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唐躺平摆烂》 第1章 我劝阿耶躺平摆烂 “躺平是何意?”大唐皇太子李亨问道。 李倓很认真地解释道:“躺平就是躺在床榻上,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有空的时候就饮酒、奏乐、赏舞。” 一边的南阳郡王李儋呵斥道:“一派胡言!什么饮酒奏乐赏舞!坐在你面前的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圣人!你是说让太子殿下不问朝政!将来当一名昏君!” 面对李儋语气中的咄咄逼人,李倓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是阿耶让我提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就是让阿耶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李林甫那个朝堂奸邪祸乱朝纲,荼毒天下?”李儋冷笑着质问起来。 李倓却不说话了。 作为一个从21世纪过来的穿越者,李倓对大唐的历史也不是全了解,但对于盛唐到转衰的这段历史,记忆却非常深刻。 他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坐在正中的李亨,当今大唐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唐肃宗,承接了安史之乱的大唐皇帝。 李亨这个人挺倒霉的,做唐明皇李隆基的太子,李隆基靠政变上位,防太子比防贼还严。 前太子李瑛被杀,李亨成了太子后,整天提心吊胆。 但作为李亨的儿子,李倓更倒霉。 历史上的李倓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在着名的马嵬驿,就是他鼓动自己的父亲李亨与李隆基分道扬镳,北上灵武,有从龙之功。 随后又统帅唐军多次击败叛军,战功赫赫。 但在安史之乱后两年,却被李亨毒杀。 毒杀的原因也不复杂,三皇子李倓实在过于出众,李亨担心出了第二个秦王。 事实上,后世有不少人读唐史的时候认为,如果李倓没有被杀,安史之乱后留下来的烂摊子,可能会被这位年少有为的三郎,收拾得更好,历史可能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李倓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就是穿越到了这么个倒霉的天才身上,还有十一年时间,自己就会被眼前这个男人毒死。 那个场景大概就是:三郎,该喝药了? 截止到现在,刚穿越过来才一天,稍微缓过神来,就被叫到太子别院来参加家宴。 家宴还没有开始,李亨先单独召集自己三个儿子议事。 讨论的正是目前朝堂上的事。 李儋却言之凿凿地起来:“阿耶,朝中尚有诸多忠良,右相无法只手遮天,皇甫惟明击败吐蕃,持功而回,圣人对其褒奖有加,声望正隆,既然他愿意站到阿耶这边,此次必能扳倒李林甫这个奸相!” 李亨转身问道:“大郎,你有什么看法?” 他说的大郎可不是武大郎,而是李俶,也就是后来的唐代宗李豫。 此时他的名字还叫李俶。 李俶说道:“二郎(李儋)说的有道理,皇甫惟明现在声望极高,是有入相的可能,不过李林甫狡诈,若想要扳倒他,还需要更多有分量的大臣站出来。” 李亨说道:“如此说来,你也赞成此次的行动?” 李俶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李儋则道:“韦尚书威望也高,阿耶可与此为谋。” 李亨不由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微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其实他今晚已经与韦坚相约,与儿子商议,可能是想听听是否有不同的意见。 但人既想听不同的意见,往往又听不进去不同的意见。 李倓心中感慨,这就是一个坑,一个巨大的坑! 今天是天宝五载正月十五日,也就是上元节。 历史记载,天宝五载正月,李林甫对太子李亨展开了一场极其可怕的政治打击,也就是着名的韦坚案。 起因就是刚刚李俶说的皇甫惟明。 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前段时日来长安,向李隆基进献了对吐蕃的战利品,但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在李隆基面前表达了应该撤掉李林甫的言论,并且大肆赞赏刑部尚书韦坚。 这背后当然有太子李亨的影子。 太子与右相暗中斗法,已经不是一两日,大唐朝野上下,众人皆知。 但李林甫却在皇宫中安插满了自己的眼线,李隆基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林甫的耳目中。 皇甫惟明说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李林甫耳边。 李林甫提前盯上皇甫惟明,太子党却浑然不觉,还想着圣眷正隆的皇甫惟明既然表态了,其他人可以伺机跟上。 刚才李亨说已经与韦尚书相约,与李倓了解到的历史完全吻合。 历史上,也就是在今夜,李亨将会去夜会自己的大舅子韦坚,与韦坚商谈对付李林甫一事,随后韦坚见皇甫惟明,密谈召集朝中忠义之士展开对李林甫的弹劾。 但他们不知道,李林甫会率先借此事对李亨进行攻讦,导致韦坚等一众人被贬。 太子党元气大伤。 这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发生的事。 李亨为了自保,与韦妃断绝夫妻关系,韦妃削发为尼,韦坚死在被贬的路上。 从此以后,李亨将处处被李林甫打压。 看着兴致正隆的父子三人,李倓像一个外人一样。 那些事,李倓是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的。 李亨转头又看着李倓,问道:“三郎,你觉得呢?”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什么都不要做,阿耶有空在别院里饮饮酒、弹弹琵琶,赏舞奏乐,听闻西域又来了一批胡姬,岂不美哉?” 话说回来了,就目前李亨的处境,的确什么都不做对他更好。 他斗不过李林甫,也不需要跟李林甫斗。 李亨微微蹙眉,人人都在自己面前夸赞自己这个三儿子如何了得,今日却不料说出这番轻佻言论来。 他不由得有些失望。 一边的李俶不断给李倓使眼色,就差当场说出来了:三郎,今日是你第一次与阿耶议政,不可胡言乱语啊! 但李倓却对李俶的疯狂暗示视而不见,他继续说道:“什么都不做,阿耶就会赢。” “什么都不做就会赢,你当李林甫是什么!”李儋又借机嘲讽起来。 “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李倓又道。 李儋道:“故弄玄虚!” 李亨叹了口气,常年身处压抑的政治环境中,李亨的气质有些抑郁,身形消瘦。 最明显的就是那两个黑眼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三郎,以后还需要多向大郎和二郎学习。”李亨淡淡说了一句,有些不悦。 显然,他对李倓说的什么躺平之类的话,非常不满意! 这表明,以后再有政事,李亨不会再问这个三儿子了。 这三个儿子中,最小的李倓,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本想着可以培养,现在看来,不是那块料啊! 表现最突出的无疑是大郎李俶,为人谦逊、博学多才,也曾多次受到当今圣人的褒奖。 “家宴开始了,此事不必再议。”李亨站起来淡淡说道,“亦不可随意与他人说起。”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父子从侧室走到前面。 家宴的规模比较宏大,参与的人很多,其他年龄小的皇孙、郡主们,还有李亨的后宫,都来了。 李倓算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唐人的宴会,而且是皇家宴会。 宴会气氛很随意,有饮酒的,聊天的,还有弹琵琶的、起舞的,甚至皇室的郡主们也自己拿着乐器欢快地起舞。 与宋明强调尊卑有序不同,大唐的气质是包容、开放。 宴会还没有结束,李亨就匆匆离去。 李倓知道,是他去见韦坚。 李亨还是掉坑里了。 第2章 震惊!小伙儿穿越后竟为造这个? 李亨掉不掉坑里,其实李倓并不太在意。 毕竟这货十一年后会给自己端一碗药过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把李亨拉下来。 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李亨的儿子,李亨下来了,他也就完蛋了。 不过话说回来,掉坑里与否,也不影响李亨后来登基。 只不过这件事之后李亨的日子会很难过而已。 真正要命的是安史之乱。 现在已经是天宝五载,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九年了。 李林甫正值权势滔天,安禄山虚与委蛇,张九龄早已逝世六年。 而草包杨国忠即将进入大唐权力中心,用他那负数般的智商去和狡诈的安禄山玩一场极其危险的游戏。 此刻大唐的盛世还在继续,并且日渐繁盛,可世家门阀却断绝了寒门升迁之路,怀才不遇的人已经另有出路。 藩镇做大,巨大的危机在帝国四周蛰伏。 李隆基脆弱的政治平衡,就像用纸牌堆积的房屋,只需要一阵风,就会崩塌。 九年之后,铁幕降临大唐,天崩地裂,神州陆沉。 无数无辜之人将会在那场浩劫中死去,流血成河,忠骨如山。 文明之光湮灭,此后迎来藩镇割据,大唐再也寻觅不到李世民的气质,剩下的只有内耗,最后枯竭而亡。 华夏从此对外来者充满了警惕和排斥,那个曾经自信从容、大气磅礴、海纳百川的华夏,也将成为历史。 一个穿越者,想要在安史之乱中生存已经是极难的,想要改变? 那就是地狱难度! 晚宴结束,李倓起身准备离去,李俶走过来说道:“三郎,今夜一起出去赏灯。” 与他一起的还有李儋,以及其他皇孙、郡主。 他们将李俶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 李倓推辞道:“刚才酒吃多了些,有些醉意,恐怕不能与诸位一同赏灯了,实在抱歉。” “你是被阿耶训斥了一顿,心里不好受,又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来?”一边的李儋出口笑道。 其他人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李倓没有回应他。 倒是李俶很关心地说道:“既然如此,三郎你快快回宅院歇息,让下面的人给你备一下解酒的汤,明日我再去探望你。” “告辞。” 出了兴庆宫,内侍张旸小步走过来,行叉手礼道:“郎君是要回去了吗?” “嗯。” “今夜可是上元节,长安城内有灯盏,郎君不去看看?” “回去睡觉。”李倓看了一眼张旸,“走!” “是。” 百孙院离兴庆宫不远,毕竟李隆基是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龙子龙孙们在干什么的。 回去之后,李倓沐浴洗去一身酒气,就真的倒在床上睡了。 睡着之后,李倓做了个梦。 梦见李亨的贴身内侍李辅国,带着一群人,满脸微笑地朝他走来,手里端着玉碗,玉碗中的汤药冒着浓浓的黑气。 李辅国笑得很灿烂:“三郎,该喝药了!” 李倓倏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发现那只是个梦,但看周围,自己穿越到大唐,却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这就不是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倓才慢慢又入睡。 第二日,李倓醒来穿好衣服,下面的人端上来洗漱用具。 李倓感慨着,虽然十一年后自己要喝药,但至少眼前的生活还是很好的,若是穿越到寻常百姓家,恐怕要为一日三餐发愁了。 哦,唐朝的大多数百姓还是一日两餐。 可看着面前那杨柳枝,李倓又发愁了。 唐人日常刷牙用的就是这杨柳枝。 史料中的晨嚼齿木,就是把杨柳枝泡在水里,要用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暴露出来,好像细小的木梳齿,是唐代很方便的刷牙工具。 李倓尝试着用了一遍,比起21世纪的牙刷,体验感差了太多,还容易刮到舌头。 “张旸。” “郎君,有何吩咐?” “给我来点盐水。” “是。” 食盐水端上来后,李倓用它漱了一下口,才感觉口中舒适了一些。 可这实在奢侈啊,盐在大唐是官方严管的,是生活必需品,是战略物质。 等用完早膳后,李倓去了一趟厕所。 人生有几件大事:吃喝拉撒。 说起如厕的体验,对于穿越者来说一言难尽。 唐代的时候,纸很贵,甚至是昂贵。 而且由于造纸产能不高,纸只用来写字。 如果用纸擦屁股,就相当于21世纪有人用钞票擦屁股一样。 甚至情况可能更糟糕,因为纸上写的字,满纸圣贤之言,若用来擦屁股,就是亵渎圣贤。 在这个时代要被无数读书人唾骂。 所以唐代无论百姓还是王公贵族,一律用厕筹,一种竹片。 讲究的就用水洗,但没有水管,平民不可能在厕所里摆一桶水,所以水洗也只限于王公贵族。 却也不方便。 用纸擦屁股,那得元代蒙古人进来之后。 毕竟蒙古人才不敢你什么狗屁圣贤之言。 而且造纸技术有了极大的发展,产能提高。 到了明代,平民也开始普及。 至于卫生纸这种对于21世纪的人在正常不过的日常用品,其实也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才开始普及。 据说内战的时候,光头的一个高级军官逃到农村隐藏起来,老百姓在某处发现了用过的卫生纸,立刻就锁定了周围,很快就找出了那个人。 这件事说明,最开始,卫生纸也是有钱且有身份的人才用得起。 所以古人大概许多人都有痔疮,而且长期擦不干净,细菌滋生,很容易得疾病。 “张旸!” “郎君,何事?” “给我拿点纸来。” “郎君在如厕,要纸作甚,难道要在厕所写字看书吗?” “别废话,拿来!” 张旸递进去一叠叠纸,过了一会儿,李倓才从厕所里出来。 但他的脸色已久很凝重,唐朝的纸还是比较粗糙,像是有细小的沙子刮过一样。 “张旸,扶住我。” “郎君,您没事?” “快去让人去弄点水来。” “您是口渴了吗?” 李倓冷冷看着张旸。 张旸立刻转身冲着周围的人喊道:“还不快去!” 李倓抬头看着天,心里感慨着,谁他妈的说穿越回古代过王公贵族的生活很爽的! 过了一会儿,用水洗完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李倓思来想后,突然又大声喊道:“张旸!” “郎君,还有何事吩咐?” “我记得后院是不是有一些楮树?” “是的。” 那就好办了,楮树也是造纸的原料之一。 唐人喜欢自己在后院种植一些。 据史料记载,大唐许多寺院的僧侣会自己种这种树,自己造纸来抄写经文。 既然大唐的纸比较粗糙,那老子自己制造卫生纸!还有牙刷! “去把宅院里所有人叫来见我。” “郎君这是要作甚?” “张旸,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快去!” “是!” 张旸嘀嘀咕咕,怎么小郎君这两天变得这般古怪了? 不多时,宅院里四十六人全部到齐。 李倓也写好了几张纸,写的满满的,密密麻麻。 他拿起来递给张旸,说道:“按照我写的去安排,张旸你来指挥所有人。” 张旸看了看这纸上的内容,什么把木头煮成浆,和草浆混合,压平? 还有许多步骤,看起来十分繁琐的样子。 又看了另一张纸,就更夸张,收集猪毛来? 张旸那颗小脑袋上到处都是问号。 “郎君,您做这些作甚?” “别问,按照我写的去做。” 张旸挠了挠头,也没有多问,便开始安排下面的人干活。 李倓前世是一家创业公司的老板,起早贪黑,在南方某个大城市的科技园区搞智能硬件。 算得上风口上的项目,技术扎实,产品研发稳定。 融资进展推进到b论,洽谈进入最后阶段。 他记得穿越之前在酒桌上,脑海中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漂亮女人,那是资方的代表之一。 想来是喝酒猝死了。 其实根本原因可能是加班加的。 李倓心里想着,这卫生纸和牙刷,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管它呢! 先去试了再说! 作为穿越者,我满足一下自己吃喝拉撒的需求,不过分? 第3章 不听儿子话的后果 李亨刚用完早膳,正在太子别院读书,李辅国向他走过来,神色有些急切。 “殿下。” “何事?”李亨目不转睛看着书,只是淡淡说道。 “确实有一些重要的事情。” 李亨这才放下书,看了一眼李辅国,然后让周围的内侍都下去。 待所有人都下去后,李辅国凑到李亨耳边说道:“御史台于今早上奏圣人,弹劾韦尚书和皇甫鸿胪。” (皇甫惟明此时是河西节度使兼任鸿胪寺卿,唐代一般称呼中央官职,鸿胪寺卿是皇甫惟明的荣誉衔。) 李亨脸上那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住,突然盯着李辅国,震惊地说道:“你说什么!” 李辅国又说了一遍。 李亨那张脸已经绷得像一张面具,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稳:“谁弹劾的?” “杨慎矜。” “为何?” “说是韦尚书身为朝中重臣、皇亲国戚,于昨晚夜会皇甫鸿胪,私交边帅,有不臣之举。” 听到这里,李亨如坠冰窖。 御史台怎会知晓! “殿下,殿下……” 李辅国唤了两声,才将李亨从惊恐中唤出来。 “杨慎矜还说了什么?” “殿下恕罪,奴婢只打听到了这些,但此事现在已经传开。” 李亨脑瓜子差点没炸,这么快就传开,这说明杨慎矜是公开弹劾。 天宝五载正月十六日,备受大唐圣人器重的刑部尚书韦坚遭到弹劾,一时间朝堂上下风云诡谲。 韦坚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太子的大舅哥。 所有人都知道,宰相与太子明争暗斗。 这件事,无疑将两个人的斗争摆到了台面上。 这个看起来寻常的上午,却不寻常。 当然,身为大唐皇室边缘化人物的李倓,此时并未感知到风波的存在,将那些制造的工序给张旸后,他就又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李倓(tan)被张旸唤醒了。 “郎君,郎君。” “何事?”从睡梦中醒来,李倓有些不悦地问道。 “李中官在外面,说要见您。” “李中官?” “太子殿下身边的李中官。” “李辅国?” “是的。” 李倓怔了怔,就是十一年后要给自己端药的那个死太监? 当然,大唐不称呼阉人为太监。 “他来作甚?” “说是太子殿下有请。” 太子? 李倓起身收拾了一番走出去,李辅国见到李倓后,笑道:“三郎,太子殿下请你过去用膳。” 当李倓再一次到兴庆宫的时候,这里比昨晚要森严得多。 毕竟这里可是大唐的权力中枢,在李隆基时代,比大明宫的级别还要高,一般人根本不能随意进出。 像李倓这种皇孙,也是要有太子的人引进去。 李倓走到李亨面前拜道:“参见阿耶。” “你来了。”李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坐下来,先用膳。” 李倓落座,等用完膳,李亨又命人送来茶。 “三郎平日在宅院都做些什么呢?” “也并无它事可做,睡睡觉,骑骑马,读读书,日子有些清闲。” 李亨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昨天跟我说躺平,是?” “我是有这么说过。” “你又说什么都不做就能赢,是?” “是的。” “为什么呢?” 李亨问的很认真。 这让李倓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某些事情。 莫非韦坚案已经发生了? 看来李林甫的动作够快啊,抓住李亨的把柄后,命人连夜加班写弹劾奏疏。 在搞死李亨这方面,李林甫可以说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 “阿耶想听真话,还是让您高兴的话呢?” “当然是真话。” “阿耶有没有想过一个关于大唐太子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李倓说道:“在阿耶之前的所有大唐太子,都居住东宫,且与宰相关系和睦。” 李亨脸上的表情没多少变化,依然一脸的和悦,但内心却已经泛起波澜。 大唐太子的确从李亨开始不住东宫了,甚至不能与东宫官往来,作为当事人的李亨再清楚不过原因。 大唐太子以前的权力非常大,东宫官员配置齐全,完全是按照一个小朝廷在配置。 现在李隆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收回太子权力。 但李亨却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至于是不是暂时,李亨自然看不清楚,可作为穿越者的李倓却非常清楚。 中国历史上的太子地位变化,就是从李亨开始,此后历朝历代,太子的权力被急剧压缩,根本不是什么暂时的。 这是皇权进一步集中的体现之一。 “李林甫为人奸诈,他一直想拥寿王,后来你阿耶我被立为太子,他与我没有信任根基,想要扳倒我也是正常,与我不合更加正常。” “但他怎敢三番五次公开针对大唐太子,未来的大唐圣人?”李倓淡淡地说道,“难道他不知道太子有朝一日继位,会对他清算么,即便他年事已高,难道他不考虑他的家人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接将李亨给闻到了灵魂深处。 李林甫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如果自己扳不倒太子,以后自己的家族会遭殃吗? 这个问题对于当局者的李亨来说是个很难解的问题。 但对于穿越者李倓来说,早就有了答案。 一句话:李林甫早就不想跟李亨玩了! 但没办法啊,权倾朝野的李林甫,不过是大唐圣人李隆基的提线木偶。 李隆基难道不知道李林甫嫉妒贤能吗? 李隆基难道不知道李林甫把宫里的宫女和内侍都买通了吗? 史料的记载就证明了,李隆基什么都知道。 李隆基有李隆基的政治诉求,有必须用李林甫的理由,这牵涉到目前大唐极其复杂的内外局势。 财政、经济、军事、内部官僚配置、外部边疆支撑,多种因素交叉起来,堆在那里的。 而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权术平衡。 甚至据史料记载,李林甫的儿子曾经私下跟他说过,不要跟太子斗了,以后咱们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林甫只是苦笑:你懂个球。 李亨问道:“李林甫贪慕权力,目光短浅,且一直想拥戴寿王,这是他之前选的路,想要再变,没那么容易了。” “说李林甫目光短浅,那为何他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爬到大唐首相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几年?”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因为阿耶必须什么都不要干预,也只能做一个清闲太子!”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李亨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想到了那一点。 “既然是这样,我这个大唐太子还有何用?”李亨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无奈,这种无奈他在别人面前很少流露出来。 李倓说道:“什么都不做,不要被任何人抓到把柄,在别院里等着未来继承大统。” “那现在呢?”李亨继续问道,“现在这件事,你如何看?” 第4章 继续不听儿子的话 李倓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现在这件事? 李亨皱着眉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御史台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 呵呵,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件事叫我来的。 昨天让你乖乖躺在家里摆烂你不听。 人生最大的错觉之一:我可以! 李亨现在其实有些无助,不然他也不会叫李倓过来了。 韦坚和皇甫惟明都被弹劾了,李亨自然还有其他的党羽。 例如户部尚书裴宽,宰相李适之等等,还有东宫那些好久都不能见的属官。 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君王,想要结交太子的人很多很多,即便眼下这种局面,私底下想与太子往来的依然得排队。 就是没办法分清楚是真结交,还是李林甫派来的狗腿子。 更别说现在这种时机,李亨是一个官员都不敢再见了。 倒是找自己儿子来,吃吃饭,不会授人口实。 而昨日老大和老二是赞同的,唯有老三反对,今日局面似乎也证明了老三的正确。 李亨心中怀疑李倓是运气好,说对了一回,但他还是想再听听李倓的一些想法。 从刚才的聊天来看,自己这个儿子的许多想法,确实不一般。 李亨对李倓的印象立刻有了极大的改观。 “为何要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呢?”李倓明知故问道。 李亨拉下老脸说道:“和昨日的事情有关,昨晚韦坚去景龙观见了皇甫惟明,被人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 “我也不清楚。”李亨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说到这件事上,他的心绪有些乱了。 他其实知道,是被李林甫发现了。 但李林甫是怎么发现的呢? 李倓说道:“谁弹劾的,自然就是被谁发现了。” “杨慎矜。” 李倓又问道:“杨慎矜怎会这么巧发现此事呢?” 李亨也想问这个问题。 是啊! 韦坚夜会皇甫惟明,而且是在景龙道观那种很隐蔽的地方,杨慎矜怎么就发现了呢? 如果不提前知道消息,并派人跟踪,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可杨慎矜是如何提前知道消息的呢? 杨慎矜只是御史中丞,和他太子无冤无仇。 有仇的当然是李林甫,御史台背后的推手肯定也是李林甫无疑。 消息大概也是李林甫给的。 可李林甫又如何提前知道情况? 李亨心中是一百个疑惑不解,这种深深的疑虑,又导致深深的恐惧。 “你对此事如何看?”李亨回答不上来了,便反问道。 “只有一种解释,右相让杨慎矜写的弹劾奏疏。” 李亨再反问道:“右相如何知晓的呢?” “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李倓淡淡说道:“皇甫惟明在圣人那里说的话,被右相知道了,右相提前行动。” “这不可能!”李亨神色一沉,“圣人私下召见皇甫惟明,没有第二个官员在场。” “但是有众多内侍和宫娥。” “这更不可能!”李亨几乎了站了起来,脸色更加阴沉,“你是说圣人身边的内侍和宫娥,向李林甫传递消息?” 禁中大内,乘舆所幸,竟被外臣耳目环视? 李倓不说话了,李亨沉思片刻,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想,而且是非常荒谬的猜想!” 李亨不信,李倓也觉得很正常,因为李隆基在李亨心中,是大唐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堪比太宗,怎么可能让一个外臣所窥视呢? 李亨拿起桌案上的剑南春,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说,现在这局面,能怎么做?” “阿耶是要听实话,还是安抚之言?” 李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当然是实话!” “目前御史台弹劾的是韦坚和皇甫惟明,还没有实证指明是阿耶所为,但以右相的为人,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而韦坚的亲属也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奏疏鸣冤,只会更让圣人愤怒,阿耶能做的是立刻与韦坚断绝一切关系。” “什么!”李亨霍然转身,盯着自己这个儿子,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恼怒,“你这话是何意?” 李倓依然风轻云淡地说道:“断绝和韦坚的一切关系,去向圣人请罪,表明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 李亨压低声音,严厉地呵斥道:“韦坚是谁你可知晓?” “和边帅私会的罪臣。” “韦坚是我的大舅!”李亨几乎是怒吼出来的,“大唐的刑部尚书,未来有登堂拜相的可能!” (唐人称呼大舅哥为大舅) 对于李亨来说,韦坚不仅仅是他老婆的哥哥。 韦坚政绩斐然,能力出众,可以说是太子党中的骨干人物。 未来他李亨继位,韦坚必然是宰辅。 而且现在局势严峻,敢站在他李亨这边的重臣本身就不多了。 “是太子殿下的储君位重要,还是韦坚重要?” “都重要!” “但只能二选一!” “如果我不那样做呢?” 面对李亨恼怒的态度,李倓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亨,直言不讳地说道:“那阿耶就要等着李林甫接下来轮番的攻击,现在还是刑部尚书韦坚私会边帅,很快就会变成太子殿下的党羽私会边帅,阿耶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是阿耶让我说实话!” 当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人们第一反应总是选择逃避。 若是其他人说出可能存在的风险,大概率会被骂乌鸦嘴。 李亨面色发青,他其实内心是知晓局势可能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但他不愿意去面对,他还想找其他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了!” “回去。” 李倓毫不犹豫起身告辞。 出了兴庆宫,李倓心中感慨道:难怪肃宗把安史局面搞得乱七八糟。 李倓心头已经涌起阴霾,李亨这家伙,只听得进去安抚谄媚之言,目光短浅,以后自己恐怕还要被送上一碗药。 看来还得靠自己! “三郎!” 一道声音传来,李倓转身看见李俶。 “兄长。” “你怎在此处?”李俶兴致勃勃走过来。 “刚才阿耶让我来陪他用膳。”李倓说道。 “是被阿耶骂?”一边的李儋笑道。 李俶说道:“已经用完膳了吗?” “嗯,准备回去了。” 李俶继续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没?” “好多了。” “那就好。”李俶拍了拍李倓的肩膀,“我们也是去见阿耶的。” “快去。” 双方彼此告辞,李俶和李儋进了兴庆宫。 李倓感慨道,李俶和李倓哥俩的感情可能是真的。 李倓刚上马车,突然看见远方有一队车马往兴庆宫行去,非常壮观。 “那是谁的车马?”李倓问张旸。 “那是右相的车马。” 第5章 狗都不用的卫生纸 既然李亨又不听他的劝,他也懒得自讨苦吃。 历史上的李倓也劝了李亨不要用李辅国这个死太监,李亨不听,导致大唐出现太监掌兵权的局面。 臭名昭着的宦官干政就始于李亨时代。 回百孙院后,李倓继续过着他安逸的郡王生活。 平日里喝酒、骑马,没事还去长安城闲逛闲逛,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李倓充耳不闻。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力量去参与到政务中。 至于安史之乱,那不是简单的叛乱,其根本原因是累计数代的阶级矛盾爆发,是群体事件。 群体事件是有巨大的惯性的。 平时在街头售卖一份商品,已经不简单,调和群体矛盾,难一万倍不止。 作为从小接受过唯物史观的穿越者李倓,至少不会天真幼稚地认为,提前做掉安禄山,或者让李隆基提前退位,就可以避免安史之乱。 退一万步说,干掉安禄山和提前让李隆基退位,这两件事,都是当今这个世界最难的事情。 一个被严密监控起来的郡王,别说干大事,稍微有点异动,都会被报到李隆基那里。 千万不要怀疑李隆基的心狠手辣,当年一日杀三子,其中还包括太子,这在古代帝王也是很少见的。 他这个皇孙算什么,李隆基要杀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倒是这副身体本身的力量十分了得,骑术精湛,臂力过人,反应迅猛。 难怪史料记载说,建宁郡王文武双全,在安史之乱中多次击败叛军。 历史上的李倓才华横溢,有李世民之资,被杀当然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没有像李世民那种的势力集团。 所以才华横溢反而成了催命符。 此时穿越者李倓,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以后不想被李辅国那个死太监端药,也只能发展自己的势力集团。 像李世民那样,一旦有了自己的文武势力,他李亨还能怎样?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自身的势力啊! 五天后的一个早晨。 “郎君,您要的牙刷。”张旸呈递上来。 李倓立刻接过来,仔细看起来。 牙刷柄是用木头做的,打磨得很精细,上面还有漂亮的花纹。 牙刷毛则是洗干净的猪毛,猪毛扎进去的地方,用细丝线缠绕、固定,很结实。 牙膏暂时没有,那就用盐水。 等刷完之后,李倓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 虽然这牙刷与21世纪的没法比,可总算是把牙齿好好刷了一遍。 他不由得感慨,人类社会发展和市场经济的本质还是离不开人的日常生活必需品。 转眼又过了五天,这一天傍晚,深青色如同水墨一样慢慢在天空中流淌,早春的风依旧冷冽。 宵禁刚刚开始,外面也逐渐安静下来,张旸屁颠屁颠跑来。 “郎君,郎君。” “嗯?”躺在榻上发呆的李倓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要的纸造好了。” 李倓立刻起身:“造好了?” 这才几天? 不应该? 张旸呈递上来一张制作好的卫生纸。 李倓激动地接过来一看,愣了一下,心中立刻一万只草泥马在狂奔。 这是什么鬼? 上面甚至还有许多木渣! 这他妈的,不是膈屁股,是要扎菊花了! 这种纸,狗用了都得围着长安城狂奔三天三夜! 李倓板着一张脸说道:“张旸,明日你便用这纸擦屁股!” “啊?” “自己造出来的,自己先用一用。” “郎君饶了奴婢。” “这是命令!” 第二日一大早,张旸一瘸一拐地端着早膳走进来,满脸委屈。 “张旸,你这是怎么了?”李倓明知故问道。 张旸尴尬地笑了笑。 等李倓用完早膳,张旸才总结道:“郎君,奴婢反思了一下,他们在工艺上还是太生疏了,以为可以压缩时间,不如奴婢今日出去找一找,为郎君寻得一家造纸工艺好的,确保能做好。” 李倓一边吃一边笑道:“我与你一同去。” 他思前想后,觉得张旸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造纸也不算特别难,但毕竟他们都是生手。 “外面人多眼杂,奴婢去就可以了,郎君在宅院里好好歇息。” 李倓却道:“去准备准备,我们立刻出发,记住,低调出行。” 见李倓执意要去,张旸只好应了一声:“是!” 虽说李隆基把亲王和皇孙们都各自放在一起居住,对宗室严管,可皇室成员出入还是比较自由的,只要不参与朝堂政务,哪怕是全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也没什么人说。 不过李倓并不想太高调,毕竟李亨的身份太特殊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李亨。 长安城街头人来人往。 与大宋的东京,大明的南京不一样,这个时代的长安城街道两边,还看不见琳琅满目的商店。 只有靠近大明宫一带的坊,有了一些独立的商行。 这是中古时代帝国都城的特点,坊制还未被打破,严格执行着宵禁。 李倓心中又颇为好奇,他的目光在周围不断打量着,唐人的衣着也十分有特点。 胡风很盛,且样式繁多。 和刻板印象的古代不同,长安街头女子的身影也随处可见,而且她们穿的一个比一个有特点。 再就是街道很宽,非常宽! 李倓目测了一下,他现在所在的街道并非主干道,甚至只是长安城的小街,却也有二十几米宽。 据说长安城一共有六条主干街,俗称六街,六街除了通延平门和延兴门的东西大街宽55米,其余五条大街的宽度都在100米以上。 明德门内的朱雀大街,宽度更是达到了150米。 李倓又是一阵感慨,看来史料没有骗人啊! 他又瞥了一眼街道两边,两边各自都有宽约莫两米多的排水沟,这也是长安城的标配。 另外,一到春夏,长安城各个街道两侧绿树成荫。 连水渠两岸都住满了护堤树, 所以唐人张佑的诗这样写道:万树垂杨拂御沟,溶溶漾漾绕神州。 据说这些都是当年隋文帝杨坚修大兴城的时候,就规划好了的。 第6章 小郎君的奇怪诉求 看到这里,李倓不由得又感慨起来,中国古代的都城,是越来越倒退。 大宋汴京繁华,不过布局已经相对狭窄许多。 到了明清,那就更狭窄,明朝北京城主干道普遍在20米到30米的宽度,小街十几米宽。 清朝就更窄。 行了不知多久,才停下来。 这里叫平康坊,与繁华的东市只隔了一条街。 如果没有记错,平康坊是大唐长安城最大的青楼聚集地。 当然,此时的青楼和妓院是完全不同的。 青楼是文人雅士、达官显贵饮酒赋诗、谈笑人生的地方。 要知道,当朝最有权势的宰相李林甫的宅邸就在平康坊,还有许多其他高官的豪宅也在这里。 东市又是大唐最高端的商品交易地,放在21世纪,是富人居住里顶级商圈。 “郎君,平日来这里最多的就是文人,文人喜欢舞文弄墨,所以平康坊的纸张需求最盛,奴婢记得这里有一间造纸行,专门给平康坊这些个官员提供纸的,造纸工艺一流,好像就在前面。” 要说张旸这脑瓜子还挺灵活。 李倓跟着张旸走过去,果然来到了一家纸行。 但尚未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你个田舍汉,说了让你走,还不离去!是不是要我找人来轰你走!” 李倓一听,果然,史料没骗人,唐人骂人还是比较淳朴的。 最常见的骂人方式就是田舍汉,意思就是:你个农民!乡巴佬! 例如当初被魏征怼得发怒的李世民,下去之后,在长孙皇后面前是这么说的:会杀此田舍汉! 意思就是,我又机会一定砍了魏征那个乡巴佬! 也有骂你是臭猪的! 或者你吃粪便! 例如两拨人打架。 甲:你们是臭猪! 乙:你们吃粪便! 甲:你们是臭臭猪! 乙:你们吃大粪便! 至于后世的草泥马一类的,暂时还没有,不会问候对方女性家属。 李倓正在错愕之间,却见一个男子被赶了出来,后面有三个男子。 “快滚,留你这快两个月已经够仁慈了!”其中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怒斥道。 “杜郎君,求你让我把那些纸做完,我保证能做出更细腻的纸来。”那个被撵出来的男子哀求道,“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担保!” 那中年男子怒斥道:“你的性命值几个钱,你敢擅自改配方,那些纸可是卖给宰相府上的,我有几个脑袋陪你瞎胡闹!” “但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一定可以做出更加柔软细腻的纸,杜郎君,给我点时间。” “已经给完了,快走,别我把的招牌做砸了!” 男子被轰了出来。 那中年男子看见李倓几人,一看衣着就是贵族,立刻变了一张脸,对李倓做叉手礼,笑道:“几位客人,请问有何贵干?” 张旸说道:“我们来这里来,是想麻烦你帮我们造一些纸。” “哦,买纸,里面请,我们这里有藤纸、楮皮纸、桑皮纸、松皮纸,还有金花纸、银花纸等诸多彩纸,一看您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建议您用我们的藤纸,写字绝对浑然天成,之前李太白就用过我们家的纸。” 李倓说道:“我不是来买纸的,我这里有个配方,想让你按照我的配方,帮我造点纸出来。” 杜谌愣了一下,接过张旸手里的配方,看了起来。 待看完之后,杜谌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小郎君,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造纸配方,按照您这配方,恐怕纸张会非常柔软,容易损坏,恐怕无法写字。” 李倓说道:“无妨,我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的。” “小郎君造纸不写字,那便是画画用的?”杜谌疑惑道,“画画恐怕也不行,太柔软了。” “也不是画画。” “那是做什么?” 李倓道:“擦屁股。” 杜谌道:“什么?” “擦屁股。” “什么?杜谌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确认了一遍。 “擦屁股。” 一边的张旸全身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喊道:郎君!你造纸擦屁股就算了,你干嘛要说出来啊!你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会给你造了! 果然,杜谌的脸色变了,他将配方还给李倓,说道:“抱歉,这位小郎君,我们不能帮你制造这种纸。” “为什么?” “纸是用来写字的,写圣人之言,怎能用来……”杜谌没有说下去,只觉得眼前这个小郎君实在有些过分了。 杜谌再次做叉手礼,然后带着人进去了。 张旸很想冲过去跟杜谌表明身份,却被李倓叫住了。 表明身份? 这平康坊到处都是贵胄之家,李林甫的宅邸就在前面不远处,能低调就低调一些。 张旸急切地说道:“郎君,您不应该跟他如实说的。” 李倓风轻云淡地说道:“这没什么,我不是想让他制造一些,而是一直制造,如果一开始不说清楚,中途也会出问题,中途出了问题,影响反而更大。” 其实造卫生纸只是其一,如果能成功造卫生纸,批量生产,改善改善长安百姓的肠道卫生情况,提升生活幸福度,他觉得是一件好事。 但他还想要扩充生产线,再提升提升大唐的造纸技术和产能。 大唐的造纸术已经有了新的发展,但改良空间依然很大。 纸张是知识的载体,如果纸张的产能扩大,能大大降低寒门和普通百姓的读书门槛。 安史之乱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世家垄断了知识,将平民都排挤到权力边缘么? 当然,那是后话,这种扩充产能的事,牵涉到新原料的应用、运输、新工艺的试错、生产流程的标准化。 总之,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如果中途出了问题,一切都得重新再搭建,是很麻烦的事。 就目前来说,李倓还只想把拉屎的卫生问题解决掉。 李倓回过头,看见刚才那个被赶出来的人,已经垂头丧气往远处走去,他骑上马,朝那个人行去。 “阁下贵姓?”李倓走过去问道。 那个人抬起头转过身寻声看去,看见李倓后,怔了怔,又看了看周围,确定眼前这位小郎君是在跟自己说话。 “在下姓刘,刘志,这位小郎君,不知有何贵干?”刘志这官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外地音,一听就不是长安本地人。 “你会造纸么?”李倓问道。 “会。” “以前造过?” “造过许多。” “那为何被赶出来?” “说来话长,我想尝试一种新的造纸方法。”刘志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起来,“但没做好,被杜二郎给赶了出来。” “你是他的工匠?” “我也就只是在他那里做了不到两个月。” 第7章 万万没想到我是个很穷的郡王 “那你就敢尝试新的方法了?”李倓有些惊讶,这家伙还是爱折腾的主。 “在下蜀中人,蜀中有人用竹子造纸,我想在长安用竹子造纸,便在杜二郎这里尝试了,暂未能成功,他便将我赶了出来。” 竹子造纸,其实在唐代之前就开始了,但工艺并不成熟。 竹纸真正普及是宋代。 而且竹子这个原材料非常丰富,所以造纸产能在宋代暴涨,造纸技术也大幅提升,也为知识进入普通人家提供了条件。 李倓记得,宋代造纸最发达的就是成都一带。 李倓问道:“你的造纸工艺如何?” “还行,我经造纸十年,从十岁那年就跟着阿耶学造纸。” 李倓又看了看刘志这一身行装,破破烂烂的布衣,问道:“识字吗?” 倒不是他瞧不起刘志,而是唐朝的识字率比宋朝还低,毕竟纸张都还没有全面普及,世家门阀还论断着知识。 中古时代就是这样,唐朝在文化方面算是承前启后的时代。 “认得几个字。” 李倓示意张旸将配方给他。 刘志接过来,快速看起来。 “小郎君,您可知这配方造出来的纸会非常地柔软,根本无法写字?” “我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字的。” “那是用来画画的?” “也不是。” “用作冥钱?” “擦屁股。” “嗯?” “擦屁股。” 刘志愣了好一会儿,确认道:“专门擦屁股的纸?” “是的。” “小郎君是在说笑?” “你看我的样子是在说笑吗?” “小郎君难道不知道纸是不能用来擦屁股的吗?” “谁说的?” “这……”刘志怔了怔,谁说的? 谁说的他倒是不知道,但是…… 好像人人都这么说。 “能不能造?” “能是能,但我现在被杜二郎赶了出来,没有工具,没有其他工匠帮忙,没有原料,恐怕不能帮您了。” “没事,只要你能造,这些我全部提供。” “真的?” “张旸。” “郎君有何吩咐?” “你来安排安排,找一个独栋的宅子给他,他要多少人、多少原料,多少工具,一并配给他。” 老规矩,不管能不能给,饼要先画好。 张旸应声道:“是。” 这事就这么开始安排了。 中午的时候,李倓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跑到东市的一家酒肆,点了一份羊肉。 唐人和宋人一样,都喜欢吃羊肉。 将羊肉煮熟,然后给客人配置竹刀,撒上胡椒,浇上杏酱。 张旸说道:“郎君,有一个问题,咱们得商量一下。” “什么问题?” “若是您要一直造纸,咱没那么多钱给刘志配置物什和发放俸禄。” “没钱?”李倓有些诧异。 没钱? 开什么玩笑? 我可是一个郡王! 李隆基的皇孙,太子殿下的儿子! 现在要投资一个造纸坊,你跟我说没钱? “是没那么多现钱,家中只有黄金和白银。” “哦。” 李倓忽然意识到,大唐是不能用黄金和白银做货币的,大唐的官方货币是铜钱。 但市场上的铜钱数量也是不够的,所以平时有不少人还用丝绸做货币。 “那就去兑换,能兑多少兑多少。” “可那都是宫里赏赐的。” “都是圣人赏赐的?” “有一部分是。” “那就兑换不是的那一部分。” “那部分要全部兑换吗?” “全部兑换。” “全部兑换,日后宅院若要采购一些必要的用品,恐怕就会有些困难了。” “先全部兑换了再说。” 李倓夹起羊肉就开始吃,尝到了胡椒的味道,李倓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张旸,我平日的饮食中为何没有胡椒?” “郎君,胡椒很贵。” “很贵?”李倓挑起眉毛来,再一次感到意外,“贵到连我都吃不起?” “是数量有限,优先配给到宫里、亲王们和宰相的府上了,倒是每年会有一小部分配到郡王们的宅院里。” 李倓顿时觉得无语,看来胡椒这好东西,在大唐怕是有钱都买不到。 或者说,贵如黄金。 他想起唐代一件趣事,唐代有一个叫元载的宰相,是个巨贪,生活极度奢靡,奢靡到什么程度呢? 被抄家的时候,抄出了800石胡椒! 哦,想起来了,元载那厮好像是天宝年间的进士! 这不行啊! 我都穿越成郡王了,我要吃胡椒! 等吃完这一顿,李倓便启程回了宅院。 至于刘志,交给下面的人去安排就好了。 下午,李倓命人将家中的所有黄金、白银、铜钱全部拿出来,仔仔细细算了一番。 据史料记载,大唐黄金价格是浮动的,一两黄金最低的时候可以兑换35贯铜钱,最高的时候可以兑换8贯钱。 如果将黄金和白银全部兑换成铜钱,按照目前的黄金和白银市价来算,所有铜钱加起来是1000贯。 但实际上,一大半不能随意兑换。 这些黄金白银基本上已经打造成工艺品。 一个大唐郡王,如此穷,这是李倓没有想到的。 不过其实不仅李倓没钱,现在朝廷也没钱,不然李隆基不会把财政权也放给节度使。 现在的大唐,表面繁华,其实大一堆的问题。 “张旸,其他亲王、郡王、大臣,都跟我一样穷吗?” “郎君,您说什么呢,您可以皇孙,怎么能用穷来形容自己?” “我就问你是不是?” “好,不是。”张旸撇了撇嘴,立刻补充道,“一千贯不是小数目。” 李倓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只能兑三百贯出来!” “三百贯也不是小数目了。” 三百贯的确不是小数目,按照大唐货币的重量来推算,三百贯相当于21世纪的1000公斤上下。 李倓却在纠结自己为什么那么穷的问题,他继续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我这么穷?” “这个,不能说。” “你是不是又开始怀念你自己造的卫生纸了?” “郎君,因为许多贵族和官员私底下都在做买卖,想办法扩大良田,他们有钱得很,但您不能。” “为什么?” “因为根据大唐律法,皇亲贵族和官员是不能做买卖的。” “你不觉得你前后说的话矛盾吗?” “不矛盾啊,您不是普通的皇亲国戚,也不是官员,您是太子之子。” 张旸这小子年龄不大,话说的却十分精妙。 意思是,你是太子的儿子,每天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太子和当今宰相可是势如水火的。 小心被弄了,我小张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李倓心中却不以为然,李亨与李林甫势如水火,看起来李亨被架在火上烤,李倓似乎也跟着被架在火上,导致李倓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看法是没有看清楚李亨与李林甫斗争的本质。 以前的大唐太子,那是人品、能力都得面面俱到,就算没有,也得装作有。 但做李隆基的太子,你不能表现得太有能力,更不能表现得对政务感兴趣。 只要不在政治上乱来,其他的,李隆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站在李隆基的角度,只要不触犯他心中敏感的神经,他是不愿意再轻易换太子了。 所以,作为太子的儿子,一个小小的郡王,去做点买卖,就算声音传到李隆基耳朵里,大唐圣人是没有闲工夫理会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小宫娥进来汇报:“郎君,李中官来了,说有要事要见您。” 李中官? 又是李辅国那个死太监? 第8章 父慈子孝 而且又是这么急? 呵呵,看来韦坚案有了新进展了! 李倓走出去,又看到了李辅国那种丑脸。 “三郎,太子殿下有请。” 当李倓到太子别院的时候,李俶和李儋都在外面恭候。 看见李倓来了,李儋露出了那不屑一顾的笑容:“这次还敢来呢,不怕又被骂?” 李倓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自己既没有得罪李儋,又没有与他争夺资源,他为何总是三番五次在这里嘴贱? 但转念一想,李亨是太子,未来就是皇帝。 那李亨的儿子们未来也可能是太子,是皇帝。 李亨有许多儿子,但目前只有三个儿子长大了,其他的都还小,论资排辈,也没办法形成竞争。 而大唐很少有嫡长子继位的,所以皇室竞争激烈。 甚至经常有女人插一腿进来,还有女人为此当过皇帝。 李儋这种打压行为,无疑是竞争的一种形式,只是有点过于幼稚。 李倓也懒得理会他。 李辅国在一边说道:“三郎,快进去,殿下一直在里面等你呢。” 李儋提起长裙,便要走进去,却被李辅国拦住了,李辅国说道:“二郎莫急,殿下现在要单独见三郎。” “嗯?”李儋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李中官,你是说,阿耶要先见他?” “是的。” “见他干什么!”李儋声音立刻大起来,深怕长安城的百姓听不到,“这家伙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要见也是先见大郎,大郎博学多才,又是皇长孙,未来……” 说到这里,李儋才故意又把声音压下来,看着一边的李俶,然后说道:“大郎,你心里别介意。” 李俶笑道:“无妨,阿耶找三郎必然是有要紧之事,三郎你快进去,别让阿耶久等了。” 李倓瞥了一眼李儋,这家伙刚才那话,挑拨意味十足啊! 进去之前,李倓走到李儋面前,突然淡淡说了一句:“以后说话声音别太大,小心扯到嗓子了。” 李儋冷笑道:“不劳你费心!” 李倓走进去,看见李亨坐在那里正在写字。 李亨神色平静,一脸轻松,仿佛有什么喜事发生了一样。 但是,纸上的字却乱七八糟,挥笔也略显急促,甚至毛笔都在隐约颤抖。 李倓叹了口气,心里说道:装得累不累? “阿耶。” “你来了,坐。” 李倓落座,一言不发,静候李亨写完字。 “近日如何?”李亨问道。 “近日与往常一样。”李倓淡淡回答道。 “天天在宅院里躺着?” “有时候坐着。” 李亨放下笔,看着李倓说道:“你就没点别的事做?” “骑骑马,去东市吃点羊肉,对了,阿耶,我宅院里没胡椒粉,您这里有吗?” 李亨面部抽搐了两下,挤出笑容说道:“先不说胡椒粉的事了,说说韦坚一事。” 呵呵,终于又主动提出来了! 李倓却故作疑惑道:“阿耶上次不是不让我再说这件事了吗?”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这件事了?” 李倓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道:“我只是怕阿耶误会,又说我在教阿耶做事。” 听到这句话,李亨心中那叫一个气啊,但脸上的笑容却还是要保持的。 “哈哈哈,阿耶上次是在跟你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说着,赶紧又说道:“你要多少胡椒粉?” 李倓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先来个五百斤?” “多少?” “五百斤?” 咔嚓一声,那支很精细的毛笔被李亨捏断了,李亨连忙说道:“这是谁供奉上来的毛笔,做工竟如此差!” 说着,很不愉快地将毛笔扔到一边,笔墨溅了满纸。 “你要胡椒做什么?” “吃。” “五百斤你吃得完?” “慢慢吃。”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长袖下的手都在发抖,却笑道:“阿耶这里有,明日让人送到你那里去。” “谢阿耶。” “我们谈谈韦坚案。” “嗯!” “事情是这样的,韦坚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韦兰,是将作少匠,一个叫韦芝,是兵部员外郎,他们二人前两日上疏为韦坚鸣冤,在奏疏立提到让我去为韦坚作证。” 李亨的语气风轻云淡,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事怕是引起了圣人的误会,今日圣人传我去,当面询问了一番。” 李倓不动声色地听李亨说着,心里却又开始嘀咕。 什么叫圣人当面询问了你一番? 李隆基那脾气,他询问你? 怕是把你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李隆基不发怒,你不会找我来! 李倓保持沉默,并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李亨继续装逼。 但李亨显然装不下去了。 因为他上次还信誓旦旦说要保韦坚,说什么韦坚是他的大舅哥,有宰相之才,还说韦坚和太子位一样重要。 现在事情闹大了,你太子殿下被牵涉进去了,触碰到了李隆基的逆鳞了。 显然,要舍弃韦坚了? 可这话又说不出口,毕竟自己打自己的脸,实在有些难堪。 李倓心里道:难怪让李俶和李儋在外面候着,怕丢人。 “三郎?” 见李倓好像在发呆一样,李亨唤了一句。 “嗯?” “圣人的询问,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李亨强调道。 “嗯,确实很重要。”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上次不是说了吗?” “断绝关系之后呢?”李亨继续追问道。 显然,李亨这次是真的怕了。 觉得断绝关系可能还有危险,还应该做更多的事才行。 所以这才急匆匆召李倓过来。 “断绝关系之后,阿耶就去向圣人袒露心扉。” “然后呢?” “圣人会原谅阿耶的。” “这就完了?” “当然没有。” “还要怎么做?”李亨急忙问道。 “以后清闲一些。” 这意思就是,你以后在太子别院躺平就好了。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对李倓说道:“三郎,阿耶的太子位保住了,才能保证你以后前程无量啊!” 李倓心头一动,哟呵,你这是开始给我画饼了? 第9章 偶遇李林甫 要不是穿越者,李亨这饼还真极有诱惑力。 毕竟李亨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这饼仿佛就在说:保住我现在的太子位,未来就是你的。 李亨为什么突然要说这句话呢? 老板不会无缘无故给员工画饼,还不是想你把干货都拿出来,然后把床和被子都搬到公司里去,把公司当家。 李倓说什么以后做个清闲太子,李亨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这大唐皇室的权力斗争,从开国以来,就没有消停过。 清闲? 清闲久了,我这太子位恐怕就没了。 有多少人觉得很多人是把自己作死的,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当真的坐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例如有人觉得李隆基的一系列操作都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如此脑残。 又万分不能理解缔造了开元盛世的他,为何晚年如此昏庸信任安禄山。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在皇帝眼里只有两种人:已经动手造反的和还在观望的。 李亨的心态也很简单:我可能随时被换掉,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哪怕李亨知道做的多,错的多,但那种焦虑,就是在日夜缠绕着他,让他稍微觉得有点机会,就立刻鸡血满满。 权力可以异化一个人。 人的理性在欲望和恐惧面前,一文不值。 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上一定比他更稳,那这个人大概从来没有体会过权力带来的快乐和焦虑感。 李倓仿佛没有听懂李亨的饼,他说道:“以阿耶的德行,将来必然继任大统。” “但眼下李林甫要置我于死地。”李亨语气中终于有些惊恐了。 他忍不住了,自从韦坚和皇甫惟明被抓,他就整夜整夜失眠,不断说服自己李林甫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但现在韦坚的弟弟把他卷到了这件事里,上午被圣人大骂了一顿,他感觉到了一场政治风暴。 前太子李瑛可是被赐死了的。 李倓镇定自若地说道:“阿耶只管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你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就是最有效的办法,难道阿耶还在舍不得韦坚?” “我是担心圣人大怒,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不会的,阿耶若再犹豫半分,可就晚了。” “知道了,我今日便再去觐见圣人。”李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对了,阿耶,能不能借我点钱?” “你要钱作甚?” “买一些用品。” “宫里每个月都会给你拨发,不够用?” “不够。” “你一天到晚到底在作甚?”李亨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目光看着李倓。 “借一些给我,肯定还。” “要多少?” “一千贯。” “稍后我让李辅国派人送到你那里。” “多谢阿耶。” 当李倓出来的时候,李俶(chu)和李儋还在外面恭候。 看见李倓后,李儋那眼神别提有多恨。 李辅国说道:“大郎,二郎,殿下在里面等候你们二人。” 两人匆匆进去。 李倓叹了口气,现在朝堂上必然有诸多声音对太子不利,李亨犹如惊弓之鸟,不知所措。 这也正常,大唐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流血的。 今日可能还高高在上,荣华富贵,明日便被贬下去,徒步千里,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现在里面父子三人内心大概都很焦虑。 围堵李倓淡定自若,因为他知道,李隆基并不想杀太子,只是想让他老实一些。 无论李林甫怎么攻击,最后到李亨的废除问题时,李隆基都会收敛住。 骑上马,刚出兴庆宫大门,却看见前面有穿着官袍的人骑马向这边行来。 待双方走近的时候,李倓立刻认出对方来了。 一个是御史中丞杨慎矜,另一个正是权倾朝野的大唐首相李林甫。 这副身体的记忆里是有的。 李倓倒是想起来,上一次从兴庆宫出来也见到了,只不过当时见到的是李林甫的马车。 其实唐人大多数时候骑马,从上到下,都喜欢骑马。 《新唐书舆服制》记载:贵贱皆以骑代车。 内外官吏、女眷上朝,也会骑马入宫,偶尔坐马车。 “见过宰相。”李倓连忙下马,很是客气,“见过杨御史。” “建宁郡王客气了,进宫去见了太子殿下吗?” 如果不知道李林甫的身份,还以为这是一位和善可亲的邻家老大爷。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面善了。 那圆润的面容,明亮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恰到好处的鼻子,还有温和的语气,富有磁性的声音,无不在告诉别人,这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实在难以将他与心狠手辣联系起来。 “去阿耶那里吃了杯茶。” “我近日公务繁忙,不能去给太子殿下问安,心中过意不去。”李林甫感慨道,“殿下可还好?” “多谢相公关心,殿下一起安好。” 李林甫说道:“慎矜,你看建宁郡王英气勃发,威武不凡,实乃人中龙凤!” 杨慎矜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建宁郡王文武双全。” 李倓心中呵呵道:杨慎矜,说这种话可不符合你耿直的人设啊! 李林甫继续说道:“像你这样的少年才俊,是皇孙中的佼佼者,应该为国家所用。” 李倓心里想着,李林甫这话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李隆基很反感皇族参政,自己若是表现出很想的样子,指不定会被断章取义传到李隆基耳中。 李倓连忙说道:“我整天只会骑马、饮酒,哪里懂得什么治国,还是美酒好喝,朝廷有右相这样的能臣,是国家之幸,是天下黎民百姓之幸。” 李林甫笑了笑,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聊。” “告辞。” 与李林甫简单地接触后,李倓匆匆离去。 李林甫并未将李倓当一回事,在他眼里,李倓虽然是郡王,但没有任何实权,平日里只能吃喝玩乐,刚才说那些话,也只是顺便挖个坑而已。 在李林甫心中,太子党真正有威胁的是韦坚这样的人。 李林甫今日心情很好,因为终于抓住了太子的把柄。 这一天,他都等了六年了! 第10章 大唐第一权相 “孩儿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李亨跪在李隆基面前,声泪俱下。 “何事你且说来?”李隆基疑惑道。 “韦坚竟私会边帅,这是孩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李亨一边痛哭,一边严肃地斥责道,“孩儿早已与韦坚之妹情义不睦,韦坚又犯下如此重罪,国朝不可以亲废法,还请阿耶准许我与韦坚之妹断绝夫妻之名。” 李隆基面色如常,看着李亨,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你之妻,你这又是何苦了,你自己做主。” 这话的意思就是,肯定要废的啦,但是我李隆基得拿出一副很仁慈的嘴脸,让你自己决定,如果你决定离,万事大吉,皇室颜面保住了,如果你不决定离,那就对不起了! 见李亨依然在哭,李隆基继续说道:“我知晓你没有参与进来,这件事你是被冤枉的,遭此牵连,心中并不好受,不要太在意了。” 听到这话,李亨心中狂喜,但依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孩儿辜负了阿耶,孩儿心中万分愧疚,孩儿这就去与韦氏断绝了关系。” “我是不会轻信那些谣言的。”李隆基依然很温和地对李亨说道,“这些天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息。” 李隆基俨然一副慈祥父亲的嘴脸,但如果真认为他是个慈祥的父亲,那恐怕坟头的草要长高了。 李隆基可是有一日杀三子的记录,其中一子还是前太子。 “是,不打扰阿耶了,孩儿告退。” 李亨开心得恨不得狂奔回太子别院,看来三郎没说错啊! 刚出南薰殿,李亨却遇到了李林甫和杨慎矜。 两人立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尤其是李林甫,对李亨的态度简直是倍加亲切,就像关爱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右相有礼了,杨御史有礼了。”李亨挤出微笑,“我还有事,先告辞。” 李林甫连忙道:“殿下气色不太好,要不要我派人送点草药过来?” 李林甫表面这么说,心中却在想着,太子啊太子,你今日可算是完蛋了! “多谢右相的美意,心领了。”李亨头也不回地说道。 过了片刻,李林甫和杨慎矜见到了李隆基,并呈递上这些天的审问奏报。 李隆基看完后大怒:“好一个韦坚!还有皇甫惟明!朕对他们不薄,他们胆敢私下勾结,图谋不轨!” 李林甫立刻趁机说道:“韦坚之弟韦兰招供说此次幕后主使可能是……” 说到这里,李林甫故意停了下来。 “是谁?” “臣不敢说。” “有何不敢说的!” 李林甫这才说道:“是太子殿下。” 空气凝固了一小会儿,李林甫的那颗老心脏已经狂跳了不知道多少次,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李亨死定了。 就跟数年前的李瑛一样。 李隆基问杨慎矜:“是这样吗?” 杨慎矜说道:“韦兰的口供并不能证明是太子殿下。” 杨慎矜这话一出,一边的李林甫虽然面色如常,但心中却已经暗恨起来。 李隆基沉思片刻,说道:“太子是朕的儿子,他的性情朕十分了解,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至尊英明,臣也觉得这是对太子的诬告。”见风向不对,李林甫立刻改口,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柔和,那么沉定,前后看不出任何变化,“这些人为了祸乱朝纲,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这件事你全权去处理,朕不想多问了。”李隆基摆了摆手,起身就准备离去。 “是,臣等告退。” 李林甫与杨慎矜离开了兴庆宫。 “杨御史果然是刚正不阿,难怪深得陛下器重。”李林甫赞叹道。 杨慎矜以为李林甫真的在称赞自己,连忙谦虚道:“都是右相提拔,下官才有今日。” “哪里哪里,某不过是为陛下引荐人才,走,韦坚案还有诸多疑犯要审,这段时间就辛苦杨御史了。” 只要李隆基说太子与此事无关,李林甫就一定不会再因这件事找李亨的麻烦了。 李林甫有一个特点:李隆基在没表态之前,对于其他人,他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恶狼,到处撕咬人,但如果李隆基下了定论,他绝不越雷池一步。 一切都以李隆基为准,忧李隆基之所忧,虑李隆基之所虑。 绝不唱哪怕一个字的反调。 那李隆基举棋不定的时候呢? 当然是顺着李隆基最原始的欲望来。 这是李林甫旧居相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李倓已经回到宅院。 虽然没有亲耳目睹,但正如李倓所料,李隆基并不想废太子。 李隆基之所以纵容李林甫对太子党的打击,仅仅只是想将太子的势力打压下去而已。 进了屋,张旸安排人端来肉汤,李倓却还在回想见到李林甫的场景。 李林甫之前只是客套的寒暄,估计现在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但李倓却对这个盛唐影响最大的权相很感兴趣。 《资治通鉴》里说李林甫口蜜腹剑,表面上是一个极其温文尔雅的人,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但背后捅刀子一点也不手软。 很多政敌死之前才知道那致命的第一刀是李林甫捅的。 不过以李倓了解到的盛唐历史,这个评价只限于李林甫的私人品德,不牵涉到他的执政能力。 《旧唐书》里的评价与司马光有很大的区别,《旧唐书》是这么说的: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自处台衡,动循格令,衣寇士子,非常调无仕进之门。所以秉钧二十年,朝野侧目,惮其威权。及国忠诬构,天下以为冤。 《旧唐书》的意思是,李林甫在位,喜怒不形于色,非常注重朝纲法纪,他死后,杨国忠说他勾结边帅意图谋反,被玄宗挖坟抄家,天下为他喊冤。 这说明李林甫在位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奸臣。 应该说,李林甫是一个吏治能力极强的人,在浩渺的公务琐事中,他既能抓住国家的大脉络,也能非常高效地处理各个细节分支。 第11章 创业本金 更重要的是,他对制度的维护,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严酷的。 准确地来讲,李林甫是一个法家的信徒。 开元二十二年,李林甫奉命修订和整理全部法典。 他召集了一批律法方面的人才,对大唐律法进行了扎实和周密的修订。 被删除的无关紧要的条款不少于1324条,另外2180条得到修正。 经修订的法典于开元二十五年送呈李隆基,计有:律12卷及其疏义30卷,令30卷,式20卷,《新开元格》10卷。 这些法典在开元二十五年秋向全国颁行。 此后有六百年,华夏的律法也只是在李林甫修订后的这些律法文件上修修补补。 不仅如此,自从泰山封禅以后,李隆基日渐膨胀,早就将当年姚崇的十条约定抛之脑后,开始大肆地扩大军事力量。 想要打仗,最大的问题当然是钱! 大唐采取的是租庸调的税制,但由于土地被世家大族兼并,人口逃亡,早已收不上来多少税。 李隆基最缺钱! 所以有一段时间,李隆基非常宠爱大唐理财专家宇文融,还搞了检田括户。 但所谓的检田括户,也不过是找那些毫无根基的文官的麻烦,背后有世家大族的,是一个不敢得罪。 强行吸了一次之后,李隆基又缺钱了。 说起来,李林甫还是被宇文融提拔才有机会混上来的。 张九龄还在的时候,写过《敕议放私铸钱》,也是关于大唐货币和经济方面的文章,想要通过货币来解决大唐的财政困难。 这件事其实从宋璟执政的时候就开始争论,一代贤相宋璟还是因为货币问题被罢的相。 说到底都是因为钱。 随着李隆基越来越铺张浪费,对边事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大唐财政压力也随之越来越大。 以李林甫的吏治能力能搞开源节流,并且十分稳定,虽然依然紧凑,但还是获得了李隆基充分认可。 像李亨那种空有一身抱负,对朝堂上下问题还停留在奸相专权的层面上的,以后在位的时候,注定没什么作为。 当然,在李倓这个穿越者看来,李林甫的开源节流搞钱的办法太慢,大唐其实需要一套完整的新的财政制度、税收制度,以及商业体系。 不过要改,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会触碰太多人的利益。 李隆基现在只想维持大方向的稳定的同时,把周围彻底打服,在入土之前,追赶上李世民的步伐。 所以,不是一句简单的奸臣祸国,就能概括李林甫的。 李林甫的名声差与安史之乱也有关系,安史之乱发生之后,得找个背锅的。 李隆基是至尊,肯定不能背锅。 自古不在场的背锅,李林甫掌权十九年,他不背锅谁背锅呢? 当然,李隆基和李林甫对大唐权力结构的破坏,也是安史之乱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是后话。 总之,如果有机会想要入朝取得李隆基的重视,有一点非常重要:搞钱! 当然,朝局复杂,仅仅只会搞钱不够。 用完晚膳,喝了点酒,李倓就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起来,李倓再一次用了那粗糙的纸,再一次仰头望着天空,再一次被张旸搀扶。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菊花都要变硬了! 他拉着张旸赶紧开始算账。 长安城素有东贵西富之说,因为皇帝居住的兴庆宫在东面,达官显贵们肯定住这一带。 例如东市就在兴庆宫的西南面,而平康坊就在东市的西面,隔着一条街。 西市则多胡商,是国际交易中心,货物繁多,所以有钱人多。 如果按南北来分,越往南,越荒凉,甚至最南面许多坊都荒废了,变成了田地。 穷人大多住在南面,那里距离东西市很远,赶一趟很不方便,但房价便宜。 照此核算,造纸坊放在南面比较划算。 而且可以买大一些的地方,自己种竹子,甚至开一个水池。 但这盘子一下子铺开,自己现在这点现钱恐怕不够。 “郎君,郎君,李中官来了。” 李倓正在发愁的时候,听说李辅国来了,顿时有些不耐烦,李辅国怎么又来了! 狗日的!就像给老子喂药是! 李倓不情不愿地出去。 “三郎,殿下让我送一些物什过来。” “哦,什么呢?” “一是钱,二是胡椒。” 李倓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张旸,还不让人准备茶和糕点,好好招待李中官。” 李辅国立刻说道:“三郎客气,我还得回去复命,就不坐了。” “哦,那就不留李中官了,今日辛苦,改日再好好酬谢李中官。” 说着,就让张旸去取了一些茶叶。 另外,将胡椒粉也取出了一些。 在送别李辅国的时候,让张旸悄悄递过去。 茶叶和胡椒粉,在大唐都是非常昂贵的,甚至有钱都买不到。 李辅国走了。 看着李辅国的背影,李倓心中若有所思。 李辅国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与其对立,不如先想办法拉拢拉拢,平日多派人去送点礼品,自己也好在宫里安插几双眼睛。 若是日后反咬,找机会再弄死不晚。 收回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李倓回了宅院。 “张旸,重新给我来碗羊肉汤!”李倓很兴奋地强调了一下,“放胡椒粉!” “是!” 随后,他又清点了送过来的钱,全部是铜币,有十几箱,足足一千贯! 李亨这一大早就派人送东西来,看来是去李隆基那里认错得到了原谅。 不然就不是胡椒粉和铜钱,而是被叫过去臭骂一顿了。 三天后,造纸的地方定下来,在长安城的最南面昌明坊一带。 这里很荒凉,住的也基本上是穷苦的平民,地价便宜。 仅仅用五百贯,就买了小半个昌明坊。 要知道,在城北靠近皇城地段,5000贯才能买大概七十五亩地的大宅子。 而李倓在昌明坊的500贯买了一百亩。 话说回来了,盛唐的长安房价,还是比坑爹的北宋东京房价要低不少。 更方便的是,清明渠从昌明坊流过,有充足的水源。 第二天,李倓便到了昌明坊。 李倓走了一趟昌明坊,签订了契约,那些卖主一个个开心得欢天喜地,恨不得将买主供奉起来。 但更重要的却不是这些,当天,李倓就在清明渠旁,夹起了一架水碓。 水碓是干什么用的? 是用来舂米的。 但李倓打算用它来打纸浆。 第12章 大唐的纸张革命 中午的时候,将水碓竖起来后,刘志也来了。 “以后就在这里造纸。”李倓指着前面的空地,“那里是种竹子的,我已经命人买了一些,下个月刚好可以开始种植。” 李倓又指着前面那些人说道:“我还让人去购买了足量现成的竹子,都是去年的,造纸没有问题,第一批纸四月出成品没问题?” “没问题!” 随后,李倓又把刘志带到清明渠边,很严肃地说道:“废水一定不要排到这里,自己单独处理掉。” “好,郎君放心,我都造了十年纸了。”刘志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憨直。 “兄长,兄长……”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李倓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妙龄少女一身绿衫,骑着一匹矮小的马,朝这边行来。 这少女肤白如雪,明眸善睐,笑容如清晨的阳光般,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郎君莫要见怪,是我家小妹。” “兄长,你让我购买的所有器具,都已经买好了,还去找了一批有经验的人,另外,他们的住处,我也让他们自己打扫出来,日常睡觉、吃饭,也都已经安排好,这里是账本,全部记录得一清二楚,还有每一个人的公验,保证没有一个黑户。” 说完,这少女递过来一份文书。 刘志呵呵笑道:“这位是我之前提的李小郎君,就是他让我们来这里造纸的,这些你给他看便是。” 说完,又向李倓介绍:“我阿妹,我让她来帮我,小郎君莫要见外。” “无妨,这里都让你来做,我是放心的。” 李倓自然派人查过这个刘志,不是黑户,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弟,他也知道刘志有个妹妹。 李倓接过刘志妹妹的文书,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他也拿出一份文书,说道:“你写得很好,不过关于接下来的人员分工,以及配方,我这里也有一份,你可以拿去看看,用你的尝试一遍,再用我的尝试一遍,如果我的不行,就用你自己的方法。” 少女怔了怔,从李倓手中接过来,颇感兴趣地看起来。 李倓写得很多,很详细,从流水线分工,到卫生纸的配方,到竹纸的配方,每一个细节都在里面。 刘志突然说道:“郎君,前面那个好像是水碓?” 李倓说道:“是的。” “是要在这里打粮食吗?”一边的刘婉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想用他打纸浆。” 刘婉顿时有些意外:“这可以打纸浆?” 几人好奇地走过去。 此物早在汉代就出现了,经过历代改良。 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水利和杠杆的原理加工粮食。 “对啊!这可以打纸浆!我怎么没想到!”刘志几乎差点蹦跳了起来。 以前水碓都是来打粮食的,用水碓打纸浆,是宋代的事了。 这大大节约了造纸的人力成本,提高了效率。 刘婉也惊讶地看着李倓,她本以为这小郎君衣着华丽,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能想到这一出。 “另外,切记我的配方上说的,将植物捣碎,收集里面的粘稠汁,加入纸浆中,这可以改进纸张的韧性。” “知道了,我会好好去处理的。” 有了刘志这种专业造纸的,李倓就放心了。 “李郎君,除了造你说的那种纸,能不能造写字的纸?”刘婉突然说道,“现在很缺写字的纸,用来……用来……用来如厕有些浪费。” “当然可以,但先给我把如厕的纸造出来。” 大唐缺纸,不是一般的缺。 不仅民间却,连朝廷都缺。 朝廷各个衙门的文案记录,既有用纸的,也有用竹片的。 从开国累计到玄宗时代,税务的记录、田地的重新统计,都因为缺纸,无法详细展开。 现在外面的纸是有钱都买不到。 “郎君为何如此着急造如厕的纸?”刘婉好奇地问道,前几天她听兄长说了就感到很震惊。 “当然是用。” “哪些人用呢?” “我用。” 刘婉更好奇:“你自己用,于是便开了个造纸坊?” “对!” 刘婉又说道:“那这些纸能对外卖吗?” “能,多余的就对外售卖!” 刘婉立刻来了兴趣,她说道:“若是用水碓打纸浆,我们的纸张价格是不是可以比市面上的都低?” “按道理来说是的。” “竹子的原料丰富,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造许多许多纸?”刘婉又说道。 “按道理来说是的。”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咳咳。”刘志咳嗽了两声说道,“这些都是李郎君的钱。” 刘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只是一想到好像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就感到很兴奋。” 她又拿着李倓刚才给她的那些文书说道:“小郎君,我先去读一读。” “去。” 见刘婉转身离去,李倓问刘志:“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刘婉。” “她似乎擅长算账?” “她从小精打细算,我的一双鞋穿多久,她都安排好了。” 李倓笑了笑,拍了拍刘志的肩膀说道:“你有一个好妹妹。” 从造纸坊回去后,李倓在宅院里继续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不过偶尔也会爬起来,骑骑马,跑跑步,挥舞挥舞武器。 平时还会拿着一些工具,在后院不知忙活什么。 日复一日,来大唐的日子好像突然变快了。 到了天宝五载二月,一场春雨之后,李倓命人在昌明坊种下的竹子,有一部分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那新嫩的竹笋,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竹子的生长非常快,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多月就能长高。 但长高后还不能立刻用来造纸,目前所用的原料,都是从城内其他人那里购买。 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知道,在长安城这个偏僻的角落,正在悄无声息发生一些改变。 这些改变,尚不足以撼动目前的大局一分一毫。 但改变却已经开始,风暴正在形成。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韦坚案也有了定论。 韦坚被贬,皇甫惟明被贬。 皇甫惟明陇右节度使的兵权移交给了王忠嗣。 第13章 大唐第一造纸坊 王忠嗣与太子李亨关系甚好,李隆基这一决策,立刻又让朝堂的局势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局李林甫虽然没有扳倒太子,但干掉韦坚、皇甫惟明,对太子党打击巨大。 按理来说,也算打赢。 可皇甫惟明的兵权转交到了王忠嗣手中,这让李林甫怎么想都感到很郁闷。 此时的王忠嗣是什么状态? 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以来,未之有也! 天宝十大节度使,王忠嗣担任了四镇。 这还不算什么。 王忠嗣有几个比较出名的部将。 一个叫郭子仪,一个叫李光弼,一个叫哥舒翰,一个叫李晟。 王忠嗣本身是盛唐第一名将,他麾下,可以说是名将扎堆。 结果这场斗争,李林甫不但没能打击到李亨,反而便宜了王忠嗣! 接下来,韦坚的妹妹被迫去削发为尼。 韦家其他人也被罢免罢免,流放的流放。 一时间,朝野上下震动。 韦坚的确是一个人才,开元二十五年,他曾任长安令,吏治能力极强。 尤其是漕运调度,以及水利开拓。 短短的数年时间,他在关中地区就开通了数条河流。 使京城长安可以通过华阴、陕州、洛阳一线,与以大运河为主干的全国漕运网有机地连成一个整体。 无论在经济上、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经韦坚的改造,每年漕运粮食可达200余万石,比原先增加10倍。 这个功绩,受到了李隆基的大肆褒奖。 李亨说他有宰相之才绝不是夸大其词。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夜之间,就从青云跌入了凡尘。 李倓记得历史上的韦坚案,持续了数年时间,韦坚虽然被贬,但是李林甫却以各种手段,对韦坚的家人,以及亲信展开了各种报复。 直到李林甫死,才慢慢罢休。 所以,李亨认为这一次逃过一劫就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 接下来,宰相李适之也将是这场事件中的受害者,只不过是数月之后的事。 再之后,就是杜有邻案,几乎将太子党从朝堂到地方,连根拔起。 李倓不由得感慨大唐朝堂斗争之惨烈,如果自己参与进去,是不是有朝一日,早上还在朝堂议事,晚上就被流放了?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李亨的儿子,逃得了朝堂斗争么? 逃不掉的! 只不过现在的李亨还被压制,有朝一日,李亨继位,自己就会快速进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那时候,不是自己说不愿意,就能避开的。 所以,在那一天来之前,他要做许多准备,以应对未来的局势。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倓觉得现在这事有点扯淡。 他其实是想改变历史的,改变韦坚等人的命运的,劝谏过李亨,可还是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在运转。 难道历史不能改变? 若是如此,十一年后,自己还得喝那碗药? 李倓在焦虑中度过了三月,直到四月初,灞桥风雪的日子,人们在长安城晚春的悠闲时光中感受着人间的美。 李倓来大唐的第一步,也有了成果。 四月初八,张旸拿来了大唐第一卷卫生纸。 第二天早上,李倓从厕所里出来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爽!这他妈的爽! 李倓做梦都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一卷卫生纸,感觉到人生充满了美好。 他手里那紧紧拿着这卷卫生纸,仿佛深怕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真的,别跟老子扯什么治国平天下,老子就想提高提高生活质量。 人是要吃喝拉撒的,喂了太多鸡汤,会吐。 等收拾完后,李倓就兴致勃勃前往昌明坊。 一路上,张旸突然说道:“郎君,有一个问题,奴婢不得不提醒一下。” “什么问题呢?” “一千贯已经用了八百贯了,加上我们自己原本有的,目前手里只有五百贯,按照目前造纸消耗来看,今年就能全部用完。” “我知道。” “既然郎君知道,这钱恐怕还是得节约节约,虽然每年宫里会赏赐一批。” “张旸,等我赚够钱,非得请个人来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郎君莫要跟奴婢开玩笑了,奴婢说认真的。” “既然你这么认真,那就算了。” 李倓心情大好,等到昌明坊的时候,他快速巡视了一遍所有的工序。 中午,又让人摆起大锅,宰杀羊肉,请所有人包吃了一顿。 直到午后,李倓才叫来刘志好好详谈。 “现在整个工序都已经完成了。”刘志信心满满地说道。 “刘婉呢?” “今日新采购了一批竹子,她还在清点数量。” “还在清点数量?” “她就是这样,深怕别人骗她,一定要自己亲自清点完。” “好,那我们坐下来等她。” 过了一会儿,刘婉又骑着她那匹小马,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来了。 “小郎君。”看到李倓之后,刘婉立刻加快速度,飞奔而来。 “阿妹,你小心一些,万一惊到了小郎君……” “无妨无妨。” “小郎君,上次你告诉给我的那些方法,我们都试了,果然造纸更快了,我仔细想了想,让每一个人专门只做一件事,那这个人的时间就都能排上了,不存在中途停下来,这个办法真的妙!” 李倓笑了笑,却说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跟我来。” 兄妹二人跟着李倓走过去,走到前面的屋子里,那里摆放着许多纸张。 李倓随手拿起一些,他说道:“你们看,这几张纸,和那几张纸的手感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刘婉摸了摸,点头道:“确实不一样,这几张明显更加细腻。” 李倓说道:“这叫品控不合格。” “品控?”刘志感到好奇。 “就是物品从原料到成品的整个过程,这些纸的制造步骤都是一样的,但是中途要么是剂量,要么是打浆时间,要么是烘干时间和火候不一样。” “例如打浆,若不用水流产生的力道打浆,人工以石碓打,那么踩下去的高度应该一样,打浆的次数也应该完全一样,这样制作出来的纸张,差别就会更小,他们也会操作更快,一天制造的纸张数量也会更多。” 第14章 我只是想割一割权贵的韭菜而已 刘婉微微偏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说道:“我似乎听懂了小郎君之意,小郎君是希望所有人的所有工序,都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李倓说道,“总结两点,一是标准化,二是流水化。” “什么叫标准化和流水化?”刘婉更加好奇。 “每一步都相同,相同的方法,相同的原料占比,这叫标准化,让所有人各自在自己的岗位,重复做一样的事,由专门的人将每一个环节在联合起来。” 说到这里,似乎还不够形象,李倓说道:“就像水流,水的流速一样,且不会断开。” 据说当年秦国就有流水线的雏形,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家陶瓷生产也采用了分工协作。 不过这种模式,只限于一小部分行业,并没有普及。 毕竟古代有严格的匠籍制度,以及行业保密制度。 兄妹二人连连点头,刘志赞叹道:“小郎君果然非同寻常,一言惊醒梦中人。” “若是按照这套更加紧密的工序,一张纸成本能压缩到多少?”李倓看着刘婉。 说到这个,刘婉立刻说道:“我粗略计算了一番,一张纸的成本能够压缩到十文。” 一边的刘志倒吸了一口气,震惊地说道:“那岂不是二十文就可以买到一张纸了?” 这在这个时代是不敢想象的。 造纸工艺真正飞跃是在宋朝。 等大量的竹纸普及,以及一些造纸标准化工具的产生,才将纸张的产能全面提升起来。 这也与当时的大环境有关,自黄巢在黄河边杀干净世家大族后,把持了古典帝国政治千年的世家门阀宣告退出历史舞台。 后来赵匡胤为了快速解除内乱,开始启用文人治国,大量平民阶层因为识字读书,有了上升的机会。 于是读书,成了宋人全民追捧的事。 这就导致纸张需求暴涨,还带动了印刷技术的提升。 宋人就差搞出三年模拟五年赶考了。 但此时还是大唐,大唐的科举是一言难尽。 考生的名字是公开的。 这都不需要考生写“我的兵部侍郎爸爸”这种文章了,因为看名字就知道该录取谁。 张九龄那种寒门能登天子堂,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大唐,读书其实没啥前途。 市面上对纸张难道就没有需求吗? 当然不是! 盛唐早已不同于初唐,时代是发展的,识字不仅仅是读书人的必备,也是一些行业的必备。 例如刘志这个造纸的工匠,也读得一些字,例如那些做买卖的,肯定得识字。 盛唐的三大超级商圈,一是京畿关中,二是中原腹地汴州,三是三月烟花的扬州。 可技术的提升,和市场的需求,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相匹配的。 尤其是在信息封闭的古代,没有人去调查市场的需求到底有大多。 更不会有人在发现了巨大的商机之后,开始大规模生产。 即便是19世纪,人类的商业模式还是生产什么卖什么。 因为那一直是物资匮乏的时代,消费者没有自己的选择,市面上有什么就买什么。 直到20世纪,福特公司开始玩市场调研,按需生产,开创了新的商业模式。 “如果每一张纸的成本在十文钱,那每一张纸卖二十文钱,我们也赚了很多。”刘志越说越来劲,“如果一天能卖出去一千张,一天岂不是能赚一万文?” 5000贯能在城北黄金地段买五万平的豪宅。 如果一天赚一万文,一年就赚3650贯,差不多一年半能买一个超级豪宅。 岂料李倓说道:“一天一千张少了。” “少了?” “少了!” “那是多少?” “一天至少卖一万张!” “一天卖一万张!”刘志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李倓。 “没错,一万张!” “那卖多少钱呢?”刘志又好奇地问道。 李倓说道:“卖多少钱是官府决定的,不是我们说的算,杜二郎卖50文钱一张,我们也卖这么多。” 唐朝可不是自由经济,无论东西市,还是坊内的商店,所有商品价格都得登记在册,按照官府统一制定来售卖。 太府寺下设有专门的市署、常平署、平准署,这些都是管理商业物价的。 另外京兆尹的仓曹司、长安和万年县的市令,以及户部的金部,层层管理。 所以大唐的纸很贵!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有多贵。 宋史有记载:大纸一百六十五张,计钱三十文足。褾褙青纸物料工食钱,共二百八十一文足:大青白纸共九张,计钱六十六文足。 大纸基本上用来印书,每张018文,褾褙青纸每张73文。 而大唐的纸? 还是那个被抄出胡椒粉的宰相元载,他有一次请奏唐代宗,也就是现在的李俶,是这么说的:千钱购书一卷。 唐代一卷书大概16张纸,去掉一部分人工费用,刘志说杜二郎一张纸50文,正合大唐纸张价格。 大唐一家普通农民,一年的粮食守城大概是35石,按照天宝五载的粮价,全部兑换成钱,大概是4450文。 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能买九十一张纸! 所以,在唐代,普通百姓想读书,还处于做梦阶段。 想要把纸张的价格打下来? 这还需要牵涉到政治层面,不仅仅是商业行为,这是后话,急肯定急不来。 从昌明坊回去之后,李倓思来想去,如何做到一天卖一万张呢? 长安有这么大的需求吗? 还真有! 天宝五载,仅仅长安城的人口就已经百万。 如果加上京兆府其他县,人口接近两百万。 大唐的达官显贵们云集于此,西域、倭国、高丽的有钱人也在此居住。 大唐的权贵有钱到什么地步,是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想象的。 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数字,顶级的享受,才是生活的意义。 纸更是达官显贵的必需品,也是朝廷、官府的必需品。 民间纸的产能跟不上。 现在由我这个不起眼的小郡王,好好地满足你们一把。 而且纸还只是切入口,李倓还想着把偏僻的昌明坊打造成一个百货俱全的商业中心,甚至堪比东市。 思来想去,李倓决定先杀熟! 没错,就从李俶入手。 第15章 先从皇室开始割 李俶从小好学,熟读儒家经典,为人仁孝温恭,言谈举止皆符合礼仪。 而且器宇度量弘深,宽厚而有决断,喜怒不形于色。 李隆基虽然有一百多孙儿,但他只喜欢李俶一个人。 足见李俶的影响之大。 在李亨的诸多儿女中,李俶又经常被众人环绕,是人中龙凤。 先让把李俶忽悠过来买,不信那些皇孙们不来。 要知道,皇孙可不止李俶的儿女,李隆基还有好些儿子。 第二步就是借这些皇孙之口,忽悠亲王、公主什么的。 总之,先把李唐宗室的钱赚一波。 到这一步,品牌就建立起来了:皇家争先追捧的好纸。 最后再取个名字,加深市场对产品的印象。 这叫品牌定位。 想到这里,李倓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找自己这位好大哥。 刚准备出门,却听张旸急匆匆来报:“郎君,广平郡王来了。” 李俶来了? 李倓怔了怔,疾步走出去,看见李俶正在前院,旁边还有一女子。 “三郎。” 看见李倓疾步走出来,李俶有些激动,好一段时间没见了,想不到自己这个弟弟也很想念自己。 “兄长!”李倓走上前,一把握住李俶的手,“好些天没见了,我很想念兄长!” 李俶说道:“我也是,这段时日学业繁忙,一直没来你这里,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怪兄长,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兄长。” 听着两个男人肉麻的话,一边的和政县主疑惑地说道:“可是你们居住的宅院,步行很快就到了。” 李倓连忙尴尬地笑道:“兄长喜好清静读书,我不忍心打扰他。” “三郎心思竟如此细腻。”和政县主感慨道。 “两位速速里面请。”李倓说道。 随即他大声喊道:“张旸,快把最好的茶拿出来,还有最美味的点心。” 李俶与和政进去后入座。 “三郎,其实是来找你去打马球的。” “马球好啊,打马球!”李倓笑呵呵地说道,那奸商的嘴脸可以说是暴露无遗。 李俶说道:“三妹最近心情有些低落,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其实李俶说在家里读书不假,太子李亨最近家事繁多,李俶协助在处理也是真。 李亨与韦妃离婚,太子别院的人事变动,许多细节都需要人去处理。 作为李亨的长子,向来温文尔雅、细心周全的李俶,自然会一直跟随旁边。 这些李倓都知道。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李俶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李俶为人谦和,行事谨慎,张弛有度。 在历史上,他继任大统后,大唐的局面可以说已经很烂,宫廷内有宦官专权,财政体系几乎崩溃,藩镇格局在李隆基晚年和李亨在位的时候,更加牢固。 对外,吐蕃在西线态度强势,回鹘人又虚与委蛇。 他能做到维持局面不崩,已经算合格了。 不过如果你真以为李俶像表面这样温和,那可能性命难保了。 历史上的唐代宗,可是心机极其深沉的皇帝,连王夫之都评价他说心机权术了得。 历史上李俶和李倓关系很好,李倓被李亨赐死的时候,李俶却刚好不在长安,得知李倓被害,他赶紧往长安赶。 但不出意外,还是来不及了! 等李俶登基之后,追封李倓承天皇帝。 为什么要追封承天皇帝呢? 要知道,李俶才是皇太子。 历史总是扑朔迷离。 作为穿越者,了解这段历史,李倓是不信任李俶这货的,即便这家伙看起来非常地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可政治斗争,哪一次不是杀人无形? 哪一次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话说回来了,此时李俶说的三妹,就是和政县主,是李亨的第三女儿,叫李媃。 李媃与李俶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感情甚好。 但从小丧母,被韦氏抚养长大,与韦氏感情深厚。 史料是这么形容李媃的:聚众美于一身,邻太虚而独立。 李亨的这个三女儿打小就好阅读图书史籍,有过目不忘的天资。 还喜欢研习佛经,音乐绘画,无所不能,美丽、聪慧、好学、乖顺、才艺,她一个人占全了。 “发生这种事,我的心情很不太好。”李倓厚颜无耻地说道,“三妹,你不要难过,母妃现在至少落得清净。” “嗯,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李媃点了点头,“母妃出家,是最好的选择。” 李倓心中松了一口气,既然李媃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是自己建议李亨与韦妃离的婚,大概也不会怪自己了。 这确实是一件无奈的事情,李亨只有那一个选择。 “对了,我知道三妹很喜欢绘画,前些日去城南闲逛之时,路过昌明坊,遇到一造纸之所,见那里的纸细腻甚好,便买了一些。” 说着,李倓便吩咐人将他从昌明坊带回来的纸取出来。 “为兄长也备了一些。”李倓亲手将这些纸递给二人。 李俶接过来一看,明显表情有些错愕。 李媃也是如此,她惊讶地说道:“这纸的质地,竟然快要赶上宣纸了!” 李俶疑惑道:“如果我没记错,昌明坊好像已经靠近南面的安化门,那里已经很偏僻,有些地方都成了农田。” “是的,我也没想到那里还有一处造纸工艺了得的造纸厂。” 李俶又问道:“这纸多少钱一张?” “五十文钱。” “与市面上的纸价格一般无二?” “是的。” 李俶和李媃明显都来了兴趣。 李倓问道:“莫非你们还想买一些?” “如果有足够数量,当然想多买一些。”李俶叹了口气说道,“但现在别说市面上,连朝廷、官府用纸都紧缺。” “我记得好像数量比较充足。” “有多少?” “不太清楚,要不我带你们去看看?” “走!” 准备了一番,三人便带着下面的人,一路浩浩荡荡往南城行去。 快到昌明坊的时候,李倓说道:“我好像吃坏了肚子,我说的纸坊就在前面,你们先去。” “你没事,要不我们等你,如厕之后,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李俶说道。 李倓连忙说道:“不不,来都来了,你们先去便是。” 第16章 这叫饥饿营销 李俶说道:“那我们先去,待会见。” 李俶和李媃带着侍从一路往昌明坊行去。 李倓则从另一条路,往昌明坊行去。 张旸疑惑道:“郎君,为何不与广平郡王他们说呢?”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先暂时不要张扬。” 在大唐做买卖,可没那么容易。 买卖做大了,就不是单纯的商业了,必然与政治层面打交道。 一开始就暴露出来,毕竟在明面上是违反了规矩的,鬼知道李俶会不会以为自己好为名,提前告知到李亨那里。 李亨一听李倓做买卖,出于谨慎,谁知道会不会强令其停止? 李倓急匆匆赶到了造纸厂,他叫来刘婉说道:“记住我昨日说的了么,每天每人最多只供应一百张。” “知道了。” “可千万不要贪多。”李倓再一次强调,他就担心刘婉一时贪便宜。 “小郎君放心好了。” 不多时,李俶和李媃便到了造纸厂。 李媃说道:“兄长,这周围好大的地,就这样荒废了,有些可惜。” “可能正是荒废,房子更便宜,所以这里的主人才在这里置办了造纸之所。” 说话间,刘婉已经带着人走了出来。 她行了个叉手礼,说道:“两位客人是来买纸的吗?” 李俶说道:“是的。” “里面请。” 等进去之后,刘婉命人取出了样品纸,说道:“客人请过目。” 李俶和李媃一看,这果然与李俶给他们看的一模一样,李俶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如何将纸张制作得如此优良的?” “抱歉客人,这是我们的秘方,不太方便透露。” “哦,也对,是我失礼了。”李俶笑道。 “客人觉得如何?” “你们有多少这样的纸?” “数量充足,但我们也有规矩。” 李俶问道:“什么规矩?” 刘婉说道:“一人一天限购一百张。” 李俶和李媃同时一愣,相互对视一眼,都感到很震惊。 还有这样做买卖的? 李媃问道:“为何定这样的规矩?” 刘婉按照李倓告知的说道:“因为来我们这里买纸的很多,我们也是为了充分地照顾更多的客人。” 李媃却转身看了看周围,她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可是刚才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其他客人。 李俶说道:“既然如此,那给我们二人每人一百张。” “好,稍等。” 刘婉安排人将纸拿出来,又在李俶和李媃面前验明了纸张,随手亲手交给两人。 两百张,每张50文,10贯。 大唐的铜钱,一贯大概6斤,10贯就是60斤左右。 李俶命人将10贯钱抬进来,放在了刘婉面前,刘婉清点无误之后行叉手礼:“客人有礼了。” 李媃看了看门外,说道:“三郎为何还没来?” “怕是有些意外。”李俶面露担忧之色,也不再多停留,起身告辞。 等李俶等人离去之后,刘婉看着钱,心中颇有成就感。 她急急忙忙跑到后屋去:“小郎君,已经卖出去了,两百张,总共收了10贯。” “好,我知道了。” “小郎君,那两个客人明显想买更多。” “放心好了,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来买。” “此话怎讲?” 李倓笑道:“这两个客人回去,若发现纸好用,明日岂有不再来之礼?” “但他们刚每人买了一百张,一百张足够用一段时间了,没必要明日再来。” “所以我才让你每个人只允许卖一百张。” 刘婉小脑袋上满是问号。 “如果你让每个人只允许买一百张,他们回去后,心里就会想,我们的纸随时都会被别人买走,如果不快速出手,等纸用完了才过来买,说不定买不着了。” 李倓一脸的认真。 “但如果你一次让他们买数千张,他们觉得你这里的纸足够,等用完了,随时可以再来买。” 刘婉这下听明白了。 李倓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让每一个客人都认为我们这里的纸随时缺货,他们就会每数天,甚至每天派人来买。” 这叫行为经济学。 21世纪的人都懂,这叫坑爹的饥饿营销。 刘婉听得更是惊诧不已。 岂料李倓继续展露他奸商的见识,再说道:“如果他们一次买数千张,就算每天卖出去一万张,也就十个人知道我们的纸好,最多再加上他们的根本。” “但如果把购买数次切割开,每人每天只卖100张,他们为了买更多纸,就会派更多人来,这意味更多人知道我们的纸好,如此一来,我们的纸好这件事,很快就能传开。” 这叫裂变式营销。 如果可以的话,李倓甚至想上积分、或者分享再额外赠送等一系列促销活动。 这种在大宋和大明都可以玩,但在大唐没办法玩,因为这算是变相破坏市场统一价格,很快就会传到市署那里,衙门的人立刻就会找过来。 上不了这些活动也没关系,因为这不是产能过剩的年代,这是物资匮乏的年代。 物资匮乏的年代,是产能跟不上需求。 例如杜谌的造纸厂,平均一天造一千张纸就不错了。 但李倓的造纸厂,标准工序成型后,产能会快速开始爬坡,到一定的时间,一天数万张,甚至十几万张都没问题。 而且效率越高,边际成本越低,总的平均成本就越低。 造纸这种产业,最大的成本还是人工,因为人工是固定的成本,而造纸的时间提不上来,平均成本就高。 杜谌的一百个人,三个月才能造出十万张纸,平均一个人造一千张。 李倓的一百个人,三个月造出300万张纸,平均一个人造三万张。 如果杜谌想达到李倓的出纸量,就必须雇佣三十余倍的人数。 而由于管理成本随着人增多,而提高,效益随之降低,可能需要五十余倍的人才能满足。 如果真的扩张五十余倍的人,那又要换更大的场地,场地费用更高。 说到底,生产力和生产模式,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李倓不仅产能潜力大,质量更多,竹子原料丰富也决定了产能上限足够高。 这就是降维打击。 这可不简简单单对杜谌是降维打击,如果真的肆无忌惮扩张,整个大唐的造纸业都得重新洗牌。 “我先回去,你准备更多纸,纸的数量是机密,不要对外透露。” “好,小郎君放心。”刘婉开心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贝齿,她觉得这件事的乐趣不仅仅是赚钱,这种售卖方式才真是有趣。 李倓离开昌明坊,就去找他的韭菜……哦不,是好兄长和好妹妹去了。 第17章 大唐的第一次品牌定位 等李俶和李媃离开了昌明坊,李倓才在前面另外的街道急匆匆赶来。 至少他看起来是急匆匆的。 “兄长,阿妹……” “三郎,你没事?” 看见李倓又出现了,李俶连忙骑马过去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 “我们派人去周围寻过你,却没有寻到。”李媃说道。 “无妨无妨。” “那你现在……” “好多了,对了,你们买到纸了吗?” “买到了。” “买到了就好。” 回去的路上。 李媃问道:“三郎,你可知那造纸厂的主人是谁?” “阿妹为何问这个?” “这造纸厂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了?” 李媃说道:“一人一天只能买100张纸。” 李倓说道:“可能是因为有许多人到他们这里买纸的缘故。” 李俶也疑惑道:“不过这纸确实不错,为何以前我在长安从未听人提及有造纸如此之好的地方?” 李倓说道:“长安如此之大,有百万之众,且不说这昌明坊的造纸厂,即便城北的诸多坊,住了哪些人,平日里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即便专门找人去调查,也未必能知全貌。” “嗯,你说的有道理。”李俶点了点头,“我决定明日多派一些人过来买纸,三郎,你要不要也派人过来?” “我平日里喜欢骑马射箭,读书写字恐怕非我愿。”李倓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也能像兄长和阿妹那样博学多识就好了。” 李媃被李倓这话逗得笑了起来,她一笑,仿佛春天百花齐绽放般明媚。 李媃说道:“大唐以武立国,三郎这样的才是人才。” 第二日,李俶果然派了不少人去昌明坊买纸。 不仅李俶派人去了,李媃也派人去了。 不仅如此! 三日之后,前来买纸的人明显变多。 而且此后,一天比一天多。 从最开始的李俶和李媃买了两百张回去,到二十天之后,一天已经能够卖出去一万张。 按照十文钱的成本来推算,一张纸赚40文钱,一万张就是40万文,400贯! 一天要进账十箱铜钱。 理论上,一个月能赚一万二千贯! 按照这个数量来计算,仅仅卖纸,一年就能赚15万贯。 据说唐代一贯大概等于21世纪的3000元左右,受通胀影响上下浮动。 15万贯,差不多45亿! 要知道,城北一座五万平的大豪宅才5000贯。 白居易若是得知大唐的钱如此好赚,恐怕会哭晕在厕所里。 足见唐代的钱还是很值钱的,不像大宋,每年都要铸造300万贯铜钱流入市场,以至于铜钱大量贬值。 当然,大宋印钞机马力十足,也是大宋商业发达的重要原因之一。 既然大唐的钱这么值钱,再一看大唐的纸,可想而知更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代生产力所决定的。 到了四月底的时候,李倓再一次见到刘婉的时候,刘婉脸上的笑容,简直跟抹了蜜一样甜。 “这是所有的账目。”刘婉递过来一份非常相信的文书。 李倓也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他很满意地点头。 四月二十五日,天售卖量过万,四月一共进账大概7000贯。 这意味着总共卖出去了14万张纸。 四月的人工俸禄,也不过才300贯,原料成本1400贯,加上其他的总开销不超过2000贯。 净收入5000贯。 但很显然,这才刚刚开始。 根据黑客裂变的获客原理,到商品传播达到一定的程度,就到了一个即将爆发的值。 那个时候,品牌传播就像病毒一样,会开始快速蔓延。 刘婉继续说道:“按照目前的趋势,下个月一天最高可能会卖到两万张,五月可以卖近50万张,五月可以赚两万五千贯,六月能到四万贯!” 刘婉的语气非常兴奋,她第一次感觉到,做生意越来越如此轻松简单。 钱居然这么好赚? 李倓笑了笑,说道:“钱要是这么好赚,那那些人还挤破脑袋去当官作甚。” “可是按照我们目前的情况,确实可以做到。” “现实情况,远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当你赚钱到一定的地步,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小郎君的意思是?” “一旦我们在长安城的名气打出来,就必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官府难道要让我们停止售卖不成?” “这倒不是,有些事比较复杂。” “小郎君,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要在官府的允许范围内做买卖,不要被人抓到把柄,并且还要定期去打点各方。” 李倓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刘婉,他很难想象这话是从这个小女生嘴里说出来的。 看来天赋真的很重要的。 刘志那个憨货,居然有一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妹妹。 “我这次来,有两件事,一是给我们的纸取一个名字,如果想要在长安城以更快的速度卖出更多的纸,必须要有一个名字。” “给纸取名字?” “是的,取了名字,别人才会记住它,当提到纸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想起我们的纸!” 刘婉又是一愣,李倓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她怔怔地看着李倓,感觉李倓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很神奇的主意。 “名字我想好了叫澄心堂,以后我们的造纸厂也叫这个名字,第一批纸就叫澄心堂春雪,像雪一样的白,如同春天一样有希望,这是贵的纸,等我们把这种贵的纸的市场占领差不多,我们再出便宜一些的纸,供那些赶考的士子用的,叫澄心堂夏花,告诉别人,澄心堂夏花代表的是高尚的品格。” 这下刘婉被李倓的这套说辞震惊得已经张大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二点,就是卫生纸的量产,这个要快,关键时刻,它能帮我们渡过难关。” 刘婉也不知道李倓这一套效果到底如何,她只是连连点头,觉得按照李倓规划的这样做,必然能够有很好的未来。 五月初十,李倓带着一千贯,到了太子别院。 此时的澄心堂的产能还在继续爬坡。 李倓心里感慨着:如果我来执政,大唐的财政可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观。 他知道他这个郡王要执政,难度恐怕比登天还难。 但他却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如果说造卫生纸,只是为了自己享受,那么澄心堂接下来一系列的布局,都是他从边缘化,慢慢开始影响大唐朝堂的关键。 第18章 开始打我造纸厂的主意了? 李倓内心其实并不想牵涉到大唐的政治里。 如果是在大宋,他还觉得有点乐趣,毕竟再怎么折腾,不至于掉脑袋。 但大唐就不一样了,大唐可不惯着你啊! 在大唐从政,得步步如履薄冰。 又由于他这个郡王的特殊身份,再加上处于大唐第一权臣李林甫时代,一个不留神稍微越界,就容易完蛋。 “三郎,进去,殿下在里面等你。”李辅国笑眯眯地说道。 “多谢李中官。” 李亨坐在里面,李俶和李儋也在。 “三郎来了,快坐。” 自从韦坚案之后,李亨对李倓的态度大为改观。 “三郎,来我这边坐。”李俶很热情地邀请道。 李倓走过去坐下。 一边的桌案前放着一堆纸,李倓立刻就认出来,这是澄心堂的纸。 另一边的李儋手中也拿着几张。 李俶说道:“我与阿耶刚才谈起之前你介绍我们的那个造纸厂。” “哦?”李倓表现得立刻来了兴趣。 “那个造纸厂最近还出了个名字,叫什么澄心堂。”李俶继续说道,“现在百孙院几乎所有人都用过他们的纸。” 李倓心中想着:果然,当时叫李俶过去买纸是最英明之举,李俶在百孙院就是行走的偶像。 如果是李倓向别人推荐纸,恐怕会被人笑话一顿。 但如果是李俶向别人推荐纸,效果完全不一样。 澄心堂之所以短时间内销量暴涨,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李俶。 这在21世纪的营销当中叫做社群营销,社群营销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叫做种子用户,也就是产品刚出来的时候第一批尝鲜的用户。 种子用户里有一类人叫意见领袖。 意见领袖的特点就是影响力大,他能够带动其他种子用户对产品的热情,并让这些种子用户自动帮忙引荐产品。 某粮食牌手机,某外卖平台,某知识社区,都用过这个套路。 这是从零到一必备的。 这叫产品研发和市场验证。 包括研发、投入市场、市场反馈、一定数量的用户意见,最后改进产品。 经历了这个阶段,产品才能大规模生产。 否则盲目生产产品,卖不出去,会血本无归。 严格来说,李倓现在的商业模式就是从零到一。 不过李倓所面临的形势,比21世纪的商人们要严峻得多。 因为一旦澄心堂打开局面,朝中一定有人会眼红。 商业最后必然演变成政治。 “背后的主人查清楚了吗?”李亨问道。 显然,李亨对这个造纸厂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但让李亨产生兴趣的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造纸厂,长安城有许多造纸的,就连一个寺庙里面都自己造纸。 历史上十大名纸之一的薛涛笺,是薛涛造的,薛涛是大唐有名的歌伎。 这表明在唐朝,造纸尚未形成多点大规模产业化,民间对纸张的需求,多以自给自足的方式存在。 既然如此,大唐皇太子更不会去关注一个民间造纸的。 再说了,大唐商人的地位可不高。 “倒是查清楚了,就是第一次卖给我纸的那女子,叫刘婉,她兄长叫刘志,兄妹二人是从成都过来长安的,刘志家里以前就是造纸的。” 李亨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蜀中之人,造纸工艺了得。” “但这件事让我惊奇的是,澄心堂的造纸量极其庞大,这一个多月,我每天都派人去买,买了之后,就让人在附近观察,每日至少能卖出去一万多张纸。”李俶说道。 “我也去调查过平康坊杜二郎的纸厂,根据数日的暗中观察,杜二郎一天也就卖出去数百张,生意好的时候能有两千张,但恐怕不是客人多,而是赶上当时他造出来的纸数量刚好足够。” 李儋接过话来说道:“造纸这件事,我倒是了解一二,造纸的整个工序,要至少四个月,按照这个时常来推算,就算聘请再多人,也很难达到一天供给一万多张的产量,杜二郎在平康坊造了二十几年的纸,恐怕从没有卖到一天一万多张。” 一边不说话的李倓心里说道:看来李儋也并非一个草包,对这件事的分析倒是说到了关键之处。 大唐的纸之所以没办法普及,就算制造工序耗时太长,根本无法形成产业规模。 试想想,你招聘三千人造纸,并非人多就能把一张纸的时长压缩下来,因为打浆、烘干这些是没办法缩短的。 除非原料和生产技术发生变化。 说到底,造纸快慢跟人数没多大关系,该有的工序,一步不能少。 有时候,不是人多力量就大的。 生产力提升所带来的效益,不是靠堆积人数就能填平的。 “二郎说的对,我对这个澄心堂的兴趣起初是纸的质地,非常的柔滑有韧性,但现在我更对他们造纸的工序感到好奇,他们一天能买一万多张,说明他们的产量完全跟得上,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实在匪夷所思。” 几人沉默下来。 李亨突然说道:“三郎,不是你最先推荐给大郎的吗,你对他们可否了解?” “我……” 不等李倓说话,李儋呵呵说道:“他整天游手好闲,对这些哪能了解,最多也就是当时运气好碰上了。” 好了,说谎都不用说了,有人帮你把谎给圆上了。 李倓摊了摊手。 “行了,一个造纸厂而已。”李亨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李俶却说道:“阿耶,如果这个造纸厂能为阿耶所用,可能会有奇效。” 李亨却说道:“你阿耶我是皇太子,皇太子去造纸,这事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李儋连忙抢答道:“但朝廷公务用纸紧张,士子读书用纸也紧张,若是阿耶能解决这些事,必然是大功。” 李亨微微蹙眉沉思起来,如此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只是造纸而已,并非与朝臣互通,更没有与边帅秘密往来。 造纸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功德之事。 李亨突然看着李倓说道:“三郎,你怎么看?” 第19章 请太子殿下为我代言 我怎么看? 我坐着看! 有时候还躺着看! 当然,一定是要用眼睛看的! 李倓心里嘀咕着:看,这才开业一个多月,就有人想打主意了! 