,谁死谁活,他们都不能参与,装聋作哑是唯一的选择~ 第43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9 先不说朱鼎顺准备大张旗鼓‘镇压’大同府,宣府这边才是他不久将会面对的杀招。 因为宣府的交易量是大同府的三倍以上,量大且集中,做主的背景肯定复杂雄厚。 提前一天跑回来的伙计已经把张家口搞得人心惶惶,塞外出现一股无比强大的强盗,还有营地,这让他们无法接受。 每次走货量不能超过家资十分之二,是边塞商人的规则,十七家商号不是损失不起,再损失一次他们也能接受,反正明年就可以补回来,问题是,还有明年吗? 范永斗、曹裕两位东家听他们吵吵了一天,两人都没有表达什么意思,表达也没用,宗室盗匪抢劫的不仅是银子,垄断商路,这是挖贵人的权力墙角,他们能提提意见就不错了。 晚上两位大掌柜回来了,十七家东家留下王登库、靳良玉相对强的两位,与他们商议办法。 范曹两位掌柜语句通顺,对朱鼎顺充满佩服,详细叙述了整个被劫过程,另外三位东家听的很认真,只有曹裕单手托腮,凌厉的眼神不时扫一下三人,喝茶的时候,嘴角还若有若无带一点杀意。 朱鼎顺远在二百里外,这杀意肯定不是对朱三寨而发,曹东家为什么会有杀意,大概只有他背后的贵人清楚。 两人叙述完,曹掌柜朝四人躬身一圈,“东主,三位东家,曹某已经说可以雇佣他们护卫商道,可朱三寨马上拒绝了,他明显会与代王较劲,宗室的纠葛在边镇很少见,一旦出现就是耍刀子。以曹某估计,大同府官员不插手的情况下,代王一定灰头土脸,也就是说他还会到塞外,而且可能更强。” “曝尸荒野、戾气太重,难成气候。” 曹裕冷冷的先给了一个结论,范永斗却笑呵呵道,“和气生财嘛,五十万两算咱们孝敬他好了,好好谈一谈,秋季缴点保护费~” “不行,范兄,这不是生意的事,哈喇慎和土默特就算再蠢,也不会允许别人虎口夺食。塞外若两年没有交易,鞑靼人犯边不可避免,无论是谁主政,朝廷绝不允许北面出事,这是国策,他一个宗室强盗懂吗?对牛弹琴。” 范永斗被呛了一句,脸色尴尬,王登库与靳良玉对视一眼,沉重回应道,“生意好说,他为什么要到塞外立营,偶尔抢一次回来安静点算了,立营就是叛国,朝廷会保护一群叛国的宗室嘛。” 靳良玉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我们应该观察一下,无论如何,都不需要我们动手,听曹掌柜这么说,我们也玩不过这个狠人呀。” 四人都是‘大人物’,生气这种低级情绪根本不存在,他们以朱鼎顺难以想象的速度,快刀斩乱麻做出决定,那就是:曹东家做主处理。 曹裕脸色非常难堪,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让人到新平堡,把货物赎回来,应该比我们收购便宜,他做过头了,我们的确对他很佩服,佩服到再也无法合作。” 范永斗想了想,“老夫出面,两个掌柜与他是熟人,生意的事还是给点尊重好。” 曹裕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范兄真是做生意的天才,想必朱三寨无法拒绝。” “曹兄过奖,范某只是为了银子,劳累点真诚点是应该的。” 曹裕不再多说了,微微一笑,“咱们两头行动,原则上贵人不会接受合作,他只能作为下人出现。” “范某当然懂这个道理,麻烦曹兄代大伙向贵人问好,范某去看看西边的热闹。” 遇到血腥的问题,几人一般都在曹家,接下来的事定了调子,三人抱拳告辞而去。 留下曹掌柜和曹裕,他才阴沉着脸问道,“全死了?” 曹掌柜黯然躬身,“是,一个不留,不问话,完全是为了立威而绝杀。” “他这么强?” “东主,不是强,是算计,非常可怕的对手。” “哼,小孩子嘛,做事不知深浅,幼稚。” 曹掌柜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到曹裕身边,“东主,属下被送走的时候,押送的年轻人说朱三寨让某带来一句话,他说猪应该养肥了宰,但小心养虎为患,如何分辨猪和虎,他比任何人更擅长。” 曹裕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地下踱步几圈,安静一盏茶时间,然后又仰头哈哈大笑,“他是从梁永桢那里听说曹家与京里贵人有关系,一个把书读歪的奇才,可惜了。” 曹掌柜踌躇着回应道,“东主,但他对土默特与哈喇慎采取的办法不同,也不是一般人的眼光,不出意外,大同府热闹过后,哈喇慎夏天将会非常难受。” 曹裕还是摇头,“可惜了,人要顺势而为,圣人也无法逆势而行,人世间不缺天才。” “东主,若他有能力造势呢?” 曹裕猛得回头,慢慢踱步到曹掌柜身边,“曹大,你很看好他?” 曹掌柜缓缓躬身,“东主,属下见过太多的将军,像他这样抓住一点机会,不择手段扩大战果的奇才,眼力手段上上等,兵事才能惊才绝艳。” “惊才绝艳?有多惊?” “回东主,兵事是一种性格培养、敏锐果决的手段运用,以小人看,鼎顺奉国将军在这个年龄冠绝大明。” 曹裕这次思考了几息,拍拍掌柜的肩膀,“没用,他是宗室!” 曹掌柜黯然,双手下垂,“是啊,他是宗室。” 曹裕摆摆手不在说朱鼎顺,“你回京城一趟,把这里的情况详细汇报一下,无论朱鼎顺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才能。他都死定了,谁都不会留他。范王靳三家联系的官场之人太多太杂,收银子干脆,做事观望拖沓,指望不上,还得我们来处理。” 曹掌柜一躬身,“东主,属下建议看看大同府的结果,他的实力和性格行为都可能有变化,仓促下决定也许不好。” “有道理,反正我们若出手,最快秋季才会行动,那就等等好了。” 第44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0 朱鼎渭经过两天赶路,距离新平堡还有三十里,来回奔波的信使已经证实,大约五百宗室强盗返回,一百二十辆大车,价值五六十万两的货物让他无比激动。 太胖了,骑马快不了,好在快也没用,后面的护院没有马,两千多护院气喘吁吁跟着世子跑,四仰八叉躺在路边喘气。 东面永加堡方向突然响起轰隆的马蹄声,那边没有信使,朱鼎顺远远望一眼,尘土飞扬,大约五百骑滚滚而来。 什么蠢货? 对方太快了,休息的地方正好是大山拐角,场地宽阔,骑军从他们南边呼啸而过~ 这群人打着怪异的旗号,却是穿着与护院一样的衣服,护院绵延三里休息,骑军突然兜住后路,远远望去张弓搭箭直接射杀~ 朱鼎渭大张嘴巴,脑子完全停止思考,护院队伍瞬间大乱,亡命般向他奔跑而来,“殿下,殿下快上马,是他们,是他们~” 亲卫大叫着把呆滞的世子扶上马,却见正北方向更大的烟尘滚滚而来,人数差不多,非常分散,一网打尽的样子。 “殿下,殿下,快向西回府~” “不行,快带殿下向南~” 亲卫乱糟糟得把朱鼎渭叫得头疼无比,对方已经逼近百步,悠哉悠哉的放慢马速,朝护院队伍嗡得一声,射来一片箭墙~ 朱鼎渭肥胖的身子一抖,从马上跳下来大叫,“住手,别乱,本世子看看这群王八蛋想做什么。” 五十多人把朱鼎渭团团围起来,抽刀警惕看着靠近的骑军,他们果然没有攻击,跃过团阵大叫着让护院趴下,稍微乱动就是十几支箭矢~ 朱鼎渭色厉内荏,一把推开亲卫,“混蛋,住手,你们谁做主,滚过来让本世子见见。” 很多人回头看一眼,又扭头做自己的事,朱鼎渭暴怒,怒吼咽回肚里,却见北边一面大旗缓缓而来,只有大约一百多人。 马队中央的朱鼎顺哭笑不得,嘴上捂着两层粗布,这群混蛋说什么也不让老大向前,前后左右围得密不透风,安不安全不好说,沙子倒是吃饱了,恶心无比。 朱鼎渭太大意了,扭着肥胖的身体问罪,跨出十几步,大旗靠近还没有开口,一声尖利的哨声,骑军突然分开,张弓搭箭嗖嗖嗖从肥膘身边掠过,片刻间持刀的核心亲卫一个不留~ “殿下,别来无恙啊,赶着发财是吗?”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朱鼎渭盯着大旗下的人看了两眼,直到他摘掉嘴边的布才认出是谁,右手猛得一指,嘴巴却不利索,“朱…朱…朱鼎顺…” 朱鼎顺一边摇头,一边催马向前,一脸遗憾摇头,“殿下啊殿下,人的脑子一旦全是银子,就会变的愚蠢无比,路过阳高城,怎么不去城里看看你的便宜姥爷呢?” 世子哪来的姥爷,朱鼎渭完全没听明白他的嘲讽点在哪里。 庞大河被拖出来,噗通一声双手绑着从马背一脚踹落,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殿…殿下…” “混蛋,不是说朱鼎顺死定了嘛。” 这两人竟然当着绑匪的面诅咒绑匪头子,朱鼎顺大怒出口,可惜没人领悟他的愤怒,没人带头去揍绑票~ 晦气~ “嗨~殿下,正主在这儿呢,庞大河赎银十万两,殿下觉得自己多少合适。” 朱鼎渭气极反笑,“朱鼎顺,吃里扒外、数祖忘典的混蛋,你敢杀本世子嘛?低贱的畜生~” 啪~ 结结实实一马鞭,朱鼎渭忘记疼痛,呆立当场,其他人也呆滞了~ 朱鼎顺动作过猛,左臂甩的生疼,恼怒大叫,“来人,把这头猪给老子扒光,抽一百鞭子先。” “谁敢动我,朱鼎顺,你死…啊~” 朱鼎顺突然跳下马,马鞭雨点般落下,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连和你说话的兴趣都没有,这身膘全是人命,贪吃的王八蛋,姓朱的怎么有你这种二b…” 世子殿下啊啊啊惨叫打滚,老大喷话抽打~ 这镜头放大明朝实在刺激,无人阻拦也无人帮忙,无论是劫匪还是肉票,双方都安静的看着这个景象,忘了打劫,忘了逃跑~ 朱鼎顺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堆着的亲卫尸体上,马鞭一扔,抠抠发痒的左臂,仰头大叫一声,“爽~” 打人还是得讲究技巧,朱鼎渭肚子和后背挨了无数鞭子,脸色却完好,哼哼唧唧在地下滚动~ “大哥!” 耳边猛不防一个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臭蛋再次俯身贴耳,“大哥,护院不用杀了,两千人都是我们的,他们看到不该看的事,回去也死定了。” 朱鼎顺看向护院,果然呆滞原地,望向他的眼神全是恐惧。 靠,早知如此,咱也不用脱裤子放屁。 “会骑马?” “会,大哥,护院都得传信。” “派人回新平堡,把一千五百匹马全部牵过来,你甄别一下,给他们刀,头领每人带一百,与兄弟们交叉搭配,剩下五百人让胖熊和小鸾使唤。” 朱鼎顺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兄弟们第一次杀人埋人,驱赶护院在西北方向的山脚下刨坑。 收编超过原来人数的部队,实在刺激,大同府边墙外抢到的大车上面都是粮食,看来暂时也卖不了,而且还得抢,马上就得抢。 宗室打劫明目张胆,偶尔路过的行脚商恐惧的望着他们,从南边三四里外不要命的狂奔~ 这个景象让朱三寨越来越兴奋,对百姓来说,面对奉国中尉与面对亲王一毛一样,人世间大有可为呀。 “大哥,大哥~”七小狼狈跑到身边,打断他的畅想,“大哥,王爷把四个村的家眷全部关押在马铺庄,已经三天没给吃食了。” 朱鼎顺猛得回头,看一眼整编的队伍,看一眼七小,厉声问道,“七小,你敢攻马铺庄吗?” “敢,大哥,我们还有退路吗,必须让王爷害怕我们。” “好,很好,带你的五百人,再带五百护院,老规矩,不要杀下人,连夜出发,在马铺庄等我。” 第45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1 朱鼎顺第二天才向西,走了一千人,还有两千人。 当两千人下跪,高喊效死的时候,世子朱鼎渭害怕了,忍着剧痛被护卫牵马拉着向西,路上看向朱鼎顺的后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内心剧烈争斗压下屈辱,脑子告诉运转想办法保命脱身。 午后未时,转过一个山坳,眼前的景象让世子殿下差点从马背栽下来,只见两千人把阳高城团团围了起来。 两千人围一万驻军的大城? 呸~ 这不是重点~ 世子朱鼎渭朝大旗焦急喊叫,“朱鼎顺,快住手,你会害死大家的,代王除藩,所有人都得死,你也跑不了~” 朱鼎顺回头看一眼大胖子,这话说的倒是挺真诚~ 其实昨天收编护院的南边十里,就有一个大城,天镇城,里面同样是两个卫,天成卫和镇虏卫。 陈尔东就属于镇虏卫,他还兼职卫指挥佥事,朱鼎顺在赌,赌总兵梁永桢已经安排了,起码他应该打过招呼。 庞大河脖子上架着两把刀,朝东门大叫,“王指挥使,救命啊,赶快让家里和唐家拿十万两出来,愚兄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朱鼎顺赌对了,城门楼上一人高喊,“奉国将军,庞大河刺杀宗室,与卫所兄弟无关,只能进来三百人。” 要得就是这效果,朱鼎顺打个响指,“臭蛋,带三百人进去,抄家,庞唐两家商号宅邸烧了,两家人全砍了,脑袋拿出来。” 臭蛋带人一拥而入,不到两刻钟又退出来,讪讪一笑,“大哥,他们准备了十万两白银。” 朱鼎顺一滞,“让唐家滚,庞家的人全杀了,庞大河刚才已经砍了,老子又给他安不上。” 俯身又交代两句细节,臭蛋再次回城,朱鼎顺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实在是当官的太鸡贼了,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妥协,不杀一个够分量的震慑,以后还会有人试探,达不到效果。 闲着也是闲着,马背上坐得难受,下马活动活动,踱步到世子朱鼎渭身边,与他一样坐到一块石头上。 两人面对面看了一会,朱鼎顺噗嗤一笑,“殿下,好玩不?” 朱鼎渭白眼一翻,“指挥使是个屁,你别把大家搞得下不了台。” 嗯?! 朱鼎顺眨眨眼,“殿下这心境不错呀,让人刮目相看。” “你敢杀我吗?不敢杀就不要废话。” “我去~殿下,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你这身膘值什么价的问题。” “我信,你就算和大同府的官员勾结也没用,偶尔一两次商人也不敢杀宗室,但商人可以不走货,逼着鞑靼人出动杀你。” “我再去~”朱鼎顺换了一个石头,与他挨近一点,“殿下有什么指教?” “你给王府走货,养活宗室。” 两人眼对眼忽闪了一会,朱鼎顺一撇嘴,“完了?” “不然呢?王府的货都是商号在走,他们得了一半的利润。” “这个…不是不可以,但不是我想要的方式。殿下为什么不生气呢?” “老子当然生气,生气和仇恨是两回事。” 朱鼎顺双手一拍,啪啪鼓掌,“帝王将相的教育果然和平民教育不一样,佩服。” “朱鼎顺,你姓朱,是奉国将军,超品荫爵,不要失了体统。” 呵呵呵~ 朱鼎顺被逗笑了,这年头的贵人真好玩啊,自认为智商凌驾众生,大概后世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看到他们这变幻的态度都会被逗笑。 “殿下,我懒得听你找借口给自己开脱,也不想听你给我搭台阶落地,不用在我面前演戏,咱们实际点,殿下是怕我不给王爷面子,还是怕我再占马铺庄不走,或者惦记阳高城的十万两,还或者惦记新平堡的五十万两财货?” 朱鼎渭看了他一会,点点头,“朱鼎顺,你很聪明。” “殿下点头是什么意思?” “你是宗室,同为代简王后代,你的任何缴获,都有王府一半。” 朱鼎顺噗通一声坐地,被这完全‘务实’的上层价值观惊着了,拍拍屁股站起来,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胸闷心口疼。 外围有一个将军穿戴整齐,被人带了过来,单膝下跪,“末将高山卫指挥使王成,拜见世子殿下,拜见奉国将军。” 哼~ 朱鼎渭和朱鼎顺竟然齐齐哼一声,扭头都不想搭理~ 我去~ 朱鼎顺不得不回头,还没开头,王成已经对他再次下拜,“奉国将军,末将万万不敢留下十万两,请奉国将军收回,末将感激不尽。” “你想多了,市价九万两的粮食,下个月送到新平堡。”朱鼎顺指指南面的田地,“大同府治范围内,南边有县城,北面只有卫所,这一片庄稼地是两位指挥使的,王指挥使,庞家的地我也扔给你,不管知府还是总兵都司府,都会认这个结果,你可别告诉我,你不会做生意。” 王成看一眼朱鼎渭,才回到,“将军,您想购粮?” “别看那头猪,是我买,不是王府买,不需要你做好人,让你赚一万两,再说一次,下个月送到新平堡。” 朱鼎渭哈哈大笑,“你这个蠢货,他除了和王府买,时间这么急,他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靠~抱歉王指挥使,我说的不是三月,是四月,这都剩下三天了,别误会。” 朱鼎渭大笑中差点咬到舌头,猛得站起来到朱鼎顺身前,“你这个蠢货,老子没说清楚吗,他们除了到王府买,还能去哪里。” “离老子远点,口臭,王府买就王府买,你鬼叫什么。” 嘎~ 朱鼎渭这次真的咬到舌头,朱鼎顺拍拍他的肥脸,“敢高过市价一厘,敢以次充好,老子就烧马铺庄。” “你这个蠢货~”朱鼎渭大恼,猛得推他一把,“庞家的地最起码价值五万两,给他六万两好处,不怕撑死他吗?” 王成也适时插嘴,“末将四月一定把价值十四万两的粮食送到新平堡。”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老子完全被你们整不会了~ 第46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2 气氛诡异~ 是的! 这完全不像劫匪与肉票的关系,像是兄弟争斗家产。 朱鼎顺若此刻相信世子真心与他合作,一定脑子进了大粪。 世上从来没有傻子,上层人物更聪明,你看人家这切入角度的选择,从悬崖边变成了完美合作者。 朱鼎顺一开始就没想过杀他,现在却有点意思了,但其他人看两人的争斗,不仅顺利接受,还隐隐约约有点放心的赞赏。 士气军心被世子转瞬利用,可怕~ 为了报复刚才推他一把,朱鼎顺朝他胳膊恼怒甩了一鞭子~ 啪~ 一鞭子下去,虽然周围人被吓了一跳,失心的却是他。 朱鼎渭下意识躲闪了一下,马上大叫,“朱鼎顺,你有点脑子,你是奉国将军,你姓朱~” 呛啷~ “大哥~” “奉国将军~” 周围一声声惊呼,朱鼎顺把刀架在世子脖子,阴森森道,“以后别对老子鬼叫,再有下次砍了你…的老二~” 好~ 奉国将军终于把士气夺回一点,呛啷入套,刚转身,王成又下跪,“殿下,奉国将军,末将告退!” 朱鼎渭,“滚!” “等等!”朱鼎顺叫住他,“王指挥使,派五十人带路,让我的兄弟在大同府边镇溜达溜达。” 王成纳闷之际,朱鼎顺又朝一边站着的顺一勾勾手,“带二百人,全部打我们的元宝大刀旗,从阳和口开始向西,到最西南的迎恩堡,凡是边堡一个不落,晚上不要赶路。” “是,大哥,做什么?” 后脑给了一巴掌,“蠢货,没看到臭蛋挑人头出来了嘛,别t拿过来恶心人。每个边堡停留一个时辰示威,就说庞大河对元宝大刀旗不敬,还刺杀宗室,被奉国将军格杀,以后再有人对宗室不敬,一个不留。” 顺一委屈领命,朱鼎顺又说道,“我在马铺庄等你半个月,不用急。” 王成听到这话恨不得堵住耳朵,立刻躬身急急离开。 阳高城的事情顺利解决,完全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朱鼎顺甚至憋了一肚子无名火。 下午赶路三十里,天色又黑了,刚好到一处大山,干脆找背风地露营,晚上收到的消息更加郁闷。 七小顺利进入马铺庄,有一千多家眷被解救,不可避免的有几百人饿死,其中包括胖熊父母。 胖熊父母精力本来就不怎么样,一好一坏更容易大病,饿一天就没了,这事闹的,还不知道为以后埋什么地雷。 更加恼火的是,七小送来四封信,巡抚、按察副使、知府、总兵,一个不落,意思只有一个,明天中午到马铺庄调解宗室纠纷,希望奉国将军适可而止。 这些家伙跳出来的时间点是刚刚好啊~ 代王丢脸了,还没丢尽~ 世子被俘了,还没被砍~ 宗室盗匪亮相了,还没闹到人尽皆知~ 朱鼎顺出气了,还没闹得不可收拾~ 双方~呸,三方都能下台阶~ 朱鼎顺把信扔给世子,这群读书人,咬了五个月的书,还是那样子,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两人中间生着一堆火,朱鼎顺沉思的时候,世子把信扔火堆里,“你真的三个月就认识了全部字?” 朱鼎顺白眼一翻,“太小看人,三天就会。” 世子跳过这个说法,“多久会书写?” “三天就会!” “马铺庄的书很多,你看哪一类?” 朱鼎顺突然回头,朝虎子踹了一脚,“这次把那一套四库全书给我拿好,上次忘了。” “少爷,要不全拉走,也就五车。” 虎子一句话挠到了朱鼎顺的痒点,哈哈大笑,朝世子得意甩甩手,“听到了,三个月,老子学富五车。” “五百车也没什么用,想在塞外活着,最好把大明所有关于塞外的邸报看看。” 嘎~ 晦气~ 朱鼎顺这次无话可说,无语抱胸闭目生闷气。 另一边的世子裹一裹身上的羊毛毯,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露营出发都很早,巳时快到晌午,朱鼎顺已带大队回到马铺庄,朱鼐钲看到自家儿子,大叫着跑到身边,“我儿,朱鼐三呢?” “死了。” “呃~谁做主?别跟着他们和王爷怄气,咱回家,你媳妇已经等圆房半年了。” 朱鼎顺在门槛绊了一个趔趄,朝七小道,“派五百人,把家眷全部接到新平堡,包括我爹。” 朱鼐钲还要叫,被七小连忙拽住,“大伯,大伯,以后咱们都能吃饱,您不高兴吗?大哥还有事,随后再说。” “戊村辅国将军对你们不错呀,一个个都吃胖了,这小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您老人家关注点可真好,七小继续拽着他往东面而去,朱鼐钲半推半就到一半,突然停下,“熊熊他爹娘和六子他爹都死了,我得去收拾堂弟尸骨。” 七小一愣,这可无法拒绝,他还要巡视,叫过十个兄弟,陪朱鼐钲到西边马圈去火化尸体。 后院一个俏生生的华丽女孩,朱鼎顺此刻与世子的想法一致,都嫌代王幼稚。 “堂兄,父王让我来此处招待堂兄,以免下人礼节不到。” 朱鼎顺向臭蛋使个眼色,他立刻去搬椅子,坐北朝南只有一把,南边三把,东西各两把。 椅中一坐,摆摆手,“虎子臭蛋留下,其他人出去,中军接收防卫,不要到藩墓。” 世子难得拉了一把十七妹,示意她不要多事,两人全部坐南朝北,与他面对面而坐。 “堂兄,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你的规矩,合我的规矩。小菊,你是郡主,仪宾定了吗?” “小妹年方十二,哪…哪有什么仪宾。” “哦,对,你太小了,不到十八不要出嫁。” “啊?为…为什么?” “为了活着,看小菊的样子期待出嫁,王府对你很苛刻?” 郡主被他三两句打败,世子蹙眉问道,“你说为了活着是什么意思?小菊是庶女,庶女也是郡主,别小人之人…” “闭嘴,老子是说十八以下怀孕容易流产或难产,你t想哪里去了,一天天的满脑子阴谋诡计很得意吗?” 第47章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3 小菊吃惊的看着尊贵的世子被呛得面红耳赤,心下纳闷,两人却都不再说话,臭蛋抽空在四个方向各摆一个高茶几,还贴心给每人倒了一杯茶。 门口出现一个紫色金边的蟒袍老者,负手大踏步到世子身后,“大胆朱鼎顺,藐视皇权。” “皇权在哪里,王爷让我好好看看。” “大胆,本王是亲王,你是奉国将军,这就是皇权。” “对我来说,你是远房大伯,我是远房侄儿,王爷若非要说亲王奉国将军也行,反正咱们只有一个身份。” “大胆…” “父王,日头毒辣,坐下说,没必要怄气,以后让奉国将军好好读书,他很快会懂。” 世子打断他爹的话,还隐晦给他爹使了一个眼色,与郡主一起把代王搀扶到南面三把椅子的中间~ 小菊刚想躬身而退,又被世子拽住,“妹妹留下,没看到三把椅子吗,今天我们都是亲戚。” “对对对~”巡抚从后面闪身而出,笑着向两边躬身,“宗室和谐相处,大明之福,属地百姓之福。” 没人接他的话,尴尬之际,虎子和臭蛋绕出来,把巡抚和总兵请到东面,按察副使和知府请到西面。 两人回到朱鼎顺身后,南北两面的人眉头紧皱,东西两面的人如坐针毡,气氛一时静谧~ 朱鼎顺眯眯眼看着代王,还出溜瘫坐椅子上,右手托腮,“不是要谈吗,谈,我有的是时间,若还想论书本的东西,再陪五个月不是问题。” 咳~ 世子示意他来,抢先说道,“王府把所有粮食都托你售卖,你抢的财货有王府一半,我们派掌柜帮你建一个商号。” 朱鼎顺不置可否,“吃的呢?禄米呢?” “朝廷为奉国中尉每月发一石,就这都欠了两年,不是王府不给你…” “别放屁,我奶奶万历十一年就饿死了。” “一石,一年十石,无论朝廷发不发,王府都给你们。” “其他人呢?” “其他人又不是宗室,当然的你自己养。” 朱鼎顺点点头,“世子想的不错,很美好!” “王府养活将近一万宗室,朝廷又不给禄米,父王只能想办法做点生意。” 朱鼎顺转向西面的按察副使郭恺之,“郭大人,朱某说过,府城是府治属地内最靠边墙的大城,距离大关拒墙堡只有五十里,西面威远、玉林,东面阳高、天镇,这都是驻军大城,没有民治,郭大人得出什么结论没有?” 郭恺之站起来微微躬身,“大同府本为边镇,治军治边为主,需要民户远离边墙。下官愚钝,不知奉国将军有何赐教。” “你没发现吗,怀仁、朔州、马邑、山阴、应州、浑源州、广灵、尉州、灵丘、广昌,这么多州县都在南边,沿着内长城东西一溜。” “呃~将军能否明示?” “诸位看过大同府舆图吗,若从中间把大同东西向分开,北军南民泾渭分明,边镇的问题一言以蔽之,军不护民,民不依军。” 众人面面相觑,老代王早不耐烦了,“你小子装神弄鬼,想说什么?” “长城本来就不该存在,或者把军民分界线沿着长城划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军护民,民养军,大同府可繁荣一倍。” “哈哈,你小子在做梦吗?” “王爷,咱们都是朱桂的子孙,我这一次跑的地方其实不远,听说河套黄河边有一个小土城叫镇虏,可是镇虏卫却在东面驻守。云川城被改名单于城,东胜城被改名妥妥,下水海、圪扎海、猫儿庄、晾马台,这些汉名字都是朱桂治理下的地方,二百年过去,这些地方破烂不堪,没有丝毫长进。” 朱鼎顺语气凝重,代王大大皱眉,“你小子心太野了,书读了一半,应该给你请个教授,好好教育一下。” “我又不考科举,死读书有什么用,论读书,在做的诸位都不如郭恺之大人,郭大人是真的读了一身好书,没有他不知道的典籍,论读书,南人就是比北人强,强太多了。” “瞎感慨个屁,否则为什么有南榜北榜,本王帮你看看太原府有没有致仕的进士,听说举人还教不了你。” 这气氛慢慢转向了家族会议,代王果然与世子受得一样教育。朱鼎顺嗤笑一声,失去谈话的欲望。 郭恺之突然躬身,“感谢奉国将军教诲,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边镇的问题就是强制把军民分离,看起来是在保护民,却把军民一体分离,军失去进取的动力,民失去了战争的红利,军民没有把胜利成果保护下来。” “郭大人反应不慢,若立国之初向河套迁民二十万,大同府现在也许距离边墙二百里。” 代王不悦,“嗨~你小子给本王上课来了?” “是啊,大同府现在的情况是,南边收农税,北边收商税,商税超过农税多少,商税又少了多少,想必诸位大人很明白,边军各级军官做生意是好手,军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其实军户已经是民,只不过他们是军籍。给他们脱籍建城,可以马上节省七成军饷,开辟三成农税,同时商税也能翻番。” “好策!” 巡抚大人一声大叫,代王白眼一翻,“好策狗屎,你动一动试试。朝廷都动不了,一个巡抚还想大张旗鼓呢?看看你们,被这小子三言两语鼓动,愚蠢。” 总兵起身向代王一躬身,“王爷,奉国将军是说他可以是一部分军,大同府的商业应该更加繁荣。” 代王这次的反应眼神凌厉,双手紧握椅子扶手,两颊肌肉滚动,“朱鼎顺,你想害死代藩,想害死万余宗室嘛?” “王爷干嘛这么激动,我是匪,宗室的盗匪,朝廷又不会认,耍赖都不会吗?” “混蛋,煌煌朱明,岂容你亵渎,敢越线,本王第一个杀你,不论任何代价。” “呵呵呵~”朱鼎顺单手托腮乐不可支,“王爷色厉内荏的样子真难看,你是怕鞑靼人把我弄死,还以此为借口犯边,来讨要好处?也是,若鞑靼人一口咬定让代藩赔偿,傻缺朝廷还真有可能把代藩推出去。” 代王瞬间脸色憋得通红,巡抚咳嗽一声,“王爷,奉国将军,都是一家人,不应该让陛下难堪,更不应该让百姓看笑话。” 朱鼎顺站起来踢踢腿,“没什么好谈的,我会在马铺庄待半个月,期间会进府城与王爷谈谈细节。” “细节?”巡抚郁闷了。 代王和世子同时站起来,老家伙还拍拍屁股,“是啊,谈细节,正事我儿刚才已经谈完了,鼎顺到底姓朱,都是一家人那有那么啰嗦,四位大人多虑了。” 第48章 两声炮响下的交易1 七个人都走了,没有提马铺庄的任何事,也就二十来天,大概认为他与大伙是一类人,形成了默契, 朱鼎顺到熟悉的书房,喝了一碗粥,从书架上找了本荀子,书签还在,继续翻看起来。 大概申时,虎子进来下跪,“少爷,老爷和家眷被带走了,马铺庄满打满算还有一千六百人。” “那些护院士气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反正给宗室当家,他们本来也没饷银,管饱就行。” 朱鼎顺把书插回书架,朝他抬抬手,“起来,不怨你,才杀了四百人,远比我想象的好,今晚过后,他们就彻底老实了。” “少…少爷,王爷和世子太…太聪明了。” “有我聪明吗?” “当然没有。” “哈,去准备。” 虎子犹豫了一下,“少爷,他们应该非常恨您,这样一来,岂非不死不休?” “放心,大人物从来不会不死不休,他们喜欢算计得失。我们把他们的架子彻底推倒,才能敞开心扉谈话,现在怎么谈都是废话。” “不懂,我们准备好了。” “多看看就懂了,准备好再检查一次。” 这混蛋往外迈了两步,又退回来,“少爷,您不想想,他们怎么对付您,怎么向朝廷奏报吗?” “滚蛋!” 虎子哦一声,这次痛快走了,朱鼎顺挠挠额头,他们怎么对付,老子以前认为自己知道,这两天让代王父子整不自信了,无非果决、腹黑、阴险,能有什么新鲜。 他还真猜错了,世子在路上把与朱鼎顺斗心眼的过程给代王讲述了一遍,老家伙决定看看这个‘远房侄子’,真没有准备下什么黑手。 因为人才难得,朱鼎顺现在实现了‘人身自由’,可以代替他们做点事。但他现在只是有强者的心态,有强者的潜质,还不是强者,咳…说白了就是不富裕,不是杀鸡取卵的时候。 想下黑手的反而是另外四位,朱鼎顺想一出是一出,行动快速高效,他们怕朱鼎顺彻底失控~ 哦,不对,是三位,总兵是装作愁眉苦脸。 三司暗中商量到巡抚衙门谈谈,白天影响不好,下值等天色黑暗才陆续到达,坐一起小酌两杯。 梁永桢后到,润喉茶过后,立刻说道,“巡抚大人,两位大人,奉国将军已经收买了新平堡千户,高山卫指挥使王成也半推半就配合,以下官估计,两三年时间,大同边墙就是奉国将军的私交朋友。” “马上把新平堡千户调别处轮值。”按察使郭恺之接话道。 梁永桢摇摇头,“不是官的问题,奉国将军收买的是兵,或者军户,非常高明,谁去了也得给他当狗,否则手下人也过不去。” “哼!”巡抚冷笑一声,“养了一辈子军户,那些吃饱喝足的指挥使千户没人家大方。” 郭恺之叹气一声,“哎,军不军,民不民,他既然看出问题,当然很容易抓住漏洞。” 巡抚摇摇手,“不是这么回事,他做强盗可以,做生意也可以,是他又做强盗又做生意,还想完全截断宣大商路,两年内鞑靼人必然会犯边,大规模的犯边,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知府揉揉眉心,“刚出塞一月啊,这就抽身回来搞事,张家口的那些豪商号称千里草原来去自如,什么玩意,两千人被人家一顿砍瓜切菜。哎,梁总兵,这些孩子怎么做到的?” “呵呵,下官说过,奉国将军练兵就两条,听话,听话配合,他们不勇猛,但他们如臂…” 轰~ 一声震天巨响,四人所在的客厅扑扑掉落灰尘~ 巡抚大人大叫一声,“不好,地龙翻身了,快快快,到外…” 轰~ 又来一声~ 四人跌跌撞撞到院中,黑暗中的府城鸡飞狗跳,哭嚎声不断。 “梁永桢,马上去救治百姓,千万不能起火~” 梁总兵立刻躬身而去,三人在院中茫然的四处看看,也不像地龙翻身呀,根本没有坍塌的建筑~ “大人,大人~” 出去还没有一盏茶的梁永桢手脚并用,从大门口滚进来,“朱…奉国将军攻城。” “什么?谁?朱鼎顺?混蛋,他找死,下令…” “别…千万别…”梁永桢面如死灰,“大人,营兵一动必然死伤无数,他们已经进来了,没有伤任何人,直奔代王府。” 果然,外面大街上人声鼎沸,“宵禁,宵禁,任何人不准上街,我们是宗室,我们是宗室~” 郭恺之一把扶住向后倒的巡抚,巡抚大人竟然流泪了,“该死啊,该死啊,老夫早该致仕,就慢了几个月,慢了几个月~” 四人内心凄凄惨惨哀嚎,谁不是呢… 大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对着衙门亲兵大叫,“别动,别动,我们不想伤人…哟,四位大人原来都在这里呢。总兵大人、知府大人,大哥请二位去安抚百姓。巡抚大人,按察使大人,两位请,不是想见证宗室和好嘛,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 四人一个激灵,的确不能搞大事,呸,是不能把已经发生的大事蔓延,马上分工,两人去安抚府兵和百姓,两人去王府看看姓朱的混蛋。 巡抚和按察使到代王府,只见无数下人面壁瑟瑟发抖,长吏司和不多的护院抱头蹲在廊道,还真没有伤人~ 两人被直接带到后院,一个头领之人嘿嘿摸鼻子,“两位大人劝劝王爷,大哥只是来谈事,又不是杀人,用不着害怕。” 