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卷一』弄弦 第1章 『卷一』弄弦 乱世靡音初弄弦,权谋诡计谈笑间。 群狼环伺,可有破解之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楔子: 沧海之上风起云涌,巍巍大厦不日将倾,论你名士英才、豪杰将相,且看这“恶人”粉墨登场,淡漠毁誉功过,笑嗤风月情长。百年身死,亦不过无字石碑一方,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尔。 狼烟再起,但惊如今已显朝堂罅隙,尽哂诸雄,却凭年少不问今夕何夕。趁韶华正好,这幅云谲波诡的风雷画卷将由我们亲手绘就,我们要让战鼓响彻天地,要让烽火燃遍九州! —————《天下盛宴》 『壹』启华序反骨戏善恶 第2章 『壹』启华序反骨戏善恶 ————华序皇城 腊月三十,除夕雪夜,游人如织,灯火辉煌。 外界各处张灯结彩欢庆吵闹,而一座位于长街喧嚣中心的藏书阁反静的可怕。 阁内,厅堂深处沉烟袅袅,十二幅高悬的山水画卷铺陈而下,画作前乌木长案横陈,肌肤冷白的少女正立于其后临字。 只见她素手扶袖,提笔风卷云舒,笔落熟宣,却露刃藏锋,似携雷霆万钧之势。 少女年岁不过十三,眉目间已然起了几许灼灼艳绝之姿,隐约可窥见日后的国色风华。 首字终了,她轻笑着启唇,嗓音明澈: “释道两教皆将''慈悲''常宣于口,我依您言习读经讲教义万卷,然而到底愚钝,仍不解何为慈悲。太常大人明晨便要辞官离城,临行前可愿提点一二?” 少女言辞极为优雅有礼,像是真的在虚心请教。 面目持重的太常卿身体微抖,望着暗卫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刀,颤巍巍说道: “求佛问道,重修品性。楚小姐常行悖逆杀伐,难怀仁和之德、悯恤之心,本官便是费尽唇舌,恐怕也无法为您解得其意。” 少女不在意地勾了勾唇,“太常大人可懂慈悲否?” “自是懂得。”太常卿答。 “若杀一善人可活百万生民,何成慈悲?”少女问。 “死生之事,理之自然,不杀方成慈悲。”太常卿答。 “若杀一恶人可活百万生民,何成慈悲?”少女又问。 “善恶有别,天道至公,杀之方成慈悲。”太常卿答。 少女轻缓笑了,“善恶不过人为定论,功过与否却并非当下能见分晓。善人行所谓''善''事,功在一时,却令后世深受其害,仍能谓功否?恶人行所谓''恶''事,过在一时,却令后世广承其利,仍能谓过否?” 太常卿一怔,遂不言语。 长风穿空掠境,冬雪翻飞飘窗而来。 “太常大人,善恶与功过无关,重在千秋万代尔。我谋求大权,亦是如此。追逐权力的过程中,沾染杀孽必定无法避免,慈悲绝非小仁小善,而是残酷且深远的。”少女提笔蘸墨,冷淡说道。 太常卿望了眼少女身边严密驻守保护的暗卫,叹息道:“楚小姐深受家族看重拥护,难道权力还不够大,您又还想要多大的权力?” 少女缓缓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言语淡漠而清明:“苍生久受天下分裂战火不断之苦,惟有以戈止戈、推动一统,方可开万世之太平。若君王有能,我便谋重臣之权,倾力扶持。若君王无能,我便另择明主,绝不拘泥一国之地。” “若到最后,他们皆不能遂你心意,完成一统呢?”太常卿眸中泛起警惕。 博山炉中香料燃烧的愈发浓烈,丝丝缕缕弥漫缠绕的香雾中,少女神色慵懒宛如含着妖邪意味。 她搁下狼毫笔,挥袖将镇纸从桌案抚落,宣纸立即随风翻卷而起,满篇为臣策论在案角烛火的沾染下顷刻化为飞灰。 太常卿心下骤紧,“你……” 不等男人将少女刚才未言明的话说出口,旁边暗卫便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 太常卿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瞪大着眼眸死不瞑目。 少女织金裙摆如卷云般从容掠过,缓步走到他的尸身前单膝蹲下,她抬手温柔合上男人的双眼,戏谑低声:“若太常大人现在就将最后的选项挑明,我就只能立即走这条路了呢。” 几名暗卫站在她身侧,试探着问道:“小姐,这具尸首要如何处理?” 少女起身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割了他的头,刻上楚字,挂到外城门口。” “太常卿到底是朝堂中人,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妥当?”暗卫委婉规劝。 少女毫不在意,望着那具尸首的视线极为傲慢跋扈,“没有挂到内城门口已经是看在皇族的脸面上,别说是个空有虚衔的太常卿,便是朝中高官,敢与楚家为敌,也是一样的下场。” “可让丞相知道的话……” 少女脸色冷了下来,“叔父知道又如何?若非他过于宽仁,又怎会遭这些人下毒以致如今身体每况愈下?” 她命令不改,直接向藏书阁外走去。 暗卫们规劝无果,终究依言照做。 待他们全部离开后,姿容凛贵的清绝公子从暗处走出,气度如皑雪如皎月,白衣广袖恍若谪仙临世,只是瞧着骨骼,当是位少年人。 两名白衣侍从侍立在他身后,恭敬道:“太子殿下,方才那位楚小姐,应当就是楚家嫡系选定的继承人,楚令昭。” “还算有点意思。”少年含笑评价。 他幼时离开皇城去往北疆,远在北疆时,就听闻楚相仍旧未娶,甚至不曾纳过一名姬妾,直到三年前突然带回来位小侄女,竟直接当做了楚家的下任家主培养。 不过,少年原本还好奇,楚家作为华序顶级的上流世家,家族各系子弟出类拔萃者甚多,同时也竞争激烈而复杂,为何楚相偏偏选了个女孩子来当下一任家族掌权者? 如今亲眼见到,他倒是明白不少。 “殿下,我们要拉拢楚家,就不免要同楚家掌权人打交道,如今的楚相也便罢了,可要是未来这位小姐继任家主,只怕情况便会复杂的多。”侍从浅卷提醒道。 另一位侍从深书亦认同道:“此人一身反骨,假以时日长成,恐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苏寒玄挑了挑眉,“楚家的家主之位并非轻易能登上的,围绕继承人的厮杀也不在少数。本宫此次还需返回北疆,待日后正式归来,她若仍能安然无恙,再谈拉拢不迟。” “是。”两位侍从应道。 这二人长得极像,瞧着应当是血脉相连之人。 “浅卷,让你们办的事情如何了?” “回殿下,关于皇后娘娘的卷宗已全部收好。”浅卷低头答道 少年淡淡颔首。 深书望了下少年的脸色,小心道:“殿下,此次我们是悄悄回皇城的,应尽早离开才是,皇后娘娘失踪已久,即便查了卷宗,也不一定会有发现的。” 苏寒玄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噤声,不悦道:“此事无需你们多言。” 『贰』归皇城剑影舞刀光 第3章 『贰』归皇城剑影舞刀光 两年后。 华序北疆,冰封万里,雪山连绵。 冰山脚下,一位十七岁的少年从远方踏雪而来,银白色的风氅与雪白的山融为一体。 少年面庞清绝,身形修长,周身的气息如冰原长夜落尽,充斥着来自远古的苍茫冷意,身后跟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狮,在宫人的迎接下,缓步向山巅之上的行宫而去。 雪山之上,宫殿早已打开了宫门,天青色的地毯从汉白玉阶梯一直延伸至宫里。 “太子殿下”少年刚行至宫门前,暗卫便从一侧走出,朝他作揖行礼。 少年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可暗卫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拦在少年面前,“殿下,离少已在雍和宫等候多时了。” “让他回去,本宫还有政事要处理,不必再来”少年刚要推开暗卫,就见朱卿离一身品蓝色的武打短装,缓步走到他面前,好位俊俏少年郎,北疆常年冰天雪地,这厮也不嫌冷,端的是一副纨绔样儿。 “离少。”暗卫向朱卿离点点头,退了下去。 朱卿离转向少年,褪去了刚才的纨绔,深深向少年作了一揖,“殿下,此去皇都前途莫测,皇城各大世家盘踞交错,鱼龙混杂,请殿下务必小心。” 良久,苏寒玄蹙眉,朱卿离昨儿还来劝他不要回皇城,连带着之前的,劝了七八次也不止,怎的今日忽然明悟了? 朱卿离摇了摇头,眼底俱是无奈,“殿下既已打定主意要回去,我又怎拦得住,还望殿下保重”说到这儿,眼底的无奈已变为珍重,他们,是君臣,亦是挚友。 天穹落了雪,落在雪白的山间,落在冰寒的湖泊与行宫高耸的围墙,亦落在两位少年的肩头。庞大而凶猛的雪狮仰天长啸,声音响彻山巅,似是在感叹这一幕挚友相别,今夕何夕,再见面,已不知是何年月…… 华序皇城,人们拥在宣德街两侧,外道的人努力向内张望着,宣德街是皇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位于正东门内,街道两侧,太子亲卫肃然而立,青石板路整齐而一尘不染。 明黄色的软轿格外肃穆,百姓们透过亲卫之间的间隙,隐隐看到一位白衣胜雪的俊美少年,清傲不羁,斜靠在软轿内,风起时,白衣纷飞。苏寒玄向来喜爱白色,若非今日太子回朝非用明黄不可,他还想用银白色的软轿呢。 雪狮卧在苏寒玄身侧,犀利的狮眼警惕的盯着四周,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苏寒玄浅笑望去,只见迎面而来是一位骑在马上的少年,身后跟着一群着整齐军装训练有素的骑兵,少年一身红色战袍,银白色的铠甲,披在战袍上,脸上尽是肆意张狂,手持长枪,拦在了软轿的对面。 雪狮眼中寒芒闪过,它望向苏寒玄,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它便会去解决那群人,苏寒玄轻笑,安抚般的拍了拍雪狮的背,随即歪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那位为首的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破风而出,直指苏寒玄眉心,只停在距眉心一寸的地方,亲卫见状,立即拔刀,雪狮从苏寒玄身侧起来,紧盯着那位少年,一时间,竟是剑拔弩张。 原本吵闹的长街突然安静下来,百姓们面面相觑,皆不知出了何事。 双方僵持不下,正要大打出手,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收回了手中的长枪,枪柄点地,长枪直立在马侧。 “本将奉圣上之命,迎太子回朝”说完,带领一众人让开了道路。 四周的侍卫望向了苏寒玄,苏寒玄缓缓睁眼,抬手示意继续向前,斜挑的漆眸中俱是冷冽,不过是一个恍惚,便又恢复了满含笑意的样子,仿佛刚刚什么都未曾发生。 那位少将带领军队紧随其后,直至护送到皇宫太和门正门口,他忽的将令牌递给左边的副将,副将满目不解,可少年并未给他发问的机会,策马扬鞭,又往宣德街行去。 华序皇宫,太极宫,苏寒玄被一小太监拦在正殿外,“殿下,陛下说了,念着您一路奔波,委实辛苦,让您先回太子府稍作休息,晚上来赴宴便可。” 小太监一直低着头,直到说完悄悄的抬头瞟了眼苏寒玄的态度,可抬头间,触目所及的是位容貌俊美的清绝公子,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白衣胜雪,广袖流云。 小太监刚要暗叹一声“公子无双!”,却一个不防对上了少年的双眼。 只见那双看似温润的眼底仿佛蕴含着风雪冰霜,周身散发着来自极北冰原凛冽寒凉的气息。 小太监紧忙低下头,暗道他无意窥得天颜,不要被灭口才好…… 苏寒玄瞧着小太监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漆眸中闪过一抹腹黑的轻笑,抚了抚雪狮,转身离去。 而这小太监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再看时,苏寒玄早已走了,右后方一直跟着头雪白的狮子,一旁两位白衣小公子倒是笑盈盈的给了小太监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笑道:“我家殿下便先回了,劳烦公公了。” 那两位白衣小公子亦是俊俏极了,小太监握着银袋,又是怔愣许久,才傻乎乎的回到了太极宫,暗道太子殿下好看,他还理解,从前那位皇后娘娘,毕竟是个风姿无双的美人,可太子爷身边的人也好看,那就奇怪了,这位太子爷他,莫不是个断袖? 『叁』再重逢太子笑相识 第4章 『叁』再重逢太子笑相识 这厢小太监正暗搓搓揣测着苏寒玄的喜好,而那位被惦记的主儿,正悠哉悠哉的往太子府而去,纯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儿。 “深书、浅卷。” 那两位白衣小侍立即走上前去,拱手道“殿下,都办好了。” 这二人自幼着跟在苏寒玄身边,此次一路从北疆随他回到皇城,二人引着苏寒玄去往太子府,太子府坐落在广和街以北,广和街上居住的大多是三品以上的亲王与官僚,以北多为武将,以南则多为文臣,唐家便是少数被安排在广和街以北的文臣世家之一了。 书香门第,典雅端庄。正门的牌匾古朴而端严,大大题着唐府二字,唐家百年前备受先帝重视,因此先帝便为唐家亲笔题了这块匾。 苏寒玄抬步跨下软轿,只见刚刚拦他那位小将军正皱着眉走进唐家,他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这百年书香门第,竟是出了一位武将。 浅卷出示过令牌后,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行宫的宫女侍从提早来到皇城,安排好府中一切事项,此时正有序迎少年入府。 苏寒玄抬步跨进门槛,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深书跟随在苏寒玄右侧,穿过重重朱红游廊,向主院白石院走去,这府邸占地不小,单白石院便抵的上一座普通人家的府邸,亭台水榭,华美无双。 “殿下,这府邸是娘娘在时主张为您建成的,卑职已派人清理过,府内也已经换成您的亲信。” 他自顾说完,却发现苏寒玄眸中变化莫名,周身的气息又冷了一层,浅卷暗暗瞪了深书一眼,殿下每提及皇后娘娘便会如此,偏这厮还提。 “这府中院子倒是不少,只是这白石院,是皇后娘娘精心布置的,殿下是要进去瞧瞧,还是更换其他院落?”浅卷小心翼翼地问道。 “既是母后一番心意,就不必更换了。”苏寒玄淡淡道,语调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亥时—— 风卷残尘,夜色如墨,幽深的天空随意撒着几颗星子,广和街以南高耸的书阁上,一少年斜靠在瓦片上,黑色的琉璃瓦层层叠叠,少年单手支头,墨发松松垮垮的束起。 只见他俊美的脸庞上写满不快,薄唇微抿,细细品味着纯正的烈酒,漆眸深邃,静静凝视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这一身寒意苍茫,不是苏寒玄又是谁? 宫里举办了盛大的中秋宫宴,少年又是五年后第一次正式回来,照例也要参加,可他却让人推了这邀请,为此,苏栩倒是气的不轻。 随即,那瓦檐上的白衣少年又嘲讽一笑,讽刺这中秋佳节,讽刺这团圆之夜,和这无比明亮的圆月,他那父皇倒是好,多年以来时时有宫妃相伴,又有一众子女,可他母后如今却仍不知身在何方飘零,连是否存活于世,都不得知…… 苏寒玄提起身边的酒壶,正欲下去,却听见书阁旁边的一处府邸传出惨叫声,正是楚家嫡系所在的相府。 他唇畔微弯,倒有些想见见当年那位重辨慈悲善恶的小姐,于是便饶有兴致地运着轻功飞身而下,落到了院中的一处轩馆上。 正庭灯火通明,最首端的太师椅上,歪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女,一身雪色襦裙,外面穿着件织金的褙子,精致的编发从耳下穿过,在脑后挽成低髻,发髻上只一根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发簪,那白玉簪子质地通透,通体流露着温润的光泽。 只见那少女慵懒抬手,几个黑影便无声的站到一个男人身后,刚刚还在她面前叫嚣着的男人,旋即就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划过他的脖颈,温热的血液便从身上汨汩流下。 那男人被黑衣侍卫拖了下去,立即就上来几个侍女点燃半人高的香炉,将纷乱气息驱散。 几绺漆发从额间垂落到少女的耳畔,不过两年过去,这位小姐的手段竟是越发干净利落了。 苏寒玄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靠在栏杆上继续看着。 旁边几位一同叫嚣着的人,讪讪地退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俨然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几位叔伯可还有话要同令昭讲?” 秋夜寒凉,庭院内灯火葳蕤,少女眸光冷淡疏离,却是笑吟吟的望着他们,纤纤玉指捏着只白玉茶盏,一派风雅从容的模样。 “没……没有了。家主在此,不敢造次!” 下首的一个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惧色,赶忙起身,颤抖着朝太师椅上的少女拱手,不敢抬头。 众人见状也立即起身作揖行礼,生怕惹怒了这位少女,皆恭敬地口呼家主。 清风拂面,满室肃穆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阖上眼眸示意他们都下去,众人如蒙大赦,见鬼似的冲了出去,一旁的侍卫向她拱了拱手也便退了下去。 她独自坐在太师椅上,雪色长裙逶迤在地,秋风吹卷,吹开了她额间的碎发,明明少女气度极尽典雅,可那小脸上轻微的厌倦情绪和眸中的黯淡,却让人难以忽略。 “可看够了?”她朱唇轻启,声音清泠泠的。 苏寒玄毫不避讳的跳下了轩馆,缓步走到那少女面前。 楚令昭扫了眼他,眸中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殿下今日刚刚回朝,不去参加中秋宫宴,怎的却潜入他人府邸,楚家再敬重皇族,却也是有限度的。” 少年挑了挑眉,他今夜并未选择有太子标识的服制,但这位小姐仍能一眼识出他的身份…… 他对她多了些好奇,声音含着几许笑意道:“今夜在外赏月,不想竟无意看了妹妹府中一处好戏,无论如何,都还是要道谢的。” 少年两年前瞧这女孩有趣,年岁不大行事却不同凡响,便总想与她多说说话,遂唤的亲近了些。 楚令昭望向他的眸光复杂难言,似是在透过眼前少年望向岁月深处的某位故人,突兀听他唤自己妹妹,她哂笑,嗓音带着几许嘲弄意味: “玄哥哥在北境行宫多年,若见一位姑娘便唤作妹妹,只怕皇族玉牒写都要写不下了。” 楚令昭自几年前楚相久病缠身时便执掌家族行事,与这代世家子弟弄权夺势,平日里见多了他们拉拢女孩子的招数,而今却是头一次见有人用到自己身上,不由三分不悦七分轻讽地戏言了句哥哥。 少年当真没有轻慢之意,可听她这般语气,大抵也知自己越描越黑,便没有辩解什么。 楚令昭今夜因着家族之事多为扰神,没心思再同这位不速之客兜圈子,她拿起白玉茶盏,淡漠地饮茶,“说起来,哥哥还是快去宫里赴中秋宴,免得一会我唤来巡城的禁卫,没得参加不成宴会不说,还多一个登徒子的名声。” 少年闻言,倒也是不甚在意,只潇洒地靠坐到下首的太师椅上,笑吟吟道:“楚家不是也推拒了这场宴会,可见妹妹亦是认为这场宴会没什么意趣的。” 『肆』论政局令昭拢人心 第5章 『肆』论政局令昭拢人心 楚令昭烦躁极了,偏要反着他的话来,“今夜不过是因家族事忙,哥哥又怎能断言我是因宴会无趣才推拒?” 少年挑眉,“这中秋宫宴,一以赏百官,二以庆团圆,三以拢人心,四以昭盛世,这四点皆没意趣,去赴那劳什子的宫宴做什么?” “昭盛世…赏百官……”她唇角勾起丝冷然,脸上厌倦的情绪更盛。 “且不论西南连年不断的战火,只着眼于国内,华序国祚绵延至今已有千年,两百年前桓帝不顾国内境况,欲效仿楚国施行中央集权,却竟只是儿戏般在分封的基础上强设六部、并立九卿。使得国家内部官制混乱不堪,朝堂内外一片乌烟瘴气,如此境况,我倒是好奇圣上赏的什么百官?昭的什么盛世?” 少女冷笑说着,言辞间毫不留情。 苏寒玄左右不想就这么离开,便也起了些与她论辩的兴致,顺着方才的话题说道: “妹妹此话虽有理,然当前三国鼎立,又有诸多小国仍在虎视眈眈,行事亦又多番道理,昭盛世是用以假乱真,以防他国趁虚而入。所谓赏百官、拢人心,则为缓兵之计。华序官制需要整顿不错,然也并非一日能成,如若此时急切变革,华序必从内部瓦解,加之外患侵袭,国将不国。” 少年声音是极好听的,此刻又耐心与她讲解,让楚令昭内心深处纷乱的戾气不由自主的平复下来。 “……以是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华序如今虽百弊丛生,但多半是前朝之患未得解决,积淀日久,才致如今极重难返。” 苏寒玄慢慢说完,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雪白的盘龙玉佩,他虽不喜他那父皇,然不得不承认的是,父皇倒也算得上是位好皇帝,据他的情报网所知,苏栩这些年施行的政令,皆是在尽力解决华序的困局,只可惜,朝中奸佞横行,苏栩手中握有的权力也不足以直接与之对抗,想到这里,他的眸色不由深了几许…… 楚令昭静静聆听着,好似察觉到他的变化,她深深地凝了他一眼,两人俱都无言。 次日—— 华序皇宫,大臣们陆陆续续的走进金銮殿,只今日与往日却是不同的,一位气度风雅的少女面色淡漠地站在大殿中央,浅金襦裙的裙摆处用雪线绣着层层牡丹,明明一身光华,却无端令人感到妖邪般的冰冷之气。 “约莫是挺小的姑娘?” “看着身形纤细,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怎的跑到这里来。”大臣们议论纷纷,直至苏栩踏入大殿才赶忙静下来行礼。 众人纷纷好奇这殿中的姑娘,而苏栩却只是与平素无异的讨论着政事,完全无视众人的想法,可殿中央站着一大活人,这叫众人如何能无视,只是苏栩不开口,他们也皆不敢贸然发问。 殿中的盘香也已燃尽一半,苏栩才看了眼楚令昭,缓缓道:“楚小姐思索这许久,对楚家之事想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楚小姐?莫非眼前这女孩就是楚家新任家主,是了,不然能跟相府扯上钩的,还能有几位楚小姐,知道了她的身份,大臣们虽仍对女子上殿存有几分讶异,但却也能理解了几分。 华序传承千年,多少门阀兴亡更迭,楚、谢、唐、杨、顾五大世家却能安然无恙的留存下来,便已然印证其底蕴之深厚、根基之稳固。经过千百年岁月的积淀变更,如今的五大世家手中握有的权力更甚从前,是皇族忌惮却也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势力,更是华序的顶级世家。 而这样的家族,家主更替绝非小事,更何况…… 想到这里,大臣们神色皆晦暗不明,早前便听闻,这位楚小姐刚刚继任家主,便以雷霆手腕收拢楚家权利,血洗楚家分支近二十支,相府的人被清去三分之一,朝中已有部分官员起了异议,虽然早知皇室会插手此事,只是没想到,陛下竟将她直接召到了金銮殿上…… “陛下,臣女承叔父遗命,肃清楚家心术不正之人,整肃家风,不知何错之有?”楚令昭垂眸抚了抚指尖丹蔻,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光,叫人难以分辨她的情绪。 “哼,楚小姐倒是好手段,陛下,老臣听闻楚小姐继任家主不久,便以整肃家风的名义,清掉反对她的多数分支,所用手段血腥残忍,此事传遍街头巷尾,歪风渐长。”一年迈大臣手持象牙笏,义正言辞道,端的是满面正色。 众臣闻言也纷纷出列,立于那老臣身后,俨然是认同的,却见那少女嗤笑一声,这一声嗤笑,在这寂静的大殿中,与那群满面正色的大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敢问吴大人,若有国家积弊甚多,乱贼叛党丛生,侵袭疆土,侵犯百姓,欲夺国权,当如何?”楚令昭神态慵懒,含笑发问。 那为首的老臣闻言,不解她这是何意,却也答道,“自是铲奸邪,除叛党,欲扰国之朝政,侵犯疆土百姓者,其罪当诛。” “想必诸位皆知,楚家位列华序五大世家之首,代代辅佐明君治国,家规森严,如此,尚且有心术不正之人。叔父去世不久,便有人挑起家族内乱,伺机夺权,此时若不加以震慑,如何告诫族中子弟?再者,”楚令昭顿了顿,复又言道: “叔父虽去世,可楚家,尚还容不得一个外人置喙。”少女直直对上苏栩的视线,话语间的冷意指向分明。 “楚家小姐,再如何震慑,也要顾及手段,你若提及家族兴亡、手足情深,以劝说为主,要稳定家族,平息争执,依本太师看,也并非不可。”周太师年近古稀德高望重,代表众臣发话,也算是颇有份量。 “哦?我华序西南与楚国连年交战,千年以前,前朝还未曾分裂,楚国与华序也本为统一领土,既如此,周太师何不前往西南,告诫敌军家国大义,奉劝一句手足情深,让他们乖乖归顺于我华序?”一位色若春晓的少年身着银色战袍缓步踏入大殿,少年面色沉沉,声音清寒。 楚令昭闻言回头,瞳眸一震,惊喜道:“殊吟?” 那少年也不看楚令昭,只朝苏栩拱手道,“陛下,西南大捷,楚国愿割让边境三座城池,与我国签订休战条约。” 众人闻言一惊,这楚国与华序交战多年,楚殊吟不过十四岁,便官拜西南军队将领,执掌西南兵权,此去不过半年,竟已带回捷报,这雷霆手腕,倒与他这位堂姐如出一辙。 一时间,朝堂静默无声。 苏栩坐于帝位上,得知捷报倒也欣慰点头,楚殊吟自幼便有领兵天赋,得此捷报不过是早晚之事,也算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这堂姐…… 苏栩瞥了眼楚殊吟旁边这位傲慢的少女,眼中饶有兴味,他登基为帝二十载,倒也是很少能见到这般胆识不凡的女子,再往前,便只有他那位小皇后了,整整六年过去了,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 下首的朝臣,也觉察到了苏栩的情绪不太对,却大都不知所以然,只有几位老臣知晓其中因果,当年的皇后娘娘亦是谈笑着决断杀伐之人。 “罢了,今日之事,不必再争论了,此为楚家家事,朕也不会过多干涉,血洗一事,朕念在你叔父的面子上,便再不深究,只是你既继任家主,往后行事还需更注意分寸。”苏栩捏了捏眉心,对楚令昭说道。 大臣们一听,暗道陛下这是默许这女孩担任家主一事了,楚家的新任掌权人竟是位刚刚及笄的娇小姐?更何况还是这么位残忍狠毒的娇小姐…… 到底是苏栩亲自开口,众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纷纷转移视线,称赞楚殊吟领兵出神入化,苏栩自也是好一番褒奖,命礼部着手准备庆功宴,划西南封地,封为闫信郡王。 早朝结束后,众人纷纷退去,只余下楚令昭与楚殊吟,楚殊吟细细打量了少女一番,随后便一语不发的牵了她的衣袖,直至上了马车,也未曾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楚令昭一路倚在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楚殊吟便一路盯着楚令昭不动,直到快到相府时,楚令昭终于忍不住了,瞥了楚殊吟一眼,“殊吟回来不与我说一句话,却总盯着我做甚?” “许久不见姐姐,想好好看看你罢了,只是,今日若非我闯入大殿,姐姐还打算在那同他们浪费多少唇舌?”楚殊吟蹙眉抚了抚袍摆,不悦道。 “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姐姐日后若想处理那些违逆家族之人,便只管同我讲,这些事我会替姐姐做好,再不会容许那些腌臢泼才扰的你心烦。”少年提起茶壶为楚令昭斟了杯茶,他面色苍白,却语出铿锵。 “好意心领,不过殊吟,我要做的事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 楚令昭垂眸呷了口茶,眼中隐隐有戾气闪过,她自幼一心追逐权力,想要的,从不是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 楚殊吟沉默片刻,“我不插手就是了。但姐姐若偶尔不想费心劳神,莫要忘了,我永远会是你身边的拥护者。” 楚令昭闻言抬眸轻笑,殊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从来都是了解她的,她笑着望向楚殊吟:“一言为定。” 见她答应,少年松了口气,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楚令昭叹息,暗道他果然连夜赶回来的,她温声道:“还是先养好你的伤再谈其他,我哪里会容他人犯到我头上。我不盼望你位高权重,只盼望你平安无虞便好……” 年少时便得封郡王,众人只叹他天纵英才,而真正会心系他安危的,却只有楚令昭了。 少年眼圈微红“小伤罢了,早就好了。姐姐不过只长我一岁,怎的说话却总故作老成?当真无趣。” 她闻言轻哼,也不接这话,只道,“今日你且好好歇歇,晚上我带你去瞧出好戏。” 『伍』仰止楼觥筹含杀机 第6章 『伍』仰止楼觥筹含杀机 戌时—— 仰止楼三楼的雅座里,楚令昭悠哉游哉地斟了杯茶,楚殊吟坐在她对面,只见这姑娘吃完琉璃盅里的冰品,紧接着又要了两盘青梅酪。 “殊吟,你在西南呆了大半年,一定没尝过这仰止楼的冰品,这是上个月刚刚出的新品,浓香的乳酪配上酸甜的青梅,正是极品的美味呢,快尝尝。”楚令昭手中拿着个精致小巧的银勺,一边慢条斯理的品尝着梅子肉,一边催着楚殊吟尝一口。 楚殊吟扫了眼满满一桌的冷食,皱眉道“姐姐说要带我瞧出好戏,怎的却一直在这吃点心,难怪姐姐今儿不用晚膳,只是如今早已入秋,夜里难免寒凉,姐姐总吃凉的,着实对身体不好” 说着,便端走了她那盘青梅酪,推了盘荷花酥给她。 楚令昭摇摇头,暗道她这弟弟不过十四岁,还总说她故作老成,分明他才跟个老顽固似的。正想着,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子,拿了面铜镜伸到窗外,“殊吟且过来瞧瞧。” 楚殊吟走到她身旁,借着那铜镜,只见隔壁雅座内,几位酒肉纨绔正拥着美人玩行酒令,其中一位美人身披半透明的薄纱,因着她那公子划拳输了,便被泼了一杯酒到身上,湿透的薄纱紧紧贴着胸口,薄纱下的身躯若隐若现。 “这是,谏议大夫家的小公子?”楚殊吟诧异。 随即便见那美人面露羞涩的躲进了身后小公子的怀里,众人正待开口,却听噗一声,薄纱美人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入了那小公子的心口。 那小公子瞪大着双眼倒了下去,眼中存着不可置信,雅座中众人皆惊在原地,随后便爆发出尖叫,众人四散的跑了出去。 “这便是姐姐要我看的戏?” 楚令昭摇头,“不急,重头戏还在后面呢,我早先便查过,总觉得叔父的死不简单,正查到关键处,楚家却突然出现内鬼,挑拨离间,引起家族内部权利斗争,等我处理完,线索也断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与谏议大夫脱不开干系,顺藤摸瓜,迟早可以揪出幕后之人。” 楚殊吟垂眸,他虽是楚家嫡系之人,但当初他的父亲在他幼时离世,最是无助之时,是叔父将他接到府中,请名家悉心栽培……若是能查出幕后之人,倒也不枉叔父厚恩。 他随着楚令昭走进隔壁的雅座,楚令昭丢了一袋金子给那美人“带你离开的船已在江岸停靠,这些够你去楚国寻亲了,速速离开这里,否则我也保不下你。” 薄纱美人拿了金子,感激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雅座,楚殊吟望了眼那美人的背影,“姐姐就这么放她离开,不怕日后事发,给人留下把柄?” 楚令昭在那纨绔公子的尸体旁蹲下,从他的腰间摘下随身玉佩,起身道,“即便如此又有何妨,她是为我做事之人,卷入权利斗争本就是无奈,若是为了不留把柄而杀了她,着实违背原则。” “倒是难得听到阿姐会讲原则。”楚殊吟轻笑。 楚令昭偏头瞋视了他一眼,“少在这儿挖苦我,今夜没让暗卫跟着,便只好麻烦殊吟亲自去趟朔山楼,将这玉佩搁到赌客的雅座里去,小心些,莫要被发现了。” 说着,便将玉佩递给楚殊吟,楚殊吟挑眉,只得拿了玉佩离开。 雅座中只剩楚令昭一人,她走到窗边,凝望着灯火辉煌的皇城,本是无边夜色,竟也被这灯火映照的恍如白昼。 她黯然叹息,只叹自己几经流离,如浮萍般,竟连身世都不得知,五年前叔父将她带到华序,呵护备至,如今,叔父也…… 她的眸光渐深,瞳仁中戾气一闪而逝…… 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即便是急切的脚步与嘈杂声,楚令昭回过神,可脚步已逼近雅座。 少女这些年做事太过张扬,给楚家带来威慑的同时亦在暗处树敌无数,是以楚相之死她总感歉疚,行事也收敛不少,至少能用阴谋的时候,便不会在明面上招惹麻烦。 如今这次,能避开总是要避开的,她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什么可以躲的地方,转眸之间…… 谏议大夫吴璋,带着一众人闯进雅间,却见雅间内除了他那宝贝儿子,再无他人。而他那宝贝儿子,已然成了一具尸体,僵在地上。 吴璋攥了攥衣袖,满眼血丝地对着同来的廷尉拱手道“请大人务必查清真相,不能让我儿平白赴死!” “这是自然。” 廷尉颔首,立即派人去寻今夜在这间雅座的人,一边仔细的询问那凶手的身份,一边了解当时的状况。 那几个公子的家族得知后,派了管事前来问话,见到自家公子像犯人一样被缉拿,各府管事不悦道:“大人,我家公子今夜已是受到惊吓,何故又被这般对待?” 吴璋闻言冷声“诸位有何不满吗?”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廷尉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无需争执,案发时几位公子都在雅座内,若是不询问清楚,这桩凶案,几位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见状只得讪讪移开视线。 三楼吵吵嚷嚷,而这个房间正下方,二楼的雅座里,苏寒玄坐在大椅上,眸中晦暗莫测,暗卫在一旁拱手道,“殿下,这位小姐从楼上跳下来,一直隐藏在窗外的扶栏处,被属下发现时,甚至还想往下跳。” 苏寒玄抚了抚卧在身侧的雪狮,瞥了眼面前的少女,但见她神色隐含不悦,莹白如玉的小脸扭向一边不看他一眼。 他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这女孩,就连被人抓住也是这么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抬手示意他们退下,雅座里只剩下他与楚令昭,苏寒玄暗道幸而这仰止楼二楼有扶栏,不然她一准便掉江里去了。他摇头,正色道,“这仰止楼临江,妹妹方才还要往下跳,可是要跳到江里去?” “殿下多……”楚令昭刚刚开口,但到底在人家的雅座里避着,在接收到苏寒玄威胁意味十足的目光后,又圆润改口,“玄哥哥多虑了,我不过是吹吹风罢了,好好的跳江作甚?” “妹妹想必是惹了什么麻烦罢。”苏寒玄打量了一圈她。 楚令昭移开视线,“非也。”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门外禁卫军冷肃开口,“例行检查,楼上谏议大夫的公子遇刺,侍女看到有人从三楼跳了下来。” 楚令昭闻言眸中一紧,毫不犹豫地藏到少年身后,低声道,“殿下承了我一声哥哥,可不能坐视不理!” 苏寒玄瞥了眼这因利制权的姑娘,喟叹道:“妹妹都唤了这许多声哥哥,若不帮你,岂非本宫的不是?” 『陆』暗波生寒玄施援手 第7章 『陆』暗波生寒玄施援手 少年带着她抬步走到那禁卫军面前,禁卫军看清来人,只见是位白衣胜雪的俊美公子,雪白的长袍上绣着团龙纹,气度尊雅非凡,身边还站着位年轻的小姐。 这皇城中喜着白衣,上面还有团龙纹的,也便只有那位太子爷了,禁卫军暗暗心惊,扶着门框的手抖了抖,忙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不敬,不知殿下在此,只是首领有令,所有房间需逐个排查。” 苏寒玄轻笑,“本宫难得与昭儿赏月,竟被人这般打搅,着实扫兴。” 正说着,他望了眼身旁的楚令昭,见少女似乎也不打算多留了,便抬步准备带她离开,只是刚刚迈出雅间的门…… “殿下何故急着走,侍女亲眼瞧见有人从三楼跳了下来,也便是殿下这间的正上头,还请殿下配合一二。” 众人循声望去,此人一身暗红色战袍,披着银白色的铠甲,只是那副狂傲模样,苏寒玄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正待开口,却见他身旁那姑娘不屑轻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唐家没礼貌的小公子,玄哥哥初回皇城,可曾见过这厮?” 苏寒玄含笑,“昨日便见过的。” 说起来,这少年与这二人还颇有渊源,除去半道儿拦苏寒玄那两次不说,少年与楚令昭结的梁子可是不小,他是唐家这代唯一的嫡子,字临痕。 唐临痕因着在唐家孙辈中实在稀有,自小便被唐门如珠似宝地处处捧着,这少年便也养成了一副高傲性子,以唐家的势力,皇城各大世家官员的宴会上,少年几乎都是能横着走的。 偏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正巧那年,楚相接回来了位小侄女,这小姑娘霸道得很,极看不惯唐临痕那轻狂无礼的样儿,二人初见时便打了一架,闹的沸沸扬扬,最后皇城上下谁人不知,这一众纨绔子弟中,有两位极不好惹的小祖宗,一位是楚相的小侄女,一位是唐家的小公子。 苏寒玄并不在意唐临痕的阻拦,带着楚令昭与他错身而过。 正要离开时,侍从走上前来。 “太子殿下,襄王让小的传话,想要请您去雅座吃几杯茶。” 苏寒玄抬头,只见对面雅座门口,气质儒雅温和的青年正对他颔首。 这是襄王,苏丹衣。 苏寒玄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去了对面雅座陪着苏丹衣扯那些有的没的,楚令昭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品茶。 苏丹衣性情与气质完全相反,谈吐间潇洒放纵,古往今来谈了个通透后,忽然想起他方才见苏寒玄时,苏寒玄身边还有位少女,不由眸中泛点兴味。 他望向坐在苏寒玄右侧的楚令昭,但见是位艳绝殊丽的美人,生的肌肤欺霜赛雪,眸中仿佛盛着万千华彩,眼尾勾着丝极美的弧度,仅静静的坐着品茶,竟也落得一身风华。 他素来欣赏美人,因此笑弯了眼,问道:“从前极少见到阿玄与哪位女子亲近,不知这位小姐是?” 苏寒玄望了眼楚令昭,楚令昭微微颔首,起身道,“臣女楚令昭,见过襄王殿下。” “楚小姐多礼了。”苏丹衣闻言,暗道是哪家的姑娘,原来是楚家那位手腕强硬的新任掌权人,这位楚小姐,倒是个极不好惹的。 苏丹衣瞧着这少女生的漂亮矜贵,暗道她许是不似传言所述的那般毒辣。 同时也颇为好奇,他这皇弟为何会同这女孩来往,便忍不住与她多聊两句,谁知那女孩一个眼神也不再给他,垂了眸子去摸苏寒玄身边那头雪狮子,在那大狮子的衬托下,少女显得愈发纤细娇美。 苏丹衣半点都没有话唠的自觉,左右都觉得那摸狮子的女孩子着实可爱,便止不住的,同那压根就不愿理他的姑娘说起话来。 凉风习习吹卷,苏寒玄没有参与这二人的奇特交谈,只是垂眸呷了口茶,茶雾氤氲,只见这一身白衣的清绝公子搁下茶盏,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盘龙玉佩,眸光在烛火中渐显深沉,恰如身边这女孩两年前所言,天下分久必合,如今已隐隐有烽烟再起之势,无论何方称霸,百姓都难免遭受厄难…… 苏丹衣的声音突然淡了下去,雅间内鸦雀无声,苏寒玄回过神,朝他们望去,只见那给雪狮顺毛的少女微微侧首,冷淡地凝了眼苏丹衣。 苏丹衣掩唇轻咳,继而扭头安静地喝茶,楚令昭则收回目光,继续给狮子顺毛。苏寒玄见状挑眉,他这皇兄贯是个话唠,从前有事没事便拉着他乱侃一通,如今既然楚令昭一个眼神就让他安静下来,那下回再见苏丹衣时,就将她也请来,倒的确是省事不少。 叩门声及时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唐临痕推门迈进雅座,“凶手的身份已查清了,是朔山楼的赌客派人了结私怨,那赌客逃得太快,我已派人去寻。” 楚令昭抚着雪狮的白毛,闻言唇角勾起一丝笑,看来殊吟成功了…… “唐小将军是父皇手下直属之将,同本宫汇报做什么?” 苏寒玄言语中毫不关心,拉起给狮子顺毛的楚令昭,起身便要离开,只是唐临痕却又挡在了他的面前。 苏寒玄轻笑,“唐小将军身为禁卫军首领,不去协理监察,总挡本宫的路是何意?” 唐临痕这次却正经的拱手道,“此事还牵扯出另一桩案子,二位殿下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柒』暗道现兽笼匿稚子 第8章 『柒』暗道现兽笼匿稚子 雅座内,唐临痕仍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守在门口的禁卫军深深低着头,只觉四周冷意弥漫,楚令昭对气氛的变化没多少察觉,只静静望着他们,半晌,苏寒玄还是冷声让唐临痕带路。 一行人跟唐临痕走着,苏丹衣想起什么,到苏寒玄身侧轻声问道:“我倒也听过些许关于这位小姐的传闻,大抵都是说她心狠手辣,是门阀之首的家族中手腕强硬的年少家主,阿玄原来喜欢这样的姑娘?” 苏寒玄想到少女眼都不眨地看人血溅当场的模样,奇怪地扫了眼苏丹衣,“皇兄可是情场中沉浸太久,看谁都是有情之人?” 苏丹衣扬眉,不置可否。 一行人走到长廊尽头,只见墙壁上有一个圆形的镂空玄铁挂饰,说是挂饰,也不算挂饰,只因那玄铁上盘踞着一只凶兽,镶嵌在木制的墙壁上 “就是这里了。”那掌柜的一路被架着把刀在脖子上,已是吓得面上血色全无。 禁卫铁面粗声:“速速打开!” 掌柜的本就吓得不轻,又经禁卫军这一吓,话都说不利索了,只颤颤巍巍道“诸位爷,小的只是个下……下人,只知这有道密门,上头让看着而已。” 苏寒玄抬手示意禁卫军把那人带下去,望向苏丹衣:“皇兄博闻广识,不知可了解过这玄铁兽锁的破解之法?” 苏丹衣听他问起,只得收拢了折扇,抬步走到那墙壁前,众人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根奇怪的金丝,穿过那玄铁打造的凶兽左耳,这奇长无比的金丝几乎要完全没入时,金丝一端才从兽锁的另一只耳朵里出来。 苏丹衣叹了口气:“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灌入水银,找出最合适的锁隙,才可打开这兽锁,但这个法子需耗时许久,也不知是谁这般无聊,搁这劳什子在这。” 苏寒玄闻言轻柔抚了抚那兽锁,漫不经心道,“那便直接砸了罢。” 众人骇了一跳,刚回过神就见侍卫拎着几把大斧子,直直砸向那兽锁旁的墙壁,他们赶忙闪开,那墙壁被砸了几斧子,渐渐裂开,唐临痕看那墙壁松动,一脚踢过去,紧接着一条暗道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暗道里透着一股子腐烂的水藻之气,但地面瞧着还算干净,唐临痕与苏丹衣瞧着事态越发有趣,便顺着暗道进去,准备一探究竟,楚令昭也打算跟进去,刚刚迈开一步,就瞧见苏寒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摇了摇他的衣袖,以为出了什么事,却见深书和浅卷在暗道上铺开一条雪白的地毯,又有侍女在暗道角落点了檀香,压下了腐烂之气,苏寒玄才冷着脸踏进去。 少女挑眉,暗道这厮矫情。 唐临痕倒是见怪不怪,这位太子殿下从前还未去到北疆时,可比现在要夸张多了,一应用具都不染纤尘,除去贴身侍女,便是谁碰了他那衣袍一下,这厮都要再去换一套崭新的…… 四人一路向下走去,越向下水藻气味越浓,到最后,便是檀香也压制不住了。 “这是,暗河?” 唐临痕率先下到底层,只见一条波光粼粼的地下河流横亘在暗道口,那水流颇有几分急,偶尔上面还能飘来几个破旧的竹篓。 “也难怪水藻味这般浓重。”苏丹衣也随后赶到,颇有些厌恶的别开脸。 几人顺着暗河流向摸黑走了一路,终于看到一个前面一点光亮,众人悄悄靠过去,便听到一群小孩低低的抽泣声,几个壮硕的男人搬着兽笼到一艘画舫上,那港口停泊了数十艘大型画舫,每个画舫上都有几十个兽笼,那笼子里关着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些可怜兮兮的幼童。 有几个幼童哭声大了一点,那群壮汉便一鞭子甩到兽笼上,吓得几个幼童立即噤了声。 楚令昭望着这一幕微微蹙眉,刚要上前去,苏寒玄便拦住了她,低声道:“如今尚还不清楚情况,先不要轻举妄动。” 苏寒玄趁着灯火昏暗,拉着楚令昭悄悄藏到了画舫的暗舱内,顺着水流被带走,唐临痕与苏丹衣见状也紧接着藏到了另一艘画舫上。 画舫顺着暗河划了一夜,那群壮汉轮番划船,愣是片刻不敢停。终于从地下划到江面上时,已是第二日黎明。 壮汉顾不得休息,趁着黎明人少,赶忙将画舫靠岸,他们给装幼童的笼子掩上一层黑布,暗暗地搬离江岸。 苏寒玄和楚令昭从画舫暗舱中出来,二人寻了半天,愣是没寻到唐临痕与苏丹衣,看着画舫有离开的趋势,二人只得先行离开江岸。 “这画舫外头刷着层金漆,内里脏乱不堪,在里面呆了这许久,裙子都脏了不少。”楚令昭理了理身上的衣裙,面色不虞道。 他们一路尾随着那群壮汉走到一处酒楼后院,那群人把笼子搬到厢房,便立即锁了门。 待院中安静些后,楚令昭走到门前,左右瞧了瞧那铁锁,本想撬开,却见苏寒玄摇了摇头,“不急,现在是白天,他们不好行事,这群孩子暂时不会有危险。” 