在大唐,有权真好,别人辛辛苦苦,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步一个脚印做出来的东西,他们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拿过来,据为己有。 李倓问道:“不知阿耶如何让这造纸厂为阿耶所用呢?” “这还不简单!”不等李亨说话,一边的李儋说道,“一声令下,那兄妹二人还敢违抗大唐皇太子的命令不成?” 工匠的社会地位本身就不高,再加上澄心堂还增加了一层商人的底色。 而皇太子,则位于第八重天和第九重天之间的存在。 想要一个商人配合,还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看起来很合理? 很合理啊! 但李倓说道:“真的就不怕右相又找机会吗?” 他一提到李林甫,李亨的脸色就变了。 刚才还是春风和煦,转眼寒冬腊月。 一边的李儋见李亨面色不悦,对李倓说道:“三郎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李林甫会为了这点小事大做文章?” 不等李倓反驳,李儋又说道:“再说了,太子殿下想要那造纸厂,是他们兄妹二人的荣幸,那是他们三辈子修来的福,他们必然高兴得跪在门外喜迎,李林甫就算拿这件事攻讦,如何入手?” 李倓却说道:“但朝廷是禁止官员经商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现场沉默了一小会儿。 连向来沉稳的李俶都说道:“三郎,你过于小心谨慎。” 李亨的脸色更加不悦,他看着李倓说道:“这种事,你心中应该有数才是,以后不要说如此幼稚的话。” 李倓当然知道他这话背后的意思。 为什么连李俶都说李倓过于小心谨慎了? 因为大唐禁止官员和贵族经商这件事,早已沦为一纸空文。 也许在太宗时代,还执行得非常严格。 但法度,就是这般废弛的。 大唐贵族和官员不经商? 这不是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钱给平民吗? 明明手里有一言决定人兴衰的权力,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来钱,忍着?看着钱不要? 大唐贵族和官员表示,我做不到! 所以,即便是李林甫这种法家信徒当政,以严酷的纲纪执政,但对于贵族和官员经商这种事,他绝不会去过问。 别忘了,法家不是法治。 法家的本质,还是维护君主的利益。 要不然均田制到李隆基时期全面崩坏,土地兼并严重,怎不见有人站出来拿着大唐的律法维护天下的公平和正义了。 所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李倓说大唐禁止官员经商,这就是个笑话。 在古代,明规则那是给天下人看的,是说给天下人听的。 但在明规则下面,还有一套潜藏的规则,那才是能赚大钱的! 李倓自然知晓其中运作规则。 他对李亨的突然嘲讽,视而不见,却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假设阿耶拿到了这造纸厂,又假设右相不因此事找阿耶的麻烦,但总归是有人说闲话,当然,说闲话也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只是现在这造纸厂一天才卖出去多少纸啊,一万张?” “一天一万张多不多?”李倓语速飞快,“多啊!当然多!对于一个造纸厂来说,一天一万张纸已经很多了!但是对于长安城来说多吗?对于京兆府来说对吗?对于整个大唐来说,多吗!” 这下他们都不说话了。 “阿耶是太子,未来的圣人,看的不是一家造纸厂这么简单,是这天下!怎么因这点利益,就坏自己的名声?难道太子殿下,也像某个郡王一样目光狭隘,看到好东西,就要据为己有?” 说到这里,李倓看了一眼李儋,补充道:“二郎,我不是在说你,你不要误会啊。” “你……”李儋大怒,想指着李倓的鼻子骂,但忽然发现骂不回去。 于是李儋说道:“大郎刚才也说了,可以为阿耶所用!” 李倓立刻又道:“大郎说得对啊!” 李儋:嗯? 李儋呵呵地冷笑起来:“三郎,你的话先后是不是相互矛盾?” “哪里矛盾了?” “你这……” 李倓又说道:“大郎说可以为阿耶所用,是对的,但绝不可强取,甚至不能现在就取。” 说到底,一天一万张纸,并不能帮朝堂上下解决太多用纸问题。 李俶问道:“此话怎讲呢?” “既然这个澄心堂一天能卖出一万张纸,以后会不会一天卖出去两万、三万,五万,甚至十万?” 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倓。 李倓说的卖出去,并不是21世纪的人通常认为的受市面欢迎这么简单。 21世纪商业的核心是拉新和留存。 但在大唐,商业的核心还停留在产能! 产能!产能!产能! 意思就是,大唐的市场还是一片空白的蓝海,只要你造得出来足量的纸,哪怕质量不怎么好,在知名度打开后,就能被快速买走。 根本不需要考虑回头客率,搞什么复购促销之类的。 既然是产能,那在唐人的眼中,一天一万张纸已经很神奇了。 李倓说什么一天几万,甚至十万,这就相当于跟21世纪的人说:我十分钟就能从北京到纽约一样。 十分钟能不能从北京到纽约? 可能生产力到一定的水平是可以的。 在大唐,一个造纸厂一天能不能输出十万张纸? 显然,这也是生产力的问题。 李倓却不顾几个人奇怪的眼神,继续说道:“如果能够卖出这么多,到时候,阿耶再派人去拜会,是不是更好?” 李儋却不服道:“若是能卖出这么多,现在和以后收过来,有何区别?” “问题的关键是不确定,若是收过来,卖不了那么多,为了区区一日万张纸,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这是太子做事的雅量吗?”李倓继续反驳他说道。 “再说了,若是有朝一日,一天真能卖出十万张,阿耶收过来之后,交给朝中心腹去上报给圣人,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而且,一个造纸厂能一天卖出十万,在长安再设立几个,长安的用纸紧张是不是可以得到全面的缓解,朝廷是不是还能从中得到一笔额外的收入?这些功劳是不是都可以记在阿耶的心腹大臣的头上?” 说到最后,李倓的目光落到李亨身上:“这比阿耶自己为了这么间小小的造纸厂亲自出手,难道不更强了许多倍么?” 李亨不由得点头起来,却问道:“能卖出十万张吗?” “若是大唐太子全部用澄心堂的纸,一些官员听闻后,会不会效仿?宫中会不会慢慢传开?” 说到这里,李倓的狐狸尾巴才露出来。 第20章 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 李亨问道:“三郎之意,澄心堂一天是能出十万张纸的?” 李倓说道:“能否出十万张暂无定论,但现在就急着要收过来,却是下策。” 李亨点了点头,说道:“三郎说的确也有道理,那我从明日开始,便全部使用澄心堂的纸?” “如此甚好。” 李儋却道:“即便如此,现在也可以派人去接触。” 李亨说道:“三郎说得对,先不要操之过急。” 随即又说道:“大郎,这件事你密切跟进。” “是。” 转身,又看向李倓说道:“三郎,我还没问,你来我这里何事?” “我是来还钱的,上一次不是找阿耶借了一千贯么?” “这么快就还了?”李亨疑惑道。 “刚好有一些余钱,就来还了。” 李亨笑道:“就当是阿耶给你的。” “无功不受赏,等以后我立了功,阿耶再赏赐我也不晚。” “行,按照你说的办,一千贯我收回来了。” 却说走了一趟太子别院,收获不小。 现在的出纸量并未达到李倓的理想目标,虽然每天卖出一万多张,但几乎大多数都是被贵族和官员派人排队买走了。 客户的范围依然太小。 对于整个长安来说,远远不够。 大唐太子虽然没多少权力,但头衔却十足尊贵,影响力绝对十足。 几日之后,李亨在别院里的用纸,果然全部都换上了澄心堂的。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倓耳朵里。 既然李亨开始大规模使用澄心堂的纸,那接下来离李隆基知晓已经不远了。 或者说,李隆基现在已经知晓,毕竟李亨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李隆基倒不会对一个造纸的感兴趣,但这事总是会提一嘴的,最关键的是,大唐朝堂上下很快就会有不少官员用这种纸。 到时候出货量暴涨,名气必然在整个长安铺开。 接下来就是怀璧有罪了。 五月十五日,兴庆宫。 一个身形微胖的身影,向前面的龙池殿行去。 尚未入殿,便听到优美动人的丝竹管弦之音,还有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高力士沿着长廊一路行进来,在后苑假山与清池之畔,看见了李隆基的身影。 周围有许多梳着望仙髻的宫娥,那些宫娥皮肤雪白,容貌姣好,比周围的鲜花都要美丽。 只是如此多美丽的宫娥,在另一个女子面前,却立刻显得黯然失色。 那女子肤如凝脂、体态婀娜,容貌端雅,如巫山上的云,似清谷中的月,恐怕连仙人见了,也会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那人自然便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 此时杨玉环正在清池边翩翩起舞,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如云,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媚态,给人极大的赏心悦目。 另一边,李隆基坐下,手持琵琶,一边深情地凝望着杨玉环,一边手指快速在琵琶上拨弄,那优美的乐曲,从弦上流淌而出,与杨玉环的舞姿形成了绝妙的搭配。 此时已是傍晚,明月挂于枝头,阵阵夏风徐徐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声缓缓落下,杨玉环也停下了舞蹈。 “好!爱妃舞得真好,恐怕天上的仙子来了,也要黯然失色。”李隆基放下琵琶,走上前,轻柔地拉着杨玉环的手。 “可恶,三郎又要取笑妾身了。”杨玉环转过身背对着李隆基,嘟起嘴,跺脚抱怨道。 李隆基赶紧说道:“爱妃,我怎么会取笑你呢,我把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但这是,他突然看到了高力士的身影。 高力士很识趣地在一边没有打断大唐圣人和贵妃的打情骂俏。 高力士知道,这两个人平时没事就会拌拌嘴,贵妃撒娇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有时候两人还把脾气闹大。 大到贵妃被驱逐出宫,然后当夜李隆基就后悔了,开始想念贵妃了。 杨玉环却不理会他,背对着他又说道:“那梅妃那件事又如何说?” 李隆基听闻心头一颤,说道:“什么梅妃,环环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李隆基一边说话,一边疯狂地朝高力士使眼色。 高力士赶紧走过来说道:“三郎!” 李隆基转身怒道:“何事,没看到朕和贵妃正在说话吗?” 高力士立刻说道:“三郎,确实有一件事。” 李隆基又转身对杨玉环说道:“环环,高力士有点事找我,我先听一听他的事。” 不等杨玉环说话,李隆基赶紧问高力士:“什么事,你说。” 其实高力士哪有什么重要的事,他的事就是太子李亨最近把纸全部换成了澄心堂的。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是只要是李亨的举动,他都会定期密报给李隆基。 高力士压低声音,在李隆基耳边说道:“太子殿下最近把别院的用纸全部换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用一种“你他妈的逗我”的眼神看着高力士。 这点小事,你也来向我汇报? 但碍于眼前杨玉环又开始闹情绪,李隆基赶紧说道:“竟有如此大事!” 高力士也说道:“请至尊恕罪,是奴婢的疏忽。” “环环,我现在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立刻处理,今晚的酒宴就暂时取消。” 杨玉环却不买他的账,提着长裙,径直气跑了。 “她……”李隆基心头掠过一丝愤怒,但转念又全部是疼爱,朝宫娥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跟上。 等杨玉环走了,高力士说道:“三郎莫怪,可能天气炎热,贵妃心情也不太好。” “唉……你说我可是九五之尊,天下人在我面前,都恭恭敬敬,她竟然如此……” 高力士笑道:“三郎与贵妃是这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怎能用世俗人对至尊的敬意来比较呢。” 李隆基叹了口气,却向前面行去。 “三郎,太子殿下那纸的事……” “区区换纸罢了。” “确实如此,只是奴婢还打听到一些相关的信息。” “什么呢?”李隆基漫不经心地问道。 “早在半个月前,百孙院的郡王们,也都开始用那种纸。”高力士语气温和、小心翼翼地说道。 第21章 怀璧其罪 李隆基微微一怔,看着高力士问道:“宫里的纸不够了?” “不是,是这纸造的确实好。” “比宫里的纸还好?”李隆基顿时有些疑惑起来,也颇感兴趣起来。 “只比宣纸差一点。” 李隆基继续问道:“这倒是有趣,是平康坊杜二郎家的纸吗,我记得之前有人提过他家的纸是长安造的最好的。” “还不是他家的纸。” “那是?” “是昌明坊的纸,据说造纸者是蜀中来的兄妹。” “哦,能造出好纸是好事,太子和郡王愿意用,便让他们用去好了,这点小事,不必纠结。”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家造纸厂一天卖出一万多张纸。” “多少?” “至少一万多张。” “是偶尔,还是每天?” “每天。” “你确定吗?” “奴婢专门派人去蹲过点,确认无疑。” 李隆基的目光完全变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奴婢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有见过造纸厂每天都能出一万多张纸的?” “以前没见过,但现在见到了。” 李隆基停下脚步,沉思起来。 “三郎,这朝堂上下用纸极其紧张,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能将这造纸厂收为朝廷所用,再在京兆府添设十处这样的造纸厂,一天能出十万多张,朝廷用纸将大大缓解。” “仅仅是朝廷用纸吗?” 高力士立刻说道:“当然还有民间士子的用纸。”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你先密切观察一番,再等一两个月。” “是。” 五月二十日,长安城已经进入盛夏。 “小郎君呢?”刘婉翻身下马,急匆匆问道。 刘志指着远处一棵大树,说道:“好像在那边睡觉。” “现在他居然还睡得着!” “阿妹,怎么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刘婉脸微微涨红,急忙往树下赶去。 “阿妹,你慢一些。” “小郎君!小郎君!” 刘婉跑到树下,看见李倓正呼呼大睡,立刻叫醒了他。 李倓睁开惺忪睡眼问道:“何事?” “昨天卖了两万多张!” “所以呢?” “今天上午已经卖了两万多张了!” “所以呢?” “我上午去城北的平康坊,好多人都在讨论我们澄心堂。” “所以呢?” “我们……”刘婉激动得小脸通红,“我们的纸要在长安扬名立万了!” “说完了?” “说完了。”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快去看看面膜制作得到底如何了。” 说完,李倓转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时间正在快速流逝,转眼已经六月。 相比一个月之前一天出一万张,每天出纸量已经达到惊人的五万张,昌明坊的产线正在急速扩大。 不仅仅有一半的官员开始用,在平康坊、东市、西市这样繁华的地段,都在流传:澄心堂纸,太子殿下的首选,朝廷官员都在追捧。 一时间,无数文人骚客,无不争相追捧。 “王公,这事您可得管一管啊!” 这一日,在侍御史王鉷的宅院里,一个男子正愁容满面。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平康坊的杜二郎。 杜谌能在平康坊一带造纸,可不仅仅是造纸技术了得,那得有人脉。 像杜谌这种商人,赚的钱那都得给后面的人分成的。 侍御史王鉷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本官最近忙得很,那韦坚案,现在都还在审,你不要来烦本官了!” “王公,这事若再不管管,恐怕草民的造纸厂要关门了,以后卖纸也是没办法了,这若是倒闭了,如何再孝敬您呢?” “怎么会倒闭呢,连右相家里都在用你的纸,本官还给你介绍了许多官宦,提供纸张,如何能倒闭,你休要危言耸听!” “是真的,最近长安城出了个澄心堂,两个月的时候,传得满长安城都是,连许多官员都在用,我这半个月的出纸跌了一半。” “跌了一半是你自己造的慢。” “不是,是没人要了!” “没人要了?”王鉷终于愣了一下,“纸这种好物什,怎会没人要!” “是真的没人要了,我前日派人送纸去吉公家中,吉公家中的仆人说他们的纸够用了,细问下来,才知道吉公家中已经用上了那澄心堂的纸。” “竟还有此等事!”王鉷大惊,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忙着韦坚案。 韦坚案牵涉到的人,越来越多。 主要还是李林甫需要王鉷和吉温这两个爪牙,不择手段牵出更多的人。 王鉷哪有时间关注什么纸不纸的。 但若杜二郎说的是真,显然这已经伤害到了他的利益。 “这澄心堂的纸到底有何妙处,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杜二郎立刻取出两张来递给王鉷。 王鉷看完之后,却不由得赞叹道:“好纸!好纸啊!这是本官见过的除宫里宣纸以外,最好的纸!这个澄心堂是哪个道的?” “就在长安城。” “就在长安城?” “在那昌明坊,现在每天有无数人在那里排队买纸。” “那现在长安那么多人用他们的纸,本官也没办法了呀。” “王公,这澄心堂草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从蜀地过来的兄妹二人开办的,外地人。” 说到这里,杜二郎脸上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那个男主人,三个多月前,还在我那里打过小工,叫刘志,一个毫无背景的贱民罢了。” 王鉷却问道:“一个毫无背景的贱民,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把纸卖到官衙里?” “只因为这纸确实还不错,所以才能卖进去,但若是王公出手,将澄心堂拿过来,由草民接手,那……” 见王鉷还在犹豫,杜二郎继续说道:“草民造一张纸大概需要三十文钱,卖一张出去赚二十文,现在这澄心堂一天卖三万张纸,一天就能赚600贯,一个月贯!” 王鉷立刻怔了怔,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月赚贯? 这他妈的比抢钱还快! 他王鉷的这座宅院,位于城北平康坊附近,核心地带,才3000贯! 敢情这澄心堂一个月就能赚他6座宅院! 这买卖,谁听了不心动? 第22章 走一步,算五步 杜二郎说造一张纸的成本在30文,这显然是按照自己的那一套计算的。 两个月前,李倓的澄心堂,一张纸成本是10文。 按照边际效益递增的经济原理,现在平均一张纸的成本恐怕只有不到5文了。 杜二郎绝对想不到。 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更加疯狂。 按照他知道的一天出3万张纸的消息,如果一张纸成本只有5文,一天就能赚1350贯钱,一个月是贯。 这相当于王鉷的135套豪宅,而不仅仅只是6套。 王鉷说道:“等等,你说那个刘志之前在你那里打小工?” “是的。” “一个小工,哪里有钱置办造纸厂,并短时间内快速起家?”王鉷反问道,“你见到哪个小工能做到?” “这事草民也想过,草民认为刘志是遇到了贵人。” “遇到了贵人?” “草民思来想去,当日草民赶走刘志的时候,有几个人到草民这里来,让草民给他们造纸,那几个人衣着不凡,非富即贵,只是他们的要求甚是奇怪。” “什么要求?” “说是什么要造擦屁股的纸。” “擦屁股的纸?”王鉷讶然道,“纸岂能用来擦屁股!” “草民当时就拒绝了。” “所以你认为,那几个人便找到了刘志,并给了他一笔钱来置办造纸的器具?” “是的。” 王鉷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 他的一颗心已经开始狂跳。 多么丰厚的利润啊! 要是我王鉷把这澄心堂拿了过来,完全可以用大量的钱在朝中周转更多人脉关系,对我的升迁绝对如虎添翼! 越想越激动,但王鉷还是保持着理智的。 王鉷继续问道:“那几个人的身份能确定吗?” “倒是不能,不过应该是官宦子弟,穿的是丝绸。” “看来这澄心堂背后也是有关系的。”王鉷思忖道。 那这件事,恐怕就不是自己能独吞的了,只能搬出右相来。 虽然王鉷是个无耻小人,是李林甫麾下的一条忠实鹰犬,栽赃诬陷无恶不作,但他却十分聪明,非常懂得在官场的左右逢源,也非常懂得权力的运作规律。 王鉷如此这般想了之后,又忽然想起自己最近手里那些事。 他不仅要帮李林甫处理韦坚案的其他涉案人员,现在最棘手的还要对付一个人。 谁? 杨慎矜! 王鉷为什么要对付杨慎矜? 说起来,王鉷还是杨慎矜的表侄,两人年龄相仿,从小玩泥巴长大,关系不可谓不好。 王鉷现在的侍御史职位,还是杨慎矜推荐的。 但杨慎矜却夺了王鉷的职田,还经常对王鉷直呼其名。 两个人接下了梁子。 韦坚案的直接原因是杨慎矜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但杨慎矜在李隆基面前却没有构陷太子,这让李林甫很不爽。 现在李林甫就交代下来了,要搞杨慎矜。 可是韦坚案发生后,李林甫的胃口太大了。 不仅要趁机搞杨慎矜,还要搞掉左相李适之,以及户部尚书裴宽。 这担子都压在了王鉷和吉温两个人身上。 眼下王鉷想要拿澄心堂,却又确实挤不出时间去处理。 思来想去,王鉷对杜谌说道:“你先找几个地痞流氓去昌明坊试试水,看刘志到底能搬出谁来,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的。” “是。” “事情做干净一些,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王公放心。”杜谌笑了笑。 只要王鉷愿意出手,杜谌就决定事情基本无忧了。 毕竟王鉷可是当朝宰相身边的红人,要说他杜谌能给宰相府提供纸,那还得托王鉷的福。 五月二十八日大早起床,李倓就急匆匆跑到后院的水池边。 这是他让张旸安排人挖出来的泳池,长安的夏天实在太热了。 不是说每年夏天,李隆基会带皇族去避暑的吗? 怎么今天没动静? 大概率是跟环环玩得太开心了! “张旸!”李倓吼了一嗓子,见没动静,又吼了好几嗓子,“张旸!张旸!” “郎君,郎君,奴婢来了……” 张旸急匆匆跑来,擦了擦额头的汗。 “郎君有何吩咐?” “这水池里的水能洗澡?”李倓指着那浑浊的水池。 “郎君恕罪,时间太仓促,而且郡王不能随意大规模改变宅院,不能搬运石头进来,只能挖一个坑……哦,挖一个水池出来,郎君就将就着用。” “砖呢?铺一层砖不会吗?” “砖太昂贵了。” “张旸,你不是在跟我说笑,我现在缺钱?” “郎君确实不缺钱,但是砖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李倓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这该死的生产力束缚! 砖要等到宋代才开始产业化,要等到明代,才真正普及。 这个时代,连长安和洛阳的城墙,都是用夯土。 “弄一些夯土过来。”李倓悻悻地转身离去,“对了,澄心堂的纸最近出纸如何?” 张旸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已经到七万张了,最主要的是,现在坊内有一百多水碓日夜劳作,工匠们的手艺也越来越成熟,京兆府的竹子都已经长出来,原料也源源不断。” “已经到七万张了吗?”李倓有些诧异,看来改善了生产方式,标准化和流水化解决之后,产能确实轻易就能提起来。 再加上澄心堂的竹纸,放在大唐,确实质量上乘。 日出十万张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可能下个月就能达到。 按照这个出纸量和目前的普及率,大概已经被人盯上了。 该施行下一步了。 李倓造纸的初衷,其实还是擦屁股而已,在大唐单纯地靠商业赚钱,是不可能的。 一定还要与政治扯上关系。 接下来,与政治扯上关系,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了。 李倓又问道:“面膜呢,这几天宅院里的宫娥适用得如何?” 张旸立刻笑开花:“郎君,那面膜可真好用,奴婢昨晚还用了……” 既然面膜能用,李倓觉得,该好好和李隆基身边那些有权力的女人拉拉关系了。 如果有朝一日,被卷入政治中,那些女人是能帮大忙的。 不过按照目前的进度,李亨下一步的价值也该体现出来了。 第23章 无所不用其极的政治手段 “三郎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来了?”李媃命人端上茶水和糕点来。 “阿妹前些日不是约我打马球,未能赴约么,为了赔罪,我特意带来了一样礼物给阿妹。” “什么礼物?” 李倓命人拿上来几个精致的陶瓷瓶。 “这是何物?”李媃顿时好奇起来。 “打开看了不就知道了?”李倓笑道。 李媃取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绿色的粘稠的液体,但伴随着清香。 “这……”李媃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敷在脸上的药膏?” “你管它叫药膏,但是我叫它面膜。” “面膜?”李媃愣了一下,顿时笑起来,“这个名字倒是有趣。” 唐代有面膜吗? 准确的来说,唐代有。 据史料记载,杨玉环用过,而且眼前李媃也用过。 李媃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非常会做买卖。 安史之乱后,李亨取回长安,大唐财政体系崩溃,国库有一部分收入,就是靠和政公主经商来的。 和政公主就是眼前的李媃。 李媃可以说是李亨的诸多女儿中最有才华的一个,艺术天赋强,商业头脑好就算了,还精通政治。 并且她还没有什么野心,历史上一心帮扶自己的兄长唐代宗。 她是生产之后尚未恢复,劳于政事病故的。 当然,据史料记载,和政还有一个最大的个人爱好:研究美容产品。 也就说她刚才说的药膏,主要以中草药为主。 李媃又仔细闻了闻,说道:“这里面是什么成分?” “这是秘密,阿妹可以让那些宫娥先试用,若是有效,再自己用。” “没想到三郎还懂这些。”李媃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平日在宅院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喜欢瞎琢磨。” “好,这面膜我收下了,多谢三郎的好意。” 从李媃那里离开的时候,李倓就知道,自己又绑上了一个护身符。 这护身符倒不是李媃,而是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是杨贵妃的八姐,秦国夫人的夫君叫柳澄,也就是河东柳家,就是柳宗元的那个家族。 柳澄有一个弟弟叫柳潭,此人对李媃甚是爱慕。 秦国夫人为了促进两人的感情,便经常邀请李媃去府上做客。 李媃又非常喜欢研究美容养颜一类的东西,一来二往,她便也经常与秦国夫人分享这些。 众所周知,女人与女人聚在一起,化妆品、美容品少不了。 既然有好东西,那秦国夫人肯定立刻分享给自己的大姐韩国夫人和三姐虢国夫人,甚至还分享给了宫里的杨玉环。 李倓知道,他的面膜很快就会通过自己妹妹的手,传到秦国夫人那里,再传到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最后一定会传到杨贵妃那里。 这几个女人,在李隆基那里的话语权,比朝堂大臣还重。 搞定了她们,别说造纸厂能保住,以后暗中拉拢自己的心腹,那更是如鱼得水。 李林甫是怎么上位的? 李林甫为了上位,和武三思的女儿私通,武三思对高力士有恩情,高力士是一个非常注重感情的人,武三思死后,高力士一直照顾武氏。 李林甫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要上位,就得取得高力士这条线,取得高力士这条线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搞定武氏。 杨国忠是怎么上位的? 杨国忠是个地痞无赖,他靠杨玉环的远房亲戚的身份上位。 所以到了李隆基在位的后期,大唐朝堂的人事任免,和各派斗争,已经出现了比较荒唐的逻辑。 懂得钻营的人,会抓住任何一个机会。 作为穿越者,作为对盛唐转衰这段历史了如指掌的李倓,他太清楚,自己搞了造纸厂的后果,如果十一年后不想喝药,就必须培养自己的势力。 一个郡王,培养自己的势力,难如登天。 所以只能采取广结网的手段。 那份面膜的制造其实不难,主要成分是芦荟,还有一瓶的主要成分是黄瓜。 这两种东西,都有补水的功能,还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生物活性酶,有氧化还原作用。 这比李媃自己在家里苦心研究,效果要好得多。 果然,第二天,李媃发现这东西确实好用,立刻马上就拿了一瓶到柳府给秦国夫人。 第三天,李媃就跑到了李倓的宅院。 “三郎,还有面膜吗?” “有倒是有,不过需要时间制作。” “教我如何制作!” “先不要急。”李倓很淡定地说道,“我的好妹妹,你先坐,我有话跟你说。” “那你一定要教我如何制作。” “好,你先听我说完。” 李媃坐下来,李倓命张旸屏退左右。 李倓突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在用澄心堂的纸?” “是的,不是你带我们去的吗?” “你想不想知道澄心堂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是谁?” “我。” “谁?” “我。” “你?”李媃顿时惊讶地看着李倓,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因为当时澄心堂刚刚开始造纸,不方便告诉你和大郎,有所隐瞒,是我不对。” 说着,李倓站起来,很庄重地作了个叉手礼。 李媃却笑起来:“这点小事,你不必如此客气,倒是澄心堂主人的身份,吓到我了,若真的是你,那我真的太崇拜你了!” “为何?” “这朝堂上下现在都在抢你的纸!” 李倓却叹了口气,说道:“阿妹,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吗?” “什么利害?” “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李媃喃喃道,随即她意识到什么,连忙说道,“你是说,有人要打你澄心堂的主意?” “必然了。” “谁?” “谁都有可能。” 李媃几乎不假思索,立刻脱口而出:“需要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这些面膜,你送给秦国夫人,让她送给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三郎原来你前日送我面膜,是这个目的。” “不是,我是真的想送这些给我的好妹妹。” 李媃笑了笑,说道:“三郎,你不是只会骑马弄枪的吗,怎么也学会这些了?” “好妹妹,我是把这些事,一字不漏地全告诉你了,你一定要帮我。” “我当然帮你,你可是我的兄长,我不帮你帮谁,秦国夫人那边你放心,这些足以让她们满意了。” “为了表示感谢,我再送你一样礼物。” 说着,李倓拿了出来。 “这是何物?” “卫生纸,阿妹,你回去如厕的时候,就能发现它的妙用。” 李媃的脸顿时红到脖子处了。 六月初二,李倓哼着小曲,到了昌明坊。 刚到昌明坊,就看到前面聚集着一群人,在那里叫骂。 第24章 总有人要谋害我! “你们这纸是怎么搞的,我买回去放在那里就坏了!” 喊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铜铃一样眼睛,络腮胡,黝黑的脸,声音粗犷如牛,手里还拿着刀。 他身后还有数十人,有人拿着刀,还有人拿着剑,甚至还有人拿着木盾。 唐代还是一个极其崇武的时代。 《唐律疏议·第十六卷》第243条规定:任何私人持有违禁兵器(铠甲、弩、矛、矟shuo、具装)的,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 但是弓、箭、刀剑、木盾、短矛这几类兵器不是违禁品。 所以才有李白豪迈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绝句。 又有杜工部写的“来如雷霆手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样的诗。 “对!买回去就坏了!赔钱!”旁边一个瘦子也跟着大喊。 “你们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刘婉站在人群中,双手叉腰,手中拿着一根鞭子,目光锋利,面对这些人,她毫不避让,呵斥道,“小心我们报官!” “你们开门做生意,把这等劣质之物,高价卖给我们,现在我们来讨要一个公道,怎么,店大欺客啊!” 那大汉故意把声音放到最大,让那些排队买纸的都听到。 “阿来!”刘婉冲旁边的一个男子说道,“你现在去报官,就说有人在这里恶意闹事。” “是是……我现在就去……” 阿来是刘婉的助手之一,平日里帮刘婉搬一些文书,还会帮忙打扫屋子。 他是一个个头很小、很瘦的少年。 他刚提脚走几步,突然被伸出来的一只脚绊倒在地上,惨叫一声,吃了一脸的灰。 那些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刘婉大怒,连忙过去将阿来搀扶起来。 那大汉笑道:“哈哈哈,报官很了不起啊,报官就不用赔偿了嘛!”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身后那数十人也跟着喊道:“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你们……”刘婉大怒,就要上前跟这些人理论。 “刘小娘子,切勿着急。” 刘婉转身一看,正好看见李倓带着人走过来。 “小郎君,他们……” 李倓走过来,一把将刘婉拉到身后,说道:“站在后面,不要乱动,这件事我来处理。” 那大汉冷笑着说道:“哟,哪里来的小白脸,想要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李倓环视一周,那些排队买纸的人,已经退到一边,甚至还有人慌忙逃走。 他再看了看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大唐的治安,还算不错,但仅限于跟古代相比,至少长安城管理非常严格。 但如果跟21世纪相比,那就没法比了。 中国古代民间力量,是经历了千年演变的。 从汉武帝开始疯狂集权,朝廷就开始打击民间势力,其中包括游侠势力。 不过中国的地盘实在太大了,想要一朝一代断掉民间游侠势力? 不可能! 而且东汉世家割据,堡垒经济兴盛,各地世家组装自己的武装力量,又给了游侠机会。 南北朝时期,士族门阀崛起就更不必说。 大唐初期,民间游侠还多做一些劫富济贫之事,毕竟大唐初立,天下百废待兴,财富不多。 但到了中期,随着社会财富的积累,游侠开始依附贵族和官员。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钱! 在整个社会都开始追求享乐的时候,个人的狭义精神必然会遭到巨大的打击。 眼前这些人,就是民间力量。 这种势力,到了宋朝,叫会社。 21世纪小日子那里的会社,就是跟宋朝学的。 既然知道这种势力的历史演变,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孤立行动。 他们平日里或许会欺负普通人,但以澄心堂现在的知名度,他们绝不敢乱来。 因为用脚指甲都知道,澄心堂背后肯定也有人。 但至于澄心堂的背景有多深,却没有人知道。 但澄心堂赚钱,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些人,必然是有人指使的,其目的无非就是利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之理。 李倓走到那个大汉面前。 那个大汉按照后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五。 但是李倓却比他高了一小截。 李倓有一米八! 要知道,这一年的李倓才十六岁。 别忘了,史书记载:建宁王文武双全,每每带兵与叛军打,都一马当先。 他的军队,就一个字:勇! 后来唐代宗追封李倓为承天皇帝,这意味着什么? 李倓不是长子,更不是太子,只是一个亲王,为何被追封皇帝? 是不是说明他在生前,就被许多人认为,有资格继承大统? 这也证明了史料中,李倓文武双全的事实。 人与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有人天生适合写诗喝酒,有人天生体格强壮适合打架,有人天生理科成绩好。 而李倓这副身体,就是天生体格强健,原主人后天又喜欢骑马、练武、射箭。 此时李倓往这大汉面前一站,目光中的冷意看着大汉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李倓却微笑地说道:“放心,我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我们今天讲讲道理,怎么样?” “你是何人,这是我们与澄心堂之间的事。” “巧得很,这澄心堂就是我的。” “你的?” “没错,就是我的!” 刘婉立刻说道:“这就是我们的东家!” 周围那些排队买纸的人立刻凑了过来,众人早就对澄心堂背后的东家感兴趣了。 再定眼看去,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少年,无不惊讶。 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那大汉仔细打量了李倓几眼,李倓穿的可是丝绸。 在唐代,商人是不能穿丝绸的,平民也不能。 大汉立刻知晓,眼前这个人要么是个官宦子弟,要么是贵族子弟。 不过他们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背后的人也不简单,倒也不惧。 大汉立刻嚷嚷着:“讲……讲道理!我们也是讲道理的!这纸,它就是不行!赔钱!” 第25章 从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 那大汉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倓问道:“你说这纸有问题,哪里有问题?” “买回去,才两天时间,就坏了,你自己看,这纸能写字吗?这样的纸,造出来,不是骗钱吗!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周围的人也忍不住朝这边望来。 只见那大汉手里的纸,已经破旧不堪,表面非常粗糙,像是掉粉一样。 而纸的右上角,确实有澄心堂几个字,也有澄心堂的标识。 李倓一眼就看出来,那确实是澄心堂的纸,但绝对用水浸泡过,用手揉搓过。 刘婉一个箭步上前,看到那纸,顿时大怒:“这是你们故意弄的!” 她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无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眼睛不瞎都知道是故意的,这太明显了。 而且对方还摆出一副“我知道你知道我们是故意来找茬的,但你能怎样”的架势。 “你说我们故意弄的,有什么依据!”那大汉立刻反问道,“你不要诬陷我们,我告诉你,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旁边那个瘦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无数老树皮褶皱在一起,他说道:“刚才还说讲道理,这一上来,就诬陷我们,这道理还怎么讲,这澄心堂不讲道理,卖这等劣质纸,现在我们只是想讨公道,却还要被诬陷!” 说着,他朝周围的人说道:“诸位评评理,他们是不是无耻!” 做生意最怕什么? 最怕这种来闹事的,生意人一般都是给点钱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至少在大唐是这样的。 “这样,你们赔偿我们,今天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大汉接过话来,摆出一副我今日大发慈悲的架势,“我们卖了五百张纸,一张纸50文钱买的,现在一张纸赔偿200文,不过分,一共100贯。” 刘志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他说道:“小郎君,给他们,咱也不缺这100贯,事情不要闹大,免得影响了买卖。” “你以为今天给他们100贯,就完事了?”李倓笑道,“这些人今日来拿100贯,明日就来拿500贯,后天就要我们的澄心堂!” 那大汉却说道:“这位小郎君莫要血口喷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 “所以我也打算跟你们讲讲道理。” 李倓一只手突然握住腰间的刀鞘,这个举动顿时让对方警惕起来。 “别紧张,我还是讲道理的。”李倓笑道,“你说纸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们澄心堂的纸本身有问题,对?” “是啊!显而易见!”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回去,用水浸泡过,用手揉搓过,故意弄成这样的呢?” “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们不是那种人!倒是你们的纸有问题!” 李倓笑了笑,问道:“那你欠我的一千贯,何时还?” 大汉怔了怔,大笑起来:“你傻了,我什么时候欠你一千贯!” “我说的。” “荒谬!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么,你说的就是真的么?” 李倓反问道:“那你刚才说没有用水浸泡这些纸,凭什么就是真的?” 周围的人立刻响应起来:“对啊!我们多次在澄心堂买纸,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你们说没用水浸泡过,没用手故意揉搓过,就是真的么!” 大汉立刻大怒:“我们来讲道理,你却不讲道理,那就别怪我们今天不走了!” 刘婉大怒:“你们这不是耍无赖吗!” 那瘦子叫嚣道:“赔钱!不赔钱我们今天就待在这里,把门给你堵上!” 李倓说道:“不讲道理了吗?” “是你先不讲道理的。” “明明是你们先不讲道理的,你们这群无赖!” 刘婉就要挥动鞭子,被李倓拦住。 那大汉见刘婉要动手,却不害怕,自己人多,而且都是刀口舔血的,对方要么是老实巴交的工匠,要么是女人,再就是穿着丝绸的小白脸。 “怎么,要动手么?”大汉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来啊!来打我!朝这里打!让客人们都看看,你们是如何……” 他话音未落,李倓转身一拳就朝他的脸砸去。 李倓速度太快,那大汉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声闷响,几颗牙齿飞出来,大汉向后趔趄了两步,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倓再一脚踹在旁边那个瘦子的腹部,直接将瘦子整个踹飞起来。 瘦子像一个沙包一样摔在地上,翻滚了几转,吃了一脸灰,捂着肚子,张大嘴巴,全身抽搐。 他想要叫喊出来,声音却仿佛卡在嗓子里,只是发出“呀呀呀”的声音。 瘦子:我又没有说要动手,你踢我干什么! 那大汉捂着脸,发出痛苦的惨叫:“上!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其余人立刻动起来,一个刀疤男拔出刀,就朝李倓砍来。 但李倓拔刀的速度,比他快! 快得多! 李倓猛地挥刀,砍在刀疤男拿刀的手腕上,又快又狠且准! 咔嚓一声,刀疤男的手直接被削断,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那只手和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刀疤男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两下,发现手没了,疼痛感才袭来,痛苦地哀嚎起来。 周围原本围观的人见状,立刻一哄而散。 其余人见李倓如何凶狠,行为迟疑了一下。 李倓却趁机一把将那大汉从地上揪了过来,大汉怪叫两声,来不及挣扎,腹部就被刀尖抵住。 李倓冷冷说道:“敢乱动一下,我就用这把刀把你的内脏绞碎!” “这位郎君饶命!饶命……” 大汉这才服软,其余人见状,皆不敢再上前。 刚才的一切发生太快,无论是周围的围观人员,还是大汉打来的地痞流氓,或者是跟着李倓过来的张旸等人,以及澄心堂的工匠们,都没反应过来。 看到此处,众人是目瞪口呆。 李倓却不顾其他人的目光,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郎君!您这样在光天化日下伤人,不怕被官府带走吗!”大汉哭腔着喊道,“您看那些客人都被您吓跑了,损失的还是您啊,要不这件事就算了,我认个错,就此揭过……” 李倓的刀却开始发力,刺穿了大汉腹部的衣服和皮肤:“这些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就不要问,回答我,是谁派你来的!” 第26章 第一次政治危机 “这是误会!误会……” 李倓的刀却开始慢慢发力。 大汉吃疼,再次惨叫起来。 “是李逸,是李逸,是他派我们来的。” “李逸是何人?” “小郎君您到底是不是长安人,李逸都不认……哎哟,我说……李逸住延寿坊,是长安巨富,许多人都认识他。” “他为何派你来?” “我也不知道,您自己去问他,他只是说要找找你们的麻烦,没说别的。” “没说为什么?” “没说,就说来找麻烦。” 李倓手里的刀再用了几分力,大汉疼得大叫:“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李倓脑瓜子转得飞快。 他不知道这个李逸是何人,但李逸的动机肯定不单纯。 澄心堂能做这么大,外面的人都知道背后是有背景的。 李逸还敢派人来找麻烦,说明这个李逸也不简单。 这大汉说李逸很出名,看来这事一时半会儿还问不出所以然。 “现在立刻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是是是!” 大汉如临大赦,带着人就跑。 他现在就算心中恨不得把李倓碎尸万段,但也绝不敢停留,因为他受伤了,得赶回去包扎。 这些人你可以说他们坏,但他们绝对不蠢。 “为什么不报官呢?”刘婉小声问道。 “报官这些人会殊死反抗,只会造成进一步损失。”李倓朝里面走去,“但这件事官府很快会知道,下一步还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我想会,官府可能会派人来。” “那也是那些恶霸先动的手,是他们故意找茬。” “官府才不会管这些,我的好妹妹。”刘志还处于惊恐中,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擅长精打细算,但性子极其烈,如果李倓不来,她就带着人和那些人打起来了。 “诸位都回去办事,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我来担着。”李倓对那些工匠,还有一些文职人员说道。 众人依然心有余悸,但见小郎君已经把人赶走了,也便各自回到自己岗位上。 李倓又对还没有撤走的客人说道:“让诸位受惊了,如果诸位觉得我们的纸还不错,欢迎进来继续购买,如果觉得心有疑虑,也可以先行回去。” 众人见这小郎君现在如此客气温和,又想起刚才那砍人的场面,仿佛判若两人一般。 但却有人拍手叫好:“小郎君乃英雄也!” 唐人崇武,不是说着玩的。 在这里绝不会出现有几个读书人骂骂咧咧:呸!有辱斯文! 不会! 国民偶像李太白,还经常舞剑。 至于唐朝民间游侠力量,那更是不得不提。 李渊未举兵前,派长子李建成“于河东潜结英俊”、次子李世民“于晋阳密招豪友”。 唐代开国功臣中,刘弘基、柴绍等出身草莽,苏定方、秦琼等出身土匪。 李渊登基后,太子李建成为争皇位,竟“募长安恶少年二千余人”,组成长林兵。 所谓的恶少年,就相当于刚才那一群人。 唐代诗人王建在《羽林行》中称:“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 所以,眼下这件事,官府未必会管,当官的都知道,这些人背后也都有官员罩着,不会随便给自己惹事的。 李倓朝周围那些人做叉手礼,表示回敬赞美。 外面的客人又陆陆续续进去。 “张旸,你留在这里,若是有官府的人来,你酌情处理,我先回去一趟。” “郎君,这……” “这是命令!” “好。” 这时,人群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先行离去,便骑上马,朝城北赶去。 李倓也注意到了一些人急匆匆离开,他心里寻思着,那里面大概是有宫里的人。 来买纸的人,成分可不简单。 今日这件事,必然会传开,甚至很快就传到宫中。 如果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这个问题就可大可小。 往严重点说:皇族郡王在民间拿刀砍人,目无王法! 再往严重点说:皇族郡王借造纸营商为名,聚拢人员,怀疑有不臣之举。 李隆基是一个疑心重重的人,李倓这郡王的身份更特殊,他是太子之子。 朝堂上本就有太子和右相水火不容的局势。 这消息如果传到李林甫那里,李林甫必然又要借机掀起巨浪。 李倓都替李林甫想好套路了:以皇族郡王可能密谋为由,派人来查澄心堂。 派谁? 派吉温。 吉温和王鉷是李林甫麾下两个最没有下限的酷吏。 尤其是吉温。 天宝四年的兵部案,李林甫诬告整个兵部贪污,就是吉温审问,吉温故意在六十几名兵部官员隔着窗户,对两个死刑犯严刑逼供,那些官员以为是自己的同僚,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遭此待遇,纷纷认罪。 这自然是冤案。 事后有人说吉温对那些官员屈打成招,但却发现没有一个官员受过刑,全部是他们自己招供的。 这件事让李隆基都傻眼了,只能强行按压下来。 这说明,李林甫整人的手段,是极其可怕的。 历史上那些奸臣,论排除异己,在李林甫面前,都只有提鞋的份。 秦桧最大的黑点是杀岳飞,秦桧的政治手段不可谓不强,但排除异己的手段,跟李林甫比起来,依然不够格。 李倓心头有些发沉,他现在面临的对手,不是一般人。 而且如果踏上政坛这条路,就不仅仅是李林甫了,还有杨国忠、安禄山这些人。 至于现在,他必须赶回去,去哪里? 去太子别院! 去找李亨。 现在李亨的价值就出来了! 他必须马上将这件事告诉李亨! 一路赶回城北,李倓先回宅院换了一身衣服,才急匆匆去找李俶。 因为进宫不是说能进就能进的,没有李亨的召见,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能随便进去。 李俶就不同了,皇长孙,宫里的值班和内侍,那都让着走的。 “兄长!” “三郎,你怎么来了,来,坐下来,宫里刚送了茶……” “兄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要保持淡定。” 李俶笑道:“什么事你但说无妨,我的性子慢,更不会急躁。” “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我,我和你现在必须立刻进宫见阿耶,如果被李林甫提前,我们可能面临巨大的危机。” 李俶顿时呆住了。 第27章 关键时刻还得用阿耶做挡箭牌 “三郎,你说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你?” “是的,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今天有人去澄心堂找麻烦,我怀疑是有人盯上了澄心堂,我在那里把人打了,我自己也应该已经暴露了,这事传到很快会传到宫中,郡王做买卖倒不是什么大罪,但如果被李林甫抓住机会,捏造是非,必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去宫里见阿耶,让阿耶出面去见圣人,阿耶必须在李林甫之前见到圣人,将事情来龙去脉与圣人阐述清楚,若是被李林甫抢先,可能重蹈韦坚案覆辙!” 李倓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信息量实在有点大。 这让李俶更懵逼。 但李俶就是李俶,李俶也非一般人,他很快就捕捉到了事情的最重要的几点。 “走!” 一路跟着李俶往皇宫赶,李倓心中庆幸这位兄长不是脑瓜子被门夹的那种。 李俶从震惊中快速回过神来,也变得冷静下来。 他说道:“三郎,等事情解决之后,你要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否则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放心,等这件事平安度过之后,我会跟你们所有人解释清楚。” 李俶没有再说什么。 李倓却瞥了一眼李俶。 一个人之所以比一般人要优秀,并非仅仅只是嘴上功夫了得,或者说记忆比一般人强。 一个人强者最重要的能力是处变不惊的能力。 人这种动物,实在太容易情绪化了。 一旦情绪化,就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李俶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该具备的。 这也侧面地说明了,这个人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毕竟,他是大唐历史上第一个顺利继位的皇长子。 这样的李俶,自己以后与他的关系如何相处? 在大唐,不做皇帝,自己迟早有一天还得喝药。 若自己做皇帝,与李俶如何妥协? 难道要再一次上演大唐初年的玄武门之变? 一路李倓脑海中浮现了不少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很快被他清除干净。 现在想这些,也无甚用。 等进了宫,一路到太子别院。 李亨正在与杜良娣谈情说爱,两人被李辅国给拦住了。 李俶说道:“李中官,我们要要紧事拜见阿耶。” “广平郡王,殿下现在正在……” 李俶说道:“无论殿下现在正在做什么,他都必须见我们。” 李辅国怔了怔,他很少听到李俶用如此坚决的语气说话,他立刻意会过来,说道:“两位稍等。” 说完,李辅国便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两人被传召进去。 李亨坐在对面,脸上还有些不悦,仿佛在责怪两个儿子:老子也有自己的私生活,你们挑时间也提前问问老子好不好! 李俶看了一眼李倓,李倓点了点头,说道:“阿耶不是一直想收澄心堂么?” “你不是说时机未到么?” “那如果我说,澄心堂本就是阿耶的呢?” 李亨微微蹙眉说道:“此话怎讲?” “因为澄心堂是我一手组建起来的。” “你说什么?” “澄心堂是我一手组建起来的。” 李亨怔了怔,看着李俶,确认这两个小子今天不是来找自己说笑的。 “你凭什么说澄心堂是你组建的,你知不知道现在……” “我知道,现在朝堂上下,已经有不少人想打它的主意了,我再告诉阿耶一件事,澄心堂现在一天能卖出去六万张纸!” 这下李亨直接跳起来了,包括一边的李俶。 李亨几乎喊了出来:“六万张?” “三郎,你确定是真的吗?”李俶也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 “它是我一手组建的,它一天能卖多少,我必谁都清楚,而且我告诉你们,很快它一天就能卖出去十万张!” 李亨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不是讨论如何做到的时候,现在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今天来了一批人故意找茬,我怀疑是朝中有人出手了。” “谁?” “李逸你们可认识?” 李俶立刻说道:“长安的一个富商,为人仗义疏财,喜欢结交民间侠士,只要与他有交情的,有困难就去找他,他都会仗义出手。” “就是他派人过去的。” 李俶说道:“他为何要打澄心堂的主意,他这人性情疏狂,与李太白是一样的人物,不可能打澄心堂的主意。” 李倓说道:“那就是有人求他办事。” 李亨点了点头,说道:“你的猜想倒是有可能,若是如此,我抽时间去圣人那里走一趟,禀告一声,就说澄心堂是我们一起组建的,这种事圣人倒不会说什么,只要说清楚了,朝中就没人敢打它的主意了!” 李倓心中暗骂一声:李亨这个老狐狸!想趁机打劫是! 李倓说道:“阿耶能出手,那正是太好了,不过我今天打了人。” “打人是小事,那些人来找皇族的麻烦,被打是应该的。” “还剁了人家一只手。” “你说什么?” “剁了人家一只手。” “你再说一遍。” 李倓绘声绘色地说道:“用刀,一刀就剁了一个人的右手,而且当着所有前来买纸的人的面。” “你……”李亨几乎又跳了起来,指着李倓就准备开骂,“你这个逆……” “阿耶现在赶紧去见圣人,我怀疑宫里已经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如果这事先让圣人和李林甫知晓,怕是又要重蹈韦坚案的覆辙了。” “你把人的手砍了,肯定已经惊动官府,李林甫必然抓住这件事……” “阿耶怕这个作甚,那些人带着刀,到了皇家的造纸厂,以性命威胁皇族,这话你告知给圣人,难道圣人还能偏袒一群地痞流氓不成?”李倓淡定从容地说道,“但你得快,如果让李林甫抢了先机,他的说辞恐怕就变了,那时候,就足够咱父子喝几壶。” “我……”李亨想臭骂李倓一顿,但一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又想起韦坚案就是被李林甫抢先机恶人先告状,他立刻忍住了。 第28章 一切尽在掌握中 “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找你慢慢算账!”说完,李亨就打开门,出去更衣去了。 李俶问道:“三郎,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以后慢慢跟你说。” 此时,一个小内侍,也急匆匆赶回了宫里。 “你说什么!”高力士听完后大吃一惊,“你确定那个人是建宁郡王?” “奴婢看得一清二楚,奴婢还是认识建宁郡王的。” “他亲口说自己是澄心堂的主人?” “不仅亲口说了,今天还打伤了两个人,砍了另一个人的手。” “他把人的手砍了?”高力士更惊讶。 “砍掉了!” 好大的胆子! 高力士苦笑起来。 这事恐怕要惊动官府,建宁郡王身份极其特殊,这下太子又睡不着觉了。 高力士算是大唐最有公心的一个宦官。 他是李隆基真正的心腹,极其得宠,连宰相都不敢得罪他。 但他从来不借此耀武扬威,更不会去偏袒朝中任何一方。 他对太子没成见,也不会在李隆基面前说李林甫的不好。 他做到了谨小慎微,节制有方,坦然处事。 说起来,当初李瑛被废,储君虚位以待,李隆基发愁的时候,还是高力士说谁长就立谁,这才有了李亨被立为储君。 总体来说,高力士人很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极其重感情的人,武三思当年帮了他,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一直好好照顾武三思的女儿。 对于建宁郡王,高力士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对于太子,他一直很尊重,从不随意评价太子。 高力士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见李隆基。 此时,在秦国夫人府上。 李媃取出好几只漂亮的瓶子,说道:“夫人,我又给您送面膜来了。” “你来的正好,你再不来,我就要愁死了,前些天的我赠给了大姐和三姐,都说极其好用,说好的今日进宫,给贵妃娘娘赠一瓶,贵妃娘娘最喜欢此物。” 李媃心中大喜,心里不由得说道:三郎啊三郎!真有你的! “那夫人带上此物快快入宫,我就不打扰了。” 李亨收拾完后,就急匆匆赶去见李隆基。 留下李俶和李倓在别院。 李俶表面沉定,但眉宇间却有一丝忧虑。 “大郎是在担忧吗?” “我是担心右相知道这件事后,又……” “兄长放心,这件事必能化险为夷。” 方才李倓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其目的就是想推动李亨快去见李隆基。 其实整个事件,至少目前都在他的节奏中。 今天这件事,是迟早会发生的。 澄心堂这块肥肉,谁看到都会眼红。 澄心堂他是一定要保住的。 如果不做任何准备,澄心堂接下来的命运无非有这样几种: 一、被朝中某些官员夺走,成为他们的私产。 二、被李隆基收走,成为大唐朝中太府寺下面的一部分。 第一种,就太要命了,自己辛辛苦苦几个月,给别人做嫁衣? 第二种,好歹还在老李家,虽然李隆基现在赚了钱,喜欢享受,但好歹太府寺的收入,按照流程,是走国家财政的。 也算是给朝廷财政缓解部分压力。 有人说安史之乱的主要原因是李林甫任用胡将,胡人不可信。 实际上这只是非常浅显的原因。 李隆基搞节度使制度,还到处给权力,一个核心原因就是:大唐财政崩坏。 任何一个国家的衰弱,都是从财政体系崩坏开始的。 财政体系崩坏,代表着税收崩坏。 税收崩坏代表着吏治的崩坏和对地方掌控的减弱。 所以,从经济、财政和税收的角度来看,现在的大唐,只是外强中干了,内部一大堆的问题。 其中决定李隆基诸多匪夷所思行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库没钱了。 但李隆基被骂就在于,国库都没钱了,这老小子还不懂得节俭,还在铺张享受。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隆基自己也知道,自己那点享受省出来,就算给到边疆,也是塞牙缝。 崇祯自己穿补丁衣服,边疆不还是没有钱发俸禄么? 钱都在哪里? 大明朝缺钱吗? 不缺! 那大唐能缺钱吗? 当然也不缺! 钱都在贵族和官僚手里,都在五姓七望和朝廷官员手里。 宇文融的检田括户动了没背景的文官的田,仅此而已,凡是世家贵族,他宇文融哪怕是问都不敢问一句。 这也说明,所谓从底层上来的文官,实在没什么反抗力,那些整天嗷嗷直叫文官集团多牛逼的,大概是不懂世家大族出来的官员曾经多么强悍。 李隆基晚年力不从心,只想环环,一头把脑袋埋在沙子里,靠所谓的权力平衡来维持大局。 最后,说到底:大唐的政体、经济、税制,已经到了时代的极限。 大唐需要新的风暴。 澄心堂不仅仅是他李倓的心血这么简单,澄心堂是大唐制造技术一次飞跃。 纸这种东西,对于21世纪的人来说再寻常不过了。 可它在这个时代,的确是能够改变时代的一种东西。 要知道,这个时代,无论是强盛的阿拉伯,还是罗马帝国,都没有这项技术。 更别说还在村里搓泥巴的西欧。 人类所有的科技革命带来的改变说到底只分两种:一是信息革命;二是交通革命。 信息革命就是大大加快了信息的交流,这能保证各地的沟通变快,加强地方与地方的凝聚,提升办事效率和降低错误率。 交通革命就是物流革命,它大大缩短了货物的运输成本,快速打通各地的商品流通。 无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是第二次工业革命,还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甚至后来提的所谓的工业40,都围绕着这两点出发的。 而眼下的纸张革命如果完成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很简单,纸的价格大跌,印刷术必然会被推上来,知识会以势不可挡之势进入寻常人家。 平民的声音将第一次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农民这个阶层出将入相,将变成可能。 这必然给对垄断了解释权千年的世家门阀极大的压力。 当然,是不是纸普及了就一定能成功? 不是! 纸和印刷术,只是前提条件之一,如果连这个条件都达不到,就要再经历漫长的数百年。 对于今日之局面,李倓做足了准备。 哪怕是这一次李林甫真的要借此事对付他,也不可能成功。 不仅仅是李隆基知道了澄心堂的利润会眼红,拉拢李隆基身边的女人,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第29章 各方势力都赢麻了? “三郎,你之前说一天可以出六万张,以后一天可以出十万张,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何必用这个来骗你?” “一张纸50文钱,我之前打听过杜二郎的造纸,听说平均造一张纸30文,也就是说,卖出去一张纸赚20文钱,如果一天出十万张纸,岂不是一天就能赚2000贯?” “兄长,他杜二郎造一张纸是30文,但我造一张纸最多只要10文!” “10文?” “对,10文!” “荒谬!” 听到这里,连沉定自若的李俶都忍不住有些恼怒了。 他觉得今天自己这个弟弟不仅行事轻浮,连说话也甚是夸张。 “若是兄长不信,以后我们去算算。” “你可知10文钱一张纸,每天卖十万张,要赚多少钱?” “一日赚4000贯!” “那一个月岂不是能赚12万贯,一年就是144万贯!” “是的!” “这太荒唐了!我不信!”李俶语气也加重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大唐开元初年,整个边疆的军费才200万贯。 到了开元末期,大唐军费暴涨到1000万贯,现在还在继续涨,大概已经涨到1200万贯。 而眼前李倓说,他一个造纸厂,一年可以赚144万贯! 那岂不是开十个造纸厂,就能把整个大唐的军费给填平了? 如果是这样,李林甫还算个屁啊! 李隆基恐怕立刻就会让李倓到宰相的位置上去,管你是亲王还是郡王!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一个国家,真的只有商业吗? 或者说,赚钱真的只是商业行为吗? 如果这事放在21世纪,肯定是拼命地赚,能赚多少赚多少,鲸吞海吸一样! 可是在大唐,还真不是这样。 大唐的商业,不是说你能卖出去东西,就能永无止境地赚钱的。 为什么? 因为大唐连货币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大唐民间现在严重缺货币,你的纸卖上天了,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超过了长安总货币的一个阈值,就会出问题。 所以商业和金融,是分不开的。 试想想,把货币都赚到手里来了,然后投到边疆,给那些士兵。 士兵的腰间都挂着钱,或者把钱收起来。 那市面上的货币是不是会减少? 货币减少,商品的生产速度却还在增加,大唐朝廷又没能解决货币问题,会出现什么情况? 通缩! 通缩一来,物价全面暴跌。 物价暴跌难道不是好事吗? 如果是通缩引起的,那不仅不是好事,那是灾难! 因为就算物价跌到底,百姓还是买不起。 所以,整个国家,是一个综合体,是极其复杂的,是由诸多因素组成的,并且相互影响的。 作为一个21世纪的人,李倓心中非常清楚这些。 如果天真的认为,靠卖卖纸就能无止境发大财来拯救大唐国库,那就太无邪了。 真要是这样,岂不是谁都能当皇帝当宰相? 不过,至少目前,出纸量暂未达到那个数字。 就算达到了,也有很简单的解决方法。 降价! 50文一张纸! 一张纸大小相当于后世16开左右! 这他妈的是天价! 搁在宋朝,一张纸一文钱不到! 当一件商品供应量达到充足的地步,降价是市场规律,没什么好说的。 降价普惠更多普通人,也是发展规律,更是他李倓想要达到的效果。 当然,还是得解决货币问题,也要解决税制问题,官僚问题,人事问题,考试问题,军制问题等等。 这些问题千丝万缕,是极其复杂且庞大的问题,甚至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得一步步抽丝剥茧地慢慢来。 面对三观被冲击到的李俶,李倓也淡定地说了一句:“兄长不要多想,阿耶这里的茶很不错,我们先尝尝茶。” 此时,平康坊的杜宅。 “什么?”杜谌大吃了一惊,“李逸派过去的人被砍了?” “是的!” “被谁砍的?” “说是澄心堂的主人!” “你确定?” “是这么说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到官府衙门去告状了!” 杜谌听闻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大笑起来:“我是该说这澄心堂的主人是蠢呢,还是蠢呢!” “我原本以为,托李逸派人去闹事,对方会给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过两天我再派人去,这样一直烦他,让他把背后的靠山请出来,我也好给王公交个差。” 杜谌此时兴奋极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厮不仅打人,还砍人!直接就把事情闹大了!” “哈哈哈!好啊!好!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大了,长安县衙门出面,这衙门一出面,不就是我们自己人掌握控制权了吗,只需要王公去打声招呼,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澄心堂就是我们的了!” 杜谌再算了算澄心堂的利润,眼睛都发直了。 这下赚大了!赚大了! 这件事引起的波澜,显然不止于此。 此时,在平康坊的宰相府。 李林甫正在家中办公,六部九卿也在宰相府汇报工作。 李隆基对李林甫的偏爱,还不仅仅是让他成了宰相,集大权于一身,还允许他在自己府上处理政务。 “这个安禄山,又来要军费,告诉他,省着点花!”李林甫声色俱厉地对户部侍郎杨慎矜说道。 杨慎矜说道:“是,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安禄山每年要的军费实在太多,而且他辖区的马匹,该节制节制。” “马匹一事暂且不提。” 这时,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在李林甫耳边窃窃私语了两句。 “诸位先暂时回避,我有重要事情处理。” 等众人退下,李林甫对吉温说道:“你确定?” “千真万确!” “确定那个人是建宁郡王吗?” “下官以人头担保,右相如此关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几个儿子长相,下官便是已经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准备揪住他们。” 李林甫再确认了一遍:“他砍人了?” 吉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被砍的人已经闹到长安县衙门里!” 第30章 李林甫出手了 李林甫沉思起来。 李林甫心中还是很震惊的,他万万没想到,澄心堂背后的主人居然是建宁郡王。 吉温小声说道:“右相,下官觉得这件事可以大书特书。” “如何大书特书?” “建宁郡王才十六七岁,他哪里懂得这么多,名义上澄心堂是建宁郡王的,但肯定是太子殿下在背后支持。” “你是说,澄心堂其实是太子的?”李林甫不动声色地问道。 “必然是了。” 李林甫又故意问道:“太子办一个造纸所作甚,难道宫里还缺纸不成?” 吉温很配合地说道:“那必然是另有所图。” “哦?”李林甫颇为讶然,“何所图?” 吉温又说道:“聚财为聚人,聚人为谋事,谋事为所图。” “可有证据?”李林甫又说道。 “那澄心堂里必然能搜到人证与物证!”吉温补充道,“眼下澄心堂闹出这事,可以让长安县衙门借机搜查。” 李林甫又说道:“但既然是太子殿下之所,岂容随意搜查?” 吉温又说道:“无人得知是太子之所,下官这就走一趟长安县衙门。” “但我听闻长安县尉颜真卿是一个硬骨头?” “右相放心,那块骨头下官趁机一并剔除掉。” “好,此事你且全权处理,搜出个所以然再来找我。” “是。” 言罢,吉温便匆匆离去。 李林甫表面淡定,心中却已经激动起来。 韦坚案被李亨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另一个机会。 而且这件事,完全可以与韦坚案联系在一起。 如何联系? 这还不简单! 太子身为储君,跑到民间去开造纸坊,还赚了这么多钱,是何目的? 就和吉温所说的一样,那必然是用钱来笼络人心,贿赂官员。 如何证明? 那就更简单了。 吉温出马,以审问今日砍人案为名,抓一些澄心堂的人回来,一番审问,不就都出来了么? 去年的兵部案,并不是六十名官员被吉温审得全部贪污。 兵部六十名官员能同时全部贪污吗? 这绝不可能嘛! 你可以说大唐朝堂的官员存在不少贪污的情况,但你若说兵部所有官员全部贪污,这个概率极低极低。 李林甫自己都不信,可偏偏吉温就用手段,在没有严刑逼供的情况下,把这件事办成了铁案,以至于李隆基差点崩溃。 既然兵部的官员们都能被吉温玩弄于鼓掌,区区澄心堂那些工匠,对付他们,岂不是小儿科? 李林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但李林甫不知道,这件事他已经落了后手。 政治斗争中,真实的第一手信息至关重要。 例如韦坚案,如果李林甫不知道皇甫惟明对李隆基说的那些话,他根本就不可能怂恿杨慎矜去跟踪皇甫惟明,也不可能在上元节那天发现皇甫惟明和韦坚在景龙观私会。 如果不知道这些确切的、真实的一手消息,即便李林甫知道皇甫惟明和韦坚站在太子那一边,他也无从下手去对付太子。 真实一手信息的快速获取,以及对真实信息的再塑造,是李林甫权谋的核心。 前者需要大量密集的眼线,后者需要能不择手段办事的酷吏。 而要掌握这两者,则需要己身手段的巧妙圆滑。 正如李倓所料,澄心堂的纸初见端倪之时,李林甫就已经安排人盯上。 右相的眼睛不仅在宫里,还在长安,更在大唐。 想要在如此严密的权术操控者下,把自己的成果保存下来,难度是极大的。 没点特殊手段,根本不可能。 在李林甫的惯常思维中,他这些严密的布局,太子李亨根本就逃不掉。 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毛都没有长齐的郡王。 可惜他不知道,这一次,有用的第一手消息都掌握在了李倓手里。 下午的长安城,一如既往。 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带着人回了衙门。 “明公,下官已经查问清楚。” 坐在衙门里的长安令柳升看着眼前的颜真卿问道:“如何?” 颜真卿说道:“是张二保他们带着人去澄心堂,说甚澄心堂的纸有问题,要澄心堂赔偿,双方争论不休,便打了起来,那澄心堂的主人姓李,人们唤他小郎君,就是他砍了张二保手下的一只手,打伤了几个人。” 柳升问道:“那李小郎君的身份,可有查清?” 颜真卿说道:“明公何出此言,这件事明显是张二保无理在先,他们佩刀而入,刁蛮勒索,乃匪患之行也!” “清臣之意,吾自然知晓,但张二保背后也是有人的,而那澄心堂能短短数月在长安城声名鹊起,必然不简单,此事得将双方的底细都摸清楚。” 长安令柳升自听了这案子,便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澄心堂这种地方既然能在长安城赚大钱,必然有背景,却还有人不知死活去找麻烦,那背后肯定有人另有目的。 长安可不同于其他地方,长安别的不多,就是当官的多。 五品在地方上已经是天大的官,但五品在长安,那得缩着脑袋走。 可颜真卿却不这么认为,颜真卿说道:“断案可根据事情真伪,恶便是恶,何须看背后人的脸色,莫非这张二保背后有大官做靠山,就不抓了?” “清臣,你不是不知道,最近数月,那个案子震惊朝野,无数官员被罢免,甚至丢了性命,这个时候,要小心行事,小心行事懂吗?” “明公若是害怕,便将此事全权交予下官便是了!”颜真卿摆出一副今天谁来了都得秉公执法的架势。 就在两人商议之时,有人前来通报:“报,外面有人自称是侍御史吉温,要见柳公您。” “吉温!”柳升愣了一下,“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处理公务么,怎么突然来了长安县衙!” 吉温的凶名,那是朝堂上下皆知的。 柳升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人出去迎接。 待将吉温迎接进来,吉温说道:“听闻昌明坊出现了砍人的恶劣事件?” 柳升心头一颤,立刻猜到了吉温来者不善。 第31章 捅到了李隆基那里 柳升说道:“都是民间纠纷,怎劳侍御史亲自走一趟。” “此案牵涉甚大,右相特意交代我来查看,案情进展如何?” 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右相就知道了。 而且这件事从表面看只是民间纠纷而已。 民间纠纷,何意入右相法眼? 柳升更觉得此事不简单,他让颜真卿阐述了事情的经过。 颜真卿自然是将事情的始末全部说了一遍。 吉温说道:“如此看来,这砍人的李家小郎君是行为恶劣啊!” 颜真卿却说道:“那张二保明显是故意找茬,还带着刀。” 吉温却说道:“澄心堂的纸张是否有问题,有待查明,但他也不能砍人,李家小郎君人在何处,捉拿到长安县衙了吗?” “暂时还没有。” 吉温冷着脸说道:“是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拿人!” 他心中已经计划好,让柳升派人将建宁郡王提拿过来,然后以长安县衙的名义对其审问。 建宁郡王必然摆出身份,长安县衙的人都会震惊,然后吉温就借此机会跟长安县衙的人说,事情闹大了,得禀报宰相。 随后宰相李林甫知道了。 李林甫然后就急匆匆去攻击李亨? 那也太小看李林甫了。 他立刻去宫里告诉李隆基,说太子的儿子在民间砍了人。 为什么砍人? 因为造纸的问题。 对,陛下,澄心堂是太子的。 至于太子为什么在民间置办造纸所,那臣就不得而知了,但那造纸所很赚钱,听说朝中大臣都去买,都说好,还私下与太子有往来呢! 这一连串的从下到上的信息倒到在深宫陪贵妃的李隆基那里,李隆基必然大怒,要宰相派人查澄心堂。 宰相大公无私,立刻派慈眉善目、刚正不阿的吉温去搞冤……哦不对,是去秉公查处。 最后审问了澄心堂的人,好家伙,原来澄心堂居然是秘密据点啊! 最后的最后,秘密据点的事就上报到了李隆基那里。 看到“太子的秘密据点”七个字,足以让那位生性多疑的君王暴跳如雷了。 这个时候,只需要再往还在继续追查韦坚案余孽这件事上靠一靠,就足以让人产生更多联想了。 如果局面真的这样了,那巴结右相的官员们必闻风而动。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太子不死也残。 作为盛唐第一酷吏,吉温对案件的敏感程度,就像狼闻到了血腥味。 柳升看了一眼颜真卿,显然他不想在这个案件上把自己牵涉太深。 朝中最近就有人说他是韦坚党,他已经一个月没睡着觉了。 如果这件事再牵扯进去,必死无疑。 颜真卿说道:“我们去的时候,李小郎君已经不在澄心堂。” 吉温说道:“那澄心堂的人呢,羁押过来。” “动手的是李小郎君,其余人并未动手,而且这件事明显是张二保持刀威胁再先,按照大唐律法,责任在张二保……” 不等颜真卿继续说,吉温却打断了他:“你一个小小的县尉,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让你拿人就拿人!” “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吉温不怒反笑,他早就知道这个颜真卿是个硬骨头,蹲在长安县衙县尉的位置上,碍手碍脚。 “我说恕难从命!” 吉温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他对颜真卿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阁下是侍御史。” 吉温突然变脸,怒道:“知道我是侍御史,还敢违抗我的命令!” 颜真卿却反问道:“侍御史什么时候有资格来干预长安县衙办案了!” “你大胆!本官是奉宰相之命而来!” “就算阁下是奉宰相之命而来,也要遵守朝廷的规章办事!” “颜真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待得太久了?” “下官的官职还不劳烦侍御史操心,自有吏部安排。” “好啊!好你个颜真卿!” 吉温阴沉着脸看向柳升:“去拿人!现在就去!” 柳升不敢怠慢,赶紧亲自带人去拿人。 申时上一刻(下午三点),李亨换了一身行装,在南薰殿外等候。 这时,高力士来了,刚好看见李亨在门口等候听宣。 高力士在门口看到李亨,说了一句:“建宁郡王的事,殿下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高力士此话一出,李亨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原地。 高力士怎么知道了? 高力士知道了,那岂不是圣人也知道了? 原本是酷热的天气,李亨却感觉全身发凉。 数月前韦坚案的恐惧感,再一次如同巨浪一样朝他席卷而来,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高力士走进去的时候,李隆基阴沉着一张脸,周围的气氛十分凝重。 高力士没有立刻禀报事情,而是很关切地问道:“三郎有愁心事?” 作为李隆基的贴心老棉袄之一,高力士自然知晓李隆基现在为什么发愁。 “又生气了。”李隆基叹了一口气。 “您是说贵妃吗?”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我如此忧心!” “三郎可以找秦国夫人进宫来安抚贵妃。” “已经宣了,秦国夫人现在应该已经见到她了。” “那三郎还有何忧愁的,秦国夫人自然会把事情处理好。” 李隆基却烦道:“你说我上一次见了梅妃一次吗,她至于跟我闹脾气到现在?” “贵妃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去说说好话,这事就结束了。” “朕不去!朕是至尊!”李隆基怒道,“朕是大唐天子!” 高力士立刻不说话了,就安静地站在一边。 李隆基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突然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上次说的澄心堂,有的新的进展。” “哦,什么进展?” “澄心堂的主人身份查到了。” “谁呢?”李隆基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建宁郡王。” 李隆基微微一怔,看着高力士,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澄心堂的主人是建宁郡王。” “是……”李隆基有些错愕,“是太子的……” 高力士提醒道:“是太子殿下的第三子。” “怎么会是他?” “确实是他。” 第32章 李隆基:胆敢伤害我的好孙儿! 李隆基的眉头皱起来了,脸又拉了下来。 “他一个皇族郡王,不好好待在百孙院,跑去造纸作甚?” 高力士说道:“三郎息怒,难道造纸不好吗?” 李隆基的情绪却依然没有舒展开。 “造纸这种工匠做的事,他瞎掺和作甚!” “但现在澄心堂确实做出了些门道,朝廷本来就缺纸,这也为朝廷缓解了部分难题。” 高力士说大唐朝堂缺纸这倒是真的。 唐人李肇写过一本书叫《翰林志》,里面有相关方面的记载。 说是越州剡县生产一种藤纸,分白藤纸和青藤纸,质量非常好,是官府指定的公文用纸。 可惜,开元末年,剡县的青藤几乎割尽,纸张价格越涨越高,纸量供应越来越少。 最后没纸了。 这说明青藤这种原材料供应不足。 纸是高频刚需,一个人一天可能用许多张纸。 而竹纸技术还很粗糙,官府公文纸根本不可能使用竹纸。 这也说明大唐确实缺纸。 唐初百废待兴,文化产业和商业都还不兴旺。 但盛唐人口暴涨,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文化产业增加,商业日渐繁华。 造纸的原料跟不上了,时代需要新的技术,可新的技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突破的。 这就导致,各地官府用纸都很紧张。 那么问题来了,官府中,哪个衙门对纸张的需求最大? 户部! 因为要记账,而且是高频次记账。 例如一个县要收税,得分发纸张给吏员,每一户交税多少,都得用纸记下来。 否则空口无凭啊! 人类之所以诞生庞大的组织,正是因为文字的诞生。 靠嘴巴说最多只能管理几十个人而已。 大唐版图越来越大,大唐内部的人口结构越来越复杂,土地变更越来越复杂,商业越来越复杂。 信息的载体不够,朝廷对地方的管理越来越松散。 进入天宝年间,盛世不过是之前积累的惯性释然。 李隆基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数的。 “一天一万多张纸,又缓解能缓解多少……”李隆基话说到嘴边,又立刻改口,“好像也能缓解一些?” “确实能缓解一些。” “上次说,他造的纸是竹纸?” “是的。”高力士不急不缓地说道,“这就是最大的好处,竹子这种原料非常充足,各地都有,这克服了青藤原料不足的弊病,而且澄心堂一天能出一万多张纸,说明建宁郡王是有了新的造纸术。” 李隆基的情绪这才舒缓了一些。 高力士继续说道:“既然澄心堂是建宁郡王操办的,那三郎何不找他谈一谈?” “我找他谈作甚?” “建宁郡王是皇族子弟,是您的亲孙儿,这澄心堂的纸不仅量充足,恐怕赚的钱也不少,朝廷现在既缺纸,您也需要更多钱来……” 李隆基思忖起来。 大唐现在的军费,其实是靠各地节度使自己想办法,具体就是盐税。 财政权和人事权几乎都给了节度使。 要不然就凭大唐现在的财政收入,根本不可能维持十大节度对外战争。 天宝年间大唐的税收,如果全部折算成现钱,大概是1100万贯左右。 但一年仅仅军费总额都需要1200万贯以上,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速上涨。 李隆基要么把战线压缩回来,放弃广袤的领地,要么继续维持。 继续维持就只能是放权。 放权之后,就必须用权术来维持平衡。 当今天下,除了李林甫能勉强维持财政局面和权术局面的平衡,几乎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 所以李林甫一死,安禄山很快就造反了。 至于李隆基现在吃喝玩乐挥霍的钱,是户部侍郎王鉷这些人想办法搜刮民脂民膏搞出来的。 李隆基自己心里也有点逼数,他比谁都聪明。 “建宁郡王的人呢?” 一边的一个内侍说道:“回禀圣人,建宁郡王此时在太子别院,与广平郡王一起。” 高力士立刻说道:“太子不就在外面听宣吗?” 李隆基这才说道:“让他进来。” 李亨惴惴不安地走进去,殿内有冰块,这使得李亨全身发抖。 他强作镇定地说道:“给阿耶问安。” “找我何事?” “确实……确实有一事。” “说,何事?” “建宁他……”李亨开始结巴起来,他瞟了一眼高力士。 “他怎么了?”李隆基问道。 “阿耶恕罪,最近长安城流行的澄心堂的纸,就是……就是……” “澄心堂的纸?”李隆基故作不知,“这我听说过,还不错。” “澄心堂是建宁开办的。” 李隆基微微诧异道:“哦,是他开办的?” “是的,建宁还是小了一些,顽皮了一些,他想读书写字,但碍于纸张用度紧张,所以就自己操办了一个造纸厂。” “这是好事啊,我听说长安不少寺院都自己造纸。”李隆基说道。 “但是今日有人去澄心堂找麻烦,建宁便与他们起了冲突。” “什么!有人去澄心堂找麻烦!谁!谁胆子这么大!敢去皇家造纸所去找麻烦!”李隆基的态度立刻变了。 李亨听到这里,微微错愕。 但李亨紧接着说道:“是长安城的一群地痞流氓,双方起了冲突,建宁他……” “他怎么了,我的孙儿他怎么了,快说!” “他把人打伤了。” “他别人打伤了,而不是别人把他打伤了,对?”李隆基确认了一遍。 “是的。” “你说话快一些,我还以为大唐皇孙被一群地痞流氓给打伤了!” “但是……” “又但是什么?” “但是他把其中两人打成重伤,又砍了别人一只手。” “什么!”李隆基大吃一惊。 “阿耶恕罪,建宁一时冲动,他……”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一群地痞流氓,来找皇家造纸所的麻烦,建宁砍了人家的手,这事我怎么会怪他呢,那些胆敢来找麻烦的人,才应该受到惩罚!” 李亨听到这里,一颗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匆匆过来之前,李倓说的那些话。 圣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怪罪呢? 一群流氓带着刀威胁皇族,皇族子弟反抗还能成为错误? 那小子还真是未卜先知啊! “建宁人呢,他没受伤?” “他……他在我别院里吃茶。” 第33章 妇女之友李家三郎 “他人没事就好。”李隆基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听说最近不少官员也都在用澄心堂的纸,是吗?” “听说是。”李亨很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谁在用,孩儿也不甚清楚。” 李隆基又问道:“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能在短时间内,让那么多官员用他的纸的?” “主要可能是因为现在也缺纸,恰好他每天出的纸数量不少,而且纸的质地还说得过去,跟宫里的宣纸肯定没法比,但满足官员办公足矣。” 李隆基故意问道:“哦,他一天出多少纸?” “六……”李亨正准备说一天六万张,他记得过来之前,李倓说的是现在一天出六万张。 但李亨转念一想,这话能信吗? 这他娘的能信吗! 这要是信了,没六万张,怎么交代! 所以李亨改口说道:“六月每天能出近两万张纸。” 李隆基却还是有些震惊,他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没说话。 不是说一天出一万多张纸的吗? 怎么突然到两万张了? 涨得这么快? “一天能出两万张纸?”李隆基确认了一遍。 “可能有时候能达到。”李亨也有些不自信,给出了一个有退路的回答。 李隆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问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用竹子为原料,竹子这种造纸原料更多,不存在短缺,在造纸的工艺上也做了改进。” “原来如此,想不到他还精通这些事情。”李隆基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 其实大唐的工匠,在开国之初地位还是很高的。 那个时候,天下都还在建设过程中,建设当然需要工匠这个群体。 但到了盛唐,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极致,享乐主义和浮夸主义开始快速浮现。 李隆基自己搞出了一些成绩之后,就开始发展文化。 例如他之前任用张说为宰相。 张说这个人能文能武,是在边疆有过军功的。 但张说在当时文章天下第一,是标准的军事加学术型人才,而学术更胜一筹。 李隆基就是看重了张说的文学水平,他希望通过张说来带动大唐的文学发展,为他的盛世添加文学艺术情怀。 可以说李隆基这个人,政治、音乐、舞蹈等等都样样精通。 客观评价他个人的才华,他是一个天才。 后来的张九龄,是张说的徒弟,也是文辞华丽,丰神俊朗。 当然,张九龄的执政能力也是很强的。 这都说明了,大唐再进入盛唐之后的一些变化。 不仅仅是在政治上面,在社会风气上面也是如此。 享乐、浮夸和奢华主义盛行,工匠这种群体,当然就被看不起了。 眼下李倓干了工匠的活,李隆基表面还是很赞赏的,毕竟真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益,但内心深处对工匠的成见,不可能消失。 他是一个集政治、权谋、艺术和文学于一身的皇帝,这种人会看得起工匠? 别做梦了! “他做的很好。”李隆基说道,“澄心堂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李亨犹豫了一下,说道:“暂时不需要什么帮助。” 其实李亨对澄心堂的认识也是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就是造纸速度很快。 这个时候,有内侍禀报:“圣人,贵妃想见您。” 李隆基正准备宣见李倓的,一听杨玉环,立刻作罢,对李亨说道:“你先退下,回去好好安抚安抚建宁,让他不要担心,以后没人会去找澄心堂的麻烦。” “是,孩儿告退。” 李亨从南薰殿出来的时候,感觉夏风是如此可爱,感觉那蓝天白云是如此美妙。 他急匆匆向别院方向行去。 李隆基此时就像一个终于可以见到心爱女神的屌丝一样,屁颠屁颠往杨玉环的住所赶。 “三郎,您慢一些。”高力士提醒道。 李隆基和杨玉环俩吵架,那也是家常便饭的事,吵完又如胶似漆。 只能说,恋爱中的人的行为,外人无法理解。 此时,杨玉环的寝殿中,秦国夫人正在为杨玉环敷上一瓶芦荟面膜。 “贵妃觉得如何?” “感觉脸上变得光滑了许多。”这段时间都愁眉的杨玉环,眉目绽开了,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妾身用了数日,感觉效果比以前用的任何一种都要好,比那些御医开的药方也管用。” “阿姐是哪里得来的此物?” “是和政那小娘子赠予我的。” “哦,就是太子殿下之女和政县主?” “是的,和政那小娘子手里可有不少好物。”秦国夫人说着,还让人取来了一卷白色的卷纸。 杨玉环惊疑道:“这又是何物?” “说是名为卫生纸。” “卫生纸?”杨玉环靠近,拿在手中轻轻抚摸起来,明亮如玉般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手感很柔,但这种纸恐怕无法写字或作画?” “这不是用来写字的。” “作画也不成。” 秦国夫人笑了笑,说道:“也不是用来作画的。” “那是……” 秦国夫人在杨玉环耳边低语几句,杨玉环轻吟了一声,张开含珠唇,讶然道:“纸还能有这用处?” “贵妃在小恭之后,能用,大恭之后也能用。”秦国夫人抿嘴笑道,“我都用过了,出奇地好用,比丝绸舒适得多,主要是吸收融合快。” “竟还有如此神奇之物。”杨玉环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桌案上这卷卫生纸。 其实李倓知道,女人比男人更需要卫生纸,其中的原因,不需要多说。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圣人驾到。” 宫娥们连忙行万福礼。 秦国夫人连忙道:“妾身给圣人问安。” “你来了,免礼,免礼……”李隆基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笑容,他走到杨玉环身后,轻轻搭在杨玉环的香肩上,“爱妃……” “三郎不是要去找梅妃么,还来妾身这里做什么呢?” “什么梅妃,我就想爱妃,我心里只有爱妃,这些天我日思夜想。” 李隆基就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少年一样,语气温和,眼神饱含柔情。 见杨玉环还不转身,李隆基哀怨道:“难道爱妃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妾身也一直思念三郎。” 说着,杨玉环转过身,那一脸的芦荟,顿时吓得李隆基一跳。 第34章 还有反转的机会? 看见李隆基被吓到,杨玉环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三郎没事?”高力士立刻上前搀扶住李隆基。 得知眼前的女子是杨玉环,李隆基才缓过神来。 “三郎莫怕,妾身正在敷面膜。”杨玉环连忙站起来行万福礼。 方才看见李隆基被吓到,杨玉环心中的气也全消了。 这女人的气一消,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而明媚起来,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哪怕杨玉环脸上涂抹了芦荟,李隆基也感觉到了无比的舒适。 “何为面膜?”李隆基好奇地问道。 “妾身之前不是也制作过吗,只不过是用珍珠粉,涂抹在脸上,能驻容养颜。” “哦,倒是想起来了。”李隆基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眼下这是何物?” “这是芦荟研磨的面膜。” “芦荟能驻容养颜?” “能。”杨玉环得意地说道。 李隆基倒是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对这些无甚兴趣,倒是见杨玉环心情好了,他也开心了。 李亨回了太子别院,看见李倓和李俶正在吃茶,他叹了口气,将门关上。 “阿耶回来了。” “坐,坐下说话。”李亨有气无力地说道。 “阿耶,情况如何?”李俶问道。 “被圣人骂了一顿。”李亨说道。 李俶微微一惊,迟疑道:“那岂不是……” 李亨又说道:“好在我在圣人面前好好求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的李倓心里忍不住笑道:李亨啊李亨,你就继续编,这种驾驭人的小伎俩,老子以前不知用过多少次。 “三郎。”李亨瞥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吃茶的李倓。 “嗯?” “以后行事要稳住,做任何事之前,要来先跟阿耶商量,这朝堂上下,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个澄心堂,所有的账目,都拿到我这里来,明日我让大郎与你一起过去,澄心堂现在正式交给我来管。” “恐怕不行。” 李亨脸色一沉,立刻借机开始发飙:“你知不知道现在情况有多危险!” 李倓不急不缓地问道:“阿耶现在急着接管过来,不怕右相趁机借题发挥吗?” 一提到李林甫,李亨的脖子就忍不住缩了回去,刚才那股气焰,立刻被压了下去。 当今大唐,不仅安禄山畏惧李林甫,太子李亨也同样害怕李林甫。 但李亨转念一想,李隆基那一关都过去了,李林甫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又要开口,岂料李倓说道:“阿耶是觉得,圣人都没有追究,李林甫那边就翻不出什么浪来了么?” “这……你……” “阿耶还是低估了右相,这样以后还会吃亏的。” 李倓的语气就是那种平静如水的,他坐在那里,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李亨刚提起来的气势,瞬间落下去。 “你倒是说说看,李林甫还能翻出什么浪?” “圣人是如何一个态度,阿耶倒是先跟我们说清楚。” “圣人批评了你的擅作主张,但在我的极力求情下,圣人才缓解怒意。” “那就糟糕了,圣人勉强平息了怒意,却还没有真正接受,如果右相这个时候去圣人那里说澄心堂借造纸为名,笼络朝堂人心,阿耶就危险了!” 李亨怔了怔,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之前他是因为紧张害怕,在得到李隆基认可的态度之后,他只顾着欢喜了。 此时李倓一提醒,才又猛然发现,问题似乎确实还没有完全解决。 即便李隆基是真实接受了澄心堂,可李林甫若是真的嚼舌头,李隆基未必不会翻脸。 反正澄心堂就在那里了,李隆基到时候左手把澄心堂拿过来,又手就让人严查此事。 那他太子怕是连底裤都要赔进去了。 “还不是你擅作主张,给我惹事!” “阿耶这样说,恐怕不合适。” “如何不合适,如果你收敛一些,事先跟我打招呼,不至于眼下被人抓住把柄。” “阿耶难道不认为澄心堂确实解决了大问题吗?” “我现在看到的是大麻烦!” “看来阿耶并没有主动建议圣人派人去澄心堂查阅此事,若是主动提出,可以占尽先机,若是被右相提出,就充满了变数,本来是一次大好的机会,阿耶若是主动提出将澄心堂并入太府寺,更是一次立了大功的机会,这样圣人会一直记住,可惜阿耶没有把握住。” 他这般说,李亨的脸都绿了。 “我现在就去提将澄心堂并入太府寺。” “现在圣人还有空见阿耶?” “你……我……” 本来是老子趁机想教训儿子的,现在又变成了儿子教老子做人。 李亨感觉真是委屈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 “那你说怎么办?” “今日打人一事,现在已经闹到衙门,长安县衙门必然出动人去找麻烦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下面的这些琐碎的事情处理好,找栽赃的证据,都是从下面找的。”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我在等阿耶的消息,圣人的态度,如此,再去处理那些事,手到擒来。” “圣人的态度就是赞赏澄心堂,你放心大胆地去处理!” “是,我现在就去。” 早说嘛,非要往自己脸上揽一揽。 “大郎,你跟他一起去。” “是!” 两人出了宫,带着人,骑着马就朝城南飞奔。 不多时,宰相府的李林甫,突然接到了从宫里传来的密报。 他看完后,微微一惊。 太子居然先行去了圣人那里? 李林甫脸色阴沉下来,看来这件事的变化,比自己想象的要快。 不过眼下只是太子跟圣人说了这件事,并不代表自己不能去查这件事。 “来人!” “右相有何吩咐。” “去催催吉温。” “是。” 此时,在吉温的强迫下,柳升带着长安县衙的衙差,到了昌明坊。 那些排队买纸的人倒是不惧,这些人要么是官员家里的奴仆,要么是贵族家里的奴仆。 倒是澄心堂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张旸在这里坐等右等,等不来消息。 第35章 我的祖父是李隆基 没等来李倓的消息,倒是等来了长安县衙门的人。 柳升旁边的一个叫张回的主簿大声呵斥道:“都让开,官差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一群人鱼贯而入。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也都纷纷站了出来。 刘志一看不对劲,立刻拉着自己的妹妹说道:“小郎君回来之前,不要惹事。” “知道了。” 那张回大声呵斥道:“你们的东家在何处?” 刘婉说道:“东家现在不在。” “那你是何人?” “掌柜。” 张回说道:“掌柜,那好,带走!” 刘婉道:“等等,为何抓我们?” “你们聚众伤人。” “谁伤人了?”刘婉疑惑道。 “有人去衙门告状。” “你就说说,在场的谁伤人了?”刘婉不但不害怕,反而笑道,“你指出来,若是指得出来,便跟你走!” 柳升看了看一边的颜真卿,颜真卿笑道:“李郎君不在这里。” “这……”柳升立刻为难起来。 “既然指不出来,还请回。”刘婉说道。 张回厉声呵斥道:“大胆!衙门要拿人,岂容你在这里饶舌!” 柳升看了看吉温,吉温说道:“都是证人,当然都要带回去慢慢问。” 柳升这才说道:“来人,都带回去。” 这时,张旸立刻赶出来说道:“等等!” 柳升问道:“你是何人?” 张旸说道:“这位上官,您今天恐怕不能带走这些人。” “笑话,本官是长安令,这位更是当朝侍御史!” 张旸心头一惊,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啊。 如此快就惊动了长安令,连当朝侍御史这种大官都来了。 张旸也有些紧张起来。 “来人,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等等!”张旸再次鼓起勇气喊道。 “不必管他!”柳升呵斥道,“抓人!” 那些衙差就要动手,张旸说道:“上官难道不想知道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何人吗?” 柳升心头一颤,忍不住问道:“是何人?” 谁都知道澄心堂背后有靠山,谁都想知道这个靠山是谁。 眼下张旸说到这里,柳升也竖起了耳朵。 “是……”张旸想说出来,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当众说出来,对李倓的风险太大,“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吉温冷笑道:“笑话!我们是奉右相之命前来,谁这么大的威风,敢抗拒右相的命令!” “宰……宰相……”张旸立刻吓得腿软了,庆幸刚才没有报出李倓的身份。 “就算是皇亲国戚,砍了人,那也得接受一个查处,否则视大唐律法为何物,视当今至尊为何物!” 吉温脸上仿佛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正严明。 一听是右相派人来的,周围买纸的人,也把脑袋缩了回去。 当今宰相李林甫一句话,谁敢说半个不子,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张旸立刻跑过去对刘婉兄妹说道:“别挣扎,跟他们回去配合问话,听我的,等小郎君回来,他会处理的。” “可是……” 张旸紧张地压低声音,近乎快要咆哮出来:“右相,你们知不知道右相是什么人,他一句话,我们全部的人都得死!” 刘志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上了,他没想到自己造个纸,居然惹到了当今右相那里。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刘婉说道:“都不要乱动,配合他们回衙门。” 在一众人强制安排下,一批人被带到了长安县衙。 与此同时,吉温还安排人进澄心堂去搜查。 李倓和李俶还在路上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跟着官差走。 他大声喊道:“停!” 张回又呵斥起来:“你是何人,长安衙门办差,你胆敢阻拦!” 吉温立刻就认出了建宁郡王和广平郡王,但他在一边冷笑不语,任由衙门的人呵斥。 “我是何人?”李倓骑在马上,手里握住刀鞘说道,“我是澄心堂的主人!” “你就是那个姓李的!”张回立刻兴奋起来,他就急着在吉温面前表功,对李倓呵斥道,“来人!将他抓起来!” “谁敢!”李倓大喝一声。 张回又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官府办事,你敢违抗,是要对抗朝廷吗!” 李倓反问道:“那请问我犯了什么法?” “你砍伤了他人,这就是犯法!” “是他们带着刀,到澄心堂来,我不过是反击!” 张回愤怒道:“大胆!是不是反击,轮不到你说得算,要等衙门查清!” 李倓大笑道:“你可知澄心堂是谁的?” 张回冷笑道:“是谁的你倒是说说看,看是你大,还是朝廷大!” 李倓大声说道:“这澄心堂就是朝廷的!” 众人微微一怔,张回大笑起来:“一派胡言,你是不是疯了!” 李倓却不与他说了,而是看向一边的吉温,说道:“吉御史,他们没见过本王,你也没见过?” 吉温这才笑起来,他笑得很谦和,语气更谦和,他说道:“建宁郡王恕罪,刚才下官没认出来。” “那现在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见状,张回怔了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倓又说道:“既然如此,还不放人?” 吉温却继续温和地笑道:“不能放。” “为何?” “是右相下的命令要拿人的。” “拿谁的人?”李倓声色俱厉,“拿朝廷的人?” “拿他们。”吉温指着刘婉等人。 “他们就是朝廷的人!” “他们不是朝廷的人。”吉温说道。 “澄心堂是我一手操办,你可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吉温说道:“太子殿下。” 他此话一出,还在错愕的张回整个人都傻了。 一边的柳升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是万万没想到,澄心堂居然牵涉到了太子。 乖乖!这事该不会真的和韦坚案有关? 他又想到右相派吉温亲自过来,顿时通体发凉。 一边的颜真卿也颇为惊讶,他仔细打量起李倓来。 李倓又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我的祖父是谁?” 吉温不得不回答,他说道:“自然是当今圣人。” 他此话一出,刘婉兄妹也傻眼了,被一起带过来的诸多澄心堂的人更是傻眼了。 刘婉是万万没想到,李倓居然是皇孙。 “那你现在知道澄心堂是谁的了吗?” “是建宁郡王的。” “错。” “那看来是太子殿下的了。” “错!” 吉温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保持了。 李倓却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他进一步的回答。 第36章 拿捏有度 笑容再也难以保持,但吉温还是强作微笑地说道:“难道建宁郡王是想说,这澄心堂是……” 他说到是这个字的时候,就停顿了下来,后面的不想说出来,但基本上不说出来,对方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但李倓却继续问道:“是什么?” “建宁郡王,下官也只是奉右相之命,查处伤人一事,是在按照朝廷的纲纪办事,是遵照大唐的律法办事。” “本王问你是什么?” 吉温笑了笑,终于还是说道:“这澄心堂难道是当今圣人的?” 李倓就等着他这句话。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和让别人当众说出来,威慑力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让别人把话说出来,自己就不是第一责任人。 例如事后李隆基问说,听说你当街说澄心堂是朕的? 李倓完全可以说,是吉温说的,但这话多此一举,因为天下都是圣人的。 这既避免了当众就承认把澄心堂给李隆基,也为后面周旋留下余地。 所以啊,大多数时候,话不要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要让别人多说。 李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吉温向他确认之前,李倓先发制人地问道:“对了,本王健忘,吉御史为何来抓人来着?” “奉右相之命。” “右相又因何抓人?” “听闻有人伤人。” 李倓又说道:“长安城伤人之事众多,何故因此事而惊扰了日理万机的右相?” 吉温说道:“右相秉持枢机,在两个字,德与法,治国不在小恶而姑息,右相是为天下操劳,防微杜渐。” “说得好,右相的操守与德,我是非常敬佩的。”李倓赞叹道。 提到李林甫,李倓那倾慕之色,流露于表,连语气都变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李林甫的狗腿子。 “我且问吉御史,一群人持刀到了皇家造纸所,对当今圣人的孙儿拔刀,这是什么罪名?” 吉温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自然是死罪。” “那若是当今圣人的孙儿拔刀反击,可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 “那吉御史何故抓人?哦,对,阁下说奉右相之命,阁下难道认为,右相会觉得皇族郡王被地痞流氓以刀剑威胁反抗而自保,是触犯了大唐律法?” 一边的李俶一直在安静地听着,他发现李倓用词极其精妙,几乎精妙到每一个字。 例如他说阁下难道认为,而不是说右相认为。 这里的主观意识就全部集中在了吉温身上,也就是锅全部摔在了吉温身上。 李俶感觉这个弟弟,不简单啊! “郡王此言有理,都是下面的人胡乱上报,以至于下官判断失误,造成了一些误会。” 吉温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但脸色却已经很难看。 再说下去,怕是要被这个建宁郡王给扣一顶谋逆的帽子了。 李倓又淡淡问道:“那该如何处理呢?” “下官回去一定向右相如实禀报。” “这就完了?”李倓盯着吉温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丝毫不避让。 “放人,赶紧放人。”吉温说道。 柳升这个时候哪还敢说话,张回更是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人被放了。 李倓对刘婉说道:“先回去,让他们不要多想,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好。” 刘婉却忽然觉得李倓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慢慢熟悉起这个人,却没想到,对方忽然成了当朝皇孙。 “阿妹!” 刘志在一边唤了一声,刘婉才回过神来,说道:“好,郎君你也好好保重。” 说着,就带着众人离去。 周围围观的人还在围观。 吉温骑着马过来,做叉手礼:“见过广平郡王。” 李俶点了点头。 吉温走之前,对李倓笑道:“建宁郡王有胆有识,真乃人中龙凤,下官能有幸见识,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吉御史这般夸奖本王,本王实在不敢当,都是为圣人办事而已。” 吉温走过来突然小声问道:“造纸厂真的是圣人的?” 李倓忽然笑起来,笑出声来。 “吉御史真会说笑,你是在怀疑太子殿下不是圣人亲生的,还是在怀疑本王不是太子殿下亲生的?” 吉温微微一怔,仔细揣摩李倓这话,立刻说道:“是下官孟浪了,告辞。” “告辞。” 吉温走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个建宁郡王的一张嘴可真是厉害,以前怎么没发现? 柳升立刻过来行礼道:“不知是建宁郡王,下官多有得罪。” 李倓立刻回礼:“长安令是遵照朝廷纲纪和律法行事,哪有什么得罪一说,若是小王真的无缘无故伤了人,您便是将小王绑到长安县衙门里,小王也不能说半个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很大声音。 这让柳升立刻受宠若惊。 他本以为这事会遭到李倓的报复,但这番停下来,这位郡王为人还真是够深明大义。 “那些人下官一定会好好处置。” “那些人如何处置,是长安令的事,小王不过问,也无权过问,长安令便是将他们放了,小王也不能说什么。” 李倓摆出一副,我绝不干涉朝廷政务的架势,这让柳升更加惊奇。 “告辞。” “建宁郡王慢走。” 整个过程,其他人被看呆,倒是把颜真卿给看呆了。 颜真卿不由得感慨,这建宁郡王真乃人中龙凤也! 此番一连串的处置,都进退有度。 不把事情闹大,也绝不退缩半分,尺寸拿捏得是恰到好处。 “大郎,你对澄心堂感兴趣,但是眼下已经快傍晚了,若是我们现在去澄心堂,怕天黑之前便回不去了,不能违反宵禁,不如明日再去,如何?” “三郎考虑问题真是周到,听你的,我不急。” “走,我们也回去。” 李倓与李俶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百孙院。 此时夏日的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将恢弘的长安城笼罩在静肃中。 宵禁的锣鼓声也很快响起来了,人们快速往家里赶。 一只只飞鸟从深青色的长空划过,留下一排排孤独的身影。 李倓抬头望着前方的天幕,他看见前方兴庆宫宏伟高达的楼宇,在夕阳中沐浴中金色的光泽,却也切出一片片阴影。 第37章 李林甫的心思 天黑的时候,街头已经见不到多少人影。 金吾卫正在街头巡视。 吉温吃完晚饭之后,骑上马,向宰相府行去。 按照大唐律法,宵禁之时,一般人不得在街头行走,只能待在坊内。 但也有特殊情况,例如赶婚丧,可以提前向官府报备,持官府发的文牒通行。 再例如有公务在身的官员,也可以拿着文牒出行。 向吉温这种侍御史级别的官员,想要出行实在太简单,甚至一些金吾卫看到他,问都不敢问,连忙上前打招呼。 吉温一路畅通地到了宰相府,宰相府阍室(唐朝宰相府门卫住宿和值班室)的家奴将他的马牵到马厩。 吉温走进后花园,后花园有一个不小的湖泊。 吉温走到湖畔的阁楼上。 这阁楼是透空的,四周用帘幕围起来,可以供人纳凉,这种风格在大唐非常流行。 “下官参见右相。” “上来。” 李林甫坐在阁楼中,周围的烛光甚是温和,夜风中夹带着夏莲的清香。 吉温上去的时候,看见王鉷已经坐在一边了。 “说说白天的事。”李林甫的身旁放着一块冰块,他坐在那里,借着烛光正在阅读文书。 吉温便将下午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包括李倓和李俶后来半路把人截走一事,一个字不差的陈述了一遍。 整个过程,李林甫的目光都没离开他的书,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不了解他的都以为他完全没有听吉温说什么,但吉温和王鉷都知道,右相把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右相虽然学术差,但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如何在浩渺的公文中,处理好整个大唐的政务? 见李林甫一直没有说话,吉温说道:“是下官办事不力。” 沉默片刻,李林甫才说道:“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去澄心堂找茬?” 吉温说道:“下官派人去问了李逸,李逸说是杜二郎找的他,杜二郎说自家的造纸秘方被澄心堂给偷了,李逸与杜二郎本身相识,他这个人最好打抱不平,就张二保那些人去了。” “杜二郎?”李林甫喃喃道,“是……” 一边的王鉷心里已经紧张起来了。 因为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就是他王鉷。 是杜二郎跑去找他,说什么澄心堂的利润很大,王鉷就动了心思,让杜二郎去安排。 王鉷做事自然也不会鲁莽,他交代了杜二郎,先找一些地痞流氓试探试探而已。 也就是张二保那种以纸张不合格为名,索要一些钱财。 通常做买卖的,遇到这种事,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多去几次,澄心堂也就烦了,但按照规矩,还是不会贸然动手,大概是请出一些人来做和解。 这样多多少少能通过这种方式大致摸清楚背后是哪些人。 现在背后的人清楚了,是太子。 这还不是让王鉷震惊的,毕竟他是安排下面的小喽啰去做的。 让王鉷震惊的是,澄心堂在处理这件事上,态度如此强硬,完全没有按照自己认为的那套方式去行动。 直接就把事情捅大了。 “杜二郎是平康坊造纸的。” “哦,我想起来了,我的用纸,是不是也是来自那里?”李林甫问道。 然后目光突然转移到王鉷身上,说道:“我记得,好像还是你推荐的?” 王鉷背后惊了一身冷汗,连忙说道:“是下官推荐的。” “那他处理这件事,你可知晓?” 李林甫的语气很温和,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在询问一件很寻常的事一样。 “回禀右相,下官……下官……” 李林甫说道:“没什么,知道就知道,是什么就说什么,只做探讨,这件事有些特殊,有些地方是我们没看到的。” “下官知道。” “他跟你说的?” 王鉷便将当日杜二郎来找自己一事,和盘托出。 李林甫却惊讶起来:“看来这澄心堂,比我想象的更特别,一天居然能卖出那么多纸,难怪短短数月就名动长安城。” 王鉷说道:“右相,是下官的疏忽,没想到……” “这事不能怪你,你安排杜二郎去试探,本身没做错。” 王鉷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王鉷说道:“建宁郡王行事如此刚猛,这一次是他运气好,下一次未必了。” 李林甫说道:“你认为他行事刚猛?” “从这件事来看,他行事确实过于刚直,这种行事风格,在朝堂上下是致命的。”王鉷说道,“下官认为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如何个没有结束,你详细说说看?” 