巡抚懒得与他鬼扯,开始拍门,“王爷,王爷,他们没有杀人,出来,您是亲王~” 郭恺之嫌弃巡抚啰嗦,直接从梯子爬到后院了望哨,不一会,后院木门大开。 满院的莺莺燕燕,和不多的几个男孩子,护院顶多三十人,却双手持刀,警惕守在大门口。 世子朱鼎渭脸色铁青走到门口,“朱鼎顺想做什么,他想弑兄弑伯吗,大逆不道。”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头领过来,“殿下,您快别扯了,再耍小聪明少爷就扔火把了,到前院客厅谈,别惊扰王妃和世子妃等女眷。” 第49章 两声炮响下的交易2 虎子带着四人重新回到前院,朱鼎顺原来躲在厢房~ 吃相难看,竟然在啃一盆羊排,吃得双手满嘴油污,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轻哼一声,等他们发泄发泄。 没有发泄~ 不错~ 把羊排扔回盆里,朱鼎顺擦嘴擦手,端起一杯茶咕咕喝了半壶。 “王爷大伯,您要早这个态度,咱们也不用浪费白天的口舌不是。” 代王右手弹弹胸前灰尘,施施然坐他对面,“小子,踩踏本王脸面,就是踩踏你的后路。” “呐呐呐,刚夸王爷识时务,再摆这傻缺样子,老子就把你王府七百万两银库搬空了,直接搬到京城投奔陛下~” 代王鼻子吭哧两声闭目,巡抚与按察使对视一眼,干脆坐到两人的一边,世子也跟着过去,五人顿时一个桌子交谈。 “奉国将军,你会害死很多人,府兵竟然勾结…” “巡抚大人不用想着杀人灭口,老子是炸了北门和东门进来的,一群连边兵都不如的守夜兵,吓唬百姓可以,一声炮响就吓尿了。” “该死,你竟然把虎蹲炮运到府城,更加会害死很多人~” 朱鼎顺看着吹胡子瞪眼的巡抚,好半天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样,安静几息时间,最终忍住打老头的冲动,不耐烦道,“巡抚大人,你再这样信不信老子跑你老家把你一家宰了,是不是当官太久忘了真话怎么说?不会就好好回忆一下,想好了再哔哔。” 郭恺之一躬身,“奉国将军,你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把所有人拖下水,目的何在?” “呵呵呵~我还是愿意与郭大人聊天,好歹有两句实话,明年可以为郭大人运作一下,到隔壁宣府做巡抚,咱们一起发大财~” 代王噔噔噔敲敲桌子,“今天这个场面你准备怎么收尾?杀上门来,就想说说话走了?” 朱鼎顺龇牙用指甲抠抠牙缝肉丝,没有接这句话,向一旁的大胖子撇撇嘴,“世子殿下,第二次问你,好玩吗?得意吗?护院攻进王府,他们还能回头吗?还想着在强盗里立威吗?是不是已经幻想着埋几个关键的钉子,收买几个关键人手,养肥了宰我?” “朱鼎顺,你有资格抽刀,那就说说刀子层面的问题。” “哦?老子昨天就抽刀了?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撞南墙不回头,朱鼎渭,你没有第三次回答问题的机会,好玩吗?” 世子看一眼自家老子,面无表情道,“粮食全部让你兜售,市价超一成,你的生意王府不会插手,缴获也不会插手…” “停,过了,王府可以直接到我的营地开商号,我也可以和王府买粮,用不着你养。” 代王双眼猛睁,好像非常气愤,嘭一锤桌子,“混蛋,你难道不明白,塞外的商路不能由任何人威胁吗?” 啪啪啪~ 朱鼎顺单调的拍拍手掌,“这才是真话,王爷不要生气,也不用故意与我撇清关系,撇不掉,包括大同府诸位大人,我们既然不能沾彼此的血,还是谈谈怎么精诚合作发财的好。耍心眼浪费时间,我真的耐心有限。” “你还是不明白本王刚才说的话。” “不,我很明白,先谈谈我们的合作,再告诉诸位我准备怎么破局。” 四人快速两两对视,代王颓废一摆手,“就按你说的办。” “没有诚意!” 巡抚猛得俯身,制止代王发怒,“老夫说句话,把所有边军和商号引荐给奉国将军,老夫只需要规矩上加一成。” “可以,巡抚、按察使、知府,都加两成,总兵加五成,但不是所有的商号,是诸位大人该有的那一部分,你们自己有默契分工,不能到我这里就是所有商号了。” “好,那按察使郭大人就吃大亏了~” “郭大人应该做自己的生意,我借给郭大人本金,我说了,与郭大人相处愉快,也许应该到隔壁做巡抚。” 两人直接跳过这虚无缥缈的应承,点点头看向代王和世子,表示他们谈好了。 代王哈哈一笑,两手一摊,“鼎顺啊,你的玉册在王府,无论怎么蹦跶也是奉国将军,本王说你有后你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看,王爷的筹码很足,我可以真诚的说一句,我不会娶妻,不会再有奉国将军。” 四人一愣,代王皱眉,“你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吗?” “是呀,好,只要我娶妻,一定送回府城,或者有王爷大伯来娶妻,这可以了。” “你很明白形势,不会要求老夫放更多宗室过去?” “不会,我要宗室没用,商号除了正常收益,两成送回王府。” “什么条件?” “帮我存银子呀,难道我还能存塞外不成,王爷大伯,您不会从算计又跳到防备排斥?还是不是一家人?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咳咳咳~ 代王一顿咳嗽,苦笑着摇摇头,“你这不要脸劲生在宗室实在是可惜了。” “惭愧,我不是不想姓朱,是不想在大明朝姓朱,尤其是这个时间段,哪怕…算了,跑题了,咱们还是谈正事。” “你想借多少?” 朱鼎顺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其实我不缺银子,我…” “本王知道,你有货,但你需要转起来。” “呃~王爷圣明,就是…” “放肆,就说你该读书,以后出去别胡说八道。” 朱鼎顺眉间一冷,说得好好的,发什么神经?你t还想来一次? 郭恺之怕他误会,赶紧轻咳一声,“奉国将军,圣明是称颂皇帝皇后的专用词,别人用会掉脑袋,的确不能胡说。” 我去~ 难怪电影里台词那么单调统一~ 这一打岔,朱鼎顺忘了自己在说什么,思维乱了~ 算了,说正事。 “诸位,我在塞外立营呢,面临这么几个问题,首先扣剥商人过分,商路就断了,所以得和他们合作,当然是他们低头以后。其次呢,不打一架还真不行,实不相瞒,王爷想杀我之前,我已经准备阴土默特一把,杀千把人没问题,被王爷打断了,不过福祸相依,这倒是让我想到一个不流一滴血收拾土默特的办法。” 世子急急问道,“什么办法?” “呃~先别说这个,长城内有诸位好说,长城外有顺义王,大同府形势简单明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强大越臃肿反而越不会与强盗动手,若我和顺义王敞开做生意,他就算不能当靠山,也肯定是朋友。” 代王啪啪拍手,“好小子,读书能读出这见识,还真是了不得,说你真正的危险怎么解决,或者放弃宣府,只经营大同府得了。” 第50章 两声炮响下的交易3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简单至极,代王只是随口一说,宣大一体,不可能在大同府这边玩放弃宣府,朱鼎顺不得不与他们掰扯掰扯,不能一直试探个没完没了。 互市,走私,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的一种经济制裁手段,谈不上高明,也谈不上蹩脚。 强盗不事生产,若中原王朝能做生意提供生活必需品,他们就不会抢。 但这个开放和制裁是因时因地变化的,变化不及时就是战争,宋朝倒是敞开了,结果把自己敞没了。 大明朝一开始就不想敞,而是把鞑靼人撵到千里之外,可惜人口少,生产力低下,塞外无法开田种地形成民治,战争胜利果实不能转化为财富,当然放弃了~ 然后鞑靼人又靠了过来,大明严防死守不互市,结果瓦剌来一波,达延汗来一波,土默特俺答汗来一波,煌煌朱明灰头土脸,大打出手得不偿失,只好适当放开互市~ 互市是朝廷礼部、太仆寺以及地方为主体的国家行为,没多大油水,同时对鞑靼人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若完全禁止民间互市,鞑靼人肯定还会来,但朝廷不能对外示弱,只好睁一眼闭一只眼。 其实根本原因是权力集团的下场,官场某些人能得到实际好处,认为自己能控场。 尤其现在东面和女真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西边无论如何不能刺激鞑靼人,反而得大力绥靖,吊着养着哄着~ 朱鼎顺一翻扯淡,四人眼神越听越亮,代王更是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朱家的种,这书还是读出点意思。” 巡抚摸着胡子老怀大慰,“奉国将军清楚大势,就不会走弯路。” 朱鼎顺嘿嘿一笑,“大势我还真清楚,可惜与诸位的大势不一样,所以说打一架不可避免。” 郭恺之抱拳拱手,“奉国将军刚说了大势,您知道面对的是谁吗?” 朱鼎顺白眼一翻,靠椅子伸个懒腰,“宣大是边镇,说是以文御武,其实巡抚按察使都是监察权,总兵是个架子货,大同府面积大,反而知府有治民实权,而宣府连知府都没有,全是军堡,你说呢。” 嘭~ 代王兴奋得再一拍桌子,“你小子真是把书读透了,读书人不到宣大两三年,看不懂这里的弯弯绕,朝廷的阁臣都不一定知晓。” “王爷大伯,您小看读书人了,人家阴险着呢,知道也不会说,反正那些人总能找到替罪羊,也怪不到读书人身上。” 话终于是说透了,四人都想问,又都想表现的足够沉稳,安静了一会,朱鼎顺噗嗤一笑。 “以我估计,土默特本部肯定不会出手,顶多东土默特万余人有点想法,所以我准备和顺义王卜失兔做朋友。哈喇慎大概是经不住诱惑会出手,他们满打满算一万武士,撑死出两三千兵力,宣府只有六千营哨军战兵,出两千是极限,卫所兵七七八八凑个两三千人,所以我今年秋季面对的将是六千到八千人的合力绞杀。” 代王点点头,“不错,不错,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宣府大概会关长城,只要找借口迟开半个时辰,生死已分。” “咦?王爷对我如何能打胜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赢了做生意,输了本王也不会为你收尸。” “呵呵呵~夏天是个抢劫的好季节呀,东土默特和哈喇慎太分散了,最大的部落不过八千人,千人小部落分散在千里塞外草原,啧啧啧,需要一个强盗逼他们聚一聚。”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和卜失兔做朋友?” “与所有鞑靼人做朋友,自然是顺义王的朋友。” 两人绕了一句其他人没听懂的话,代王立刻起身,“可以运走五十万两,只能用三个月,然后还我五十五万两,庞大河的女儿已经死了,觉得马铺庄舒服就继续住着,只要你以后能给王府带回来银子,本王什么都可以接受。” “王爷敞亮,这才是谈事。” “小子,你还嫩着呢,别以为今天得逞了,就对那些人持小看态度,说到底你只是个小宗室,本王都与他们都井水不犯河水。” 朱鼎顺望着傲娇离去的代王和世子,哼哼嗤笑两声,井水不犯河水?的确是,大明朝把制衡玩到极致,形成一个历史中特有的现象,官场所有人都很‘规矩’,就算东林叫得凶猛,也紧守规矩不越线。 “奉国将军,你从哪里抢的虎蹲炮?最好还回去,无论哪个卫,这个指挥使越界,他死定了。” 朱鼎顺看一眼很认真的郭恺之,非常失礼的拍拍他肩膀,“郭大人,写信让家里人来,我需要江南的商路,咱们适合做生意,因为你还有点良心,巡抚大人就太虚了。” “奉国将军,虎蹲炮不是开玩笑的…” “郭大人别激动,没有炮,甚至火铳都没用,那玩意人少了没弓箭好用,是火药,堆城门下百斤火药,就这样~” 按察使与巡抚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松口气,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如何隐瞒宗室的这一顿‘胡闹’。 朱鼎顺还没谈完呢,朝巡抚那边敲敲桌子,“巡抚大人,大同巡抚都有治边抚边职能,对归化城的顺义王卜失兔有抚治之权,是吗?” “是呀,巡抚衙门本身就有卜失兔的信使,我们在那边也有人,隆庆年就一直有,这都五十多年了~” “边贸的繁荣,也就是这三十年发展起来的,巡抚大人能向顺义王去一封信吗?就说…哦,把我说得狠辣一点,强势一点,人数多一点,就说鄙人准备去归化城,以不听话的宗室身份。” 巡抚眼神一亮,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奉国将军,老夫最迟明年春季就致仕了。” “十万两!” 哗啦~ 巡抚撑身体的手闪了一下,朱鼎顺继续道,“一会从王府直接搬到巡抚衙门。” “不不不,坏规矩了,先办事,奉国将军年底给老夫就可以。” “巡抚大人,咱们还是直接谈银子好交流,不要太啰嗦。” 巡抚颤抖的手摸摸额头白发,“宗室因欠俸饿殍遍地,被几位辅国将军鼓动作乱,卫所兵又不敢妄杀,围追堵截中,宗室突然到塞外落脚,奉国将军大名永远不会出现在奏折中,老夫为此请辞,不连累其余大人,奉国将军看可以吗?” “可以,我知道官场的规矩,牵连省府的奏折都以最初事发地奏折为准,那就这么奏报。” “提醒奉国将军一句,奏折是奏折,手段是手段,到了朝廷,说和做从来是两码事。” “哈哈,感谢巡抚大人肺腑之言,对顺义王还是说实话,宗室奉国将军拜访归化城,起码不会落到动刀子的地步。” 巡抚起身抱拳,“奉国将军有气魄、有胆识、有胸怀,下官佩服,祝将军一帆风顺。” 第51章 两声炮响下的交易4 事情谈妥,二千人带着五十万两在寅时井然有序出城,朱鼎顺让七小和臭蛋带一千人直接回新平堡,他与虎子则继续留在马铺庄。 太阳升起,大同府东北两面城门依旧不允许通过,老百姓已经知晓是宗室闹饷,暗骂代王不给宗室活路,至于雷声,随便去咬舌。 几位大佬都在东门,组织守城兵丁更换城门,幸好边镇保存备用城门是规矩,虽然已经备用十几年了,却丝毫没有腐烂,一尺厚的城门非常重,里推外拉上面吊,十分费劲。 巡抚和按察使现在与奉国将军有单独交易,彼此走近一点,两人蹲在被炸烂的城门前皱眉,虎蹲炮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炸药原来可以这么用? 总兵梁永桢轻咳一声,“大人,点燃差不多二百斤火药,门炸得稀烂,角楼震塌一部分,街上伤了二十几个,还真没死人。” “用了多久?” “他们事先准备好了,守城兵丁看他们全是王府护院打扮,知道是宗室也没有多想,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 “梁总兵,本官是说,如果火药这么方便,边墙处处需小心。” “大人放心,这个…火药若太多太重,包装分散可以轻易点燃,炸响还真不容易,奉国将军这次炸响有点运气,火药再多也炸不塌边墙。” 巡抚盯着总兵看了一眼,把手中的一块木渣扔掉。两个运气同时发生,鬼才信是运气,随便你们,反正这事不能上报。 三人又看了一会,郭恺之不知想到了什么,悠悠道,“大人,代王受此奇耻大辱,竟然越发当做没事发生一般,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郭大人,奇耻大辱值钱吗?如果您每年给梁某二三十万两,随便您怎么辱。” 回答他的竟然是总兵梁永桢,巡抚莞尔,笑容一闪而逝,“郭大人,这个想法不对。你只看到代王忍辱,没看到奉国将军忍辱,别忘了,代王差点杀了他,没看到左臂很不方便嘛。” 郭恺之两眼慢慢大瞪,浑身鸡皮疙瘩,微风吹过,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反应让巡抚哈哈大笑,亲昵拍拍胳膊,“这是上位者必备的品质,人家都姓朱,我们可以骂,可以喷,就是不能动手。而他们只讲究实际利益,只要钱财到手,面子一文不值,好好学学。” 郭恺之消化了一会,有点不甘道,“可他们是宗室。” 梁永桢立刻补充道,“郭大人,正因为他们是宗室,才更加纯粹,代王不会接受别人这样玩他,奉国将军姓朱就很容易接受。而且您担心过头了,藩王只不过用银子衡量一切。京城的那一群人更厉害,他们不仅要眼前的银子,还要将来的银子,且权力不能受损。奉国将军取五十万两,代王只给了三月时间,若是京城的那些人,可能会给三年,这就是差距。” 郭恺之怔怔地看着总兵,突然发现这个武举出身的人很不简单,他倒是明白总兵为什么会与奉国将军有单独交易,而且‘分红’比例最高,因为不属于他本人嘛。 官场的权力结构从来都是明暗两套,巡抚和总兵是怕他迂腐坏事,说话才这么直接。‘耿直’的按察使第一次见识边镇心对心的交易,深感震撼,也深受启发,感觉自己的确可以运作一下升一升。 谈完事的朱鼎顺这次有点无聊了,一边等示威的顺一返回,一边等巡抚与顺义王交流的结果,捎带训练那些新加入的护院。 新平堡那边不是太担心,反正以后必须分开,暂时只有胖熊和臭蛋能指望得上,马铺庄住了十天时间,干脆让臭蛋把在新平堡一直烦胖熊的宣府客人请了过来。 范永斗嘛,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能上封建朝代史书的商人,一个纯粹的商人、一个灵魂卖给银子的商人。 想用黑白、对错、忠奸等简单标准评价他,结论肯定是错的,尤其是身处这个时代。 大明朝的百姓可以说他是卖国贼,但卖国的人多得去了,他只不过利用了这种大势,被大人物推到前台的‘成功幸运儿’。 一个顺势而为、准确把握机会的纯粹商人,他的价值观应该比代王更纯粹,就是一个钱字。 毕竟这年头的大明人有一种绝对的天朝上国思维,无论是服务鞑靼人,还是以后服务女真人,都有点‘低贱’,能自如克服这种身份差距,弯腰下跪拾银子,心态早已圆滑无棱角。 胖熊应该无法对付这种人,不如叫过来扯淡几句,咱也给自己多布置几层迷雾。 范永斗听说朱鼎顺请他到马铺庄,立刻带着范掌柜出发,明面和暗处的事两人已经听说了,毕竟大同府的商号也没傻子。 官府一致装聋作哑是正常反应,从今以后,大同府内部的宗室分为两种人,一种代藩的老实人,一种代藩的强盗,就是不知道后者能存在一年还是两年。 元宝大刀旗让范永斗很想笑,内敛沉稳的人可没这么张扬,聪明归聪明,小孩子呀,心性不稳,太要强太扎眼会倒霉的。 本想坐马车,结果对方嫌太慢不允许,骑马用了一天半时间,路过五处巡检司关卡,元宝大刀旗畅通无阻,让范永斗更加确定,大同府官场已经接受了这位宗室,只要他不在府治内造反,大概都会帮忙混过去。 马铺庄大门全部敞开,范永斗可不敢走正门,从一旁侧门而入,三三两两的守卫双手托刀站得笔直,果然会练军,军纪还不错。 新平堡的人只能把他带到前院,换人带到中院,又换人准备带入后院。范永斗连忙叫住带路的守卫,“这位兄弟,可不敢,范某可不敢入后院。” 守卫不明所以,“为什么?大哥在后院。” 范永斗被搞得一愣,原来这还是个宗室,“中尉见谅,商人怎么可以进入王庄后院,会给奉国将军带来麻烦。” “我不是宗室,哦,那你等等,我去问问虎哥。” 范永斗愕然,不是宗室敢叫奉国将军大哥?转瞬又自嘲一笑,强盗嘛,哪有那么多规矩。 第52章 商人的坦诚(上) 虎子随后出来在两人屁股踹了一脚,美其名曰被押入,这下不怕了。 范永斗和掌柜苦笑,但在后院还是规规矩矩没有抬头,虎子直接把两人带到书房门口就走了。 两人缩着脖子在门槛边恭敬站立,一盏茶、一炷香、一刻钟、两刻钟都没有反应… 书桌不在对门方向,所以朱鼎顺无声看了他们很久,他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两人应该以为这里是等候室,等着通报呢。 “范掌柜在等通报?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两人猛得一抖,范掌柜回头,看到坐东朝西的大书桌后一个年轻人,一身劲装,肤色黝黑,眼神特别,正对着他们微笑,回过神来忙不迭下跪,“草民拜见奉国将军。” 范永斗也跟着下跪,双膝匍匐的那种下跪,朱鼎顺看一眼,把手中的书一扔,“范掌柜可没有在塞外好谈话呀。” “不敢,奉国将军当面,草民不敢放肆。” “守规矩是对的,可守规矩成不了事。朱某若不是放肆,不会有自由身。可正因为别人守规矩,朱某才能迅速收拢人心做大。若都像朱某这样不守规矩,天下早乱套了。” 掌柜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范永斗还没经过介绍,按规矩他也不能开口,朱鼎顺起身坐到正位。 “朱某讨厌守规矩,但朱某永生永世都会感谢守规矩的人,是他们让朱某有空子可钻,是他们让朱某可以成事。起来,以后见到我不要下跪,边墙内外都不需要。” 两人再次匍匐一下后起身,掌柜虚请着范永斗,“将军,这是鄙号东主,范氏永斗。” 范永斗马上躬身,“范氏商号永斗,拜见奉国将军。” “一个小乞丐,有什么可拜见的,两位坐。” 两人微微躬身答谢还礼,一排四个椅子,范永斗坐到了最外面,沾了半个屁股,掌柜直接站到身侧。 严酷的贵贱差距,朱鼎顺叹气一声,商人是贱籍,其他衙门可能敢坐到第三个,皇家王庄最后一个是极限。 “来人,奉茶!” 护卫给两人各自放下一杯,朱鼎顺则喝一碗白开水。 “好茶,龙风团饼极品贡茶,色泽清澈,香气温和,齿颊留香,感谢奉国将军款待,草民受之有愧。” 一听就价值不菲,喝开水的朱鼎顺撇撇嘴,若王庄什么东西未动的话,茶房绝对在列,他自己根本不喝茶,去其他地方也是有就喝一口、没有就没有,从来不讲究。 范永斗没想到自己一句恭维的话,奉国将军让他俩到隔壁茶室,把茶估个价,一百多个瓷罐子,有大有小,有粗有细。两人不敢拒绝,挨着看了一遍。 很快返回书房,“禀将军,有些没保存好,大约七万两白银,完好如初的大约五万两。” “范东家收吗?” 范永斗一愣,“什么?将军请明示。” “我说你收这玩意吗,七折卖给你了。” 范永斗这次听清了,心念电转已经明白了什么,轻轻摇摇头,“将军,贡茶可以孝敬给大人物,倒卖是找死。其实王庄最贵的不是茶叶,小人路过卧室,看到床幔窗帘都是昂贵的蜀锦,像将军面前的丝面屏风,金银丝混合上等蚕丝,价值约三万两。” 顺着范永斗的手指,朱鼎顺看向一张八面屏风,精致当然精致,印象中工业化的产物,想不到这么贵,难怪代王下面的小宗饿殍遍地。 朱鼎顺托腮没有及时回答,范永斗怕他又冒出其他想法,“将军,小人冒犯,代王二百多年的积累,王庄至少有三百万两的昂贵家具装饰,您卖不了,也没人敢买卖,这是亲王规格的用具。” “范东家是个实诚人,过来坐。” 范永斗,“……” 朱鼎顺脸一冷,“我说过来坐,太远了听不到,以后会常在塞外相见,范东家准备以后也这么交谈?” 范永斗脑瓜仁又快速转了几圈,躬身到右边第一排,“草民冒犯了,谢将军款待。” “说正事,范东家想把财货赎回去?五十万两,就这么甘心?” “是小人妄图抵抗奉国将军神威,五十万两孝敬是应该的,小人愿代表张家口出塞商号,与将军结个善缘,以后商队过往,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朱鼎顺前几天才和大同府的几位玩过心对心,再次面对这种真诚的虚伪,忍不住笑了两声。 “范东家,我和代王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哦,别说王爷杀我这事,说我回边墙以后。” 范永斗摸摸鼻子讪讪道,“大概知晓,王府护院现在归奉国将军,以后将军为王府走商,同时与边堡守军合作,与其他商号…” “范永斗,你若不知道我炸了府城城门,若不知道我连夜围了王府,就不会坐过来。生意人谈合作,是不是先得保持真诚?如果不能,范东家可以滚了。” 范永斗脸色一红,连忙起身,抱拳躬身行礼,“草民死罪。” “算了,现在你还想赎回货物吗?” “回将军,只要您愿意,张家口一定接着。” “呵呵,我需要开辟自己的商路,五十万两,练练手也行,范东家以为呢?” “草民…草民不该妄言~” “你是想来看看我这个人?看的怎么样?有没有合作的潜质?” “将…将军恕罪。” “范东家还想告诉我,商路通不通从来不重要,鞑靼人犯边也不重要,就算我把商路做得四通八达,利益不在权力保护下,也是找死对吗?或者范东家想直接告诉我,让我匍匐到实力之下,做个听话吃饱饭的强盗。” 两人快速交流几句,范掌柜看着自己东主冷汗直冒,手指掐着掌心深深的肉印,这是高度的被动紧张。 朱鼎顺突然从主位站起来,回到书桌后面,“范东家过来坐,咱们好好说话,我听听你还有什么筹码。” 范永斗不得不到书桌面前与朱鼎顺面对面,豪商是有钱,在这种没有生命之忧的‘贵人’面前,非常弱势,于是他直接开口道,“将军,草民万万不敢和将军谈筹码。” “真诚也是筹码,范掌柜在凭借商人的本能做事,万一我赢了呢?范掌柜用多少真诚来与万一做朋友?” “将军慧眼,小人惭愧,鄙号只有嘴。” “哈哈哈~我以后合作的对象大概就是范曹两家是吗?曹家有人抬着,范东主是真正的商人。” “将军谬赞。” “赞?我这哪是赞,没有立场的商人就没有灵魂,银子的奴隶,钻到钱眼的疯子,这种人死得都很惨,哪朝哪代也不会变。若没有惨死,也会遗臭万年,范东家觉得自己会是哪一种结果?” 第53章 商人的坦诚(下) 范永斗冷汗再次直冒,非常后悔来王庄谈话,这地方皇权的压迫感太强了。 “好了,范东家不必紧张,你想看看我能不能被利用,我也想看看你有什么用,能有利用价值的朋友才是真朋友。我们现在都是看看,仅此而已。” 范永斗扭头朝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屁股向外躬身退了出去,他这才道,“草民惭愧,的确无法左右结果,只能睁大眼睛,以免将来选择不及时。” “这就对了,朱某在塞外遇到的问题根本不是生意问题,商路肯定会通,因为任何人都得生活,想吃饱就得做生意。而商人不会在乎外面的强盗是鞑靼人还是宗室,只要是人,都可以是朋友。” 范永斗点点头,“将军眼神清澈,贵人不想失去对商路的控制,哪怕一点也不愿意,除非经过流血,暴力拥有。” “贵人?什么叫贵人?” “有权力的人都是贵人,无论文武。” “朱某算吗?” “边墙内算,边墙外不算。” 朱鼎顺摸摸凌乱的发型,苦笑一声,“宗室算狗屎,在我看来,与你的结论恰恰相反。” 范永斗也面露苦笑,“草民可不敢这么说。” “是这么想的对吗?” “呃~将军见笑!” 朱鼎顺摆摆手,“告诉范东家一个好玩的事,有时候商号不应该想着收买官员,可以试试养官。” “将军,商人是贱籍,行不通。” “不,其实你们已经成功了,把十七家联合起来,你会发现靠山没有主次之分。人都是利益驱使的生物,范东家若觉得大人物不为所动,那一定是你给的不够。” “将军,商人怎么会有贵人钱财多。” 朱鼎顺一愣,转瞬拍桌哈哈大笑,“没错,没错,通过钱财控制核心权力,这是寒门出身读书人的短浅臆想。宣大能养官,京城万万不可能,哈哈哈~永远不可能,真正改变规则的权力面前,银子是狗屎。” “将军见识不凡,小人经营商号二十年,才知道贵人永远是贵人。” 朱鼎顺重重叹气,“不一定,应该说贵人永远存在。” 改朝换代,范永斗可不敢接这茬,朱鼎顺叹气完,又问道,“范氏先祖什么时候开始在张家口经商?” “大明商人都是以盐引换粮起家,小人祖上从成祖起就在张家口,商号做大,也就是祖父手里,小人十五跟着跑商,没多少年。” “其实商号做大,都是万历年的事?以前有大商号?” 范永斗歪头想了一下,“将军睿智,的确是俺答封贡以后,隆庆年到万历年这五十多年的事,之前有徽商、浙商、淮商等大商号,但他们不在边镇常驻,晋人被生活所迫出塞,人多了慢慢跑通的商路。” “大浪淘沙五十年,大同府三十家,张家口十七家,山西人很团结呀,外地商号很难在两处立足?” 范永斗脸色一红,“乡情在所难免。” “非也,这不是乡情,这是人性。范东家认为,为什么张家口会变成大明北境最大的互市边贸城?” “张家口本为互市大场,人多了逐渐繁荣。” “呵呵呵~可不是这么简单,论地利西边有大同府,东面有蓟镇,哪里都比宣府张家口方便,可毫无地利的张家口就繁荣了。” “将军能否赐教?” “用不着赐教,你才是当事人,范家为什么做大,为什么在张家口做大,就是张家口繁荣的原因。” 范永斗低头琢磨了几息,抬头道,“将军认为是钱与权合作争斗的妥协?” 朱鼎顺快速眨眨眼,噗嗤一笑,“刚说了贵人永远是贵人,范东家也像朱某一样,进入了自我的认知世界。” 范永斗眉毛一瞪,恍然大悟中起身,郑重躬身行礼,“将军大智慧,永斗愿送十万两助将军成事。” “哦?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 “将军,永斗不是在投资您,人就怕活得自以为是,十万两是感谢将军教诲,仅此一句,范某保证三辈不犯错,将军大恩大德。” 朱鼎顺不置可否,你t要不懂老子就跟你姓,聪明啊,太聪明了。 沉默中把玩了一会面前的笔架,朱鼎顺悠悠道,“权力场的财富是隐蔽的,蓟镇距离京城太近,容易被嘴炮傻子捅破,大同距离京城太远,容易让商人主导,只有宣府不远不近。范东家说钱与权合作争斗的妥协也没错,朱某说是人性也没错。 其实不过是一群人有了百姓难以想象的权力罢了,权力有大小,人性无高低。发家致富是人性,钻国策的空子是权力。披着伟岸光正的保家卫国道理贪墨,这是权力场的阴暗人性。贵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贵人还是在做这事,几千年没什么新鲜,也没什么长进,所以改朝换代不停轮回。” 范永斗大赞,“精辟,听说将军三月识字,五月通读万册,果真读的一手好书。” “那么,范东家可以告诉朱某,宣府最多能出多少人吗?” “至少一万二!” “嗯?!” 范永斗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范某想不到有一天会把这事告诉将军,但可以猜到,将军一定少考虑了一种人,各家的家丁和商号护卫。” 朱鼎顺,“……” 范永斗苦笑道,“可能还会有鞑靼人配合绞杀,将军,边镇军户人很多,各家家丁和护卫,其实都是没有军籍的军户子弟。” 朱鼎顺没有范永斗想象中的退缩,更没有害怕,反而抠抠下巴笑了,冒出两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字,“好玩!” “将…将军,您可能用三千人对一万五。” “有些时候,人数根本不是问题,他们又不可能追我到草原,必然在长城百里内解决,为了一网打尽,还不得不玩点计策。敌明我暗,敌暗我明,左右不过是斗心眼,我还真不怕,因为他们没我见识多,更没我杀人的手段多。” 范永斗嘴角抽动,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反正目的达到了,虽然目的有点缥缈,范家也有了缥缈的先手,成功与‘对手’搭线,不会出现灭顶之灾,对大商号来说,值得。 第54章 不要脸的威力(上) 范永斗与朱鼎顺谈的时间不短,午后谈到黄昏,奉国将军没有请他吃饭,嫌他啰嗦。 但请两人留宿了,太晚也去不了哪里,两人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在王庄客房居住,虽然是炕,也是不得了待遇,万分感激中留宿。 外面寂静无声,窗台烛火跳动,范永斗洗漱后在炕上静坐了半个时辰,这是他的思考习惯。 掌柜打盹中问道,“老爷,我们回去应该怎么交代?” “没有任何交代,奉国将军不会让我们赎回。”范永斗没有睡意,靠着被子笑一声,“原来他白天故意让我到茶室,故意看到客厅和卧室,难怪后院窗户大开。” 掌柜并不担心有人偷听,王庄都是细细的白缎布窗户,人影到门窗前,一下都能看到,闻言轻轻点头,“我觉得也是,奉国将军智多近乎妖。” “是啊!”范永斗附和一声,扭头问道,“三千胜一万五,这种实力悬殊的战斗,历史中有什么旧智吗?” “老爷,以少胜多都是通过战阵以外的手段,塞外大战是纯粹的刀枪拼杀,除了以一敌五,耍心眼有什么用。” “老夫觉得他会赢。” “啊?!为什么?!宗室身份也没用。” “宗室身份只在战后有用,老夫突然才想明白,贵人会接受一个能打败他们的宗室。奉国将军把形势看的非常明白,所以才会坚决打一场,一个聪慧的狠人,老夫从来没听过这种人。但老夫知道,光脚不怕穿鞋,他什么也没有,所以办法一定比贵人们多。” 掌柜歪头想了想,“有道理,他的确狠辣果决。” “回去马上起运十万两到新平堡。” “啊?!为什么?!” 范永斗盖好被子,睡前最后一句话,“奉国将军说可以秋季再给,人家是客气,老夫不能把客气当做应该,下月一定得送到,既然我们谈的是信任,那就得保持真诚,老夫得把这条路留好,秋季一定用得着。他若输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范家到时候还是范家。他若赢了,以后彻底与曹家平起平坐,与京城贵人也能搭线,主持一些重要事务。” 第二天早饭后,两人本准备告辞回宣府,突然发现马铺庄护院在集结,他们动作很快,有人打扫外院,有人逐屋观察。 虎子到客房看两人已经把被褥叠好,满意点点头,“两位直接到王庄门口。” 范永斗以为奉国将军又开始怄气,三步并做两步前行,赶快逃离这里,不能让大同府的熟人看到。 没想到王庄门口,大约二百人的骑兵个个举旗,朱鼎顺鲜衣怒马一人在前,静静听着西院校场的动静。 范永斗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告别,却听西边传来尖利的哨声,然后这边也附和两声,猛然间铁蹄大响,一千人从西边冲出,绕道王庄前门与朱鼎顺遥遥呼啸过后,急速向东。 “范东主,大哥说借范先生一用。