苏寒玄望了望周边的景物,但见这城地处江河支流汇聚之畔,其中繁华酒楼林立。 “瞧着众多支流汇向一江,应当是郡县试行点的锦州地带了。” 楚令昭颔首,在华序分封大势之下的郡县试点,必然是水路或陆路枢纽所在的地方,信息交易便捷,皇城易于随时了解动向。 她心中想着,余光瞥见少年原本不染纤尘的白衣上落着灰,衣袍颇有些褶皱,想着苏寒玄是喜洁之人,这一路虽未曾说什么,但想必也是不适的罢。 思及此,她解围道:“这酒楼装潢典雅,里面想必也还算干净,哥哥不如先在此修整一番,到夜晚我们再潜入后院。” 苏寒玄颇为认同,便先随楚令昭走入酒楼,店小二远远望着二人衣着华贵,忙殷勤跑过来,那小二走近见两人皆生了副好面相,本要夸赞一番,忽的瞧见苏寒玄一身霜白团龙纹长袍,愣了愣,见苏寒玄望向他,小二忙笑道: “小的无意冒犯,只是最近着龙袍的贵人着实多得很,这才多瞧了几眼,二位三楼请。” 那小二一路絮絮叨叨,见这二人并排走着着实养眼,又忍不住道,“二位真真来的巧,酒楼这几日一直人多,也就今天还剩几间雅座。” 苏寒玄顺手赏了那小二几块碎银,淡淡道:“那便有劳了。” 那小二送二人到雅座,掂了掂手里沉重的分量,乐呵呵的殷勤道:“二位可还有何吩咐,小的这就遣人去办。” 楚令昭坐到房间的大椅上,瞥了眼那谄媚的小二,弯唇问道: “方才你说近日着龙袍的人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二挠了挠头,“您说这个啊,最近这……” 『捌』入朱阁又生玲珑计 第9章 『捌』入朱阁又生玲珑计 晌午时分,酒楼中正热闹着,大堂的戏台子上,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楼上客房里,楚令昭斟了杯酒递与苏寒玄,“锦州城闻名的春梨酒,哥哥尝尝?” 苏寒玄此时已换了身霜白底绣云纹长袍,他接过酒杯轻呷了一口,尝着酒是好酒,只是觉着味道偏甜,后劲不足,倒是适合些小姑娘。 他瞥了眼面前艳美懒倦的少女,总觉着锦州城的甜酒不适合她,便含笑道: “春梨酒偏甜,适合些常居深闺的女子,妹妹若有朝一日去北疆,定要尝尝藏于北疆冰山之中的清风颂,那酒清冽甘冷,回味绵长,更加适合妹妹。” 楚令昭挑眉,“哥哥的意思是我不够贤淑,比不得其他姑娘?” 苏寒玄听到这话,抿了抿唇,“本宫的意思是妹妹杀伐果决,自是烈酒更为相配。” 少女这才弯了眉眼,“哥哥所言甚是有理。” 苏寒玄摇摇头,暗道楚家这小姐看着眉目艳丽常带笑颜,实则性情乖张得很,不过她身在皇城这般是非之地,难以捉摸倒也算好事。 他兀自为楚令昭开脱着,全然忽略了这女孩儿眼尾勾着的妖邪意味,与瞳眸中若隐若现的戾气…… “整整一夜过去,哥哥怎的只喝些茶?” 被苏寒玄么一说,楚令昭没了喝春梨酒的兴致,倒是越发好奇那北疆的清风颂是何滋味。 她掩嘴轻咳了一声,正要同少年好好询问一番,却觉着脑袋晕晕乎乎,她不解地望了眼苏寒玄,却见这厮笑意温温。 她撑着矮几便要站起来,可是还没站稳便又双腿发软,双眼昏昏沉沉,她终是晕了过去。 苏寒玄唇角的笑意褪了下去,扶住女孩将她放到了软榻上,望了眼墙角的滴漏,声音微凉:“深书、浅卷。” 话音刚落,果然见两个白衣小公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雪狮。显然是一路跟随着来到锦州城,二人掩上门后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二人在这守着,迷药六个时辰后便会失效,她若是醒了,不准她离开房间半步。” “是。” 苏寒玄抚了抚腰间的佩剑,便带着雪狮离开了酒楼,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后,他眼中寒芒闪过“跟了本宫一路了,出来。” 古巷幽寂,清风吹来,几个黑影从巷子角落出来,正要拔刀,却见那白衣少年手中举着块盘龙玉佩,缓缓道“去告诉你们主子,本宫半个时辰后要见到他人。” 那群人犹豫的对视了一眼,又望了眼苏寒玄手中的玉佩,只得急忙回去禀报。 月至中天,客房中楚令昭悠悠转醒,她迷迷糊糊的望了眼窗外的夜色,扶着软榻坐起,因着那迷药劲儿还没下去,她腿还有些软,刚下地走两步便一个踉跄。 她忙撑住身旁的矮几,倒了杯凉茶饮下,才觉着清醒些。 “这迷药劲儿怎的这般大,这厮实在过分。”少女不大高兴地把茶杯搁下,暗暗把苏寒玄数落了个遍。 她定了定神准备出去,可刚推开门,便见深书和浅卷守在门口。 “你们怎的在这儿?”楚令昭蹙眉。 “楚小姐,卑职一直随殿下左右。”浅卷拱手道。 苏寒玄身边的人训练有素,能一路跟上他们并不奇怪,只是,“太子殿下呢?” “殿下说刚进酒楼时便被人盯上了,他先行去查探一番,也顺便把人引开,请楚小姐在这里安心休息。” 安心休息?她在那座脏兮兮的画舫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到达这里,可不是来当花瓶的,楚令昭轻哂:“你们与其在这儿看着我,倒不如去寻你们殿下。” 深书拦在她面前,语调毫无起伏:“楚小姐,请不要为难卑职。” “小姐恕罪,这是殿下的吩咐,卑职只是听命行事。”浅卷笑着劝道,脸颊上蓄起两个深深的梨涡,态度十分温和。 这二人长的极像,只是气质却大不相同,一个铁面持重似山峦,一个则温和谦逊如霁月。 楚令昭轻叹一声便掩上门,暗道苏寒玄身边贴身侍从竟也把他们主子的毛病学了个通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倒是调教的好。 楚令昭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走到窗边,俯身瞅了一眼,瞧着不高,倒也不麻烦。 已是深夜,酒楼大堂里却依旧热热闹闹的,她趁着人多杂乱,悄悄摸进酒楼后院儿,正想着要如何撬开那间厢房的锁,却见门已然是开着的。 她走进去,便看到巨大的厢房内烛火昏暗,地上堆着几十个兽笼,兽笼上都盖着黑布,正是关着孩童的那些了。 门外声音响起,个壮汉不停来来往往的把兽笼搬走,瞧着兽笼接连被搬走,楚令昭情急之下,便找了个堆放在角落里的空兽笼,也像模像样的往上面盖了块黑布,仗着自己本就身形纤细,竟也钻了进去。 兽笼逐渐被搬走,楚令昭坐在兽笼里,被抬着摸黑走了一路,终于透过黑布见到点光亮,还没适应过来,黑布就猛地被掀开,她被光刺激到眼睛,急忙阖上眼。 “诶,这个怎的这般大?不是跟你说了要七岁以下的小孩吗?”一道男音响起,声音颇有些不满。 “不可能啊,哟,真不好意思,玉老板,可能我手下的弄错了,快快快,把这个弄出来。” 话音刚落,楚令昭就被两个人拽出来,因一直捂着眼,差点没站稳。 “这丫头怎么会被抓进来,没道理啊,带下去带下去……”为首的壮汉疑惑的挠了挠头。 摸黑太久,楚令昭刚刚适应了点光亮,揉了揉眼,才放下一直捂在脸上的手,她双眸轻眨,还是觉得颇有些刺眼。 “等等!”那个被称为玉老板的男子突然喊道。 那男子走到楚令昭面前,仔细瞧了瞧,但见面前是位清丽脱俗的姑娘,气质清寒,小脸莹白如玉,细长的玄月眉不描而黛,偏的眼尾却又勾着一丝妩媚,平添妖娆。 男子满意的笑了笑,又上下看了一圈:“这小丫头生的真漂亮,若是拿她的血肉烹成菜肴,必定美味!” 楚令昭闻言一噎,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被面前的男子拽到了一边,男子看起来面相刻薄,满身却珠光宝气,拉着楚令昭便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道: “行了,小丫头我带走,新到的这群孩子就搁到这,一会儿就有人来送他们去买主手里,且等着。” 他说完就拉着楚令昭往外走,楚令昭这才注意到,他们一直在一个废弃的二层房屋里。 玉老板带着楚令昭离开那座废弃房屋,穿过连廊来到一座富丽奢华的楼阁,下到了一层大厅。 楚令昭向上望了一圈,只见殷紫的帐幔垂遍堂前,朱红的空中连廊上,华服侍女端着盛放奇怪菜肴的托盘来来往往,处处糜烂的肉腥飘荡。 “这里瞧着如何?姑娘你生了副好容貌,切了做成菜必定美味,明晚我先切你片肉给公子尝尝,若是对了口味,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养肥些再吃呢!” 玉老板笑呵呵地说道,浑然不觉吃人的血肉有什么不对,好似早就习以为常。 而这里来往的宾客商讨着人肉的烹饪方法,个个眼中透着饕餮血光,如同饥饿许久的野兽,实在诡异。 只是,少女在刀光血海中坐稳家主之位,见过的那些可怕残酷之事,吓人程度并不比这些少分毫,如今这地方,不仅未使得她退缩,反而勾起了少女玩弄人性的恶劣兴趣。 若是……亲手将这里事物的固有姿态反过来…… 让懦弱胆怯的被吃之人高举屠刀…… 让麻木倨傲的吃人之人卑贱求饶…… 让杀戮者最后被待宰者分食,让这看似锦绣光辉之地涌起无尽亡海洪涛…… 感受到眸中戾气隐隐跳跃,楚令昭强压下那不合时宜的偏执欲望,她现在身处孤立之境,家族侍卫都不在,自己又不会武功,暂时还不能玩呢。 她难得当了回菜肴,在其位谋其事,总要有几分菜肴应有的模样。 思及此,楚令昭笑靥如花,反牵住玉老板的衣袖,扬声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没体验过当食物的滋味呢,不知老板打算将我清蒸还是煎炒?” 男子纵是常年经营这人肉酒楼,也没见过哪个得知自己要被宰割之人能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他呆了呆,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半晌,见楚令昭摇了摇他的袖子,才回过神道:“快快快,半乌,带……姑娘叫什么名儿?” “小女名唤阿昭。”楚令昭笑容百媚千娇。 玉老板更呆了,还真有人上赶着被宰杀? 楚令昭笑着嗔道:“好老板,我好不容易能当回菜肴,你若不让我被多制几种口味,我可是不依的!” 玉老板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牵着鼻子走:“好好好,我的乖乖唷,半乌,将阿昭姑娘带到顶楼去,好好照顾着,明儿还得切片肉给公子尝尝呢。” “是。” 半乌听到是六楼飞快地打量了下楚令昭,便重新低头领着她走了。 『玖』行查访夜宿怪食地 第10章 『玖』行查访夜宿怪食地 半乌领着楚令昭一路走到顶楼,但见这一层装潢华贵非常,较其他楼层连肉腥味都淡了不少,半乌走到一处雕花木门前,笑着推开门,“姑娘真是好福气。” “此话怎讲?”楚令昭随着半乌走进房间,房间宽敞无比、陈设珍奇华丽,她唇角勾起一丝笑,这家人肉酒楼背后,想必是有个不小的金主。 半乌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雕花窗子,闻言说道:“姑娘不知这其中因果,进了这顶楼的人,一时半刻是不会被杀的,都是要精心养的肥嫩了才会宰杀的,姑娘明儿只是被切片肉,若我们公子尝了满意,能活的时日就更久了。” “那公子是谁?也喜欢吃人肉?” 察觉到自己话多了些,半乌眼中不知为何流露出畏惧之意,急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一会赵姑娘便该回来了,姑娘可要当心些。” 楚令昭点点头,又道:“不知赵姑娘是?” 半乌见她问起,以为她是起了女儿家的争斗心思,笑了笑,将楚令昭带到案几前坐下,将两大碗看不出是什么食材的汤推到她面前。 “赵姑娘名唤赵含烟,是玉老板的的干闺女儿,容貌极为上乘,不过姑娘无需担心,赵姑娘只做玉老板的副手,帮助他协理阁中事宜,并不会被制成菜,不会妨碍到姑娘的,更何况……” 半乌顿了顿,望着她谲艳清丽的容颜,不禁由衷称赞:“更何况如姑娘这般模样,就连赵姑娘都比不得您呢,公子向来只要美人身上的肉,若挑中了会养着慢慢割肉来吃,姑娘一旦被选中,可不就能活一段时日?” 他又说了会子话,直到渐晚时,半乌行过礼,叮嘱道:“夜色已深,姑娘一定要将这汤喝了再歇息,我先走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 月渐西沉,楚令昭才不喝那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走到窗边,将那两碗汤顺着外墙倒掉,汤水渗入墙壁之中,倒也没惊动什么人。 随手放下瓷碗后,少女眸中掠过浅浅暗影,明日下午,楚家暗卫应当就赶到锦州了。 听刚刚玉老板的意思,那些笼子里的幼童还会送往其他地方,并不停留此处。 虽然很想查清这里人肉的来源,但若在这儿耽误下去,幼童的线索去向便会中断。 看来,她是等不到去见那位喜食美人肉的公子了,要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不过离开前,她倒是可以毁了这人肉酒楼…… 第二日清早,天不过蒙蒙亮时,一层大厅就有几个苦力忙忙碌碌,提前烧制夜里的菜肴。 楚令昭身为被暂时温养的食物,沐浴过后,趁着天色昏暗,混进忙碌的身影中,准备找机会进入那废弃房屋,看看幼童们还在不在哪里。 只是这里着实戒备森严,少女绕了一圈,实在无法悄无声息的出去,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黄昏,估算着暗卫应当抵达了锦州,便重又回到六楼将随身携带的小烟花从窗口放出。 这支特殊的烟花无声,飞上空中不过是一个如星辰般的光点,旁人不会注意,而楚家的暗卫却会清楚她的位置。 做完这些,她回到房间,却见房间中坐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容颜娇美动人,怀中抱着把琵琶,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 瞧见楚令昭进来,女子忙放下琵琶走到楚令昭面前,细细的打量了她一圈,旋即亲昵的拉起她的手,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便是阿昭姑娘罢,瞧着当真是副美味的模样,也难怪玉老板叮嘱我多照顾你。” 楚令昭轻轻抽回手,瞳仁微动,眼前这位莫不就是…… “赵姑娘,您怎的在这儿?玉老板说客人的酒还没选好,正唤您过去呢。”一个侍从匆匆跑进来,对着那女子说道。 女子闻言对楚令昭笑了笑“客人要紧,左右在唤月楼日后有的是时辰,晚些时候再来找你玩罢。” 说罢,便随着人往房间外走去。 “赵姑娘。”半乌领着几个侍从走了进来,迎面遇到,恭敬地对那女子见礼。 她出去后,半乌走到楚令昭身边,又回头望了眼那女子的背影,待她彻底走远,才对楚令昭说道“姑娘怎的和赵姑娘走到一起了?” 那女子便是玉老板的副手赵含烟了。 见楚令昭不言,半乌面无表情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姑娘一句。公子不喜食物同唤月楼联系太多,所以姑娘还是不要与赵姑娘有所交集为好。再者,那赵姑娘虽看上去温婉可亲,却能帮玉老板统管这唤月楼诸多事宜,也不是简单的人的。” 他点到为止,接着就示意捧着红漆托盘的侍从进来。 托盘上盛着一小盅粥,里面泡着的东西,是三根断指。 “这是姑娘今夜要喝的,喝完才好去见公子。” 楚令昭盯着那盅人肉粥蹙了蹙眉,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将房间内的众人都打发了出去。 等人都走后,少女眼底的烦躁和厌恶再也遮掩不住。 她已经在这腌臢之地待了整整一日,除了知晓这里只是其中一环以外,没有查到半点其余线索。 楚令昭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如今这盅倒胃口的粥又被送到面前…… 她敛下心头的戾气,指尖缓缓敲击着大椅扶手,终于在敲到第二十下的时候,暗卫首领从窗口掠至她面前。 “小姐,我们的人到了,已经潜藏在这酒楼各处。” 楚令昭眼尾挑起丝妖邪意味,“把玉老板带到我面前,其他的,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 江岸边。 上弦月升至半空,岸边的道路上已然停着许多奢华的车驾,一中年模样的男人走下马车,身穿着刺史官员服制,正是锦州刺史曹踞德,不少锦州的官员也跟随着。 有官员低声试探着问道:“大人,您匆忙将下官们唤来,不知是要接待什么人?” 曹踞德并未答话,他转身,只见一架银白色的轿辇停在了人们面前,他立即上前,殷勤地将轿帘撩起。 那官员暗叹,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能让刺史大人亲自迎接…… 幽微灯火下,一片雪白的袍踞缓缓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太子殿下。”曹踞德恭敬称呼道。 官员们皆惊,忙要行礼,却听略微薄凉的声音响起,“本宫无意在岸边逗留太久,礼数便免了罢。” 众人不敢违逆。 除了锦州刺史以外,这些官员们都是刚刚得知是太子到来,也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夜色无边,众人好奇地望去,面前,白衣谪仙般的清绝少年缓步走上画舫,身后跟着一只雪白的狮子。 少年漆眸慑人,周身萦绕着极北冰原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所经之处,人们皆恭敬地低下头。 曹踞德随着苏寒玄走入画舫中,眸中泛过层层思量,眼前这位太子爷,在十二之时身赴北疆,短短五年间便已完全掌握北疆势力,华序本就领土广袤,而北疆含括整个极北冰原,占据了华序将近三成的领土…… 这个白衣少年的可怕程度,远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昨日他突然来到锦州,却又不言明用意,看来还是要小心应付才是。 皇城中,郡王府地牢里。 楚殊吟握着根沾满血的鞭子,在牢房里的大椅上落座,气势阴冷狠戾,苍白的面庞上透着邪气,他将鞭子扔给一旁的小厮,语调轻慢:“最后一遍,阿姐呢?” “我说……我说,”刑架上的男人浑身是血,声音颤抖,望向楚殊吟的眼神中透出无边的恐惧,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什么十四岁的少年,而是噬灭生灵的凶兽,“小人只知道楚小姐跟着二位殿下和唐小将军进了一个暗道,还让我们保密,其他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哦?那二位殿下可是太子与襄王?” “是…是。” 地牢阴冷而潮湿,幽暗的烛火微微晃动。 楚殊吟低笑出声,瞥了眼刑架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既是让你保密,你又何故夜半向外通风报信,若非爷今儿碰巧射中那鸽子,阿姐怕是会被你害得不轻。” 他拎起长剑挥下,薄薄的银色冷剑,在他手中运用自如,剑影划过,血花四溅,刑架上的男人头彻底低垂了下去。 长剑性凉,留不住一滴血液,鲜血顺着雪亮的剑身滑落到剑峰处滴下,转眼间,便已恢复如初,楚殊吟将长剑收入剑鞘,面上的冷酷尚未褪去,只转身离开了地牢。 …… 江中画舫内。 苏寒玄把玩着酒杯,斜靠在大椅上,懒懒听着乐师们奏出的雅乐声,曹踞德见他好似不想在画舫内再待下去,便极有眼色的上前,“殿下,画舫已在中岸边停靠,不若去江心楼台赏赏夜景?也好散散酒肉之气。” 下首的一位小官员观察了下少年的神情,想要与少年搭话,刚刚靠近一点,却实在忌惮他身旁的那只雪狮子,便又退回到原位,谄媚附和道: “是啊殿下,此时江上正凉爽宜人,您难得出访,来江心看看景,可不是极妙的滋味!” 他说着,殷勤起身,引着众人离开宴席,来到江岸画舫紧接的门廊处,四周舞姬们缓缓退下,为众人让出一条通往岸边的道路。 临下画舫时,曹踞德抓住机会给身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将旁边帷幔掀开,系着面纱的美人迈着莲步走上前来,指尖轻轻挡住少年的胸膛。 只见那美人身穿着件嫩黄色的透明衣裙,轻盈薄软的料子勾勒着腰身,身躯的每一处肌肤,都清晰完整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江风吹拂,锦州的官员皆屏住了呼吸。 苏寒玄凝着面前的美人,狭眸危险地眯起。 『拾』锦州城一石激千浪 第11章 『拾』锦州城一石激千浪 曹踞德未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见众人沉默,苏寒玄面色也不对,他颇为不解。 他盯着满脸娇羞地站在画舫前、穿着和不着片缕没什么区别的透明长裙的男子,整个人都疑惑极了。 挺诱人的呀,不是传言说这位太子爷好男风吗?据说连身边两个侍从都不放过的…… 他思量着,而小倌却以为苏寒玄觉得他一个人太少,于是拍了拍手,立刻就又有七八位皮肤白净的男子走了出来。 那些男子个个穿得花红柳绿,体态柔柔弱弱,软软地站到江岸边,对着少年轻轻福身,声音款款:“殿下万福金安……” 苏寒玄挑眉,嗓音淡漠冰寒,“曹刺史,你的刺史之位可是坐的不耐烦了?” 曹踞德脸色一白,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他连忙对着少年深深拜了下去,脸颊上冷汗滑过:“殿下,下官……这……” 锦州的官员们更是不知所措。 正在一众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时,侍卫进来报信:“刺史大人,唤月楼……出事了。” 曹踞德神色一变,也顾不上再应付面前的少年,忙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表情复杂,好半天才斟酌着说道:“唤月楼里面的宾客……都被杀掉做成菜端上了宴席,好些楼中管事都不知所踪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菜……菜里。” “我们实在差不到半点线索,对方下手太干净了……” 苏寒玄的视线梭巡过侍卫与面色灰白的曹踞德,他昨日从探子口中听说过这家人肉酒楼之事,只是忙于查找曹踞德参与幼童拐卖一案的证据,还未来得及处理,竟有人先了他一步。 不过,总觉得这人的手段有几分熟悉…… 明明是在开阔的江水之畔,四周的气氛却沉闷了下来,众官员察觉气氛不对,身体微微发僵。 因着出了事,众人也无心再继续游江,曹踞德则亲自送苏寒玄去城外别苑暂住。 可刚刚走下画舫,江中便传来落水之声,曹踞德本不想理会,可在少年冰冷的眼神下,还是讪讪吩咐侍卫去捞了人。 侍卫将人捞起后带到众人面前,只见落水的是为纤瘦美貌的姑娘,正面色苍白柔弱的望向苏寒玄。 “殿下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报答殿下恩情。” 如此老套的话术,众人皆翻了个白眼,暗道太子爷怎么可能会留下她。 却见苏寒玄勾了勾唇,温柔道:“既如此,姑娘便留下罢。” 众人傻眼。 苏寒玄没有理会这些,只揽了少女重新登上画舫,“本宫给这位姑娘一个报恩机会,诸位大人自便罢。” 说罢,示意小厮将画舫驶离。 众人见少年将他们丢在岸边,纷纷摇头叹惋,只意味深长道:“殿下还年轻,精力旺盛啊。” 而另一边,曹踞德望着逐渐远去的画舫,眸色越发深了些,片刻后,他招来身后的侍从,低声询问了几句。 画舫临窗处,苏寒玄面色不虞地盯着楚令昭,唇角笑容薄凉,“妹妹真是好本事,竟能从深书浅卷手下跑走。” 楚令昭不满地抱了双臂,“若非你拿迷药迷晕我,自己单独行动,我也不至于装作落水来找你。” 苏寒玄敛去唇角多余的笑意,耐心解释道,“这锦州并非平静之地,刚刚还有一座酒楼血流成河,若你遇到了那样的麻烦,本宫担心无暇顾及。” 案几上的宝塔香炉吐出香烟袅袅,楚令昭听到那座酒楼,眸中掠过偏执嗜杀的暗光,面上却仍是苍白柔弱的模样,轻柔道: “我在锦州势单力薄的,碰到那样的事,肯定很无助的,都是哥哥救了我呢。” 雪狮走到楚令昭身侧蹭了蹭,只是那衣裳都湿透了,它不想湿了身上的毛发,便别过头又走远了些。 不但雪狮不喜欢,楚令昭穿着这湿答答的衣裳也不适极了,她面色不大好的在凭栏上靠了,眸子垂着不肯再说话。 见楚令昭这样,苏寒玄便也不再多言,望了眼她身上湿透了的衣裳,他指尖在栏杆上敲了敲,暗卫从角落出来,抱拳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将凫丹粉取来。” “是。” “殿下。”不一会,暗卫便恭敬地将一只碧玉瓶交给苏寒玄,又隐匿到了角落里。 苏寒玄将玉瓶打开递向楚令昭,语气温和了些:“这丹粉药性极热,可和缓受冷的血脉。” 楚令昭本想解释自己不打紧的,可不抵少年坚持,便也只好将那丹粉以水送服下去。 见少年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她轻声开口:“哥哥怎的不说话?” 苏寒玄望着江景,缓缓道:“总归本宫说什么,妹妹总是有理由反驳的,那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呢?” 楚令昭捋了捋腰间缎带,“那还不是怪哥哥先用药将我迷晕,半点不与我商量,我又岂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 闻言,苏寒玄抬眸瞥了眼面前娇矜的女孩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理了理霜白的长袍,正色道:“妹妹为何会跑出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楚令昭眸中妖异一闪而逝,将从唤月楼管事口中审出的消息说给他听,只是刻意略过了消息的来源,只说是自己无意间路过官员私宴偷听到的。 “妹妹的意思是说,这刺史府也是其中一个拐卖的推手,背后真正购买幼童的势力隐藏的更深?” “嗯,且看他们交易程度,应当不是第一次买卖了,只是孩子们最终何去何从还不得解。” 苏寒玄听完楚令昭的话,神情愈发凝重,华序近半年以来,各地皆有许多幼童失踪,如今虽有线索,不过早期丢失的孩子极有可能已经被发卖他国了,或许更有甚者,已然遭遇不测了。 对方势力尚未明了,这锦州城危机四伏,苏寒玄望向前方不尽流淌的江水,上面漂着各色乌篷小舟无数,隐约可见其内点缀着盏盏烛灯,一时间,江景如梦似幻。只是不知那平静的江面之下,又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凉风骤起,画舫的纱幔随风飘荡,本就星子稀少的夜空紧接着便落了雨,潇潇秋雨,锦州城绚烂的灯火逐渐在朦胧的雨幕中迷离。 见雨势大了,小厮便将画舫缓缓靠了岸。 苏寒玄抚平袍摆上的褶皱,淡淡道:“此次便罢了,接下来妹妹可要听话才是,若是再敢擅自行动……” 他顿了顿,想到少女这般寒凉的时节跳进江里,少年眼底冷意弥漫:“若是再擅自行动,本宫便直接让人送你回皇城。” 言罢,便离开凭栏,向画舫出口走去。 『拾壹』别苑处奇遇现奇机 第12章 『拾壹』别苑处奇遇现奇机 夜色渐浓,到达城外准备好的别苑时已是深夜,雨幕茫茫,侍卫恭敬地掀开轿帘,苏寒玄抬步跨出软轿,一旁早有侍女侍立在旁,紧忙上前撑开手中的油纸伞。 曹踞德走到苏寒玄身侧,正欲开口,却见苏寒玄竟真的将那个报恩的小姑娘带在了身边。 他笑了笑,这太子爷深不可测,原还想着挑几个好看的姑娘安插在他身边,既如今有了这小美人,倒是不用他再费心去找,直接让这小美人打探打探这太子爷此行的用意也是使得的,他上前道:“不成想,殿下竟也是如此怜香惜玉。” “本宫爱民如子,有人要报恩,自是要给机会的。”苏寒玄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旋即带着雪狮走进别苑。 楚令昭正要跟上,却见两个颇有些粗壮的侍卫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挑了挑眉,站在原地静默不语。 曹踞德缓缓踱到少女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敛去了那幅微笑的面孔,沉声道: “太子出访锦州之事,宴会前除了本官,连其他锦州官员都不清楚来客是谁,你一个落水的姑娘,怎么会上来就知道殿下的身份?” “小女不明白,大人这话是何意?”楚令昭低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眼底的冷光。 曹踞德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格外瘆人,湮没在茫茫的雨声中,很有些不清晰。 “小丫头,本官为官多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不是你轻易能骗的了的。无论你从前是做什么的,既然能接近殿下,就还算有点本事。好好呆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本官,自然少不了你一番好处。” 楚令昭状似犹豫的抿了抿唇,“大人,小女混进来,不过也就是想谋个好的出路,好好跟着太子殿下,让小女监视……这,” “丫头莫要多心,只是让你向本官汇报殿下的举动,以防殿下有什么危险,不过都是为了殿下罢了。” 一阵冷风吹过,雨幕中树叶簌簌而落。 曹踞德接过侍女手中的油纸伞撑开,稳稳递给楚令昭,声音透出慈爱的抚慰之意:“好孩子,乖乖地照本官说的办,本官便不再送其他女人给殿下,殿下迟早要回皇城,届时你有整个锦州刺史府做靠山,还愁没前程?”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女子嘛,生来的意义不过便是嫁人生子,你若能跟在殿下身边,也不枉你活这一世。” 楚令昭闻他此言,攥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发白,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讽刺之意。 华序长期官制混乱,近些年弊端愈发明显,圣上到底不想放弃推行郡县之心,便择取了几处地方作为试点,这锦州一带,便是郡县制的试行点之一。 但看这锦州刺史敢在哥哥身边安插人的胆大模样,可见若是改革推行的力度不够,所谓郡县试点,也不过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封王罢了。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认真道“大人放心,小女一定谨遵大人吩咐。” 曹踞德笑了笑,捋了捋胡须“快去。” …… 锦州位于水路交汇处,商队贸易来往频繁,处处欢娱喧嚣,此时城中一间赌场里,唐临痕一脸鄙夷的抱臂望着苏丹衣,语气中满是不耐烦:“苏丹衣,你到底行不行?还请我喝酒呢,老子身上的银票可都被你输没了。” “啧,别吵,行不行的,输都输了,大不了回去后本……公子赔给你就是。”苏丹衣挥挥手,很是不耐烦,继而继续聚精会神的盯着他的蛐蛐儿。 他们所有能玩的都玩了个遍,最后愣是没捞到一笔,反而输了个干净,说起来这两人一个武将一个纨绔,因着贪那口酒喝,为此便干了回土匪行径,银子输光了,难不成还不能用抢的? 二人到底年轻气盛,不干正事的本事不小,摩拳擦掌便草草准备大干一场,毕竟生平还是第一回劫赌场,这两人只当这是寻常赌坊,劫了也便劫了,不想只是挑衅一声,还未做出动作,便被赌坊的人推进了暗牢中…… 原本,他们二人是从江边画舫出来后,跟着第一批抬笼子的壮汉调查去向,一路被引到这里,因着一时手痒就玩了几把,没想到却陷进去误了正事。 苏丹衣倒是个看的开的“此次能有这等经历,也不枉本王年少一回啊,甚妙,甚妙!唐兄觉着如何?” “少跟老子称兄道弟,当初若不是你吹自个儿赌无不胜,何至于如今陷进去?还没舒展开拳脚便被人抓了不说,酒也没喝成!操!老子平生还是第一次这般丢脸!” 唐临痕在军营里厮混惯了,虽是文官世家出身,却也着实见不得他在人家囚牢还那般文邹邹的样儿,愣是气的粗话都蹦了出来。 苏丹衣倒也不以为意,懒得与他计较,心道反正还有苏寒玄和楚家那位手段狠辣的小家主在,他们就算在这儿什么也不干,也迟早能出去。 翌日一早。 楚令昭用过早膳后便在别苑花园中散步,秋雨过后,庭院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园中一处处秋菊开的葳蕤繁茂。 一层秋雨一层凉,楚令昭站在垂角檐下,素手扶着白石凭栏,静静望着园中秋景,秋风萧瑟,几绺青丝垂落耳畔,浮动起淡淡幽香。 想起昨日曹踞德口中那些所谓的女子的意义,她叹息,垂眸轻言慢语:“既有那“秋风舞罢斗寒霜”的凌凌傲骨,又为何偏要被拘在这深庭之中?” 少女虽是以女子之身被家族信重,却也并非不清楚这世间对女子的种种压制不公。 她眸中黯然几许,总觉心中有些驱不散的伤感难言。 不远处,一位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停步凝望着垂眸神伤的少女,眸中难掩沉醉之意。 他走上前,轻声道:“‘不争春色不争芳,不媚时欢作紫黄,朵朵如拳深墨色,秋风舞罢斗寒霜’,姑娘……原来是我之知音吗?” 闻声,楚令昭偏头望向身旁,但见来人是位年轻公子,周身隐隐泛着书墨之香,瞧着倒也没什么恶意。 只是…… 想到他唤自己知音,她有些疑惑:“公子清楚我方才在说何事?” 青年面上泛起一丝微红,低声道:“我知道的,姑娘是在赞叹我品性如墨菊般高洁。” 他认定了楚令昭是在称赞他,陶醉程度,看的少女都不知如何开口。 她轻哼一声,没兴趣与这青年在这儿浪费口舌,直接转身走了。 青年回过神,见少女在湖畔的亭子里坐了,他赶忙跑到花园中掐了株墨菊跑进亭子,只是面前这女孩儿虽生的姿容绝世,周身气息却清冷慑人,令人无端生畏。 他怔了怔,半晌,才敛去面上的惊艳,小心翼翼道:“那个,姑娘瞧着面生,可是来访的客人?” 总被人打搅,少女眼底泛起不悦,淡淡道:“既知别苑有客,又何故贸然闯入?” 那青年面色僵了下,坐在石桌旁踌躇了一会儿,又将墨菊举起,突兀道:“那个,姑娘…这株墨菊是我亲手种的。” 见楚令昭挑眉,他赶忙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说,姑娘既为我之知音,这墨菊就…就送给你了,我…我…我告辞了!” 他说着,将手中墨菊塞到楚令昭手里,文雅的面庞上红晕更盛,他向她作了个揖,便匆匆跑开了。 楚令昭不明所以,疑惑地蹙了蹙眉,旋即将那枝墨菊搁到了圆桌上,起身离开。 她走后,那蓝衣公子又悄悄走回来,捧起那枝墨菊,低低呢喃:“时隔这许久,终于有一位懂我之人了。” 午后,楚令昭回到房中,捧着盏杏仁茶跪坐在蒲团上,身前的矮几上摊开着本兵书,她心思却全然不在兵书上。 她垂眸喝了口杏仁茶,锦州的案子还没查清,玄哥哥总是忙的不见踪迹,她心下担心另外几批兽笼中的孩子,也不想就真的这么闲着, 为防止哥哥察觉那唤月楼的事是她所为,楚家暗卫已经被她遣回了皇城。 她现在虽只是一个人,但若想从别苑溜出去,难度也是不大的,总要在锦州城中转一转,想要打探到更多的消息,还是要从百姓身上下手才好。 她向来不是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搁下杏仁茶就起身出去,不成想刚推开雕花木门,便是一阵凉风袭来,她心中莫名警惕,又回去寻了把匕首才再次出去。 “这锦州的天儿着实不好,我们来的这几日就没见过太阳!” 她不满地念叨了一路,准备离开别苑时,却忽然注意到亭子的栏杆边,自己原本搁到石桌上墨菊不见了踪影。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楚令昭暗道许是被风刮到了地上,便蹲下去寻,那般清高孤傲的花儿若是落得这种结果岂非可惜? 她细细寻着,想着好好安葬了那花儿,再去城中不迟,不成想墨菊没找到,倒是意外发现了这亭子的玄机…… 『拾贰』识巫蛊血雨问无常 第13章 『拾贰』识巫蛊血雨问无常 楚令昭无意间抬眸,却见石桌底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花纹,那花纹不似寻常装饰,只是被排列的杂乱无章,好似刻意打乱不叫人瞧出原貌。 她伸手试探着推了其中一块,竟是可以移动的,楚令昭暗自惊叹了一下,站起身活动了活动身体,见四周无人,便又蹲下全身心的去研究那花纹。 只见这石桌底面是由一块块小石板拼凑而成,只有一块是空出来的,她试着按照花纹的走向移动石板,不一会儿,便拼出了完整的图案。 原本杂乱无章的花纹被重新组合,桌底完整的呈现出巨大的诡异图案,精美而繁杂,血红色的巫蛊娃娃雕刻在图案之中,脸上刻着泪痕,以诡异的姿态在圆圈中格外醒目,倒像是某种邪术的图案。 楚令昭望着那诡异的图案,双目渐渐迷离,仿佛被吸入了其中。 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猛然惊醒,石桌连带着亭子的地砖缓缓向外偏移,在美人靠前的石板上生生让出了一个小格子,格子中平放着一张舆图。 她拿起那张图,不知触动了什么,石桌又缓缓合了回去,看起来,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少女看了看舆图,大致能看出绘制的是锦州的路线图,只是这图上在一处地方用朱笔标了奇特的印记。 她犹豫半晌,终是决定顺着路线去这处被标记的地点探探究竟。 她趁着侍卫交接的空档离开别苑,照着舆图路线一路向南而去,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到达了一处巨大的楼阁前。 门口无人把守,楚令昭很顺利地走了进去,四下而望,只见这里好似是个赌坊,中间最大的桌上散落着骰子等物,周围排列着许许多多的方桌,桌上搁着牌九或叶子牌。 她继续向赌坊内部走去,却发现都是些斗鸡、捻钱、投壶的场地。她失望的叹了口气,想不明白自己竟是白跑一趟,这地方着实奇怪,这么大的一间赌坊里,愣是半个人影的都没见着。 更有甚者的是,曹踞德在别苑里宝贝似的藏了这张图,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来这这个赌场赌钱? 赌坊奢华非常,隐约可窥见几分人多时的趣味。 楚令昭闷闷不乐地踢了脚桌子,正准备回去,却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大叫。 “可是有人来了?这位兄台可否帮个忙,先放我们出去,就算你们赌坊要搬走,那好歹先放我们出来再走啊!把我们扔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喂!!” 这声音听着耳熟,正是那日在苏寒玄身边絮絮叨叨了一整晚的苏丹衣。 楚令昭忙顺着声音寻去,满是稻草的牢房里,苏丹衣抱臂靠着铁栏杆兀自嚷嚷着,唐临痕则在一旁冷讽: “襄王殿下不是说不枉此生了吗?怎的如今跟这急起来?” “你小子少说风凉话,这儿如今人都走了个空,若是没人找来,死在这赌场倒是没什么,只是本王不想与你呆在一处罢了。”苏丹衣没好气道。 二人正拌着嘴,谁都没注意到楚令昭找了进来,她在牢房对面的大椅上坐了,单手支颐听了会儿这二人吵架,最后不耐烦的轻咳了一声: “你们还要不要出来?” 苏丹衣闻言立即望去,见到来人是谁后,他笑道:“当然要出来。” 楚令昭在一旁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巨大钥匙串丢给唐临痕,“你慢慢试着,总有一把能打开。” 唐临痕望着那黄铜钥匙串上上百把钥匙,瞪了楚令昭一眼,终是无可奈何,慢慢试起来。楚令昭则在牢房门前盘膝坐了,正色道:“听闻襄王殿下见识极广,不知对邪术方面可有了解?” 苏丹衣见她神色凝重,便收敛了那纨绔模样,“楚小姐只管问便是。” “倒也不好说,只是我今日来这儿之前见到了一种图案,好似是我曾在书中见到过的,可能跟某种邪术有关。” 她说着,便在地上试着画出那诡异的图案“大致是这个样子,我记不太全,只是那中间巫蛊娃娃的姿态尤为奇怪,但不知与这桩幼童失踪案有无联系。” 苏丹衣看到那图案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蹙眉道:“这不是邪术,是一种古老的神灵崇拜,最初源自于秦厦大西北荒原的部落里,曾被用于供奉仪式,影响巨大。 只是,因供奉方式太过血腥邪门,七百年前被秦厦宣武帝明令禁止,还为此屠杀了上万名巫师,一时间,举世震惊。此后,这个神灵的事情便渐渐消失了……” “那究竟是怎样的供奉方式,竟让秦厦宣武帝如此大动干戈?”楚令昭惊叹不已。 “是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了二人一跳,楚令昭抬头望去,唐临痕不知何时从牢房里出来了,手里正拿着两张图纸研究。 他将图纸拿到二人面前,只见第一张图纸上画着幅画,画面中,那诡异的巫蛊图案被雕刻在一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圆盘上,一大批幼童被吊在空中,殷红的血液从体内流到圆盘上的巨大图纹里,顺着图纹雕刻的轨迹流遍圆盘的沟壑,形成血红色的诡异巫童。 血液最终流到图案上巫蛊娃娃手心中间的圆孔里,浸润圆盘下的土地。巫师们列着不同的阵法,站在圆盘之外,竟是多达上千名巫师,共同举行着供奉仪式。 “可这荒唐至极的仪式又是做什么用的,供奉的哪方神明,要用到屠杀幼童这等残忍手段?” 唐临痕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若是那群孩童当真被用到这等供奉仪式中,后果不堪设想…… “请战,或是……” “什么?” “诅咒。”苏丹衣叹息,当年关于这件事的记载是禁忌,书中不过也只有寥寥几笔,从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是要祈求这个神灵诅咒何物…… 唐临痕展开第二张图纸,其上与楚令昭在刺史府发现的舆图一般绘制了锦州的各处路线,但却比之前的图标了更多的奇特印记,零零散散的,竟也有几十处。 楚令昭诧异的看着唐临痕,问道“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那边抽屉里翻出来的。”唐临痕不以为意。 少女闻言咬了下唇,立刻起身带着二人去刺史府寻苏寒玄,这两张图至关重要,赌坊的人若是要走,不可能将它们丢到这里,那些人定会回来再取,必须赶快离开才是。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加上在赌坊牢中消耗了好长的时辰,来到刺史府时已然夜色沉沉。 楚令昭想着苏寒玄此时应当会在这里,府里这会儿举行夜宴,他们无法从角门进入,本欲翻墙进去,却直接引来了巡逻的侍卫。 “有刺客!” 随着侍卫一声大喊,府里的灯笼接连亮了起来,他们一路跑来跑去,情急之下,只得翻进一处院落…… 清雅宁静的院落里,文质彬彬的公子正在书房窗边临帖,一阵骚乱声响起,他抬头,却见到清晨在别苑遇到的那位姿容绝世的姑娘正翻下院墙,身后又翻下两个男子。 紧接着,院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二公子,府里发现刺客,您院中可有什么异常?” 他正要说话,忽然,一支冰凉的白玉簪子抵到了他的脖颈上…… 『拾叁』子时近夜引双关语 第14章 『拾叁』子时近夜引双关语 玉簪的簪尖微微刺入皮肉,几滴血珠从脖颈上冒了出来。 那文雅公子摇了摇头,对院门外的侍卫道“并无异常,你们再去他处瞧瞧罢。” 门外的侍卫闻言,道了句叨扰便去别处搜寻了。 他抬手推开抵在脖颈上的簪子,转过身对楚令昭认真拱手道“白日里惊扰了姑娘,是在下的过错,在此给姑娘赔个不是。” 他已然不似白天相遇时那般紧张,声音里多了几分淡定平和,静静望着面前的姑娘,只见她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散落在腰间。 这样瞧着,似乎比白日更清艳美丽了。 那公子望着她,目色沉了沉。 另一边,楚令昭重新挽了个发髻,将白玉簪簪回发髻上,因着青年刚刚帮了他们,她语气便也温和了许多,“今夜府中有夜宴,公子怎么不去参加?” “我厌恶席间喧嚣,便推辞掉了。”他轻叹道。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窗子外花影舞动。 那公子顿了顿,望了眼唐临痕与苏丹衣,又道:“在别苑时,你们不该动亭子里的机关的,若是被我父亲发现……” 唐临痕挑眉,理了理暗红色的劲装,声音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爽朗“这么说,这案子你也有份儿?” “案子?我大多数时辰都在府里临帖,只知道父亲那些机关轻易碰不得,具体的用处也不太了解,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 话是对唐临痕他们说的,可他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楚令昭身上,楚令昭本是不悦,只是那目光中含着浅浅的倾慕,让人感受不出一丝恶意。 约莫是他口中所说远离喧嚣的缘故,这位年轻的公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与恶意,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喜欢,少女难得的动了些恻隐之心,见唐临痕正要道出事情真相,她忙打断了他:“今夜多谢公子相助,时辰不早,我们便告辞了。” 青年微微颔首,温文尔雅道:“请便。” 出了院落后,唐临痕望了眼遍撒星子的夜空“本公子跟这儿呆腻歪了,楚令昭,这里就交给你和殿下了。” 说罢,便将那两张图纸丢给她。 