王鉷说道:“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若说这件事事先圣人知晓,是绝无可能的,必然是太子私自做主。” 李林甫不由得点了点头。 以他在宫中的眼线来看,李隆基如果要筹备置办一个造纸所,绝对逃不过他的耳目。 再说了,大唐圣人完全没必要私下让太子秘密搞一个造纸所。 完全可以一句话,让工部去做便是。 李林甫深知李隆基对太子的忌惮,怎么可能把这种赚钱的事交给太子? 从多方面来分析,都不可能是李隆基提前授意。 一边的吉温说道:“太子私自做主,那这件事还是有一些消息可以挖掘的,只是今日那建宁郡王当众说背后的主人就是圣人。” 李林甫说道:“那是你说的,他可没亲自说出口。” “是,是下官当时乱了神。” 李林甫拿起一边的蒲扇摇曳起来,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应该是太子私自做主在昌明坊置办的,但是你说建宁郡王办事过于刚猛,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王鉷说道:“下官愚钝,还请右相指教。” 李林甫笑道:“你问问吉温,你问问他今日的感受,一个行事过于刚直之人,能让他今日吃这么大的亏么?” 吉温苦笑道:“建宁郡王的嘴上功夫是真的了得,我与他说的话并不多,但他的每一言,都如刀一样锋利,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击要害,让我无从反驳。” 第38章 水很深,浪很大 李林甫放下书,拿起樱桃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你听听,若是建宁郡王真的是行事一味刚直之人,会让吉温吃亏吗?” 王鉷低着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李林甫才叹了口气,说道:“何止能说会道,按照整件事的进展来看,他今日从澄心堂离开之后,便急匆匆赶往太子别院,让太子去见了圣人,太子在我们之前,将此事禀报给了圣人,这叫先入为主,这是吸取了韦坚案的教训。” 王鉷和吉温继续不说话。 “这个建宁郡王不简单,他做事非常果敢。”这是李林甫第一次评价李倓。 王鉷突然说道:“若不是圣人在背后安排太子置办,那这件事倒还有回旋的余地,太子只是占了先机,却未见这件事定性,明日下官便以侍御史的身份,写一份奏疏交给杨慎矜,御史台就此事弹劾建宁郡王,私自笼络人群,意有不轨。” 李林甫想了一会儿,说道:“明日先上奏疏。” 斯夜,李倓毫无睡意。 他好不容易将满腹问题的李俶打发走了,才独自拿着一壶酒,躺在后苑的池塘边纳凉。 张旸走过来说道:“郎君,今日之事已经过了,您还有什么忧愁的呢?” “过了吗?” “人都已经释放了。” 李倓笑道:“呵呵,你也太小看右相了,事情这么容易过去的么?” “郎君这是何意,奴婢听不懂。” “你不必懂,赶紧派人给我把这水池下面换成夯土。” 其实李倓是想烧点砖的,但是烧砖的工艺,他好像有点忘记了。 得花时间摸索摸索。 若是能把砖头产业化,将生产线搭建起来,那就有意思了。 那将对这个时代的战争规则产生不小的影响。 不过烧砖这种事,比造纸要难,一时间不是说能弄起来就弄起来的。 而且现在烧砖对他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 在如今大唐的朝局下,不是靠搞点发明创造,就能高枕无忧。 稍不注意,李林甫的手段,还有朝堂上下一大堆食利者们的手段,能快速将成果变成他们的,然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世界的游戏规则,从来就不是线性的。 张旸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但刚下去,他又回来了。 “怎么?” “郎君,和政县主来了。” “哦。”李倓连忙起身,亲自去前面迎接。 “阿妹,快来,我这里有些好酒,陪我饮两杯。” 李倓表现得很热情,他一路引着李媃到后院。 “那里怎么多了一个池塘?”李媃好奇地问道。 李倓随意说道:“本来是准备洗澡用的,没想到水太脏了。” “哈,你要在这里面洗澡?”李媃顿时又惊讶又想笑。 “长安的夏日实在炎热,我想给自己降降暑。” “所以你就在后苑挖了个水池?” “不行么?” “可以,当然可以。”李媃微笑地看着李倓,“三郎,我怎么感觉最近几个月,你变得有些……” 李倓心头一颤,小心翼翼问道:“有些什么?” “有些……说不上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吗?” “我现在也喜欢。” “但你现在怎么能……怎么突然又是造纸,又是挖坑,还弄出了那个……卫生纸……还会了面膜……这些都是女孩儿才用的。” “谁说的,谁说只有女孩儿才用,我就用卫生纸擦屁股。” “嗯?” “我用卫生纸擦屁股。” “你……那卫生纸是用来擦屁股的?” “要不然呢?” 李媃顿时无语了,她皱起月牙眉,娇喝道:“那不是用来擦那……那里的吗?” “都可以,都可以的。”李倓摊了摊双手,一脸地无所谓,“你随便用便是了。” 李媃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 “怎么?” “没什么,我就觉得三郎还是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 “哈哈哈,对,我肯定像以前那样,我怎么可能变呢。” “对了,我来你这里,是想问问还有没有芦荟面膜,秦国夫人说她今日将芦荟面膜赠送给了贵妃一份,贵妃非常满意,她便还想要一些。” “有,你要多少我这里就有多少。” “那再给我来个十瓶?” “可以,我早就准备好了。” “卫生纸呢?” “一并准备好了!” “三郎,现在秦国夫人非常喜欢我,我跟她说了是你制作的,她一直想见你,我要不约个时间,你去见见秦国夫人?” “可以,那就有劳你了。” “哈哈哈,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为了阿耶,我们也想多拉拉关系嘛。” 李媃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来,她对李倓的计策很满意。 韦坚案中,韦妃被迫出家,李媃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那以后,她才切身体会到这朝堂斗争的险恶。 “这事你跟大郎提了吗?” “暂时还没有提,其实我也想跟他说,只是有些事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大郎可是我们的兄长,他是我们自己人,需要让他知道,他的智谋都在我们之上,我们需要齐心协力。” “你说得对,我明日便去找他,跟他说明一切。” 李倓这么说绝不是真的完全把李俶当成了自己人。 李俶也有李俶的心思啊! 李俶的心思深着呢! 他之所以这么说,真实目的是想在李媃面前建立一个真诚、互助的形象,是想进一步拉拢李媃。 “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太子之女,便会高枕无忧,现在才知道人心险恶。” 李倓为她斟了杯酒,说道:“明日你便将这些都送到秦国夫人那里,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她的帮助了。” “哦?” “我有预感,李林甫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朝堂上必然会有弹劾的奏疏。” 李媃顿时紧张起来:“那该如何应对?” “你只需多给秦国夫人送这些,其他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日,果然如李倓所料,御史台一大早就呈递了弹劾奏疏。 弹劾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建宁郡王! 这弹劾皇室宗亲,却是很少的,但御史台却这么干了。 天亮的时候,消息传到太子别院,正在用早膳的李亨听完,吓了一个哆嗦。 第39章 让那个逆子来见我! 上一次御史台行动的时候,李亨几天几夜没有睡着觉。 直到现在,韦坚案都还没有结束。 韦坚、皇甫惟明是确定的被贬,其家人几乎全部遭受波及。 即便如此,李林甫还不打算放过他们,据说李林甫的狗腿子们在地方上也开始检举韦坚等人的罪行。 朝野上下风吹云动。 进入五月,又有传闻说左相李适之,也有勾结韦坚的嫌疑。 牵涉到宰相,必然是影响朝局的大事。 又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往上爬,开始不择手段地罗列各种罪名。 众所周知,韦坚案背后的本质还是太子与右相之间的斗争。 眼下御史台一封弹劾奏疏,弹劾了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的身份更特殊,他是太子的儿子。 又牵涉到了太子。 只要牵涉到太子,那必然就是右相与太子之间的斗法无疑。 于是在韦坚案的风波之上,澄心堂案被拉开序幕。 有人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了一起,认为这就是韦坚案的延伸。 甚至有人猜测,这一次会波及到更多人。 毕竟这一次是直接弹劾皇族郡王了。 会不会废储呢? 上午,十六王宅内的寿王宅,气氛很是欢喜。 寿王的母亲武惠妃曾经是圣人最宠爱的妃子,据说前太子李瑛被废之后,寿王被立为储君的声音最大。 李林甫也是拥戴寿王的。 当年的李林甫还不是首相,他不仅仅借助武三思女儿拉扯到了高力士的这条线,更是与武惠妃达成了政治交易。 武惠妃获得了李隆基的宠爱,按理说应该什么都不缺了。 但女人是永远没有安全感的,她会老,会失宠。 如何能在大唐的后宫永远尊贵? 母凭子贵!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 与李林甫的交易也很简单,李林甫帮寿王成为储君,武惠妃帮李林甫代替张九龄,成为大唐的首相。 前太子李瑛,就是武惠妃百般进献谗言,又在李林甫的配合下,被李隆基顺手废掉的。 其实武惠妃当时只是想废李瑛,她万万没想到,李隆基直接把人杀了。 而且一日杀了三子。 据说从那以后,武惠妃就经常做噩梦,最后神经衰弱,病死了。 此后的一年,储君虚位以待。 李林甫成了首相,但寿王却没有成为太子。 李林甫多次力争拥戴寿王,最后万万没想到杀出了个默默无闻的李亨。 李亨被立为太子之后,寿王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自己的母亲告知,自己以后就是东宫,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大唐的圣人。 可惜局势完全不是他母亲预料的那样。 五年前,他还被迫把自己的女人让给了自己的父亲。 寿王是一个悲剧的人,这些年过的不开心。 不过,不开心也是相对的。 自从今年年初,李林甫开始着手掀起针对太子李亨的大案,寿王李琩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后来李亨跑去主动认错,保住了太子位,这让寿王的心情再一次变得低落。 李林甫虽然对太子派系进行了不留余地的打击,可却还是未能动摇李亨太子之位。 直到此时此刻,澄心堂案再次发生。 这让寿王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李林甫对太子党的打击就算再凶狠,李隆基一句话保住了太子,太子就已经安然无事。 可澄心堂事件,却直接牵扯到了太子之子。 太子再一次无疑被拉入到这场风波的中心,甚至比韦坚案更中心的中心。 这一次,太子恐怕百口莫辩了。 “大王今日何故如此开心?”李琩的王妃韦氏突然问道。 “无甚,今日只觉这酒的味道甚好,这舞的姿态飘逸,爱妃且坐下,与本王一同饮几杯。” 韦妃很少看见自己的夫君如此开心,她忍不住坐下,真的与夫君同饮起来。 寿王性格比较谨慎,他在亲王宅里很低调,只是开心地饮酒,开心地欣赏舞蹈,并没有对这些发表任何评价。 等众多舞女结束之后,便开始脱衣服了。 与寿王的优哉游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李亨,他在别院里来回走动,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那个逆子在何处!”李亨大怒道。 外面的内侍和宫娥都听到了太子殿下愤怒的声音,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李亨发这么大火了。 李亨也是一个性格相对比较温和的人。 “快点,三郎,现在殿下正在发火。”李辅国一脸急切地催促道。 李倓却不急不慢地走着。 李俶和李儋都来了。 李儋问道:“李中官,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辅国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御史台正在弹劾建宁郡王。” “什么!御史台弹劾三郎!”李儋大吃了一惊,“御史台弹劾皇族?” 李俶的脸色也十分凝重,他说道:“圣人不会相信那些人的。” “三郎,你到底做了什么!”李儋转头冲着李倓大怒道。 李倓却不理会他。 李俶说道:“二郎,你先不要这样,有些事情可能只是误会。” “误会?现在御史台都上了弹劾奏疏!御史台的弹劾!那能是误会!”李儋冲着李倓就是一顿大骂,“早就跟你说了,就你那点小伎俩、小聪明,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现在好了,惹到了御史台那里,看你怎么收……” “你给我闭嘴!”李倓突然低吼了一句,那股气势一下子便将李儋给震慑住了,“皇宫大内,太子别院,嚷嚷什么,你是郡王,不是街头的地痞流氓!” “你……”李儋指着李倓还想骂,但却骂不出来。 “遇到一点事,就毛毛躁躁,急不可耐,你不是一般人,你是太子之子,圣人的皇孙,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李儋张大嘴巴,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了。 一边的李辅国也颇为惊讶。 这建宁郡王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隔得很远,就听到了李亨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李倓心里嘀咕道:你这不就是骂给李隆基听的吗,装什么装! 第40章 建宁郡王要谋反? 宫娥们看见建宁郡王来了,更是躲得远远的。 “三郎,阿耶现在正在气头上,要不我先进去跟阿耶说说。”李俶说道。 “不必了,我进去跟他说。” 李倓甩了一下长袖,大步走了进去。 进去的时候,李亨正板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一百万贯钱似的。 李亨瞥了一眼李倓,没有说话。 气氛一度很沉重。 李亨不说话,他等着李倓先说,只要李倓一开口,他立刻就开始骂。 但李倓就是不开口。 僵持了片刻,李亨才说道:“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 “为何?” “还要问为何,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不清楚?” 李倓却转身,将门关上了。 “怎么?”李亨继续骂道,“你自己也觉得见不得人了?” “阿耶为何如此急躁?”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现在御史台已经弹劾你了,知不知道御史台那些人是什么人!” “我一没犯法,二没做错事,御史台弹劾我,我就该紧张么?” “知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弹劾你的?” “私自笼络人心,意有不轨。” “你还知道?” 李倓笑起来,他摇了摇头说道:“御史台那些人弹劾一个皇族郡王,除了这些理由,还能有其他理由么?” “你说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李倓淡淡说道,“在阿耶这里吃吃茶,若是有酒最好。” “你现在还有心思吃茶?” “要不然呢?” “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圣人那里!” “不急,圣人会召见我们的,等着召见!” 李亨一时间也没办法,要见李隆基,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上午的时候,王鉷进宫,到南薰殿,见到了李隆基。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免礼。” “谢陛下。” 李隆基拿起他的弹劾奏疏,问道:“你弹劾建宁郡王?” “是的。” “你说他私自笼络人心,意有不轨?” “是的。” “你可要有证据,不能随意诋毁朕的孙儿!” “陛下,臣绝不是信口雌黄,现在朝堂上许多官员都用澄心堂的纸,他们得知澄心堂是建宁郡王创办,都对建宁郡王赞不绝口,认为他有治世之才!” 王鉷这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澄心堂是他创办的,他用澄心堂的纸为太子笼络人心,现在许多官员都心向太子了,圣人,您应该知道现在的局面了? 果然,李隆基的脸已经阴沉下来了。 他可以容忍李林甫在下面搞冤案,也可以容忍王鉷搜刮民脂民膏,更能容忍边疆的武将为了刷军功,急功冒进。 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太子的势力哪怕稍有膨胀。 李隆基当年就是通过政变上位的,他比谁都清楚权力者的心思。 如今他老了,精力不比之前。 人老了之后,就会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时代抛弃了一样,就会缺乏安全感。 普通人缺乏安全感最多是发发神经。 君王缺乏安全感,也是发神经,但破坏力却比普通人要大不知多少倍。 “认为他有治世之才又如何?”李隆基又反问道。 “若是一些犯了错,被陛下批评过的臣子,心生不满,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暗中投靠他,若是这样的臣子多了,会不会发生不该发生的,臣实在不敢想!” 说到这里,王鉷直接跪了下来。 他的语气也变了,一副悲痛的样子,声音似乎也变得沙哑:“承蒙圣人不弃,才有臣的今日,圣人对臣的恩情,如同黄河之水连绵不绝,臣要忧圣人之所忧,虑圣人之所虑,哪怕臣说错了,哪怕圣人杀了臣,臣也无怨无悔!” “起来。”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你是忠臣。” 王鉷这才爬起来,爬起来的时候,还摸了摸眼泪。 王鉷是户部的主干,也是李隆基的钱袋子之一。 李隆基对王鉷是非常宠爱的。 宠爱到什么程度? 历史上,王鉷的儿子王准是个纨绔子弟。 王准纨绔到什么程度? 曾经用弹弓打断了驸马王繇头上的玉簪,喝酒的时候王繇的妻子永穆公主甚至亲自为王准倒酒夹菜。 连李林甫平时都让王鉷三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王鉷会搞钱! 李隆基有几个钱袋子:李林甫、杨慎矜、裴宽、王鉷。 李林甫对财政的处理方式是分散朝廷的压力,将财政交给藩镇,再以胡人为节度使,他认为胡人无法与下面的汉人达成一致,就不存在造反。 李林甫的这套财政分担思维,只有他能控制,这是短暂的、不可持续的。 杨慎矜的理财方式就是记账,他能很谨慎地把许多账目理清楚,不至于让李隆基一头雾水。 裴宽的理财方式就是节流。 王鉷呢? 搞钱! 不择手段的搞钱! 从哪里搞钱? 当然是谁好欺负,就从谁哪里搞钱! 李隆基是不会过问过程的,他只看结果,结果就是王鉷经常能提供钱给他花。 这就是李隆基对王鉷的爱。 当然,如果一定还要再说具体一点,王鉷身兼多职。 “圣人对臣的信任,臣铭感五内,臣愿意为圣人赴汤蹈火!” “你先下去,这件事容朕好好想想。” “臣告退。” 中午的时候,天气很热,太子别院的父子还在焦虑地等待着。 倒是李倓躺在那里呼呼大睡,睡着了。 李儋指着他怒道:“阿耶,您看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居然还有心情睡觉!阿耶还不把他绑了去见圣人!” 看见睡得正香的李倓,李亨气得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沉住气。”李俶坐在一边,闭上眼睛淡淡说道。 李亨也没说什么。 李林甫进宫了,是李隆基传召的他。 李隆基问道:“十郎,御史台弹劾建宁郡王这件事,你怎么看?” “回禀圣人,这件事臣倒是也略有耳闻,臣不能武断地说建宁郡王一定有谋逆之心,不过从昨天的事情传开后,官员们都对他称赞有加,此事恐怕已经形成了一股合力。” “合力?” 第41章 本王宫里可是有人的! “建宁郡王是圣人您的孙儿,他怎么会有谋逆之心呢。”李林甫语气很温和,甚至脸上也带着微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总有别有用心之人,可能会怂恿,这些人自己无才,没有被提拔,含恨在心,于是便……” 说到这里,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阴沉得可怕。 “十郎!” “臣在。” “朕难道治理天下还不好么?” “天下在圣人的励精图治之下,早已国泰民安,四方蛮夷也畏惧圣人的武功而不敢南下牧马,圣人已经超过了历代君王。” “那为何总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人心不足,这些人越是没有才能,越是心胸狭隘,就越是想要通过不光彩的手段上位,臣身为圣人的臣子,应该时刻提醒圣人。” “那你说如何处理?” “可以将澄心堂查封,以免更多人聚集在那里。” “但是澄心堂造的纸,确实不错,也满足的朝廷所需,而且还产生了许多收益,就这样查封,是不是……” “圣人所言极是。”李林甫又说道,“若是如此,可以并到工部,若圣人觉得工部行事刻板,可以并入到太府寺,如此既能保住澄心堂,也能处理掉那些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的心怀不轨之人。” “那建宁郡王如何处理?” “建宁郡王是圣人的孙儿,这是圣人的家事,臣岂可随意干预圣人家事?” 当年废太子李瑛的时候,李隆基也问了李林甫,李林甫也非常妙地说道:这是圣人的家事,做臣子的怎能干预天家之事呢? 李隆基有一个特点。 李隆基这个人,本身的性格是非常狂妄自大,非常骄傲而不可一世的。 这种人做皇帝,应该就是下一个杨广。 但李隆基比杨广多了一个特点:反省自己! 应该说年轻时候的李隆基,制止力非常强,他将自己的本性牢牢锁住。 例如他任用刚正不阿的宋璟,后来任用同样刚正不阿的韩休。 有一次侍从对李隆基说道:自从韩休拜相,陛下没有一天欢乐,为什么不将他贬谪呢? 李隆基说道:我虽然瘦了,但国家却富裕了,萧嵩每次奏事,都会顺着我的意思,我退朝之后,常睡不安稳,韩休多次谏言,我退朝之后,反而睡得安稳,我用韩休为相,是为国家社稷考虑。 这说明李隆基年轻的时候,是知道自己的弱点的,他任用了好一些刚正不阿的宰相,就是为了制衡自己的弱点。 直到最后一任刚正不阿的宰相张九龄的去职,李林甫上位,再也没有人能遏制住李隆基的本性。 李隆基开始放飞自我。 每次遇到皇家重要的决定,问及李林甫,李林甫就会说,这是圣人的家事,圣人自己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李隆基当然就开心了。 人性嘛,都愿意放纵。 不出意外,这一次也一样。 “你先下去。” “臣告退。” 离开南薰殿的时候,李林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建宁郡王和太子,这一次死定了!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这位大唐天子。 “张旸,你不在三郎那里,跑我这里做什么?”李媃问道。 “和政县主,郎君让我来跟您说,御史台今日一早弹劾了他。” “你说什么!”李媃神色大变。 张旸又说道:“他说只有您现在能帮助他。” 李媃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回忆起昨晚和李倓聊的一些事,随后立刻收拾了一番,往秦国夫人那里赶。 她骑马朝秦国夫人飞奔,很快就到了秦国夫人府上。 “和政,我正准备派人去找你。”秦国夫人看见李媃后大喜,“快来,那些芦荟面膜用完了,我自己派人去弄了一些芦荟,为何与你给我的不一样?” “夫人还想要那些面膜吗?” “想啊,如此好的物什,当然想,还有你说的那个卫生纸,快再给我一些,贵妃那里催得急。” “若是我说可能以后都没有那些了,夫人作何感想?” 秦国夫人怔了怔,问道:“为何,不是好好的嘛!” “那些都是我家三郎制作的,但今天御史台要弹劾他,若是他有三长两短,恐怕以后这些面膜,还有卫生纸,就都没有了。” “你家三郎?”秦国夫人疑惑道。 “就是建宁郡王。” “哦,竟然是他,他居然能做出这些!” 秦国夫人更加吃惊,没想到那些都是一个男人做出来的。 “他为人心思细腻,平日喜欢钻研这方面的。” “等等,你刚才说,御史台弹劾他?” “是的。” “他是圣人的皇孙,御史台弹劾他作甚?” 李媃立刻将这件事快速说了一遍。 “澄心堂的纸也是他制作的!”这下秦国夫人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她也用了。 “是的,就是他制作的,就因为这件事,朝中便有人要借机打击他。”李媃语气尽量保持淡定,“我此次来,并非请求秦国夫人帮他,只是来向秦国夫人说明情况,以后恐怕没有面膜和卫生纸了。” 这怎么行! 秦国夫人当场变脸了。 如果要一个21世纪的人,重新会木片擦屁股,他是什么心情? 或者说,让他以后用丝巾擦屁股,能接受吗? 要知道,丝巾的吸附力可没那么好。 还有,让爱美的女人以后都不敷面膜了,她们能接受吗? 这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女人说好哄也好哄,但一旦触及到她们的敏感点,她们就叫得比谁都凶残了! “绝对不行!”秦国夫人大怒,“快更衣,我要进宫去见贵妃!现在!” 周围的仆人赶紧去安排。 秦国夫人速度飞快。 她临走前对李媃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交给我!” “多谢夫人。” 此时,李倓还在午睡。 李辅国却来通报说道:“殿下,高中官来了。” 李亨连忙出去迎接高力士。 高力士叹了口气,对李亨说道:“圣人现在还在小憩,但是等他醒来,要见建宁郡王。” “我立刻就让那个逆子准备一番!” 李亨转身进去,把还在呼呼大睡的李倓唤醒。 “圣人要见你!” “哦,我现在去?” “现在就去!” 第42章 去贵妃那里告状 李俶说道:“三郎,跟圣人说话,要小心一些,不要张扬。” “多谢兄长提醒,我知道了。” 一边的李儋则说道:“你最好把所有的罪名都认了,免得牵连到我们!” “二郎,少说两句。”李俶提醒道。 “我今天就要说!要不是这家伙自以为是,任意妄为,我们怎会陷入这般田地!现在稍有不慎,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承担他犯错的代价!凭什么!” 李倓冷冷道:“瞧你那点出息,哪一点像太宗皇帝的后裔!” “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端着你的架子!好!看你待会在圣人面前怎么解释!” 李倓对李亨说道:“阿耶去小憩片刻,我去去便来。” 李亨苦笑道:“我可睡不着觉。” 李倓没再说什么,一路出去。 “二兄,拜托了。”李亨很客气地对高力士说道。 李倓跟着高力士向南薰殿走去。 从李亨对高力士的称呼可以判断出高力士在大唐朝堂上的地位。 不仅仅太子称其为二兄,像李俶、李儋、李媃这些晚辈,则称呼他为阿翁。 李隆基都不会直呼高力士的名字,而是称高力士为将军。 这与高力士本人的人品分不开,他是李隆基最忠实的追随者,是李隆基身边第一红人,但他从来不弄权。 相反,无论是太子李亨,还是右相李林甫,或者刚被贬的韦坚,以及杨慎矜,高仙芝等人上位,都与高力士分不开。 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对他不敬。 这是好事吗? 从眼前来看,这是好事,毕竟一个内侍,能做到高力士这一步,前无古人,恐怕后面也没有来者了。 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高力士侍奉李隆基忠心不二,出了许多力,就给了李亨一种错觉:内侍可以办好许多事,且危害很低。 这就是李亨之后对李辅国过分信任的原因之一。 可并非人人都是高力士,高力士就这么一个。 从李辅国开始,内侍就出现了专权,以至于大唐中后期,朝廷有宦官把持朝政,地方有藩镇割据。 秩序可以说乱得一塌糊涂。 经过前面的回廊的时候,高力士突然小声说道:“郎君好本事。” 李倓看了一眼高力士,谦虚地说道:“阿翁何出此言?” “一天两万张纸,以前可没人做到,郎君做到了,圣人都对你称赞有加。” “多谢圣人的认可,多谢阿翁的认可,我还会继续,争取一天出更多。” “还能多?”高力士好奇地问道。 “不出意外,已经超过两万了。” “现在是多少?” 李倓向高力士比划了一个手势,高力士怔了怔,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当真?” 李倓笑道:“我都是要去见圣人了,怎还能乱言。” “郎君真是大才!”高力士忍不住感慨道,“郎君且放心去见圣人便是,向圣人陈述清楚,圣人不会为难他的孙儿的。” 从高力士这句话,李倓已经听出了别的味道。 高力士是欣赏自己的才能的,高力士觉得自己解决了大唐的一个大问题。 虽然他无法完全代表李隆基,李隆基真的要杀自己,他不可能阻止得了,但有高力士的认可,以后许多事,确实又多了一道保险。 若是将大唐朝堂上下对李隆基影响最大的一批人,全部变成自己的人,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享受安禄山的待遇了? 不过自己身份比较敏感,想要完全取得李隆基的信任,恐怕不太现实。 到了南薰殿外面,高力士说道:“你先在这里等候片刻,圣人正在歇息,等圣人有空了,会传召你。” “好,有劳阿翁了。” “郎君。”高力士目光仔细打量起李倓。 高力士虽然有五十几岁了,但由于心态好,整个人显得很年轻,哪怕是个胖子,也给人很干净舒服的感觉。 也许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这样的人,行事无愧于心,自然就是如此。 “阿翁还有何指示?” “郎君的才能不应该被埋没。” “多谢阿翁的赞赏。” 高力士笑了笑,便先行离去。 此时,秦国夫人急匆匆进了宫。 “贵妃,娘子,娘子……” 秦国夫人急匆匆到了杨玉环的前殿前。 她是杨玉环的八姐,她对杨玉环的称呼是极其亲昵的,杨贵妃这里的宫娥和内侍也都知道秦国夫人的身份,不会对她妄加阻拦。 此时杨玉环也在小憩,殿内放着冰块,十分凉爽。 “秦国夫人,贵妃还在歇息,不如等贵妃醒了再说。” “没时间了,娘子,娘子……” 呼唤声传到里面,杨玉环睁开惺忪睡眼,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露出那冰肌雪肤。 “八姐,今日为何中午来找我?”杨玉环一只手撑着面颊,似尚未睡醒,喃喃地说道。 “娘子,你不是要面膜的么?” “面膜……”杨玉环明显还在睡梦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口答道,“是啊,要面膜,自从用了之后,脸滑滑的。” 说到这里,她还露出憨态的微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娘子可曾知晓那面膜是谁制作出来的?” “谁……哦,你不是说是和政县主制作出来的吗?” “不是。” 杨玉环又躺下来了,转过身去,领前露出大片雪白,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是何人呢?” “是建宁郡王。” “哦,建宁郡王,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好像有点印……印象……是谁?” “是太子殿下之子。”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沉默了片刻,杨玉环才慢慢转过身,从床榻上起来。 她睁开眼睛,那眼睛像宝石一样美丽。 “是他,不过娘子以后可能没有面膜用了。” 杨玉环揉了揉眼睛,看着秦国夫人,怔了怔,疑惑道:“为何?” “今天早上御史台弹劾了建宁郡王。” “哦,御史台……御史台……”这下杨玉环终于回过神来了,忽然站起来,惊讶道,“御史台为何弹劾他?” 第43章 我有贵妃罩着 “御史台说澄心堂私自笼络人心,意图不轨。” “澄心堂?”杨玉环微微蹙起黛眉。 她蹙眉凝思的样子,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澄心堂不是造纸的吗,这个我听说过,跟建宁郡王有何关系?” “澄心堂就是建宁郡王置办的。” “呀!澄心堂居然是他置办的!” “不仅如此,贵妃昨日用的卫生纸,也是他制作的。” 这下杨玉环忍不住惊呼出来:“他……竟然也是他!” “娘子好好想想,一个沉迷于造纸和面膜的人,怎么会有心思去意图不轨呢,这分明是有人嫉妒他,想要陷害他!” “嗯,八姐说得有道理。” 秦国夫人又说道:“若是建宁郡王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就……” 杨玉环刚才还是微微蹙眉,现在不仅蹙眉,嘴巴也扁起来了,她说道:“三郎对这件事有看法吗?” “我也不知晓,按照御史台那群人的混账做法,恐怕建宁郡王不会有好果子吃了,娘子,这可是冤案,是冤案!” “更衣!”杨玉环当机立断地说道。 周围的宫娥立刻去准备,不多时杨玉环便更衣,急匆匆离开了寝殿。 李隆基睁开眼睛,舒缓了片刻,才起身。 “何时?” “回禀圣人,未时上四刻(下午两点)。” “已经未时上四刻了么,我要做何事……”李隆基想了想。 身边的高力士提醒道:“三郎要见建宁郡王。” “哦,想起来了,他来了么?” “来了,在外面。” 李隆基正准备传召李倓,却忽然有内侍急匆匆进来说道:“圣人,贵妃来了。” “她怎么来了。”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有些诧异。 高力士表示我也不知道。 “先让爱妃进来。”李隆基立刻把李倓抛到脑后。 李倓在南薰殿外,忽然看见长廊尽头,一群人向这边急匆匆走来。 为首的女子着一身云衣,仪态秀雅,如天仙一般。 李倓立刻感觉到来人不凡。 再看过去,那女子的面目逐渐清晰。 他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那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不用有任何怀疑,这女子就是杨玉环。 虽然在李倓原主人的记忆里,有杨玉环的记忆。 但再一次亲眼看见,还是感觉惊心动魄。 杨玉环的美,不仅仅是外貌五官的美,她的气质是独特的,与其她女人完全不一样。 李倓这一刻感慨的不是杨玉环的美,而是李白的天才。 李白居然能用人间诗词,形容出贵妃的美丽! 恐怕也只有李白可以做到了。 突然,李倓感觉到,大唐之所以被后人留恋,不仅仅是它的武功赫赫。 大汉有贤名的君王,有最强盛的铁蹄,有惊心动魄的美人。 大唐有贤名的君王,有最强盛的铁蹄,也有惊心动魄的美人。 但大唐还有诗仙李白啊! 试想想,如果大唐没有李白这位诗仙,留给后人是什么印象? 文化的重要程度,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有了李白,盛唐才完整,后人才记住了这位贵妃的惊世容颜。 李倓呆呆地看着杨贵妃朝自己走来,他脑海中却开始思考:不知此时李白在何处呢? 杨玉环也看到了李倓,她急着进殿,只是匆匆跟李倓说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去见圣人!” 言罢,便匆匆离去。 李倓又是一怔,怎么有一种小弟被大姐大保护的感觉? 听到杨玉环这般说,李倓心中顿时更有底气了。 应该李媃是去找了秦国夫人的,秦国夫人急匆匆来告知了贵妃事情。 看来在大唐玩政治,离不开女人啊! 李倓抬头看着天空,今日可真是天高云阔。 李林甫啊李林甫,你想弄死我? 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我也没那么容易被弄死。 其实李倓的初衷真的就想做一条躺平的咸鱼而已。 但他和李亨谈了好几次,发现李亨那家伙是个资质实在太平凡的家伙。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做,以后肯定得喝药。 事实证明,躺平可以,但摆烂真的不行。 于是李倓便开始布局,刚开始肯定不能过于高调,就造造纸而已。 但造纸也引起了如此大的轰动,好在他提前搭上了一些重要的人。 他不由得感慨,政治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凡是牵涉到利益的,那都是生死局。 而且杀人不见血。 “环环,你怎么来了?” 李隆基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三郎,听说御史台弹劾建宁郡王?” 李隆基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讶。 “是有这事,怎么了?” “不知建宁郡王所犯何事?” “环环,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来,这边坐。” “不行,我就要问。” “你问这事作甚,你与建宁又不熟。”李隆基脸色明显沉下来。 “三郎可还知上次我敷的面膜?” “知道,怎么?” “那面膜是建宁郡王制作的,给和政县主用了几次,和政县主便又赠给了我八姐,八姐觉得好用,于是又赠与我。” “所以你怕我对付了建宁郡王,你没面膜用了?” “对!”杨玉环气鼓鼓地说道,“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我岂不是……” 得知真正的原因,李隆基不由得大笑起来。 李隆基说道:“我倒是没想到,建宁他居然还会制作女子用的物品。” 杨玉环又说道:“听说澄心堂也是他置办的?” “没错,是他。” “三郎,妾身想不通,一个沉迷于造纸和制作面膜的人,怎么可能意图不轨呢?”杨玉环站起来,走到李隆基面前,“这样的人,对政务无甚兴趣,就像安安心心制作一些有趣的物品,御史台那些人是不是太闲了?” 一边的高力士心中啧啧称奇,他没想到建宁郡王这件事,连贵妃都来说情了。 那小郎君可真是有意思。 而且从这件事来看,确实不像是刻意巴结贵妃。 李倓制作面膜,最开始只是给李媃用,李媃和秦国夫人关系友好是众所周知的。 女人之间分享好的物品,也是在寻常不过。 第44章 圣人,您小瞧了澄心堂 “环环,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那三郎打算如何处理呢?”杨玉环眼中已经露出哀怨之色。 一个男人,一个强势的男人,一个像李隆基这样年老的强势男人,对杨玉环这种深情是最没有抵抗力的。 有人说,李隆基一辈子见过无数美女,为何晚年对一个女人千依百顺? 史官骗人的? 理性在人类社会是奢侈品。 21世纪的科学家经历了多次实验得出的结论,人类的诸多行为,是被激素所控制的。 也就是说,不管你见过多少美女,你还是会喜欢美女。 基因定下来的法则,岂是人能随意更改的? 而且男人有时候对爱情反而更加没有理性。 否则舔狗是怎么来的? 李隆基立刻将杨玉环搂在怀里,心疼地说道:“环环,你想多了。” “那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建宁郡王在外面,三郎是不是准备教训他一顿的?” “是……当然不是!我叫他来,不但不是教训他,反而嘉奖他!你想想啊,建宁他置办了造纸所,解决了一部分用纸的难题,还制作了面膜,让你更加开心,这都是好事,我怎么会教训他呢?” 李林甫:嗯?圣人,咱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耶? “真的吗?” “不信你问将军。” 高力士立刻说道:“贵妃,三郎多次赞成建宁郡王。” 李隆基立刻说道:“我若是敢欺骗我的爱妃,那我天打……” 老规矩,杨玉环立刻捂住了李隆基的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要乱说话。” “环环,你不要多想,我怎么会随意听信御史台的胡言,你先回去,我单独跟建宁说说话,说完就去找你。” “好,那妾先回去恭候三郎。” “快去。” 杨玉环从南薰殿出来后,又遇到了李倓,她说道:“郎君,见到圣人,说话要谨慎一些。” “多谢贵妃的提醒。” 不多时,高力士就出来了:“郡王,快快里面请,圣人正在等你呢。” 李倓提脚走进南薰殿。 他一进去,就感受到了凉爽,这里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一天,李倓终于见到了大唐圣人李隆基。 在这副身体的记忆里是有李隆基的,但记忆不算太多。 足见李隆基对百孙院的皇孙们岂是并不算重视。 要知道,今年李倓十六岁,古代男子一般十六岁已经成婚,可是他却还是单身。 不仅他是单身,连大他四岁的李俶也还没有娶,甚至连妾都没有。 李儋也是如此。 晚年的李隆基,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享乐,无暇顾及孙儿们的婚事。 “臣参见圣人,恭祝圣人万福。” “建宁,来来,过来坐。”李隆基脸上洋溢着笑容。 “臣……” “什么臣不臣的,你是我的孙儿,今日我找你来说说话,没有君臣之礼。” 李倓这才走过去,坐下来。 李倓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李隆基身上扫过。 这一年的李隆基,已经六十岁。 就是眼前这个老男人,缔造了古代的盛世巅峰。 前半生的李隆基,无疑是一个明君,他的朝堂上,贤臣辈出。 后半生的李隆基,穷兵黩武,奢靡享乐,堕于政务。 李隆基,一辈子都活在李世民的阴影下,一辈子都在追逐天可汗的身影。 所以,从开元到天宝,军费从两百万贯,直接暴涨到一千二百万贯,到了天宝末期,近一千五百万贯。 为了在自己入土之前,超越太宗皇帝的文治武功,他不惜采取了极其危险的权力游戏:给节度使放权。 有人说他晚年昏庸,他并非昏庸这么简单,而是偏执,偏执遮蔽了他的双眼。 大唐朝堂上和地方节度使,都是有一层又一层的权力平衡的。 这是李隆基高超的帝王权术的结果。 说李林甫专权,那也不过是李隆基授意的而已。 说李林甫打击太子,那更是在李隆基的刻意放纵之下。 李林甫是如此聪明的人,但他从来不敢对李隆基有半分忤逆。 为什么? 因为李林甫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玩得过李隆基。 他自己也不过是李隆基的提线木偶而已。 但历史的讽刺在于,就是这样一个心志和手段都全线一流的君王,在位的后期,强盛的帝国硬生生腰斩。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这证明了什么? 这再一次证明了,历史其实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有人说李隆基活得太长了,才导致安史之乱。 其实李隆基死得早,也会发生叛乱。 因为李唐开国一百多年,整个社会的资源已经全部被上层垄断,社会各方面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关中地区和河北的矛盾,京畿和藩镇的矛盾,世家门阀与寒门之间的矛盾,底层百姓与上层的矛盾。 还有大唐与吐蕃的矛盾,大唐与阿巴斯王朝的矛盾,以及大唐与周围所有异族的矛盾。 这些矛盾,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李隆基能解决的了。 也不是李林甫能解决的。 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形成的大势,岂能因某一个人而随意改变呢? 所有的权谋,在这样的局面面前,不过是挠痒痒而已。 大唐需要新的秩序了。 需要一场全面的变革! 李倓坐下来后,显得很乖巧。 “建宁,听说澄心堂是你一手操办的?” “孙儿平日里喜欢写写字、读读书,但纸张数量不够,于是孙儿便想着自己造一点纸,没想到让孙儿遇到了从成都到长安的一对兄妹,澄心堂的纸都是他们造的。” “原来如此,这兄妹二人可真是有才。” “他们世代造纸为生。” “他们现在在澄心堂?” “是的,就在澄心堂。” “有空,我也要见一见。” “能见大唐圣人,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建宁,你知不知道这一次造纸,有人说你私下聚众笼络人心。” “大父恕罪,孙儿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说,不然孙儿就不造纸了。” “诶,你这澄心堂现在一天两万张纸,不造多可惜。” “大父,其实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六万张纸。” 第45章 大唐的专业分工模式 “嗯?” 李倓眨巴眨巴眼。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下,李隆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朕……我听没清楚。” “大父,孙儿说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六万张纸。” “六万?” “是的。” “你确定是六万,而不是六月每天出两万?” “是六月每天出六万张。” 李隆基的脸色严肃起来,刚才的慈祥顿时荡然无存。 “建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说澄心堂。” “你说你的澄心堂一天能出六万张纸!” “是的!” “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后果?” “大父恕罪,孙儿只是如实陈述,不敢有半分隐瞒!” “当真?”李隆基霍然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李倓。 “当真!”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是将原料改成竹子,解决了原料不足的问题;二是用水碓打浆,大大缩短了打浆的时间;三是在纸里加入了新的原料,增加了纸的韧性和光滑程度;四是将生产分工化。” 李隆基并不会造纸,但是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他问道:“何为生产分工化?” “孙儿举个例子,以前的一个人造纸,从找原料,到将原料剁碎,再打浆、浸泡、洗涤、打槽、抄纸、晾纸,这一套工序下来,大约一百日左右,一个造纸多年的老工匠一百日可以制作一千张纸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将工序交叉,合理利用后面晾纸的时间,一个工匠一年大约能出五千到七千张纸。” 李隆基听得云里雾里的,他对造纸自然是一窍不通。 但这不是重点。 李倓继续说道:“在过去,这个工匠要会造纸工序的每一个环节,这样的工匠,要好几年才能出师,并且对工匠个人的体力要求很高。” “所以你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 李隆基微微一怔,他目光从疑惑,变得惊诧,再变得明亮起来。 中国古代有没有分工? 这不废话吗! 肯定有分工啊! 缺的是分工吗? 缺的是专业的分工。 什么叫专业? 你是个搞后勤的,那就是搞后勤的,搞后勤的一百里路,几日能运输多少粮食,运输中的平均消耗是多少,小雨天和晴天的消耗有什么区别,士兵每天是中午拉屎还是下午拉屎,几千人的屎怎么处理。 专业不是说你被分配到一个角色,你就专业了。 专业的基础,先是体系化建立,体系化下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根据整个体系的运转,来制定其行业标准。 造纸在大唐,还只是一门技术,而没有形成体系化。 所以不存在专业的分工。 而且无论是品控,还是物流运输,都没有标准,甚至打浆,用多大的力度,打多少下,也没有严格标准。 那么谈到分工这个概念,李隆基为什么来了兴趣? 因为大唐发展到中期,各行各业出现新的形势,旧的形态已经无法支撑,一些专业的概念正在冒头。 最让李隆基关心的就是职业军队的变革。 众所周知,北宋采取的是募兵制,也就是朝廷出钱雇佣人,不做别的,就当兵。 但大唐初年不是这样的,大唐采取的是府兵制,也就是兵农合一的制度。 府兵制的基础是均田制。 均田制粗略解释就是朝廷按需给每一户分田,部分田到期后归还朝廷,这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 而府兵制,就是战时从农家抽取子弟入伍,可免租庸调。 可到了李隆基时代,均田制已经崩溃,世家大族兼并良田,许多人都没田了,谈何去抽取农家子弟入伍? 据史料记载,天宝八载,管理府兵的折冲府,已经没有兵源可交。 此时是天宝五载,府兵兵源枯竭的问题,早已突显,并且折磨着想要建立赫赫武功的李隆基。 于是,李隆基就开始玩募兵制。 正史上的募兵制形成时间,就是天宝年间,这是中国古代军事的一次重大变革,几乎此后历代王朝都沿用。 大明初年恢复到府兵制,但不到三代,就开始募兵制。 所以,李倓说的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句话立刻触动了李隆基。 李隆基不懂造纸,他难道还不懂管理模式? 他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李倓,造个纸,居然能提出这样的模式出来。 这不与他最两年一直在推动的募兵制的想法,不谋而合么? 支持李隆基募兵制改革的头号得力干将就是李林甫。 但募兵制对财政的压力太大,朝廷养专业的兵马,十大藩镇,近五十万大军,根本养不起。 之后北宋搞募兵制,军费占一年朝廷总收入的七八成。 北宋巅峰时期一年收入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一年达到6000万贯,平时大约在3000万贯,一年军费支出大概在2000万贯到2500万贯。 所以北宋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就开始大力发展商业。 就目前大唐的商业底子和税收制度,是撑不起李隆基的雄心的。 还得等到两税法的出现。 这是后话。 李隆基问道:“这种方式,造纸便能更快?” “自然是能更快,一是对工匠本身的要求下降了,以前需要一套全部都会的工匠造纸,现在一个工匠只需要懂将竹子剁碎,一个工匠打浆,一个工匠洗涤,一个工匠抄纸。” “二是一个人一天重复做一件事,他能快速熟练。” “三是一个人一天重复做一件事,那他除了吃饭和午休,其余时间都在干活,将工匠的时间最大的利用。” “四是一个工匠只掌握一个环节,即便他被别人出高价挖走,他也无法替别人造出澄心堂的纸。” 听完这四点,李隆基已经彻底沉默了。 他终于相信李倓一天真的能造六万张纸,而不是瞎说八道。 “妙!实在是妙!”李隆基不由得感慨。 他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这个孙儿。 李隆基擅长用人。 从姚崇开始,他的每一任宰相任免都与大唐的局势有关。 例如姚崇办事不拘一格,是因为武则天留下来的烂事太多,需要这样大开大合的宰相快速解决问题。 之后的宋璟刻板严肃,是因为大开大合之后,纲纪松懈,需要宋璟重振纲纪威严。 到后来的张说、张九龄,他们都有自己的特点和李隆基本人的诉求,才被放在宰相的位置上。 包括李林甫,甚至安禄山。 所以李隆基对于识人有一套很清晰的自我判断。 除了在安禄山那里阴沟翻船。 第46章 与李隆基的交易 李倓的才能立刻在李隆基心里有一个定调:擅长术治。 “那一天出六万张纸,一天能赚多少钱?” “一天大约能赚2700贯左右。” 李倓给的这个数字,是已经除去人工俸禄的。 李隆基强作镇定说道:“一年呢?” “大约98万贯。” 一边的高力士都惊呆了。 好家伙,按照你这样来,岂不是我开十个造纸所就把军费解决了? 李隆基激动起来,他说道:“这样的造纸所,你还能再开几个?” “在关中,恐怕就这一个了。” “这是为何?” “如果澄心堂日产到十万,足以满足关中目前的用纸需求。” 李隆基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 高力士提醒道:“而且其中一半以上,是朝廷买走的。” 李隆基又是一怔。 这不相当于李倓这小子把朕的钱赚走了么? 就算澄心堂收过来,也是左手的钱到了右手。 “你刚才说澄心堂日产能到十万?” “这是最多了。” “假设五万被朝廷买走,还有五万被其他人买走,一年能赚多少?” “约八十万贯。” 李隆基问道:“关中不能有第二个澄心堂,那河北能不能有第二个?” “孙儿只懂造纸,河北能否有第二个,孙儿实在不知。” 李倓表面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李隆基已经动了心思。 这利益太诱人了。 李隆基现在的钱,都是王鉷压榨过来的,多多少少不好听。 如果用澄心堂的模式,把钱赚过来,岂不是更好。 而且赚的还是有钱人的钱。 穷鬼能有几个钱? 把穷鬼压榨狠了,最后他们打开身上的枷锁,会引起各种问题。 高力士在一边提醒道:“不一定要在河北,洛阳、汴州、扬州,或者成都,都可以,因为竹子在南方居多。” 李隆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将军说得有道理。” 李倓继续装作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个只会造纸的小萌新。 “建宁,现在关于御史台正弹劾你,你应该知道了?” “孙儿从阿耶那里听说的。” “你自己对这件事如何看?” “孙儿不太懂。” “不懂什么?” “孙儿只是造个纸,而且孙儿身为皇族,置办的产业,不就是大父的么,孙儿为大父置办产业,不知御史台为何要弹劾孙儿,孙儿愚钝。” 李隆基和高力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和惊讶。 随即,李隆基大笑起来:“建宁真会开玩笑,我身为大唐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还能要了你的澄心堂?” “四海都是阿父的,大父根本不需用要这个字。” 听到这种话,李隆基更加心花怒放。 李隆基突然站起来,他取下挂起来的刀,说道:“将此刀赐予你,作为我对你造纸之功的嘉奖。” 李倓立刻诚惶诚恐地说道:“孙儿何德何能,万万不敢接受。” 高力士在一边说道:“建宁郡王,大父是觉得你解决了朝廷用纸的困难,这是功劳,有功就赏是圣人明君的作为,你现在不接受,难道要让外面的人说你大父是一名昏君?” “万万不敢。”李倓立刻起身,走过去,双手接过宝刀。 “孙儿拜谢大父圣恩。” “免礼。” 三个人的戏都演得恰到好处,谁的面子都有,谁都在无言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说明确一点,李隆基想要澄心堂。 准确地来说,他是想要澄心堂来赚钱。 李倓想要进一步的护身符,甚至一些机会,来私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高力士则完美地促成了一场比较生硬的交易。 里子和面子都有了。 这其中,杨玉环的作用就更大了。 以李隆基的尿性,如果不是杨玉环说情,早就把这件事按照打压太子来处理了。 打压太子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粗暴地将澄心堂的人一网打尽,然后把澄心堂强行并过来,甚至可能将李倓的爵位撤了。 至于李亨嘛,大概率是不会被处理,但肯定又是一顿精神打压,然后多一些白头发。 有了杨玉环这个护身符,情况就完全变了。 李倓:咦?我怎么感觉自己在吃软饭? 从南薰殿出来之后,走了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高力士的声音:“郎君,郎君……” “阿翁,何事?” “郎君,你之前说一日可以出十万张纸,需要到什么时候呢?” 李倓立刻就知道这是李隆基想问的问题,但不方便直接问,便让高力士来问。 “大概七八月份可以做到。” “如此快便能做到了么?” “能。” “那京兆府用纸真是迎刃而解了。” 据官方统计,京兆府人口总数大约在200万左右,其中1的人每天用纸,也就是说有两万人每天用纸。 日供十万,可以让每人每天有五张纸用。 这对于一个21世纪的穿越者来说,肯定是少了。 21世纪如果没有电子产品,每天每人用纸肯定不止五张。 但是对于大唐,已经算不错了。 肯定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不过那牵涉到货币问题,至少目前纸张革命暂未触及到货币问题。 李倓也不想一次性抛出太多问题,那样容易一事无成。 高力士笑道:“郎君,御史台一事你就不要放心里了,快回太子殿下那里去,他还在等你。” “阿翁,我先告辞。” “告辞。” 回了南薰殿,李隆基问道:“如何?” “八月即成。” “比我想的还快。”李隆基颇有些激动,“你觉得第二个澄心堂应该在何处?” “洛阳会比较合适。” “我倒是觉得,成都、扬州、汴州都可以。” 高力士却说道:“那恐怕需要建宁郡王去处理这些事了,其他人怕是会耽搁。” “你的意思是,让建宁去洛阳筹备?” “依奴婢看,建宁郡王的造纸术,最有价值的还不是造纸本身,而是造纸的过程,现在朝廷也有自己的作坊,为何不让建宁郡王用他的治术,来完善朝廷作坊的工序呢?” 李隆基倒是愣了一下,看着高力士说道:“那些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澄心堂,他能做好那些事?” 第47章 反击开始 高力士说道:“建宁郡王自然没有吏治之能,但他的治术也独特,可以先让他去洛阳试试。” 李隆基却还在犹豫。 以前老李家的亲王、郡王,那都是要去地方上任具体的官职做历练的。 例如李世民的第三子李恪就赴任齐州都督。 后来的诸多宗室都有具体官职,包括李隆基曾经也有。 李隆基正是因为有了具体官职,才有机会笼络人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在武则天之后,李唐局势微妙之时,凭自己的魄力掌控局势。 后来他建立十王院和百孙院,根本原因就是把李唐皇族关起来养,以免再出现皇族厮杀的局面。 此后,亲王和郡王们,别说具体职务了,出一趟长安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高力士说让建宁郡王去洛阳试试,这不就违背了李隆基的底线了么? 高力士却说道:“仅仅只是去做一些工部的事情而已。” “其他人做不得?” “奴婢就担心其他人没有建宁郡王这般细心。” 见李隆基还在犹豫,高力士说道:“三郎难道忘了贵妃是如何说的?” “她如何说的?” “一个只想潜心造纸的,怎么会有野心呢?” “说的也有道理。” 之前与李倓的对话,从李倓的谈吐中,李隆基也给了他一个定调。 治术可以。 所谓的治术,就是做事有自己的方法论。 而且治术有广义的治术,有狭义的治术。 广义治术就是治理国家之术,包括了行政能力、人事能力、财物能力、攻心权术等等。 但狭义的治术,就是某一个细分领域的方法论恰好做的很好。 在李隆基眼里,李林甫是第一种人才,李倓是第二种人才。 “先看看他接下来两个月,如何进一步提升澄心堂的产量。” “是。” 说完后,李隆基就急匆匆赶往杨玉环那里。 李倓一路返回太子别院。 别院里的父子仨还在等候,李儋坐在那里,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显然他自己也骂累了。 李俶倒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李亨则不断地唉声叹气。 “殿下,建宁郡王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 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在说,是站着走回来的,还是被人抬回来的,还是说,他的爵位已经没了? 有没有别人跟他一起回来? “这个,奴婢不得而知。” 李亨急匆匆走出去,看见李倓站在那里。 “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 “你与圣人的交谈如何了?” “相谈甚欢。” “完了!我们都完了!”这时,李儋冲出来神经兮兮地说着,他看见李倓之后,受刺激更大,指着李倓就骂道,“你还敢来别院!” “交谈甚欢是何意?”李俶问道。 “圣人说我的澄心堂做的很好,为此赏赐了我一柄刀。” 李倓还特意举起来。 这是一柄做工极其精良的唐刀。 李亨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李儋更是后退了好几步。 李俶说道:“这是圣人赏赐的?” “是的。” 李儋说道:“确定不是让你自尽的?” “胡说八道什么!”李亨怒斥了李儋一句。 李隆基要杀人,还赐刀自尽? 李儋被怒斥,脑袋更加缩了回去,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李亨看了看这把刀,说道:“圣人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澄心堂做的不错。” “真的没别的了?” “真的没有了,难道阿耶还想有别的?” “不是,我是指御史台一事……” “没提。” 御史台那件事李隆基确实没提,这种事李隆基不可能自己提的。 但高力士赶出来说了,也就基本上没事了。 “没提不代表没事。”李儋在一边小声嘀咕道。 “都赏赐三郎刀了,应该不会怪罪三郎的。”李俶笑了笑,拍着李倓的肩膀,“没事就好。” “进来说话。”李亨说道。 李倓跟着走进去,李亨便开始仔仔细细询问,他认为李倓肯定有所隐瞒。 但仔细询问下来,却什么额外的答案都没得到。 难道这件事真的就这样过去了? 不应该啊! 这不合理! 从兴庆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下一刻(下午四点)。 李倓其实想去一趟澄心堂,但这个时间点显然不现实了,便只好回了自己的宅院。 张旸看见李倓回来,松了一口气。 “郎君,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就是御史台的人弹劾,这事已经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张旸模仿李倓的语气问道。 李倓瞥了他一眼,说道:“以后别学我说话,否则让你用自己制作的卫生纸擦屁股!” “是是是。” 天快黑的时候,李媃急匆匆赶来。 “三郎,你没事?” “我没事。” “我得知情况之后,就走了一趟秦国夫人府。” 李倓说道:“你走得及时,今天应该是贵妃出手了。” “看来事情果然在三郎的预料之中。” “这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这件事算是化险为夷了吗?” “可以肯定地说是的,但也可以肯定地说,右相不会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 一提到李林甫,李媃又害怕又生气。 她与韦妃的母子情非常好,正是因为李林甫的攻讦,韦家才惨遭劫难。 “右相办事,从来都讲究一个得体,既然圣人不追究,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把面皮撕破了,但这不代表他私下不会阴招百出。” “如何防?” “防不胜防,所以不需要防,最大的放手就是宫里有替我们说话的人。” 李媃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如此说来,真的告一段落了。” 李倓却笑了笑,说道:“告一段落?这事可不会这么容易结束的,明日我便去找那李逸,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怂恿,对手要找你麻烦,如果你不反击,他们就会认为你很好欺负。” “你要自己调查这件事?” “这件事都惊动了御史台,总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如果背后是……是右相呢?” 第48章 右相的鹰犬 李倓说道:“是与不是右相,目前并不重要。” 李媃疑惑地看着他,不知这话是何意。 “是右相如何,不是右相又如何?”李倓解释道,“是右相,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无法与之抗衡,不是右相,但右相一直想对付我们,我们依然无法抗衡。所以,无需纠结是不是右相。” 这就是思维聚焦能力。 这世间许多事都是杂乱无章的,人的思维也是飘忽发散的。 聚焦思维的能力,是解决问题的基础能力。 如果思想无法聚焦,连问题的主次、先后和大小都无法分清楚,那不仅自己累,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累,最后还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李媃觉得李倓这话让她顿感豁然开朗。 “澄心堂接下来会不会……” “会。” “看来圣人是想在各地置办澄心堂来赚钱了。”李媃感慨道。 李倓不由得感慨李媃的聪慧。 李媃才十五岁,就展现出了她的天资。 历史上的李媃,在安史之乱之后,凭借自己的经商天赋,可是赚了无数家财。 她将这些钱全部给了李豫,支持唐军平叛。 “但这未必是好事。”李媃继续说道,“这样会被他人截取三郎的成果。” “何须过于执着这些成果,比起这些成果,还有更重要的。” “难道三郎还有其他物什?” “我心中暂无其它办法。” 李媃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笑道:“只要人平安就好,我听闻那个李逸是一个性情豪放之人,我建议三郎不必因此事与他交恶,做个朋友说不定更好。” “好,我明日去见见他。” 当天晚上,李林甫收到了皇宫内部的消息,知道李隆基不但没有惩罚李倓,还赏赐给李倓一把宝刀。 李林甫立刻以处理政务为由,召见吉温和王鉷两人到相府。 “什么!圣人没有惩罚建宁郡王?”王鉷大吃一惊。 “不但没有惩罚,还御赐宝刀。”李林甫脸上带着微笑。 “这是为何?” “听说贵妃亲自去为建宁郡王求情。” “什么,贵妃为建宁郡王求情?”王鉷吓了一跳。 “是的。” “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再也动不了建宁郡王了?”吉温诧异道。 李林甫坐在那里,神色淡然,慢慢摇着蒲扇,说道:“万事无绝对,不过……” 说到这里,李林甫故意停了下来。 王鉷和吉温都看着李林甫,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见李林甫始终不发一言,王鉷忍不住问道:“下官愚钝,还请相公赐教。” “不过接下来,王御史你可能会有麻烦了。” “相公此话怎讲?”王鉷面色微微一惊。 “既然贵妃亲自出面保了建宁郡王,建宁郡王必然趁机调查此事,很快就会查到杜二郎身上,到时候若是知晓是你在背后做局,事态的发展会往哪个方向走呢?” 这话立刻像是在王鉷心口捅了一刀,让王鉷全身发颤。 “下官该怎么办,请相公救下官!” “不需要我多说了。”李林甫淡淡一笑,继续摇着蒲扇。 王鉷心头发颤,顿时百感交集。 他不怕建宁郡王,更不怕太子,但是这一次贵妃出场保了建宁郡王,这就让他害怕了。 一旦建宁郡王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借助贵妃的影响力,他王鉷岂不是要完蛋? 他可是费尽心思才爬到这个位置的。 “下官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不能让杜谌活。” 沉默片刻,李林甫继续问道:“愚蠢。” “相公教训得是,不知下官还有哪里没有考虑清楚。” “杜二郎这个小角色死了,你就安全了?” 王鉷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下官……” “你与杜二郎来往颇多,我府上用纸也是你介绍,建宁郡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杜二郎若死了,证据确实断了,你却只是暂时安全,以建宁郡王的才智,必然能猜到是你在背后行事,他会不留余地对付你。” 说到这里,王鉷更加害怕,连忙说道:“右相一定要救下官。” “你只有一条路。” “右相明示。” “什么路还需要我多说吗?” 王鉷立刻明白了:不留余地做掉建宁郡王。 “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些事,还请右相放心。”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李林甫这个人的天赋就是玩攻心术。 他非常擅长勾起人的欲望,也非常擅长利用恐惧去打压别人,更擅长去唆使、挑拨。 往往做这些的时候,他都喜怒不形于色,并且绝不会把话说得太明显。 他总是能很好地为自己留下足够的抽身空间。 以至于即便他害了许多人,依然有人觉得他是个好人,心甘情愿地相信他,最后被他卖掉后,还帮他数钱。 像王鉷这种人,政治觉悟其实不高,但手段足够肮脏,在户部搞的那些事,能够毫无下限地帮李隆基弄到钱。 这就足以讨李隆基欢心。 这种政治觉悟不高,手段又很脏的人,最容易膨胀。 李林甫驾驭这种人,也是要时常敲打的,否则王鉷就容易失控。 现在王鉷把火点起来了,李林甫倒其实没有真的搅和进来,全程也就客客气气地发表了几句自己的见解。 李倓这次的表现固然超出他的预料,可他依然不决定亲自去对付李倓,而是怂恿王鉷去撕咬。 这也是他惯用的套路。 第二日一大早,李倓收拾了一番,便前往延寿坊。 他要去拜会拜会那个李逸。 延寿坊西面就是西市,东北面与皇城只有一街之临。 以前也有不少达官显贵住在这一带,毕竟靠近皇城。 后来北面的大明宫兴起,政治中心想东北靠近,到李隆基时代,政治中心从大明宫转移到东面的兴庆宫,达官显贵们于是争相恐后往东面搬。 东市附近成了大唐贵族和官员最喜欢的地方。 西市是国际交易市场,随着丝路越发发达,成了有钱人聚集之地。 到延寿坊附近,李倓就明显能看到一些长相与中原人不一样的胡人。 第49章 拜访李逸 李逸的宅子倒是不算太大,毕竟在大唐,宅院规模和地位相关。 一个商人如果把宅子修太大,是触犯律法,要坐牢的。 不过,看家护院倒是不少。 门口就有几个体格强壮的护院,仰头挺胸,凶神恶煞,小孩儿从一边路过恐怕都会吓哭。 一个护院走过来,神色严肃地问道:“这里是李宅,这位郎君有何事?” 李倓说道:“就说建宁郡王来拜访。” 李逸很快接到了消息,一听是建宁郡王,他立刻带着人出去亲自迎接。 “草民见过大王,不知大王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唐朝除了太子和皇后可以尊称为殿下,其余亲王郡王一律不能尊称殿下,一般称大王,身边亲切的内侍则称其为郎君) “小王冒昧打扰,已是过意不去,还请阁下海涵。” “不敢不敢,大王里面请。” 李逸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了丰盛的茶点,又将李倓迎进客室,尊为上宾。 “不知大王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李倓笑道:“小王因何而来,阁下应该比小王更清楚。” 见李倓说话如此直接,李逸也不敢再装下去,他立刻跪拜说道:“草民不知那澄心堂是大王置办,有所得罪,大王要处置草民,草民不敢有任何意见。” 李倓瞥了一下周围,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站起来,亲自将李逸搀扶起来,说道:“阁下言重了,小王今日来,只是拜访,谈不上问罪。” “大王……” 李逸微微一怔,前日下午,事情发生之后,他很快就得知了前因后果。 澄心堂背后的主人是建宁郡王,这个消息很快快速传开。 当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是砸皇族场子的时候,纵使向来豪爽的李逸,心里也有些忌惮。 不过,像他这种草莽出身的商人,害怕是不至于的,大不了收拾收拾逃走。 “小王当然知道这是误会。”李倓继续说着。 他表现得很客气,很尊重,很有礼貌。 甚至,他怀疑周围早已埋伏了刺客,只要自己把话题说的绝对,李逸会摔杯为号,一群人拿着斧头出来,把自己剁了。 而李逸则收拾家财,立刻出逃。 这种草莽人物可不是平头百姓,真把他们逼上绝路,一怒杀人,鱼死网破不是不可能。 见李逸呆呆看着自己,好像还在怀疑人生一样,李倓继续说道:“早就听闻阁下为人豪爽有大义,一直想要来拜访,却不料赶上了这场误会,阁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大王仁义!” 李逸重新坐下,他心里颇为震惊。 这建宁郡王看上去年龄不大,才十几岁,说话却如此大气,且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气魄。 李倓丝毫不卖关子,直言道:“实不相瞒,小王此次前来,一是来拜访阁下,二是为了打听,是谁前来拜托阁下去办那件事的?” “按照规矩,是不能透露姓名的。”李逸说道,“他事先说澄心堂的主人只是蜀中来的兄妹二人,是偷了他的造纸术,在下向来厌恶小人,便答应为他打抱不平,敢问大王,是否如此?” 李倓很严肃地说道:“我可以以我的人品向你保证,他骗了你。” 看着李倓如此严肃的样子,李逸说道:“在下愿意相信大王。” 李倓心里琢磨着:这李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长得俊朗,像一位书生,但说话却有一股豪侠气息,以情意为重,果然与李媃所言一致,是个性情之人。 这种人重感情而轻理性。 “既然他骗了在下,那在下将此人的身份告知大王,也不算坏了规矩。” “阁下大义,小王佩服。” 商业互吹完之后,李逸说道:“前来找在下的叫杜谌。” “杜谌?”李倓疑惑起来,这名字听得有些耳熟。 “便是平康坊造纸的杜二郎。” 这般一说,李倓立刻想起来了。 之前自己第一次去平康坊的时候,遇到的正是杜谌,刘志也是在杜谌那里做了两个月,被杜谌赶走。 原来是他! 莫非故事很狗血,是商业竞争? 不过,李倓立刻又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如果只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为何转眼吉温这位侍御史就以右相的名义干预进来? 退一万步,就算不是右相的预谋,只是趁机找麻烦,但杜二郎应该清楚,澄心堂能做这么大,肯定是有靠山的,他一个造纸的,敢随意做这样的决定? 李倓又想起之前第一次到平康坊的时候,张旸说那个杜二郎专门给平康坊的达官显贵们提供纸。 杜二郎能在平康坊造纸,并且专供达官显贵,那必然也是有背景的。 这事是杜二郎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在背后唆使? 即便杜二郎不知道澄心堂的背景是他这个郡王,恐怕也不敢自作主张。 背后必然有人。 但要说是李林甫指使,那也太小看李林甫了。 李林甫的权术手段,从来没有这么直接且浅显。 莫非是吉温? 倒也有可能,毕竟当日吉温这个侍御史,急不可耐跑去长安衙门,带着人去抓人。 不过这种没影的事,李倓也不会妄下决定。 他问李逸:“杜二郎胆子可真够大的,即便他不知道本王是澄心堂的主人,这澄心堂能在短短是数月名动长安,他也应该知道有靠山的,岂是他能随意动的?” “大王,其他的事,在下就不太清楚,便不方便猜测了。” “那这杜谌平日里与哪些个达官贵人有往来,阁下可曾清楚?” 李逸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件事即便是杜二郎骗了在下,但在下毕竟是派人去找了大王的麻烦,在下这一次可以回答大王的问题,杜谌是平康坊的造纸所主人,他主要向平康坊各个达官显贵供纸,说起来,他有这个资格,还是一个官员引荐的。” “谁?” “侍御史兼户部郎中王鉷。” 王鉷? 这可是玄宗时代的名人。 “阁下是如何知晓是王鉷引荐的他呢?” 第50章 资本家的嘴脸 “杜二郎的后台是王鉷,这对于在下来说也并非什么秘密。” “原来如此,看来阁下对于长安一些趣事,知晓不少。” 李逸说道:“在下平生喜好结交朋友,所以许多事都略知一二。” “那小王是阁下的朋友,还是敌人呢?” “大王不计前嫌,在下自然是愿意结交您这位朋友的。” 李逸连忙说道。 这件事是踢到了铁板上,若是李倓追究下来,他只能逃亡。 眼下李倓不但不追究了,反而愿意结交一个朋友,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绝路逢生。 李倓起身说道:“小王也是一位喜欢结交朋友的人,过去有一些误会,误会解除了,也就没什么了。” “好说,在下欠了大王如此大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事,大王说一声,在下能办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那小王先告辞。” “在下送大王,这边请。” “请。” 从李逸这里离开,李倓立刻走了一趟长安县衙。 上午的时候,太阳灼热,将一切都照得明晃晃的。 长安衙门里的衙差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躺在阴凉下。 颜真卿从里面走出来,瞥了一眼那些人,倒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出了衙门。 他在衙门外面看见了李倓,立刻走过去,行叉手礼,说道:“下官参见建宁郡王。” “不必多礼。”李倓笑道。 李倓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他就是颜真卿,大书法家,唐朝名臣啊! “大王来找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是张二保那件事。” “张二保已经被关押起来,下官今日准备去李逸那里,捉拿李逸回来,李逸是长安巨富,多方都有关系,想要拿他不容易,也是下官……” “这件事背后是平康坊的杜二郎。” “杜二郎?” “他叫杜谌,是平康坊造纸的,澄心堂威胁到了他的造纸买卖,所以他去李逸那里,欺骗李逸说我偷了他的造纸术,李逸才派人来找茬。” “原来如此,大王说的那个杜谌,下官倒是想起来了,他在长安还是有些名气的,长安县衙之前的公文用纸也是他提供的。” 连长安县衙的公文用纸都是杜谌提供,看来王鉷在这里面是分了不少钱啊! “这是李逸亲口跟我说的,颜县尉敢去捉拿杜二郎么?” “若真是他,下官立刻去拿他。” “他背后可是有朝廷大官撑腰的。” “别说什么朝廷大官,就是皇亲贵族撑腰,触犯了律法,也得受罚。” “是侍御史王鉷在撑腰,县尉还敢么?” “下官现在就去拿人!” 颜真卿转身便回了衙门,然后叫上那些衙差,出了衙门,在马厩里牵出来马,便一路快速向平康坊行去。 李倓见状,不由得感慨颜真卿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 他也骑上马,但不是跟过去,而是向昌明坊的方向去了。 杜二郎那件事,交给颜真卿,只要杜二郎现在还活着,颜真卿必然不会姑息,一定能把王鉷挖出来。 但也有可能王鉷知道事情败露,此时杜二郎已经死了。 不管杜二郎是死是活,让颜真卿先去看一看。 中午的时候,李倓到了昌明坊。 他到昌明坊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刘志和刘婉兄妹俩。 “郎君……”再次见到李倓,刘婉窃喜,但一想到对方真实身份,立刻说道,“草民见过大王。” 李倓笑道:“之前对你们有所隐瞒,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草民不敢。” 见两人突然变得如此生疏,李倓并未劝住,只是说道:“我还是希望,我们像以前那样合作。” 刘志和刘婉对视一眼,刘志说道:“我们都只是升斗小民,我们……” “升斗小民,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但……” “澄心堂有今天,离不开你的一份功劳。”李倓拍了拍刘志的肩膀,“难道你要因为我是身份,然后离开澄心堂?” 刘志沉默不语。 刘婉则说道:“那我们以后……” 李倓打趣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见李倓还是如此亲切,刘婉顿时感觉,他还是以前那个小郎君,似乎也不是自己这两天想象的那个冷漠的大唐郡王。 “我们算官了吗?”刘婉好奇地问道。 “不算。” 刘婉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你不想做官?” 刘婉则说道:“做官有什么好呢,做官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还是做个升斗小民好。” 李倓哑然失笑道:“那以后我们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你岂不是要离我而去了?” “那倒不是,小郎君的事,我还是可以去处理的。” “以后的事情,可能会很凶险,你们想要现在离去,我也不会阻拦的。”李倓突然就严肃起来了,“有些事,还是得让你们知道,你们有知情权。” 刘志沉默了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我都收好行李,准备离开长安回成都了,我和阿妹只是小民,不想参与到朝堂的大事上,也不敢参与,郎君您再不来,我们也打算走了。”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李倓说道,“我说了,你们要走,我也不会阻拦,我会赠送你们一笔钱,你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算作是你们这段时间的酬劳。” 刘志依然沉默。 “没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李倓又拍了拍刘志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为了阿妹好,希望她能够过普通人的日子,安安心心,我们能遇到,也是缘分一场,今天我请你们喝一顿酒。” 刘志突然哭出来,说道:“郎君!”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妹都没有哭,你哭个甚!” “我舍不得郎君!”刘志哭的更凶。 “你这个大丈夫,跟我说这种话,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如果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我会很乐意听到呀。”李倓又打趣起来,“不过如果你舍不得我,那就留下来,我保证阿妹不会被人欺负。” 刘志却越哭越凶,他说道:“我们阿耶阿娘走的早,从小相依为命,我们……” 哭着哭着,就抱住了李倓。 李倓只能拍了拍刘志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你阿妹都没哭。” 等刘志哭完,松开手,抹了抹眼睛,才说道:“既然郎君希望我们留下来,我们就留下来,尽一份力,也算是报答郎君的知遇之恩。” “对嘛,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李倓好言安慰了两声,然后话锋一转,“所以,八月份,日产出能到十万张吗?” 第51章 要砍死杜二郎? 刘志想收拾细软跑路,这种心理李倓是能够理解的。 像刘志这种平头百姓,二十几年本本分分,生活平静如水,他又是个高技术出身的,突然有一天,一个朝廷大官,带着一群衙差上门,把他和他的妹妹抓走。 这对他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常年的生活惯性,会让他的心理立刻生出对眼前生活的极大排斥。 李倓今日来,正是要好好挽留挽留他们兄妹。 毕竟以后他们还有大用。 眼下刘志的情绪总算是安抚好了。 李倓不由得感慨,别看刘志长得憨厚敦实,竟然是一个爱哭的家伙。 倒也能理解,不同人激素不同,有人情绪天生稳定,有人情绪天生波澜起伏。 大概刘志这个憨货是属于后面一种:爱哭的憨货。 “十万张?”刘志立刻把眼泪擦得一干二净,“十万张没问题!十万张绝对没有问题!”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们说清楚,荣华富贵一起承担,困难我们也一起承担。”李倓说道,“八月日出十万张,不是我的要求,是当今圣人的要求。” “圣人……”刘婉讶然道,“圣人是皇帝吗?” “圣人就是大唐的皇帝。” “他为何……”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刘婉就觉得自己问多余了,眼前的小郎君,不就是皇帝的孙儿吗? “朝廷公文用纸紧张,我们不仅仅赚了钱,还帮朝廷解决了这个难题,圣人希望我们能多产一些。” 他这样一说,刘志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成就感,拍了拍胸脯,笑起来:“十万张绝对没问题!” 李倓继续说道:“如果有问题,我们都得玩完,如果没问题,很快我们将迎来我们人生一次重大的转折?” 刘婉又问道:“什么是人生重大转折?” “就是一次可以去做别的事情的机会。” “什么事呢?” “嗯……”李倓沉吟了一下说道,“什么事暂时我也不能肯定,不过肯定不会坏事。” “我们还是一起做事吗?”刘婉追问道。 “是的。” 刘志接过话题来:“对了,郎君,面膜可以量产了吗?” “暂时不用。” “为何?” “纸我们已经让出去了,这个给我们自己留着,面膜的配方是绝密,一定不可泄露。” “知道了,郎君放心。” 纸降价是迟早的事。 纸的升级技术往后在民间普及,民间自己就能造纸,朝廷不想降价也得降价。 但是面膜这玩意儿…… 众所周知,女人的钱最好赚。 李隆基哪里能知道,李倓还藏了一手,应该说,好几手,或者说无数手。 “对了,郎君,前日之事,官府打算如何处理?” “交给官府,不会再波及到我们,不过当今右相当权,你们行事务必要小心。” 交代完后,李倓又巡视了一遍昌明坊。 昌明坊内的工厂,主要都用来造纸了。 只造纸还不是李倓想要的,但现在扩充其他产业,可能一下子全便宜了李隆基,不是明智之举。 “小郎君,中午一起吃了午饭再走。”刘志说道。 “改天,我今日还有急事。”说着,李倓已经走了出去,“你们留步。” 这时,一个骑着马的年轻男子,疾步而来。 男子问道:“敢问澄心堂掌柜可在?” “我在。”刘婉说道。 “在下张疏,我父亲是律学博士张朝。” “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听闻刘娘子佳名,前来拜会,不知可否赏个薄面,一起出游?” 李倓愣了一下,说道:“这位郎君,刘掌柜忙得很,怕是没时间与你一起出游。” 张疏说道:“你是何人,我要求的是刘娘子,又不是你。” 刘婉说道:“多谢美意,小女子确实有事在身。” “哈哈哈,无妨,那改日在下再登门拜访。” 张疏带着人匆匆离去。 刘志说道:“郎君勿怪,自从前天那事之后,这长安城不少郎君来我们这里要见阿妹。” 说着,前面好像又来了一批人。 李倓说道:“有些饿了,在这里吃顿饭再走。” 吃饭的时候,李倓突然在刘志耳边小声对他说道:“这长安城的贵家郎,大多都风流成性,你千万要好好把关,知道吗?” 刘志紧张地连连点头:“小郎君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碰我阿妹一根手指。” “小点声,不要被她听到,被她听到还以为你要束缚她,多不好,你看她,正往这边看,有些时候,做兄长的,要悄悄地好好保护妹妹,知道了吗?” “是是是。” “这菜是你做的?” “是啊,我亲自下厨。” “你们蜀中男人做菜还真不错啊。” “郎君过奖了。” “我吃完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这么快就吃完了?” “吃完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知道了。” 刘婉好奇地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李倓说道:“没什么,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话题。” 此时,颜真卿到了平康坊杜宅,刚进去,便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颜真卿立刻带着人冲了进去,看见杜谌全身是血地往外跑。 “救我!救我……”杜谌看见颜真卿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颜真卿狂奔。 “大胆!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手里持着斧头,朝这边扑来。 颜真卿拔刀便迎上去,其余衙差见颜真卿真上,不敢怠慢,也跟着迎上去。 最前面那个汉子跑得快,一斧头砍在了杜谌左肩。 只听咔嚓一声,杜谌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地哀嚎,大片鲜血从伤口迸溅出来。 其余人围攻上来,就准备用斧头把杜谌当场剁碎了喂狗。 颜真卿一刀劈在最前面那个大汉的脑袋上,锋利的刀刃劈裂骨头,大汉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颜真卿立刻顺势收刀,大片红的白的粘稠液体在刀刃上像柳絮一样飞起来。 刀身在头骨之间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其余人却不准备退,这些人显然都是亡命之徒,纷纷涌上前,举起斧头准备砍死颜真卿, 颜真卿面色深沉,目光锋利,不退反进。 第52章 颜真卿的执着 颜真卿的字就和他这个人的性格一样,钢筋铁骨。 有什么困难,他是真的上,而并不是停留在叫喊的层面。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身为平原郡太守,在河北诸郡尽数而降的时候,只有他,招募一万兵马,在安禄山地盘中心一带,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照亮那片被笼罩的天幕。 讽刺的是,颜真卿之所以在平原郡做太守,是因为得罪了杨国忠,被贬过去的。 当时的李隆基听了之后,非常感动,没想到颜真卿是这样的人。 可知道了之后有什么用? 该用的时候不用,到天塌地陷之时,方知谁是忠于大唐的,黎民百姓已经尸骨如山。 晚年的李隆基,被自己的执念蒙蔽双眼。 所以说,人最该放下的就是执念。 眼下第二个亡命之徒不要命地冲过来,举起斧头就朝颜真卿砍下来。 颜真卿猛地一挥刀,挡住了那斧头,但力道明显不够,被劈下来,身体一个趔趄。 第三个亡命之徒就要上来再来一斧头,后面的官差已经填补上来,帮颜真卿挡住,而且人数明显多于那些亡命之徒。 很快,便将对方尽数击退。 有数人受伤,数人被杀死。 见颜真卿人多,那些人也不再恋战,纷纷往里面跑,从其他门逃窜。 “快救我,快替我找大夫。”杜二郎躺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呼唤着。 杜二郎背后被砍了一斧头,裂开了,深可见骨,肩膀也被砍了一斧头,差点被把整条手臂卸下来。 胸口也被撕开,鲜血滚滚。 腰部也有一条血淋淋的口子,一些粘稠的东西流出来。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救了。 颜真卿立刻问道:“是谁要杀你?” “救救我……求求……求求你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我给你很多钱……” “你告诉我是谁要杀你!” “是王……是王……侍御史……王鉷……” 杜谌一只手紧紧抓住颜真卿的衣袖,面部发胀,双眼布满血丝,全身都在颤抖。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但生命却在快速从这具躯体里流淌出来。 “是王鉷!” “王鉷为什么杀你?” “因为澄心……” 老规矩,话未说完,直接嗝屁。 “杜二郎!杜二郎!” 颜真卿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旁边的一个衙差说道:“上官,他死了。” “我知道,把这些尸体全部带回衙门去,还有里面的人,死的活的,全部带回去。” “是!” 在运输的途中,这件事被巡逻的金吾卫发现,杜宅很快被围起来。 下午的时候,李倓刚回宅院,张旸就急匆匆出来。 “郎君,您的信。” “我的信?” 李倓有些意外,是谁给自己写的信呢? 他打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李逸写的,信的内容很简单:杜二郎已死,被逮到了长安县衙门。 杜二郎果然还是死了! 王鉷做事够果敢的! 李倓蹙眉沉思起来。 王鉷到并非一个很强的政治对手,这个人最擅长的是毫无下限地敛财来讨李隆基欢心,论起政治手段,连李林甫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他却是李林甫的狗腿子,李林甫就需要他这样没什么政治智慧却还不择手段的爪牙。 不过话说回来了,李逸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写这封信是何意? 难道是想还自己人情? 这件事官府已经介入调查,张二保被关押,李逸肯定会被调查的。 不过对澄心堂并未造成什么后果,以李逸的人脉,只要他李倓不继续追究,很快也就过去了。 看来确实是想还自己人情了。 李倓突然意识到,李逸这个角色倒也很有价值,长安城内的一手消息,他能快速掌握。 以后有这样一个朋友,自己无疑多了一双能看到许多事情的眼睛。 杜二郎被杀这件事,很快在平康坊闹起来。 毕竟平康坊的达官显贵们之前用纸都是找他。 杜谌的名字,许多官员还是知晓的。 平康坊又是大官们居住的地方,连当朝右相李林甫的相府都在平康坊,现在平康坊发出了这等命案,必然是引起了官府极大重视的。 甚至惊动了京兆府衙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倓的生活再一次变得悠闲起来。 除了定期提供面膜和卫生纸,其余的时光,都在躺平中度过。 要么在宅院躺平,要么跑到昌明坊的大树下躺平。 “颜清臣!你想清楚了!”柳升说道,“那是王鉷!侍御史兼户部郎中,他还是右相的得力干将,你说杜二郎死的时候说是王鉷派人杀的,这种没有人证和物证的事情,你要写奏疏,你写上去,不仅不能到圣人那里,被扣押下来后,还会给你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 “柳公行事因何有所畏惧,我们身为臣子,尽臣子的本分便是,我是长安县尉,主管长安县治安,现在有人唆使亡命之徒杀人,而且嫌疑犯是当朝侍御史,上报是我的分内职责所在!” “你不怕丢官?” “不能尽责,这个官要它何用!” 柳升苦笑道:“清臣啊清臣,你就是太正直,这样没办法在京师的官场混下去的,下个月,可能我也要被贬了,你若是再离开这县衙门,那就真的物是人非了。” “柳公因何被贬?” “韦坚案。” “柳公与韦坚案有何关系?” “无甚关联,但有人不愿意再看到我坐在这个位置。”柳升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要改变一些事,但仅仅只是用你直来直往的性格去对抗,是没办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最后只能离开京师,我早年与你一样。” 颜真卿沉默片刻,还是继续写了他的弹劾奏疏,他要弹劾王鉷。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只是因为他心中恪守的理想原则。 又过了数日,张旸将后院水塘里弄好了夯土,重新引入了水。 这一次,水算是清澈了许多。 李倓又命人在水池附近种下了许多树,让张旸去西市买了不少葡萄酒。 就这样,李倓躺在水池中,感受着天宝五载七月的快乐。 他知道,事情很快会有新的变动了。 第53章 我要让李隆基知道我是条躺平的咸鱼 就在李倓躺在水池里一边享受着夏日清凉,一边享受着美味葡萄酒的时候,李俶来了。 “三郎。”李俶走到水池边,颇为好奇地看着这方水池。 “哦,兄长来了,来,下来一起泡泡凉水,降降暑。” “我不会游泳。”李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来点冰镇的葡萄酒。” 李倓脑袋一歪,看向一边漂亮的宫娥,那宫娥立刻取了一只精致的琉璃杯,往杯里倒上了葡萄美酒,然后将杯子放在一边的冰块堆里。 “三郎,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冰块?” “买的。” 李俶怔了怔,随即笑起来:“我差点忘了,澄心堂是你置办的,你现在比我们都有钱。” 那是,现在李倓日进2700贯。 澄心堂的工匠,住的是宽敞舒服的别院,工作完后,可以蹴鞠,可以打马球,想读书的随时可以有书读。 一日三餐,每顿都有肉。 澄心堂的一个工匠的生活水平,已经比得上不少官员了。 要知道,在大唐,只有九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在工作日的午餐,才是公家请客。 至于李倓个人现在的生活嘛,李俶也看到了。 有钱,葡萄酒随时去西市买,想买多少买多少。 剑南春,随处从李亨那里拿,李亨现在别提有多大方。 “钱算什么?”李倓躺平在水面,慢悠悠地说道,“我对钱没什么兴趣,主要是享受生活,你若饮不习惯葡萄酒,旁边还有剑南春。” 水池旁边的大树下,还有几个宫娥和内侍,正在忙活着,似乎有几个大厨正在指挥。 唐人喜欢吃鲙。 鲙就是生鱼片丝,是中国古代传统美食,从周朝到明代一直都很流行。 在大唐,贵族男子们很乐意向客人展示他们切鲙的刀工,并且吃生鱼片非常讲究新鲜,切细丝缕,拌葱花食用。 李俶定眼看向那个厨师,发现有点眼熟。 “那是不是张家楼的张庖丁?” “兄长认识他?” “张家楼可是长安城鲙做的最好的,你居然把他请到了你的宅院里,不怕圣人知道了生气?” “你们都认识的一个厨子而已,难道他还能在百孙院里翻天不成?” 李倓倒是觉得,现在自己生活表现得越悠哉,李隆基反而越放心。 李倓:我就是一条在宅院里躺平的咸鱼。 “三郎,你不应该如此颓然。”李俶很严肃地说道,“这样的生活会让你失去斗志。” “斗志?” “对,斗志!” 李倓问道:“我为什么要有斗志?” “男儿生于天地,应该心存兼济天下之心!” “为什么要兼济天下?” 李俶依然很严肃地说道:“因为兼济天下,才能让你享受到人生的快乐。” 李倓说道:“那我现在在干什么?” “你……” 过了一会儿,李俶小心翼翼靠在岸边,叹了口气:“真凉爽啊!” “是啊!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爽了,希望时光变得慢一些。” 明媚的阳光,透露贸易的树叶,在地上和水池里留下无数斑驳的光影。 不多时,宫娥便将冰镇好的葡萄酒,递到了李俶的手里。 “嗯,三郎这酒不错。” “胡商那里买的,我也不知道哪些好,就买了价格最高的。” “三郎,钱得省着点花,不然多少钱都得花完……” “我也希望能尽快花完,有点为难。” 李俶:“……” 又过了一会儿,李倓游到岸边,兄弟二人就在岸边,一边喝酒,一边开始享受起生鱼片丝的美味。 “三郎,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找你的。” 李倓对周围的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众人道:“是。” “等等,张庖丁。” 一个中年胖子立刻回过头满脸微笑地说道:“大王还有何吩咐?” “你的生鱼片丝味道真好,赏你一千贯。” 张庖丁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大声道:“多谢大王!” “不必客气,改天再找你。” “随时听候大王传唤。” 张庖丁兴致匆匆离去。 一千贯相当于一百万文。 如果按照21世纪的钱,差不多在300万左右。 这是小费。 “三郎,你这样用钱,是不是……” “兄长,开心就好,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俶还是有点怀疑人生,这个弟弟有钱了,明显就膨胀了,行事过于轻佻。 他这次来本来还准备好好赞赏赞赏李倓,现在倒是把赞赏的话都噎到了肚子里。 “对了,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你知道长安县衙门一个叫颜真卿的县尉吗?” “知道。” “他被罢官了。” “这有什么奇怪么?”李倓明知故问道。 “据说之前杜二郎被杀的时候,就是他去调查的。” “哦,查得如何?” “我也不清楚,查完这件事不久,他就被罢官,我在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奇怪?” “兄长,你是如何知晓颜真卿被罢官的?” “我长安县令柳升说的。” “他是如何跟你说的,他可是长安县令。” “他被贬官了,理由是与韦坚案有牵连,被贬到岭南。” “他贬官之前,还来见过你?” “他是韦坚之前做长安令的时候提拔的人,韦坚可是我们的舅舅,我当然认识他,他走之前,约我饮了几杯酒。” 唐人喜欢送别朋友,尤其是送别被贬官的朋友。 “你可知颜真卿为何被罢官?” “为何?”李倓又故意问道。 “他弹劾侍御史王鉷,说王鉷是杀死杜二郎的幕后主使。” “王鉷为何杀杜二郎?” “和你澄心堂有关。” “和我澄心堂有关?” “据说是杜二郎去求的李逸,李逸才派人去找你的麻烦。” 李倓笑起来。 “三郎何故而笑?”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说了。” “你已经知晓?” “知晓,是我去找的颜真卿,告诉他是杜二郎派的人,他去杜二郎那里的时候,杜二郎正被人追杀,杜二郎临死前招出了幕后主使。” “是王鉷?” “是他。” “他为何……” “想要吞了澄心堂,利益心作祟。” “那这件事一定要告知圣人才行。” “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那些跟着颜真卿过去的人,都拿了封口费,有李林甫在,想要用这件事扳倒王鉷,不太可能。” 李俶道:“看来这件事只能这么算了。” 算了? 这可算不了! 李倓脑瓜子里已经在快速运转,怎么让王鉷滚蛋了! 第54章 李隆基:比老子还会挥霍钱! 王鉷的靠山是李林甫,现在三省六部九卿全部都是右相说得算。 颜真卿就是最好的例子,一纸奏疏上去,先是递到了京兆尹那里。 京兆尹韩朝宗是太子党,与韦坚交好,他看到颜真卿检举王鉷,自然是极其乐意继续往上递交的。 可是,韩朝宗现在也岌岌可危,被韦坚案牵连。 颜真卿的检举奏疏,连兴庆宫的大门都进不了。 最后就只能放在了宰相府,李林甫的桌案前。 恐怕王鉷已经欣赏到了颜真卿的书法,并对他上报的内容表示不屑一顾。 退一万步,就算现在有人冒死去宰相府把颜真卿的奏疏抢出来,再拿着加特林一路杀到李隆基面前告诉李隆基王鉷的罪名,李隆基依然不会立刻暴怒之下把王鉷怎样。 因为,李隆基依然要交给李林甫去调查这件事。 深明大义的右相表示一定会调查清楚,出了兴庆宫恰好想拉屎,顺手就用那份奏疏擦了屁股。 这就是目前大唐朝堂的基本现状。 李倓心里非常清楚,杜二郎的死,给这件事造成了多大的阻碍。 但杜二郎的死,也在政治游戏的情理之中。 这货一个造纸的,本本分分造造纸,赚点钱,可以活得很滋润,但他却非要参与到澄心堂这件事来。 他不死谁死呢? 李俶见李倓沉默不言,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节外生枝,澄心堂已经保住,阿耶也没有遭受波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兄长放心,我不会再乱来的。”李倓说道。 李俶的神色变得低落,语气也有些低沉起来:“左相已经向圣人提出请辞。” 左相? 李适之吗? 李倓心里琢磨着,李适之在这个时间请辞,这与历史轨迹是相符的。 李适之那种人,就不适合现在的大唐朝堂。 不是说李适之没能力,李适之靠本身的家族身份入仕,又靠治理地方,以及水患和边功被提拔上来。 但他是性格疏狂之人,又酷爱喝酒,执政方面比较本分,不太精通权术手段。 偏偏他是皇族出身,有功劳,自然不服李林甫。 于是李林甫就想着收拾他。 右相收拾人,从来不恶语相加,而是礼貌示人。 例如这一次,李林甫只让人对付韦坚、皇甫惟明,又对户部尚书裴宽做了调查,御史台最近还弹劾了京兆府府尹韩朝宗。 与此同时,像长安令柳升这种中层官员,也在名单中。 但名单里绝对没有李适之。 原因很简单,李适之是左相。 李林甫虽然大权在握,但绝不会公开动和他几乎平级宰相的。 因为公开动另一个宰相,就把“独揽大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你猜李隆基会怎么想? 而且右相和左相的角色有所不同。 右相是中书令,起草政令,左相是门下侍郎,审批驳斥政令。 为了更好的施行政令,大唐中期,门下省的权力确实被压缩,可李林甫胆子再大,也不会公开搞门下侍郎。 李适之是自己请辞的,因为他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准确来说,太子李亨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李适之再待在左相的位置上,也是多余。 李适之这种人也只适合政治开明时期。 例如他在太宗朝肯定有所作为。 说起来,李适之还是李世民的曾孙,他的祖父是李承乾,李世民的嫡长子。 李倓不动声色地说道:“左相因何而请辞呢?” “也是受韦坚案的牵连。” “左相与韦坚有关?” “以前关系不错。”李俶脸上的愁容更浓,“左相一走,就再也没有人能对抗李林甫了,以后李林甫会更加肆无忌惮。” “兄长,不要再忧虑这些事了,你要多向我学习,享受生活,我最近派人去西市物色几个漂亮的胡姬,你要多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我不喜欢胡姬。”李俶很认真地说道。 李倓又拍了拍胸脯说道:“那中原女子也可以,你把名字说出来,平康坊哪家小姐是你喜欢又没钱赎身的,跟我说,我安排人把人送到你床榻边,保证让你心满意足。” “三郎,男儿应该志在四方。”说着,李俶起身上岸,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三郎,我来这里是提醒你,朝局变得更加凶险,你的澄心堂现在树大招风,必然还会有更多人嫉妒你,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遇到什么困难,要随时来找我,不要逞强。” “知道了兄长,你要不再游一会儿?” “不了,我还要回去看书。” 李俶离开后,李倓不由得感慨,李俶这个人是真的不错,有礼有节,对待他也很好。 至少现在还很好。 三日后,南薰殿。 “什么!”李隆基愣了一下,看着高力士,“他召了个庖丁去百孙院?” “是的,是张家楼的张庖丁,切鲙一绝。”高力士说道,“不仅请了张庖丁,还在后院修了个水池,在里面游泳,还派人去西市买了许多葡萄酒,而且还的是最贵的,又从太子殿下那里要了不少剑南春,听说他宅院里的胡椒粉也很多,也是从太子殿下那里要的。” “建宁居然喜欢这些?”李隆基大为吃惊。 “对了,在张庖丁离开之前,还赏了他一千贯。” “一千贯?”李隆基疑惑道,“一个庖丁切鲙,就能值一千贯?” “三郎恐怕误会了,张庖丁切鲙不值一千贯,建宁郡王只给了他两百贯,那一千贯是建宁郡王一时高兴赏赐给他的。” 李隆基又是一怔,这次连声音都变了:“一高兴,就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 一千贯对于李隆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也不至于赏给一个切鱼的厨子? 这这这……这比老子还会挥霍钱啊! “这件事已经在长安城传开,许多厨艺了得的庖丁,纷纷给建宁郡王写信,表示自己比张庖丁的厨艺更高,钱不钱的无所谓,只是想使出浑身解数博建宁郡王一笑。” 第55章 皇族第一纨绔子弟? 李隆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高力士却继续说道:“奴婢还打听到,他派人去西市,正物色胡姬,出价非常高,谁若是能提供一个他满意的胡姬,赏三千贯!” “长安城的胡姬赎身价格已经到三千贯了么?”李隆基疑惑地看着高力士。 五千贯就可以在城北核心地带买五万平的豪宅了。 许多高级官员的宅院,也就值三千贯而已。 但这小子买个胡姬,就出三千贯? “三郎,胡姬是一千贯,三千贯是另外赏赐的。” “另外赏赐?”李隆基顿时眉头皱起来,“胡闹!这不是在糟蹋钱么!” 奢侈无度的李隆基,终于看清楚了李倓的真面目。 “奴婢也觉得建宁郡王在糟蹋钱。” “算了,就买了几个胡姬,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力士又说道:“据说他要买十个。” 李隆基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李隆基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他……他这是在糟蹋钱!钱不是他这么用的!上次你还说他有才能!现在看来,他就是个安于享乐的纨绔子弟!” “一个安于享乐,又在某些方面又一些特殊才能的皇族子弟,难道不正是三郎需要的吗?” 高力士这么一说,李隆基倒是反应过来了。 “但那些钱……” “所以到了八月,建宁郡王的澄心堂若是日产十万张纸,三郎便可以立刻给他安排事务,不能让他太闲,他一旦忙起来,还如何挥霍呢?” “你说得对,这小子不能太闲!” 李隆基心痛不已,那是钱啊,你怎么能那么浪费,你应该给我来挥霍啊! 这时,外面的内侍说道:“启禀圣人,右相、户部侍郎、户部郎中在殿外听宣。” 李隆基正准备让李林甫等人进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对高力士说道:“去把建宁叫来。” “叫到这里来吗?” “对。” 高力士疑惑道:“但三郎此时不是要与十郎议财政之事么?” “让建宁在一边旁听,让他知道现在国库是很吃紧的,钱不能像他那样浪费!要节约!” “是,奴婢这就去。” 李林甫、杨慎矜和王鉷在外面听宣,传唤的消息没等待,却看见高力士急匆匆出来。 李林甫连忙很有礼貌地说道:“将军,您这是要赶去何处?” “圣人要传召建宁郡王,我现在安排人去找他。” “可真是辛苦将军了。” “右相先等候片刻,某去去便来。” 高力士走了,三个人心中同时升起疑惑:现在是讨论财税的时候,圣人传召建宁郡王作甚? 很快,太子别院的李辅国就接到了高力士的命令。 李辅国向太子李亨汇报了这件事。 李亨立刻又紧张起来,怒道:“肯定是那个逆子最近挥霍无度,传到圣人耳朵里了,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殿下,奴婢现在就去找建宁郡王。” “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告诉他,养那么多胡姬太招摇,给太子别院送几个来,告诉他,阿耶是为他好。” “是。” 当李辅国到李倓的宅院见到李倓的时候,他看见后院的泳池边,有十几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在泳池里玩水。 岸边有桌案上摆满了各类水果、美酒,一边还有名厨正在认认真真地制作美食。 周围还有乐师正在奏乐,舞女正在跳舞。 连张旸都在一边的竹椅上躺着跟一个漂亮的女子有说有笑。 “咳咳……” 当看到李辅国后,张旸才连忙起身走过去,行礼道:“见过李中官?” 李辅国问道:“这是在作甚?” “是在游玩。” “这是游玩?” “是建宁郡王在游玩,在游泳。” “那些女子呢?” “在陪他谈理想。” “谈理想?” 张旸立刻解释道:“是郎君自己说的。” “他人在何处?” 张旸指着泳池里,那个躺在女子们中间的那个人说道:“在那里。” “你快去告诉他,圣人要见他,现在!” “是是是!” 李倓吃了一颗喂过来的葡萄,说道:“你的葡萄正好吃。” “郎君真坏。” “我称赞葡萄好吃,怎么就坏了?” “那我的葡萄好吃吗?” “也好吃,都好吃。” 李倓不由得感慨,这才是21世纪的人,在夏天该享受的生活啊! “郎君!郎君!”张旸立刻下水,走过去,“郎君,圣人宣你入宫!” “圣人?” “是!” “谁说的?” “李中官来了,说很急,让你立刻入宫!” 李隆基还特么的会挑时间啊! 李倓不敢耽搁,他起身说道:“你们先玩,本王去去再来。” “大王快快回来哦。” “大王可不能让我们久等。” “好好好,本王很快就回来。” 李倓回屋子里,冲洗了一番,又换上了一身正装,骑上马便跟李辅国往兴庆宫赶去。 “三郎真是好雅兴。”李辅国说道,“但殿下提醒,养太多胡姬过于招摇,为了你好,让你送一些去太子别院。” “我也正有此意。”李倓笑道,“回头李中官过来挑一些过去便是。” 李辅国没想到李倓回答得如此爽快。 “三郎为何如此?”李辅国突然说道。 “嗯?” “三郎应该是青年才俊,为何要沉迷于酒色呢?”李辅国说道。 “什么青年才俊,人生得意须尽欢!”李倓笑道。 “对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辛苦李中官来回周旋,我让张旸安排了三千贯,算作是小王答谢李中官的。” “这怎么好意思……” “不成敬意,小王生性顽劣,以后惹了阿耶不开心,还得李中官在阿耶那里多为小王说说好话。” “三郎为人亲和,我能为三郎说几句话,那也是我的荣幸。” 向来板着一张脸的李辅国,立刻露出真切的微笑。 李倓进了宫,便直接向南薰殿行去。 他先见到高力士。 高力士看见李倓后立刻说道:“郎君气色红润,最近有不少好事?” “阿翁又取笑我了。” 高力士提醒道:“郎君啊,平时还是要多向广平郡王学习,他是个很认真,很爱看书,也很谦和的人。” “嗯嗯,多谢阿翁提醒,我一定好好学习。” 高力士可没将他这句话当真,他笑了笑,说道:“快去,别让圣人等太久。” 第56章 王鉷的伎俩 李倓尚未到,李隆基将李林甫、杨慎矜和王鉷宣召了进来。 毕竟外面酷热,他也担心年事已高的李林甫身体扛不住。 “启禀圣人,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王鉷说道。 “说。” “建宁郡王身为皇族,在昌明坊聚众而起,这是心怀异心,臣本不该说这话,但是为了大唐,臣还是要冒死直言,请圣人务必明察此事。” 李隆基其实也一直在纠结这件事,虽然杨玉环来求了情,他放过了李倓。 但那并不能彻底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怀疑的种子是会生根发芽的。 李隆基废太子李瑛,也不是说废就废的,而是等了一年多,不断地观察李瑛的言行,最后再一招致命。 所以李隆基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派人在观察李倓。 如果说今天没听到高力士提起李倓那档子破事,他依然怀疑李倓在昌明坊可能秘密筹划着一些事。 可一个随手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的家伙,你说他在昌明坊筹划什么呢? 筹划事情,不要钱的吗? 那小子把钱当钱了吗! 胡姬说买就买,还一口气买十个! 每一个介绍人,居然还额外给三千贯的介绍费!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就恨不得立刻让人将李倓带到他面前,亲自揍李倓一顿。 钱,不是这么糟蹋的! “王卿,你多虑了,建宁他……他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那都是他装的!” “你有何凭证说他是装的?” “这……” 你装,会视金钱如粪土? 建宁郡王的真面目就是,搞了个澄心堂,赚了点钱,开始飘了,开始膨胀了,开始挥霍了! 小兔崽子,大父今天不教你做人! “没影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 李林甫瞥了一眼王鉷,王鉷这家伙整人的段位还是太低了,还得再仔细提醒提醒。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圣人,建宁郡王来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李倓进了殿,走到前面行礼,说道:“臣参见圣人,恭祝圣安。” 李隆基板着一张脸说道:“在一边站着!” “是。”李倓退到一边站着。 他看见了李林甫、杨慎矜,还看见了王鉷,心里难免升起疑惑,李隆基见大臣的时候,找自己过来做什么? 李隆基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倓,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想骂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 李隆基对王鉷说道:“开始。” 王鉷看了一眼李倓,又看着李隆基说道:“臣要汇报京兆府和籴与租庸调的情况,这……” “说。” “但建宁郡王他……” “你不必管他,你就当他不存在!” 李隆基的语气多多少少带点情绪,这让李林甫都感到意外。 圣人这是怎么了? 是对建宁郡王有意见? 既然有意见,为何还在宰相和户部汇报财物税收的时候,把他召进宫里来? 连向来会揣摩圣意的李林甫,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鉷无奈,只好说道:“是,回禀圣人,今年京兆府的户税为10万贯。” “10万贯?”李隆基忍不住问了一句,“京兆府现在有多少户人家?” “回禀圣人,京兆府现在有40万户。” 户税是李隆基时代弄出来的,之前的大唐是没有户税的。 大约每一户平均缴纳250文。 李隆基说道:“继续说。” “田租400万石。” 李隆基问了一嘴:“田租已经开始收了么?” “现在各县在统计,400万石没有问题。” 租庸调里的租,收的粟,这不是田税,是丁税,每丁每年缴纳粟二石。 这其实不算重,唐初施行的均田制,例如每户有田一百亩,按照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一年出粮100石,一户平均6人,一户加纳12石田租,还剩88石粟。 每人每天最多吃四斤,一天24斤,一个月720斤,一年也就8640斤。 而88石,等于斤。 按理说是有充足的余粮的,即便征收田租中需要百姓自己承担损耗,也还有余粮。 所以大唐初年,严格按照这一套税制,百姓过的都相当不错。 不过还有庸,庸是徭役的一种,叫力役,每年帮官府干活20天,一般协调到农闲的时候,这也不影响田租。 另外,每户每年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 这就是大唐的税制租庸调。 租庸调的基础是均田制,也就是国家给百姓分配土地,使耕者有其田。 只有这样,百姓才能交租,才能吃上饭,有经历去生产绢、绵等物品。 这是大唐的基础国策,也是保证了大唐百年强盛的基础。 租庸调每年八月开始收,九月入京,部分分配到地方。 不过王鉷为了急于邀功,七月已经催促京兆府各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至少漂亮的数据已经做好了,这不就摇着尾巴到李隆基面前来奏报了么? 一边的李倓心里嘀咕着:400万石没问题?王鉷你踏马的说话不怕天打雷劈啊! 京兆府有200万人没错,理论上来说,400万石田租是正确的,但是京兆府一大部分的田已经被贵族和官员兼并,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沦为农奴,还有许多世家贵族根本不交田租。 哪里来的400万石? 你丫生出来的? 