您自便,我们可以把您带到新平堡。” “啊?什…什么范先生?” 护卫指着范掌柜,“这位范先生!” 两人当场懵逼,额头大滴汗珠滚落,一瞬间转了九九八十一圈,恍然回神,却看见朱鼎顺骑马在面前大笑。 “范东家,心境不稳呀,是不是想朱某什么坏事?哈哈哈~放心,就是借用,这位掌柜既然是商队大掌柜,应该是范家核心,又暂时没什么事?归化不是有范家商号嘛,朱某准备去拜访顺义王,请范先生带带路。” 这顿大喘气吓死人,范永斗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马上笑着躬身,“这是鄙号的荣幸,祝奉国将军…” “好了,范掌柜走过杀虎口?我们走杀虎口。” “西口当然去过,愿为奉国将军效劳。” 朱鼎顺不再废话,让人牵来一匹马,带着二百人向西,背对着大队人马离开。 范永斗在原地愣了一会,望望东面,又看看西边,再看看王庄朱漆大门,直到南边来了一队人,他才跳上自己的马,忘掉与熟人谈事,直接向东而去。 杀虎口距离大同百里出头,范掌柜真是苦不堪言,这群人跑得实在太快了,像赶着生死决战似的,当天就通过玉林卫和大同右卫共同把守的险关,顺利进入山脉。 范掌柜觉得朱鼎顺是让他带着眼睛,向张家口示威,表示奉国将军的元宝大刀旗不仅可以走北路,西路绕过大山也能直接进入河套,随时可以出入大同府险关要道。 没想到第二天一出大山,一半随从火速更换服装,铠甲鲜亮,高举日月旗,黄龙旗,完全成了朝廷使节。 一面奉国将军·朱的大旗,让范掌柜看得目瞪口呆,这…有失体统?冒充大明皇室? 呸,不用冒充,本来就是。 那也胆大包天啊。 朱鼎顺又换了一身更加亮丽的紫色金边蟒袍,脚踩官靴,朝呆滞的范掌柜摆摆手,“范先生,请,云内、云川、东胜等古城转一圈,我们再去归化。” “为…为什么?奉国将军,那样就绕路了。” “对呀,不绕一圈,河套的汉民怎么会知道,大明派皇族进入河套。不绕一圈,怎么引起蒙汉牧民的关注。河套十万汉民,大明皇帝派人来看他们了。” 范先生呆若木鸡,朱鼎顺又催促了一次,他才开始带路,不向北面的归化城,而是转向西边。范先生一路给自己打气壮胆,反正两百人,顺义王应该不会生气。 他可想错了,这二百人比二千人还有气势,人人举旗,一半日月黄龙旗,一半元宝大刀旗,四人一排绵延二百丈,远远望去还以为来了两万人。 云内城全是黄河边为鞑靼人耕种的汉民,看到记忆中的日月黄龙旗,全部挤在路边观看,不知谁叫了一声,万人下跪,齐呼大明皇帝万岁。 范掌柜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朱鼎顺也没有下马,大队就这么径直通过,黄昏抵达东胜城。 黑河进入黄河的入河口,土地肥沃,汉民更多,土默特贵族也不少,汉民看到黄龙旗当然下跪,土默特的贵族却看着这二百人发愣,甚至连过来询问的人都没有。 他们在河边露营,东胜城的人就看了一晚,第二天顺义王终于派人来了,五百骑军质问为什么向西。 朱鼎顺振振有词,第一次出塞,不应该先向西再向北吗? 信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带着他们向北,这样就免不了经过汉民最多的云川城。 已经蔓延开的消息,加上队伍的急速扩大,顺义王无形中给奉国将军抬了一次轿子,从云中到归化,百里路上到处都有跪着的汉民,直至黄龙旗消失在视线中。 第55章 不要脸的威力(中) 对顺义王来说,朱鼎顺扯得排场太大了,巡抚私人派来的信使,知道他是宗室,没想到是个大张旗鼓的宗室。 他这一闹,顺义王卜失兔也不得不到归化城外迎接,太阳落山,对方才缓缓靠近归化城。 大明皇家之人非常客气,抢先下马,单手扶胸,对着卜失兔一个深深鞠躬,“大明宗室奉国将军朱鼎顺,见过阿拉坦汗卜失兔顺义王。” 这个称呼让后面的范掌柜浑身一抖,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就连卜失兔也很意外。 阿拉坦汗,意为黄金家族的可汗,明人从来不这么称呼,他们都叫俺答汗,意为兄弟大汗,而朝廷公文是顺义王,由大明皇帝正式册封。 卜失兔回神,上前一步,扶起朱鼎顺,“奉国将军客气了,听说将军欲到塞外建立互市营地,本王还想下个月派人去转转。” 朱鼎顺依旧非常客气,笑容满面中带着一丝凝重,“感谢顺义王,可惜那是朱某抢来的,本想为蒙汉和平努力,没想还有小人作祟,听说营地外面现在有一两千居心叵测之人。” 卜失兔老脸一红,揽着朱鼎顺,“奉国将军入城谈,东土默特汉那台吉过分了,本王会教训他们。” “王爷,小子不是来做客的,这次只想礼佛,听说弘慈寺释迦牟尼佛银身像由活佛开光供奉,法力无边。弘慈寺的喇嘛高僧多有耳闻,小子杀孽无边,想潜心修行一段时间佛法。” 这次不仅卜失兔,周围人也差点眼珠子瞪出来,大明朝官员去佛寺都是走走过场,大明朱家怎么会去? 惊讶过后,转瞬又是大喜,卜失兔更是老怀大慰,“好,好,奉国将军请,本王先招待贵客,明日陪奉国将军礼佛。” 朱鼎顺现在的样子却非常虔诚,双手合十,朝远处宏伟的弘慈寺低头,喃喃开口,“缘起性空、待缘而起、空无自性。小子浅浅读书三万册,智慧不通,无法彻悟。希望马上到佛前修行,听高僧讲学,学行并举,恪守戒律。愿皈依我佛,发誓五年不娶妻,以洗即将到来的罪孽。” 卜失兔大脑宕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大明皇帝不得疯? 黄教很多喇嘛就是蒙古贵族,这时旁边一位迎接的喇嘛双手合十,到朱鼎顺面前躬身,“奉国将军说的这是我佛教义,您知道我佛核心吗?” 朱鼎顺再次躬身,“感谢大师垂询,我佛即善规者,鼎顺求之不得,请解惑。” “奉国将军身份尊贵,需弘慈寺大师讲学,请。” “求之不得!” 朱鼎顺自然跟着喇嘛向前,迈十步后才回头,“顺义王,小子带来的兄弟请安排一下,什么时候小子悟了,什么时候出来,感谢王爷。” 他说的无比真诚郑重,卜失兔与一众贵族在城门发呆了好一会,也没想起大明历史中有这一出。 身旁一位酋长对卜失兔道,“大汗,我们静观其变,左右这不是坏事,要不让明朝皇帝的信使看看?” 卜失兔摇摇头,“算了,信使不想惹事,他是代王的后代,不是皇帝一系。的确不是坏事,这也算本汗一大功绩,对族人说明朝皇家之人是来礼佛好了。” “大汗睿智!” 睿智? 三天后,卜失兔就知道他这是迟钝。 十天后,卜失兔知道这叫利用。 二十天后,卜失兔不安与愤怒共存。 三十天后,卜失兔彻底转为佩服。 他已无法扭转这个奉国将军在牧民心中的良好印象。 做黄教喇嘛非常辛苦,从来没有这样的贵人连着礼佛诵经三十天,黄金家族也没这么虔诚过,朱鼎顺有资格让人佩服,有资格让牧民赞叹。 他,将成为牧民信赖的明朝贵族。 大明朝廷和百官很难办到的事,就是这么简单,俯身尊重就可以,可惜他们总是自持身份。 而朱鼎顺也想放空神心,这半年太累了,需要为马上到来的杀戮醒醒脑子,坚定一下‘道心’。 先不说他这一边的事,反正一个月都会毫无声息。 陪他礼佛的只有顺一,虎子带千人返回新平堡,立刻与臭蛋、七小合兵出了城墙。 因为他们的营地被一千东土默特的牧民占了,东土默特距离这里很近,也就百里左右。 朱鼎顺拉着张家口百辆大车招摇过市,宣布营地自由贸易,就是在钓鱼,钓东土默特酋长汉那台吉。 不管他来两千人还是三千人,都会坐一次明朝版的土飞机,算是朱三寨的一次血腥威慑。 可惜计划被打乱,虎子带兄弟们出边墙也不是去抢营地,大哥说了,让他们占着,一个月后去东土默特做客,非把汉那玩吐血不可。 他们只不过是护着大车在边墙下与鞑靼人交易,什么都换,换什么都行,毕竟这是承诺。 千户陈尔东美了,每天与胖熊坐在长城角楼,看着下面里外不一样的热闹集市,想着白花花的银子乐不可支。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总兵梁永桢来巡视,他也看着里外热闹的集市有点恍惚。 “大人,我们已经换了一千匹马,奉国将军还回来了,还多了五成。” 梁永桢对兴奋的陈尔东充耳不闻,朝一旁的大胖子拱拱手,“镇国中尉,奉国将军不怕引起混乱吗?” 胖熊嘴里叼着一根草,坐椅子上吊儿郎当的抖腿,“总兵大人是说大哥为什么不怕兄弟们不听他的?” “算是!” “因为大伙无法回头呀,谁都不能保证大伙活着回头,除了大哥。” “呵呵,镇国中尉,不是这道理。” 胖熊白了他一眼,“你管什么原因,反正无人对大哥的安排置喙,安静做生意好了,等处理完这一批货,我们的银子就转起来啦,下个月肯定有大量的马匹和皮货入关,要降价了。” 梁永桢没有生气,“中尉,新平堡人太多了,你们三千五,还有一千多家眷,堡内人满为患,巡抚大人…” “下个月就只剩家眷了,若巡抚大人和总兵来撵人,大哥说让我们回马铺庄。” 梁永桢被一噎,苦笑道,“那就一个月,时间太长大伙真的瞒不住,还请奉国将军见谅。” 第56章 不要脸的威力(下) 三月下旬,张家口曹裕才把大同府和塞外所有情报收集齐全。 特立独行、离经叛道、狡黠诡诈、狠辣果决,这就是曹裕对所有关于朱鼎顺情报的总结。 曹掌柜是当事人,但他又说不清,两人不得不一起入京,请贵人主持宣府的变故。 张家口除了平时小市、旬市、月市,十七家商号并不像大同府商人一样零零散散走商,也就是说八月底九月初,必须解决朱鼎顺,否则他把所有人的钱都赚走了。 曹裕先把一封信送到大明门外的一处衙门,马上有人引路到内城一处朱漆大门的豪华府邸。 两人在这里受到的招待很好,他们也很习惯,本就是一家人嘛。 晚饭后,两人才被带入中院客厅,正面之人五十多岁,左右两人三十多,三人全部绯红白泽服。稀奇的是,下首还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华丽女孩。 曹裕进门立刻下跪,“拜见三位爷,拜见公子,拜见小姐。” “起来说话,回家不用每次都如此恭敬,显得老夫很见外。” 曹裕笑了一下,没有客套,与曹掌柜坐到右边客位。 老头捋捋下巴的胡须,“朝局不稳,朝事艰难,大同府的奏报老夫看了,能隐瞒尽隐瞒,东林忙着占据高位,宗人府都没人去多事,更不用说朝臣,波云诡秘之际,小事还是处理在萌芽状态的好。” “是,您老睿智,闹事之人目前在归化城以皇族身份礼佛,野心勃勃,不得不重视。” 老头一指年轻人,“之极不做禁卫统领了,正好有半年空档,去宣府锻炼锻炼挺好。” 曹裕和曹掌柜同时抱拳,“愿为公子效死。” 年轻人很是和蔼,闻言呵呵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麻烦两位把这人的详细过往说说。” 曹裕把朱鼎顺返回长城格杀指挥使、降服护院、占马铺庄、炸大同城门、挟持代王府、以及到归化城礼佛、新平堡贸易的事说了一遍。 曹掌柜把作战过程和疗伤过程说了一遍,完了又补充道,“这小子非常敏锐,听说三月识字,五月读书,不管是不是真的,脑子的确反应很快。” “是真的,大同知府和总兵亲眼证实,而且他很会练兵,非常重视合击阵法,完全不讲个人勇武,百人一队,团奖团惩,很有意思。” 脆生生的声音,接话的却是那个小女孩,说完女孩自顾自解释,“族叔辽东作战多年,化名曹姓到宣府,想不到被与我同岁的宗室玩得团团转。正好之音没什么事,想跟着大哥去看看。” 曹掌柜一躬身,“惭愧,虽说我战阵生疏,但的确心服口服,就算在辽东结果也一样,他玩的是人心,战阵真的是其次。” “人人都说侄女琴棋书画熟练,文武精通,那也没听过什么三月识字、五月读书之人,他之前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才是重点。” “小姐自然天资聪慧,朱鼎顺令人惊奇,奈何当事人已死,除了他自己,别人很难说的清。” 主位三个人完全没有插话的欲望,都在缓缓饮茶,好像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子弟们练手的一件小事。 之前那位公子伸胳膊按住自家妹子手拍一拍,示意她可以了,向曹裕抬抬下巴,“哈喇慎白彦酋长可用?” “回公子,说不好,鞑靼人就算可用也不能指望他们。” “是这个道理,卫所能挤出六千人,各大商号护卫、将门家丁也是这个数,我们好像去了也没事做,必须等商号再次出塞才能上钩,总不能这么多步卒到长城外撵战马。” “公子,战马可以挤出两千匹,其实我们缺得是骑射战士,战马可以与鞑靼人高价购买。” 年轻人一皱眉,“曹东家很急?急什么?” 曹裕顿时紧张得连连摇手,噗嗤,小女孩笑着替他解围,“大哥,曹东家是想说,我们用商队钓鱼太被动,得提前打一下,哪怕小规模接触,也能让对方知道我们有所防备,当然,目的还是为了钓鱼成功。” “打草惊蛇!”年轻人嗤之以鼻。 “呃~当然最好有其他办法一起实施,小人已经让别的商号联系他,甚至花点银子,总之务必让他上钩。” 年轻人明显不愿,闻言摇头,“干嘛扔两千条人命,直接让商号联系就可以,而且我认为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谈一谈,说不准以后可以变成商号护卫。” 曹裕万万想不到,兄妹俩的战略还不同,看一眼主位三人,做主之人老神在在毫不关心的样子,另外两位也跟着闭目养神。 曹家是当事人,必须提供主导性的建议,内心组织一下语言,旁边的曹掌柜却抢先开口了,“以我估计,等他礼佛完,东土默特和哈喇慎马上会面对腥风血雨。” “哦?为什么?” “公子,他很聪明,若只想做一个吃饱饭的合作者,就不会对张家口一千五百护卫赶尽杀绝,他在清场,礼佛就是为了稳住土默特。既然是为了…” “没错!”女孩又急急插嘴,“礼佛就是为了避免土默特本部下场,营地都被占了,他不报复怎么行,否则士气也没了,而塞外怄气,不彻底认输没完,这人很有意思。” 曹裕顺着赞叹道,“小姐说的很对,而且他一定明白商号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一开始就是对着贵人而来。” 年轻人还是摇头,“我不信,一个刚读书认字、未出过大同府的十六岁娃娃能有这见识。何况他胜了没用,来年我们还可以捏死他。” “不,大哥,只要他胜这一次,以后塞外一定是他说了算。” “胡说八道,塞外不可能让其他人牵制我们。” “大哥,他是宗室。” 年轻人双眼一瞪,好像一切想不通的问题都闭合了,冷哼一声,“有点意思,我们不可能对宗室动手两次,我们也无法接受强盗垄断商路,除非是能胜过我们的宗室,但一万多人合围,他还能胜吗?” 咳~ 主位老头轻咳一声,“你们兄妹俩一起去,可以写信问问梁永桢,他还算听话。宣府找黑云龙配合调派人手,希望半年后听到你大胜的消息。能留命最好留下,留不下也就算了,一切以战胜为准。” 四人同时躬身,“是!” 第57章 强盗的针对性(上) 四月初,回到张家口的范永斗接到了范掌柜从归化写来的信,信中把一个月来归化城民间变化说了一遍。 跑到河套求生的晋陕两省破产百姓很多,这些人为蒙古贵族种地打铁放羊,汉民平时没资格到属于贵族的弘慈寺礼佛。 然而三月的弘慈寺庙会,顺义王却允许汉民拜佛,一个小小的月度庙会,瞬间成为最热闹的法会,归化城水泄不通,百姓对皇家的天然崇敬,都想沾一点奉国将军的慧根,高峰期城内外有五万蒙汉百姓同时拜佛。 这还不算完,朱鼎顺礼佛期间觉得有所领悟,感念忠顺夫人三娘子为蒙汉和平做出的巨大贡献,弘慈寺礼佛一月后,将请高僧一起到三百里外的西土默特福化城,到三娘子墓前祭拜礼佛半月。 礼佛期间一天一碗水,一点粗粮吃食,只摄入生存所需的最低能量,可以想象,一定时刻有人劝他结束,奉国将军还是坚持了一个月。 能想到礼佛化解彼此敌意很容易,真正俯身去做却需要非常大的政治智慧和勇气,还能做这么彻底、这么完美,毅力惊人。 范永斗看完信暗赞一声厉害,一个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天生的上位者气度,顿时觉得实力在慢慢向奉国将军倾斜。 银子已经送过去了,信任已经建立,可惜奉国将军还在河套,与其他人又无话可说,范永斗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思虑再三,他们接下来一定需要粮食,那就联系南边的商号转运粮食。 “老爷,曹大掌柜拜访。” 门外的通报打断范永斗刚刚下的决定,连忙到门口笑脸相迎,“快请,曹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范某还以为在六七月。” 曹掌柜是进门了,却没有落座,“范东家,京城的贵人来了,邀请您午饭到曹东家府邸做客,曹某还得去邀请王靳两位东家,就不打扰了。” 范永斗看看外面,靠近问道,“哪府贵人,是不是带点礼物?” “不不不,是大公子和大小姐,您可别乱来,张家口的黑承云佥事作陪,咱们听话就可以了。” 大公子、大小姐?范永斗疑惑的做出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曹掌柜笑着点点头,“范东家自去,曹某赶紧去请另外两位。” 范永斗望着快速离去的曹掌柜,原地愣了一会,猛然醒悟,赶紧让人去牵马,张家夫人生产年龄大,只有一位嫡子嫡女,这相当于贵人亲临,看来奉国将军马上会面临真正的绞杀。 曹掌柜第一个通知他,范永斗反应迅速,于是他还到得早了,连兵堡的佥事黑承云都没到。 客厅桌子后面坐着两位劲装公子,一个面善,一个微胖又无比俊俏,一看就是女扮男装,曹裕则束手躬身侍立一旁。 “草民范永斗三生有幸,拜见公子、拜见小姐。” 范永斗像见朱鼎顺一样匍匐大礼,两人却关注手里的一沓资料,女子眼色没有一丝变化,男子扫了一眼,却连搭话的兴致都没有。 这就是纯粹的商人面对权贵的差距,曹裕轻咳一声,“范兄,起来,我们稍等一会。” 范永斗低头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到一边,不一会,王登库和靳良玉也满头大汗赶到,待遇一样,三人都是束手低头像下人似的站立。 直到门外响起盔甲碰撞声,黑承云小跑进屋,立马单膝下跪,“末将黑承云,拜见统领大人。末将来迟,罪该万死。” “起来,我已不做统领,听说承云去巡边,尽忠职守,很好。” “公子谬赞!”黑承云爽快起身,大方摘掉头盔,“咱们回兵堡落脚,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末将这次有做东的机会了?” “呵呵呵~”主位公子一如既往的和蔼,向旁边歪歪头,黑承云顺着看一眼,连忙躬身,“拜见大小姐,承云万死。” 小女孩一撇嘴,“做东就算了,你能做什么东,敢请什么花魁娼妇,砍了你黑家一堆。” “小姐说笑了,就是尝尝宣府特产,呵呵,特产…” 他一边抱歉,也一边在公子的示意下落座,女孩扔给他一张纸,“佛前发誓五年不娶妻,黑大哥说说,他这是想做什么?” 黑承云扫了一眼,把双手的护臂也卸掉,总算行动利索了,才拱拱手,“小姐,奉国将军的子嗣拿捏在代王手里,娶不娶又能怎么样,我倒觉得很正常,溜嘴皮子嘛。” “笨蛋!”女孩手指敲敲纸,“他已经在为立营后的将来准备了,宣大可能会接受一位宗室在塞外做强盗立营,但绝不会接受强盗将来有传承。” 黑承云马上不屑道,“痴心妄想!” 和蔼的公子此刻点点头,“他在为将来的胜利布置基础,宗室,一个不会在塞外娶妻生子的宗室,代王可以接受,就会大力支持他,百官也会装聋作哑。若他有绝对的武力打败我们,又表示出不会做大的意思,想必长辈们也不得不接受。” 黑承云认真听了一会,疑惑道,“公子,绝对的武力还不会做大?” 公子指指自己的脑袋,“玩这个,不能玩人数。” 黑承云懵逼了,“啥意思?” 噗嗤~女孩笑颜如花接茬道,“就是说他得用行动证明他的脑子才是实力,不要想着在塞外圈地治理。” 黑承云听明白了,就算他胜了,也只能做一个有限的强盗,五千人马是极限,再多威胁边镇平安了。但他能胜吗?贵人会允许他胜吗? “公子,我们还是要杀他?要不太麻烦了。” “我们怎么会杀宗室,天下宗室做路霸盗匪很多,他很聪明,跑到塞外做强盗,朝廷就不能插手了,顶多训斥代藩几句。训斥肯定没用,但又不能让宗室做大,必须得打败他,关押起来。” 黑承云和屋内其他人很快领悟了这里面的‘顶多、肯定、必须’,朝廷不会接受一个宗室有强大的武力。 原因不重要,动机不重要,贵人们这是护佑皇权,更是为了避免某一天需要陛下亲自处理的难堪。 理由冠冕堂皇,足够伟岸光正,这就是贵人的做事方式。 第58章 强盗的针对性(中) 为了大明,为了皇帝,贵人们必须把宗室强盗消灭在萌芽状态。思想统一,该行动了,暂时不需要黑云龙出面调动卫所兵。 商号和边堡准备两千匹马,出动两千家丁护卫,五月由曹掌柜带领,到塞外与朱鼎顺玩玩,无须死战,只要让他没机会安然落营就可以。 收集战马、招人,月俸三两,抚恤五十两,这就是公子的安排,不需要商量,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没有吃饭,从曹家村堡恭敬退出,三人一瞬间的想法都一样,恼火、憋屈、害怕、恭敬,无论内心怎么想,全部瞬息消散,除了乖乖配合,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不对,范永斗回家后更加决定做第二个选择,就算奉国将军败了、死了或者被关押,范家也得找第二条路。 买卖嘛,无非这边和那边的关系,塞外必须有与这里匹配的力量。 布置完分配的任务,范永斗想到新平堡走一圈,毕竟那里的马匹数量宣大境内首屈一指。 为避免误会,还给曹家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对方给了他五万两,让他连曹家的买一部分回来。 范永斗摇头苦笑,都是聪明人呀,看来老夫是他们推出去的接触者,不去也得去了。 这年头的通信实在太慢了,贵人们习惯慢慢酝酿阴谋,以做到毕其功于一役,朱鼎顺却没他们这么啰嗦。 等范永斗十天后押着银子到新平堡,哪有什么大型交易,城内的驻军校场的确有一千男女,城外的骑军和家眷却没了。 老朋友很快见到了在此地主持的胖熊,没等他开口,大胖子从一堆账本中抬头,“范东家买马?” “是啊,中尉,我们现银结算。” “范东家鼻子够灵,稍等半个月,你需要多少?” “两千!” 胖熊一愣,“你怎么知道大哥能牵回两千匹?张家口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哦?奉国将军回来了?老夫可以拜见吗?” “大哥的行踪岂是你该知晓,范东家来…” 胖熊突然不说了,两人脸对脸眨眼,此刻才发觉刚才几句话,思维不在一个频道。 “范东家求见大哥做什么?” “买马!” “就这么简单?” “是,但必须让奉国将军知晓,鄙人半月内需要两千匹。” 胖熊犹豫着点点头,“知道了,范东家在新平堡等等,最迟半个月,大哥会有足够的马。” 范永斗蹙眉,“中尉,之前的马去了哪里?” “宗室家眷在这里太挤了,塞外暂时也不安全,大哥把马全部送给王爷,顺带让家眷骑回去了。” 范永斗很快理顺这其中的信任关系和生意交易,不再询问,拱手躬身,“中尉,请尽快告知奉国将军,我们很急。” “哦,范东家小住几日,大哥很快。” 等范永斗离开,胖熊立刻叫回三个信使,递给一张纸条,让他马上出边墙去通知大哥。 朱鼎顺此刻既不在营地,也不在边墙外溜达,信使一路向西,第二天进入山区,找到了奉国将军。 从骨瘦如柴到微胖,又从微胖到骨瘦如柴,身体煎熬的难受程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本来就有慢性胃炎,才习惯喝米粥,这次感觉有严重的贫血和低血压,福化城礼佛完毕,连与三娘子孙子素囊台吉客套的力气也没有,顺一带着他三天时间一路返回,脑子颠簸中越来越疼,不得不到山中扎营,然后大队人马也昼伏夜出的赶了过来。 他们此刻在下水海西南约五十里的大山中,距离杀虎口也差不多是这个距离,大概位于后世的凉城。 阴山南麓和黄土高原交接地带,有一段三十里的废弃长城,山中无人放牧,人马都靠着长城休息扎营。 朱鼎顺刚把大夫熬的一副补血药喝下去,迷糊中听到信使汇报,起身呆呆坐立了一会,突然恼怒一脚踹翻面前的石桌,“王八蛋,辽沈刚刚失陷,不关注国事,跑西面来抢银子。” 用力太猛,眼前一黑,又缓缓栽倒,虎子看看他的神色,“少爷,要不您回大同府,我们去张家口?” 朱鼎顺头疼无比,颓废摆摆手,“过两天再说。” 臭蛋不一会端来一盆黄河鲤鱼汤,这破队伍哪有像样的大夫,还是他自己给自己看病,知道需要高蛋白高营养的食补。 再难受也得做事,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但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会持续很长时间、不知道汉那是个莽夫,能梦游似的大胜一场。 养病期间,手下人在边堡与军官联系购买箭矢、以及其他抢劫需要的东西。 大同府边堡的火药需求量猛得大增,这玩意是梁永桢的生意,别人不知晓,但百姓却知晓商队在大量购买烟花爆竹,导致府城爆竹稀缺,贵人家有喜事也买不到。 东土默特汉那台吉的人马在营地守了半个月,最后无功而返,但朱鼎顺已经通过零零散散的商队告知东土默特牧民,朱三寨将会对汉那展开报复,以泄占营之恨。 牧民们接受了这个说法,祈祷黄金家族与大明皇室的个人恩怨不要波及到自己。 汉那不以为意,老子没打劫成,以后做生意就对了,东土默特本部距离长城三百多里,周围一万牧民,三千勇士常驻,你难道还有胆来反向打劫吗。 求锤得锤,四月下旬,不断有牧民向黄金大帐示警,朱三寨的人马二百人一队四处奔马,元宝大刀旗每天推进六十里,从东向西绵延四百里都有人。 不知道他们是查探地形,还是查探放牧情况,对沿途牧民客客气气,既没有抢也没有赶,甚至用银子买羊。 汉那哈哈大笑,明朝皇帝家的强盗抢劫都这么迂腐,立刻让大营一千人迎上去警告驱赶。 牧民聚集的地方,不是河边就是水泡子,东土默特本部就在一个叫石门湖的地方。 四月二十五,汉那在两个月后,完美领略了一遍范曹两位掌柜的心路历程,直接被折磨疯了。 他光想着让人到南边驱赶朱三寨的人,忘了草原四面开放的地形。 晚上轰隆的马蹄声中,从北面来了大约一千骑军,从混乱的大营通过,没杀人没抢劫,却四处放火,把牧民的帐篷和草料都点燃了,勃然大怒的汉那立刻带领留守的两千勇士追赶。 第59章 强盗的针对性(下) 不怨汉那判断失误,鞑靼人出征本就是前面骑军、后面牧民赶着羊群当后勤,万人队伍有三四千人作战是极限。 以此判断,朱三寨顶多两千人,所以在他的印象里,敌人处于南面和逃跑的西面。 臭蛋将会把追兵引到土默特本部,来去一天没了。 朱鼎顺带领两千人从东面急驰百里,上午进入大营,很快冲散不到五百人的留守军士,继续烧帐篷,烧草料。 奔马太快,又开始脑袋疼,到石门湖下马,看着兄弟们大声叫嚷着驱赶牧民,口号很有意思,“活佛弟子朱三寨与汉那台吉私人恩怨,我们不杀人,不要抵抗。” 效果很明显,牧民都是贵族的奴隶,不一会就没人乱跑,全被赶到西面,然后两千人开始杀牛羊。 圐圙里的牲口被驱赶到石门湖,一刀下去直接推湖里,老马和牛也不要,同样是一刀,短短一会石门湖就变了颜色。 远处的牧民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开始嚎叫痛骂,朱鼎顺的手脚却快的很,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两千人带走六百匹马,向东扬长而去。 黄昏已处于东南方向百里,与南面迷惑敌人的四百人汇合,在丘陵之间的一大片树林之间开始布置陷阱,等着汉那追上来。 战争本就是玩心眼的游戏,黄昏回到营地的汉那完全被气昏头了。石门湖漂满牛羊尸体,大营水源被毁,迁徙不可避免,不赶紧调集牛羊保护大营牧民,却立刻集结四千东土默特精锐,向东南方向追了过去。 草原的开阔同样无法避免行踪,黄金家族传下来的战法,就算接触面再宽、实力再强,他们也从来不分散开接战,而是保证骑兵的冲击厚度、确保局部优势兵力来回杀,根本不惧对方包围。 朱鼎顺奔跑中见识了一场传统骑兵冲杀,四千人抽刀以厚实的木棍阵直直捅了过来,外围全部挥舞着弯刀,里面全是骑射,三里外就开始急速冲锋。 想啥呢,不可硬敌。 撤~ 两千人撒丫子狂奔,两刻钟后顺着树林进入一片狭长的丘陵开阔地,四千人间隔一里紧随而至。 咻咻咻~ 三声响箭升空,朱鼎顺想起一句着名台词:这是一场未载入史册的骑兵追击战… 汉那活了四十岁,第一次见汉人的烟花,白天盛开的烟花,从树林射出来的烟花,在马队中五颜六色的烟花。 轰轰轰的声音中马匹受惊,一部分原地乱跳,一部分不受控制的失足狂奔,阵型大乱,不停有人被甩下马踩踏。 而朱三寨的元宝大刀旗突然从逃跑中兜圈子杀了回来,少部分勇士立刻冲上去阻拦,对方接触面很宽,不出意外,又是挨飞棍的命~ 汉那急得大叫,让后队赶紧撤,却见昨天追击的那一队人马也堵了上来,三千对四千的血腥冲杀~ 骑兵冲杀胜负转瞬即分,朱鼎顺不一会见到了满身是血的汉那,这家伙身旁有高举的苏鲁锭战神矛,很好辨认,并没有杀他。 “朱三寨、奉国将军、朱鼎顺,杀了我,黄金家族绝不会投降,东土默特的勇士会为我报仇,你…混蛋…” 虎子看看自家少爷单手扶额又开始脑袋疼,上去结结实实一拳,“别鬼叫,东土默特一半战力完蛋了,以后还有东土默特吗?” “混蛋,卑鄙,屠杀牛羊破坏牧民草原,还有脸称活佛弟子,还有脸在塞外跑商,牧民不会接受你这个蛇蝎心肠…” 朱鼎顺冷冷得看了他一眼,色厉内荏的蠢货瞬间闭嘴,扭头问虎子,“我们死伤多少?” “少爷,大多是新加入的护院,阵亡和重伤八百人,小伤一千多人。” “看,这就是不好好练甩钎的代价,若不是那一千人,他们不可能胜。” 教育周围人一句,又问,“多少缴获?” “三千刀,一千弓,箭矢还在收拢,马匹基本完好,有点分散,也在收拢。” 朱鼎顺点点头,“把战死的兄弟记录下来,就地掩埋,别来烦我。” “少爷~” 虎子叫住他,指指一旁的汉那。 朱鼎顺掐掐眉心,“汉那,老子没功夫听你鬼叫,下次咱们再玩,我看东土默特能损失多少,看看顺义王卜失兔会不会对他叔叔下手~虎子,给他一匹马…对了,他们死了?” 虎子摸摸鼻子,“还…还有一百多人…” “全放回去,马也给他们!” 朱鼎顺说完越发觉得头疼,闭眼躺一边缓缓,这场战斗就像去年起事时打副本的感觉,还是挂机模式,真没有太多感触~ 这十几天真的非常难受,像梦游似的稀里糊涂,之前是低血压,现在觉得上半个脑袋快胀炸了,得赶紧找个郎中瞧瞧~ 脑袋的难受无法说给别人听,大战过后一放松,骑马也坐不住了,眼前一黑一亮忽闪,甚至意识都有点游离,只好慢慢往回赶。 朱三寨对东土默特的血腥报复传播速度很快,因为元宝大刀旗开始对长城百里内聚集的牧民采取同样的方式报复,牲畜能赶则赶,赶不走就地扔水里,帐篷草料烧掉,就是不杀人。 宣府外百里的大山是没有鞑靼人放牧的,只有大同府正北二百里范围内地势平坦、湖泊众多,分散着不少东土默特部落,朱鼎顺两个月前就想清场,这次顺带做一次算了。 四月二十九,新平堡再一次热闹起来,马具齐全的马匹四千,大概二十万到二十五万两左右。 范永斗与找他汇合的范掌柜在城门上吃惊的望着外面马群,四千匹马挤在山坳中非常壮观,他们昨天听说朱三寨大胜,却想象不到如何大胜,奉国将军又伤亡了多少人。 一个小姑娘登上城门,拍拍全神贯注看外面的范永斗,“范东家,听说商号都有良医,熊大哥让我问问您,范家郎中水平怎么样?” “草民拜见县主,塞外跑商都会治病,县主吩咐即可。” 朱小鸾看看两人,“你们都会?” 范掌柜呵呵一笑,“跌打损伤、刀枪外伤、头晕腹痛草民都会,偏偏不会治疗奉国将军上次的火铳伤。” 朱小鸾在他说头晕腹痛的时候就眼神大亮,“两位跟我来,反正你们明天才走。” 第60章 贵族间的体面(上) 范永斗两人跟着小鸾到守备府,直入后院,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熟悉青年,两人心中齐齐咯噔一下,不会? 朱鼎顺看到两人过来,无奈苦笑,被窝半躺挣扎说了几句感受。 范永斗和掌柜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范掌柜问道,“将军,您后颈感觉怎么样?” “后颈?没什么感觉,脑壳疼,麻了。” 范掌柜鼓起勇气说道,“将军,我能看看吗?” 朱鼎顺无奈爬到枕头,范掌柜掀起衣襟一瞧,马上明白了,“将军,您不是脑壳疼,是后颈伤了,有淤血,气血不畅造成的头晕。” “嗯?我没受伤。” “呃~将军,您四十多日低头诵经,应该好好按摩一下再回来。” 靠~ 朱鼎顺在去福化城的时候,范掌柜就走了,不知道他的情况,想不到低头时间长了,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范掌柜回他们落脚的商号取来一套细针,热水毛巾敷了后颈一会,立刻施针,朱鼎顺甚至能感觉到脑壳里的疼痛随着血流出,一下就好受多了。 虎子在旁边看着神奇,见朱鼎顺眼神活泛了,开心道,“少爷,您后颈都是黑血呀!” “将军别说话!”范掌柜连忙制止朱鼎顺开口。 大概针灸半个时辰,范掌柜一手抱住他的下巴、一手按住肩膀轻轻活动脖颈,又按摩了好一会,才问道,“将军觉得怎么样?” “脑袋神清气爽,脖子酸疼,范先生这转移手法不错。” “呵呵呵~这可没办法了,得休息十天半个月,您之前大概吃了很多补血的药,后颈有损伤造成淤结才导致脑袋疼。” 朱鼎顺门面朝下,瓮声瓮气道,“虎子,赏范先生二百匹好马,与范东家的二千匹一并牵走,让两位先去挑选。” 范永斗连忙上前,“将军客气了,草民愧不敢当,您无需…” “范东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反正这两千匹马说不准下下个月,你又得来买,慢慢玩。” 范永斗一滞,瞧瞧屋内众人,向虎子使了个眼色,贴到床上朱鼎顺耳边,“将军,前日新平堡来了一位客人,对您很有兴趣,要不您见见?” 