少女见他撂下担子开溜,正要斥他两句,却见苏丹衣也笑道“楚小姐莫生气,我们呆在这里着实帮不上忙了,人多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敛去了笑意,正色道“此事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你们千万小心些才是。” 他方才在那刺史府次子的院落里一直沉默不语,虽然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位文雅公子没看上去那般简单,少女回来的路上已对他们讲了亭中机关之事,明明那机关已经恢复原状,这公子却能立即察觉出机关被人动过…… 到底是猜测,苏丹衣便也没有将怀疑说出口。 刚刚已然惊动了侍卫,楚令昭不好再冒险去找苏寒玄,因着不宜久留,三人便趁着宴会人多杂乱,混在来往宾客中离开了刺史府,接着唐临痕与苏丹衣提前回了皇城,少女则回了锦州城外的别苑。 秋夜寂静。 苏寒玄在刺史府的事处理完后,来城外别苑寻楚令昭,踏进门后便见她坐在窗台上,双腿悬空,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怎的坐在窗子那吹风,妹妹也不怕着了凉?” 楚令昭转头望去,见苏寒玄正从外面踏进来,她指了指桌案上的两张图纸,跳下窗台,与苏寒玄细细说了今日之事,她满腹不悦,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 “唐临痕那厮惯是个不靠谱的,幼时横行霸道的事哪次少得了他,这次倒是跑的挺快。” 苏寒玄看了看桌案上那两张图,最后视线落在画中巫师的袍子上,他抬眸望了眼楚令昭,只见她眉宇间隐隐透着倦色,显然是累极了的模样。 他又瞥了眼画中的巫师,唇角勾起一丝笑,“瞧着这锦州的夜市极为热闹,今儿夜宴结束得早,妹妹可想出去转转?” 若说玩乐,楚令昭自是愿意的,只是,她这哥哥瞧着并非是那等喜爱玩闹之人,放着大事不管,要陪她去玩? 只怕,不仅如此罢…… 总归出去玩便是好的,楚令昭欣欣然的起身,正要将桌上的两张图收起来,却见苏寒玄将图搁到烛台边点了,那纸顷刻间便化做灰烬,被风吹到了窗外。 “留着终究是麻烦,毁掉方才稳妥。”他眸子暗了暗,言语似别有所指。 楚令昭隐约觉得,他口中的毁掉并不是单单指这两张图,大抵明白他内心已有计策,便不再过问,一心想着去夜市转转。 苏寒玄身边处处都是眼线,为避免惊动耳目,他们便趁着天黑悄悄离开,少年轻功极好,一身银白色窄袖劲装行走在瓦檐间,几个白色残影掠过,便已然消失,楚令昭虽未曾习武,但被少年扶着些,多少还是能勉强跟上。 夜市处处是卖干脯、爊肉的肉食铺子,其间不乏还有些卖珍奇玩物、冠梳、头面、领抹等小玩意的小贩,街上吆喝声不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如今还不到深秋,因此还是有些喜凉的人,街上卖的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酸梅饮子等凉点也就没完全撤下去。 少女总爱食些甜食冰品,瞧见许多锦州当地的小吃,便止不住的到处转悠,不一会儿,手上便提满了许多点心纸包。 苏寒玄陪楚令昭逛了会儿,便借口说无趣找了家酒楼等着,只留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她,今夜出来,一则是真心想带他这妹妹出来玩玩,这第二则…… 苏寒玄走进酒楼的雅座坐了,深书、浅卷早已在原地恭候,深书上前拱手道:“殿下,您要的人抓到了。” 说着,浅卷便从角落里拎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身巫袍,衣袍上一条灰色巨蟒缠绕周身,在那巫袍之上格外醒目,与画中那群巫师身上的袍子一模一样,那灰蟒远远瞧着,竟也如同一条活灵活现的巨龙一般。 浅卷笑道:“难怪之前那小二说瞧见许多穿龙袍的人来往,这巫袍上的灰蟒果真与龙相像。” “可有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苏寒玄斜靠在大椅上,单手支头,望着那巫师死气沉沉的脸,很是不耐烦。 浅卷点头,望了眼窗外夜色,敛了笑容。“据我们在秦厦的探子回禀,半年前,秦厦有人与锦州刺史府曾有过秘密往来,而此后,” “此后,华序各地便开始有幼童陆续失踪。”苏寒玄摩挲着雪白的盘龙玉佩,漆眸深沉。 “祭神的时辰是何时?”他搁下玉佩,淡淡问道。 深书和浅卷对视了一眼,沉吟半响,终是拱手道,“锦州城外的重雾山顶,有一方祭池,今夜子时,巫师齐聚。寅时过半,行供奉之仪。” 苏寒玄闻言微怔,缓缓坐直了身子,烛火映照下,俊美的面庞上神色凝重。“本宫要的人可到了?” “回殿下,此时正侯在正南门外。” 此时锦州城正南门十里以外,三千骑兵披坚执锐,肃然静候。 “不知殿下可还要查出祭神所要诅咒之人是谁?”浅卷小心的问道。 “不必,本宫倒是觉着,这血腥的仪式,不过是场为了制造混乱不安的闹剧,诅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华序的乱局中火上浇油罢了。”少年漆眸狭长如刀,眸光微冷,抬眸间,杀意毕现。 『拾肆』不眠夜血染重雾山 第15章 『拾肆』不眠夜血染重雾山 锦州的秋夜颇有些寒凉,楚令昭怀中抱着个油纸小袋,里面盛着满满的雪丝方糖,她却没心情品尝一颗,即使出来转了转,她心中的纷乱也依然没有消散,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夜空渐渐被乌云笼罩,昏昏沉沉的压抑至极,路人们见天儿阴起来,估摸着一会儿又要下雨,纷纷招呼着准备离开,楚令昭也没了逛街的心情,快步去酒楼找苏寒玄。 楚令昭推开雅座的门,深书浅卷正侍立在软塌旁,雪狮不知何时被送了来,只静静地卧在苏寒玄身边小憩,明明是极寻常的画面,不知为何,她却隐隐感到一丝阴冷。 她走到苏寒玄身侧坐了,只见他正将银色的长剑收入剑鞘,那剑刃极薄,剑身上泛着刺骨的寒光,仿佛携裹着极北冰原之上的霜雪,寒凉而凛冽。就像…… 就像苏寒玄。 “此剑何名?” 楚令昭好奇问道,她自幼习读兵法,学习纵横谋略之道,在他身边时,也了解过不少名手兵器,自是认得出这剑的好坏。 苏寒玄挑眉,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继而答道:“雪华。” “雪华……”楚令昭轻轻重复着,复又认真道“气凌霜色剑光动,吟对雪华诗韵清……此剑与玄哥哥倒是极为相配。” 少年勾了勾唇角,并未答话,只是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了桌上的黑色锦盒。 “妹妹。” 楚令昭闻言走到他身边,苏寒玄从锦盒中取出一块白玉令牌递给她,“这块令牌可调动太子亲卫。” “哥哥要我做什么?”楚令昭不解。 许是因着两年前无意听少女说的那番开万世太平的高志,苏寒玄总对眼前的少女怀有一份信任,他望了眼窗外沉寂的天空,对着面前的姑娘正色道“今夜子时,巫师们会在重雾山齐聚,因此今夜便是动手的最佳时辰。曹踞德勾结他国拐卖幼子,昭儿,本宫请你带一千亲卫,趁夜查封刺史府。” 楚令昭微怔,今夜哥哥要在重雾山动手,此时若是曹踞德再带侍卫上山,哥哥他们便会腹背受敌,因此刺史府的动向格外关键。 少女知他这是信任自己,才委以重任,她接过令牌,神色认真,“玄哥哥放心便是,刺史府这边,我会妥善解决。” 苏寒玄微微颔首,温声道“本宫会让浅卷随行你左右,若有不确定要如何处理的事情,直接问他便好。”说罢,便带着深书去北门调兵,雪狮望了眼楚令昭,旋即也跟上少年一道离开了。 子时三刻,夜空乌云密布,重雾山顶浓雾弥漫,数千巫师在圆盘周围列出阵法,足以容纳百人的圆盘之上雕刻着诡异的巫蛊图案。 图案正对着的从地面支上去的玄铁架子,厚重的玄铁架下,上百名稚童被倒吊在空中,稍有哭喊的小孩,下面巡逻的巫师便甩上重重一刀,直接砍下了那小孩的右臂。 那孩子尖叫一声便停止了哭喊,已是生生疼晕了过去,如同破布般垂着仅剩的左臂吊在铁架上,终究是群只有小小一团的大的孩子,何时见过这等吓人场面,纷纷害怕的哭叫起来,原本寂静的山顶瞬间变得吵闹杂乱。 苏寒玄带着两千亲卫埋伏在祭池外,深书站在他身侧,见那些巡逻的巫师还要继续挥刀砍那些哭喊的孩子,他急忙望向苏寒玄“殿下,可要让亲卫出动抓获他们?” 那群孩子被搁在半空吊着,只见上百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的,有些孩子旧伤还未愈,便又被那些巫师添上一刀。 幼子无辜,哪个又能是罪恶至极的,如今却被拐卖到这陌生的地方遭此厄难,他们在空中无助的哭泣着,原本软软糯糯的童音变得沙哑,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恐惧与绝望。 太子亲卫已然按耐不住,五大三粗的将士们,早已见惯了血腥场面,此时望着那群满身伤痕的孩子,却愣是心疼的红了眼。 他们之前随殿下驻守边疆,所求也不过是能让华序的百姓平安康健,护得父母妻儿一世安宁,如今为的什么劳什子的神灵,这群巫师竟是将这么小的娃娃折磨成这般模样…… 少年持剑的手臂青筋凸起,他抬手,将发号施令的鸣镝射出。 随着天空中尖锐的声音,太子亲卫们将无数箭矢向祭池里的巫师们射去,密密麻麻,携着将士们滔天的怒火。 凌厉的箭矢片刻未停,原本列阵吟唱着低咒的巫师们纷纷四散而逃,惊恐的尖叫声中,骤雨随着狂风倾盆而落,一具具尸体横陈在圆盘之上,血液顺着伤口流到圆盘的沟壑里,勾勒出一个殷红色的巫蛊娃娃。 圆盘上图案的沟壑渐渐被刺目的鲜红填满,混杂着血液与雨水,重雾山顶尸横遍野,骤雨仍在冲刷着大地,巫师们接连不断的倒在祭池中,血液不停的流入他们供奉神灵的圆盘之上,场面诡异而绮丽。 今夜不会有被屠杀的幼童,只会有罪孽深重的巫师,他们要以血来祭奠亡灵,以性命来偿还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 雨势愈渐增大,祭池中原本上千个巫师接连倒下,仅剩着几十个,还尚有一丝鼻息,苏寒玄握着泛着寒芒的长剑走入祭池,吊在空中的幼童早已被惊的说不出话,只静静望着这个如天神般降临的白衣少年。 整个重雾山顶只有暴雨倾落的声音,他在暴雨之中嗤笑出声,“好个荒唐的仪式,好一群忠心的信徒,你们亲自以血来供奉这荒谬的神灵,岂非更妙?” 狂风骤起,少年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凉,他挥起长剑,银白的剑影划过,刚刚还在挣扎的巫师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头颅就被整齐的割下。 苏寒玄拎起那颗头颅丢入祭池中心,周身的冷意更甚从前,那是极北之地冰山上的寒风,寒凉而苍茫。通体雪白的巨狮在他身前俯首,少年立于天地之间,西风猎猎卷湿尘,宛如临世神只。 漫山遍野血流成河,两千亲卫在祭池外恭敬的单膝跪地,声音整齐,响彻云霄“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与此同时,刺史府主院里,曹踞德从面首的院落里出来,因着他有些隐秘之好,又听说了那些没边儿的传言后,所以之前在江岸边才会“投其所好”的给苏寒玄也送了好几位小倌。 他回到自己的寝屋,双眼浑浊猩红,衣衫颇有些凌乱,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糜烂气息昭示着刚刚院落内不堪入目的画面。 折腾了许久,他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很,拎起茶壶欲要倒杯茶,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他烦躁地将茶壶重重的掷到地上,上好的紫砂茶壶瞬间碎了一地。 “来人,添茶!” 曹踞德不耐烦地喊了几声,见仍旧无人进来,他心下奇怪,却还是又等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他微微清醒了下,才惊觉府中寂静的可怕。 他心下微颤,正要起身出去瞧瞧,房中的烛台却一瞬之间全部熄灭了。 黑暗中,一把刀刃极薄的刀子抵上了他的脖颈,曹踞德咽了咽口水,声音透着几分战栗“你,你是谁?” 楚令昭将短刀压深了几分,声音清泠泠的,“刺史大人,别来无恙啊……” 房中的烛台重新被点亮,浅卷走了进来,见她动了杀心,连忙上前劝道“楚小姐万万不可,如今虽有那些来往的信件,却也仍需留他活口,官员叛国并非小事,轻易不可杀之。” 楚令昭知他说的在理,她瞥了眼惊魂未定的曹踞德,眸中情绪渐渐变得残酷,片刻后,她恢复面上风雅淡然的笑意,“浅卷小公子都如此说了,我又怎好杀害他呢?走罢,我们接着去处理查封一事。” 她收了短刀,含笑盯了眼院外角落的暗处,抬步同浅卷离开。 “小姐,这刺史府中的下人家眷该当如何?”庭院路上,浅卷请示着少女的意思。 “下人一律遣散,府中家眷全部关入地牢,尚不清楚他们是否涉入过这桩案子之前,不要随意动刑。”楚令昭淡淡道。 浅卷恭敬应了声是,暗道这位楚小姐虽然性情乖张了些,竟也是个公正分明的。 思及此,他放了心,留了位亲卫驻守这处寝屋,便与少女一起走远了。 他们离开不久,门口驻守的冷面男人摘下头盔,正是伪装成太子亲卫的楚家暗卫首领。 他常随楚令昭左右,一向唯少女之命是从,但少女下命令让暗卫们先回皇城去,他却不得不违背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寝屋,眼眸低垂。 楚家,并不是一般的世家门阀,家族的掌权者更是楚家意志的中心,是最为重要的所在。若明面上有楚家的私兵在,他自可放心听命离去,但这次,少女身边却只有太子手下来保卫…… 而他,并不信任这位太子。 他掩上屋门,自顾在软塌上坐了,冷冷的睨了吓坐在地上的曹踞德一眼,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刀子,声音里透着习以为常的淡漠。 “我的主人虽饶你不死,却并非是出于本意,按道理,现在应该替她杀了你。但主人承诺在前,我到底不好让她违背了诺言……” 他格外认真地思索着,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这样罢,只剥了你的皮,既可留你一命,又能哄我仁慈美丽的主人欢喜。” 男人眉开眼笑道。 『拾伍』施恩情雅公子噙泪 第16章 『拾伍』施恩情雅公子噙泪 苏寒玄回到刺史府时已是第二日黎明,因着还有上百名幼子的善后事宜,他片刻不得闲,只垂首忙于案几之中。 主院中,雪狮卧在软塌旁,时不时向苏寒玄的方向瞥一眼,继而又接着懒懒的睡觉,少年仍在案几前忙着,他笔下生风,终于将善后的折子写好,置于一旁等墨水晾干。 浅卷端着红漆木托盘进来,见他一身银白色的劲装上血迹斑斑,俨然是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忙了起来。 他将盖碗茶放到少年手边,摇了摇头,暗道殿下最是喜洁不过,这一身血迹如何能习惯的了,他开口劝道:“殿下已是忙了一夜,身体要紧,还是先去歇歇罢。” 苏寒玄搁下狼毫笔,并不答话,端起手边的盖碗用茶盖将茶叶拂开呷了口茶,只觉味道熟悉至极,像极了幼时在母后宫中的…… “这是,紫笋茶?”他微诧。 “回殿下,正是紫笋茶,朱公子知殿下喝不惯皇城的北苑先春,所以才特遣人送来了这紫笋茶,这茶原是前朝的贡茶,因着战乱,顾渚山贡茶院走水,紫笋茶也慢慢消失了。后来,倒是皇后娘娘格外喜爱这茶,便年年派人从楚地寻来。” 深书走到桌案前,慢慢将到处堆积的折子整理好,闻言接过浅卷的话道:“朱公子说偶然听殿下提起过此茶,殿下幼时与娘娘亲近,相较于北苑先春,这茶应更符合殿下喜好。前些时日殿下刚离开皇城,这茶就被送到了太子府,这一批一直封存在北疆,茶味依旧很正。 卑职们赶来锦州时,便命人带了些,殿下若是喜欢,卑职这就派人去楚地寻,明年清明时,新茶便可送到了。” 苏寒玄垂眸望了眼澄澈的茶汤,淡淡道“就照你说的办罢。” “是。”深书应到。 他放下盖碗,将写好的折子合上递给浅卷“把这折子递下去,让他们照此处理幼子归置事宜。” 浅卷接过折子正欲下去,暗卫便从外面进来,抱拳道“殿下,刺史府查封一事已处理完毕,金银等物也已全部充入国库。” 苏寒玄点头“将曹踞德带来见本宫。” “这……”暗卫犹豫了一会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最终轻声道“还是请殿下亲自去瞧瞧罢。” 苏寒玄见暗卫实在难以启齿,只得起身亲自去往地牢。 地牢的侍卫领着苏寒玄走到关押曹踞德的牢房里,苏寒玄踏了进去,房间里恶臭非常,一个脖颈下皮肉残破不堪的男人蜷缩在角落,只剩血肉的双手握成拳头紧紧捂着耳朵,满是血污的身子一直剧烈的颤抖,嘴里还不停的喃喃着什么。 苏寒玄蹙眉,“怎么回事?” 浅卷轻咳了一声,小小声道“卑职派了亲卫驻守他的寝屋,可那个亲卫却好似跟他有私仇似的,把人弄成这样人就不见了。” “太子亲卫?可看清了是哪个做的?”苏寒玄问道,声音透着几分清冷。 “那夜人多杂乱……没……注意到是哪个所为……”浅卷说话声细若蚊呐,头越发的低垂。 苏寒玄又瞥了眼地上的曹踞德,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淡淡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天黑之前,本宫要看到曹踞德对罪行供状的画押。” 这是只看结果的意思了。 地牢的侍卫恭敬应是。苏寒玄离开地牢,嫌恶的看了眼身上沾满血迹的劲装,向暂住的院落走去,深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极有眼力见儿的命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地牢里,男人身上的血珠不断,侍卫拿着供状欲要让他画押,可看着他没了皮的双手却犯了愁,正要死马当活马医,拽着男人血肉模糊的手画押时,却见那个剥皮之人竟还专门留出了男人画押的指腹上的皮肤。 侍卫惊了惊,暗叹究竟是何人,手段竟残忍至此,那侍卫打了个寒颤,抓住男人仅剩的皮肉画了押,就赶忙离开了牢房。 牢房里血腥肮脏,谁都未曾注意到,曹踞德遮挡的头发之下,脸色白中泛青,唇角却咧着诡异的笑,眼神空洞可怖,仿佛曾瞧见过什么妖怪邪祟。 彼时苏寒玄并未多想,只道是曹踞德的作为实在失德,引得手下的亲卫如此。 傍晚时分,一个黑色的身影潜入地牢,那人披着深黑色的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清冷至极的容颜,宽大的斗篷帽的映衬下,越发显的帽中女孩儿的脸庞精致小巧。 楚令昭走到地牢尽头的牢房里,牢房中,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坐在角落静默不语,见有人进来,他起身,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牢房昏暗,他认不清来人,本能警惕的后退几步,却见那人抬手摘下斗篷帽,在昏暗的烛火下,女孩儿清冷的容颜映入眼帘,他略微吃惊。 “姑娘怎会跑到这儿来?” 楚令昭神色淡然,言语中却透出正邪难辨的偏执,“曹踞德勾结他国拐卖幼子罪无可恕,但公子昨日曾于我们有恩,我虽能帮你的有限,却也能助你脱离这囚牢。” 说着,她便取出一块木质腰牌递给那文雅公子“这是侍卫佩戴的腰牌,公子持此腰牌便可离开刺史府。” 那文雅公子凝神望着她,轻声道:“姑娘这样做,不怕被我牵连。” 楚令昭摇头,“我楚令昭虽睚眦必报,却也有恩报恩,你我今日便算两清,来日方长,还望公子保重。” 楚令昭……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将它深深烙印在心里,记忆回到昨日,他仍旧记得那一刻的惊艳,她只身立于那绝美的水墨画卷中,于漫天秋色里垂眸,一身风华,满地金黄…… 身姿单薄的年轻公子握紧了手中的腰牌,他那晚不过举手之劳,一句话罢了,哪里又能及得上她这般恩德,如何就算两清了呢…… 他深深向楚令昭作了一揖,眼眶湿润,“总之,楚姑娘恩德,在下铭记在心,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楚令昭目送他离开刺史府,微微叹息,世事纷争轮回不休,即使是费力躲避喧嚣之人,也都难免受此牵连…… 『拾陆』猎奇珍执棋者凝眉 第17章 『拾陆』猎奇珍执棋者凝眉 解决完此事,楚令昭丢掉斗篷,走回到院中去寻苏寒玄,她推开门走进内室,见少年倚在窗边的软塌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正凝神读书,她不想打搅他,只轻轻将太子亲卫的调动令牌归还到桌上的锦盒里。 送还完令牌,她正要离开房间,却听少年突然开口“虽睚眦必报,却有恩报恩……呵,好个有恩报恩。” 苏寒玄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楚令昭面前,少年本就长她两岁,身长八尺有余,却也很少这般居高临下的同她说话: “昭儿私自放走牢中囚犯,当真不怕被他牵连?” 少年声音微凉,语调沉缓,问的不疾不徐。方才地牢里发生的事,守兵已经一字不差地禀告了他。 楚令昭抿唇,知他是在气她擅作主张,她抬眸望向少年,缓缓说道:“殿下,私自放人的确欠妥,可做下此事,我亦是无悔的。今日,便算我欠殿下一个情面,若有后果,自一力承担就是。” 窗外花影斑驳,隐隐还有夜虫的鸣叫声传来。 苏寒玄面色平静,让人瞧不出喜怒。他直视面前少女的眼眸,只见她眼眸澄澈,清明如水。 少年心下叹息,终是决定放她一马,面上却仍是冷淡道:“昭儿既站在私交的立场上求这个情,那便一并承了放人的罪责,去外面跪着。” 楚令昭静静地望了他一眼,随后转身一语不发走到院中,拎起裙摆跪下,月华如练,她脊背笔直纤细,总似环绕着遗世般的清冷。 衣白胜雪的清绝少年坐在书案前写着奏章,容貌俊美绝尘,深书从外面进来将烛芯拨的亮些,他进来时早已望见院中情景,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殿下可要卑职派人将那位公子抓回来?” “不必。”苏寒玄声音淡淡。 他望了眼庭院中跪的笔直的少女,心头忽而浮起楚辞里屈原的名句: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深书不解的望向雕花窗外,不禁疑惑,“那,殿下当真气楚小姐放走了那公子吗?” “本宫何时说过生那丫头的气了。”苏寒玄收回视线,笔下未停,继续写着奏章。 房中又重归寂静,深书闻言疑惑更深,他思索了会儿,着实想不通,只暗暗道君心难测,殿下的想法又岂是他能轻易猜透的,思及此,他便也退了下去,不再打搅。 夜色渐深,苏寒玄搁下毛笔,将写好的奏章放在一旁风干,他瞥了眼窗边熟睡的雪狮,单手支头,在大椅上歪坐了。 无论是权术纵横,抑或是对政局的把控,这女孩不过刚刚及笄,一张口却是见地不凡。睚眦必报却也恩怨分明,倨傲且真性情。 雪狮生性桀骜,很难与人亲近,却也似乎,并不排斥她。 少年微微摇头,年岁不大的女孩,不成想倒是个妙人,今夜试她一试,落子无悔,宠辱不惊,如此胆识过人,倒也不愧能入他的眼,该早些想办法收归麾下才是。 他起身走到庭院中,抬手弹了下小姑娘白嫩的额头,“本宫让妹妹在这儿罚跪,竟也能跪得昏昏欲睡?” 少年容貌俊美绝尘,此刻正挑眉望她,楚令昭却别过脸,并不想搭理他。 树叶斑驳,花影沉沉。 苏寒玄瞧她这模样轻笑了声,他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是妹妹站在私下的立场上求情,本宫便为人清正,遇行贿者自也公事公办,妹妹如何还不高兴了?” 他状似随意道“昭儿既唤本宫一声哥哥,那便是本宫的人,乱世风云诡谲多变,本宫自会护你周全,只一点,妹妹切不可背叛本宫,否则……” 少年眼里划过一丝暗光,随即又恢复了满含笑意的模样,温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头,楚令昭轻哼了一声,拂开他作乱的手,下巴微扬傲慢道: “我身为楚家家主,动向对朝中局势格外关键,可不是太子殿下的玩物幕僚,今夜跪这两个时辰,也只因私下求情一事。但方才殿下说到背叛忠诚与否,却是关于楚家立场的正事,就按殿下之言,公事公办,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啧。” 见拉拢不成,苏寒玄挑了挑眉。 这女孩实在敏锐,到底是楚相亲自挑中的继承人,不是轻易能被哄骗之辈。 他叹息:“妹妹还真是事事分明。” …… 锦州的事情基本上也已解决完,一行人回到皇城时已是后日午后。 家族的事务本就繁杂,楚令昭因着继任家主,许多担子便落在了她身上,虽有专人管理,可有些关键的决定仍需她亲自决断,她辞别过后,便匆匆赶回了楚家。 “小姐可回来了。”齐锟午时听说她即将抵达皇城,早早的便带人在门前候着。 男人是楚家主脉三大管家的总领事,办事妥帖极有分寸,眉梢眼角微透着的睿智,昭示着他的精明能干。 “齐总管,近日府中可还安宁?”楚令昭解下披风丢给迎上前来的侍女,淡淡问道。 “回小姐,一切安好,前些时日小公子回来了一趟,告知了您的去向,府里便也放了心。” “殊吟怎会知道我的去向?”楚令昭疑惑,锦州的事禁卫军该是一直保密的,不会泄漏出去。 “属下不知。” 齐锟摇了摇头,又道“对了小姐,还有一事,昨日有张帖子送到了府上,好似是从秦厦那边来的。” 说着,便命侍女取了来,楚令昭拿起檀木托盘上的帖子,上面用极豪放的字体书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见帖子上并无落款,齐锟在一旁摸不着头脑“此人也是怪,帖子只知是从秦厦而来,却并无落款,这要叫小姐如何赴约?” 楚令昭却扑哧一笑,“是啊,能将一首冬日雪夜邀人饮酒的诗写到帖子上,还于这深秋时节送来,不是怪人是什么。” 而她的故人中,也就这么一个怪人。 “齐总管,把近日需要处理的公文搁到临疏阁去,晚些时候我会处理。” “是。” 楚令昭点头,将手里的帖子丢回檀木托盘上,转身朝内院走去,“另外,命人备好车马等物,明日我要去秦厦。” “小姐才刚回来便又要走吗?”齐锟满腹不解的望着她背影远去。 『拾柒』落残棋一箭射双雕 第18章 『拾柒』落残棋一箭射双雕 皇宫御花园,无妄亭四面垂着薄薄的纱幔,亭子里苏栩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矮几上置着暖玉棋盘,小太监领着苏寒玄过来时,他正摆弄着一盘残局。 苏寒玄行过礼走进亭子,“父皇……” 苏栩头也不抬,语调淡漠“玄儿一去便是五年,回来后无论夜宴抑或早朝皆不参加,这倒还是朕第一回见你。” 他望向这个五年未见的儿子,只见他一身白袍不染纤尘,周身苍茫冷冽,容颜俊美却透着淡淡的疏离……一如从前的萧晗。他微叹,那年这孩子离开时不过十二,如今,已然是个少年了…… 亭角的血玉船只香炉吐出袅袅烟圈,亭中寂静无声。 他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进棋篓,拈起枚白棋重新落到棋盘上,“无论如何,既回来了,便陪朕下盘棋罢。” 苏寒玄忍不住蹙眉了蹙眉“父皇,儿臣前来是有要事相商的。” “锦州的事,朕已略知一二,玄儿做事,还是要学会留有余地……”苏栩摇头,想起信上的内容,重雾山血流成河,一夜间上千人伏尸。 苏寒玄坐到苏栩对面,将奏章放到棋盘旁,示意周围的内侍都下去“一些不配为人的东西而已,儿臣杀了便是杀了,只是幼童失踪案背后,还有秦厦势力的手笔,所谓诅咒,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曹踞德勾结他国制造混乱罢了,既已解决,怎又值得你特意跑来宫里。” 纱幔随风飘动,苏寒玄执起一枚黑棋落下,低笑一声,声音微凉“父皇何必同儿臣装糊涂,仅一个刺史府,又何足以牵动如此巨大的网,幼童买卖点遍布锦州各个角落,整个锦州都是一潭脏水。” 苏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那玄儿想要如何?” “重建锦州秩序。” 苏栩但笑不语。 午后深秋的暖阳洒下遍地金黄,二人坐于亭中对弈,苏栩面庞儒雅,瞳珠色泽极浅,淡金色的龙袍上泛着微光,不远处的宫婢透过天青色的纱幔望去,竟好似瞧到了些许仙人之姿。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你当是最透彻之人才是。” “父皇,此事不可姑息!” 苏寒玄固然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然此事关乎无数幼童性命,如若不彻查,幼童失踪的风波便不会停歇,朝廷的退让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狂,可为之付出代价的,却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一片银杏叶从树梢落下,被秋风轻轻卷入花丛,微微泛黄的叶面上,仿佛还存留着半缕温阳。 苏栩顿了顿,“既你执意如此,朕便允你去办,只是,若因此引起混乱,” “儿臣自行解决。”苏寒玄淡淡应道。 他将手中棋子落入棋盘,望了眼棋局,“这局棋虽还未完,然大势已定,再继续并无意义,该是儿臣赢了的。” 说罢,便起身行过退礼,离开了皇宫。 已而是夕阳西下,苏寒玄走后,苏栩独坐在无妄亭中,落日的余晖静静洒在他身上,影卫从一旁走出,望了望苏寒玄离开的方向,拱手道“皇上可要派人暗中协助殿下?锦州那乱局麻烦不小……” 苏栩摇头,“那孩子在北疆待了五年,早已今非昔比,就让他放手去做罢。” 古今多少英豪,运筹于帷幄之中好办,可若想决胜千里,却还需一份远胜于常人的胆识与稳重。 他望着暖玉棋盘上的残局,叹息一声,从棋篓中拈起一枚白棋,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缓缓落下,原本势如破竹的黑棋,生生被白棋扼断了生机。 “吾儿年轻,殊不知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皇宫外,苏寒玄乘上一顶白底金纹的奢华软轿,淡淡唤道“深书。” “殿下有何吩咐?”深书恭敬侍立在软轿旁。 “让留在锦州的人动手。” 深书应是,迅速离开了原地。 软轿一路向太子府行去,苏寒玄歪坐在轿内,神色淡漠的把玩着腰间玉佩,若非方才他刻意行了那步坏棋,他那父皇只怕是会派影卫暗中监察锦州之事。 锦州地处要塞,是各大江河的交汇处,一颗烂棋换得锦州的全部掌控权,倒也不枉费他一番周折。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不知不觉间,锦州的涉案官员们便已全部被替换掉,而新上任的锦州刺史,则为一位年轻男人,可外人又怎会知晓,任职锦州刺史前的他,曾是苏寒玄手下的幕僚呢? 换掉了锦州一批官员,各地幼童失踪案明显减少,而锦州这个江河交汇处,则成为太子府名下的商队运送货物的重要运输枢纽…… 正所谓一箭双雕,莫不如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我们此下不提。 已是深夜,楚家,临疏阁二楼,楚令昭一身素白中衣,正靠坐在床榻上,捧着本兵书看的入神。 一侧的羊角灯散发着柔柔的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愈显得少女容颜清冷,姿容绝世。 侍女从月门外进来,恭敬的行了个礼,“小姐,沐浴的水已备好了,您现在可要沐浴?” 楚令昭轻声嗯了一声,意犹未尽的放下那卷兵书,起身走到屏风后,却瞧见浴桶内氤氲着热气,她不悦“阿栀……阿栀!” 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匆匆进来,十二三岁的样子,面容懵懂稚嫩,“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阿栀呢?”楚令昭瞧着她面生,不像自己院中的人。 “回小姐,阿栀姐姐方才去为小姐拿明日路上的零嘴儿了,叫奴婢先在这守着。” 她还要再问,却有侍卫上楼在门外禀报“小姐,小公子来了,说是有事找您,此时正在下面等着。” 楚令昭不解,“这么晚了,殊吟来做什么?” 她披了件外裳,到临疏阁一楼花厅见他。 花厅中,眉目如画的少年郎单手支头,坐在大椅上细品着香炉中正燃着的香。 “沉香一两、白檀半两、丁香半两、木香半两、甘松七钱半、零陵香七钱半、藿香七钱半、回鹘香附子二钱、白芷二钱、麝香二钱、官桂二钱、豆蔻一枚、槟郎一枚……既是要制这雪中春信,姐姐何故偏要去掉那二钱当归,须知,少了一味香材,便同以往不同了呢。” 楚殊吟见她下来,坐正了些许,笑吟吟道。 “殊吟在西南待了大半年,这挑剔性子倒是还没被磨掉。” 楚令昭调侃着他,接过侍女奉来的茶,在一侧大椅上坐了,她喝着热茶,疑惑道“这个时辰,殊吟怎的会跑到这儿来?” 『拾捌』应秋狝三心怀二意 第19章 『拾捌』应秋狝三心怀二意 “我从演武场出来时便是这个时辰了,听说姐姐回来了,想着姐姐必然还没就寝,就顺道过来找姐姐吃杯茶。” 楚殊吟随口说着,全然是了解她的模样。 只是,楚令昭却没什么半夜喝茶的兴趣,她正要请他走,却听他又道: “对了,我进来时听齐总管说姐姐明儿要去秦厦?姐姐刚从锦州回来,一路舟车劳顿的,不歇几日便又要走吗?” 他一身银白细铠,眉眼极是俊俏好看,温和纯净的模样,叫楚令昭刚要脱口而出的赶人的话,硬生生是没说出口。 她顿了顿,“秦厦有位友人递了帖子,我寻思着许久未见,便想着去一趟。不过,我倒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姐姐只管问便是。” “锦州的事一直是保密的,殊吟又是如何知晓的?”她呷了口茶,淡淡问道,声音里已是多了几分考量。 楚殊吟想起那日被他扔到地牢的男人,唇角的笑容染上了几分邪气,颇有些嗜血意味。不过片刻,就又被他敛了下去。 他眼神受伤般说道:“我常在演武场里练兵,禁卫军说漏嘴了也是有的,倒是姐姐,那日让我去朔山楼放那玉佩,我回来后,姐姐便不见了,叫我好生担心,如今,却先审问起我来……” 少年生的眉目如画,又这样受伤般垂着眸,楚令昭不作他想,只叹了口气,暗道许是自己太多疑了。 她上前斟了杯茶放到少年手边,含笑安慰道:“我不过是问问,殊吟何至于如此。” 楚殊吟点点头,他虽才十四岁,但因常年习武发育的极快,身高已是同唐临痕等人相差无几,如今却扮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也是有趣。 侍立在花厅中的侍女们忍不住掩面轻笑,楚殊吟瞥了她们一眼,眼神中透着森冷,冰冰凉凉的叫人胆寒,哪里还有方才哀伤凄戚的样子。 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笑。 楚殊吟对她们的反应还算满意,淡淡收回了视线,继续对楚令昭温声道“半个月后陛下要在泗城附近举行秋狝,楚家也在邀请之列,姐姐莫要推拒,与我一道可好?” 楚令昭凝眉不语,犹豫着要如何拒绝,却见少年叹息: “我去西南征战半年,已许久没见过姐姐,如今只是想带姐姐一起去玩罢了,既然姐姐有更重要的人要见,那便算了……” 他低垂着眼睫,面色苍白,看上去懂事极了。 “殊吟这是说的什么话,又有谁能比你重要,半个月后的秋狝,我与你同去就是。” “那……姐姐秦厦那边的友人怎么办?” “本就路途遥远,让那人再多等半月又何妨。” “这样啊,那就听姐姐的。” 少年嗓音已然有些低哑醇厚,唇畔笑容带着一丝邪佞,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家小姐哄住,而那主儿送他离开后,竟还在那感叹: “真是的,殊吟总这般乖巧懂事。” 她仿佛真的没有看穿少年的本性似的,兀自垂眸轻笑,只是声音里却散落着丝缕幽寒,凉意直沁入骨髓…… 众人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 楚令昭回到花厅中吃茶,待她吃罢茶,一个着白青长裙的姑娘端着盛满雪丝糖的琉璃盏从外面进来,笑吟吟的对她福了福身。 “奴婢刚刚去取小姐的雪丝糖了,听小丫鬟们说小姐唤奴婢,这才忙赶了来,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楚令昭并未答话,只是接过她递来的琉璃盏,同她一道上了楼,阿栀见她眉宇间含着几分不悦,忙去屏风后瞧了瞧,见浴桶里盛着热水,她心下了然。 “定然是新来的小丫鬟不懂事,奴婢这就命人把水换掉。” 楚令昭颔首,在拨步床上靠坐了,随手拈起颗方糖慢悠悠尝了尝,雪丝糖甘甜而清冽,她弯起了眉眼。 门外小丫鬟见阿栀指挥侍女们将一桶桶冷水端进屋内,一脸懵懂“阿栀姐姐,为何要把沐浴的水都换成冷水,若是小姐患了风寒可怎么的好?” “小姐常年如此,不会因这个有事的。”阿栀面色不变。 “可是菱形洞门内,明明就有一座满是冰水的浴池,上面还冒着冷气呢,看着就冻人得很,为什么小姐还要另行弄来其他的冷水呢?” 阿栀犹豫半晌,似是想起什么,她紧张的看了看周围,复又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事儿可不敢乱问,该让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你只需记着,除非小姐特意吩咐,其他时候无论冬夏,沐浴的水都要用冷的。至于那座冰泉浴池,万不要再乱问。” 那小丫鬟呆呆的点了点头。 星河流转,白驹过隙。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这日楚令昭在临疏阁二楼的扶栏上坐着,手里端着盘点心,双腿在空中悬着,正出神间,阿栀领着一众侍女欢欢喜喜的踏进来,见她又在窗子上坐着,急忙奔过去。 “呀,小姐好好的,坐栏杆上做甚,太危险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差点摔下去。 阿栀惊了惊,赶紧将她扶了下来“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呢。” 楚令昭嘴角微抽,披了件外裳在拨步床上坐下,微微舒了舒气“阿栀这般风风火火的进来,可是又寻到了新口味的点心要拿给我吃?” 她眉眼弯弯的,语气却有几分不善。 阿栀抖了抖,小声道“新口味倒是没有,只是绣娘将小姐秋狝的衣裳送来了,奴婢拿过来给小姐瞧瞧。” 楚令昭走了过去,见四五套劲装分别整齐的摆在托盘上,她随手挑了两套示意阿栀收好,便又懒懒的在窗子那坐了,许是方才被吓得不轻,她只是坐在了窗畔的软榻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阿栀无奈,只得让小丫鬟们收好那些劲装。 天色渐晚,楚令昭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一缕阳光也逐渐消失,只余下屋中一片灰暗,她将点心搁到一旁,垂眸望了眼府中接连亮起的灯笼,她轻笑。 明日的秋狝,可是有好戏看了。 『拾玖』峘云关明珠谑骄颜 第20章 『拾玖』峘云关明珠谑骄颜 今年的秋狝格外盛大隆重,特意选了位于泗城附近的峘云关一带举办。 只是暮色四合时,明明路走了大半,还未抵达目的地,苏栩却突然下旨令车队在泗城内停留。 楚令昭撩开车帘向外望了望,即使快要出了泗城城门,街道两侧的商铺酒楼依旧齐齐整整,挂满了黄澄澄的圆形灯笼,城门外是山间绵延不尽的深林,林深处幽暗静谧,黑暗中,仿佛潜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 太监们分别到各处门阀宗亲、百官家眷的车驾前传达旨意,说因着夜间不便狩猎,便先请众人在客栈中入住休息,解解一路的疲乏,也算是为明日的狩猎做准备。 周围灯火明亮耀目,众人没有多想,只是热热闹闹的下了马车。 这般欢快的氛围,倒衬的城外安静幽深的林子越发寂寥。 天色渐晚,楚令昭带着阿栀在街道上四处转了转,向安排给楚家的客栈走去。 少女出行时侍卫跟的虽多,可众侍女中却只挑了这一位陪同。 此时,阿栀跟在少女身侧,见街道上都是巡逻的禁军,腰间配着长剑,脸上严肃凝重,倒与这秋狝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小姐,今年的秋狝有些奇怪呢……” “哦?有甚奇怪的?” 阿栀又望了望周围的几座巨大楼阁,轻声道:“往年随相爷来的时候,虽也有不少禁军跟随,却没有今年这么多,瞧如今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仗呢,而且……” 楚令昭见她犹豫,示意她继续说。 “而且往年都是去猎场的营帐入住的,可看陛下的意思,今日不去猎场却不是突然决定的,这些客栈装饰规整华丽却无一住客,可见是专门命人备下的。” 楚令昭闻言勾了勾唇,并未评价什么。 说起来,今年回朝的几个重要人物里,可不止有苏寒玄与殊吟…… 楚令昭唇角笑容蔫坏蔫坏的,她啊,可是特地来瞧好戏的。 少女算盘打的响亮,全然不在意之前苏寒玄说过要拖她下水一事。 她权当那些是少年的玩笑话罢了。 想来好笑,这说者有意,听者却是无心呐。 …… 客栈房间内,楚令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短弓,金色的弓身上细细描着宝蓝色缠枝纹,中间镶嵌着极美的绿牡丹,看上去很是独特。 “阿姐就准备用这奇奇怪怪的物件打猎?”少年略微低哑的声音响起,楚殊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她拿着把镶花的弓,不由嗤笑。 “定远侯府的人送来的。”楚令昭淡淡道。 少年漫不经心,“定远侯府上下混乱不堪,姐姐还是少与他们的人往来。” “是他家五小姐送的。”楚令昭见少年没反应,眼中浮起笑意,又道。 果然,楚殊吟狠狠的皱了皱眉,随即猛的将那把镶花的弓掷到了地上,冷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却不知说的是弓还是人。 楚令昭微微挑眉,示意阿栀将弓箭收好,对楚殊吟问道:“你过来难不成也是想叫我出城去玩?” 苏栩命人准备了客栈让众人休息,可众人出行,却是喜欢诗酒玩乐的,纷纷离开客栈去了城外赏灯。 就这么一会功夫,楚家这边已经有好几批旁系的公子姑娘们过来邀请楚令昭了。 楚殊吟面色仍不大好看,“离开宴还有一会,峘云关一带向来景色怡人,我瞧着今夜的月色极好,便想同姐姐去山中转转。” 楚令昭虽婉拒了不少家族子弟,但和楚殊吟却比旁人亲近些,所以也欣然点头,跟着他一道出去。 客栈外,她抬头望了眼夜空,天色幽深,只一轮浅浅的明月夹在云缝中,周围连半颗星子都瞧不着,偶尔还有几只乌鸦飞过,她弯了弯眉眼: “果然月色极好。” 二人出了城门一路向山上走去,由于一直拣着大路走,倒也没遇到什么毒蛇猛兽。 秋夜极是寂静寒凉,楚令昭贯来不是个有耐心的,只觉得周围冷飕飕的,无聊的紧,她半点闲逛的兴致也无,按耐着性子陪楚殊吟走了几刻钟,终是不耐烦了。 “殊吟跑来山上就只是为了吹冷风?” “姐姐怕冷?” “那是自然。” 少年闻言停了停脚步瞥了楚令昭一眼,继而冷冷嘲讽“姐姐不是常年用冰泉沐浴,竟也会怕冷?” 楚令昭蹙眉,“我早就严令家族上下不许打探临疏阁内之事,殊吟这是公然犯我的忌讳?” “皇城危机四伏,如今叔父又不在了,我自是要多关心些,不过是为了保护姐姐罢了。”少年面色淡然,全然是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楚令昭抱了双臂,并不打算让他含混过去。 气氛正僵持间,不远处忽而响起冷剑划破云空的破风声,紧接着便是四散而飞的惊鸟,楚令昭疑惑地望了眼楚殊吟,却见少年面无表情道“姐姐看我做什么,好奇就亲自去瞧。” 楚令昭轻哼,不想与他争执,只独自往声音的方向走去,她悄然走近树林深处,山野林间薄雾弥漫,一位身着红色劲装的女子正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 女子容貌极是明媚夺目,青丝高束,正淡然地把玩着长剑,只见她将长剑熟练一挥,楚令昭站立正上方的粗壮枝干便砸了下来。 楚令昭暗道不好,急忙退后闪避,才没有被砸中。 望着地上被枝干砸出的大坑,楚令昭神色十分不悦,想起自己一时不备,差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少女不由火大,正欲同那女子理论一番,谁知那女子竟凶狠地睨了她一眼,冷冷道: “武功都不会,真是没用。” 说罢,也不给她回骂的机会,骑马离去了。 她跑的太快,少女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狠狠甩了一鞭子到旁边树上。 这一个两个的都气人的很! “呵,楚令昭,你出门没看黄历吗?” 少年戏谑的语调响起,唐临痕牵着头威猛霸气的灰熊,不紧不慢地走到楚令昭身边。 “真是没用呢。”似是嫌刺激的还不够,少年又格外讨人烦地补上一句。 楚令昭气极反笑,眉眼弯弯的望向唐临痕,对视半晌后,少年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他处,轻咳一声,正经道:“她是孙琳锦烨。将军府嫡女,孙括的掌上明珠。” 楚令昭冷笑,今年归来的几位,除了殊吟和苏寒玄之外,还有那位权倾朝野的护国将军:孙括。 『贰拾』宴池畔烛火燃尽欢 第21章 『贰拾』宴池畔烛火燃尽欢 乌云散尽,明月高悬。 楚令昭和唐临痕说了会话,可两人到底不对付,最终还是演变成了夹枪带棒地相互讽刺。 终于要下山时,却发现两人都找不到了离开的路,最后,还是在灰熊的引路下才走出的山林。 