李隆基自己心里是有逼数的,王鉷这数据有很大的问题,但他也相信,王鉷不敢欺骗自己,到时候京兆府交不上来400万石田租,王鉷的脑袋就没了。 既然王鉷把话放在了这里,那他必然是能交出400万石的。 岂料王鉷话锋一转,说道:“但圣人乃是圣明君主,臣觉得今年京兆府的田租可以全免了。” “全免了吗?”李隆基不动声色问道。 400万石折算成钱,相当于52万贯。 “可以全免了,圣人励精图治,四海富裕,臣能保证百姓为了报答圣人的恩情,愿意从其他地方上交更多的钱。” 看到这里,李倓立刻就知道王鉷想玩什么把戏了。 第57章 大唐财政的基本现状 李隆基问李林甫:“右相觉得如何?” 李林甫说道:“圣人之前也数次免去两京百姓田租,百姓对圣人感恩戴德,皆称赞是千古明君,既然王郎中说百姓出于对圣人的尊敬,愿意从其他地方交更多钱,那圣人便将此事全权交于王郎中即可。” 这话明显是偏袒王鉷的,要知道,户部侍郎杨慎矜还站在旁边。 什么叫全权交给王鉷? 难道不是应该和杨慎矜商议,给户部一个目标,让户部全权处理么? 户部尚书裴宽刚被韦坚案牵连,杨慎矜就是老大,什么时候王鉷说得算了? 李隆基却点了点头。 王鉷继续说道:“如今的大唐,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百官敬业,黄河水已经清了,圣人真正做到了垂拱而治,国库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忧愁。” 李隆基大笑道:“好!此事全权交由你去处理。” 历史上的王鉷,就是从天宝五载开始,用一些非常恶劣的手段,帮李隆基四处搜刮钱财,才不断被李隆基宠幸。 一边的李倓心里琢磨着,天宝五载的米价其实很低。 低到什么程度? 一斗才13钱,一石才130文钱。 再看看北宋赵佶和蔡京执政期间的米价,东京城的米价一石高达5000文。 当然,唐朝因为市场缺钱,经常通缩,所以钱更值钱,大宋是因为蔡京没事就开印钞机,贬值得快。 大唐米价的问题,就足以解释了王鉷的行为。 田租收的是粟,粟就是小米。 400万石粟,才值53万贯。 这种物什太廉价了。 朝廷又不缺吃的,为何要收这种廉价的物什上来? 不如免了,给圣人您赚一波声望。 但是租庸调里的庸和调还是要收的。 庸是力役,一年给官府干活20天。 可是现在四海升平,没有活给你们干了,算了,把这20天折算成现钱。 什么? 你问折算现钱的标准是什么? 没有标准就是标准! 至于调,也就是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这些物什总要运输,你们总不能让朝廷出运输费用? 朝廷都做了那么多了,你们就不能心怀感恩之心,为朝廷多想想吗! 你们不体谅朝廷的难处! 我王鉷来劝导劝导你们! 什么? 运费是多少? 这要看情况,我们得坐下来好好算一算。 李倓目光在王鉷身上不着痕迹扫过,又看了看杨慎矜。 他突然想到了干掉王鉷的计策。 或者说,让王鉷滚蛋的计策。 “臣一定不辜负圣人的重托。” 王鉷内心狂喜,他也悄悄瞥了一眼一边的李倓。 建宁郡王,你派一个小小的长安县尉写份奏疏,就想扳倒我? 你还是太幼稚了! 到时候看你怎么死的! “说说今年国库的总收如何,这方面有没有提前做预估?”李隆基又问道。 他并不想过问王鉷的具体执行方案,他对那些没什么兴趣。 因为他知道问到后面,朝廷就变成恶人了,他不想去碰那些无趣的过程。 他只关心结果。 杨慎矜说道:“回禀圣人,今年天下田租预估在6000万石,庸和调绢折合约3000万石,绵一百八十万屯,折合428万石,布1350万余端,折合690万石。” “各项赋税折合成米数,约为万石。” 这里面的绢、绵,都是按照目前市场价还折算的。 这个数字核算成现钱,按照大唐米价,大约在1300万贯左右。 李倓在一边听得很仔细,这个数字与史料中天宝年间税收大致相同。 《新唐书》有记载:(天宝三载)天下岁入之物,租钱二百余万缗,粟千九百八十余万斛,庸、调绢七百四十万匹,绵百八十余万屯,布千三十五万余端。 租钱也还是田租,只是有一部分是没有交粮食,而是直接叫的现钱。 杨慎矜汇报的的庸和调,与天宝三载基本上一模一样。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作者很懒……啊呸! 这说明了两年过去了,大唐税收统计没有更新。 那到底是不是只有两年不更新呢? 这就无法肯定了。 但的确存在税收统计停滞的现象。 史料同样有记载:开元以后,丁口转死,田亩卖易,贫富升降。 意思是,开元结束,到了天宝年间,人丁的统计就没了,田产随便买卖,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人丁统计都没了,还怎么合理地收税? 但不给李隆基收税结果,官位还怎么保? 所以,实际上,现在的户部,一大堆烂账,东凑西拼。 杨慎矜以擅长理财着称,他的理财才能也停留在维持这个烂摊子局面而已。 按照历史进度,今年杨慎矜就会因为图谶案,被王鉷、李林甫联合干掉。 杨慎矜走之后,王鉷主持局面,那就更烂了。 王鉷之后,杀出个同样理财的杨国忠。 不能说更烂,只能说完全靠数字都拼凑交差。 如何拼凑? 有钱人的税如数奉还,穷鬼的税不增加,但运费和消耗往死里摊派! 直到把账目凑齐为止。 杨慎矜说完之后,李隆基却问李林甫:“今年各地军费需要多少?” 李林甫回答道:“启禀圣人,今年各地军费总支出,预计在1400万贯。” 别看李林甫只给了个数字,但这个数字是经过层层汇报而来的。 李林甫知道这个数字有一定的水分,但在李林甫的吏治下,这个数字已经基本靠谱。 这是李林甫最强悍的地方之一,他能给出李隆基许多关键的数据。 这就需要极其强悍的吏治能力。 气氛有些紧张,仅仅军费就超出预计了。 “军费开支如此庞大,右相觉得应该如何处理呢?” 李林甫又回答道:“臣认为,进一步将盐税交给各地节度使去处理,以扩充军费。” 李隆基又问道:“可以填平呢?” “可以,民间富裕,盐价只需再合理地涨一些,就足以填平各地军费,这样朝廷的负担也会小许多,圣人您也不必过度操劳边关。” 第58章 被调去洛阳? 李隆基说道:“可以让各镇节度收取盐税,但盐价还是不要涨了,这关乎百姓日常。” 盐税这东西,在大唐前期,就不存在。 没错,大唐前期采取的是无盐税政策。 说起来之前的北周是有盐税的,隋文帝杨坚认为农税充足,不要再苛责百姓了,便废掉了盐税。 后来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也一致认为,应该与民休息,即便朝廷贫困,也坚决不收盐税,真正做到了让利于民。 直到武则天时代,对内大兴土木,对外频繁用兵,大唐局部地区的官府开始进入制盐行业。 例如史料记载剑南道陵州在武周时期开始施行煮盐,一分入官,两分入百姓家。 真正到了李隆基时代,才开始扩充税种,如户税、地税、盐税。 但天宝年间的盐价依旧很便宜。 《唐会要》有载: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 这说明,天宝年间,盐税还只是尝试阶段。 到了李亨继位,任用第五琦搞榷盐法,盐价第一年就暴涨到每斗110钱。 既然李隆基时代还是尝试阶段,并未出现榷盐法,各地节度使其实也只是从中抽取一点税费。 或者说,节度使卖盐,但没有抬价,因为朝廷对商品价格是有规定的。 这个时候的节度使,还不敢公开跟朝廷叫板。 李林甫说道:“圣人心怀百姓,是天下苍生之福。” 李林甫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他就担心李隆基咬着盐税不肯放。 这件事已经争议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给节度使放盐税的权力,是极其危险的,这显而易见,可大唐朝廷现在确实没钱了。 大唐朝廷现在一年税收折合是1100万贯到1300万贯,但这只是折合。 就像刚才杨慎矜所说,是以粮食为衡量标准,来核算税收。 这只是算法而已,不是说真的现钱就是1100万贯。 实际上现钱只有200万贯到250万贯,其他的都是实物。 至于给各镇放开盐税,到底能不能填平军费,李隆基心里其实也没底,他也懒得去管,交给李林甫便是了。 各镇节度是否有异心,就要靠权力来掣肘了。 关于权力掣肘,李隆基心里也有本帐,按照目前帝国各镇的兵力部署,任何一镇想要造反,几乎都会失败。 各镇节度使不会那么蠢,放着手里的大好前程不要,搞造反。 事实上,李隆基的权力掣肘之术,理论上是正确的。 帝国兵力的部署,以及目前各镇节度使的关系,都无法支撑其中一个节度使造反。 所以李隆基认为,只要权力掣肘用的好,不会有人轻易造反,毕竟造反成本太高。 可是李隆基在权力方面的认知过于理性,这是玩权术人的通病。 他们认为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样理性。 偏偏安禄山就不是个理性的人,偏偏杨国忠就更是个蠢货。 李倓在一边一句话都不说,他其实心里有很多话说。 他想告诉李隆基,你这是在玩火,他还想说,你现在直接推行两税法,搞盐铁专卖都比放权给节度使要强。 但能说吗? 李倓现在只能设立技术人设,稍微对政治有点见解,都得完蛋。 而且两税法那种得罪天下权贵的事,本来就需要一个精力旺盛的帝王,和一个有公心的宰相配合执行。 李隆基和李林甫搭档搞两税法? 还是算了! 至于盐税能不能填平各镇军费,在场的其实心里都没数。 反正权力是已经给了。 说到这里之后,大殿内再一次沉默下来。 “十郎。” “臣在。” “盐税一事,你多费些心。” “圣人放心,臣会把控好。” “刚才王卿说的有道理,今年京兆府的田租免了。” “圣人英明。” 李隆基说道:“你们下去。” “臣等告退。” 李倓也行了礼,准备跟着一起出去。 “建宁,你留下。”后面传来李隆基严肃的声音。 “不知圣人有何事?”李倓转身又走回去。 “刚才的财税情况,你都听到了?” 李倓一脸愁容:“听到了,但没太听懂。” “哪里没听懂?” “都没听懂,什么京兆府免田租,什么折算,孙儿对这些不甚明白。” “那现在朝廷财政紧张,你总该明白?” 李倓立刻说道:“明白,这个听懂了。” “听懂了就好!我要告诉你,钱是多么的珍贵,你要节约!” “是,大父教育的是,孙儿铭记于心!” “你铭记于心!那你现在这几日都干了什么!” “孙儿这几日在澄心堂巡视了一番,澄心堂目前日产纸已经超过九万张……” “我在跟你说你买胡姬一事,你别岔开话……” “孙儿愿意将澄心堂上交与大父。” “胡姬也不是不能买。” “下个月日产十万张绝对没有问题。” “我叫你来,不是说澄心堂的事,你是我的孙儿,我主要还是想见一见你。” “孙儿也每天都在想念大父。” 高力士看着这祖孙二人真情的流露,顿感欣慰。 这不就是家庭和睦吗? “来,过来,坐在大父旁边来。” “孙儿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你大父!” “是。” 高力士连忙命人拿了座位到旁边,李倓坐下。 李隆基一脸慈眉善目地看着李倓,说道:“澄心堂是你创办的,这一点要搞清楚,你身为皇族子弟,为了天下着想,愿意给朝廷,我很高兴。” “谢谢大父夸奖,孙儿愧不敢当,那本来就是大父的。” “我跟将军商议过,想你去一趟洛阳,去洛阳再创立一个澄心堂,顺便去洛阳诸冶监,按照你的想法,来整改一番诸冶监,如何?” 李倓心头一动,李隆基啊李隆基,终于表达出来了。 你就只想跟我说,你想让我给你去赚钱不就行了。 诸冶监是太府监下面的,主要掌铸兵、农之器,给军士、屯田、居民。 大唐有自己的军器监,专门制造兵器。 太府监下面的诸冶监,也参与制造兵器,但不多,主要还是供给民间所用。 李隆基现在也不可能把军器监或者少府监直接交给李倓。 或者说,现在依然还在考察期。 看他是运气好搞了个澄心堂,还是真的对工匠制作有自己的方法。 第59章 我,咸鱼郡王,成了李隆基的新宠 “孙儿就是运气好,置办了澄心堂,去诸冶监,孙儿害怕把事情办砸,辜负了大父对孙儿的期望。” “无妨,你去洛阳,按照你的想法,大胆地去做,做成什么,大父都不会怪你,大父不是赏赐过你一把刀么?” “嗯?”李倓故意疑惑道。 高力士在一边说道:“大父是让你酌情处理。” “可是孙儿孤身一人,想要去洛阳办事,而且还要尽快办成,恐怕很难。” 李隆基说道:“给你一个官职,过去就方便了许多,洛阳诸冶监少监的官职,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再置办一个澄心堂,诸冶监的事务,尽量理顺。” “那孙儿可以带一些自己熟悉的人过去吗?” “当然可以,有自己熟悉的人,事情好开展,这一点大父是能理解的。” 见李倓默认答应了,李隆基别提有多高兴。 澄心堂可是能赚现钱的,而且赚的实在太快,他早已迫不及待了。 李倓依然很紧张,很惶恐地说道:“大父,孙儿毕竟是皇族,在长安置办一个澄心堂,都已经有人说闲话了,去了洛阳,岂不是更……” “你放心,大父绝不会相信那些人,你是大父的好孙儿,大父心里清楚。” 见李倓还在犹豫,李隆基又说道:“你说你想让谁帮你?” 李倓心里自然有一部分人选了,但他不能说。 高力士说道:“之前跟随郡王的那对兄妹,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有他们在,洛阳澄心堂必然很快就能建起来。” “是,将军说得对。”李隆基当即表示肯定。 李隆基这种人,只要你能帮他解决问题,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他是很好说话的。 例如当年的宇文融,那可是李隆基的头号宠臣,不可一世的张说就是被宇文融弄下去的。 例如安禄山,这货打仗是真的有料,要不然李隆基不会这么宠爱他。 再例如李林甫。 李隆基信任右相,绝不是因为李隆基是个基佬,而是李林甫能满足他的政治需求。 李亨之所以害怕李隆基,觉得李隆基难相处,是因为他的角色给李隆基带来的是威胁。 一句话,只要你能满足李隆基,他是个很慷慨的人。 “除了兄妹俩,其他人你点名。” 面对李隆基的热情,李倓有些不习惯,他说道:“宅院里的内侍和宫娥,想带几个过去,主要是习惯了。” “这是当然。” “还想带几个胡姬和刚买的侍女。” “这是当然,还有吗?”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孙儿想见一见户部侍郎杨慎矜,主要还是想请教一下洛阳市面货币的情况,也好做洛阳澄心堂的买卖做一个预估,心中有数。” 李隆基对高力士笑道:“不愧是我的孙儿,人还没有到洛阳,就已经开始考虑事情的安排了。” 高力士立刻说道:“郎君到洛阳,必然很快就能把任务完成。” 李隆基转身又说道:“你想什么时候去见杨慎矜,就什么时候去,就说是我允许的,你问他问题,他若不回答你,你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倓却怯生生地说道:“不会被人说闲话吗?” “谁敢说闲话!” “孙儿就是怕……” “不要怕,有大父给你撑腰!” 李倓立刻摆出一副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说道:“那孙儿一定不辜负大父的期望。”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八月你就启程去洛阳。” “是。” 从南薰殿出来之后,李倓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你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个宝贝。 一旦你没用了,那可不就卸磨杀驴么? 真要是将刚才李隆基的表现当真,那就是真蠢了。 都是老演员,谈什么真感情。 从皇宫出去后,一路回相府的李林甫却在想着今日李倓进宫面圣的原因。 “建宁郡王居然能在圣人与宰相议论国政的时候旁听。”王鉷惊疑道。 李林甫笑而不语。 “右相觉得他是如何做到的?”王鉷问道。 “建宁郡王是圣人的孙儿,圣人见自己的孙儿,很合理?” 这话让王鉷不知如何回答。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哦,下官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建宁郡王那个澄心堂赚了一些钱,圣人必然是因此喜欢他,听说澄心堂日产纸张一万。” 李林甫小声在王鉷身边说道:“王郎中,别说我没提醒你,建宁郡王得宠,你是第一个要被报复的。” 王鉷也压低声音说道:“下官已经想到计策了,下官派人私下去贿赂澄心堂的人,让他们站出来指证建宁郡王谋反。” 李林甫却没有说什么了,这可是你王鉷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手去办。 次日清晨,颜真卿正在家中写字,下面的仆人突然来报:“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来拜访您。” “建宁郡王……” 颜真卿怔了怔,放下笔,连忙向外面走去。 出了门,就看见了李倓。 “下官……草民参见大王。” 李倓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颜真卿的手,说道:“你被罢官一事,我听说了,是我连累了你。” “大王言重了,我被罢官的原因我自己很清楚。” “那你为何还要写那份奏疏?” “大王因为知晓我是因为写了那份奏疏而被罢官?” “打听到了,从柳升那里打听到的。” “柳公也走了。”颜真卿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一次,许多人都被逐出了长安,连韩京兆也被弹劾,听闻左相也辞了官。” “是的。” 颜真卿说道:“大王里面请。” “请。” 李倓进颜宅,入座后,颜真卿命人端上来茶和汤。 李倓却对桌案前的字帖来了兴趣,他很激动地站起来走过去,看见颜真卿刚写的字。 “颜公的字,横平竖直,刚毅端正,古朴大气,有心怀家国的浩然正气!” “让大王见笑了。” “我知道颜公因何而写那份奏疏了。” 李倓转身,很郑重地朝颜真卿行了一个礼,说道:“颜公请受我一拜!” “大王有礼了,草民愧不敢当。” “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来,是想请颜公下个月与我一起去洛阳的。” 第60章 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去洛阳?”颜真卿疑惑道。 “是的,去洛阳。” “大王去洛阳作甚?” “实不相瞒,圣人让我去洛阳再置办一个澄心堂。” “再置办一个澄心堂?” “是的,给朝廷赚点钱,给边关赚些军费。” 其实是给李隆基自己赚钱,但这些话却不能直接跟颜真卿说。 颜真卿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与颜真卿的相处,不是要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黑暗,李隆基那个老头子有多昏聩。 这些跟他商议,没什么实际价值。 就算他接受了这一套说辞,又能怎样呢? 难道他要造反? 颜真卿有颜真卿的信念。 李隆基是大唐无数人心中那个开创盛世的明君,李倓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随便上来就能通过嘴炮毁人心中信念,还觉得自己贼牛逼的人。 至少信念不是靠嘴炮摧毁的。 颜真卿笑道:“某之前不过长安县衙一小小县尉,大王要去置办澄心堂,某实在不甚理解,恐怕帮不了大王。” “我们都是去为大唐办事,为朝廷办事,为天下苍生办事,颜公何出此言乎!” “某……” 李倓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眼下长安的澄心堂危机四伏,朝中依然有人想除之而后快,我真的需要颜公这样正气凛然的人。” “你说的朝中有人想除之而后快,是王鉷想要对付澄心堂?” “是的。” 颜真卿说道:“现在澄心堂背后的身份已经明朗,王鉷不敢再动澄心堂了才对。” 李倓反问道:“真的是王鉷要对付澄心堂吗?” “大王这是何意?” “颜公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 “大王是说,真正要对付澄心堂的是右相?” “右相不允许任何真正有才能的人入朝,澄心堂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右相的心胸,他能坦然接受?” 听李倓这么说,颜真卿不由得点头。 “王鉷杀了杜二郎,断了线索,但他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他必然会使出极其无耻的阴招。” “什么阴招?” “例如私下贿赂澄心堂的工匠,提供假口供,以此诬陷我。” 历史上,李林甫搞杨慎矜就是这么搞的。 栽赃嫁祸,不过是常规手段而已。 “我能为大王做什么呢?” “我们一起守护澄心堂,守护天下愿意读书之人的希望!” 颜真卿看着李倓清澈的目光,这一刻,他被这个少年的真诚打动了。 颜真卿根本不缺机会,他出身琅琊颜氏,是颜回的后人,颜家千年来人才辈出。 而且他是进士出身,他这种人被罢官,只是临时的。 “若是如此,我愿为大王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好,有颜公相助,我一定能将澄心堂推向大唐各地。” “我有一事不明,大王因何要置办澄心堂?” 本来只是生产个擦屁股的卫生纸的,但经常梦到被李亨派来的李辅国喂药,老子决定反击,就从造纸开始。 李倓左脸写着正义俩字,右脸写着凛然俩字,说道:“为了天下有志读圣贤之书之人,能安万民!” “大王,请受某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李倓连忙握住颜真卿的手,“王鉷那个卑鄙小人,我自会有办法收拾他,为颜公逃回一个公道!” 离开颜宅的时候,李倓抹了抹眼角,心里嘀咕着:入戏太深,把自己都感动了。 中午的时候,李倓到了昌明坊。 澄心堂已久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不仅长安城,京兆府其他县城也有派人来买纸。 “我能把澄心堂买下来!” 李倓人刚踏进前院,就听到里面传来很大的声音。 “只要刘娘子能跟我走,我立刻出双倍的价格,把澄心堂买下来!” 周围前来买纸的,立刻围过去凑齐热闹来。 李倓心中也好奇,这又是长安城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来这里捣乱了? 看来自己真的得再多请一些打手,这些个家伙来一个打一个。 “这位郎君,我们现在正在做生意,如果您不是来买纸的,还请先出去。” 人群中传来刘婉的声音,她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她一走出来,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亮。 刘婉是那种小巧而灵秀的美人,她身上的气质实在特别,既有少女的活力感,又有大家闺秀的灵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只要看人一眼,就似乎能把人的心融化。 偏偏,还带着一股劲爽的英气。 “刘娘子,你可算出来见我了。”那年轻人摆了摆长袖,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啊!” 刘婉说道:“这位客人,若是不买纸,还请先离去。” “我不买纸,我来买澄心堂!” 他这么一说,又顿时大笑起来,跟着他来的一些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阿来,将这些人都请出来!” “是!”一个体格精瘦的少年,带着一些护卫,就准备动手。 “谁敢!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那少年大喝一声,惊退了周围的人。 “你父亲是何人?”刘婉冷笑道。 “家父户部员外郎王焊!” “那又怎样?” “我堂叔是户部郎中兼侍御史王鉷!” 他再报了个身份,周围的人立刻议论起来。 如果王焊他们不知道,那王鉷,他们一定就知道了。 户部郎中兼侍御史兼户口色役使王鉷,是右相倚重的人才,是户部侍郎杨慎矜的表弟。 一听到王鉷的名字,刚走进来的李倓,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又听到王焊的名字,李倓那敏感的神经则快速运作起来。 其实正史上,王鉷在天宝年间是非常出名的人物,他是李隆基的理财顾问,帮李隆基搞了很多人,深得李隆基的宠爱。 王鉷完蛋,也是天宝年间很出名的历史事件。 王鉷完蛋的直接原因是他有一个坑货弟弟,也就是王焊。 王焊这个人,凭借着王鉷的身份地位,横行霸道。 这种人以前是没有尝试过权力滋味的,一旦有了权力,就快速膨胀。 有一天,他作了一个死。 什么死? 他找来一个算命的,问那个算命的:你看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第61章 神棍郡王 李倓从后门进去后,让人叫来刘婉。 刘婉一看到李倓,心里立刻安定下来,她本来准备让人把那闹事的轰出去。 但对方自报家门后,她还是强忍住了。 这几天,刘婉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不同于过去,牵涉到朝堂的,风险非常大,一定要小心谨慎。 “郎君,前面有人闹事,说什么是侍御史王鉷的堂侄。”刘婉故作淡定地说道。 看见这小娘子在那里强作镇定的样子,李倓不由得想笑。 他说道:“我都听到了,侍御史王鉷我也认识,昨天还在宫里见过他。” “他是很大的官吗?” “品阶不算高,但很受圣人的器重,而且是右相的人。” “右相是谁,很厉害吗?” “很厉害,在大唐,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他。” 刘婉顿时紧张起来:“那万一我不小心得罪了他怎么办?” 李倓笑道:“没关系,我已经得罪他了。” “那郎君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只要不被他抓到把柄。” 刘婉想了想,说道:“如此看来,外面那个人还不能强行轰走。” “强行轰走也不是不行,因为澄心堂下个月,就归属圣人了,他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买不下澄心堂。” “归属圣人了?”刘婉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李倓,“不是我们的了?” “我们要去洛阳,重新置办一个澄心堂,你和刘志要跟我一起去,放心,澄心堂交给圣人,反而更安全,澄心堂的一切,都不会变,我会引荐我的兄长主持长安澄心堂的事务,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刘婉想了想,激动地说道:“郎君安排好了便是,我就跟着郎君走。” 李倓心中有些感动,任何人要有所成就,都离不开不离不弃的同伴。 从澄心堂成立到现在,自己只不过出了许多规划,一些文字和图纸,而刘婉却很好地将它们全部执行下去,并且变成了现实,甚至的做的更好。 例如工匠们的房屋,生活用品,一日三餐,娱乐活动,甚至定期给家中通信,等等许多细节的事务,都是刘婉一手安排下去的。 并且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工匠们都对她服服帖帖。 仅仅这种能力,就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 “外面那个人如何处理呢?”刘婉又问道。 “让他进来,我单独见见他,不要透露我的身份。” “郎君……”刘婉有些担心,但还是说道,“好,我让他进来。” 王束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来,他看见李倓坐在那里,冷哼了一声,嘴巴歪倒一边,说道:“就是你要找我?” 李倓和颜悦色地说道:“是我找你,请坐。” 王束说道:“先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跟我坐在一件室内。” “我是这里的掌柜,阁下不是想要买下澄心堂么?” “不是说那刘娘子是掌柜么?” “我也是。” 王束将信将疑地看着李倓,他仔细打量着李倓,从李倓名贵的丝绸也能判断出来,李倓不是普通平民。 他总觉得李倓那一身丝绸,仿佛在向自己炫耀着什么,于是他说道:“家父王焊!” “我知道,我也听说过令尊大名。” “我伯父王鉷!” “那更是如雷贯耳。” 见李倓这般称赞,王束顿时感到很满意,这才坐下,抬着眼皮子说道:“说,澄心堂多少钱?” 李倓却不直接回答他澄心堂买卖的事,而是说道:“我就说今天早上起来,为何喜鹊来报喜,原来是像您这种出身太原王氏的名门望族到了我们澄心堂。” 一听到这话,王束的脑袋差点没有抬到天上去。 太原王氏分为太原郡祁县王氏与太原郡晋阳县王氏两支。 王束来自太原郡祁县王氏,据说是东汉司徒王允的后人,数百年来一直非常尊贵。 在大唐,太原王氏是五姓七望之一。 “那是,我们太原王氏,人才辈出,我们……” 李倓却再次打断了他,惊疑道:“我观阁下剑眉虎眼,鼻大有势,上额饱满,竟然有……” “有什么?” “不可说!” “装神弄鬼!” “阁下最近是不是一直觉得气息烦闷,一到夜晚,便听到有奇怪的声音?” 王束微微一怔,似仔细想起来,好像还真是,可夏天…… “你家有喜事!” “什么喜事?” “你大伯王鉷要得盛宠,圣人要升他的官,你的父亲也将官运通达。” “真的?” “你若不信,回去等着便是,你伯父将升为户部侍郎,不仅如此,你伯父还将身兼二十几职,荣耀至极。” “二十几职?” “是的!” “那我父亲呢?” “户部郎中。” 王束听闻大喜。 王鉷现在还只是户部郎中,要知道户部侍郎和户部郎中区别可是非常大的。 “那我呢?”王束明显来了兴趣。 “阁下?” “是的,我!”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王束疑惑地回忆起刚才李倓说的,他说道:“你刚才没说完。” “阁下面相不凡,如果我没看错,你们家中有人有王者之相。” 王束这下惊呆了。 李倓连忙说道:“在下学艺不精,也可能看错,建议阁下在长安找一高人再仔细看看。” “你不会在骗我?” “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骗你?” “那这……” “气运乃是天注定,上天的旨意,岂是人能随意更改变动!”李倓很严肃地说道,“当然,我说过,我有可能看错,你若不信,可以找一高人再看看。” 王束出去的时候,脸上的狂妄已经没了,变成了满脸的狂喜,并且伴随着傻笑。 他带着人赶紧离开了澄心堂,打算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 “郎君,那人走了。”刘婉回来说道。 “嗯,我知道。” “郎君跟他说了什么,他离开的时候,笑得好开心。” “我跟他说,他的脑袋长得很好看。” 刘婉顿时好奇起来,脑袋长得很好看?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62章 大唐最搞笑的造反 根据历史进程推演,天宝五载的确是王鉷走大运的时候。 他趁着租庸调的那些搜刮伎俩,得到了李隆基的认可,从此权势更重,连李林甫都让他三分。 后来在他的脑残弟弟王焊造反的时候,有人举报王鉷也造反,李隆基偏袒王鉷,告诉王鉷,只要你大义灭亲,这事就过去了。 足见王鉷在李隆基心目中的地位。 王鉷今年晋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他那一套搜刮伎俩虽然无耻,但搞钱效果绝对好。 他弟弟王焊跟着升也是铁板钉钉的事。 不仅仅有李隆基看好他,王鉷对李林甫唯命是从,也是他晋升的原因,他们是政治同盟。 说起来,王焊这个蠢货,就是那种一有点权力,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人。 史料记载,天宝十一载,王焊跑去问算命的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算命的当场就吓懵了。 大哥,你这让我怎么说呢? 我说你有,让皇帝知道了,我九族都没了。 我说你没有,我恐怕走不出这门。 于是算命先生就说他有,说完连夜收拾细软带着小姨子跑路。 于是王焊就真的觉得自己有。 这事很快传到李林甫耳朵里,向来温和示人的右相,把王焊怒骂了一顿,并将事情压了下来。 可是,历史再一次告诉我们,作死的人,连李林甫都拦不住。 王焊觉得李林甫这个狗东西太不是人了,居然骂自己! 于是他就真的造反了。 他造反的方式也很奇特,攻陷菜市场! 一般造反都是攻陷皇宫,但王焊造反是攻陷菜市场,也就是卖菜的地方,大唐还不叫菜市场。 为什么攻陷菜市场? 王焊这颗神奇的脑袋是这么想的,他认为在卖菜的地方把动静闹大一点,大臣们就会纷纷前来围观。 至于为什么大臣们会跑到菜市场围观,正常人恐怕都不知道原因,但是王焊就觉得就应该那样。 于是他就真的把菜市场攻陷了,扬言要把李林甫吸引来杀了。 王鉷听说这事后,人都傻了。 别说王鉷,李林甫也傻了。 最后,李隆基也傻了。 这是造反? 李隆基都不太好意思优先出动军队,而是让杨国忠和王鉷去平叛。 最后的最后,王焊被弄死,王鉷不愿意大义灭亲,也被赐死。 这是玄宗末期,比较着名且搞笑的一场政治事件。 也是大唐第一智障权臣杨国忠,真正上位的时刻,王鉷的户部侍郎让位后,就是杨国忠登上舞台的时候。 也是因为这个案件,李林甫受到了牵连,被李隆基疏远,不久就在伤心中去世。 李倓心里琢磨着,可不可以让这个案件提前发生?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致命的权力平衡逻辑。 历史上,杨慎矜被李林甫和王鉷联合干掉后,王鉷得宠的那几年,也是杨国忠渐渐开始上位的几年。 如果这一次让王鉷滚蛋,杨国忠会不会借机上位? 要知道,杨国忠也有杨玉环罩着。 而且杨国忠会搞钱。 杨国忠在李隆基眼里,也是个钱袋子。 这再一次证明,只要你是钱袋子,李隆基就喜欢你。 如果不想让杨国忠上位,是不是就必须保住杨慎矜? 而且王鉷其实要搞杨慎矜,是不是可以在搞王鉷这件事上,怂恿杨慎矜,让他主动出击? 这样既干掉了王鉷,又保住了杨慎矜,能不能暂时压住杨国忠? 李倓脑中思绪万千。 最后,他将这套逻辑推翻了。 为什么要阻止杨国忠升为户部侍郎呢? 他有杨贵妃这层关系,阻止得了吗? 恐怕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何不先拉拢? 只要杨国忠暂时不上宰相位,老老实实在户部待着。 等以后自己壮大了,再收拾杨国忠,也不是不可以。 厕所的一坨屎,也是有它的用处的! 一念及此,李倓更确定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当天傍晚,王束回到家中,就兴致勃勃跟王焊说了这件事。 王焊听完后,当即跳了起来,大呼道:“知己啊!知己!” “父亲,我要不要把拿人唤到家中来,再详细问问?” “糊涂!澄心堂是建宁郡王的地盘,你再去问这种事,被建宁郡王撞见,不就暴露了吗?” 王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是父亲聪明啊! “那拿人会不会跟建宁郡王提起?” “提了又如何,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什么都没干!” 王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是父亲聪明啊!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王束又问道。 “你先与我的好友邢縡商议一番。”王焊激动得深吸了一口气,发出非常享受的声音,“你明天就去把长安最好的算命先生找来,我要好好测一测。” “好!”王束也很激动,“这件事要告知给伯父吗?” 王焊笑道:“先保密,不要告诉他,我要一鸣惊人,给他一个惊喜!嘿嘿嘿!” 天黑之前,正准备入睡的南阳郡王李儋,突然接到内侍的消息。 “什么!你可打听清楚了?”李儋大吃一惊。 “现在已经传开了!” “他居然在宅院里养胡姬!胆子可真大!” “奴婢听说不仅仅有胡姬,还有好一些平康坊的歌姬都被他买来了,都是头牌!” “这家伙靠造纸赚了点钱,就开始肆意挥霍!”李儋满眼嫉妒,“等着,本王明日便去太子殿下那里告他!” 第二日,得到李亨的允许后,李儋急匆匆到了别院。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的说辞。 什么三郎他败坏皇家生育,挥霍奢侈,有损私德,可真是把太子殿下的脸都丢光了。 “二郎,快进去,殿下在里面等你。” 李儋一进去,便看见李亨坐在那里,下面的宫娥和内侍正在端着酒和肉,还有水果走过来。 “阿耶。” “你来了,来坐,正好坐在一边陪阿耶喝几杯。” “阿耶,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 “三郎他居然养胡姬,他……” 李儋话音未落,几个穿的很凉爽的胡姬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3章 不幸被本王言中? “殿下,她们都来了。”李辅国轻声轻语地说道,“一共四名胡姬。” “他自己留了六名?”李亨的语气中略微带着情绪,“行,就这样,开始。” 丝竹管弦之音升起,胡姬的身姿也舞动起来。 李亨突然意识到李儋在旁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他转头看着李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李儋怔了怔,说道:“没……没什么。” 七月十七日,天晴,长安无事。 夏末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李倓游到岸边,拿起一杯冰镇的葡萄酒,慢慢品尝起来。 扎尔娜用蹩足的中土官话问道:“郎君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个夏天应该已经要结束了。” 风吹过层层树林,吹到阁楼层叠的兴庆宫,李林甫擦了擦额头的汗,接到李隆基的传召之后,才小心翼翼走进去。 “我想攻占石堡城,但王忠嗣在奏疏里说石堡城地势险要,吐蕃会全力守卫它,如果以疲惫之师攻其坚固的城池,必将折损数万人才能完成。” 李隆基的话语中带着一些不满的情绪。 “他还说所得的不如所失,请休兵秣马,观察势态发展再夺取它,是上策。” 李林甫一听这话,心中那叫一个高兴啊! 自从韦坚案后,皇甫惟明被贬,王忠嗣担任了陇右节度使,佩四将印。 王宗嗣战功赫赫,是有机会入相的。 仅仅这一点,就被李林甫深深忌惮。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 李林甫说道:“石堡城地势确实险峻,若说观察事态,也未必不妥,但总要有一个交代,事态如何了,届时谁能领兵进攻,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隆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李林甫继续说道:“臣会密切关注这件事,及时向圣人汇报。” “好,你多盯着些。” “是。” 李林甫又说道:“经过各部官员的商议,一致推荐陈希烈为左相,请圣人裁决。” “陈希烈?”李隆基喃喃道,“他的文章写得不错,你觉得呢?” “臣觉得他是一个有才且有德之人,可以胜任门下侍郎一职。” “那就依照你所言。” 从南薰殿出来后,李林甫平静的外表下,可以说是心花怒放。 陈希烈是个什么有才的人? 有才李林甫会容得下吗? 陈希烈对李林甫唯命是从,才有资格被推举上来。 李适之终于滚蛋了。 这还不是让李林甫高兴的,他知道,整倒王忠嗣的时机,已经不远。 回相府后,六部九卿官员都在特定的地方办公。 王鉷先去做了汇报:“右相,京兆府百姓热情很高,仅仅蓝田一县,就愿意出三万贯作为运费。” “嗯,这些事,你自己好好看着就是了。” “是。” 李林甫突然说道:“宫里传了消息,建宁郡王被任命为洛阳诸冶监少监。” “洛阳诸冶监少监?”这倒是大大出乎王鉷的预料,“圣人竟让皇族郡王担任了官职!” “圣人对建宁郡王现在颇为赞赏,连官职都给了。”李林甫微笑地看着王鉷。 “右相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收买澄心堂的人,不出半个月,事情可成。” 李林甫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突然很严肃地说道:“我已经向圣人提及任命你为户部侍郎一事,我说你这一次的收税完成得很好,圣人看到奏疏表示很满意。” “多谢右相提携,下官以后一定好好配合右相。” “是尽忠圣人。” “是是!” “杨慎矜的事情呢,如何了?”李林甫再一次问道。 王鉷说道:“杨慎矜与那个史敬忠往来密切,还经常议论解说谶书,这是圣人最忌讳的,只要抓住这一条证据,再以杨慎矜为前朝隋炀帝玄孙的身份,想要图谋不轨,如此他必死无疑!” “如何抓住这一条证据?” “编造一个,最好是让圣人无意间知道。” 李林甫目光明亮地看着王鉷,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让杨钊来安排这件事,收买杨慎矜家中一婢女,最好想办法将这婢女送入秦国夫人那里,这样便有机会见到圣人,让圣人知道杨慎矜在家里与术士往来。” “如何送到秦国夫人那里呢?” “秦国夫人与杨钊是亲戚,杨钊可以利用这层关系来安排。” “这件事你去处理,杨钊是你的下官。” “是,右相放心。” “对了,你弟弟王焊,我也给他升个职,就到户部郎中。”李林甫说道。 李林甫知道王鉷最是疼爱他那个弟弟,既然要利用王鉷,两人要建立政治联盟,自然也要收买得彻底一些。 “右相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 李林甫笑道:“好好处理今年的租庸调,圣人看着你呢!” “是!” 王焊在家中坐等右等,等回来自己儿子。 王束说道:“父亲,再给我数日时间,要找最厉害的算命先生不容易。” “连这件事都办不好!” “父亲,你说那人会不会是骗我们的。”王束突然说道,“他就随口一说,我们就信?” 这时,宰相府的任命函送来了。 王焊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一看,惊讶道:“右相升迁我为户部郎中了!” 送信函的人说道:“恭喜王公,不仅王公升迁,您的兄长也升迁为了户部侍郎。” 父子俩当场愣住了。 等送信函的人走后,王焊更加激动。 这还能有假? 这还能有假! 王束也激动起来,原本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怀疑,立刻烟消云散了。 王焊:我真的有王者之相!桀桀桀! “儿保证八月之前,把长安城最厉害的算命先生找来!” 父子俩激动得不能自已。 七月二十日上午,下了一场雨,天空变成淡蓝色,可以看到几朵柔软的云,飘在前面的树枝上。 李倓骑着马,慢悠悠到了杨慎矜的宅院。 今日是旬价,官员们都不坐班,杨慎矜也不坐班。 李倓自报了身份后,门口的护卫进去通报。 不多时,杨慎矜便亲自出来将李倓迎进里面。 “小王这次来,主要还是请教洛阳市面货币一事。” 第64章 拉拢杨慎矜 桌案上的香炉轻烟袅袅。 杨慎矜为李倓准备了汤和茶,这是唐人招待客人的标配。 而且茶在唐代还是稀有之物,即便到了宋代,茶也还是上位者的专项,要到北宋末年,一些有钱人才能买茶。 至于北方的辽金,茶叶对他们来说,那是奢侈品,许多贵族都吃不到。 茶叶真正普及,还得到明代。 李倓是吃不习惯这种汤和茶的。 “大王说洛阳货币的问题吗?”杨慎矜的语气立刻就变了。 “是的,洛阳货币。” 杨慎矜说道:“钱重物轻。” 这本是朝廷政务,作为大臣是不能和一个皇族子弟谈论的,但杨慎矜说了,显然是提前有人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何为钱重物轻?”李倓问道。 他很想说,杨慎矜啊,你就别卖关子了,说直白一点。 杨慎矜说道:“货币不足,物价很低。” “有多不足?” 杨慎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倓一眼,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说,短暂的沉默后,只说道:“自当今圣人登基以来,朝廷年铸造货币数量最高只有33万贯,朝廷需要货币总额数万兆,洛阳尚且缺货币,更别说汴州和扬州那种商贸发达之地。” 听杨慎矜说了这个说句,李倓顿时也深以为然。 后世研究唐史的史学家一直认为大唐有严重的钱荒,主要铸造钱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发展。 实际上,到了北宋依然缺钱。 宋神宗年间,一年铸造铜钱300万贯,此后北宋年铸造铜钱数额都在200万贯到300万贯。 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满足商品交易。 所以后来成都一带才出现了纸币交子。 大唐更不必说,年造钱巅峰才33万贯,恐怕流到民间,对商业交易连塞牙缝都嫌细。 这就是典型的通缩。 通缩的局面就是物价低,例如天宝年间一斗米才13文钱。 这是好事吗? 对于有钱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对于农民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农民根本无法换到货币,农民没有货币,就无法享受商业带来的舒适。 这样大部分人只能拿着实物,想要交易的时候,也只能以实物交易。 缺乏交易统一标准的社会,吃亏的永远是弱势群体。 当然,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简单货币就能阐述清楚的。 “朝廷对此有何策略呢?” 杨慎矜干笑了两声,问道:“大王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 “牵涉到澄心堂的买卖,不得不问。” “张相公还在的时候,提出的《敕议放私铸钱》,一直没有被圣人采纳,实际上不采纳,民间也有许多私铸钱币的,我奉劝大王不要过于关心此事,不仅张九龄没解决这个问题,当年的宋璟也因为这个问题被罢了相。” 这些李倓当然知道。 李倓说道:“若是如此,王侍御史之前在圣人那里说的百姓愿意出钱帮朝廷运输调,岂不是……” 杨慎矜的脸色明显变了。 李倓立刻察觉到了这个变化,他继续说道:“货币不足,王侍御史又要百姓给现钱,百姓去哪里找现钱呢?”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只能贱卖粮食来换取现钱,交给王鉷。 杨慎矜犹豫了一下,还是想说点什么,却依然没有说,只是道:“大王对朝廷税赋问的过多了。” “杨公与王侍御史,还有右相,当时在南薰殿与圣人议论赋税,小王却在场,杨公还认为小王问得过多吗?” “大王是宗室皇族,下官奉劝大王最好不要参与政务过甚,这也是为了大王好。” “那杨公私下与术士往来,是为了谁好呢?” 李倓此言一出,杨慎矜面色陡变,连忙说道:“下官好心提醒大王,大王为何要污蔑下官?” 李倓却不慌不忙笑道:“之前你宅院后面的树下渗出赤色之物,那术士让你脱下上衣,每日在后苑静坐,十日之后,赤色之物消失,可有此事?” 这下杨慎矜更加震惊。 如果上一句杨慎矜还怀疑李倓在诈他,那这一句已经牵涉到细节,不可能是诈了。 “大王何出此言?”杨慎矜却继续否认道。 “史敬忠在何处呢?”李倓干脆点名了。 杨慎矜已经面如死灰。 双方都沉默片刻。 李倓心里想着,杨慎矜会不会将自己灭口于此? 断然不能。 杨慎矜五六十岁了,看家护院加起来,也打不过自己。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杨慎矜还不会贸然杀一个郡王。 “我说这些并非要为难杨公。”李倓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杨公可曾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我知道了,那右相会不会也知道了?” 杨慎矜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冷汗,他说道:“右相不可能知道。”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承认了这件事。 李倓又问道:“那杨公可曾向其他人说起图谶之事呢?” “当然没……”说到这里,杨慎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仅额头布满汗珠,连脸色都变得苍白。 因为他向王鉷说过。 “是不是想起来自己向其他人说过?”李倓脸上的笑容很随和。 “没……没什么?” “不要怪小王没提醒杨公,王鉷已经擢升户部侍郎,与您同级,为何王鉷晋升,而您没有晋升?难道户部尚书裴宽的去职,不需要人来填补?” 李倓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杨慎矜内心最深处。 他一直想要户部尚书的位置,裴宽去职后,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却没有任何动静。 看见杨慎矜这般样子,李倓终于确定自己把今日最关键的问题,引入了正轨。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慎矜才说道:“大王今日来下官这里的目的,恐怕不是洛阳钱币一事?” “不,就是洛阳钱币一事,小王就是想了解钱币一事,但当日在南薰殿听王鉷说他要收现钱,小王就疑惑钱币的问题,所以才来请教杨公,只是有些事,恰好提到了。”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说那么明了。 王鉷现在被提拔,杨慎矜却没有被提拔。 王鉷当日在南薰殿的表现,使得李隆基很满意。 这就说明了,王鉷与杨慎矜已经形成了竞争关系。 “别怪小王没有提醒杨公,如果右相想要对付杨公,现在可谓易如反掌。” 第65章 你看我有没有王者之相 “右相为何要对付我?”杨慎矜问道。 “为何要对付杨公,杨公应该比小王更清楚,为何晋升的是王鉷而不是杨公,杨公也很清楚。” 李倓端起了那碗他不太喜欢的茶吃起来,那样子看起来很悠哉。 杨慎矜思绪乱飞,他左想右想,想不到哪里得罪了李林甫。 过了一会儿,李倓问道:“想不到吗?” 杨慎矜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当日韦坚案,杨公是不是帮太子说过话?” 杨慎矜这才想起来,他说道:“那也算帮太子说话吗?” 对于杨慎矜来说,他没有证据表明韦坚、皇甫惟明与太子有关联,既然没有证据,当然不能乱说。 他弹劾韦坚,也不是针对太子,而是觉得韦坚和皇甫惟明私会,就是不对。 既然不对,身为御史中丞,自然要弹劾。 杨慎矜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他善于理财,不善于攻心。 “在杨公看来不算,但在右相看来就是。” 杨慎矜这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和王鉷是表亲,他提携了王鉷,所以本能地将王鉷当做自己人,还曾经跟王鉷提到过史敬忠的事情。 可现在局面不一样了,王鉷已经成了他的竞争对手。 并且王鉷与李林甫往来密切,这更要命。 “我现在该怎么做?”杨慎矜的语气都有些沙哑了。 李隆基是最厌恶大臣与术士往来的,更别说谈什么图谶。 而杨慎矜又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这要是被揭发,就等同于造反。 “赶紧让史敬忠今日收拾细软,出长安城,从南城门走,走的越快越好。” “这样可以解决此事?” “自然可以,王鉷即便禀报圣人,无凭无据,圣人也断不至于降罪杨公。” 杨慎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那小王就先告辞了。”李倓站起来,做了个叉手礼,“杨公自己多保重。” “下官送大王。” “不必了。”李倓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道,“杨公以后对任何人都要慎言,祸从口出。” 说完,李倓离开了杨慎矜的宅院。 但这件事还没有完,他转身跑去找李逸。 得知建宁郡王又来了,李逸立刻摆下了酒宴。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两人见面的时候,明显更加熟络。 李逸笑道:“大王能再次莅临寒舍,小民荣幸之至。” “李六郎言重了,小王最近一段时间事务繁多,不然早就来拜访阁下了。” 两人饮起酒来,李逸酒量了得,大口大口喝,却不见丝毫醉意。 李逸豪言道:“大王,上次那件事,您既往不咎,我这条命是您给的,以后有任何事,吩咐一声!” “今日来,确实有一事,想拜托六郎。” “但说无妨。” 李倓却左顾右盼。 李逸立刻意识到,将周围的人全部赶走。 “史敬忠可认识?” “史敬忠?”李逸怔了怔,思索起来,想了片刻问道,“是不是一江湖术士?” “没错。” “我倒的确知晓他。” 李倓心中大喜,看来李逸这家伙还真是神通广大,长安城三教九流,没他不认识的。 “大王为何问及他?” “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他今日会从南城门出城,杀了他。” 李逸颇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又饮了一口酒,说道:“可以!” “能做到?” “自然能!” “他死后,不许任何人找到他的尸体,也能做到?” “很简单,剁碎了喂狗,谁能找到?”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李逸说这话的时候风轻云淡,看来以前没少做。 李逸补充了一句:“更不会有人知道是大王的想法。” 李倓却苦笑道:“那为何上次张二保当场就将阁下招供出来?” 李逸大笑起来:“那是因为本身只是去找找小麻烦,而且张二保也不是我亲自派过去,是下面的人顺手找的,这事没做好,让大王见笑了。” 李倓也笑起来:“若这事处理好了,我的澄心堂岂不是要被六郎给砸了!” “不敢不敢!说起澄心堂,我也甚是敬佩大王。”李逸又喝起酒来,“那件事大王不必担心,我亲自去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 李倓说道:“那就拜托六郎了!” “大王客气了,小事一桩。” 当天下午,史敬忠提交公验后,便从明德门出了长安城,他一路飞奔,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有数支箭射来,史敬忠背后中箭,顿时惨叫一声,吃疼坠马。 坠马后,还想爬起来继续跑。 却有几人已经围了过来,几斧头下来,脑袋被砍得乱七八糟,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拖下去喂狗!” 这些人杀了人,便带着尸体又快速离去,前方的行人,却没有一人敢乱说话。 傍晚的时候,李倓刚回家,就接到了李逸送来的信。 信只有两个字:事成! 李逸办事效率如此之快,李倓是万万没想到的。 既然史敬忠死了,那王鉷再想对付杨慎矜,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道那对奇葩父子,现在到底忙活得怎样了。 七月二十二日,天气晴,微风。 王束仰着脑袋,进了家门,他还带来了一个叫高深的算命先生。 “来,里面请。”王束很激动。 高深也很激动,因为他知道这家人是官宦人家,是肥羊。 他激动地走了进去,看到王焊激动地走了出来,并且激动地抱住了他。 唐人一般是行叉手礼,不会拥抱。 但王焊显然像见到了大宝贝,情不自禁地就抱上了。 “在下高深……” “高人!” “是高深……” “没错,就是高人!来来来,请进!” 高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他顿时感觉可以大宰一笔,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四十五度微笑。 等进去之后,高深说道:“明公不知找在下来有何事呢?” 王焊说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高深捋了捋胡须,大笑道:“明公有何事,但说无妨,在下知无不言。” “你看,我有没有王者之相?” 第66章 我李倓称帝了? 高深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明公您说什么?” 王焊再一次微笑地说道:“我说,你看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高深干笑道:“您是在说笑?” 王焊却很认真起来:“我没有说笑。” 一边的邢縡握着刀柄,微笑地说道:“我们当然没有说笑。” 高深当场定在原地。 “怎么,先生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这……那……我……” 邢縡拔出刀来,用绢布擦了擦,很温柔地说道:“先生可一定要说实话。” “哎呀!明公果然有王者之相啊!” “真的?” “观阁下剑眉虎眼,鼻大有势,上额饱满,绝非凡人!” 王焊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并伴随着享受般的呻吟。 “还有呢?” “阁下命在紫微,他日能君临天下!” “哈哈哈……”王焊顿时仰天大笑起来。 “快,赐先生铜钱百贯!” “多谢明公!” “先生请上座。” 高深立刻被迎了座上宾。 但他全身都在发抖,七月的大热天,被冷汗浸湿。 在这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像是待了一百年一样,看着王焊父子各种狂笑,他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太她妈的荒唐了。 他时不时朝周围瞄了瞄,总怀疑王焊宅院里有当今圣人派来的眼线。 今日的话若是传到圣人耳朵里,我岂不是要被夷族? “先生,要不留在此处,用了晚宴再行离去?” “多谢明公,宵禁一来,在下便回不去了,明日再来拜会明公。” 王焊说道:“好好,明日你一定要来,我的王图霸业,少不了你一份!” “那在下先告辞!” 高深刚出宅院,王焊的笑声更大:“好!好啊!来!我们现在就谋划大事!” 邢縡拿着酒壶,豪言道:“我们先弄一些兵器来,你们拿弩弓,我们拿长枪,做大做强!” “说得好!”王焊顿时像喝了好几碗鸡血一样兴奋。 他们并不知道,高深刚出了王宅,才走了不一会儿,就在一条小巷子里,就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 颜真卿笑道:“在王郎中的宅院里开心吗?” “你们……” “跟我们走一趟。” “我凭什么跟你们走一趟,你们又不是官差,你们若大庭广众之下掳我,我就大喊……” 颜真卿严肃地说道:“喊,把官差喊过来,你猜官差会不会问你为什么喊?” “我为什么喊?我……”高深立刻意识到不妙,他苦着一张脸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跟我们去坐坐。” 接下来,在颜真卿的追问下,早已吓破胆的高深一五一十将王宅里所有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这下颜真卿傻了。 之前他一直认为王焊私通术士只是建宁郡王的胡思乱想,没想到是真的。 颜真卿想不通,王焊都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他兄长王鉷升迁了户部侍郎,他居然要造反? 他拿什么造反? 颜真卿先是将高深扣押了下来,随即立刻给李倓写信,告知他这件事。 傍晚的时候,李倓收到了颜真卿的信,看完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卧槽!来真的?” 直到此时,怂恿者李倓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但既然人都逮到了,接下来就别怪老子下狠手了!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王鉷到了宰相府。 等李林甫处理完政务,已经是中午的时候,王鉷单独见了李林甫:“右相,史敬忠不见了。” “嗯?”李林甫微微抬起眉头,疑惑地看着王鉷。 “史敬忠不见了,有人看到他前天一路骑马往南,出了城,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何意,跑了?” “应该是。” “他能跑到哪里去?”李林甫微笑道,“他身上有几份公验?他能随意过关?” “下官派人去问了,史敬忠出了长安城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 “就是周围县都没有他的痕迹。” “会不会是有人没有检查他的公验?”李林甫说道,“朝廷不是缺纸么,之前检查公验,许多都没有记录。” “右相,最近不缺纸了。” “你的意思是他凭空消失了?” “是的。” “他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消失?” “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杨慎矜知道我们要用图谶对付他。” “杨慎矜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李林甫对杨慎矜是倍加尊敬的,在与杨慎矜一起处理政务的时候,从来都非常尊敬他。 王鉷也没有摆出任何要对付他的架势。 杨慎矜不可能察觉到。 杨慎矜甚至认为他李林甫很器重自己。 “会不会是突然出城有些事要处理?” “史敬忠不过是个三教九流的术士,他能有什么事处理呢?” 李林甫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起来。 “可以不必非得有史敬忠,还是按照原来的策略行事。”李林甫说道,“跟杨钊说了吗?” “说了,一切都在进行中。” 即便没有实证,也足以让杨慎矜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产生动摇。 “澄心堂一事,下官也已经找到人了,是澄心堂的一个工匠,趁着他回家探亲的时候联络上的。” 李林甫笑了两声,没有说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御史台的工作效率不可谓不快,七月二十四日下午,侍御史吉温,向御史台提报了第二次弹劾澄心堂的奏疏。 弹劾的内容比上一次要更加深刻且全面化:建宁郡王借澄心堂笼络人心,在澄心堂的造纸所,有大量的武器,并且澄心堂内部流传着顺天皇帝御极的说法。 据说有人证在! 当天,御史台的弹劾奏疏,便在朝堂上卷起了一阵狂风,再一次将澄心堂推上了风口浪尖。 下午,李倓和李媃正好在去秦国夫人府的路上,李俶急急忙忙追了上来。 “三郎!三郎!” “兄长,何事?” “兄长,秦国夫人想见见三郎,我带他过去。”李媃说道。 “大事不妙了,御史台弹劾你,说你在澄心堂的造纸所聚众蛊惑人心。” “这不是前一段时间的事了吗?” “这一次还说你在澄心堂自称顺天皇帝!” 第67章 杨国忠登场 顺天皇帝? 我这就称帝了? 你们害惨了我呀,哈哈哈…… 等等,我现在还没当皇帝呢,演什么戏! 李倓看了看李俶那一脸着急且焦虑的样子,笑道:“御史台不干人事又不是第一天了,兄长大可不必担心。” “这一次有人证!” “人证?”李媃惊讶道。 “是的,有人证,据说人已经被提拿到大理寺。” “三郎?”李媃看了李倓一眼。 “看来有些人,不弄倒我,不罢休啊。” “人证是真实存在的吗?”李媃又问道。 “这种人证很容易,澄心堂的工匠那么多,随便买通一两个人,买不通就拿他们的家人做威胁,谁家里还没有个孩子呢?” 李倓这般一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只要一个人不要脸,陷害其他人,那方法实在有太多了。” 李倓说的风轻云淡,仿佛这件事并未发生一样。 李媃恼怒道:“他们这样做,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 因果论不过是概率事件罢了。 “三郎,我们现在立刻进宫去找阿耶,一起去面见圣人,当面陈述清楚此事,若是慢一步,被那些人从中作梗,事情恐怕会越来越复杂,后患无穷。” “不必了。”李倓翻身下马,他走到李俶面前,一把抱住李俶,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兄长你就放心好了,现在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回去好好读。” “三郎,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我没有逞能!” 李俶却说道:“若是他们把伪证做成了实证,即便贵妃求情,也没用了!” “他们没那个机会了!”李倓帮李俶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柳苏苏可是平康坊的头牌花魁啊,我花了高价买回来的,你确定不要吗?” “三郎,现在不是说花魁的时候,现在……” 李倓却没有再听他说话,翻身上马笑道:“柳苏苏那样漂亮的美人你都不要,你以后不要靠近我,我担心你取向有问题。” 说完,对李媃说道:“三娘,我们可不能让秦国夫人久等。” “三郎,要不我现在去秦国夫人府通报一声,将这件事告知贵妃,你和大郎去阿耶那里,先进宫面圣。” “遇到这么点小事就麻烦贵妃,人家也会烦的。”李倓已经策马往前,“兄长,回去好好读书。” 见李倓已经走了,李媃只好跟上。 走之前,李媃对李俶说道:“我去跟秦国夫人说说,让她帮我们想想办法。” “好,阿妹,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把控,三郎太过任性,我担心这次真的惹出大麻烦来。” “兄长放心!” 说完,李媃也跟了上去。 李俶则转身向宫里赶去,去见李亨。 他心里想着,看来澄心堂是双刃剑啊! 澄心堂确实可以赚钱,但是却连接引来麻烦。 很快,李倓和李媃便到了秦国夫人府。 立刻有下人将两人的马匹迁到马厩,又有人上前将两人引入进去。 唐人的府邸前面都会有高高的墙,是用土夯成的,不算精致。 与宋人的雅致小院不同,唐人不讲究精致,他们讲究一个宏大。 从建筑到器物,都是如此。 例如斗拱大,使飞檐看起来更加深远,是唐代建筑典型特征。 这个时代,又处于暖季,关中尚有无数巨木。 那些巨木支撑起了帝都的宏伟。 到明代朱棣建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巨木,稍微大一点的木头得去云南的深山老林里找。 所以才说,长安城是古代帝国的巅峰,其规模之宏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五万平在城北算是豪宅,但是对于大唐的达官显贵们来说,却只是勉强几个。 李林甫在平康坊的府邸,占了平康坊八分之一,整个平康坊大概50万平。 也就是说右相府邸有六万多平。 同样在平康坊的长宁公主府,占了平康坊四分之一的面积,有十二万多平方。 历史上安史之乱大功臣郭子仪的府邸,差不多有十四万平方米之巨。 等走了片刻,才真正到了秦国夫人府的大门口。 又是走了片刻,穿过亭台,走过长廊,到了后苑。 后苑有马球场,马球场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李倓和李媃走过去。 李媃行万福礼道:“见过秦国夫人。” “三娘,你来了。”秦国夫人笑道。 “三娘迟到了,还请见谅。” 秦国夫人的夫君柳澄笑道:“没有,我们也是刚开始。” 他的目光落到了李倓身上,说道:“建宁郡王,这边请。” 柳澄和秦国夫人,都见过李倓,是见过之前的李倓。 李倓行叉手礼道:“见过秦国夫人,见过大夫。” 他说的大夫是银青光禄大夫柳澄。 “郎君有礼了。”秦国夫人看到李倓之后,眼睛立刻亮了。 李隆基冬天会带着杨贵妃去华清宫,皇亲国戚会随行,所以这些人彼此起来都认得。 不过以前李倓并未引起秦国夫人的注意,此时却全然不同。 其实按照常规来说,他们应该称呼李倓三郎。 但李亨也是三郎,李隆基也是三郎,秦国夫人每每进宫面圣,都称呼李隆基三郎,她不可能再称呼李倓为三郎。 “郎君,来,我来为你介绍介绍。” 秦国夫人表现得很热情,她说道:“这位是鸿胪卿杨倨,这位是侍御史杨铸,这位是监察御史兼右金吾卫兵曹参军杨钊,这三个人都是我的堂兄。” 李倓道:“小王有礼了。” 这几个人中,最有名的是杨钊,他就是后来的杨国忠。 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兼右金吾卫兵曹参军,毕竟他去年才从蜀地到长安认亲,现在能坐在这两个位置已经很不错了。 李倓仔细看了看杨钊,这一年的杨钊大约三十五岁,看起来文文弱弱,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时不时露出狡黠的目光。 和李林甫的深沉老练不同,杨国忠是把荒唐和愚蠢写在左右脸上的,但他的狡黠却有是真的。 狡黠与聪明是不一样的,狡黠和智慧更是不沾边。 狡黠和愚蠢是可以并存的。 这两样特质都集中在了杨国忠身上,并且还有一个特点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贪婪! 第68章 被秦国夫人看上了? “最近郎君的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大,我们都有听闻。”鸿胪卿杨倨笑道。 李倓笑道:“都是诸位抬举。” “郎君那是有真才实学,否则怎么不是别人扬名长安呢!”说话的是杨钊,他脸上堆着笑容。 这种笑容和李林甫的笑容完全不同。 李林甫的微笑,给人如沐春风。 杨国忠的笑容却给人一种地痞流氓见到大人物的谄媚。 这和他的出身有极大的关系,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街溜子,行为放荡,嗜酒好赌。 不过杨国忠再一次证明,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 杨国忠的优点也很明显:会算账。 他后来在西川从军,打仗肯定是不行的,于是负责屯田工作,这恰恰就是他的强项。 事情办的还不错,得了一个新都县尉的官,依附于蜀地豪门鲜于仲通。 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与李林甫有间隙,于是便想派人去长安拉拢关系,想了想去,杨钊和杨贵妃是同族远房,便让杨钊到长安。 这才有了眼前杨钊站在这里,有了后来的奇葩宰相杨国忠。 李倓一听杨钊这话就知道杨钊想跟自己套近乎。 这种套近乎的方式很低级,一般人用这种方式跟上位者套近乎,基本上不会被理睬。 但杨钊不同,他现在是贵妃的堂兄,就算他套近乎的方式再低级,对方也必须礼貌地配合。 “杨参军过奖了,过奖了,比起杨参军,小王那点事,不值一提。” 见这建宁郡王如此好说话,杨钊心中一喜,说道:“有空还请郎君多多指点指点我们。” “不敢,不敢,有空小王还想请教请教杨参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 杨钊还想说几句,但秦国夫人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秦国夫人说道:“马球赛就要开始了,诸位准备准备。” “夫人,我还有要紧事,可以先跟您说吗?”李媃道。 “什么事?” 李媃走到秦国夫人耳边小声说起来,是关于李倓被弹劾一事。 “兄长。”秦国夫人唤了一声。 杨钊立刻小跑过来。 “听闻你们御史台又弹劾了建宁郡王?” “何时的事?”杨钊疑惑道。 “今日下午。” 杨钊说道:“我的好妹妹,你知道,我中午就来你这里来了。” “你们御史台到底是谁要对付建宁郡王?”秦国夫人很不满地说道。 杨钊却缩了缩脑袋道:“我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上面到底谁要对付建宁郡王,我也不知道。” 李倓却走了过来,他说道:“夫人不必为我操心,御史台说的若是属实,按照国法,我罪有应得,御史台若是不属实,圣人自有公判。” “郎君果然非常人也!”秦国夫人越发觉得李倓不同一般,她越看越喜欢。 见自己的堂妹喜欢,又想起传说前段时间连贵妃都为这位郡王说了好话,杨钊心里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与李倓套套近乎。 “夫人,马球赛不是要开始了么?”李倓故意岔开了话题。 “对对,都准备准备。” 前面有专门用于打马球的马匹,那些都是从西域波斯引进的良种马。 李倓翻身骑上马,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周围的目光尽数被他吸引过来。 秦国夫人感慨地小声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可真是英姿不凡呀!” 马球赛很快开始了,秦国夫人的几个堂兄都参与了球赛,包括杨钊。 另外还有一些贵族子弟。 马球原本是给军队训练用的,后来就延伸成一种日常运动。 唐人喜欢马球,近乎疯狂的地步。 李倓此次来这里,到不是为了打马球,而是为了结识杨国忠,也就是杨钊。 李倓在马球赛上的身影极其耀眼。 马球赛打得很激烈,周围时不时传来惊呼。 尤其是秦国夫人,看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丝毫不掩饰对李倓的喜欢,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 连他的夫君柳澄都感受到了自己妻子的热情,但他能说什么呢? 他能娶到秦国夫人,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要知道,秦国夫人可是经常进宫侍奉李隆基的。 柳澄绝对不敢像平常人家那样要求自己的妻子。 等一场马球结束下来,秦国夫人立刻迎上去,看着李倓那英俊硬朗且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容,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 “郎君快喝口水。” “谢谢夫人。” “郎君好俊的骑术。” “我那是乱来的。” “听说郎君在家中买了不少胡姬?” “是的。” “郎君喜好胡姬么?” “是啊,我平生好酒,好美女,喜好宝马!” 秦国夫人不但不反感,还赞叹道:“郎君真男儿也!” “夫人过奖……” 李倓心头一动,再一看秦国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吃了。 等等,秦国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秦国夫人其实才不到三十岁,要知道,杨玉环今年也才二十六岁。 秦国夫人是杨玉环的八姐,两人年龄相仿。 “郎君这边请坐。” 马球赛之后,便是酒会。 唐人的酒会比较随意,有弹琵琶的,有说酒令的,还有私下闲聊的。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是黄昏。 后院的灯笼都支撑起来,将偌大的后院照得通亮。 李倓拿着酒杯,朝杨钊走去。 李倓很礼貌客气地说道:“杨参军,小王敬您一杯。” “不敢不敢,怎劳郎君亲自来敬酒。” 说是这么说,但杨钊脸上的兴奋几乎毫不掩饰。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旁边一个侍女说道:“你且先等我片刻,我与建宁郡王有要事。” “是。” “记住,待会说话要谨慎。” “是。” 李倓瞥了一眼那侍女,觉得有些奇怪,杨钊对这个侍女说这些话作甚? 什么待会说话要谨慎? “下去候着。” 那侍女便赶紧退下去。 李倓感觉这事恐怕不简单。 李倓便拿着酒杯,开始与杨钊疯狂地饮起酒来。 杨钊喜欢喝酒,甚至嗜酒,但他的酒量明显不敌李倓。 等杨钊有了明显的醉意,李倓才开始套话,并准备给杨钊上眼药。 第69章 忽悠杨国忠 李倓说道:“杨参军,听闻你在西川之时便有军功。” “哪里哪里,那不值一提,只是屯田的功劳而已。”杨钊大声说道。 他明显飘忽起来:“但我跟你说,小郎君,要不是我屯田,他们连饭都没得吃,他们把账都算不过来!这个首功,应该是我的!我的!” “那是自然,我第一眼看见杨参军,就觉得杨参军非凡人也!” “真的吗?” 李倓微微蹙眉,仿佛在责怪杨钊一样,说道:“当然是真的,如此严肃的话,能乱说的吗!” “郎君果然好眼力!”杨钊顿时激动起来,“不怕跟郎君说,以前那些人都是废物,他们还责怪我是废物!” “哈哈哈……”李倓大笑起来。 杨钊见状不由得脸色一变,问道:“郎君为何发笑,这很好笑吗!” 杨钊的语气变了,眼神也变了,他很讨厌别人笑他是个废物。 “很好笑!”李倓很严肃地说道。 “郎君刚才还说我非凡人,转眼又来取笑我……”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笑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我笑他们像蝼蚁,蝼蚁怎么能看到雄鹰的身姿呢?” 李倓这番话,顿时让杨钊有些不会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起来:“对!说得对!” “雄鹰不属于恶臭的沼泽,雄鹰属于辽阔的天空!”李倓语气立时高亢起来,“你这样的雄鹰,就应该属于天空,长安就是天空,你还可以飞得更高一些!” 杨钊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憋不住了:“看人真准!” “你!杨钊,现在是监察御史,是右金吾卫兵曹参军,你可以随意出入禁宫!谁还敢得罪你!” “不!我还要继续往上爬!我要告诉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我要继续往上爬!” “说得对!”李倓拿着酒壶就继续给杨国忠倒酒,“杨参军真是我的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不不不,我不能喝了,稍后还有要事。” “什么要事,能有我们之间的情谊更重呢?” “是上面交代下来的要事。” “哦,既然是公事,那还是不要跟小王说的好,只是小王今日能认识杨参军,实在觉得三生有幸!” “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跟你说无妨!” “还是别了,毕竟是公事。” “算不得什么公事,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杨慎矜你认识?” “杨慎矜?”李倓眨巴眨巴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他不是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么?”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杨钊看了看周围,凑到李倓耳边,却突然大声笑道:“他在家里与术士勾连,私议图谶!” “竟然有此事!”李倓表示大为吃惊,甚至有些震惊。 “是的,刚才那个侍女看到了么,那是杨慎矜府上一名侍女,她亲口说的!” “杨慎矜府上的侍女,怎么在你这里呢?” “这就不能说了,郎君莫怪,这不能说的。” “对对对,这确实不能说,是小王多嘴了。”李倓立刻给杨钊倒酒,“来喝酒,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杨钊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啊!” “不不不,小王只是从小就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杨钊顿感好奇起来。 “小王从小对那些才能非凡的人,总是忍不住心怀敬仰,小王知道自己有时候不太会说话,这种敬仰,它控制不住!” 杨钊顿时享受般地呻吟了一声,他感慨道:“说得对,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喝!” 两人又喝了几大口,杨钊突然说道:“其实那个侍女,是有人故意从杨慎矜的府上弄出来的,故意让那个侍女犯错,惹怒杨慎矜,将其卖掉!” 李倓讶然张嘴:“这是为何?” “当然是要她来指责杨慎矜私自与术士议论图谶,你知道的,圣人最忌讳这个!” “原来如此,这个杨慎矜竟然如此大胆,杨参军你做的对!” “诶,这事不是我的主意。” “也是,杨参军跟杨慎矜无冤无仇的。” “你不好奇是谁的主意吗?” “杨参军方便告诉我就告诉我了,不方便我问了反而是冒犯。” “是王鉷!” “王鉷?是那个刚晋升为户部侍郎的王鉷吗?” “对,就是他。 “他一定很有才能。” “切,不过如此。” 看见杨钊这个表情,李倓心中笑道:看来杨国忠对王鉷也是不满的。 “我听说户部不少人都晋升了,杨参军这一次有晋升吗?” 这一下子就问到了杨国忠的痛点了。 “我……” “杨参军应该晋升才对,以杨参军的才能,那个户部侍郎应该属于杨参军!” “属于我?”杨钊有些惊讶,他其实现在这个阶段还只是想要户部郎中的位置。 “不不不,我说错了。” 杨钊眉头又皱起来了,显然不悦。 岂料李倓说道:“我觉得,户部尚书的位置,才应该属于你。” “户部尚书?” “你想想,你在西川屯田,若不是你,他们连账都算不清楚,请问有几个人能有你这样的才干!” 杨钊立刻拉起李倓的手,痛哭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稳了,稳了! 李倓心中长舒了口气。 其实哪怕王焊谋反,只要王鉷大义灭亲,李隆基依然不会动王鉷。 因为现在王鉷是搞钱的关键时刻,李隆基的思维是,那个脑残王焊瞎胡闹,我犯不着为此跟我的钱过意不去,弄死王焊就差不多了。 这是上位者普遍存在的思维。 大多数上位者做决定,不是赌气,而是权衡利弊,尤其是李隆基这种皇帝。 他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想要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甚至杀前太子李瑛也是如此。 只有眼前的杨国忠和安禄山斗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天天逼安禄山造反。 既然李隆基不动王鉷,那现在他李倓就把杨国忠的野心挑起来。 王鉷有难,杨国忠肯定就会上去踩一脚,看你王鉷能不能顶住! “对了,杨参军,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你看成不成?” “什么建议?” “你的名有一个钊,这可是金刀之谶。” “什么是金刀之谶?”杨钊疑惑道。 于是李倓解释了一遍,杨钊吓得大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有这方面的含义。 李倓说道:“杨参军如果要继续往上,就必须换掉这个名字。” “郎君有何好的名字呢?” 李倓故作沉思片刻,才说道:“国忠如何?” “国忠?”杨钊怔了怔,随即大喜,“杨国忠!好!好啊!好名字!我明日便启奏圣人,请求他同意我改名字!” 这时,秦国夫人来了。 秦国夫人显然也饮了些酒,满面通红。 她正是从年轻女人往成熟女人过度的阶段,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更别说如此因为酒精的原因,让她双目如秋水般含情。 “小郎君,我们去前面走一走?”秦国夫人看着李倓,发出了邀请。 “夫人,下次,您是知道的,御史台现在正在弹劾我,万一我真有点问题,连累了您,我过意不去。” 说完,李倓从容地起身,从容带着李媃,不顾秦国夫人好言挽留,坚持离去。 最后留给秦国夫人一个为她好的帅气背影。 李倓甚至能听到后面传来秦国夫人质问杨国忠:你们御史台是不是有病…… 第二日,御史台对李倓的弹劾已经愈演愈烈。 据说大理寺对人证审问后,确实属实。 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公正严明的右相李林甫随即派人去澄心堂调查。 这个时候的李倓,却还在卧榻之上呼呼大睡。 他并不着急,让王鉷先跳一跳,王鉷现在跳得越高,到时候摔得就越惨。 第70章 大风吹起了大浪 “阿耶,建宁他顽皮了一些,但若说他在澄心堂擅自图谋不轨,实在是冤枉了他。” 李亨的语气尽量保持着平稳,但手心却全是冷汗。 “御史台要弹劾,我也没有办法。”李隆基淡淡说道,“这天下,事如浩渺,若凡事都需要我亲自过问,别说我无法处理了,恐怕身体也会吃不消,百官各司其职,社稷才能久安。” “阿耶教诲得是。” 听李隆基一番话,李亨每次心中都有一种懵逼的茫然感。 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内心多疑且冷酷的李亨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乖巧。 “建宁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御史台,御史台若不能公正,还有李十郎。” 李隆基的语气与平常并无区别,让李亨摸不着他的心思,猜不中他真实想法。 但李亨却肯定,这件事就是李十郎联合御史台一起搞的。 交给他们? 这不是死定了么! 李亨沉默片刻,试探性问道:“不知阿耶上次与建宁谈得如何,建宁其实还是很孝顺的,他置办澄心堂也是为了阿耶您,澄心堂迟早是阿耶您……” “他置办澄心堂是为了我?”提到这是,李隆基现在都还来气,“他是为了他自己享受!他一口气买了十个胡姬!每一个的介绍费都要三千贯!你这个太子拿得出手那么多钱吗!” 李亨顿时尴尬起来。 说起胡姬,李亨别院里的胡姬都还是李倓送的。 大唐太子肯定有钱,但还没有有钱到可以随意如此高价购买胡姬的地步。 唐朝本就是缺货币的时代,李亨平时又十分谨慎,不敢有太多出格之举。 “他……” “行了,这件事不必多说了,之前我已经跟他好好谈过,他这个人,生性疏狂,放浪不羁,我是知道的,你先下去。” “阿耶好好歇息,儿先告退。” 从南薰殿出来后,李亨一筹莫展,却还刚好遇到了前来觐见的李林甫和王鉷二人。 看见李亨之后,王鉷立刻非常礼貌地行礼:“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李林甫也很客气地说道。 “右相有礼了,王侍郎有礼了。”李亨的一张脸差点从南薰殿拉到百孙院,却还不能有任何发作。 “殿下来见圣人不知所为何事呢?”李林甫故意问道。 “给圣人问安,并无它事。” “那就不打扰殿下了,我们还有紧急的大事。”李林甫又故意说道。 他的语气温柔亲切,但却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刺在李亨的胸口。 李亨狼狈回了别院。 “那个逆子在何处?” 李辅国立刻上来说道:“建宁郡王此时在宅院中。” “让他来见我!” “殿下莫急,此事尚未有论断,建宁郡王虽然性情疏狂,却绝不是那种会谋反的人。”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 “奴婢自然是知晓的,还请殿下息怒,再看看形势如何发展。” “算了!让他在宅院里待着,拿酒来!” 此时,李林甫将大理寺的审问结果呈递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草草看了一眼,问道:“今日弹劾奏疏,为何不是杨慎矜送来?” 按照规矩,应该是御史台的一把手呈递弹劾奏疏,而不是像王鉷这样的侍御史。 “这件事也是臣要亲自来禀报的。”王鉷说道。 “哦,杨慎矜的事,需要你来亲自禀报?” “回禀陛下,您先过目。” 王鉷又拿出一份弹劾奏疏,李隆基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眯着眼睛看起来。 当他看完之后,脸色已经完全变了:“此事当真?” 王鉷说道:“是杨慎矜家中侍女亲口所言,这侍女被养什么卖了,恰好杨钊买了之后送给秦国夫人,昨日在秦国夫人府,这侍女恰好提到了此事,杨钊这才汇报上来。” “朕记得他是你的亲戚?”李隆基的语气都变了。 “是的,他是臣的表叔。” “这样的亲戚,你以后不要往来了!这份奏疏,你没做错,应该你来呈报!” 李林甫却说道:“圣人英明,不过这也只是那个侍女的一面之词,臣是担心万一冤枉了忠臣,既是大唐的损失,也会折损陛下的圣名,臣建议先让大理寺调查调查此事。” “嗯,十郎说得对,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理!”李隆基皱紧眉头,“朕如此信任杨慎矜,他竟然私通术士,妄议图谶!” “圣人息怒,臣一定秉公处理,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从南薰殿出来,王鉷狂喜,李隆基虽然还没有直接定罪杨慎矜,但那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杨慎矜滚蛋稳了! 御史中丞就是他王鉷的了。 一旦王鉷坐上了御史中丞的位置,李林甫想要弹劾谁,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是坐着弹劾还是站着弹劾,还是躺着弹劾,都是一句话的事。 等出了宫之后,王鉷却还是有些担忧,他说道:“史敬忠不见了,现在……” 李林甫却沉默不言,显然不打算给他出主意,让他自己想办法。 中午的时候,李倓午休片刻慢慢醒来,去冲了个凉。 张旸这才急匆匆地说道:“郎君,官府去澄心堂拿人了。” “哦。” “是京兆府衙门派人去的!” “哦。” “听说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萧炅亲自带人过去的。” “哦,刘娘子怎么说?” “她派人送来消息说等你的通知。” “那就让他们多多配合。” 李倓从汤阁里走出来,他紧致的皮肤上,分布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一身肌肉,线条分明。 古人并不存在健身一说,古代的将军大多也是脂肪慢慢的将军肚。 但李倓现在还年少,而且他是21世纪的人,他并不希望自己挺着个大肚子,那样日常会很累。 “没有别的了吗?”张旸问道。 “让他提醒一下新上任的京兆尹,澄心堂有好几百人,京兆府衙门未必装得下。” “郎君,这件事很严重的。”张旸脸上露出了很认真的神色。 “别废话,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罚你自己造卫生纸!” 第71章 右相,这个反击如何? 萧炅是个十足的草包,当年张九龄还在中书令位置上的时候,这哥们儿是户部侍郎,他把“伏腊”(祭祀活动),读成“伏猎”,引起了大笑话。 要知道,户部侍郎相当于副部长了,居然连字都不认得。 向来治国严明的张九龄立刻把这家伙赶出了朝堂。 当然,萧炅能做到户部侍郎,原本就是李林甫推荐的,只不过当时李林甫还只是副宰相。 现在不同了,张九龄早已死了六年,他李林甫权势通天。 前任京兆尹韩朝宗因韦坚案被贬,现在萧炅的机会又来咯。 昨晚就接到任务的萧炅,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衙门,开始亲自召集人马,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 这一日下午,萧炅带着人去把澄心堂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未翻到什么武器。 不过萧炅能被李林甫从外地被调回来,坐到京兆尹的位置上,肯定不是真才实学,而是其足够无耻。 例如他看到造纸所的一根木棍,对旁边的京兆少尹严肃地说道:“此物乃大凶也,如果本官没有猜错,只要被它锤击一下,必丧命!拿它的时候小心一些,免得误伤了自己!还有那边那个,你们以为它是锄头?错了!它表面看起来是一把锄头,但其实普通的刀根本砍不断它,持之必能杀人于无形!得两个人制服它!小心不要误伤自己!” 周围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听着这位英明神武的新官的指挥。 “还有周围这些,全都是利器!这些都说明,这些人可能谋反!全部带回衙门!” 萧炅嘴角扬起四十五度角的微笑,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架势。 “萧公,后院有一条大黄狗!” “什么大黄狗!那是造反头目的爪牙!带回衙门!” “是!” 被带出去的时候,张旸刚好赶到。 京兆府的人一看张旸穿的内侍服,不敢乱来。 “阁下是何人,京兆府办事,怎敢阻拦?”京兆少尹章恒呵斥道。 “我是建宁郡王的贴身内侍官,这澄心堂是建宁郡王一手置办。” 萧炅冷声道:“那又如何,现在有人揭发澄心堂谋反,我等奉命办事,管你是建宁郡王,还是什么王,就算是太子殿下置办,也照查不误!” 这话明显就是打算让人传到李林甫耳朵里的,要不停地跪舔李林甫,不停表忠心,官位才能长久。 “我并无他意,只是带个话给刘掌柜。” “什么话,说。” 张旸对刘婉说道:“刘娘子,郎君让您要配合他们,毕竟这澄心堂好几百人,京兆府衙门未必装得下,问话还是有些困难,万一萧府尹一怒之下屈打成招,圣人追究下来,萧府尹岂不是要因我们丢官了?” 萧炅听到顿时大怒:“大胆!敢这般说本官!” 张旸虽然害怕,但却壮着胆子挺起胸膛,仿佛在向周围的人显摆他那身服饰。 我是宫里的内侍,你们敢随便动我? 萧炅强忍着说道:“你回去告诉建宁郡王,本官不会因为他是皇族,就包庇他,本官一定秉公执法,上报圣人的皇恩浩荡,下对得起黎民的信任!” 澄心堂好几百人被抓,在长安街头浩浩荡荡往城北的光德坊行去,京兆府衙门就在光德坊。 七月二十五日,未时下四刻。 刚回到府邸李林甫正在安排韦坚案空缺出来的官员,这一次大清洗,他的政敌被清除了一大半,新上任的人几乎全部是他的人了。 以后要做事,无疑更方便更快。 “右相,杨慎矜在外面恭候。” “让他进来。” 杨慎矜走进来,说道:“下官参见右相,右相找下官,不知何事?” 李林甫很礼貌客气地说道:“来,坐下说。” 杨慎矜坐下。 “慎矜,看看这份弹劾奏疏。”李林甫亲自递给杨慎矜。 (慎矜是杨慎矜的字) 杨慎矜打开一看,顿时面色变了。 他不是震惊御史台有人弹劾他私通术士,而是震惊这件事真的如建宁郡王所言。 好在有李倓提前说了,杨慎矜表面倒是显得镇定自若,他说道:“右相,这是子虚乌有之事。” “我也觉得是有人冤枉你,我相信你绝不会做这种事,但你知道的,下面那些监察御史,也不是你和我能随意指挥,圣人现在已经知晓,让我来查这件事,我虽然信任你,但也要履行圣人交代的任务。” 如果不是李倓提前说,就眼前李林甫这态度,杨慎矜是绝不会想到幕后主使是右相。 多么温和,多么真切的语气,多么的为你好,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信任你啊! 卖了你,还要你帮他数钱! 建宁郡王……哦不!右相是个好人呐! “需要下官如何配合右相呢?” “先暂停你手中的一切事务,我一定会秉公处理,你不必担心,圣人那里我也已经为你求过情。” “好,下官按照右相的说的去做,不过在暂停手中一切事务之前,下官也有一件事要禀报右相。” “什么事?” “这是下面的监察御史的另一份弹劾奏疏,请右相过目。”杨慎矜从袖口抽出那份弹劾王焊谋反的奏疏,递给了李林甫。 李林甫心中表示很疑惑,你杨慎矜都要完蛋了,还写什么弹劾奏疏啊! 李林甫很礼貌地拿过来,打开认真地阅读起来。 但才阅读了几行字,脸上的表情立刻收紧,眼神也变了。 但李林甫就是李林甫,他快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并用很严厉的语气说道:“竟然有此事,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严查到底!辛苦你了!” “请问右相,这是不是谋反?” “如果情况属实,这是谋反。” 杨慎矜站起来,行了一个礼,说道:“下官先告退。” 杨慎矜出去之后,李林甫那张脸彻底阴沉下来,他最爱的那支毛笔应声而断。 “把王鉷叫进来见我!”李林甫平静地对外面的吏员说道,但那语气,却似乎像腊月的寒冰一样冷。 第72章 来自建宁郡王的压迫感 王鉷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那是一个刚刚升职加薪的人,自然流露出来的真诚笑容。 但是他一进去,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看见了李林甫那张阴沉得让人害怕的脸。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右相。 李林甫站起来,走到门口,吩咐道:“都先退下去。” 外面负责记录的吏员站起来,行礼道:“是。” 说完,都退了出去。 “相公,找下官何事?”王鉷脸上尽量挤出来笑容。 李林甫拿起桌案上的那份弹劾奏疏,突然就朝王鉷身上砸去:“看看你家里那头蠢货都干什么了!” 王鉷直接一头摔在了地上。 当然不是被一份奏疏砸在了地上,而是被右相那可怕的气势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右相性沉密,以和善示人。 但这不代表右相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 王鉷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拿着那份奏疏翻看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场这个人都吓跳起来了。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王鉷的脸当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声音也变得,尖叫道,“这是污蔑!右相!这是杨慎矜的污蔑!” 李林甫冷声问道:“以你对杨慎矜的为人了解,他污蔑过人吗?” 是啊! 杨慎矜不擅长攻心,甚至有时候情商有些低,常常直呼王鉷的名字。 可杨慎矜从来不污蔑任何一个人。 即便皇甫惟明和韦坚私会,极有可能是太子授意,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杨慎矜也绝不会信口开河地说是太子指使的。 杨慎矜是一个做事非常严谨的人,他父亲杨崇礼在开元年间做过太府寺少卿和户部尚书,都是管钱的,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特点。 王鉷的脸色一片惨白。 “还待在这里作甚,还不去把你家里那个蠢货叫过来!” “是是是!” 王焊正在摸鱼。 也不是摸鱼,正在思考天下大事。 例如将来封自己的兄长一个什么爵位好呢? 还有那个右相,要不要让他继续做宰相呢? 看他们的表现。 想到这里,王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万万没想到,人生就这样走上了巅峰呀! 就在王焊正在思考的时候,王鉷走了进来,其他户部官员看见户部侍郎走进来了,连忙要行礼问好。 王鉷却一把拉着王焊就往外走,其他人一脸疑惑,却不敢吱声。 “兄长,今日有何好事,如此着急?” 这种场合,王鉷又不好骂他,万一被人听见了就完蛋了。 等到了李林甫的办公厅,关上门,王鉷才骂道:“你见了术士?” 王焊微微一怔,随即嘿嘿嘿地笑起来。 “你笑甚?” 王焊说道:“本来是准备给兄长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兄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王鉷差点原地爆炸。 “你是蠢猪吗!” 王焊一怔,惊讶道:“兄长何出此言!” 王鉷大怒道:“还何出此言!你这头不折不扣的蠢猪!你知不知道圣人最忌惮的就是臣下与术士往来!你竟然蠢得将术士引入家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右相,您可得为我做主,下官……” 王焊立刻准备抱李林甫的大腿,岂料李林甫也不给他好脸色,李林甫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把那个术士找到,杀了,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官……” “滚下去!”李林甫低吼道。 此时的李林甫像一只凶狠的恶狼,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王焊和王鉷都没有见过李林甫这一面,兄弟俩都被吓到了,王焊连滚带爬! “等等!” “右……右相还有何吩咐?” “以后老实一点,说话要谨慎,以免祸从口出!” “是……” 李林甫做了一个跟他在历史上一样的决定:私自压下了这件事。 李林甫压下这件事,并不是对王焊有私人感情。 他这种政客,谈什么私人感情? 李林甫有李林甫自己的政治诉求,他已经把李亨彻底得罪,而且李隆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 均田制被毁,折冲府兵源枯竭,帝国财政空虚,但大唐圣人却设下十大藩镇,帝国雄兵49万。 李隆基要在入土之前,以武力压服四方蛮夷,文治武功,他都想超越李世民。 但大唐的经济、利益团体、财政等等,进入李隆基时代,已经矛盾重重,积重难返,局面之复杂,远超李世民时代。 这种局面还想对外扩张,帝国上下怨声载道。 史料有载:天宝三载,闰月辛亥,有星如月,坠于东南,坠后有声。京师讹言官遣枨捕人肝以祭天狗。人相恐,畿县尤甚,发使安之。 这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为了稳定脆弱的大局,李隆基禁止一切鬼神之说,凡是朝廷大臣与江湖术士往来,李隆基绝不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李林甫堵塞言路,李隆基明明知道却不阻止的重要原因。 许多事,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站在李林甫自己的调度来看,要在如此特殊的时间段,既要满足一个帝王的尽情享乐,还要满足他空前的雄心,这个难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撑起来的。 一般人,站在这个问题,先干什么呢? 先发起道德进攻。 李林甫又怎么做呢? 李林甫倒是不玩道德攻击,但他玩排除异己那一套,把不站自己这一边的全部干掉。 前有刑部尚书韦坚、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左相李适之、京兆尹韩朝宗等人。 现在有杨慎矜。 排除异己还不够,他还得拉拢自己的人。 李林甫在政治上的用人是讲究配置的,吉温和罗希奭,是他的两条狗,俗称“罗钳吉网”。 但李林甫在政治联盟上一直缺一个能力一般,但又没有下限的人。 直到王鉷的出现,完美地满足了李林甫的要求。 所以,李林甫跟王鉷,其实是政治同盟。 李林甫压住这件事,是处于对自身局面的考虑。 他想干掉不听话的杨慎矜,让听话的王鉷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 这样一来,以后他就能完全掌握御史台,想弹劾谁就弹劾谁。 如此,不仅人事任免权在手里,司法权也掌握于手。 王焊出去后,李林甫坐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来,重新变成了那个性格深沉的右相。 李林甫说道:“尽快对杨慎矜动手,杨慎矜不能再留,王焊这件事,就是杨慎矜对我们的反击!” “相公之意是杨慎矜已经知晓我们要对付他?” “要不然你以为史敬忠是如何失踪的!” 第73章 王焊大帝攻占菜市场? 要不怎么说王鉷在政治能力上实在有些弱。 并不是说混得好,能力就强。 古代官场有一个特点:不看能力看态度。 会舔者上位。 更何况李林甫也容不下能力出众的人。 王鉷和杨国忠这些天宝末期的权臣,几乎都靠裙带关系进入官场,然后跪舔李隆基和李林甫上位的。 到现在,王鉷才反应过来杨慎矜已经察觉到了。 “我现在走一趟大理寺和刑部,去催促催促!” 王鉷赶紧往外面狂奔。 像杨慎矜这种高级官员,肯定不是宰相一句话就能干掉的。 哪怕李林甫真的能一句话就干掉杨慎矜,李林甫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得把程序都走一遍。 除非他不想活了。 三司会审的程序必不可少。 大唐朝所谓的三司会审,就是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联合审问。 杨慎矜是御史中丞,御史台的一把手是御史大夫,但御史大夫一般不设置,所以杨慎矜就是御史台一把手。 现在御史台一把手被审查,御史台自然要另外选人出来。 选谁呢? 侍御史有这样几个人:王鉷、吉温、卢铉、罗希奭。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是李林甫的人。 当天傍晚,按照规矩,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应该结束了一天的事务,准备回家。 但临时接到通知,所有人原地待命,包括所有的吏员。 过了一会儿,那些官员才接到通知,开始准备一场严密的案情调查。 长安城的宵禁又开始了,但是今天街道上却可以看到许多官差。 他们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当朝户部侍郎的宅院。 坊间的百姓见状,都知道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至于澄心堂被查一事,更是如同风暴一样在长安城传开。 要知道,每天都有许多人去澄心堂买纸,而且非富即贵,现在他们买不到纸,自然都知道发生大事了。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加班加点开始处理这两个案子。 杨慎矜暂时被扣押在大理寺,至于李倓,倒是没人敢跑到百孙院去扣押他。 或者说,查封澄心堂其实不是针对建宁郡王,而是太子。 既然是针对太子,那自然是要把证据一五一十摆出来,然后做致命的一击。 天慢慢黑下来,宵禁之后的长安主干街又恢复了宁静。 李倓坐在前堂专心致志写着什么,时不时蹙眉,时不时将写的又撕掉重新写。 “郎君,郎君……” 张旸小心翼翼唤了一声,他很少见到李倓如此认真。 “何事?” “三娘来了。” “让她进来。” 不多时,李媃走进来。 “张旸,去准备些酒和点心。” “是。” 李媃坐在李倓的对面,她正准备说话,李倓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媃这才改做手写:禁前,至杨宅。 李倓也手写道:敌惧,勿惊。 李媃却写道:事态紧迫,三郎可有破局之策? 李倓又写道:数日之后,局势必变。 李媃不解,但见李倓如此淡定,又不肯多言,她自然也不再多问。 夜深之后,除了一部分坊内还灯火通明,整个长安已经进入睡梦中。 但是有一小撮人却没有谁,他们不但不困,反而极其兴奋。 邢縡是长安城有名的街溜子,而且是有钱的街溜子。 街溜子都有一个特点:老子天下无敌。 “醋大!那个李林甫今日好生不给我面子!他该当我兄长面训斥我!”王焊骂骂咧咧道。 醋大是唐人骂士人的说法。 可千万不要以为唐人只骂田舍翁这种话,市井奴是骂商人的,兵奴是骂军人的。 “狗屎!明日就反了!”王束也跟着骂道。 “对!明日就反了!”王焊顿时热血涌上来了,将手中的酒杯砸了个粉碎,霍然站起来怒道,“男儿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久居人下! “反了!反了!”邢縡也站起来,拔出刀大喊大叫道。 王焊又问道:“人手安排得怎么样了?” “明公放心,我已集结五百健儿,各个都是忠肝义胆的勇士,只要明公一声下令,立刻为明公抛头颅洒热血!” “好!”王焊又拿起一支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摔碎,大声喊道,“明日杀李林甫!” 几人顿时鸡血满满、咋咋呼呼。 一想到明日就可以登基了,王焊兴奋地不停给自己灌酒。 “喝!喝!为了我们的王图霸业!” “到时候你就是圣人了!” “哈哈哈,你邢縡就是宰相!什么狗屎李林甫!我明日亲手剁了他!” 王束也跟着喊道:“对!我父亲天下无敌!” 不知喝了多久,王束突然问道:“对了,我们明天是直接带着人去宰相府吗?” 邢縡说道:“听说宰相府有重兵把守,许多金吾卫都集中在宰相府附近。” “五百人会不会少了些?”王束说道。 两人都露出了疑惑之色,王焊却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父亲为何发笑?” “我笑你二人智浅胆薄!” 两人一脸疑惑。 王焊却说道:“我只需要去东市,将东市最热闹的地方拿下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林甫必然带着官员来围观,到时候把他们全部杀了,朝廷没有了宰相,圣人不久没辙了么!” 邢縡怔了怔,瞪大眼睛看着王焊,然后突然大声道:“妙啊!此计甚妙!” 王束在一边也跟着说道:“父亲大才!” 稳了!李隆基准备下台!大唐属于我王焊的! “哈哈哈哈,明日便行动!” 正在熬夜加班严肃对待杨慎矜案和澄心堂案的三法司众官员,做梦都不会想到,这里正在策划一场攻占市场的谋反行为。 第二日天刚刚亮,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各个神情疲惫。 但由于澄心堂的人实在太多,官员和吏员都排队在审问。 王鉷在刑部待了一夜,他对杨慎矜连哄带骗,杨慎矜就是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他的弟弟王焊,已经带着人去东市了。 “东市这么大,我们先打哪里呢?”王束问道。 “你蠢啊!当时是卖菜的地方,那里人最多,最能把李林甫那厮吸引过来!” 第74章 进宫怼人! 一大早,王鉷带着审了一夜的“成果”急忙进宫。 与他一起进宫的还有大理寺卿徐峤、大理寺少卿汪缘和刘壁、刑部尚书兼京兆尹的萧炅、刑部侍郎李献和张离。 三司的大佬几乎全部到了,他们就是来觐见李隆基的。 可谓架势十足,要将这两个案子办成铁案。 一旦杨慎矜被干掉,李林甫将只手遮天。 一旦澄心堂被查出真的谋反,李亨差不多也到头了。 此时此刻,右相正在自己的府邸,与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地处理了从大唐各道发来的公文。 清晨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进来,落在李林甫的案牍上,映照得他那张和蔼可亲的脸更加充满善意。 六部九卿官员汇报事务,无论事无巨细,李林甫都会仔细问清楚,若是有不符合朝廷纲纪和规章的,是绝不可能在他这里通过的。 当然,右相的语气在温和中带着严厉,让官员们既害怕,也愿意很好地依附他。 似乎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但不少人都知道,今天朝堂上要发生大事了。 李隆基不情不愿地从杨玉环那里回到南薰殿,周围的内侍刚刚将南薰殿清扫完毕,将窗户也全部打开,让阳光自由洒落进来。 “说,这么早来找朕,有何事,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朕让你们都不好过。” 李隆基随口说着。 可能是久居至尊位,那股上位者的威压,即便是随口的几句,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启奏陛下,澄心堂的案子审完了。”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审完了?” “澄心堂的案子。” “审了哪些人?” 萧炅被李隆基这话问得有些不会了,什么叫审了哪些人? 萧炅看了一眼王鉷,王鉷示意了一个眼神,萧炅立刻说道:“所有人都审了。” “什么,你们把澄心堂所有人都抓了?” “为了秉公彻查这件事,臣等……” “那些工匠也全部抓了?” “是……是的。” “他们抓了,谁造纸?你们知不知道澄心堂一天能造多少纸?” 大臣们被李隆基这话搞得面面相觑。 敢情抓得不对? 李隆基心痛啊! 按照李倓跟他测算的,一天的能赚近三千贯! 停工一天,是不是就等于损失三千贯? “臣等也是在秉公办案,若是哪里有问题,请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你们倒是说说,建宁到底在澄心堂干了什么?” 王鉷接过话来说道:“据五十八人的口供证明,建宁郡王在澄心堂多次蛊惑人心,抨击朝政,妄议圣人,还散播谶言,请陛下过目,口供都在这里。” 李隆基接过来,一份份看起来,看完之后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质问道:“这些都是真的?” “必然做不得假。”王鉷立刻说道,“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圣人。” “去!现在去将建宁郡王叫过来,立刻让他过来!”李隆基对一边的高力士说道,“还有太子,让他也过来!” 听李隆基语气已经变了,王鉷心头大喜。 哈哈,建宁郡王,这次你死定了。 还有杨慎矜,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御史中丞的位置是我的!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高力士很淡然地应了一句。 出了南薰殿,高力士的脸色也沉下来。 不多时,李亨就接到了传召。 本来就几天没睡好觉的李亨,挂着两个黑眼圈,听到传召后,双腿一软。 说起来唐肃宗李亨,虽然资质平庸了些,但的确很惨。 历史上他在灵武继位后,要不是李泌跟他说大唐以孝治天下,他是铁了心要让李隆基死在蜀地的。 他在太子位的这些年,饱受的精神摧残,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 接到传召后的李亨二话不敢说,换了一身行装,就往南薰殿赶。 此时李倓刚吃完早餐,正在用盐水漱口。 他一边漱口,一边在看活字印刷的草稿。 太难了! 要在大唐,凭空写出制造活字印刷的草稿,难度不亚于他之前搞智能硬件。 之前搞智能硬件,是在人类21世纪全工业体系的基础上,可以招募各方面的专业人才,一起商议、摸索完整的方案。 可是大唐,工业体系几乎为零。 别说制造的机器,连材料都成问题。 例如活字印刷,肯定以铜最好,但是铜钱都缺,别说用来印字。 毕昇用的泥活字,这种并不稳定。 看来还得提升提升开采和冶炼技术,这是工业最基础的,别想一口气吃成一个大胖子。 对了,李隆基不是让我去洛阳的诸冶监去么,那时候应该有机会接触许多了。 就在李倓思索之际,张旸急匆匆跑来:“郎君,您的信!” “我的信?” 李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李逸写的。 前几天他拜托李逸派人盯好东西市,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当看到内容,李倓忍不住喊了一句:“卧槽!” 张旸大吃一惊:“郎君,您要卧在槽里吗?” 李倓却兴奋地来回走动起来,完全不理会勤学好问的张旸。 这时,李辅国来了。 “三郎,宫里出事了!”李辅国语气急切,“圣人突然召见殿下,听说三司官员一大早就进了宫,现在圣人急召你去南薰殿。” 李倓抬头望向前面那些巍峨的宫殿,不但不紧张,反而笑出来:“看来有些人是真的急啊!急着一口吃掉我们!” 李辅国说道:“三郎,先入宫,别让圣人就等。” 李倓更衣完,便一路朝宫里赶去。 很快,李倓到了南薰殿外。 高力士在那里等他,看见他来之后,高力士说道:“我已经安排人转告了贵妃,你自己注意分寸,这件事闹得很严重,圣人很生气。” “多谢阿翁,阿翁对我的恩情,以后一定好好报答。”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以后要低调一些,这朝堂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嗯!” “进去!” 李倓提步走了进去。 第75章 我说王鉷谋反,诸位没意见吧? 李倓进去的时候,南薰殿内正在议事。 是王鉷正在说话,他说道:“臣建议将澄心堂收为朝廷所用,至于里面的人,全部都参与了谋反,应该全部处死。” 说话间,王鉷寻着脚步声看去,看见李倓走了进来。 李倓走到前面,行礼道:“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李隆基说道:“这里不是朝会。” 他在告诉李倓,你不必称呼陛下这么正式。 “是。”李倓很老实地应了一声。 他余光瞥了一眼在场的人。 好家伙,从官府颜色来推断,各个都是高级官员。 “建宁,你要不要看看三司会审的结果?”李隆基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 “三司会审如此重要的文书,岂是臣这个小小的郡王能看的,这不太方便。” “是弹劾你的!”李隆基音量提高了。 “原来是弹劾臣的。”李倓立刻故作惊讶,“不知臣所犯何事,劳烦三司官员一大早进宫,如此大阵仗。” “你自己看看便是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内侍将那些文书递给了李倓。 李倓很认真地都看完了,至少他装的很认真。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李隆基问他。 一边的沉默的李亨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他想站出来说两句,但还是把头缩了回去。 不待李倓说什么,王鉷却突然说道:“圣人,建宁郡王在澄心堂妄议图谶,杨慎矜在家中妄议图谶,臣倒是觉得,他们是一伙的!” “建宁,说两句。”李隆基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李倓突然义正辞严地高呼:“圣人,造反的不是臣,是另有其人啊!” 他这一声,唬得所有人都一愣。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李倓身上,呆呆看着他。 李隆基好奇地问道:“另有其人?” “是的。” “谁?” 李倓指着王鉷说道:“户部侍郎王鉷。” 王鉷有些懵,随即笑道:“建宁郡王,我可是圣人最忠心的臣子,你说我谋反,你可有证据!” “有啊!” 王鉷冷笑道:“拿出来!” “王束是不是你的侄儿?” “是啊!”王鉷脑袋上冒问号,这小子怎么突然在南薰殿没头没脑的提王束了。 其他人也心生疑惑。 这哪跟哪啊!现在是在圣人的南薰殿,你提王鉷的侄儿作甚? “哦,那就对了,前些天,他在澄心堂买纸,跟我说他想造反。” 王鉷把脑袋伸出来:“嗯?” 其他人也跟他一个表情。 “没听清楚吗?”李倓一脸认真的样子,“前些天,他到澄心堂买纸,跟我说他想造反。” 南薰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中。 还是萧炅先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倓重复了一句:“王鉷的侄儿王束跟我他要造反。” 好家伙,这建宁郡王的脑子有问题。 这种话在南薰殿就这么说出来了,他以为随口这样一说,就能把自己谋反的罪名给抹去? 都说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哪里是纨绔啊,这简直是弱智! “建宁郡王,你可有证据?”萧炅笑起来。 大理寺卿徐峤笑了,大理寺少卿汪缘和刘壁也笑了。 两位刑部侍郎李献和张离,也跟着笑了。 他们都在笑李倓这种荒谬的说法。 徐峤说道:“建宁郡王,现在这里关于你的谋反,可是有实证的。” 李倓却又淡淡说道:“那都是王鉷家里要造反,被我发现,要污蔑我。” 徐峤冷声说道:“笑话!你说王侍郎要造反,这事毫无根据,更别提污蔑你,你以为说这些话,就能为自己脱罪?” 李倓却继续说道:“我不是为自己脱罪,我是在说王鉷一家人谋反的事。” 众人却投来冷哼声。 徐峤转身对李隆基说道:“圣人,建宁郡王这显然是在耍无赖!” “建宁!”李隆基突然怒拍桌案,一声闷响,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正面回答,你到底有没有在澄心堂密谋!” 李隆基这一声怒吼,一边的李亨直接跪了,颤颤巍巍。 其他大臣也被大唐圣人的威势震慑住。 李隆基杀人不眨眼,这是众所周知的。 他姑姑,说杀就杀。 上官婉儿,说杀就杀。 他儿子,说杀就杀。 他以前最爱的女人,被他吓死了。 