爬着的朱鼎顺浑身一抖,艰难扭头,扶着后颈靠到被子上,“贵人们还有这道程序呢?贵族礼仪?” 范永斗很难明白朱鼎顺嘲讽的点在哪里,消化了一下字面意思,大概听懂了,也知道他明白什么意思,微微苦笑道,“将军,您是宗室。” “去t的宗室!” 脱口而出,语气太狠,范永斗和掌柜两人面如土色,后面的胖熊赶紧上前解围,“大哥,要不明天再说,您累了。” 朱鼎顺摸摸酸痛的后颈,喘息两声,“抱歉,范东家,那就明天见见,朱某这半个月过得晕晕乎乎,突然清醒,有点放肆了。” “好,小人代为转达。奉国将军兵事无双,头眩之下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令人赞叹。” 朱鼎顺突然睁眼,眼神似游离、又似火热的看着范永斗。 把‘贴心朋友’看得浑身发毛,连忙躬身道歉,“草民失言了。” 朱鼎顺没有接茬,朝虎子摆摆手,“虎子,你到外面和范东家解释一下,我们怎么取得胜利,伤亡了多少,杀了多少,缴获多少,事无巨细,务必交待清楚。” 范永斗大喜,“感谢奉国将军,草民十天后为虎头领送上三万两白银。” 朱鼎顺笑了,“与范东家打交道真是舒坦,范氏商号若没什么大生意,可以收一部分粮食…” “将军,草民一月前已告知南边合作的商号运粮,最迟五月底就会到。” “好,哈哈,好,我们全要了,范东家能做大发财真是活该呀,慢走~” 范永斗非常满意这次的收获,与掌柜躬身退出屋内。 两人一走,朱鼎顺嘶牙咧嘴仰头活动了几下,又让小鸾拿过一块热毛巾,这才舒舒服服长出一口气,对屋内两人道,“这半个月和梦游一样,差点到极乐,让那些商号给我们大价钱雇佣郎中,越多越好。” “大哥,您不清醒还算计了汉那,阳和口赶入一万头羊,新平堡五千马,还有刀箭,我们不仅发了。大同边堡传的很神奇,元宝大刀旗现在很威风。” “哦?怎么传的?” “说咱们两千人个个勇猛无比,一战而下,汉那占我们的营地,您就毁他的营地,大明朱家战胜黄金家族,以后大明也能劫掠鞑靼人,以报多年屈辱。” 朱鼎顺看他说的很得意,旁边小鸾也听着眼放亮光,无奈笑笑,闭目开始休息,因为真记不清过程了,那场五颜六色的血腥好像是梦中的一个片段。 另一边虎子把战斗过程向两人交代了一遍,范永斗又问了不少问题,两人才匆匆离开守备府。 路上掌柜看四下无人,靠近道,“老爷,双方都让我们做间人,不好?” 范永斗一撇嘴,“你还得多想想,我们不是间人,只不过是贵人推出来的信使。奉国将军显然明白这个局面,顺势让我们得到贵人的信任,以后他落脚塞外,我们可以做中间人谈判。” “这才多久,奉国将军越发难以琢磨了,比礼佛时候更吓人,看来这一战让他信心十足,骄兵必败,不好说呀。” “不对,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人家在通过我们斗心眼呢,下一战肯定不是这种类型的打法,你得学会客观看待双方,不能把自己当…算了,老夫越发觉得与奉国将军牵线是明智之举。” 落脚的小商号近在眼前,狭窄的商业街行脚商人来人往,贵人很难习惯这里的味道,一直在后院。 其实人家兄妹俩都来了,范永斗说一人,就是说那位公子,这年头永远不会把女人当做一个关键人,下意识忽略了。 朱鼎顺应该感谢人家,因为掌柜取针的时候,两人就知道他病了,并没有逼着掌柜借机做什么事,算不算贵族骄傲?或者说贵族体面? 第61章 贵族间的体面(中) 兄妹俩把战况认真听了一遍,并没有立刻说什么,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亲卫,向两人摇摇头,又轻轻退了出去。 女孩现在虽说依旧还是女扮男装,却戴着一个紫色面巾,眼罩是细密的丝纱,别人完全看不到她的样子,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清脆的笑声响起,“大哥,看,我就说他懂基本的规矩,如果是强盗心性,现在就围过来了。” 公子看向一旁陪着的曹掌柜,赞赏似的点点头,“这种城府可学不来,你说的对,他有上位者天赋。” 曹掌柜连忙躬身,“公子,原来大同府的商队购买烟花爆竹是做这事,巧妙的破骑办法,烟花足够多,火花四射雷声不断,可能效果的确不凡。” “可火药哪去了?他只买火药,不要火铳,这是什么玩法?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看着又不像。” “如果不出意外,张家口的家丁和护院出塞,依旧不会遇到火药,人数对等,他应该会放手让双方冲杀。” “我们不谋而合,他在试探我的底线,看我会不会草菅人命,呵呵,还是不够狠,虽然我也不想让人白白送命,但只要有效果,玩玩不是不可以。” “公子,朱三寨在东土默特没有屠杀牧民,却做的更绝,烧一切生活物资,杀牲畜,毁水源,这比杀人还难受。汉那台吉面临的麻烦远比损失几千人要命。” 女孩难得没有插嘴两人交流,公子想了一会,摇摇头,“他是做的很绝,但在牧民心里,他是个有原则的贵人。只有汉那等头领才会难受,很聪明的做法。战马送回去,好好练练骑术,暂时不用出去了。就算释放迷雾,我们明天面对面交流,不需要人命去填。” 曹掌柜自然不敢反对人家的决定,一夜无话,第二天起床,商号突然多了几十个眼神凌厉的亲卫。 兄妹俩商量以何种规格接待这位宗室,没想到巳时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头领,请两人到守备府做客。 说实话,很生气,严重违反贵族交流礼仪,新平堡大家都是客人,这边先开的口,为什么我们到守备府?强压一头? “少爷受伤了,他说公子若觉得丢面子,有失贵人体统,那就算了,山高路远,江湖再见。” 女孩跳出来答道,“去,肯定去,你先回去,我们一会就去。” 虎子立刻拱手离开,女孩对兄长笑着道,“大哥无需生气,这事我们一计较就输了。” 公子面露苦笑,“本就是一试,没想到他真有胆子见面,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 女孩笑呵呵揽住他胳膊,“走,听说他喜欢听经史,我们不惧这个,大家天生都是一种人,我们去看看他有没有做一类人的资格。” 公子朝亲卫摆摆手,勉为其难迈步,范永斗和曹掌柜都去挑马了,这是‘贵族与贵族’的见面,公子本来也不想他们陪着。 街上越发混乱,顺着城墙不停有马匹被牵走,两人前后各有四名亲卫,守护严密,快速穿过城中心鼓楼,到达西面的守备府。 陈尔东这几天根本不在,带人去阳和口给总兵赶羊,朱鼎顺和熊熊才是实际上的新平堡守卫,在百姓看来简直难以置信,对当事人来说又无比自然。 兄妹俩自然明白情况,守备府很通畅,本来就不大,没人阻拦,没人询问,没人带路,亲卫到后院门口停步,与门口一排守卫无声并列。 这时公子才察觉不对劲,苦笑一声,不好谈呀,这家伙太聪明了。 后院的情况让两人一愣,只见正屋门前一张桌子,一个瘦子瘫坐在椅子后,脑后枕着一个枕头,一边晒太阳,一边享受背后一位郎中的按摩。 三人互相看一眼,朱鼎顺摇摇手指,示意郎中离开,小鸾马上给两人摆了一杯茶。 “坐,朱某不习惯屋里的黑暗。” 公子微微一笑潇洒坐在对面,跟着女孩也坐下,朱鼎顺看一眼严严实实的女子,轻笑一声,“出差还带着夫人,公子好…” “这是令妹!” “哦,抱歉。妹子不小了?不成婚?” 朱鼎顺问的很自然,公子眉头一皱,还是答道,“夫家祖父过世,守孝期。” “哦哦,抱歉,抱歉。其实大一点结婚更好,对身体好。” 公子更加不悦,女孩却问道,“为什么身体好?” “十八以下做母亲的,孩子都不是太健康,容易…小姐应该能想到。” “呵呵~奉国将军读书的视角很特别。” 朱鼎顺笑了一下,眼神看向面善的公子,“鄙人对范东家说下下个月他还得买马,公子安稳睡了一觉,不知有没有改变想法?说实话,守备府昨晚很热闹,为了避免误会,朱某特意撤离了亲卫。京城高门大户,外面的兄弟身手不错,可见在京城没有少锻炼。” 突然进入主题,公子显然愣了一下,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消除夜探守备府的尴尬,“奉国将军知道我是谁吗?” “是谁不重要,反正代表一部分人,谁来都一样。” “有道理,这么说奉国将军想好了怎么说服张某?” “不,说服你没用。” “呵呵,小看人。” “不,朱某小看的不是你,是你们。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控局,其实完全不明白现实,你来不来,朱某都会面对一场恶斗。” 张公子停顿了一会,“何以见得?” “京城的权力是果实,不是根基,本质上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什么高低,贵人以为自己很有权力,那是在京城,身傍皇权的错觉。出门在外,当别人不给你面子的时候,贵人什么也不是。” “呵呵,黑云龙、梁永桢,张某可以轻易拿捏他们的生死。” 朱鼎顺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捏捏眉心道,“梁永桢不说了,因为大同府本来权力就很分散,朱某内有代王,还杀了一个指挥使。宣府则不同,拿捏十个黑云龙也没用,因为黑家与你们是一类人。宣府商贸护卫真正的分红特权在指挥使、千户、百户、守备、把总、甚至总旗小旗这些基层军官手中,贵人在宣府只是贵人,不是当家人。” “胡说八道!”张之极的回应倒是简单。 朱鼎顺笑着摇摇头,“张家口环境变化太快,你们根本没看到现实,怪不得京城的贵人。若没有朱某,也许你们十几年后才醒悟,到时候什么都迟了。张公子,你不用来我这里劝说什么大势,也不用忽悠我宗室皇家。我们打个赌,你什么也不用做,一切可见分晓。” 张之极上下扫了他一眼,“怎么说?” “两位回张家口,谎称我们已谈妥,以后塞外由我来做主,不再需要边军护卫商队,只给他们借用关卡的过路费。若没人与我大战,明年我就撤回长城,若秋季有人与我大战,且侥幸获胜,张公子可以回京与长辈商议,由我来做主。” “哈哈,你这是缓兵之计。” 朱鼎顺微笑摇头,端起面前的开水轻轻抿一口,好像在说他幼稚。 第62章 贵族间的体面(下) 谈话节奏太快了,两人没想到会被朱鼎顺完全牵着走,连女孩都没有反应过来。 张之极沉默了一会,沉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黑云龙在宣府都控不了局?” “大势,贵人们没见过,但又一直存在的大势,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张公子反正闲得很,可以好好见识一下。” “怎么见识?” “张公子贵为小公爷,有没有胆子到塞外走走,不要痴迷于在大明境内面对平民百姓保持虚妄的高贵。” “呵呵,激将法,幼稚!” 朱鼎顺再次笑而不语,女孩突然开口说道,“你一定能取胜?” “当然,易如反掌。” “为什么?” “因为我够狠,够正义,为大明天下。” “你觉得我们兄妹俩会相信这种鬼话?” “这是正义?怎么在贵人眼里成了鬼话?一往无前的绝对正义,为了天下百姓的生命,为了承载文明的千家万户传承,死几千几万人,不算什么。” 兄妹俩僵硬扭头对视一眼,内心的齐齐纳闷,皇家的疯子? 朱鼎顺又喝了一口水,叹气一声,“小公爷,实不相瞒,朱某是不想活的,实在是太无聊了。可就是死不了,每次杀人都很顺利,抢劫也很顺利,冲锋的时候箭矢都躲着我。三个月前差点死了,还有人替我挡枪子,几天前又觉得自己快死了,这马上又治好了,搞得我不做点大事对不起老天爷。” 张之极眉头紧皱,在京城的圈子里人人抬着,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抽筋拔髓的谈话方式。 女孩轻咳一声,“奉国将军,你想做什么,觉得自己有绝对的正义。” “灭杀阿苏特部,逼永谢布小部落靠向哈喇慎白彦台吉,然后降服哈喇慎。” 兄妹俩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甚至对阿苏特部也很陌生,对永谢布的称呼也很陌生。 永谢布,或者说永绍卜,两百年前忠于北元大汗的一支大部落,巅峰时十个部落,土木堡之变后,永谢布被瓦剌人迁走大部,后来经过达延汗、俺答汗的两次揉搓,只剩下现在的三部,阿苏特部、哈喇慎部、以及其他小部落。 阿苏特部只有四五千人,与大明朝不接壤,距离长城最近也在正北五百里,但他们保持了自己的独立。 哈喇慎最大的白彦台吉只有一万人,明人普遍把蓟镇北面的所有鞑靼人称呼为哈喇慎,其实不是,必须把其他小部落单独说一遍,是因为他们既不服阿苏特部,也不服哈喇慎,几十个大不过两千人,小不过几百人的部落,在蓟镇长城北面的大山里玩躲猫猫,活的自由自在。 朱鼎顺为两人解释了一遍现在的永谢布,张之极把桌上的茶杯推到一边,“奉国将军,咱们先不说你是强盗,也不说你是宗室,咱就说,你想在塞外干嘛?别说商业这种小事。” “控场呀,皇权的延伸呀,不花费大明一钱一厘银子的控场呀,这不就是你们所求吗?” 张之极认为自己听了一个大笑话,被逗笑了,轻蔑笑道,“控场?你倒是敢想。” “小公爷,你的这思维不行,老公爷会失望的。这天下虚虚实实,每个人都是棋子,上位者当然需要棋手的思维,更得有棋子的觉悟。” “奉国将军在骂人?” 朱鼎顺挤挤眼,算了,这公子哥不如老东西们好玩,跟不上趟,仰头闭目叹气一声,“小公爷随意。” “你…” 女孩一下按住他大哥,“大哥,他是说把武力和财力分离,阴暗以长城为界。他猜到我们猜到他会对付哈喇慎,他也猜到我们暂时不与他对战,他甚至认为哈喇慎成不了气候,谁支持也没用,人多也没用。这样他就像钉子一样落在塞外,也不需要多少人,阿苏特部四五千人能站稳,他有宣大支持,更加可以。” 朱鼎顺眼神大亮,这女孩可以呀,高门权贵的教育很有意思,张之极大概是做禁卫太久了,没有及时适应权力的博弈,这女孩则可能是内府听多了博弈之事,思维不受限制。 张之极回想了好半天,终于把朱鼎顺拐弯抹角的话串联起来,依旧不太相信,“张某倒是明白哈喇慎永远不可能做大的原因。奉国将军,塞外讲究的是实力。” “这很好解释,战争打的经济。最近我发现,塞外养活两千骑军最佳,多了累赘,少了不够突袭,再加上两千步卒就可以,这些人打完可以立刻补充,鞑靼人可没得补充。” “四千人?我怎么听着不敢相信?” “朱某是说四千兵,不是四千人,兵贵在精而不再多。” “呵呵呵~你小子鬼精的很呀,猜到朝廷和贵人能接受的极限。” “小公爷啊,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现在的你。看过西游记吗,朱某现在就是美猴王,你就是仙界来的太白金星,咱们跳过美猴王做弼马温这场戏,否则容易逼人大闹天宫。” 公子沉默了一会,阴恻恻一笑,“有点意思,但你骂的再难听,张某也不信你是单纯的为大明利益考虑。” “谁说我单纯为大明?朱某是不想回宗室聚集的王庄混吃等死好不好,那不如直接弄死我。想在外面,当然得有在外面的价值,没有任何价值,大明任何人都不会允许宗室到处乱转呀。” 张之极一瞬间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对方说的真情流露,的确,把一个聪明人关在一个小村子一辈子,那真是生不如死。 向聪慧的妹子看了一眼,她低头不语,显然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好,奉国将军有合作的潜质,那我们…” “错,谁和你们合作,朱某永不与勋贵合作,你们是皇权的一部分,朱某可不是,我是强盗,不要搞错立场。” 张之极大恼,气自己说‘实话’,气这个奉国将军不要脸,深呼吸几下,淡淡地道,“奉国将军,是时候证明你的眼光和手段了。” “我已经展示完了,是你们该上实践教育课了。” 张之极再也忍不住了,顿时起身大叫,“奉国将军,你欺人…” 朱鼎顺猛得伸手,制止他的咆哮,“小公爷棋力怎么样?” 张之极,“……” “听说贵人家里的继承人,弈道是必修学业,小公爷大概弈道不低,我们今天下九局,小公爷若能赢一局,朱某甘为走狗,太白金星下界一趟,也得交差不是。” 第63章 小手段破局 走狗? 话都说的这么狠了,小公爷不应战就不姓张,撸撸袖子,大叫一声上棋盘。 然后… 三局过后,女孩也加入了战斗。 五局过后,兄妹俩冷汗涔涔。 七局过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范永斗和曹裕也站到了身边。 天色其实并不晚,实在是朱鼎顺下得太快了,只要这边一落子,他立马跟上,一息停顿都没有。 几人还没有见过这种下棋方式,按说下得越快越容易漏洞百出,偏偏朱鼎顺越快防守越严密。 因为他持白棋,不管张之极使什么招数,他就一招囚笼,慢慢和你磨,每次都是黑棋着急进攻,输在子数。 第八局了,太阳慢慢降下山头,朱鼎顺一对四,享受郎中按摩,捎带就把四人玩得挠尽头皮。 虎子端来一碗鱼汤,朱鼎顺一边喝一边看着四人暗笑,老子从初中玩到大学都没下过高级机器人一局。虽说有的是聪明人,但这年头棋路棋法很窄,又很讲‘规矩’,想赢恐怕一百年也不行。 院中点起两盏气死风灯笼,女孩一扒拉棋盘,“大哥认输,这次我来。” “说话算话?” “当然算!” “好,小姐请!” “不,你黑我白。” 朱鼎顺一愣,“可以,别后悔就行。” 张之极颓废摇摇头,十分相信妹妹的棋艺,让出位置坐到了旁边,后面的范永斗和曹裕则不敢提什么意见。 咦?这小娘皮竟然把朱鼎顺棋路学会了,两人不一会就摆满了棋盘。 “张小姐天资聪慧,竟然把这一招学会了,想和局?” “没办法,你这一招简直无赖,话已出口,不许反悔。” “和棋不算输赢,怎么无赖了?” “没错,所以白天的话作废。” 原来如此,朱鼎顺突然不想下了,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那就算和局好了,浪费时间。” 女孩声音突然变冷,“你在嘲讽我们兄妹耍赖?” “不需要嘲讽,耍赖不是人品问题,是实力宣扬,公子小姐自然有超强的实力,朱某面对实力低头,又不丢人。” 女孩面罩斯斯响起冷风,显然异常恼怒,突然朝后面吼道,“滚出去!” 范永斗和曹裕浑身一抖,立刻退了出去,女孩伸手冷言,“请,我看你如何破自己的防守。” 淘气~ 朱鼎顺伸手下了一子,她立刻跟了一子,再下她又跟,然后朱鼎顺突然换子,她也换,再换,她…没得换… 女孩猛得趴到棋盘,仔细观察了一会,又抬头看向朱鼎顺,张之极也站了起来,面色非常凝重~ 看客离开不到一盏茶,胜负已分,比之前几局更快。 朱鼎顺看兄妹俩呆滞的站立,把棋子收拾一下,悠悠解释道,“这叫劫争,不能跟,只能开辟战场强攻换子。不跟就一直是各自为战的一换一,一旦开始跟棋,一换一之后,第二步就是一换二,第三步一换四,第四步一换八,以此类推,高手能下步,超级大师也守不住十步,而对方只需要懂棋即可。” “好,我们输了,然后呢?” “张小姐很洒脱呀,然后等我养伤,两位可以随便溜达半个月,五月十五,希望两位到塞外大营,朱某恭迎贵客。” 话音一落,女孩扭头就走,张之极则与朱鼎顺抱拳告辞而去。 朱鼎顺望着女孩微胖的背影微微一笑暗叹可惜,出身高贵、有婚约,不可能会报名字,相貌也不会轻易示人,以表达对夫家的尊重,看来夫家也是权贵。 可能年长的老头可以看到容貌,其实民间没有这么严格的礼法,富贵人家的腐朽高傲。 张之极在宣大的实际地位高出所有人几个层次,他面临和朱鼎顺一样的窘境,真正做决定的时候,没有一人可以商量。 有些事不一定需要别人给答案,交流交流就想到了,妹妹就是他老子给派来的帮手,晚饭后张之极想谈谈白天的收获,妹妹却要了一张棋盘,把哥哥赶了出去。 第二天起床,门口的亲卫汇报,小姐屋内的灯亮了一晚,张之极叹气直接推门进入房内。 棋盘前通红的双眼让他吓了一跳,“小妹,你在做什么,弈道没必要如此执着。” 女孩猛得抬头,语气森森,“大哥,我们不能去营地,他已经说了,必须一换一,一旦跟进,我们彻底被动了,这人蛊惑起来实在可怕。” 张之极一愣,转身把门关住,“我想到了,其实无论我如何选择,所有事情都得通过别人来办,免不了被动,除非我们调来五千骑军。” 女孩揉揉发涨的双眼,颓废落座,张之极叹气一声,“小妹回宣府,与都督府密探统计一下宣府私兵数量,若真的暗中起势,我们不得不借刀杀人。” “呵~大哥还是被他说动心了。” “哪又怎么样,他姓朱。” “是啊,他姓朱!我们不能沾宗室的血。”女孩也重重叹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张之极把棋盘一收,女孩悠悠开口道,“大哥准备按照他说的释放迷雾是吗?您回张家口处理,小妹可命令不动密探。” “这是两回事,我的确想看看边镇的心。” “小妹明白,自古以来都是权贵圈养商人,他在告诉我们,边镇是商人圈养权贵,虽然圈养的权贵很弱,但他们若已成气候,结局比朱鼎顺更加可怕。” “是这个道理,那就不是我们灭杀朱鼎顺,反而得支持他在塞外,以达到制衡。” “呵呵呵~”女孩揉揉双眼苦笑,“小妹昨晚就明白,我们已经输了,想不到是这样输的。” 张之极冷声沉重道,“大明绝不能出现第二个宁远伯,边镇绝不能脱离掌控,就算养寇为患,也必须养在皇权和文武手里,我们并不主导,我们甚至愿意让朝廷来主导,这不需要商议,谁主政都明白这个简单道理。” 女孩抿嘴一笑,“大哥谋国之言,比我想的更远,也更有胸怀,女人就是较真要强,大哥给我一百亲卫,我想去看看他的营地。谁能想到,他下一个作战对象竟然是远在五百里外的阿苏特部,这眼光可比我们长远多了。” 第64章 杀人的道理(上) 朱鼎顺第三天接到张之极离开的消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若是在京城,一百个朱鼎顺也玩不过权贵,在宣大,勉强能玩玩。并不担心刺杀之类的阴招,权贵从来不会轻易杀人,不是贵族‘雅量’,而是权力面前绝对的人性冷酷。 他们只杀两种人,一种纯粹的仇敌,一种毫无价值的知情者。且一动手必然是斩草除根,朱鼎顺的身份恰恰钻了他们的一个人性空子,只要自己有能力、讲规矩、愿意听话,他们很容易接受。 桀桀桀~ 院中晒太阳,突然听到一声阴森得意的笑容,睁眼看到一张油腻的猪脸俯身对着自己,嫌弃得向后躲闪。 “好点了吗?王府良医不少,送你几个。” “不要,我怕他们毒死我。” 世子朱鼎渭满脸堆笑,拉椅子坐在身边,自来熟招呼人上茶,“你小子脑瓜好使啊,想不到破骑军的办法还有一招烟花阵。” “世子殿下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新平堡,我可不受王爷指挥,有话趁早憋住。” 朱鼎渭看起来很开心,说话极其随便,“不指挥不指挥,本世子刚刚清点完羊群,是来接马的,顺便在新平堡买几间商铺。话说这抢劫就是一本万利,可以可以。” 朱鼎顺不想说话,二千匹马无法及时处理,又没时间没场地放牧,只好一股脑塞给代王,想不到这头猪直接来了。 世子喝完茶,舔舔嘴唇,啧啧鬼叫两声,尽量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道,“汉那台吉给巡抚送信求和,巡抚把信递给父王,父王让我来找你看看,能不能敲诈一笔,不能便宜这孙子。” 朱鼎顺猛得睁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 “求和?为什么求和?” “他本部的牧民散了,当然得求和,没个八年缓不过气来。” 朱鼎顺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他为什么与巡抚求和?” “巡抚这不转给父王了嘛!” “殿下!”朱鼎顺大吼一声,“巡抚这是在恶心我们,不对,他没这必要,他的确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 “废话,父王觉得还不是报朝廷的时候,你觉得呢?” 朱鼎顺刚和那俩兄妹俩斗完心眼,这边又来了,文人真是坏透了。赶紧把脑细胞转一转,老子…不在乎。 “我觉得可以报,只要他敢,我们不用搭理他,殿下脸皮这么厚,害怕朝廷训斥代藩出强盗嘛?” “陛下被辽东整的焦头烂额,内阁六部吵着要官,听说首辅要滚蛋了,哪里顾得上宗人府的事,可能都没人搭理我们。” 靠啊~ 朱鼎顺这才彻底明白,巡抚这是眼热自己的收获,索要‘退休金’呢,他可以承担所有责任,可以提供放肆的理由,但得有足够好处。 但老子…依旧不在乎他怎么说。 “世子殿下,我觉得王爷应该把信扔给按察副使郭恺之,他一定会转给太原府,由山西按察使转到朝廷,官场就喜欢转圈。” 朱鼎渭眼神一亮,“你小子鬼精得很呐,有道理。咱老朱家反向打劫鞑靼人,百官也不好说什么,有点良心的都应该暗爽,巡抚也不怕撑死。” “朝局混乱,年内不怕他们怎么说,哪怕说老子造反也没人管,朝廷顾不上。咱们只要好处,不要名声,随便。” “哈哈哈,对对对,只要好处,你小子可以可以。” 两人打了几句哈哈,世子搓搓手,讪讪问道,“粮食怎么说?” “让宗室不要饿死,我就全买了。” “全买?” “哦,可以拉到营地,王府自己做生意,前提还是不能饿死。” 啪~ 世子一拍肩膀,肥手差点拍散架,“那就这么说定了,羊太多了,得分散到王庄放养,马匹也是,王府只要一千,剩下的慢慢卖掉,你…” “殿下做主,我没人去扒拉银子。” 朱鼎渭肥怀大慰,站起来哈哈大笑,“还得咱一家人办事,父王说了,王府给你分担一千人的钱粮,等你身体养好了,给你找几个妾室,当然,只是妾室。” 朱鼎顺白眼一翻,傻缺,保管银子高兴个屁。宗室王侯将相的教育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堆葛朗台,面具后面有绝对的死穴。 五月初十,养病差不多后出关,朱鼎顺路上不停伸手看看自己黑不溜秋的瘦干巴手臂,有得养呢。 营地很热闹,山地中央千多人在整地、修路、盖房,但不是兄弟们在干活,都是新平堡、阳高城来的军户闲散子弟。 胖熊很不赞成别人来修营地,朱鼎顺打骂了好几顿,你们懂个屁,老子这是逼出来的匪民融合办法,明年就雇佣宣府的军户来打工,强盗还是苦练杀敌本领的好。 朱鼎顺在南坡为老五和六子上了一炷香,又坐着看了一会热闹的工地,溜达到东面三里外训练的临时营地。 应该说,朱三寨的头领们都识几个字,但让他们写就难为人了,所以没有什么文牍繁忙的事处理,反而每个人都得进来叽叽歪歪。 汉那台吉把人往西撤了,靠向土默特本部和阴山,哈喇慎的牧民也向东靠拢本部,正北方向突然空出二百里宽的通道,两家无形中给自己创造方便,可以直奔阿苏特部。 大队现在的管理模式是胖熊和小鸾管后勤,虎子带三百亲卫训练,臭蛋带五百斥候到处跑,顺一带顺字营一千人,七小带鼎字营一千人。 朱鼎顺在营地待两天,发现自己还是闲,训练不能训练,骑马懒得骑马,除了吃喝拉撒睡,无聊透顶。 好在也就两天,绿草如茵的东面来了一支百人马队,铠甲黑得发红,披风和内衬又红得发黑,个个背弓持刀,连马都披着铠甲,看得兄弟们一个个啧啧称奇。 朱鼎顺绕着进入大帐的一个身影转了一圈,更加赞叹,这衣服实在是漂亮呀,浑身波光粼粼,防护齐全,活动自如,面罩精致,连眼睛都看不到。 “怎么,奉国将军没见到过鲮鲤制作的唐猊铠?”面罩下传来一声轻笑得意的女音。 “鲮鲤?什么玩意?穿山甲!啧啧啧,太残暴了。” 女孩更加得意,“一般大将用千片鲮鲤甲,我这身可是用料两千八百,价值六万两。” 朱鼎顺差点摔个狗啃泥,“啧啧啧,富贵人家就是奢侈,这一套衣服让鞑靼人看到,顺义王都会舍命来抢。” 女孩身形一抖,才明白对方原来一直在笑话她。 朱鼎顺哈哈大笑,“都说大明盔甲天下第一,亲卫全套明盔明甲,棉甲套铁甲,比边军的暗甲奢侈啊,一套不得百两银子。小姐带着一百人在塞外,简直是人形移动银库,大夏天跑一圈能生蛆,不用作战也中暑捂死了?哈哈哈~” 第65章 杀人的道理(中) 大小姐什么脸色朱鼎顺看不到,手指紧握,拳头微微颤抖,应该是非常羞怒。 看她实在尴尬,朱鼎顺收起笑容返回简陋的主位,伸手虚抬,“张小姐到北寨有何赐教?这一片没有外人,不会遇险的,太小心了。”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稍微迟疑了一会,扭头对门口的亲卫道,“让兄弟们把铠甲脱了,双甲更热,别失去作战能力。” 亲卫躬身领命而去,女孩才坐到一边,朱鼎顺朝门口看戏的人摆摆手,让他们上杯水滚蛋。 “唐猊铠透气,我除了头盔热一点,并不觉得太热,估计他们热得冒汗,难怪一路无精打采。” 朱鼎顺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小公爷不是在张家口准备看戏嘛,怎么小姐又来营地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大小姐迟疑了一会,才明白朱鼎顺什么意思,“我们当然要有准备,但不妨碍我来看看奉国将军的实力。” “是不妨碍小姐出塞,但小姐来观战是有前提的。小公爷不能一边…” “奉国将军,此刻你代表朱三寨,说话注意体统。” 权贵的虚伪真是融在血液中,朱鼎顺被呛了一句,无语抠抠下巴,“朱某计划三天后北上劫掠阿苏特部,小姐有兴趣吗?” 哗啦~ 大小姐猛得扭头,带着头盔裙甲大响,朱鼎顺被吓得一抖,很担心她动作太大把脖子给甩断~ “你带我们去抢劫?”语气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奇。 朱鼎顺一摊手,淡淡回应道,“是啊,我说了要去阿苏特部,难不成请两位来塞外踏青?” 大小姐愣了一会,喃喃回应道,“大哥不会允许我上战场。”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朱某哪有口水一直扯淡,那就没办法了,大家各自发挥。” “大哥已告知商号和边军,张家口商队以后由朱三寨来护卫。” 朱鼎顺眉头一皱,“为什么我没听到消息?” 女孩没有回答,朱鼎顺也跟着沉默了一会,范永斗没有想象中的强势呀,看来边军那些指挥使毕竟有官身,真不是商人能随便指使的,这都天启元年了,按史书记载应该快了,也可能商人还需要点时间。 面罩下悠悠叹气一声,“宣府东北东南有两个独立州府,保安州和延庆州虽民治属于北直隶,兵事却归宣镇。距离你最近的万全右卫,指挥使是黑云龙的亲家,张家口东边的龙门卫、宣镇长城最北的开平卫、以及最东面的延庆左卫,这四个卫指挥使私兵不少于八千人。” “这么多?”朱鼎顺吃惊了。 大小姐声音很是凝重,“开平卫指挥使不少于三千人,万全右卫和龙门卫每人不少于两千人。当然,他们有一部分是边堡军士,只不过完全听令与指挥使,换一个指挥使,很难指挥得动。” “八千人?宣府私兵比营哨军还多,哈哈~” 女孩跳过他的揶揄,沉声道,“如你所说,指挥使只有几百私兵,但千户、百户等守备都有精锐私兵,他们都是指挥使的亲信。” “怎么?到了指挥使这一阶,就以为自己可以当棋手了?” “不可以,但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我们以前没注意千户、百户养的那几百几十人,这么一算,才明白宣府有大患。” 朱鼎顺摸摸鼻子,老子完全是猜,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还以为宣府的商号与女真人早勾搭上了,现在看也不太像,朱三寨的政治价值下降了。 “我跟你!” 哗啦啦的盔甲声把朱鼎顺说的一愣,大概女孩也反应过来这话不对,赶紧补充道,“我跟你去转一圈,看看塞外具体情况。” 朱鼎顺指指门口的亲卫,女孩摇摇头,“他们不会同意,但他们也只能跟着。” “张小姐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抢劫就是出兵,每个人都得听指挥,我可不想列阵的时候,百多人挤在一起保护小姐,那样会害死我。” 张小姐又安静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面临危险不解决,跑到五百里外打劫,不怕被人劫营?急着修营地做什么?” “我不修人家怎么来打劫,我不修客户怎么知道我会立营,我不修这三千多人就是无根之萍。营地可以被放弃,可以被摧毁,但不能没有,这有什么难以理解。” 张小姐完全听明白了,慢慢起身,还鼓掌几下,“奉国将军是个兵事人才,够狠,够绝。” 切~ 老子用你夸~ 这娘们竟然带着营帐,还是两丈方圆的大营帐,朱鼎顺和一堆穷鬼看百人亲卫一顿叮叮当当,半山腰找了个阴凉地方立营,百人里三层外三层警戒,竟然没有多余营帐。 看一会觉得无聊,又返回自己的破烂帐篷,迷迷糊糊打盹中,胖熊叫醒,“大哥,那位贵人想去看看营地。” “随便,我没兴趣,你带着转转。” “呃~大哥,人家把一百套明盔明甲全部送给咱们,说让虎子的亲卫使。” 朱鼎顺看一眼美滋滋的兄弟,皱眉道,“小鸾很忙,让小纨去带路转转,不得与亲卫动手。” “看大哥说的,弟兄们为什么要与人家动手,话说这是谁家的小姐,排场不小啊。” “长点脑子,记住我说的话,不准与亲卫动手,后天我会拔营离开,多洒斥候,有危险就撤回长城,反正一块烂地方,不管谁来,他糟蹋一次,咱们就还回去一次。” 胖熊对这个倒是很赞成,嘿嘿一笑,“大哥放心,多扔几次咱们就发了,以后让他们求着别人不敢来。” 这兄弟玩诡计一点就通,朱鼎顺笑着摆摆手,躺自己草席养膘去了。 另一边小纨带着哗哗响的小姐也没去哪里,就在营地的河边看了一会,然后这位小姐就专心看几百女孩子在河边洗衣服做饭。 张小姐左看右看,才发现女孩营地很特别,既在撤离的前面,也处于朱三寨东西两个训练场的中间,去哪里都很方便,也很安全。 与身后的亲卫头领商议几声,又与小纨商议几声,把她的大帐立在河边,与女营紧挨,这样一百人都在身边就不合适了,只剩下六人时刻跟在身边。 