回到城中时,禁军禀报说陛下设了宴,请众人前去最大的客栈顶层参加。 “现在?这么晚了陛下设宴做什么?”唐临痕疑惑问道。 “崔公公说是给护国大将军的归来的接风宴。”禁军答道。 唐临痕了然,将灰熊的锁链丢给禁军,与楚令昭一起去了客栈宴厅。 宴厅四周的灯盏明明灭灭,无数宫人捧着托盘酒器等物来来往往。 夜宴正待开始,王孙贵胄、权贵名臣携家眷纷纷入场,楚家的席位在百官前端,少女落座后,旁边就是楚殊吟与苏丹衣。 见少女落座,楚殊吟亲自斟了杯酒递与她,算是将方才的不愉快一笔带过。 到底血脉相连,楚令昭也不想与他生分了,便接过了酒盏,没有再提山上的事。 见状,少年心情好了不少,正要同她说话,偏偏又被一堆官员围了个仔细。 楚殊吟身居赫赫战功,年少便得封郡王,如今正是圣眷浓厚之时,来寒暄的官员自是不在少数。 楚令昭单手支颐望着旁边,少年容色昳丽,色若春晓。正与周围的官员们缓缓交谈,一本正经的模样倒让她忍俊不禁。 她低声笑道:“阿栀,殊吟少年老成,向来乖巧稳重,可你瞧他若总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将来可怎么讨得姑娘欢心?” 乖巧……稳重…… 阿栀讪讪瞅了楚殊吟一眼,她们家这小公子冷酷凶残的很,顶多在小姐面前才装装样子,还讨姑娘欢心,哪个姑娘敢招惹他?也只有定远侯家那位五小姐不要命…… 她犹豫半晌,硬着头皮道:“郡王姿容无双,小姐不必考虑这些的。” 楚令昭点点头,深以为然。 宴池渐渐人多起来,几位宗室子弟也逐一到场,楚令昭淡淡望了一圈,却迟迟不见苏寒玄的身影。 还不待她细想,便听场外宫人高声提示圣驾到来。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起身拱手行礼:“陛下圣安。” 宴池内人们站起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男人粗犷的笑声陡然响起,楚令昭偏头望去,只见一位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巍然不动的坐于主座下首的次座,向苏栩豪气举杯,方才那位明媚的红衣女子正坐在他身旁淡漠地饮酒。 这个男人便是护国将军孙括了罢,当真是嚣张至极,只是…… 她又瞥了眼笑容一片淡然的苏栩,少女唇畔微弯,只是不知,这场角逐到最后,究竟是鹿死谁手呢。 随着苏栩落座,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欣赏宴上歌舞。 宴至半酣,孙括身侧的红衣女子起身向苏栩拱手道:“陛下,闻得唐小将军长枪用的极好,巧的是臣女长剑也使的不错,能否让我二人在这宴上切磋一番?” 苏栩还未说话,唐临痕却先翻了个白眼,“你用的是剑,本将用的是枪,哪巧了?陛下,反正臣不比,您让她自己跟自己切磋罢。” 这唐家公子说话直白,完全不给面子,众人纷纷望向苏栩,等着他的决定。 唐临痕是苏栩身边分外倚重的臣子,苏栩也不好直接逼迫他,正要打个圆场,却见红衣女子竟真的自己拔剑在宴厅中间舞了起来。 女子身姿修长,手中一柄长剑舞若梨花,高束的长发跟随着她凌厉而不失华美的步伐,在剑影中翻卷飞扬。 众人惊叹不已,早闻将军府的掌上明珠美貌无双,今夜一见果然娇艳耀眼至极,几个月后便是三国盛会,届时各国使臣无数,那时还不知要怎样的名动天下。 剑风密密细细渐至排山倒海之势,众人正入迷时,女子手中的长剑却突然脱手,径直刺向正吃酒的鲜衣公子,却见唐临痕眼都不眨,抬手便捏住了长剑的剑身。 四下震惊。人们还未曾开口,却见那公子嗤笑一声,将剑抛在空中转了半圈重新刺向女子,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女子见一道剑影向她袭来,刚刚闪身躲开,长剑便狠狠扎入了方才她身后的矮案上。 那张矮案后的官员呆若木鸡,手中酒盏都掉了下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唐家的小公子,不愧为皇城禁军首领,只是这气性竟真如传言这般大,若那剑当真刺中孙小姐…… 果然,孙括皱了皱眉,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威严的神色,淡淡唤道:“锦烨。” 孙琳锦烨抬眸望向他,只一个眼神,她便点头向苏栩拱手道:“是臣女学艺不精,惊扰陛下,还望陛下见谅。” 苏栩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样子。 孙琳锦烨回到孙括身边坐下,孙括低声问道:“烨儿方才为何要刺唐家那小子?” 女子冷哼一声:“看不惯他罢了。” 孙括摇头无奈轻笑,含着几许宠溺:“下次勿要如此莽撞。” 女子颔首:“女儿知道了。” 孙括敛了笑意,晃了晃杯中的烈酒,目光幽冷地望了眼唐临痕,继而将酒水一饮而尽。 烛火渐渐燃尽,夜宴便也接近尾声。这场晚宴可谓是惊心动魄,人们各怀心思的回了各自的寝卧,为明日去狩猎做准备。 “姐姐今夜怎的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楚殊吟一路送楚令昭回楚家所在的客栈,边走边问道。 楚令昭被他突然的说话声惊了下,回过神后,摇了摇头,“可能是今天夜宴上的菜肴火候有些过,吃了不太不舒服。” “原来如此,这次秋狝宫中带了随行的太医,可要请来为姐姐瞧瞧?” 少年声音里透着关切,让楚令昭心中一暖。 “劳殊吟挂心,无甚大碍的。” “与我客气什么。”楚殊吟点点头,接着又转头吩咐道:“好好照顾姐姐,一会姐姐若是还不舒服,记得去请太医。” “是。”阿栀恭敬应道。 楚殊吟见已送到了房间门口,便放了心,辞别离开。 寝卧陈设完备,楚令昭沐浴后穿着素白寝衣坐在拨步床畔,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冷香。 阿栀拿着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干满头青丝,轻声询问道:“小姐可还难受,要不要奴婢去请一趟太医?” 少女摆摆手“不必不必,那话不过是唬殊吟玩的,今夜你可见我吃过一点东西?” “小姐的确没怎么吃东西。”阿栀顿了顿,恍然大悟道:“那小姐就是饿的难受?” 楚令昭叹气。 “今日孙括来参加秋狝,又携同孙琳锦烨一并赴宴,夜宴上那微妙气氛你也瞧见了,我一直在想,这种关键时刻,玄哥哥怎么会不在。” 阿栀还没想明白,就见少女突然灵光一现的从拨步床上跳下来,笑吟吟拉住她的手,“阿栀!快!为我束发,我知道了!” “啊?” 阿栀迷迷糊糊的拿过象牙梳正要为她束发,结果这姑娘飞快的换上一身本黑色窄袖劲装,自己匆匆把青丝高束起来便跑了出去。 “小姐!这夜黑风高的,您去哪啊!”阿栀惊呼着追出去。 可少女已然跑没了踪影。 阿栀无可奈何。 『贰拾壹』厮杀乱深林诱误伤 第22章 『贰拾壹』厮杀乱深林诱误伤 少女一路小跑出城,暗暗道苏寒玄那厮定是想提前猎几只小兽烤来吃,这等好事竟也不叫她。 由于她太过兴奋,全然没有考虑野兽的危险,拎着把大砍刀便向城外林深处跑去。 深林幽静而寒凉,无数黑衣死士与身披坚甲的禁卫在林中疾行,此时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厮杀。 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上,身着白色劲装的俊美少年手持弓箭,立于其中一处粗壮的枝干上,冷眼盯着不远处的血腥场面。 圣驾出行一向容易出事,他今夜奉命提前来必经的林中巡查,果不其然,竟有近乎上百名杀手潜伏于林中。少年冷哼,那人这么快便按耐不住了吗?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少年回眸望去,只见一个落单的黑衣人正匆匆向厮杀处跑,那着急忙慌的兴奋模样,活像一只即将吃到肉的小狮子。 “竟还有上赶着去送死的。”苏寒玄哂笑。 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静静瞄准跑动的黑衣人后,扣弦的三指立即松开,箭矢飞速射向目标。 关键时刻,却见那黑衣人警觉地向右一闪,箭矢便只是射入了那人的左肩。 “啧,偏了。” 少年叹息,正考虑要不要再补一箭时,就见那黑衣人跌坐在一棵大树旁,后背紧紧靠在树干上,疼的缩成了一团,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哀哀的抽泣声。 怎的还有这般娇气的,孙括都弄了些什么玩意儿过来。 少年跳下树,慢悠悠走向自己的猎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衣人,这黑衣人身姿纤细,低声啜泣的模样倒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原来还是个柔弱的小家伙。” 苏寒玄轻笑,在黑衣人面前单膝蹲下,伸手捏住那黑衣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两人都怔愣了一瞬,随即那黑衣人眼泪唰一下流出,哭得更难过了。 苏寒玄尴尬。“妹妹怎的跑到这儿来了,还穿一身黑衣裳。” 楚令昭拍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边怨气十足地瞪他边泪流满面道:“难道本小姐也要跟个二傻子似的,穿一身显眼的白衣裳打猎吗?” 少年更尴尬了。他默了一瞬,低声吩咐道:“深书,这边交给你盯着了,不留一个活口。” 深书从暗处走出,抱拳称是。 少年颔首,打量了一下从哪下手,便打横抱起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女,运起轻功向深林外行去。 滴漏声深,寒意渐浓。 少女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她转头望了一圈,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镂空的象牙床上,四周雪帘低垂,只映出帐外烛火散发出的淡淡光晕。 “这是……” 侍立在房内的侍女听见声音立即跑来撩开帐幔,惊喜的望了她一眼,赶忙吩咐一旁的小丫鬟道:“小姐醒了,还不快去禀报殿下。” 继而又扶着楚令昭靠坐在床架上,笑道:“小姐好福气,昨夜殿下带您回来时可是担心的不行呢。” 楚令昭面色不虞,“他自己伤的人,他不担心谁担心?” “这……”侍女见她心情不好,便也不再多言。 脚步声自外响起,苏寒玄推开槅扇走了进来,见她已然醒来,稍稍放了心,温声问道:“伤口可好些了?还疼的厉害吗?” 少女正不高兴,刚要抒发一下被射了一箭的不满,却不小心抻到了伤口,疼的小脸都白了。 苏寒玄颇有些不忍,从浅卷端着的托盘上拿过两个半透明琉璃小罐放到床畔的矮几上,隐约可见里面盛着的白色膏体。接着对旁侧侍女吩咐道:“待会儿帮小姐涂在伤口上,记得小心些。” 侍女应是。 他在床榻边坐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自己斟了杯清茶递与楚令昭,“昨夜本宫奉命清除潜藏在圣驾途中的杀手,他们是孙括派来的死士,皆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所以本宫才会误伤你。” 楚令昭了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悦,接过他递来的茶浅尝了一口。 这是紫笋茶。 她望着手中的茶盏,不由得想起幼时宫中那位谪仙般的人儿,真正的倾国倾城、当世无双。 姑母她,也是极爱这紫笋茶的。 少女神色复杂地凝了眼苏寒玄。玄哥哥他,还是很思念皇后姑姑罢…… “昭儿?” 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楚令昭紧忙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寒玄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怀疑什么,只道她许是伤口疼的没休息好,起身道:“你昨夜疼晕了过去,本宫不放心,便将你带回了太子府医治。晚膳稍后会有人送来。” 说完,便替她掩上槅扇离开了。 他走后,少女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幸好方才玄哥哥没问她为何昨晚会跑去林中,她总不能跟他说,她是去找他吃烤肉的罢。 两日后。 华序的宫廷秘药一向不错,楚令昭已是好了很多。 苏寒玄担心少女会留下内伤,便命人另外准备了内服的汤药,楚令昭知道他出于全面的考量,便也由着他准备。 但事情总会与人的预料有所差异,楚令昭望着侍女们呈来整整一托盘盛满了各种药的杯盏,不由蹙眉:“哥哥这是准备拿这些药淹死我?” 浅卷指挥着侍女们捧着七八个托盘鱼贯而入,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笑道:“这是殿下特意吩咐的,说他不知小姐喜欢何种口味的汤药,所以叫小姐自己挑,总归都是有益的。” 说罢,便掩了槅扇退了出去,任由侍女们陪她挑药。 屋内,一旁的侍女们见她迟迟不肯动,纷纷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这些都是殿下在乎您呢,您要不每种药都尝尝?” “是啊小姐,这也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呀。” 楚令昭可不觉得这些药和心意有什么关系,若是每盏补药都尝了,她怕是都活不过今天,就会气血过旺而亡。 她推拒了这些药盏,直接去寻苏寒玄了。 少年此时正在书房处理折子,见楚令昭一脸复杂的进来,他笑道:“瞧着妹妹受伤后心情不好,便叫她们说了些尝药的玩笑话,妹妹没有真的饮下那些药汁罢?” 楚令昭微微挑眉,“就知道是哥哥故意戏弄我。” 深秋时节总是多雨的,他们说话的时辰,便又下起了潇潇秋雨,见少女言明了辞别意思,苏寒玄便命人准备了软轿,亲自送她回楚家。 『贰拾贰』蕴深意秋雨落千行 第23章 『贰拾贰』蕴深意秋雨落千行 天泛着淡淡的青,太子亲卫在道路两侧骑马随护,银白色的奢华软轿后面紧跟着长长的太子仪仗,在朦胧雨幕中迤逦前行。 雨片刻未停,整个广和街都显得格外清静,只闻得行人匆匆的脚步与簌簌雨声。 天地皆是一片素色,软轿垂了半透明的薄纱,清风撩起帘角,只见轿内容颜清丽的少女单手托腮,正凝眸远望,湘妃色裙摆处的葳蕤牡丹绣的妩媚多姿,而那个谪仙般的清绝公子则含笑歪坐于少女身侧。 行走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驻足,只道这哪里是什么凡尘俗世,能见此番绝景不已是到了缥缈天间? 不久便到了楚家,秋狝昨日傍晚便已结束,楚殊吟不知何时从郡王府过来的,亲自撑伞在门口接楚令昭进去。 苏寒玄将人送到后便回了太子府,楚殊吟瞥了眼周围仍在向这里张望的百姓,又瞥了眼小姑娘丝毫没有多想的样子,眸中掠过深色。 “姐姐可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楚殊吟撑开伞,走到小姑娘身侧凉幽幽道。 楚令昭挑眉看向他。 “楚家是华序世家之首,家族脉系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如今朝中局势变化万千,孙括与苏栩分庭抗礼,自叔父去世后,整个皇城都在都在盯着楚家的动向。姐姐既已继任家主,一举一动便都代表着整个家族,姐姐与太子亲近,便意味着楚家……” 这话已是相当直白。 “玄哥哥这是……” 楚令昭望向逐渐远去的太子仪仗,他本可以另派马车,却偏偏选择大张旗鼓的亲自送她回来…… “昭告全城,迫使楚家站向孙括的对立面。”楚殊吟淡淡道。 苏寒玄幼时孤身前往北疆,归来时已然掌控整个北疆势力,手中握有的军队不知几何,这般复杂危险的人物,皇城上下无不小心待之。 也就他这姐姐,虽是个极聪慧的,却终究性子纯粹了些,没什么心机城府,只怕以后被人卖了不说,还帮着人家数银子。 为这事儿,这色若春晓的美少年可是狠狠地头疼了一回。 只是楚令昭是何等通透之人,她又何尝不知苏寒玄的用意,说到用意,少女忽然想起他们在锦州刺史府的最后一晚。 “昭儿既唤本宫一声哥哥,那便是本宫的人……乱世风云诡谲多变,本宫自会护你周全。 只一点,妹妹切不可背叛本宫……” 如今想来,这些话,果然别有深意。楚令昭垂眸一语不发的抬步迈过门槛,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望着少女纤细的身影,容色昳丽的少年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最终还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罢了,叔父不在,他多派些人护着就是。 楚殊吟缓步走到临疏阁二楼去寻她,却见槅扇紧闭,两个侍卫严肃的守在外面。侍女们拎着盛满冰块的木桶从廊下经过。 少年蹙了蹙眉,推开槅扇便要进去,守在两边的侍卫一惊,忙拦住他。 “郡王殿下,您不能进去!” “要我说第二遍?” 见楚殊吟面色沉冷,侍卫们抖了抖,心一横,还是死死拦着他。 雨打窗棂,西风渐疾,剔透的水珠子顺着檐角滑落,屋内少女清冷的声音及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进来罢。” 侍卫们松了口气,立刻放下拦着他的手。 外面阴着天,房间内只点了几处烛火,显得颇有些昏暗,少年走进室内,穿过镂空雕花月门,走到巨大的紫竹山水屏风前,冰块溅起的水珠儿扑了几滴到屏风上,少年盯着女孩儿映在屏风上的窈窕剪影,冷声道:“姐姐为何总要用冰泉沐浴?” 泠泠笑声自山水屏风后传来,楚令昭漫不经心道:“殊吟是否管的太宽了些?” 她拔下暂挽着青丝的白玉簪子,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满头青丝铺陈而下,掩盖住女孩儿纤细的身影,一截玉藕般白腻的手臂从屏风后伸出,拽过素白的寝衣穿戴完全。 楚令昭赤着脚踏出屏风,周身气息清冷,青丝末端许是不小心浸到了浴桶里,还向地上滴下几滴水珠,发出嗒嗒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楚殊吟面前,语调轻缓: “阿弟当知道,我从来是一心追逐权力之人。皇族也好,权臣也罢,盛世繁华落幕,乱世风起云涌,这场谋弈终究以天下为注,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楚家,已经中立太久了……” 楚令昭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槅窗,嗓音缥缈好似自世外传来。 少年背对着她,如画的容颜在昏暗的烛火下美的昳丽非常,良久,他语调平静地轻声问道:“姐姐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楚令昭将手伸到窗外接住了几滴雨水,自细白的指尖流淌至掌心。 楚殊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将一件玄色外裳披到少女肩头,他抬手握住她虚触雨丝的指节,声线微沉:“无论何时,殊吟都与姐姐立场一致。” 楚令昭唇角轻勾,笑容宛如邪祟。 已是深夜,皇城朱雀街的繁华地段有一处长巷,奇人异士多居于此。其中最为喧嚣繁华的一处,唤做“十二玉阑干” 这十二玉阑干是个贩卖各类奇特毒药的府邸,府中主人贯来爱拿美人做药引,此中新来了位药引美人,便住在一个题有“旧梦繁花”四个大字的小竹楼里,帮忙招待来买毒药的客人。 此时,小竹楼里,一位面容娇美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坐在圆凳上缓缓弹奏。 对面,身着红衣裳的俊朗公子正靠坐在软塌上,半阖着眼,静静听着琵琶圆润的旋律。 女子弹罢,见对面那公子仍阖着眼假寐,不由咯咯笑了几声,将琵琶放下,起身走到那红衣公子身边坐下,细白柔软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声音百媚千娇:“公子……” 那假寐的俊朗公子缓缓睁开双眼,眼眸含了几许朦胧醉意,他按住那只正抚摸着他胸膛的手,勾起女子的下巴,声音带着些昏暗欲望的沙哑:“叫什么名儿?” 女子轻柔的解开他的腰带,柔若无骨般靠在他的身上“奴家名唤,赵含烟……” 『贰拾叁』现异象小楼惊风雨 第24章 『贰拾叁』现异象小楼惊风雨 “赵含烟……这名儿不好。” “哦?那公子与奴家说说,究竟哪儿不好?”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挑开他的衣襟。 红衣公子低头瞥了眼她不安分的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略冷了几分,他嗤笑一声,猛的掐住女子的脖颈,声音却格外温柔道:“脏了本公子的耳朵,可不就是不好?” 女子不想他如此反复无常,满脸惊恐的看着他,直到快被掐断了气儿,那红衣公子才把她狠狠丢到地上。 “啧啧啧,唐小将军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温雅的男声响起,一个手持墨玉长笛的男人踏了进来,面容俊雅,眉目间皆潋滟着柔和风光,看起来分外多情。 唐临痕见来人是他,眼底阴霾更甚:“你来这儿做什么?” 男人也不睬他,只温柔地扶起了被唐临痕扔到地上的女子,拿过锦帕为她擦了擦额角的血迹,“瞧瞧这张漂亮的小脸儿,若是落了疤可怎么的好?” 他将锦帕搁到她手上,温柔道:“快下去包扎一下罢,本公子瞧着都不忍呢。” 赵含烟噙着泪朝他福了福身,紧忙跑了出去。 唐临痕早已不耐烦,“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子仍不睬他,自顾在他对面坐了,端起茶盏慵懒的饮茶。 “谢昀!” 见他发怒,唤做谢昀的男子这才正眼看了下唐临痕,微微笑道:“不过闲来无事,听说唐小将军在这儿,就过来找你吃吃茶。” “那你慢用。”唐临痕被他气的窝火,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谢昀也不急,转了转指尖的墨玉长笛,声音慵懒:“先前唐老太君在世时,与将军府定下的婚约你是知道的罢。” 果然,唐临痕的正要出去的身影顿住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太子回城那日,你已然得罪了他,唐家与将军府又约有婚约。太子这边,断是没有机会的。今日清晨的事,你应当已有所耳闻。楚家那小美人向来手段歹毒如蛇蝎,她决定站太子,楚家无人敢反对。 楚家势力已明,唐家却迟迟没有动作,你既是唐门唯一的嫡子,这个时候,正是代表唐家表明立场的大好时机。” 墨玉长笛在谢昀的指尖转的飞快,唐临痕一直沉默着,似是在思考谢昀的话。 正在这时,天空突然一声惊雷作响,唐临痕猛然清醒过来,他握了握拳,冷冷道:“我不会娶孙琳锦烨,唐家的事,也轮不到你谢二插手。”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竹楼。 谢昀手里转动的长笛停了下来,一双多情的眼眸仍微微弯着,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也起身离开。 他们走后,赵含烟重新回到小竹楼里,她坐到软榻上,望着刚才男子给她的那方帕子,帕角清晰可见的绣着一个“昀”字。 “昀……”她轻轻念出声,指尖在帕角来回摩挲,不知不觉间,便红透了柔弱的小脸。 此时皇城外的寒蝉寺里,眉目慈蔼的老和尚站在佛塔顶层,望着窗外随惊雷而骤然下起的暴雨,满是褶皱的眼角出现一抹凝重:“天露异象,必有灾殃。” 这秋夜惊雷,怕是来得不吉啊……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间便已入冬。楚令昭整日在府中待着,不是处理堆积如山的家族事务,便是兵法史书一本接一本的看着。 许是这段时日过得太过单调乏味,少女倒也越发惫懒起来。 这日难得阳光明媚,楚令昭在城中坐马车转了半日,本想着回府,却听到附近东门传来冷箭射过的声音。 她左右今日不忙,便吩咐了车夫驾车去看看。 楚令昭扶着阿栀的手缓缓下了马车,见处处拥挤人声鼎沸,便先进了一旁的酒楼。 少女挑了二楼靠窗的雅座,叫了两壶热酒茶食,朝窗下望去。 街上十几个禁军拔剑指着一个方向,顺着看去,谢昀一脸挑衅地站在一个娇俏姑娘的身后,正无所顾忌地朝对面说着什么。 对面,唐临痕脸色黑沉沉的不说话。 阿栀问清了是怎么一回事后,进到雅座跟少女解释道: “这谢二公子不知为何突然结交上了唐家的一位小姐,只是他勾搭谁不好,偏要去勾搭唐矜,那可是唐小将军的嫡亲妹妹。今儿也不知这谢二公子跟唐小姐说了些什么,竟将人一道拐出了皇城。” “原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偏偏在回城时碰上了刚带兵从演武场出来的唐小将军,二人被逮了个正着。唐小将军是个暴脾气的,直接叫禁军去捆了谢二公子,但唐小姐偏又不许,兄妹正对峙着呢。” “因着这三位身份都不简单,禁军夹在中间,其实也很难做的。” 少女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我瞧着,分明是谢昀拉拢唐临痕那厮不成,这才打起人家嫡亲妹妹的主意,啧,唐临痕不气才怪。” 就在这时,红衣少女策马而来,身后持刀府卫将人群轰散,为她让出路来。 谢昀站在唐矜身后,偏头看清来人,朝她点了点头,便算作打招呼了。孙琳锦烨极为不爽的瞥了眼唐临痕,正要跟谢昀说些什么。 唐临痕看到孙琳锦烨脸色也差了不少,他冷着脸唤了唐矜几声,唐矜却拽紧了谢昀死活不理他。 许是巧合,唐临痕分外窝火地抱剑望天,却正好看见了神色巴不得天下大乱似的楚令昭,他当即认出了她,见少女笑吟吟的倚在二楼雅座的窗边,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楚令昭:“……” 唐临痕拿她撒什么气?! 又不是她勾搭的他妹妹?! 『贰拾肆』珠玑馆美人惧贪嗔 第25章 『贰拾肆』珠玑馆美人惧贪嗔 楚令昭也不开心了,没兴趣再瞧他们之间的破事,带着人从酒楼里出来,等在一侧的车夫立即上前,恭敬道:“小姐,您接下来可要回府?” 少女顿了下,望了望城门处还在对峙的人群,眼底掠过玩味之色,她在马车上坐稳,淡淡道:“去朱雀街。” 华序皇城整体呈棋盘之状,外围共十八座城门,其内道路四通八达格外便捷,可因着城池太大,所以路上还是耗费了好一番时辰。 到达朱雀街时已是傍晚,楚令昭没叫侍女们跟着,只是叫了几名暗卫从暗处出来,跟着她光明正大地行至奇人异士巷内一处华美的宅邸前,宅邸朱门大开,门前石柱上竖向书着铁画银钩的:十二玉阑干 两位过路的贵妇人瞧见她,双双会心一笑,好心提醒道:“这位妹妹也是来选面首的?选面首要去隔壁巷子呢,我们常来,可要帮你推荐家好的?” 楚令昭轻轻勾唇,“多谢两位姐姐,只是我是来买毒药的,要面首做什么?” 她本抬步要走,谁知那两位贵妇闻言却跑来挽住楚令昭,万分认真地劝说道:“妹妹迂腐了,如今这世道乱,我们也应当将思路拓宽些,凭什么男人就可以姬妾成群,女子就不能面首满院?何必为了个男人脏了手,去买毒药杀你那未婚夫婿的姬妾?与其寻夫婿婚嫁,还不若自己豢养面首男妾,我们就是如此的呀!” 华序婚嫁中,女子多有成婚前毒杀夫婿姬妾的习惯,这两位贵妇瞧着楚令昭年岁轻,显然以为她买毒是要杀夫家宠妾的了。 婚不婚嫁的,少女倒是没什么兴趣,可刚刚两位贵妇口中的‘何必为男人脏了手’却令少女很是认可。 于是她也正经道:“雌雄本无差别,不过世人目带异像尔,同为女子,我又怎会因小小情爱而屠戮同性别之人呢?” 两位贵妇呆住,半晌才愣愣道:“既不是要杀夫婿姬妾,那妹妹来这卖毒药的地方做什么?” 楚令昭抬步跨进朱门,闻言回眸道:“夫婿有姬妾,直接杀了夫婿不就好了?” “原来如此。”两位贵妇绽开笑颜。 …… 十二玉阑干内,侍女引着少女缓缓向宅邸深处走去,只见这府中景致极尽净美,倒像是文人雅士精心雕琢的庭院。 再向里走,处处皆是精致的竹楼与院落,时不时还有风情各异的美人凭栏远眺,走了约莫半刻钟,穿过重重月洞门,又绕过一条曲折的朱廊,终于抵达一处雕饰细腻的楼阁。 侍女将她们带到楼阁前,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整个人抖啊抖,连声音都染上几分恐惧:“这里是珠玑馆,公子此时应该在最顶层小憩,你们自己进去便好,记住……” 侍女边叮嘱边抬头不停的望向楼阁顶层,一道冷然的视线悄然出现在顶层的窗畔,侍女对上那双眼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腿软的跌坐在地,又连滚带爬的赶忙跑了出去。 楚令昭被她弄的云里雾里的,她顺着侍女刚刚的方向望向顶层,却是什么都没看到,正待犹豫之时,一个鹤发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珠玑馆门口,皮笑肉不笑道:“公子请你们上去。” 说完,鹤发少年便领着楚令昭进了珠玑馆,珠玑馆高达十二层,他们一路向上走着,楚令昭微微侧首,但见这里每一层都槅扇紧闭,似蕴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劝你最好别乱看。”少年走在前面声音凉嗖嗖道。 楚令昭轻哼一声,微微收敛了目光。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第十二层,守在门前的侍女推开槅扇,恭敬的请他们进去。 她不动声色的踏了进去,只见一个容颜雌雄莫辨的男人倚在窗畔的凭栏处,鸦青长发随意搭在一侧,神色沉静,唇角勾着一抹笑,旁侧的琉璃小塔燃出袅袅香烟,将他的面庞影影绰绰的隐在香雾中。 端的是千娇百媚,软玉生香。 风挑起男人一角宽袖,只见男人手上的镯子有些不同寻常,古银的镯面上镶嵌着刻了祝福篆文的黑曜石。 这是秦厦的习俗。 她面上情绪不显露分毫,声音清冷淡然:“早就听闻沈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负盛名,古人诚不欺我。” “哦?古人都说了些什么?”沈君清语调微扬。 楚令昭勾了勾唇,丹唇轻启:“董生能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 “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 愿言奉绣被,来就越人宿。” 她每说一句诗,沈君清的脸色便难看一分。“美人儿来这里,就是为了挖苦讽刺小生的?” “挖苦不敢当,不过陈述事实罢了,沈公子的寝榻之位夜夜被无数男子争抢竞价,莫非我说错了?” “直接些罢,你想买什么毒?”沈君清冷然起身,在窗畔蒲团上跪坐下来,抬手斟了杯酒。 楚令昭跪坐在矮几对侧,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 沈君清见状挑眉:“怎么?刚说了得罪小生的话,就不怕这酒里有毒?” “沈公子向来擅长制毒,炼制出的毒药种种皆登峰造极,只是,你敢吗?” 楚令昭扶了扶发髻上的缠枝牡丹发钗,言谈间,透彻风雅浑然天成。 “你这前半句说得好。” 沈君清如开屏般得意地扬了扬头,只拣了自己喜欢的话听了,接着语调愉悦地问道:“想买什么毒?” “擅长舞乐的貌美女子。”楚令昭含笑。 他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不悦,“小生这儿只卖毒,府里的美人都是要拿来当药引子的。” 楚令昭挑了挑眉,“这话痴了些,美人毒若是不算毒,又如何会令无数英雄儿郎为之倾倒呢?可见此毒才为上上之毒,沈公子若是不卖,反而是落得下乘了。” “是吗?” 沈君清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倒也有理有据,于是伸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几个鹤发侍从便带了六七个美人进来,皆颔首低眉,无半点逾矩。 楚令昭逐一打量了一遍,看到最后一个时,她笑了笑,声音清越:“我认得你。” 赵含烟疑惑,抬眼望向她,看清来人时,她震惊的后退两步,秋水剪眸中满是惊惧。 当初唤月楼里…… 那些来食人肉的宾客被斩杀殆尽,骨头皆被雕刻成了簪子…… 明明是她下令杀的人,却还逼迫楼中管事们戴着人骨雕刻的簪子给那些宾客们哭灵送葬…… 她就是个疯子啊…… 赵含烟扶着屏风跌倒在地上,一张娇美的小脸狰狞扭曲,泪水被吓得止都止不住。 楚令昭含笑望着她惊惧的的样子,对沈君清道:“沈公子的手竟是都伸到锦州去了呢。” 『贰拾伍』美人计计出烟花地 第26章 『贰拾伍』美人计计出烟花地 “呵。”沈君清不以为意。 “十二玉阑干在江湖声名极广,分府遍布三国,这世上又有何处是小生触及不到的呢?不过收个锦州流落街头的美人罢了。” 楚令昭也不反驳,十二玉阑干是贩卖各种奇特毒药的毒府,府中美人都是用来当制毒的药引的,在当药引之前,偶尔会接待来买毒的客人。 她当初在锦州时刻意放了赵含烟,就是为了钓出那位喜食美人肉的公子。 拿美人当药引和喜食美人肉可是很像的。 可是沈君清却敢明目张胆地将这个女人收入府中…… 他是真的跟锦州唤月楼毫无瓜葛问心无愧?还是背后势力很强,根本就不怕被人发现? 沈君清……到底是不是那间人肉酒楼背后之人? 等等! 那间酒楼不是重点。 楚令昭捻了捻垂落的青丝,锦州之事并不是简单的拐卖幼童案,而是有着秦厦神灵崇拜的复杂祸乱。 而十二玉阑干虽江湖地位高,然也不敢轻易触碰两国争斗的案子,此次却将赵含烟这个深涉锦州事件之人收进府里,只怕没这么简单。 秦厦、巫师、锦州祭神、贩卖奇毒的十二玉阑干、这四者之间,一定有非常深的牵连。 她不禁有些头疼,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个能把这四者联系到一起的东西…… “美人儿,你到底要哪个?” 沈君清的声音响起,楚令昭回过神来,见他早已等的不耐烦,正要随便点一个,却看到跌坐在屏风前的赵含烟袖口掉出一块帕子,她眸光微动,向赵含烟走去。 赵含烟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好不容易刹住的眼泪又蹭的一下流了出来,她越发害怕的往后缩,而楚令昭却只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楚令昭捡起那块帕子,见帕角绣着一个“昀”字,她笑了笑:“这可真是赶了巧了。” 她在赵含烟面前蹲下来,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嗓音低缓:“你见过这帕子的主人?” 赵含烟拼命抑制住发抖,轻轻点了点头。 “喜欢他?” 赵含烟再一次含泪点头。 楚令昭颇为满意的站起身,转向沈君清:“就要她了。” 赵含烟闻言猛的抬头望向楚令昭,满脸不可思议。 沈君清眼眸中闪过暗光,继而状似无奈的指了指赵含烟,对楚令昭道:“美人儿你瞧,人家不愿意呢。” “不愿意?” 少女瞥了眼吓得不断发抖的赵含烟,“你知道当药引意味着什么吗?” 赵含烟悄悄瞅了眼沈君清,试探道:“是在药水中浸泡沐浴?” 沈君清不语。 楚令昭笑容温柔而风雅,轻缓地抚了抚女子的头,“可怜的姑娘,药引,自是要剥皮拆骨,才好入药呀。就像……” 她压低了声音,眉目间妖邪翻涌,“就像,当初在唤月楼的最后一场宴席。” 赵含烟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场宴席的菜肴,是拿楼中的宾客和管事们做的…… 她终究还是被楚令昭带走了,在珠玑馆的顶层足以俯视大半个朱雀街,鹤发少年面无表情的站在窗边望了望他们远去的马车,接着噔噔噔地跑到沈君清面前,语气老练成熟:“四公子,锦州城的事她也有参与,今日还买下了赵含烟,用意不得不防,我们可要派人解决掉她?” “暂时不必,我们现在还不能对上华序,而且楚家这位小姐并非善茬,就由着她闹,最好把皇城搅得天翻地覆,两个月后的三国盛会,他也会来,到时我们也好向他交代。”沈君清眸色幽暗,如寂寥深潭,深不可测。 “可她对您那般侮辱!” 沈君清揽镜自照,望了眼镜中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失了神,轻声:“我后来想了想,她说的的确是事实不是吗?的确有很多男人垂涎人家的美貌的。不,也不全是事实……” 鹤发少年很努力的点头,十分急切:“当然不是事实,她可侮辱您是断……” 还不待少年说完,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柔柔道:“因为,还有很多女人也垂涎人家的美貌。” 鹤发少年彻底闭上了嘴。 “就没见过夸人好看夸的如此清新脱俗的……”沈君清还在不停的自言自语。 鹤发少年被他气的窝火,重重掩上槅扇离开了第十二层。 沈君清扫了眼槅扇,见他终于走了,冷哼一声,随手把镜子丢到一边:“他派这么个小东西盯着我也真是过分,整日妄图教我做事,殊不知我早已看破红尘,容貌,不过身外之物尔尔。”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拿起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的脸。 另一边,楚府密室里,赵含烟缩在角落动都不敢动,时不时的瞅一眼墙上挂着的刑具,楚令昭坐在大椅上翻阅兵书,头也不抬地道: “不用看了,这些不会用在你身上,带你来这儿不过是为了说话方便,免得殊吟放在我身边的人动不动就将我的事透露给他,再者,我也懒得对你动手。” 赵含烟见她不似说谎,微微放了心,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楚小姐,您带我来这里可是有什么吩咐,那次在锦州时我也未曾得罪过您……” 楚令昭放下手中的书卷,并未解答她话里的疑惑,只静静望向赵含烟,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你想脱离贱籍吗?” 赵含烟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见她不说话,楚令昭嗤笑一声:“之前有人跟我说你不简单,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 “等等!”赵含烟忙拦住她,犹豫了一下,抬头望向她:“您需要我做什么?”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楚令昭重新坐回大椅上:“倒也不难,你喜欢谢昀,我便给你个机会,将你送到他身边。” “您要我安插在他身边,打探谢家的消息?” 楚令昭摇了摇头,眸中满是腹黑之色:“我要你想办法抓住他的心,让他爱上你……” 是夜。 胡仪河河畔,一座典雅华丽的轩馆此时灯火通明。 轩馆二层,姿容凛贵的少年临窗而坐,一身白袍不染纤尘,周身苍茫迫人。 如同苍莽大地呼啸而过的寒风,充斥着来自极北冰原的远古气息。 雅座内静悄悄的,仿佛完全隔绝开了外面的热闹与喧嚣。不一会儿,侍女领着一个面容威严冷肃的男人走上二楼。 男人着一身锦衣,用料极为考究,领口和袍裾上皆印着暗金兽面纹,在烛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凶戾至极。 他略带薄茧的掌中捻着一串黑色佛珠,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随着男人的步伐而微微摆动着,他在楼梯口停住,缓缓地打量了少年一番,才向窗畔的矮几走去。 还未等男人靠近,通体雪白的巨狮便警惕的挡在了他面前,喉咙中发出阵阵危险的低吼。 男人丝毫不见惧色,周身威压更甚,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略显粗砺:“殿下这爱宠倒是别具一格,只是与凶兽同谋,终成祸患啊……” 苏寒玄唇畔弧度讥讽,狭眸中满是凉薄之意,竟也不言语,只淡漠地饮酒,良久,他才不疾不徐道:“不知将军指的是雪狮……还是自己?” 『贰拾陆』春光揽揽入满旖旎 第27章 『贰拾陆』春光揽揽入满旖旎 夜渐深沉。 不比苏寒玄与孙括之间的暗流汹涌,与此同时,胡仪河已然到了每晚最热闹的时辰。 每每此时,便有不少富家子弟打流火飞云桥而过,乘着小舟行到河中的喧嚣处,与天南海北的来客喝酒畅谈,端的是一派风流。 河岸上沿街夜市喧嚣吵闹,河岸下无数画舫灯火辉煌,美人曼妙的舞姿与画舫上明亮的灯火交织,胡仪河面波光粼粼,处处皆是繁华舞乐之景。 胡仪河对面,一辆宽大的马车停靠在岸边。谢昀眉眼弯弯,正温柔地扶马车里的女孩下来,女孩生得很是娇俏可爱,言笑晏晏的模样灵动至极,正是唐家的大小姐,唐临痕的嫡亲妹妹了。 “谢家哥哥,这次人家可是悄悄从府里溜出来的,你日后可莫要在我兄长面前说漏了。” 谢昀闻言转了转墨玉长笛,调笑道:“啧,看来小金甯果然爱我如痴,就算是偷跑出来,也要与我共谈风月啊。” “金甯”是唐矜的小字,取自如金似玉,甯和安谧之意。 唐矜见他唤自己小字,不禁有些羞赧。“谢家哥哥贯是不正经!” 二人在岸边乘了往返送人的小舟,一道向河中央的三层画舫而去。进了画舫,早有美貌侍女在旁等候,领着二人去提前订好的雅座。 “就是这间了,公子可有认识的姑娘?还是需要另叫几位?”侍女推开槅扇请二人进去。 雅座外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谢昀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却听唐矜皱眉道:“来客纷杂,脂粉犹盛。谢家哥哥缘何要带我来这等腌臜之地?” 侍女闻言掩唇娇笑:“瞧小姐说的,我们这画舫文人雅士来往不断,如何就算的上腌臜了?” 唐矜语噎,凶巴巴地瞪了眼那侍女,冷哼一声,便抬步走进了雅座。 谢昀无奈地摇摇头,才对侍女道:“随便叫个会弹曲儿的过来罢。” “是。”侍女点点头,退了下去。 隔壁雅座。 楚令昭倚在圆桌旁,从暗格中观望了会儿,见时机成熟,她淡淡收回视线,望向一旁的赵含烟。 赵含烟立即会意,起身正要出去,少女却又突然拦住她:“莫要忘了把簪子戴上。” 她抱单手着的琵琶,另一只手摸了摸发髻上的饰物,不解道:“我不是戴着呢吗?” 却见少女瞥了她一眼,凉幽幽道:“不是这些。” 话音刚落,阿栀便打开手中的锦盒,笑吟吟的递到她面前:“小姐是说这一支。” 赵含烟朝她手中的锦盒望去,只见淡金绒布上静静躺着支精巧的簪子,惨白惨白的色泽她分明熟悉至极。 这是……用玉老板做成的人骨簪子!! “在锦州时,因着我一时贪玩吓到了赵姑娘,总有些愧疚,想来应当给你一份赔礼的,我瞧着这簪子与你格外有缘,便赠与你罢,权当你步入人生新阶段的贺礼。” 少女声音清泠泠的,宛若昆山玉碎般格外好听。她起身,将那根人骨簪子簪到赵含烟的发髻上。 她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抚过那根惨白的簪子,笑眯眯道:“它有用的,你待会便知道了,好生戴着。” 赵含烟只觉脖颈僵硬:“楚小姐费心了。” “客气什么,快去罢。” 楚令昭回到圆桌旁坐了,摆摆手,漫不经心道。 “小姐,您为何定要她戴上那支人骨簪子呀?”赵含烟出去后,阿栀将槅扇合上,好奇问道。 楚令昭勾了勾唇,慵懒的擦了擦手,她指了指隔壁,也不答话。 袅袅乐音在隔壁雅座缓缓流淌,女子面带轻纱,抱着琵琶弹唱着小曲,歌喉如黄鹂般动人心弦。 见谢昀听得入迷,唐矜愈发不满,她很想将赵含烟赶出去,但又着实不想在谢昀面前破坏形象。纠结之下,她实在忍不下去了,跑过去猛的抢过赵含烟怀里的琵琶。 “不许弹了!” 感受到谢昀震惊的视线,她勉强挤出一丝笑,补救道:“我,我是说……是说……对!你头上的簪子可真好看呀!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可否让我赏玩一番?” 谢昀闻言,扫了眼女子发髻上惨白的发簪,又望了望唐矜格外狰狞的笑容,他默了默,语调颇有些意味深长:“这支簪子……是人骨制成的。” “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自雅座内响起,唐矜花容失色的踉跄着退后回,雅座内鸦雀无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随即又转为浓浓的怨念:“谢昀你可真讨厌!” 谢昀挑眉:“我如何又惹你讨厌了?” 唐矜泪盈盈地抽泣两声,难过地跑出了雅座。 赵含烟垂下眼睫,抬手碰了碰那根白骨簪:“谢公子不去追么?” 谢昀轻抚墨玉长笛:“比起去追唐矜那小丫头,本公子还是对你更感兴趣些。” 他起身走到赵含烟面前,笑意不达眼底:“把面纱摘了。” 不容置喙的语气。 赵含烟抬手,将面纱摘了下来,露出的面庞娇美妩媚,她掀起眼帘,眼波平静的直视谢昀。 谢昀眼中笑意更深:“果然是你。” 下一刻,他伸手狠狠地掐住她的下颌,言语中透着几丝危险的气息:“谁派你来的?” 赵含烟见他卸下那层温柔多情的伪装,竟是轻轻笑了起来,她缓缓抚开他掐着自己下颌的手,起身环住谢昀的脖颈附在他耳畔,樱唇吐气如兰:“那夜小竹楼中,公子以手帕相赠,引得奴家倾心不已,如今,怎的又质问起奴家来了?” 她一双剪水秋眸潋滟着无边春色,葳蕤灯火下,满眼皆是眼前人…… “操!”谢昀低骂了一声,大掌抚上她纤细的腰肢,一路向下…… 衣衫尽解,满室旖旎。 隔壁雅座,阿栀面红耳赤的合上暗格。 