他现在最爱的女人,在正史的马嵬驿,也被他下令处死了。 李林甫为他任劳任怨,李林甫一死,转身就被扣了个谋反的帽子,挖坟鞭尸。 李隆基是大唐最冷血的皇帝,没有之一。 这样的皇帝,到这个时候,李倓若想靠澄心堂来保自己,那是在做梦。 可能靠贵妃,能保自己不死,但下场也会极惨。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他快速扫视一转这些人,又看了看自己那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便宜老爹。 他心里感慨,大唐朝堂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一次,他切身感受到了这种冰冷和无情。 这也让他心中生出了更多想要经营自身力量的想法。 不仅仅要有幕僚势力,以后还得掌握武力才行啊! 不然哪天李隆基发神经,把自己给砍了! “臣说,王鉷一家谋反,被臣发现了,要诬陷臣,可能也被杨御史发现了,顺便污蔑杨御史,这就是臣的正面回答!” 李倓的语气很镇定。 短暂的沉默后,李隆基怒道:“你说王鉷谋反!证据呢,证据拿出来!拿不出证据,随口说朝廷大臣谋反,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臣知道。” 一边的高力士都为李倓捏起冷汗,建宁啊建宁,你怎么乱来,你这样说话,今天别说证明自身清白了,惹怒了圣人,现在就能让人拖你出去活活打死。 跪在地上的李亨,更是恨不得上前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狠狠抽几巴掌,再用脚踹九九八十一脚。 “证据在何处?”李隆基像一头怒吼的雄师,“他们说你谋反,现在有了充足的口供,你却不但对这些口供充耳不闻,还反咬王鉷造反,你真当朕是个昏君不成!” “圣人自然是千古明君!” “那你把王鉷谋反的证据拿出来!” 李隆基话音刚落,南薰殿外忽然传来紧急的声音:“报!急报!” 第76章 所有人都懵了! 众人不约而同朝殿外看去。 李隆基也朝外面望去,这声音他很熟悉,是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声音。 陈玄礼是李隆基第二信任的人,是当年李隆基政变上位的忠实拥戴者。 当年,年轻的三郎有许多拥戴者。 但等他登基开元之后,一大批有功之人被以各种理由贬到地方上。 没有贬的极少,陈玄礼就是其中之一。 陈玄礼的主要事务倒不是出去打仗,而是守卫禁宫。 他的级别很高,这一次他亲自来通报,而且如此紧急,李隆基那敏感的神经一瞬间全部被激活。 “进来!”李隆基朝外面喊了一声。 陈玄礼立刻大步走进来。 “圣人,东市传来急报,有人谋反!”陈玄礼言简意赅地说道。 他此话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懵了。 李隆基霍然站起,用力皱着眉头,双目宛若瞬间凝聚雷霆一样。 大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即李隆基寒冰一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死寂:“何人敢在长安谋反!” 是啊! 谁? “定是澄心堂余孽!”王鉷第一个跳出来,义正辞严且愤怒无比地高呼。 萧炅正准备响应王鉷,陈玄礼却说道:“回禀圣人,造反者是户部郎中王焊,以及王焊之子王束。” “臣就说是……”王鉷话未说完,突然愣住,嘴巴一个哆嗦,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其他人也懵了。 李隆基也懵了。 李隆基眯着眼睛,再问了一遍:“你说是何人谋反?” 陈玄礼很严肃地说道:“是户部郎中王焊和王焊之子王束谋反,他们带着人在东市杀人,还攻破了市署,主要是占领了……” “占领了何处?”李隆基立刻紧张地问道。 “占领了专门卖菜的地方。” 这下,众人都傻了。 李隆基也傻了。 刚才还在笑的大理寺卿徐峤不笑了,大理寺少卿汪缘不笑了,刘壁也不笑了。 刑部的两位侍郎自然也笑不出来了。 原本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李亨,用一种“我在哪里,我是谁”的眼神看着陈玄礼。 “陛下,这不可能!”王鉷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臣绝不会……” “他们攻占卖菜的地方作甚?”李隆基关心地问道。 “臣不得而知……” 李隆基那运转飞快的大脑,一时间有些停滞。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李隆基更懂权力的运转。 他已经在位三十二年,驭人之术不说炉火纯青,恐怕已经登峰造极。 就说刚才他呵斥李倓,他心里其实知道李倓没有谋反,也不会谋反,但他绝不会在这种场面公开偏袒李倓。 其目的是抓住一切机会威慑太子。 他甚至知道有一撮人会来为李倓求情,后面的处置方式他都想好了。 好好敲打李倓,再威慑威慑太子,让李倓去洛阳老老实实。 皇帝的心思和普通人本身就不一样,尤其是李隆基这种冒着天下大不违强行扩充军备,惹得上下怨声载道的帝王,更需要通过一切威慑手段,来压制一切可能冒头的因素。 但以李隆基之老谋深算,一时间也搞不明白,谋反者为什么要去东市。 还他妈的攻占了卖菜的地方! 是准备将那里作为军粮点? 那也不够啊! 卖菜的地方能有多少存粮呢? 还是说,这帮人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圣人,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误会……”王鉷全身冷汗直冒,说话都不利索了。 李隆基此时却似乎完全没有心思听王鉷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李倓身上。 “建宁,你之前说那个王束在数日前,到澄心堂找你,跟你说他要谋反?” 李隆基把话题往这方面一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倓身上。 刚才众人还以为建宁郡王在污蔑王鉷。 现在…… 萧炅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尽量离王鉷远一点。 其他人仿佛身上长了虱子一样,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是的。”李倓回答道。 如果说之前这话听起来很可笑,那现在,可笑的却是之前笑话这话的人了。 现在没有一个人再取消李倓。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父亲王焊在家中见了一个术士,说有王者之相。” “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他当时去澄心堂,说要把澄心堂买下,还自称自己的父亲是王焊,自己的伯父是圣人的宠臣王鉷,这些话,当时澄心堂买纸的客人都听到了。” 听到这里,王鉷那张脸像是风干的腊肉一样。 李隆基那张嘴脸又变了,他怒道:“岂有此理!澄心堂的皇家置办,他怎敢如此放肆!” 王鉷吓得六神无主,立刻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圣人息怒,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 其他人听皇帝这话,心头皆是一紧。 尤其是带人去把澄心堂的人全部抓走的萧炅。 圣人这是要偏袒澄心堂? 准确地来说,这是李隆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维护澄心堂。 “现在到底是谁在谋反!”李隆基看着这些官员,质问道。 没有人回答的他的话。 “萧炅,你不是刚晋升到京兆尹么,你来告诉朕,到底谁在谋反?” 萧炅背后霎时间冷汗直冒,他支支吾吾。 “说话!” “启禀圣人,这……这很明显……很明显是王鉷他……” 王鉷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指着萧炅说道:“你休要饶舌!” “圣人,现在是证据确凿的事……”萧炅赶紧说道。 虽然都是李林甫的人,可现在不是谁的人的问题了,是保命的问题。 李隆基又问道:“那王鉷说建宁谋反,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下把所有人都搞得不会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唯有王鉷哭着喊着想要辩解。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隆基又问道,“萧炅,你继续说!” 萧炅额头冷汗直冒。 现在李倓有没有谋反,已经不重要了,哪怕萧炅收集编造了一堆证据,也只能说明有谋反之意。 可以王鉷就不一样了,人家现在用实际行动干起来。 这他妈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啊! 第77章 李倓:给你们表演一个绝地翻盘 不等萧炅说话,王鉷连忙说道:“圣人,他毁谤臣!他毁谤臣!” “你先闭嘴!” 李隆基扫了一眼王鉷,王鉷吓得又跪在了地上。 萧炅已经开始发抖了。 卧槽,我刚从外地调回来,刚接手了第一个案子,怎么就牵涉到造反了呢? 李隆基问了一句:“萧炅?” 萧炅打了个寒颤,立刻义正辞严地说道:“臣觉得这件事,可能是王鉷谋反在先,被建宁郡王知晓后,故意要陷害建宁郡王,才误导臣等,让三司介入。” 萧炅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为了保住李倓,而是为了与王鉷划清界限。 其他人站在那里,一声不敢吭。 萧炅心里说着:王鉷啊,老子今天算是被你坑到头了,这下去怎么跟右相交代啊! 李隆基的怒气慢慢收敛回去,转身又重新坐下。 整个人瞬间变得岳峙渊渟,深不可测。 大殿内一片死寂。 “王鉷。”李隆基淡淡唤了一句。 王鉷全身一颤,立刻爬过去道:“臣在!” “你现在和陈玄礼走一趟东市,把谋反者就地正法。” “臣……臣……” “怎么?” “臣遵旨。” 王鉷刚站起来,双腿一软,又瘫在地上。 “站起来!”李隆基神色肃冷地说道。 王鉷艰难地站起来,说道:“臣这就去。” 陈玄礼说道:“臣先告退。” 说完,两人便离开了南薰殿。 李隆基看着殿外,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才淡淡说道:“今日就到这里,都退下去。” 众人一听如临大赦,连忙说道:“臣等告退。” 李倓从南薰殿出来,和李亨一路走回太子别院。 这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实质上的交流。 李亨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自顾自地说道:“天气太热了。” 等到了太子别院,李亨才说道:“进来。” 李倓走进去,站在那里。 门关上了。 “关于王鉷谋反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李亨问道。 “对,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王束告诉我的。” “我不是在跟你说王束!”李亨绝不相信什么王束告诉他要谋反,天下哪有这么蠢的人。 “那是在说什么呢?儿愚钝。”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瞥了自己儿子好几眼,他越发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了。 好几次! 已经好几次! 好几次都能在巨大的风浪中,全身而退。 “你是不是知道王焊就谋反?” “儿刚才不是说了吗?” “我是你父亲,你连我也不说?” “父亲!”李倓很严肃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就是那个王束告诉我的。” “如果王束没有告诉你,如果王焊不谋反,那是不是这一次我们就完蛋了?” 李倓摸了摸脑袋,说道:“好像是,还好王焊救了我们。” 说完,李倓又说道:“等等,难道现在我们平安无事了?” 李亨说道:“若还有事,你能走回太子别院?” “为什么?儿不太明白。” “王鉷弹劾你谋反,只是罗列了一堆口供,但他的弟弟现在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谋反的是他!虽然他不可能谋反!你还让圣人如何审下去?用一个谋反者提供的口供,推断你这个皇孙谋反?” “阿耶说得对,难怪我们能回来。”李倓长舒了口气。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长舒了口气。 李亨淡淡说道:“我乏了,你先回去。” “儿告退。” 李倓骑上马,出了宫,便开始悠闲地往东市晃荡过去。 此时的东市,是大唐立国一来,最热闹的一回。 东市卖菜的老百姓,做梦都没有想到,谋反不去攻打皇宫,跑来抢劫他们的荠菜。 李倓心里想着,李林甫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知道右相知道后是什么表情呢? 不知不觉,李倓朝平康坊的方向望过去。 平康坊就在东市的隔壁,李林甫应该更早知晓。 他想的没错,李林甫确实比李隆基更早知道。 并且当李林甫知道的时候,他也傻了。 他记得昨天才骂了王焊一顿,并告知王焊以后一定要注意言行。 岂料这家伙今天居然直接谋反了! 可右相又懵了。 谋反不是应该攻占皇宫吗? 怎么跑到东市卖菜的地方去了? 李林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回路差点没有直接绷断。 不过李林甫没有离开相府,他认为,王焊翻不出什么风浪,还没有资格让他这个大唐首相亲自过去。 右相是极其讲究身份和排场的人,毕竟右相出行,要净水泼街,金吾卫护送。 这是他驾驭人心的基本手段之一。 陈玄礼和王鉷赶到东市的时候,东市卖菜的地方,已经沦陷。 王焊的人手持刀、弓,堵住了街头,前面的街道上,还有几个被杀死的官差,甚至在东市的大门口,还有几个金吾卫躺在地上。 长安城的吃瓜百姓,则离得远远的观看。 “李林甫怎么还没来?”王束疑惑道。 王焊大笑起来。 “父亲何故而笑?” 王焊说道:“我笑那李林甫现在必然已经到了,但他害怕不敢过来。” 邢縡急忙道:“那怎么办?” 王焊嘴角扬起四十五度角,眼中闪烁着自信从容的光芒,用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语气说道:“不急,要沉住气,我们攻下了如此重要的地方,李林甫绝不会坐视不理。” “明公果然非凡人也!”邢縡立刻赞叹道。 不多时,下面的人来报。 “明公,人来了,说是户部侍郎王鉷来了!” 王焊一听是自己兄长来了,立刻说道:“兄长现在必然激动得不能自已,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走,跟我过去迎接他。” 王焊亲自带着人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了王鉷,还看见了大批披着铁甲的金吾卫。 “是金吾卫!”王束喊道。 “看到了!”王焊说道,“砍死那些金吾卫!” 金吾卫越来越多,快速推进。 双方很快就用弓箭对杀起来。 “王焊!”王鉷大吼一声,“赶紧放下武器!” 第78章 李倓:还有额外的小小的震撼哦 王焊不但没有放下武器,他高呼道:“李林甫,有本事你就滚出来!” “王焊……”王鉷又怒吼一声,感觉自己的肝都要被气炸了。 “兄长,没什么事你先站在一边,我要跟李林甫把账先算清楚!” “胡闹,你给我过来……” 陈玄礼在一边提醒道:“王侍郎,圣人让你来,不是护短的,而是平叛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陈玄礼颇为深意地说了一句。 然后下令道:“杀无赦!” 他一声令下,更多金吾卫弓箭手成排上前,弯弓而出,箭矢如雨。 王焊的人连甲都没有,哪里能挡得住,很快就死伤数十人,惊恐无措。 金吾卫见状,前锋刀斧手快速往前冲,以免对方逃跑。 这场平乱几乎没什么压力,甚至在给金吾卫刷军功。 王焊父子和邢縡很快被抓住,陈玄礼递了一把刀给王鉷,然后就不说话了。 陈玄礼跟了李隆基几十年,他对李隆基的了解,仅次于高力士。 李隆基得知王焊谋反,却让王鉷跟自己一起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是要给王鉷一次大义灭亲的机会,李隆基并不想因为此事而把王鉷办了。 王鉷这一次能升为户部侍郎,不是李隆基心血来潮,而是王鉷真的弄到钱了。 对于李隆基来说,弄钱是第一位的。 他也知道王焊这一次的谋反是个乌龙,王鉷有什么动机跟王焊一起谋反呢? 脑子被城门夹了还是被狗舔了? 王鉷怔了怔,看着陈玄礼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前面已经被五花八绑的弟弟和侄儿。 “王侍郎,圣人是让你来结束这场叛乱的。” “兄长……兄长……”王焊被压在地上,却大声喊道,“让李林甫过来,我要跟他决斗……” 王鉷面如死灰,他这个弟弟从小被惯坏了,他是知道的。 昨日在宰相府,那只是呵斥他私会术士,妄议图谶。 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弟弟今日居然敢谋反。 王鉷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自己不亲手杀了他们,自己必死无疑。 就算给圣人赚再多的钱,圣人也绝不会容忍一个谋反的人在朝堂上。 如果杀了王焊,那就是与谋反者划清界限。 王鉷犹豫了好一会儿,拿起刀,一刀砍在王焊的脖颈处,鲜血溅了他一脸。 “父亲……”王束大叫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王鉷再一刀捅在王束的胸口。 邢縡已经吓懵了。 作为长安城的纨绔子弟,以前杀人掠货的事自然没少做,哪里知晓今日事情便会闹到这一步。 “侍郎,我是被他们……” 不给邢縡机会,王鉷一刀就砍在了邢縡的头上。 这一刀肯定是砍不死,邢縡疼得发出痛苦的哀嚎,但全身被绑着,也无法挣扎。 王鉷的脸顿时狰狞起来,他一连朝邢縡的脑袋砍了十几刀,最后双手握刀柄,又连砍了二十几刀。 邢縡早已死透,但王鉷却没有停下来,鲜血溅得他满身都是。 李倓到的时候,东市到处都是吃瓜百姓。 前面被金吾卫围起来了,进不去。 他关心的不是王焊死没死。 王焊肯定死透了。 他关心的是,王鉷有没有大义灭亲。 历史上,王鉷是没有大义灭亲的。 可剧本也未必会一定按照历史上来演。 历史上和王鉷一起来平乱的不是陈玄礼,而是杨国忠。 王鉷到的时候,王焊说了一句:误伤大夫。 当时王鉷是御史大夫。 就这一句话,被杨国忠给逮住,王鉷就死定了。 所以本质上,王鉷是被杨国忠除掉的。 过了一会儿,人群让出道路,李倓看见王鉷和陈玄礼骑着马,在金吾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李倓看见了王鉷身上的血,他猜测到王鉷可能为了往上爬,大义灭亲了。 看来人的许多念头,都在一念之间啊! 看着王鉷离去,李倓心里想着,如果仅仅是这个,没办法让王鉷滚蛋。 毕竟李隆基那家伙现在就明显偏袒王鉷,不想丢了这个钱袋子。 就像当年的宇文融,朝野上下不少人弹劾宇文融弄权,但李隆基就是不动宇文融,直到后来清查了许多证据。 李隆基才不情不愿地把宇文融贬到了地方上。 所以,该杨国忠上场了。 其实这一场局,最重要的保住杨慎矜。 杨慎矜在御史台,至少对李林甫的制衡作用是非常明显的。 例如上一次,李林甫要杨慎矜指责太子,杨慎矜就没有指责。 御史台的权力非常大,每次弹劾奏疏,都必须御史中丞亲自呈递到皇帝那里。 也就是说,御史中丞要对弹劾奏疏进行审批,通过的才呈递。 所以保住了杨慎矜,李林甫的影响力至少会减弱三成以上。 这样,李林甫也不至于能轻易找自己的麻烦了。 要保住杨慎矜,王鉷必须滚蛋。 王鉷现在大义灭亲,李隆基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就让杨国忠将李林甫和王鉷私自压杨慎矜奏疏一事,捅到李隆基那里。 让李隆基对李林甫和王鉷起排斥之心。 想到这里,李倓又慢悠悠地离开了东市。 这场闹剧虽然就此结束,可它的影响力,却才刚刚开始。 回宫复命之后,李隆基表示很满意,他对王鉷说道:“你能大义灭亲,朕心甚慰。” “都是为圣人分忧,臣不敢怠慢。” “澄心堂的案子,不要再办了。”李隆基说道,“建宁的性格朕是知道的,他不会谋反。” “是。”到这个时候,王鉷还敢咬着不放是不可能了。 “杨慎矜那个案子,没有确凿的证人,你就此作罢。” “圣人……” “怎么?你难道觉得你现在提报上来的案子,朕能都通过?”李隆基冷声道,“你现在最该做的是避嫌!不然你让朕如何判定这两个被谋反者的亲属推上来却没有实证的案子?” “圣人英明。” 下午的时候,李倓到了秦国夫人府,他用花言巧语让秦国夫人约杨国忠过来。 准备再给王鉷一个小小的震撼,给右相一个小小的惊喜。 第79章 给杨国忠上眼药 杨钊到了秦国夫人府。 他在见到李倓之前,被秦国夫人拉到一边说道:“今晚不准让建宁郡王跑了,知道吗?” 杨钊怔了怔,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堂妹的心思。 他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包在我身上,待会就把他送到八娘你的床上,你是想在上面,还是在下面,随你的意。” “这事办成了,少不了你好处。” “放心,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杨钊嘿嘿嘿地笑道。 他走到后院,李倓正在楼阁之间纳凉。 “郎君!”杨钊兴奋地唤了一声。 李倓转身就看到杨钊那种笑成一团的脸。 李倓连忙起身走上前:“杨参军,数日不见,想煞我也!” 两人到了楼阁里。 “不知郎君找我何事?” “也没有别的事,最近西市到了一批夜光杯,我买了一些回去,想问问杨参军有没有兴趣,其实我是想送到杨参军家中,但我似乎还不知道杨参军家在何处。” 杨钊本就是个贪图眼前便宜的人,一听有好东西,更是乐开了花。 “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们是朋友,送给朋友几件礼物,不算什么?” “是是是,不算什么,郎君的好意,我杨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杨参军还没有改名吗?” “已经呈报奏疏上去了。” “哦,杨参军改名之日,便是飞黄腾达之时。” “借郎君吉言。” “对了,参军是不是还兼了监察御史的官职?” “是,不过监察御史只是八品小官,实在微不足道。” 李倓突然说道:“不是马上就要升官了吗?” 杨钊怔了怔,显然不明白这话。 李倓又说道:“杨御史现在被弹劾,王鉷升官,下面的应该都会官升一级。” “这可未必啊!”杨钊感慨了一句。 李倓说道:“王鉷的弟弟谋反,王鉷应该退位让贤了,我看以你的资质,最适合做侍御史。” “王鉷亲手杀了他弟弟,他会不会下来还不一定。” 沉默片刻,李倓突然又说道:“我觉得今日这件事有些奇怪,你觉得呢?” “是啊,王焊为什么突然谋反呢,想不通。” “不,我不是指这件事,之前我听说杨慎矜呈递了弹劾奏疏,就是弹劾王鉷以及他弟弟谋反的,这件事御史台应该提前就知道了,既然如此,朝廷更应该提前动手抓住叛贼才对,怎么还让配贼到了东市呢?” “你说什么?” “我说杨慎矜之前就呈递了弹劾奏疏,这件事……” “杨慎矜之前就呈递了弹劾奏疏?”杨国忠确认了一遍。 “我不能肯定,我只是听杨慎矜提了一次,上一次我去杨慎矜那里请教洛阳货币之事,然后……你是御史台的人,你不知道此事?” “不对,如果杨慎矜提前就上了奏疏,圣人应该早就派人捉拿了王焊。”杨钊说道,“除非有人在中间拦截了奏疏……难道是王鉷……” “王鉷是侍御史,他能拦截御史中丞的奏疏?” “你的意思是……”杨国忠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懂。”李倓挠了挠头,“我就好奇,提一嘴,杨参军,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吗?” “郎君!等我升官了,一定请你喝好酒!” 说完,杨钊匆匆离去。 本来还准备指望杨钊把李倓灌醉的秦国夫人,一看杨钊一溜烟跑了,顿时气得喊道:“杨钊,你是市井奴,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秦国夫人不甘心,连忙往后院行去,当她到楼阁的时候,发现李倓也不见踪影了。 秦国夫人咬牙跺脚:“杨钊,下次我非让你好看!” 李倓已经大摇大摆出了秦国夫人府,他让人转告秦国夫人家中突然有急事,先行告辞。 出了秦国夫人府,已经快到宵禁的时候,李倓这才心满意足往百孙院晃荡过去。 其实对于大唐来说,杨国忠的危险系数,远高于李林甫。 在权术方面,李隆基、李林甫这些人,都是大唐第一梯队的人。 安禄山是第二梯队的。 像李亨这种则是第二梯队到第三梯队之间的。 杨慎矜等人是不怎么玩权术。 那杨国忠是第几梯队? 还在第十八层地狱下面,不知是负多少层了。 历史上的杨国忠身上有很典型的小市井气息,目光短浅,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最可怕的是,他是个非常犟的二极管。 为了证明安禄山会谋反,他不断用各种手段去刺激安禄山。 最后安禄山反了,然后杨国忠对大家说:你们看,我早就说过他会谋反,你们看看!这下相信我了!你们看我多聪明!我居然能看穿他会谋反! 关于安禄山谋反这件事,其实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有一点可以肯定,杨国忠上位的时候,安禄山有反意已久。 可据说安禄山是打算等李隆基死了再反的,但谁让大唐有我们的天才宰相杨国忠呢? 李隆基自己玩权术,在财政和军政崩溃的边缘走钢丝,权术掣肘可以说环环相扣。 哪怕是安禄山的三镇兵马,真要造反,理论上也不太可能成功,只要不出现各种骚操作。 可是李隆基还是低估了两个要素: 一是杨国忠的作死能力。 二是群体在混乱中引发的连串失误,也就是安史之乱中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这三代帝王的各种骚操作。 这就是玩权术的人经常犯的一个通病:假设所有人都是理性的。 同样的错误,在经济理论中也经常出现,经济学中假设的理性人就和李隆基的权术理论一样。 可现在的大唐哪里有理性? 从没饭吃的底层,到怀才不遇的士人,再到被排挤打压的官员,以及被不断逼上战场的士兵,这些群体,现在有理性吗? 现在只有情绪! 只有不满的情绪! 这些情绪正在盛世的外皮之下发酵,只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了。 话说回来了,杨国忠不刺激安禄山,安禄山那身子,肯定死在李隆基前面,但河北依然会反。 杨国忠最多只能算个催化剂,加速了大唐内乱的到来。 此时这个催化剂,已经进宫去面圣了。 第80章 王鉷被贬 李隆基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日这事实在是胡闹。”李隆基抱怨了一句。 “总算是没有造成过大的动静的。”高力士在一边给李隆基捶腿,“各方都还算太平,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嗯,王鉷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出问题。”李隆基淡淡说了一句,拿起桌案上的酒杯饮了起来。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很沉静。 高力士一边给李隆基揉腿,一边说道:“在三郎的励精图治下,不会有问题的。” “启禀圣人,右金吾卫兵曹参军杨钊求见。” “杨钊?”李隆基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这个时间来找我作甚?” 高力士说道:“见一见,反正也无大事。” “让他进来。” 杨钊走进去,说道:“臣参见圣人,恭祝圣安。”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向我提报了改名?” “是的。” “改成……” “改成国忠。” “国忠……”李隆基喃喃道,“好名字,好名字!准了!” “臣谢圣人赐名!” “还有何事?” “确实有一件要事。” “说。” “是关于王焊谋反一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反叛头目被杀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杨钊说道:“是这样的,臣觉得这件事是可以提前避免的。” “提前避免?”李隆基疑惑道,“所有人都没想到,如何提前避免?” “臣听说,御史中丞杨慎矜提前呈递了弹劾王焊私见术士的奏疏。” 李隆基微微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臣是说,御史中丞杨慎矜,提前呈递了王焊私见术士的奏疏。” “他呈递给谁了?” “臣不知道,但杨御史是呈递了奏疏的。” “胡说,他要是呈递奏疏,给朕一份,给宰相……”李隆基话未说完,自己停了下来,然后目光犀利地盯着杨钊,“你是指,他提前呈递给了宰相?” 杨国忠说道:“臣不得而知,圣人可以召见杨慎矜问问便知。” “这事你是如何知晓?” “臣今日下午在八娘府中饮酒,恰好建宁郡王在那里给八娘送面膜,臣与建宁郡王闲聊,提到了这件事。” “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圣人难道忘了,臣是监察御史。” 李隆基夸赞道:“看来你平日里处理事务,还是很细心的。” “都是为圣人分忧,臣肯定万分尽力。” 杨国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要是说是李倓说的,接下来李隆基还会继续追问,继续追问,他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那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 所以他索性给了个标准答案。 李隆基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好不容易放舒缓的心情,又变得糟糕了。 “杨慎矜现在在何处?”李隆基问道。 “下午刚从大理寺释放出来,现在可能在自己宅邸中。” “宣他进宫,现在!” “是!” “杨钊……杨国忠,若这件事是真的,朕提拔你做侍御史!” “臣何德何能,承蒙圣人垂怜,必赴汤蹈火!” 杨国忠心中乐开了花,之前跪舔李林甫,舔了个监察御史。 现在转手倒卖了个情报,就成了侍御史。 人生啊!还真他妈的有捷径呢! 杨慎矜此时并不在自己府邸,而是在相府见李林甫。 李林甫亲自为杨慎矜弄了杯茶,递给杨慎矜,语气关切地问道:“让你受苦了,你昨日给我那份奏疏后,我立刻调查了这件事,并打算今天一早将奏报呈递给圣人,没想到王焊如此凶狠,今日一大早便谋反了。” “右相日理万机,下官还给右相添麻烦。” “如此重大的事,是你我作为臣子该尽的本分。”李林甫说道,“不过经过这件事,圣人对你的态度是有变化的,毕竟朝中有人说你妄议图谶,虽然没有实证,可圣人心中却始终对你有疑心。” 这就是李林甫手段高超的地方。 他知道杨慎矜肯定有问题,只不过史敬忠被人提前干掉了。 如今既然找不到实证,他便用信息差,还给杨慎矜施加心理压力。 信息差是领导的一大优势,手段了得的领导,总是将其利用得炉火纯青。 杨慎矜心中难免紧张,因为他真的在自己的宅邸与术士往来密切。 仅凭这一点,他真的认为,李隆基对自己的态度会有变化。 “以后有些话,你最好想清楚,再在圣人面前提,我是担心圣人心中有虑,以此迁怒你,你是国之良臣,若是你有闪失,是大唐的损失。” “多谢右相提醒。”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两天的事,你不要再多想了,回去好好歇息。” 杨慎矜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宫里来找他的人。 天色已晚,杨慎矜急匆匆进了南薰殿。 “臣参见陛下。” “卿在大理寺受委屈了。” 杨慎矜顿时有些迷糊,他以为李隆基要迁怒于自己,没想到一上来竟是关切。 “臣配合大理寺调查,是理所应当的。” “朕问你,你是不是写过一份弹劾王焊的奏疏?” “臣是有写过,就在昨日。” “为何没有呈递到朕这里来?” “昨日臣写好,刚给了右相一份,准备进宫,便被大理寺带走。” “这……”李隆基顿时无比尴尬,但又问道,“你是何时给的右相?” “未时下四刻。” 李隆基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说道:“杨卿受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臣告退。” 杨慎矜走之后,李隆基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太累,他也没有去找杨玉环,而是入寝了。 第二日,王鉷刚去宰相府汇报事物,贬谪王鉷的圣旨就下来了。 户部侍郎王鉷被贬到陕刺史。 王鉷垂头丧气地对李林甫说道:“右相,下官已经亲手手刃叛贼,圣人昨日也与下官说了,为何今日又要贬谪下官?” 李林甫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因为昨晚杨慎矜见了陛下,我们瞒报王焊私见术士一事,圣人已经知晓。” “那岂不是……” “你先去陕州待一段时间,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后,我再调你回来。” “下官倒是无所谓,只是连累了右相您。” “圣人心中比你我都有数,圣人知道我是忠心于他的。” 第81章 至洛阳 八月初的长安,落了一场雨之后,暑气也退去了不少。 建宁郡王的宅院里,正在收拾行装,宅院里大车小车的,宫娥和内侍们排队搬运货物。 李倓躺在他自制的竹椅上,欣赏着雨后的晴天。 李俶和李媃前来送行。 “三郎,此次去洛阳,定要收起性子。”李俶耐心地叮嘱道。 他还是老样子,明明二十岁的人,活得像四十岁一样。 “知道了,兄长。”李倓笑道。 “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书,你去洛阳一定要好好读一读。” 李倓一看,什么《诗经》、《论语》、《礼记》、《春秋左传》等等,全部是儒家经典。 好家伙,李俶这是要把自己训练成儒家信徒? 不对,历史上的唐代宗也不算特别崇尚儒家。 可能是今年二十岁的李俶,还并未成长成那个心急深沉的代宗。 毕竟,百孙院里专养闲王。 李媃说道:“三郎,你好好保重。” “会的。” 全部都收拾完后,李倓才进宫,去了一趟太子别院。 “阿耶,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一些。” “多谢阿耶关心,我会小心的。” “胡姬带太多也不太好,不如留几个,送到我这里来?” 李倓:“……” 出宫后,建宁郡王的“大部队”就一路出发,前往洛阳。 长安每天都有送别,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像建宁郡王这样高调显眼离开长安的还是头一次。 主要还不是人多,而是美女多。 建宁郡王的队伍里,那种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美女,至少有十几个。 连风情多姿的胡姬都有好几个。 一路上,女子们有说有笑,这哪里像出远门的,倒是像去秋游的一样。 等到了春明门外,队伍突然被拦了下来。 李倓瞧过去,竟然是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梳着望仙髻,着了一身碧色长裙,肤白如雪,眉似山黛,目如秋水。 “都让开!”秦国夫人呵斥一句。 大队伍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后面这才传来李倓的声音:“为秦国夫人让路。” 秦国夫人骑着马走了过来,她眼中似有泪水一般,含怨地看着李倓说道:“郎君这就要走了?” “走得仓促,未能去府上道别,请夫人恕罪。” “不能再多待几日?” “圣命难为。” “郎君难道就要这样舍奴家而去?”说着,秦国夫人已经泪眼婆娑。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用奇怪地眼神看过来。 在李倓身侧的刘婉立刻问道:“郎君,这女人是谁?” “她是秦国……” 秦国夫人这才注意到李倓旁边居然有个漂亮的小娘子,立刻醋意大发,问道:“这女子莫非就是郎君的情人?” “秦国夫人不要误会,她是……”李倓正要解释,但突然发现不对劲,连忙说道,“秦国夫人,小王很快就会回长安了。” “真的?” “绝对是真的!” “那郎君带了这么多漂亮娘子,到底是去洛阳寻欢,还是去……” “是办事,为圣人办事。” 秦国夫人眼中那股幽怨,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出来了。 “那奴家便等郎君回来。” “告辞。” 好不容易把秦国夫人打发走,李倓这才安心上路。 一边的颜真卿突然说道:“郎君,我怎么记得秦国夫人是有夫君的?” “我知道。” “那她刚才……” “她刚才不是对我不舍。” “那是对什么不舍?” “是对我制作的面膜不舍,是担心没有人给她制作面膜了,清臣,你可不要乱想,我与秦国夫人那是清清白白的。” 颜真卿蹙眉思考起来,他说道:“可秦国夫人看你的那个眼神,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清臣啊,那些都不重要,我们此去洛阳,是要办大事的。” 颜真卿又问道:“郎君,还有一点我没太想明白。” “哪一点?” “既然王鉷被贬了,李林甫为何安然无恙?” 李倓压低声音在颜真卿耳边小声说道:“贬谪王鉷,是为了威慑李林甫,圣人现在还需要李林甫,他不会轻易去动李林甫的。” “为什么?” “右相走了,谁来维持这偌大的局面?” 颜真卿陷入沉思中。 “要换,也是培养出新的人,再慢慢抽丝剥茧。” 今日的秋阳格外的安宁。 身后的长安城渐行渐远。 李倓觉得他来大唐的第一仗,虽然不算完胜,但也还是漂亮。 李隆基以后肯定不会完全信任李林甫了,朝堂也不可能是李林甫一家独大,至少杨慎矜把持御史台,野心开始膨胀的杨国忠,渐渐开始崭露头角。 这足以让右相头疼的。 至于他李倓,去了洛阳,终于离长安远一些,可以稍微大胆一点去办一些事了。 八月十五日,洛阳城外的树叶一片金黄,秋意正浓之时,李倓进入了洛阳。 听闻建宁郡王要来洛阳,洛阳的官员们都很有默契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吃什么吃什么。 倒不是这些人瞧不起李倓,而是为了避嫌。 作为东都,洛阳的权贵,是仅次于长安的。 傍晚的时候,刘婉跑来说道:“郎君,宅院都已经布置好了。” “颜清臣居住之所要重点布置。” “已经都准备好了。” 说完,刘婉命人将一块雕版拿过来。 “郎君要的雕版在此。” 这是典型的大唐雕版印刷的模板。 “放在这里。” 李倓在他的书房里指了个位置,那些人便将雕版搬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颜真卿来了。 “郎君。” “清臣找我有何事?” “郎君明日去诸冶监任职,我整理了一些诸冶监的事项。” 李倓倒是颇有些意外。 他接过来阅读起来,颜真卿将诸冶监的大小事务都写得很详细。 从这份文书很容易推断出,颜真卿是一个做事很仔细的人。 颜真卿问道:“诸冶监的事务繁琐细碎,不知郎君该从哪一步入手呢?” 李倓看了看放在角落的雕版,突然说道:“从铸铜铁入手。” 第82章 寡人初到洛阳就要杀人了? 李倓没有想到诸冶监居然如此偏僻、破烂。 衙门的门已经年久失修,被腐蚀得厉害,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一样。 门口没人,李倓走进去,里面也没什么人。 直到走到里头,才有人听到动静,晃晃悠悠走出来。 出来的是一个胖胖的男子,他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线,脸上的肉也挤在了一起。 “不知阁下到诸冶监有何事?” “你是何人?”李倓问道。 “我是诸冶监的主簿。” “哦,你是主簿,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在忙碌,不知阁下有何事?” “我是洛阳诸冶监的监丞。”李倓说道。 “监丞?”那胖子微微一怔,疑惑道,“没听说有监丞下来。” “不需要你听说,朝廷的安排。” 李倓背着双手,带着人就往里面走。 “等等,可是阁下没有穿官服。” 李倓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我不需要穿。” “官员在衙门,都需要穿官服。” “我不需要。” 李倓走进去后,里面传来嬉闹的声音,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不停地喊叫着,很紧张的样子。 人群尚未发现李倓来了。 主簿官倒是快步走过去,冲着那些人喊道:“都停下来!” 人群却依然在那里嘶吼、喊叫。 “打它!大将军!打它!” “我的大元帅!我所有的家当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出问题!” 主簿官尴尬地笑了笑,对李倓说道:“郎君,这些人……” 李倓抬手制止了他,说道:“让他们继续玩,你带我去账房。” “嗯?” “本王说带本王去账房。” “哦哦,账房,这边请。” 尚未走到,主簿官说道:“郎君何不先休息片刻,下官让人去洛阳城头去买些糕点与好酒来,好好招待郎君。” “不必了,我先看账目。” 主簿官又说道:“对了,郎君说自己是新来的诸冶监监丞,可有官印?” “在这里。”李倓拿出官印来。 “郎君这边请,请先去前面的阁楼之间稍作歇息,下官立刻派吏员去取。” 李倓在前面的阁楼坐下,主簿官吩咐之后,便有人离去。 颜真卿却自己在周围逛了一转,他回来后,在李倓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倓并未说什么,而是在阁楼之间专心地等待。 “郎君一定累了,我看找账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下官让人去北市准备丰厚的佳肴……” “不必了,我不累。” “郎君是刚来洛阳吗?” “昨天到的。” “那就更要去北市一趟。” “为何?” 郎君到诸冶监为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来衙门,而是去北市。” “不来衙门,去北市作甚?” “去见官员。” “见官员?” “是的。” “我来诸冶监,办事,为何要去北市见那些官员?” “因为郎君若不去,恐怕这事很难办。” “什么事很难办?” “为官很难办。“ 李倓问道:“我做的是诸冶监的官,诸冶监的监丞官主要职责是什么?” “诸冶监主要掌铸兵、农之器,供给给军士、屯田、居民使用。” “这与北市那些狗屎官员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去见他们?” “因为诸冶监的钱粮,都是他们审批拨发下来,您必须去,并且要请他们吃饭,还要敬酒,最后再送礼!” “朝廷规定诸冶监定期有定量的钱粮拨发,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为何我还要请他们喝酒?” “因为他们负责审批、拨发钱粮。” “你这个说法,我就不懂了。”李倓故作不懂,“本官从长安来,封朝廷之命前来掌管诸冶监,本官的职责是将诸冶监的铸造器物做的更好,按时完成任务,本官做这些,还要求着那些无关紧要之人?” “要,您如果不去,以后会很难办事。” 李倓却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他知道大唐官场的一些道道。 他说道:“账目拿来。” 见李倓似乎不打算去北市,主簿官的嘴脸也变了,他说道:“郎君,没有账目。” “你说什么?” “下官说没有账目。”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倓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一边的颜真卿顿时对建宁郡王又有了新的认识,他想不到建宁郡王为官,竟然如此地正派,有一股坚挺的浩然正气。 “下官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上官?” “按照官印来看,是。” “那我现在要看诸冶监的账目,可以不可以?” “不能!” “来人!”李倓当场就翻脸了,“将此人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行的扈从立刻上前将主簿官扣押了下来。 “郎君,按照朝廷的规矩,您无权拿我。” “哦。”李倓一只脚踩在了石凳上,眉头扬起来,他用李隆基赐予他的那把刀支撑着,目光锋利地盯着眼前这个主簿官,“我想要看账目,你是不是有义务让我看?” “按照规矩,是的。” “既然你不履行义务,我为何不能办你!” “您要是办了我,您这个官,做不到一个月。” 李倓大笑起来:“忘了给你看另外一个印了。” 李倓慢条斯理取出郡王印来,笑道:“寡人是当今圣人的孙儿,太子殿下之子,建宁郡王,寡人要办你,能不能?” 那主簿官看到这里,顿时神色一怔,没想到今天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来了个郡王! 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下官不知王架莅临,罪该万死。” “现在寡人能不能看账目了?” “能!能!下官这就去取!” “你待在这里,让下面的吏员去取。” “是是!” 这一次,账本很快就取来了。 账本上落满了灰,而且纸张已经老旧。 颜真卿先翻阅了一番,说道:“郎君,这是十年前的账本了。” 李倓看了一眼这主簿官,问道:“近三年的账本呢?”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下官不知道。” 第83章 风起洛阳 “你身为诸冶监的主簿,十年没有账目,你居然不知道?” “下官来的时候,就没有账目。” “你是想告诉寡人,责任不在你?” 在大唐,亲王和郡王平时其实不称寡人,只有书面语的时候称寡人。 李倓此时这般自称,显然是想拿身份来压人。 来洛阳之前,他就预料到到洛阳办事不会那么顺利。 但他没有想到,阻力居然如此之大。 这还仅仅只是个小小的诸冶监。 若是去其他衙门办其他事,不知会如何? “大王,责任确实不在下官。” “在不在你,不是你说得算。”李倓转身道,“将此人绑了,交到御史台去!” “大王,您刚到这洛阳城,便要得罪官场的人,以后办事恐怕并不会顺利,这一次何不就此揭过,下官以后唯大王马首是瞻!” “你算哪根葱,寡人需要你唯寡人马首是瞻?绑到御史台!就说他玩忽职守,让御史台处置!” 说完,这主簿官便被带走。 刘志嘀咕道:“郎君,您初到洛阳,若是得罪了这官场的人,传回长安,会不会不太好?” “你就不要瞎操心这些事了,我们来洛阳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置办洛阳澄心堂;二是把诸冶监做起来,这两件事没有做好,把洛阳官场的这些人当祖宗供起来,回长安也没法交代!” “郎君说得是。”刘志立刻应道。 李倓又重新走到外面,看见那些正在斗蟋蟀的人,他突然大声说道:“诸位,诸位!” 人群却没有理会他。 李倓让人将带来的一箱一箱钱摆出来。 有人正在懊恼之间,余光瞥到了,立刻双目一亮。 “钱!是铜钱!” 这一声大喊,立刻感染了人群。 斗蟋蟀的也不斗了,目光都转移过来,看到那些铜钱,双眼发光。 奈何铜钱前面,站着一排排带刀和弩的扈从,没有人敢乱动。 这时候,站在人群前面的李倓又开口说道:“诸位,我是诸冶监新来的监丞,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不知方便否?” 人群中传来声音:“有钱了不起啊,又不是我们的钱!” 另外一个瘦子说道:“就是!有钱拿远一点,小心……” “我要给诸位加俸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瘦子说道:“郎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我们一定照做!” 李倓扫视了一眼这些人。 这些人大多数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一看平时也没什么油水。 而且刚才他都自报了监丞的身份,却依然不为所动,显然这些人都已经成了老油条。 或者说,以前的官员,管理诸冶监,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倒也无可厚非。 大唐的东京洛阳,是着名养闲人之地。 说起来,洛阳以前叫东都,武则天时代叫神都,李隆基时代变成京,又以太原为北都。 此时的东京洛阳,与大明朝的南京应天差不多,都是闲官们风流快活之地。 既然是养闲人的地方,当然从上到下,都出现了躺平的风潮。 诸冶监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衙门,和长安的诸冶监肯定不能比,官员们必然是想着法的偷懒。 下面的人斗斗蟋蟀无所谓,只要平时需要他们干私活的时候随叫随到即可。 李倓说道:“我要工匠,只要在这里按照我定的规矩,把事情办好,在朝廷原有的俸禄上,我给他加双倍的俸禄!” “不知郎君要办什么事呢?” “冶铁、铸器。” 人群沉默下来。 李倓又说道:“每日保证两顿肉的供给,每人一套新衣,每天给你们半个时辰斗蟋蟀,我还提供蹴鞠,马球,想玩什么,你们自己选。” 这下人群议论起来。 有人问道:“是每一个人都加俸禄吗?” “不是,是按照规定,把事情办好了的,才加俸禄,办得更好的,双倍!三倍!” 人群瞬间哗然。 人们不相信有这种好事,以前他们每一顿能喝粥就不错了。 肉? 那是想都不敢想! “当然,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现在就可以离去。” 当然没有人愿意离去,在大唐,工匠都是朝廷养着的,在这里至少有一口饭吃。 李倓这话的意思是这样的:我现在需要你们配合我干活,不愿意配合的就给本王滚远一点! “如果诸位没有意见,那我们现在开始。” 李倓转身对刘婉说道:“婉儿,你来安排这些事,把整个诸冶监里里外外全部打扫、整理,我要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诸冶监。” “郎君放心,交给我好了!”刘婉心情大好,她一声呼应,从长安跟随而来的人,就都开始行动起来。 原本在这里的那些工匠都好奇地看着。 随后,李倓亲自去巡视了诸冶监。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冶铁铸铜的场地,原本其实非常宏大,但现在缩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许多炉子都荒废了,不仅仅是冶铁的,铸器的也都荒废了。 盛世啊! 这就是盛世! 洛阳御史台衙门,是洛阳为数不多的不怎么清闲的衙门。 洛阳御史台俗称东都留台,不过李隆基改东都洛阳为东京洛阳。 所以准确来说,应该称呼为东京留台。 东京留台的御史中丞郭度是李林甫的人。 这一天,他接到了从长安发来的密信,这密信正是李林甫写给他的。 看完之后,郭度唤来侍御史张嵩:“建宁郡王是不是昨日抵达的洛阳?” “是的。”张嵩回答道。 “哪些官员去迎接了他?”郭度又问道。 张嵩说道:“好像没有官员去迎接,为了避嫌,他毕竟是太子之子。” “我有一点不解的是,圣人为何派他到洛阳来?” “长安的澄心堂您听过吗?” “我知道,是建宁郡王置办的,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但你有所不知,长安发的公文,建宁郡王的官职竟然是诸冶监监丞,如此一个七品小官,让一个郡王来做,岂不是……” 郭度及时打住了。 岂不是荒唐! 张嵩却说道:“长安的局势可比洛阳要复杂,建宁郡王身为太子之子,到洛阳的诸冶监认知监丞,这怎么看都是被冷落,被贬谪。” “右相给我写了信,让我们盯着他,只要他稍微有问题,就奏疏弹劾!” 第84章 御史台的嘴脸 张嵩疑惑道:“一个郡王到洛阳任职七品小官,何以惊动右相?” “这你就不懂了。”郭度呵呵一笑,“建宁郡王哪能翻起什么大浪,那澄心堂背后必然是太子无疑,建宁郡王到洛阳,这件事是右相与太子政权的一个延伸。” 张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郭公高明。” “听说这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好,就抓他的私生活糜烂。” “呵呵。”郭度冷笑了两声,“你认为圣人会因为一个郡王私生活糜烂,就把他给办了?” 那长安城内的亲王、郡王,私生活一个比一个烂。 按照这逻辑,李隆基岂不是要把自己杀得断子绝孙? 张嵩恍然不知。 郭度说道:“要玩死这个小郡王,就要抓他在官场上的污点,他要是敢在诸冶监与官吏争论,你就写他排除异己!” 张嵩立刻上道了,他笑道:“那我们就安排一个官员,去顶撞他,我想起来了,诸冶监有一个主簿官,叫王录,让他去顶撞这个建宁郡王,事成给他升个职,让他做监丞。” “没错,就这么办,那建宁郡王若是敢把人轰出来,我们就弹劾他!”郭度淡淡说道。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吏员的声音:“报。” “何事?”张嵩朝外面淡淡应了一声。 “外面有人自称是诸冶监来的人,说诸冶监主簿王录玩忽职守,现交给御史台处理。” 郭度和张嵩微微一怔,对视一眼,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张嵩立刻走到门口,看着前面的吏员,确认了一遍:“诸冶监的人?” “是的,诸冶监的人。” 张嵩转身看了一眼后面的郭度,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惊疑。 “人在何处?” “便在前院。” 张嵩说道:“郭公在此等候,下官去去就来。” “不,我跟你一起去前堂,把人带到前堂。” 不多时,王录被带到前堂,郭度和张嵩在前堂等他。 按理来说,这种小事,还不必惊动御史中丞这种朝廷高级官员,但现在不仅仅御史中丞到了,几位侍御史也到了,还有诸多监察御史也都在场。 今日这御史台,可以说排面肃整。 颜真卿将人送进来,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在下颜真卿,是建宁郡王的吏员,奉命送诸冶监主簿王录前来御史台。” “颜真卿?”张嵩微微一怔,“你是琅琊颜氏的人?” 郭度却说道:“颜真卿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实在是孤陋寡闻,开元二十二年进士第,名动长安。” 开元二十二年,颜真卿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进士第,这在大唐什么水平? 在唐朝,四五十岁考中进士数不胜数,三十以前中进士的都可以算天才了。 所以才有句谚语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眼前的颜真卿,二十五岁就进士第,这放在整个大唐,也不算多,绝对是佼佼者。 再加上他的家族是琅琊颜氏,前年书香门第,名气自然极大。 这下张嵩就更震惊了,他说道:“二十五岁进士第,现在为何在建宁郡王这里做个吏员?” 这样的人,应该官运通达,扶摇直上,进入朝堂,名列六部,未来是成为宰相候选者才对啊! “会考试,未必会做官。”郭度脸上露出了微笑,那种微笑充满了嘲讽。 颜真卿却仿佛没有听到这样的嘲讽,他说道:“建宁郡王今日任职诸冶监监丞,寻要账目,诸冶监主簿王录称没有账目,建宁郡王以玩忽职守的名义,让在下将王录送到御史台处置,人已送到,事情已经禀明,这是文书,便不在打扰,告辞。”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不知还有何事?” 张嵩笑道:“这里可是御史台,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眼前这位可是天才进士,而且还是琅琊颜氏的人,被自己如此呵斥,张嵩心里很有成就感。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颜真卿淡淡说道。 “你把人送来,御史台要问清楚原因,否则谁都可以把朝廷命官送到御史台,那岂不是荒唐!” “在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 “你刚才说王录玩忽职守,是么?” “是的。” 张嵩问王录:“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录心思陡转,回答道:“不是。” “那真相是什么?” “平日事务繁多,下官实在忙不过来,便将账目带回家中,夜晚在记账,恰好遗落在家中,下官并未玩忽职守。” 张嵩立刻看向颜真卿,脸上的笑意更浓:“听到了么?” 颜真卿微微抿嘴,皱起眉头来。 颜真卿五官分明,浓眉大眼,高鼻梁,却并不给人锋利的感觉,而是那种古朴、浑厚之感。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有神。 他看向王录,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前线建宁郡王问的时候不说?” “他没有问。” 王录一口咬定,随后跟张嵩说道:“明公可要为下官做主,今日刚去衙门处理事务,便有一群人闯入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说下官玩忽职守,就把下官扣押,送到了这里,下官冤枉!” 张嵩继续看着颜真卿,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朝廷命官押送到了御史台,好大的架势。” 说到这里,张嵩的脸色突然一边,变得阴沉,语气也变了,怒道:“好大的胆子!” 侍御史这种官员也不算小官了,他们专门起草弹劾朝廷官员,上到宰相,下至九品芝麻官,甚至军防边帅,他们都能弹劾。 这种位置的官员,久而久之,身上也挤压了令人胆寒的威势。 但颜真卿却依然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古朴的山岳,不为所动。 “如果是在家中,还请阁下将账目取来,将此事阐述清楚,为何建宁郡王问及的时候是没有,为何到了御史台,又说有了。” “颜真卿!你还敢妄言!”见颜真卿不服软,张嵩立刻继续发飙,“王录都说有账目了,你们却随意将人押送御史台!到底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第85章 寡人有一把刀,圣人御赐 颜真卿看着张嵩,又镇定自若地说道:“难道阁下不知道,朝廷公文不能随意带回家中?” 张嵩反问王录道:“也对,公文带回家中,那可是大罪!” 王录立刻跪地说道:“此情非得已也,还望明公明察秋毫!” 张嵩这才说道:“这样,王录御史台先扣押,着令监察御史审问核查,账目一事,过些时日,让王录配合取来,但是一个吏员,在不分青红皂白之时,扣押朝廷命官,这可是大罪!” “在下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 “建宁郡王!” “那就是建宁郡王之过!”张嵩音调更高,语气更盛,“着令监察御史奏疏建宁郡王之过,呈报长安!” 一边的一个监察御史立刻出列说道:“是!” 张嵩又说道:“颜真卿以下犯上,暂行扣押!” 下午的时候,几个人将一把竹椅搬到后院的大树下。 “郎君。” 柳苏苏则取来了一尊精致奢华的香炉,点上了香薰。 李倓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午后的秋阳透过金黄的树叶,洒落下来。 卡桑丹轻轻蹲下来,给李倓捶了捶腿,温柔地问道:“郎君,力道如何?” “嗯,舒服。”李倓随手拿起旁边的葡萄酒,慢慢地享受着中秋午后的悠闲时光。 帕瑞缔丝凑过来,用那双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李倓,说道:“郎君,这是奴家刚去北市给郎君买的水果。” “辛苦你了。” “能让郎君高兴,奴家感到万分荣幸。” 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些落叶,又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幕,李倓有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并未穿越。 这日子过的,也蛮滋润的。 “郎君!郎君!不好了!不好了!”张旸从前面急匆匆跑来。 李倓放下酒杯,说道:“张旸,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一惊一乍,哪天我提前归西了,一定拉上你!” “颜清臣被御史台扣押了!” 一听这话,李倓立刻从竹椅上蹦了起来,讶然道:“扣押了?” “是的!” “什么理由?” “奴婢不得而知!” “走!带上人,我要去御史台一趟!” 收拾了一番,骑上马,带着扈从,李倓便一路朝御史台奔去。 洛阳街头人来人往,见一队人马在大街上飞驰,纷纷避让。 不多时,李倓便到了御史台大门口。 门口的衙差问道:“阁下何人,来御史台有何事?” 李倓拉了拉缰绳,大声说道:“传报,建宁郡王前来要人!” 衙差不敢耽搁,立刻进去汇报。 听到消息后,张嵩立刻兴奋起来,他跑去找到郭度,说道:“郭公,建宁郡王果然来了。” “接下来如何呢?” “下官已经安排人去弄了一份账目,至于王录,擅自带公文回家,大罪,但念其公苦,去将作监做个主簿,也是可以的,下官已经派人去吏部处理这桩小事。” 郭度却疑惑道:“如此这般,不会被人揪住把柄?” “怕甚,这洛阳上下,都是右相的人,这种小事我们御史台不去追究,谁会找死追究呢?” “杨慎名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一个洛阳令,也管不着少府监和将作监的事。” 郭度也没再说什么。 这洛阳上上下下,有一大半都是右相的人。 右相治国讲究的是沉稳,所谓的沉稳就是不要惹事,不要闹事,不要给上头添麻烦,不要给右相添麻烦。 更不要把一些烦心事传到圣人那里,打扰了圣人。 至于一个小小的诸冶监主簿把公文带回家这种小事,说不定是谣言呢? 造谣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下官去会会那个建宁郡王!”张嵩冷笑道,“看看他能不能在下官手里,把颜真卿带走!” “去,事情办漂亮一些。” “郭公放心。” 张嵩整理了一番,便带着人往前堂去了。 到前堂的时候,张嵩看见一个少年郎站在那里,那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张嵩更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拿捏这个皇族纨绔子弟。 “下官洛阳侍御史张嵩参见大王。”张嵩人刚出现,声音就传来了。 李倓转身撇过去,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服,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听说你们扣押了寡人的人?” “大王何出此言?” “把颜真卿放了。” “恐怕不行。” 李倓忽然拔出腰间佩刀,他的动作之快,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瞬间,刀就架在了张嵩的脖子旁边。 张嵩顿时吓懵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吓懵了。 这个人敢在御史台,向侍御史拔刀? 他疯啦! 张嵩只感觉脖子有一股凉意,顿时双腿都开始发软。 “大王……大王这是何意?” “拔刀,没看到么?” “大王可知这是御史台?” “知道。” “那大王可知下官是侍御史?” “知道。” “那大王可知侍御史是专门做什么的?” 李倓淡淡说道:“纠察、弹劾官员、将帅,甚至皇族贵亲。” “那大王可知,向侍御史拔刀,是大罪?” 李倓笑道:“那阁下知不知道这把刀源自何处?” 张嵩瞥了一眼,一看这把刀却非凡品,再看那刀鞘,上面有龙纹雕刻。 他无法肯定,自然无法作答。 想来是这些天潢贵胄们花钱命人打造,即便如此,也不能随意拔刀向御史。 本朝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更别说当今圣人对皇族管控极严。 这也是李林甫敢公开打击太子的原因,更是上下官员敢配合右相,不拿皇族当一回事的原因。 张嵩说道:“无论源自何处,拔刀向侍御史,都是重罪,大王身为天潢贵胄,平日里的生活荣华富贵,难道大王要因此而丢失这样的生活吗?” 张嵩这话就有点变相威胁的意思了,不过终究还是怕死,不敢明面的威胁。 这话意思是,你赶紧把刀放下,不然你可能将失去你的郡王身份,不想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啦? “难道你还没有认出来这把刀的来历?” “大王这就说笑了,无论是什么来历,都不能……” 不待张嵩说完,李倓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强硬的态度说道:“这把刀是圣人御赐,专杀魑魅魍魉!” 第86章 本王要在洛阳玩大的 张嵩愣了一下,再瞪大眼睛瞥了一眼这刀,再看了看那刀鞘上的龙纹,心思陡转起来。 “就算圣人御赐,也不能随意杀朝廷命官!” 张嵩这话一说,又赶紧说道:“不过!大王如果要下官放了颜真卿,也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你们抓他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呢?” “他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吏员,敢污蔑朝廷命官!” “他污蔑的何人?” “诸冶监主簿王录。” “他还用污蔑?” “大王这就有所不知了,王录是朝廷命官,他污蔑……” “送王录过来,是寡人的意思,怎么,阁下有意见?” “有……王录他……” 李倓稍微一用力,张嵩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色印记,一丝鲜血从里面溢出来。 “寡人奉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王录他玩忽职守,确实应该好好查办,颜真卿做的对,下官并没有扣押颜真卿,而是留他在御史台用茶,下官早就仰慕他已久,这一切都是误会!” “那王录呢?” “王录玩忽职守,下官已经安排监察御史写弹劾奏疏。” “如何写的?” “玩忽职守!” “诸冶监的账目,查不查?” “查!” “现在把颜真卿放了!” “来人!还不赶紧把颜清臣请出来!快!你们都聋了!” 李倓带走颜真卿之后,张嵩犹犹豫豫地去见了郭度。 “郭公……” “我都听说了。”郭度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下官无能。” “不!你做得非常好!”郭度大笑出来。 “郭公,下官……” 郭度放下笔,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他敢在御史台拔刀,是公然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他还是太子之子,他这是要干什么?” 张嵩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说道:“他这是谋反!” “对!” “但是他说那把刀是圣人御赐,还说……” 郭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张嵩:“这你也信?” “郭公说那是假的?” “圣人会赐刀给建宁郡王?你先搞清楚建宁郡王的身份,他即便是皇孙,也只是圣人众多皇孙中的一个,就算要赐刀,也是赐给皇长孙,他一个被从长安发配到洛阳的郡王,任职一个七品芝麻官,还被圣人赐刀,这理说得通?” 张嵩仔细琢磨琢磨,说道:“还是郭公高见!” “去安排写弹劾奏疏,一是建宁郡王弄权,虐待同僚,二是建宁郡王在御史台拔刀欲砍杀御史,去。” 说完,郭度又埋头开始写字,脸上的笑意已经忍不住了。 这不马上就可以向右相邀功了么? 右相一高兴,自己就可以调到长安,说不定可以顶替杨慎矜那家伙。 回去的路上,李倓对颜真卿关切地问道:“你没事?” “在下没事,倒是郎君,你是如何将在下救出来的?”颜真卿很认真地问道。 颜真卿不会溜须拍马,但这不代表他是个糊涂虫,他知道洛阳御史台那帮人都是李林甫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倓笑道:“我就自报了郡王的身份,他们就放人了,小事一桩,你不必再纠结。” “郎君是不是拔刀了?” “拔刀作甚?” “郎君就别隐瞒了,那些人各个盛气凌人,在下之前都报了郎君的大名,他们还是将在下扣下了。” “哈哈哈,好,我拔刀了,差点就砍了那厮。” “这下他们恐怕会将郎君弹劾到长安。” “别管那些臭鱼烂虾了。” 颜真卿说道:“一个小小的主簿,御史台竟将事情闹成这样,看来这洛阳城的官场,也是官官相护。” “没那么糟糕,别想太多。” 其实已经很糟糕,一个小小的主簿,郡王居然动不了? 这不仅仅说明御史台有问题,洛阳官场大部分都有问题。 账目为什么没有? 这一层又一层的少账缺账,到底有多少亏空? 大唐的官场上下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人事流动,李林甫一味地玩弄权术,下面的人只需要服服帖帖,就安然无事。 想要在洛阳真正做点事,并不简单。 回了诸冶监之后,接下来数日,似乎一切太平。 李倓给少府监写了申报,诸冶监专门负责冶铁、铸器,可是铁矿的购买,是需要钱的。 在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朝廷只对盐铁价格进行严管以及从中收取税,不垄断盐铁,民间可以制盐,也可以开采铁矿和铜矿。 官府要铸器,就直接从民间购买。 王录这件事,显然和采购有关,没有采购的账目,每年播发下来采购铁矿的钱,去哪里了呢? 果然如李倓预料,他向少府监写的钱的申报,都石沉大海了。 几日之后,他亲自跑了一趟少府监。 少府监崔眘听说建宁郡王来了,立刻带着少府监所有人去迎接。 并且一路客客气气,对李倓的能力表达了充分地肯定,甚至丝毫不吝惜赞美之辞。 一路的各种马屁,拍得李倓头都晕了。 之后,众人坐下来,又对今年少府监的工作展开了汇报,并讨论了来年的规划,最后邀请建宁郡王对少府监的相关事务提出指导意见。 李倓:操你大爷的! 在盛情难却之下,建宁郡王也真诚地提出了个人的想法,充分地肯定了少府监诸位同僚的政绩。 所有人在一片赞美和欢呼中,结束了这一次的讨论。 最后,李倓提出经费的问题。 经费?经费啊!哦!经费! 是这样的,经费呢,它要一层又一层往下,它要等,申报都看了,不是不批,大王亲自来我们这里指导工作,我们是非常荣幸的。 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需要再等一等,等经费一下,我们保证最后……哦不,第一个给大王您呢! 累了一天,回到宅院的时候,李倓就瘫软在了竹椅上。 几个胡姬见状立刻过来给李倓捏腿。 “郎君,怎么了?”刘婉好奇地问道,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无精打采的郎君。 “没什么,这洛阳城没一个好货!明日一早,你把我们的家当都拿出来,本王要在洛阳玩大的!” 第87章 新的产业线 玩大的? 难道要学王焊攻占菜市场? 当然不是。 这洛阳官场盘根错节,想要短时间内用蛮力去和他们对抗,显然不现实。 弄不好还会给李林甫抓到把柄。 人是怎么死的? 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对手本来正在睡觉,忽闻你作了个大死,瞬间喜不自禁。 例如李承乾,例如李瑛。 近一点的例如历史上的王鉷,他弟弟王焊是不是把一家人全部作死了? 人只要不作,慢慢积蓄自己的力量,就有异军突起的机会。 俗称猥琐发育,别浪。 话说回来了,不作这件事,看起来只有两个字,难度还不小。 人都是有欲望的,并且稍微认识几个字,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运行规则,开始指点江山。 如果再给他们点权力,你要是踩死一只蚂蚁,他们都能指控你谋杀动物。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真要是摆烂,机会来了,也不中用啊! 八月底的洛阳,落了一场秋雨之后,就开始转凉了。 李倓在洛阳的事务也正式开始运转。 先是筹划在洛阳城买一块地,将澄心堂的造纸厂置办起来。 这个造纸厂,与之前就全然不同。 这是李倓的政治任务。 诸冶监也是李倓的政治任务,但诸冶监只是李隆基考验他的一个噱头而已。 不过现在真正对李倓有用的倒并非澄心堂,反而是诸冶监。 诸冶监冶铁、铸器,虽说是给朝廷在干活。 可是铁矿从哪里来? 得自己买? 那机会就多了。 从原材料产业链的开发和建立,到技术的升级,李倓都可以利用诸冶监作为堂而皇之的理由,进行全方面的运转。 一句话:我整顿了诸冶监,但我借助诸冶监,也可以私下发展与之相关的诸多产业。 这样,政治任务完成了,自己的势力也在暗中发展。 这一日,刘婉巡视完正在搭建的工匠宿舍,便急匆匆去找李倓。 “郎君,我们所有的钱都清点出来了,一共三万贯,还有十二万贯在路上,兄长打算在仁和坊置办造纸所。” “仁和坊?”李倓躺在竹椅上一动不动地问道,“仁和坊在何处?” “在洛南的最南面,长厦门附近。” “那太偏了,离南市太远,我们在长安选择昌明坊,是因为刚开始没钱,现在有的是钱,在南市附近选一个大一些的地方,工匠人数初定一千人,每人月俸一贯。” “月俸一贯是不是太高了,我打听过,洛阳的一个吏员,月俸才五百文……” “月俸一贯不高,工匠是财富的创造者,吏员写写字、抄抄书,他们的月俸低是合理的。” “嗯,有道理,我记下来。”刘婉拿着她的小本开始快速地写下来。 “南市不是号称洛阳最大的市场么,听说天下四方的货物,都运输到那里,再从那里出发,售卖到天下四方,远销新罗、日本甚至西域,把造纸坊设立在南市附近,南市会帮我们把澄心堂的纸畅销各地。” “郎君,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澄心堂的账目,现在还算我们自己的吗?” “不算,算朝廷的。” “凭什么!” 李倓转过身,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刘婉笑道:“不要在乎这些,钱只是数字,我们不缺钱,我们还要做其它的更多的事,用澄心堂换我们的安稳,是一笔非常值的买卖。” 刘婉虽然似懂非懂,但她就是觉得李倓说的有道理。 只要是李倓说的,她都觉得有道理。 刘婉又说道:“另外十二万贯恐怕还要半个月才能到洛阳,我就担心路上遇到劫匪。” “从长安到洛阳的河运,朝廷有专门的安防巡视,劫匪劫陆路,却很少能劫河道的,你不必担心。” 李隆基还算客气,拿走澄心堂,但之前李倓赚的钱,他没好意思开口。 可能还指望李倓为他在地方上多做几个澄心堂。 15万贯,有多重? 大约100万斤。 要将这么多钱从长安运到洛阳,并非易事。 所以得分批运,而且是走水路,走渭水,进黄河,再从黄河转进洛水,抵达洛阳。 这个时候,李倓才不禁感慨:要是大唐有银行,这事就方便多了。 当然,大唐是有柜坊的,柜坊可以存钱,需要交管理费。 柜坊大概从开元元年,开始在大唐出现,是为了满足日渐繁华的商业需求。 但这种东西,需要多点开花,并且得到法律的保护,才能支撑起信贷和商业运转。 想要现在在大唐玩银行,显然不现实。 更别说在不久的将来,安禄山突然给大唐来一脚,辛辛苦苦建立的银行,岂不是都要因为战争的到来被洗劫? 至于后来的飞钱,那都是宪宗时代了。 现在什么最重要? 把钱拿在手里,最重要! 李倓突然问道:“洛河之畔的地看得如何?” “已经看好了,有人愿意出售,一百亩,但是太贵了,要5000贯,洛阳的地价比长安不便宜。” “洛阳东出则为中原,西进则是长安,天下之中也,自然不便宜,洛阳的商贸比长安更繁盛。” 古代的商业跟水运息息相关。 例如明朝,水运集中在东部的杭州到北京,所以东部几省商业都很发达。 宋朝则是以开封为中心,开发了诸多河运网,开封是天下商业中心。 但是唐朝的格局却不一样,隋唐的河运,是以洛阳为中心,主要是当年杨广开发大运河的时候,就以洛阳为中心,北至涿郡,南达余杭。 不仅如此,洛阳还在黄河之畔,东出可以与中原核心重镇汴州相连,又能入齐鲁之地,甚至出海,进入海东高丽。 准确地来说,隋唐将洛阳作为陪都,就是为了控制山东地区。 “一百亩太少了,买三百亩,分布在洛河不同的地方。” “一口气买三百亩,是不是太多了,三百亩仅仅买地就要一万五千贯,郎君在洛河之畔买如此多的地作甚?” “纺织。” 第88章 钦差杨国忠到洛阳查案 “纺织?”刘婉表示很惊讶,“怎么突然要做纺织?” “帛绢可是能做钱使用的,澄心堂不是我们自己的了,我们就再造几个大大的纺织所,自己制造丝绸,拿丝绸去兑换铜钱!” 刘婉瞬间醒悟。 其实李倓还有话没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丝绸值钱,赶紧多制作一些丝绸,多换一些铜钱。 等哪天大唐打仗了,丝绸价格就下跌了。 那时候,他李倓储存了大量铜钱,拿着钱到处招兵买马,还愁去喝李亨的那碗药? “我现在就去把剩下的两百五十亩地拿下来!” “去。” 走之前,刘婉又感慨:“不过三百亩地,我们得找多少织工才能满足条件呀?” “你先去买地,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八月二十五日,长安,天晴。 一大早,宰相府的水磨石被仆人们擦洗得干干净净。 侍御史吉温匆匆忙忙走进了右相的办公厅。 “相公,不知何事宣召下官?” “坐,坐下来说。”李林甫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 吉温坐下来,李林甫递给了他一份从洛阳送过来的奏疏。 吉温小心翼翼接过来,仔仔细细看完。 “建宁郡王刚去洛阳,就敢擅自排挤同僚,又拿刀威胁侍御史,还刺伤了侍御史!” 吉温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这可是大罪!” 李林甫问道:“此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吉温说道:“先将这件事传遍朝野上下,让所有官员知道,众口铄金,建宁郡王即便有贵妃求情,也无济于事。” 吉温这话倒是不假,就算的杨国忠权势最盛的时候,也不会拿着刀架在侍御史的脖子上。 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最多是把人整下去,然后再派人暗杀政敌。 像李倓这种上来就对官员拔刀子的,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这是政治能力地下到极点的表现,遇到这样的政敌,做梦都会笑醒。 话说回来了,如果是对行政官员拔刀子,还可以辩解。 御史台,那是皇帝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的,对御史拔刀子,不就是打大唐圣人的脸吗? 李林甫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两天之内,让朝堂上下都知道此事。” “相公放心,包在下官身上。” 吉温离开相府之后,转身李林甫便让人将弹劾李倓的奏疏送进宫里。 李林甫知道,现在圣人想要建宁郡王去洛阳置办澄心堂,靠建宁郡王赚钱。 所以这份弹劾奏疏,在圣人那里的威力未必那么大。 可若是在朝堂上下形成了一股舆论压力之后呢? 那时候圣人也没办法包庇建宁郡王了? 八月二十七日,太子别院的杏树落了满地。 李俶刚刚说完澄心堂的事,李亨就感慨起来:“三郎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澄心堂能够日产十万张纸,这是不菲的收入。” “但是售卖量已经没办法再往上了。”李俶说道,“纸张太贵,能买得起的人就只有这么多。” 李亨说道:“若是能降价,是不是就有更多人买了?” “恐怕未必,货币不足。”李俶叹了口气说道。 李亨也没再说什么,这是唐朝上下公认的大问题。 当年张九龄提议放开民间私铸货币,朝中许多人反对,李隆基也就下令禁止民间私铸铜器。 官府自己铸造,供给肯定难以跟上。 李亨又说道:“不知三郎现在到洛阳,情况如何?” 李俶说道:“经过长安之事,三郎应该会低调许多,他临走前,我也叮嘱过了。” “殿下,殿下……” 门外忽然传来李辅国的声音。 “何事?” “洛阳传来消息。” 李亨站起来,打开门,问道:“什么消息?” “建宁郡王拔刀伤了洛阳侍御史,现在弹劾奏疏已经送到长安,朝堂上下都传遍了。” “你说什么!这个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弹劾的奏疏就放在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微微皱起眉头,对高力士说道:“刚去洛阳,就敢拔刀伤御史,这个建宁,胆子怎么这么大!” 高力士说道:“三郎忘了,您赐给了他一把刀。” 李隆基感慨道:“我赐他刀,也不是让他乱来的,御史他也敢伤,他不怕被满朝官员的唾沫给淹了!” “建宁郡王行事率真。” “这是率真吗?”李隆基没好气地说道,“这叫鲁莽!” “但若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郡王去了洛阳,三郎您放心吗?” 高力士这话立刻戳中了李隆基的内心。 李隆基虽然有些骂骂咧咧,但李倓这行为,实在让他放心。 或者说,李倓越混账,他越放心。 这种毫无心机之人,想要收买人心,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现在朝堂上下都传遍了,若我不做出一个公正的表态,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高力士说道:“交代肯定是要交代,这事不如派一个人去洛阳查一查,还原真实的情况,也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派谁去查呢?” “奴婢愚钝,谁合适,三郎心中自有人选。” “不如派那个刚被我提拔上来的杨国忠去一趟洛阳。” 杨国忠很快就接到了命令。 对于这种立功的机会,大公无私、绝顶聪明的杨国忠那肯定是绝不会放过的啦。 说走就走,八月二十八日,杨国忠作为钦差大臣,带着长安许多官员对建宁郡王的愤怒,一路从长安出发前往洛阳。 去之前,杨国忠向众人保证:有我在,诸君放心好了啦! 八月二十九日清晨,还在睡觉的李倓被刘婉叫醒。 “郎君,你要的纺织机来了。” “在哪里?” “就在前院。” “搬运过来了?” “是的。”刘婉显得很兴奋,她似乎迫不及待想看看李倓到底想如何改进纺织机。 李倓从床榻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后,洗漱完,吃了早餐,才到前院。 前院有一台大唐标准的纺织机。 刘婉对李倓说道:“这位叫高进,是洛阳民间专门制作纺织机的工匠,郎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他好了。” 第89章 改进纺织机 高进是一个矮黑矮黑的瘦子,穿着一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粗布麻衣。 鞋是草鞋,头发像稻草,眼神有些胆怯。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李倓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亲切的笑容,并且快步向前面走去,一把握住高进的手。 那样子,就像多年的老友重逢了一样。 高进微微一怔,对于这种热情,他有些不知所措。 “郎君听说过我?” “当然,谁不知道高进是洛阳着名的工匠,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高进都听懵了,自己名气这么大的吗? 一边的刘婉也有些懵,小郎君认识他吗? 高进摸了摸头,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平时比较低调,没想到还是被郎君这样的人知道了,但我身份……” “我是惜才之人,你是什么身份?”李倓语气一转,“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座上宾。” 李倓之所以如此豪言,完全是出自对刘婉的信任,他知道刘婉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滥竽充数的。 刘婉做事非常认真,寻人必然也是四处打听,不会乱来。 不过李倓对刘婉寻人的速度感到惊讶,没想到这么快人才就到了。 “我……”高进显然还有些紧张。 “请你一定要加入我的麾下。” “既然郎君如此诚恳,那我就加入到郎君的麾下。” “好,里面请。” “我们先不看这纺织机吗?” “时间多得是,我们先用早膳。” 李倓不知道高进的手艺到底有多好,但是他觉得自己首先要拿出对人才足够重视的态度。 即便高进是一个一般的工匠,也可以拿这事去宣传,再吸引人才过来。 而且也可以让内部这些人看到他是如何对待人才的。 事情是人干的,能否办成,人是主要因素。 对待有才之人,该有的态度就该有。 高进第一次吃早餐,他一般都是上午吃一顿,下午吃一顿。 而且他还是第一次吃如此丰盛的早餐,喝完一碗羊肉汤,他感觉整个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多谢郎君盛情款待!” 接下来李倓又与他拉了一些家常,才带着人出去,来到前院的纺织机前。 “郎君想要如何改进这座纺织机呢?”高进主动问道。 “这纺织机上有三枚锭子。” “是的,一般的纺织机上都是三枚锭子。” “我想加到二十枚,敢问可否行?” 高进怔了怔,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李倓,他说道:“郎君可只要加到二十枚锭子,需要制作出多大的纺织机?” “不知道。” “至少要比现在好数倍。”高进比划道,“如此大的纺织机,非人力能驱动。” “我本来就不算用人力驱动它。” “牛马恐怕也不行。” “也不打算用牛马。” “那郎君打算如何驱动?” “用洛河的流水。” 一边的刘婉说道:“郎君又在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实现。” 高进顿时也呆住了,短暂的大脑空白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说不定可以!” 既然水碓能用杠杆原理打纸浆,那水力转动的水车,为什么不能联动到纺织机上呢? 唐代以前的纺织机要么用手摇,要么用脚踩,无非就是对其施加力道而已。 李倓仔细看着高进:“可以?” “问题不大!” “造大的纺织机也可行?” “造纺织机对我来说,实在是小事,如何利用洛河的流水让纺织机动起来,我得多试一试。” 李倓道:“好,我就知道先生大才。” “我只是一个乡野草民,哪里敢称先生。” “有才之人,皆为先生,这件事交给先生我放心,制造这种水力纺织机有什么需要,与刘娘子说便是。” “我得先回去收拾收拾……” “婉儿,派人去将高先生的家人全部接到我们这个坊,为高先生置办房屋,要准备一间大的屋子,要备好所有的日常物资。” “郎君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高进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活了二三十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勉强活着,哪里曾想到会有今天。 这辈子再也不用为衣食发愁了吗? “郎君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请郎君受我一拜。” 李倓立刻扶住他,说道:“言重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这样以后有人想要挖高进走,恐怕也不太可能了。 上午的时候,少府监崔眘被传召到御史台,见到了张嵩。 “下官参见张御史,不知张御史找下官有何事?” 崔眘有些紧张,在大唐,没几个官员不怕御史的。 这些御史,官品不算高,但一支笔能把人的前途写没了。 像张嵩这种侍御史,既可以写奏疏呈递御史中丞,弹劾宰相和尚书级别的高官,还可以直接奏疏弹劾中低级官员。 崔眘这种中级官员,只要被抓到把柄,张嵩一份奏疏到长安,就会有人来调查崔眘。 这也是李林甫疯狂地想干掉杨慎矜的原因,更是李倓大费周章也要保全杨慎矜的原因。 “也没什么事,不必紧张,与崔少府本人无关。” 崔眘这才松了口气。 “听说崔少府前些日见了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现在的官职是诸冶监监丞,诸冶监从属于少府监,他来少府监,下官见他是分内之事,下官……” “不必紧张,本官又没说不能见。” 崔眘这才又松了口气。 “建宁郡王到少府监做什么?” 崔眘如实回答道:“主要是申报钱财公款。” “给了吗?” “按照规矩是应该给的,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些。” 张嵩笑了笑,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知道建宁郡王来洛阳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 “是把诸冶监主簿王录送到了御史台。” 崔眘一听,顿时额头冷汗直冒起来。 “知道为什么送他到御史台来吗?” “下官哪里能知道。” “因为诸冶监没有账目。” “这……” “王录最近的身体不太好,听说病了。” 崔眘立刻说道:“他的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 “御史台已经弹劾了建宁郡王,罪名是擅权和伤御史的罪名,如果长安有钦差过来,肯定会找你问话,知道该说什么吗?” 第90章 秉公办案杨国忠 “如果长安有钦差过来问及下官,下官就说建宁郡王初到诸冶监,排除异己,陷害忠良,王录就因他而死。” 张嵩讶然道:“王录死了吗?” “王录在职呕心沥血,身体每况愈下,这样的忠臣,被刚到洛阳的建宁郡王冤枉,还绑到御史台,强迫于是弹劾王录,正直的御史不愿意就范,建宁郡王就拔刀威胁并伤了御史,遭此劫难,王录心灰意冷,喊冤吐血而亡!”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还原了整个事件的真相!”张嵩赞叹道。 “公道自在人心。” “阁下果然大才,想必很快就能再次升迁。” “下官不过是诚心接受了张御史的指点。” “行,你先下去。” “下官告辞。” 崔眘下去之后,张嵩起身,到了郭度的办公厅。 “郭公。” “情况如何?” “按照时间推算,弹劾奏疏已经已经呈递到圣人和宰相手里,就是不知长安是否会派钦差过来。” “长安肯定会派钦差,这不是建宁郡王的问题这么简单,这是右相和太子斗争的问题,右相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下官已经见了少府监崔眘,该说的都说了,按照官职,他是建宁郡王的直属上官,钦差必然会找他问话。” “王录呢?” “王录病重,可能时间不多了。” “嗯,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诸冶监、澄心堂和云秀坊都开始稳步搭建着。 在洛阳的日子,李倓倒是过得很惬意。 无聊的时候,就将让那十几个漂亮得各有千秋的侍女围着自己,让她们读书、讲故事给自己听。 不仅如此,李倓还吩咐张旸在自己宅院后面挖了水池。 这一次不同于长安,可以命人采石头过来,然后在石头上又铺一层鹅卵石,在水池下面以及周围还挖出加热的地方。 这是为冬天泡温泉做准备。 李倓每天午后就往竹椅上一躺。 之后的日子,柳苏苏命人拿来了柔软的貂皮,铺在竹椅上,她坐在竹椅上,李倓就靠在她的腿上,听她慢慢讲一些历史故事。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到了九月十五日,树上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北风带着几丝冷意。 在一个晴天的上午,长安来的钦差抵达了洛阳。 据说抵达的当天,大半个洛阳城的官员都出城去迎接了这位钦差,洛阳城的主干道也被清空,场面极其壮观。 至于长安为什么会派钦差过来呢? 原因很快也弄清楚了。 原来是建宁郡王在洛阳恣意妄为,弄权专权,排除异己,还伤了御史。 等招待完后,郭度将杨国忠迎到了御史台。 郭度是御史中丞,杨国忠只是侍御史,按照级别杨国忠是郭度的下级,但杨国忠现在是钦差,所以郭度不仅亲自迎接,还将姿态也放得很低。 “你说建宁郡王弄伤了你?”杨国忠看着张嵩,随口问道。 “是的,杨公,您看,就是这里。”张嵩立刻将脖子上的伤痕展露出来。 杨国忠仔细看去,果真还有一条细细的伤痕。 “可还有人证?” “他们几个。”张嵩指着一边的几个监察御史。 那几个人立刻说道:“我们都看到了,当时建宁郡王就在这里拔刀,弄伤了张御史。” “起因为何?”杨国忠又问道。 一个监察御史说道:“建宁郡王刚去诸冶监,便将一位尽忠职守的主簿给扭送到了御史台,我们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合理的,于是建宁郡王就拔刀伤人!” “杨公,您也是御史台的人,这堂堂御史台,天子纠察百官之机要,他竟如此藐视我等!”张嵩一下子情绪就来了,眼眶都红了,音量也提高了,“还有王法吗!” “请杨公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否则朝堂纲纪崩坏,社稷不安啊!” “杨公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郭度说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杨公乃是天子钦差,为人刚正不阿,必然不会让某些人胡作非为,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还洛阳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都看着杨国忠,杨国忠说道:“那当然,本官现在就去会会那建宁郡王,看他有何三头六臂!” 众人目送杨国忠那正义、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感动得热泪盈眶。 杨国忠进了李倓的宅院后,转身就跟李倓一起在后院泡起了温泉。 “舒服!真舒服啊!”杨国忠感慨道。 李倓笑道:“怎么样,我这里布置得如何?” “好!真好!好到我都不想回长安了!”看着那些穿得很凉快,围在李倓附近的角色美女们,杨国忠那叫一个羡慕啊。 不多时,前面小径便传来了脚步声,以及银铃般的笑声。 杨国忠转身看去,却见数名女子身着轻纱,缓缓而来,身姿婀娜、曼妙,肤白如雪,唇如朱丹,眸似秋水。 “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将洛阳的花魁请来陪你。” “郎君!”其中一个漂亮女子走到杨国忠旁边,缓缓下水,用那修长的双臂轻轻挽着杨国忠,含吐如兰。 其他几名女子也纷纷下去。 “郎君……” 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杨国忠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在长安,哪里享受过这种生活,顿时心跳加速,飘飘欲仙。 李倓都看在眼里,心里道:这一年的杨国忠,才到长安第二年,虽然以前是个无赖,却毕竟没过过奢华生活,还是个萌新。 历史上,杨国忠的野心膨胀也是有一个过程的。 正是杨国忠当上户部侍郎之后,不仅权力欲望在快速膨胀,也开始追求奢侈享乐。 李倓问道:“杨御史,如何?” “还是郎君知我!还是郎君知我!”杨国忠恨不得立刻就在这里把事情办了,但一想李倓在这里,不太好意思。 “杨御史急着回长安吗?” “长安?”杨国忠立刻摇头,长安是个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不急!不急!” “既然不急,那就慢慢来,女人都是水做的,得轻一点,不要急。” 第91章 把洛阳的天翻一遍! “说得对!说得对!”杨国忠哈哈哈大声道,“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呐!” 李倓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杨御史去了一趟洛阳御史台?” “是啊,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弹劾小王!” “郎君说笑啦!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弹劾你,更何况我杨国忠是有恩必报的,你对我有大恩!而且秦国夫人再三强调,你要是少了根寒毛,我回去没法交差!” “那这事如何处理?” 杨国忠随口说道:“张嵩恶意污蔑皇族,挑拨是非,郭度捏造伪证,陷害忠良。” 李倓差点笑出来,他妈的,不愧是杨国忠。 这货其他的不会,逢迎上意和扣帽子,真是一把好手。 一般人扣帽子,还得处心积虑找点什么,他不一样,他扣得随心所欲。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哦?” “现在不聊正事,现在是享受时间,好好享受!” “对对对!享受时间!” 过了片刻,李倓便上岸了,柳苏苏、帕瑞缔丝等女子也起身,跟在李倓旁边,为他擦拭身上的水。 “杨御史想要什么酒,尽管吩咐,这后院有许多宫娥,若是要歇息,隔壁便是了。” 李倓这话说的就很隐晦:你他妈的别在老子的温泉里乱搞,要搞去隔壁搞! 杨国忠也是心领神会,可能他也不想泡温泉了,想歇息歇息,便到了隔壁。 不多时,隔壁隐约传来一些欢乐的声音。 杨国忠在李倓这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李倓派人去叫杨国忠一起用早膳。 杨国忠昏昏然从女人堆里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番才与李倓用了早膳。 “昨日郎君说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是何意?”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的猜想,这诸冶监十年的账目为空白,那少府监的账目恐怕也大有问题。” “这好办,少府监我直接给定个罪名。” “杨御史,这恐怕不好。” “我是钦差!”杨国忠鼻子都歪到天上了。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杨国忠这种人掌了权,确实是权力规则的灾难,他对权力毫无敬畏之心,以为权力游戏是街头小混混之间的把戏。 好在他现在暂时还不是自己的政敌。 “但是这洛阳有许多官员可是右相的人,杨御史要得罪右相吗?” 这下杨国忠有些犹豫了。 “我知道杨御史有些为难,右相确实不能得罪,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次好机会。”李倓站起来,颇有些感慨道。 “郎君这是何意?” “没什么,杨御史还是不知道知道得好。” “为何?” “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次升迁的机会,但若得罪了右相,绝非好事。” “你先说,什么升迁的机会?” “不说也罢!” “我们是不是朋友?”杨国忠很严肃地问道。 “是,但是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更不能见杨御史去冒险呀!” 说完,李倓就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后面传来杨国忠的声音:“是朋友就把话说清楚!” “你真要听?” “郎君今日为何如此不痛快!”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是钦差!” 我小堂妹是贵妃! 我八堂妹是秦国夫人! 我三堂妹是虢国夫人! 我大堂妹是韩国夫人! “那我就说了,少府监的账目有问题,这洛阳其他衙门的账目是不是也有问题,既然都有问题,为何洛阳御史台却从不提交弹劾奏疏?” “为何?” “御史台肯定也有问题无疑!” 见杨国忠脑子还在转,李倓继续说道:“杨御史精通算账,去将少府监的账目查一查,再去洛阳户部查一查,将作监查一查,若是查处了个门道,把亏空追回来,岂不是……” “岂不是有了一笔钱?”杨国忠立刻反应过来,但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捞钱,第二反应才是给李隆基捞钱。 “有了钱,圣人是不是就很开心呢?” “是。” “户部郎中的位置是不是就是你的了呢?” “对!”杨国忠嘴角露出四十五度角的微笑,眼睛闪烁出令太阳黯然失色的光芒。 “不仅仅是户部郎中,王鉷的和籴使、长春宫使、户口色役使等官职,一并都是你的了。” 杨国忠的脑子还在继续转,李倓又提醒道:“这些官职到手,每年给圣人弄钱,圣人开不开心呢?” 在谄媚方面,杨国忠的脑子其实转得挺快的,但李倓显然更快,以至于杨国忠一愣一愣的。 “开心。” “圣人开心,会做什么呢?” “会继续升我的职。” “什么职位?” “户部侍郎?” “我上次就说了,户部尚书才应该是你的。” 听完后,杨国忠已经完全被这条权力之路给迷住了。 “但洛阳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劝你把张嵩弄掉之后,就不要再查了,回去给圣人一个交代即可。” “等等!郎君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 “你就是瞧不起我!” “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 “这洛阳的龙潭虎穴,我杨国忠,今日还就要闯一闯!” 李倓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是我害了你呀!” “郎君小瞧了我,接下来让你看看我杨国忠的办案能力!” 说行动就行动,杨国忠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人。 他说道:“今日查案,只能快不能慢,谁如果耽搁了,我要他从此以后都做不了大唐的官!” 说完,众人分头行动。 上午的时候,杨国忠的人到了少府监。 少府监崔眘急急忙忙带人来迎接钦差的人。 一个叫卢签的主事官说道:“把少府监的账目全部拿出来,我们要翻阅!” “不知上官为何突然要查阅少府监的账目?” “废话少说,我们是钦差大臣的人,奉圣命前来,你难道要抗旨不尊?” “不不不,不敢,只是诸位舟车劳顿,想来……” “别废话!再不拿出来,就以你妨碍钦差查案为由,扣押起来!” 崔眘连忙说道:“昨日下官还去迎接了杨御史,他……” “来人,将此人扣押下来!” 与此同时,杨国忠的人也到了将作监,还到了户部和太府寺。 第92章 大聪明杨国忠的用处 杨国忠办事非常粗暴。 太复杂的权力逻辑,以他的脑袋想不明白。 那些读了书的大多数人,脑子里已经印刻了一些不可为的东西。 杨国忠本身没读过书,个人欲望又极强,所以做事完全没有章法,也不会去考虑底线。 他的思维是如此地简单:我觉得你有问题,我现在就把你抓了,至于你是不是被陷害的,无所谓,我杨国忠不在乎。 李林甫擅长玩阴的,杨国忠擅长玩粗暴的。 换句话说:怎么爽怎么来。 更可怕的是,偏偏杨国忠还觉得自己特别有脑子。 洛阳官场哪里见识过杨国忠这种玩法,短短数日,就在洛阳官场引起了大地震。 本来一群咸鱼在洛阳躺平摆烂,结果来了个杀鱼的。 之后的场景可想而知,少府监、将作监、户部的诸多官员,从下面的主簿到主事,在到员外郎、郎中,以及监、少监,都被扔到了御史台。 搞到最后,连洛阳留守司的官员都被扔到了御史台。 杨国忠这样玩,短短数天之内,洛阳官员将杨国忠住宅的门槛都踏破了。 要是洛阳这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官员,此时此刻能找到杨国忠,那就是李倓的失职了。 他们当然找不到。 杨国忠这几天都在李倓的宅院与洛阳那几个漂亮的花魁玩游戏。 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任由那些官员急的团团转,就是不知道杨御史到底用了哪些姿势。 直到九月二十二日,浩浩荡荡的清查行动已经粗暴地开展了五天。 这五天的时间,对于岁月静好的洛阳老爷们简直就是人生一次最大的灾难。 九月二十二日一大早,用完早膳,杨国忠穿好官服,做好准备之后…… 又去隔壁待了一会儿才出来。 这操作把李倓都看懵了。 好在杨国忠这次真的出发去了御史台。 此时的御史台那也是相当热闹,诸多官员都在御史台听审。 上午的时候,杨国忠才慢悠悠到了御史台。 他人尚未进去,消息先传了进去,立刻引起轰动。 终于来了! 杨国忠便在护卫的簇拥下,一路大摇大摆走到了御史台的前堂。 此时御史台的所有官员都到了。 御史中丞郭度看着杨国忠,他试探性问道:“杨公这些日不知在何处?” “本官在何处,还需要向你汇报?” 被杨国忠当场怼了回来,郭度脸色不太好看,却强忍着没发作。 “这些天,杨公谴人送了不少官员到御史台,不知为何呢?” “他们都有问题,送到御史台难道不应该?” “什么问题?” 杨国忠摆了摆手,卢签立刻将一份份文书呈递了过来。 杨国忠拿起来,草草看了几眼,便扔给郭度:“自己看自己看!” 有些都掉地上了,郭度弯腰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捡起来啊!”杨国忠呵斥了一声。 郭度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御史中丞会被一个侍御史呵斥。 反而一个侍御史当钦差到洛阳来,哪怕手里有权力,也不至于如此不给他面子,毕竟官场上,以后都还是要打交道的。 更何况他郭度是李林甫的人,东京留台御史中丞,朝廷高级官员。 郭度不知道,这些印在他们脑海中的各种概念,在小混混出身的杨国忠眼里,都是放屁。 老子的堂妹是贵妃! 郭度不情不愿地捡起来,脸上还勉强挂着微笑,他说道:“杨御史好大的架子。” “自己看看!自己看看!”杨国忠大声叫骂道,“这就是你们洛阳的官场!简直是……” 杨国忠突然有点词穷,停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骂道:“简直就是胡作非为!胡作非为!我看到这样的洛阳官场,心痛得几天几夜没睡着觉!”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个。 “你们怎么对得起圣人对你们的信任!” “杨公,我们到底怎么了,惹得您生如此大的气?”张嵩出言问道。 “你还问,你看看你脖子上面那条印迹,是不是觉得很自豪!” “这是被建宁郡王所伤……” “有证据吗!”杨国忠霍然站起来,指着张嵩就骂,“没证据也敢污蔑皇室郡王,你胆子这么大,你家里人知道吗!” “这……”张嵩一下子也懵了,“建宁郡王向下官拔刀,他们都看到了呀!” “为什么向你拔刀,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下官……” “崔眘都交代完了,你还想说什么!”杨国忠又怼了一句,这让张嵩心头一紧。 但混迹官场已久的张嵩却故作镇定地说道:“杨御史这就冤枉下官了,少府监崔眘与下官有何关系?” “难道不是你指使他杀了诸冶监主簿王录么?” “这可就冤枉下官了。” “就是你无疑,别跟本官废话!”杨国忠也懒得多说,直接给定了罪,“先将此人拿下!” 杨国忠一声令下,跟随他来的人立刻上前,将张嵩给扣押了。 周围的御史们各个神色陡变。 这……竟然在御史台拿人? 张嵩立刻道:“郭公,您提下官说几句,下官是被冤枉的!” “杨御史,这里是御史台,是圣人……” “本官是钦差!是代天子巡视地方!” “即便如此,也不能……” “郭度,你也有罪,纵容属下勾结少府监!”杨国忠又一顶帽子过去,随即说道,“来人!将郭度扣押听审!” 这下所有人都傻了。 郭度是御史中丞,是东京留台的一把手,朝廷高级官员,你钦差说扣押就扣押? “本官要弹劾你!”郭度大怒道,“杨钊!你就不怕右相!” 岂料杨国忠反问道:“什么?你这些事,右相知道?” “你!你无耻!” “抓起来!” 随即,杨国忠一把将那些文书夺过来,对下面的人说道:“按照名单,一个个抓!一个个审!” 洛阳这事的局面,基本形成。 傍晚,晚霞洒落后院,正在惬意看书的李倓,得知今日的情况后,不由得惊讶。 他感慨道:杨国忠在特殊的时期,还真是好用啊! 第93章 偶遇杜甫 洛阳这一次的风浪吹得明显有些大,许多官员都被牵连到。 始作俑者建宁郡王,则躺在美女的大腿上吃着紫色葡萄。 柳苏苏问道:“郎君,这紫色葡萄味道如何?” “口感香嫩、丝滑。” “郎君,别只顾着吃紫色的葡萄,我的白葡萄更甘甜。” 这时,张旸走过来了。 “郎君,那些人都已经抓起来了,不过听说牵涉到的人太多,要送到京师。” “知道了。” 李倓从柳苏苏的腿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淡淡说道:“太无趣了,这么快就赢了。” 没一个能打的,无敌多么寂寞。 这事很快成为洛阳城百姓的谈资。 两天之后的一个上午,李倓终于结束了他在宅院里躺平的生活,换了一身行头,带着人浩浩荡荡朝南市行去。 长安有东西市,洛阳有南北市。 其中南市最大,日常用品最多。 一路上,李倓突然觉得这洛阳的空气真好,充满了自由的气息。 把李林甫的人拔了一大片,不知右相得知后会如何想? 当然咯,右相会把矛盾都指向杨国忠。 洛阳的事,关我建宁郡王什么事呢? 建宁郡王可是一个一怒拔刀砍御史的纨绔子弟。 就这种城府,还值得右相一直盯着不放吗? 今日阳光是那般好,风也变得可爱了。 不多时,李倓就到了南市。 他主要是来南市看看洛阳的纸,以及一些日常用品,例如锄头、铁犁等等。 这些都是澄心堂和诸冶监要制作的商品。 “郎君,前面就是售卖农具的。”张旸指着前面说道。 李倓翻身下马,走进了一家店。 里面摆放着锄头、铁犁,还有铁杵一类的工具。 这个月份显然是淡季,进来的人不多。 李倓不由得感慨,原来唐朝就有专门卖农具的商店。 那村里的农民总不能都跑到洛阳城来买? 这不现实。 唐朝的公验制度是非常严格的,你路过一个关卡,就必须出示官府给的公验,表示自己是良民。 如果没有,那就要被当成黑户抓起来。 想来偏远地方的村落,是有专门的木匠或者铁匠的。 这是人类社会组织发展的规律。 有需求就有买卖。 掌柜的一看今日来了这么多人,而且还都穿着丝绸衣,立刻就知道对方绝不是种地的。 但还是赶紧走过来打招呼:“这位客人,需要看什么呢?” “这锄头多少钱?” “五十文。” “这铁犁呢?” “三百文。” 李倓再仔细一看,发现这铁犁好像有点奇怪。 他和他儿时印象好像不太一样。 哦,这犁的辕还是直的。 这是直辕犁。 盛唐居然还是直辕犁? 这一点李倓到真没有关注,就算他再熟悉盛唐史,也有疏忽的地方。 那岂不是可以改一改? 可以改一改。 但怎么改,李倓也无法立刻给出方案。 说来惭愧,他虽然出身农村,但从来没有下过地。 这个得回去问问高进,他应该会,他不会,也应该认识会的人。 “客人,您想买什么呢?” “我就看看,打扰了。” 掌柜的也不敢阻拦,一看这伙人就不是一般人。 等出了店,李倓才对张旸说道:“不便宜呀。” 张旸说道:“这价格也是官府定的,这些店可不能随意制定价格。” 按照大唐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的收入,这价格,实在有些高了。 大唐这官府统一定价的规则迟早要完! “前面是卖纸的。”张旸又提醒道。 “我看到了。” 李倓又走进了一家纸店,这里的纸与长安的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来买的人可不少,而且要么是书生,要么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掌柜,给我十张纸。” 掌柜的眼睛一亮,惊讶道:“哟,是老杜,你回洛阳了?” “回来了。” “之前不是听说你与李太白一起去云游了么?” “云游结束回来了,打算去一趟长安。” “去长安作甚?” “圣人诏天下通一艺者,明年到长安应试,我想再去试试。” “原来如此。” “掌柜的,给我十张纸。” 掌柜的却说道:“老杜,不是我不给你纸,我们也是开门做买卖的,你有钱买纸吗?” “我……我这里有一些钱,但可否赊几张,等明年我在长安高中之后,一定还你。” “老杜不要让我为难了,我也不是这里的主人,你是知道的。” 一边的李倓走过去,走到那个男子面前,他仔仔细细打量这男子。 男子着一身破衫,面相消瘦,鼻梁挺直,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但他却给人一种坚定的感觉。 虽然吃不饱,但他的身姿挺拔,他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的气质饱满而内敛,淳朴而浩大。 “他的纸我包了!”李倓淡淡说了一句。 掌柜的目光转移过来,看着李倓,笑道:“这位客人,您可想清楚了,老杜可是一位穷书生,明年也未必高中。” 李倓的注意力却在眼前这个青年身上,他说道:“在下李倓,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在下姓杜名甫,字子美。” 果然是杜甫! 李倓心中更加激动。 自己竟然见到了大唐的诗圣! 这可比见到什么李隆基要强得多。 人靠食物活着,但人类社会因为有了文学和艺术,而有了意义。 试想想,人如果只知道吃,没有文学,也没有艺术,人类世界是什么样的? 人类再也听不到动人的故事,也不知美丑。 那将是一个枯竭的世界。 当然,如果将这些话告诉给杨国忠,我们的杨国忠必然会说:写诗有个屁用,边关打仗才是最重要的,万一蛮夷进来了,诗能保家卫国吗? 所以杨国忠是一个没有逻辑的家伙,赞美诗歌,在他眼里就变成了贬低其他的一切。 李倓很想上前握一握杜甫的手,但他忍住了,他说对掌柜的说道:“先来两百张纸。” “客人,您知道两百张纸多少钱吗?” “十贯,我知道。” “那您带那么多钱了么?” “带了。” 杜甫连忙道:“这位郎君,使不得。” 第94章 头疼的李林甫 李倓说道:“就当是朋友赠送给你的。” “朋友?” “对,在下李倓,早就听闻了子美的大名,心怀敬意,等子美明年在长安高中,再将这些还给我便是。” 杜甫穷是穷了点,但是要注意,他不是完全买不起纸,他手里还是有钱的,只是不可能用全部家当买纸。 杜甫出身名门望族,父亲也是做官的。 只不过杜甫本人一不会经商,二不会种地,家里也不可能有用不完的钱。 加上他又喜欢四处云游,生活自然很拮据。 听李倓这么说,杜甫说道:“那在下以后去哪里找李郎君呢?” “我住在立德坊,你去立德坊打听李倓李郎君的宅院,别人就会告诉你。” “那在下先收下,等明年再偿还给郎君,只是在下不太需要两百张纸。” “明年高中之后,给我专门写一首诗,就当是这些纸的钱。” “在下的诗恐怕值不得那么多……” “值!我觉得值就可以了!” 从商店里出来之后,到了门口,杜甫说道:“郎君今日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去长安好好应试,你会高中的。” “多谢郎君美言,在下先告辞。” “等等!” “郎君还有何事?” “我是如果,如果你没有高中,落榜了,如果我还在洛阳,回来找我。” 杜甫看了一眼李倓,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似乎有些特别。 对方仿佛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一样。 这让他感到亲切,心中温暖。 “郎君可能会离开洛阳吗?” “人生如浮萍,飘忽不定,可能会离开,但我们总可以约定一个时间,若子美明年未必高中,来洛阳找我。” 杜甫并未怪李倓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抿着嘴沉思了一下,问道:“郎君是做什么的?” “做一些造福黎民百姓的事,我读子美的诗,我知道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若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共事。” 如此真诚的邀请,让杜甫心中动容。 但他还是决定去长安,他想要去谋取官职,去实现心中的理想。 李倓知道杜甫现在心中有自己的理想,他不会去用技巧使杜甫留下的。 因为他知道,杜甫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他心中有一口气。 何不让他去长安,再去试一试,等他落榜,再回来。 李倓知道他会落榜,因为天宝六载,李林甫搞了个野无遗贤的闹剧,所有的应试者都落榜了,包括杜甫。 当今朝廷,在右相的把持下,已经不需要真正推动建制的人才了。 或者说,在李隆基的权术照耀下,大唐变得一潭死水。 无数心怀梦想之人,离开了长安,心灰意冷。 杜甫做了个叉手礼,说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回洛阳寻得郎君。” “我们先就此别过,人生如浮萍,变幻无常,但愿以后我们还能再见,能一起共事,能……能多看一看你的诗。” “告辞。” 目送杜甫离去后,李倓才有些惆怅地骑上马。 “郎君似乎有些难过?”张旸察觉到了。 “没什么,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诗人。” “原来如此。” “回去。” 李倓心中当然难过,他从杜甫身上看到了大唐的衰弱。 他抬头看着天空,那湛蓝天空下,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大的黑幕,正在慢慢地延展,遮蔽苍穹。 转眼过了三天,九月二十六日,已是深秋时节,长安的树叶在寒风中凋零。 长安一切如旧,并无大事。 李林甫正在聆听吉温汇报事情。 吉温说道:“杨国忠已经去洛阳半个多月,洛阳之事现在应该有了眉目,不过……” “不过什么?” “右相之前提及,上次在圣人面前告王鉷的状,就是杨国忠,此人野心勃勃。” “杨国忠是一个志大才疏之人,靠着裙带关系,才能到长安做官,这种人对我们产生不了什么威胁。”李林甫笑道。 历史上的李林甫也是如此看待杨国忠的,他认为杨国忠没有才能,让升官,对自己没有威胁。 李林甫犯了跟李隆基一样的错误,他们都认为所有的人的行为在权力规则里都是理性的。 “杨国忠上一次在圣人面前告状王鉷,这件事,只能是杨慎矜派人在背后做的,杨国忠只是一个有野心的庸人罢了,让他去洛阳,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报!” 外面传来了声音。 “何事?” “洛阳急报。” “进来。” 门被打开之后,一个吏员送进来一份蜡书密报。 “是洛阳送来的。”李林甫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始拆卸。 他胸有成竹,慢慢展开密信。 等看了之后,原本微笑的脸,立刻僵住了。 “相公,怎么了?”吉温疑惑道。 李林甫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将密信递给吉温。 吉温看完后,差点原地跳起来。 “杨国忠此獠如此胆大妄为!” 李林甫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人了。 杨国忠绝不是庸人这么简单,他是一只恶犬! 上一次他咬王鉷,李林甫就当是王鉷自己作死,他不跟杨国忠计较,毕竟杨国忠背靠贵妃。 