第66章 杀人的道理 (下) 张小姐仅仅住了两天,就看明白朱三寨管理营地的高效,他只吆喝五个人做事,下面人做不好,也是处罚这五个人,拿马鞭抽身边的头领。 底层管理更有意思,二百人一队,训练吃饭休息全部统一行动,不准有任何一人做与其他人不同的事情,一旦发现还是处罚头领。 团惩团罚,曹掌柜说过他的办法,简单高效,把老大的威信架得很高,只要起步立好规矩,以后更好管理。 平坦广阔的五月草原,天地苍茫浩渺,气魄摄人,像一个硕大无比的翠绿色的大翡翠,偶尔一条细细的河袒露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像一条发光的银项链。 朱鼎顺这次才有闲情逸致欣赏草原的景色,臭蛋和顺一带着一千人在前面五十里,他带着虎子和七小慢慢跟随,两边斥候半个时辰来去各一队,不停汇报着彼此的距离和前进方向。 张之音是第二天跟上来的,带着六个愁眉苦脸的亲卫,朱鼎顺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小姑娘依旧穿一身戎装,只不过扔掉了盔甲,戴着一个把脸全部挡住的面巾。 每天行军八十里左右,与张之音印象中来去如风的骑军差距太大,除了斥候忙得来回跑,其他人真的像是来踏青,尤其是奉国将军,真是一手睡觉的好功夫,骑马一路打盹。 “大哥!顺头领已抵达沼泽,前面全是无边无际的水泡子和沼泽地,顺字营已转向西边,由二百人沿着沼泽地查探。” 朱鼎顺猛得清醒,看看头顶的大太阳,心中估算一下距离回道,“每日不得超过六十里,除斥候外,大队不允许奔马。” 斥候领命而去,朱鼎顺估摸着天就能绕过这边区域。 与后世的荒草干滩不同,从大兴安岭与燕山交界的御道口向西,这年头是东西七百里,南北三百里的天然沼泽屏障,漠南与漠北的交通阻碍。 中军黄昏就到达了沼泽,一人高的水草无边无际,成群结队的飞鸟在沼泽里起落,景色非常壮观,对人来说却非常可怕,一不小心就连人连马不见面了。 沿着前军探出来的一条取水通道,大队开始扎营生火做饭,朱鼎顺东西方向望了很久,也估算不出他们在七百里的那个位置,不过肯定靠西,否则就经过哈喇慎部落了。 张之音同样在马背上感慨了半天,下马后进入中军大帐一起喝粥。 “难怪草原上秋季冬季跑商,夏季骑马都困难,别说拉大车,草原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呀。” 这女人吃饭连嘴都只露半个,端起碗的时候另一只手还遮着下巴,朱鼎顺看得无比别扭,闻言道,“这里的沼泽其实并不大,真正的水泡子也不多,辽河套才又多又大,千里沼泽,几百年后都无人敢入,别说现在。” 张之音快速把粥喝掉,“奉国将军从哪里听来的?” “山河地理志呗,张小姐有没有发现,每次辽东大战都发生在寒冬腊月或者三月前。” “好像是,一直以为春夏鞑靼人忙于放牧,收集粮草。” “草原上有的地方奔马日行三百里,有的地方日行五十里,若拉大车,很可能一天二十里,所以草原无论通信还是走商,都有固定的路线,大多沿着山脉线。天寒地冻的时候,才是行大车的最佳时间。” “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受教了。” 两人完成日常一叙,张之音立刻离开,到旁边她自己的小帐篷。 这个季节寅时行军是找死,天色大亮,中军缓行到中午,前面接连六个斥候回报,走出沼泽了,西边三十里就是干滩,北面则一望无际。 张之音一直在亲卫后队,突然发现元宝大刀旗猛烈挥舞,哨音不断,一千人大叫着随斥候离开中军,刹那只剩三百人。 这三百人也在次日开始全速奔马,日行二百里只多不少,一路追着前军的痕迹,突然向北跑三天,又突然转向正东,完全在兜圈子。 连续三天,不得不停了下来,张之音再也不敢号称京城马术无双,双腿酸痛渗血,女孩子家家的,说不出的难受,朱鼎顺只好让中军停了下来。 亲卫是六个高级侍卫,当然懂某些事,和他一样,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这…这…这个尴尬呀。 战争,让女人走开,这年头尤其有道理。 极度无聊中连着休息四天,中军停留,前面两个大队也不得不停留,但他们带的粮草不是这样计划的,不尽快行军,他们会断粮。 朱鼎顺只好端着一碗开水,进入帐篷谈事,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单独交流过,男女大防,亲卫每次都在身后。 这次却不同,朱鼎顺看着蜷缩在羊皮中的女孩,郑重道,“张小姐,朱某有事与你单独谈。” 张之音缓缓起身,虚弱朝亲卫摆摆手,“出去,奉国将军不是外人。” 两人是出去了,却把不大的帐篷帘子掀开,站到十步外,朱鼎顺犹豫了一会,还没开口,张之音已经说道,“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去阿苏特部。” 呃~ 朱鼎顺讪讪摸摸鼻子,张之音又道,“向北四天三夜,将近八百里,我们在漠北的边缘,早已绕过阿苏特部,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告诉张小姐,我在锻炼骑军的奔袭能力,张小姐信不信?” 张之音捂着肚子痛苦道,“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秋季才返回?” “两个月,不会太长。” “竟然想奔袭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国故都哈拉和林?狂妄至极。” “呃~张小姐想象力比朱某还大,我们距离哈拉和林二千多里,山川河流无数,我怎么会在这个季节奔袭处于高原深处的哈拉和林。” 张之音愣了一下,“我们肯定绕过了阿苏特部,你到底想去哪里?哈拉和林是漠北唯一的大城?” “大?哈拉和林曾是世界中心,但它真不大,顶多能住两千人,与归化城一样,寺庙比皇宫还大…” 朱鼎顺看着张之音慢慢抬起的头,好像感觉到面纱后面的犀利眼神,讪讪住嘴,“说远了,我不去北面,还是到东面,我们的确绕过了阿苏特部,大概在他们正北四百里,从这里向东约四百里,就是大兴安岭北面…哦,对不起,是哈剌温山北面,沿着山脚一路向东北方向,就是蓝玉和太尉蛮子大战的…” “捕鱼儿海?我们竟然远离京城三千里?你到底要做什么?”张之音这次真急了,双手紧握薄毯,差点站起来。 朱鼎顺神情突然无比悲伤,若张之音了解他的过往,大概能对比出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悲伤,声音低沉道,“我有一位鄂温克的兄弟,我想去看看他,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第67章 京城兄妹的震撼教育课(上) 这年头没这个鄂温克部落,也没这个族群,通古斯人、索伦人、使马人、使鹿人、北山女真、野人女真、虎鄂部、林中百姓等二三十个部落三百年后才聚集而成。 朱鼎顺真的是去找朋友,与他一起离开梦中的一位鄂温克兄弟,自己出现在大同,是爷爷所在的老家,自己的出生所在地,若是真的有可能,那他应该回到了呼伦贝尔。 张之音对他找朋友的唯一解释,是归化城认识了一位得道高僧,应该是去找一位喇嘛,顺带解决喇嘛的个人恩怨? 朱鼎顺无法解释,只好敷衍她说是,两人静静的坐了半天,张之音问道,“找不到呢?” “那里有无边无际的马群。” “嗯?捕获野马?你疯了?” 朱鼎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还真的捕获过!不是野马,早就没有纯种的野马了,但他们放牧的马非常多,经常是几个人放牧上千匹马。” “然后呢?” “然后我赶几万匹马群南下,降低大明对鞑靼人的依赖,提高鞑靼人对大明的依赖。” 张之音呆呆的消化了一会,“佩服,这比抢劫更狠。” 朱鼎顺噗嗤笑一声,“张小姐这话说的,朱某不过是加快双方的交流,打来打去几千年有什么意思。” 张之音语气落寞,“你想送我回去?” “这要看张小姐的意思,朱某不应该拒绝朋友,若小姐想继续看朱三寨奔袭,您可能会一直落后五六百里,若小姐想回去,朱某最多只能分出百人。当然,不管去哪里,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危险,唯一考虑的还是小姐的身体~” “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给大哥留的信就是八月返回,那就去看看好了,好不容易出京,越远越好。” 她回答的很快,朱鼎顺不由得认真看了一眼,这样的女子在这年头可稀罕的紧,又是权贵家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只能称赞三个字,了不起。 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张小姐,顺利的话一个月后见,我们会一路设立标志。” 朱鼎顺说完转身出帐,后面却又急急问道,“等等,后面当然跟着前面走,但他们现在需要你带队?迷路怎么办?” “迷路?天上星星参北斗,怎么会迷路?” 张之音想不到他是这样的回答,惊呼一声,“你会看星识方位?” 朱鼎顺被问糊涂了,“北斗七星指向就是二十四节气变化,大概方向怎么会错?” 话是这么说,这年头可是得专人来教,而且得锻炼很久,张之音不好意思再问,点点头道,“奉国将军一路顺风!” 朱鼎顺出帐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叹气一声不好玩,带着二百人迅速离开露营地。 亲卫已经急急进帐,“小姐,我们不能再跟着他跑了,茫茫草原,到处是险地。” 张之音还没从之前的交流中回过神,身体又很难受,抱着肚子皱眉道,“我们除了跟着他走,想被鞑靼人抓获做奴隶吗?” “奉国将军走的时候让卑职指挥这一百人,我们可以让他们护着,昼伏夜出南归。” 张之音呆滞片刻,摆摆手,“出去,等我身体好了再说。” 亲卫又着急又无奈,的确,就算南归也得等行动自如以后。 可惜,一个时辰后,后面警戒的斥候突然奔马跑回,他们才知道朱鼎顺走了,尖利的哨声顿时大响~ 休息的一百人顷刻上马,亲卫问清原因焦急冲进帐篷,“小姐,南边来了三百鞑靼人马队,我们需要追赶奉国将军求援。” 大小姐瞬间慌了,跌跌撞撞跟着亲卫上马,帐篷也不要了,亲卫大叫一声,“向北,我们赶上奉国将军。” 百人头领鼎二立刻拒绝,“张小姐,不能让这些人发现大哥的行踪。” 亲卫大恼,“混蛋,你们归老子指挥。” “后队必须保证无人发现大队踪迹。”鼎二解释一句,立马转身吹哨集结队形。 亲卫着急拉着张之音马头准备跑路,大小姐却拽了回来,“蠢货,遇敌慌张乱叫,扰乱军心。” 她还说亲卫呢,其实她也是刚反应过来,南边的马队已经来了,三百人急速而来,还举着一个战神苏鲁锭,也就是说是马队里面有黄金家族的人,跑才危险。 一百人已经列队堵在后面,速度很快,且无比安静,并没有把背上的弓拿下来搭箭警戒。 张之音和亲卫不知道他们这是近战留人的方式,还以为双方认识,犹豫着没有动。 这是朱三寨最精锐的战力,双方距离二百步,咻一声哨响,百人突然起步,张之音来不及阻止,百人竟然分散开抽刀对冲。 对面显然比她还惊讶,竟然一瞬间停马团团缩了起来~ 这下好了,双方近在咫尺呼啸而过,明晃晃的铁钎从后背抽出猛甩,扑哧扑哧~ 也许一瞬,也许很长,张之音忘了呼吸,惊讶的看着一百人瞬间把马队围了起来,开始张弓搭箭毫不留情乱射,直到双方头领同时大喊,对面已经不足三十人~ 心脏噗通噗通猛跳,恍惚中张之音看到他们又开始杀人,最后只剩下六七个人围在一个小女孩身边~ 是的,一个衣着鲜艳的漂亮小女孩,马尾飘扬,流苏摆动,没有丝毫惊慌,反而一直在呵斥,眼看围起来的强盗不知道该怎么办,张之音连忙让亲卫去喊停,把人带过来~ 大小姐不敢看,怕亲卫来不及,怕那个黄金家族的小女孩会惨死,跌跌撞撞低头返回帐篷~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太震撼了,这就是曹掌柜说的配合严密,原来战阵是这么玩的,以少胜多,几息间胜负已分,哪有耍心眼的时间和空隙。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黄金家族的公主,你们这群野蛮人。” 竟然是晋语,张之音艰难端坐,亲卫已经把小女孩带进来,“小姐,是哈喇慎白彦台吉的女儿,阿苏特部酋长是她舅舅,她本想到阿苏特部,结果被奉国将军的行军痕迹误导迷路了。” 两个女孩子相互打量一眼,张之音清清嗓子,“亲卫死了几人?” “卑鄙,我们没有带弓,他们根本没死。” 小女孩代为抢答,亲卫面色一红,显然他没有问,“小姐,他们一半人追回去看看有没有落单的骑军,一半人在掩埋尸体。” 第68章 京城兄妹的震撼教育课(中) 孛儿只斤·哈尔塔娜,哈喇慎酋长白彦台吉唯一的女儿,母亲出自阿苏特部,舅舅身体不好,估计快去了,哈尔塔娜回阿苏特部探亲。 小女孩一点惧色都没有,很快把自己的身份交代清楚,张之音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只能谎称是元宝大刀旗的人,同样是迷路了。 大小姐以为自己解释的天衣无缝,没想立刻被小女孩拆穿,“千匹马的踪迹,哈尔以为是舅舅带族人迁徙,否则怎么会上当,能有迷路的千人勇士吗?” 更惊喜的还在后面,小女孩反而崇拜的看向大旗,“朱三寨的人马?你们在伏击东土默特部吗?听说汉那台吉挺惨的,几日前还有明人找阿爸,商议与哈喇慎一起剿灭你们,想不到你们在草原深处。” 后面亲卫顿时小心翼翼看向远处埋尸体的人马,对张之音隐晦的割喉询问,大小姐摇摇头回应,对小女孩道,“你的仆人太多了。” “现在不都是您的嘛,哈尔也是您的侍女。对了,您是朱三寨的夫人,还是朱三寨的堂妹。” “堂妹!”张之音坚定快速回答。 “哦,那你是县主?” 大小姐马上愣住,这个可不能瞎扯,小女孩看她不说话,又笑嘻嘻问道,“郡君?县君?乡君?” 张之音苦笑摇头,却没注意小女孩说话越来越自然,越来越靠近,恍然间小女孩嘴角有一丝得意,正纳闷着,猛然看到小女孩两臂交叉,电光火舌间有一道寒光袭来~ 嘭~ 大小姐本就坐着,上身后仰,双腿弹出,结局很简单,文武双全是白叫的吗?小女孩被一脚踹胸口倒飞,匕首跌落,嘴里不停喊痛~ 亲卫更加后怕,马上去按住哈尔塔娜准备搜身,“住手,去把她所有仆人宰了。” 大小姐马上就后悔了,第一次下令杀人,怎么能杀女人,犹豫间外面几声惨嚎,亲卫对女人下手倒是不慢。 回过神来的小女孩放弃挣扎,反而冷冷说道,“我是黄金家族的女人,草原上为什么杀女人?懦夫,呸,懦妇。” 张之音哭笑不得,小女孩竟然当着亲卫,解开衣襟脱掉鞋袜,表示没有凶器~ 大小姐呆滞一下,马上看向亲卫,两人连忙低头滚出帐篷外面,小女孩又脱,张之音伸手,“停,可以了,没必要。” 小女孩却不管不顾,脱光重新穿好,盘膝坐到对面,“外面那两个亲卫死定了。” “哈尔姑娘不应该咄咄逼人,更不应该做无谓挣扎。” “你们汉人不就这样吗?你为什么戴着面纱?他们看了朱三寨女人,肯定死定了。” 张之音双眼大瞪,一把扯掉面纱,露出一个清净容颜,大叫一声,“你说什么?” 小女孩扫了她一眼,“难怪随军,长得不错。” “本小姐问你怎么是朱三寨的女人!别废话!” “当然是,草原的规矩,朱三寨是我哈尔塔娜的男人。” 张之音脸色涨红,有疯魔的征兆,转瞬又哭笑不得,刚才一刹那还以为朱三寨与哈喇慎暗中联盟了,吓死人。 “哈尔姑娘是说你被元宝大刀旗俘虏了,就是朱三寨的女人?” “当然,我都十三了,朱三寨不是很强嘛,还省得嫁给表哥那个蠢货。” “十三就嫁人?” “钟金哈屯九岁嫁给阿拉坦汗,有什么奇怪。” 钟金是三娘子的名字,哈屯是皇后,张之音瞬间无语,“……” 帐外响起亲卫的声音,“小姐,马队有不少女人的包袱,要不您…看看?” 难为亲卫了,这是给她找合适的东西,张之音咳嗽一声,“全部送进来,给哈尔姑娘找个帐篷,我们带她找她的男人。” 接下来她们至少有半个月的行军,这年头草原面积大,人烟稀少,所以朱鼎顺绕过沼泽,就会消失在人世间。 事实上也达到了目的,长城内的人都知道朱三寨又去抢劫了,长城外的人警惕守着各处,东土默特再次向西收缩,哈喇慎再次向东收缩,中间的空地越来越宽。 张之极回到宣府后,面对的下属已不是范曹等商号,而是海量的密探,都督府在边镇的密探平时直接受京城指挥,很多人还是下层军官,且小公爷可以调动宣府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若需各种隐秘消息,比朱鼎顺高效了无数倍。 曹掌柜实际就是密探头领,训练骑军一月,不仅他失去耐心,张之极也失去了兴致。 每家商号出百人,指挥使出百人,平时在十个地方训练,粮草还是各家提供,太分散了,互不统属,基本没什么效果,还不如直接出塞。 张家口守备府,曹掌柜今日被传唤过来,发现黑承云也在一旁作陪,张之极把一张纸直接递给曹掌柜,示意看完再谈。 纸上内容很劲爆,万全右卫卫指挥佥事、虞台岭守备与上庄堡守备出六百私军,准备偷偷劫掠朱三寨营地,被留守的强盗放进山中,一个都没有出来,虞台岭和上庄堡长城外的山地中挂满尸体。 曹掌柜看完低头想想,看向一旁黑承云,张家口守备苦笑一声,“万全右卫指挥使的确是至交,但这事他也不知晓,六百人一半是家丁,一半是守军装扮。” “黑大人,他们带了什么武器?” “边堡能有什么武器,刀当然带了,一半火铳兵,弓只有几十张。” 曹掌柜差点笑出声,“强盗打劫强盗,估计他们一出边堡朱三寨的人就发现了,火铳到山地野战等于送死。” 黑承云点点头,“外面的尸体大多死于箭伤,应该是被伏击杀戮。” 曹掌柜看向主位安稳的张之极,“小公爷,他们去劫掠一个新建的营地?这么蠢的话,会被朱三寨扭头血洗,宣府可捂不住这样的消息。” 张之极轻咳一声,“新建的营地有二十万两白银,两千人十天的粮草,的确诱人。” 曹掌柜瞠目结舌,连连惊呼,“朱三寨在钓鱼?他哪里也没去?” 张之极苦笑,“张某刚收到消息也差点这么认为,但显然不是,小妹跟他进入草原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是探路踩盘子。” 曹掌柜更加吃惊,很明显的结论,营地那三百女孩是假象,一千苦力也是假象,至少有一千人隐匿大山里守护营地。 第69章 京城兄妹的震撼教育课(下) 营地有守卫当然很正常,但他们是怎么隐匿的,估计这段时间有很多人暗中查探,结果嘛… 张之极朝掌柜点点头,“都督府在周围三十里大山内损失了十多人,小妹的信中说,朱三寨千人队第一天出发,他本人第二天带一千三百人出发,抛开那些女孩,留守营地的不超过五百人…” 小公爷一停顿,曹掌柜主动搭话,“之前那一千人隐匿在大山里?加上五百人,就是一千五百人在守株待兔。” “族叔认为还有人敢去试试吗?” 曹掌柜立刻摇头,“绝无可能,银子驱使下的本能,趋利避祸没人会出头,他们应该会安心等待深秋,凭借人数优势与朱三寨进行决战。” “这样岂非还是死定了?” 曹掌柜一愣,随即缓缓点头赞同,“他们的确没什么机会,小公爷的意思是…?” 张之极充分体现了上位者思维,上月回张家口宣布由朱三寨来守护商路,现在又变卦了,因为他已肯定宣府这些蠢货不是朱三寨的对手,都督府必须展示力量,保持对边镇的控制。 “立刻把两千人召集起来,不要在边堡待着,过河到南边二百里外的怀安卫校场,我来提供粮草军械,不服者格杀勿论,一月后必须令行禁止。” “末将遵命!” 张之极点点头,悠悠说道,“场面越来越大了,不管商号和边镇私军怎么调动,我们会有两千骑军和两千营哨军在后面,大概哈喇慎也会出两千骑军。将近两万人对付三千强盗,哈哈,希望朱三寨的胜利适可而止。” 这就是小公爷算盘,就算不杀朱三寨,也必须让朱三寨明白,他随时有能力灭杀塞外强盗。 对贵人来说,最理想的效果是朱三寨帮助他们绞杀大量私军,然后他们黄雀在后,逼降朱三寨,至于失去私军的指挥使、千户、守备,官场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一句话的事。 权贵始终是棋手,就像朱鼎顺连赢九局,得到也不过是一句口惠,张之极可以失败很多次,张家口的商号却不行。 范永斗近段时间着急上火,满嘴溃疡,说话困难,内心却越发急躁,范曹两家是张家口最大的商号,曹家明显听贵人的话,范家却是个无根浮萍,他必须保证选择正确,对朱鼎顺真诚大方,对贵人更真诚大方。 奈何人家都是有实力动手之人,商人哪有动手权力,不得已,对边镇的指挥使也得大方。 他知道有人去偷袭北寨被杀的一个不留,他也知道以开平卫指挥使为首的边镇武将在暗中联络集结私军,他还知道贵人在准备后手,更知道朱三寨对宣府从没想着像大同府一样用银子打通关节。 在范永斗看来,形势实在太乱了,每个人都有目的,每个人都有后手,他们商人没得选择,又得全部选择,白白糟蹋了无数钱粮。 可以说,下棋之人全部在用商人的钱粮博弈,无论胜败,都是钱粮的损失。 何苦哀哉,何苦哀哉呢,大家好好做生意不行吗。 王登库和靳良玉阴沉着脸到范家村堡探望‘病重’的范东家,三人在客厅一个个唉声叹气。 从南方运来的很多货物得两个月才能到,他们已经在准备深秋的货物交易,若这次再损失,一年内张家口每家都失去三成的资财,加上贵人折腾,四成资财没了。 “范兄,就算边军用商队做局,我们也不得不准备,人家可以玩,我们万万不能断,买卖一断,南边的商号明年若不来…” 范永斗摇摇手,舌头含糊其词道,“这种话就不要谈了,别说秋季损失,就算明年还得糟蹋,我们也别无选择,一旦退缩,对所有人来说我们都成为了弃子,无论是贵人,还是朝廷官场,或者边军,甚至朱三寨,所有人会毫不留情扑上来分食,别说银子没了,家和人也没了。” 两人也是说说罢了,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无奈,他们是羡慕,因为范永斗没有多少护卫,春季损失后没有及时招募,除了村堡的护卫,商号全是伙计,刚好让贵人和边军抽无可抽,大不了多扔几两银子。 靳良玉咳嗽一声,“范兄,朱三寨的胜率有几成?” 范永斗看着两位老乡兼死党愣神,好像他自己也在认真计算,过了好一会才悠悠开口,“就凭边军那些乌合之众的私军,范某觉得奉国将军一打十也不落下风,贵人准备如何逼杀,范某就不清楚了。” 王登库与靳良玉对视一眼,搓搓手道,“范兄,朱三寨是盗匪,就算合作,他也是商路附庸,我们是不是应该…” 三人同时停顿一会,靳良玉道,“有点早,但我们不得不与东面的察哈尔林丹汗、内喀尔喀联系,让他们允许我们通过,辽沈陷落,广宁溃败,辽东商路断绝,东珠鹿茸貂皮成为稀缺货,女真人有金子也无处可用。” 范永斗略微苦笑,两人这是试探他来了,反过来说,两人已经决定了,闻言点点头,“范某是想联系,暂时没什么路子,林丹汗目前与大明结盟绞杀女真人,到辽东走商贵人也不同意。不过估计明后两年差不多,鞑靼人利润是一倍,女真人来回一趟利润至少在三倍,堪比海贸走私,但我们首先得得到各方允许。” 两人再次唉声叹气,是啊,过不去,现在连朱三寨都过不去,等他能过去,还得打通辽西五百里大山的内喀尔喀,更得说服商号背后的贵人。 朱鼎顺若在这里,一定告诉他们,三年后努尔哈赤就能打通内喀尔喀主动找过来了,现在联系上也没用,大明当权者和林丹汗都不可能破坏目前的明蒙合作协议。 三人发呆了一会,范永斗也不想谈了,“两位贤弟回去,大人物怄气,穷人送命,咱们损失点银子也不得不认,该做什么做什么,等他们分胜负,我们自然知晓该做什么。” 王登库和靳良玉缓缓起身准备告辞,靳良玉临走又来一句,“范兄知道朱三寨去哪里了吗?他把土默特本部变成朋友,却残杀东土默特,按说该与哈喇慎扳手腕,偏偏没有,不会跑到鄂尔多斯了?” 没有与哈喇慎扳手腕?范永斗一愣,脑中灵光一闪,刹那明白了点什么,奉国将军大局观好厉害,嘴上却说道,“愚兄怎么会知晓,反正商队出塞,双方避无可避,我们十七家商号一年掏百万两银子,安心看戏。” 第70章 枭雄功成名就即英雄1 历时二十天的快速行军,张之音终于赶上了朱鼎顺大队,大小姐这一路行来,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蓝天绿地,什么是绿色净土。 任何心境和情景形容都是苍白的,草原犹如一幅巨大的绿色画卷,无边无际。 张之音早忘记什么边镇商路、权贵博弈,越来越觉得灵魂在经受至纯至净的天地洗礼,谈博弈是对这片世外桃源的侮辱,若能一辈子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多好。 捕鱼儿海四周森林环抱,湖水清澈,如一明镜,倒映着青山绿树。鼎字营在湖边扎营落脚,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奔腾的骏马和挥动马鞭、策马驰骋的英姿尽收眼底。 “嘎顺诺尔!”哈尔塔娜兴奋大叫,从马上跳下来,扔掉鞋袜,赤脚跑到砂砾沙滩,跳入湖水哈哈大笑。 她叫的蒙语的捕鱼儿海称呼,张之音微笑着跟随而至,却没有人家的活泼,但也双臂高举,看着天空中成群结队的的飞鸟,用力呼吸清新的空气。 湖面不停有鱼跃出,鼎字营在远处摸鱼,成群结队的小耳朵、短四肢、体毛长密、油亮光泽,两尺长的水狗从水草中逃离,岸边有军士攒射取肉。 他们羊肉吃太多了,水狗肉温寒,正好中和,大自然就是这样一阴一阳,鞑靼人在这里聚集不是没有道理。 对了,这里怎么没有鞑靼人?张之音四处张望,除了远处海量的马群,哪有鞑靼人的踪迹。 亲卫气喘吁吁跑到身边,“小姐,随行护卫去追奉国将军,我们不许离开此地。” 刹那被拉回现实,张之音结结巴巴道,“还…还跑?” “此地往北约二百里,是另一个更大的湖,阔连海子,奉国将军在劫掠。” 大小姐一滞,似有不悦,亲卫又躬身道,“这里的牧民太分散,几十上百人一处,鼎字营头领说奉国将军并没有屠戮他们,全部赶向北面,在利用他们扩散消息。” “什么消息?” “是句话,大明朝天启元年、奉国将军朱鼎顺寻找呼伦贝尔额格登,一月为期。” “呼伦贝尔额格登?什么意思?” “应该是句蒙语,消息扩散也是他们用刀逼着各族人传播,听说这里连五千人都没有,武士不足一千,而且没有像样的武器,没什么危险。” 张之音放弃对这个消息的好奇,在湖边住了下来,帐篷很大,虽然羊皮牛皮很简陋,内部空间却足够,可以生火煮水冲茶,终于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莺飞草长、鸟语花香、空气清新,微风吹来、牧草随风舞动,再不能惬意。 两位姑娘所在的帐篷距离营地有一段距离,没人打扰她们,十天后的黄昏,北面马蹄声轰隆巨响,大小姐登上帐篷顶,看到远处一片乌云向南而来。 鼎字营全部出动,兜开巨大的圈子,慢慢把马群截停,骏马散开自己吃牧草,没人放牧,哪能放得过来~ 熟悉的元宝大刀旗在马群后面出现,张之音从梯子上下来,拦住叫嚷着去见男人的哈尔塔娜,顺子营人人带血,不出意外,朱鼎顺在北面经过一场屠戮,他会来这里的。 大小姐想错了,朱鼎顺没兴趣与她交流什么意见,第二天亲卫才讪讪回来汇报,奉国将军没有在阔连海子停留,而是沿河而上五百里,把林中百姓巴尔虎大部击溃,摧毁生活物资后全部在赶马,方圆千里暂时没有可威胁到他们的部落。 亲卫也问到了奉国将军大肆屠戮的原因,朱三寨手下重要的一个头领,老七,被佯装投降的巴尔虎人用木棍捅死。 听说奉国将军兴致不是很高,张之音想笑,你跑到人家营地劫掠,还想人家对你客气,可笑的矫情。 一天无语,大小姐不知道想什么,黄昏时分来到元宝大刀旗下,直入大帐。 看到朱鼎顺一瞬间,张之音就知道亲卫人云亦云胡扯,他目光无喜无悲,无比平淡又无比寒冷,她还真不陌生,五军都督府很多勋贵前辈有时间就是这目光。 这是杀多了,杀麻了,他的内心在清理杂音。 “张小姐,众生之爱皆是爱,没有大小之分,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朱鼎顺看她进门,平平淡淡一句话,大小姐面纱后脸色通红,暗骂朱三寨神经病,“小女子没读过佛法,让奉国将军失望了。” “有过痛苦,才能了解众生痛苦。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张小姐知道什么意思吗?” 张之音眉头大皱,这个神经病性格也变了,犹豫着坐到他的石桌对面,“奉国将军在忏悔?” “忏悔?这么高尚的情怀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强盗身上,只不过明知道杀人不对,又不得不杀,有点无聊罢了。” “无聊?” “哦,准确说是纠结!” “呵呵呵~”面纱下一阵嬉笑的女音,“奉国将军又在酝酿杀人?” 朱鼎顺歪歪脖子,“是啊,乱世先杀圣母,朱某以前觉得是一句讨喜的话,现在看来无比正确。本想着招募几个读书人帮我治理一下营地,现在觉得没必要,可以想象,朱某在长城外,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除了杀还是杀,找什么帮手,论杀人技巧,老子说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张之音消化了一下他的话,朝一旁的虎子和自己亲卫看看,两个傻子完全没明白什么意思,她不得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看来将军准备利用哈尔塔娜?” “哦?”朱鼎顺吃惊的看着这个小女孩,这脑子怎么长的,一说到博弈之事,反应非常快呀,“为什么说利用呢?朱某五年内不会娶妻,能活着到五年后,那就要她。” “阿苏特部酋长?” “哪有什么阿苏特部,鞑靼人大汗的每一位福晋都有独立部落,这种部落既属于大汗,也相对独立。” 张之音点点头,“倒是一个办法,宗室娶一个黄金家族女子?怎么看都无可能。” “干嘛娶,我可以入赘呀。” 噗~ 咳咳咳~ 大小姐喝第一口水就喷了,缓了一会哭笑不得道,“奉国将军心中自成一体,厉害。” “张小姐才厉害,能把不要脸说成自成一体。其实,黄金家族这个称呼,与大明朝刘姓、李姓、赵姓没区别,多年后朱姓也没区别,有什么可得意的,往前二百多代,谁家不是为皇为王,哪来什么高低。” 第71章 枭雄功成名就即英雄2 张之音不能接朱鼎顺的话,倒是赞同他的说法,黄金家族就是个姓氏,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对,这不是黄金家族的事。 张之音再次看向虎子和亲卫,“两位能回避一下吗?” 亲卫这次很听话,立刻到大帐外,虎子则犹豫了一下,把火堆上一盆鲜美炖鱼汤端到桌上才离开。 朱鼎顺制止欲谈话的张之音,到一旁拿出一个酒囊,给两人各自倒了一碗,举杯而饮。 张之音喝不惯,朱鼎顺何尝不是,各喝一口就放一边。 “张小姐,南边的事以后不要说了,想说回去找小公爷聊,我们永远不会合作,也永远不会为敌。你是女人,好较真,若令兄在这里,他才不会问哈尔塔娜的事。” “永远不会合作,永远不会为敌?此言精辟,是小女子藏不住事。” 朱鼎顺眼神一亮,“你未婚夫是谁?” 张之音轻咳一声,“阳武侯薛濂。” 朱鼎顺抬头想了一会,“薛禄之后?奏请成祖教导武将子弟、成立幼军、监造京城的那位?” “对,奉国将军听说过?” “这话说的,没听说过侯爷,岂不是笑话。”朱鼎顺对这个人有印象,对面前之人的选择很惊讶,“他早就袭爵了?祖父过世?未婚?” 张之音轻咳一声,“阳武侯之父薛钲是前代薛鋹族弟。” 朱鼎顺一愣,“啊?!” 张之音好像很不耐烦,快速解释道,“薛濂父亲早逝,五岁袭爵,现年二十一,他有三个孩子,但他没有娶妻,奉国将军很奇怪吗?” 奇怪啊,怎么不奇怪 朱鼎顺呵呵一笑,“原来如此,过继来的侯爷早逝,亲爷爷活着,就算守孝,也不用公爵嫡女待闺陪着。” 张之音胸膛起伏,气耿耿回道,“薛张两府有婚约,原先是姐姐,可惜姐姐早夭,自然由我来履约。” “呵呵呵~原来如此,三书六聘什么都没有啊。” “明年守孝到期,三书六聘用不了半年。” “哦哦哦,预祝张小姐佳偶天成,呵呵呵~” 朱鼎顺贱兮兮的笑容让张之音玉拳紧握,狠狠捶一下石桌,“奉国将军在讥讽阳武侯?” “讥讽?不不不,薛濂虽然放荡不羁、欺男霸女,名声不怎么样,但小姐这么一解释,我倒是挺理解的。刚说了嘛,有过痛苦,才能了解众生痛苦。阳武侯不容易呀,旁系幼年袭爵,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力量,生存才是关键。” 张之音点点头,表示对他见识的认可,转瞬又问道,“奉国将军刚才为何发笑?” “当然是替小姐开心、替公爷开心、替小公爷开心。小姐以后定是备受尊敬的侯夫人,公爷也收获了一笔聘礼,还给小公爷找了一个…” 嘭~ 张之音把木椅捶得摇晃,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在制怒,还是手疼的发抖,冷哼一声,扭头大步出帐。 切~ 朱鼎顺打发走妄图来讲条件的公爵之女,拿起碗筷,专心造起盆里的鱼肉,又要发财了。 这几天稍微养出点肌肉,七小也没了,恨倒是没有,无比憋屈,七小临死说他很高兴,于是部落一个不留,全部与七小陪葬。 老子也不知道哪天就嘎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可惜那个兄弟没影,自己去过他家,就在市区,市区就在河边,河边啥也没有~ 郁闷~ 朱鼎顺吃得满头大汗,喝不惯的酒又拿过来喝完,专心消灭鱼肉,快完了,眼前一暗来了一个人影~ 缓缓抬头,一位漂亮的圆脸大眼睛小姑娘脸色铁青站面前~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很干净,流海齐整,脸蛋白净,肤色晶莹,放这年头应该说非常漂亮。 