楚令昭见她满面纯情青涩,不禁挑眉问她:“怎么,不看了?” 阿栀羞恼:“小姐真是一点也不知羞!” “预料之中的事罢了。”楚令昭嗓音淡淡。 赵含烟也参与了那人肉酒楼的经营,证据确凿的戴罪之身,本不该饶她性命,但少女想着用她来钓出唤月楼的幕后黑手,最终还是放走了她。 如今,虽没达到先前的目的,但可发挥在别的地方,也没枉费当初留下这罪人。 室内正寂静之时,却兀听有侍女前来相邀:“楚小姐,我们家五小姐有请。” 『贰拾柒』胡仪河凛风吹姝意 第28章 『贰拾柒』胡仪河凛风吹姝意 画舫尽头的雅座里,身姿纤弱的女孩儿捧着手炉在软榻上坐着,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穿一袭烟碧色立领长裙,外面披着件同色的褙子,举手投足都极有分寸,犹如仕女图中走出的温雅女子,娴静而端庄。 女孩儿温言软语,正细细同一旁的少女说着话:“令昭姐姐,突然请你过来着实有些冒犯,只是,后日便是家父的寿辰,所以特来请姐姐参加。” 楚令昭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请帖,挑了挑眉:“定远侯的寿宴我又怎会不去,倒是劳烦顾小姐亲自送这一趟,不过帖子直接派人送到府上便好,顾小姐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女孩儿正是定远侯府的五小姐顾念晚,不比楚令昭的恶名昭彰,顾念晚素有美名在外,以娴雅知礼备受赞誉。 顾念晚笑了笑:“碰巧遇到罢了,就想与令昭姐姐说说话,嗯……” 她顿了顿,继而又道:“不知闫信郡王近来可好?” “殊吟整日在演武场练兵,大多也歇在了郡王府,我近来也极少见到他。”楚令昭眸中掠过一丝狡黠,含笑道。 “这样啊……”顾念晚抿了抿嘴,似有不甘:“那,郡王他会来……” 她话说到一半,又觉得有些许不妥,正左右踌躇着。楚令昭最是受不得这般吞吞吐吐,她颇有些不耐烦:“顾小姐若想见殊吟,何不自己去寻他?” 少女性子直,贯来不会拐弯抹角的,这般直接点破,让顾念晚着实有点难堪,她匆匆辞别了她,带着侍女离开了画舫。 她走后,楚令昭在软榻上歪坐了,不解的望向阿栀:“可是我欺负她了?” 阿栀忍着笑意,摇摇头:“小姐最是和善可亲之人,怎么会欺负人呢?” 这番夸奖让少女颇为受用,她起身:“走罢,我们去找趟殊吟。” 已是亥时过半,郡王府。 容颜昳丽的少年郎步履生风,大步朝花厅走来,见少女正倚在大椅上闭目养神,他眉眼难得的带起了几许笑意。 他解下披风扔给身后的小厮,坐到少女身旁,抬手斟了杯茶:“管家派人跟我说姐姐来了,这才忙从演武场赶了回来,姐姐怎的想起来看我了?” “这段时日都极少见你,所以想着过来瞧瞧。”楚令昭抚了抚茶盖,示意小厮们呈上来了几只黄花梨木匣子,“说起来,半年前我命人从海外寻了些香材,正巧这几日刚刚送到皇城,你一向喜好调香,便都给你送了来。” 楚殊吟闻言,随手打开了只木匣,见里面果然都是些中原难得一见的珍稀香料,他唇畔微弯:“这些香料有价无市,姐姐有心了。” “殊吟喜欢便好。”楚令昭见他眉眼舒展,不似平时冷肃模样,轻声道:“后日便是定远侯的寿辰,定远侯曾与叔父交好,我们不好不去的……” 楚殊吟蹙眉,见少女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姐姐既明知我会不喜,缘何还要提?” “我……”楚令昭语噎,却见少年接着道: “提都提了,缘何还这般小心翼翼?没得要冤枉我欺负了姐姐。” 闻言,阿栀忍不住在一旁轻笑出声,暗道郡王不愧是与小姐血脉相连的姐弟,连骨子里的劣根性都如此相像。 楚令昭见他这般捉弄自己,颇觉没脸,她抬手示意周围的人都下去,将请帖搁到了花几上,有些恼怒:“你到底去不去!” 少年见状,唇角扬起腹黑的弧度,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也罢也罢,既如此,我那日同姐姐去一趟就是,谁叫我向来与姐姐要好呢。” 楚令昭被他气的窝火,看他答应了,便说什么也不肯久留,带着阿栀离开了郡王府。 另一边轩馆内,苏寒玄负手立于窗畔,深书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将军府远去的马车,疑惑道:“殿下,孙括这是……” “探探本宫的虚实。”苏寒玄冷声。 他秋狝之时并未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孙括今夜也算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只是,这位权倾朝野的护国将军手中,握有的势力着实深不可测。 看来,要早做打算了。 翌日。 太子府白石院,雕窗飞雪。 苏寒玄一身白衣靠坐在乌木雕山水图软榻上,外面随意披着件宽松的云绸绣松柏纹外裳,如墨的长发在身后肆意铺陈,白皙修长的手指托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正随手翻阅着。 “今日落了雪,城外明湖风光属实不错,哥哥怎的只待在府里看书?” 少女清冷的嗓音自红漆廊庑外响起,苏寒玄偏头望去,容颜谲艳的殊丽美人正垂眸跨过门槛。她扶着槅扇的手指纤细白腻,几瓣红梅顺着裙摆滑落,身后积雪映照下,裙角的牡丹暗纹在昏惑的光影里若隐若现,携裹着浸浸寒气,满是朦胧醉意。 苏寒玄欣赏了片刻,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襦裙,他不由蹙了蹙眉:“怎的穿的这样薄?” 楚令昭坐到软榻一侧,闻言轻笑:“我自幼便格外喜寒,不过因着往时夏秋交替易染风寒,也不好穿得太薄。如今好容易到了冬日,我也适应了这节气,无需担忧骤冷骤热的风寒之扰,便也就穿的清凉了些。” 听她如此说,苏寒玄眉头蹙的更紧,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还是道:“女子体质本就阴寒,你如今还小倒也不甚在意,只是经年日久,他日难免落下病根,日后还是勿要如此了。” 楚令昭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竟也从善如流道:“那便听哥哥的。” 她倒是难得这般配合,苏寒玄捏了捏她的耳垂:“可是有事要找本宫?” 楚令昭微微颔首:“几个月后便是三国盛会,届时秦厦与楚国使臣到访,孙括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到皇城,其用意不得不防。” 苏寒玄挑眉,抬手让她继续说。 “哥哥虽掌握北疆势力,但到底不比孙括在华序扎根日久,朝中势力稳固。若想与孙括匹敌,需拉拢朝中重臣,若我没猜错,唐家,应是哥哥选择的第一拉拢对象。” “不。”苏寒玄突然打断她,在矮几旁慵懒支头,语调含着些许玩笑之意:“本宫第一个拉拢的是昭儿才对。” 楚令昭:“……” 『贰拾捌』白石院寒雪临霜坻 第29章 『贰拾捌』白石院寒雪临霜坻 “我说正经的呢!”楚令昭微嗔着瞪了他一眼,接着道:“唐临痕是皇城禁军首领,唐家又为华序五大世家之一,的确是适宜拉拢的选择。然而,哥哥初回皇城,想必并不知道那桩婚约。” “婚约?”苏寒玄收敛了玩笑之意,坐正了些许。 “两年前,唐老太君亲自授意唐家与将军府联姻,是唐家嫡长子与将军府嫡女的婚约。如今唐老太君已经离世,唐家又极为注重那些迂腐规矩,且不论唐临痕那厮的意愿,只要将军府不改口,这桩联姻,便是板上钉钉了。” 书房的地龙将屋内弄的暖融融的,地上铺着雪白的羊绒地毯,角落的香炉生出袅袅香烟,正是一派安谧宁和之景。苏寒玄指尖轻扣着案几,是在思索的模样。楚令昭也不打搅他,自顾呷了口热茶,只转头欣赏月洞窗外的园林景观。 但见园中景色风雅怡人,嶙峋枝干上红梅凌寒怒放,几处青竹苍劲挺拔,泠冽北风自天际呼啸而过,带来满园白雪皑皑。她抬眸,望向正纷纷落雪的苍穹。 几许冰霜掺杂着千万纯白在空中飞舞飘零,倒映在尚还年少的女孩儿的眼眸中。 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去到北疆,去见见那传说中寂寂北境的孤绝壮景,去骑马驰骋在极北冰原,感受凛冽入骨的寒风,去追寻苍茫天地间极尽辽阔的自由自在之感,抛下世俗约束,抛下对权力的执念,无拘无束,无所顾忌。 只是,说来容易,又如何能真的放下呢?无论是玄哥哥,抑或是她自己,他们肩负的责任都太重了,重到事关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国家的荣辱。 于她的志向而言,更关乎天下的万世清平。 她不是与自己过不去的人,今天也不知怎的,竟开始伤春悲秋了。她轻叹,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正有些伤神间,忽听身旁少年停止了轻叩案几的声音:“昭儿可知如今的华序最不缺什么?” 苏寒玄漫不经心的掸了掸雪白的宽袖,含笑瞥向楚令昭。 见他思索了这许久,就问出这么个没着没落的问题,楚令昭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口道:“如今的华序千疮百孔,若问最不缺什么,自然是奸佞之臣喽。” 她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却见苏寒玄赞许的点了点头:“昭儿真是冰雪聪明。” “咳…咳咳咳。”他这般骇人的话语着实把楚令昭吓了一跳,一张白皙的小脸被茶水呛的通红,她不解地看向他,见这厮嘴角噙着浅笑,她恍然大悟:“哥哥的意思是……” “剪其党羽,逐个击破。”少年不疾不徐的说着,却也只是点到为止。他起身理了理袍摆,离开了书房,只淡淡传来一句:“十日后谢贵妃于宫中设宴,妹妹会受邀前去。” 楚令昭怔了片刻,最后无奈叹息,从相识之初,他便说过拉拢她是因她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可却也从不告知她全部打算。 说到底,哥哥也只不过是看中楚家在朝堂的根基势力而已。 想到这些,少女不禁有了些许低落之感,她总觉着,若是她的身后没有家族支撑,恐怕便真如孙琳锦烨所言,没什么用武之地了罢。 她兀自伤感着,却并未意识到,无论行走于庙堂还是江湖、无论身份高贵或是低贱,世人都是依靠着紧密的联结才得以立足于这天地之间,最终凝为城池与国家。 这些利益的联结,门阀世家逃不开,皇族宗室亦逃不开,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姑娘呢? 家族成员与家族相辅相成,她享受家族带来的支撑与尊荣之时,不同样是承担了家族兴衰的责任吗?只是此刻的少女沉浸在纷杂的思绪之中,没有想通罢了…… 浅卷带着人从外面进来,正要整理书架上的典籍,见她情绪不好的模样,便上前安慰道:“殿下行事一向不喜多言,小姐不必太过忧心,到时只需顺势而为便好。” 他是苏寒玄身边的近卫,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言语十分妥帖。许是看出她的烦心之处,浅卷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还是看重小姐的,不然在锦州之时,也不会将处理刺史府这般重要的事交给您去做,小姐莫要太轻视自己了。” 楚令昭沉默了几瞬,也没心情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句多谢,便也告辞了。 明明是寒凉舒适的冬日,楚令昭今日却总是莫名地烦躁。回府的路上,马车行到一半,她突然叫停,柔嫩白皙的手指撩开车帘,淡淡瞥了眼长街,她恶名在外,极少与人交好,如今想寻人喝几杯酒,也不知能去找谁,四下而望,竟是生出了些寂寞凄凉。 她不由轻哂,明明爱极了做一位恶人的快感,如今却又在这儿自讨苦吃的跟自己过不去,她摇了摇头,只怕这便是世人口中的“自食恶果”了…… 良久,她面无表情的将车帘放下。 “去十二玉阑干。” …… 今夜月明。 雪落了一整天,总算在傍晚时分停歇了下来。此时,十二玉阑干的珠玑馆内,沈君清晃了晃少女垂落的青丝,嫌弃道:“美人儿,小生这里可不是客栈,你喝了光了小生珍藏的那几坛寒潭散也就罢了,怎的还打算在这儿过夜不成?” 地上散落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长瓷瓶,楚令昭小脸儿酡红,晕晕乎乎地倚在窗畔的矮几旁,怀里还紧紧抱着喝了一半的寒潭散,闻言,她将怀里的长瓷瓶往地上使劲一摔,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怎么?沈公子莫不是担心我耽误了你的枕边生意?” “哼,我……”说着,也不知她是哪根弦搭错了地方,十分矫揉造作的从袖中取出一根毛笔,又在案台上沾满了墨汁,大笔一挥便将一个潇洒的楚字写在了纸上,接着顺手将那张纸甩到了沈君清胸口。 “拿它去楚家,想要什么都可以。”她单手支头靠坐在案边,半阖着眼懒懒说道。 沈君清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见这倨傲的少女又道:“你说这夜夜都有许多人出高价,只为买你沈公子枕边的一席之地,呵,好好的制毒高人,偏要跑去沾染龙阳之癖,整夜两个男子厮混一起,传出去多不合规矩!” 沈君清气极反笑,他刚要命人把她丢下窗口,余光瞥见少女精致清艳的小脸,他忽而起了点坏心思。 他单膝蹲在她身侧,手指轻佻的按上她绯红的眼尾:“啧啧,这可如何是好呢,小生就是有龙阳之癖,楚家权势再盛,却也不能坏了小生的喜好呢,不若楚小姐亲自……”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少女忽然抬手捏住他的手腕,她睁开半阖着的眸子,眼底神色极为清冷,萦绕着浓浓的戾气,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沈君清蹙眉,丹凤眼里掠过一丝忌惮,还未思虑清楚,槅扇便被人直直推开,他偏头望去,容颜昳丽的的少年眉眼阴冷,左手拎着一柄长剑,看见他按在楚令昭眼尾的手指,少年抿了抿薄唇,挥起长剑便向他砍去。 “殊吟!” 楚令昭眼底戾气散去,瞳眸稍稍清明了些,出声制止。 长剑停在沈君清的额头前,楚殊吟握拳,剑锋收了收,只在沈君清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沈公子,今日多有得罪,十二玉阑干的所有损失,楚家会照价赔偿。” 楚令昭起身对沈君清说道,她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侧首对上楚殊吟的视线,楚殊吟面色冰冷,拉住她的手腕转身离开了珠玑馆。 “四公子,他们也太嚣张了,要不要……”鹤发少年走到沈君清面前,冷漠道。 沈君清目光扫过二人离开的背影,示意他闭嘴:“日后还有合作的地方,没必要闹的太难看。” 想起方才楚令昭的那个眼神,他顿时觉得脊背发寒,看起来明明是个那般漂亮风雅的女孩子…… 他抬手碰了一下脸颊上的血痕,轻轻倒吸了口凉气:“去查一查这二人,这两个疯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可理喻……” 『贰拾玖』闻孤求知闻人闻心 第30章 『贰拾玖』闻孤求知闻人闻心 马车里,楚令昭揉了揉眉心,那几坛寒潭散闻之清冽,却是后劲十足,她虽不至于醉倒,但也的确有些头疼。好在车厢中一贯备着浓茶,她渴得不行,忙翻出茶壶斟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好了些。 她将茶盏搁下,似笑非笑的望向对面的楚殊吟,语气不善:“殊吟倒是与我说说,是如何三番五次的得知我的行踪的?” 楚殊吟瞥了眼她,随即分外淡定道:“自然是因为这城中各处有我安插的探子。” 他倒是好意思说。 楚令昭气极,刚要发火,却见少年眼眸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下来,望向她的眸中满满都是难过之意,神情哀伤凄冷,生生将她接下来要质问的话堵了回去。 楚令昭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端起茶盏轻呷了口,不悦道:“殊吟在战场杀敌时,难道也是这般作态?” 少年轻声道:“你又不是敌人。” 楚令昭终是败下阵来,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厮总是十分清楚如何拿捏住她,她无奈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想同你争吵。” “我也不愿意同阿姐有矛盾呢。”楚殊吟含笑,全然不见方才故作伤心的模样。 楚令昭垂了垂眸,不大愿意理他,只靠在车窗边看着沿街的风景,傍晚时的长街愈发喧嚣吵闹,厚厚的积雪被扫到角落,孩童们欢欢喜喜的捧着雪球在街上打闹嬉戏,更有老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出来置办府里的一应物什,各色酒楼皆以彩帛缚饰门窗,处处热热闹闹,繁华至极。 她正看得入迷,不防少年淡漠的声音自身边响起:“听闻姐姐今日一早去了趟太子府,从太子府出来后便跑到了十二玉阑干买醉,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楚令昭松开抓着车帘的手,回过身抚了抚裙摆,慢悠悠道:“皇城上下皆言我狠辣凉薄、残忍恶毒,细细数来也满是与我交恶之人,今日四下而望,竟也生出些寂寞孤独之感,殊吟说,这算不算自讨苦吃呢?” 少年挑眉,沉默了几瞬后,声音仍旧淡漠:“去西南前夕,我曾问过姐姐今生之求为何,姐姐还记得当时给我的答复吗?” “自是记着的。” 楚令昭阖了阖眼,单手倚在窗边,语调里透着认真:“今生之求,不过权力二字,惟愿大权在握,得大自在尔。” 楚殊吟轻笑:“既如此,姐姐还在忧愁些什么?但求权力二字,必然不能事事磊落,狠辣凉薄也好、残忍恶毒也罢,若能达成目的,真正手握重权,任世人如何评说,也无法撼动姐姐分毫,从生时至死日,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二人相对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 马车终于到了楚府,临下马车时,楚令昭回眸,从容不迫的扬唇而笑:“明日定远侯寿宴,殊吟勿要忘了与我同去。” 晚间又落起了大雪。 临疏阁内,少女赤着雪白的双足,姿态慵懒的靠坐在白玉榻上,脸庞在暗紫色狐裘的映衬下冷白非常,身前的小案上搁着紫漆烟枪,正无休无止的燃烧。 阿栀匆匆从外面进来,走到她身边低语“小姐,他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少女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继续任着烟草燃烧着,却愣是不碰一口。 没多久,一阵邪风刮过,寝屋内烛火晃动,一道暗紫色的身影掠至少女身旁,男人雪面光滑,身姿高大,不紧不慢地开口:“小令昭,子夜安好呐。” “嗯。”少女淡然应到。 那人似是发出一阵低笑,伸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脚踝,将一根白银细链系在了上面,细链上穿着六枚小巧的蓝铃铛,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那人尾指套着长长的紫色描金甲套,轻轻放下少女的脚踝,语调风静无波:“此物名为螭铃,思念本座时便摘下一枚铃铛扔到水里。” “好好的,我思念君上做什么?”楚令昭笑问道。 那人挑了挑眉,眸中起了些涟漪,“你若思念本座,本座便可以考虑满足你一个心愿。” “啧。” 听到还能许愿,楚令昭懒懒坐起身,惋惜道:“我可是每时每刻、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君上呢,可君上太过残忍,这链子上竟只有六枚铃铛,是只允我思念六次?” 那人倒是轻笑了,“贪心的小朋友,思念无妨,心愿有限。” “那,可否许愿让君上再给我一百次许愿机会?”少女故意无理取闹。 那人才不理会这话。 见小案上放着烟枪,他勾了勾唇:“你一向不喜烟草之味,今夜可是为了本座而特意碰这些物件的?” 楚令昭闻言不屑一顾地笑了,“一时兴起罢了。” 那人眸中深意更浓,余光掠过她白皙的脖颈,眼底暗了暗。 他撩袍坐到楚令昭身旁,将她环在怀中,尖锐的描金甲套划过她嫩滑的肌肤,在精致的锁骨上缓缓刺出几滴血珠:“说起来,小令昭的容色倒是越发令人惊艳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暗哑,如同恶魔的呢喃般在她的脖颈旁轻言慢语:“难道不怕本座见色起意?” “呵。”楚令昭嗤笑出声,她拨开他的手,言语间有些嘲弄的意味:“便是君上有这心,怕也担不起这份后果罢。” 那人眼眸微眯,周身气息瞬间危险慑人,他起身向窗畔走去,头也不回道:“本座欠你六次机会,螭铃要慎用,过后,你我两不相欠。” 说完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令昭随手拨弄了两下脚踝处的六枚蓝铃铛,不以为意。 第二日,天光大亮。 定远侯府宾客盈门,府门旁停满了各式奢华车驾,来往皆为权贵,衣着锦绣、举止优雅。 楚令昭扶着阿栀的手走下马车,少女着一身浅金色立领对襟长裙,乌发挽成了精美的低髻,耳间垂着典雅的东珠耳坠,无须过多的点饰,眸光流转间,便已有勾魂夺魄的微芒。 寿宴于府中一处金碧辉煌的水榭中举行,此时尚未开宴,宾客们正彼此含笑交谈着。接待的小厮一路领着楚令昭走进水榭,原本热闹的水榭顿时静了下来。 少女平时都会推拒掉各大宴会的帖子,上次秋狝也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所以宾客们有许多还没见过她。 此刻,只见众人皆目光惊艳的望向这边,但看这踏进来的女孩风姿绰约,瞧着不过是及笄之年,竟也能压下这一身耀目华丽的衣裙,辅以雍容高雅的气度,称之绝色亦不为过。 只是,太过貌美也并非好事,如现在便是这祸水般的容颜,假以时日,还不知要成长成怎样魅惑苍生的人物,到时只怕,又会是第二个萧晗了…… 想到萧晗,众人皆叹惋,当年那位名动天下的皇后娘娘,也不知现下身在何处,若不是她的失踪,太子殿下幼时也不会与圣上闹翻,远赴北疆了罢。 感叹过后,宾客们纷纷好奇,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皇城中从不乏美人,却不知何时竟也有了这般惊艳的人物。 『叁拾』道独欲叹道古道今 第31章 『叁拾』道独欲叹道古道今 “令昭姐姐。” 女子温雅的声音响起,顾念晚走到楚令昭身边,面上有些愧疚之色。“前日是我失礼了,还担心惹得令昭姐姐不快,不来赴宴了呢。” “五小姐多虑了。”楚令昭淡淡道。 顾念晚见她果真不介意,便笑着挽住她的手:“父亲此时还在服药,一时半刻应当也不会开宴,不若随我去花园走走?” 楚令昭想着也没什么要紧事,于是微微颔首,随她一道离开了水榭。 她们走后,有人不禁悄悄议论:“令昭?刚刚这姑娘莫不是?” “没错,是楚相那位小侄女,名唤令昭。” 旁边的人闻言嗤之以鼻:“还真是白瞎了这副容貌,楚相那般宅心仁厚的人,竟是有个这样狠毒的侄女。”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这小姑娘如今是楚家的家主,手腕强硬的很,背后还有太子殿下和闫信郡王撑腰,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不远处的贵宾席上,面容威严冷肃的护国大将军静静听着众人的议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仍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花园中,顾念晚领着楚令昭到一处八角亭中坐了,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却是咳的愈发剧烈了。 一旁侍女见状,忙命人取来了厚实的风氅披到她身上,担忧的劝道:“这眼见着就到了小雪,天儿越来越冷了,小姐还是别在花园中坐着了。” 顾念晚慢慢放下帕子,又接过侍女递来的汤婆子,歉意的望向楚令昭:“让令昭姐姐见笑了,我近来有些受寒,所以总爱咳嗽。” “无妨。五小姐带我来这里,可是有什么要事?”楚令昭见她方才在水榭中欲言又止的,料定她应是有重要之事,这才问道。 顾念晚望了望湖岸边人来人往的水榭,语调低沉:“父亲有意,要大哥拜入杨国老门下……” 楚令昭蹙了蹙眉,杨家众多子弟在孙括手下任要职,杨国老与将军府关系匪浅,必然是要帮忙拉拢顾家的,老定远侯身体抱恙,不过挂个空头名号,手中也没有实权,倒不足为惧。可这侯府长子,却是不同的了。 老定远侯膝下子女众多,然真正有才能的却惟有职任兵部尚书的长子顾羡与幺女顾念晚,玄哥哥想来还是不得不与朝中要员交涉,那就更不能任孙括的羽翼更加丰满。 必须,要破坏掉这两家即将建成的关系。 楚令昭正思考着对策,旁边的顾念晚却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她望向她,却见这向来温软的姑娘,眼中多了些以往不曾有过的凌厉之意,她挑了挑眉:“五小姐想说什么?” 顾念晚垂眸,松开抓着楚令昭衣袖的手,轻声道:“我的心思,令昭姐姐是知道的对吗?郡王哥哥他……” 见她又提起楚殊吟,楚令昭不禁莞尔,这次却也难得的不曾点破,只听她继续把话说完。 北风乍起,湖中枯黄的荷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细雪,掩盖住了几许萧条意味。 顾念晚掩嘴咳嗽了几声,小脸有些苍白。 “我不想让大哥拜入杨国老门下,也不想让顾家与太子殿下对立,更不想与郡王哥哥对立,可我不过是……咳咳……” 她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不好,却还是继续道:“可我……不过是个被养在深闺的女子罢了,大哥的事情我无法干涉,父亲的决定亦是如此。今日是父亲寿宴,却也是为拜师而设的一场局,我别无他求,只想问一句,此局,令昭姐姐可有解法?” 楚令昭不语,面色疏淡的望着不见边际的灰色苍穹,周身气息清冷慑人,她声音淡淡:“五小姐当真要我帮你?” “无论是何办法,只求令昭姐姐相助。”顾念晚郑重道。 闻言,楚令昭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弧度,她单手支颐,悠悠然瞥向湖对岸那座金碧辉煌的水榭,如同一只噬人魂魄的邪祟,望的人惊心动魄。她弯了弯眉眼:“五小姐,阴天了呢。” 顾念晚怔了怔,转头望向楚令昭,只见少女眸中皆是毫不掩饰的恶劣之意,旋即,她了然一笑:“是啊,阴天了……” 再回到水榭时,宾客已然陆续到齐了,顾念晚将楚令昭带到席位上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了水榭,众人也不甚在意,这定远侯府的五小姐是出了名的柔弱,旁人便是同她高声说话都要小心的。 楚令昭望了眼她离开的背影,勾唇笑了笑,端起盖碗继续不紧不慢的吃茶。 “姐姐又做了什么慈悲为怀之事?竟笑得这般开心。”楚殊吟不知何时到的,撩袍坐在了她身侧的席位上。 楚令昭吃罢茶,抬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也不接他这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但见这少年郡王今日一身本黑色箭袖锦袍,袖口与袍摆上用金线绣着竹叶纹。 许是在年少时便在战场上厮杀的缘故,少年十四五岁,却已然比同辈要成熟稳重的多,静静端坐在大椅上,即便眉眼间皆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孤傲,却也仍不掩其品貌的昳丽无双。 “唉……” 楚令昭轻叹一声,暗道还真是多亏这厮长得好看,若不是顾五喜欢他,顾羡拜入杨国老门下之事,便不会有任何变动了。” “好好的,姐姐为何叹息?” 楚殊吟见她盯了自己半天,然后又像模像样的叹息一声,不由轻笑。 他在她面前总是这个一本正经的模样,楚令昭瞧着不由起了些捉弄的心思,她慵懒的摆弄了两下涂着丹蔻的指甲,幽幽道: “听说如今许多恶霸都好男风,殊吟长得这般好看,若是被哪个山匪头头掳了回去当压寨夫人可怎么的好?我可真担心呀。” 旁边席位上,孙括好好喝着酒,听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差点被呛到。他蹙眉瞥向这二人,却见楚殊吟将茶盏重重搁下,很是不悦:“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冷哼了一声,又道:“以我的武功,怎么看都应该是那山匪头子当夫人,凭什么是我当夫人?” 楚令昭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殊吟说得有理,这点倒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我重说?” 她满面正色的掩唇轻咳了声,摆出一副很是惆怅的样子:“听说如今许多恶霸都好男风,殊吟长得这般好看,若是被哪个山匪头头掳了回去当压寨夫君可怎么的好?” 她格外加重了“压寨夫君”四字,似乎觉得还缺点什么,接着又补充道:“我可真担心呀!” 楚殊吟唇畔微弯,温声道:“劳烦姐姐这般记挂着我。” “无碍无碍,殊吟不必与我客气。”楚令昭摆摆手,很是大度的模样。 孙括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二人,眉头蹙的越发紧了些,他捻了捻那串黑色佛珠,终是十分嫌弃的收回了视线。 『叁拾壹』断联结病千金牵线 第32章 『叁拾壹』断联结病千金牵线 开宴时辰已到,水榭中众人的闲谈声慢慢淡了下去,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携着位保养得宜的女子踏进水榭,正是定远侯与他的夫人施氏了。 二人皆面庞红润,是气色极好的模样。定远侯接过侍从递来的酒盏,向众人豪爽举杯:“诸位今日赴本侯寿宴,本侯自当尽心款待,特命人准备了上好的酒水,还请诸宾尽兴!” 众人见状纷纷举杯道谢,全然是宾主尽欢的场面。 定远侯饮下杯中酒水,与施氏一起在孙括他们这桌落了座。定远侯亲自为孙括斟了杯酒,和他淡淡交谈着什么。 楚令昭听了两句,觉得着实无聊,起身正准备去瞧瞧顾念晚将事情办的如何了,却见定远侯夫人施氏笑吟吟对她道:“夫君他们到哪都不忘谈正事,楚小姐可也是觉着无趣了?不若与我说会子话罢。” 毕竟是客,楚令昭也不大好推拒,便微微颔首,又坐了回去。 施氏含笑,认真打量了一下她,但觉眼前一亮,少女肌肤欺霜赛雪,容颜艳丽清绝,她瞧着,声音不觉间亲和了许多:“早前常听人说楚小姐姿容绝世,便一直都想要见见,今日一瞧,小姐果如传言中所述,生的美貌夺目,殊色倾城。” 楚令昭面上不动声色,暗道有关自己的传言几乎都是歹毒残忍、蛇蝎心肠的评价,怎么可能会有夸她的? 然这话大抵是不能说破的。 她唇瓣微弯:“夫人过奖了。” 施氏望着她,心中喜欢得紧,着实不愿放她走,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楚令昭心下不耐,最后还是以去透气为由,才匆匆离开了水榭。 看她渐渐走远了,施氏这才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她扯了扯一旁吃酒的定远侯:“夫君觉得,楚小姐如何?” 定远侯不解,疑惑道:“什么如何?” 施氏嗔怪地瞪了瞪他:“妾身是说,阿羡已是到了婚配的年龄,楚小姐也已及笄,夫君瞧着……” 定远侯总算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眼与人谈话的孙括,眉间微蹙,低声道:“夫人难道忘了我们正准备与将军府结盟的事?” 太子殿下的态度在那摆着,这小丫头明显是上头要的人,若是真娶回来,得罪了殿下不说,将军府这边也没得谈,届时连站队也站不成,再者…… 他忌惮地望向楚令昭的席位,他曾与楚相交好不错,但楚相这位侄女可是出了名的霸道凶残,命人血洗了违逆她的近二十支楚家分支的事儿,到现在皇城里还传着呢,让顾羡娶她回来做甚?辟邪吗?! 他摇了摇头,对施氏严肃道:“此话今后,万不可再提。” 二人低声讨论着,一旁的楚殊吟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垂眸转了转手中的冰裂纹酒盏。 定远侯府上下关系混乱不堪,不过是靠着祖荫庇佑才能勉强位列五大世家,瞧着光鲜亮丽,实则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罢了。 想同楚家联姻,顾家也配? 他哂笑一声,起身离开了席位。 另一边,楚令昭从水榭出来后便径直向后花园的木制楼阁走去,约莫着还差百步距离时,她停下脚步,倚靠在了湖畔的的扶栏上,漂亮的点漆瞳眸望向不远处三层高的楼阁,但见小楼顶层悄悄燃点星火。 她面色疏淡,静静盯着火势逐渐蔓延至整个檐角,不发一语。 顾念晚走到她身侧,同样望向那座木制小楼,眼中划过释然的快意。 “你还是选择照做了。”楚令昭语调悠然。 顾念晚以帕掩嘴咳嗽了几声,虽然是副虚弱病体,但眸中却难掩淡淡光彩,她笑容温柔:“都说了是诚心请令昭姐姐支招的,又怎会不照做呢?” 仍旧是那柔弱单纯的小白花模样,好似一阵风吹过就能把她刮跑似的。 “值得吗?”楚令昭没兴趣瞧她那副模样,只别回头懒懒问道。 “什么?” “为了一己之私,牺牲顾羡的名声与仕途,值得吗?” 顾念晚微怔,她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眼底神色复杂,须臾,她坚定道:“值得。” 楚令昭不再多言。 下三滥的手段虽肮脏,但百试不爽。本以为顾念晚只是朵于深闺被教化的失了色的曼陀罗华,但今日见她敢于直面欲求不择手段,甚至愿意使用阴暗之招,少女对她略有改观。 在不公的规训压迫之下,又凭什么要用公正正当的手段呢?这世道对女子的压迫剥削亦不见得多上的了台面,世俗压迫滋生了晦暗,晦暗亦会化作肮脏的利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站起来后,才有空闲谈君子、谈正道。 反之身都被践踏在地上跪着,却与既得利之人讲公理讲手段,只会落为一场可笑的悲剧。 世人不仅不痛,反而以“公序良俗”唏嘘一场。 她们说话的功夫,小楼的顶层都已被火舌吞噬,府中巡逻的护卫见状,忙跑去喊家丁救火,定远侯闻讯赶来,水榭中的客人也都匆匆跟着他一道过来。 护卫们去取木桶的功夫,小楼的火势已然愈发不可收拾,就在轰然倒塌的前一刻,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拼命从燃烧的小楼中跑了出来。 众人惊呆,定远侯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今日是他的五十大寿,府中不仅走水,竟还被人撞见府中的小厮与丫鬟在小楼偷情,这叫他的颜面往哪儿搁! 他咬牙切齿,愤怒挥袖:“来人啊,把这两个恬不知耻的东西拖下去杖毙!” “父亲……”男人忙拉住定远侯的衣袖,声音羞愧。 “阿羡?”定远侯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男人,继而又看向一旁跪着的女人。 女人体态婀娜、媚眼如丝,可不就是他近来极为宠爱的美妾? 那美妾膝行到他跟前,紧紧搂住他的腿,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哭诉道:“侯爷,婢妾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醒来时就已跟公子……” 她面上透着不同寻常的潮红,半露的香肩上满是青紫掐痕,偏还大声吵嚷着,生怕众人不知她是定远侯的妾室似的。 定远侯僵在原地,仍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恰在此时,身着深棕色锦袍的老者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正是杨国老了。 他冷冷的睨了眼顾羡的狼狈模样,对定远侯冷声道:“顾家的家风,老朽今日算是领教了,顾公子既已与侯爷的妾室情投意合,那拜师之事,便也作罢了,公子在后宅好好玩乐便是!” 说罢,便转身离开。 孙括面色不虞,瞥了眼地上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同样拂袖离去。 因着离湖畔很近,取水方便,小楼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废墟。 寿辰这日被人撞见长子与自己的宠妾偷情,还弄丢了与将军府的结盟,定远侯望着四周纷乱的场面,终是气急,彻底晕了过去。 顾念晚站在不远处,望着嫡亲兄长被人耻笑,她攥着雪白的帕子,面上不辨喜怒。 同为嫡系子女,兄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父亲那么多的重视与宠爱,而她拼尽全力,却仅仅只换来了父亲的寥寥数语,让她谨守女子本分,不要插手家族要事…… 兄长抢了她那么多东西,如今,为她牺牲一二,又有何妨?!他是她的兄长,理应为她做出牺牲!从小到大,他抢了她那么多重视与机会,这是他欠她的! 思及此,她最后一点愧疚也消弥无踪,她对楚令昭轻轻点了点头,便领着侍女回了自己的院落。 『叁拾贰』斩盟约贵公子搭桥 第33章 『叁拾贰』斩盟约贵公子搭桥 发生了这等丑事,宴会唯有草草结束,宾客们也配合的纷纷辞别,侯府人家闹出这档子事儿,着实令人唏嘘。 楚令昭站在湖畔的扶栏边,望着花园内定远侯府的仆从们正收拾着的漆黑焦木,越发沉默了些。 不知何时,一只羽翼极美的金丝雀停在了她手边的扶栏上,正优雅地用鸟喙梳理着羽毛,模样娇矜至极。 她抬手点了点那只金丝雀,指尖轻轻抚过它柔软的羽毛。 “早说过让姐姐少与定远侯府之人接触,偏的姐姐要来。” 楚殊吟走到她身边,随意靠在了扶栏前,对楚令昭低声道。 楚令昭轻笑,任手边金丝雀飞向天际,“殊吟这般厌恶顾家,莫非是因为顾小五?” 楚殊吟面色冷了下来:“姐姐多虑了。” 看他这个态度,楚令昭也不好多问。 她不再提此事,只抬步与楚殊吟一起离开了侯府。 侯府之外,阿栀与楚家的侍卫们一直等在马车旁,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去,正准备扶她进入车厢,却听楚殊吟吩咐道:“你们都先回楚家,顺便告诉齐锟,姐姐要在郡王府小住几日。” 阿栀他们望向楚令昭,见她微微颔首,于是便命车夫驾车回了楚家,楚令昭则跟着楚殊吟上了郡王府的马车。 马车平稳地向宣德街驶去,楚令昭歪坐在马车内,矮几上摆着几盏不同种类的盖碗茶,她端起一盏老君眉,慢慢品着。 楚殊吟坐在她对面,嗓音是一贯的清冷:“今日之事,也有姐姐的手笔?” 楚令昭毫不避讳地点头。 “姐姐想拉拢顾家?”楚殊吟接着问道。 楚令昭也不答话,依旧慢慢地饮茶,良久,才不疾不徐道:“我若是想拉拢顾家,又怎会让顾念晚用这个办法来破坏拜师一事?” 她坐正了些,拿过帕子细细抚拭着指尖,语调里透着淡漠:“正如殊吟先前所言,定远侯府内部混乱不堪。如今,定远侯手中并无实权,唯一的值得拉拢的地方,就是因为有一位职任兵部尚书的长子,顾羡。” “不过顾羡尚还年轻,又刚任职兵部尚书不久,还不能完全掌控整个兵部,兵部人才济济,想要取他代之的官员并不在少数。” “而比起为了顾羡去拉拢顾家这个烂摊子,我更乐意让一个听话的人替掉他的位子,正巧他那妹妹找了来,所以便顺水推舟,借顾念晚的手破坏掉了他的名声,只是……” 少女将帕子搁下,瞳眸掠过浅浅思量,只是没想到,顾念晚为了殊吟,竟真的不惜毁掉顾羡。 她瞧着那姑娘柔柔弱弱的模样,怕她关键时刻心软,原本还特意准备了其他计划…… 啧,倒是她看走眼了呢。 “只是什么?”楚殊吟等了一会却不见她说话,于是开口道。 楚令昭回过神,收起了眸中的思量,话到嘴边却是不着痕迹地改口接上刚才的话:“只是,若想彻底把顾羡拉下来,尚需再添一把火。” “……没猜错的话,姐姐要添的那把火,是将军府。” “殊吟果然聪明。”楚令昭笑道。 “姐姐可需我帮忙添上这把火?”少年唇角勾着丝邪佞,声线沉缓。 “不,这件事会有人做的……” 楚令昭眉眼弯弯道。 …… 翌日,皇城外以北的苍岐山,一座四面中空的六层楼阁高高耸立于白雪覆盖的群峰之上,掩映在云雾之中。楼阁两侧的楹柱上,分别嵌刻着楹联,楹联上墨漆描就。 一侧镌着:千踪灭,望尘中,琼堆玉砌江海晏 一侧刻着:万翳尽,旭日明,风断谗消川河清 最中央匾额高悬,大书着“千机阁”三字。 远而望之,只见这千机阁的第六层在四面垂着雪白的帷帘,细雪伶仃,轻纱帷帘随风而舞,隐隐可见两道人影对坐其间,似是在安静地煮酒观雪,又像是在谈笑风生。 千机阁中,容貌英俊的年轻公子正跪坐于轻纱帷帘后的蒲团上,身着雪白的团龙纹外裳,腰间系着玄色嵌玉腰带,脚踩霜白底金色滚云纹皂靴,风姿卓绝,姿容凛贵,正是苏寒玄了。 而矮几对面坐着的男人,一身青袍,眉目温润,鸦青色长发由乌木冠束起,周身气息如松如竹,宛若林中高士,风雅入骨。 二人正品着酒,却见深书走到苏寒玄身侧一阵低语,苏寒玄听完微微挑眉,声音清冽淡然:“动作倒是挺快,既是她的意思,你们照办就是。” 想起什么,他又道:“这件事做的终究不够老练,此事手段未免恶劣了些,且近来连日降雪,木料湿润不会轻易点燃,此事若移交廷尉,稍加查探便会露出端倪,告诉手下的人,提前去廷尉那边打点好。” 深书拱手称是,接着便立即离开了千机阁。 “昨日定远侯府之事,是楚家那位小姐在背后推动的?”着青袍的男人出声问道,言语间略有些诧异。 苏寒玄点头:“昭儿到底年少,此事手段有些不妥。” “昭儿?啧,唤的倒是亲切,关于这个女孩子的传言我近来已略有耳闻,便派人去调查了她的过往,殿下猜我发现了什么?” 男人说着,见苏寒玄只望着帷帘外的千山雪景根本不理他,竟也不恼,继续道:“所有调查来的结果里,都只有她被楚相带回楚家之后发生的事,根本查不到在那之前的任何消息……” 苏寒玄收回视线,他盯了眼对面的男人:“云起时,若叫本宫发现你今日所言有半句虚假,你可知是何后果?” 云起时面色坦荡:“属下所言,绝无半句假话。” 苏寒玄面色凝重了些,若此事不假,他们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殿下,查不到任何过往,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某些势力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而另一种就是……” “自幼便被手握重权之人极好的隐藏了起来。”苏寒玄声音淡淡,眸中却流转过一瞬间的冷然。 『叁拾叁』千机阁谈机起风云 第34章 『叁拾叁』千机阁谈机起风云 北风微凛,雪落群山。 千机阁地势极高,四周峰峦叠嶂云雾缥缈,巨石嶙峋环绕。 “殿下,皇城沸沸扬扬的传闻您应当清楚,这个女孩在及笄不久,便以血腥手段收拢楚家权力,对权力的执念太过于强,着实不宜将她拉拢到身边。” 云起时面容矜持淡漠,冷声道。 苏寒玄不语,抬起酒盏置于唇畔轻呷,酒液剔透,上好的白玉盏纯净而无暇,衬的捏着它的那只手越发的骨节分明,透出淡雅的白皙色泽。 “殿下。”云起时蹙眉。 “于弄权而言,你我所用手段难道就能比她温和多少?”苏寒玄搁下酒盏望向云起时,眸色晦暗了几分。“当初在北疆为了兵权……” 云起时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抿了抿嘴,仍旧有些犹豫:“但那样野心勃勃的人……” “有野心与欲望便也会有弱点,知其弱点,方能将人拿捏在手中,而能否利用这个弱点将其收服,那便看本宫的本事了,起时,本宫今生注定要争这天下,能站到身边之人必然也绝非善类。”苏寒玄不以为意。 “身边?”云起时挑眉。“殿下说的身边可是指……” “她只是妹妹罢了。” 苏寒玄轻笑,言谈间,是属于少年的风流肆意。 许是听到了想听的话,云起时再不提方才所言。 “你来找本宫,不止是为了昭儿的事罢。” 云起时倒了杯酒,缓缓道:“一个月前,一批货物从胤都运出,前几日途经皇城时,车队便换了一批人,由谢昀亲自押送到泗城。只怕,又是将军府的动作。” 苏寒玄扣了扣案几,如今的华序千疮百孔,权力分散,世家门阀盘踞交错,各自掌权。 胤都临近秦厦荒原,虽在华序南方边境,却也是当之无愧的兵都,强盛繁华丝毫不落于皇城,复杂程度同样如此,想要将他们的人安插进去绝非易事。 孙括他,到底要做什么…… “先去查清楚那批货的具体内容,至于泗城,它地处优势,又临近皇城,动向颇为重要,本宫会另派人盯紧那边。” “是。”云起时点头。 苏寒玄起身走到凭栏处,小侍们连忙将帷帘挽起,他眺望着茫茫云雾笼罩的远山,眼底透出些许凉薄意味:“起时,云家是时候准备与北疆接洽了。” 案几角落的蟠螭耳盖炉吐出香烟袅袅,将周围染上了些朦胧的仙境之感。 云起时含笑:“属下领命。” 今夜月光清润。 定远侯府正厅,定远侯面容憔悴,两鬓微微泛白。他抬手颤抖的指了指顾羡,声音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刚:“阿羡,昨日为父寿辰之时,你……” 顾羡跪在他面前,握了握拳,竟也不辩解。 眼见着气氛僵持不下,施氏忙给定远侯顺了顺气,柔声道:“夫君才刚从昏迷中醒来,再动怒着实气坏了身子,此事既已发生,先将将军府与杨国老安抚好才是要紧事啊。” 