而这一次,杨国忠居然把自己在洛阳的人差点赶尽杀绝。 “相公……” “哈哈哈,杨国忠做得好。”李林甫说道。 吉温大吃一惊,问道:“相公何出此言?” “若洛阳真是如此,该整顿。” 这绝不是李林甫的真心之言,他这样说,只是想让自己立于一个更高的格局,而不是成为被杨国忠咬了一口的可怜虫。 这是为了威慑住吉温。 他深知,这官场上下,每一个人都是势利眼。 “我也早就想动动洛阳的某些官员了!”李林甫继续说道。 “但杨国忠太过放肆,他……” “我会找他谈谈的。”李林甫说道,“你先下去。” “下官告辞。” 看着吉温的背影,李林甫知道吉温对杨国忠充满了嫉妒。 都是侍御史,凭什么杨国忠能成为钦差,凭什么在洛阳如此放肆,还能得到宰相的认可。 李林甫就是要让吉温这样,吉温这样,才会去咬杨国忠。 这是李林甫的驭人之道。 但是,洛阳接下来的格局变化,确实不可逆转的。 第95章 众矢之的 杨国忠在洛阳的行为很快震惊朝野。 但谁都知道杨国忠是怎么上位的,没有人敢得罪杨国忠。 平时连李林甫都让杨国忠三分。 就像一个公司的总裁,看到董事长的大舅子了,不是想开除就开除的。 但搞人的办法千千万,就看你会不会用。 大佬搞人,从来不亲自上场。 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杨国忠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刘壁。 刘壁给杨国忠扣了几个罪名:擅权、结党、排除异己。 最后总结下来,杨国忠这是要谋反啊! 接下来,同为大理寺少卿的汪缘也站了出来。 刑部侍郎李献和张离也都站了出来。 他们向李隆基上书,表示杨国忠发回长安的这些文书,漏洞百出,大理寺和刑部根本无法根据朝廷的纲常进行审理。 一句话:这他妈的不合理! 接下来,声讨杨国忠的声音,快速在长安放大。 御史台的继位侍御史,例如吉温、卢铉,还有下面几位监察御史纷纷对杨国忠展开了弹劾。 连御史中丞杨慎矜,也对杨国忠的行为表示愤怒。 甚至洛阳令杨慎名也向长安呈递了奏疏,表示杨国忠在洛阳的行为,严重伤害了朝堂纲纪、律法。 数日之后,更多大臣加入进来,声讨杨国忠的声音如同山洪海啸一样,席卷起来。 大唐不是大明,大唐的权力结构相对简单。 这种相对简单的权力结构,对皇权的制约是更大的。 例如大宋,对宰相的权力是进行了多份切割的,在官僚集团内部也加强了权力制衡。 大明在官僚集团内部的制衡结构上,算是继承了大宋。 甚至直接将宰相剥夺了,军国大事的批阅,一律大明皇帝亲自来,没有大明皇帝的批红,只能干着急。 地方上权力结构分割得更彻底,司法、行政、军政和财政,大多进行了切割。 但大唐还没有完全得这么细,甚至在玄宗一朝,有开倒车的现象。 地方做大,朝廷群相制度被废除,政事堂被搁置,中书令职位被确实,李林甫可独断朝纲。 这些都是天宝年间权力失衡的表现。 这让李隆基个人很舒服,但李隆基也必须遵照一点:权力妥协。 例如李隆基不会随意否定李林甫的意见,因为他在治国方面已经过分依赖李林甫。 换做以前群相制时代,李隆基看那个宰相不爽,可以直接开怼,因为还有其他宰相撑场面。 所以,这就叫你得到了安乐的生活,却也必须让出一些东西来。 现在突然出现那么多人声讨杨国忠,绝不仅仅只是杨国忠真的在洛阳把规矩给坏了,而是权倾朝野的右相在背后发力了。 右相不是摆设,更不是谁都可以踩几脚的。 当然,如果只是右相发力,还不会造成如此大的波澜。 像杨慎矜这种不依附于右相的人,这一次也站出来了,那杨慎矜的人,自然也会站出来。 也就是说,杨国忠把右相得罪了,把朝堂上那些真正正直的大臣也全部得罪了。 倒不是说洛阳那群人是冤枉的,而是杨国忠办案的程序简直是一股咆哮的泥石流。 如果放任不管,他回长安之后,是不是可以在长安朝堂随意扣帽子? 那我们岂不是都得完蛋? 这种众怒,这就让李隆基头疼了。 按照惯例,头疼的事,一律交给李林甫去处理。 可问题又来了,万一李林甫把杨国忠给撤了,贵妃闹脾气怎么办? 李隆基唯一的软肋就是杨玉环。 这一日李隆基眉宇间的愁容都写在脸上了,高力士问道:“三郎因何事而发愁呢?” “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李隆基感慨道,“这个杨国忠,他去洛阳把事情办成了这般模样,让朕如何处理?这不是给朕找麻烦吗!” 高力士说道:“右相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这显然是准备把事情往李林甫甩。 李隆基说道:“宣十郎觐见。” 半个时辰后,李林甫到了南薰殿。 “十郎,我问你,杨国忠这件事,现在闹得满朝风雨,你怎么看这件事?” “启禀圣人,臣觉得若洛阳真的有问题,杨国忠没有做错。” “没有做错还会引来满朝文武百官的讨伐?” “百官之所以讨伐杨国忠,是因为他在洛阳坏了章程。” “那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臣觉得,交给杨慎矜处理最好,他刚正不阿。” “嗯,你说得对。” 三日之后,杨国忠回了长安。 回来之后,杨国忠立刻就知道长安满朝文武居然对自己在洛阳的正义行为有不小的成见! 杨国忠: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呐!他没说错,看来人还是不能立太大的功劳,不然会引起周围人的嫉妒! 作为钦差,杨国忠第一件事当然是进宫复命。 见到杨国忠,李隆基不客气地说道:“杨卿,你办的事不行,现在满朝上下都对你有意见,你让朕如何处理?” “圣人,那些人的指责,是对臣的污蔑!您先看看这些!” 杨国忠也不是没有准备,见到李隆基之后,他一口气拿出了诸多文书,一并呈递上去。 李隆基顿时疑惑起来,想不到杨国忠还有后手。 他接过来简单看了一眼,越看面色越难看。 “这些都是真的?” “这是少府监的账目,这些是少府监贿赂御史台的口供,这是崔眘的签字画押,还有这些,是东京留守司的账目。另外,东京留台御史中丞郭度家中查出10万贯铜钱,还有一万匹绵帛!” 10万贯铜钱是什么概念? 大唐每年的税收现钱是200万贯。 李隆基一看到10万贯,心头一颤,再看了看其他的文书,还有其他官员的各种烂事。 这人若是只听,对一件具体的事务会没什么概念,但如果亲眼看见,而且看见详细的细节,感官就完全不同了。 李隆基此时就是如此,他明显被刺激到了,脑瓜子一嗡,将那些文书全部扔了出去。 “洛阳竟糜烂至此!御史中丞带头贪污朝廷的钱!那是朕的钱!他们拿了朕的钱!” 第96章 朕那真诚善良的好孙儿 “把杨慎矜给朕叫来!” 李隆基愤怒的声音响彻在南薰殿。 不多时,杨慎矜到了南薰殿。 “杨国忠!” “臣在。” “你将刚才给朕看的这些,都给朕的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看一看!” “是!” 杨慎矜一脸地疑惑,他接过来一份份看起来,越看越心惊。 “杨慎矜,你昨日还跟朕奏疏,说杨国忠在洛阳擅权,现在你再看看!”李隆基的怒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你再仔细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是臣失察。”杨慎矜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个案子如何处理?你说!” “臣一定秉公办理!”杨慎矜保证道。 “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 “是!” “下去!” “臣告退!” 杨慎矜下去后,李隆基的目光落到杨国忠身上,此时他再看杨国忠的眼神完全变了。 如果说杨国忠之前扔到长安来的那些,引起了公怒,使得李隆基压力大,那现在杨国忠亲自带回来的这些证据,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李隆基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多谢圣人夸赞,臣愧不敢当。” “对了,建宁郡王砍伤那个张嵩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国忠当面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高力士立刻说道:“这个张嵩实在卑鄙,但建宁郡王行事未免过于莽撞!” 杨国忠也说道:“建宁郡王是一个有话直说,从来不绕弯子的人。” 李隆基不由得点头:“看来派他去洛阳是正确的选择,那他在诸冶监的事务进展如何?” 杨国忠回答道:“少府监不给钱,建宁郡王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就只能自掏腰包。” “这怎么行!”李隆基顿时一脸疼惜的样子,“朝廷难道已经到了要朕的孙儿接济的地步了吗?这事若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高力士立刻说道:“建宁郡王也是为了尽快完成圣人交给他的事。” “真是朕的好孙儿!” 李隆基重新坐下来,他朝殿外望去,感慨道:“朕却还责怪他行事过于鲁莽,如此真诚、善良的好孙儿,朕实在不应该……” 感慨了一番之后,李隆基对杨国忠说道:“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朕给你什么奖赏好呢?” 杨国忠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提拔你为户部郎中,还有吏部郎中!” “臣拜谢圣恩!” “免了,朝廷事务繁多,还需要你协助右相多多处理。” “圣人,有一句话,臣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臣当时在抓郭度的时候,他对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指责臣肆意妄为,说右相知道了,不会放过臣的。”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太大的波澜,只是说道:“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要当真。” “是。” 杨国忠立刻知道,凭现在的自己要扳倒李林甫,还很难。 “你先下去。” “臣告退。” 十月初的长安,寒意浸入衣衫,让人忍不住颤抖。 朝野上下对杨国忠口诛笔伐的声音,在如山一样的铁证发出来之后,慢慢平息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杨国忠的敌意就结束了。 相反,如今的大唐朝堂,弥散着一股激烈的火药味。 李林甫苦心经营的势力,在这一次,被杨国忠拔了一块,这是对当今大唐政治秩序的一种挑战。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是出乎李林甫的预料的。 但李林甫在这个时候,却选择了沉默,甚至称赞杨国忠这一次帮助圣人破获了贪污大案。 得到右相的赞叹,杨国忠直接飘上了天。 正是在天宝五载十月,杨国忠的野心欲望开始快速膨胀。 也正是天宝五载十月,朝堂矛盾的加剧,使得洛阳的李倓开始被朝野疏忽。 杨慎矜办案,肯定是铁面无私,该审的程序一个没有落下。 等到十月中旬,最终结果出来了。 李隆基命人将郭度、张嵩等人仗杀在刑部,崔眘也被砍了脑袋。 被波及的洛阳官员,多达数十人。 被发配者更是多达千人。 抄家是免不了的。 十月二十日,一个天气晴朗的初冬,李倓带着人,优哉游哉抵达洛水之畔。 洛水尚未结冰,河水落了不少,但水质极其清澈。 “郎君,前面就是了。”刘婉说道。 “婉儿,你可真是厉害。”李倓突然说道。 “郎君为何突然说这话?” “若是没有你,我肯定找不到高进这种人,若是没有你,这片地,我也买不下来,若是没有你,前面那些房屋,谁来安排人搭建呢?” “郎君又在取笑奴家了,这些可用的都是郎君的钱。” “钱都是身外之物,你才是最重要的。” 刘婉的小脸蛋立刻红了,红到耳根,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李倓已经骑马上前,她连忙跟上前去。 高进和一群工匠在那里讨论着什么,看见李倓来了,立刻停下来上前。 “郎君。” “辛苦了。”李倓翻身下马,“我给你们带了一些酒和肉过来,给下面的人分了。” 高进立刻朝那边喊道:“诸位,过来领酒。” 众人立刻过来分批开始领酒。 李倓走到河边,看着面前这一台水力纺织机,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能用了吗?” “还在做改良,在传力方面还需要再改几次。” 李倓仔细看了看这个水力纺织机的结构。 这水力纺织机的传动机构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传动锭子,二是传动纱框,用来完成加捻和卷绕纱条的工作。 工作机与发动机之间的传动,则由导轮与皮弦等组成。 按照一定的比例安装并使用这些部件,可做到“弦随轮转,众机皆动,上下相应,缓急相宜”。 李倓好奇地问道:“那皮弦是如何做的?” 高进说道:“皮弦是由数根或数十根羊肠衣加工而成。先是选用新鲜的优质羊肠,每一根肠子都要经过清洗、除杂质、上架等工序,然后按所需皮弦的粗细来计算所需的根数,再进行合股、上劲、绷直等工序。” 高进果然是专业的。 “目前剩下的就是发动机那里需要再对其受力点进行调整,不过我现在就可以为郎君演示一遍。” 第97章 我那好孙儿不可能有错! 高进这种手艺人动手能力极强。 李倓有时候感到很神奇,那些看起来呆板的东西,一到他们手里,就仿佛有了生命一样。 现在这个季节,洛水的流速有些缓慢,但还是带动了车水的转动。 “郎君,到了夏日,这洛河会涨水,需要将这些抬高,不过问题不大,我在这下面做了升降的预留。” 说到这里,李倓真的要给高进竖大拇指了,这家伙考虑问题还真是足够周全。 这就是常年动手实干的人的特点,他们在行动中遇到过许多细节的问题。 像李倓这种已经在办公室坐了很久的人,说得好听叫大气,说得不好听就是浮躁。 高进带着几个人开始行动起来,并且放置了原料。 过了一会儿,那水车真的开始转动。 随后,纺车也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但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吃力。 过了一会儿,整个水力纺织机发出一些响声,颤抖起来,像是随时要崩掉一样。 高进立刻结束了它的继续工作,并颇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倓:“还需要再做一些调整。” “已经很不错了。”李倓问道,“这一台纺织机,纺织一匹布需要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 “多久?”刘婉立刻凑过来问道。 “一个时辰。”高进也有些激动,“如果这纺织机是完整的,一天可以纺十匹布。” “高先生,你知不知道一匹布是多少?”刘婉问道。 “我当然知道。” 在唐代,一匹布大约1333米。 以汉末为背景的《孔雀东南飞》里有这样一段记载:鸡鸡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也就是说,一个人辛辛苦苦熬夜加班,三天可以织出五匹布。 如果是正常工作,一天飞快动手,能赶出一匹布来。 若是布纹复杂一些,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甚至好几个月。 这种初代半自动化机械,肯定无法完成非常精细的纺织。 李倓就按照最基础的布料来推算,十倍的效率是比较保守的预估。 大唐的一匹布多少钱呢? 大概200文。 一匹丝绸的绢,开元天宝年间大概是550文钱。 那么问题来了,绢帛等丝织品,不仅仅是商品,它们是硬通货,是可以当货币用的。 也就是说,这些水力纺织机还有另一个名字:自动印钞机。 大唐的丝织产业主要分布在中原和华北一带,要等到安史之乱以后,经济中心才开始南移。 刘婉震惊地看着这纺车,问道:“如果是绢呢?” “绢的工艺稍微复杂一些,可能一天纺织三匹。” “一天就能出三匹绢!”刘婉感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知道,在大唐,一匹绢,需要两个人配合,五天能出一匹绢。 “你确定吗?”刘婉再问了一句。 “应该不会有错。” 刘婉的目光看向李倓的时候,已经充满了崇拜。 李倓拍了拍高进的肩膀,说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若是真的成了,我给你们每人一匹宝马。” 高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我对宝马无甚兴趣,我家小儿想读书,不知郎君可否帮我这个忙?” “读书?” “我知道这是奢望,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读书。” 李倓很温和地笑道:“这怎么可能是奢望呢,这是一个既合理,又朴实的诉求。” “郎君是答应了吗?” “我保证他能读书,他想读多久就读多久!”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读书,对于大唐普通人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的一件事,即便澄心堂出现了。 所以,大唐还需要新的力量。 李倓的目光落到西边的长安方向,杜甫,你什么时候会回洛阳呢? 天宝五载十月,洛阳案收尾之后,长安正在紧锣密鼓地做新的人事安排。 对于在洛阳的李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因为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仅有杨慎矜的保护,还有杨国忠做挡箭牌。 既然如此,就安安心心在洛阳发育! 十月底,洛阳的冬天要来了,再过一个月,洛河可能就会结冰,李倓并不奢望今年云秀坊有什么产出。 他也不着急,云秀坊一是商业机密,二是对他接下来的产业布局起关键作用的,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耐心。 做大事,要懂得隐忍。 倒是澄心堂,短短的两个月,在洛阳爆发了。 有了长安的经验,刘志在处理洛阳澄心堂的时候,明显更加娴熟。 十月底,洛阳澄心堂每天出纸量直线上升到五万张。 一时间,洛阳北市、南市的纸坊,纷纷恐慌。 不仅如此,到了十一月,每天出纸量就已经到了十万。 由于地理位置,洛阳的商业明显比长安更繁华。 每天十万张被买光之后,还有大量地人在排队购买。 这些人有河北过来的,有从中原汴州过来的,还有从扬州过来的。 甚至有一个商人,一口气买了八万张,当天的钱,用车排队拉到澄心堂去做了交易。 后来李倓打听,才知道这个商人来自余杭,可能是准备将这些纸转手高价卖到日本。 十一月上旬的时候,李倓以诸冶监监丞的身份,给李隆基写的一份奏疏,送到了李隆基的手里。 李隆基第一眼就看到了结尾的十万贯。 “十万贯?”李隆基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才一个多月,洛阳澄心堂就赚了十万贯!” 高力士连忙说道:“洛阳连接河北、中原,每天都有无数人沿着运河往返,自然比关中卖得要多!” “是啊,每天产出居然已经到了十二万张以上,你说这个建宁,在这方面,怎么如此出色?” 一想到,每天都有大量的钱进来,又一想到鲁莽的李倓那善良和真诚,他是越想越喜欢。 高力士笑道:“就是性格顽劣不羁了些,动不动就动刀。” “诶,怎么能这么说,那些人不惹他,他会动刀吗?”李隆基的嘴脸已经完全变了,“你想想,他为什么不向别人动刀!” 高力士哑然失笑。 李隆基继续嘀咕道:“以后他再动刀,那肯定是对方的错!” 我那好孙儿怎么会有错呢! 第98章 鹰犬元载登场 突然多了十万贯,还不赶紧给朕的贵妃去挥霍! 朕的贵妃喜欢荔枝! 你们都去采购最好的马回来,跑死了就跑死了,朕有的是钱! 李隆基开开心心地去找杨玉环去了。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李倓就被叫醒。 颜真卿坐在课堂,看见李倓打着哈欠出来了,连忙站起来。 “坐坐坐,用早膳了吗?” “用过了。” “我还以为你来找我一起用早膳的。”李倓坐下,下面的人开始给李倓准备今日早膳。 “少府监那边给了三千斤铁。” “没有更多的?” “目前只有三千斤。” “有铜吗?” “没有,少府监也缺铜,铸钱监现在严重缺铜,民间一律不能私铸铜器。” 颜真卿说的铸钱监就是大唐专门铸造铜钱的衙门,隶属于少府监。 就跟诸冶监也隶属于少府监一样。 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就在洛、并、幽、益、桂等州设铸钱监。 铜矿的开采,是大唐货币增发的最大障碍之一。 不过,铸造技术和制度也对铜钱的铸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目前大唐对铜的控制极其严格,比铁更严一百倍。 民间根本不能私铸铜器,也不能私铸铜钱,虽然民间有大量私铸。 “看来是缺铜矿了。”李倓喝着粥,“民间买一些铜回来是否可行?” 颜真卿说道:“恐怕没有人会卖,民间的铜,大多被私铸成钱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自己开采铜矿了?” “如果郎君想要做铜制的印刷,就只能我们自己动手,总不能把铜钱融了?” “那不行,融了铜钱,被人告发,右相又要兴风作浪了。” 沉默一阵后,颜真卿说道:“一定要铜吗,铁可行?” “铁容易生锈,铁不行,一定要铜,用它做辅助。” “泥土烧成硬块呢?” “那样印出来的字不清晰,而且用不了多久,铜做铜模,必不可少,再以其它材质成字。” 颜真卿见李倓如此坚持,忍不住问道:“此物真的能有用?” “此物不仅有用,还有大用,我们现在做澄心堂,输出大量的纸,迟早有一天,纸的价格会降下来。” 提到这里,颜真卿就忍不住问道:“降到多少?” “一文钱一张。” “一文钱一张?” “是的。”李倓很严肃地点头。 颜真卿倒吸了一口凉气,纸能降到这个价格? “能!”仿佛听到了颜真卿的心声,李倓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若是如此,寻常人家也能读书了。”颜真卿感慨道。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件可以改变大唐的事。”李倓又说道,“若是铜质的印刷能制作出来,以后不需要太多抄书的,书籍也将大量走进寻常人家。” 这时,外面传来张旸的声音:“郎君,外面有一人自称是东京留守司判官元载,他想拜见您。” “谁?” 张旸停顿了一下,重复道:“对方说自己是东京留守司判官元载,想要拜访您。” 张旸后面的话,李倓已经没有听进去了。 因为他的脑海当中已经在搜索元载的信息。 元载! 那个被李俶,也就是后来的李豫抄家,抄家抄出八百石胡椒粉的大唐宰相? 那个出身底层,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家伙? 天宝五载,他在洛阳? 这一点李倓倒是没有记得如此详细。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距离洛阳最近的南阳有铜矿,不过都已经被私人拿下,我们要参与,很难。”颜真卿站起来说道,“关于铜矿一事,我好好想想。” 说完,颜真卿便出去了。 颜真卿倒是体贴入微,知道自己要见客,立刻回避了。 其实大可不必。 李倓朝外面说道:“请元载进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李倓坐在客室,旁边烧着炉火,室内暖洋洋的。 李倓屏退四周。 见到李倓之后,元载做叉手礼道:“下官东京留守司元载,见过大王。” “请坐。” 元载落落大方地坐下。 元载面目消瘦,大蒜鼻,看起来很普通,是扔在芸芸大众里,绝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人。 但他那双三角眼,却仿佛会说话一样。 眼睛里散发着温和而善意的光,嘴角还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元判官来此,有何事?” “下官冒昧前来,实在唐突,还请大王见谅。” “元判官有话但说无妨。” “前两日听闻诸冶监从少府监调度了三千斤铁矿,想来请问,大王的诸冶监,是否缺铁?” “确实缺铁。” “下官倒是可以帮大王解决这个问题。” “哦,你如何解决?” “下官在都畿道认识一些人,想来是可以帮大王这个忙的。”元载微笑地说道。 李倓脸上也带着微笑,他说道:“说出你的条件。” “下官早已仰慕大王已久,能帮助大王,是下官的荣幸。”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随手取过来,一边准备好的新鲜羊肉片,放在炭架上烤起来。 元载见李倓不说话了,他也选择了沉默。 客室内飘逸着羊肉的香味,等羊肉烤得差不多了,李倓随手取来一边的胡椒粉,撒了上去。 胡椒粉一撒上去,羊肉顿时别有一番香味。 对面的元载,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等烤好之后,李倓将羊肉递给元载。 元载微微一愣,连忙接过来,还客套地说道:“让大王亲自为下官烤羊肉,下官怎有福分消受。” “元判官客气了。” 李倓自己也烤了一份,大口吃起来。 “味道如何?”李倓问道。 “好极了!好极了!”元载吃得满嘴是油,“敢问郎君,此物可是胡椒粉?”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元判官以前应该尝过。” “有幸尝过一回,胡椒粉可是稀奇之物,听闻一些昂贵的酒肆里有,但也不多。” “元判官喜欢?” 元载本来还想装高深的,结果一遇到胡椒粉,整个人都变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上一次吃过之后,永生难忘。” “元判官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送元判官一些。” “使不得!使不得!” 第99章 李倓:赢麻了! 元载那个样子,像极了过年遇到亲戚长辈发红包时候的样子。 李倓却非常认真地继续烤着羊肉,胡椒粉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撒。 元载一份又一份地吃,吃得那叫一个认真。 胡椒粉在大唐到底有多贵? 这么说。 硬通货! 历史上,元载这货,是个巨贪,唐代宗从他家里抄出800石! 你说他多爱胡椒粉! “元判官有为本王找来多少铁?” “大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铜呢?” “嗯?” “铜。”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能。” “从哪里弄?” “办法很多,既然下官说了能,就一定能。”元载放下烤肉,用桌案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脸上绽放出笑容,“大王想要多少铜,但说无妨。” “先要一千斤,本王可以花钱买。” “那更不是问题。” 李倓没有问他从何处而来,他与元载不熟,不想交浅言深。 元载和李逸、颜真卿他们不是同一路人。 李逸身上有豪侠之气,颜真卿身上是一股浩然正气。 元载这家伙又阴又会装。 跟这种人相处,得换一种方式。 元载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这位小郡王会震惊,没想到对方淡然自若。 “大王还需要什么呢?” 李倓突然说道:“本王想知道,元判官到底是仰慕本王,还是想通过本王结交杨国忠呢?” 元载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心中更是一颤。 但他连忙用笑容掩饰过去了,他说道:“大王说笑了,下官是真心仰慕大王,下官对杨国忠不熟。” “本王想起来了,这次洛阳案,元判官不在其列。” “下官在洛阳,尽忠职守,从不敢与他们一起胡作非为。” “杨国忠回长安了,元判官想调到长安去?” “哪里的话,下官……” “元判官出身寒微,想要往上爬,可比登天还难!” 元载脸上的笑容这才凝固住,眼中的光也消失了。 显然,李倓戳到他的痛点了。 这是元载最自卑的地方。 他平日里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十分自信,但所有的自信,都是在掩饰他的自卑。 元载没有门第,在世家门阀林立的大唐,是被人瞧不起的。 他这样的人,要往上爬,比那些出身名门的,要难一百倍,一千倍。 李倓突然说道:“大丈夫虽出身寒微,却有鸿鹄之志。” “大王这是……” “你想要结实杨国忠没问题,本王可以帮你引荐,但你别忘了,现在的长安,可是龙潭虎穴,以你的出身去长安,很快就会沦为别人的替死鬼。” 元载更为吃惊,他吃惊的不是李倓的话,而是李倓才十几岁,却说出此番话来。 不是说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的吗? 看样子不像啊! “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本王一并答应你。” “大王既然拆穿了下官的真实目的,为何还要帮助下官?” “本王向来欣赏那些不屈服于命运的人。”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谁不想往上爬呢?” 话直接被李倓戳穿了,元载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他说道:“大王非一般人也。” “放心,本王给你写推荐信。” “先暂时不必了。” “为何,你不是想结实杨国忠么?”李倓笑道,“他现在可是长安新贵。” 元载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倓,他说道:“是福是祸未得知,且先再看看。” “洛阳未必不能实现你的价值。” “大王是此话何意?” “没什么,元判官请,我让下面的人去为你取胡椒粉。” “大王是澄心堂确实如雷贯耳……” “那是圣人的。” “大王若不弃,下官愿意为大王瞻前马后。” “你刚才还说要投靠杨国忠。” “下官对大王的英姿早已敬佩不已,下官……” “请,元判官!” 元载不再多说,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告辞。” 元载这厮是东京留守司的判官,是跟着前东京留守李齐物混的。 李齐物与左相李适之结交,韦坚案李适之遭到牵连,李齐物自然也逃不了,在天宝五载七月被贬。 元载预感到了危机,他好不容易有个东京留守司判官的官职,担心也被贬,于是想四处找关系。 没想到十月,洛阳案发,朝廷的矛盾一下子被转移,杨国忠在洛阳案绽放出光彩。 于是元载仿佛看到了希望。 元载很聪明,他打听到了洛阳案的内部,才推测出李倓与杨国忠必然关系匪浅。 既然如此,想要攀附杨国忠,找这个建宁郡王即可。 来之前他自然也做足了准备,得知建宁郡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纨绔子弟,他是胸有成竹的。 可此番聊下来,全然不一样。 元载回去之后,并不打算立刻攀附杨国忠了。 因为现在朝局确实很复杂,杨国忠虽为新贵,可他得罪的是右相。 现在站队,似乎为时尚早。 数日之后,颜真卿跑来跟李倓说道:“今日有一外地过来的商人,说可以卖给我们一万斤铁,还有三千斤铜。” 李倓笑道:“看来这个元载,确实有些本事。” “是元载帮的我们吗?” “他在洛阳待了几年,门道很多。”李倓说道,“我想让他在都畿道帮我们找铁矿和铜矿,如果我们自己有矿源,就不愁以后的事了。” 颜真卿说道:“铁矿和铜矿,大多被贵族和当地豪强掌握在手里,想要拿到,并不容易。” 李倓笑道:“清臣,难道你忘了我们现在有云秀坊?” 颜真卿微微蹙眉,随即怔了怔道:“郎君是想以丝绸去买矿?” “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织造出大量丝绸,买矿恐怕并无压力。” “我们买了矿,也未必需要如此多的铜。” 李倓又笑道:“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我们一起去找元载,我想由你来做这件事。” “管理矿产吗?” “对!我还想从元载那里挖出更多对我们有价值的信息。” 你想想啊,丝绸因为水力纺织机的生产力提升,成本大大降低,可是丝绸的价值却一文没少。 用丝绸去买矿,买了矿,再提升冶铁技术,降低冶炼成本,然后转手倒卖给朝廷。 用提升生产力,赚两手差价。 等将诸冶监理顺之后,李倓就派人去长安,让杨国忠想办法将他推上少府监的位置。 到时候掌管全国手工业,就可以利用这个官职,私下派人到处开采矿产,一边卖给朝廷,一边自己囤积。 简直是赢麻了。 第100章 赢麻之后还升官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是天宝五载十二月初三。 这一日,李隆基与杨贵妃到了华清宫。 两人正在后山赏雪,高力士急匆匆走来。 “将军何事?” 高力士看了一眼贵妃,杨玉环说道:“但说无妨。” 高力士说道:“洛阳的人送回了汇报。” 高力士呈递上去。 李隆基看完后,忍不住点了点头:“他去诸冶监多久了?” “八月到的洛阳,到现在,大约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诸冶监的所有事务都运作起来。”李隆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且这中间经历了洛阳案,少府监之前并不配合建宁郡王,准确地来说,建宁郡王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高力士赞叹地说道,“一般人面对这种事,就等着朝廷来协调,等着朝廷给钱,但建宁郡王自掏腰包,自己去找铁,自己给工匠发俸禄,才使得诸冶监如此快的运作起来。” 李隆基的眉头却忽然有一丝阴云。 又听高力士说道:“诸冶监铸造出来的器具,售卖出去的收入,又尽数归了朝廷,建宁郡王是真的在将三郎的事,当做自己的事,认真地对待。” 这话出口后,李隆基的眉头才舒展开。 一边的杨玉环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议论建宁郡王么?” 高力士道:“回禀贵妃,我们是在讨论建宁郡王。” “说来就可气,三郎见他调到洛阳,与不与妾说一声,妾还想找他讨要更多的面膜。” “怎么,贵妃现在没有面膜了?”李隆基立刻就紧张起来,“要不我现在派人去将建宁弄回长安?” “罢了,他在洛阳倒是还惦记着我,每月都托人送来大量面膜。”杨玉环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只是想向他请教请教制作的方法。” “这简单,我现在派人去洛阳,让建宁立刻将面膜制作的方法写一份,要详细的,送回来给爱妃不就行了。” “不必了,书信哪能写尽全貌,下次等他回长安。” 李隆基又说道:“那我尽量早日调他回长安。” 杨玉环却说道:“不!让他待在洛阳,看他这个小小少年郎能再玩出什么有趣之物。” 李隆基又问道:“之前不是说诸冶监缺铁的么?” “那据说也是建宁郡王个人想的办法。” “他的办法倒是不少。” “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 “将军何意?” “洛阳少府监的人选一直未确定,如此,洛阳少府监的事务无法正常运作,别说诸冶监,恐怕还会影响铸钱监。” “为何少府监的人选还未确定?” “右相与杨国忠关于洛阳少府监人选问题发生了争论。” “什么争论?” “详情奴婢也不得而知。” “杨国忠此番不是与我们一同来华清宫了么,让他来见我。” “是。” 杨国忠很快被宣传过来。 李隆基问道:“洛阳少府监人选一事,进展如何?” 杨国忠说道:“臣提报了人选上去,右相一直不予通过。” “你提报的是谁?” “臣提报的是建宁郡王。” 李隆基大为吃惊,说道:“你不知道建宁是皇族?” “臣知道。” “皇族现在不担任具体职务,你可知晓?”李隆基的语气有些不善,但碍于杨贵妃还在旁边,他不敢将杨国忠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臣知晓。” “那你为何还要推荐建宁?” “因为若是建宁郡王成了洛阳少府监,可以为朝廷谋取更多的钱财,为国库减轻压力,为圣人分忧。” “此话怎讲?” “澄心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但他毕竟是皇族。” “建宁郡王是一个忠厚的好人。”杨国忠信誓旦旦地再次保证道,“臣对圣人也是赤诚一片,臣不敢有半分妄言。” “三郎到底在担心什么?”一边的杨玉环突然问道。 李隆基疑惑地看着杨玉环。 杨玉环又问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性格真挚,率性而为,又能帮三郎做好更多的事,帮三郎解决国库忧患,三郎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李隆基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杨卿,你先退下。” “臣告退。” 到了傍晚时分,李隆基在殿内闭目打盹。 高力士走进来更换香炉,李隆基突然醒了。 “三郎,再睡一会儿,奴婢去给三郎准备一些好酒来。” “扶我起来。” 李隆基起身后,看着外面的风雪,突然问道:“让建宁来做少府监,你觉得如何?” “少府监只是管手工艺的衙门而已,能如何呢?” 李隆基突然豁然开朗。 只是个管手工艺的衙门,建宁郡王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呢? 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呢! 来回走动,想了好一会儿,李隆基突然说道:“你去转告十郎,洛阳少府监可以让建宁先担着。” “是。” 高力士立刻派人回长安城传话。 第二日,李林甫便接到了这个消息。 李林甫今日很开心,原因很简单,李亨又露出把柄了。 李亨的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被李林甫的人抓住了把柄。 这是针对太子的一次绝佳机会。 他再看了看高力士发来的这份信,顿时觉得任命建宁郡王为少府监,实在是一件小事。 当场就通过了杨国忠的申报。 李倓正式成为洛阳少府监。 李倓这个时候,才迎来了他真正的视野开端。 但事物自有其两面性。 正是在李倓成为少府监的同时,李亨再一次被李林甫针对。 这一次的杜有邻案,即便牵涉了不少官员,却依然未动摇李亨太子的地位。 但正是这一次的案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李亨的身边。 这个女人就是后来与李辅国一起合谋杀死李倓的张皇后。 十二月初七,正在泡温泉的李倓,收到了他的任命函。 他心里嘀咕着:杨国忠这厮还真是给力啊!这让我以后怎么舍得砍你的狗头呢? 李倓突然站起来,上了岸。 “郎君今日为何这么快就上岸?”柳苏苏好奇地问道。 李倓一边朝前面走去,一边意气风发地说道:“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了!” 第101章 本王要疯狂印钱! 张旸急匆匆赶来,说道:“长安传来急报,是太子殿下的家书。” 此时心情大好的李倓,读完李亨的家书后,才知道原来是杜有邻案发了。 杜有邻案也是盛唐历史上非常出名的一次案件,和韦坚案并称天宝五载两大案。 都是李林甫发起的,对李亨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从这一次案件之后,李亨的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变得消沉,甚至有点抑郁。 李倓只是提笔给李亨写了几个字:老办法。 然后命人送回长安。 李亨将再经历一次悲惨的打压,但李倓知道,他的太子位不会跑。 这一年的大唐权术规则,尚在李隆基的掌控中,一切还是可控的。 李林甫这个政治强人,所有的肆无忌惮,也都在李隆基的允许下而已,他也翻不了天。 倒是让李倓警觉的一件事是,杜有邻案之后,那个女人将到李亨的身边,她对后来大唐的朝局影响不可忽视。 当然,眼前这些并不重要。 长安格局的变动,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没办法去影响。 他现在手里掌握的资源一是钱,二是产业,三是少府监这个官职。 这已经足够他去办许多事。 “去去去,快唤颜真卿回来!” “是!” 颜真卿刚回来,李倓就翻身上马:“走,去见元载!” 颜真卿二话不说,便骑马跟着李倓走了。 “郎君今日有开心之事?”颜真卿问道。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倓掏出任命函递给颜真卿。 看完后,颜真卿诧异道:“郎君可是皇族,怎会……” 李倓笑道:“这可是吏部的任命函,上面有右相的官印。” 颜真卿更加疑惑,他问道:“郎君是如何做到的?” “可能右相觉得我是个人才,就给了我洛阳少府监的官职,有了这个官职,以后许多事情都好办多了。” 少府监设监、少监,总百工技巧之政,领中尚、左尚、右尚、织染、掌冶五署及诸冶监、诸铸钱监、互市监。 颜真卿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李倓短短数月,就从诸冶监直接升到了少府监。 很快,李倓和颜真卿就到了元载家中。 见建宁郡王亲自来,元载顿时受宠若惊。 “大王里面请。” 李倓和颜真卿走进元载的家。 元载的家略显得有些破旧。 “请坐,让大王见笑了。” “元判官真乃清官也。”李倓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 李倓突然说道:“元判官可以找到多少铁矿和铜矿?” 元载微微一怔,没想到李倓前一句还在恭维,下一句直入主题。 “大王需要多少?” “你能找到多少,我就要多少。” “大王要如此多铜和铁作甚?” “少府监每年都有任务,尤其是铸造铜钱,你是知道的。” “下官确实知道,但这和大王有何关系?” 李倓取出任命函,递给元载。 元载为李倓和颜真卿准备了热水之后,拿起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大王,这是您的任命函?” “看不到右相的官印么?” “这这这……这不可能!” “你是说本王伪造任命函?” “不敢!”元载再看李倓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郡王,不仅能让杨国忠帮他,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少府监? “元判官,坐下说话。” 元载重新坐下来。 “元判官,本王记得上次你跟本王说,要多少铜铁,你就能弄到多少,本王没记错?” “有夸大的嫌疑,但基本属实。” “那本王要找矿山呢?” “大王为何要找矿山?” “朝廷铜钱铸造数量少,你是知道的,本王上任,第一件事肯定是解决铜钱数量的问题。” 元载点了点头,立刻就被李倓这个理由说服了。 “矿山也没问题。” “如何做到的?” “我认识民间专门寻找矿山的高人,是铜是铁,他们看几眼就能看出来。” 李倓和颜真卿对视一眼,颜真卿说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元载话一转,“不过没必要自己去找矿山,直接买铁和铜即可,矿山还需要人去开采,实在麻烦。” “元判官,你可能还不知道本王要铸多少钱。” “大王要铸多少钱?” “每年至少一百万贯!” “多少?” “每年至少一百万贯!”李倓自信满满地说道。 “这不可能。”元载说道,“一百万贯,需要多少铜矿,而且购买这些铜,也需要钱,朝廷能拿出如此多的钱?” “钱的事,元判官就不必担心了。” “但没有钱,根本不可能做到。” 钱买铜矿,再造钱。 所以造大唐,印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元载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而且下官奉劝大王不要碰铸钱监的事。” “为何?” “铸钱监的账目太乱,容易让大王深陷泥潭。” “元判官且不必担忧这事,本王只想问元判官,能否找到铜矿?” “既然大王说了。”元载迟疑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就说道:“下官愿意做这件事。” “本王给你带了五十斤胡椒粉,你留着慢慢吃。” 元载的口水立刻条件反射一样流下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事成之后,本王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从元载那里离开之后,李倓对颜真卿说道:“你觉得元载这个人如何?” “元载出身寒微,锐意进取。”颜真卿说道。 李倓却没有再多说,颜真卿看人多半是看优点。 “跟紧元载,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他。” 天宝五载,在一场大雪中结束。 此时的长安和洛阳,都相安无事。 可能这一年,大唐西域的战况有些小小的起伏,大局基本上被王忠嗣压住。 东北的契丹等蛮族,也在安禄山的威势下,不敢妄动。 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都为新的一年的到来,张灯结彩。 仿佛盛世还在继续。 但大唐疲态已显。 对于元载,李倓心中有数。 元载想玩政治投机,之前李倓还只是诸冶监,他不可能真的跟一个小小的诸冶监搞关系。 现在不同了。 第102章 整顿官场建宁郡王 天宝六载正月二十日一大早,李倓便到了少府监。 少府监比诸冶监要气派得多,连门前牌匾的大小都不一样。 门口的衙差本想阻拦,看见李倓手里的官印,立刻退了回去,做叉手礼。 李倓带着人,一路走进去。 前庭倒是不见人影,直到走进去后,才看见官吏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办公。 少府监大厅的位置非常宽敞,书架上还堆积着从各路发来的文书。 李倓还可以看到不少竹简堆积在上面,那是之前洛阳官吏使用的。 想来现在洛阳澄心堂建立起来,洛阳是不可能再缺纸了。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做叉手礼:“敢问阁下……” 颜真卿说道:“这位是新任的少府监。” 周围正在办公的人的目光这才被吸引过来,纷纷向这位少年投来了。 这中年男子立刻叉手礼道:“不知是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其他人也放下手中笔,站起来,纷纷走过来,向李倓行叉手礼。 “阁下是?”李倓看着这中年男子问道。 “下官是铸钱监监丞裴圆。” “哦,幸会幸会。” “大王里面请。” 李倓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裴监丞,去年洛阳铸钱监的所有文书,送到本王这里来。” “不知大王要铸钱监的所有文书作甚?” 李倓停下脚步,目光落到裴圆身上,说道:“这个问题还需要问么?” 裴圆说道:“文书繁复,下官可以给大王一份汇总。” “听清楚了,本王要所有的文书。” 裴圆立刻说道:“是是,下官这就安排人去将所有文书送到大王这里。” 李倓走进去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颜真卿开始翻阅这里所有的文书。 过了一个时辰,颜真卿才说道:“这里所有的文书,都缺失了不少,尤其是铸钱监的,我很疑惑,杨国忠之前居然没有查出来?” 李倓心里想笑,杨国忠查案? 那叫查案吗? 那叫标准的排除异己。 当然,查是查了,也没有完全查,许多地方肯定有故意地疏忽。 毕竟下面一大堆的人想从查案中捞钱。 “裴监丞都说了,铸钱监的文书浩瀚如海。”李倓故意说道,“我们就等裴监丞送文书过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颜真卿说道:“这个裴圆,到现在还不见送文书过来,我去问问他。” “不必了,我们等他几日。” 宵禁之前,李倓和颜真卿离开了少府监,回到家中。 接下来数日,李倓每日到少府监。 少府监的官吏见到他,都非常礼貌地打招呼,众人各司其职,至少表面看起来非常和谐。 “听说这位建宁郡王是一个纨绔子弟。”铸钱监主簿刘益私下悄悄对裴圆说道,“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还不行,当时听他跟您说话的语气,我以为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裴圆呵呵笑道:“再如何精明能干的人到这里来,那都如入泥潭,刚来之时,自然是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过不了几日,便发现,这上上下下,都浑噩如泥,文书错乱复杂,他如何改变?” “还是裴监丞高,不与他正面来。” 裴圆又说道:“半个月之后,我再送他一些礼,又隐晦地告诉他如何在这里赚钱,他不但不会再过问那些文书,还会引我以心腹。” “但下官有一点不太懂,长安刚派人来查过一次,咱们还如此办,会不会……” “这你就不懂了,为什么杨国忠没抓我?”裴圆拍了拍胸口自信满满地说道,“因为钱给得够,钱给够了,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别看这个建宁郡王第一天来的时候人模人样,给他钱,他不也一样收么?去年长安之所以派人来查,不是为了查贪腐。” “不是为了查贪腐?”刘益瞪着充满疑惑地大眼睛问道。 裴圆呵呵笑起来:“圣人敢在大唐查贪腐?” 这句话刘益这个小小的主簿官更加不懂。 “圣人若是敢查贪腐,这大唐就没有官了!”裴圆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辉,眼中仿佛爆射出可以刺穿天上太阳的光芒。 “可是下官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建宁郡王他……” “你不必担心,他什么也做不了。” 又过了数日,颜真卿有些疑惑:“好像已经过了十日,这个裴监丞的文书,一份未见到。” 李倓却在低头写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有听见颜真卿的话。 颜真卿见李倓不说话,也耐着性子坐在一边,他一边整理这里浩瀚的文书,一边继续说道:“这十日,我日日观察少府监,少府监表面平安无事,却如同死潭一样,毫无生气。” 李倓继续埋头写着,却说道:“清臣说得对,少府监就是一处死潭。” 何止少府监? 现在整个大唐,何尝不是? 这才是李倓要说的。 人们在盛世中,逐渐麻木,失去了对危机的警惕。 贵族无边的享乐,官员毫无底线地歌颂。 对待真正的人才和忠国之人如同鸡鸭,上位者到处是恶臭的禽兽之徒。 一个少府监,只是现在大唐的缩影罢了。 “那郎君准备如何处理这些?”颜真卿很好奇地看着李倓。 要知道,他们任务可是很重的。 现在已经是正月,等二月洛河的水融化之后,云秀坊开工,有了大量丝绸。 元载又开始协助寻找铜矿,一切都要开始运作了。 可少府监现在却是死水一片。 颜真卿再看了看外面,外面很安静。 每一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在埋头苦写着什么。 可是,颜真卿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些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人行尸走肉一样。 “好了!”李倓放下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终于写完了。” “什么写完了?”颜真卿看着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纸问道。 “《焦炭冶铁法》,新的冶铁方法。”李倓拿起来,平静的目光终于落到外面,“咱们现在开始动手。” 第103章 圣人御赐,够不够斩你? 李倓推开门,发出一声嘎吱的声音,打破大厅的沉静。 不知为何,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过来。 “大王,下官正好找您有事。”裴圆急匆匆过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我要的文书呢?” “大王,可否进一步说话?”裴圆抬了抬眉头,一副我有个大宝贝想给大王看的样子。 李倓淡淡道:“就在这里说。” “有些事牵涉到铸钱监机密,需要私下与大王说。” “本王现在要的是铸钱监的文书,你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给本王,本王给了你十几天的时间。” 感受到李倓那冰冷的眼神,裴圆心头一紧,但他觉得事态依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觉得这个建宁郡王摆架子无非就是想抬高一些身价,多要点钱而已。 无所谓啦,都可以谈的! “大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里面里面请,下官真的有重要的事向大王禀报!” 李倓却依然站在那里,他身姿挺直,目光坚定,面带微笑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本王说,你这里恰好有一笔钱,是本王遗落在你这里的?” 裴圆微微一怔,李倓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想,本王不跟你进去,是想要自抬身价?” 裴圆又是一怔,讶然道:“大王,下官绝无此意!” “那就把铸钱监的文书全部拿出来给本王!” “下官现在就命人去收集。” “本王给了你十几天,你现在才让人去收集?” “大王恕罪,下官手中事务繁多,所以……” “所以你就在下面拖延了十几天,等待把钱送到本王这里,认为本王也和你一样,是来少府监混吃等死的?” “下官……” “还想着十几日之后,本王就跟你一样,认为有些事不能改变,于是就此作罢,你该贪你的,顺便经常给本王一点点好处,本王就跟那崔眘一样,什么都不管了?” “下官……” “本王没说错?” “下官……”裴圆面色发白,“大王冤枉下官了。” “那把文书拿出来,立刻拿出来!铸钱监所有的文书全部给本王拿出来!” 李倓立刻翻脸,语气也变了,声音在大厅内回响。 “这……现在……下官拿不出……” “拿不出来?” “请大王再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 “拿不出来,就不要怪本王了。” “下官只是办事拖延了一些,下官现在就去将所有的文书拿来,大王没必要送下官去御史台?” “谁说要送你去御史台了?” “那大王……” 李倓的目光瞬间钉在了一边的主簿刘益,刘益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 “三十岁的主簿还是很年轻的,你也不想就此丢了官职?” 刘益一个没稳住,直接吓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大王,下官什么也没做,都是裴监丞说的。” “他说了什么?” “他……他……” 裴圆在一边大声呵斥道:“刘益!你休要妄言!诽谤朝廷命官,你可知……” “让你说话了么!” 裴圆被怒斥得吓了一跳。 刘益被震慑得口不择言地说道:“都是裴监丞说故意拖延,说大王不会追究,只需要给钱,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他此话一出,裴圆的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样难看。 裴圆怪笑起来,指着刘益道:“竖子妄言!妄言!敢诽谤朝廷命官!你不想活了!你不想活了!” 说着,他就一头朝刘益扑了上去,将刘益扑倒在地上,扭打起来。 颜真卿见状立刻上前,命人将裴圆扣押住。 裴圆面目狰狞地喊道:“大王!此人污蔑下官!他这是污蔑下官!” “大王,我绝不敢污蔑他,我说的句句属实,他身上已经准备好了票帖,准备献给大王,那票贴可以在洛阳的柜坊里取出一千贯!” “你胡说八道……” 李倓道:“搜!” 颜真卿很快就在裴圆身上搜出票贴。 所谓的票贴,就是去柜坊取钱的凭证,柜坊是开元初年出现在大唐的,主要还是在长安、洛阳一带有。 颜真卿将票贴呈递过来,李倓打开一看,好家伙,还真有一千贯。 这好处费不少啊! 看来铸钱监果然如元载所言,水深得很! 周围的气氛立刻变了,空气仿佛变得凝重。 想来拿钱,绝不是裴圆一个人的事,在场的都有份。 裴圆道:“大王,你扭送下官去御史台!” “想去御史台?” “既然大王认为下官有罪,那就扭送下官去御史台,让御史台弹劾下官,再交给大理寺审查便是!” “有这么便宜的事吗?”李倓冷笑道。 “怎么,难道大王还想在这里杀了下官不成?”裴圆冷笑起来,一副破坛子破摔的架势,“本朝杀人,可是要圣人准许!” 他说的没错,在大唐,对死刑的把控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官员的死刑。 需要三司联合复审,还需要三省宰相再审,行刑前,还要提报大唐皇帝最后批准。 不过,大唐是人治,不是法治。 规矩是可以改的,例如皇帝不需要通过三司和三省的批准,直接命人将大臣仗杀与大理寺。 例如此次杜有邻案,相关官员就被李隆基下令仗杀大理寺。 大唐的基本国策均田制和府兵制都能崩坏,区区的死刑复核制度,不是可以灵活变更么? “圣人准许?”李倓冷笑道。 “是的!先要三司联合审查,再由三省相公复核,最后圣人批准!若大王想杀下官,也可以,除非大王是黜陟使!” 他说的黜陟使是大唐的一种巡查管,由皇帝亲自指派,到地方巡查,有先斩后奏之权力。 太宗朝的李靖就做过,玄宗朝的宇文融在搞检田括户的时候也做过,权柄极重。 尤其是宇文融,为了政治目的,不择手段,在地方大型牢狱,死了相当一批人。 李倓却笑道:“本王这里刚好有一把圣人御赐的宝刀,宝刀在此,如圣驾亲临,够不够斩了你?” 第104章 借汝人头一用! 说着,李倓慢慢拔出那柄刀,顿时寒芒出窍,映照得裴圆全身一颤。 “这……”裴圆退了两步,“大王今日真敢杀下官不成!” 李倓一声怒斥:“来人!将他扣押起来!” 下面的扈从立刻上前,将裴圆扣押。 颜真卿心头一震,他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 他知道现在阻止李倓,就是在添乱,自己不能说话。 少府监现在的情况,他颜真卿也看到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有人都在办公,但却是一潭死水。 铸钱监的监丞不但连最基本的文书都不拿出来,还已经准备贿赂新来的少府监监。 杀就杀了。 这样的时候,不杀还能怎样呢? 颜真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也在一瞬间释怀。 裴圆被扣押下来后,周围其他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其他人无罪!”李倓大声道,“但若谁敢为裴圆求情,以同党论处!” 那些刚冒头的人,立刻识趣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裴圆大声叫喊道:“建宁郡王,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 “推出去!” 那些扈从尚有一些犹豫,被李倓这一声呵斥震慑,立刻开始动手。 随后,李倓也大步走了出去。 裴圆被扣押出去后,还在剧烈挣扎。 “你若是擅杀我,御史台不会放过你,三省相公更不会放过你!”裴圆大骂道,“圣人也不会放过你!”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难道建宁郡王真的要杀了裴圆? 众人再看那建宁郡王,人已经到了裴圆的面前。 有人取来绳子,将裴圆五花八绑。 “汝罪有三,一为亵渎公务,玩忽职守,二为贪赃枉法,三为贿赂上官!”李倓言简意赅地说道,“今日圣人御赐宝刀在此,本王不敢有半分私心,以汝人头示洛阳少府监,驱妖邪之气,还诸君朗朗乾坤!” 言罢,李倓双手握刀猛地挥砍下去。 只听脖颈处发出一声咔嚓声,裴圆还来不及反应,人头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脖颈鲜血如注,溅了一地。 只见裴圆的无头尸体歪倒在地上,脖颈的鲜血哗啦啦往外流淌。 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转,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最后也歪在一边,脸上的鲜血沾了泥土,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保留着死之前那一刻的惊恐和绝望。 李倓摆了摆手指,下面的人立刻呈递上一张手帕。 他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开始慢条斯理擦拭刀上的鲜血。 初冬的阳光落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冷酷感。 周围鸦雀无声,尤其是刘益,吓得瘫软在了那里。 早上他还和裴圆聊得很开心,现在裴圆却身首异处了,他仿佛感觉不真实。 李倓收起刀,整个人的锋利气势也在一瞬间收敛了回去。 如同天光寒芒瞬间消散在天际,化作阵阵微风。 李倓扫视一转,面色和善地说道:“本王相信,少府监其他人与裴圆并无瓜葛,即便有瓜葛,那也是被裴圆所欺骗。” 众人又是一怔,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也落了下来。 “诸位都回去办事,清臣,劳烦你来安排这些事务了。” “郎君放心,我这就去处理。”颜真卿说道。 颜真卿现在虽然不是官,只是吏,但他毕竟是李倓指定的吏。 他传达的就是李倓的意志。 所有人突然就变得非常热爱工作,恨不得从此以后加班到死。 对于颜真卿的安排,那肯定也是积极配合的啦! “罗列裴圆的罪状,收拾他的人头,与本王的奏疏一同送到长安!” “是!” “还有,今年洛阳铸钱监的目标定在50万贯铜钱,一并写进奏疏。” “是!” 回了自己的办公厅,李倓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 杀人这种事,以前没杀过,还真是一个考验啊! 五日之后,李倓的奏疏快马加鞭到了长安。 当然,李倓的奏疏到之前,李林甫已经通过眼线得知李倓把洛阳铸钱监监丞裴圆给杀了。 正沉浸在杜有邻案中的右相心情非常好,但当他得知建宁郡王在洛阳把裴圆杀了之后,心情瞬间好到飞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林甫一边大怒,一边心里笑开花,“这个建宁郡王胆子也太大了!敢擅杀朝廷官员!着令御史台奏疏!这一次一定要严肃查办!” 当天侍御史吉温就闻风而动,集结一批监察御史,开始罗列李倓的罪名,彻夜加班写奏疏。 二月初八,刚从华清宫回来,收拾了一番,正准备和杨玉环一起泡温泉的李隆基,突然接到了御史台的奏疏。 “什么!”看完之后,李隆基的脸色瞬间变了,怒拍桌案,吓得一边的高力士心头一颤,“建宁刚到少府监才十几日,便杀了铸钱监监丞裴圆!” “岂有此理!是朕看走了眼!”李隆基愤怒地掀翻了桌案,上面的酒水和水果撒落了一地,周围宫娥紧张地跪在了地上。 “他这个郡王胆子也太大了!他是不是以为朕让他做了少府监监,他就可以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了!” “看来朕不能姑息他们!他们一有机会,就想着要僭越!”李隆基眼神可怕得吓人,“来人!来人!” 整个大殿都响彻着李隆基愤怒的声音。 “三郎,三郎……”高力士立刻轻声呼唤道,“三郎稍安勿躁。” “你让朕如何稍安勿躁!他连朝廷任命的大臣都敢杀!今日他敢杀铸钱监监丞,明日是不是就敢杀少府监少监!这种排除异己的手段,简直就是祸乱朝纲!” “报……报……”外面传来内侍颤抖的声音,显然是被李隆基的怒火吓到了。 高力士应了一声:“何事?” “洛阳发来急报,是建宁郡王的奏疏。” 本来一般大臣的奏疏,是无法发到李隆基这里的,按照流程,都是发到李林甫那里。 可谁让赚钱这种事牵动着李隆基的神经呢? 所以李隆基就给了李倓一个特殊通道,奏疏可直达天听。 但问题来了,现在李隆基非常愤怒。 第105章 李隆基:杀得好! 李隆基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牙缝里挤出冷冷的声音:“拿进来!” 高力士连忙出去,看见那个瑟瑟发抖的内侍手里的奏疏,他接过来后,那内侍说道:“还有一个匣子里装了一颗人头,被禁军扣押下了。” “知道了。”高力士说了一声,便转身进去。 建宁郡王啊建宁郡王!你就不能消停一些吗! 高力士有苦难言。 总感觉隔三差五,建宁郡王就会给长安来一个小小的建宁郡王式震撼。 “三郎,这是建宁郡王的奏疏。” 李隆基不耐烦地夺过来,草草地打开,极度没有耐心地读着。 “什么少府监尸位素餐,就算少府监尸位素餐,他把人扭送到御史台,会不会!会不会!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 李隆基一边看一边骂。 “还什么铸钱监监丞中饱私囊!朝廷有朝廷的纲纪,他这是在藐视朕……” 一边的高力士也不敢说话了,这一次李隆基是真的生气了。 “还说什么要以正朝廷威严,真是狗屎!” “这里还说今年铸钱监一年造五十万贯……笑话,朕的铸钱监岂容他……等等,多少贯?” 李隆基皱起眉头,目光如剑一样钉在那个数字上。 高力士在一边说道:“三郎刚才说的是五十万贯。” 大唐铸钱巅峰是在开元时期,全国一年的巅峰是32万贯。 “五十万贯?”李隆基看了一眼高力士。 高力士说道:“奏疏在三郎手里,奴婢没看。” 李隆基递给高力士,高力士立刻仔细看起来,然后说道:“这上面说的确实是五十万贯。” “他是不是写错了?” “应该没写错。” 洛阳铸钱监管的是山东诸地的钱监,另外长安还有铸钱监。 长安铸钱监管辖范围和洛阳铸钱监管辖范围,加起来才是全国的。 一年最多铸钱32万贯。 现在李倓居然在奏疏里大言不惭地说他洛阳少府监下面的铸钱监一年要铸铜钱50万贯! “没写错啊?”李隆基怔了怔。 沉默了一会儿,李隆基问高力士:“这个裴圆尸位素餐,玩忽职守,还贿赂上官,好像确实该死,是吗?” “对对对,这种官员,不杀,整个少府监乌烟瘴气,岂不是要烂掉!” “但建宁也不该……” “三郎忘了,您给他赐了一把刀,大唐圣人御赐宝刀,便如圣人亲临。” “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李隆基似乎真的才想起来,他脸上忍不住出现了笑容,“那就不算僭越?” “按理来说,是不算。” “但他如此高调……” 高力士说道:“建宁郡王性子确实鲁莽,这样做三省六部御史台都会对他有很大的意见,他这是在断送自己的官职前程,看来他想回百孙院和胡姬一起洗澡了。” “看来他不会做官,如此这般,在朝中树敌无数。”李隆基的怒气完全消了。 说完,他又重新坐回去。 “给他回信,就说杀得好,洛阳少府监全权由他处理,朕的御刀所在,便是朕亲临,谁敢不从,杀无赦!” “是!” 很快,这消息传到了相府。 李林甫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劲。 自从他担任大唐宰相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但转念一想,他却也不担心。 这种事,在大唐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上一次出现这种事,还是他李林甫的老大哥宇文融得宠的时候。 当年宇文融被派到地方检田括户,手握天子节杖,一路杀得人头滚滚。 甚至地方官员越过宰相张说,直接将各种事务汇报给宇文融。 但宇文融并未风光多久,因为他得罪了太多人,最后李隆基迫于百官压力,收了宇文融的权力。 作为一个在政治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手,李林甫太清楚,李倓现在这种行为,是在作死。 这样甚至可能会牵涉到太子。 不过李林甫转念一想,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一次的杜有邻案,太子必然被废无疑,那个建宁郡王也肯定一并被诛。 横竖他都没有机会了。 李亨现在确实很蛋疼,杜有邻昨日在大理寺被活活打死,杜家全部流放远方。 事态发展超出他的预料,甚至他感觉这个案子对他的威胁超过了韦坚案。 但接下来数日,李隆基一直没有再对李亨动手。 无论大臣如何上奏疏,言语暗指太子有谋反之意,李隆基都没有再将这个案子扩大。 李林甫依然不着急,既然李隆基再一次保住了太子。 他便将目光再一次落到了洛阳的李倓。 有宇文融的前车之鉴,这位建宁郡王很快会引起公怒。 二月十五日,李倓再一次到少府监的时候,少府监绝大部分文书都已经整理归档,井然有序。 李隆基的圣旨也到了少府监。 对李倓的行为予以充分的肯定,并且大肆褒奖。 这下整个洛阳少府监都知道,这个建宁郡王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了。 李倓在少府监的威信竖立起来。 不过问题是,给李隆基画了一个五十万贯的饼,那是必须得兑现的。 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就是给皇帝画饼,如果无法兑现,那就是身首异处。 二月下旬,洛河的水早已融化,春蚕开始慢慢生长。 一车车苎麻从各地运到都畿道,民间的手工作坊开始运作起来。 农民一大早就出门,有的扛着农具去田里,有的则去村口木匠家里希望能修一修农具。 百姓家里也响起了织布的声音。 春天代表着希望。 时间很快推移到三月,一车车纺布原料运输到洛河之畔的云秀坊。 那些水力纺织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开始日夜不停地运作起来。 随后,一车车蚕丝也日夜不停地运往云秀坊。 “郎君,现在云秀坊的二十座水力纺织机,已经全部投入使用,按照目前的进度,一个月,我们就能织出六千匹布!按照目前布的价格,是1200贯,如果换做是丝绸是3600贯。” 刘婉又开始算账了:“若是再增加十倍的话……” 第106章 又赢麻了! 如果再增加十倍,一半用于织布,一半用于丝绸,一个月的流水就是贯。 除掉成本,一个月至少能赚贯。 要知道,这织出来的不是商品,是可以直接用作货币的。 而且这种秀芳,目前李倓有三处。 一个月印出……哦不,是赚贯没有问题? 这个模式能跑通,就意味着可以拉动后面的供应链的建立,供应链建立之后,下一步就可以扩充产能了。 扩充产能之前,需要培植养蚕产业。 等等? 这不就是印钱创造就业机会吗? 这就是生产力提高的结果。 生产力配合货币灌水,必然能创造财富。 “郎君,我们又要发财了!”刘婉非常开心地说道。 但转念一想,她又说道:“会不会又被朝廷收走呢?” “我就是打算让朝廷收走。” “但这是我们的心血。”刘婉叹了口气说道,“每次做起来,都被朝廷收走,不甘心。” “造纸和纺织,都不是特别难的事,即使朝廷不收走,民间也会出现对手,真正重要的也不是纸和布。” “那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李倓看着刘婉清澈无瑕的眼睛,笑道:“真正重要的是你。” “郎君又在取笑奴家了。” 李倓突然严肃地说道:“真正重要的是权力和资源,还有人心,掌握这三点,可利于不败之地,我们现在造纸和织布,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并且不要跟别人说。” “我知道了,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但觉得很有道理,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做好。” “需要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刘婉顿时感到心中无比的甜蜜。 澄心堂正在持续稳步增长,云秀坊也逐渐搭建起来。 三月一,天气晴。 被贬陕州的王鉷,收到了李林甫的密信。 他看完之后,大笑起来。 “明公何故而笑?”陕州司户崔凌问道。 王鉷笑道:“建宁郡王现在在洛阳少府监。” “这就奇怪了,建宁郡王是宗室,他竟能担任少府监的官职。”崔凌大为好奇,甚至震惊。 “他不仅担任了少府监监的官职,还向圣人允诺一年要铸造货币50万贯。” “50万贯?”崔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此妄言也!” 司功卢平也跟笑起来:“那建宁郡王恐怕不知50万贯到底是多少钱,才如此胡言!” 王鉷说道:“他在长安的时候,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为了买一个胡姬,仅仅给介绍费就高达3000贯,此人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罢了!” “那为何圣人要让他去做洛阳少府监监呢?”崔凌好奇地问道。 “是那杨国忠在其中作梗!” 提到杨国忠,王鉷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阴沉可怕。 卢平道:“那这建宁郡王把话放在了这里,若是交不出50万贯,他岂不是……” “这可是他自己放的话!”王鉷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可能就会败在他之手了!哈哈哈!” “明公,既然圣人想要钱,明公何不为圣人献上铜钱呢?”崔凌突然说道。 “我正有此意。”王鉷得意道,“听说绛州多铜钱,右相也是希望我借此机会,能立下功劳,回到长安。” “恭喜明公,若是明公能再回长安,请一定不要忘了我们。” “你们放心,绛州铜钱之事,只要你们助我,定不负诸位!” 王鉷倒还真的没有白日做梦,绛州确实多铜。 《新唐书?食货志》载,天宝时,天下铸钱之炉九十九,而绛州三十,扬、润、宣、鄂、蔚皆十,益、郴皆五,洋州三,定州一。 其中绛、蔚二州合之占全国五分之二,则其地必为产铜最多之地。 绛州离陕州不远,又在河东,王鉷是河东王氏,无论是人脉还是影响那都是巨大的。 绛州原本就有铸钱的,王鉷现在显然是要玩个花样,把绛州铸钱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一些,然后李林甫安排吏部的人,给他的政绩打个高分。 最后将这个功劳不着痕迹地送到李隆基那里。 王鉷回长安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消失依旧的元载终于出现了。 一看到元载,李倓心中就兴奋得不行。 我给你胡椒粉,你赶紧给本王铜矿和铁矿。 这一日,元载和颜真卿一起来的。 颜真卿显得有些兴奋。 “大王,有结果了。”元载说道。 “洗耳恭听。” 元载说道:“下官在江南道打听到许多民间私人铜矿,已经有一些官吏愿意为我们联络他们。” 江南道? 李倓仔细思考起来,大唐的江南道是浙江、江西以及湖南一带? 如果没记错,唐宋的货币铸造中心,一是在河东,二是在河北,三就是在江南一带。 其中江南道铸钱最多。 但是大唐的铜矿开采还非常原始,铸铜技术也还有提升的空间。 要不然开元年间一年最多只铸32万贯,而到了北宋神宗年间,一年铸造300万贯铜币。 这也是李倓敢在奏疏里写年产铜币50万贯的原因。 其实技术到了,开采也提升上来,一百万贯完全没有问题。 但李倓不准备把铜全部拿出来,得自己存一些。 必要的时候,生产线一拉,钱不就都出来了么? 元载说道:“江南道以池州最多,不过民间的铜矿过于分散,这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这你放心,本王有一计可以解决。” “不知大王有何计?” “高价买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倓说道。 “高价买铜?”元载惊讶道。 “是的。” “那岂不是亏本铸钱?” 据史料记载,开元年间的铜币铸造成本大概在75,也就是说铸造1000文钱,需要750文的成本。 如果再提高价格,那基本上就是亏本。 既然亏本,还有必要铸钱吗? “你放心,本王有的是钱。” 那布料和丝绸的产线一拉开,不就可以日夜印钱去买吗? 把价格提高了,民间更多人自然排队来送铜山和铁山。 这个杠杆足够高! 又赢麻了! 第107章 本王有钱,难道不该任性吗! 云秀坊的丝绸制作成本,因为产业化的原因,在不断下降,已经降到一个比较可怕的数值。 目前哪怕是人工成本算上,利润也可以达到80左右。 一是丝绸的利润本身很高,二是生产力提升,边际成本降低。 既然丝绸利润这么高,为什么大家不都去纺织? 丝绸最大的成本不是材料成本,而是时间成本。 学织丝绸需要时间练习,织丝绸更需要时间。 时间成本是产业化最大的限制。 就算一个商品单价利润再高,如果制作周期长,它都无法规模化。 一旦不能规模化,就不能压低供应链的成本。 加上有技术限制,自然愿意参与进来的人就不多。 所以,产业化是必须有一定的生产力做基础的。 那现在李倓的一匹丝绸的成本大概是多少呢? 大概在120文钱。 他一个月如果生产一万匹丝绸,总成本1200贯。 一万匹丝绸总价值是6000贯。 铸造一贯铜钱所需要的成本是750文,价值6000贯的丝绸换取材料后,算上人工成本,可以铸造出价值8000贯的铜钱。 而这价值6000贯的丝绸,总成本是1200贯。 1200贯,只需要经过丝绸加工和铜钱价格,就变成了8000贯。 50万贯铜钱的成本是贯。 但在过去,实际上50万贯的铜钱的铸造成本是375万贯。 以李倓这种商业模式来算,节省了30万贯。 这375万贯,是朝廷拨发的铸钱的费用。 既然节约了30万贯,那再增加20万贯到铜价上,把铜的价格提起来,不过分? 什么? 大唐有商业管制? 我少府监铸钱监买铜,还受商业价格管制? 按照这么算,拿出20万贯去买铜,还节约了10万贯的成本。 这10万贯,我李倓放到自己口袋里,不过分? 这都是从整条产业链上节省下来的成本。 这就是市场杠杆原理。 我把50万贯的任务完成之后,自己再用丝绸继续买铜,囤积起来,或者买铜矿,自己开采,不过分? 等丝绸的产量在市面上提升后,丝绸降价是迟早的事。 丝绸不值钱了,但铜不会受到丝绸的影响,铜就是硬通货。 总之,这一个周转下来,政治任务完成了,还能在里面赚钱,还能囤积铜。 只是小赢、中赢、大赢,和赢麻的区别啦。 元载倒是没有多问关于钱的问题,朝廷对于铸钱一事,也是有预算拨发的。 毕竟铸钱是硬性需求。 元载说道:“若是贸然提高铜价,会不会被……” “朝廷买铜,不受市场制约。” “那大王准备提到多少?” “提高一些即可,只要提高价格,民间那些铜商会纷纷排队卖给我们!” “既然如此,绛州一带是不是也可以提高一些?”元载说道,“绛州可是有大量的铜矿,不过……” 李倓问道:“不过什么?” “绛州是长安少府监在管,而且河东一带的官员错综复杂。” “无妨!”李倓淡淡说道,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绛州难道还不是大唐的绛州不成!” “我觉得元载说的不无道理,江南道可以安然无事,那里并未出现错综复杂的问题。”颜真卿说道,“至于绛州,我们就要想办法了,我们得做好一些准备,若是绛州出现问题,该如何处理,大王在圣人那里允诺了五十万贯,是不能耽搁的。” 李倓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绛州出问题,本王就亲自带人去一趟绛州,看谁敢有问题!” “此行不妥。”元载立刻反对道,“大王在洛阳任职,要出洛阳,必须朝廷允许。” “你放心,本王已经给了圣人一份奏疏,他同意必要的时候,本王可以离开洛阳。” 元载更是惊讶,他甚至震惊地看着李倓,圣人竟然对建宁郡王信任到了这种程度? 那看来杨国忠的大腿根本不需要抱了,抱住建宁郡王的大腿,不就行了? 元载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让人去绛州联络民间铜商,及时向两位汇报情况,但下官也把话说清楚,若是出现问题,下官是兜不住的,得大王自己亲自来。” “好,江南道和绛州,你尽管去安排,比市面的铜价高一成,只需要一成,就会有人排队过来卖铜给我们。” “是。” “等等。” 元载正准备离去,被李倓叫住。 “大王还有何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无法,大王给了我胡椒粉,我给大王办这些事,也是分内之情。” 元载离去后,颜真卿说道:“我先走一趟绛州,看看情况。” “好,你最好多带一些人,不要声张。” 颜真卿属于吏,吏的行为不在朝廷管辖之内,而在于官的限制准备里。 等事情都安排好了,李倓躺在床榻上小憩。 不多时,刘益到了门口,轻声道:“郎君,郎君。” “何事?” “下官送来铸钱监的文书,这些都是铸钱监铸钱之法详细。” “放在那里。” “是。” 刘益放在那里之后,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 “还有何事?” 刘益壮着胆子说道:“郎君下达的五十万贯的铸币,可能完成不了。” “这些事不是你该忧愁的。” “下官只是想为郎君分忧。” 李倓这才坐起来,目光落到刘益身上,他仔细看着这个三十岁的主簿。 三十岁的主簿算是年轻的,肯定还是有才的。 “怎么突然这么说了?” “下官好好反省了己身,觉得之前做的不对。” “真的吗?” “下官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愿被郎君千刀万剐。” “既然如此,那来人,将刘益拖出去剐了……” “等等!郎君,下官并未说谎,郎君为何……” 李倓暼着他,淡淡说道:“在本王这里说实话,是不会死人的,说假话可能会。” “郎君,下官句句……” “外面的没听到本王的命令吗!这可是刘主簿自己的要求!” 立刻进来几个体格壮硕的扈从,一把就抓起刘益。 第108章 有钱人的操作,绛州买铜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下官只是想为郎君尽忠,别无他意!” 李倓这才摆了摆手,那些扈从退下去。 刘益松了一大口气,背后被冷汗打湿了。 卧槽踏马! 这个建宁郡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说。” “下官想要为大王鞍前马后。” 李倓问道:“那之前做的对吗?” 刘益顿时犯难了,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之前做的……做的对!” 这一次李倓没有说什么,反而让刘益松了口气。 “无所谓对错,有些事是你决定不了的。”李倓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多谢大王体谅。” “说说看,你如何为本王鞍前马后?” “大王以后让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下官还定期将这洛阳城的情况,汇报给大王,还有铸钱监的事务,以及下面人的想法。” “那本王不引荐你做铸钱监的监丞,都对不起你了。” “不敢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本王却有此意,本王会给吏部一封信,让你来做铸钱监的监丞!” 刘益顿时跪在了地上,拜道:“下官多谢大王提携,以后大王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下官万死不辞!” “你先下去。” “下官告退。” 三日之后的一个中午,绛州的州府衙门。 “明公,这是王公给您的书信。”王鉷的心腹幕僚李剑呈递上一份文书。 绛州刺史王易接过来打开仔细阅读了一遍,他捋了捋胡须笑道:“这件事好办,本官找来绛州那些铜商,说一声,事情就都解决了,让他们配合,暂时将铜器都集中到绛州钱监,就说是王公的功劳,等王公升官回长安以后,再一切照旧,只是……” “不知明公有何要求?” “他回了长安,本官能不能也跟着去长安?” “王公说了,只要他能回长安,一切都好说。” “那就好办了,你回去告诉他,一切都由本官操办,让他放心。” “那就有劳了,告辞。” 李剑回去复命。 接下来,绛州的各大铜商都接到了王易的书信。 又过数日,颜真卿带着人到了绛州地盘。 他找到元载引荐的人,随后找到了绛州最大的铜商,叫李器。 李器道:“颜清臣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颜真卿做叉手礼道:“李郎君,咱们快言快语。” “但说无妨。” “我此次来,是为了买铜矿。” “那就对不住了。”李器立刻说道,“铜矿没有了。” “为何?” “您是知道的,这绛州钱监,每年需要大量的铜。” “但阁下应该还有许多铜,不可能全部卖到钱监。” “那倒是。” “若是如此,阁下买我一下到洛阳。” “是要给到洛阳钱监么?”李器问道。 “是的。” “往年我确实给洛阳卖不少,但今年不行了。” “今年为何不行?” “今年要全部卖给绛州钱监。” “为何?” “接到了刺史的书信。” 刺史的书信? 颜真卿心思急转,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刺史今年会给您这样的书信,若我没有记错,刺史不会干预你们的买卖。” “往年确实不会,今年我倒是派人去打探过,说是有身份更大的人派人来知会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颜真卿道:“我提价一成,可行?” 李器立刻犹豫起来,但眉宇间却还是有些无奈。 “刺史的书信,我得给面子。” “我提价两成,可行?” 这下李器眉宇间舒展开,但他却说道:“铜价的有定制的,恐怕……” “是洛阳少府监出价,按照规矩,不必有定制了?” 李器疑惑道:“洛阳少府监为何要提价买铜,难道不知道提价买了之后,铸钱亏本?” “李郎君是商人,何必问那么多呢?” “少府监的哪位做了这个主?” “自然是建宁郡王。” “就是刚上任的那位建宁郡王?” “天下间只有一位建宁郡王。” “真的能提两成的价格?” “此乃洛阳少府监的出价,岂能儿戏?” “那王刺史那边?” “你就说是洛阳少府监要铜,他不敢拿你如何!” 像李器这种能拿到铜矿资源的商人,哪一个背后没有关系? 刺史写信,李器配合,那是人情。 但如果不配合,刺史也拿他们没办法。 “好,若是届时无法交钱,就别怪在下不给货了。” “放心好了。” 此后数日,颜真卿又拜访了数家铜商。 均承诺愿意给洛阳供货。 当然,为了确保事情的正常进行,李倓的后续部队已经将要抵达。 一船又一船的丝绸从洛阳,沿着黄河抵达解州一带,在那里上岸。 随即便往绛州运。 绛州距离登岸的地方并不远,只有一百多里,途中有官道。 三月二十日,一批批丝绸运输到绛州。 颜真卿亲自张罗起来,立刻给李器支付。 李器看到丝绸之后大喜,没想到今年的铜居然能涨价两成,往年官府都是压价。 “颜公说到做到,在下佩服,以后需要多少铜,但说无妨。” “有劳了!” 便在这天傍晚,颜真卿在李器那里买铜一事,传到了王易耳朵里。 “原来是洛阳来的人!”王易眉头皱了起来。 他提起笔,立刻开始给王鉷写信。 陕州与解州只有一条黄河相隔,距绛州也比较近。 二十二日,王鉷就接到了王易的信。 “洛阳少府监来的人?”王鉷顿时惊讶起来,“而且还在绛州提高两成价格买铜?” “这必然是建宁郡王所为!”崔凌说道。 “为了铸钱,建宁郡王居然提高铜价,他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自杀!” 卢平说道:“这样提价,铸钱亏本,朝廷有多少钱给他这样亏下去呢?” “哈哈哈,这个建宁郡王如此胡来,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王鉷大笑起来,“提高两成,岂不是投入一贯,造出一贯?” “恐怕不止,这铜价提高两成,运输消耗也会增加,人的俸禄和饮食都会增加,钱监里的火耗也会增加,要投入一贯多,才能造出一贯来。” 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若是如此,建宁郡王该不会拿朝廷六十万贯,造五十万贯的钱出来?” 第109章 升级货币铸造法 崔凌突然说道:“王公,下官有一计,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王鉷豪言大气地说道。 他心情格外好。 “不如我们也配合配合建宁郡王,让绛州所有的铜商,把铜都卖到洛阳去,这建宁郡王铸造的越多,他亏的钱也就越多。” 王鉷却思考起来。 一边的卢平却表示赞成,他说道:“我去绛州钱监打听过,铸造一贯钱,大约需要消耗750文,建宁郡王铸造50万贯,原本需要投入375万贯,但现在他私自太高铜价,至少六十万贯以上才能铸造50万贯铜钱出来,他手中有375万贯,最多只能造出32万贯,不会超过这个数字了。” 崔凌也立刻接过话来说道:“如此一来,等他造钱数到了32万贯,他将没有钱投入进去继续开工,除非他自己拿私人的钱将剩余的18万贯造出来,按照他的造钱投入产出来算,18万贯,至少需要22万贯的再投入,他自己拿得出手22万贯吗?” 22万贯,现在的李倓,如果把目前的产业线全部拉满,勉强可以拿出来。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按照李隆基时代的大唐军队配置,十大节度使总兵力49万,京畿禁军12万。 一个禁军一年吃米12石,一年赐绢布20匹。 按照李隆基时代的物价,一个禁军一年投入是14贯。 22万贯,可以供一支一万五千规模的禁军一年。 边军的俸禄是禁军的三分之一,那22万贯可以养一支四万五千规模的边军一年。 试想想,22万贯在手,很快就可以拉一支5万规模的大军出来,然后去抢,抢了之后可以再持续养兵。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听说建宁郡王在长安澄心堂还是赚了不少钱的。”王鉷突然说道,“他是不是以为在洛阳也和在长安一样好运?” 思忖片刻,王鉷说道:“诸位说的有道理,我即刻给右相写一封信。” “不出半年,建宁郡王必遭遇无钱投入的问题!” 三月二十六日,李林甫接到了王鉷的回信。 李林甫微微蹙起眉头来,对外面的小吏说道:“让吉温来见我。” 吉温到了李林甫的办公厅:“相公。” “来,你来看看王鉷的信。” 吉温接过来信,仔仔细细看完,看完后,吉温脸上像是瞬间爬满了问号一样。 “在绛州提高铜价来充实洛阳钱监,建宁郡王这是饮鸩止渴,喝得越快,死的也越快。” 李林甫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你如何看这件事呢?” “建宁郡王这是找死,他的行为实在过于幼稚,这也不怪他,毕竟他才十数岁的年龄。”吉温冷笑道,“圣人派建宁郡王去洛阳,太子殿下居然没有阻拦,这真是留给右相的一次大好的机会,让这个建宁郡王放手去做,把事情办砸,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林甫思忖片刻说道:“做两手准备,一是在洛阳收集少府监贪污的证据,二是时刻打听洛阳少府监铸钱监的进程。” “相公放心,下官时刻盯着洛阳,一只蝼蚁都不会放过的。” 三月二十七日,晚春的洛河之水波光粼粼,街头人头攒动。 李倓一大早就骑着马,抵达了铸钱监。 “郎君,这边请。”刘益很谦卑地说道。 李倓跟着刘益一路走到后面,后面便是铸钱的地方。 洛阳铸钱监是大唐开国之初便设立的,一共有两尊钱炉。 刘益唤来了铸钱的工匠,说道:“这是建宁郡王,是少府监监。” 哪些工匠连忙行礼:“草民参见大王。” “不必多礼,本王是来看看这钱炉的。” 工匠们感到意外,以前从来没有上面的大官和贵族到钱炉这里来,今日怎会突然到访? 他们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多想。 “大王这边请。” 李倓很快见到了洛阳的钱炉。 李倓说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本王就四处瞧瞧。” 众人看了一眼刘益,刘益说道:“下去干活。” “大王,您也看到了,这洛阳铸钱监一共两尊钱炉,这里就是铸钱之地,这里空中污秽难闻,您若没有其他事,下官陪您先出去,事情交给他们即可。” 李倓却抬手打住了他。 他四处看了看,看得比较随意,但每一个细节都留意到了。 母钱翻砂法的工艺在唐代已经趋近成熟,但只是成熟,既没有标准化、精细化,也没有广泛推广。 他又看了看炉子,以及铜范,还有那些工匠的操作,以及旁边的燃料等等。 看了许多之后,才停下来。 刘益见李倓对这些感兴趣,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乖乖站在旁边陪同。 “刘监丞。” “下官在。” “你把那些工匠叫过来。” 刘益立刻将之前那几个工匠叫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大约有四十几岁了,常年在钱监工作,让他看起来苍老而疲惫,脸上满是皱纹,皮肤被火烤得有些奇怪。 “这是钱工张二郎。”刘益给李倓介绍道。 随即他又说道:“张二郎,大王有话要问,你最好如实回答。” 张二郎说道:“大王有何问题,尽管问,知无不言。” “本王问你,现在铜钱中含铜多少?” “每一枚铜钱在铸造的时候,用铜量百有八五,铸成之后,含铜大约七成以上。” 李倓开始仔细计算,这铜的火耗居然高达18左右。 太高了! 他前世恰好读过中国货币史,宋朝的铸钱火耗只有11左右。 大唐铸1000文钱要投入750文,到了宋代,铸1000文钱,只需要535文的成本。 而且宋钱的工艺更甚唐钱,数量呈现井喷,成为当时世界通行货币。 李倓指着其中一个钱炉说道:“从今日开始,尝试将用铜量降到百六五,提高铅和白锡的用量。” 张二郎微微一怔,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听到了吗?”刘益不假思索就对众人说道,“从今天开始,就按照大王说的做!” 第110章 大唐迟早要被建宁郡王玩完? 张二郎还是鼓起胆子说了一句:“但这可能会改变钱的质地。” “让你说话了吗!”刘益立刻吼道,“大王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了,不做就滚!” 其他人被刘益吓得不敢吱声,那张二郎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年头,能在官府下面干活,已经胜过外面大部分人了。 别看士农工商,农排在工前面,农其实是最辛苦的。 刘益:张二郎,你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李倓说道:“不要这样说话,他们才是钱监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钱监。” “是是是!大王说的是!”刘益立刻变了一副嘴脸。 李倓道:“本王说的未必对,但本王想尝试一下,若是造出来的钱质地不行,就还是用老办法,你们看如何?” 张二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想到这位郡王如此亲切和蔼。 但如果他们知道这位郡王前不久当着少府监所有官吏的面,把铸钱监监丞砍了脑袋,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想。 张二郎说道:“我们就按照大王所言去试。” “母钱够吗?”李倓又问道。 张二郎说道:“母钱经常不够。” 母钱是铸钱的模型。 “如果母钱缺乏,就用钱样代替模型,平时多造一些钱样。” “这恐怕……”张二郎又觉得这个提法不妥,怎能用钱样代替呢? 钱样是根据钱币的设计,用锡、象牙或红木等材料精心雕制的钱币实物样板,它的用途是呈送朝廷,供皇帝或者铸钱使审核,它不是真正的货币。 唐代铸钱,一般都是用母钱,不会用钱样。 但到了宋代,货币需求暴增,钱样大规模使用,并未对货币质量造成影响,反而比唐钱的质地更好。 “没什么好担心的。”李倓说道,“对了,本王刚才看到炉气、黄白之气,好像还有一点点没有排尽?” 张二郎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这位郡王连这个都懂。 李倓又说道:“还有炉火的问题,炉火不够纯青,这样无法确保这些原料溶液充分融合。” “都听到了吗!”刘益大声吼道,“都把大王的话记下来!” “是是,大王教诲得是。”众人说道。 李倓和颜悦色地说道:“那就辛苦诸位了。” 在隋唐之前,中国采用的是铜范铸造法。 进入隋唐,铸造货币的技术提升,变成了母钱翻铸法,而且到了天宝年间,技术已经成熟。 但在大规模应用上却依然缺乏。 例如母钱的使用,大唐在实际铸钱的时候,非常谨慎。 但到了大宋,由于日渐繁荣的商业,以及官僚、军队开支,宋朝铸币就大胆突破,准备大量钱样。 再加上大宋炼铜技术的提升,不算铁钱,一年数百万贯的铜钱挥手而出。 “本王半个月之后再来,希望能看到新尝试的方法的成效。” “一定!” 李倓带着人离开钱监。 刘益在旁边说道:“大王放心,下官每天都会来这里监督。” “你懂铸钱?” “下官……下官不太懂铸钱,但是下官会监督他们。” “既然不会铸钱,就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自己去做。” “是是。”刘益连连点头。 如果能改善铸钱的方法,不仅能节约成本,还能提升质地,提高效率。 大唐是缺钱的,非常缺钱,尤其是战争快来了,丝绸肯定会贬值。 只有铜钱才能保值,金银在大唐不是货币,商家普遍是不接受的。 时间转眼就到了四月,颜真卿从绛州回来了。 他汇报了绛州的情况。 李倓说道:“竟然比我想象的顺利。” 颜真卿说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提高了价格,不过我有一个疑惑的地方。” “什么疑惑?” “绛州大量出铜给我们,必然会影响绛州钱监的产出,长安铸钱监不会有意见么?” 这是功劳的问题。 “嗯,你提的这个疑惑,我也在想,我记得你在信中提及过一件事,说陕州刺史王鉷在绛州收集铜矿。” “是的,这是李器亲口跟我说。” “王鉷这样做,八成是想借鸡生蛋,名义上提绛州的铜一把,让李林甫帮他修饰一番,等圣人怒气消之后,借机让王鉷回长安。”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不无道理,王鉷是陕州刺史,与绛州并无关联,却在绛州的铜上插了一手。” 李倓说道:“但现在绛州的铜却很顺利的在往洛阳调运,按照王鉷的手段,这是不正常的。” “郎君这是何意?” “我在想,我们提升了铜价,王鉷会不会认为我们在亏本铸钱?” 颜真卿微微一怔,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讶然道:“所以王鉷故意把绛州的铜都让给我们?” “很有可能!” “但其实我们并没有亏本铸钱,不但没有亏本,我们还赚了差价!”颜真卿忍不住笑起来,“郎君的云秀坊可真是及时,郎君办事,多有谋略,谋定而后动,在下佩服!” “那也得是你们把事情办得好才行啊!”李倓感慨道,“行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喝酒去,庆祝绛州的铜到洛阳!” “走!” 又过了数日,李倓在绛州高价买铜一事,终于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说道:“他高价买铜与否我不干涉,按照以往的预算给他,他给我50万贯,其它的,他爱如何折腾,如何折腾去!” 既然这事都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自然也很快在长安的朝堂上下传开。 于是又免不了一群好事之徒议论纷纷,还有一群见风使舵之人开始危言耸听。 例如京兆尹萧炅就开始嘀咕了:这样下去,会把今年铸钱一事办砸,货币本就关乎到民生,现在朝廷对外用兵,用度紧张,建宁郡王却还如此胆大妄为,事情办砸了,还是得让朝廷来承担后果。 既然京兆尹发话了,很快不少官员都开始对洛阳少府监的行为有微辞。 有人甚至开始核算,按照李倓的这种铸钱方法,今年会亏损至少20万贯! 大唐迟早要完! 第111章 建宁郡王崩溃论 恰好铸钱的这个问题,与大唐当前另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搅和在了一起。 什么问题呢? 兵制问题! 就在上个月,兵部还提报上来最新的汇报,折冲府已经无兵可召。 右相则开始大力支持地方募兵制,兵部有人反对,则立刻被革除了职务。 均田制全面破坏,折冲府无法再征兵是铁定的事实。 可是要真正全面踏上募兵制这条路,是需要勇气的。 在大唐之前,募兵制就存在过。 最早的募兵是吴起在魏国招募魏武卒,诞生职业军人。 之后西汉有用募兵制做过辅助,但主要还是以征兵制为主。 到了东汉,募兵制开始大范围出现,这是刘秀开启的。 前期的时候,东汉朝廷强势,整体还算稳定的。 一旦朝廷虚弱,地方豪强就可以肆意招募个人武装。 后来为了稳定兵源,就变成了世兵制,代代为军户。 直到宇文泰改制,出现府兵制,沿用到李隆基时代。 世兵制其实是对募兵制的一种修正。 不同于宋朝的募兵制,东汉在募兵制的诸多政策上都有大问题。 例如东汉豪强掌握了人口、矿产、财物、舆论、粮食等资源,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募兵制的存在,那就等于加速让地方豪强成立私人武装。 大唐的地方世家,虽然比不上东汉豪强了,可财力、土地、人口、舆论,他们依然有很大的优势。 李林甫正在推的募兵制必然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更何况李林甫已经开始下放财政权和人事权。 国库财力本就是很敏感的问题,现在又与兵制扯上了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李倓铸钱一事,就更显得敏感了。 众所周知,募兵制需要大量的钱做支撑。 地方节度使拿到了一部分财政权,但兵制的改变,不可能是地方节度使拿到一部分财政权就能完美解决的。 朝廷的压力依然巨大。 亏本铸钱这事,这不就是在对抗国策吗? 于是接下来数日,无论是兵部,还是户部的官员,突然之间都变得无比热爱自己的工作,加班加点写各种对建宁郡王亏本铸钱的看法。 那些奏疏,随便翻开一篇,只要你能看完它,你的脑海中会立刻生出一句话:卧槽,真的假的,明年大唐要崩溃了? 我们说,说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给他施压,再散布恐慌。 时间快速推移,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在许多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李隆基终于对李倓的行为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怀疑。 但他依然没有给李倓写信质问亏本铸币一事,而是问李林甫对这件事的看法。 李林甫:我有什么看法?陛下最近的恐慌是谁散播的您心里没点数吗? 李林甫是这样对李隆基说的:“圣人何必听那些人怎么说,建宁郡王能置办出澄心堂这样为您赚钱的,少府监铸钱肯定也能做好。” “万一……” “万一没有做好,建宁郡王自己之前也赚了一些钱,填补进来,是可以的。” “倒也有问题。” 从这之后,李隆基对李倓铸币一事,继续保持沉默。 可是李隆基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他已经认定李倓会失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拿李倓的钱填补的准备,如果李倓的钱填补不了这个亏空,就拿太子的财物抵扣。 谁都不能动朕的钱! 这种想法,在朝臣们危言耸听中,越来越重。 以至于让李隆基变成了那种就等李倓出问题的心态。 至于李林甫也绝不是帮李倓说话,他只是想拖时间,因为李倓这种亏本铸钱的玩法,玩的越久,朝廷亏的越多,当爆发的时候,李隆基就越生气。 效果自然就越好! 至于为什么李林甫还要私下怂恿人弹劾李倓,这不是与拖延时间相互矛盾吗? 这叫积攒怒气值。 假设大半年后,李倓亏本铸钱结束,他自己出钱把亏空填上了,那李隆基也不会说什么。 可如果一堆人现在开始在李隆基耳边煽风点火,即便李倓最后把亏空填上,必然也会有大麻烦。 人的许多行为都是受到情绪的控制的。 现在就是在给李隆基积压情绪的过程。 这个过程,李隆基倒是还淡定,可李亨却不淡定了。 当李亨得知李倓在洛阳少府监亏本铸钱的时候,就焦虑得睡不着觉,被迫大半夜用胡姬来解压。 并写信痛斥李倓的荒唐行径,责令他立刻停止高价买铜,否则后果自负! 四月底的洛阳,后院池塘的青莲已经含苞待放,一场夏雨过后,阳光中散落着迷人的水雾。 这个时候,李倓再去铸钱监巡视了一番。 这一次去,铸钱监那些工匠,对待李倓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之前是被迫服从,这一次连张二郎眼中都有激动和敬佩。 这种激动和敬佩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 他们快步向李倓走过去,激动不已。 “你们干什么!”刘益立刻拦在李倓面前,冲那几个工匠呵斥道,“你们什么身份,就敢靠近大王!” 被刘益这般一吼,张二郎等人立刻停下脚步,甚至后退了几步:“大王恕罪。” “无妨,无妨。” “大王,您要的新钱,我们铸钱了一共一百文,在这里。” 张二郎捧着那些钱,手都在发抖。 刘益走过去,将钱取了过来。 饶是小人嘴脸的刘益,看到新钱之后,也感到惊讶。 他忍不住用手仔细去触摸,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也不是平时的谄媚笑容,而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大王,这钱比之前的钱要好!”刘益连忙呈递上去。 “要好么?” “好不少,从成色到质地,都要好!” “而且铸造的更快。”张二郎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其中有五十文是用钱样铸造的,与母钱铸造没有什么区别,这意味着,以后铸钱可以更快!” 以前是母钱不够了,得先控制住。 现在不同了,钱样批量地处,整个产业线可以日夜不停地运作。 第112章 安禄山来了 李倓心中也松了口气。 想要拔高科技? 拔高是不可能的。 科技的进步,无法揠苗助长。 任何一次科技突破,都需要大量的积累。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出现量变引发质变。 例如想要在大唐改良货币,什么方式是最牛逼的呢? 当然是纸币! 纸币制作成本小,而且方便携带,还有明确的数值。 再也不用一车又一车拉着沉重的铜钱去交易了。 可是最牛逼的方案,就是最正确的方案吗? 方案的本质是结合时代的实用性,而不是纸上谈兵似的天花乱坠。 且不说大唐推行纸币没有充足的法定储备金,就说造纸产业化,目前都还只是刚起步。 更何况纸币的制造,也需要工艺的提升。 现在最合理的方案就是往前走一小步,走到宋钱的那一步,提升货币的制造效率,降低货币的成本。 使大唐进入初步的量化宽松状态。 货币政策的改变,可以引起诸多连锁反应。 例如提升税收的货币化量,降低粮食、布帛运输的耗羡。 再例如促进商业的发展,轻量推动部分城市化,适度解放人身奴役关系。 商业发达之后,在可控范围内,是可以提升社会创新力的。 并且创造更多的生存机会,使得更多以前被压制的群体,真正参与到社会建设的进程中。 这并不是谋略,而是造势,当在一段时间内,改变了结构,变得大势所趋,利益既得者的反抗,就变得脆弱了一些。 李倓拿起那些货币仔细观察起来,货币上的文字轮廓更清晰,手感更好。 “刘益,将这些货币取到铸钱监,让铸钱监所有官员看,然后给出是否使用新钱的意见。” “是。” 李倓又说道:“这些人有功,一人赏赐五十贯!” 张二郎等人愣了愣,没想到做这件事居然还有赏赐,而且这位郡王出手竟如此阔绰。 一人五十贯! “是!”刘益连忙道。 等李倓出了钱炉所在的地方,对刘益说道:“铸钱监谁如果说新钱不合适,把名字记下来,第二天就让他们到钱炉来做吏员。” “懂了!” 刘益目送李倓离去,心头不由得发颤。 反对就滚蛋? 不仅滚蛋,还要到钱炉来做吏员! 钱炉常年高温,一般人根本不愿意来这里做吏员。 谁他妈的说他是纨绔子弟的? 这一刻,刘益觉得裴圆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刘益不敢耽搁,深怕自己去钱炉做吏员了。 他连忙回铸钱监,召集所有人,关于新钱的讨论。 “改变钱的成分,要上报长安的,得经过宰相和圣人的同意。”铸钱监的监作李平说道。 刘益的目光立刻落到他身上,说道:“李监作,明日便去钱炉做吏员?” 李平愣了愣,说道:“下官是朝廷命官,您无权革我的职。” “本官会禀报大王,给吏部补上一份申报。” “你……你这是滥用职权!” “少废话!”刘益脸一横,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过,“都说说你们的想法!” 第二个官员说道:“新钱质地更优!” 第三个官员说道:“新钱手感更好!” 第四个官员说道:“新钱好!” 第五个官员说道:“新钱妙!” 第六个官员觉得前面的同僚都把话说完了,他想了想,脱口而出:“新钱又好又妙!” “既然是这样,从现在开始,在洛阳增加钱炉,铸造新钱,诸位没有异议?” “这……” “都想去钱炉去待着?” “是!” 李倓刚回去,就见到了元载。 “郎君。” “进去说。” 进了屋子之后,坐下来上了点心,元载倒是也不端着,他说道:“安禄山到了洛阳。” “安禄山?”李倓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来洛阳作甚?” “他本是去长安的,在洛阳临时停靠。” “原来如此。” “洛阳有不少官员去拜访他,但没有人见到他。” 李倓说道:“他是边帅,必然会避嫌。” “但他今日派人买了许多澄心堂的纸。” “这没什么,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买澄心堂的纸。”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李倓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澄心堂现在非常赚钱,安禄山到了洛阳,或者说安禄山既然在幽州一带,也应该已经知晓。 安禄山在长安没有耳朵和眼睛,李倓是不相信的。 一个如此赚钱的东西,安禄山不心动,李倓也是不相信的。 此次他到洛阳,任何官员都不见,只买澄心堂的纸,表面上看是普通的买卖,恐怕背后另有深意。 “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麾下兵强马壮,又恃宠而骄……” 李倓微微有些讶然地看着元载:“元判官这是何意?” “安禄山有反意,也不是一两天的传闻了,下官也只是道听途说。” “你这个道听途说,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大王说的是,下官也只是在大王面前说了,下官是想提醒大王,这个人与右相往来密切,与太子恐怕有间隙,而大王身为太子之子,现在正是积攒功业之时,下官只是担心安禄山会想办法陷害大王。” “那能如何呢,难道本王现在派杀手去刺杀了他?” “倒也不至于,若是大王再助杨御史往上走两步,朝堂之上,便有人能真正对抗右相,压制安禄山了。” 李倓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元载是很聪明。 元载也犯了所有权谋者犯的错误,他们认为所有人都是理智的。 杨国忠能制衡安禄山? 杨国忠那个草包满脑子只有一堆烂草! 如果没有杨贵妃站台,杨国忠一天之内就能被李林甫用一百零八种不同的方法玩死,不带重样的。 看来他们对杨国忠有误会啊! 不过继续扶持杨国忠尚未制衡李林甫倒是真的。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安禄山狼子野心,杨国忠蠢蛋一个,李隆基脑瓜子早已被爱情烧糊涂了。 李倓叹了口气,而现在看来,情况比历史上可能还要复杂了。 他穿越之后做的一些事,恐怕要引起蝴蝶效应。 安禄山会不会去长安偷取澄心堂的技术,会幽州去造纸,大量积攒军费? 第113章 大唐潜伏的名臣国士 想要推迟安史之乱爆发时间,最好让安禄山死,即便有叛乱,也会失去凝聚力? 这种说法就像“我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一样。 成功是结果,而且是一个没有固定标准答案的结果。 努力只是过程中的其中之一,而且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 成功者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 因为努力,所以成功? 因为关键时刻做对了选择,所以成功? 那不过是个人的一种主观自我说服。 个人主观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是极其狭隘的。 关键时刻的机会到来,充满了突发性和不可预测性。 那个被抓住的机会,可能是一亿个不同的事件中的一个,而那一亿个不同的事件发生是随机的。 你要是听了成功大师们说什么“努力就会成功,选择对了就会成功”这种话,那大概率又是一棵健康好割的菜。 人们根本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 无法预测到安禄山在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中,到底是提前反叛,还是延后,或者可能安禄山去澄心堂买纸的路上,摔了一跤,瘫痪了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穿越者,这个时代的人,谁能预料到大唐会经历残酷的安史之乱? 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战略和治国大师叫李泌,虽然他还年轻,还在蛰伏当中,他是神童中的神童,但他能拍着胸脯说八年之后,安禄山会造反,大唐会引来一场浩劫吗? 谁都无法预测,除了穿越者。 但穿越者只能预测大唐会有一场浩劫,却也无法再预测蝴蝶效应之后,到底什么时候迎来这场叛乱。 “杨御史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助他。”李倓对元载说道,“东南钱监情况如何?” “回禀大王,宣州一带有一铜商名为萧岭,此人承诺将所有的铜全部供给给宣州钱监。”元载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呈递过来。 李倓看完后没说什么。 元载继续说道:“这证明铜商对价格十分敏感,如果出价高,他们会比往年供应更多的铜,这也说明了民间铜商,往年手里都珍藏了大量的铜。” 李倓问道:“他们珍藏那些铜作甚?” “一是卖给民间私人钱监,虽然朝廷禁止民间私铸铜钱,但屡禁不止。二是卖给一些手工艺作坊,打造精美的铜器,或者自己请人铸造铜器,高价卖给王公贵族。后者可以卖高价,但手工要求极高,大多数还是选择了前者。” “前者有何优势?”李倓又问道。 “民间私铸的铜钱,含铜量不高,所以愿意比朝廷高一点点的价格买铜。” 李倓点了点头,这也算是市场合理情况。 都私自铸钱了,还顾及官府的价格管制? 民间私铸货币的成本肯定比朝廷低,大唐民间充斥着恶钱。 宋璟为相的时候,就针对恶钱采取了极端的做法,一道政令,没收所有的恶钱,也就是民间私铸的钱。 结果呢? 市面货币数量暴跌,商业受阻,物价暴跌之后,许多货品没有人买了。 不仅仅商人破产,普通人手里的钱也被官吏巧立名目刮走。 一时间,民怨沸腾。 宋璟这样的名相,因此被罢相。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权力在人类社会经济规律面前,是蜉蝣撼大树。 过分迷恋权力对社会运作的影响,经济会教他做人。 “民间货币用铜是多少?” “民间能用铜造钱已经算是良心,这些人造了铜钱,一般会去兑换更恶劣的钱。”元载感慨道,“所以下官当初才让大王不要牵涉到铸钱中来,这里面的水太深,连右相都不敢乱来。” “你有话直说便是。” 李倓知道大唐货币很乱,作为21世纪的创业者,中国货币史这种干活史料他还是读过的。 他读历史,很少执着于那些被热血的英雄故事,而是去看经济、生产力、货币对朝代政治的影响。 “鹅眼、铁锡、偏炉钱、时钱、棱钱等等,都是民间私铸的恶钱,其中仅仅偏炉钱在江淮一带就有数十种,下官刚才说的宣州铜商萧岭,就自己铸造过偏炉钱,这种钱也有铜,但很轻,表面连字都没有,这是为了加快造钱,这样的钱,官方一文钱可以兑换七文。” “因为数量多,所以大量充斥在民间,有总比没有好,能计价,谁会在意呢?” “那现在我们提升铜的采购价,这些私下铸钱的铜商,却还愿意卖铜给我们,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留着铸?” “因为他们的钱炉数量有限,他们能找的工匠有限,若是动静太大,闹得引起朝廷重视,地方官员也压不住了,所以就算民间这些人铸造的钱再如何劣质,成本再如何低,如何快,但他们终究见不得光,所以无法短时间内无休止地造。” 元载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肯定还是有更多的铜卖给官方。” 李倓瞬间觉得元载这个实在不简单。 他绝不仅仅只是权术手段厉害,他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是比较深刻的。 “其实大王对铸钱和理财真有兴趣,我为大王引荐一人,此人天生神童,对赋税、财务、钱货的认知,远高于下官。” “谁呢?” “刘宴。” 刘宴! “你认识他?” “下官认识他。” 刘宴是何人? 家喻户晓的《三字经》里有这么一句话: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虽幼,身己仕。尔幼学,勉而致,有为者,亦若是。 开元时代的名相张说对刘宴是这么评价的:刘宴是国瑞。 刘宴是肃宗和代宗时代的名臣,是安史之乱后,大唐禁榷体制、转运体系、财务体系的创建者之一。 他与杨炎两个人,奠定了中国唐以后各朝的财税体系。 宋明几乎沿用了他们的那一套。 如此看来,肃宗和代宗时代,也有名臣? 那不是名臣的问题,那是文臣如星,武将如云的时代,甚至质量能与贞观时代相比。 但肃宗和代宗的能力,与李世民相比,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他现在在何处?” “他任职温县县令,属都畿道辖制。” 第114章 建宁郡王只是日常作死而已 五月初的洛阳钱监进入新钱的铸造中。 新钱铸造的命令,也快速从洛阳发往南方以及东南各钱监。 包括长江中游的鄂州,以及下游的铜陵、扬州,江南道的宣州、饶州等地。 当然,高价买铜的命令,已经提前抵达这些地方。 民间大量的铜矿正在往地方上的钱监运输。 对这个现象,元载再次向李倓做了一个提醒:铸钱一定会出问题的。 因为铸钱这件事太过复杂,民间私炉太多,又牵涉到地方官和地方世家的利益,朝廷想要统一化、标准化,实在太难。 偏偏李倓选择了这一条路。 五月初七,长安小雨。 吉温疾步走进了右相的办公厅,他呈递上一份文书。 李林甫打开看完之后,问道:“新钱?” “是的,新钱。” 李林甫不由得诧异道:“这个建宁郡王胆子也太大了,新钱不提报审查,他就敢私自做主!” “这正是一个把柄,建宁郡王不会铸钱,却还偏偏自己搞了一个新钱,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把亏本铸钱,还要把大唐的钱币给砸了。” “有新钱的样式么?” “暂时没有,听说扣押在洛阳钱监里,很难取到。” 李林甫突然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他实在有些不懂李倓。 你要说他不懂权术,这一路下来,他遇到了许多问题,都能逢凶化吉。 但你要说他懂权术,这一路下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幼稚得让人觉得他的脑袋没太发育好。 每当李林甫觉得自己小看李倓的时候,李倓就会做出一件让李林甫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例如高价买铜。 例如现在的铸新钱! 