但朱鼎顺甚至懒得形容她如何漂亮,对自己来说,放后世就是个大众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门口,亲卫没有跟进来。 自顾自把玩里的鱼肉吃完,扔掉碗筷,才沉声说道,“你的六个亲卫还是两家人?” “两个薛家高手,四个公府高手!” 朱鼎顺一撇嘴,“高手?可惜了!” 张之音一愣,转瞬明白了什么,脸色涨红。是啊,现在是国公府的人轮值,那两个却死定了,自己不杀,哥哥也会杀。 她羞愧来的快,去的也快,竟然坐下开始吃盆里的鱼肉,还端起盆来倒了一碗鱼汤。 “奉国将军心情不好,干嘛讥讽小女子?” 站起来舒展肚皮的朱鼎顺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练练谈判敏锐度,朱某的兄弟都是些泥腿子,除了张小姐,他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好扯淡了,话说张小姐返回来,还是让人意外。” “一万匹,我会让都督府勋贵不闻不问。或者就像你说的那样,永远不做合作者,永远不做对手。” 朱鼎顺挠挠头,“我不想和女人讨论这种问题。” 张之音毫不退缩,“你是没信心,觉得自己杀不了宣府那些银子驱使下的私军?” “谁不是银子驱使的人呢,勋贵高人一等吗?” “当然!大明勋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看小姑娘眉毛一横,眼珠子圆溜溜的,朱鼎顺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这姑娘完全素颜,没有一丝妆黛,与后世的中学生一模一样,明天老子就忘了你长什么样子。 张之音看他看自己一眼,眼神直接无视,心下纳闷,开口问道,“奉国将军为什么不说话?刚刚十六岁,读了半年书,怎么有时候看起来你比我大哥还年长。” “你大哥多大?” “啊?!”张之音差点咬住舌头,哭笑不得回道,“二十有九。” 朱鼎顺抠抠下巴,缓缓坐到她对面,说出一句话,让张之音以为他失心疯了,“老子差点忘了自己才十六岁,哦,其实就算如此,也没你大哥年长。” 张之音瞠目结舌,笑着摆摆手,“兄弟阵亡,奉国将军既然伤心过度,那就好好休息。” “等等!” 朱鼎顺叫住起身的张之音,单手托腮,认真问道,“你说我为什么死不了呢?闹事的时候,我只有虎子、胖熊和六子,后来老五、七小、臭蛋,这才几个月,就剩下虎子、胖熊和臭蛋了。” 张之音眼睫毛忽闪,微笑道,“将军原来不是伤心过度,是对这次北行很失望,你不是说不做一番事,对不起老天爷对你的厚爱嘛。” 第72章 枭雄功成名就即英雄3 孤独啊! 呼伦贝尔什么也没有,失望,很失望,失望到不想动,爱谁谁,想直接放弃。 张之音看朱鼎顺一瞬间很落寞,一盏茶不到,又返回木椅主位,突然聚将,连忙把面纱戴好。 头领很快进屋排成两行,十人一个不缺,还有两人配合熊熊留守,作战勇猛,也没有折损。 熊熊和小鸾不算,连虎子和臭蛋在内十四人,就是全部战力。 朱鼎顺大马金刀端坐,开始平静下达命令,“以后虎子掌亲卫,臭蛋掌斥候。你们十人各掌鼎字营、顺字营,从明天开始,鼎一顺一为主将,二三四五为平级副将,每人抽签各领两队,一天后鼎二顺二为主将,其他为副,一天一轮,回营后包括鼎六顺六。” 一旁的张之音还没理解这是什么鬼办法,十二人已经轰然躬身,“是,大哥。” “以后我只对在座的兄弟提要求,不会对下面伸手,下面兄弟无论对错,奖惩都是你们接受。永远是那句话,老子不要猛将,只需要同生死共进退的兄弟。” “是,大哥。” 朱鼎顺点点头,“坐!虎子,请张小姐落座。” 此刻张之音的两个亲卫也跟着,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坐到朱鼎顺一侧,其他人则恭敬坐到小凳子。 “咱们是强盗,这不可否认,强盗要作战,也不可否认。我和大同府四个进士鬼扯了半年,本意是让你们以后会读书。现在我觉得错了,会读书不重要,我需要会杀人的头领,从今天开始,每晚学习两个时辰的战史兵法,用心记,谁不合格老子直接捅死,省得以后连累其他兄弟。” 十二人一个哆嗦,机械似的应答,“是,大哥。” 张之音疑惑看着朱鼎顺,却见他继续道,“张小姐刚才说,大明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高人一等,我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在座的一半姓朱…” “奉国将军,你血口喷人!”张之音猛得弹起来,异常激动。 朱鼎顺扫了她一眼,缓缓摆摆右手,“张小姐稍安勿躁,姓朱也没有高人一等,我奶奶是清倌人,我母亲一生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穿过。 在旁人眼里,他们低贱,在我看来,她们是当世圣人。但与高人一等,这是两个概念。 本朝太祖曾是放牛娃,曾是僧人,但得国之正,古往今来堪称第一。太祖三位哥哥分别叫重五、重六、重七,所以太祖名讳曾是重八,太祖父亲名讳五四,祖父名讳初一。咱们也算向太祖学习,反正大家的名字我是没记住。” 呵呵呵~ 一片轻笑声,张之音下意识按按额头面纱,内心大骂这群宗室没教养的混蛋吓唬人。 朱鼎顺拍拍手,“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钤经、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这十本兵法你们自己看。每人都要给我写一本释义,一年一本,不写胡写乱写阉了你。 我的兵法与众不同,叫《战争论》,咱们聊白话,你们记到心里就可以了,帮助你们理解圣贤兵法。 今天第一课,先讲一句学习战史的基本思想,历来都是本朝编写前朝史,所以说史书都是胜利者编写的。 无论哪朝哪代,史书说的都是胜利者如何胜利,说的都是胜利者为何必定胜利。读战史,无论对不对,你必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否则绝不是一个好头领。” 张之音僵硬扭头看着侃侃而谈的朱鼎顺,不敢相信这家伙只读了半年书,更令他惊喜的还在后面… “历朝历代,除了开国皇帝,必定有一群优秀的文臣武将,与开国皇帝战斗的反派,都没什么优秀的将领,当然,这是废话,否则也不会战败。 但你们发现没有,秦汉晋隋唐宋元明,大一统王朝,除了汉明开国皇帝,其余朝皇帝都是贵族权臣,所以我们自称汉族汉民,所以说本朝太祖得国之正,无出其右。 我们站的这块土地,历经东胡、匈奴、鲜卑、室韦、回纥、突厥、契丹、蒙古、还有女真人,有意思的是,这块土地下一代的主人必定是上一代的奴隶,没有任何例外,成吉思汗也曾是奴隶。 严格来说,此地属于大明奴儿干都司辖地,朝廷早放弃了,我也算替老朱家做点事,以上历史大变化,你们有没有听出点意思?” 大帐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低头,听了半年书,能一下听懂就见鬼了,但他们不敢敷衍,老大必然会挨个问,最好有个答案。 他们这次想错了,朱鼎顺没要求他们回答,而是看向张之音。 大小姐看不清表情,但也在挠头,还隐晦瞧一眼身后的亲卫,两人一个躬身,溜了~ 对他们来说,不配听宗室和勋贵谈论学识~ 朱鼎顺抱胸闭目仰头一会,才听到女音说道,“奉国将军是想说以武立国,又马放南山,导致以武乱国?” “没那么远,治国太复杂,其实对强盗来说很简单,有武力才能生存,大到国家,小到盗匪,有武力才能谈其他事,我们曾经吃不饱,现在只谈生存,而生存的前提,就是武力。老子是想说,你们最好认真听课,这比骑术射术更重要。” 我信你个鬼,张之音对朱鼎顺的说法嗤之以鼻,若你不是宗室,敢这么谈事,祖宗十八代都会挖出来鞭尸。 朱鼎顺好像预判了张之音的预判,轻咳一声,“在座的历史太垃圾,不得不请张小姐听听,我也不怕她学会,因为她会回京做侯夫人。我也不怕她转述给其他人,听课最怕一知半解。一知半解最要命,张小姐现在一定腹诽我们,强盗还敢谈论开国皇帝,若不是宗室,一定死翘翘。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贱民的武力都是权贵逼出来的,生存的本能是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当贱民的生存之力聚合起来,可以碾碎一切博弈算计,我们只为生存而战,只为更多人的生存而战。” 张之音猛得扭头,面纱掉落,十二人却再次轰然低头,“是,谨遵大哥教诲。” 第73章 枭雄功成名就即英雄4 “奉国将军,你在谋逆!” 素面容颜小女孩大叫,两眼还有点红色,真的很激动。 朱鼎顺呵呵一笑,抠抠鼻子,“现在大伙知道,我为什么说勋贵没有高人一等了,只不过他们的祖先比较聪明罢了…” “奉国将军,家父领中军都督府,执掌京营,执掌天下选将之权,勋贵拱卫皇权…” “好了,张小姐,用不着激动,令尊的确是中流砥柱,若没有英国公移宫抬轿,凭东林那些嘴炮不可能护佑陛下顺利登基。” 张之音一滞,完全看不懂朱鼎顺了,“奉国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是张小姐太阴暗,不要拿京城官场的那一套来类比我们,我只不过告诉兄弟们武力的重要性,是你想得太远了。” 张之音气呼呼落座,看一眼帐内其他人,把面纱捡起来戴好,突然呵呵冷笑,“奉国将军看来喜欢读史,对勋贵有偏见呀。” “没有,哪朝哪代没有武将,历史就是人性的轮回,哪有什么高低偏见。张小姐记性不行,朱某说过,有过痛苦,才能了解众生痛苦。勋贵忘了祖先的痛苦,这才是问题根源。” 大小姐呆滞片刻,点点头,“有道理,历史就是人性的轮回。” 靠~ 你也是个神经病~ 朱鼎顺敲敲扶手,刚欲开口,张之音拱拱手,“麻烦奉国将军说说张家的事,再谈你的什么兵法,莫须有最可恶,我们说道说道,理不辩不明。” “哈哈,你?” “对呀,我!” 朱鼎顺单手托腮,看看兄弟们,又看看张之音,挠挠头道,“不是不可以,朱某甚至可以和你说说王侯将相的教育,以及你接触的权术,但你不会明白权术顶层建筑的弊端,没个年论不明白,咱们都有点自讨苦吃。” “顶层建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权力来源于治民,勋贵治民吗?勋贵只拱卫皇权,皇权才治民,你们活得太虚,而自己还没有察觉。” “自相矛盾,拱卫皇权当然是…” “不当然,一点也不当然,治民就是治人,世间一切,无非人事两字,人的关系是相互的,当权者不应该沉迷于治民,沉迷于愚民、驭民,忽略民想不想让他们治,听不听他们驾驭。” 张之音一头雾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看,我就说咱们自讨苦吃。” “小女子让奉国将军说张家之事。” “我怕抽筋拔髓你受不了。” “不一定,你试试看,勋贵挨骂多了,不在乎你多骂几句。” “哈哈,挨骂也是一种技巧,就像令夫薛濂,张小姐继承了高门大户的自以为是呀。” “奉国将军能知道这些事,代王一定好好教育过,没关系,你可以继续。” 这小娘皮还挺有辩才,朱鼎顺轻咳一声,“好,今天谈话不能外传。英国公传世至今七代,当代英国公暂且不谈,往上元德、元功两兄弟,袭爵承爵全部在万历朝,是两个隐形人。 再往上张溶,这个有点意思,朱某唯一的印象是嘉靖朝贪墨,其他人都被处决,只有英国公是勋贵,不了了之。 当然,这是表面原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为嘉靖帝背锅,也算忠心于事,后来又护佑隆庆帝、万历帝登基。 世人都知道隆万改革,国库充盈,也知道张居正权倾天下,但世人不知道,张居正得到了张溶代表勋贵的支持。 张太岳能独霸权纲十年,是勋贵的主动后撤,听说英国公张溶与张太岳私交不错,对内阁鼎力支持。 大明立国,文武分治,文官再怎么权倾天下,也倾不到勋贵头上,勋贵甘当隐形人,是因为勋贵与宗室一样,只有皇帝可以论罪。 文官经常骂勋贵,还真不会翻脸,大明几次阉人当朝,同样与勋贵也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张小姐说的拱卫皇权,勋贵是皇权的一部分,相比历朝历代,大明朝的文武制衡方式还算成功。 从四代英国公开始,张家丢掉了谥号。三代张仓经历正德到嘉靖十四年,没什么功绩,谥号庄和。这个谥号很不错,完全解释了英国公生平,无外乎支持辅助嘉靖帝登基。 二代张懋,九岁袭爵,为人敦重,逢承平之世,为公者六十六年,为太师者二十五年,执掌兵符四十年,宠冠勋戚,以富贵寿考而终。 张懋是张辅六十五老来得子,历经英宗、代宗、宪宗、孝宗、武宗,前后侍奉五位帝王,非常听话且活得够久,谥号恭靖可见一斑。 一个九岁袭爵的孩子如何成为大明勋贵旗帜,得感谢两个人,张辅的两位弟弟。张輗,因迎立英宗有功,封文安伯。张軏,参与夺门之变,封太平侯。 也就是说,张家曾经一公一侯一伯,公侯伯齐全。公虽未动,一侯一伯却去迎立了,呵呵呵,这就是勋贵追求的传承。当张懋成功了,张家也就成功了,后来者也就不需要承担这种风险了,顺利袭爵随大流即可,大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 朱鼎顺贱兮兮的说完,拿起身旁的水喝了一口,兄弟们低头无语微笑,然后隐晦看一眼张之音。 预料中的生气竟然没有,大小姐一撇嘴,“奉国将军怎么不继续?反正也没有文官会听到。” “呃~首代英国公的确没什么可说,能臣武将都算,靖难屡立战功,南征交趾威名远震,三次北征大漠,平息汉王叛乱,唯一可惜的是,七十五岁年迈难行,早已不参与军事,还被英宗裹挟至土木堡,乱军中战死。谥号忠烈,追封定兴王。” “难以想象,奉国将军竟然只读了半年书。” “感谢张小姐夸奖,还要继续吗?” 张之音得意的神情一滞,“继续呀,有什么不可说的。” “张辅是首代英国公不假,他的爵位是自己打来的,靖难先封信安伯,后晋封新城侯,累封英国公。张小姐可能自己都忘了,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与张家渊源非常深,是张家的福地。” 她果然不甚明白什么意思,朱鼎顺继续道,“张辅父亲河间王张玉作战骁勇、足智多谋,靖难燕军诸将,张玉善谋,朱能善战,被成祖倚为左右手。 张玉原先是什么人呢?元朝枢密院知院,从一品大员。一品大员啊,洪武十八年四十二岁时弃主投降,那时张辅十岁。 从一品大员投降,他该多着急呢?洪武二十一年,终于有了一点表现机会,跟着蓝玉在此地,也就是捕鱼儿海大战中,才从随军小头目变成五品副千户。 大明武将品阶不值钱,这可不行,还得爬,洪武二十三年,再次跟随蓝玉捡功劳,晋封燕山左护卫,任指挥佥事,呃,正五品。 燕山卫隶属成祖,洪武二十六年,随成祖出塞,晋封指挥使。 不行,还不行,武将品阶本来就不尊崇,还不是世袭,太差了,张玉焦急啊。 好在机会来了,靖难之役开始,张玉积极向前,杀自己上官,率先夺取九门,身先士卒控制燕京。 接下来的战史更有意思,成祖召集众将谋议战略,张玉总是出谋划策,而一个出谋划策的大将,每战都抢着做先锋。 呵呵,太着急了。东昌会战时,不知成祖已撤,仍在阵中冲杀,格杀数十人,最终伤重力竭而死,时年五十八岁。 还算不错,没有…” 张之音听不下去了,蹭的站起来,咬牙切齿,“朱鼎顺,你找死~” 朱鼎顺嘿嘿一笑,“不是继续说嘛,生气可不是权贵的好孩子,张玉上一代的情况,是不是张家也没有记录?成祖成功了,张玉就是河间王,若没成功,张玉比元朝那些败军之将名声更臭,成祖也有千金买骨的意思,张家运气不错,后来的张辅也是个将才。” 小姑娘双拳紧握,两臂颤抖,“朱鼎顺,你死定了~” “不一定哦,咱再来说说张辅,首代英国公虽被英宗裹挟到土木堡,不参与军机,却是德高望重的国公,乱军中被家丁抢回京,知不可生,自缢而死,家人瞒天过海,以阵亡闻送,呵呵呵~” 噗通~ 张之音一屁股瘫坐地下,浑身发抖,不敢看朱鼎顺一眼~ 第74章 枭雄功成名就即英雄5 张之音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行尸走肉般回到帐篷,一晚上都是朱鼎顺那张贱兮兮的脸~ 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先祖如何勇猛善谋、如何忠肝义胆、如何尽忠国事,她当然知道一些事,但都是张玉张辅之后权力阴暗交易的事,从来没有人这样倒推评价长辈。 朱鼎顺这一倒推,忠肝义胆全部反转变味,张玉叛逆钻营、奸诈狠辣,张辅继承了他爹的虚伪,与文官虚与委蛇,土木堡之后张家两脚占三船,张懋、张仓经营近百年,终于把英国公世系变成了明朝勋贵集团不可撼动的第一人。 张之音太聪明了,国公府为将来掌侯府对标培养的‘二继承人’,她知道很多事,所以她无法反驳,还自动脑补了很多事情… 于是,大小姐病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休息,眼神游离,据哈尔塔娜那个小女孩说,她好像受了风寒,又好像很害怕,蜷缩在毯子中不停发抖。 晦气~ 小娘皮权术教育接受了一半,只有聪明劲,没有他兄长完整的权术思维闭环,真是麻烦。 又是黄昏,朱鼎顺带虎子和十多个亲卫来到张之音独居的帐篷,六名亲卫远远的看着他非常紧张。 “几位紧张什么,通报一下,朱某与张小姐谈事。” “奉国将军,小姐明日闲暇会去拜访您,不可以进去。” “为什么?” 六人相互看一眼,头领硬着头皮道,“小姐身体不舒服,恐怕不方便。” “朱某就是来探望病情,这不废话嘛。” “呃~将军,小姐不方便~” “哦!” 朱鼎顺淡淡后退一步,在他们纳闷的眼神中淡淡吐字倒数。 三~ 二~ 一~ 扑哧扑哧扑哧~ 可惜了,抬脚跨过阻碍,掀开帘子进入帐篷~ 这些亲卫短时间内还给搭了一个床,帐篷中间石头围着的火堆只剩下余灰,朱鼎顺扒拉扒拉从旁边扔了点干草,又放了两根柴。 火焰燃烧,烟尘从头顶窟窿散去,帐内大亮,朱鼎顺回头,猛不防差点被吓得跌倒~ 张之音坐床上盯着他,眼珠一动不动,不知是充血还是柴火折射,像黑暗中冒精光的猛兽双眼,比柴火还亮~ 朱鼎顺犹豫了一下,负手到身边摸摸额头,体温正常啊,矫情个嘚你。 “朱某说过读书最怕一知半解,小姐有疑问应该继续辩,怎么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沉默~ 不一会张之音僵硬的抬头看着他,又缓缓低头,过一会又抬头,这次没有低头~ 把朱鼎顺看得发毛,不禁伸手又摸摸额头,“体温正常呀,是不是又来亲戚了?女人出征就是麻烦。” 张之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说话,眼神凶狠,似想杀人~ 朱鼎顺大为错愕,“张小姐,我是贼,在长城外,英国公也杀不了我,用不着这么看着我。” “是你想杀我!” 声音沙哑凄森,似来自九幽地狱,朱鼎顺眉头一皱,“女人就是胆小,我说过不怕你记住我的话,也不怕你把我说的话告诉某个谁,你爹我都不怕,还怕你吗?亲卫替你解决了,你应该学会煮菜做饭。” 我去~ 话音一落,小姑娘抓着他的手腕一翻,坐着一脚踢向面门~ 说实话,朱鼎顺不怕这种贴身战,他还算擅长,梦中被舅舅从小带着护套教训,与这个灵魂一结合,不仅记忆力惊人,反应也很快~ 张之音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脚不仅踢空,还被朱鼎顺脖子夹住脚腕,手臂翻转,瞬间被凌空提溜起来,左手抓住另一只脚一扭,电光火舌间,莫名其妙被脸朝下摔回床~ 朱鼎顺怕她还闹腾,抓住两只手按到后背,膝压小腿,俯身低吼,“有点脑子,老子杀你有什么意思~” 张之音猛得扭头,眼里的凶狠令人吃惊,但朱鼎顺没有躲闪,四目相对,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有杀意,顿时哭笑不得~ “靠,你一个小姑娘,老子对你没兴趣,摸摸额头怎么了,反正没人知道,犯得着发疯吗,有病~” 朱鼎顺扔开她退后两步,负手站到火堆旁,眉头大皱,老子可真是没事找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张之音才爬起来,整整衣衫坐到床边,四目再次相对,她轻声道,“两万匹,我不仅说服勋贵支持朱三寨,还能为你找一个协助管理营地的夫人,为你儿子找一个有实力的舅家。” 朱鼎顺瞬间无聊,连还嘴的兴趣都没有,随意挥挥手,“拜拜~” 张之音看着该死的强盗头领突然潇洒离开,更加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本意是想诈一下,没想到一拳挥在空气中 朱鼎顺根本没有与自己谈正事的意思,把我带到这里就为看你轻松抢劫? 这个男人与她见过的所有权贵都不一样,与文官更不一样。 他聪明,他识大势,按说面对都督府应该马上妥协,偏偏一副俾睨不屑的意味,气场比父亲还纯粹,自信比阁臣还强大。 他有什么依仗? 宗室?宗室果然都是垃圾。 不对,在他眼里,宗室更是垃圾,他更看不起自己身份。 朱鼎顺万万想不到,张之音还是个行动派,与兄弟们谈论了一会兵法,和哈尔塔娜扯淡之际,她竟然一个人追了过来。 哈尔塔娜是典型的塞外女子脾气,根本用不着哄骗算计,朱鼎顺与她谈话还很开心呢,两人在火堆边有说有笑,张之音进帐坐到身边,自顾自盛汤,咕咚咕咚喝起来,连干两碗~ 哈尔站起来坐在两人中间,小嘴一翘,“别和我抢男人,这是我男人。” 噗~ 大小姐一口汤喷出,朱鼎顺皱眉看看自己的碗,直接倒掉扣反,“塔娜,人家是侯夫人,皇后都不如人家自在。” 小姑娘立刻放弃大小姐,抱住手臂亲昵叫道,“塔娜太多了,别叫人家塔娜,哈尔是朱三寨的哈尔。” 朱鼎顺被搞得哭笑不得,五年后你说这话多好,现在怎么看都是犯罪,“好好好,哈尔,我的哈尔,等回去就让你做阿苏特部的酋长。” “不,没有阿苏特部,只有哈尔部,朱三寨的哈尔部。” 看~ 看看~ 这才是强盗该有的思维,多么干脆纯洁~ 第75章 枭雄功成名就即英雄6 哈尔一天都在跟着士兵们奔马放牧,好像无边无际的马群全是她的,所以早就累了。 朱鼎顺只是顺势揽住让她靠一了一会,小姑娘就进入了梦乡。 张之音看他像哄娃娃似的,轻轻拍着后背,又轻轻抱起来放到一旁的羊皮上~ “你们…” “别一脑子龌龊,老子说了五年不娶妻,跑过来干嘛?” 张之音脸色一红,转瞬又恢复严肃,“奉国将军把我带到捕鱼儿海,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朱鼎顺一怔,不敢相信聪明的女子问出这样的问题,脱口问道,“你不知道?” 张之音也一愣,“我应该知道?你说过?” 两人傻乎乎的互相看了一会,朱鼎顺拽过一个羊皮卷,靠着闭目道,“张小姐,你与小公爷在宣府一起做事,怎么给自己定位?” “父亲让我来帮帮大哥。” “怎么帮?” “出谋划策呀!” 朱鼎顺噗嗤一笑,“看来张小姐在公府地位尊崇,父兄比较宠溺,导致你没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在小看我?” “我高看你也没用啊!” “什么意思?” 朱鼎顺不想旁敲侧击提醒她了,敲不醒,直接说道,“你就是个解闷的玩伴。朱某对小公爷来说是件大事,你的任何建议约等于零。小公爷按你说的做,是他想那么做,不是你说了什么。” 张之音咬牙恼怒,“你欺负人。” “小姐表情太丰富了,我把你带到捕鱼儿海目的与小公爷一样,比起小公爷,朱某是更无聊呀,从闹事起,就没人和我能说笑,哎。” “看出来了,你很孤独,但你不应该骗我们去什么阿苏特部。” 朱鼎顺脑枕双手,本来没什么谈话兴致,听到她的话,猛得歪头看着这位大小姐。 没错,她的表情说明,她认为刚才是真话~ 朱鼎顺想了想,在张之音疑惑的神情下,迅速起身,挪到她身边,伸出双手掌心,“张小姐,隐喻、暗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心知肚明、灵犀一点通…你难道一个都没明白吗?” 大小姐眼珠子大瞪,微微欠身离开一点,盯着他发怔,朱鼎顺一瞬间像看到了一个头顶惊叹号的表情包~ 太阳啊,敢情她的聪明不仅有精神篱笆,还有地理篱笆,一出长城,啥不是。 “张小姐,好赖话你不知道吗?公爵嫡女、侯夫人,除了那一点点皇权阴影下的权术算计,你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呀。” 张之音鼻翼张合,显然非常生气,紧接着更加尴尬,不一会脸色红的像猴屁股~ 朱鼎顺不逗她了,摆摆手返回羊皮卷,“回去不要说我们到这里,朱某能奔袭捕鱼儿海,自然也能奔袭辽东,公爷会知道我什么意思。” 哗啦~ 张之音惊恐得站起来,伸手指着他一脸惊恐,激动半天没冒出一个字~ 朱鼎顺眉头紧蹙,“你激动什么,我不会有超过两千骑军,只不过给朝廷武人一个战斗建议。与塞外的商路是两回事,你大哥该对付我还会对付,不会有一点手软。你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想不到原因,就不要乱想了。” 噗通~ 张之音又一屁股落地,看得朱鼎顺嘶牙摇头,心境不行呀,权贵家‘定向’培养的后代,差继承人太远,啥也不是。 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柴,又扔给她一个毯子,朱鼎顺自己也裹了一个,就在火堆边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中,听到她诺诺得道,“京城世交都说,我是勋贵最聪明的女子,擅长琴棋书画,文武精通,父亲经常让我听内府一些事…” 朱鼎顺怕她没完没了,不耐烦道,“薛濂没有受过权贵教育,阳武侯一切都是你孩子的,你的侄儿将来会有一个听话的姑舅兄弟,掌握的资源多了,自然可以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布局。睡,你很久没休息了,想什么都没有意义,反正你是侯夫人,反正英国公是你爹。” 睡? 姓朱的这个蠢货,加上昨晚对张家的分析,他还不知道,自己三言两语把一个高贵的大小姐内心世界拍得粉碎。 双方的处境一模一样,贼没破,心先破了~ 淅淅索索的声音,伴随着抽泣,快要睡着了朱鼎顺大恼,扭头看向大小姐,发现她裹毯子倦缩发抖,两眼无神呆滞看向火堆,白净的脸蛋两行泪珠~ 朱鼎顺一瞬间的念头,是看出这女子竟然还有是非观,没有完全沉浸在权术世界~ 起身拍拍她得肩膀叫魂,“嗨,别哭了,众生之爱都是爱,没有大小高低,能贯彻一生,就没有真假区别。你父亲在竭力培养你,让你成为一府中流砥柱,你大哥也在竭力照顾你,让将来的外甥有所依。你的儿子,未来阳武侯有公爵表兄,自然可以重振阳武侯家业,一家人大圆满的人生,你这哭得莫名其妙~” 张之音在他说的时候,就愣愣得看着他,等他说完,裹着毯子坐了起来,似恍然大悟,似幡然醒悟,好半天才说道,“朱鼎顺,你真是魔鬼~” “我去,张之音,你这心态放四百年后,定是小小年纪抑郁的结局。是你一直活着阴谋中,看什么都是阴谋论,怎么又怪老子说实话。” 大小姐一把拽住准备再次躺下的朱鼎顺,“先祖的事,你到底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不是说过了嘛?除了用眼睛看,还怎么…”面对求知欲溢出的两只眼,朱鼎顺瞬间明白她的根源问题是价值观被自己轰塌了。 讪讪摸摸鼻子,“之音啊,太祖还是靠老丈人起家呢,英雄功成名就之前全是枭雄。你不是眼光不行,是思维局限性太大,以后别想帮你大哥了,好好做夫人。” 大小姐的眼神一瞬间恢复灵动,“朱鼎顺,你真是魔鬼,没错,英雄功成名就之前全是枭雄,史书都是胜利者所写。” 语气雀跃,似乎她发现自己一下变聪明了,朱鼎顺一撇嘴,这次能安静休息了~ 第76章 血色浪漫1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挠自己痒痒,猛然惊醒,差点一脚踹飞~ 哈尔被膝盖撞倒,委屈坐起来,“我还想去放牧马群。” 朱鼎顺摆摆手,翻身继续睡觉。 一般都是虎子叫他起床,朱鼎顺忘了张之音也在旁边裹着毯子休息,虎子当然没有进来,再次睁眼,她还在熟睡,外面太阳高挂,阳光明媚,至少快午时了。 也没什么事,鼎字营和顺子营为了把马群圈起来,扎营非常分散,所以能听到人声马声,但人并不多,比起马匹数量更是差的太远。 这里的马是真多,牧草肥沃,马的妊娠期又很长,小马每天数量都在增加~ 说出来吓死宣大百官,他一个月竟然收拢了五万匹马,虽然有将近一万头小马,也许老爷们更喜欢呢~ 捕鱼儿海北到八百里黑水,西到巴尔虎五百里,不能说搜刮干净,至少搜刮了个七七八八。 朱鼎顺拿起灰烬旁一个碗,直接从门帘扔了出去,虎子才进来赶紧生火,“少爷,还是熬鱼汤吗?” “当然,老子需要补营养。” 铁锅不一会就咕噜噜冒泡,虎子去外面转一圈,扔进去半锅鱼肉,野葱野蒜一放,再撒点盐,人间美味~ 张之音闻着香味睁眼,眼皮粘连,让她好一会才适应光线,扭头一看,朱鼎顺正用木勺搅着一锅汤。 门外阳光照射进来,如同撒入大帐一片琉璃金光,那个又瘦又黑的混蛋此刻一身光芒,门外如茵如幕的景色映衬下,大小姐内心一颤,一切都像是梦中的人间烟火~ “你真的准备在这里停留到七月底?” 声音有点嘶哑,朱鼎顺回头看看迷糊的大小姐,“不一定,我只不过把这里的人冲散了,久留敌营是蠢货,不能等他们聚集起来。” “哦,有道理!”大小姐起身坐到旁边,看看热气腾腾的鱼汤,微微一笑道,“湖边人家真是好生活。” 好生活? 朱鼎顺立马想讥讽一句,扭头看到她的样子,又咽了回去,淡淡说道,“想不到女孩子睡一觉这么多眼屎。” 张之音一愣,手指摸摸眼角,冷哼一声气恼大步离开~ 切~ 还想喝我的鱼汤,这是现杀的鲜鱼好不好。 朱鼎顺美美得灌了一肚鱼肉,摸摸下巴,感慨一声快了,等回去就不用这么吃了。 臭蛋大步进帐,“大哥,好东西,东面三十里到五十里,有一群高大的鹿群。” 抠牙缝的朱鼎顺无所谓道,“这算什么好消息?抓那玩意有什么用,这个季节吃鹿肉想七窍流血而亡吗?” “呃~大哥,打猎呀,我看那鹿是真大,都成精了,比牛还大。” “嗯?驼鹿?这里应该没有麋鹿?” “不知道,小弟不认识呀,长得不怎么样,短脖子驴脸,角特别大,能把脑袋压断,鹿角很贵?” “哈哈哈,这是驼鹿,你这个文盲~”朱鼎顺站起来拍拍屁股,“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去看看~” 他现在出门虎子必然会跟随,二百斥候和三百亲卫集结带装之际,张之音洗漱过后又返回来了,懒得解释,一起去。 战马在这地方跑起来非常快,一群人嗷嗷大叫中,半个时辰就来到东面三十里,树林边的确有一群驼鹿,肩比臀高,棕褐色的皮毛黝亮。 “散开,散开,围起来,它们比我们更快~” 朱鼎顺在马背大叫,左右手分开挥舞,立刻各有二百人东西开始包抄,然后又握拳高举,示意追击的人慢一点。 中间一百人分开慢慢向前,朱鼎顺拉住马头往后靠靠,战马逐渐放弃奔跑,缓行起来。 张之音靠到身边,一边张望一边问道,“奉国将军,为什么不射箭?” “射什么箭,糟蹋箭矢,抓活的还能当坐骑。” “这东西还能骑?” “当然,快着呢,比战马都快,还可以跳两尺高。” 她好像比朱鼎顺感兴趣多了,驱马跑到追击的人后面跟着,又行了一个时辰,朱鼎顺回头看看快要下山的太阳,这里距离营地至少七八十里。 “虎子,吹号,那些蠢货,驼鹿太快了,他们还在兜圈呢。” 呜呜号角响起,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远处三短一长回应,这是集结的意思,得手了? 朱鼎顺想了想,对虎子道,“派个信使回去,今晚我们在这里扎营。” 奔马两刻钟,才看到一条大河,大兴安岭到捕鱼儿海的干河,两里宽的河面波光粼粼,河边树林里四十多头驼鹿,斥候营和亲卫营的士兵正骑背刺激驼鹿原地蹦高,几百人哈哈大笑很热闹。 他一到,场面立刻安静下来,朱鼎顺这才看到张之音在一头驼鹿背上绕圈狂奔,马具都被转移到上面了。 臭蛋笑着跑到身边,“大哥,这东西跑的是真快呀,向南向北都有,大概二百多头,就这么点了。” 朱鼎顺脸色一黑,“警戒,扎营!” 这片空地当然是中军所在,所有马都被牵到外边,驼鹿也被套马具牵到树林边,顿时剩下张之音一人在原地骑着一头驼鹿撒欢。 朱鼎顺皱眉到河边,靠着一棵大树,嫌弃地看着大小姐咯咯咯玩得不亦乐乎,平时装的挺好,脾气真看不出是虚岁十六的小孩子,现在暴露本性了。 虎子带人到河边水草扎了一会,三条大鱼宰杀洗净,就在大树下烤了起来~ 天色渐渐黑暗,河边树林到处都是篝火,张之音玩累了,才满头大汗到身边瘫坐,虽然喘气,却一脸兴奋,“奉国将军,我们带回去,我买了。” “京师就有,你连驼鹿都没见过吗?” 张之音喝了一口水,摇摇头,“谁家养这玩意?” “皇家猎场多的是,你没…哦,记错了,是上林苑监在昌平的皇庄有饲养,应该不少。” “哪有,那里梅花鹿倒是挺多,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丑,又这么灵活的大鹿。” 朱鼎顺忽略自己的口误,把一块烤熟的鱼递给她,自己也大快朵颐吃起来~ 第77章 血色浪漫2 晚饭后的营地非常安静,亲卫距离两人最近也在二十步外,一片虫鸣蛙叫声中,朱鼎顺吃饱喝足仰卧看着星空发呆~ 额格登应该是没戏,否则早来了,回去,回去杀人建立一个自保势力,对一个现代来说,杀人的办法实在太多了,多到自己都发寒,多到自己都觉得无耻。 “奉国将军,今天听你的亲卫说,你三月认识全部字,两个月看完王府上万书册,是真的吗?” 