定远侯叹息了一声:“夫人说的在理,杨国老毕竟跟将军府关系匪浅,此事终究要给出一个交代,至于将军府那边,本侯明日当亲自去赔礼才是。” 他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顾羡,扶着施氏的手便回了内室。 顾羡跪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最后起身出了正厅。 正厅外,顾念晚独自站在槅扇旁,见顾羡出来,她轻声唤道:“兄长。” 顾羡顿住脚步,语带嘲讽:“阿念等在这里,是怕我向父亲道出真相吗?” 他冷笑了声,面无表情地与她错身而过。 顾念晚垂眸,并没有追上前去。 昨日,她借着不适的由头命人将请兄长到后花园的小楼里,听闻她身体不适,他毫不犹豫便立即去了…… 是了,他又怎能想到他的嫡亲妹妹会陷害他呢? 顾念晚捂了捂心口,眼神复杂的望着顾羡的背影,久久不语。 …… 与此同时,郡王府望月台,楚令昭坐在圆桌前,百无聊赖的逗弄着一只赤狐,那狐狸生的妩媚漂亮,傲娇的舔了舔柔软的爪子,卧在圆桌上谁也不理。 望月台下一阵脚步声响起,楚令昭走下望月台,只见楚殊吟身着细铠走进府中,他面色阴寒,眉宇间透着冷漠,两名侍卫正押着一个少年跟在他身后。 楚殊吟见她从望月台下来,蹙了蹙眉,许是不想让少女见到他这副模样,他微微敛去面上的阴狠,声音有些不自然。 “姐姐怎的出来了?” “我见雪停了,便出来走走。”楚令昭只当没看见他刚才的样子,语气一如往常道。 她瞥了眼被侍卫押着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袍上满是血迹,明明是狼狈至极的样子,可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却仿佛有着永不屈服的坚韧与傲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她瞧着,不由有些好奇:“这是发生了何事?” 楚殊吟冷哼一声:“一个没用的蠢东西罢了,竟妄图混进演武场偷盗军事要宗。” 见楚令昭还在看那少年,楚殊吟上前挡住她的视线,抬手命侍卫将少年押入地牢审问,接着转移话题道:“难得姐姐在郡王府小住,我陪姐姐赏月可好?” 楚令昭笑着应了声好,终是没太把方才的少年放在心上。 二人在望月台的凭栏旁落座,侍女们立即奉上热茶,楚殊吟用茶盖轻抚过碧色的茶面,他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看楚令昭似乎在寻着什么东西,他懒懒道:“姐姐可是又丢三落四的忘了什么物什?我这就派人去找。” 楚令昭摇了摇头,重又在圆凳上坐好,“倒未曾丢些什么,只是方才还有只狐狸在这睡觉,再回来时便不见了。” “狐狸?” 楚殊吟瞥了眼一旁的侍女,那侍女忙恭敬低头:“小姐可是看错了?府中从未养过任何动物。” 楚令昭扬眉,唇角弧度意味深长:“那许是我瞧错了罢。” 晚风微凉,月华洒落在庭院的积雪上,留下浅浅斑驳痕迹,侍卫匆匆走到楚殊吟身旁,声音里满是焦急:“郡王,他又……” 『叁拾肆』宫墙道唐矜言不逊 第35章 『叁拾肆』宫墙道唐矜言不逊 未等侍卫说完,楚殊吟便抬手示意他噤声,那侍卫愣了愣,瞥了眼一旁的楚令昭,旋即便拱手退了下去。 楚殊吟望向淡然吃茶的少女,只见她好似什么都未曾听到似的,只慵懒地赏着夜景,他微微松了口气,敲了敲大椅的扶手。 不一会儿,不知从何处出来几个黑衣人,将几只罐子匣子等物呈到了桌上,紧接着便又悄无声息的隐匿回黑暗之中。 “姐姐瞧瞧,这是何物?” 楚令昭见他眉目间含着几许笑意,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好直起身挑开木匣。 只一眼,少女的眼中便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神采。 这木匣中,赫然盛放着一柄小巧精美的短匕。 匕首的手柄雕刻着繁杂华美的花纹,刀刃处还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只是不知为何,却有意无意之间透出一股古怪的气息。 楚令昭勾唇:“殊吟这匕首的确不错,只是瞧着,倒像是异域之物。” “阿姐倒是好眼力。” 楚殊吟含笑将另一只罐子打开,搁着几十颗绛紫色的丹丸。 “这又是何物?”楚令昭随手捻起一颗丹药问道。 “长生不老神验丹。” 少年说的干脆,不似有撒谎的痕迹。 楚令昭嘴角微抽,将丹药搁回罐子里,端起茶盏饮茶,闲闲道:“你在军中操练久了,可是脑子都不正常了?” 楚殊吟见她看傻子般看着自己,颇有些不悦。 “它叫这个罢了,我也未曾说过它可以真的使人长生。” 看她完全不理睬他,楚殊吟无奈,转而问道:“明日谢贵妃设宴,姐姐为何定要前去?谢家与你我,可一向是交恶的关系。” “受人之托罢了。”楚令昭淡然道。 “近日皇城中不太平,频繁有异域之人混迹其间,打着商队的旗号,行招摇撞骗之实,而这宫宴,却是以赏天下奇物的名义召开的。姐姐,此次宴会,恐怕是个陷阱。” 楚殊吟将罐子合上,声音中透出淡淡的冷肃之意。 楚令昭刻意掠过他话中深意,将视线重又放到那两个物件上:“这两样东西,都是从那些异域商队手中购得的?” 少年微微颔首:“三国之间贸易往来频繁,皇城则又是天下珍宝奇物的汇集地,有这些物件儿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近半月抵达皇城的商队却越发古怪,不仅四处宣扬求仙问药的炼丹异术,还大肆贩卖祭祀行蛊的奇门器具,顺带着不知从何处引出了一批以炼制长生不老药为名的方士,在民间恶意散播恐怖谣言,一度引得人心惶惶。” 楚令昭沉默了几瞬,纤细白皙的手指把玩着天碧色的茶盏,缓缓道:“皇城一向戒备森严,何时竟也闹出了这般乱子,此事可大可小,不知陛下那边的意思如何?” 楚殊吟摇头,眉间的思虑深了几许。 “陛下龙体欠安,已是多日未曾上朝,除了紧急军务,其余折子一概递不进御书房,太子与孙括那边也似有更要紧之事,近来不见分毫动作……” 说着,少年顿了顿,又道:“既然姐姐明日执意要入宫,我也无法多加阻拦,这些事,想必入宫之后便会了然,一应具体情况,还是姐姐自己去瞧罢。” “也好。” 楚令昭垂眸,长长的睫毛遮挡下,令人看不清她眸中之色。 翌日一早,来赴宴的各府车马便已然在皇宫偏门外停好。 楚令昭扶着阿栀的手走下马车,与其他宾客一道进入皇宫。 华序皇宫宫墙高大,宏伟肃穆,金日的光辉映射在宫殿的碧色琉璃瓦上,整座皇宫愈发显得金碧辉煌。 偶有几位小姐结伴同行,其中身着粉裙的女孩不忿议论道:“听闻陛下近日龙体欠佳,谢贵妃却偏要在此时大设赏宝宴,这不是明着与陛下过不去嘛。” 同行的姑娘闻言,赶忙捂住她的嘴,悄悄瞥了眼四周的宫女内侍,低声劝她:“唐姐姐莫要再如此讲,这里可是皇宫,说话要当心些的!” 女孩轻哼,拂开同伴的手,颇有些娇蛮道:“谢湘华再如何春风得意,还不是被当作萧皇后的替身,若非陛下看在护国大将军的脸面上,凭她谢家,如何能让她坐上贵妃之位?” 她刻意放声说着,也不顾此话带来的影响,宾客们都停下了脚步,连周围的宫人都惊得缄默不语,一时鸦雀无声。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只见一位气质娴雅端庄的少女缓步走来,她抿唇轻笑,声音悦耳动听:“早前便听闻唐妹妹娇蛮可爱,心直口快,今日一瞧,唐妹妹哪里是心直口快,分明是粗俗无礼至极。” 唐矜正要反驳,却见少女转向众人又道:“前些时日二哥便与我讲,他似是得罪了唐家妹妹,请我此次赴宴之时,必定要帮他致歉一二,却不成想唐小姐心胸狭隘至此,竟还迁怒到贵妃姑姑身上,对她出言不逊……” 她拿帕子抚了抚额角,无奈地对唐矜道:“唐家妹妹,这里是皇宫,不可言行无状,今日我代二哥向你道歉,还请你谨言慎行。” 言罢,便扶着侍女的手继续向前走了,只留得众人在原地议论道:“唐矜怎么说也是唐家这等百年文臣世家出来的,可竟然无礼到在皇宫出言不逊。” “文臣?唐家连唐小将军那样的武将都有了,再来个不知礼数的小姐又有什么稀奇?” “说起来,这谢二公子到底如何得罪了她,让她这般不知轻重?” “还不是前几日她缠着谢二公子陪她出游,去了胡仪河上游玩,却不知怎的闹了不愉快,她一人先离开了画舫,而谢公子那次也没顺着她,最后还带了个风尘女子回府。” “也是,谢二这般作为没给女伴留半分情面,唐小姐自是不甚愉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顾唐矜越发涨红的脸色。 楚令昭冷眼旁观许久,复而摇摇头,念着那日画舫上之事,到底是被她搅了局,正要上前为唐矜解围。 谁成想,一位面生的小太监走到她身边,低头悄声道:“楚小姐,殿下吩咐小的将几样东西交给您,还请移步潇华宫。” “潇华宫?”楚令昭挑眉,这是萧皇后在时居住的宫殿。 小太监头垂得更低:“小姐快随我来罢,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小的也只是奉命办事。” 楚令昭瞥了眼身后的阿栀,阿栀立即会意,后退几步悄悄离开。 那小太监许是太过紧张,也未曾去看她身后的情况,催促道:“楚小姐?” 楚令昭转了转尾指上的血玉戒指,淡淡道:“还等什么,走罢。” 众人还在议论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 『叁拾伍』呆太监路引潇华宫 第36章 『叁拾伍』呆太监路引潇华宫 那小太监一路引着楚令昭往潇华宫而去,楚令昭幼时曾跟在萧晗身边,自是识得去潇华宫的路,见这太监确确实实是带着她去潇华宫,不禁疑惑了几分。 莫非,真的是玄哥哥派来的人? 她心下多了几分思量,正待快要抵达潇华宫之时,小太监却突然不见了踪影,宫道两侧也浓雾四起,楚令昭暗道不好,然终是无可控制的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楚令昭已然不知身处何地,她望向周身,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处华丽的宫室里,殿中陈设精美,还有着淡淡的脂粉香,想必是位宫妃的住所。 “楚小姐醒了?” 屏风后,一道冷漠的女声响起,身着华服的美人从屏风后踏出,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那美人身着贵妃服制,云髻高耸,纤纤素手把玩着一柄玉如意,正不急不缓地走到大椅旁落座。 楚令昭从软榻上坐起身,慵懒地眯了眯眼:“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娘娘,只是赏宝宴午时便要开宴,娘娘不去见宾客,却把我绑来作甚?” 说着,她撇撇嘴,慢悠悠的揉了揉腰:“不过不谈别的,看来娘娘的确是不得宠呀,这软榻睡得人家腰都硌疼了。” 谢贵妃最是见不得她这副气人德行,实在不想理她,只冷冷地拍了拍手:“带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面容憔悴的姑娘便被五花大绑的抬了出来,那姑娘嘴里塞着块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睁着双水灵灵的眸子哀哀地望着抬她进来的太监。 然而宫中的太监什么残酷之事没见过,也不顾那姑娘恳切的目光,丝毫不留情面地把她直接丢到了地上。 楚令昭偏头望去,那姑娘,不是赵含烟还是谁? “没用的东西。” 她声音冷淡。 谢贵妃嗤笑一声:“不知楚小姐安插这么个女人,到本宫那二侄儿身边是何用意?” 楚令昭弯了弯唇瓣:“瞧着有趣,送给谢二玩玩罢了。” “有趣?”谢贵妃重复着这个词,长长的指甲上戴着金色甲套,缓缓划过锦衣上华美的刺绣。 “楚小姐,这女人……可全都招了。”谢贵妃不疾不徐道。 “就凭她,也想勾住昀儿的心?” 感到迷药的作用消得差不多了,楚令昭揉了揉手腕,不耐烦道:“娘娘想要如何,直说便是。” “哼。”谢贵妃拎着裙摆起身,随手拿过香炉旁的雕花银叶夹逗弄起笼中碧色的雀儿,还未开口,便见身着青竹纹锦袍的翩翩公子不顾内侍的阻拦,步履生风地踏了进来。 赵含烟抬头,因被折磨了太久而显得迷离怔忪的双眸,在看到那公子腰间的墨玉长笛时瞬间便有了神采。 她挣扎着在地上直起上身,由于嘴被粗布堵着说不出话,只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望着那公子的神情分外凄苦。 那公子瞥了眼地上的赵含烟,手上的骨节微微收紧,声音染着些冷意:“姑姑这是做什么?” 谢贵妃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他:“孙德全,何时本宫的曲台殿可以随意放人进来了?” 侍立在寝殿门口的中年太监闻言,急忙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娘娘恕罪……” 寝殿内气氛冷凝无比,谢贵妃也不理他,仍旧慢悠悠地逗弄着雀儿,良久,才丢下银叶夹悠悠摆手示意他下去。 孙德全如蒙大赦,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匆匆低着眉眼退了下去。 谢贵妃这才正眼看向那公子“可是本宫对谢家太过纵容了,竟让昀儿如此冒失的闯进来?” 谢昀声音平静:“姑姑说笑了,前些时日侄儿院里走失了个小妾,几经打听才知是在姑姑这里,让她打搅了姑姑,是侄儿的过失,侄儿这就将她带回谢家好生管教。” 说完,就要上前将赵含烟扶起来。 只是还未等他靠近,几个冷面侍卫便抬手拦住了他,谢昀握拳,只得退了回去。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谢贵妃扶着宫婢的手缓步走到谢昀面前,语调优雅,不见半分疾言厉色的问道:“昀儿如实与本宫说,可是对这女子动了真心?” 谢昀紧了紧拳头,望向这位大不了他几岁的小姑姑,言语郑重:“是,含烟她……” 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谢昀脸被打得偏到一侧,他擦掉嘴边的血迹,眸光狠戾的盯着谢贵妃,声线阴冷:“谢湘华……” 谢贵妃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甩了甩酸痛的手腕:“这一巴掌,可否够让本宫的好侄儿清醒清醒?” 就在他要失控之时,一道女声及时喝止了他。 “放肆!” 气质娴雅端庄的少女在侍女的引领之下迈进殿门,正是刚刚在宫道上与唐矜争执的谢氏长女谢明胭。 谢明胭轻按了下谢昀紧握着的拳头,含笑向谢贵妃福了福身,“胭儿见过贵妃姑姑,姑姑万福金安。” 谢贵妃在宫婢的搀扶下在软榻上重又落座,这才悠悠道: “免礼。” “今日是二哥鲁莽了,冲撞了姑姑,胭儿在此替二哥赔个不是,还请姑姑勿要怪罪。” 谢明胭自幼便通世故,处事圆滑老道,饶是面对着这个年长不了她几岁的小姑姑,也能滴水不漏的做足了姿态,谢贵妃本就懒得与谢昀计较,见状倒也不在意给这位侄女一个台阶下,便顺着她的话道:“也罢,想必昀儿也记住教训了……” 谢昀抿唇,在谢明胭隐隐含着警告的眸光下,终是对着谢贵妃作了一揖,“是侄儿的不是,劳姑姑费心指教了。” 见他还算能拿捏好分寸,谢明胭微微松了口气,瞥了眼一旁喝茶的楚令昭,对谢贵妃施了一礼道:“御花园内宴席已准备妥当,想必宾客们也大都入席了,胭儿与二哥便先行去园中恭候姑姑了。” 谢贵妃微微颔首:“去罢。” 谢昀望着地上梨花带雨的赵含烟,还欲再说些什么,奈何谢明胭凝了他一眼,眸中警告意味分明,他也只得作罢。 待他们走后,谢贵妃才又冷冷盯向楚令昭,见她端着盖碗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悠然模样,谢贵妃语气不善道:“楚小姐这戏看得可欢喜?” 楚令昭正吃着茶,闻言,她搁下盖碗,拿帕子轻轻擦拭过嘴角,笑吟吟道:“瞧娘娘这话问的,我楚家历来治家甚严,哪里能瞧见这等姑侄反目的大戏?今日得幸瞧见这出好戏,自是格外欢喜。” 华序贵族门阀历经多少风雨沉浮,一向规矩森严,而如五大家族这等顶级世家则更是如此,加之数百年经营,如今手中的权势饶是皇家亦无法轻易撼动。 而为保家族地位稳固,他们对族中子弟的教养历来严苛,但像今日这等事,虽是极少发生,可这般大的家族,又怎能完全避免呢? 谢贵妃哂笑,面上带着几分嘲讽与不悦:“听闻在楚家,谁敢有违命令逾越尊卑,楚小姐便直接下令将其杀之。而我谢家家主仁善,也难怪谢氏子弟比不上楚家之人这般乖觉,竟原是因为没有一位残暴的掌权人……” “哦?” 楚令昭挑眉,起身走到谢贵妃身侧含笑望她:“贵府家主,也便是娘娘的长兄,多年前便已官至廷尉,向来手段狠厉,眼里揉不得沙子,治家之严恐怕不亚于我这“残暴”之人罢,可即便如此,娘娘那好侄儿还敢为个小妾如此不敬,方才甚至都起了杀心,娘娘是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难道猜不到这是何缘故?” 『叁拾陆』俏歌姬道请赏宝宴 第37章 『叁拾陆』俏歌姬道请赏宝宴 她唇畔笑容邪魅,声音中透出蛊惑的意味:“说起谢大人,他也是贪心,明明站了孙将军一派,却又妄想不得罪宫中,竟专门在民间寻了几位容貌与萧皇后有两分相似的姑娘,预备改日送给陛下。真真是叫人喟叹,娘娘在宫中苦心经营,处处为谢家考虑,而谢家,却全然不信任娘娘……” “不过,话说回来,娘娘从前也是凭着与皇后相似几许的容貌才获得陛下关注的呢,如今再多几位鲜嫩美人,也算是彰显陛下对萧皇后深情的一段佳话。” 少女笑声清泠泠的,宛如一只狡猾的妖精,诱哄着人跳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 待她言罢,谢贵妃微怔,似是在思考她说话的可信程度。 她眼睫轻垂,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端庄的模样,她面无表情道:“把她带下去,叫人看紧了。” 一旁候着的太监应是,带着几个侍卫走到楚令昭面前,微微抬手,声音不阴不阳道:“楚小姐,请。” 楚令昭瞥了眼谢贵妃的面色,勾了勾唇,跟着他们走了。 她被领到了一处荒僻的宫苑,许是许久未曾有人踏足的缘故,宫苑内杂草丛生,她刚一进去,侍卫便在门外落了锁。 她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抬步向尽头那间破败的宫殿走去。 宫殿外的红漆廊柱已然有些褪色,凉风自廊外吹拂而过,隐约送来女子幽怨哀婉的水磨腔唱曲声: “谩回首,梦中缘, 花飞水流,只一点故情留。” 楚令昭耳尖微动,拎起裙摆拾阶而上,缓缓走到殿门前,殿门虚掩着,歌声从宫殿内流淌而出,似有阵阵冷意弥漫开来,更显得女子的歌喉空灵飘渺,幽怨之中还颇具缠绵悱恻之意: “似春蚕到死,尚把丝抽。 剑门关离宫自愁,马嵬坡夜台空守, 想一样恨悠悠。” 鬼使神差之下,楚令昭推开虚掩的殿门轻轻走了进去,只见这破败的宫殿内,竟置着架华美非常的妆镜台,妆镜台前,一位身形削瘦的女孩儿正对镜梳妆。 她握着把象牙梳,动作舒缓地一下下梳理着及腰的青丝,仍幽幽然地唱着曲:“几时得金钗钿盒完前好,七夕盟香续断头!” 唱罢,她停下梳发的动作,透过铜镜瞥了眼身后的楚令昭,两扇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复而,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手中的动作,她唇角微翘,嗓音若黄莺出谷,柔婉动听:“这一曲,小姐听来可还满意?” 她抚了抚鬓发,搁下那把小巧的象牙梳,起身转向楚令昭,微微福身:“兴奴见过楚小姐。” “兴奴?你就是裴兴奴?”少女眼神锐利,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女孩儿笑意不减,她取出太子府的令牌,不动声色的解释了一句:“我是太子殿下安排在宫中之人,受殿下之命随时帮助您,不成想,小姐竟听过我的名字呢。” 楚令昭自是认得那令牌的。 “名冠皇城的教坊第一歌姬,又怎会不知?”楚令昭眉眼弯弯地说道,仿佛刚才那如蛇蝎般阴冷的审视目光,并非是出自她身上。 裴兴奴也好像未曾注意到一般的笑着问道:“楚小姐可知方才兴奴所唱之曲的出处?” 楚令昭虽不解她是何意,却还是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所言的是杨妃与明皇之旧事,应的应当那昆曲戏目《长生殿》,而裴姑娘唱的这段……” 说着,她锁眉沉默了一瞬,继而凝视向她,沉声道:“裴姑娘唱的这一段,选自《长生殿》第三十七出———尸解。” 裴兴奴轻轻颔首:“小姐说得是呢。” 楚令昭眉头锁得更紧,内心隐隐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裴兴奴似乎非常了解宫中布局,轻易便找到了一处暗门,将她带离了这座宫殿。 她带着楚令昭一路来到宫中的教坊司,看得出这里的人都很是敬重裴兴奴,在她的吩咐下,很快便送来一套教坊司歌姬的衣裳。 “教坊司今日奉命为御花园中的赏宝宴表演,若想要悄无声息的混进去,只能委屈楚小姐换上这衣裳了……”裴兴奴领着楚令昭进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在楚令昭也并未说些什么,很快便换上了这套衣裳,裴兴奴松了口气,又命侍女为她重新梳妆了一番,倒也有了几分歌姬的模样。 裴兴奴托腮坐在一旁,望着少女映在落地镜中的娉婷模样,即便是穿着这身寻常歌姬的衣裳,亦无法遮掩其半分娇媚动人……想到这里,她不禁由衷称赞道:“小姐果如传闻之中貌美倾国,也难怪殿下对您这般上心,专门命我来保护您。” 楚令昭闻言轻笑着谢过她,却又暗自摇头,心道她这位哥哥城府极深,哪里就能让人看出他的心思呢? 瞧着一副翩翩谪仙般的多情公子模样,却是一语能有多用意,稍有不慎,便让人防不胜防的被他操纵,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很快,她便敛了心思,带上面纱随着教坊中人进入御花园。 园内临时搭建了展厅,四周陈列着各类珍奇异兽,许多公子贵女行走其间,品评观赏。由于此时尚未开宴,许多稀世奇物便摆放在屏风后面,等待着开宴后逐一展出。 随着谢贵妃的到场,赏宝宴正式拉开帷幕,楚令昭坐在屏风后,望着那些里外都透着古怪的东西被宫女们一一抬出去展示,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些淡淡的不协调之感。 苏寒玄想要她来离间谢贵妃和谢家的关系,在他们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中,撕出一条不信任的裂缝。 她本是要在赏宝宴上借机完成此事,可谁知她竟被谢贵妃的人突然带走,虽是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但倒也顺势提前完成了计划。 其实,她本应从教坊司直接离开皇宫的,但昨日殊吟意有所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次的宫宴有问题,且牵连甚广,却又不肯多透露分毫。而且,裴兴奴似乎也有意引着她参加这赏宝宴…… 一股浓烈的异香打断了她的思绪,宫人们抬着一个巨大的朱红木箱走到展厅中央,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偶从箱子中被抬了出来。 楚令昭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去,只见那人偶带着面纱,她也看不分明,瞧着是个窈窕的少女模样,朱红的绳索绑在铁环上,固定着纤细的四肢,使人偶在牵引下翩翩起舞。 异香随着人偶的舞动飘散开来,闻着那诡异的香气,楚令昭只觉心中的不协调感愈发强烈。 一阵清风吹过,人偶的面纱被风掀起,看到面纱下的脸庞,楚令昭瞳孔骤缩,那是———阿栀。 而那脖颈上一道道刺目的勒痕,昭示着身体的主人早已没了生迹。 楚令昭望着被做成人偶的阿栀,越发有些站不稳地摇摇晃晃,昏迷前夕,恍惚中她好似看到裴兴奴带着几分深意的笑容…… 『叁拾柒』弃书阁机缘遇吾皇 第38章 『叁拾柒』弃书阁机缘遇吾皇 北风过境,千里冰封。 凛冬已至,大雪连绵数日而不绝。 黎明时分,一顶白底流云纹轿辇在太子府前缓缓停下,浅卷立刻撑开一柄黑色绸伞,领着府中之人迎上前去。 只见那清俊矜傲的年轻公子缓步迈出轿辇,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府邸。 因着近几日公务缠身,他眉宇间拢着几丝疲惫与不耐,周身的气息较往日还要多了些冷意。 苏寒玄缓缓向白石院走着,抬手松了松披风的系带,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倦气:“本宫不在的这几日,皇城中可有何异动?” “回禀殿下,近几日,大量的方士与异域之人频繁出没,大力宣扬巫蛊异术,还四处散播灾祸之说,舞弄人心,好在城中守备有闫信郡王与唐小将军在,倒还算一切稳定。” 又是这群妖言惑众的巫师方士。 苏寒玄捏了捏眉心,三国盛会将至,父皇重病,皇城中却异动频发,看来是有人想要搅浑华序这潭水,好趁乱行事…… 只是不知,皇城中的这群方士背后的势力,和当初锦州城巫师背后的势力,有着怎样的牵扯…… 他眼中多了冷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命唐临痕与楚殊吟前来见本宫。” 隐在暗处的暗卫低声应是,便立刻消失去办了。 回到白石院后,下人立即呈来提前备下的姜汤,苏寒玄随手端起浅尝了一口,便蹙眉搁到一旁,任由侍女们替他更衣。 许是想起什么,他开口问道:“令牌可还是没找到?” 正是他平时随身携带的那块纯白的盘龙玉佩。 一旁侍立的浅卷摇摇头,捧过茶盏奉到他面前,小心翼翼道:“回殿下,卑职遍寻府中,也不见其踪影,也许是遗失在外面了呢,可要卑职派人去寻?” 苏寒玄颔首,接过他奉来的茶盏轻呷,狭长的眸子中掠过淡淡的担忧。 但愿这玉佩,千万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才好…… 约莫一个时辰后,白石院书房 暗卫引着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尚带着一脸不满的唐临痕走进来,唐临痕压着火气对苏寒玄拱了拱手:“敢问殿下找本将来是有何要事?” 苏寒玄也不回答,抬手示意他免礼,随即扫了暗卫一眼。 “闫信郡王呢?” 暗卫苦着脸,战战兢兢的低眉回道:“回殿下,自从楚小姐失踪后,闫信郡王便一直忙于四处搜查,皇城内外谁人不知郡王最在意他这位堂姐,郡王的脾气又……卑职实在是请不动人啊!” 昭儿失踪了? 闻他此言,苏寒玄面色微变,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浅卷正待答话,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殿下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罢,楚令昭自打三日前进宫后便一直没出来,外面都在传是谢贵妃将人扣下了,为此,楚家各分支脉络的官员还抓了不少谢家子弟,威胁说一个时辰见不到令昭,就在朝堂上剁谢家子弟一只手。呵,这种嚣张跋扈的事儿,也就楚家人敢做了。” 唐临痕找了张大椅坐下,懒洋洋地说道。 苏寒玄面色更冷,对深书吩咐道:“去查清楚。” “卑职领命。” 傍晚,华序皇宫 黑暗中,沉睡了三天的少女悠悠转醒,她缓缓睁开双眼,瞳孔逐渐聚焦,点漆瞳眸里泛起如蛇蝎一般阴冷的光芒。 快昏迷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裴兴奴说:“我也不想伤害你呢,奈何起时哥哥说,楚小姐是个危险的人,提前杀了省的日后麻烦,人家也没办法呀,这只漂亮的人偶,便当做我对楚小姐的补偿罢。” 只不过,裴兴奴怎会有苏寒玄随身携带的令牌? 起时……云起时,她知道他是谁了。 至于那个裴兴奴…… 哼。 她揉了揉额头,开始摸索自己身处的环境,周围空间狭小而黑暗,似乎,她是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箱子里。 楚令昭双手被缚,箱子里还透着一股纸张发霉的气息,少女哪里遭受过这种待遇,十分烦躁地踢了一脚木箱。 该死的裴兴奴! 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继续去踹木箱的底部,尝试着将它踢破,奈何这箱子坚硬得很,饶是她忙的气喘吁吁,也不见半分损坏。 她正要另想法子,却听到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她怔了怔,还不知要作何反应时,就听见重物被挪开的声响,紧接着,箱子便被人打开了。 烛火映照下,一双与苏寒玄有三分相像的狭长漆眸映入眼帘,但却比他多了几分沉稳宁和,男人瞳珠颜色浅淡如雨雾,一派儒雅仙姿,在瞧见是她时,男人眉目间闪过些许复杂,紧接着便伸手将她扶了出来。 “令昭见过陛下。”楚令昭内心微诧,诧异之余却又含着几许不解,这裴兴奴还真是会找地方,莫不是把她关到御书房来了? “免礼,楚小姐怎会被人关到这冷僻的书阁里?”苏栩微微抬手,示意一旁的太监替她解开捆着双手的绳结。 楚令昭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皆系臣女今日参加赏宝宴时意外被奸人所害。” “赏宝宴?今日?”苏栩蹙了蹙眉。 楚令昭正不解时,旁边的大太监善意提醒道:“楚小姐,赏宝宴已是三日前的事了。” 三日?楚令昭正跟随他们顺着狭窄楼梯往上面走,闻言她脊背发凉的回过身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个没有窗子的地下杂物间,堆满了陈旧的书籍,周围还有一堆巨大的石块,估计就是方才压在箱子上的东西。 裴兴奴给她下了这么大剂量的迷药,是根本就没想要她能醒来罢,就算醒来,也只能被关在这里等死。 她压根儿就没准备让她活着出去。 还有阿栀…… 想到被做成人偶的阿栀,少女眼中蒙了层湿润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的杀意。 苏栩只当她被吓到了,让大太监为她披上备用的大氅,宽慰道:“楚家丫头,不必害怕,此事发生在宫中,朕自会命人查清楚的。” 害怕? “嗯?”楚令昭揩拭掉眼泪,疑惑的望向他,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顺势扮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劳烦陛下挂心,臣女的确害怕极了。” 苏栩眼角微抽,他倒是差点忘记,这女孩血洗楚家分支的模样了,偏得这女孩还配合着装模作样,他静默半晌,只道了句:“先随朕回太极宫罢。” 『叁拾捌』教坊司妙算授匣琅 第39章 『叁拾捌』教坊司妙算授匣琅 ———太子府 苏寒玄着一身霜白底广袖流云纹常服,正处理着近几日积留下来的折子。 苏栩称病不朝,泗城那边孙括又动作频频,他们连着追查了几日货物的来源,却发现不止胤都,连着近四座边境城池都与泗城有货物往来,而那些城池,都坐落于秦厦与华序的交界处…… 另外两国中,楚国虽强盛,可国家内部却忙于清剿地方遗留的豪强势力,根本无暇过多关注外界。 所以,秦厦是目前对华序威胁最大的国家,秦厦尚武,且历代君王励精图治,以至秦厦国家富庶、军事实力十分雄厚。 赶在这三国盛会到来之际,再微小的动作都会对局势产生影响,更何况,那批货物的内容他大约也能猜到一二。 再加上今晨,唐临痕向他汇报的皇城中的近况,诸事纷杂,偏偏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令人头痛。 窗前,雕花香炉中的香料燃得愈发浓郁,案几周围云雾缭绕。 许是太过疲倦伤神,也只有在这满室轻烟内,他才得以稍稍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感受到一阵奇风掠过,他双目微阖,启声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深书立即在他面前站定,恭敬回道:“宫中的暗线说,谢贵妃一开始只是将小姐关在了一个冷僻的宫殿里,派人看守着,后来却不知为何,小姐突然消失,明面上所有证据都指向谢贵妃,此事她辩无可辩。” “而据我们另一边查到的消息称,在小姐被谢贵妃带走时,有人冒充了我们的人,与小姐派出去报信的侍女接应。卑职推测,这分别出自于两方不同的势力。” “嗯,看来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局,完美的嫁祸。谢湘华即便要杀人,也不会蠢到在宫中动手,她应当没想要伤害昭儿。”苏寒玄颔首。 “那,小姐会不会是在被关押时,被其他人带走了?”浅卷在一边将烛芯拨高了些,拧着眉道。 “可是守卫就在外面,小姐若是被人强行带走,又怎会一点声音都没有?”深书摇头反驳。 “除非,是昭儿自愿被带走的。”苏寒玄睁开双眼,眸中寒光毕现。 “殿下您的意思是……”浅卷面色也凝重了下来。 “令牌不必再找了,本宫知道它在何处了。” 苏寒玄起身,声线沉冷:“备马。” ———华序皇宫,教坊司 那宛若山中高士的矜雅公子,正抬步跨入教坊司的雅座,他身着一件云青色的氅衣,眉目间挑尽了山林雅意,看到一早便候在雅座内的女孩儿,他眼中多了些笑意。 “便是这般盼我不及,早早就在这等着?” 裴兴奴如一只活泼的雀儿一般小跑到他身侧,轻轻抱着他的手臂,笑吟吟地仰头望他:“起时哥哥都好久没陪我吃饭了,今日可不许再提前离开了!” 云起时环住她的纤腰,轻吻了下她的鼻尖,低声道:“好,今日依你。” 裴兴奴拉着云起时在桌边坐下,贴心地为他布菜。 云起时含笑将她布的菜吃下,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不知我让阿奴办的事,如何了?” 听到他唤她“阿奴”,裴兴奴不高兴地瞋视了他一眼,将太子府的令牌递还给他,然后应到:“已按照起时哥哥的吩咐,都办好了呢。” “嗯。”云起时接过那块白色的盘龙玉佩,小心的收了起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便不再说话。 雅座外丝竹之声悠扬,教坊司内美人如织,这热闹的舞乐之欢并未因苏栩病重的传言消减半分,便足以见王权式微。 如今华序真正的权力,是掌握在太子殿下与护国将军孙括手中的。 在华序这盘棋局中,殿下与孙括各执一方,以各方势力为棋子,五大世家在其中扮演尤为重要的角色。 而楚家那位小姐,身世离奇复杂,背后还不知究竟牵扯到多少势力,这般亦正亦邪的角色,绝不适合拿来当棋子……无论殿下有多看重她,她的存在,都只会让这盘棋多一分变数。 所以,倒不如趁她羽翼未满时,除掉她。 “起时哥哥?起时哥哥?”裴兴奴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禁扯了扯他的衣袖。 云起时收回思绪,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额头:“阿奴乖,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裴兴奴见状立即红了眼圈,又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云起时虽瞧着温柔,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他即便待她比待其他歌姬好些,可她也真的不敢恃宠生娇。 于是,她只虚留了一句:“真的不能再待会儿了吗?” 云起时弯了弯眉眼,语调温柔:“真的不能了哦,一会儿有一人就要来找我了。” 说着,他却取出一只机关精巧的玉方块递给裴兴奴。 “过会儿若有人来找我,就请阿奴把这只匣琅交给他。” “是,兴奴知道了。”裴兴奴带着些委屈低声应道。 见她听话,云起时十分满意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开了。 云起时走后不到半刻钟,白衣谪仙般的清绝公子便策马而来,他跨下马走进教坊司,在一楼大厅的太师椅上落座。 他面色清寒,不发一语的坐在太师椅上,周身携着凛冽迫人的威压,使满座之人皆不敢直视。 丝竹管弦声立即停了下来,众人正要起身,却见他抬手挥了挥,冷声道:“礼数免了,让云起时出来见本宫。” 教坊司的主事嬷嬷赶忙上前,小心翼翼道:“殿下,云公子方才已经离开了……” 苏寒玄冷冷的扫了那嬷嬷一眼,那嬷嬷吓得立即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气氛正冷凝时,裴兴奴拨开人群走到苏寒玄面前,恭敬的将玉方块呈出:“殿下,云公子离开时吩咐奴家将这只匣琅交给您。” “哦?这么说,他早知本宫会来找他,却提前跑了?”苏寒玄嗤笑着拿起那只巴掌大的玉方块,玩味地盯向裴兴奴。 裴兴奴腿软了软,还是硬着头皮道:“回殿下,云公子只说过会儿会有人来找他,奴家也不知他说的人是殿下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的不能再低。 苏寒玄哂笑一声,也懒得迁怒其他人,他掸了掸雪白的宽袖,便起身带着侍卫离开了。 『叁拾玖』太极宫广袖推波澜 第40章 『叁拾玖』太极宫广袖推波澜 这边教坊司的人刚刚送走了位尊神,而另一边太极宫的主殿千门殿内,儒雅温厚的君王正与那失踪了数日的少女对弈。 楚令昭拈着枚棋,神色复杂地凝视了苏栩一眼,才心不在焉地落了子,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张口。 苏栩跪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含笑道:“楚相在时,常常来宫中与朕对弈,偶尔提及你这位侄女,也满是称赞之言。记得他同朕说过,你最是那爽朗洒脱之人……”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后,才继续道:“楚家小姐,直言不讳便是。” 楚令昭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眼睫低垂,片刻后,她抬眸直视向苏栩,声音沉稳:“陛下不放臣女走,应当不是想要与臣女下棋这么简单。” 殿内通着地龙,矮几旁还燃着盆金丝炭火,整个宫殿暖洋洋的,仿佛将外面吹着细雪的冷风都隔绝开来。 苏栩拿起一旁的夹子,随手拨弄了两下炭盆内燃得通红的金丝炭,眉目间多了几分郑重。 “皇城近来的波动,楚小姐应当已有所耳闻,大量的巫师方士混在异域商队之中频繁进出皇城,据调查,这其中有大抵都是些别国派来的探子,四处散布灾祸谣言搅乱人心,为的便是趁乱重创华序。” 三国盛会在即,少女自是知道此时的局势有多凶险,不过…… 楚令昭单手支颐,歪了歪头:“那加大镇压力度,严格控制城门进出便是,这事儿陛下该召唐临痕那厮过来,扣着臣女不放做什么?” 苏栩看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摇了摇头,也不与她计较,他丢下夹子,将棋子一枚一枚的重新摆在棋盘上,继续道:“朕需要一个契机,把皇城这潭水搅得更乱,将更多的探子引出来,最后一网打尽。” 见他实在不肯放她走,楚令昭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陛下散出重病的消息,是为了让局势更乱一些?” “不止,还要借此钓出其中一些关键的细作,唯有给他们一个接近朕的机会,才能引池鱼上钩。” 苏栩说着,摆好最后一枚棋子,楚令昭望向棋盘,正是千年前,前朝临近一统时,武帝与郑国最后一位国君的残局,名为“纥骨”,传言道后来那位国君的后人为了祭奠他,便以此为姓,这残局也因此得以流传下来。 只是此局凶险,戾气太重,即便是专门钻研围棋之人,也不会轻易去碰…… 她收回视线,身子坐直了些,正色道:“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朕会对天下宣告朕已病入膏肓,召集天下有能方士入宫,炼制可以真正使亡人回魂,使白骨再生的长生不老药。” 楚令昭蹙眉:“陛下的意思是……” 面庞儒雅的君王微微颔首,周身皆为肃杀之气。 “可,一定是楚家吗?”楚令昭犹豫着。 天空飘着细雪,由劲冷的北风带至每一个角落。 苏栩起身走到窗畔,眺望着皇宫的灯火辉煌,声线低沉:“朕需要一位恶人,一位恶名昭彰、背后势力强硬之人,而你是不二之选,这件事,算朕拜托你了。” 楚令昭望向苏栩,眸光沉静,“臣女本就恶名在外了,再多一些倒也无妨,可是您呢?此事一定会为天下所不解,即便您因此背上千古骂名,也不在乎吗?” “此诚华序危急存亡之际,朕别无选择。” 她问得认真,苏栩也答得真切。 “臣女知道了。” “只不过,陛下这些打算,绝非是今日偶然救下臣女之后才有的罢。”楚令昭应下此事,似是想起什么,向他问道,虽是问句,却是确定的语调。 苏栩轻笑,七窍玲珑心这点,这小丫头与玄儿还真是相像,仿佛同是在他那位皇后身边耳濡目染出来的一般。 想到萧晗,他面色苍白了些,却又很快收好心绪,淡淡道:“猜的不错,的确是朕命贵妃将你留住的,只是没想到你会被奸人带走,好在今夜思及故人,临时去了那座废弃的书阁,不然真的让你死在那里,倒是朕的不是了。” “陛下言重了。”见他直言,楚令昭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是自由进出皇宫的令牌,诏令发出后,朕便不宜露面了。”苏栩抬手,大太监立即将一块古朴的黄铜令牌呈到她面前。 楚令昭拿过令牌,恭敬地行过退礼后,便离开了太极宫。 天色将晚,宫中也已掌了灯,不过才及笄之年的少女,脊背笔直纤细,撑着一把竹骨伞,独自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细雪伶仃,寒风吹拂过她的裙摆,漫天霜雪之中,少女的身姿劲瘦且坚毅,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顺应着上天的指引,走向那条既定的道路…… …… 少女从宫中出来,楚家各旁支脉络收到消息,纷纷派了子弟前来府里询问她的安危,确定了少女无恙,才将抓了的那些谢氏族人放掉。 已是深夜,楚令昭沐浴过后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临疏阁的栏杆上,而这一次,却再没有哪个小侍女敢跑来劝说她危险…… 想到惨死的阿栀,她的面色越发清寒了几分。 她从栏杆上下来,抱膝坐到房间内的拔步床上,望着挂在脚踝上的六枚蓝铃铛,少女心念微动。 她伸手摘下一枚铃铛,随后便将它丢进了盛着水的花瓶里,脱离了白银细链的铃铛在水中瞬间闪烁起光芒,她好奇盯了片刻,直到光芒熄灭才剪了烛芯,拉过锦被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睡到半夜她只觉口干舌燥,刚想要出声唤侍女送些茶来,便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骤然清醒过来,立刻拿过放在身侧的匕首便要扎向那人的手臂。 紧接着,她似乎听到一声男人格外轻蔑的低笑,然后匕首便被人打落在地。 “你倒是警觉。”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男人如是评价。 听到这声音,楚令昭微微松了口气,她坐起身,声音冷淡:“我还以为螭铃之事只是你哄我玩的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男人轻哼了一声,将蜡烛点燃,随后自来熟地撩袍坐在她床畔。 “说罢,请本座来有何事相求?” 似乎是早已习惯了他这自然而然的亲近,楚令昭倒也懒得去计较那些多余的礼数,她如实回答道:“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肆拾』千门殿素手揽云烟 第41章 『肆拾』千门殿素手揽云烟 闻言,男人挑了挑眉:“你要杀谁?” “教坊司第一歌姬,裴兴奴。”楚令昭面无表情道。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眉头微皱,似是在思考什么。 见他不说话,楚令昭扬起下巴睨向他:“怎么,你认识她?”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而问道:“为何要杀她?” “你要原因?”楚令昭语气颇有些不满:“她差点杀了我!” 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了,良久,他摘下手指上那些紫漆描金珐琅甲套,伸手顺了顺身侧少女腰间的纤美弧度,安抚道:“你与她并不相识,她没理由要杀你,应当是受了他人指使,本座去查出幕后主使,杀掉背后之人可好?” 楚令昭面色不虞地拂开他的手:“无需你查,我也知晓幕后之人是谁,自会亲自去处理。只是这个女人,她动了我的人,所以必须死。” 看男人还是面露难色,楚令昭轻叹一声,摇摇头:“也罢,原本是顾忌派楚家之人在宫中教坊动手太过张扬,若君上为难,我还是自己派人动手便是……” “令昭。”男人制止她,语气认真了些:“这个歌姬,是那边的人,本座不但不能动她,还要暂时保她性命,这一次,看在本座的面上,留她一命罢。” 楚令昭心下掠过诧异,男人说话一向玩世不恭,性情阴晴不定,这一次,倒是难得郑重了几分。 只是没想到那个小歌姬,竟也是秦厦派来的人。 