新钱是他一个郡王能做主的吗? 这简直就是把把柄写在脸上,然后告诉右相:嘿,我亲爱的伙计,你看我,没错,是的,你没看错,我在作死,是的,我在作死,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弄死我呢,当我求求你好了! “新钱到哪一步了?”李林甫问道。 “已经向山东一些地方行的钱监发布了新制,要求他们按照新钱的形式制作。” “他已经发布命令了?”李林甫大为吃惊。 这已经不是在作死了,这简直是在自杀! “是的。” “你确定么?” “下官确定!” 李林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相公高明。”吉温嘿嘿地冷笑,“等新钱越来越多,看他怎么收场。” “不说他了,我听说安禄山到达京畿道了?” “是到了,应该数日之后便能抵达长安。” 李林甫开始思考一些问题,前些日,杨慎矜从御史中丞,被提拔为御史大夫了。 “我要进宫面圣。”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 随即吩咐下去,便有大队人马开始准备。 右相出行,泼水洗街是常事,身边至少数百名金吾卫保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李林甫要觐见,李隆基再如何“忙碌”,都会见他。 “十郎找我何事?”李隆基问道。 “启禀圣人,金吾将军董延光有一份奏疏上来,自愿领兵攻克石堡城。” “哦?”李隆基听闻大喜,“他能攻克石堡城?” “圣人请过目。” 李隆基接过来快速看完,连忙笑道:“既然他自告奋勇,便命他出兵!” “但他属陇右道,若是王大夫不同意,他恐怕不敢轻举妄动。” 李林甫说的王大夫就是指盛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王忠嗣除了是四镇节度使,还兼领御史大夫头衔。 就像之前皇甫惟明是陇右节度使,同时也是鸿胪寺卿。 唐人一般不直接称呼地方武将什么什么帅,而是称呼他们在朝廷的荣誉官职。 一听到王忠嗣,李隆基的脸色就有些不悦了。 李隆基说道:“朕是皇帝,朕现在下令董延光立刻发兵攻打石堡城,不需要他王宗嗣同意!” “臣立刻去安排。” 李林甫刚要走,却又说道:“臣还有一事。” “何事?” “安禄山去年军功卓着,臣以为可赐其御史大夫衔,以示圣人对平卢和范阳诸军的恩宠。” “这倒不是问题,我也有此意。” “臣告退。” “等等。” “圣人还有何事?” “洛阳的情况,你多关注关注。” “是,臣会多关注的。”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建宁还小,有些事不太懂。” “年轻人想做一些事,是好事。” 李隆基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皇宫之后,李林甫基本上已经胜券在握。 他唆使董延光自告奋勇,就是为了做掉王忠嗣。 王忠嗣一直反对攻打石堡城,李隆基对石堡城却心心念念。 这个时候,挑出一个有野心的将领出来。 拿下了石堡城,就会显得王忠嗣无能。 拿不下石堡城,就说是王忠嗣从中作梗。 总是,双赢! 至于安禄山,那御史大夫衔,李林甫知道李隆基早就想给了,他只不过随口提一句。 等回了相府,他就秘密派人去见还没有到长安的安禄山,告诉他右相推荐他为御史大夫。 这是对安禄山的恩,至于威慑,李林甫有一百种方法。 最后是洛阳,王忠嗣案与洛阳方面也脱不了关系。 李林甫的权术是一环扣一环的,将各个不相关的人连成一片,累积到最后,再做致命一击。 王忠嗣这种在西边的大将,与洛阳萌新李倓有什么关系呢? 在李林甫眼里,就有关系! 他们都与同一个人相熟:此时正在和胡姬打牌的李亨! 王忠嗣从反对李隆基攻打石堡城开始,就引起了李隆基的不满,等董延光打石堡城之后,李林甫就可以找人借机传言王忠嗣之所以不听调令,是因为他意图不轨。 王忠嗣深受李隆基信任,但最致命的是,他与太子李亨非常熟,一起长大的。 这恰恰就戳在了李隆基心肺管子上。 等那个时候,洛阳建宁郡王铸钱的破事应该也兜不住了。 再把洛阳的破事也往太子头上暴扣一顿。 看你以后还怎么和胡姬打牌! 第115章 安禄山的窥视 五月初十,大唐满朝文武都紧张起来。 因为一个人到了长安,这个人就是卢龙兼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据说安禄山到长安的时候,有许多官员出城去迎接。 但扑了个空。 这事传到李隆基耳朵里,李隆基笑着对高力士说道:“安禄山是对朕最忠诚的人之一,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他。” 当天安禄山却没有直接去拜会李隆基,而是先拜见了杨贵妃。 随后,才转身去拜见李隆基。 这是安禄山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当初他被杨贵妃收为养子,每次来长安,都先拜杨贵妃。 刚开始的时候李隆基还很不爽,朕可是大唐天子,你是不是不太懂规矩? 安禄山却说:我们胡人都是把母亲放在前头,把父亲放在后台。 听到这话,李隆基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于是这个规矩就形成了。 李隆基:没有人比朕更懂安禄山的忠诚!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臣参见大唐圣人,恭祝圣安。” 安禄山那三百斤的身体,堆在大殿上,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笨重,反而非常轻巧。 “你来了,朕很想你。” 安禄山的语气变得感伤起来,甚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臣也一直挂念圣人,臣时常做梦梦见圣人,每次醒来,臣都会感到无比失落,希望能见到圣人。” 李隆基大笑道:“你都梦到朕做什么了呢?” “臣梦见圣人得到上天的祥瑞赐福,梦见圣人受到大唐万民的爱戴,梦见四方蛮夷,匍匐在圣人面前,不敢再有任何忤逆之心,河清海晏。圣人之功,已经超越了历代圣主明君,臣喜不自禁。” “好!你说得好!”李隆基大喜,“朕加赐你御史大夫衔。” “这个御史大夫臣并不感兴趣,臣此次来长安,只是为了见圣人一面,亲口告诉圣人,契丹人和奚族人现在在圣人的赫赫武功下,狼狈逃窜。” “好!你做得很好!朕一直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臣只不过是一个愚笨之人,都是圣人器重,才有了臣的今天,臣不敢有任何、哪怕一丝丝骄傲。” “这个御史大夫你不要也得要!” “圣人让臣要,臣就要。” 随后,李隆基又简单询问了一番范阳和平卢的情况。 安禄山每每都侃侃而谈,说得李隆基心花怒放。 差点让李隆基认为,只要有他安禄山在东北防线,什么狗屎蛮夷,都给圣人您一律弄死。 “来长安来,好好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是,遵命。” “这不是命令,是朕对你的不舍。” “臣也不舍得圣人。” “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呢,都一并提出来。” 安禄山故作思索,才说道:“臣路过洛阳的时候,听洛阳人都在传闻洛阳澄心堂的纸,后来一打听,原来长安也有,臣在洛阳买了一些。” 这下李隆基来兴趣了:“你买了澄心堂的纸?” “是的,臣买了不少。” “如何?” “这种纸非常好。” 李隆基大笑起来,他骄傲地说道:“你可知道这纸是谁造的?” “臣愚钝。” “是朕的好孙儿。” “原来是圣人的孙儿,臣就说是谁家的人,竟如此有才,想必是传承了圣人的智谋和伟略。” “你如果想要澄心堂的纸,朕赏赐你一些就是了,何须去买。” “臣只不过是一个胡人,目不识丁,臣不是为了自己买纸。” “哦,那你是为何人买纸?” “臣是为平卢和范阳的官员们买纸,有了充足的纸,他们处理事务,就能游刃有余,也能更好地完成圣人交代的事情,为圣人的江山社稷做更多的事。” “好!说得好!你要多少?你尽管说!” “臣从长安和洛阳运纸回去,若是遇到阴雨天气,恐怕会浪费那么多好纸。” “嗯,你担心的不无道理。”李隆基转念一想,“平卢能造纸吗?” “平卢有人造纸,但那些纸,肯定没有澄心堂的好。” “那朕从澄心堂调派人去帮你造纸,如何?” “若是这样,必然能使大唐上下文书畅通无阻,圣人的旨意也能通达四方,他们不敢不从。”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办!” 说到这里,李隆基觉得还不够,他又说道:“你回平卢是不是要经过洛阳?” “是的。” “你经过洛阳的时候,去见见朕的好孙儿,他是太子的第三子,建宁郡王,朕希望你和他成为好朋友。” “能成为圣人孙儿的好朋友,那是臣三生修来的福气。” 离开皇宫之后,安禄山心中对李倓更加好奇了。 他在洛阳买纸的时候,就听说了李倓的名字。 当时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但到了长安,无数眼线都在告诉他,建宁郡王李倓深受当今圣人的恩宠,连贵妃都为这位郡王说话。 这立刻引起了安禄山的注意。 但安禄山又听说,建宁郡王在洛阳铸钱,还高价买铜,惹得朝堂上下的弹劾。 安禄山不由得对李倓更加好奇,他立刻让人去传话洛阳的眼线,让那些眼线好好盯着这位建宁郡王。 五月十五日,一场夏雨之后,树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同样晶莹剔透的还有柳苏苏身上的水珠。 “郎君,这些水是不能饮的。”柳苏苏轻声吟道。 “为什么不能饮?” “郎君讨厌。” “那些这些水能饮吗?” “也不能哦。” “这些呢?” 柳苏苏的脸白里透红,像是要滴出水来了一样。 这时张旸急匆匆跑来:“郎君!郎君……” “张旸,你先退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过来!” “但有重要的事。” “现在没有任何重要的事,退出去!” “长安来信了。” “谁的信都先放着!” “说安禄山在长安的澄心堂里挑选工匠。” 李倓神色微变,怨恨地说道:“张旸,本王迟早要让你用自己造的纸擦屁股擦一百遍!” 张旸很无辜地把信呈递过来。 李倓看完之后,说道:“去请颜清臣和元载来。” 第116章 让杨国忠上啊! 看完李倓给的信,元载的脸很凝重。 “安禄山看上了澄心堂,他是想在卢龙再造澄心堂啊!”元载说道。 “这显而易见。”李倓叹气道。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自己这个穿越者穿越过来,只要做一些事情,必然会引起相应的蝴蝶效应。 事物是变化的,是发展的。 不可能你穿越者在这里搞发明搞创造,敌人就呆萌呆萌地站在旁边震惊和感叹。 谁都不是傻子。 更何况安禄山这种人精! 颜真卿说道:“他这一次要澄心堂的工匠,下一次就要要新钱的工匠了。” “蔚州产铜之地!”元载接过话来,“安禄山可不缺铜矿。” “你们对安禄山似乎很有敌意?”李倓故意问道。 颜真卿和元载对视一眼,这还用问吗? 这朝堂上下,许多人都认为安禄山是会造反的。 安禄山已经兼任两镇节度,权柄极重,却又狡诈无常,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郎君对安禄山了解得并不多?”颜真卿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 颜真卿说道:“安禄山现在持两镇节杖,骄横无礼,却稳得圣人恩宠,又与右相关系甚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 “你们都认为他会造反是吗?”李倓问道。 颜真卿道:“安禄山一胡人,胡人现在势力太大,这是很危险的,但他若真造反,也无胜算。” “那他为何深得圣人信任呢?” “会欺上瞒下。”颜真卿简单地说道。 “元判官呢,你有什么话要说?” “安禄山现在势力极大,虽然是胡人,虽然野心勃勃,但郎君在洛阳掌少府监,最好不要与他正面硬来。”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澄心堂的造纸工艺,就给他?” “澄心堂现在是圣人的,既然安禄山想要,那必然是圣人点头了,郎君不必再多言。”元载说道,“郎君不但不要多说什么,还要找机会结识安禄山。” “为何要结实安禄山?”颜真卿脸色沉下来,他觉得元载这个思维有问题。 “安禄山那个两面三刀、心术不正的胡人,结识他,无疑与虎谋皮。” “不是真的要与他交朋友,而是利用他的影响力,为我们所用。”元载解释道。 “如何为我们所用?” “有朝一日,中书易位,谁能入主呢?” 李倓明白元载的意思,就是和安禄山结成政治联盟,对抗李林甫,最好是扶持杨国忠上位。 元载绝对是权谋高手,他扶持杨国忠上位,绝对有自己的政治诉求。 “有朝一日,安禄山若是谋反,郎君岂不是成了同谋?”颜真卿当即说道,“绝不能与安禄山结盟!” 元载说道:“安禄山有反意,但没有谋反的胆子!” 这又是理性人的理性推断。 李隆基对十镇节度使的安排,也笃定安禄山不敢谋反。 安禄山哪怕掌握了三镇兵马,真要谋反,也毫无胜算。 要知道,其他七镇节度使,没有一个看安禄山顺眼的。 这是李隆基的权谋之术。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安禄山实权和荣誉头衔一大堆,安禄山不会蠢到谋反。 谋反不成可是要被诛族的,放着位极人臣的荣华富贵不要,去谋反?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理性人的思维就是这样。 但这个世界确实有损人不利己的存在。 “安禄山是不可能与我们结盟的。”李倓说道,“我是太子殿下之子,安禄山与我往来,迟早会遭到猜忌,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元载想了想,又说道:“那就让杨御史去结识他。” “你终于说到最关键的点上了!”李倓笑道。 “原来大王早就想好了。” 李倓又说道:“安禄山要新钱的工艺,也不必担心,澄心堂的纸,云秀坊的丝绸,钱监的钱,都是朝廷的,不是我们的,这一点要记清楚。” 安禄山要什么,只要李隆基同意了,就给什么。 反正他李倓自己私下也在囤积一大堆的物资。 何必与安禄山正面对抗呢? 两人点了点头,元载叹气道:“该不会最好给别人做了嫁衣?” “没有一件事是绝对属于自己的,我们现在在与时间赛跑,如果我们能在每一件事上都领先几步,我们就比别人有优势。” 李倓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没有一个对手会傻呵呵站在旁边看你变强。 即便李林甫暂时没有察觉到云秀坊,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李倓打的就是时间信息差。 颜真卿深以为然,他说道:“阴谋小计终究上不得台面,大道才能匡扶社稷!” 积累的资源,人人都会,只要有钱、有人,找到了技术和方法,就可以。 但谁如果能领先几步,那局面就不一样。 例如水力纺织机纺织丝绸,等他安禄山把产业建起来的时候,可能丝绸的价值已经开始下降。 而李倓则利用先发优势,把杠杆翘得足够高,赚得足够多了。 第二天,安禄山见到了李林甫。 “下官参拜十郎。” “你太客气了。”李林甫笑着说道。 见李林甫对自己称呼他十郎没有意见,安禄山松了一口气。 “见了圣人?” “见了。”安禄山小心翼翼说道,“多谢十郎为下官美言,圣人才愿意给下官御史大夫的头衔。” “这没什么,你这几年在平卢表现不错,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是是。” “听说你去澄心堂买纸了?” 安禄山心头一惊,这件事李林甫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的。”安禄山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是不是想要待一部分澄心堂的工匠去平卢?” 安禄山心中更震惊,怎么李林甫什么事都知道? “下官只是觉得……” “觉得澄心堂的纸,能帮助那里的官员更好地完成朝廷的公事?” “是!” “真的吗?”李林甫问了一句。 安禄山像被火灼烧了一样,连忙避开李林甫的眼神。 “是为了让平卢的公事处理更快。” 李林甫却突然说道:“我劝你不要与建宁郡王结交,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第117章 本王不是你安禄山想见就能见的! 安禄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如坐针毡一样。 安禄山不怕任何人,唯独怕李林甫。 李林甫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在他的心坎儿上。 安禄山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的人,这一路的晋升,就是靠各种伪装。 这是安禄山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但这个看家本领在李林甫面前完全失效了。 这就是安禄山惧怕李林甫的根本原因。 “十郎为何这般说?” 李林甫却闭上眼,沉默了片刻。 安禄山更感不安,这种安静的、无形的环境,让他感受到更大的压力。 直到安禄山不停擦汗,李林甫才说道:“这还用我说吗?” “下官……下官愚钝。” “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你与太子的人走太近,难道不想要脑袋了?” 安禄山心头一颤。 这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李隆基最忌讳边帅与太子走得近。 但与建宁郡王交朋友,又是李隆基说出来的。 安禄山倒不是真的想跟李倓交朋友,而是想去从李倓那里挖到一些好东西。 听说他弄了一些好东西,把后宫的贵妃哄得心花怒放。 这原本是安禄山的活,现在卷进来了个建宁郡王。 安禄山当然就有危机感了。 “十郎说得是,下官差点就忘了,多谢十郎提醒。” “你不但不能与建宁郡王交好,还得公开让他出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划清界限。” “是是,十郎说得是。” 五月下旬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洛阳钱监像是疯了一样,在新一批钱炉搭建起来后,生产力全线拉满。 平均每天出来的钱能达到500贯,按照这个进度,仅仅是洛阳,一年就能铸造19万贯出来。 洛阳并不是铸钱中心,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大量吸收了来自绛州的铜。 加上颜真卿在南阳也找到了大批铜商。 这种运作模式是不健康的,还需要从其他地方运输铜过来。 真正健康的铸钱方式是在当地开钱炉,直接使用当地的铜。 李倓之所以这样做,是现在新钱的生产线刚刚拉开,他必须亲自监督第一批大规模的新钱产出,确保规模化生产没有问题。 从目前的进度来看,是非常顺利的。 至于江南各地的新钱铸造进度,李倓目前还无法得知。 但他预感到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元载说的那些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到了五月底,安禄山从长安返回范阳之时,再一次路过了洛阳。 到洛阳之前,安禄山就高调地派人去洛阳告知所有人,他要见建宁郡王。 这个消息,快速在洛阳官场传开,引起无数人的热议。 安禄山是边镇节度使,手握重兵,又深得当今圣人和贵妃的宠爱。 建宁郡王,太子之子,以置办澄心堂而声名鹊起,在洛阳的名声那更是如雷贯耳。 倒不是什么好名声,纨绔、任性、奢靡无度、随意杀人等等帽子都李倓头上戴着。 六月初一,安禄山抵达洛阳。 安禄山的亲信刘骆谷说道:“您到洛阳要见建宁郡王,那建宁郡王必然会亲自来迎接,其他官员肯定也在场,到时候您可以当众给建宁郡王一个下马威,不过下官听说,那个建宁郡王胆子很大,敢在少府监当众杀人。” 安禄山大笑道:“杀人?杀人我喜欢,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小小的郡王,敢不敢在我面前谈杀人!” “那自然不敢的,您在边疆御敌,令蛮夷闻风丧胆,大唐朝堂上下谁人不知道您的威风呢,您到长安,连皇亲国戚都要向您示好。” 刘骆谷这话自然不是奉承。 安禄山哪怕现在往太子别院一站,太子也得亲自出来迎接,更别说其他诸王。 没有人愿意去得罪安禄山,至少表面上都得做的恭恭敬敬。 在他的料想中,自己到了洛阳,点名要见这位建宁郡王,他不敢不来迎接自己。 不多时,安禄山便看到了前方的人群。 刘骆谷说道:“那些应该都是洛阳的官员。” 果然,派出去的人回来汇报说那些都是洛阳的官员,前来迎接他安禄山的。 这一次安禄山也不避嫌。 等安禄山到了,官员们一个个前来热情地拜见,仔仔细细说出自己的名字,官位等等。 安禄山却没有拿正眼看这些人一眼。 他冷哼了一声,又扫视一转,道:“建宁郡王可在?”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建宁郡王应该没来。” 没来? 刘骆谷颇有些尴尬,安禄山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走,我们去少府监见见建宁郡王。” 安禄山骑着马,带着人,一路飞奔进洛阳城,全然不再理会那些准备迎他进城款待的官员。 这个建宁郡王,架子倒不小,我已经提前通报,他居然不来迎接我? 安禄山心中颇有些愤怒。 等到了少府监,安禄山让刘骆谷前去通报。 刘骆谷也不客气,到少府监大门口后,便大声呵斥道:“快去通报,就说御史大夫安禄山来了,让建宁郡王出来迎接!” 门口的衙差不敢耽搁,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衙差出来了。 “禀报大夫,大王今日不在少府监。” 刘骆谷道:“今日是官员值班日,他身为少府监监,为何不在少府监?” “小人不知。” “那他在何处?” “小人不知。” 安禄山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刘骆谷又说道:“之前我们已经给通报,我家大夫要见建宁郡王,他不知道吗?” “小人不知。” “让这里的管事出来!”刘骆谷大声呵斥道。 那衙差不敢有半分耽搁,连忙再进去通报。 不多时,却是颜真卿带着人出来了。 颜真卿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气贯如虹般。 刘骆谷又问道:“建宁郡王何在?” “大王今日不在。” “你是何人?” “颜真卿。” “你就是颜真卿?” “我就是颜真卿。” 刘骆谷又道:“御史大夫安禄山来此,欲见建宁郡王,请你去将建宁郡王唤出来。” “我刚才没有说清楚么,大王不在。” 第118章 本王戏耍安禄山,他能又如何! 刘骆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盯着颜真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阁下是没有听清楚我刚才在说什么么?”颜真卿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他那种轻描淡写般的语气,眼中还透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就像一根针刺在刘骆谷的心头,让刘骆谷心头一颤。 刘骆谷是安禄山心腹,平日里在范阳、平卢一带,那是横着走的。 连史思明那种人,都很给他面子。 何曾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 再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安禄山就在身后,他颜真卿还敢用这般语气说话。 “颜清臣,你算什么身份?”刘骆谷立刻揪住自以为的颜真卿的痛处下刀子,“你连长安县的县尉官职都保不住,你现在是官么?你连官都不是,也敢在此放肆!” 颜真卿却不理他,只是说道:“诸位请回。” 刘骆谷还想说什么,安禄山却笑道:“既然郡王不在,那下次再来拜访。” 安禄山胆子再大,都不敢冲击少府监。 安禄山这个人,虽然武夫,而且长得很胖,但他心思很多,也很细。 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哪怕是可能存在的风险。 更何况这里还是李倓的地盘,万一冲突加深,有人眼睛一红,刀子捅进了他安禄山的肚子里了怎么办? 颜真卿只是瞥了一眼安禄山,并未做回应,便打算进去。 这时,有一人大步走了过来。 “下官刘晏,受少府监监传召,前来拜见,不知大王可在?” “大王在里面。”颜真卿很客气地说道,“士安里面请。” 刘晏再做叉手礼,提脚便往里面走去,颜真卿跟在刘晏旁边说道:“大王等你多时,你总算来了!” 后面却传来刘骆谷愤怒的声音:“好你个建宁郡王!我家大夫来拜访,你便不在,一个芝麻小官来了,就能进去!” 安禄山原本是觉得李倓真的不在的,所以哪怕是愤怒,也还能忍。 现在看到这一幕,安禄山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李倓当众抽了一巴掌一样。 原本是打算在洛阳停留一下,当众让李倓出丑,羞辱羞辱,让李隆基看看自己与太子势力那是势不两立的。 可没想到啊! 安禄山心头仿佛有一座火山要爆发出来。 他很想一声令下,让护卫强行闯入少府监,把李倓拿下。 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如果他这样做了,这些年的伪装,不就彻底暴露了么? “走!”安禄山吐了一个字,狠狠拉了缰绳,转身就走,背影颇为狼狈。 “郎君。”颜真卿在李倓的办公厅门口唤道,“温县县令刘士安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门霍然被打开。 李倓看见了站在颜真卿旁边的这个青年。 刘晏长得很清秀,皮肤白皙,眉毛柔和,眼睛就像清晨的泉水一样清澈。 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倒是像一个十八九岁少年。 与颜真卿的浓眉大眼、一身浩然之气不同,刘晏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尔雅。 这种温文尔雅还不是刻意展现的,而是自然流露。 他往那里一站,没有任何攻击力和外放的气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来!快进来!”李倓一把握住刘晏的手,将他迎进去,颜真卿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李倓对外面的张旸说道:“去,将我们的茶点都拿来,我们一边吃茶点,一边慢慢聊。” “是。” 刘晏顿觉受宠若惊,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说道:“这是大王要的温县今年农耕的情况。” 李倓接过来,仔仔细细看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点头。 其实这只是一个见刘晏的由头,毕竟他李倓只是少府监监,不是河南尹,他没有权力虽然传召一个地方官到洛阳。 但如果有合理的由头就可以了。 少府监下面有诸冶监,自从李倓到了洛阳,诸冶监铸造农具的产量恢复正常后,随即大增。 这对都畿道的农事是有很大帮助的。 而刘晏所在的温县,听说不仅每到交税的时候第一个完成任务,他本人还从不去监督催促赋税,都是老百姓自己交的。 其他地方老百姓就不交吗? 也交,但会拖延。 难道老百姓都是老油条吗? 当然不是,但凡老百姓家里有余粮,都不会恶意去拖延官府的税。 刘晏之前在夏县的时候,也从没有出现过催促交税的。 他所治理的地方,不仅百姓安稳,盗贼少,而且许多人自愿出钱,问他刻碑纪念他的功德。 刘晏是一个个人品质很高的人。 不仅如此,刘晏是一个天生的吏治人才,他心思细腻,能处理其他人无法处理的浩瀚公文,并且一丝不苟,都牢记心中。 历史上,他打通新的漕运,建立了稳定的漕运体系,为安史之乱中的唐军提供了大量的后勤保障。 甚至大唐之后的一百多年,都靠着他的漕运线路续命。 历史上,他还将户部侍郎主动让给颜真卿。 你可以说,这是一个很难挑出问题的人。 唐代宗甚至这样形容刘晏:你是我的萧何! 这样的人来了,安禄山算个什么东西? 李倓正在仔细阅读,他震撼于刘晏这份文书的逻辑之清晰。 他能用简短的文字,清晰、易懂地阐述出温县的农事,绝不会可以使用任何一个华丽的辞藻来彰显自己的文采。 这时,张旸才走进来,一边安排茶点,一边说道:“郎君,外面那些人已经离去了。” “知道了。” “冒昧地问一句。”刘晏好奇道,“那些是什么人?” “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刘晏大吃一惊,他未料到刚才门口的竟然是安禄山! “是他!” 李倓道:“士安也知道吗?” “他的名字,在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刘晏道,“我刚才听下来,他是来见大王的?” “是的。” “大王说自己不在?” “是的。” 刘晏苦笑道:“可偏偏下官来了,大王见了下官,这下是把安禄山给得罪了,清臣应该也对我说大王不在的。” 李倓笑道:“得罪他又如何?” 第119章 大唐贷款制度 李倓根本不可能与安禄山走得太近。 且不说他现在的班底,以及将来的班底,都不可能允许他与安禄山走近。 就说安禄山这样手握重兵的边帅,与郡王私交,这也必然是大忌。 更何况他李倓还是太子之子。 李隆基让安禄山与李倓交朋友,如果这话当真,那他妈的到时候被砍脑袋别怪李隆基了,只怪自己什么话都信。 安禄山自己也清楚得很,他来洛阳,不是结交李倓,而是得罪李倓,是做给李隆基看的。 因为李隆基跟他说了,要让与李倓做朋友。 既然李隆基把这话说出口了,安禄山就必然要做出行动。 什么行动? 要么真交朋友,要么往死里得罪。 总之,要有回响。 因为李隆基那句话看似随意说的,但绝不是真的随意说的。 不做回响,李隆基就会默认你安禄山真的跟太子党交朋友了。 李隆基不断给安禄山赏赐是事实,但他让安禄山得罪满朝文武和各镇节度,也是事实。 安禄山还想要得到更多赏赐和提升,就必须得罪更多的人。 也是目前大唐权力游戏规则之一。 李倓对这个规则也很了解。 这不是简单地一句政治联盟的问题,而是超出了李隆基容忍底线的问题。 所以,对于李倓和安禄山来说,谁先出手得罪对方,反而让李隆基刮目相看。 这也是有实例的。 之前安禄山在正规长河见到李亨,并不拜李亨。 李隆基问安禄山为什么不拜太子,安禄山说自己是胡人,不知道什么是太子。 李隆基不但不愤怒,反而很高兴,耐心地跟安禄山解释了什么是太子。 这个史料看起来仿佛李隆基是弱智,安禄山很狡猾。 但实际上,李隆基知道安禄山在装,安禄山自己也的确在装,大家都很配合地演出这场戏。 原因就是边帅亲近太子,是不被李隆基允许的。 打压太子的气焰,是绝对没错的。 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私下如果不明白,就会被驱逐出大唐朝堂。 私下明白,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刘晏有些讶然地看着李倓,他说道:“大王这般得罪了安禄山,恐怕会遭致报复。” “他若要报复,就让他报复好了,他做什么事,本王决定不了,也无权干涉。” “大王大义。”刘晏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对李倓的洒脱和淡然感到敬佩。 李倓却转移了话题,他不想再过多地去谈论安禄山。 他问刘晏说道:“温县今年粮食增长的原因是因为农具增加吗?” “农具增加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刘晏说道,“但下官认为公廨钱的严格实施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公廨钱?”李倓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公廨钱是隋唐的官营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起源于隋文帝杨坚时代。 顾名思义就是官府放贷民间,取利息,作为给诸州官吏的俸禄补充。 《隋书·食货志》记载:回易生利,以给公用。 唐初武德年间,也沿用了这个制度,由诸司令史经营,称为“捉钱令史”,每人以四万至五万文为本钱,月纳息钱四千文,供官吏每月的料钱。 之后也都保留。 不过这个制度的争议很大,因为牵涉到钱的放贷和回收。 众所周知,在古代,钱一旦跟权绑在一起,许多原本好的东西,都会变得不那么美好。 大唐的公廨钱也是如此。 例如大唐就出现过地方官以强行摊派的“抑配”方式举钱生息,年利息加劳费,有高达百分之百者。 这种就是该要借贷的地方借不到钱,不想借钱的地方“被自愿”借钱,利息还非常高。 又有随便立借贷契约的,让某某“被自愿”成为借贷人,代代相传,代代要还。 这都是在大唐真实发生过的。 刘晏说道:“只需要严格执行公廨钱,将钱借贷给需要的人,加上农具数量地增加,老百姓自然会有很高的热情,自然会有更多人实施劳作,不打扰百姓,百姓自己耕种、收获,有了粮食,百姓又怎么会故意拖欠官府的税呢?”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万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许多不合理之事,只是因为没有人去认真做,认真去做了,一些事,就能变好。” 刘晏说道:“清臣说的是,我只是认真地去做了一件朝廷原本就规定要那般做的事,没有其他很高深之处。” 李倓却说道:“这世间,能认真去做一件事的人,还有多少呢?” 但说被私欲掌控,还会认真吗? 无欲则刚,无为即有为。 能做到不去私夺,不去干涉的,难上加难。 颜真卿和刘晏说这事简单,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并无私念,所以简单。 两人听了李倓的话,也不由得点头,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心中何尝不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呢? 李倓又说道:“温县公廨钱够吗,我听说一些地方官员,更愿意将钱贷款给商人,而不是农民。” “公廨钱的数量不够,下官用布料代替了一部分,不瞒大王,还有一部分是恶钱,下官知道恶钱有违朝廷,但它却实实在在解决了实际存在的问题。” 刘晏也很坦诚,他继续说道:“大王若要因为这件事责怪下官,下官不敢有丝毫怨言。” 李倓却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并没有错,本王为何要责怪你?” “但恶钱终究不为朝廷所容。” “朝廷不容恶钱,却又没能解决民间钱币的问题,难道这些问题就搁置在那里,不去管它们了吗?” 李倓又说道:“将恶钱全部废除、严禁,本朝不是没有过,那个人因此丢了宰相的位置,这说明恶钱的存在,有其合理性,不应该野蛮地严禁。” “大王深明大义,下官受教了。” “不瞒你说,本王此次召你来,就说探讨钱币一事。” “下官只是温县县令,对钱币之事不甚了解,大王可能所托非人。” “你在温县治民如此之好,又将公廨钱处理得当,本王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才。” 第120章 都盼望李倓作到死为止 刘晏犹豫了一下,说道:“还请大王赐教。” “本王现在正在铸造钱币,你认为货币铸造之后,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对民间有帮助呢?” 刘晏却沉默下来。 李倓说道:“有话但说无妨,今日就当是朋友之间闲聊,不当真。” 刘晏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钱币,器也。” 李倓和颜真卿对视一眼,没有打断刘晏的话。 刘晏继续说道:“大王想要饮水,难道是先找水杯吗?” 李倓说道:“自然是先找水在何处,再寻找杯子,若是拿了杯子,却没有水,依然没有水饮。” 刘晏说道:“水就好比商品,钱就像水杯,没有商品,有钱又有何用呢?” “有道理。”颜真卿忍不住赞叹道。 李倓知道刘晏想表达什么,他心中有些诧异,刘晏确实说到了经济的本质上。 货币和商品的配比。 不是印的钱越多就越好。 “现在长安和洛阳的商品,是很丰盛的,怎么能说没有商品呢?” 刘晏说道:“难道大唐只有长安和洛阳吗?” “自然不是,本王听说汴州、成都、扬州,都有许多商品往来。” “既然水已经过剩,那自然要多找几个水杯来盛水。”刘晏说道,“大王此言大善!” 李倓又明白了刘晏的意思,刘晏说缺水,不是真的说大唐缺商品。 大唐是一个多层次的社会,长安、洛阳、汴州、成都、扬州是大唐,那里繁花似锦。 可岭南、山南、诸羁縻州,都是大唐。 纸醉金迷是大唐,食不果腹也是大唐。 朝廷持有巨量钱币之后,如何使民间收益呢? 刘晏给出了答案:要分清楚各地的民情。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其实是执政,而不是单纯的货币。 如果是单纯地发行货币,货币不但不会流入到民间,反而快速被权力阶层掌握,反而使物价大涨。 贫富差距更大。 刘晏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他与李倓不熟,他这种做事缜密的人,不可能直白地告诉李倓这些。 于是他就换了一种很委婉的说法。 这种说法,反而更让李倓认为他不仅只通晓金融和经济,在为政方面,也一定是一个人才。 李倓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颜真卿却问道:“此番铸钱,自然会更多钱币出来,如何保证钱币到缺钱的地方,这才是重中之重,士安有什么好办法?” 刘晏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没有好办法,好办法不是想出来的,是执行出来的。” 他的意思是,我不掌权,我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 要完成一件事,不是有好办法就可以的,还需要权力配置、资源配置和人才配置。 李倓站起来说道:“刘士安之意,本王全部明白了,但潜龙依然是龙,龙总有翱翔天际的那一天,你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但难道就不心存理想了吗?” “大王既然如此直言,下官也不相瞒,下官之志也在长安,在社稷安康,只是世事多艰,朝堂上下污秽横行,一时间,非你我能成,潜龙勿用。” “若是本王这一次铸造货币,非要用一用呢?” “见龙在田。”刘晏又说道,“铸币一事,非大王想象那般简单,需要等待时机。” “若本王能成,阁下能否与本王成为朋友?” 刘晏说道:“大王若能成,下官心甘情愿为大王做任何利国利民之事。” “好,我们今日一言为定!” 刘晏先行告辞。 颜真卿说道:“刘士安是真人杰也。” “清臣能说这话,说明你也是真人杰。” “我的才能,比不上他。” “人的才能是不一样的,没必要相互比较。” “大王说的有理。” 有才能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嫉妒他人,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 就说那李林甫,虽说不学无术,可吏治才能无人能出其右,但就因为嫉妒和害怕,堵塞言路,切断晋升,将大唐朝堂上下弄成一潭死水。 下午的时候,安禄山狼狈出了洛阳城。 他不敢再在洛阳多待片刻,因为今日之事实在过于屈辱。 “大夫,我们的人在洛阳打探到最新的消息,建宁郡王现在在少府监铸造钱币,而且还私自铸造了新钱。” “新钱?” “是的,新钱,他没有向朝廷汇报,私自铸造了新钱。”刘骆谷阴恻恻地笑起来。 “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按照朝廷的规矩,修改钱币铸造之法,必须由宰相审核,最终由圣人裁定。” “哈哈哈,他这是在找死。” “听说他之前还向圣人许下了今年铸造五十万贯的承诺。” “五十万贯钱币吗?” “是的,长安和洛阳的官场,一致认为他不可能完成。” “如果他不能完成,会有什么后果?”安禄山又问道。 “会死得很惨。”刘骆谷接着说道,“高价买铜一事就不提了,这些事现在搅和在一起,建宁郡王现在不需要我们出手,过个半年,他就会死。” “我等不急了。”安禄山的脸色很难看,“我想让他现在就死。” “这件事何必大夫出手呢,万一行踪泄露了,被圣人知晓,大夫苦心经营的将付之一炬,大夫现在拿到澄心堂的配方,只需要回去好好造纸,等待建宁郡王被圣人治罪即可。” “太子呢?” “太子必然会被此事牵连。” “很好!很好!很好!我就安静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数日之后,安禄山在洛阳拜访李倓的事情传开了。 洛阳官场那是一片哗然。 万万没想到,安禄山在洛阳吃了瘪。 私底下,无数官员嘲笑起他来。 这事又传到长安,很快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李林甫摇了摇头说道:“安禄山这个狡诈的人,遇到了建宁郡王这个纨绔忙碌的人,竟然落了下风。” 李隆基得知之后,你更是哭笑不得,他说道:“我原本是想让他们二人交为好友,这个建宁行事实在我行我素,不过这样倒也好。” 太子李亨听闻之后,从胡姬群里偶尔露出了空闲,说道:“这个逆子这一次总算没有给我惹麻烦!” 第121章 如果前方有山岳,那就铲平它! 六月二十五日,陕州。 “此话当真?”王鉷震惊地站起来问道。 “千真万确,我们观察多日,洛河之畔出现了大型的纺织园,洛河边上还出现了水车,那些水车带动着纺织机在运作。” “但你们怎么确定那是建宁郡王的?” “买通里面的工匠,调查了许久,才确认的,这个消息绝不会有错。” 卢平立刻对王鉷说道:“那颜真卿找李器买铜矿,都是用的布料和丝绸,现在洛阳还在不断买铜矿,我还特意派人在鄂州问过,那一带的钱监,上个月,从洛阳运了不少丝绸和布匹到鄂州,听说是洛阳少府监下发的。” “这不可能,他可是要铸造五十万贯的铜钱,就算他用布匹和丝绸去购买,如何能那般快便织造出来?” “那些水车带动的纺织,比过去靠人手工纺织要快很多,根本不愁丝绸的数量。” 这下王鉷的脸色惨白到极点。 他连忙问道:“这种纺车数量有多少?” “我们尚未查出纺车数量有多少,就目前看到的有十座,但远远不止,他们将洛河之水引入了庄园内,庄园内还有这种纺车。” “这下糟糕了!”王鉷脑子快速转动。 王鉷的政治能力是差了一些,但他的财政能力还真不是吹的,算账这一块不说比李倓强,至少和杨国忠差不多。 “若是按照这种方式,他们织造出来的丝绸,必然比市面上要便宜许多,用这种丝绸去买铜矿,即便抬高价格,他依然是赚的!” 这句话说出来,王鉷的脸差点结冰了。 “快!我要给右相急信一封!” 六月二十八日,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李林甫就接到了王鉷的紧急密信。 看完王鉷的密信之后,向来沉静自若的李林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应该说完全变了。 他一直在放任李倓的铸钱行为,因为这笔账很容易算,李倓铸造的越多,死的越惨。 可王鉷这封密信,却在告诉李林甫,他之前的估算,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同。 李林甫随手将那密信扔到了地上,怒道:“让吉温来见我!” 不一会儿,吉温来了。 吉温看完那密信,也懵了。 感情这几个月,都在帮建宁郡王! 吉温道:“相公现在应该立刻给绛州颁布命令,禁止绛州铜商给洛阳提供铜矿!” 李林甫问道:“以什么名义禁止?” “让绛州的刺史想办法,做不到就让他滚蛋!” “现在是一个绛州的问题吗?”李林甫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声音近乎沙哑起来,“宣州、鄂州、铜陵这些地方,现在必然已经开始用洛阳的丝绸高价买铜!大唐可不止绛州有铜!” 李林甫觉得李倓这他妈的是在耍诈! 这种操作方式,李林甫以前是闻所未闻。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理解常识。 明明是一场死局,现在看来,简直是一盘王炸的棋。 “那就给这些地方的官员分别下达一道政令,让他们对地方上的铜商采取严管、严控,谁若做不到,就让他们滚蛋!”吉温阴恻恻地说道。 李林甫沉思了小片刻,说道:“就以民间私铸铜钱为由,对铜商采取严控之策。” 第二天,对各地铜商严管的命令就从长安发布了出去。 官方的叫法叫做:控铜令。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初一,洛阳的李倓第一时间得知了长安控铜令。 七月初三,颜真卿急匆匆到少府监。 “李器突然不愿意对我们提供铜,理由是绛州已经接到命令,由于民间私铸铜钱颇多,官府要严管!还有南阳,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李倓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七月初七,元载急匆匆赶来。 “下官刚刚接到了急报,鄂州接到控铜令,铜商停止了对地方钱监的铜供应,说是需要整顿,恢复供给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元载继续说道:“现在宣州、铜陵一带应该都接到了类似的政令,右相应该发现大王的云秀坊了。” 李倓坐在那里,一只手握住李隆基赐予他的刀,眼中流动出森冷的光泽,他淡淡说道:“发现是迟早的问题,右相采取这种方式反击,也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元载说道,“若是按照这个局势,大王今年铸钱的任务恐怕……” “七月初一我就上奏疏长安,昨日接到了圣人的允许,可视察地方钱监,本王要亲自走一趟地方!” 元载讶然道:“大王现在要去绛州吗?” “不!本王现在要去铜陵!东南一带才是铜矿最多的,东南整顿好之后,鄂州不敢再乱来!” 感受到了李倓的杀气,元载说道:“大王难道要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李倓疑惑地看着元载。 元载说道:“大王切不可能在地方杀人。” “杀不杀人不重要!”李倓风轻云淡地说道,“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前方是黑暗,那就点亮烛光,如果前面是刀山,那就铲平它!如果前方是悬崖,那就填平它!如果有人要阻拦本王,本王就让他消失。” 元载心头一震,他感觉此刻的建宁郡王,与之前认识的简直判若两人。 “世间万物,并不复杂!若你有移山填海之意志,那就勇敢地往前走!大丈夫,应该行走于天地间!” 颜真卿立刻被李倓的话感染了,他说道:“大王此言极是,前方若有魑魅魍魉,就斩杀!前方若暗无天日,就点亮火焰,邪不胜正!” 元载觉得这两个人疯了,那可是右相下的命令。 “右相的手段,你们不是不知道,清臣难道不要命了吗?” 颜真卿说道:“如果有机会以身证道,我会毫不犹豫!” 元载叹了口气说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何必如此强硬呢,大王现在应该继续蛰伏!” “不必再多言,清臣,我们准备一番,去铜陵走一趟,本王倒是要看看,东南的地方官,脖子有多硬!” “是!” 李倓走的非常果断,收拾一番,待了一批扈从,骑着马便匆匆离开了洛阳。 第122章 本王只是南下杀人而已 其实李林甫现在很头疼。 因为杨国忠没事就公然质疑他的政令,就说最近的控铜令,杨国忠就在李隆基面前提出了质疑。 并且一度上奏疏弹劾颁布此政令的工部尚书,在朝堂上下搞得风风雨雨。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众所周知,朝堂上没有人敢质疑右相的政令。 可现在杨国忠时不时就跳出来喊几嗓子。 这无疑让李隆基也很纳闷,开始怀疑李林甫,甚至宣召李林甫进宫质问。 虽说李林甫对答如流,表面打消了李隆基的怀疑。 但政令被质疑,是一条口子。 李林甫执政的方式很简单:排除异己。 以前是谁有不同的意见就滚蛋。 现在,杨国忠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李林甫却没办法把杨国忠干掉。 这无疑让朝堂上下一些表面恭顺,却心怀异心的人看到了右相的弱点。 于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投机分子们居然开始蠢蠢欲动,质疑控铜令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倓连续多日赶路,沿着官道快速南下,他有李隆基的手谕,路上根本无人敢拦。 到了七月初十,王鉷得知李倓离开了洛阳,他大笑道:“建宁郡王离开洛阳又能如何,难道他还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朝廷的控铜令不成?” “听说他带人往东方行去,带的人可不少!” “买通地方刺客,半路刺杀他!”王鉷冷笑道,“一个十数岁的小子,这时还敢离开洛阳,找死!” 七月十五日,李倓抵达中原第一城汴州,他从黄河渡口登岸后,却没有在汴州停留,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这汴州往来船只如梭,商贸规模,竟然快赶上洛阳了。 七月十六日,李倓抵达陈留,在陈留遇到了刺客。 好在李倓带了不少扈从,将刺客尽数斩杀,抓住了几个活口,却未审问出一个所以然。 颜真卿说道:“必然是右相的人派来的这些刺客,我们没有时间了,好在从此处南下,多是平原,大王,我们不能再多做停留。” “你说得对,从现在开始,每天睡两个时辰!”李倓挥动着马鞭,带着人便开始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竟然遇到了数次埋伏和刺杀。 李倓这才切身感受到大唐政治场上的凶险。 等到了七月底,李倓已经抵达长江边。 当天下午顺利渡江,进入铜陵地界。 这个时代的经济主流还在关中、黄河南北。 不过由于杨广的大运河在这一百多年中带来的经济效应已经初见成效,长江一带也日渐繁荣。 例如扬州,就是江南第一大城。 以扬州为中心,辐射出去,苏州、余杭的经济都有被带动起来,尤其是人口增多,良田日渐开发。 八月初一,李倓正式抵达铜陵城外。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了与黄河一带不一样的风景。 盛唐的淮南道,比他想象的要富裕,一片片良田连成阡陌,一望无际。 难怪安史之乱后,大唐的财赋主要来源于江淮地区。 杜牧就说过一句话:机杼耕稼,提封九州,其间蚕税鱼盐,衣食半天下,况今天下以江淮为国命。 可以说安史之乱打破了南北财政格局。 但如果这个时代南方没有发展,安史之乱再如何,大唐也没法依赖江淮。 颜真卿突然对李倓感慨地说道:“大唐的未来在江淮!” 李倓讶然看了一眼颜真卿。 颜真卿这个人,性格很直。 他给人一种很朴实的感觉。 他平时话不多,但如果只要让他去办事,他能快速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这就让人以为颜真卿并无甚才能。 因为普通人大多数觉得,会说话的人才是有才能的人。 可李倓却看到了颜真卿身上那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才能。 他不仅执行能力强悍,在看待很多问题的时候,能化繁为简。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化繁为简。 因为它需要看到全局,才能做到。 李倓原本打算与颜真卿探讨几句关于江淮的格局,前面却忽然传来一阵阵惨叫。 李倓转身看去,城外有不少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观看什么。 李倓带着人走过去,人群见到突然来了很多骑马的人,不由得让开了一条路。 这时,李倓才看清楚。 有几个大汉,手里拿着木棍,正在对一个人拳打脚踢。 那个人起初还在地上挣扎,此时已经躺在那里抽搐,没法再动了。 地上的鲜血和灰尘黏在一起,糊在那个人的脸上。 周围的人不敢靠近。 旁边一个少年被两个人压在地上,他疯狂地挣扎,但无济于事,吃了一嘴的灰尘。 “你们这些畜生!畜生……” 那少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兄长!兄长……” 一个年轻人吐了一口口水在那个人身上,然后对周围的人说道:“都看到了,这就是欠钱不还的下场!” 周围有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下个月我再去收一笔账,再有不按时还钱的,这个武大郎,就是他的下场!” 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欠了多少钱,将人打成这样?”颜真卿忍不住问道。 那年轻人的目光移过来,一听颜真卿的口音就知道是外地来的,再看颜真卿的衣着,以及周围的人,又猜测出来者不简单。 “欠的是官府的公廨钱,不还钱就算了,还动手殴打官府的衙差。”那年轻人说道,“这可公然对抗朝廷,打断手脚已经是轻的。” 那一边被按压住的少年大声喊道:“乱说,明明是你们伪造的借契,我们从未找官府借过钱……” “掌嘴!”萧冲大声呵斥道,“现在还敢饶舌,给我狠狠掌嘴!” 立刻便有人将那少年提起来,就开始掌嘴。 “住手!”颜真卿怒斥道,“就算是欠了官府的钱,那也得由官府审问,岂可动用私刑?” 萧冲说道:“我们就是官府的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铜陵县衙的,我是县衙的县尉。” “县尉刚当街动用私刑?”颜真卿更是震惊,“你这个县尉胆子还真是够大!” 第123章 能动手就不要哔哔 听颜真卿这般说,萧冲的脾气也来了,他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汝为何人,铜陵县衙办案,岂敢在此妄言!” “县衙办案,也要遵从大唐律法!” “大唐律法?”萧冲哈哈大笑起来,“大唐律法规定欠钱还债,大唐律法规定百姓不能辱骂官府!本官现在正在执行大唐律法!” 颜真卿怒斥道:“大唐律法禁止官员对百姓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萧冲摊了摊手说道,“什么动用私刑,哪里有私刑?” 颜真卿指着地上那个被打残的人说道:“这不就是动用私刑吗?” “这不是。” “这不是动用私刑?” “这不是,这是他自己摔倒的,不信你问他。” 颜真卿愣住了,他见过无耻的,却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 萧冲示意一个人动手让武大郎说话,一个衙差一把抓住武大郎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武大郎满脸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死是活。 萧冲问道:“武大郎,我们有对你动用私刑吗?” 问完,萧冲又对颜真卿说道:“你看,他不说话,不说话就等于没有,本官可是铜陵县尉,怎么会对他动用私刑呢,本官是最讲王法的,还不信吗?不信你问问他们!” 萧冲扫视一转,问周围的人:“诸位不要害怕,本官问你们一件事,本官有对武大郎动用私刑吗?有吗?” 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言。 萧冲摊了摊手,对颜真卿说道:“你看,他们都没有看到。” “你还真是够无耻的!”颜真卿怒道,“我刚才就看到了!” “你看到了,可以去县令那里告状。”萧冲一脸地无所谓,“但本官肯定是清白的,还有,这里是铜陵,铜陵有铜陵的规矩,铜陵的规矩如果阁下不太懂,要先了解了解,不然坏了规矩,会有大麻烦的。” 这时,李倓却翻身下马了,面带微笑地说道:“铜陵的规矩是什么规矩,我们出来本地,不太懂事,还请阁下赐教。” 见这个少年郎态度如此温和,萧冲得意地说道:“铜陵的规矩是不要多管闲事,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李倓又说道:“可是我们刚才亲眼看见阁下对他施行殴打,这确实是与大唐律法相违背了,怎么办呢?” 萧冲又摊了摊手,一脸不屑地说道:“本官已经说过,你们看错了,他是自己摔倒……” 他话音未落,李倓倏然拔刀,顿时寒芒乍现,快如闪电一般。 下一刻,萧冲的左手已经脱离了他的手腕。 鲜血如注,喷得旁边人一身。 由于太快,萧冲连疼痛感都还来不及,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再到痛苦,瞪大眼睛,惨叫起来。 李倓震惊道:“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手居然自己从手腕上逃跑了!” 萧冲痛苦地哀嚎:“我的手!我的手!我的……” 李倓说道:“放轻松,深呼吸,疼是正常的。” 周围的衙差见状,立刻冲过来。 其中一人拔刀就要朝李倓砍来,被颜真卿一箭射中胸口,惨叫一声倒地。 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脚步。 颜真卿大喝一声:“保护郎君!” 那些扈从应声下马,呵斥着拔刀,一时间刀光如海。 衙差们被威慑住,不敢再动手。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事情闹大了,一哄而散,纷纷逃散。 萧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腕鲜血滚滚,他愤怒地喊道:“快带本官去看大夫……快!” 众人不敢在此耽搁,连忙带着萧冲进城。 还有一个人把萧冲的手也捡起来了。 “走,我们也进城!”李倓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急匆匆朝城门赶去。 城门口关卡的衙差们看见萧冲的袖口被鲜血染红,大声惨叫,都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不敢阻拦。 不多时,李倓等人也来了。 衙差本想阻拦,颜真卿亮出了公验,关卡的吏员看完后,脸上更加惊讶,他仔细看了几眼,连忙小跑过去:“参见大王!不知王驾莅临,有失远迎……” 李倓却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可以可以!这边请……” 李倓等人浩浩荡荡进城。 进城后询问了一番,打听到铜陵钱监的位置,李倓也不犹豫,带着人便往钱监行去。 他此次前来的任务还是钱监的事。 等到了钱监之后,颜真卿先去招呼了一声,钱监的主簿官王易带着人出来迎接。 “铜陵钱监主簿王易参见大王,大王莅临铜陵钱监,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李倓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走进去。 “王易,本王问你,现在铸钱如何?” “不瞒大王,这个月已经全部停下来了。” “为何?” “没有铜。”王易说道,“京师发布了控铜令,防止民间私铸铜钱,扰乱市场。” 李倓说道:“朝廷发布控铜令,防止民间私铸铜钱,与我们钱监有何关系,我们是官府铸钱。” “下官去了铜陵县衙,跟县令说过这件事,县令刘智远说这是京师的命令,他只能照做,说是要等一段时间才有铜。” “那铜陵的铜商是何态度呢?” “铜商自然愿意卖铜给我们。”王易说道,“铜陵最是不缺铜,商人有买卖,谁不想做呢?” “那你没跟刘县令说,这样会影响朝廷铸钱么?” “说过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对铜陵负责,必须遏制恶钱流进民间,说控铜令只是一时的,很快就解除。” “既然是防止恶钱,那应该与官府的钱监无关才是。” “这……下官也是这么说的,但确实没有铜,下官去找过那些铜商,他们碍于最近政令之严格,不敢乱来。” “现在铸造了多少钱币呢?”李倓问道。 “截住到目前,铸造有八千贯,按照今年的进度,是可以铸造两万贯的,但现在两万贯恐怕很难实现。” “走!” “大王要去哪儿?” “跟本王去县衙找刘县令!” 萧冲则已经回到了铜陵衙门。 铜陵县令刘智远揉了揉眼睛,看着躺下来痛吟萧冲,感到不可思议。 “明公……明公……”萧冲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我被歹徒所伤……他们公然对抗朝廷……” “来了多少人,在何处?” 第124章 难道大王还能杀下官不成? “具体人数不知……” 刘智远神色发冷,说道:“这铜陵地界,还有人敢当场行凶,这是本官没有想到的。” “明公一定要抓住这群无法无天的人!” 刘智远好奇地问道:“这些人来自何处,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城外?” 这确实不正常,铜陵地界的治安是很不错的,虽说民间不服管的势力,但还不至于公然在城外砍了县尉的手。 铜陵没有多少武力,可砍县尉的手,这是对抗朝廷,铜陵一旦上报到宣城,再由宣城上报到洪府,地方上随时可以组织更多的武力,对其展开围剿。 谁没事会公然对抗朝廷呢? 这让刘智远感到疑惑。 可现在的萧冲却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失去了理智,他愤怒地吼叫道:“是一群歹徒!是一群歹徒!是一群歹徒……” “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钱监的主簿,说有要事见您。” “又是那个王易,告诉他,本官现在没有心思见他。” “他说是关于钱监铸钱之事。” “铸钱是他的事,又不是本官的事,他三番五次来找本官,本官也解决不了!” 通报的人又说道:“但这一次他带了很多人来了。” “怎么,他还敢带人来威胁本官不成!你去告诉他,本官公务在身,不见他!” 通报的人出去了,对王易说道:“县令说今日公务在身,不方便见。” 王易对李倓说道:“大王,下官的身份没用,得用您的。” 李倓说道:“不用你的,本王怎么能亲眼见识到铜陵县的县令对待铸钱的态度呢?” 王易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李倓对通报的人说道:“去转告,就说洛阳少府监监建宁郡王来访。” 那通报的人微微一怔,李倓道:“还不快去?” “是是!” 通报的衙差又进去了。 “报!” “又怎么了?”刘智远不耐烦地问道。 “外面有人自称是洛阳少府监监建宁郡王,说是来拜访您的。” “建宁郡王?”刘智远愣了一下,他的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建宁郡王,发现好像没太大的印象。 刘智远不认识李倓倒也正常,李倓现在负责洛阳少府监,管的是山东手工业,刘智远是知县,是行政官员,两者是不同线上的。 这大唐有不知多少官员,洛阳少府监监换了,下发通告的是各地的钱监,甚至未必会下发通告。 “建宁郡王不是宗室郡王么,他怎么来铜陵了?”刘智远只是凭着自己的常识推断道。 刘智远带着人走出去,看见外面竟然来了这么多人,颇为惊讶。 跟在身后的一个衙差立刻忍不住大声喊道:“明公,就是那人砍了萧县尉的手!” 刘智远本能地后退了两步道:“谁?” 没等那衙差再说话,李倓说道:“是我!” “你……” “是我砍的!” “你是何人?” “刚才不是通报了么?” “建宁郡王?” “正是本王。” 刘智远震惊地打量着这少年郎,说道:“本官凭什么相信阁下是建宁郡王?” “这是公验。”颜真卿让人递上洛阳下发的公验文书。 刘智远接过来看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可能是真的。 “不知大王莅临,下官有失远迎……” “迎什么迎,本王把县尉的手砍了,阁下难道不是应该把本王绑了么?” “不敢不敢。” “县尉在何处呢?” “萧冲在里面。” “本王现在可以进去说话么?” “大王里面请!” 李倓带着所有人,进了衙门。 这一天,铜陵县尉萧冲的手被人砍断的消息,快速在铜陵县传播,一时间路人无不震惊。 有人说是北面来一群匪徒,正是那些匪徒所为。 还有人说是来的一群游侠,是游侠所为。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在铜陵县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话说李倓进了衙门之后,便看见萧冲躺在那里,一个大夫正在给他包扎。 迷迷糊糊中的萧冲突然看见了李倓,他惊恐地怪叫了一声,当场就蹦起来了。 “明公!就是他!就是此人砍了下官的手,快将他抓起来!” 一边的刘智远面如死灰,一句话也不说。 别说李倓的身份压在这里,就说李倓此时带进来的人,足足数百扈从,把衙门里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一言不合就砍人手的郡王,刘智远脑子坏了才敢抓。 可萧冲像是疯了一样,先是怪叫,随后又惊恐地退后,跌跌撞撞,深怕李倓又给他来了一刀。 “大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智远试探地问了一句。 “没有误会,他的手就是本王砍的。” “萧冲毕竟是朝廷命官,大王因何砍他的手呢?” “他的手想挣脱他的手腕,本王只是帮了一把。” “什么?”刘智远有些懵地问了一句。 颜真卿补充了一句:“他当街行凶,打死了一个人,还扬言说是那个人自己摔倒的。” “这是不是误会,这……” 李倓说道:“我们亲眼所见!” “可他是朝廷命官,他……” 刘智远还想说点什么,被李倓打断,李倓说道:“本王听说,是你下令禁止铜陵的铜商向钱监提供铜?” “下官也是接到了京师的政令,下官只是按照政令办事……” “政令是让你连钱监的铜也禁了吗!”李倓突然低吼一声,立刻就翻脸了。 刘智远吓得一跳,旁边原本就快要崩溃的萧冲更是吓得差点失禁。 “下官只是执行京师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京师让你禁了钱监的铜?” 刘智远突然硬气地说道:“京师的命令是暂时禁止所有的铜,包括钱监!下官只是遵照京师的命令行事,还请大王见谅!” “本王现在命你立刻恢复对钱监铜的提供!” “请大王拿出中书省的政令,否则下官恕难从命!” 刘智远后退了两步,既然他知道李倓为什么砍了萧冲的手,心中便有了底气。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建宁郡王再如何猖狂,难道还敢杀了他这个县令不成? 第125章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中书省的政令本王这里倒是没有。” 刘智远说道:“没有的话,下官也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吗?” “没办法。” “本王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大王有何办法?” “一个能快速让江淮各地都为钱监提供铜的办法,但需要阁下帮忙。” 刘智远疑惑道:“下官何德何能,不知大王有何办法,若是下官能办,必然会效犬马之劳。” “很简单,只是向阁下借一样物什。” “何物?”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刘智远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李倓:“大王……” “来人!将铜陵知县刘智远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扈从立刻动手拿人。 那些个衙差本想动,但碍于李倓带来的人实在太多,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刘智远被押下后,大声喊道:“大王这是何意,难道大王不知下官是朝廷命官?” “当然知道!” 刘智远又问道:“那大王身为宗室,有权力擅杀朝廷命官?” 李倓答道:“宗室无权杀朝廷命官。” “既然如此,大王说要借下官项上人头一用,岂不荒唐!” “本王没有这个权力,但是圣人有。” “圣人?”刘智远更加奇怪,圣人在长安,这里是铜陵,隔了千里之遥。 李倓拔出刀,淡淡说道:“圣人御赐,此刀所至,如朕亲临。” 刘智远大骇,疾呼道:“纵是如此,下官又何罪之有,下官只是遵照中书省行事。” “一、萧冲当街打死人,你却没有问罪他,这是你这个县令的责任;二、中书省颁发控铜令,那是针对民间私铸铜钱一事,是为了肃清市场,而你不分青红皂白,断了钱监的铜,延误了朝廷铸钱,此乃大罪!” 李倓这番言论,令刘智远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 “不杀你,如何向铜陵百姓交代,如何向圣人交代?” “我……”刘智远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话都仿佛卡在嗓子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倓一步步向他走来,刘智远紧张地说道:“大王,你……你……今日若是杀了下官,如何向右相交代……” “你的意思是,阻挠钱监铜的供给,是右相的命令?” “我……下官……” 李倓也不跟他多言,一刀挥下。 不得不说李隆基赐的刀极其锋利,加上李倓这身躯力量强悍,一刀下去人头便与身躯分离。 鲜血喷涌,脑袋在地上打转,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周围鸦雀无声。 萧冲直接看傻了,他也不喊疼了,也不怪叫了,就是傻了。 其他人更是傻了。 那可是县令! 是这个县地位最尊贵的人。 上午刘智远还在县衙里冲着他们所有人发号施令,现在却人头落地了。 萧冲吓得瘫软在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李倓又说道:“将这颗人头传首宣城、扬州,以示警戒!” “是!” 铜陵县令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县城无不哗然。 老百姓饭后又多了不少谈资。 到了八月初三,刘智远的人头被送到宣城。 宣城郡太守王耀随后接到了李倓的信,又看了看刘智远的人头,顿时脸色煞白。 留给王耀的路其实很清晰。 一、立刻派人跟李倓对着干。 二、赶紧配合李倓。 王耀选择了哪一种呢? 他表面选择了第二种,实际选择了第一种。 他立刻下令宣城郡所有的铜商全面恢复给宣城郡钱监供应铜,随即立刻写了一份奏疏给长安,阐明了情况。 还说提到了李倓手里御赐的宝刀,间接地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件事的影响极大,八月中旬,刘智远的人头直接送到了扬州。 无论是宣城还是扬州的官员,在如此棘手的事情面前,都采取了明面配合,背地里立刻上奏长安的行为。 八月二十日,一个秋阳明媚的上午,李倓离开了铜陵,刚出城不远,就被拦下来。 一个少年跪在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倓问道:“何人胆敢拦本王的路?” “求大王收留我!”那少年大声喊道。 李倓看了一眼颜真卿,问道:“这是谁?” “好像是当时被打死的那个人的弟弟?” “哦,还是清臣的记忆力好。” 李倓转身问道:“你因何要本王收留你?” “大王为我报了仇,我愿意把这条命交给大王!” 李倓笑道:“你还是回去,本王不要你的命。” “求大王收下我,若是大王不收下我,我便长跪不起!” “你长跪不起,与本王有何关系!” 说着,李倓便要策马而去。 “我愿为大王做任何事情!” “本王的事,你做不了!” “我可以学!” “但本王没时间教!” “不需要大王教!” “你学不会!” “一天学不会,就用两天,两天学不会就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大王总有用到我这条命的时候!” 李倓的马已经已经走远了,但那少年的声音还在树林间回响。 听到这里,李倓终于停下来,看着颜真卿,说道:“这人倒是有意思,不如带上他?” 颜真卿笑道:“确实有趣,带上。” “这可是你颜清臣说的。” 李倓转身问道:“会骑马吗?” “会!” “走!” 那少年得到了一匹马,跟在了后面。 八月二十八日,李倓抵达扬州。 扬州地界明显比铜陵更加繁华,无论是水利,还是河运,都远在一般的州府之上。 一路上,一望无际的田野,金黄灿烂,稻香四溢。 在前面的村头,李倓突然停下来。 那路边的树下,有几个正在打盹的庄稼老汉,被马蹄声惊醒,坐起来砍过来。 李倓问道:“敢问老丈。” 那几个人连忙站起来说道:“郎君何事?” “这水稻一亩,一年能产量多少呢?” “能产水稻两石二斗,脱出来的米大约在一石三斗。” 李倓心里计算着,占城水稻似乎还没有传过来,若是曲辕犁在江南普及,占城水稻得以推广,东南一带的粮产量还会更高。 第126章 江淮宝地 “这东南的水稻产量,比河北的产量要高。”颜真卿突然说道,“若是能充分开发江淮地区,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的。” 颜真卿这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开发江淮,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颜真卿重点说的是粮食问题。 在农业社会,许多动乱都来源于粮食资源配给不平衡。 天下初定,人口少,生产粮食的田就相对多,人们不存在严重缺乏生产资料的情况。 可是盛世百年之后,局面就变了。 大唐盛世之下,资源的配比出现了严重不平衡。 这个时代的大唐,人口大多数还集中在河北、关中、中原、蜀中一带,江淮的人口密度并不算多。 尤其是河北道、河南道,这两个地方加起来总人口大概在2000万左右,天宝年间的总人口一共才5000万。 这就意味着,河北、河南是严重内卷的状态,粮食和人口的配比严重失衡,再加上这些地方又有许多名门望族吞并良田,百姓更加难活。 尤其是河北一带。 也许正是底层没有了活路,才给安禄山提供了造反的温床。 江淮地势平坦,河流众多,其实比北方更适合农业。 若是提前将这巨大的沃土开发出来,再用刘晏来打通从东南到长安的漕运,重新建立大唐的禁榷体系,改善财政问题。 即便安史之乱对河北造成了破坏,李倓也有底气为大唐改天换地,将版图持续扩大,与西面的阿拉伯帝国掰手腕,甚至打持久战,都不在话下。 而且东南不仅仅农业潜力大,茶叶种植潜力也大,商业潜力更大。 早在汉代,东南就是天下铸造货币的中心。 那吴王刘濞就是凭着铸造铜钱这个优势,向长安朝廷叫板。 显然,颜真卿看到了江淮一带最基础的潜力。 但要开发这块宝地,还真不是说几句就能办成。 李倓说道:“若是能改进一些方法,产粮会更高。” 颜真卿好奇地问道:“什么方法?” “还记得诸冶监正在研制的曲辕犁么?” “郎君提到这件事,我倒是想起来了。” “曲辕犁若是能在江淮地区普及,又有各地官吏组织百姓开发水利,江淮农业必然能比现在更盛。” 颜真卿突然说道:“若是郎君能任职江淮道和江南道采访制置使,这件事就未必不能去做了。” 李倓看着颜真卿,颜真卿也看着李倓,两人互视片刻,相视而笑。 颜真卿笑道:“是我异想天开了,郎君的身份颇为特殊,要任职采访制置使怕是不可能。” “再说,说不定也有机会。”李倓说道,“你说得对,江淮道和江南道的潜力,是无穷的,若是真的能充分开发这些地方,大唐的许多问题都可以解决。” 今年已经是天宝六年,距离安史之乱只有八年时间。 如果李倓真的想要在安史之乱中占据主动地位,就必须将江南道和江淮道掌握在手里。 掌握了这两个根据地,别说安禄山,就算长安方面不服,他也能好好跟长安讲道理,让他们“服”! “走,我们去江都城。” 李倓来的很低调,江都城的官员并不知道建宁郡王来了。 当然,建宁郡王这个王爵岂是也没什么权力,最多就是身份尊贵。 这个身份,放在开元天宝年间,地方官也不敢随便来迎接。 倒是少府监监这个官职,扔出去含金量颇重。 中午李倓抵达江都城的时候,递上了公验,在衙差震惊的目光下,进了江都城。 进了江都城之后,李倓并未去找扬州刺史,也没有去找江都县县令这些行政官,而是直接到了扬州的钱监。 扬州有广陵钱监和丹阳钱监两处铸钱监。 它们与宣州的梅根监、宛陵监,鄂州的凤山监、饶州的玉山监、信州的玉山监并称江淮七监。 像铜陵那种地方,主要还是产铜之地,钱监的规模倒是不大。 扬州的广陵钱监,又是扬州规模最大的钱监。 到广陵钱监,通报之后,广陵钱监的副监杨束带着广陵钱监的诸多人出来迎接李倓。 杨束说道:“大王莅临,下官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不必多礼,钱监的情况如何?” 杨束说道:“前些日,铜商恢复了对钱监铜的供应。” 李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跟着杨束走进去。 颜真卿则问道:“现在一个月能铸造多少钱币呢?” 杨束回答道:“我们钱监也采取了新钱的铸造,一个月大约能铸造3000贯,一年大约能铸造四万贯。” 四万贯,对于大唐的一个钱监来说,已经很多。 杨束继续说道:“自从开始铸造新钱,铸钱的数量确实提升了许多,不过……” “不过什么?” “扬州刺史对新钱的意见很大。” “他阻扰了你铸钱?”李倓杀气森森问道。 杨束愣了一下,他感受到了李倓话语中的冷意,心里捉摸着,这位建宁郡王还真不是个好惹的人。 难怪那刘智远的脑袋被传首到了扬州。 “倒是没有阻扰,从洛阳颁布新钱铸造,扬州刺史乔贤问就向钱监施压过,不过并未强迫我们放弃新钱铸造。” 说话之间,李倓跟着杨束,到了钱监后面。 广陵监有钱炉五座,丹阳监有钱炉五座,共十座钱炉。 “在新钱之前,钱监一个月能铸造一千贯,一年铸造一万二千贯,新钱之法开始之后,提升了三倍,主要是钱样的推行,大大加速了铸钱之速。” “如果再增加一倍的钱炉呢?” “下官已经在筹备。”杨束说道,“预计在增加五座钱炉,今年广陵监能铸造的总钱数量大约在三万贯,明年可以到六万贯。” 广陵监能产出三万贯? 那江淮其间,预估产出20万贯左右,再加上洛阳监、鄂州凤山监、饶州永平监、信州玉山监,此外还有桂阳监、蔚州飞狐监、铜陵监等等,要达到五十万贯,问题是不大的。 只要这一次以极快的速度解决铜供给的问题,完全可以实现。 第127章 故意找茬 “建宁郡王到钱监了么?”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是的。”扬州司工李跃说道,“进入江都城后,就直接奔赴钱监。” “之前我收到信,说这位建宁郡王是一个纨绔子弟。”扬州刺史乔贤问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笔,“刚到宣州,就砍了一个县令的脑袋,纨绔子弟是这样办事的么?” 纨绔子弟难道不是应该喝酒打架、调戏良家妇女么? 哪有纨绔子弟喜欢砍人脑袋的? 李跃沉思片刻说道:“这个建宁郡王是不是纨绔子弟,下官不得而知,但他在地方上杀人,已经引起公怒,哪怕他手里真的有圣人御赐的宝刀,接下来也会有大麻烦,朝堂上下,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更不会让他掌握更大的权力。” “更大的权力?”乔贤问大笑起来,“你说的倒是不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地方上乱杀官员,更重要的是,他的太子之子。” “那下官更觉得,这一次这个建宁郡王会有大麻烦。”李跃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恢复给钱监供铜呢?” “为什么不恢复呢?”乔贤问说道,“若我们不恢复,他跑到扬州来,找我们的麻烦,事情岂不是陷入僵持局面,这不是智者所为。” “下官愿洗耳恭听。” “本官已经给圣人和宰相分别写了奏疏,阐明了恢复供铜一事,告诉圣人,我是迫于建宁郡王的威压,让圣人重点感受到建宁郡王在东南为所欲为,告诉宰相,恢复供铜,势必会再一次让民间私铸钱币有铜,使得中书省的控铜令遭到天下人的质疑,天下人质疑的不是控铜令,而是右相的威望。” 李跃立刻明白了,他说道:“如此这般,圣人和宰相,都会对建宁郡王不满!” “没错,我们只需要配合建宁郡王就行了,其他的交给圣人和宰相。”乔贤问拿起茶杯,慢慢吃起来,他显得非常淡定从容,“我告诉你,这官场杀人,根本不需要像建宁郡王那样亲自拿刀南下,他那种方式,只会将自己立于无数人的对立面,是取死之道。” “那我们要见建宁郡王一面么?” 这时,外面有人来通报:“报,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要见刺史您。” 李跃看了一眼乔贤问,疑惑道:“怎么正说他,他就来了。” 乔贤问思索起来,思索片刻突然说道:“命人去准备盛宴,我要盛情款待这位郡王。”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等!” “明公还有何吩咐?” “安排司法崔昀到宴会上,让他到时候正常发挥即可。” “下官明白了。” 李倓正在外面等候,不多时便接到了邀请。 乔贤问摆下了盛宴,又召来扬州所有官员,一同迎接李倓。 面子算是给得很足。 宴会上,颜真卿突然对乔贤问说道:“明公,我们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乔贤问连忙说道:“帮忙不敢说,有何事需要我做的,请大王吩咐一声便是,下官肯定配合。” 李倓说道:“扬州两个钱监的铸钱数量都有增加,想要和去年一样的时间运往两京,船只至少要翻一倍,小王前来拜托明公,在扬州招募更多的船只,以助力铸好的铜钱,能顺利入京。” “原来如此,既然是朝廷之事,那下官更加责无旁贷了,等宴会结束,下官就派人前去民间寻找船商,命其出动船只二十艘,助大王前往。” 李倓说道:“那就多谢明公了。” 这时,一个男子站起身,举起酒杯,走到中间,突然大声说道:“下官扬州司法崔昀,见过大王。” “有礼了。” 崔昀突然说道:“听闻大王在铜陵杀了县令刘智远?” 他此话一出,原本融洽的氛围,立刻冰冷下来。 颜真卿说道:“这件事是宣州之事,也是少府监之事,与扬州司法似乎没有关系。” “不要误会,下官就提一提。” 颜真卿又说道:“阁下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是为何意?” 崔昀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我认为大王此举不妥!” 气氛立刻变得更加凝重。 周围的官员都面面相觑,乔贤问也露出讶然之色,呵斥道:“崔司法,休要妄言!” “下官不敢,下官身为司法,自然是要尊重大唐律法,下官认为不妥,便要说出来!” 说着,又对李倓行叉手礼说道:“下官并非针对大王,下官只是有话直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建宁郡王李倓身上,众人似乎很想看看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到底如何应对崔昀犀利辛辣的质问。 “你是扬州的司法,你……” 颜真卿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了。 李倓坐在那里,身姿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崔昀,他说道:“一州之司法,自然要秉公尊法,遇到不法之事,要敢于直言,若是不敢直言,不足以任此职!”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被人当面针对,这位建宁郡王不但不恼羞成怒,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既然如此,大王可否正面回答下官,大王可知擅杀朝廷命官,是违背了朝纲,触犯了律法?” “本王知道。” “既然大王知道,为何还要杀人?” 李倓淡淡说道:“本王知道,和本王杀人,是两件事,阁下身为一州之司法,连这一点都不知吗?” “大王此话,下官不甚理解。” “既然你不理解,那本王就教教你。”李倓义正辞严地说道,“本王知道随意杀人,是违反律法的,这是本王知道的一件事,本王杀刘智远,是本王做的一件事,这两件事怎能随意混为一谈?” 这个说法,把崔昀给整得有些懵了。 话还能这么说吗? 周围的人也有点懵了。 建宁郡王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的样子? “那大王杀刘智远是违反律法,大王可知?” 崔昀换了一种问法,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自己的问法不够严谨,被李倓钻了空子。 “你是说本王杀刘智远违反律法?” “是的。” “你从大唐的哪一条律法中能找出本王杀刘智远违反了大唐律法?” 第128章 论怼人,本王是专业的! 崔昀摊了摊手,环顾周围,脸上露出了笑意,那样子仿佛在说:还哪一条律法?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唐律疏议·斗讼律》规定: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诸误杀人者,减斗杀一等;诸以力共戏杀人者,减斗杀二等。” 崔昀大声说道,声音铿锵有力。 周围沉默下来。 颜真卿想说点什么,又被李倓拉住。 他朝乔贤问瞥了一眼,心中已经猜到这个扬州司法是乔贤问安排出来的。 乔贤问这种地方州官,久在官场,他想要搞人,绝不会自己动手。 甚至他会很和气、很尊敬对方,但他私底下又会安排人,让这些人出面像恶狗一样咬过来。 咬过来之后,即便咬不死你,也能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威信全无,而他自己则站出来打圆场,立下一个威望极大的人设。 这个时候,你就会被他彻底威慑住。 李林甫威慑安禄山就是用的这种招数。 听崔昀开始背书,李倓却忍不住笑出来:“阁下把《大唐疏义》摆出来,是想告诉本王,本王违反了《大唐疏义》?”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崔昀说道。 “敢问违背了哪一条?”李倓问道。 不等崔昀说话,李倓突然将刀轻轻放在桌案上说道:“本王把话放在这里,本王身为当今圣人之孙,绝不敢以权谋私,胡乱杀人,若是如此,愿受长安司法严惩!但是,若什么人都敢跑到本王面前狺狺狂吠,冤枉、污蔑本王,那就是污蔑皇族,污蔑圣人!本王绝不饶他!”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崔昀也明显被威慑住,有些怯场了。 李倓却目光如剑一般盯着崔昀说道:“还请这位刚正不阿的司法官正面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违背了哪一条?” 崔昀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以刃及故杀人。” 李倓问道:“故杀人何解?” “刘智远乃朝廷命官,杀朝廷命官需经历三司会审,陛下圣裁。” “陛下之御赐圣刀在此,圣刀所至,如陛下亲临!” “纵然如此,也不可随意擅杀!” “如何擅杀?”李倓又反问道,“阁下可知刘智远所犯何罪?” “刘智远只是执行了中书省之控铜令,何罪之有?” 李倓大笑道:“阁下必然要辞掉了这扬州司法一职,否则要误国误民了!” “大王不敢正面回答下官的话,便以此想要堵住下官之口乎?” “本王说你对案件毫不知情,竟然敢急着跳出来,在本王面前狂吠,如此毫无规章,急躁求事,是不是会误国误民?” “下官何处急躁求事了?” “本王不是说了么,你对案件毫不知情,既然一无所知,就该闭嘴不言,若想主持正义,想了解实情,若无法了解实情,便耐心等待,若连耐心等待都做不到,你还当什么扬州司法官!” 最后一句,李倓的语气明显加重了,瞬间仿佛化作万钧山岳,压在现场,使所有人心头一震。 连乔贤问都感受到了李倓言语中那犀利的锋芒。 崔昀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面色已经有些发白。 李倓继续说道:“本王问你,中书省为何颁布控铜令?” 崔昀说道:“自然是防止民间私铸铜钱。” “既然是防止民间私铸铜钱,为何有些地方连钱监的铜也禁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这……” “是无奈之举,还是惰政懒政?” “若是不一起禁,万一……” “万一什么!”李倓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语速飞快,“万一供给给钱监的铜流入民间,给了民间私铸铜钱可乘之机?” “对对对,是这样的!”崔昀立刻说道。 “那要一州之司法有何用!要你这个法曹参军有何用!” 李倓这番言辞,瞬间让崔昀连连后退,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李倓继续追问道:“阁下难道是因为不愿意去管民间违法之事,便要朝廷停止政令实施?” “下官……” “只要朝廷什么都不敢,把民间一切都禁了,就不会出现违法,阁下的政绩是不是就全部优良?” “下官……” “是,还是不是?”李倓突然怒拍桌案,逼问道。 这下在场所有官员都神色剧变,未曾料到这建宁郡王言辞如此犀利狠辣,完全不给崔昀反驳的机会。 “不……不是……下官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李倓语气随即收敛回来,风轻云淡般,“本王刚才说了,你对案情一无所知,就开始觉得,你是不是又觉得你行了?” 崔昀彻底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乔贤问愣住了,李跃也愣住了,其他官员都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乔贤问才出来打圆场说道:“大王见谅,崔判司也是追求正义心切,所以……” “所以就敢污蔑宗室皇族,质疑圣人所赐之御刀?” 既然你乔贤问摆了这个宴席,玩了这么一出,那也别怪本王不给面子了。 乔贤问说道:“他行事确实有些鲁莽,不过……” 李倓目光平静地看着乔贤问,笑道:“是他行事鲁莽,还是授人所指?” “下官不太懂大王是何意?” 李倓话锋一转,说道:“明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位法曹参军?” “自然是秉公处理?”乔贤问脸上立刻露出了正义之色。 “如何秉公处理?” “下官会上报京师,等待中书省的定夺。” “你无权将此人移交监察御史?” “下官……” “本王记得一州之刺史是有权这么做的。” “下官会这样做。” “什么时候移交呢?” “明日。” “为何要等到明日?” “那便今日!” “要不就现在?” “大王说得是,就现在!”说完,乔贤问大喝道,“来人,将崔法曹带下去,暂时扣押官职,本官稍后奏疏,等待京师定夺。” “是!” 宴会在不愉快中结束。 等出来之后,颜真卿说道:“大王这般针对他们之后,船肯定是没办法要了。” “乔贤问就没打算给我们船。” 颜真卿思索了一下,说道:“大王,我们还是立刻回京,刘智远之死,必然会授人口实,现在朝局对大王不利。” 第129章 谁给本王的胆子? 回去肯定会回去的,但来了一趟东南之后,亲眼看见了这个时代的江淮之地,李倓心中已经产生了在此生根的想法。 如果能拿到管理江淮之地的权力,那才是龙入沧海。 比起现在的洛阳,可发挥的空间不知要广阔多少倍。 想到这里,李倓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他有办法让李隆基给自己权力:给李隆基画饼! 李隆基现在最想要什么呢? 一个字:钱! 今年铸造五十万贯,明年就给他翻个倍。 但陛下您也知道,翻倍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年这五十万贯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咱得谈谈条件? 咱谈条件可都是为了陛下有更多的钱啊! 什么条件呢? 条件就是东南钱监多,铜矿多,陛下也想要钱,要钱就派我去东南亲自全面规划那些钱监,保证一年百万贯如数奉上! 可是如果只有管钱监的权力,万一民间铜商又不配合了怎么办? 陛下也不想钱造着造着,就被人卡脖子? “回去,但不是回长安,而是回洛阳。” “郎君不回长安去解释杀刘智远一事吗?” “不解释了。”李倓笑道,“比起一个刘智远,五十万贯的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完成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没有完成,就算把东南的这些官员供奉起来,圣人也会怪罪于我们。” “郎君倒是看得透彻,那我们回洛阳。”颜真卿道。 但他又看到李倓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忧虑,不禁问道:“郎君是担心我们走之后,东南各个钱监又出新的问题?” 李倓说道:“我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颜真卿说道:“万事不可巨细,既然人都杀了,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放手等待结果。” “也只能如此。” 颜真卿说的对,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面面俱到。 杀了人之后,威慑了各地,能让地方对钱监重新开放铜的供应,效果已经达到。 至于各个钱监是否完全执行了新钱之策,并不是短时间能立刻解决的。 甚至地方钱监可能存在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难道要每一个钱监都跑一遍,一个个查吗? 显然不是现实。 现在只要五十万贯能拿出来,去李隆基那里交差,这个阶段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个任务能完成,就有底气和李隆基展开下一步的谈判,换取更多的筹码。 比起强迫性地去让每一个钱监做到最好,抓住核心才是更重要的。 在扬州停留数日,李倓每日都会去各个不同的地方考察,主要是离河流不远的地方。 扬州的河流比洛阳要多很多。 这意味着在这里可以兴建大量的水力纺织机。 显然不仅仅是扬州,苏州、金陵都可以建立大规模的水力纺织机。 八月底的时候,李倓悄无声息离开扬州。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选择坐船。 如果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坐船的风险,比走陆路更大。 假设一群亡命之徒混到船上,把船点燃了,到时候只能跳河。 假设他乘坐专门的船只,会不会又有一群亡命之徒,把船靠近后,点燃船只向他的船冲来? 几艘船不行,那就二三十艘! 总之,一旦走水路,可操作的空间将大大缩小。 但走陆路就不同了,陆路广阔,要刺杀他的人,得先刺探到他的行踪,仅凭这一点,就已经降低了可刺杀的概率。 之前南下的时候,遇到了几批刺客,李倓相信,背后的人安排的刺客远远不止那几批。 只不过只有那几批刺探到了自己的行踪而已。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李倓,唐宋以前的政客们喜欢玩刺杀,尤其是唐以及唐以前。 后来大唐宰相武元衡,更是在长安街头,去上朝的路上,被刺客取走了脑袋。 这个时代的李林甫更夸张,据说李林甫每天晚上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就是为了防止被刺杀,大多数时候,连李林甫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既然大家现在都在玩政治,而且是在巨大的利益场博弈,各方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就不奇怪了。 九月上旬,李亨坐在后院正在看书,李俶急匆匆赶来:“阿耶。” 李亨头也不抬,只是说道:“你来了,坐,陪阿耶聊聊《左传》。” 银杏树被染成了金色,在秋风中漫天飞舞,落到李亨旁边。 这段时间是李亨难得清闲的日子,按照李倓的建议,他现在是彻底躺平阶段。 李俶说道:“阿耶,发生了一件事。” “大郎,其实我们不需要管那么多,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发生什么事,与我们无关,你也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阿耶,是三郎的事。” “他怎么了,他那铸钱的事,我可不想管,五十万贯是他自己向圣人允诺的,与我无关。” “确实是铸钱的事,但不是五十万贯一事。” “那更与我无关。”李亨干脆躺在竹椅上。 据说这把竹椅是李倓之前让人制作出来,李倓经常趟的那把。 李亨一副好生惬意的样子:只要我这个太子往这里一趟,就算李林甫在长安城挖地刨沟,都别想抓住我的把柄。至于李倓那小子,现在应该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阿耶,三郎把铜陵县令杀了。” “嗯,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给我添麻烦……等等,你说什么?” “三郎把铜陵县令刘智远杀了,还派人在江南东道和江淮扬州传首示众。” “他把知县杀了?” “是的。” “哦,之前也杀了少府监的监丞。”李亨坐起来,不断安慰自己,不气不气,不就是杀了个地方官吗? 之前又不是没杀过! “但这一次他还传首宣城、扬州。” 李亨猛地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越走越快。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亨一脚踢翻了前面那个案几,上面的酒水洒了一地。 “砍头就算了,他还敢传首宣城和扬州!他以为他是谁!”李亨愤怒地吼了出来,“他这是做给谁看!谁给他的权力!谁给他的胆子!” 第130章 李倓和王宗嗣的危机? 其实,杀个官就杀个官,毕竟这是大唐,官员的命并不是那么值钱。 例如李林甫,就杀了不少官员。 可李林甫杀人,都是派自己的狗腿子去地方上,把人逼死,而不是直接砍脑袋。 公开砍脑袋这种事,没有大唐圣人点头,宰相也不敢乱来。 除非是持有皇帝节杖的黜陟使。 李倓一不是大唐天子,二不是黜陟使这种皇帝特使,而且还是太子之子,这在李亨看来,简直是在刀刃上跳舞。 上一次的裴圆案,京师已经对他口诛笔伐。 要不是李倓给李隆基画了一张五十万贯的饼,裴圆案很可能就是太子被废的契机。 李亨当时是害怕极了。 后来日子好过了一段时间,本想着李倓在地方上铸钱铸得风生水起,裴圆案的影响也就过了。 实在铸不到五十万贯,李亨都想好了,劝说李倓把之前澄心堂赚的钱全部捐出来保命。 可万万没想到啊! 这裴圆案的声音还没有落下,那个逆子又砍了一个! “他这一次用什么来平息圣人之怒?”李亨冷着脸说道。 砍人就砍人,还传首示众? 这下不仅仅长安对他有意见,地方上恐怕对他都有异议了! “若是三郎真的能铸造五十万贯铜钱出来,这件事必能化险为夷。”李俶说道。 “真能化险为夷?”李亨恼怒道,“真这么简单便好了,控铜令是李林甫下发的,他现在公然跟李林甫对抗,还传首各州,根本无需李林甫行动,地方官的弹劾奏疏就能把他淹没!” “阿耶,要不我们去圣人那里为三郎求求情?” “不去!让他自己回来处理!一直这样惯着他,以后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难道阿耶要眼睁睁看着三郎因此事而遭罪吗?” “他已经十七岁,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此事不必再提!” 右相府。 李林甫接到了很多奏疏,大多数都是从东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弹劾建宁郡王。 “上一次他杀裴圆之后给圣人许诺造出五十万贯铜钱,所以逃过一劫。”吉温阴恻恻地说道,“这一次他杀刘智远,他还能许诺什么呢?就算他真的造出了五十万贯,少府监监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 李林甫来回走了几转,问道:“淮南道和江南东道上了多少奏疏?” “一共十份奏疏,都是弹劾建宁郡王的。” “不够!” 吉温立刻明白了,他说道:“下官立刻去安排,淮南道十二州五十三县,江南西道十九州九十县,一致请求朝廷严惩建宁郡王!” “不够!” “那再暴出建宁郡王私铸新钱一事,必然引朝野震动,擅自改变铸钱方式,可是大罪!” 这一次李林甫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去。” “是!” 吉温走之后,李林甫重新坐下来,他平静的外表下,忍不住狂喜起来。 没想到今年的气运比去年更盛。 李林甫收拾了一番,通报后,便进了宫。 “十郎找我何事?”李隆基问道。 “启禀圣人,董延光的奏疏来了。” “哦,石堡城可有拿下?” 石堡城当然没有拿下,董延光那个废物若是能拿下石堡城,就不会被李林甫看上了。 李隆基接过奏疏,尚未打开,李林甫趁机说道:“回禀陛下,董延光失败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本来准备打开奏疏的手也停滞了,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凝固。 “董延光之前可是在信里跟朕保证过的!他敢骗朕!朕要砍他的脑袋!流放他全族!”李隆基瞬间翻脸,那股久居帝王宝座积压的气势全部爆发出来,让李林甫也感到全身颤抖。 “圣人息怒,臣觉得拿下一个石堡城对于我大唐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有些人却总是从中作梗,才让我们无法做成这件事。” “谁敢从中作梗?” 李林甫说道:“圣人看完董延光的奏疏便知晓了。” 李隆基立刻打开看起来,这不看还好,看完之后,心中仿佛有火山喷发出来一样。 “王宗嗣怎敢阻挠董延光,这是不是董延光的一面之词?” “臣以为不太像,去年圣人便命王宗嗣领兵攻打石堡城,但他却以各种理由推辞,朝廷不得不任用董延光,若是董延光真的拿下了石堡城,岂不是证明他王宗嗣是错的?” “十郎之意是?” “臣觉得,王大夫故意阻挠董延光,就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现在他一定在背后耻笑圣人,认为圣人攻打石堡城的想法是错的!” “他是朕的义子,他怎会如此对朕?” “有一句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王大夫虽为圣人义子,但却一直与太子关系颇好,臣觉得这件事恐怕……” 生性多疑的李隆基立刻就相信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说法。 如果说这件事李林甫不提到太子,事件还只是停留在王宗嗣抗旨不尊的罪名上。 但偏偏李林甫整人的手段实在太犀利,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把李亨这个李隆基心中最敏感的因素给提了出来。 王宗嗣此时可是四镇节度使,掌控万里。 他的抗旨不尊已经让李隆基非常不爽,现在又牵涉出太子来,李隆基那根敏感的神经瞬间变得更加脆弱。 王宗嗣与李亨关系甚密这件事,李隆基知道,他们从小都在宫中长大。 甚至两人的关系,还是李隆基促成的。 王宗嗣在过去一直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与李亨的关系很好但从来不参与到结党中。 这一点李隆基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把皇甫惟明干掉后,陇右给到王宗嗣。 但攻打石堡城这件事上,却让李隆基认为王宗嗣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李隆基心里想着,这两年李亨被连续打压,看来王宗嗣是想为太子站台了! 李隆基怒道:“解除王宗嗣四镇节度之职,剥夺一切头衔,立刻回京听审!” “圣人息怒,此事关系重大,恐怕……” “十郎难道要违抗朕的命令!” “不敢。” 第131章 所以爱会消失吗? “臣还有一事。” “何事?” “据吏部考察,今年绛州钱监的铸钱数量比往年增加了五成。” “哦,竟有此事!”李隆基的眉头稍微舒展开,“那得好好赏一赏绛州钱监。” “说是陕州刺史王鉷向绛州钱监支援了不少铜。” “王鉷?”李隆基立刻疑惑起来,“他在陕州做刺史,如何向绛州增援铜?” “王鉷的一个亲戚对绛州一带的铜矿很熟悉,得知朝廷正在加紧铸钱,于是便引荐了。” “原来如此,看来王鉷虽然被贬,但却没有忘记朕啊!” “王鉷一直挂念着圣人,说起来,今年的租庸调,陕州收上来的是最多的,比往年增加了两倍!” “竟有此事!”李隆基更加高兴,“王鉷是如何做到的?” “说是王鉷在地方上深受百姓爱戴,但他不居功自傲,对百姓说都是陛下的圣德,百姓感念陛下,愿意织出更多的布匹和丝绸,献给朝廷。” “好!他做得很好!”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王焊那件事差不多也过去了,找个机会调王鉷回京师,朕也想他了。” “是,臣会酌情安排的。” 李林甫很懂李隆基的心思,李隆基原本就很喜欢王鉷,因为王鉷非常会搞钱。 其实当时李隆基不想贬谪王鉷,但当时碍于事态的严重性,不得不贬。 等风声一过,再召回来。 这种手段,历朝历代都大量存在。 玄宗朝更是屡见不鲜。 当年的宰相张说,也被贬过,那是姚崇进入中枢之时,也是开元初年。 后来张说被重新任用,并且成了大唐首相。 所谓的贬谪,分两种,一种是真的被贬,一种是临时出去避避风头。 王鉷就是临时出去避避风头的。 王鉷回来,对于李林甫来说,只有一百个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现在杨国忠跳得很猖狂,最近居然还给安禄山写密信,染指边疆。 等王鉷回来了,李林甫就打算用王鉷来制衡杨国忠。 离开皇宫之后,李林甫心情大好。 王宗嗣现在惹事上身,因为太子。 建宁郡王现在也惹事上身,他是太子之子。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干掉王宗嗣,王宗嗣就没有入朝为相的可能了,还能把事情往太子身上牵一牵。 建宁郡王做的那些事,就更搞笑了,他是太子之子,他的行为最后还不都是太子承担后果? 李林甫:这次稳赢。 王宗嗣之事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没有一个人敢为王宗嗣求情。 反而是不少人为董延光鸣不平。 例如京兆尹萧炅是这么说的:原本董延光可以带领我大唐儿郎踏平石堡城,却因为某些心胸狭隘之人嫉妒,遭此惨败,他不是败在吐蕃人手里,而是败在自己人手中。 大理寺少卿刘壁则说道:我们不能让重臣落泪,让奸臣得逞,好在当今圣人乃是千古明君! 刑部侍郎张离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早就说过,王宗嗣此人野心勃勃,果然不出所料,好在圣人剥夺了他的兵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宗嗣这件事传到李亨那里的时候,连李亨都忍不住悄悄感慨:是我害了他。 最近长安城不太平,王宗嗣案已经引起一片哗然,御史台却再一次不安分起来。 九月初七这一天,御史台呈递了一份弹劾洛阳少府监监的奏疏,是关于李倓擅杀刘智远一事。 鉴于之前李倓砍了少府监监丞裴圆,长安上下对建宁郡王行事鲁莽的形象已经建立起来,李倓砍刘智远,倒是不像当时砍裴圆那般引起满朝震惊。 最多是刑部和大理寺跳出来老生常谈地斥责了几句,御史台按照规矩把弹劾奏疏呈递上去。 这件事很快传到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高力士说道:“这个刘智远私自停止对钱监的供铜,耽误朝廷铸钱,确实该死,建宁手里有我赐的刀,杀了就杀了。” 李隆基倒是想得透彻,只要到时候李倓乖乖把五十万贯交出来,别说一个县令,杀一个刺史,也没问题。 李隆基太缺钱了,尤其是现在募兵制已经开始在边境推行。 那花钱的速度不是流水,而是瀑布。 这个模式一旦开启,就没有回头路,就必须不断赚更多钱去养军队。 后世的大宋朝便是如此,大宋朝连酒都成了禁榷,也就是国营,恨不得把所有一切赚钱的全部收归朝廷。 之所以如此,就是大宋朝用募兵制养了太多军队。 对于现在的李隆基来说,养军队要钱,自己享受也要钱。 没钱啥也不是! 可是围绕着李倓的事态,却还在升级。 九月初九,又一份弹劾建宁郡王的奏疏被送到了宫里。 李隆基这才得知李倓在洛阳私自铸造了新钱。 这对于大唐,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 因为货币牵涉到财政,货币的样式如果贸然改变,民间无法接受,损失最大的就是朝廷,而且不是损失一点点。 所以大唐从武德年间开始铸造开元通宝,到玄宗时代,货币样式基本上没怎么大变。 即便有细微改变,也必须上报到宰相,最后呈递到大唐圣人那里。 当天,李隆基召见了户部侍郎杨慎矜。 李隆基问道:“建宁在洛阳铸造新钱一事,卿可知晓?” “启禀陛下,臣也是刚刚听闻。” “这些钱现在是否已经流入市面上?” “按照铸钱的进度,这些新钱应该已经流入市面上。” 李隆基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他语气也有些生硬了:“建宁这件事做的太鲁莽了!” 杨慎矜说道:“这件事确实应该先向朝廷禀报,但臣觉得应该先去民间问问他们对新钱的态度。” “这还用问吗,钱币岂能随意更改!”李隆基不悦地说道,“现在倒是好,他铸造的越多,朝廷损失得越大!” 一念及此,李隆基突然觉得李倓随意杀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亏朕之前还觉得他能把这件事做好! 第132章 回长安向李隆基提要求? “陛下何不先考察考察新钱呢?”杨慎矜说道。 李隆基说道:“难道卿认为民间还会接受新钱不成?” “臣觉得至少不会引起太大问题。” “但他一声不吭,就铸造新钱,是不是过于放肆了些?” “臣无法回答陛下这个问题,臣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事情引发的后果,如果新钱并未引发严重后果,陛下可以再考虑建宁郡王是否违反了朝廷纲纪。” 一边的高力士说道:“杨御史说的有道理,先解决问题,可以一边宣建宁郡王回长安,一边等待新钱的表现。” “既然如此,就宣建宁回来,朕要当面问他!” 九月二十五日,洛阳城外的树林已经尽数凋零。 李倓刚回洛阳,元载就找上了门。 元载在大门口看见一个少年,这少年正在扫地。 “你是何人?”元载好奇地问道。 “我叫武意,叫我武二郎就是了。” “以前没见过你,听你口音,是南方人?” “我是宣州人,刚跟郎君回洛阳。”武二郎的眼神有些胆怯,他小心翼翼地说着。 “哦,难怪没见过你。” 元载更加好奇,这武二郎也无甚奇特之处,面带风霜,双手粗糙,一看就是寻常家的孩子,建宁郡王为什么带他回来呢? 看来大王待人不分贵贱啊! 想到这里,元载心中不知不觉对李倓更加有归属感,因为他元载就出身寒微。 “好好扫地。”说完,元载就进去了。 “参见大王。”元载做了叉手礼。 “元判官,你来了,快坐,胡椒粉是不是吃完了?” “大王,现在不是说胡椒粉的事,这些都是长安发来的信。”元载眉宇间有着浓浓的忧虑,“长安对大王的异议非常大,大王杀刘智远,私铸新钱,都已经送到了御史台。” 李倓却不急不缓地看起长安送来的这些信。 相当一部分信是李逸托人送来的,长安的局势,李逸写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王忠嗣一事,李逸都写了。 因为王忠嗣关乎到太子,李逸认为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于是第一时间将此事发到了洛阳。 李倓不由得感慨李逸此人办事之靠谱。 “我都知道了。”李倓取出一份圣旨,“长安的圣旨也来了,圣人召我回京。” 元载更是大吃一惊,说道:“必然是新钱一事。” “的确是新钱一事,改变铸钱方式是必须上报朝廷,由圣人批准的。”李倓平静地说道,“我私自定了这件事,圣人恼怒是迟早的事情。” “那现在怎么办?”元载心中紧张起来。 作为洛阳留守司判官,元载从入仕以来,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其实是很远的,他并未切身感受到过权力的威慑。 而此刻,他感受到了。 以前他自认为足智多谋,自认为自己可以在大唐的朝堂上闯出一片天地。 但他心中却生出了恐惧。 “不必担心,我回长安去见圣人便是,刚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跟圣人说。” “大王还有很重要的事跟圣人说?”元载有些意外。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人很恼怒,大王应该感到恐惧才对,应该立刻想办法自保才对。 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回长安给圣人提要求一样? “是的,很重要的事,此事也关乎到你的前程。” 元载更加紧张起来,难道自己要被建宁郡王牵连到了? “你放心,是好事。”李倓见元载有些紧张,不由得笑着说道,“新钱一事还动不了我们,你等着升官!” “这……” “我不在洛阳的这段时间,你多多联络各地铜商,有多少铜,买多少铜,再在地方上买几座铜矿,尤其是宣州一带!” “宣州距离洛阳太远……” 李倓神秘一笑,说道:“很快就不远了!” “大王这是何意?” “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李倓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启程。 武二郎突然跑来说道:“郎君,还请带上我!” “带上你?”李倓打量了两眼他问道,“本王现在回长安,为何要带你?” “我愿意时刻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你太瘦弱了,把身子骨练练再说。” “大王别看我瘦弱,我心思如尘,极擅长打听事情。” 颜真卿说道:“带上他也无妨。” “行,就带上你。” “多谢大王!” 李倓又对颜真卿说道:“我不在洛阳,这里的事就交给清臣了。” 颜真卿说道:“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我们的人和物。”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那水力纺织机的秘密八成已经泄露出去了,很快就会传到圣人那里,圣人又要找我谈这件事了,能再多织造一些就多织造一些,其他的,等我们去东南了再建。” “大王如此有把握去东南?” “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李倓目光明亮,湛然有神。 言罢,他带着人一路从洛阳出发,赶往长安。 十月初的长安,已经进入初冬,风吹在脸上,有明显的刺痛感。 阴云笼罩着长安的上空。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值得高兴的事。 今年的三月,高仙芝远征,击败十万吐蕃联军,擒获吐蕃公主,平定小勃律国,李嗣业的陌刀队大放光彩,原本被吐蕃控制的葱岭地区,重新回归到大唐的掌控中。 为此,高仙芝升任鸿胪卿、假御史中丞,成为四镇节度使。 大唐另一位名将封常清,也在这一战中初露头角,西域的格局还在变化。 王忠嗣被押送长安,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对王忠嗣展开了审问。 王忠嗣案震惊天下。 在这之前,王忠嗣入朝为相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 这个盛唐第一名将手里的战功实在太过耀眼,早在开元年间,他数次击败吐蕃,又北伐契丹,桑干河之战三战三捷,奚、契丹联军被他打得全军覆没。 天宝年间,他又击败突厥叶护部,随即再败吐蕃,降服吐谷浑。 王宗嗣的军队,可以说打遍周围无敌手。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李隆基卸下了兵权,押送回长安。 第133章 还是小忠忠对本王好啊! 有人甚至说,王宗嗣不死,安禄山不敢反。 安禄山在朝堂上最害怕李林甫,在地方上最忌惮的是王宗嗣。 原因无他,安史之乱中崛起的那些名将,无一不是出自王宗嗣麾下。 郭子仪、李光弼、李晟这些人,几乎都是他提拔出来的。 这个人不仅自己打仗强悍,培养名将也是一窝一窝地培养。 十月初十,李倓抵达长安。 他第一件事却不是去见李亨,而是去见杨国忠。 见杨国忠也不是他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去拜访杨玉环。 跟杨国忠一顿吹嘘后,杨国忠立刻带着李倓进宫。 杨国忠不仅仅是户部郎中,也不仅仅是侍御史,他之前就是右金吾卫兵曹参军,这个职位是可以自由进出兴庆宫的。 在杨国忠的带领下,李倓很快便见到了杨玉环。 “参见贵妃。” “建宁郡王回来了。”再一次见到李倓,杨玉环眼中露出一丝神采,脸上也展现出笑容来。 “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来拜访贵妃。” “你倒是有心了。” “上一次我做错了一些事,是贵妃帮了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都是小事,何足挂齿。” 李倓便又取出了一些面膜,说道:“这是香草面膜,这是杏花面膜,这是我最新制作的香水。” 杨玉环撇着嘴笑起来,却是不说话,眼中却仿佛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都是专门为贵妃制作出来的。” 李倓语气轻柔地说着。 这语气倒不是尊敬,而是温柔,像极了一个渣男正在哄骗女孩子一样。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材高大,容貌俊朗,阳刚之气十足,声音有磁性。 别说什么才能了,他仅仅往那里一站,阳光之下,自有一股令异性无法抗拒的魅力。 基因的选择,岂是凡人能随意修改的呢? 杨玉环惊喜中露出好奇之色,她脸上带着微笑地看着李倓,问道:“这面膜还能多种花样么?” “贵妃想要什么样的面膜,我便为贵妃做出什么样的面膜。” 岂料杨玉环说道:“建宁郡王这种话,在外面对多少小娘子说过呢?” “我在外面整日勤于铸钱、造纸,为圣人分忧,同时为贵妃制作面膜,还有这香水,哪有时间去与小娘子闲聊呢?” “那刘家的小娘子,不就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么?” 李倓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杨玉环说的是刘婉。 可突然提刘婉作甚? 再说了,你杨贵妃在深宫里,你怎么知道刘婉的? “她是我的……” “无需多言,她是你的谁,我并不关心。” 不关心你还问我干什么? 李倓说道:“这香水是我专门为贵妃制作的。” 杨玉环颇为好奇地打量起来,问道:“此物如何用?” “只需要轻轻擦在身上即可,这是桂花香味的。” 杨玉环让李倓试了一下,自己拿过来闻了闻,也试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还真是桂花香。” 虽说杨玉环天生丽质,身上自有自己的香味,可哪个女人能抵得住尝试新的香味呢? 杨玉环突然问道:“建宁郡王是不是也给刘娘子准备了一份?” “呃……” 不是说不提刘婉了吗? “要准备一份,对待小娘子要细心一些。”杨玉环说道,“不要寒了人家的心。” “贵妃说得是。” “听说你最近又惹事了?” “倒也没有什么事。” 杨玉环却笑道:“没事你就不会来拜访我了。” “没事我也会来拜访贵妃,贵妃对我有恩情,我终身难忘。” “新钱引得圣人生气了?” “圣人生气了吗?” “生气了。” “那小王得快去圣人那里认错了。” 