两人隔着火堆,朱鼎顺看都没看,叹气道,“你不懂一个人读书的潜力,一天看百万字大有人在。” “小女子与你正经谈话,你能不能别瞎扯,看百万字?看一万字都是一目十行的瞎看,能看出什么东西。” “呵呵,有啊,我不就是嘛~” 对面停顿了一会,疑惑问道,“你是把所有人的生平看了一遍,还是知道我和大哥在宣府,专门看了一遍英国公世系的史册?” “宣大的史册有英国公回京自缢、家人又送出城,谎称战死的记录吗?” 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再说话已经在耳边,差点把朱鼎顺三魂六魄吓出来,“告诉我是谁,二十万两。” 朱鼎顺嫌弃的往一边挪挪,看着双眼执着的大小姐,还没开口,她又道,“三十万两。” “靠~张之音,你是不是以为老子死定了。”朱鼎顺大怒。 没想到她还火大,两眼怒睁,压低声音怒吼,“奉国将军,你以为小女子是谁,话已出口,怎么会失言。” 朱鼎顺,“……” “四十万两!” 朱鼎顺笑了,“一百万两,不二价。” 张之音一歪头,“小女子做不了主,三十万两是极限,另外十万两也得通过大哥。” “咦?你为什么不怀疑是代王记载?” “代王?不可能,就算当时的代王知道,他也会烂在肚子里,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记下来。先祖曾经在宣府为北征练兵十年,一定是当时某个军官或地方小官记录土木堡的战况。” “有道理,等我杀了宣府私兵,把你大哥制服,咱们再考虑这个交易,届时你可以问问你父亲,反正少于一百万两免谈。” “奉国将军,四十万两你都得两年才能消化,一百万两是想找死吗?就算国公府给你,能受得住吗?” “小看人呐张之音,你的思维总是这么慢,捕鱼儿海的马匹就价值二百万两。” 大小姐一愣,反而警告起他,“朱鼎顺,你留不住这些马,宣大各一万,代王一万,剩下的只能养在塞外慢慢往长城送。否则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至。” “是嘛?老子喜欢麻烦,总有一天…” 咻~ 东面突然响起一声特别的哨音,朱鼎顺猛得跪起身,看向漆黑的河面,张之音也同样疑惑回头~ 眼前突然闪现几点星芒,电光火舌间,朱鼎顺猛得抱住大小姐一滚,再次抬头,两人坐的羊皮插着三根尖锐的木棍~ 啊~ 啊啊~ 远处不断传来惨叫,朱鼎顺把下意识准备起身的大小姐一把按住,仰头大叫,“敌袭,敌袭,他们在河里,不要站起来,躲在树后。” 立刻有亲卫高喊传令,虎子带着三人到身边,刚开口,一个兄弟被木棍当胸刺穿~ 啊~ 张之音凄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差点把耳膜震碎,朱鼎顺一脚踹向虎子,“蠢货,爬下!” 虎子是爬下了,却冒死把羊皮盖在火堆上,他们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朱鼎顺再次仰头大叫,“别露头,篝火太多了,他们能看到。” “少爷,他们怎么能在水里攻击?” 是啊,怎么能在水里? 朱鼎顺刚想这个问题,水面上又传来短促的呜呜乐器声,之前被拴在森林边的驼鹿像受惊一般,原地乱跳,很快有不少驼鹿挣脱,竟然直奔它们而来~ 然后~ 噗通噗通噗通~ 陆续跳到河里,朱鼎顺猛然想起什么,国骂脱口而出~ 拉张之音站起来靠到大树后边,仔细倾听水面的动静,除了哗啦啦的水声,什么也没有。 “虎子,通知兄弟们后撤,别熄火,看他们会不会上岸。” 虎子立刻到旁边大叫,大小姐十分害怕抱着他的一只胳膊,朱鼎顺拍拍她的肩膀,“对方应该走了,忘了驼鹿是游泳高手,这些驼鹿是饲养的,难怪这么好骑,靠。” 刚说完话,又有两头驼鹿直奔而来,张之音大概以为没危险了,凭借自己练武的经验,跳出树后伸手拉住其中一头的缰绳,却被驼鹿大力之下一个趔趄直接噗通带入水中~ 朱鼎顺一瞬间有点呆滞,暗骂一声蠢货,刚想到河边把她拉上来,却又传来之前那一声尖利哨音~ 下意识猛得跳到河里,岸上又传来几声惨叫,浮出水面的朱鼎顺大叫,“别出来,别出来,打猎的套路,都忍着别动。” 说完扭头快速向东游去,刚才躲到树后更近,但是一瞬间借着远处的光芒,看到张之音在水里很慌张,旱鸭子手忙脚乱爬上驼鹿背后大声咳嗽,被驼鹿缓缓带向东面~ “咳咳咳~呜呜~” 撵上驼鹿的朱鼎顺捂住张之音的嘴,爬到耳边低声道,“自己捂住,忍着~” 大小姐明白自己的处境,双手捂嘴鼻子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朱鼎顺跳上驼鹿背后,拉住鹿角让它转弯,较劲了一会,没任何作用,驼鹿就是奔着声音方向而去~ “你不会游泳?” 问出口就后悔了,这年头内陆没见过会游泳的女子,更别说这种大小姐,果然张之音颤抖答道,“不,不会!” 来不及了,前面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听到有人低声交流,朱鼎顺赶紧对抱着自己的张之音道,“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抱住脖子别动,我们下河。” 刚脱离驼鹿后背,朱鼎顺被一把按入水里,差点气死,冒出头两手用力抱住乱扑腾的大小姐,趴到耳边低吼,“别乱动,咱们飘着,应该能漂到河边。” 她果然不乱动了,倒是次次听话,朱鼎顺脚下使劲,保持两人漂浮在河面。 “对…对不起,朱鼎顺,我…” “闭嘴,说了不要说话。” 这个动作很耗费体力,漂了一会朱鼎顺就体力不支了,若这样死了或被俘可太憋屈了,还是被女人害死的,做鬼也被笑话。 “我撑不住了,你抱着我的脖子,腿勾住腰,我们顺着河快点漂,我记得白天看到下面有个大弯。” 张之音犹豫了半天,朱鼎顺不得不低吼,“快点,要不咱们都得死。” 这下听话了,八爪鱼抱到身上,朱鼎顺手脚并用,快速向下游漂去~ 第78章 血色浪漫3 朱鼎顺为最后一句命令后悔死了,估计现在营地的人都无声爬着,他们自己能用这一招屠戮张家口商队,别人自然也能用这一招屠戮他们~ 但虎子和臭蛋不知道,驼鹿这玩意再多也不会有多少,不可能几百上千人在打伏击~ 前面出现一点星光,朱鼎顺更加后悔,他们漂到了对岸,背啊,果然女人影响运气,自己一人不可能这么背。 河边的淤泥踩一脚能把人陷进去,朱鼎顺好不容易找了个水草茂密的地方,把快粘在身上的大小姐拽下来,“别乱动,站到泥里等天亮。” 张之音听着岸边咕噜噜的对话直颤抖,朱鼎顺想了想,摸到一根树枝,又摸着她的脸低声道,“张嘴,咬住树枝,无论如何别发声,否则我们死定了。” 这个动作将会挽救他们的性命,因为水草里无论是河面还是脚下,不停有软体或多足生命出现。 张之音时不时发出一声呜呜,朱鼎顺实在被逗笑了,只好一只手抱着她靠在自己肩头。 “之音,若能活着,后半生你会时刻感谢自己此刻的勇敢。记住,我说过,生存是最强大的力量,我们是无敌的。” 大小姐用力点头,双手猛得抱住他,差点被扑倒,朱鼎顺无奈,只好就这么傻子似的在泥里站着,听着岸边咕噜噜的争吵声,静静等待天亮。 岸边的声音在渐渐远离,朱鼎顺估计的差不多,不论是哪个部落,此刻他们都不敢靠近大营,他们的出现更加否定了兄弟的存在。 朱鼎顺想了想自己的战力,只有腰间的两把短刀,两人该怎么回去呢,这样的漂流碰运气方式显然不能再用。 赌运气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天边渐渐泛起亮光,岸上早已空无一人,双腿发麻抽筋,朱鼎顺拍拍大小姐后背,艰难活动一下,才带着她慢慢上岸。 不到百米的距离,两人用了半个时辰,太t难走了,东岸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好不容易上岸,朱鼎顺一头栽倒草地里,此刻才有时间恢复体力。 耳边低低的抽泣声,朱鼎顺看一眼,大小姐一脸泥污,看着他泪如雨下,双手在胸前不停发抖。 她这样子更耗费体力,朱鼎顺一把抓住双手,“怎么又害怕了,放心,有我在身边,你想死也死不了。” “那…那边有三个人。” 朱鼎顺猛得抬头,果然距离河边不远的树林里,有三个兽皮壮汉在了望对面的动静,得亏他们没有起身。 低头拍拍大小姐的脸,“相信我,别动,看他们做什么。” 张之音呜咽着点点头,抖动的身体终于稳定下来~ 河对岸突然传来自己人的哨音,朱鼎顺甚至透过草丛能看到对面的人骑马大叫自己的名字。 不行! 得通知他们自己活着。 否则虎子和臭蛋会杀人。 抬头看一眼对面树林里的情况,那三人盯着对岸北去的马队到了森林另一边。 这三人显然是了望哨或斥候,指望他们离开不现实,朱鼎顺思虑再三,又拍拍张之音的脸,“我去把他们解决掉,得生火通知对面我们活着,我不在兄弟们谁也压不住谁,一旦炸营我们永远别想回去。” “我…我陪你去,我…练武~” 朱鼎顺呵呵一笑,“之音,这里是战场,杀人讲究的是一击必中,练武没用。若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到浅水滩按我说的练练仰浮,这条河全是大湾,相信自己,总会漂过去。把他们变成国公府的私兵,生死一场的份上,希望张家不要刻薄。” 说完浅浅一笑,手脚并用退回水草中,没想到张之音有模有样跟了上来,“朱鼎顺,一起。” “用不着,相信我!” 张之音又一把拉住他,“相信你还留遗言,黄泉路孤单,我们一起。” 靠~ 那有时间和你讲究义气,朱鼎顺焦急之下,恶向胆边生,捧着脸嘴唇狠狠亲了一口,大小姐的脸色瞬间能把污泥烤化。 嘚,果然这种场合传说中的招有定身作用,朱鼎顺再次拍拍她的脸,“放心,你看一次,下次再一起。” 张之音愣愣的看着朱鼎顺把衣袜扔掉,只留短裤,抹了一声污泥,临走前朝她露出牙齿一笑,侧身匍匐快速向对面树林爬去。 大小姐愣的太久了,猛然发现朱鼎顺消失不见,连忙手脚并用爬回岸边,露出一个小脑袋仔细观望,依旧没有看到他去了哪里… 树林里的三个人此刻一人靠着大树望着北面,一人应该在草地中休息,一人则靠着树盯着他们所在的西边。 张之音顿时紧张起来,三人两个方向,朱鼎顺怎么杀他们,刚才明显是想刺杀,绝不是正面打斗。 太阳当头,大小姐晒得脸上泥巴掉落,一会想哭,一会想笑,一会又咬牙发狠~ 内心戏唱到复杂之际,张之音猛得把面前草丛扒拉开,因为她看到朱鼎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树林,双手持刀慢慢靠向睡觉的人… 泥人一刀插在脖颈,另一只手则迅猛在左胸捅了几刀,大小姐紧张的捂嘴,泥人把尸体背对她,快速跳入树林,竟然开始逐步靠近北面那个了望的人~ 虽然时间很慢,却不出意外被泥人从背后突然出现,用同样的办法解决,大小姐喜极而泣,差点发出声~ 泥人很快返回到最近之人身后,却迟迟没有动手,张之音看了半天,才明白原因,他所靠的大树很突出,而且在一个突出的高台上,朱鼎顺很容易暴露~ 不是武艺高强吗?为什么不直接格杀呢? 泥人突然朝她所在的方向招招手,还无声鼓掌,大小姐很快明白了,双手紧握,胸膛起伏,猛得无声站了起来~ 那个人显然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愣了一下,站起来伸手一指,刚想大叫,脖子同时灌入两把短刀,从高台一头栽了下来~ 大喜之中,张之音失足向树林跑去,对面朱鼎顺也从高台跳下,用力挥舞双手~ 大小姐此刻满脑子雌性荷尔蒙,对面的泥人此刻就是生命中的英雄~ “你…呜呜~” 朱鼎顺猛得堵住大小姐的嘴,把她按在草丛中,“别出声,树林那一边人更多。” 第79章 血色浪漫4 树林那边是人更多,但隔着一个隆起的土包,朱鼎顺来不及与张之音解释什么,时间不早了,对面肯定也有兄弟望着这边,太远了看不见人,必须报讯。 两人把抢来的一把鱼肉干狼吞虎咽吃掉,朱鼎顺爬上爬下,不一会,就把他们收集起来的干柴摆成四堆,两个在东南方向横着,两个后面各距离十丈。 张之音回到河边把他的衣服拿过来,朱鼎顺懒得穿,向东南方向一指,“顺着河边隐蔽点跑,五里外等着我。” 大小姐还有一点聪明劲,点点头,猫着腰立刻离开,空中飘来三个字,“我等你。” 朱鼎顺在四个火堆边来回走了很多次,留下许多乱七八糟的脚印,才猫着腰回到树林里取火。 一刻钟后,四股浓烟滚滚而起,朱鼎顺疯狂向东南方向飞奔~ 对面果然有兄弟,树林那边的人没发现,对面已经传来自己人尖锐的哨音,询问是不是集结~ 靠~ 老子又没有哨子,没看到让你们到上游接应嘛~ 树林里的人大概是昨晚偷袭太累,朱鼎顺跑得气喘吁吁,与张之音一起跳到河边草丛里隐蔽,他们才响起呜呜的号角~ 公母俩躺草丛中呵呵傻笑,静静等待天黑,黄昏不暗不明的时候,才是他们赶路的时间。 “顺哥,你太了不起了,我们把五万匹马赶回去,送给父亲提亲好不好?” 嘎~ 朱鼎顺下意识挪开一点,心中大叫,阿珍,你来真的? 张之音看他动作,羞涩一笑,“顺哥,我和你说过,阳武侯没有三书六聘,父亲不会强迫我出嫁的,他一个弱势侯府也不敢对张府怎么样。” 喉咙咕咚一声,朱鼎顺沉声道,“我是宗室,不可娶官宦权贵之女。你是公爵嫡女,公爷的面子比三书六聘重要。” 大小姐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朱鼎顺后悔不已,传说中的办法是有用,问题是施法大环境不同,不是那个‘自由’的年代。 两道泪珠出现在脸上,朱鼎顺内心再次大骂,老子回去就离你远远的,低低的抽泣声传来,“贞节已失,你让我…” “停!” 朱鼎顺大恼,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一,你贞节没失,别冤枉我。二,张维贤若听到这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我,你想我死吗。三,你的道理就不对,失不失…总之不对,我娶喜欢我的,和我喜欢的。” “我…我…” “你什么也不是,安心做你的侯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为了让你安静,为了保命,我说了,我五年不娶妻,就算五年后娶,宗室也不能娶公爵嫡女,我们啥也不是。” 朱鼎顺为了避免后患,当机立断快速把理由说清,现在反而恨起她,没事你t抓驼鹿干嘛,扫把星。 两人这下安静了,不想看她,躺在草丛中安静恢复体力,心中不停咒骂~ 悠悠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什么五年不娶妻?五年后你就有资格发声了?” 朱鼎顺猛得回头,看向眼神灼灼盯着他的大小姐,忍不住笑出声,“张之音,你真是神奇,脑子怎么长的,一段一段的呀,这么快就跳到了官场博弈?佩服佩服,不愧是侯夫人。” “放…肆~”大小姐差点绷不住,很快压低声音,“你说五年不娶妻,一定有鬼,绝对有鬼,定是在利用什么。” “废话,当然是利用大势,老子这么聪明的人,蛰伏五年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敬意。” “我就知道你有鬼,五年后二十一,你能有什么出息?” “五年是去年说的,今年眼看没了,其实也就三年…呸,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女子名节大于天,没有名节,我活着回去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要你娶我,不是因为你亲了我,是在河里我一直抱着你,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考虑这个问题。” 朱鼎顺,“……”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做什么? 老天爷你整我呀,女人这么可怕嘛~ 张之音看他不回答,准备结束这次逃亡途中的对话,主动拽拽他的胳膊,“你太丑了,又黑又瘦…” “我还嫌你是个胖妞,离我远点!”朱鼎顺瞬间翻滚两圈主动离开。 牙齿嘎嘎嘎的声音,“我这不叫胖,这是端庄。” 妈呀~ 朱鼎顺脑袋磕得草地嘭嘭响,老子怎么遇到这么一个神经病,额格登,你出来帮我收走。 叮! 脑海突然闪现亮光,再次滚回她身边,“之音,我就在塞外,若你能站到我面前,我们就成婚。” “我怎么…” “你明白什么意思,我不可能去找张维贤提亲,代王也不可能,你自己想办法,想不到就老实做侯夫人。大小姐,我们在逃命呀,能不能把该死的名节先放一边?” 声音快哭出来了,张之音可能真的认为两人不可能,指着他狠狠说道,“不许对任何人说。” 朱鼎顺点头如捣,痛快答应,“第三人知道,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 “好,女子名节大于天,放一边可以,三年后,我会走到你面前。” 朱鼎顺草丛中双手高举,“我投降,你随意,反正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此后两人再无交流,朱鼎顺甚至恶趣味的想,这年头这么好追,等有空了看到美女得多制造点机会,简直是白捡。 老天爷也许在惩罚他的想法,或者在惩罚她的想法,黄昏时分,刚准备上路的两人头顶一声炸响,刹那间乌云密布。 朱鼎顺这次真的哭出来了,扫把星坐实。 他在前面走,张之音跟在后面,两人快速沿着河边森林向远处的大山前进。 “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避雨?”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雷雨天不要站在树下吗?” “那你为什么顺着森林边走?”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下雨天要走高处吗?” “我母亲过世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我母亲在我不到十二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我还是知道这些常识。” “你很聪明。” “你很有眼光!” 两人一边扯淡,一边快速前进,朱鼎顺这次没有装聋作哑,孩子害怕,你不说话,她会惹其他事,为了活命,认了。 第80章 血色浪漫5 张之音的扫把星属性很强,两人冒雨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完全漆黑,不得不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前进。 下雨不是问题,反正是雨中行,身上还有缴获的几块鱼干,暂时也有吃的,但是天空时不时一道亮光,让两人知道什么叫不可抗之力。 原始森林大山出来的洪水,轰隆奔腾而下,得亏朱鼎顺还有点点脑子,早早就带着张之音来到一处距离河边三里的丘陵上。 大山里的人类延续到现在不是没道理,山顶大树之下有一个猎人隐蔽的藏身洞,显然是为这种天气准备的避祸处之一,不仅有肉干,还有干草干柴~ 钻木取火、钻木取火…朱鼎顺脱掉湿漉漉的衣服,借着一闪一闪的亮光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一块小木板和一根光滑的木棍。 回忆了一遍取火要领,小心翼翼把干木板放到石台上,准备细细的干草枯叶,短刀扣扣凹槽,来回使劲搓了起来~ 既要技巧又是个体力活,木板材质不错,钻了一盏茶就冒烟,一边吹一边钻,张之音兴奋惊呼声中,火星出现,赶快把细细的干草引子放上面吹起来~ 一刻钟后,已经完全把火生了起来,还有两个石碗,完美啊,接点雨水把石头架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坐到旁边取暖。 不一会石碗就冒起热气,朱鼎顺把肉干扔进去,又添了两根干柴,美滋滋等着吃碗热饭。 也就是这天气,也就是洞口被树木遮挡,天气好还不敢生火呢,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张之音~ 我擦~ 大小姐虽然脸有喜色,嘴唇却惨白,连忙伸手摸了一下额头,低头想了一下,站起来把两根木棍搭在两人中间,把自己之前的衣服搭了上去。 “之音!” “嗯?!” “你知道吗?我们住的王庄,有三百多户宗室,家家穷的和狗屎一样,夏天的时候大家最开心了,全部在河里抓鱼抓蛙,那是我们唯一能吃到的肉食。” “天下大宗欺辱小宗久矣,我父亲还说,陕甘地区的藩王世系,有饿死的镇国将军、郡主、县主。从英宗以后,宗室俸禄再未实发过,这都一百多年了,嘉靖朝开始更是三年五年一发,还不及二十之一。百官为了少给宗室俸禄,把宗室骂得够惨,比勋贵惨多了。” 朱鼎顺皱眉听她说完勋贵视角里的宗室,根本没说到重点,摸摸鼻子继续说道,“我们小时候夏天从不穿衣服,男女孩都不穿,有的人家妇人也不穿,从来没有人说不应该,也没有人认为我们无耻。” 张之音,“……” “哦,有一种说法适合,叫紧急避难。意思是生存面前,本人或者他人面临生命危险,不得已而采取的损害较小一面,以保护较大的行为。生存就是最大的人类行为,生存面前,一切都要靠后。” “你想说什么?” “我们要活着,休息好,保持体力,更不能生病,一旦生病,就是两条性命。” 稍微停顿了一会,大小姐低低的哦一声,“你明说,拐这么大的弯~” 我… 算了,不想爆粗。 外面声音太大,也听不到她动静,不一会,一条长长的精致棉白布挂到木架上,然后外套、裤子、袜子、鞋~ 我去,到底是大小姐性子,还拿得起放得下了,处处让人意外。 朱鼎顺拿木棍把两个石碗挑下来,放到潮湿的地方晾一晾~ 一回头,见张之音一身白色丝绸内衣,肚兜短裤,把她的衣服搭到另一边,两人完全处于衣服中间~ 璇绮是没有的,朱鼎顺一脑袋郁闷,这大小姐‘知进退’的可怕~ 他想多了,张之音把头发甩一甩,缓缓走到身边,抱在身上,“在我最害怕的时候,这里最安全,我与你没有那么多事。” 唇间一湿,大小姐笑着拉他坐下,还钻到怀中,“你太瘦了,把人家的肉分你一半好了。” 朱鼎顺早就懵了,不是?不好?不对? 猛得一个哆嗦,连忙把她推开,把石碗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个,热汤下肚,被大小姐吓坏的灵魂才有点感觉。 回头再看,大小姐一边笑着看他,一边低头喝肉汤~ 诡异~ 实在诡异~ 怎么和别人想的完全不同? “之音,我被你吓坏了,你是不是惊吓过头,之前胡言乱语,现在又失心疯了?” 大小姐冷哼一声,得意嘟嘴,一扬下巴,“你娶我已经无法改变,扭扭捏捏做给谁看。” “我擦,之音,是我娶你永远无法实现?谁不知道,你将来是侯夫人。” “事在人为。” “比如呢?” “没有比如,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回去再想办法。” 朱鼎顺突然发现自己不接受的点在哪里了,这女人被教育成了完全的一家主宰,放四百年后你主宰我还乐意了,放现在?我死不是问题,会有很多人去死,这就是大问题。 刺激啊~ 我倒是看你张家能对我怎么样。 “顺哥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哥和父亲,我有办法。” “啊?!你?” “对呀,我去求陛下!” 朱鼎顺瞬间懵逼,木匠连自己都做不了主,能给你做主?那他就不是木匠。 转瞬回过神来,往火堆里填了两根潮湿的粗树枝,现在有了炭灰,不用一直浪费干柴了~ 把干草铺到火堆前,坐下靠着石墙闭目休息~ 身旁一热,她又靠到身上,朱鼎顺也没有躲闪,以女人的价值观,给脸不要脸,再躲就是恨,该结仇了,没必要嘛。 “顺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不过很快就会长肉,那就什么都能接受。” 朱鼎顺没有睁眼,直接说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棋我见过了,一般般,琴书画也是这样的水平?” “人家弹琴很好的,宣大又没有琴,塞外也没有,书画也就那样,不说多好,总不差,其实我武艺很好。” “看出来了,肉肉的高手还真少见。” 感觉身边人一抖,女音破嗓大叫,“我就知道,你嫌弃我胖,人人都说我好生养,你就嫌弃。” 朱鼎顺叹气一声,现在确定,这女人一定是从小锦衣玉食,骤然面临生死威胁,创伤应激综合症的某一种表现,一回营她肯定后悔。 老子招谁惹谁了,摊上这么个破事。 作为女人,后悔之后一定是恨意,以看过的电影电视剧,这种恨没道理、不可劝、不可抑制的恨意,还不如让他爹直接惦记杀人呢,最起码她爹会权衡利弊。 对待这种情况,最好是顺着捋,思虑再三,缓缓睁眼,捧起俏脸吻了下去,大小姐面红耳赤之际分开,“之音,五年后你未嫁,我就娶,想办法一定娶。”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还觉得人家胖吗?” “哪里,这是端庄,丰腴。” 噗嗤~ 张之音笑颜如花,一下扑到怀里,“油嘴滑舌,死男人什么都好。” 第81章 血色浪漫6 朱鼎顺从来没有撩妹的心思,更不是渣男,但他某些自然而然的行为,放这年代绝对是全须全尾的渣男。 渣男最怕什么? 当然是怕阿珍来真的。 尤其是这个‘阿珍’的家族在大明朝远比九成九的人有实力。 论刀子快慢,没人能比自己快,但朝廷的那些阴人早就不在玩刀子的初阶阶段,家族子弟试炼都在斩持刀人的手腕,当家人肯定是直插持刀人心脏。 烦死了。 豪门权贵大小姐,绝对是渣男克星。 太冷了,以至于睡梦中本能取暖,紧紧抱在一起,朱鼎顺睁眼的时候,面前花容凝视,两人无声微笑,在她期盼的眼神下,晨吻后起身。 张之音充分展示了克星和扫把星的双重属性,外面还在下雨,抬头看看天空乌云,显然没有两天结束不了,更可怕的是洪水距离他们不足一里,视线范围内完全是水泽之国。 安抚好大小姐,赤身进入雨中,来到丘陵的后面。 我去~ 难怪这个山上有猎人的藏身洞,一眼望去,全是汪洋,视野顶多千米,一座山头都看不到,东面的地形比西面更加平缓,变成了小捕鱼儿海。 朱鼎顺绕着方圆二里的小山头转了一圈,水流方向的森林边到处是被拦截下来的树木,更惊人的是森林边浅浅的水洼中,全部是鱼,各种鱼,海量的鱼。 生存的本能让鱼儿不停向缓流处躲避,后面挤着前面,成片的鱼翻肚皮挣扎,密密麻麻的瘆人~ 朱鼎顺宰了几条看起来肥硕的大鱼,洗净用树枝串起来,提溜着回到藏身洞。 “顺哥真厉害,我们不缺吃食了。” 大小姐兴奋拍手,朱鼎顺一撇嘴,把鱼交给她,“当然,上古先祖不就是这样过活吗,男人打猎女人做饭。” “我…人家还不会!” “没关系,我相信之音,你先练练,我去找树枝把洞口遮掩一下挡风,顺带搭个床,我们需要在这里住天。” 接下来一个在里面呛人的烤鱼,一个在外面拖树枝,时不时面对面微笑相互鼓励… 大概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把洞口全部挡住,再用带树叶的树枝一插,完全不怕风吹进来。 人家猎人在洞里齐齐整整摆着两排石头是有原因的,张之音不懂,朱鼎顺可明白是什么意思,短木棍挨着排起来,上面铺上那张千疮百孔的皮子,再铺一层干草枯叶,把燃烧的灰烬往下面一扒拉,再不怕寒风入体。 吃饱喝足,还有温暖的床,两人舒舒服服躺上面,慵懒的伸伸四肢,一动不想动。 诗情画意十足的场景,可惜在逃命,可惜还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大小姐,饱暖思淫欲,朱鼎顺却只想睡觉。 “顺哥,我才想明白咱们为什么往上游跑,不是这里地势高,是那些部落的人看到我们杀人,会自然往下游追,这一场大雨,最好把那些卑鄙的混蛋全冲跑。” 朱鼎顺不想说话,只是睁眼朝她笑了一下,手被她抓住,任由她移动,掌心满是温润,下意识捏捏~ 猛得睁眼,再看看手掌位置,轰隆一声,晴天霹雳,脑袋刹那死机,cpu原地爆炸~ 大小姐嫣然一笑,羞涩低语,“顺哥,我什么都懂,两年前差点出嫁,家里人教过,现在给你一半,洞房花烛时全给你。” 哗啦,噗通~ 悚然惊醒的朱鼎顺一躲,用力过猛,后背落地从床上滚下来,脑袋重重磕到石头,这下不仅是懵,还很晕~ 张之音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把他从地上扶到床,朱鼎顺哼哼唧唧一会,干脆借着头晕睡着了。 河对面的虎子还不是太傻,昨天看到报讯篝火,立刻明白老大想把人引到下游,二百多人顺着河边下游呼叫吸引注意,剩下的人全部在篝火上游五十里范围内。 西面地势足够高,他们完全可以停在河边,但看不到对面的情况,不得已之下,回营地把所有的哨箭拿来,原始的声呐探测开始~ 咻~ 咻~ 睡梦中的朱鼎顺被记忆深处的声音叫醒,回头看看与他一样赤膀露怀的张之音正在熟睡,抓过她的衣服给盖住,轻轻下地来到洞口~ 咻~ 响箭的穿透力很强,但这一声远了。 这里还算安全,驼鹿也不可能过来,对面怎么过来?但不得不通知他们,感觉雨小了一点,尽量寻找了一堆枯死的树枝,回洞里引燃一堆干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漆黑的夜空中,终于在河边点燃一个丈宽的大篝火。 两丈高的火焰,视线范围内无比明亮,烧到这地步,雨水已经浇不灭,朱鼎顺又开始点第二堆、第三堆… 咻咻咻,咻~ 三短一长的哨音隐隐约约传来,朱鼎顺大大长出一口气,你们可算明白了。 立刻把另外两堆火的木柴扔到河里,只留下一堆火,又往上摆了一堆粗木头,扭身返回藏身洞。 张之音早看到他在做什么,热腾腾鱼肉汤下肚,又想伸展睡觉,她可能觉得这场面十分温馨,朱鼎顺却实在难受,“之音,穿好衣服,小心着凉。” “不,等我们回去,肯定很久看不到顺哥,你得记住我的样子。” 有道理,对我来说,你的脸谱太大众,一年不用就忘了。 啊呸~ 介于她的精神状态,朱鼎顺不敢拒绝,更不敢嫌弃,犹豫了一会,双手抱住她放到身边,适当展示对她的‘迷恋’,在她眼神迷离中激烈拥吻… “我的男人,你是我的,你打劫了人家的心。” 朱鼎顺,“……” “顺哥,我想好了,你应该有个长子,他承爵奉国将军。我们的孩子承爵镇国中尉,只要是中尉,都可以放弃宗室身份,他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军功封爵。” 朱鼎顺乱糟糟的脑瓜子一愣,“还可以这么玩?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可以,《大明会典》曰,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大宗正院、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换授官职。其升转如常选法。如或有犯、宗正院取问明白、具实闻奏。轻则量罪降等。重则黜为庶人。但明赏罚、不加刑责。” 朱鼎顺眼神放光,哈哈大笑坐起来,“岂不是镇国将军也可以,老子早不稀罕什么宗室。” 张之音也很高兴,“是啊,但将军放弃爵位皇家脸上不好看,顺哥放弃朝臣也不放心,不如让孩子放弃。” “不对呀,大明会典是弘治、正德朝所编?我怎么没听说?” “因为他们没有顺哥聪明,从来没有宗室放弃爵位,宁死也没有,万历四年重修后大行,依旧没人愿意放弃宗室身份。” 朱鼎顺脸色一冷,“不对,是大宗不告诉他们,也不允许。” “顺哥说错了,就算大宗告诉他们,也撵不走,最终不了不之,一群什么也不会的人放弃宗室爵位必死,绝无意外。” 不是这么回事,朱鼎顺大概明白了,他的确不能放弃,除非皇帝让他放弃,这不是能不能、愿不愿的问题。 人性无解的难题。 明面上允许自谋,这是大明后期皇帝的‘天子胸怀’。实际生存环境中,放弃宗室身份是对祖宗的背叛,谁都会踩你,专门找你踩,寸步难行不说,会悄悄死去。 更可怕的是,放弃宗室身份是对皇权的藐视,完全没有政治前途可言,没有前途还谈什么生存。 一直以为崇祯朝才开始允许底层宗室自谋生路,原来早就允许了,只不过种种原因没执行,直到崇祯朝财政垮掉,宗室大片饿死,崇祯皇帝才不得不逼着底层宗室自谋生路。 对自己有什么用?目前看什么用都没有。 对后代有没有用?除非达到张辅父子或朱能父子的高度。 老天把自己关到阴暗的小黑屋中,原来还留了一道狭窄的光缝呀~ 第82章 血色浪漫7 老天爷给留的一道光让朱鼎顺更加坚定了在塞外打劫,强行建立一方势力的计划,也让他不再纠结,坦然拥抱大小姐,反正以后若不能成,不要怪我不接受,去怪你爹无能~ 这一觉睡的特别香,以至于危险到身边,他和张之音才猛然惊醒~ 外面传来邦邦邦得声音,非常有节奏,显然是某种联络讯号。 朱鼎顺从洞口缝隙看了一眼,头发梢到脚底板一阵凉,雨停了,三人骑着三头驼鹿而来,此刻落地警惕看着洞口,两人背着弓箭手拿长矛警戒,一人在敲树~ 怎么办?多犹豫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之音,抱石头敲石墙,慢一点,随便敲,装重伤的样子。” 张之音不明所以,倒是对他有信心,快速穿好衣服敲石头,朱鼎顺则单手持刀躲到洞口背光处。 咣~ 咣~ 咣~ 低沉缓慢的石头敲击声,朱鼎顺从缝隙中看到三人疑惑的侧耳倾听,然后在一起商量,不一会,两人张弓搭箭,一人缓缓靠近~ 朱鼎顺立刻朝张之音摇摇手,指指墙角,示意她躲到里面… 来人很警惕,到门口不停呼喊,又扔了两块石头,朱鼎顺掐住脖子发出重伤的虚弱的声音。 