看来此次三国盛会,秦厦野心不小呢…… 床头的羊角灯散发出淡白的光晕,幽微的灯火极好的掩盖住少女的思绪,只听她笑吟吟的顺着男人的话道:“既然君上亲自开口,那令昭便暂时不动她就是了。” 说着,她却话锋一转:“君上今夜来得这般快,想必,是一直都在皇城之中罢。” 她狡黠的目光中掺杂着些许审视,弯着眉眼懒懒说道。 男人轻哂,却也毫不避讳地承认:“本座在华序还有些事情要办。” “君上的事情我不便过问,只希望与君上不是敌人便好,我可不是您的对手呢。” 楚令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声音中已是起了困倦之意。 她掀起锦被重又躺下,竟是丢下男人又睡了过去。 男人低笑了一声,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嗓音低沉暗哑:“小令昭放心,本座还欠着你人情,在还清之前,是不会欺负你的。” 言毕,一阵诡异的邪风掠过,男人便不见了踪影,灯火熄灭,屋内重又陷入了黑暗。 他走后,原本阖眼沉沉睡着的少女立刻睁开双眼,她起身唤道:“钟乾。” 阴影处的暗卫立即应声,在屏风外单膝跪地道:“小姐有何吩咐?” “去教坊司,杀了裴兴奴。”她冷淡命令。 “属下领命。”暗卫丝毫没有质疑,立即去办了。 清晨。 楚令昭正在花厅用着早膳,因着少女向来挑剔,管事们便特意聘请了二十八位来自各地的名厨进府中,可无论烹制何种口味的膳食,少女却仍旧是胃口不佳的状态,因此身姿过于纤细了些。 清晨的微风送来雪后泥土的芬芳,楚令昭欣赏着窗外的园林景致,虽较春日少了些雨露滋润的怡人,但凛冬带来的雪景却也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冬阳和煦,只见少女小脸莹白如玉,肌肤欺霜赛雪,几缕青丝垂落到她的耳畔,使本就娇艳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妩媚。 因着多喝了几杯热酒,她脸颊微微泛红,仿佛晕染着天底下最艳丽的胭脂,顾盼之间,倒也称得上是风情万种。 楚令昭捧着只白瓷小碗,刚刚夹起一只翡翠寒酥卷,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眼睛便被一双手蒙住。 少女搁下筷箸,轻笑开口,“别闹了殊吟。” 楚殊吟垂了垂眸,最终还是依言放开了她,他坐到她身侧的椅子上,拿过侍女递来的瓷勺,亲自为她盛了一小盅鱼片粥,关切道:“姐姐连着失踪数日,我真的很担心你。” 楚令昭接过小盅,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勺才搁到一旁,然后重新夹起那只碧绿的酥卷咬了一口,慢悠悠道:“殊吟有心了。” 见她态度疏淡,少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这姐姐最不喜在用膳时被人打搅……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姐姐可否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令昭轻咬唇瓣,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道:“殊吟,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很危险。” “哦?姐姐指的可是负责掌管召引方士入宫炼丹之事?” 看他知晓,楚令昭心下了然,想必那封诏令已经发布了。 “嗯。陛下要借这件事情,一举铲除别国派来的奸细。” 楚殊吟面色凝重,“陛下要姐姐来当这个恶人?” 楚令昭颔首,继续道: “准确来说,是要整个楚家来当这个恶人。” 楚殊吟沉默片刻,望向她:“姐姐需要调动军队,对么?” 花厅中,侍立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大声呼吸,楚令昭缓缓转动尾指上的血玉戒指,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开口道:“时机成熟时,我需要殊吟领兵,镇压皇城,坑杀方士。” 待她语落,那向来阴鸷冷酷的少年郡王唇角含笑,他执起少女的手,骨节间传递出淡淡拥护的力量,“殊吟随时听候差遣。” …… 苏栩病重,以重金急召天下有能方士入宫炼制长生不老药,此事还由那小小年纪便恶名昭彰的楚家家主负责,统管一切炼药事宜,诏令既出,天下皆惊。 翌日,华序皇宫 太极宫,千门殿 身着绛紫色宫裙的少女坐于前殿之上的太师椅上,神色淡漠地盯着下面逐一来行礼的方士首领,却是一直不发一语。 待到其中几位身着灰色蟒袍之人上前见礼时,她眼中泛点兴味。 她含笑开口,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威压:“不知几位道长可有何擅长的事物?” 那几位方士见她竟然专门开口同他们问话,不由受宠若惊,其中一位急忙回道:“在下与其他几位道友皆出自秦厦西北的青冥门,我派之人皆擅制奇药诡毒,尤其督主大人,对延年之法素有其道,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哦?那不知贵门督主此次可有与众位一同前来?”楚令昭语调微扬,似乎是极为感兴趣的模样。 那几位方士闻言犹豫了下,神色不太自然道:“督主大人闭关多年,并未与我辈一同前来……” “这样啊……”楚令昭面露惋惜之色,随后表情恢复了冷漠:“既如此,几位便带着你们的人离开皇宫罢,陛下需要的是能够炼制长生丹药之人,不是一群平庸之辈。” 那些方士不想她翻脸翻得如此之快,纷纷有些焦急:“请小姐您再给在下一些时辰,我们会立即传书于督主大人的弟子,少督主得督主大人真传,必定可以为陛下炼制出长生丹丸!” 『肆拾壹』召方士夜戏百鬼行 第42章 『肆拾壹』召方士夜戏百鬼行 楚令昭沉默片刻,似是被他说动,“我只给你一日时间,今日傍晚,我要见到你们少督主。” “这……”方士有些为难,低声道:“秦厦西北到皇城,最快也要十日,再加上传信的时辰,如何都需半月才行呀。” 楚令昭抚了抚袖口的繁复花纹,语意不变:“只一日,你们少督主既那般有本事,想必快速赶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着,歪了歪头,语气悠然:“听闻奇门素有奇法,他腾云也好,遁地也罢,今日我都要见到人,若做不到,你们便离开皇宫。” 这话说得荒唐极了,可下殿中这些方士见礼时,都称自家门派术法玄妙上天入地习以为常,自吹自擂说得天花乱坠,此刻自是无人敢驳她。 正在满殿寂静之时,她扫视过其它门派的那些方士首领:“所有门派之人皆是如此,今日傍晚,我要见到你们门派中真正能炼制长生丹药之人。” 似又想起些什么,她继续说着,语气娇娇柔柔:“对了,记得多带些弟子,这皇宫怪冷清的,我有些害怕,众门派之人本领高超,让我也能安心些。” “可以一起遁地来哦。”她眨了眨眼,笑得眉眼弯弯,和善极了。 说完,便丢下一众呆若木鸡的方士首领,带人离开了前殿。 出了前殿后,她身旁的小太监好奇问道:“小姐只给一日时间,是为了将他们都赶出去吗?” 这小太监名为甘醴,是苏栩送给楚令昭的众多宦官之一,少女不喜被成堆的近侍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正好看着他机灵,便跟宫中总管崔公公打过招呼,只留下了这一位。 “你懂什么!”崔公公拍了下甘醴的脑袋,悄声道:“这些方士们在皇城和周边城池作乱,此时哪里会真的在遥远的秦厦西北,小姐这么做,无非是想把人都引到宫中罢了,免得他们祸害百姓。” “是这样啊……”甘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复而又疑惑道:“可是小姐,这样宫中不会乱吗?” “就是要乱,越乱越好。”楚令昭唇畔笑容冷冽。 “那小姐,陛下如今昏迷不醒,不会被打搅养病吗?”甘醴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难道陛下已经不在皇宫之中了?怎么会呢……” 崔公公闻言,面色倏变,他望了望四周,连忙制止甘醴:“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啰啰嗦嗦的!” “哦。”甘醴委屈地点了点头。 远山黄昏,暮霭沉沉。 到了傍晚之时,大量的方士被宫中侍卫带进皇宫,陆陆续续下来,竟已是有了两千余人。 其中,各路的有能之辈皆在宫女的引领下,候在无妄宫的魂起殿内。 无妄宫内道路繁杂,若不知其中路线,便极易迷失方向,而魂起殿则位于道路终点之处。 方士中的代表们在殿内一等便是数个时辰,此时外面已然是夜色深沉,只觉大殿内冷意弥漫,越发瘆人。 正等不下去时,却见寒风骤起,所有槅扇皆被疾风撞开,殿内所有烛台全部熄灭,一时四下森冷阴寒,只听得阵阵如恶鬼呜咽般的诡异风声。 忽而,殿外传来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方士们被吓得一惊,纷纷向殿外望去。 只见长长的两队列宫灯明明灭灭,泛着惨白的光晕由远及近,提灯之人脸上皆带着狰狞诡异的笑容,可却面无血色,双目毫无神采,犹如百鬼夜行,令人无端生寒。 众方士皆未用晚膳,又在这座古怪的宫殿里冻了好几个时辰,此刻身心俱疲,头脑昏昏沉沉,见到此景,皆吓得发不出声,心志不坚者,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眼见着那如鬼魅般的队伍越来越近,在一派惊恐不安下,大殿所有被吹开的槅扇却又“砰!”地一声合上,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在内。 方士们刚刚松了口气,却见大殿内原本熄灭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昏惑的光亮下,只见一位着绛紫宫裙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殿上首的主座上。 众人又是一骇,可却听得那少女含笑开口:“诸位道长辛苦炼了一夜的丹药,可传过早膳了?” 一夜?众人骤然失色,立即推开槅扇望向四周,但见不知何时已然天色大亮,众人惊骇,他们竟是在这里呆了一夜? “来人。”少女出声唤道:“将众位道长带下去用早膳。” 她话语刚落,便有十几名宫女鱼贯而入,将方士们带离魂起殿。 方士们只觉头昏脑胀,见宫女来请,便都跟着离开了。 待众方士出了主殿后,甘醴从主座后探头探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禁惊呼道:“小姐,他们这是怎么了,分明才子时而已呀。” 楚令昭也不回答,唇角笑意恶劣至极,望着槅扇外的沉沉夜色,她心中暗道定要好好感谢沈君清一番,不过是一些乱人神志的毒药,竟也能有如此奇效 她懒洋洋地揉了揉眼睛,终是起了些困倦之意:“甘醴,夜深了,我们也回偏殿去罢。” 她语罢,起身正往外走,身后的小太监却急忙拽住了她的袖口,她疑惑地望向他,只见他害怕地瞅了眼这座诡异的宫殿:“小姐……我们一定要住在无妄宫吗?陛下不是允许您住太子殿下从前居住的流云宫吗?我们去那儿住好不好……” “谁要住他住过的宫殿!”楚令昭忿忿说道。 他手下那个云起时才派人杀过她呢! “我偏就要住这无妄宫。”她冷哼一声,大步向偏殿走去。 甘醴欲哭无泪,望着这座古怪的宫殿遍体生寒,见少女走远,只得急忙跑去追。 第二日清晨。 刚刚从迷药中恢复的方士们,陆陆续续来到魂起殿。 看到昨日见到的那位少女,皆心下一抖。 这座皇宫里外透着古怪,众方士着实不敢造次,一一上前介绍自己准备试炼长生丹药的药方。 楚令昭见他们还算乖觉,便也没再折腾人,只捧着个珐琅彩的小手炉,坐在上首的主位上听他们讲述炼丹方案。 她正漫不经心地听第一个方士讲述他的方案,却在这佝偻着背的精明老道取出他的丹药的最后一样配料时,倏然变了脸色。 『肆拾贰』制金丹昼怜万娥媖 第43章 『肆拾贰』制金丹昼怜万娥媖 但见这老道取出一只黑檀木盒,他似是极为喜爱这盒中之物,满是褶皱的老脸挤出一抹痴迷的笑,浑浊的灰色瞳珠中充满异样的神采。 楚令昭看到老道那恍惚的灰色瞳珠,她秀眉微蹙,盯紧了老道手中的黑檀木盒。 那老道见她这般,认定她来了兴趣,于是越发洋洋得意,他走上前,献宝般将盒子呈给楚令昭:“小姐好眼力,您若喜欢,这个宝贝您可以亲自来打开。” 楚令昭接过盒子,淡淡扫了眼那满眼精明的老道,明明面前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那老道却不知为何被她看得有些发寒,他咽了咽口水,悄悄离她远了些。 楚令昭收回视线,缓缓打开手中的黑檀盒子,却在看到盒子中的东西时倏然色变。 甘醴侍立在她身边,见她变了脸色,也立即伸头去看那盒中之物,只见这巴掌大的盒子中,静静搁着一具小小的骸骨,他惊诧:“这是胎骨……” 那老道大笑:“不错,这正是价值万金的胎骨,不过眼前这具骸骨可是有价无市,只因……” “只因什么?”甘醴问道。 老道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而又不无得意道:“只因这寻常胎骨都是死胎炼化之骨,而这具胎骨,可是用老朽亲自从妇人肚里剖出来的活胎炼化的,刚挖出来时,还热乎着哩!” “这算什么,想当初本道可是剖过活胎取胎心呢,这胎骨什么的,本道瞧都瞧不上。”下方一位年轻方士不屑一顾。 “哼。”老道闻言冷笑:“老朽剖的可不只是活胎,便是那怀胎的妇人也是剖的活人。” 那老道与人说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面前少女越来越冷的脸色。 楚令昭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捏着盒子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一旁的甘醴见状,生怕她当场发作,急忙拿过她手里的黑檀盒子丢回那老道的怀里,故作刁奴怒斥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往我们小姐面前送,速去丹房炼你的丹药就是。” 那老道见吃了瘪,也只得讪讪退下。 老道退下后,另一位身着灰色蟒袍的中年方士走上前来,他似乎是个哑巴,无法开口,他看了眼身后的随从,那随从点了点头,上前介绍道: “楚小姐,这位,便是我青冥门的少督主:砚甫。” “姓砚……西京砚家?”楚令昭疑惑道。 “正是。”提及砚家,那随从颇为自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楚令昭单手支头,在主位上歪歪坐了,话语冷漠:“名门砚家,是秦厦西京的百年玄门世家,如今虽有不少子嗣,可你们少督主瞧着年逾不惑,这一代砚家子嗣最年长的也不过是刚及而立之年,而砚家家主往上也是代代单传,不知贵门这位少督主是砚家的何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随从不满,正要打抱不平,却见那位中年方士拦住了他,也只得作罢,他低声道:“总之,小姐看过我家少督主的本事就知道了。” 他说完,几只巨大红色的木箱被抬了上来,刚刚放到地上,一阵浓烈的异香便飘散至大殿各处,楚令昭闻着那阵异香,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熟悉的不协调之感,她起身走下台阶,站到那几只巨大的箱子前,淡声命令:“把箱子打开。” 站在大殿四周的侍卫立即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一些好奇的宫人凑上前去看,但看那些木箱中,赫然盛放着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少女人偶,宫人们惊叹: “好棒的手艺!” “能制作的如此精美如生,当真世所罕见!” 在四方赞美声中,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什么手艺!这些是真正的人!” 赞美声戛然而止,宫人们纷纷望向那说话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蹲到木箱旁边,伸手抬起人偶的头颅,只见人偶纤细的脖颈上,是一圈圈刺目的勒痕。 再细看那人偶的手腕脚踝纤腰处,粗糙的铁圈束缚其上,红色的麻绳在铁圈上缠绕着,用来操纵人偶的动作。 宫人愕然。 周围其他的方士见这些宫人震惊的模样,纷纷不解:“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是拿些无用之人制几具人偶罢了,也算是赋予他们一点意义。” “是啊,瞧着脖子上的勒痕,她们死的时候应该也没受多少罪,总比病死老死要好。” 方士们随口说着,好似对这类事情早已习以为常,有些小门派的方士还跑去请教青冥门的那位随从:“不知贵门少督主是如何令这些人偶长时间不腐坏呢?” “晚辈也十分好奇,我家师父也制作过几具,可时日最长也撑不过半日便会腐烂变色。” 有位方士也蹲下细细翻了翻人偶的肢体:“这些应当制成好一段时日了罢,可看起来却像是活人一般,不知能否卖给在下一具,也好回去收藏。” 那随从抱臂高傲道:“去去去,都别问东问西的,若想学,自去我青冥门拜师便是,像这种人偶,门派里这些年下来,做了上万具也有,我家少督主真正厉害的地方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够了。”甘醴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小姐……”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令昭,有些担心她会不悦,没想到楚令昭反应平淡地抚了抚指尖的丹蔻,语调淡漠:“不用再继续了,你们少督主的本事我也算是见过了,只愿他那些真正厉害的地方,也能为陛下制得长生之药。” 闻言,那随从喜悦应是。 其余方士见状,也抢着要上前一展本领药方,却见她面上透着一丝不耐:“行了,无须刻意跟我这儿讨巧卖乖,我要的只是结果。” 她顿了顿,唇畔多了些玩味的笑意:“子时之前,我要看到成果,你们一日炼不出长生之药,我便一日杀你们一人。” 她语罢,满室皆惊,有自认还算有些地位的方士站出来,寒声质问道:“且不说炼药需要许多时日,等一等又有何妨!更何况陛下的诏令只是让你管理此事,可没允你肆意杀人!楚小姐凭什么如此?!” 楚令昭笑容舒雅地挑了挑眉:“我倒是能等,只是不知陛下的身体,可等得起诸位?” 方士还欲再说,少女却抬了抬手,分外温和有礼地开口问道:“你叫什名字?” 方士心中得意,暗道果然恶人都会敬佩他这等敢于直言顶撞之人,于是傲然道:“本道姓许,字肖升。” “好。” 楚令昭温柔颔首,“钟乾,送许道长往生极乐。” 许方士脸色一变,还未作出反应,冷肃凶戾的暗卫首领便闪过阴影处,眨眼间,他的脖颈就出现了一道血痕,无声倒了下去。 人偶妖异的香气还在空中飘扬,丝丝缕缕勾勒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绪,少女声音清越动听:“诸位,可还有想报上名字的?” 大殿角落,滴漏声清,终是无人再有质疑。 约莫半个月后,华序皇宫。 太极宫内除了前殿之外皆门窗紧闭,侍卫们严密镇守在皇帝寝殿门外,除了楚令昭与那些贴身服侍苏栩的宫女太监,其他人皆不得进入寝殿内。 此时,身姿劲瘦的少女披着件绛紫色狐裘,正歪坐在千门殿前的太师椅上,冷冷地睥睨着台阶下密密麻麻跪满了的方士们。 几柱香后,身着女官服制的女子端着放着丹药空瓶的托盘步出寝殿,她走到少女身边,垂眸道:“小姐,还是不行。” 她的声音极轻,可却令所有方士如淋滚油:又有人要被杀了…… 楚令昭微微叹息,她右手托着盖碗茶,淡淡扫视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几名方士,嗓音慵懒:“时至今日,已是半月有余,眼见着陛下龙体日渐垂危,众位道长却还是炼不出真正的长生之药……” 她又轻叹一声,姿态闲适地抬了抬左手,幽幽道:“动手罢。” 旁边侍立的侍卫领命上前,一刀砍向绑在廊柱之上的方士。 鲜血立即喷涌而出,甚至有几滴都溅到了少女的脸上。 一颗淌着鲜血的头颅滚落在地,骨碌碌的直滚到少女的鞋尖。 正是那位剖婴炼尸的佝偻老道了。 楚令昭望着还在汩汩流血的无头残尸,漂亮的点漆眸子微微眯起,她搁下盖碗茶,轻轻拍了拍手,唇边溢出阵阵泠泠轻笑。 整个太极宫都静悄悄地,唯独闻得少女清澈瘆人的笑声。 有大胆的方士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只见少女那张风雅倾国的面庞上溅着几滴殷红血液,却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好似那黄泉边玩弄魂魄的妖邪,格外令人胆寒。 『肆拾叁』离皇城太子访朝弦 第44章 『肆拾叁』离皇城太子访朝弦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血流了多久,少女便坐在那里吃了多久的茶,台阶下的一众方士首领们便也一直心惊胆战的跪着,生怕下一个便会轮到自己。 “罢了,今日我也乏了,你们继续去炼药罢。” 终于,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众方士听到皆松了口气,纷纷悄悄地感叹她终究还是网开一面。 待他们都离开后,楚令昭端着盖碗茶,垂眸用茶盖轻抚着碧色的茶汤,语调冷酷:“再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后,若仍旧无法制出长生丹药,便将人抓了全部活埋。” 周围的侍卫们闻言一惊,他们都明知,这群方士不可能炼出长生之药的,她这话,相当于直接下了死刑签。 然而一旁的将领却面不改色,恭敬应下了命令。 楚令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倒不愧是殊吟调教出来的人。 她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旁边的甘醴急忙跟上她:“小姐,接下来可要回楚家?” “不。”楚令昭目光投向远处舞乐笙歌的教坊,唇畔扬起一丝弧度:“我们去教坊司。” 甘醴现在一看见她笑就害怕,他抖了抖,跟在了稍微离她远些的地方。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弦城。 云家的别苑里,白衣胜雪、姿容凛贵的年轻公子正寒着脸坐在湖边的亭子里,云起时坐在他对面,一派悠悠然地为他斟了杯茶,适时开口。 “殿下,从前些时日陛下发布的那封诏令来看,楚家的小姐分明还好好的活着,这大半日过去了,放着这大好的湖光山色不赏,您总冷着脸作甚?” 苏寒玄听到那封诏令就头疼,他将玉方块丢给对面的男人,面色更冷:“云起时,你将本宫引来这朝弦城,就是为了赏景玩乐?” 云起时含笑接住那只匣琅,见他不悦,他敛了些玩笑的态度,终于正色道: “近半月来,泗城与胤都和其他边境几城的往来越发密切,孙括那边的动作已然加大了不少,朝弦城位置关键,并且云家本部就坐落在这里,熟悉这一方势力,倒也便于行事。” 他展开桌上的舆图,清晰可见朝弦城地处陆路枢纽,是泗城通往胤都的必经之地。 苏寒玄呷了口茶,正是他一贯喜爱的紫笋茶,他轻哼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起叩了叩石桌,立即有暗卫出现在亭子中,将一封请帖呈到石桌前。 他搁下茶盏,示意云起时翻开那封请帖。 云起时眉尖微挑,拿起桌上的请帖翻开,上下通读了一遍,很快,他便合上请帖,抬眸望向苏寒玄:“殿下……” 别苑景致大气典雅,湖风漾起茶面的淡淡波纹,远处天际雪白的海东青翱翔而过,正是冬景初肃时。 苏寒玄摩挲着那块温凉的盘龙玉佩,眼底冷酷薄凉:“华序东南边境与秦厦西北荒原接壤,此次本宫刚到朝弦城,便接到了南方胤都十城官员宴请的帖子,足见他们的势力渗透之深。” 朝弦城位于华序东部偏南,多年来掌握着东境至南方的经济命脉,因为又是陆路枢纽,城中鱼龙混杂,能传出太子到来消息不足为奇。 可问题就在于,苏寒玄到的第一日便接到了帖子。 南方胤都十城,与朝弦城之间还隔着几座小城和连绵的岐脊山脉,若要递送消息往来,便是骑快马片刻不停,来回也要两日多的时间。 这说明,他们至少提前三日,便得知了苏寒玄要进入朝弦城的消息。 风大了些,那如山中高士般,风雅非常的俊朗公子面上呈现出几许思量。 无论是他还是殿下,此次来朝弦城都是一路低调的隐匿着行踪,绝不可能是从路上走出的消息。 他请殿下来的消息,又是写在字条上连同那块玉佩一并放入匣琅递交给殿下的,而在这之前接手过匣琅的,除了他,还有裴兴奴。 男人唇角勾起一丝冷讽,眸中寒意一闪而逝。 随即,云起时起身,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此事是属下的疏忽。” 苏寒玄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南方那边的势力,比探子传回来的情况还要复杂。” 云起时转了转茶盏,“那,殿下接下来打算?” “赴宴。” 苏寒玄偏头凝视远方墨色的山峦,淡淡道。 …… “哎呦,这不是楚小姐嘛,您今日怎的有空来这教坊司了?” 分外谄媚的声音响起,华序皇宫,年过半百的领事嬷嬷匆匆到教坊司外迎接。 看到一位小太监正撩开轿帘,托住少女的手将她扶下软轿,那领事嬷嬷赶忙上前,套近乎似的去挽少女的手臂。 甘醴见状冷冷拦住她的手,面无表情呵斥,“做好你本分之事,我们小姐岂是你这老货可随意触碰的?” 领事嬷嬷面上划过尴尬,“是老奴逾矩了,小公公勿要怪罪。” 甘醴冷哼了一声,连个眼神都不再给她。 楚令昭倒是轻轻笑了,对那嬷嬷说道:“我这侍从脾气不小,还请嬷嬷见谅。” 领事嬷嬷哪里还敢再耍滑头,忙迭声道:“楚小姐您客气了。” 她一边将楚令昭往里面请,一边轻声问道:“不知楚小姐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说着,她谨慎的四下望了望,又悄声道:“小姐您……莫不是也来寻欢作乐的?” 见楚令昭不语,她越发笃定了心中想法,她翘着兰花指甩了甩帕子,凑近了些:“小姐您消息真是灵通,不瞒您说,我们教坊司私下里的确也提供小倌儿……” 楚令昭挑眉,停下脚步含笑望她。 领事嬷嬷看她停下脚步,以为她不满,急忙又道:“不过那都是为那些年岁稍大些的贵妇人准备的,若您要玩,自然是给您最上等姿色的!” 这嬷嬷是个话多的,偏为人又格外油滑,她继续滔滔不绝道:“若说起这姿色啊,最近有个新来的倒真是不错,脾气也是一等一的温顺乖巧……” 似是刚刚想起什么,她顿了顿,脸色微变,“小姐……只是,这事若叫太子殿下知晓了可怎么办才好?” 少女被她那一长串的话绕来绕去,此刻只觉大脑嗡嗡作响,竟也有些忘了自己来这里的本意,突然听她提起苏寒玄,她蹙眉:“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肆拾肆』入千山令昭笑寒蝉 第45章 『肆拾肆』入千山令昭笑寒蝉 领事嬷嬷笑了笑,“瞧您说的,这皇城上下,谁人不知您是殿下身边极为看重的人儿?” 她没注意到少女沉下来的脸色,晃了晃帕子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幸好还没有给楚小姐送那些男宠,若是真的送了,日后被殿下知晓,还不得叫人剐了自己?! 楚令昭只觉完全无法跟这嬷嬷沟通,她兀自带着甘醴进了二楼雅座,才不悦问道:“甘醴,你一向自诩小道消息灵通,那你倒与我说说,这传言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寒着张俏脸,自问在明面上从未与苏寒玄有过何出格举动,更遑论私下里,那厮还总是跟她以兄妹相称、在锦州城时还罚她跪过两个时辰、还拿弓箭射伤过她、半个多月前,他手底下那个云起时还让人暗中杀她呢! 她细数着苏寒玄的桩桩件件,越想越生气,她瞪了眼甘醴,“快说!” 甘醴小心脏颤了颤,开口道:“之前秋狝之时,您不是不小心受伤了吗?殿下连第二日的狩猎都顾不得参加,直接将您带回了皇城,后来在殿下那住了几日,殿下还当着全城的面,亲自将您送了回去……” 他咬了咬唇,小心观望了眼少女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再后来,这些事传着传着不知为何就变了味儿,说……说您是殿下的情人,非要在猎场勾引殿下,使殿下连秋狝都不顾,直接将您带回了太子府,还一待就是三日……最后殿下又亲自送您回去,可不就是在宣示主,主权……” 最后,他的声音已然细若蚊蚋,他悄悄地退到雅座门边,“小,小姐,奴才这就去叫人送点心过来!” 紧接着,他便如一溜烟般跑了出去。 几片云翳遮住了日光,雅座内骤然暗了下来,楚令昭坐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半晌后,她轻叩大椅扶手,“查的怎么样了?” 暗卫在她身旁低声道:“回小姐,确实没有那位歌姬的踪迹了。” 楚令昭垂眸,半个多月前她命人杀掉裴兴奴,却发现裴兴奴早已不在教坊司中…… 呵,那个男人动作倒是快,是知道她不可能放过裴兴奴,所以离开楚家后就立刻将人转移了罢。 她起身,向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甘醴招了招手,准备离开教坊,却有几道阴影掠过,身披金甲的侍卫们走到她面前拱手:“楚小姐,陛下请您过去。” 正是苏栩身边的影卫了。 楚令昭颔首,换乘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跟着影卫一路向皇城外以北的苍岐山而去。 到达苍岐山时,已是午后。 苍岐山的半山腰上,一座巨大的寺庙坐落其间,山寺门前,匾额上的“寒蝉寺”三字落笔苍劲有力,宛若那嶙峋瘦梅般,自有一番傲人风骨。 只是人道说,仗马寒蝉,意为不能言、不可言、不敢言,噤声若寒天之蝉,好好的佛寺取这“寒蝉”二字为名,倒是颇有些意思…… 她唇角笑容戏谑,缓步迈进了山门。 楚令昭随着影卫进入山寺,路过前院大殿时,但见诸佛位列其上,眉目慈悲,宝相庄严。 浑厚的撞钟声响起,佛像前,体态圆润的监寺一身素色袈裟,正向她点头示意。 她微敛心神,继续向后山的禅院走去。 后山景色清幽雅致,一条蜿蜒小径直通向掩映在林木间的一排排禅院,楚令昭拎起裙摆沿着那弯弯曲曲的小径走着,很快便被引到了一处奢华宽敞的禅院。 她抬步走进去,只见那温厚儒雅的君王一身素雅常服,正在院内作画。 她望向宣纸,一位气质脱俗的清雅女子跃然纸上,画中女子姿容倾城,身着一件雪色宫裙,手持白玉柄团扇,含笑在花园中扑蝶。 画的正是皇后萧晗了。 “楚家小姐,可知朕画的是谁?” 楚令昭回过神来,她微微屈膝:“臣女给陛下请安。” 苏栩抬手示意她免礼,继而又问了一遍:“可知这画上之人是谁?” 怎会不知呢?楚令昭垂眸,她幼时被姑母藏在后殿九年,早已将她的容貌烙印于心间。 她笑了笑,张口却道:“陛下这话问得无理,臣女如何便能知晓这画上之人呢?” 苏栩摇头轻叹,“是啊,她失踪那年,你还未被楚相接到皇城,如何便会知晓呢?” 楚令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转而问道:“陛下请臣女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苏栩搁下毛笔,一边侍立的宫女立刻呈上湿帕子供他净手,他拿过绸帕擦去手上的墨迹,让侍从将画收好,继而问道:“可有定好日期?” “三日之后。”楚令昭沉声道。 午后的日光从云翳的缝隙中倾落,却是无法抚照至这苍山之阴,不远处的宝殿里,隐隐传来和尚们虔诚的诵经声。 一片肃穆之中,素来温雅的君主,眸中难得浮现起果决的杀伐之意,“不能再等了,算着时日,各国的使团应当还有一个月便会抵达皇城,朕必须确保皇城局势的稳定,楚家小姐,朕会命城中禁军配合你,明日便动手罢。” 楚令昭点漆瞳眸中毫无波澜,她并无其他多余言语,只淡漠福身:“臣女谨遵圣意。” 离开禅院后,楚令昭本想直接下山,奈何路过前院大殿时,方才那位体态圆润的监寺拦住她的去路,“楚小姐,我们住持有请。” 碍于苏栩的面上,楚令昭不好直接拒绝,她轻声道:“请师父带路罢。” 那监寺带着她来到一座玲珑佛塔前,这佛塔是座七层八面的楼阁式密檐塔,通体金碧辉煌,有如佛光普照般在山色中泛着淡淡金光。 她跟着监寺上到佛塔第七层,一位眉目慈蔼的老和尚正双目微阖,跪坐在中间的蒲团上念诵经文,他面前的小佛桌上摆着一壶清茶,旁边还放着两只空着的白瓷茶杯,可见是一直在等人。 她走过去,声音淡淡:“住持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老和尚示意监寺下去,然后请楚令昭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他抬手为她面前的茶杯斟上茶水,嗓音略显沙哑:“不知楚小姐可有意愿皈依我佛门?” 楚令昭拿起那杯茶轻呷,但觉入口清冽,回味极甘,仿佛让人置身于琼林宝境,荡涤过幽穆的清风,明三识、通五感,身心都清明通达了许多。 倒是好茶。 她轻笑着回答那老和尚的问题:“我知自身杀孽深沉,更知自己执念之重,又如何能够皈依佛门呢?” 老和尚长长的叹息一声,“前几日老僧夜观天象,却见华序东南方位灾星异动,加之一个月前的秋夜惊雷,种种皆为不吉之象,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楚小姐着实不必为这注定无望之地再犯杀孽啊……” 楚令昭目光锐利,“天下烽火本就有燃起之势,中原必将掀起血雨腥风,我华序岂能因小小天象便自弃甲胄,任人鱼肉?” 她冷笑,“我虽敬畏天道无常,却也深信人定胜天,绝非轻言放弃之人,倒是好一个寒蝉寺,所谓噤若寒蝉,不妄言妄语,原竟是些表象。” 说着,她放下茶杯,冷冷起身:“令昭告辞了。” 她走后,老和尚兀自摇头叹息:“终是年少不知天意难违,劝不住,劝不住啊……” 『肆拾伍』皇宫外望乱象丛生 第46章 『肆拾伍』皇宫外望乱象丛生 回皇城的路上,天色暗淡了下来,眼见着又是阴云密布,少女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目光冰冷。 方才那老和尚的话,不知为何,令她有些不安。 “停车。” 听到她的命令,车夫立即将马车停了下来。 甘醴坐在她旁边,见她眸中似有戾气萦绕,他赶紧向角落缩了缩。 楚令昭察觉到他的动作,她烦躁的捂住双眼,却还是放软了声音道:“我只是想安静的待一会儿。” 她本就恶名在外,再加上连日来,她每天都下令处死一位方士,把这小太监吓得不轻,她并不希望连身边之人都惧她入骨,于是罕见的说了句安慰的话。 不过这句话倒的确是安抚了甘醴不少,他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没再躲她那么远了。 …… 因着在路上停留了许久,到达楚家时已是日暮,楚令昭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府中,见齐锟一脸焦急,她挑眉:“怎么了?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齐锟急忙附到她身侧低声说了几句。 听完,她好像一早便了然般,面色不变地说道:“不必慌张,我去会会他就是。” 她绕过巨石堆砌的假山莲池,穿过抄手游廊走进前院,见一身红色劲装的高大青年正黑着脸坐在会客厅里,不是唐临痕还是谁? 楚令昭在主位落座,淡淡打量了他一眼,他应当是刚从演武场出来,连细铠都还未来得及卸下。 看到楚令昭终于回来,唐临痕冷声:“我刚刚接到了陛下的密令,说无论你明日做什么,都要我全力配合,陛下不是还在昏迷当中吗?到底怎回事?” 他是皇城禁卫军首领,统管城中守卫事务,一向直接听命于皇室,接到这样的命令,不意外才奇怪。 楚令昭转了转尾指上的血玉戒指,虽说事情的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以唐临痕的性子,若她不跟他讲清楚,明日定会跟她翻脸,而如果没有禁卫军的配合,怕是很难行事。 她顿了顿,还是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晚风携裹着刺骨的寒意,前院会客厅内寂静无声,听她说完,唐临痕沉默了许久,而后,他望向少女,眸中多了些认真:“楚令昭,别怪本将军没提醒你,你知道做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楚令昭不以为意,“莫非死在我手下的人还少吗?” 唐临痕摇头,“这次不一样,各国使团还有一个月便会抵达皇城,处死那些方士的真正原因也不可能向天下公布。” “那又如何?”楚令昭刻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回避此事会带来的结果。 “你……”唐临痕被她气得不轻,撂下一句“好自为之”后便起身大步离开。 待他离开后,楚殊吟从屏风后出来,他走到少女身畔坐下,正色道:“他只是担心姐姐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姐姐,要不就放弃明日之事罢,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楚令昭制止他的劝告,伸手摘下尾指上的血玉戒指,“殊吟,那些方士中混杂了大量的他国细作,若就此收手,华序的局势根本等不到三国盛会便会大乱。” “那,那些不是细作的方士怎么办?我们无法将无辜之人筛出来的。” 楚令昭垂眸,“在大局面前,我们别无选择。” …… 翌日午时。 因着禁卫军在黎明时分便在城中张贴布告,满城搜捕方士巫师,还将之前召进皇宫内的方士们全部囚禁在天牢,总共下来,竟已抓了两千余人,一众大臣和无数儒生为此在皇宫外闹得沸沸扬扬,皆吵着要见苏栩。 “陛下!坑杀数千方士是何等暴行?您一向圣明,怎能放任不管!” 一些被逼急了的大臣也不管苏栩听不听得见,直接在宫门外大喊道。 “陛下!楚小姐此举使不得啊!” “在皇城大肆屠杀方士,这未免太过嚣张!” 他们原本还只是嘴上规劝两句,后来越吵越激愤,不知是谁起的头,竟开始试着硬闯宫门。 唐临痕手执红缨长枪,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冷冷地扫视了眼下面的人群,“去,把那些带头闯宫门的儒生抓起来。” 他身后将领立即应是,带着一队禁军便下去抓人。 那些儒生见禁军抓人,不禁越发气愤了些,竟不要命似的跟禁军动起手来。 外面正闹着,却见原本紧闭的宫门忽然打开,无数黑甲士兵手执利刃整齐的在前面道路两侧开道,随后,侍卫们抬着一顶宽敞华丽的软轿从宫内走出,停在宫门前。 软轿四面垂着黑纱帷帘,轿内光影昏惑,窈窕纤细的小美人单手支头侧卧其间,影影绰绰的映出一道优雅的剪影。 “这是在吵什么?”轿中美人檀口轻启,嗓音妩媚。 众人都有些怔愣,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见在两侧黑甲士兵的严肃守卫下,侍女们恭敬地挽起轿帘,一位容颜娇美的少女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慵懒地走下软轿。 她着一身华美的黑色宫裙,裙摆层层叠叠精致繁复,裙角上绣满了葳蕤盛开的金色牡丹,行走间花影浮动,周身气息贵不可言。 少女气质清寒,点漆瞳眸如一泓清泉般慑人心魄,不染而红的眼尾为她平添妩媚,唇若樱瓣含珠、眉如远山青黛,倾国之姿,不过如是。 楚令昭在侍卫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了,唇角的弧度透出淡淡威严,她接过甘醴奉来盖碗茶,白腻的指尖轻扣茶盖,语气淡漠:“诸位大人学子有什么意见,不妨对我直说,令昭洗耳恭听。” 为首的周太师苦口婆心规劝道:“楚小姐,老朽知你是为陛下安危而心急,可是陛下已然是病入膏肓,你便是杀尽了这些方士,陛下也难以康复啊!” “是啊!” “太师大人所言正是啊!” 周围其他的大臣和儒生们纷纷附和道。 皆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们都深知这世上并无长生一说,可谁都不敢直接拆穿,当初苏栩发布诏令时众人便觉不可思议,如今没想到楚令昭竟还要为此干出更加荒唐之事…… 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楚令昭抬袖,冷冷地将手中的盖碗茶砸到地上,见四周的吵闹声逐渐低了下去,她嗤笑着开口:“太师讲话未免太过无理,当初这些方士将长生丹药吹嘘的天花乱坠,而这半月以来日日试药,至今却无一味能起效用,自应按欺君之罪处死;还有,您说杀了他们陛下也无法康复……” 她摆弄着指尖漂亮的丹蔻,低低地笑了笑,“那,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语调慵懒随意,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残忍。 看着她那毫不在意他人性命的模样,年近古稀的老太师气的发抖,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楚令昭,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他喷出一口鲜血,竟是生生被气昏了过去。 周太师在朝中向来德高望重,因为他被气昏过去,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若非禁卫军与那些黑甲士兵拦着,那些群情激愤的儒生大臣只怕要冲上来撕了楚令昭。 而此时,宫外高高的楼阁上,一身紫袍雪面光滑的男人冷眼旁观着一切,望见情形失控,他低头哂笑:“小令昭,本座倒是很好奇你要如何处理好这个乱局。” 『肆拾陆』胤都内观多势并行 第47章 『肆拾陆』胤都内观多势并行 突然,一支长箭射过人群,数百名被坚执锐的黑甲精锐策马将众人围住,楚殊吟骑在马上,色若春晓的面庞透着邪戾,黑甲凛冽的寒光之下,他的神色冷的慑人。 他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之上,居高临下地望了眼那群闹事的儒生,随后跨下马,走到歪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女面前。 只见他亲自将她请回轿辇,嗓音是少有的柔和:“对付这些胡搅蛮缠之人,殊吟还算熟练,姐姐先去轿中喝杯茶可好?” 楚令昭对他微微点头致意,便又阖着双眸在轿中养神,不再理会外界诸事。 待到侍女将垂纱轿帘放下后,楚殊吟才转过身,神色冰冷地扫视过宫外一片乱景,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这群闹事的儒生全部抓了关到水牢之中。” 下方的将领道是,不由分说地便带人将闹事的儒生抓了起来,这群儒生哪里是禁军的对手,纷纷不忿的叫嚷起来:“你们胡乱抓人,还讲不讲道理!” “野蛮至斯,一群兵鲁子!” “仗势欺人,无视王法!” “我华序是要亡于你们这群人之手啊!” “呵。”楚殊吟揉了揉耳朵,在太师椅上坐了,他淡淡勾唇,唇角弧度透出丝丝嘲讽:“把他们的嘴堵了。” “是!”禁军应道。 一旁的大臣们看的胆战心惊,见这少年郡王望向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诸位大人可还有话要讲,楚家荣辱一体,同本王讲自然也是一样的。” 楚殊吟眉眼含笑,嗓音低沉暗哑。 大臣们望着被抓起来的儒生,皆沉默不语。 楚家真是一个比一个残暴…… 水牢啊,数九寒天的水牢…… “本官突然想起府中还有奏本未写完,便先行一步了。”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一众大臣纷纷作鸟兽散。 楚殊吟嗤笑了一声,倒也不甚在意。 他起身走到轿辇前,问道:“接下来预备如何,可要接着抓捕方士?” 轿辇内,楚令昭睁开眼,隔着半透明的黑纱轿帘瞥向那群被带离的儒生,视线凉幽幽的。 “殊吟,傍晚前将人抓齐。”她沉声道。 楚殊吟颔首,见她似乎心神不宁,又轻声道:“姐姐常用的贡莲香虽好,却气寒偏冷,极易伤身,不适宜这冬月使用,近日我新调制了一味香,香质味甘而暖,安神养心,待会命人给姐姐送来?” 楚令昭知他是极擅制香的,便轻轻嗯了声,情绪不明。 唐临痕见状从宫墙上下来,同楚殊吟对视了一眼,面上皆起了几分担忧。 此刻千里之外,苏寒玄已然抵达胤都之内。 胤都是孙括手下的南方十城之首,是边疆最为繁华的城池,却也是多方势力并行的兵都,此次南方官员在此设宴,背后有谁的授意,不言而喻。 只是不知孙括引他前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寒玄坐在茶馆二楼的雅座窗边,望着楼下的临街诸景,不发一语。 云起时坐在他对面淡然品茶,同样沉默着。 恰在此时,长街上出现一队腰佩长刀之人,这些人身着暗红色劲装,左右两侧的大臂上戴着鸟兽纹饰的古银臂环,腰间束着本黑色嵌黑松石腰带,左耳的软骨上皆戴着一枚精巧的古银耳钉,从茶馆下行过。 苏寒玄转动茶杯的指尖停住,他眼底暗光微动,倏忽之间明白了什么。 “起时,本宫知道孙括的目的了。” “嗯?”云起时疑惑地望向苏寒玄。 苏寒玄视线仍落在那队人身上,并不言语,倒是一旁的浅卷指了指窗外那行人,说道: “云公子,那些人身上皆佩戴鸟兽纹臂环,左耳上戴着古银耳钉,这是秦厦的装束习惯,至于他们腰带上的黑松石,则是秦厦特有的矿产,秦厦之人将其视为远古部落的祝福,作护身符之用。” 云起时微怔,“殿下是说……” “看来,要提早会会本宫的那位好表弟了。”苏寒玄漫不经心地笑道。 另一边,胤都郊外的园林内,阵阵娇媚的笑声从园林深处的一座楼阁中传出。 楼阁内光影旖旎,室内飘散着淡淡的荼蘼香气,昭示着方才的一场巫山云雨。 屏风前的桌案上,琳琅满目的摆着各类珍贵玉器,地上已然到处都是四散的碎玉渣子,侍女却仍是毫不怜惜地拿金锤将玉器一件件敲碎。 敲击的声音极是清脆悦耳,不同的玉器被敲碎,接连发出轻重不一的响声,构成一段段奇异而独特的韵律,引得屏风后的美人娇笑连连。 她含笑听了会,又感到无趣,喟叹道: “玉碎之音虽雅,却仍不抵我秦厦丝帛的撕裂之声呐。” 嗓音自是屏风后传来的,只见这半露着香肩的紫衣美人侧卧于软榻之上,五官妩媚妖娆,左眼角一枚朱砂泪痣娇艳动人,眼尾的弧度仿佛勾勒尽天底下最极致的绚丽,正是美人中的极品。 软榻旁边,跪着四五位衣衫不整的貌美男子,正温温柔柔地为她按揉玉足和双肩,面庞上,似还有着未褪尽的云雨春色。 此等景致,与那满室若有似无的荼蘼气息交织,如同一幅极致香艳的春宫画卷,想必便是那云霄仙府之上的长青胜景,也比不得眼前这幅画面勾人心魄罢。 也难怪画本子上的诸仙皆叹那仙宫苑难留,偏要远赴这人间的惊鸿之宴了。 楼阁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青年男人清冽沉冷的声音响起,语气淡淡地问道:“公主在里面?” “是。”门外侍女应道。 听到外面的声音,紫衣美人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下一刻,青年男人推开门踏进楼阁,闻到满室飘散的荼蘼香气,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众人抬眼看去,但见那青年一身凛冽的紫袍,左耳的软骨上戴着一枚古银耳钉,手臂两侧的臂环上,是皇族特有的玄鸟图纹,容貌生的与紫衣美人有三分相像,皆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他径直踏过满地碎玉绕到屏风后,望见四处零落的衣衫和那几位面泛潮红的男子,终是有些变了脸色:“都下去。” 几位男子见状立刻起身对青年行过礼,急忙退了出去。 见他们那落荒而逃的模样,紫衣美人“啧”了声,不以为意地坐起来,歪头瞥向青年,娇嗔道:“皇兄真是的,搅了人家的好兴致。” 那青年在她对面的大椅上坐了,闻言,他面色不虞地呵诉道:“阿罂,不可太过胡闹。” 萧罂轻哼一声,将滑落肩侧衣衫拢好,“罢了罢了,今晚我便先行去皇城就是了,一来见见我那位挚友,二来也省的碍皇兄的眼!” 二人皆为秦厦皇族,此次奉命来参加三国盛会,而华序的小皇后萧晗,也出身于秦厦皇族,正是当年那位盛名在外的弦月郡主,所以算起来,这位青年也算是苏寒玄的表弟,秦厦的二皇子,胄王——萧靥。 萧靥与萧罂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许是着实不愿再看她这幅风流模样,便也允了她的话:“我们那位表兄已到了胤都,本王也无暇处理你的烂摊子,紫阳君近日应当在皇城之中,你切要当心于他,有事发生,便直接去请沈四,但若是再让本王得知你这幅样子,丢了秦厦的颜面……” 萧罂对这位皇兄似乎颇为敬重,见他果真不悦,她敛了神色,起身道:“阿罂有分寸的。” 二人正说着话,却有侍卫突然走到萧靥身边,恭敬道:“王爷,宴会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始,车马已经齐备。” 萧靥颔首,望了眼窗外景致,眸中冷芒微动,“也是时候要见面了……” 『肆拾柒』阴阳阵双士较冥石 第48章 『肆拾柒』阴阳阵双士较冥石 已是酉时三刻,胤都城外。 寒风狂舞,鹤鸣声声 宴会的地点选在胤都城外的峄昆山庄,半山之上,一座巨大的圆形宴池建造的精美绝伦,宴池整体呈阴阳双鱼之状,其中摆放着一张张矮案,美貌侍女端着菜肴往来其间。 南方十城的主城官员都已然在宴池候着,却迟迟不见几位宴会的主角到场,望着四周那些作异族装束的持刀侍卫,众人不禁心里悄悄打鼓。 护国将军和太子殿下斗法,摆出这么一副鸿门宴的架势,却没得还要拉着他们这些边城官员作陪,也不知究竟是要做什么。 众人正心思各异地暗自思量着,却见倏忽之间,宴池外狂风怒号,黄尘四起,尘埃卷着沙砾刮进这山间宴池,吹乱了四下诸景。 “这山庄之上,哪儿来的沙尘啊?” “我们南方虽毗邻秦厦西北荒原,却也不至于把风沙刮进胤都之内罢?” 因地龙烧得力度大,山间宴池本就是开放式的,以致众人被尘埃吹得睁不开眼,纷纷不解地以袖遮面。 一阵风沙迷乱后,众人再看向四周,却见这哪里还是方才鹤鸣风雅的山间宴池,周围已然变成了一片怪石嶙峋的诡异之景。 而方才还在宴池中的那些异族侍卫,则全部不见了踪影。 突然,一阵狂放之声响起,其中一位不惑之年的官员抚掌而笑:“好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得见如此奇门阵法,不知究竟是何方高人在此?” 听他此言,其余宾客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阵法。 众人终于放了心,可等了片刻,却仍不见这景色发生变化,已是暮霭沉沉之时,四周嶙峋巨石在暮色衬托下,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鬼魅,愈显诡异瘆人。 一众宾客纷纷不安起来,莫不是真的赴了场鸿门宴? 而正在场面嘈杂凌乱之时,忽闻得一阵冽冽琴音抚起,寒凉清冷好似自天外传来,使众人纷乱不安的心,一下子便镇静下来。 再瞧这巨大的嶙峋怪石,似乎也不再显得那般丑恶瘆人。 北风呼啸,剑影浮动…… 琴弦持续拨动着,琴音渐渐从初时的圆润饱满转至风断刀裁的凛然如冰,竟是已有了气势磅礴的杀伐之意。 气吞万里,长虹穿空…… 再细听之,这冽冽杀伐之中却又好似不失恢弘浩然,仿佛将宇宙天地山川尽数包罗,倒是颇具那“万象为宾客”的广袤博大之感。 浩浩瀚瀚,河川泛滥…… 人们正沉醉于这琴音之中,却听下一刻,男子沉稳舒朗的嗓音响起,带着悠然淡漠而又势不可挡的指点江山之气,沉声道:“破!” 众人只见又是猎猎寒风迭起,一阵风乱沙狂后,四周便恢复了风雅宁静的山间宴景。 此时已然入夜,星河浩渺,流水飞声。 不知是谁率先拍起了手,宾客们纷纷鼓掌喝彩。 “真是不虚此行啊!” “得见此等高手过招,此生无憾呐!” 在一片称赞声中,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高大男子,在几名异族装束的侍卫随护下走进宴池,他快步走到其中一处矮案前,学着中原人的模样,对着那位跪坐在案几后淡然饮酒的青衣公子深深作揖:“先生大才,一曲破阵之音着实令在下惊叹,不知先生尊姓?” 那青衣公子身姿风雅宛若林中高士,举手投足之间自见一番凛然道骨,只见他眉毛也未抬一下,淡然道:“先生不敢当,本公子不过随我家殿下赴宴,一时兴起罢了,倒是这阵法……应当是出自西京砚家罢。” 男子闻言一愣,紧接着身后的随侍对他低声说了什么,他恍然大悟道:“久闻云家家主大名,原来您便是云公子,不错,这正是我砚家的冥石阵。在下砚忱,表字归迟,因在家中排行第三,云公子也可直接唤在下砚三。” “砚公子客气了。”云起时面不改色。 砚忱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云起时兴致不大,也只得作罢了。 旁边,宴池外的高阁内,孙括捻着串沉黑的佛珠,正坐在窗畔,冷眼旁观着宴池内的景象,袍摆上的兽面纹在灯火下显得凶恶非常。 另一侧的大椅上,萧靥同样静静看着云起时和砚忱交谈,他随手抛着枚精巧的古银耳钉,眼眸危险地眯起:“云氏家族竟也有忠诚于皇室的一天。” 孙括转动着那串佛珠,声音威冷:“胄王殿下也看到了,云家还只是一部分,北疆的朱家可是也在苏寒玄的麾下,若要从华序分一杯羹,就绕不开这位太子,而与本将联手,事情便会简单的多。” “华序皇城的动荡,不就是本王与将军合作的成果吗?只是将军不懂得让利,与你合作,本王并没有得到多少益处。”萧靥轻笑。 孙括思索了下,接着缓声开口:“胤都十城,一半濒临内海,一半与秦厦西北荒原接壤,是华序南疆重要的城池群。若事成,这胤都在内的边境十城本将便拱手送上。西京时局不稳,想必胄王爷正需要这些东西来稳固权力罢?” 夜风吹过,烛火明明灭灭,摇曳浮动。 孙括见萧靥不语,偏头望向他,但见他一身银纹紫袍,两侧手臂上戴着秦厦皇族特有的玄鸟纹古银臂环,面容妖冶俊美,四下气息亦正亦邪,饶是不发一语地静坐,也丝毫不掩其周身的威仪赫赫。 这样的狠角色,倒也足够帮他拿下那个方位了。 他收回视线,语调毫无起伏:“胄王殿下可想好了?” 萧靥瞥了眼高阁下的景象,将手中精巧的古银耳钉高高抛起,重又接住,声音淡漠:“本王与你联手。但愿,将军不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说着,他又望了一眼窗外沉寂的夜色:“看来,在这儿是见不到本王那位好表兄了,不过,今夜收获不小,我们来日方长。” 言罢,他起身,接过随侍递来的绛紫色风氅,抬步离开了高阁。 此时,皇城内。 身姿劲瘦的少女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冷眼睥睨着城墙外被密密麻麻羁押着的巫师方士。 少女身边,贯来麻木不仁的暗卫首领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如同信徒穿透炼狱望向神明,眼底虔诚而郑重。 寒风吹拂起少女的衣袂,翻飞的裙角在寂夜里猎猎作响。 “冬夜风大,阿姐勿要站在风口了。” 阶梯处,楚殊吟从地面走上来,将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披在少女的肩头,嗓音仍带着独对她才有的淡淡温和,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场杀戮不过是调香制茶这般寻常小事。 夜空阴沉着,黑黢黢的层云遮天蔽月,倾压千里。 楚令昭回眸,但看皇城内一片宁和安谧,千家万户酣然入梦。 远处胡仪河上画舫游行,灯火交织。河道连绵起伏,从城中穿行而过,所过之处,尽带繁华。 可却不知为何,她心下莫名升起一股繁华即将落幕的悲凉,耳边倏然回荡起老和尚的一番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楚小姐着实不必为这注定无望之地再犯杀孽……” 她怔怔看着这座古老而繁荣的都城,出声低喃:“殊吟,我不信,我不信什么天意难违,哪怕背下千古骂名,可只要我还有一分气力,便定要将这场乱局平定……” 她紧了紧握着的拳头,泪水渐渐充盈双目,她阖上眼眸,于寒风中凝神而立,再睁开时,便恢复了一片清明冷然。 楚殊吟静静地望着她,不知何时,幼时那位睚眦必报的女孩,已然心怀天下苍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少年站在她的身旁,胸中竟也生出几分决绝之意,他嗓音是一贯的低沉暗哑:“我说过,无论何时,都与你立场一致。既阿姐决定要将乱局平定,那便是前方万丈深渊,殊吟也奉陪到底。” 他面容仍是清寒而淡然,说出的话语,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的分量。 楚令昭心中微暖,她收敛心神,睨了眼城外的三千方士,语调沉冷:“看来,该恶人登场了……” 『肆拾捌』临疏阁两识弄花诗 第49章 『肆拾捌』临疏阁两识弄花诗 凛冬挟裹着寒意而至,皇城一片风雪飘摇。 不倦吹卷的北风冷得刺骨,深庭内,几处美丽的金色牡丹正于瑟瑟飞雪中盛绽。 “难得这等花儿也会在凛冬盛开,倒是有趣。” 顾念晚系着件厚厚的兔毛披风,随着引路侍女走进楚家内院,观景说道。 前面引路的侍女闻言淡笑:“我家小姐一向不爱侍弄这些花儿草儿的,只是冬景寂寥,看久了难免厌倦,便叫花匠专门温养了些许,添些意趣罢了。”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绕过一座泛着清辉的明湖,穿过层层曲廊,终于到达了临疏阁。 抬眸而望,但见这是一处建在花园深处的典雅楼阁,楼阁通体呈朱红色,飞檐之下描绘着舞姿绰约的花神图,掩映在青竹雪梅间,别显曼妙风雅。 顾念晚跟着侍女上到二楼,刚走过月洞门,便闻见满室的浓浓药味。 目光向里寻去,却看得楚令昭肩上随意披着件外裳,额头上还带着条深青色的抹额,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正歪歪靠坐在软榻上。 而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满面愁容的低声说着什么。 许是药汁太过苦涩,少女闻着便蹙了眉,她冷着脸推开小太监的手,竟是说什么都不肯喝那碗药。 “噗嗤。”顾念晚忍俊不禁。 听到笑声,楚令昭偏头望过来,颇有几分不悦,“怎么?顾家妹妹是特意来瞧我笑话的?” 顾念晚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了,“瞧令昭姐姐说的,阿念如何便是那般的人了?” 她说着,细细打量过楚令昭,神色收敛了些,轻声问道:“我是听到了皇城中沸沸扬扬的传闻,说令昭姐姐在几日前的夜里,命人于城外活埋了将近三千人……” 楚令昭神色恹恹的抚弄着指甲,听她说完,她唇角含笑地望向顾念晚,虽尚在病中,却仍是目光锐利,仿佛一眼便能望穿人的心迹。 顾念晚脊背有些发寒,嗫嚅着低了头:“阿念只是担心。” 楚令昭本也无意吓到她,她淡淡收回目光,声音清冷:“有些事,问太多可不好。” 顾念晚惨白着脸儿,低头不语。 见她这副模样,楚令昭更扰神了些,她出声唤道:“听袖、浮白。” 一边侍立着的两个青衣侍女立即上前,“小姐?” “带顾小姐下去吃两盏热酒暖暖身子,外头这天儿怪冷的,没得也染了风寒。” 楚令昭揉了揉眉心,态度缓和不少,倒也没真的落了顾念晚的面子。 顾念晚起身,笑了笑:“那阿念便先去蹭姐姐几杯酒。” 待她走后,小太监甘醴捧着药歪了歪头,“小姐,她这是……” 楚令昭斜倚着瓷枕,一边拿银夹拨弄着珐琅小手炉里的金丝炭,一边慢悠悠地说:“这般匆匆忙忙的跑来试探,想必整个皇城骂我骂得不轻罢。” 因着病了好些时日,她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懒倦。 甘醴见她顾着旁的,赶忙趁她不注意,用小汤匙舀起一勺药汁递到她嘴边。 楚令昭看也没看便喝了下去,直到苦涩之意弥漫开来,才狠狠剜了甘醴一眼。 甘醴苦着脸,又舀起一勺药汁,“小姐还是喝了罢,皇城近几日骂您的传闻已是沸沸扬扬,后面且有的忙呢,您身子不好起来,可该如何处理这摊子事儿呀?” 他喂着药,嘴里还不停的絮絮叨叨:“您也是,好好的偏要用冰水沐浴,这大冷天儿的,怎么消受得了。” 楚令昭喝了几勺药,只觉这小太监近些天格外的烦人,同他拌嘴道:“你在宫里也是这般啰啰嗦嗦的?难怪我刚跟崔公公开口,他便立刻将你丢给了我。” 小姑娘这些时日病着,时不时就爱冷言冷语的挖苦人,甘醴早已习惯,全当耳旁风,倒是唐小将军来找她谈事,愣生生被气走好几回。 二人正说着话,听袖与浮白两位侍女从一楼上来,走到楚令昭身侧,低声道:“小姐,郡王爷来了,正在小花厅里同顾小姐交谈。” “咳咳!咳!” 楚令昭闻言被呛了一下,浮白立刻给她顺了顺气,“小姐慢点喝,这药还多着呢,不够还有的呀!” 楚令昭咳嗽得更厉害了,她拍开浮白的手,尚有些气息不稳道:“听袖。快下去看顾着些,莫要叫这二人又闹起来!” 听袖“嗳”了声,便匆匆下去了。 小姑娘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把小手炉搁到佛桌上起身,浮白立刻叫来小丫鬟们替她更衣。 待梳洗完毕,楚令昭扶着甘醴的手往楼下的小花厅而去,秀眉微蹙:“这一个个儿的,都教人不省心得很。” 可等她下去后,却发现小花厅里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人呢?”她望向周围侍立的侍女。 侍女恭敬道:“方才郡王送来了些东西,见顾小姐也在,说了几句话,便一道离开了,听袖姐姐已跟着去送了。” 楚令昭挑眉,似是有些诧异,但也未再说什么。 她在大椅上坐了,打开旁边桌上放着的几个锦盒,里面是一只漂亮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另几个锦盒里,则是一些朱红色的香料。 想起楚殊吟前几日说要给她送新些制的香,她心下了然。 “殊吟可说了什么?” “回小姐,郡王说您近日事忙扰心,又染了风寒,不适合总用贡莲香,锦盒里是他特意制的香料。好似名唤……裁云弄。”侍从答道。 楚令昭闻此言,不禁出声低喃: “深庭拾得旧花栽,晴风断月弄云裁。 春夜停烛忧不见,静日倚窗袭人来。” 侍立在她身旁的浮白听后了然,笑吟吟道:“这不是小姐幼时作的诗嘛,咱们郡王用小姐的诗作给香料取名,是想哄您欢喜呀!” “那时刚刚试着去写诗词,不过是首连平仄都不拘的小诗罢了,哪里值得他这般费心……”楚令昭垂眸笑道,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朱红的香料。 这首弄花诗,是叔父还在时她写下的,当时有叔父相护,她整日闲在深闺,倒也难得过了几年悠闲安逸的日子,可若再往前,在皇后姑母身边时就……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望向隔扇外幽静华美的庭园,殊吟是希望她能少些忧思,像从前叔父在时一般安心悠然。 他用意总是好的,可近几月异事频发,各国使臣即将抵达,皇城时局却动荡不安,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无力之感…… “也罢,但愿是我多心了罢……” 她轻叹,暂时抛开那些繁杂之事,“甘醴,去点一炉香来罢,就用殊吟送来的这味裁云弄。” “是。”甘醴应道。 而府外的明渊书阁内,楚殊吟坐在书阁三楼的雅座内,冷眼看着顾念晚:“顾五,你特意来找姐姐,就是为了跟本王对着干?” 顾念晚面色不大好看,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道:“郡王何必瞒着令昭姐姐,她对外面的传言清楚些,总好过以后措手不及。外面可是说她命人坑杀了三千儒生,而非方士!” 楚殊吟声线沉冷:“传言之事自会有人解决,无需你顾小姐多嘴。而姐姐如今还在病中,你若再跑去让她忧心,本王便命人宰了你!” “郡王哥哥。”顾念晚软声,含泪望他。 楚殊吟不耐烦:“顾小姐,还请您收起那副扭捏作态的模样,你从小在侯府做的那些阴毒之事,姐姐不知,本王却是清楚得很,若是让你父亲定远侯知道了……” 顾念晚眸光微变,面上柔弱之态尽数消失,不再言语。 『肆拾玖』探身世淡去日苦多 第50章 『肆拾玖』探身世淡去日苦多 清霜落尽,月色倾城。 此时已然深夜,楚府内却灯火通明,楚令昭捧着盏热茶,于后花园的八角亭里坐着,亭内石桌上搁着一只小巧的白玉博山炉,燃出袅袅朱红香烟,香气味甘而暖,正是极馥郁的牡丹花香。 楚令昭呷了口茶,静静品着博山炉内的这一味香,面色舒雅从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果然,不一会儿,一阵异风掠过,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进了亭子,他撩袍坐到少女身侧,细细打量了她,但见少女脸上未施粉黛,原本秾艳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清丽脱俗,毫无病气模样。 他摘下手指上长长的珐琅描金甲套,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见摸着不烫,男人微微松了口气,语调微沉:“刚大好了就跑到园子里来吹风,看来是最近的事情还不够你忙。” 楚令昭忽视他带着讽刺的话语,瞥了眼身旁,“听袖,去沏了滚滚的茶来。” 听袖应是,转身离开。 她又望向四周侍立的其他人,声音淡淡:“你们也都下去罢。” 待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她缓缓开口:“君上说过会满足我六个愿望,还作数吗?” 男人勾唇笑了,他抚了抚细长的甲套,继而道:“上次裴兴奴的事本座并未帮你,此次便正好抵了那第一颗螭铃,你要做什么,但说无妨。” “我想请君上帮我查一个人……”楚令昭想起之前在郡王府看到的那名眼眸如黑曜石般的少年,面色沉了下来。 她转了转尾指上的血玉戒指,慢慢说道:“幼时在宫中时,我曾见到过一位腰佩鹤羽金环的男人来拜访皇后姑母,他约莫来过两三次,每次都会带来上好的绿茶,那茶叶似笋壳,色泽带紫,正是姑母最爱的紫笋茶。” 男人闻言道:“紫笋茶产自楚地,随着顾渚山贡茶院走水,便也逐渐没落下去,楚国大抵也只有一些旧贵族会专门请人制这茶。至于那腰佩之物,鹤羽金环……想必,应当是楚国皇室之人。” “世人皆知姑母出身秦厦皇族,与楚国皇室之人又怎会有关联呢?”楚令昭疑惑。 “那便不得而知了……”男人摇摇头,继续道:“不过既你提出来,且又与郡主有关,本座自会派人去查那人。” 楚令昭轻轻颔首:“令昭先谢过君上了。” 她说着,听袖也端着沏好的热茶走到亭子里,将茶盏奉上,男人接过茶盏轻呷,出声问道:“为何突然要查此人?” 楚令昭扫了眼博山炉内飘出的朱红香雾,淡声道:“只是想起之前在殊吟府中见到的一名囚犯,和那个男人的眉眼很像。” “原来如此。”男人了然。 静夜无风,白玉博山炉内的香料燃得愈发浓郁,在亭子中弥漫开来,男人细细品过,接着挑眉道:“这暖香倒是馥郁甘甜,想必出自制香高人之手。” 楚令昭听他说起这个,解释道:“是殊吟,他说贡莲香太过清冷,所以特意调制了这味裁云弄,这味香料主调是牡丹香,香雾朱红,秾艳华美,我瞧着有趣,也不好拂了他的一番心意,便也留下了。” “你们二人倒是要好。”男人淡淡评价。 四散的香雾中,楚令昭神色黯淡了些:“叔父走后,其余家族旁支虽信重我,但到底血脉疏远些,而与我血脉相连最深厚的,也只有殊吟了。” “最深厚……”男人咀嚼着这个词,语调玩味。 “小令昭,说起来,本座倒是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闻言,楚令昭望向他,示意他继续讲。 “你为何,要唤弦月郡主为姑母呢?”男人问道。 见他问起这个,少女的神色更加黯淡,她沉吟片刻,还是徐徐开口:“我自幼便跟在皇后姑母身边,是姑母她让我这般唤的,只说是如此显得亲近。” 她顿了顿,继而轻哂:“后来姑母失踪,您将我带到秦厦,一年后我又被楚相接回华序,丞相只说他是我母亲的兄长,却从未告知我的生父是谁。” “我原该唤他舅父的,可不知为何,他却说,我既也姓楚,便唤他为叔父,对外只称我是他的侄女……是不是很可笑,我来到这世上已然十五年之久,却是连自己真正的身世都不知晓,甚至都不知晓自己为何姓楚。” 见她情绪低落,男人有些不忍,他犹豫了下,最终却还是闭口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你近日身体抱恙,应当对外界之事不够清楚,那小子怕扰你养病,一直命人瞒着你,对你来说可并非有利……” 楚令昭愣了愣,复而谢过他,似乎仍是被低落的情绪萦绕着。 见她实在心情不好,男人也只得告辞离去。 他走后,楚令昭缓缓敛去面上的伤心之意,她面无表情地坐于妖异的朱红香雾中,点漆瞳眸中戾气一闪而逝。 关于她的身世,紫阳君一定知道些什么的,只是她都演到这个程度了,他竟然还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当真是好狠的心…… 静坐片刻后,她轻唤:“甘醴。” 见少女唤他,一直侍立在亭子外的小太监忙跑到她身侧:“小姐?” “把外面的事情都如实告诉我。”她轻抚过指尖漂亮的的丹蔻,目光平静:“若再有隐瞒,你知道下场。” 她的语气极是平淡,可这小太监听着却愣是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隐瞒,立刻将外界的传言一一说来。 楚令昭情绪毫无起伏地听着,等他说完,她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隐匿在花园角落的暗卫立即出现在她面前。 她也不言语,细腻白皙的手指悠悠揭开博山炉的盖子,抬手将剩余的半盏茶尽数浇在燃烧着的香料上,待四周的朱红香雾稍稍散去,她冷声:“让殊吟过来见我。” “卑职领命。” 半个时辰后,那色若春晓的少年郎匆匆赶来,眉目间隐隐有着担忧之色,见楚令昭好好的坐在亭子里赏月,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瞥了眼白玉博山炉内被浇灭的香料,他唇角微勾,懒散地在少女对面坐下,语调漫不经心:“人家精心调制的香料,却得了姐姐这般对待,真叫我伤心呐。” 楚令昭看见他这副懒散模样就来气,她拿起桌上的空茶杯便向他砸去。 楚殊吟也不急,微微一闪便躲开了那只茶杯,任它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听着那清脆的一声碎响,他望向楚令昭,语气颇有些不满:“姐姐上来就砸人,吓到我了呢。” 楚令昭也懒得与他多饶舌:“殊吟倒是好本事,送来的安神香里迷药的量竟是安魂也足。” 她不悦扬眉,锐利的目光盯向对面没有丝毫正色的少年。 楚殊吟竟也没有半分被揭穿的尴尬,反而含笑道:“只是想让姐姐好好休息一下罢了,我还能害姐姐不成?” 楚令昭冷哼一声,“休息到何时?等到我们的小公子把外面的事情都平息下去?” 她说完,楚殊吟终是收敛了玩闹之意,他轻叹:“姐姐都知道了?” “殊吟是觉得我应付不来?”楚令昭神色微冷。 楚殊吟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最后陷入数不清的骂声之中……” 北风吹拂而过,满园积雪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洁白细腻。 良久,见他满面沉重,楚令昭不禁叹息,她扶着栏杆起身:“在我接下诏令的那一刻起,此事便无法回头了,或是将恶人奸佞做到底,背下这千古骂名,或是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仍落得死路一条……” “殊吟。” “嗯?” 少女眉间笑意清浅,灼灼目色中是无谓千秋功过的潇洒淡然:“功过是非、真相黑白,又有何妨呢?如何评说,但由后人去罢。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伍拾』承恶名漠千秋功过 第51章 『伍拾』承恶名漠千秋功过 “啧。”楚殊吟望着她,终是落下一声叹息,语调中透出些许无奈之意:“姐姐都如此说了,我又还能怎样呢?” 他抬了抬手,身边的随侍立即将厚厚的一沓纸张呈到桌面上。 “姐姐瞧瞧?” 楚令昭好奇,拿起其中几篇翻看,竟全部都是用来声讨她的檄文,其文言辞激烈、字字恳切,皆言她是奸佞当道、恶贯满盈。 她又继续读了几篇,最后不由得轻笑出声,“涉及政务要事时,倒不见这群儒生还有如此文采。” “只是……”她随手将这些檄文丢回桌面上,眉目微敛:“为何这些传言会将坑杀方士一事传为坑杀儒生?” 说起这个,楚殊吟便觉烦躁,他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我正为此事头疼,抓捕方士那天,有一部分闹事的儒生被我关押到了水牢之中,原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谁知却有儒生在关押过程中被人杀害,后来此事愈演愈烈,又被有心人结合坑杀方士一事,便传成了如今这样。” “被人杀害?可查到了行凶者?”楚令昭蹙眉。 楚殊吟摇头:“那天忙着抓捕方士,城中混乱,有人趁虚而入我们根本无从查找,再加上大量声讨的檄文,事态越来越严重。” 楚令昭垂眸不语,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殊吟……”她出声唤道。 她眼睫微动,目色沉沉:“这个恶人,看来我要当到底了。” 楚殊吟不解:“姐姐的意思是?” “请命焚书。” “焚书?”楚殊吟略有迟疑:“姐姐如果是为了堵住那些儒生的嘴,这样做除了激怒他们,起不到其他作用的。” 楚令昭神色不变,语气波澜不惊:“殊吟觉得这么做毫无意义吗?” 楚殊吟沉默。 “如今的华序朝纲紊乱,先帝平膺之战后百废待兴,当今陛下虽极力推行改革变制,欲废分封而设郡县,却碍于朝堂官制混乱、权力分散,总不得施行,少数几个郡县试点也效果乏乏。”她素手扶袖,另一只手拿起小银剪慢悠悠地拨弄烛芯,悠悠说道。 楚殊吟仍是不解:“这与焚书和当下的乱局又有何干?” 楚令昭搁下银剪,命听袖和浮白将东西取来。 两名侍女应是,立刻去办。 不一会儿,两个红漆木托盘便呈到石桌前,一个上面放着一摞奏折,另一个则是厚厚的一沓文章。 楚令昭端起甘醴奉来的盖碗茶,拿盖子轻刮过茶面,将浮动的茶叶抚开,抬眸示意楚殊吟翻开那些奏折 楚殊吟上前,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细细读过,他低喃:“这是……” “这是叔父在时,各地上交到叔父这里待批阅的一些折子。” 她说着,淡淡呷了口茶,继续道:“其中是各地因儒生大肆发表批判朝廷的文章闹事而引发的动\/乱,自以为针砭时事,实则是搅乱朝纲。” 她扬了扬下巴:“另一个托盘上,是那些抄录下来的批判朝廷的文章。” 楚殊吟又拿起那些文章翻看,一番粗略浏览后,他眉毛轻抬。 楚令昭扫了眼他手里的文章,语含冷意:“瞧着与你给我看的那几篇檄文很像对吗?引经据典,借古讽今,拿前朝圣贤言论骂人,他们倒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只是拿这些来偏激地批判朝廷、煽动百姓、阻碍改革推行,就是另一回事了……而这几篇,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她将盖碗茶放下,起身走到托盘前拿起一本压在最下方的奏折递给楚殊吟。 楚殊吟接过折子翻开,不禁微诧:“叔父竟也主张推行郡县制?” “不仅如此。”楚令昭的指尖划过托盘上的那一沓文章,抬眼望向他:“上面还详细写下了叔父建议陛下焚烧前朝的《诗》《书》和一些儒学书籍的原因。” “可是,这本奏折叔父为什么没有递上去?”楚殊吟疑惑。 楚令昭面上多了层冷意,“与其说没有递上去,倒不若说是叔父根本就没来得及递上去……” “姐姐是说……”楚殊吟捏紧了那本奏折。 “叔父的这个政策,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楚令昭寒声道。 楚殊吟骨节握得发白:“我会查到背后之人的。” “殊吟。”楚令昭摇头制止他,“焚书的目的,是为了郡县制得以推行,改革就必定会有人牺牲,且不说最直接的各地封臣,便是我们这五大世家,都会牵入其中,这件事牵连太广……” 她望向已然透出熹微晨光的朦胧天际,言语认真:“无论如何,此事已然闹的不可收场,倒不若借此契机焚书来将改革推行到底,也算是了却叔父一桩心愿。” “姐姐打算如何做?” “此事,我会向陛下秘密请旨,对外只当是奸佞横行、舞弄权术。”楚令昭收回视线。 楚殊吟颔首,不再多问,只道:“若有命令,姐姐只管吩咐。” “好。”楚令昭含笑。 楚国东境,望帝城 白衣谪仙般的清绝公子正坐于狩猎场的观演台上淡漠饮酒,眉目无双,广袖流云。 桌子另一旁的大椅上,着神纹长袍的青年男人腰环玉带,身姿坚劲。 男人神色淡漠,玉带上佩戴着精美绝伦的鹤羽金环,周身气息如鹤唳山涧,凛贵古雅。 他抬手斟酒,声线凉薄:“华序太子从胤都连夜赶到望帝城,便是来与本王闲谈的?” 苏寒玄唇角微扬,嗓音慵懒:“世人皆道楚国皇都望帝城的繁华胜景举世无双,本宫难得来访,白虎殿下难道不尽一尽地主之谊?” 男人闻言嗤笑出声,“早闻华序太子心黑手狠,本王可不想与你打交道。” “啧。”苏寒玄倒也不在意,只随口问道:“听闻楚国皇室历代都有四位王储,以四方神兽为图腾,最终再从四位王储中择选出下一任帝王,只是贵国皇子众多,为何四个王储之位却还空出一个?” 听他提起这个,男人眸色渐深,良久,他才缓缓说道:“玄武三个月前失踪,父皇担忧不已,暂时还没有精力确立朱雀王储。” “哦?”苏寒玄轻笑,目光含着淡淡威仪:“可为何本宫听闻的,却是朱雀王储自幼便被送往他国了?” “华序的太子殿下,请您慎言!”侍立在男人身旁的近卫冷声说道。 苏寒玄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是本宫失礼了,白虎殿下,还请见谅。” 男人目视前方,并不言语。 『伍拾壹』狩猎场残环猎密图 第52章 『伍拾壹』狩猎场残环猎密图 咚!咚!咚! 猎场边缘的了望塔上传来响亮的击鼓声,紧接着便听监猎高声唱诵:“虞小侯爷中!十三场第七胜,本局终!” 猎场中,腰系长鞭的少年跨下骏马,将手中的弓丢进一旁小厮的怀中。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目生得极为凌厉慑人,正低声对来牵马的常随吩咐着什么。 “连胜七场?” 观演台上,苏寒玄饶有兴致地望向下方猎场。 旁边,青年男人对此毫不意外,他把玩着酒杯,也望着猎场中鲜衣怒马的少年。 “这是虞侯之子,自幼武艺天赋极高,也是去年大楚的武试魁首。” 苏寒玄眸中兴味更浓,“不知今年的三国盛会这位虞小侯爷可也同去?” “怎么?”男人不解。 苏寒玄呷了口酒,微微摇头:“只是我家妹妹手下也有位天赋极高的少年,想来,倒可让他与这虞小侯爷切磋一番。” “哦?你妹妹手下的人,不知究竟是哪位驸马?”男人问道。 “并非驸马,但说起来,数月前华序与楚国交战时,白虎王应当听说过他。”苏寒玄含笑。 男人闻言蹙眉:“莫非是那位新封的少年郡王?” “正是。” “呵。”男人低笑,“那本王也想瞧瞧,这二人到底谁更胜一筹了。” 他说着,不由又有了几分好奇:“不过,将士们皆道那郡王残忍嗜杀,华序哪位公主能将这等人物收服?” 苏寒玄淡漠轻笑:“本宫那位妹妹有卿相之才,公主一词放到她身上未免小瞧了她。” “能让华序太子这么讲,本王倒更是好奇了。”男人优雅饮酒。 二人闲谈着,那位眉眼凌厉的少年也已换下骑装,走到男人身侧微微欠身:“白虎殿下。” “免礼。”男人扫了眼猎场下正被分割的猎物,出声问道:“琰之,此次三国盛会,你可有意参加?” 少年名唤虞章,字琰之。 他面色毫无波澜,沉稳回道:“殿下决定便好。” 待他离开后,苏寒玄起身走到兵器架前,细细挑选着弓箭,语气慵懒:“本宫说的事,白虎王考虑得如何了?” 一只海东青从天边飞来,乖顺地停在青年男人的手臂上,男人轻轻抚过海东青的羽毛,不置可否。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苏寒玄唤道:“深书。” 随后,深书将一枚残缺的鹤羽金环呈到男人面前。 男人面色凝重了些,他拿起那枚残缺的金环,只见下面坠着的雪白鹤羽已然染了暗红色的血迹,他握紧了那枚金环,原本周身凛贵古雅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青焕在哪里?” 苏寒玄笑容漫不经心,眼底却透出薄凉之意:“早就听手下说虞姬手里也有一枚鹤羽金环,却不知那是真是假,而今看白虎王的样子,看来这枚是真的了……” 他挑选着弓箭,悠悠道:“只是,楚国皇族才有的东西,为何虞姬手里也会有呢?” 男人面色更冷:“苏寒玄,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寒玄拿起一张弓试了试,似是觉得不够分量,又放下去继续挑选,“本宫的意思,白虎王难道不是很清楚吗?秦厦与孙括勾结,意图颠覆华序,三国盛会后一场争端在所难免。百里诀,你当初主张楚国与我华序交战,结果二胜而三败,此时楚皇未必能再放任你插手华序之事,若你违逆他的意思强行搅入这场乱局,恐怕,白虎王储之位便岌岌可危了罢。” 他话音落,观演台上的气氛越发冰冷,周围侍立的近卫皆低头不敢言语。 百里诀手中捏着的那枚鹤羽金环,此刻好似无比炙热滚烫,十指连心,犹如烈火灼人肺腑,搅乱心弦。 他沉默良久,终究选择松口:“那张加密的布防图,本王给你,但青焕……” “本宫会命人将她送回来。”苏寒玄淡淡道。 百里诀望着不见尽头的猎场,轻轻摩挲过手中的鹤羽金环,“苏寒玄,于本王来说,华序这潭水可是越乱越好……” “巧了,于本宫来说,亦是如此。”苏寒玄笑意不减。 似是终于找到一张合适的弓,只见那风姿绝世的清绝公子毫不费力地拿起那张玄铁打造的巨弓,猎场内旌旗飘扬,天际风云涌动,他不紧不慢地拈弓搭箭,直指向猎场远处了望塔上的巨鼓。 他松指,箭矢离弦,正中鼓心。 华序皇宫,太极宫——千门殿 此时整座宫殿槅扇紧闭,守卫森严,宫殿深处绸幔低垂,光影昏惑。 有着仙人之姿的温雅君主坐于书案后,手持批阅奏折的朱砂笔,却是迟迟未曾落下一字。 许久后,他放下毛笔,轻轻发出一声叹息,那双浅淡如烟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复杂之意。 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只见桌案上摊开着一本奏折,其上字迹端正肃谨,书曰: “今国之难治,皆以士人好自用,以古非今,以迂蚀政,上扰令行,下煽百姓,然此诚时局纷繁之际,分封之弊已现矣。 诸侯为王,自蓄兵备,是以皇权式微,恐国家分而烽烟起。百姓觳觫,其益者谁? 先朝统御四海,后治不力,终致天下三分。万古功过,其权者谁? 惜今上鸿志,欲辟周行而朝八方,却碍政令不通殆使作罢,诚是叹惋; 吾虽非忠义之辈,同非良善之徒,然亦不敢忘叔父之恩。 叔父高义,生时疾庸士之扰政,临终忧华序之危亡,满腔赤诚皆无私欲,盖为黎民也,怎奈何终为奸人戕害; 臣女虽不敏,亦愿承叔父遗志,推政令以辅圣意,行郡县而罢诸侯,则今上天下可运于掌矣。” 时间静悄悄地流淌,不知又过了多久,苏栩掀起眼帘,示意崔公公将那本奏折拿给坐在下首的臣子,沉声问道:“此事,两位爱卿如何看待?” 次位上的臣子瞧着年逾古稀,一双瞳珠却是格外清明,他浏览过奏折,恭敬回道:“陛下,如果老臣没猜错,奏折所说的楚相遗志,应当是焚书这一提议罢。” 苏栩微微点头,浅淡如烟的眼眸深不见底,“楚相在世时,极力主张在各地方全面推行郡县制,中央维持三省六部与分设的九卿不变,用于抚平桓帝当初强行在分封基础上设立六部、九卿的混乱,他离世之前,曾与朕提及希望焚毁前朝《诗》、《书》和部分儒家书籍,但还未来得及详谈此事便……” 另一位年轻的臣子沉默片刻,开口说道:“焚书的缘由与利处,这奏折上倒是有所阐述,近些年来,许多儒生言行无忌,大肆书写所谓针砭时弊的文章,恶意谤毁朝廷,还拿前朝的思想妄言国事,干扰政策施行……陛下想要废分封来实施改革,怕不是那么容易。” 苏栩抚了抚袖口的暗金龙纹,另一只手缓缓转动着一对镂空的暖玉掌珠,声线略沉:“改革一事势在必行,但的确还不是时候。 如今的华序,虽在少数地方试行郡县,诸如锦州、辽州等地,可在试行点过少的状况下,分派的刺史无疑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封王,而各地士人学子不是言辞偏激煽动百姓,便是一味的迎合朝廷没有半点作为,想要全面在地方推行郡县,必须要先破除陈腐思想。” 他的神色有些冷厉,“看来,焚书的提议,朕是应该考虑考虑了。崔元,令昭呢?还在外殿?” “是,楚小姐一直在外殿饮茶。”崔公公答道。 苏栩摇了摇头,“罢了,去请她进来罢。” 崔公公应是,立即去请。 『伍拾贰』朝议厅新制议陈腐 第53章 『伍拾贰』朝议厅新制议陈腐 不一会儿,身着绛紫色裘衣的少女跟随崔公公缓步走进内殿朝议厅,她微微屈膝,向苏栩福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参见陛下。” 苏栩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楚令昭直起身,望了眼坐于下首大椅上的年迈臣子,她轻轻颔首:“周太师。” 周太师胡子翘了翘,惦记着自个儿被她气晕一事,怎么都是副看不惯她的模样。 楚令昭倒也不在意,在小太监搬来的大椅上坐了,抬眸望向苏栩:“陛下,推行改革之事……” 苏栩不语,只打开一本空白的折本,落笔细细写着什么,末了,他召来影卫,命他将折本带离。 待交代完之后,他才徐徐唤道:“褚随。” 坐在另一侧的年轻臣子会意,起身走到楚令昭面前微微欠身:“楚小姐,在下是朝中秘书监褚随,统管秘书省诸事。” “秘书省?” 见她疑问,褚随耐心解释道:“从前应唤作尚书局,只是这些年华序书文典籍事物越发冗杂,近几日才将司文局与尚书局合并,统一为秘书省管辖。” “原来如此。” 少女一向是七窍玲珑心,转眼间便明白了什么,她望向苏栩:“陛下需要臣女做什么?” 苏栩轻笑,暗叹这孩子跟玄儿真是一样的剔透,看来那些说这两人亲近的传言不假。 他收回心绪,慢慢熄灭香炉内的燃烧的香料,“华序正处多事之秋,若现在推行改革、废除诸侯,必定会引起动乱,此事尚要徐徐图之,正如你奏折中所言,士人儒生受旧时书籍影响严重,若不破陈腐,政令必然无法通行,当下,唯有釜底抽薪。” 楚令昭点头,说道:“臣女认同陛下的意思,如今,先破除陈腐思想才为要事。” 她顿了顿,“只是一朝焚书易,想要彻除余烬却难,怕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严刑峻法来治理,才能不使动乱四起。” 周太师呷了口茶,面容严肃了些。 “陈腐思想影响百年,能深入人心着实不易,若要在短期内改变局面绝无可能。陛下,华序现在乱象丛生,三国盛会又即将到来,老臣以为,此时调动大量人手,不是时机啊。” 楚令昭指尖叩了叩大椅扶手,反驳道:“太师此言虽不假,可您方才也说,改变思想绝非短期能实现之事,当下不开始破除陈腐,那要何时开始?须知,晚一日开始,此事便晚一日结束,陈腐不破,郡县制便永远无法在华序推行。” “可若因此华序更加动荡又该如何?”周太师不悦。 “前朝覆灭后三国鼎立持续千年,近些年大小战争不断,平衡状态早已濒临崩溃,乱世已成定局,天下注定动荡不安,此时迟迟不决,难道要等到诸侯势力更加强大后才开始破陈腐、废分封?”楚令昭目光清冷,神色沉静。 “太师大人,你我都无法预知未来的局势,唯有抓住当下的时机,尽力而为。” “哼!强词夺理罢了。”周太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最后一点香烬也被熄灭,轻烟散尽,一片清明。 苏栩凝了眼从容淡定的少女,眸中闪过赞许。 “太师,焚书一事的确刻不容缓,且孙括那边动向不明,太子也一直在与之周旋,朕需要一件能动荡整个华序的事情来搅动局面,分散各方的注意力。”苏栩正色道。 “华序这潭水,越乱越好。” 来自不同势力的人,有着不同的企图,却在冥冥之中达成了一致。 “此事,朕会调动黑甲军去办。崔元。” “奴才在。”崔公公迈着小步,立即上前。 “传朕旨意,命禁军三日后前往各地督促焚书一事进行,如有抗命,格杀勿论。”苏栩语调威严。 “是。”崔公公应道,立刻转身去办。 “太师,你召集六部官员,着手准备重新修订完善律法。褚卿,你率领秘书省直接听命于令昭。” “微臣遵旨。”两人起身,恭敬应道。 苏栩看向楚令昭,正要开口,少女却早早猜到了他的意思:“陛下,臣女愿意处理皇城中的焚书事宜。只是———” “但说无妨。”见她犹豫,苏栩说道。 “只是,此事您万不可亲自下旨。”少女道。 苏栩不解,示意她继续说。 少女眉眼艳丽慑人,瞳眸中却是谋略无双的睿智沉稳:“焚书一事尚未定性,必定带来无数争议,陛下是人君,绝不能陷入非议之中,自古以来,帝王都要有声名来赢得民心,否则江山不稳。至于有关诏令的争议……” 她顿了顿,淡漠轻笑,“臣女早已是恶名昭彰,便也不在乎是否会多这一条。” 她说完,几人不禁都有些暗自敬佩这位年轻小姐的胆识过人。 也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前的不仅仅只是一位刚及笄的女孩,更是华序第一世家手段雷厉的掌权人。 片刻后,周太师捋了捋胡须,“陛下,楚小姐所言有理,焚书之事只怕麻烦不小,帝王声名,不可受损。” 苏栩拧眉,“可若无旨意……” “若无旨意,焚书此举便不算名正言顺,日后百姓提及,也绝非陛下之过,陛下昏迷不醒,受人挟持在宫中,一切不过是奸佞趁机弄权。”褚随言道。 “倒是好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将一切罪名推给个小姑娘,秘书监大人好厚的脸皮。” 散漫舒朗的声音响起,身着暗红色劲装的年轻公子缓缓走了进来,对苏栩微微欠了欠身:“陛下。” 唐临痕统领禁军,今日恰巧在宫中巡查,接到命令就立即赶了过来,结果一进内殿,便听到了褚随这样的话。 “唐小将军误会了,下官正在与陛下商讨此事。”褚随解释道。 千门殿外寒风萧索,华序皇宫盘踞在巍峨群山之上,俯瞰皇城万千灯火。 此时殿内气氛低凝,沉默了许久之后,唐临痕嗤笑,倒也没再刁难他,只转而对苏栩道:“陛下,微臣会带领禁军督查华序各地焚书事宜,只是既然不能降明旨,那这份所谓的奸佞罪名,微臣也理应一同承担……” 又是几番商议过后,苏栩终究还是允了这个决定,焚书具体条目类别安排由楚令昭带领秘书省一众官员负责,皇城率先焚毁,黑甲军从旁配合。唐临痕则带着拟定好的焚毁书目,统领禁军巡查其余各地焚书状况。 所有诏令,皆不会由帝王下旨,一曲以奸佞弄权为名的诡谲之音,即将在华序奏响…… 而这之后,三国盛会的到来,将绘就一幅足以颠覆天下的风雷画卷,乱世,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