来人一听,瞬间放弃警戒,大步进入洞内,看到墙角的张之音张口欲喊,一柄锋利的短刀突地扎穿脖子,截停声音~ 朱鼎顺一招得手,猛得一划,鲜血喷溅,凄厉惊恐的女音震荡耳膜~ 电光火石间,朱鼎顺把尸体拖离洞口,朝不停惊恐大叫的张之音低吼道,“别停,继续喊,吸引他们过来~” 外面的惊呼声他听不懂,从缝隙看到两人警戒之色更加浓厚,大小姐的喊声反而停了~ 靠啊,真是败事有余,朱鼎顺再次掐着脖子发出嘿嘿嘿的声音,扭头再说一遍,“别停~” 张之音浑身是血,不停颤抖到他身边,嗓音快哭出来了,“顺哥,我怕~” 朱鼎顺一把推开她,因为外面两人持矛过来了… 两个身影出现在洞口的一刹那,趁着光线变幻,朱鼎顺猛得把短刀甩向后面一人,自己则对前面之人依身而上,另一柄短刀闪电插向心口,噗噗噗,又快又狠连捅五六刀,再次把刀再次甩出去~ 大小姐从洞口望去,外面一片血迹,他的男人还对另一个人补刀~ 近距离感受真正的杀人方式,大小姐备受震撼,原来这才是搏杀,哪有一击必杀,快,准,狠,每一个动作选择自己都做不到。 朱鼎顺电影看多了,也有实战经验,深知垂死挣扎的人最可怕,所以他从来不给敌人最后一击的力气~ 张之音跑到身边抱着他瑟瑟发抖,大小姐不知道这一连串动作很耗体力,朱鼎顺都被她抱得站不稳,连查探都没有去。 缓了一会,才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东面的水势很平缓,西面却波涛汹涌,真t日了狗。 “之音,我们得渡河,继续到上游。” “顺哥,我…我们应该到下游,坐驼鹿渡过捕鱼儿海。” “这个大梦我们下辈子再做,听我的,收拾武器,咱们骑驼鹿继续到上游。” “为…为什么?” 朱鼎顺蘸水把她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笑着轻轻拍拍脸,“我观察过,捕鱼儿海河口至少有百里宽的沼泽,现在全是汪洋,水流再缓,驼鹿也过不去。” 大小姐脸色一红,还是不敢独自返回去,朱鼎顺无奈,到三头驼鹿身边解开两头缰绳牵到河边,返回来则突然一矛杀了另一只,收拢两副弓箭,三支矛离开。 敌人从正东而来,他们只能继续向东南的上游方向。 两头驯化的驼鹿一前一后游泳很稳,朱鼎顺在前,张之音身后紧紧的抱着他,忘了这家伙的游泳极限,但知道它们会潜水,而且很深,千万别给老衲潜水~ 运气还不错,大概两刻钟后上岸,两人一人一骑,沿着河边树林继续跑… 两个时辰后,朱鼎顺发誓,以后张之音在身边,绝对不会感慨运气这玩意,远处炊烟袅袅,至少有三四十道,显然不能直接过去。 回头望一眼脸色惨白的大小姐,再望一眼波涛汹涌的大河,一咬牙转向正东,除了赌一把,想再多有屁用~ 森林密草中,两只驼鹿被临时主人不停抽打屁股,撒丫子快速奔跑,张之音目光惊恐,看到朱鼎顺绕过那一片烟雾仅仅十几里,又转向南,继续跑,使劲跑~ 驼鹿比马更快,更有耐力,两人充分感受了这次旅程,跑了一天离那一片营地大概百多里,朱鼎顺才找高地,示意张之音休息。 坐骑在河边吃草,两人坐在湿漉漉的草地,沉默的依偎着,大概还有点诗情画意。 朱鼎顺调动脑细胞使劲推演接下来怎么办,张之音却淡淡的说道,“顺哥,遇敌不用关我,我会射箭,骑射也会,京卫武学十中五的成绩。” “百发百中也没用,我们只有二十根箭,现在是玩机动斗心眼的时间。” “什么是机动?” “就是逃跑。” 噗嗤~大小姐忍不住笑一声,转瞬又落寞道,“对…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之音,你看看我,再看看我们面对的部落,你就应该明白女真人为什么很强,这种东西说的再多也没用,亲自感受一下最好。” “是…是啊,族叔说你对付他的办法就像女真人狩猎,就算他领着两千精骑,照样会输。” 朱鼎顺不想扯远了,嘿嘿一笑,“好在对面知道我活着,仅此一次,他们会对我更加有信心。” “那是,顺哥很厉害。” 朱鼎顺心头一颤,看着发自内心赞扬的大小姐,伸手替她捋捋耳边乱发,也许娶你真的有帮助,可惜我必须把你大哥杀服,我们真没什么机会。 张之音大概感受到他一瞬间的情意和紧随而至的拒绝,突然抬头把他扑倒,俯身忘情拥吻~ 第83章 血色浪漫8 只要不下雨,山洪水流速度降得很快,第二天明显比前一天变缓,太阳也出来了。 这可要命,还不如阴天下点小雨,两人一天时间骑驼鹿仅仅行了百里,雨后暴晒大地就像一个蒸笼,热得实在受不了,朱鼎顺还不让张之音喝水,宁可生咬鱼肉,也不能随便喝水。 一座连绵不绝的大山出现在视线中,朱鼎顺犹豫了半天也不想靠近,用屁股想也知道山脚下有部落,不得已,只好到森林中躲避太阳。 现在的处境真是一言难尽,好尴尬啊~ 经过昨晚之后,两人像一对恋人了,合适不合适的事情都得抛脑后,开始齐心协力想办法活着。 端庄的大小姐被太阳一晒,把胖人的缺点充分展示出来,失水过多,嘴唇干裂,在树荫下昏昏沉沉的,让朱鼎顺更加焦急。 聪明的朱三寨还不知道,此刻在他停留的藏身洞,五百人从上游赌运气似的坐羊皮筏子登陆,与一百人迎头血腥一战,没找到朱鼎顺的任何踪迹,虎子认为老大不会不发信号改变方向,但也怕万无一失,只好分开,一部分人他带着往上,一部分带着往下… 步行哪有驼鹿快,但他们在泥泞不堪的东岸日夜赶路,缴获了三十多头驼鹿,好歹有了斥候~ 朱鼎顺没想到,自己生吃鱼喝露水没问题,张之音却完蛋了,天亮之后,意识游离,偏偏咬定了一件事。 “顺哥,好难受啊,我想活着,要给你生孩子。” 实在不明白她哪里难受,体温正常,露水喝了也不缺水,更不应该饿,就是脑子不清楚。 朱鼎顺急得抓耳挠腮,“之音,你是不是中毒了?” “我好后悔与薛濂那个蠢货有关系,再叫我侯夫人,就死给你看。” 思虑再三,朱鼎顺到河边把休息的驼鹿牵过来,把张之音缚到身后,脱衣服盖住她头脸,开始全力往回赶~ 扫把星快死了,朱鼎顺的气运顿时占了上风,午后返回昨天炊烟袅袅那一片营地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大喊大叫,另一边却是熟悉的哨音。 把张之音放到树荫下用草盖住,自己骑驼鹿快速靠近,不靠近不行,哨音虽然从两个方向传来,却是斥候观察示警,准备跑路的信号。 朱鼎顺骑驼鹿绕向东面的外围,远远的看到双方各有十几个人在树林对峙,他赤膀举矛,让这边的人误会了,朝他连连大叫摆手,示意他到身边躲避。 哈哈哈~ 与自己人接头的兴奋让朱三寨热血奔腾,直接冲入部落所在的森林中,等他们眼中露出疑惑已经来不及了,扑哧扑哧~ 朱鼎顺如天神下凡,从一排人中间掠过,刹那只剩下一半~ “大哥,是大哥~” 冲入自己人所在森林中,他们兴奋大叫,朱鼎顺调转鹿头一指,“小心飞矛,他们没有弓箭,马上杀了他们。” 咻咻咻~ 亲卫小头领一边吹紧急集结的信号,一边带人张弓搭箭冲过去,朱鼎顺则被两人从驼鹿上拖了下来。 看一眼对面的战斗,顿时大叫晦气,有四人被长矛钉死,亲卫在森林中真是战力大减。 另一边的亲卫也兜了过来,朱鼎顺抓过一个水囊又跳上鹿背,向营地一指,“这个营地应该没多少人,昨天我路过他们没发现,定是虚张声势制造假象,两人跟着我去接张小姐,其他人摸一摸,我们得在这里停留几天,万一跑了非常麻烦。” 亲卫不会质疑老大的命令,立刻分散开张弓搭箭重新围过去,朱鼎顺则带着两人回到张之音身边。 张之音一露面,其中一个亲卫就脱口而出,“大哥,张小姐这是严重缺盐后的脱水症。” 啊?! 抱着大小姐放到驼背,才想起问题在哪,定是这几天她一直没吃过盐,反复惊吓出汗、新陈代谢过快,造成的低钠血症。 大小姐就是金贵,俺们这些穷哈哈就没事~ “之音?之音?我们能回家了。” 晕晕乎乎的大小姐只低低得发出一个字,“水~” 营地点那么多篝火果然是唬人,男女老少不到五十人,半个时辰后,朱鼎顺把张之音放到一个人字形帐篷中,有水有肉,就是没盐,斥候也没带,还得等表弟~ 虎子天色昏暗才赶到营地,大伙都没带盐,二百多人才收刮了一小包,朱鼎顺温水冲了一碗齁咸的盐水喂张之音喝下,这年头就这样了,又不能静脉注射。 来到帐篷外,亲卫学乖了,附近虽然有篝火,却只做饭,大部分人在远处黑暗中设立暗哨。 招手叫过虎子,“大营怎么样?” “他们都在轮值,没什么变动,大伙一开始就知道少爷不会有事,丁村您可是出了名的水性好,当时想着您和张小姐漂下去了,大伙都到下游找。” “不错,扫把星不在大营就不会出事,你们怎么过来的?” “少爷,护院都会扎羊皮筏子。明天我们返回到存筏子的地方,坐筏子直接到捕鱼儿海…” “停,你脑子进大粪了?三十多头驼鹿,水流马上就会缓下来,来回几次就把人带过去了,干嘛费那劲。” 虎子脸色一红,低头哦一声。 朱鼎顺摆摆手,“巡视一遍,让弟兄们好好休息。” 虎子四处看看,低头到耳边,“少爷,我杀了臭蛋。”朱鼎顺脸色一冷,看向表弟,虎子又凑到耳边,“他太蠢了,说您死了,您失踪的那天凌晨我就杀了他,扔到河里。” 朱鼎顺仰头长叹,喃喃自语,“太蠢了?是太聪明了,却没有生出聪慧,这个世界死得都是聪明人。” “斥候营有一个叫狐狸的兄弟很聪明,我让他带人去了下游。” “你去,我们该回家了,赶着五万匹马快不了。” “少爷,这场雨也有好处,您还不知道,我们抓了多少鱼,堆起来有小山一样高…” 朱鼎顺不耐烦道,“我说你去忙,和兄弟们说声谢谢。回去再杀两场,大伙过年都该娶媳妇。” 虎子委屈的离开,朱鼎顺被他逗笑了,从后面扔了块土坷垃,“别t想远了,我没怪你,杀的对。” 第84章 回家的路1 张之音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喝了两碗盐水一碗鱼汤,外面的动静让她抱着朱鼎顺又哭又笑。 两人靠着躺在柔软的皮子上,嘴里不停唏嘘,内心却各自感叹不同的方向。 大小姐抓住他的手双手紧握,叹气中朱鼎顺一愣,拍拍笑眯眯的肉脸,“抱歉啊,之音,你为什么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张之音闻言拱拱脑袋,钻到他怀中,“我觉得你让我不害怕。” “我们很安全,害怕什么?” 大小姐不再说这个,仰头送给他一个吻,“回去的路上你要每天陪我,让你的兄弟都知道,我是你的女人。” “然后呢?” “等你打败张家口私军,就是帮了大哥大忙,我回京以后会处理,你等消息。” “若小公爷执意对付我呢?” “我会劝他。” “若是非要对付呢?” “不会,大哥不会对我男人下死手。” “可他不知道我是你男人。” 两人快问快答,张之音被卡住了,朱鼎顺抱着她脑袋亲亲额头,“之音啊,自始至终,我们只有彼此本身的力量,等你学会不再依靠别人,我大概才能有机会娶你。” 大小姐停顿了一会,音如蚊声,“顺哥,要…要了我。” “不!”你倒是够坚决,朱鼎顺的回答更坚决。 “人家已经放弃…” “和你没关系,我要了你,那我与你爹和兄长就是不死不休,完全没有妥协的可能,绝对没有,男人要脸,大佬更要脸,就算我是他们外甥的爹,也死定了,绝对没有例外。” 大小姐想了一会,突然躺到身边,“我喜欢你抱着我,能睡安稳,反正有时间,回去再说。” 朱鼎顺没有拒绝,拉过一个柔软的席子盖两人身上,静静抱在一起各自想事。 其实朱鼎顺根本没心思给大小姐治疗什么创伤应急综合症,朱三寨的人马没有导向教育,思想隐患很严重。 抢劫,不停抢劫,他可以这么想,也可以这么做,那是因为他明确知晓将来该怎么变。 兄弟们不知道呀,他们抢劫是为了吃饱喝足,没完没了抢银子他们会‘走神’、会衍生莫名其妙的一些想法。 结构性的隐患治理不能着急,需要时间,必须给他们娶妻生子,并且养活他们的家人,才有忠心的源动力。 臭蛋可惜了,他远比虎子会办事,但虎子有绝对的忠心,这个优势让他远比其他人重要。 看,自古以来,无论什么势力,信得过的人比会做的人、聪明的人更容易居高位。 忠心才是前提,无解。 朱鼎顺不想故意去试探,人心哪能经得起试探,最起码得给他们时间,也许年后,才是试探淘汰的时间。 此地休息三天,河水平缓之后,从东岸回到营地,朱鼎顺立刻下令拔营南返。 这次换了行军办法,前面一千人,两翼各六百,后队最少,原因很简单,辎重太多,马匹太多,绵延四十里,根本快不起来,一天行军六十里是极限。 此刻已经是七月下旬,到阿苏特部恐怕已经八月中下旬,往南还得半个月,这还不算解决阿苏特部的时间。 娘的,别玩脱了。 朱鼎顺为了解决旅途无聊的问题,再次召集头领们授课,为了晚上讲课的内容,他白天不停回忆模拟,精神很累。听课的人身体也很累,需要快马到中军,然后再快马返回各自营地。 效果出奇的好,因为时间足够长,让他在路上竟然把战争论的大概理论全部讲完了。 听课的这几个人将来会是朱三寨的绝对大将,而且生命中注定的纠缠,听课的大小姐被他顺带砸开窍了、砸顿悟了,一知半解的权术教育被砸得融会贯通。 开窍是说她有了自己的见解,形成了思维闭环,而不是说她领悟了什么无上真理。 至于有什么好处,是好是坏,都得他以后用一生来感受。 八月十五,距离阿苏特部约两百里,大队早早扎营,月色高高挂,朱鼎顺与哈尔塔娜在大帐中煮鱼肉。 张之音却在门口怔怔的望着明月出神,大小姐可能是想家了,还不如哈尔心态好。 “顺哥,我们从草色返青出关,在绿草如茵之地待了三个月,突然发现,越往南走,草色越来越黄。” 朱鼎顺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大小姐,对面前的哈尔一笑,“我的哈尔,你的阿苏特部能放牧多少马匹呢?” 小姑娘没有胡说八道,伸出一个手掌,“五千,不能再多了。” “照你这么说,哈喇慎也吃不下一万匹马,东土默特也不行?你的朱三寨还赶了一群累赘回来?” 喝汤的小姑娘一愣,咯咯咯大笑,“我的勇士,你快一点他们能吃的下,这几天还可以赶着准备牧草,再迟半个月五千也养不活,他们只准备自己马匹吃的牧草。” 朱鼎顺一愣,我去,还忘了一个关键细节,这数量一多,果然任何事都能引起质变。 再过半个月?再过半个月? 看一眼帐外泛黄茂密的牧草,再看一眼天空中明亮的大球,朱鼎顺脑海叮叮叮大响,纠结一路的难题被他突然破解,没有兴奋,反而望着月亮很纠结… 不好?太狠了,太不人道,会不会吓死他们? 张之音看着对月亮发呆的男人,轻轻跪在身边,双手捧着他的脸,“顺哥,信使已出发多日,到阿苏特部后,之音要回家了。” 朱鼎顺把思绪从明亮的天火中拉回来,对着面前人微微一笑,“回家好,塞外太苦了,不适合之音,这脸色都粗糙了。” 大小姐没有一点玩笑,看向他的眼里全是晶莹,日夜相守月余,她不仅生情、更生慧。 这样的男人,怎么是宗室,怎么是强盗,怎么偏偏想挑战权贵呢。 朱鼎顺看她闭目靠近自己,扫了一眼旁边的哈尔,小姑娘早吃腻狗粮,嫌弃得一翻白眼,扭头给了一个后脑勺。 嘴唇温润之后,张之音躺到了他的怀中,两道泪痕非常伤感。 其实他们一路很规矩的,今天突然又来,朱鼎顺真的无法与她共情,此刻非常出戏,她想的是千里共婵娟,自己想的是借着月色铁骑席卷长城内外,比刚才那一瞬间还纠结。 “顺哥,相信我,等之音回京,一定能想到办法,你等我…” “嗯?哦…哦哦,等你!”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顺哥不想等之音吗?” 朱鼎顺低头看她一眼,晒然一笑,“之音说的哪里话,那些蠢货教了二十多天,没之音一个人学的好,左看右看,这天下也没比之音合适的老婆。” 老婆这个词眼对她的杀伤力非常强,大小姐脸色一红,甜蜜中猛得抱住他,埋头胸口非常享受。 朱鼎顺抱着她的后背硬撑了一会,大帐外陆续响起兄弟们的声音,张之音很熟练了,听到差不多人都到,起身快速在脸颊亲一口,坐到一旁恢复了端庄高贵。 第85章 回家的路2 臭蛋被虎子弄死以后,朱鼎顺并没有让斥候营的头领进入大帐,他不够格,亲卫头领安排的人若可以接触大头领,那就犯了原则性错误,那个叫狐狸的兄弟只能算副头领,斥候营现在归朱鼎顺直接领导。 所以大帐内的座位就形成了一个特殊情况,两侧坐着十个兄弟,张之音和哈尔塔娜在身前一左一右,一个认真听、认真问、认真辩,一个时刻打盹。 而虎子从那以后失去了座位,会一直站在朱鼎顺身后,因为亲卫有了代替大头领行军法的权力。 “明天顺字营、亲卫营、斥候营卯时集结突进,鼎字营负责看护马匹,我们该回家杀人了。” “是,大哥!” “课已经讲完,自己领会,明年的现在我要你们的释义,不合格就别做头领。很遗憾我无法给你们讲更多的战史,我看的书也不多,不过可以肯定,宣府的私兵很团结,他们一定等着截杀我们,杀了他们,我们才能在塞外站住脚,杀了他们,我们才能劫掠东面的鞑靼人,杀了他们,我们才能被人重视,杀了他们,我们才能安家,杀了他们,我们才能拥有自由。诸位兄弟对当前战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顺一,“大哥,战争既然是放大的搏斗,格斗技巧,武器状况,都可能决定我的生死。我们的武器状况、整体素质、阵型、战术等远超他们,见招拆招,一定可以战胜他们。” 顺二呃了一声,尴尬停顿,顺一好像把他的话说了,重新想了一下,才说道,“大哥,我们应该分兵,除了两位县主带领的姐妹,我们刚好三千人,营地现在八百人还是太少了,宣府的蠢货想用货物钓我们,我们也可以用营地钓他们,逼他们分兵。在塞外的山地、森林、草原,我们优势更大,两万人也能拖死。” 他这一说,把下来的人带偏了,都赞同分兵,尤其是鼎一,怎么处理马都想好了,“大哥,马匹我们就赶到阳和口外,让哈尔公主的人先放着,我们打完在卖。” 张之音看看不动声色的朱鼎顺,心下暗赞,三千人面对万人,他们还敢分一半做预备队,天下再找不出第二支武装有这样的气魄。 打盹的哈尔突然开口,“你们别瞎说,阿苏特部只有不到四千人,放牧可以,这都中秋了,又不是夏季,放死马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宰了。” 这是一个大问题,顺一接茬道,“那就由它们自生自灭,我们不应该被马拖累,人活着以后可以缴获更多的马。” 此话在理,他们都是这么想的,但没人敢继续往下阐述,扭头看着主位的大头领,等待下令。 朱鼎顺依旧不想开口,这才哪到哪,还得讨论… 张之音轻咳一声,“诸位兄弟还记得一个战略要关注五个要素吗?精神要素、物质要素、形态要素、地理要素、统计要素。 统帅才能、战斗武德、战斗意志、战斗勇气、战斗坚忍度,军队数量兵种,这些精神和物质要素我们占优。 讲课说形态要素就是数学要素,你们理解不了,只好换个词,道理一样,反正是作战方式,形态和地理因时因地变化,我们可以临机决断。 但统计要素,就是一切后勤补给,你们不能没办法就扔掉,扔掉也不会占优,长久看反而得不偿失,一个不能把缴获安全分配、转换成财富的强盗,还叫强盗吗? 讲课第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不是朝堂和天下权术,对我们来说,政治就是生存。 我们作战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当下和将来更好的生存,扔掉马匹,等于扔掉将来,那样当下的胜利也没有任何意义。” 朱鼎顺看一眼侃侃而谈的大小姐,这就是他说的开窍,会玩不会玩另说,起码在读书一道,大小姐比所有人更‘会学、会总结’,放后世绝对是个学霸,结合她学过的权术,还是有那么点意思。 顺一看大头领依旧不开口,犹豫着道,“要不,我们把马给阿苏特部留下五千匹,哈喇慎两万匹,算大哥给哈尔公主提亲…” “好啊好啊好啊…”他还没说话,哈尔就大叫赞同。 顺一脸色一红,“剩下两万五直接赶入大同府,边堡分散开,让他们处理,我们只收…少收点,让他们也赚一半利润,这样他们与我们更加亲近。” 张之音摇摇头,“不可,两万五千匹马入大同,马匹价值骤降,鞑靼牧民辛苦一年,换不到生活物资,比商路被断后果更严重,明年肯定就会寇边。” 鼎一跟着道,“张小姐说的有理,一匹骏马若从五十两降到二十两,哈喇慎有大批马可以继续互市,土默特、鄂尔多斯、察哈尔、内喀尔喀,会瞬间攻掠哈喇慎,这是害死他们,接着鞑靼人也会进攻我们。” 张之音看其他人也跟着沉重点头,赞同鼎一的判断,内心再赞,这些人真是被朱鼎顺教育的好。 回头又看到哈尔很不悦,轻轻一笑,“顺哥,留一万匹在阿苏特、一万匹在哈喇慎、一万匹在宣大,但必须分批互市,剩下两万匹,以代王的名义进贡陛下五千,还有一万五送…送人,但得从蓟镇分批送入。” 朱鼎顺不得不接话,呵呵一笑,“之音这个算计倒是谁都照顾到了,就是没照顾到未来。” “顺哥,怎么没照顾到,送…长辈们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宣大商路会越发繁荣,三寨可以轻松而立。” 她说的很急,但眼界就在那里,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朱鼎顺不想刺激她,摸摸鼻子道,“暂时就这样,明天突进阿苏特部,哈尔最好顺利做首领,然后让阿苏特部接替我们牧马,我们先脱离马队,打完再说。” “大哥,阿苏特部没问题吗?” 顺一问的在理,朱鼎顺看向哈尔,小姑娘一撇嘴,“阿爸就是送我回阿苏特部做首领的,现在能做首领的只有母亲、哥哥和我三人,哥哥还要做哈喇慎的头领,当然我来做阿苏特首领。” “哈尔公主,那得你嫁给你表哥。” 哈尔再撇嘴,“表哥身体不好,就算我是夫人,也只给朱三寨生孩子,他们不能说啥。” 朱鼎顺伸手制止兄弟们讨论风俗问题,“明天突进,哈尔做首领,哈尔做我的女人,这两条不接受改变,否则阿苏特没有存在的必要,散了。” 第86章 回家的路3 张之音很不开心,兄弟们散去之后,一人坐在原地又呆坐了很长时间。 哈尔塔娜睡了,朱鼎顺也到火堆边裹了一张羊皮,扭头看她还在那里想事情。 “之音,睡,我还不需要你来绞尽脑汁帮忙。” 张之音慢慢抬头,缓缓到身边,“你要哈尔做你的女人?做你的妻子?” 语气阴森,朱鼎顺一愣,“当然,我还能看着她是别人的夫人,背地里和好?我需要这样做吗?” “可她不嫁给她表哥,就无法顺利做首领。” “那表哥去死好了。” 朱鼎顺随口答一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说道,“睡,哪有那么多破事。” “顺哥,你答应过我的事,别忘了。” 我答应的事?朱鼎顺看她一眼,随意点点头,“没忘,睡。” 张之音停顿了一会,语气幽怨,“顺哥,阿苏特之后我想先行一步,你不能和大哥大打出手。” 朱鼎顺闭目吭哧一声,“你大哥不傻,我都说了,我们应该跳过太白金星招降,跳过美猴王做弼马温这场戏,他会明白的。” “为什么?顺哥,之音先行一步,是为了你们别打起来,你就没什么话想让我带给大哥吗?” 悠悠的声音,朱鼎顺睁眼看看她,再看看外面,这女人今天怎么突兀冒出这么多感慨来? 姓朱的单身狗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倒也坐起来看着大小姐发愁,说什么好呢? 算了,别瞎扯了,直接点。 “之音,西游记悟空有句话,大白话是这么说的。当他还是个猴的时候,只能和一群猴玩耍;当他学了一声本领之后,就可以和牛魔王称兄道弟;大闹天宫之前,各路神灵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大闹天宫之后,托塔李天王都对他毕恭毕敬;在他到达雷音寺之前,他对菩萨只能顶礼膜拜,当他被封为斗战胜佛之后,他和菩萨都成了好哥们。” 张之音呆滞的看着朱鼎顺,努力消化他的话。 朱鼎顺又淡淡的说道,“宣大百官就是牛魔王,张家代表的勋贵就是哪吒、二郎神、托塔李天王,我若想和猴子一样走上正道,他们就不得不下场,我就不得不打败他们。至于谁是西天如来,我已经告诉你大哥了,他会明白的。” 张之音听他说完,努力眨眨眼,表情非常认真,“顺…顺哥是在说西游记平话?” 朱鼎顺不耐烦一摆手,“什么西游记平话,就是西游记。” “西游记很多呀,你说的是哪本?全像西游记传?唐僧西游记?唐三藏西游释厄传?顺哥不会是看到禁书《李卓吾评西游记》?” 哗啦~ 朱鼎顺看着张之音认真的表情,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差距在哪里,从羊皮上弹起来,把架子都带倒了~ 瞠目结舌问道,“之音,你…你没看过西游记?” 张之音看他很震惊的样子,大小姐还恼怒了,“听说过,哪有时间看些鬼怪话本,西游记有十多种刊本,故事差不多还刊印那么多,懒得看。” “小公爷有没有看过?”朱鼎顺急眼了,快速问道。 大小姐风轻云淡摇摇头,“肯定没有,我家没有鬼怪话本,大哥学业繁重,怎么会看话本,他平时看邸报和公文,更没时间。” 朱鼎顺失魂落魄跌坐回羊皮,妈卖批,敢情咱们从来没有默契,难怪在新平堡提醒张之极直接跳过弼马温这场戏,小公爷一点反应都没有。 西游记问世四十年,虽大行于天下,但它是个话本,就像张之音所说,它还称不上百姓消遣的文化,因为百姓不识字,是下九流行当的事,落魄书生最喜欢讲,百姓只不过口口相传,这样的东西上层权贵人家才不看,嫌‘幼稚’。 后世人云亦云说明代西游记是禁书,那是胡说,朱鼎顺自己就听正史老师讲过,明代禁书叫《李卓吾评西游记》,禁的不是西游记,是李卓吾,就是李贽,与西游记本身无关。 明朝的禁书很少,而且禁书也是说说,从来没什么执行力度,与满清残酷的文字狱相比,简直天堂地狱之别,根本不影响书本流行。崇祯被起义军闹翻,临死之际禁了本书叫水浒传,那是皇帝一厢情愿,认为小说教唆百姓造反。 西游记根本没法禁,因为它并不是纯粹的原创,唐宋金元许多民间传说、话本、戏曲等糅合再创造,以此形成的一个完整神魔世界观。 张之音看朱鼎顺突然低头沉默了很久,拉拉他的手,“顺哥,你在想什么?” 朱鼎顺怔怔抬头,“之音,太祖取消书籍刊印税,大明各种书本刊印天下,现实却依旧有高低文化之别,他取消了个寂寞呀。” 张之音眉头一皱,“顺哥刚才那一长串,到底想说什么?” 朱鼎顺双手抱头使劲搓搓头发,“之音记住没有?” 张之音看他很重视,无奈点点头,“算是记住了,宣大百官是牛魔王,大哥是二郎神,谁是如来?陛下?” 大姐,你快赶上我那个爹了,听话不听重点,朱鼎顺不得不又强调了一遍,“之音,记住悟空的那句话才是关键,你大哥会懂的,不懂我就用血给他淋淋头。” “你用妖物类比自己,大哥会看不起你的,传话能不能好好传。” 朱鼎顺,“……” 嘭~ 朱三寨仰头跌倒,一裹羊皮,彻底恼火了,“睡觉,懂不懂随便,那就赛刀子。” “负心汉,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忘了对我的承诺,我还没走呢,你就不想听我说话,你和大哥赛刀子,那我是什么,你们的磨刀石吗?” 朱鼎顺听着期期艾艾的话,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这事闹的… 扭头看着梨花带雨的大小姐,抱着到身边,软语说道,“之音,你大哥会懂的。” 大小姐恼怒着胸口一拳,“他不懂,这些事他不如我懂的多,你不说他肯定不懂你在说什么。” 朱鼎顺把使劲拥在怀中,“那就和你父亲说,你在高门权贵的内府,应该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变味了,你忘了吗,我和你大哥,既不是合作者,也不是敌人,他必须明白,我们必须有默契,否则大伙都不会有好下场。” 张之音可能忽略了后面的话,抬头看着他破涕为笑,“死男人吓唬人家,那就和父亲说,父亲很疼我的。” 朱鼎顺千言万语化作连个字,“睡。” 第87章 回家的路4 八月一到,张家口训练的骑军开始出塞,他们用了十天时间才确定朱三寨去了漠北。 营地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也不知道,游骑进去出不来,成队进去同样会遇到成队拦截,小公爷让他们干脆放弃,到北地溜达溜达接应自家妹子。 嗨,想不到还真接应到了。 八月十五月明之夜,三骑从塞外通关进入张家口守备府,他们是骑军头领曹掌柜的直属亲卫,换句话说,他们是张家死士。 死士当然有绝对汇报的权利,打断小公爷与众人赏月,直接到耳边低语一句,小公爷立刻起身返回屋内。 “少爷,小姐密信,八月十一我们在漠南北部遇到朱三寨传报的十位信使,他们认识曹先生,把信交给我们回营去了,曹先生没有阻拦。” 小公爷伸手急急拿过一个布包,指指蜡烛示意他拿过来,一边拆一边解释道,“没必要阻拦,他们从来不写信,都是口信。” 蜡烛拿到桌边,原来是羊皮,难怪这么厚,信件内容让人看不懂了。 大哥,我们在捕鱼儿海,小妹来到先祖河间王曾经战斗的北境。 我们遇到多次袭击,我的亲卫在塞外太蠢了,若不是朱三寨让人保护,小妹也可能回不来。 朱三寨损失了两位起家的重要头领,但他更强了,非常强,从此对属下更加如臂驱使,会有更多像朱三寨一样的头领。 以小妹看,张家口的私军对他就是一个笑话,这人走一步看百步,甚至比父亲还强。 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私军大哥无法阻拦,就让他替大伙解决,您千万别对他有什么想法,这人软硬不吃,喜好随心所欲。 大哥,这不是笑话,朱鼎顺有资格随心所欲,听小妹的,千万别对他有什么算计,小妹猜测他一定在营地留有后手,您千万别把大伙与他的关系搞到绝路,他值得我们平视对待。 相信小妹,等我回去帮大哥解决。落款时间:深秋初。 这是他家特别的防伪写法,意思是大概九月初兄妹才能相见,上面还有一个隐晦的记号,字迹也没问题,假不了。 小公爷张之极连看了两遍,眉头紧皱,向送信之人问道,“有口信吗?” 死士尴尬低头,“信使说小姐把六名亲卫都斩了,嫌他们私自行动,一直干扰别人…” 张之极挥挥手懒得听,“还有其它口信吗?” “还有朱三寨带给您一句话,让张家口商号准备好一百万两银子。没头没尾,信使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之极低头想了一会,吩咐他把黑承云和曹裕马上叫进来。 两人本来就在前院,张之极没有废话直接让他们看信,这两位以后是宣府的明暗负责人,没必要瞒着。 黑承云和曹裕很快看了一遍,把信还了回去,张之极把信收起来敲敲桌面,“两位有什么看法?” 曹裕微微躬身,“小公爷,小姐把朱三寨捧这么高,遇到什么事很关键。” 黑承云则摇摇头,“小姐在提醒我们,朱三寨跑到捕鱼儿海整肃军士去了?对他地位有威胁的人死了,或者说有其他想法的头领死了,他们现在上下一心。” 张之极略微一笑,“两位忘了重点,捕鱼儿海距离我们两千里。那里的部落应该很分散,而且人不多。 据我们所知,阿苏特部正在换头领,应该更好偷袭,而他却放弃了,捕鱼儿海比阿苏特更富裕,且他执意带着小妹,就是为了告诉张某,他有很强的力量。 小妹大概被孤军两千里奔袭烧杀抢掠吓坏了,或者说过于震惊,这正是朱三寨想表达的意思,他应该是在给自己加码。 但他忘了,自己只有不到两千人,两千人和五千人的后勤是两个层次,若他能带万人奔袭,陛下也得重视,只不过千多人,奔袭万里也没用,” 还得人家小公爷,两人连忙躬身赞同,“小公爷透彻。” 张之极摇摇手,“小妹大概不理解,朱三寨越强,我越得给他个教训,曹裕,张家口出塞的商队什么时候集结?” “回小公爷,大概在九月上旬,一般中旬启程出发。” “呵呵,太早了,鱼还在别的池塘,你们着急撒饵有什么用。” 曹裕尴尬回应道,“他们猜朱三寨会掐着时间突然回来,每年都是这个时间,太早太迟都有点假。” 张之极想了想点头,“有点道理,朱三寨让信使告诉我,张家口商号需要准备一百万两银子,他们大概俘获了两万匹马,商号不可能消化。他反而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如何分配极其考验智慧,哈哈。” 小公爷说完,房间陷入安静,曹裕和黑承云知晓他在下决定,连忙提供情报。 曹裕先说道,“小公爷,万全右卫陈指挥使不参加,范家也没招募护卫,边军私兵和商号护卫大概八九千人,他们全部归开平卫指挥使调度,武器五花八门,没多少弓箭,火铳两千和各种轻便火炮一百多门,预计会在商号集结点五十里到百里的山中伏击。若朱三寨不袭击,他们会包围北寨,然后等朱三寨来救。” 黑承云接着道,“哈喇慎出两千人,我们两千骑军,万全右卫和营兵四千人,共八千人做后手。” 小公爷听完呵呵一笑,“对付三千强盗,出动这么多人,张某对他足够重视了,就算唾沫也淹死他了。” 曹裕一躬身,“小公爷,私军和护卫我们是不是强制让他们分开?” 张之极突然面色一静,沉重摇摇头,“这些事有一个绝对的漏洞,朱三寨可以不劫掠商队,可以不顾北寨的人,到草原深处彻底做流寇,那样商路就断了,而且会断很久。” 黑承云看一眼曹裕,摸摸鼻子道,“小公爷,是不是该范家出场了?” 张之极手指敲敲桌面,看起来在选择,稍微沉默一会,他又自顾自摇头,“张某应该等等小妹,激将法还是钓鱼,甚至…甚至是骗,都得让他来劫掠。” “小公爷,我们在宣府没有秘密可言,各指挥使早知道小公爷在张家口,执意出击,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他们更着急,甚至让商队准备二百辆大车。当然,货物不一定贵,但必须庞大,由商号两千人护卫,他们七千多人设伏。” 张之极一摆手,“这些蠢货自以为是,不管他们,立刻让我们的人到万全右卫集结,若朱三寨出现在张家口外,我们立刻去挟持北寨的人马,堵住他们回新平堡的路。不管塞外强盗将来是谁做主,一千人以内张某可以接受,而且他们必须由商队饲养。”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只剩下张之极一人,他把妹妹的信又看了一遍,扔到一旁的炭盆里,屋内顿时烟雾缭绕,小公爷被自己的愚蠢整的哭笑不得,马上来到院内。 这一个意外让他脑子一亮,刹那明白了什么,小妹语气明显不正常,为什么用父亲来类比朱三寨?哪有用公爵长辈类比一个强盗外人的事,不会和朱三寨天天在一起有了私情? 小公爷脸色阴沉的可怕,朱鼎顺,那样你就非死不可,宗室算个屁,皇帝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