杨玉环却说道:“倒也不必着急,你刚从洛阳回来,要好好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便是。” “可是圣人……” “圣人不会怪你的。” “多谢贵妃。” “谢我作甚?” 李倓却笑起来,杨玉环也忍不住笑起来。 杨玉环说道:“我乏了,你先退下去。” “是。” 出去之后,杨国忠立刻迎上来说道:“如何?” “贵妃很满意。” “怎么样,我就说我妹妹会喜欢的。” “是是,多亏了你。” 杨国忠说道:“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就不要如此见外。” “对了,你跟安禄山写信了么?” “写了,我们都通信好几次了。” “你们关系不错啊。” “就是在财政上的想法比较一致。”杨国忠说道,“但听说你和他闹得不愉快?” 李倓说道:“我得避嫌。” 杨国忠立刻反应过来,笑道:“难怪,难怪。” 他连忙跟上李倓的步伐,又说道:“右相想整你,你知道吗?” “右相为什么要整我?”李倓立刻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明知故问道。 “这还用问吗?”杨国忠拍了拍胸脯,“但是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杨御史对我如此好,以后我该怎么报答杨御史呢?”李倓感慨道。 “都说了,我们是朋友,不要那么见外。”杨国忠笑道,但他突然又说道,“王鉷回京师了,你可知道?” “王鉷回京师了?”李倓微微讶然。 但其实他知道,李逸的信里都说了。 “上个月回来的,户部郎中。” “这是好事!”李倓突然说道。 “此话怎讲?” “他要是户部郎中,很快你就成户部侍郎了!” “成户部侍郎谈何容易!” “我跟你说个事,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你保证能升为户部侍郎。” 杨国忠立刻来了兴趣,问道:“何事?” “我此次去江淮,发现江淮的铜矿非常多,如果能持续增加铸钱,朝廷收入是不是大增?” “是。” “可洛阳里江淮实在太远,我对江淮各个钱监掌握太弱,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杨国忠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突然说道:“如果你去东南一段时间,是不是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应该可以。”李倓说道,“如果是你举荐我去东南,我把这个铸钱的问题解决了,你是不是也有功劳?” “对!”杨国忠突然大喜,“你说得对!不过你若是去东南,还能铸造多少钱出来?” “很多,比现在多得多!” “当真?” “当真!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一次的控铜令对我铸钱影响太大,如果我去东南,我又担心右相他……” “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杨国忠犯难了,“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如果我不仅仅掌握少府监,在东南还有其他权力,能管理商业、民力,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妙啊!你说得太妙了!” 第134章 本王手里全是王炸! 李倓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说道:“但其实我并不想去东南。” “这是为何?” 杨国忠不由得疑惑起来,刚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说不想去东南了? “唉,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愿意跟你推心置腹。” 李倓一脸忧愁的样子,甚至时不时还表现出痛苦,仿佛借出去一百万要不回来了一样。 杨国忠追问道:“到底为何?” 李倓问道:“我杀了刘智远,这事你可知晓?” “我当然知道!”杨国忠胸膛一挺,脑袋一抬,“杀得好!” “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觉得我杀得好,但他们不那么认为。” “家妹贵妃,我说你杀得好就杀得好,他该死!” “我私铸新钱,你可知晓?” 杨国忠的头扬得更高,像一只骄傲的鸭子:“我也知道!这事算什么,家妹贵妃!” “这些事都很麻烦,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使得夜不能寐,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我本只是百孙院一个小小的郡王,造造纸,买买胡姬,喝喝酒,却不料卷入这般斗争中,是非我本意。” “所以你不想去东南惹更大的麻烦?” “是的。” 杨国忠立刻不干了。 刚才说把我扶成户部侍郎的是你,现在说不干的也是你! 你丫的给我希望,转眼又让我失望? 杨国忠当场发狠道:“你放心去东南,放心在东南施展拳头,谁敢在朝堂乱嚼舌头,我拧了他的脑袋!” 李倓疑惑地看着杨国忠:“你?” “家妹贵妃!”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改天再说。”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东南?” “太累了。” “小郎君,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摆平,你要振作啊!你不能放弃!” 两人出了宫,杨国忠越想越不对劲,转身又进宫去找杨贵妃,他要把李倓受到的伤害都告诉给杨玉环。 请贵妃为建宁郡王做主! 李倓回了百孙院后,命人注了热水后,自己在后院泡起温泉来。 在外人看来,建宁郡王除了纨绔就是莽。 但他们并不知道,大唐最关键的人物,被他哄得团团转。 只要找到关键人,打通了关键节点,再怎么纨绔,再如何莽,都有人站台。 更何况,他的莽,不但没有误事,还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刚泡完澡,李辅国来了。 李辅国微笑地说道:“三郎,殿下有请。” “我准备一番。” 换了一身行头之后,李倓又进了宫,这一次是去太子别院。 “见过阿耶。” “你来了。”李亨的语气还算和善,他正低着头看书,“坐。” “三郎。”李俶冲着李倓点了点头。 一边的李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倓坐下来,他发现李亨的白头发又多了。 李亨的气血更加衰败,经历了韦坚案和杜有邻案之后,李亨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与他李倓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李亨,简直判若两人。 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虽然身为大唐皇太子,衣食无忧,但他的精神压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大。 “殿下,给您斟杯酒。” 一个漂亮女子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为李亨倒起酒来。 李亨突然抬起头看着李倓,说道:“张良娣。” 李倓心头一颤,仔细看了亮眼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人竟然是张良娣! 也就是后来的张皇后! 也对,杜有邻案之后,杜良娣被废,李隆基给李亨安排了新的婚事,也就是这个时候,张氏到了李亨身边。 历史上的建宁王李倓就是被李辅国和张皇后联合杀死。 这个女人不仅仅杀了李倓,还打算后宫干政。 没想到这一次回长安,居然见到了这个歹毒的女人。 “三郎,见圣人了吗?”李亨问道。 “还没有。” “你这一次又惹大麻烦了。”李亨无奈地说道。 李倓淡定地说道:“不算大麻烦。” “哈哈哈!”一边的李儋突然大笑起来,“你说不算大麻烦就不算大麻烦吗,每次都是你闯祸,一大堆人帮你善后!” “你帮我善过后?”李倓疑惑道。 “我没有,但是……” “你没有就闭嘴!” “你……” “喝你的酒,不会说话少说话!” “我……” “行了!三郎,这次铸钱之事,到底如何?”李亨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五十万贯,一文都不会少!” “但新钱又是怎么回事?” “阿耶见过新钱吗?” “见过。” “阿耶对新钱不满意吗?” 李亨拿出一枚新钱,说道:“新钱比之前的钱质地更好,做工更精良。” “那阿耶何必多问呢?” “但你没有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是事实,你以为新钱更好,这件事就结束了吗!” “儿以为这件事没有结束,接下来圣人会允许大唐各个钱监全部铸造新钱!” “笑话,你连上报都没有上报,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这是钱!关乎到朝廷的威严,你以为是杀几个官员这么简单?” “如果我说新钱比之前的钱铸造成本更低,而且低很多呢?” 李亨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铸造新钱的成本更低,而且低很多。” 李亨的目光立刻变了,李俶的目光也变了,连李儋这个二货也长大了嘴巴。 “低多少?” “两成。” “当真?” “千真万确!” “你是如何做到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亨愣在那里了。 现在朝堂上下都在就新钱一事议论纷纷,有人甚至以新钱为由,攻击起太子,说是太子唆使建宁郡王私铸的新钱。 可以说这个罪名相当的严重。 货币不是一般的东西,历朝历代,对官铸货币都极其严格。 可如果质地提升了,成本还下降了,而且下降了两成,那么问题就真的不是问题了。 不仅不是问题了,甚至可能…… “阿耶,您就不要多想了,待在太子别院好好休息,这一次我回来看见您,都憔悴了许多。” 这时,李辅国急匆匆走来:“殿下,将军在外面,说是圣人传召建宁郡王。” 第135章 郎君是个演技派 李倓走进去后,拜道:“臣参见圣人,参见贵妃。” “免礼。”李隆基淡淡说道。 “谢圣人。” 李倓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边的杨国忠。 杨慎矜也在场,包括李林甫,以及许久不见的王鉷。 看这架势,不是简单的祖孙叙旧啊!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搞钱! “建宁郡王,这新钱是你造的?”李林甫开口说话了。 “是我造的。” “你的决定?” 李倓说道:“是的,我的决定,刚开始洛阳少府监都无法接受,是我逼迫他们造的新钱,并且快速下令让各地钱监按照此法铸造新钱。” 一边的王鉷接过话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触犯了朝廷纲纪?” 李倓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有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从他那天真无邪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异样。 可李倓真的就是那种天真无邪的样子。 王鉷冷森森地说道:“今日你私铸新钱,不上报朝廷,明日其他官员是不是也可以私铸甲胄,不上报朝廷呢?” 今日那只羊吃草,明天它就能吃人! 杨国忠却说道:“王郎中这话就不对了,私铸甲胄那是谋反,铸钱是为了朝廷,你把谋反和为了朝廷,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你是不是在为以后谋反找借口?” 杨国忠不愧是帽子高手,什么事在他嘴里都可以变成帽子。 王鉷脸色立刻就变了:“你难道要在圣人面前诬陷忠臣!”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别吵了!”李隆基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冷。 一边的杨玉环咳嗽了一声,李隆基的语气才变得缓和了一些,他对李倓说道:“铸造新钱,如此大的事,为何不上报朝廷,你今日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李倓说道:“陛下,来不及了。” 一听李倓这种敷衍了事的答复,李隆基的怒火瞬间又提上来了,但碍于杨玉环之前就吹过风,他不好发作,只能忍着,问道:“什么叫来不及了?” 不等李倓说话,王鉷又说道:“陛下,他这分明就是在敷衍了事,为自己的错误强词夺理!” 李倓说道:“王郎中,我问你,在过去,铸钱一贯钱,需要花费多少钱?” 王鉷立刻犯难了,他只懂巧立名目搜刮,但若要问他铸钱的成本,他是肯定不知道的。 王鉷冷笑道:“问这个作甚,问这个就能解释你不经过朝廷批准,私自做主铸造新钱?” “王郎中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王鉷不耐烦地说道:“我又不负责铸钱!” “建宁,你直接说原因,不要拐弯抹角!”李隆基冷声道。 “圣人莫急,听臣慢慢说来便是。” 见李倓不仅不慌,还一副我要把你们所有人说服的样子,李隆基更来气。 “你……好,你慢慢说,朕倒是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李倓又问李林甫:“右相可曾知晓铸一贯钱,需要花费多少?” 李林甫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铸造一贯钱,需要750文钱。” “右相说得对,那右相可曾知晓,铸造一贯新钱,需要多少钱呢?” 李林甫问道:“需要多少钱呢?” “550文钱。” 李林甫眼角抽搐了一下,南薰殿突然陷入短暂的宁静中。 “多少?”李隆基忍不住问了一句。 “550文钱。” 依然是沉默,依然是沉寂。 杨慎矜忍不住问道:“建宁郡王此话当真?” “关乎铸钱,我岂能妄言?” “你是如何做到的?”李隆基忍不住说道。 “改变铜的含量即可,原本的含量本身就不合理,改变铜的含量之后,铜钱质地更好,花费也更少,假设臣提前上报,朝廷讨论,圣人召见臣回长安询问,商议之后同意了新钱的铸造之法,这个时常恐怕半年就过去了。” 众人沉默不言。 李倓继续说道:“若这半年都按照之前的铸造之法,铸造20万贯,那要多增加四万贯的投入,且不说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时间继续延长,必然损失更多。” 说到这里,李倓的音量已经提高了,他对李隆基说道:“为了能帮助朝廷节省钱,臣斗胆决定用新的铸造之法,若是陛下认为臣做的有问题,请陛下免除臣少府监的职位,臣绝无任何怨言!” “建宁,你这话就说得严重了些,别动不动提免职。”李隆基的脸依然板着的,但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你私自用新法铸钱,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但现在跟朕提免职,也不对!” “陛下教会得是,臣有错。” 这个时候,王鉷站出来说道:“陛下,这新的铸钱之法,未必就……” 李隆基却完全不想理会王鉷,他问李倓:“如果是铸造50万贯,那节省的钱是多少?” “10万贯!” 李隆基瞬间感觉气血上涌。 杨国忠趁机说道:“陛下,今年建宁郡王铸造50万贯,明年说不定可以铸造得更多!” “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李倓为难起来。 李隆基立刻问道:“但是什么?” “请陛下收回臣少府监的职位!”李倓突然大声说道。 “你又在跟朕说这种混账话了!朕今天找你来,不是责怪你,是要问清楚一些事,你不要多想!” “臣并不是害怕陛下责怪臣,若是臣做错了,陛下责罚臣,臣心甘情愿受罚!” “那你为何还要辞去少府监监之职?” “铸钱太难了,臣为此,私自杀了一个县令,为此擅作主张铸造新钱,臣不敢想象,明年还会遇到什么事。” “你是在说朝廷的控铜令有问题?” “不不不,右相的控铜令绝无问题。”李倓连忙说道,“民间私铸铜钱泛滥成灾,右相那样做也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地方上有些官员去自作主张,切断对钱监的供铜,类似的问题,明年若是再遇到,臣真的不知该如何解决了,难道又要杀人吗!臣害怕!臣不敢了!” 说到这里,李倓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第136章 受封扬州大都督 “建宁郡王为了完成铸钱的任务,煞费苦心。”这时,杨玉环在一边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如此赤子之心,又将事情做得这么好,却还要被那些官员弹劾,换做是我,我也想辞官。” 李林甫心头一颤:完了,这次看来扳不倒这个建宁郡王了! 杨玉环这话,让李隆基有些尴尬。 因为他之前还在责怪李倓。 不等李隆基说话,杨国忠继续说道:“陛下,民间对新钱的满意度甚至超过了旧钱,这也是功劳啊!” 杨慎矜紧接着说道:“每一贯节约了两百文,这意味着以后朝廷铸造的钱越多,赚的也就越多。” 杨国忠立刻又说道:“臣还听闻,建宁郡王在洛阳建造了可以用水力纺织布匹和丝绸的庄园,大大加快了丝绸的纺织进程,能织出更多的丝绸,这也是建宁郡王敢高价买铜的原因。” 提到这个李隆基连忙问道:“建宁,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诚如杨御史所言,臣确实在洛河之畔建造了一些纺车,用那些纺车织出来的布匹和丝绸,去购买了铜,这也是为了快速获得铜,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这种纺织方式除了快,还有什么好处呢?” “比过去的投入更低。” “如此说来,以此买铜,整个铸钱的投入又低了?” “可以这么说?” “低多少?” “又低了两成!” 李隆基彻底不淡定了,连李林甫都不淡定了。 “这样的纺车,你建造了多少?” “数十台。” “陛下!”杨国忠又跳出来了,“一定不能同意建宁郡王的辞呈,否则明年如何铸造更多的钱!” 李倓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陛下,这些事其他人也可以做,并不是非要臣去做。” 杨国忠一听李倓想躺平,立刻紧张起来,连忙说道:“陛下,明年建宁郡王可以铸造一百万贯!” “当真?”李隆基问道。 杨国忠却拍了拍胸脯:“一定可以,如果明年建宁郡王不能铸造一百万贯,臣也愿意引咎辞官。” 一听这样的话,王鉷立刻又兴奋起来,他说道:“陛下,臣也觉得建宁郡王可以做到!” 王鉷心里乐开了花,一百万贯? 不知道这是建宁郡王自己吹嘘的,还是杨国忠这头蠢猪吹嘘的。 反正肯定完成不了。 既然你们敢在圣人面前公开保证,那我王鉷肯定帮你们一把。 李隆基问道:“建宁,能做到吗?” “可以做到,但臣已经提出辞呈,请陛下恩准!” “朕如果不答应你的辞呈呢?” “那臣做不到明年铸造一百万贯。” “你刚才还说可以?” “臣说的是派其他人可以,臣做不到。” “为什么?” 李倓却沉默不言了。 这时,杨玉环又说话了:“因为建宁只是一个少府监监,如果地方官再一次为难他,他又能如何呢?” 大殿内陷入沉默。 李隆基说道:“今日先到此为止,私铸新钱一事,念你是初犯,又因节省了投入,功过相抵,朕不予追究了。建宁,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余人,都散了。” “臣等告退。” 这件事商议到这里,却并未结束。 李林甫安排的江淮两道官员弹劾奏疏,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如同暴雨般快马加鞭发到长安。 无一不是对李倓进行口诛笔伐。 李倓本人却躺在自己的宅院里,喝酒、睡觉、泡温泉,和胡姬们有说有笑。 其间李媃数次跟他说秦国夫人想请他去府上一叙,都被李倓以身体抱恙拒绝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这一日,杨国忠被宣召入宫。 李隆基问杨国忠:“如果建宁要辞官,明年谁能胜任少府监监,为朕铸造一百万贯呢,你有没有推荐的?” 杨国忠坚定地说道:“没有!除了建宁郡王,其他人做不到!” “王鉷也做不到?” “王鉷连如何铸钱都不知晓,他肯定做不到。” “可建宁他说自己也做不到。” “陛下完全可以给建宁郡王增加新的官职,以方便他能在明年为陛下铸造一百万贯铜钱!” “要增加新的官职吗?” “完全可以!” “授予什么官职比较好呢?” 杨国忠说道:“臣觉得,让建宁郡王去江淮,那里是铸钱最多的地方,直接给他一个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一切事务。” 李隆基皱起眉头来:“这样做会不会……” 一边的杨玉环说道:“只是扬州大都督而已,难道三郎还担心您的孙儿造反不成?” 杨国忠说道:“陛下,建宁郡王是一个忠厚之人。” “大都督是不是权力太大?” “一点也不大,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充分调动人、物,为陛下铸钱。” 见李隆基还在犹豫,杨国忠一发狠,继续说道:“陛下若是给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可以再多提一些要求,例如让建宁郡王在江淮建造更多水力纺织庄园,给他定丝绸的任务,后年再增加铜钱铸造的任务!” 李隆基脑瓜子快速转动起来,其实让李倓去东南统领诸事务倒也不是不行。 因为大唐的东南,并不算核心地带,人口有限,更没有什么兵力,李倓就算要造反,也不可能成功。 除非他过去自己拉扯一支军队出来。 他要是真的敢在东南拉扯一支军队出来,绝对逃不过地方监察官的眼睛。 杨玉环又说道:“三郎,你不能总让建宁做事,又不给他权力,这样他也会很为难,为难到这一次回来要辞官了,他要是辞了官,谁给你铸造更多钱?” “行行行,你说得对,给他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就行,统管淮南道、江南道。” 天宝六年年底,除了震惊大唐的王宗嗣案正在审问中,另一件事也震惊了朝堂上下:建宁郡王任职扬州大都督。 为什么说震惊朝堂上下? 前脚地方官还在上奏弹劾建宁郡王,尤其是扬州刺史乔贤问,以及法曹参军崔昀,他们都上了奏疏弹劾李倓。 一时间,各路地方官对李倓的反对声甚嚣尘上。 可一转眼,建宁郡王不但没有受罚,还得到了扬州大都督的职位! 完蛋了! 第137章 双塑料父子情 正在查看财政账本的李隆基笑得合不拢嘴来,他说道:“没想到今年澄心堂赚了那么多!” 这种赚钱方式,让李隆基感到全身舒爽。 古代王朝弄钱大致有两种办法:一是收税;二是官府做买卖,例如盐铁国营。 那么问题来了,无论是收税,还是盐铁国营,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搜刮穷鬼的钱。 像澄心堂这种赚有钱人的钱的买卖,李隆基翻遍史书,就没看到过。 而且更让李隆基爽的是,李倓又在洛阳搞了个云秀坊,把丝绸纺织也给提升了起来。 目前云秀坊的账目,李隆基尚未拿到,但是肯定也非常赚钱。 李隆基现在恨不得把李倓供起来。 李倓去东南,把铸钱彻底盘活起来,接下来边疆的许多问题是可以缓解的。 这个时候,高力士急匆匆赶回来。 “三郎。” “如何?”李隆基笑道,“建宁得知我让他做扬州大都督,是不是很意外,很开心?”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建宁郡王他说他不想去扬州,也不想做这个扬州大都督。” “我就说他很开心……等等,你说什么?” “建宁郡王说他不想去扬州,也不想做这个扬州大都督。” 李隆基的那张脸瞬间恨不得从长安拉到洛阳:“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东道,以及洛阳少府监,他不想去?” “他亲口说的。” “朕下的圣旨,他敢不从?” 高力士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建宁郡王哭得很惨,说自己再也不想与朝廷的任何事有关联,只想在百孙院躺着,说什么烤肉好吃,美酒好喝,胡姬很美。” 李隆基顿时被气得哭笑不得:“让他去做扬州大都督,还委屈他了?” “他那样子,确实有些委屈,总之就是不愿意,可能这一次铸钱遇到的一些事,确实给他添了不少烦恼,建宁郡王这个人性格疏狂,放浪形骸,没什么雄心,性子直,容易得罪人。” “这朝堂上下,谁没有得罪人!该他做事的时候,他居然害怕得罪人!”李隆基立刻就想翻脸了。 高力士不说话了。 “他不去也得去!”李隆基朝殿外看去,“这件事由不得他!” “但若是强迫过去,事情未必做得好。” “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让太子殿下去劝说劝说?” “好,你立刻去太子别院,让他走一趟百孙院,一定要说服建宁,就说这是我给他的任务!” “是,我现在就去。” 李亨正在太子别院里饮酒赏舞,李儋在他耳边说道:“阿耶,孩儿觉得三郎受封扬州大都督一事不妙啊!” “为何这般说?” “您想想,他只是一个少府监监的时候,就杀了两个官员,还私铸新钱,若是成了扬州大都督,还不闹翻天了,到时候闯了大祸,受到牵连的还是您!” 其实这件事,李亨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李亨现在的心态怎么说呢? 很平。 就像他平时躺着的时候一样。 也许他很想揍李倓那个逆子一顿,但他不得不承认,李倓之前跟他说的躺平,确实是好办法。 他现在就躺得很平。 可问题是,自己儿子在外面今天杀个官员,明天再杀一个,后天还瞒着朝廷铸钱。 要说这些钱,不知道真相之前,传到长安,谁的心脏受得了啊! 真要是去扬州任职大都督,下一次可能他李亨要被架着走了。 “嗯,你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李倓放下酒杯。 他叫来李辅国,说道:“让三郎来见我,我要劝劝他,让他老老实实待在京师。” “殿下,将军在外面,说找您有急事。” “哦,二兄来了。”李亨立刻出去迎接高力士,“二兄来此,快快里面请。” “太子殿下,圣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交给您,让您现在立刻去办。” “什么事呢?” “劝建宁郡王去就任扬州大都督。” “什么?” “劝建宁郡王去就任扬州大都督。”高力士重复了一遍。 李亨怔了怔,忍不住说道:“这还用劝?” “要劝。” “他不愿意去?” “非常排斥,死活不愿意。” “不愿意去就不去了,这有何大不了的。”李亨甚至笑出声来。 “圣人很生气,让太子殿下务必一定要劝他就任扬州大都督。” 李亨脸上的笑容这才凝固住。 他看着高力士,苦笑道:“不去不行?” “不行!” “如果我也劝不动呢?” “圣人刚才还发怒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跟在李亨后面的李儋听到这些话,心中恨不得抓狂。 当李亨到百孙院建宁郡王宅的时候,李倓正在后面和一群女人在温泉里有说有笑。 得知李亨来了,李倓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前面去迎接。 “阿耶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来了?” “听说你不愿意去扬州?” “我是为了阿耶好,我去了又惹事,惹了事还牵连阿耶。” 李亨本想臭骂他一顿,但一听到这话,心中立刻感动起来。 “唉,圣人得知你不愿意去,很生气,圣人生气了,我们都不会好过的。” “很难办呀!” “是有些难办,还是去,在扬州小心一点,不要再惹事了。” “知道了。” “这一次这么听我的话了?” “阿耶总归是为了我好。” 李亨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是不错啊! “其实早一些听你的建议,很多麻烦都可以省去。”李亨突然感慨起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去接受。” “去扬州多加小心。” “多谢阿耶关心,我会的,阿耶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一直沉迷胡姬不能自拔。” 李亨:“……” 李亨回去交了差,李隆基又笑得合不拢嘴了。 扬州大都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总之,传言就是,建宁郡王不情不愿地去就任扬州大都督。 “郎君。”这一日,武二郎在外面轻声呼唤道,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 “何事?” “您要找的杜子美,找到了。” “在何处?”李倓立刻激动起来。 按照时间推算,秋天杜甫在长安落榜,现在应该还在长安。 第138章 寻杜甫 武二郎说道:“我打听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驸马郑潜曜的府上。” 李倓意外道:“你还知道驸马郑潜曜?” “郎君命我寻人,我自然要把许多事都问清楚。” 李倓顿时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起来。 李倓问道:“你还会什么?” “我从小家庭贫寒,会的不多,虽然不会,但只要郎君吩咐,我可以立刻去学,不懂的就问,别人不懂,我就找懂的人问,所以郎君何必问我会什么呢?” “好,你说得好。”李倓从武二郎那明亮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至纯性情。 这是一个瘦弱但很坚强的少年。 “多谢郎君对我的肯定。”武二郎继续说道,“我还打听到,郑潜曜府上今日有宴会,不少士子都会过去拜访,我听说,长安的青年才俊,都会用这种方式去结交权贵。” “是的,这叫干投行卷。” 干投行卷顾名思义是,士子们在应试之前,会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投给权贵名流,以求推荐名额。 这是科举制不完善的表象之一。 “更衣!”李倓站起来,大声唤道。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驸马郑潜曜府上走一趟,看看子美在郑潜曜那里投卷如何。” 此时,杜甫呈递了拜访函。 门口的人先走进去,不多时,郑府的管家出来了。 管家微笑地说道:“是杜子美呀,你也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是的,在下上一次给驸马投卷,不知驸马觉得如何?” 管家咳嗽了两声:“咳咳……” 杜甫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些钱,说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管家接过来,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平静地看着杜甫。 杜甫又在身上搜了一遍,才将剩下的钱全部掏出来。 管家脸上只是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却仿佛又说了一些。 管家说道:“驸马看了你的投卷。” “驸马觉得如何?” “还行。” “那驸马他……” “驸马当然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一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 杜甫转身,看见一个青年,这青年一身靛色丝绸长衫,腰佩白玉,头束美冠,面目英俊,有一股贵气。 “是韦二郎,快快里面请!”管家一见来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变得谦卑、恭敬,两只眼睛都笑成了缝隙。 “刘管家,这是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 是一块美玉,至少价值十几贯。 普通人不吃不喝积攒两年,才可能买到。 “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说是这么说,但刘管家的手却已经快速接过来。 “二郎里面请,二郎上一次给驸马的投卷,驸马看完之后,称赞不绝。” “还要多谢刘管家!” 韦二郎大步走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士子。 刘管家没有拦他们。 走了两步,韦二郎回头看向杜甫,说道:“听说杜子美出身京兆杜氏?” “是的。” “京兆杜氏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怎落得如此境地?”韦二郎不由得大笑起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 京兆杜氏、京兆韦氏,都是大家族,分支极多,这些家族千年来都出过不同的名臣将相。 杜甫站在那里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倒不是被刘管家为难,而是因为今年的落榜。 杜甫从小就是天才,他七岁开口咏凤凰,九岁名震东都洛阳,十四岁便出入翰墨场,因神童的远名,成为岐王李范的座上宾。 又因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官员,在家学的影响下,从小立志将来能像世祖那样,辅佐君王。 可惜杜甫性格淳朴、不善攻心,少年时期也未有多少忧愁,只是游历天下。 后来结识李白和高适,齐游山东,寻仙访道,人生恣意。 杜甫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都是在盛唐中度过,他很早就知道了姚崇,听说过宋璟,后来敬佩张说,仰慕张九龄。 他对当今的圣人的敬重,更是如同滔滔江水。 直到天宝六载,杜甫到长安来,想要求官,落榜不中。 历史上的杜甫,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真正发生变化。 官场失意,困居长安十年,见多了百姓流离失所,权贵肆意享乐,他才从表面的盛世浮华中,见到了另一个大唐。 他的诗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发生变化的。 风中的月,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候的模样。 杜甫现在面临的是冰冷的现实,但他没有放弃,他开始想办法,想通过一些方法,让圣人知道自己。 他想进入大唐的朝堂,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韦二郎走进去了,刘管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看着杜甫,说道:“你是京兆杜氏,家里没钱?也太抠了!行了行了!进去,下次记得多带一些!” “多谢刘管家。”杜甫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走了进去。 今日,郑潜曜府邸上门庭若市。 不少青年才俊都来了,他们饮酒作乐,尽情赋诗,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 不仅如此,他们成群相互谈笑。 不多时,驸马郑潜曜与临晋公主出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宴会中玉杯交错,丝绸如云,无数人争先恐后向郑潜曜献出自己的诗文。 唯有杜甫,穿着一身布衣,坐在角落边,与这场宴会似乎格格不入。 杜甫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其实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 例如他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看见无数人流离失所,看见恶吏横行,他向跟驸马和公主说,希望朝廷能派出刚正不阿的官员严查两京官场,重新梳理田册。 他还想说,希望驸马和公主能跟圣人说,要减轻赋税,严管官吏,避免官员私自寻找机会搜刮百姓。 他想大声说出自己仁政的主张。 他准备了很久。 学富五车的他,甚至私下无数次练习,斟字酌句,往复思索。 他那颗滚烫的心,仿佛要将这世界所有的冰雪融化。 可是此情此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第139章 建宁郡王的面子 丝竹管弦之声中,杜甫感到孤独,他眼中的星光似乎在慢慢变淡。 他站起来,准备离去,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这一年的杜甫,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可奈何。 年轻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独一无二,认为将来的路充满了光明。 直到三十几岁,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 杜甫有一颗最柔软的慈悲心,他一边同情着底层的百姓,一边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 他心中开始思念起在远方的李白。 也许只有那个傲视一切的男人,才能给此时落魄的他一些心灵的慰藉。 杜甫很崇拜李白,视李白为偶像,到了事事迁就的地步。 耳边的笑声渐渐消散,杜甫失落地离开席位。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直到他稍微走远了一些,耳边才传来了声音:“杜子美!杜子美……” 杜甫转身看见驸马府上的一个下人。 “驸马有请。” “找在下吗?” “是的。” 杜甫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希望,他跟着这个下人,一路回到宴会上。 人群都安静下来,让出一条道。 杜甫沿着这条道走过去,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杜甫的身上。 “在下杜甫,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咦?”郑潜曜疑惑道,“你怎么穿着一身布衣?” 周围的人也议论起来。 “这个人就是杜子美?” “听说他很早就在洛阳有了名声,但看着样子,好像是个穷酸的书生。” “他可是京兆杜氏出身,父亲是兖州司马。” “一个地方司马罢了,难怪穿得如此穷酸。” “别这么说,听说他九岁就名震洛京,十四岁成为歧王的座上宾。” “那又如何,现在呢?”有人一个故意把声音说大,“现在只是一个穷酸的书生,什么都不是!这种人还想在长安博得名声,痴心妄想!” 众人目光转过去,说话的却是韦二郎。 说着,他站出来对驸马郑潜曜说道:“公主,驸马,这就是在下刚才说的杜甫,他可是神童,去年还与李太白云游。” 郑潜曜问道:“子美,李太白现在在何处呢?” “在下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你们是何时分开的?” 杜甫直言道:“去年四月,在下与太白告辞之后,便启程回洛阳。” “原来你也不知道李太白在何处呀。”公主失望地说道,“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 “公主,他可是神童!”韦二郎在一边冷笑道。 “神童?”另一个士子冷笑道,“神童现在三十几岁,穿着破布衣,钱都掏不出来,这是什么神童?” 周围又传来一阵笑声。 部分人总是以打压他人而获得满足感。 杜甫说道:“公主,在下有话说。” 临晋公主疑惑道:“哦,什么话?” “在下从洛阳一路到长安,看见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在下痛心疾首,公主可否上达天听,请求朝廷为两京乡野百姓免除三年税赋,与民休……” “住嘴!”杜甫话未说话,就被临晋公主打断了。 一边的驸马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周围的人脸上都露出惊疑之色。 “杜子美,你胆子好大!”韦二郎立刻跳出来说道,“当今圣人可是千古明君,宰相贤能,百官无不兢兢业业,大唐远迈历朝历代,你居然敢再这里妄言!” 杜甫心头一颤,他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冷了,像看异类一样看着他。 “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妄……” “还不闭嘴!”郑潜曜大怒道,“是谁让他进来的,立刻赶他出去!” 立时有护卫过来,正准备动手,刘管家却急匆匆赶来:“驸马,公主,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前来拜访。” “建宁郡王?”郑潜曜微微一怔。 临晋公主也有些意外,自己与建宁郡王并无交际,他怎么突然来了? 不过建宁郡王,最近风头实在太大,深得圣宠,而且听说贵妃对他也非常喜爱,饶是临晋公主也不敢怠慢。 “走,出去迎一迎这位郡王。”临晋公主说道。 临晋公主是李隆基的亲生女儿,李亨的妹妹,按照辈分,她是李倓的姑姑。 但谁让李倓现在风头盛呢? 其他士子听闻建宁郡王来了,也都又是惊奇又是惊喜。 今日若是表现再好一点,说不定能得到建宁郡王的赏识。 有人小声说道:“听说建宁郡王刚受封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 说话间,驸马和公主已经起身离开了宴席。 却没有人再理会杜甫,杜甫怀着寂落的心,跟在人群后。 他不是去迎接所谓的建宁郡王的,而是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到了门口,场面又热闹起来,那些士子纷纷送出了赞美之辞。 “建宁郡王里面请。”郑潜曜很恭敬地说道。 “姑姑、姑父,请原谅侄儿的冒昧打扰。” 临晋公主说道:“郎君说笑了,郎君今日莅临寒舍,那是我们的荣幸。” “请!” 李倓在众人崇敬的眼神中,朝里面走去。 李倓朝周围看了看,他没有看见杜甫,于是便准备问。 却听到了声音:“杜子美,你怎么还在这里,最后的面皮都不要了么?” “告辞。”杜甫狼狈地说了一句,便准备离去。 就在杜甫刚走了几步,后面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子美!” 杜甫微微一停顿,似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他忍不住转身看去,看见了李倓。 李倓也看见了杜甫,他疾步向杜甫走过来,笑道:“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杜甫大吃一惊:“李郎君,您怎么在这里?” “我就是来找你的!”李倓丝毫不顾及郑潜曜和临晋公主的感受,当众直言不讳地说道。 周围的人更吃惊。 杜甫居然认识建宁郡王? 驸马和公主都震惊了。 周围的士子们也震惊了。 韦二郎的下巴差点没有掉下来。 “找我?” “是啊!我刚从洛阳回长安不久,其实一直想要去拜访你,但事务缠身,耽搁了,听闻你最近在临晋公主府上作客,我便来了。” 第140章 为天下寒士得一庇护之所 杜甫突然想起来在洛阳的时候,眼前的小郎君为自己买过纸,当时说好自己高中后还他的。 杜甫顿时有些尴尬,自己不但落榜了,而且钱也花了许多。 “郎君,纸的问题,在下会偿还……” “那都是小事,我来找子美是希望子美能与我一同去洛阳。” “去洛阳?” “是的,去洛阳。” 周围的人更加震惊。 建宁郡王亲自来公主府找杜甫,邀请他去洛阳。 “参见大王!”韦二郎这个时候跳出来了,“在下韦毅,京兆韦氏,在下仰慕大王久矣。” “哦,京兆韦氏,大族!”李倓赞叹道。 见建宁郡王如此态度,韦二郎立刻腰杆挺直了,他说道:“不瞒大王说,这个杜子美是一个毫无才干的平庸之辈,他之前公然抨击朝廷!” “哦?” “他居然说从洛阳到长安,到处都是难民,他这是污蔑宰相对国家的治理,圣人是千古明君,怎么可能有难民,这个杜甫其心可诛!” 周围的人也响应起来。 李倓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韦二郎一看建宁郡王的反应,知道建宁郡王对杜甫也不满意了,他连忙添油加醋说道:“这个杜甫,是个反贼!” 岂料李倓脸色更加阴沉,眼神不善地盯着韦二郎,说道:“你算个什么!敢在本王面前乱嚼舌头!滚远一点,不要打断本王与子美的对话!” “大王……”正在高兴之时的韦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怔了怔,还想说什么,可李倓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李倓继续冷声说道:“没听见么?” “在下……” 看见建宁郡王那张阴沉的脸,韦二郎不敢再多说了。 韦二郎呆立原地,他原本打算自我介绍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才能和出身,一定可以得到这位如日中天的郡王的青睐。 连杜甫都能,我也可以! 却不料建宁郡王的态度突然反转。 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下来,讶然地这一幕。 临晋公主想说点什么,但她还是决定不要参与进来。 今日只是设宴而已,没必要参与到这些是非中。 这个建宁郡王最近在朝堂上势头实在太大,而且他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纨绔,万一争论起来,他做出出格的事,事态闹大了,最后损失的还是自己。 驸马郑潜曜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连打圆场他都不想出来打。 “子美,跟我走!” 李倓拉着杜甫,就往人群外走。 随即翻身上马,转过身说道:“姑姑,对不住了!” 言罢,转身带着人离去。 留下一众人哑口无言。 郑潜曜在临晋公主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实在放肆,目无长辈!” 临晋公主说道:“他出了名的纨绔,今日来只在门口停留,已经算我们幸运,就不要去招惹他了。” 建宁郡王在临晋公主府把一个落魄书生带走的消息,还是很快不胫而走。 毕竟以李倓现在的声望,长安无数人天天盯着他。 如果其他人在公主府抢人,那必然会引起舆论的喧哗,甚至公主跑去宫里哭诉。 但建宁郡王来抢人,这事却没有引起什么哗然,公主也没有去宫里哭诉。 一个随手赏厨子千贯的纨绔子弟,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人,还是离远一点。 杜甫大惊道:“原来郎君就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建宁郡王!” “先生也听过我?” “听过。”杜甫如实回答道。 “先生都听说了哪些?” “大王创造澄心堂,在洛阳杀了少府监监丞,近日又传闻大王杀了宣州的一个县令。” “先生听的这些都是真的。” “大王……” “我特意找到先生,是希望先生能与我一起回洛阳,再同我一道去扬州。” 杜甫疑惑道:“大王为何要找在下呢?” “先生不是一直想谋得一份差事,为百姓做点事吗?” “是!但不瞒大王说,在下其实并无吏治之才。” “吏治之才?”李倓笑道,“吏治之才很难吗?是统计田产有难度,还是审理案件有难度呢?” 不等杜甫说话,李倓又说道:“这朝堂上,有几个有吏治之才的?” “从洛阳到长安,饿殍遍野,有几个人敢说的!” “本王知道他们有些人也迫不得已,不想丢了生计,所以保持沉默,本王也能理解,但是保持沉默却还嘲笑敢说的人!这是什么?这是无耻!无耻之人当道,百姓岂有活路?” 李倓这番话,立刻震惊了杜甫。 他万万没有想到,外界传闻的纨绔子弟建宁郡王,竟然能说出如此振奋人心的话来。 “先生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有才学,懂得去体会民间疾苦,有了这份心,才能愿意站到田野间去听百姓说什么!” “一切的善政,难道不都是来源于民间么?”李倓继续说道,“无法解决民间问题的政策,被修饰得再漂亮,却毫无用处!那都不能算作善政!” 杜甫已经被李倓的话感染了。 他仿佛感觉到这个少年郎全身都在发光,有一股浩大的气息。 “大王需要在下做什么呢?” “当然是与我一同去治理淮南道和江南道,劝农、种桑、清查田地、开通水渠、严查贪官、修桥、开路,什么对百姓好,我们就做什么!” “那在下能从哪方面做起?” “我打算修建一些学校,子美可以从教学和严查贪官开始!” 见杜甫还在沉默,李倓说道:“难道先生担心查贪官得罪那些权贵?” “不不,我不怕得罪他们,我在想,大王委我以重任,我担心辜负了大王对我的期待!” 李倓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道:“有本王在,还有许多与子美一样想要为大唐做事的人在,遇到问题,我们一起去解决它!” 杜甫的眼泪忽然忍不住落了下来,他说道:“承蒙大王器重,在下当以余生为大王效力!” “不!是为大唐千千万万还没有居所的人去做事,为天下寒士去得一个庇护之所!” 要办学校,要抓教育,要培养人才。 国家的未来,就在于人才的培养。 要培养一大批有公心的人才! 这一点,还有谁比杜甫更合适? 第141章 建宁郡王爬墙跑了! 天宝六载年底,李倓在百般拒绝中,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扬州大都督的职位。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闹得风风雨雨的私铸新钱事件,最近慢慢也没有风声。 十月底的时候,李倓走了一趟杨国忠的宅院。 他与杨国忠谈论的话题主要还是集中在这段时间朝堂的变动。 等午饭之后,杨国忠留他午休片刻,李倓也答应了,便在厢房午休。 刚躺下准备睡觉,却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李倓连忙站起来快步到门后,各种缝隙看到了一个人:秦国夫人! 李倓忽然又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一股原始的火焰从身体里窜起来,像是岩浆要喷发了一样。 好你个杨国忠,你居然在酒里下了药! 李倓千算万算,没想到离开长安之前来拜访杨国忠,杨国忠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秦国夫人已经走到门口,她敲了敲门。 李倓则假装从塌上起来,然后去开门。 “小郎君,许久不见了。”看到李倓后,秦国夫人的眼睛都直了,呼吸也加重,兰香如风,此起彼伏。 “见过秦国夫人,不知道秦国夫人在此,有失礼数,还请夫人见谅!” “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 “请!” 秦国夫人走进去,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自上一次别过之后,奴家给郎君写了许多信。”秦国夫人那双大眼睛,就像要渗出水来一样,白嫩干净的脸也红了,像桃花一样,“郎君可有收到呢?” 李倓连忙说道:“夫人,您是知道的,我平时不在家,都在外面到处游历,收到信恐怕也看不到。” “那现在要不要看一看信呢?” “现在有信?” “成文的信倒是没有,心中的信倒是有。” 说着,秦国夫人开始宽衣解带。 “夫人请自重!” “郎君,难道不想尝试一下滋味吗?” “夫人说的信呢?” “在这里。”秦国夫人捂着胸口,含情脉脉地说道。 “夫人可否写出来,我想好好看看。” “现在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想看看夫人写了哪些。”李倓深情地说道。 “但这里没有笔。”秦国夫人扑了过来,扑在李倓的身上,一股女人独特的香味迎来。 李倓全身更是如同火焰在灼烧。 “我去为夫人拿笔墨。” “何必浪费时间。” “我想读一读,难道夫人不愿意写给我看吗?”李倓的语气更加温柔,目光更加深情。 “郎君想看,奴家写便是。” “夫人稍等,我去给夫人拿笔墨。” 秦国夫人在李倓耳边吹了一口气,娇羞地说道:“快去快回。” 李倓转身冲出去,飞速奔过长廊,一路朝前面奔去,却发现前面居然有护卫。 李倓暗骂一句:狗日的杨国忠! 随即他奔到后院,在后院一个比较偏僻地方,搬了几个花盆,又堆了一些其他的物什,爬上墙。 李倓刚爬上墙,后面便传来下人的声音:“快来人,家里进了贼!” “那不是贼!那好像是建宁郡王!” “快来人!建宁郡王翻墙跑了!” “快来人!建宁郡王爬墙跑了!” “……” 李倓跳下去后,拔腿就跑。 狗日的杨国忠!你给本王小心一点! 秦国夫人还在厢房待着,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建宁郡王翻墙跑了! 她霍然起身,准备冲出去,刚走几步,连忙回去把衣服穿上。 不多时,杨国忠跑来,看见秦国夫人那张怨恨的脸,连忙说道:“八妹,这可不怪我,那小子跑得太快,连我家墙都能翻过去!” “杨国忠!你去把他抓回来!” “八妹,人都跑了!怎么还抓得回来!”杨国忠摊了摊手,表示很无奈。 “我不管!去把人抓回来!” “八妹,你就忘了他!” “我不管!” 十一月初的时候,李倓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离开长安。 “哥舒翰到长安了吗?”李倓问刚跟上来的武二郎。 “到了,听说为王宗嗣求情,圣人动容。”武二郎说道,“但朝廷如何处置王宗嗣,尚不得而知。” “大概是贬官。”李倓望着身后的长安城喃喃道,“希望有些事能够改变。” 十一月中旬,李倓回到洛阳的时候,正在下大雪,云秀坊的水力纺织机已经停了。 他召来颜真卿、刘婉、刘志、刘益,还有高进等人。 “我即将离开洛阳,去扬州任职,诸位都准备一番,我们一起去扬州。” “洛阳的澄心堂怎么办?”刘志问道。 “我会安排人接手,包裹云秀坊。” 众人去收拾了一番。 颜真卿感慨道:“郎君能拿到扬州大都督的职位,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还是多亏了你们的帮忙,铸钱一事进展很顺利,圣人对我们很满意,所以才愿意给这个职位。” 李倓给一边的杜甫倒了一杯茶,说道:“子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颜清臣。” 杜甫说道:“颜清臣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会。” “杜子美的大名我也早有听闻,我还读过你的诗。”颜真卿笑道,“没想到郎君把你也请回了洛阳。” “子美会与我们一同去扬州。”李倓说道,“我们之前研制的那个铜板铅字印刷,不是已经有了雏形么,我想去了扬州,先做个书局,在修建一所学院,由子美先担任山长,授业解惑,我们需要真正能做事的人才。”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之前在扬州的时候讨论过,在下觉得江淮之地,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农业的开垦,但农业的开垦其实是一件极其精细的事,需要对地方农业和田产进行仔细核查,这自然需要大量人才。” “知我者,莫若清臣也。”李倓感慨道,“此去江淮,一是开田,二是铸钱,至于商业,那是后面的事,无法解决粮食问题,谈不上大兴商业。”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元载来了。 李倓立刻让元载进来,他向元载介绍了杜甫,随即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元载听后说道:“大王能担任扬州大都督,是下官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官职越高,风险越大,此去江淮,恐怕……” 第142章 大唐新势力的崛起 “恐怕什么?” “恐怕右相要伺机针对大王了。” “元判官,你难道不愿意与本王一同去扬州?” “下官愿意,但是下官还是想提醒大王,大王现在是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树大招风,若是在施政上有失误,很容易被朝廷上的有心之人攻讦。” “那元判官有何妙策?” 元载想了想,说道:“妙策在于大王去江淮,只铸钱,其余一律不过问。” “这如何行!”颜真卿立刻反对,“江淮的官场可是一点也不干净,大王现在统管江淮,正好有能为百姓做事的机会,怎能放任不管?” 元载问道:“难道大王要去江淮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颜真卿道:“施政如何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如今朝堂上下,是右相一言堂,大王之前只是牵涉到铸钱,尚未涉及施政地方,与右相并无正面冲突,而此次前去扬州则全然不同了,若是大王在扬州看不惯那些官员的做派,如何处置呢?是得罪右相,还是忍气吞声?” “按照大唐律法处置!”颜真卿说道。 “按照大唐律法处置,得罪了右相,该怎么办?” “得罪了就得罪了!”颜真卿又说道。 “那大王这个扬州大都督未必能久坐。” 颜真卿还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李倓说道:“元判官说无不道理。” “所以下官才说,大王此去,只需要铸钱即可,利用手中权力,协助铸钱,其他事,最好不要过问。” 李倓却道:“元判官如此害怕得罪右相,现在可升官了?” 元载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元判官行事如此谨慎,害怕右相,却没有升官,看来只是想保住这个判官的官职了?” “下官也想做一些事,只是天不遂人愿。” 李倓却是不言,沉默下来。 等用完午饭之后,李倓单独找了元载。 “不知大王有何事?” 李倓说道:“新的东京留守很快会到任,一旦到了,你这个判官还能不能保留,恐怕很难说。” 这句话立刻戳中了元载的心肺管子。 判官相当于助理一样,元载是前任东京留守的判官,不一定下一任会留他。 或者说,新的东京留守大概率是不会留他了。 “大王提醒得是,下官已经做好准备。” “不想继续往上爬了?”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风险太大!” “丢了官,就没有风险?” 元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倓说道:“知道为什么圣人能给本王扬州大都督的位置吗?” “下官愚钝。” “因为本王可以为圣人源源不断地送去钱,这一点右相能做到?” “恐怕不及大王。” “杨国忠能做到?” “也做不到。” “王鉷呢?” “当今朝堂论铸钱和赚钱,无人能及大王。” “所以你心里应该清楚了,本王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实力。”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圣人已经年过六旬,本王是太子之子,你知道将来的朝局会如何变动么?” 元载心头更是一颤。 他立刻意识到建宁郡王是在提醒他,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自己跟着他这个太子之子混,前途无量。 这一点倒是真的点醒了元载。 元载之前过于谨慎,或者说,右相这两年数次对太子展开攻讦,闹得朝野震惊,无数人都以为太子会被废掉。 以至于元载也觉得太子没有继位的机会了。 可是太子依然还在。 这就让元载重新开始审视朝局。 他觉得建宁郡王说的很有道理。 眼下建宁郡王不仅仅是扬州大都督,依然是少府监监,又有太子之子的身份加持,简直可以说是大唐朝堂的一颗新星。 “本王去扬州杀人,又如何,杀他个人头滚滚,又如何,本王能把钱交到长安,把源源不断的丝绸送到长安,帮助圣人解决边境的军费问题,你觉得圣人会动本王么?” 元载这才重新行叉手礼,说道:“下官承蒙大王不弃,一直都愿意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江淮有许多官员必然会挡住本王的路,本王最是需要你,以后的大唐也最是需要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点出两层意思:一、本王去扬州后,肯定要搞大清洗,这事颜真卿和杜甫都做不了,只有你元载能做;二、太子以后登基,本王手中有许多功劳,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大唐的太子,等本王御极天下,你元载必然位列中枢!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但元载却能听出来,因为他就是这种喜欢打暗语、揣摩人心的人。 “下官粉身碎骨报答大王的恩情。” 历史上的元载本来就是个喜欢玩阴招的人,用他开道最合适不过。 “既然如此,收拾收拾,我们去扬州。” “是!” 天宝六载年底,对大唐第一名将王宗嗣的审查结束,王宗嗣被贬为汉阳太守。 汉阳就是后来武汉的汉阳区,现在属于江南西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宗嗣成了李倓的下属。 此时的李倓,也从洛阳出发,以扬州大都督的身份,向扬州行去。 至此,天宝的朝局,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朝堂上有杨国忠的崛起,地方上有李倓的到来,虽说李林甫消除了王宗嗣入相的威胁,但新的权力强者,开始对他发起挑战。 不仅如此,江淮这里的宝地落到了李倓手里,朝堂上下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他能对江淮开发到什么程度。 十二月初,李倓行至汴州之时,一个人也赶上了大队伍。 这个人就是前温县县令刘晏。 他是李倓点名要的官员。 并且刘晏之前也答应过李倓,只要他能完成铸五十万贯的钱,则效忠于他。 这一刻的李倓,文臣班底雏形,已经搭建起来。 能扛大事的有颜真卿,能直言进谏、培养人才的有杜甫,能按照清除政敌的有元载,能开通河流、理清财政的有刘晏。 另外,还有刘志、高进等技术人才,以及能理清万般细事的刘婉。 还有武二郎这样忠心耿耿的情报人员。 前方的江淮,是一块等待开发的宝地,也是能够影响大唐国运的兴盛之地。 大唐需要新的力量。 第143章 得从杀人开始! 元载在耳边小声说道:“郎君,这里不正常。” 李倓淡淡问道:“如何不正常?” “这客栈人太多,不应该这么多。”元载扫视了屋内一眼。 屋内坐了许多人,各个神色疲惫,成群,喝着热汤,吃着晚餐。 有的保持着沉默,心事重重,有的则高谈阔论。 “现在是腊月底,马上就是元旦,这些人应该赶回家与家人团聚才对,怎么都聚在了此处?” 这时,店家走了过来,他礼貌地说道:“客人,里面请。” “店家,你们这里还有地方歇脚么?” “要喝一碗热汤有,但歇脚的地方真的没有了。”店家苦笑道,“听客人是外地来的?” “我们从洛阳过来。” “那你们不知道也正常,那里还有一片空地,我让人搭个火堆,后屋还有一个铁锅,可以对付对付。” 颜真卿扫视一眼上面,问道:“客房都住满了吗?” “早就住满了,连马厩都腾出来了。”店家说道,“不是不愿意安置几位,是实在没有办法。” 颜真卿说道:“郎君,我们还是再去周围看看。” 不等李倓说话,店家说道:“没用的,这条官道上所有客栈都住满了,据我所知,前面一家客栈的店家,连狗都杀了来安置客人,狗骨头熬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怎么回事呢?”元载好奇地问道。 店家却不回答,只是说道:“那边是最后的空位了,客人若是不需要,我便留给别人了。” 元载说道:“郎君,先坐下来歇歇。” 众人走进店内,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 “郎君,来,还有一些肉干。”武二郎从行囊中取出肉干递过去。 那肉干一拿出来,周围立刻有无数双眼睛钉了过来。 但碍于李倓周围有一群佩刀、弓的扈从,却没有一个人敢乱动。 李倓拔出一把短刀,将肉干切开。 “子美,冻坏了?” “多谢郎君,我还好。” “士安,你身子骨弱,还要跟着我一路奔波到扬州,你多吃一些。” 刘晏接过来说道:“多谢郎君。” 李倓继续说道:“士安,你说的这一路走过来,许多地方还有开渠的可能,我深以为然。” “江淮水系众多,无论是淮河还是长江,或者泗水、汴河、太湖、洞庭,都有大肆开发的可能。”刘晏吃了一口肉干,武二郎又给他递上一壶水,“现在倒是不急,我觉得可以先选择长江、运河,在延伸到太湖,做第一批水渠的开发,建立一个为扬州为中心的太湖扬州河运网。” 元载说道:“我也赞同士安的说法,扬州是东南最大的州,位于长江、运河之交界处,向西可通金陵、江陵,向北可抵达汴州,南可至苏州,江淮之地平原也不少,若是开渠更细致,可助民间开发更多荒田。” “要开荒,是一个很艰难过程。”武二郎突然说道,“许多人都没有自己的田了,被迫依附在权贵那里种地,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谁去开荒呢?” 武二郎的话,突然将问题拉到了现实中。 武二郎继续说道:“地方上的官员和贵族,利用权力,做了许多不法之事,郎君如果想做一些事,必须要先过这一关。” 他眼中似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一些声音:“都让开!别挡路!” 众人的目光转移出去,却见一群人鱼贯而入。 店家立刻笑脸上前:“诸位上官,里面请,萧郎君,您来我这里提前说一声,我给您准备一个上好的位置。” 萧郎君说道:“刘二,你这里住了多少人?” 店家立刻说道:“约莫有一百来人。” 那为首的说道:“通知,都下来,要收关卡钱。” “是是。” 周围一个人突然说道:“我们之前不是交过么,为何又要收?” 说话的是一个瘦子,穿着一身布衣,皮肤黝黑。 萧郎君带着人走过去,瞥了那瘦子一眼,便毫无征兆地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到在地上。 周围的人神色一惊,却无人敢出声。 那瘦子吃疼地叫了一声,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准备爬起来。 但萧郎君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走了两步,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瘦子这下惨叫起来,周围的人连忙转过脸去喝汤,不敢再多看一眼。 “让你交钱就交钱,这是官府要收的钱,你有问题就去问扬州刺史!” “我交!我交!但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我们的货都囤积了,手里没有钱,能不能把货卖了再交钱!” 萧郎君更加用力,瘦子叫的更惨,他冷冷说道:“最近有匪贼出没,我们让你们待在这里,是为了你们好,这是官府的一片良苦用心,你们不但不体谅,还抱怨,实在让人寒心呐!” 突然有另一个人说道:“可为什么我们听说,这半个月来,是扬州的官员在这一带狩猎,所以不让我们走这条路!” 萧郎君的脸色立刻阴沉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起来,指着那个人说道:“把他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立时便有数人冲过去,一把将拿人拖了出来。 周围人脸上的惊恐更浓,却一声不吭。 “上官饶命,草民只是信口雌黄!草民只是信口雌黄!草民再也不敢了……” 他话未说完,萧郎君从旁边一个手下那里拿过来一根棒子,一棒子就抽了过去。 砰的一声,这个人被抽翻在地上,抽搐起来。 萧郎君说道:“污蔑朝廷命官,此人必然与匪贼是一伙的。” 说完,他扫视一转,冷着脸说道:“谁再敢在这里造谣,别怪我不客气!” 周围鸦雀无声。 但很快就被打破了。 “胆子可真是够大的,这扬州官差办事,竟然如此野蛮!” 这道声音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入耳。 所有人都忍不住朝角落里看去。 萧郎君的目光也转移过去,他看见角落路有一群人,周围还有身材高大的扈从。 萧郎君冷笑道:“刚才是谁说的话?” 第144章 拿到了杀人名单 颜真卿站起来,说道:“是我。” 颜真卿祖籍在琅琊,出生在长安。 按照21世纪的身高来算,颜真卿一米八的身高,妥妥地北方大汉。 再加上他生得浓眉大眼,气质沉稳如山,又有一股浩然之气,他一站起来,立刻仿佛有一座山岳拔地而起一样。 萧郎君微微一个错愕,想借自己的身份呵斥颜真卿,但话未出口,颜真卿又说道:“这扬州地界,已经没有王法了么!” 颜真卿的声音在屋内回荡,自有一股威势,连周围的人都为之一振。 “王法?”萧郎君回过神来,立刻就想把颜真卿的气势压下来,他大声笑道,“你过来,跪在我面前!我来告诉你,我萧敬就是王法!今天王法就要好好教你做一个人!” 颜真卿却站在那里不动,问道:“你是什么职位?” “我是什么职位,你还没有资格知道!”萧敬摆了摆手,他带来的几个人便朝那个角落走过去。 跟随李倓进来的那些扈从,立刻挡住了他们的路。 “怎么,要跟官府作对?”萧郎君冷笑道,“想清楚了,跟官府作对可是大罪,想被灭族吗!”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李倓放下手里的肉干,也站了起来,“上一次来扬州,怎么没遇到你这么大威风的吏员呢!看来乔贤问的吏治还是有问题的。” “你放肆!你什么身份,敢出此妄言!我劝你们老实配合,若敢反抗,后果很严重!” 李倓突然说道:“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那些扈从便开始动手,屋内立时打斗起来。 一个官差被捅死当场,内脏流了一地,周围的人连忙爬起来,向周围退避,有的人则往外面跑去。 不多时,那些官差都被李倓的扈从制服。 萧郎君见状,拔腿就跑。 颜真卿却拿起一个汤碗便砸了过去,正好砸在萧郎君的后脑,萧郎君吃疼地倒在地上。 颜真卿顺势三步走了过去,一把将萧郎君提起来,说道:“让我来看看你这个王法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萧郎君准备拔刀,刀未出窍,被颜真卿一把摁了回去。 萧郎君用力拔刀,却纹丝不动。 颜真卿之前担任的是长安县尉,相当于首都公安局局长的角色,但比局长难做的是,县尉是要经常亲自出动维护长安治安的。 体格不够,还真做不来这个官。 “你们大胆!我是江都县县尉手下的人!我代表的是江都县县衙,你们这种行为是造反!是造反!” 颜真卿却没有耐心听他说话,将他拖到了李倓面前。 其他人已经被降服,周围的商人们逃到外面的逃到外面,待在一边的待在一边,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店家本来是去上面叫客人了,奈何下面发生了这种冲突,吓得连忙跑了下来。 店家大声喊道:“郎君住手!他们可是官府的人,你们不要命啦!” 李倓却不理他,问萧郎君:“是谁让你来收钱的?” “我是奉刺史的命令!” “是乔贤问?” “是又如何!” 李倓继续问道:“那这些商人为何这段时间都待在此处不能去江都?” “这事不是你该过问的!”萧郎君道,“我劝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今日这件事,我可以就此揭过,否则后果很……” “武二郎!” “在!” 李倓淡淡说道:“废他一只手!” 武二郎以前也没有废过别人的手,但既然李倓下命令了,那就是执行!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木棍,就是之前萧郎君抽打那个商人的目光。 武二郎示意那些扈从过来帮忙,有两个体格强壮的扈从,一把掐住萧郎君,另一个扈从抓住萧郎君的手,让他的胳膊抬起来。 萧郎君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大声怒斥道:“我是朝廷的吏员!我是萧家的人!我们萧家在江南是大家族,我们……” 他话未说完,武二郎一棒子用力砸下去。 咔嚓一声,萧郎君的手臂就像被砸断的数支一样,当场变形。 剧痛瞬间爬满萧郎君全身,他疯狂地挣扎、撕心裂肺地哀嚎。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 这个人刚才进来的时候,嚣张到不可一世,现在却被当场打残。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刚才下命令的李倓。 李倓再一次问道:“说,这些商人为何这段时间都待在此处不能去江都?” “你们敢这样对我!你们……” “打断他的腿。” 武二郎再一棍子朝萧郎君的左膝盖抽去,砰的一声,萧郎君身体一歪,叫得更惨。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李倓淡淡说道,“再不说,杀了你扔出去喂狗。” 萧郎君这下终于怕了,才忍着剧痛哀嚎道:“是法曹参军崔昀之子在这附近狩猎。”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那些商人立刻一片哗然。 李倓问道:“刚才那个人说是有人在此狩猎,你为何对他用刑?” “这……” “说!” “我们是专门来做掩护的,为了不妨碍到他们狩猎,才……” “他们?” “崔昀之子和他的朋友们。” “还有哪些官僚子弟,一一说来。” “其他的都是一些普通……” “打,往死里打,打死了扔出去喂狗。” “等等!等等!”萧郎君满头大汗,“扬州六曹参军之子,还有刺史之子,还有一些官员,以及扬州的贵家子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就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刺史之子。” 李倓说道:“来,拿笔墨来,写一份名单,让我看看这扬州的纨绔子弟,到底是什么水平。” 接下来,就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记录在案。 现场除了萧郎君时不时的惨叫声,其他人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等名单写完之后,李倓站起来,接过刀,铿锵有力地说道:“走!去江都城!” 众人收拾了一番,带着被打得半残的萧郎君,一路出了去,留下屋内一群人震惊不已。 外面的地面上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住。 第145章 敢挡道者死 门口一个人说道:“这位郎君,前面的官道都被封锁了,你去不了江都城!” “去不了也得去!” 又有人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何人,看来也是有些来头的,但你们此次触犯的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我劝你们还是先退避一段时间。” 这次李倓没有回答,他看着那些在马厩外受冻挨饿的人,突然对颜真卿说道:“他们本不应该如此,对吗?” 风雪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吹动着他们的斗篷,也吹动了他们的心。 “他们本不该如此!他们应该住在屋子里,坐在火堆前,和家里的人一起吃着食物,说着家常的事情,小孩儿在母亲的身边呀呀叫。” 说话的是杜甫。 “他们辛辛苦苦托运商品,长途跋涉,他们本应该为他们的勤劳得到一份酬劳,可是他们现在却在这里忍冻挨饿!这样的人世间,难道是我们想要的?是他们想要的?” 众人沉默。 李倓翻身上马。 元载叹了口气说道:“世间本如此,郎君何必在意这些事,郎君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杜甫反驳道:“公辅此言差矣,更重要的事,就是他们!” “更重要的是现在去扬州,把位置坐稳,再慢慢行事。”元载说道。 杜甫说道:“更重要的事就是改变眼前的这一切!” 元载说道:“不可能改变的,千年来如此,我就是从他们这样的人中出来的,在我小的时候,身边全部是这样的人,一天能吃一顿饱饭,已经是上天赐福!不信你们问问武二郎!” 武二郎说道:“我们县的官员和大族定期都派人去以各种理由找我们要钱!还会强迫一些人借贷,就算有人要还钱,也不让还,有人去宣州去告状,半路就被打死了,元郎君说得对,世间本是如此!” “本就如此难道就对么!”李倓突然说道,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明亮,望着前面一片茫茫,声音如同一柄锋利的剑,要穿透一切,“我们此来扬州,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众人心神一震,皆感受到了李倓身上那股顽强的气质。 武二郎迷茫地问道:“郎君,真的能改变吗?” “能!” “万一不能呢?” 李倓一拉缰绳,斩钉截铁说道:“如若不能,我们就把一切打碎,再造一个乾坤出来!” 众人不再多言,骑马纷纷离开了这里。 雪并不大,这个时代的唐朝还处于暖气候时代,扬州的冬天很久没有下雪了,即便下雪,也只是零星雪花,很快就会融化。 沿着前方的官道,李倓等人一路快速前行。 附近的原野,有一些人骑着马,正在狩猎。 “报!报!郎君,前面的官道出现一批人马,骑着马,约莫数百人之多。” 乔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冲着江都县县尉的儿子王立怒骂道:“你不是说那个姓萧的会安排妥当的么?” 王立急忙说道:“郎君,萧至向来办事妥当,这半个月,我们在此狩猎,未见有人路过。” “是啊!这半个月来,都相安无事,为何今日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崔盛疑惑地说道。 “少废话!去把人拦了,告诉他们,若是惊动了我的猎物,我一个不饶他们!”乔锦气急败坏地说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无非就是一些土匪杂鱼,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让他们赶紧滚!” “是!” 下面的人接到消息后,立刻就传达下去了。 “郎君,前面的路被人拦下来了。”武二郎说道。 李倓等人这才停下来,前面有大约二十几人在官道上。 “诸位,这一带最近不准通行,请回。” 出来说话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大汉,头戴幞头,加抹额,身穿圆领窄袖袍,腰系革带,足蹬黑靴,一脸络腮胡,目如铜铃,看起来凶神恶煞。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连语气都充满了压迫感。 他的那匹马,比其他人的马要更加健壮。 李倓说道:“让开!” “没听见么?”那大汉怒喝道,“知不知道谁在这里!” “再说一次,让开!” 那大汉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再多废话,深怕对方冲动动手,语气缓和了一下,但用威胁的方式说道:“在这里的是刺史之子,以及扬州达官显贵家的诸位郎君,你们难道要得罪刺史和这扬州诸多身份尊贵的郎君吗……” 他话音未落,李倓突然弯弓一箭过去,竟正中对方的胸口。 那大汉惨叫一声坠马身亡。 众人见状,立刻吓得纷纷转身飞逃。 不多时,这事就传回了乔锦那里。 乔锦大怒,对众人说道:“召集所有人,我今日要看看谁敢在我这里撒野!” 王立说道:“乔郎君,我们在此狩猎半个月,这件事本就不太好,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为妙,不如先回江都城,上报县衙,让官府出面,何必我们亲自动手!” “我咽不下这口气!”乔锦拔出刀,大叫一声,“我的看家护卫被人杀了,今日不报仇,传出去,以后还如何让我在扬州立足!诸位若是看得起我,便与我一同去手刃那贼人!” 众人都是扬州有名的纨绔,以前那都是在扬州横着走,哪里有这样憋屈过。 权贵的纨绔行为,是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 这么说,在古代,一些普通人稍微有一点点权力,就立刻膨胀到天上去了。 而古代的权贵从小到大,都处于一种权力过剩的状态,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切本应该围着自己转。 他们这不是膨胀,一种从小就形成的“常识”。 众人带着自己家的护卫,跟着乔锦,气势汹汹便朝官道涌去。 这大唐的民间,最不缺的就是携带管制刀具的游侠。 他们当中段位高的在长安城结交真正的大人物,例如李逸。 段位中等的就在地方上,与地方势力相互依附。 段位低一些的也能给权贵充当打手。 武二郎朝路边的小道那里望去,骑马过去刺探了一番,回来说道:“郎君,又来人了。” 第146章 大都督来江都杀鱼来了! 乔锦带着一众人抵达官道,拦住了李倓的去路。 李倓对武二郎说道:“二郎,你问问,来的都是何人?” 武二郎带着人到前面,喊道:“来者何人?” 不待别人说话,乔锦立刻喊道:“你们听好,家父扬州刺史乔贤问!” “郎君,对方说是刺史之子。” “我听到了。”李倓有些意外,他未曾料到刺史之子居然就这么带着人亲自过来了。 “是谁杀了我的护卫!”乔锦大声呵斥道,“有胆子做,就给我站出来!” 双方的人都不少,各自都有数百人,而且都骑着马。 李倓却问道:“既然是刺史之子,为何带着人断了商人之路,让他们都在冬天里挨冻?” 乔锦带着人已经走上前,怒斥道:“我问的是谁杀了我的护卫,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 “是我!” 乔锦说道:“你出来,把自己绑了,跪在我面前,直到我怒气消了,再想办法如何处置你!” “我问的是,你为何带着人断了商人之路,让他们都在冬天里挨冻?” “看来你是不愿意出来跪在我面前了?” “看来你是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一边地崔盛阴恻恻说道:“郎君,既然您都已经给了他一个体面去死的机会了,他敬酒不吃吃罚……” 他话音未落,李倓再一箭过去。 这一次射中的是乔锦的肩膀,乔锦怪叫一声,身形不稳,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一边的崔盛吓得脸刷的一下白了,慌忙调转马头。 “护住郎君!”王立高呼道。 其他人赶紧凑上前来,纷纷拔刀。 双方的人很快就砍杀在一起。 乔锦这群纨绔子弟带出来的,要跟朝廷指派护送一个郡王的扈从比武力和搏杀技巧,自然是差了很多。 不多时,乔锦的人被打杀得落荒而逃。 见状,乔锦等纨绔子弟也赶紧逃窜。 武二郎说道:“郎君刚才那一箭其实是可以射死那个乔锦的。” “他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李倓将弓扔给了武二郎,“去江都城之后,好好问问他。” 傍晚时候,天色昏沉下来,雪早就已经停了,并且融化成水,打湿地面。 “明公,听闻那建宁郡王一个月前便从洛阳出发,眼下应该已经快到江都了。” 说话的是法曹参军崔昀。 崔昀现在十分害怕,上一次李倓来扬州,他公开怼李倓,被怼了回去。 不仅如此,李倓还当场让乔贤问上报到御史那里,惩罚崔昀。 但问题是,崔昀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等李倓走之后,他最多比平时多喝了三杯酒。 仅此而已。 本来众人之前还在愉快地效应上面的号召弹劾建宁郡王。 但谁料到,转身建宁郡王却成了扬州大都督,统管江淮地界。 这直接成了在场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来了就来了,他来了,难道我们还要都去迎接他不成?” 说话的是户曹参军萧恪,他故意把语气拉得很长,引得周围的人大笑。 乔贤问说道:“他是扬州大都督,又是太子之子,迎接肯定还是要迎接的。” “不迎接呢,若是不去迎接,他能奈我们何?” “不迎接终究失了礼数。” “要那礼数作甚,我们所有人都不去迎接,难道他能一口气惩罚我们所有人?”萧恪毫不在意地说道。 “就是!他就算是扬州大都督,无法服众,也就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头衔罢了,何惧之有!”士曹参军赵利响应道。 萧恪接着说道:“明公,若我们真的去迎接了,反而助长了他的气势,若没有人去迎接,他必然心生忌惮,来了扬州,也不敢随意撒泼!” 乔贤问点了点头,觉得萧恪说的确实有道理。 权术讲的不就是威慑么? 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太给这个建宁郡王面子,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 “那便不去迎接。”乔贤问说道。 他低着头继续写字,旁边的炉炭烧得正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乔贤问突然说道:“对了,我听说最近我儿与诸位家中郎君一同狩猎?” “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些年轻人好动,尤其是令郎,既能文,又能武,文武双全也。”崔昀说道。 “没有阻碍官道?” 崔昀继续说道:“都是一些小事,下面的人自会处理好,明公就不必为这些事担忧了。” “嗯,马上就到元旦了,商人们也该好好休息。”乔贤问说道,“新的一年很快要开始,新任大都督要来了,诸位以后都要小心谨慎行事,被他抓住了把柄,可别怪我没替你们说情。” “我们都是跟着明公的,自然也不会给明公添麻烦。” 乔贤问说道:“同僚一场,也是多年的朋友,萧公又是萧氏族人,这扬州的田,商业,也都多亏了诸位。” 气氛一度和谐。 下面的人断了酒上来,众人本打算饮酒一番,又安排一些女子舞蹈,却不料此时乔锦回来了。 “明公,郎君回来了!”下面的人急忙赶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让他先下去歇息。” “郎君受伤了。” “什么?” “郎君肩膀被人射了一箭。” “我儿在何处?” 众人听闻大为吃惊,面面相觑。 “便在前堂!” 乔贤问立刻放下酒杯,赶赴前堂,众人跟随他一起到前堂。 “父亲!”见到乔贤问,乔锦便大声疾呼,“我中箭了!” “还不去请大夫!” “已经去请了。” 过了片刻,乔锦的母亲张氏也赶到,见到儿子受了伤,她大哭起来。 “是何人敢伤我儿?”乔贤问大怒道。 崔昀看见自己的儿子,立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今日狩猎,在官道上遇到了一伙贼人,大约数百人之间,这些人心狠手辣!郎君就是被他射了一箭!” “这些贼人从何而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 “还不召集人手!”乔贤问冲着县尉王景大声呵斥道,“把江都县的所有人召集起来,我一定要抓住这些贼人!” 便在此时,下面有人进来说道:“明公,大都督到了江都。” 第147章 我们一起对抗扬州大都督? 大都督? 众人面露讶然之色。 “什么时候到的江都?”乔贤问连忙问道,连儿子的伤势都先放在一边了。 “现在已经进城。” 众人更是震惊,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对上次李倓如何让崔昀当场哑口无言的场景,记忆犹新。 崔昀忍不住问道:“为何大都督到扬州地界,却无人通报?” 所有人第一时间目光落到江都县尉王景身上。 王景连忙说道:“最近一部分人手跟随郎君去狩猎,还有一部分人手正在准备元旦,有些松懈,所以……” 别说下面的人,扬州各县的官员现在心早已飞了。 元旦即将到来,按照大唐的习俗,元旦之前,要贴新桃符,要准备屠苏酒等等。 (古代过年不叫春节,叫元日、元旦或岁日) 一家人在除夕之夜,要守夜,大户人家的守夜规矩非常繁琐,例如不能倒掉腐烂的食物,旧的衣服和鞋子不能丢。 旧鞋则埋在院中,寓意“印绶之子”,意思就是期待将来儿子能够在仕途上混出名堂。 不仅如此,还会找男童穿着红衣黑裤,戴上鬼脸面具,在庭燎旁边击鼓跳舞,这叫驱傩。 平民在这方面也很讲究,因为这都代表了除旧迎新,是对生活美好向往的一种心理。 “他不留在长安过元旦,这个时候跑到扬州来作甚!”崔昀抱怨了一句,充满了对李倓的怨恨。 “人来了,要不要去迎接?”崔昀紧接着问了一句,他之前是最嚣张、跳得最高的那个,自从上次之后,他就变成了最害怕李倓的那个了。 “崔司法,你还真是被建宁郡王吓破了胆子!”萧恪当众嘲讽道,“既然他连通告我们都省了,我们何必去迎。” 崔昀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若是他真的问罪起来怎么办?” 萧恪说道:“就说扬州最近匪贼甚多,我们都忙着剿匪,这不,刺史之子剿匪受伤了,足见扬州地界近日并不太平。” 众人这才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乔贤问说道:“那先不管他了,赶紧去请大夫!” 李倓入了江都城之后,便在元载事先联络安排好的地方住下。 晚上洗了热水澡之后,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大早,雪已经全部融化了,天空被层云笼罩,偶尔有一些微弱的阳光破云。 江都城像往常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小巷里偶尔有一些八卦,说是江都城有大人物与另一批不知来路的人发生了冲突。 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说出个所以然。 李倓正在吃早餐,颜真卿、刘晏、杜甫、元载、刘志、高进等人都在。 李倓喜欢跟他们一起吃。 这样彼此都能相互熟悉,增加亲近感,也能增强凝聚,消除不必要的隔阂。 “郎君。”刘婉急匆匆走进来。 “婉儿,你怎么才来,我们都要吃完了,快来我旁边坐。”李倓很热情地说道。 刘婉坐到旁边,张旸命人给刘婉准备了一份。 刘婉说道:“郎君,要在这一片修建都督府,至少要买下十几户人家的宅院。” “先用早膳,事情待会再说。” 刘婉却继续说道:“十几户宅院,我粗略算了一下,大约2000贯左右,这笔可不少了,我们应该……” 李倓说道:“买!给钱,他们不愿意搬就加钱。” “郎君,我还没说完,这笔钱我们其实可以省……” “不用省,我给你5000贯,尽快让他们自愿搬走。” “郎君,我们要省着花。” 刘晏说道:“刘娘子,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时间比钱更重要,大王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府邸,许多事才能尽快运作起来。” “昨日我们与刺史之子动手,这意味着我们已经与扬州原本的势力敌对,接下来恐怕会发生许多不愉快的事。”元载说道,“我们所有的事,都牵涉到机密,都督府的建造刻不容缓。” “好,两位说得有道理。”刘婉说道,“既然如此,我今日安排人去与那些人相谈。” 元载打趣道:“刘娘子办事可比我们这些人要勤快、迅速,我们还在用早膳,她已经把周围十几户人家都数清楚了,郎君身边有这样的女子,那是郎君之福。” 刘婉白嫩的脸蛋刷的一下红了,刚才还干净利索地谈论着买地的事情,现在却低着头喝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高进说道:“郎君未娶,刘娘子未嫁,依在下愚见,其实可以……” “你们就不要操心郎君了。”颜真卿打断了这个话题,“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扬州的吏事安排,乔贤问必然已经知晓他的儿子被射伤,也知道我们来了,但直到现在,扬州却没有一个官员过来拜访郎君,这可不符合朝廷礼仪。” 他这番一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这所谓的驭下,绝不是一顿恶毒地臭骂,威逼、利诱,或者用权力来强制逼迫对方这么简单。 而且朝廷也决不允许地方有大官敢这样来。 安禄山那种人都懂得恩威并施。 一味地打杀,是会引起地方所有人联合起来反抗的。 一旦地方原班人马联合起来反抗,局面闹得僵化,很快就会惊动长安。 若是把整个官场都闹僵,对接下来的工作顺利展开也没有好处。 武二郎在一边好奇地问道:“郎君可是扬州大都督,是他们所有官员的上官,难道他们还能反对不成?” 元载说道:“我们对扬州很陌生,对江淮各州更陌生,我们虽然要立威,但也不能把整个场子都砸了,不然江淮各地的官僚、地方旧贵,不配合我们,我们将寸步难行。” 元载可以说是这里面对权力的运作,除了李倓以外,最精深的。 什么是权力? 权力可以从两方面来结构化理解: 一是共识;二是信息。 例如李隆基是皇帝,这是天下人的共识,哪怕有一批人后来不服,带兵打过来了,但这天下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李隆基是正统,于是纷纷举兵勤王。 第148章 本王就是来砸场子的! 李隆基能行使他皇帝权力的基础就是,全天下大部分人都认同他是皇帝。 可是,李隆基的皇权最多能延伸到州县这个级别。 为什么? 因为他的极限是管到县,广大的农村,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即便手中有权力,也无法施展。 当然,也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施展,只不过可能是下一个杨广而已啦。 所以权力的本质首先是共识。 假设全天下认为宰相的权力最大,那么皇帝就徒负虚名了。 但权力能否有效执行,则是信息的问题了。 如果信息不透明,却强行执行权力,导致局面动荡,这将会影响对权力的共识。 例如安史之乱爆发后,一部分人在灵武拥戴李亨登基,就是对李隆基权力共识的一种改变。 改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李隆基作为帝国最高的权力拥有者,分配权力不当,造成了巨大的动荡。 用书面语来说就是威信全无。 所以回到元载说的这方面来看,他说的一点都不假。 一个人拥有权力是一种共识,例如李倓的扬州大都督,是李隆基这个最高权力者任命的,他本身就被天下大多数人认可。 他的任命肯定也被认可。 即便是乔贤问等人想反抗,也不敢公开对抗,无非就是对李隆基权力共识的一种对抗,这会被视为造反。 可是,如果李倓在执行权力的时候,因为信息问题出现巨大偏差,那么李倓就属于权力配置不当,造成动荡之后,如果李隆基不针对此事处理李倓,将会打破其他人对李隆基权力的共识。 所以作为大唐的至尊,李隆基做许多事情,也会找一些看似合理的理由,来让共识者自洽,无法轻易毁坏权力共识。 颜真卿突然石破天惊地说道:“我以为,我们手里必须有一支听我们话的,随时能武装的人马。”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 元载讶然道:“清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们有这支人马,只是为了配合我们完成在江淮之地的任务,况且燕云之地如今情况极其危险,安禄山造反之心路人皆知,若是我们能提前准备,万一安禄山有异动,我们随时勤王。” 连李倓都不得不佩服颜真卿的大局观和魄力。 难怪正史上,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前,颜真卿就开始秘密训练兵马,不至于重蹈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洛阳的覆辙。 “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上报到长安,你可知后果?” 颜真卿正义凛然地说道:“地方团练,维护治安,保民一方,有什么后果?” 这就牵涉到心理问题了。 颜真卿一身浩然正气,他练兵必然不是造反,所以他觉得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是合理的。 可元载满身都是心眼,他一听在地方上练兵,就算不造反,也会被别人告造反。 “你这是在给郎君添乱。”元载当仁不让地说道。 颜真卿说道:“若是只靠我们带来的那些扈从,此后我们在江淮之地,要做许多事,却无法伸展开。” 元载还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准备准备,稍后我们去刺史衙门。” 元载说道:“郎君,何必亲自过去,只需要传召一声,让他们来我们这里便是了。” “不不,这么好的机会,我已经等不急了。” 元载立刻反应过来李倓这话背后的含义。 中午的时候,乔锦从床上起来,忍着痛走到前堂,气势汹汹地说道:“阿耶,那些匪贼找到了么?” “还没有,王景已经集结人手去找了。”乔贤问淡淡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与诸位还有要事商议。” 乔锦问道:“是商议那个刚来的大都督一事么?” “你先下去。” “父亲,孩儿倒是有一妙计。” “什么妙计?” “那伙匪贼近日在扬州出没,不如就跟信任的大都督说,让他去剿灭那伙匪贼,那伙匪贼的武力十分了得,只要我们多怂恿怂恿这位大都督,他必然求功心切。” 萧恪立刻说道:“郎君此计甚妙!甚妙!”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此计。 乔贤问做沉思状,崔昀说道:“确实可以。” “郎君果然人中龙凤也!” 众人正在谈论之间,外面有人急忙来通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要见您。” 屋内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尤其是崔昀,脑袋直接缩了回去。 乔贤问说道:“诸位不必担心,大都督来扬州,自然是来办公事的。” “再说了,他初任扬州,不敢在这里放肆!”萧恪立刻稳定人心道。 众人听此言,慌乱的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乔锦说道:“来得正好,父亲恰好可以将昨日匪贼与他一说,我们故意称赞他,怂恿他带着去剿匪。” 众人打定主意,乔贤问这才说道:“既然他已经到了门口,若我们再不去迎接,恐怕要授人口实了。” “走。” 众人跟随乔贤问一同出去。 那气势,哪里是去迎人的,分明是去给下马威的。 等到了门口,却见李倓也带着人,还有一百多扈从,在门口声势浩大。 乔贤问立刻加快了步伐,迎上去说道:“下官参见大王,不知大王何时来的扬州,下官竟未能亲率扬州官员出城迎驾,失了礼数,还请大王降罪。” 萧恪等人也跟着说道:“大王恕罪。” 李倓淡淡说道:“不知者无罪。” 众人这才放松了一些。 “乔刺史,有什么事,不如我们进去慢慢说?”李倓说道。 “大王里面请,里面请。” 李倓一声令下,扈从们翻身下马,先往里面走。 乔贤问讶然道:“大王这是何意?” “没什么,例行公事。”一边的元载说道,“皇孙出行,必然是要加倍小心,更何况现在还是扬州大都督。” 众人心中恼怒,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进去排查完毕之后,李倓却自己就坐在了前堂。 诸位官员被拦下,直到李倓允许放行,才纷纷过来。 萧恪突然率先发难道:“大王这是对我们非常的不信任啊!” 李倓看着他,却不回答。 萧恪继续说道:“难道大王刚来扬州,就要把同僚之间的关系闹得如此僵硬吗?” “本王是带着诚意来的,但是本王一来,你们就给本王送了一份大礼。” 说着,李倓的目光落到乔贤问身上:“令郎何在?” 第149章 今天这桌子本王掀定了! “不知大王询问犬子,有何事?” “他没跟你说?” “下官愚钝。” 乔贤问脑袋上是一百个问号,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与建宁郡王有关联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乔锦说怂恿李倓去剿匪,难道这件事建宁郡王知道了? “让你那聪明能干的好大儿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乔贤问看了看萧恪,萧恪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乔贤问又看了看李倓,然后安排人去找乔锦。 得知建宁郡王、扬州大都督到了,还点名要见自己,他立刻激动起来。 没想到我的名字这么响亮,建宁郡王来扬州第一个点名要见的居然是我! 他大概是想让我辅佐他治理江淮! 不!不是大概!是肯定! 不然他怎么不找别人? 我早就说我有卧龙之才! 乔锦收拾了一番,箭伤也不疼了,往前面走去的时候,差点就一蹦一跳起来。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众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乔锦。 乔锦走在人群的中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万众瞩目。 “父亲。” 乔贤问说道:“这位是建宁郡王,新任扬州大都督,他要见你。” “参见大王……” 乔锦的目光落过去,话刚出了嘴,就卡住了。 他心头一颤,瞳孔快速收缩,整个人呆立原地,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李倓淡淡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乔锦大脑一片空白,后退两步,本能地大叫道:“父亲,他是那个匪贼……” 乔贤问等人一脸错愕。 “大胆!敢诬陷当今皇孙是反贼!”颜真卿大声呵斥道。 “这……”乔贤问懵了,他连忙出列说道,“大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倓说道:“你问问你家这位好大儿不就知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乔锦身上,乔锦双腿一软,差点没有瘫软在地上。 “拿出你昨天那股狠劲,本王就坐在这里,扬州诸位忠臣看看你是如何要谋害当今圣人之孙的!” 李倓此话一出,乔贤问当场吓得差点跳起来。 “大王,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李倓却不直接回答他,而是摆了摆手,“将那姓萧的带进来。” 众人更是疑惑。 什么姓萧的? 前堂内的气氛沉重而诡异,乔贤问解释道:“大王,这件事必然是有误会的。” 李倓却不回他的话。 乔贤问额头冷汗直冒,他看着自己儿子,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父亲,这是误会……” “大王,有什么误会,下官先在这里赔礼道歉,下官……” 李倓却一句话都不说,等人把萧郎君带上来。 众人更是震惊,这人的一条腿已经被打断,模样憔悴不堪,看起来十分痛苦。 萧郎君痛苦地哀嚎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是县尉安排我去的!” 李倓问道:“安排你去做什么?” “去清理官道,不让人走那些官道。” 这话说到这一层,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大王,这件事就是误会。”乔贤问脸上尽量挤出一丝微笑,但那笑比哭还难看。 李倓却不理会乔贤问,他继续问道:“为何要清理官道呢?” 萧郎君支支吾吾:“是县尉安排……” 李倓说道:“将此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立时便有两人上前一把架起萧郎君,向外面拖去。 萧郎君连忙说道:“是乔大郎安排我们这么做的,他们在那附近狩猎,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们,所以就让我们去封锁官道。” 李倓这才做了停的手势,继续问道:“找那些商人收钱是谁的命令?” “也是乔大郎说的。” 乔锦回过神来,大怒:“你胡说八道!” “我绝不敢欺骗大王!” 乔锦顿时如同一头发狂的疯狗一样要扑过去,却被李倓带来的人拦住。 “大王,下官有话说。”萧恪跳了出来,语气颇有几分强硬。 “你是何人?” “下官是扬州户曹参军萧恪。” “哦,说。” “敢问此人是何身份?”萧恪指着萧郎君,严厉地问道。 萧郎君说道:“萧户曹,我也是兰陵萧家的人,我是……” “胡说八道,你说你是萧家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我萧家出了那么多宰相,门楣何其尊贵,你算个什么,敢说自己是萧家的人,不怕烂了舌头!” “我……” “你品阶多少,做个哪些诗,父亲是什么官?” “我……” 萧恪严厉地说道:“什么都没有,也敢冒充我兰陵萧家,你去打听打听萧相公是何人!” 他说的萧相公是萧嵩,萧嵩是开元时期的名将,得到姚崇的赏识,任职兵部侍郎,河西节度使,数次击败吐蕃。 王忠嗣就曾经是萧嵩的下属。 不仅王忠嗣,前户部尚书裴宽,前宰相牛仙客都曾经是萧嵩的下属。 论资排辈,萧嵩的资历可比李林甫要高。 不过萧嵩能打仗,却不能治国,担任宰相后,没有什么政绩,只能唯唯诺诺,现在在长安养老。 即便是养老,可其影响还是存在的,尤其是在江南一带。 宰相级别的人物,对于地方来说,那都是天上一样的存在,可以一言定家族兴衰。 萧恪这个时候故意把萧嵩搬出来,明面上是说给萧郎君听,其实就是说给李倓听的。 等这话说完后,萧恪又说道:“大王,这种不知哪个乡野跑出来的人,他的话岂能随意相信!” 乔贤问连忙说道:“对对对,大王,这人分明是妄言!” 萧郎君赶紧大叫起来:“大王,我句句属实,就是乔大郎让我去的,他们为了狩猎,已经封锁官道半个月!” “大王,这种人最好拖出去立刻杖毙,哪个泥腿子都能跑来指责官员,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倓笑了笑说道:“萧恪,兰陵萧家的人?” “是的,下官是兰陵萧家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萧恪的脑袋都昂起来了,像一只骄傲的鸭子一样。 “萧嵩跟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萧家的尊者,他是我叔伯的长辈。” 第150章 不杀人本王都对不起你们了! “你刚才说他是诬陷,是妄言,是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乔大郎没有做过那些事?” “必然是没有!” 李倓笑了起来,他提醒道:“乔大郎刚才见到本王之后说的话,你是不是没有注意听?” 萧恪心头一沉,眼珠子转了两下,看向面色苍白的乔大郎,他感觉到的事情在极短时间内发展的不妙。 经过李倓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妙。 李倓又问道:“难道乔大郎回来之后,没跟诸位说,他身上的箭伤是谁所赐么?” “这……” 众人皆是神色难看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尤其是乔贤问。 李倓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本王亲自射出的那一箭,并且特意射中了他的左肩!” 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周围已是鸦雀无声。 乔贤问已经呆立当场,不知该说什么,李倓却不放过他,李倓继续问道:“知道本王为什么射那一箭么?” 却无一人答话。 “因为这位乔大郎,带着数百人,不仅拦住了本王的去路,还向本王拔刀、弯弓!” 李倓那不太洪亮的声音,却格外有穿透力。 “这是什么行为?这算不算谋反!算不算!” 死寂,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谁来告诉本王,这算不算谋反!” 却依然没有一个扬州官员接话。 “萧恪!你来说!” 萧恪全身一震,支支吾吾起来。 “你该不会想告诉本王,不知道乔大郎的那些事?” “是是是,下官确实不知道,下官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 李倓动了动手指,武二郎便呈递上来一份文书。 李倓扫了一眼那文书,问萧恪:“萧凌是你什么人?” 萧恪一听这名字,全身汗毛倒竖起来,头皮都麻了。 “他……” “不认识?” “犬子的名字也叫萧凌,但可能是同名同姓。” “刚好跟着乔大郎一起狩猎的萧凌,与你儿子同名同姓不同人?” 萧恪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咦,这不是扬州司法崔……崔……” 崔昀立刻出来跪在了地上,大声高呼:“下官崔昀参见大王,祝大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王今天六十大寿。”李倓一脸微笑地说道,“上次你不是被乔刺史定罪,移交御史台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崔昀却厚着脸皮说道:“大王昨日到扬州地界,下官晚上就看到夜空降下了祥瑞,得知扬州有大德之人到来,下官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早上听闻王驾莅临,顿时豁然开朗!” 其他人一见崔昀这般,立刻也出列。 “大王年少便名动京师,下官早闻大王英明,大王能来扬州,是我们的福分呐!” “日夜盼望大王到来,今日王驾终于来了,下官喜极而泣!”说着,还擦了擦眼角。 “下官对大王的敬仰,真如那长江之水,连绵不绝!” “如若不弃,下官愿唯大王马首是瞻。”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深怕自己说完了。 说话的时候,目光都集中在李倓手里那份名单上。 这份名单的威力可以说相当大。 乔大郎对皇孙动刀,谋反罪名坐实,跑不了了。 那崔昀的儿子崔盛呢? 萧恪的儿子萧凌呢? 还有在场那么多人的儿子,那群官二代,狩猎就狩猎,把商人堵半个月也就堵了半个月。 毕竟在大唐,商人算个屁,别说堵半个月,随便找一些罪名把东西抢过来,他们能怎么样? 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堵了商人,而是拔刀向皇孙,而且这位皇孙现在是圣人最器重的,刚到任的扬州大都督。 “诸位都是我大唐的忠臣,本王被诸位的诚心打动,一时间……本王感动得……对不住……对不住……”李倓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 这种操作,直接把这群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乔贤问给整懵了。 众人一听建宁郡王这话,一颗提起来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 李倓用手捂着眼睛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了两滴眼泪,然后红着眼眶对元载说道:“这些都是我大唐的忠臣啊!” 元载立刻说道:“是啊!大王初来扬州,扬州便有那么多尽忠职守的官员愿意辅佐大王,想必大王以后交给他们的事,他们必然会全心全意去办了。” 李倓扫视一转,问了一句:“是吗?” 崔昀立刻再次大呼:“以后大王让下官往东,下官绝不往西,下官愿意为大王赴汤蹈火。” 李倓连忙说道:“诶,这话说得,是为朝廷赴汤蹈火,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 “对对对,为朝廷办事,下官只是被大王的贤明所蛰伏,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其他人也赶紧跟着崔昀说道:“下官等也是情不自禁,一想到能为大王办事,为朝廷效力,喜极而泣!” 说着,周围是一片哭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真情流露”,誓要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元载又说道:“可是大王,这乔大郎向您拔刀,就是谋反,谋反者要严惩呐!” 元载这话立刻将“感人肺腑”的气氛拉回到剑拔弩张。 “如何处理呢?” “下官建议,乔贤问和萧恪之子参与谋反,证据确凿,斩立决,乔贤问和萧恪,必然是同谋,一并处斩!” 元载此话一出,乔贤问和萧恪当场就跳起来了。 萧恪指着元载怒骂道:“我是朝廷命官,在事情查明之前,应该移交京师,你们无权杀我!” 乔贤问也说道:“这件事只是误会,犬子完全不知是大王王驾,罪不至死!”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李倓说道,“都向本王拔刀了,让本王还如何相信?” 不等乔贤问说话,李倓问一边的崔昀:“崔司法,你说呢?” 崔昀立刻指着乔贤问,义正辞严地斥责道:“乔贤问,你身为扬州刺史,朝廷命官,居然私下派人行刺皇孙!” “你……”乔贤问大怒。 但不等他说话,崔昀继续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道:“大王,我知道了,乔贤问和萧恪在扬州兼并了许多良田,残害百姓,他们害怕大王来了事情败露,所以一不做二不休!” 卧槽! 崔昀不愧是干司法的,整个案件立刻被他说的逻辑闭环了! 不抄家没收良田,李倓都觉得对不起崔昀的一片苦心了。 第151章 本王不说话,哪个敢乱叫? “你……你……你……”乔贤问指着崔昀,手指不停抖动,想说点什么,但呼吸急促,声音仿佛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一样,“你……” 乔贤问还比较斯文,萧恪就暴怒起来了,他心头似乎有一座火山喷发出来了一样。 “崔昀!你这个畜生!我平时待你不薄,你敢血口喷人,我跟你拼了!” 萧恪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把将崔昀扑倒在地上,又亲又啃……哦不,是又撕又咬!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文雅的上层人士,何曾见过如此粗鄙的行为。 李倓摆了摆手,便有几个人上前将他二人分开。 萧恪被抓住后,剧烈挣扎,像一头凶狠的恶狼。 崔昀脸被抓破了,头发被抓乱,他撸起袖子,嘴里还在不停骂咧,但他是懂扣帽子的。 他连忙爬到李倓面前说道:“此贼子被下官揭发,恼羞成怒,想要在大王面前谋杀下官,销毁证据,其心可诛!若是大王不杀此人,以后大王威信何在!” 萧恪继续骂道:“崔昀!你是一个臭猪!吃狗屎的臭猪!” 崔昀却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大王,《唐律·贼盗篇》规定,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 元载连忙在李倓耳边说道:“大王,杀乔贤问父子和萧恪父子四人足矣,夷族之事牵涉太大,需秉承圣人裁定,切不可自作主张。” 李倓点了点头。 元载提醒得很有道理。 李倓杀人,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杀人不是目的,杀人是手段。 这一次杀人,一是摘掉反抗者的核心人物,二是威慑江淮之地的官场和豪门。 如果亲手把乔贤问和萧恪夷族了,必然会快速践踏李隆基的底线。 不但不会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反而会自找麻烦。 这不是一个玩政治的人该有的想法。 李倓开口说道:“乔贤问、乔锦、萧恪、萧凌谋反罪名坐实,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崔昀毫不犹豫地高呼:“斩立决!” 其余人深怕这件事再审下去,自己也被扯进去了。 这种谋反罪名是抄家灭族的事,以前关系再好,现在谁还在意呢? “这等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之徒,大王应该立刻将其处死!” “不杀不足以平公怒!” “请大王立刻将处死!” “……” “诸位嫉恶如仇,都是大唐的忠义之士,既然诸位都强烈要求本王杀人,本王若不处死他们几人,岂不是无法平众怒?” 说到这里,李倓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乔贤问、乔锦父子图谋不轨,萧恪父子作为同党,罪大恶极,斩立决,传首诸州,以示朝廷天威。” 乔贤问突然回过神来,立刻大喊起来:“大王!大王,我是刺史,我是中书省任命的扬州刺史,你不能杀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右相!我要见右相!” 但却没有人理会他,那扈从将乔贤问以及乔锦架到一边。 不待乔贤问再多说,拔刀就是一刀下去,乔贤问当场身首分离,鲜血喷涌。 再一看,那扈从手里的刀竟然是一把陌刀。 陌刀是开元年间唐军中的配置,为了对付胡人骑兵,唐军中甚至设置了陌刀队。 其中以李嗣业手下的陌刀队最为知名。 再看那扈从,体格强壮,杀气森森,大概是从边军调换回来,被安排到了李倓的扈从中的。 这种人以前肯定杀过不少人,所以手法才如此娴熟。 但这种人配置到郡王的扈从中,却并不多,更多的还是京畿的人马,战斗力相比边军,只能说一般般。 一边的乔锦人直接吓傻了。 他记得一炷香的时间前,还在与父亲谈论如何怂恿建宁郡王去剿匪,那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刺史之子,父亲还是刺史,所有人都尊重他。 现在,父亲身首分离,暴死当场。 乔锦呆若木鸡,甚至忘记挣扎了。 那扈从再一刀,乔锦的脑袋也飞落出去,在地上滚了几转,被凌乱的头发包裹起来,隐约还可以看到瞪大的眼睛里有着绝望和惊恐。 吓得更傻的是萧恪。 他是扬州的户曹参军,户曹参军在州、县都有设置,而且根据不同的州,品级不同。 扬州是上等州,萧恪的品级是七品下,掌户籍、计帐、道路、徭役、赋税、婚姻等,是一周不可忽视的重要官员。 再加上萧恪出自兰陵萧家。 虽说世家门阀在武则天时代被重创,但并没有消失,他们在地方上依然把控着大量的田地、舆论,朝野上下也多任要职,互通有余。 萧恪这样的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回过神来后,头皮都麻了,脚底不断窜凉气,两排牙齿都在打架,他嘶声喊道:“我姓萧,萧嵩萧相公与我是亲族,我要见萧相公,我要回宗族,我要……” 李倓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萧恪话还没有说完,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拖了过去。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 萧恪话也没有说完,咔嚓一声,脖颈鲜血如注,脑袋也飞了出去。 李倓淡淡说道:“派人去把萧凌抓来,脑袋先挂在扬州城门口!” “是!” 现场无一人再敢说一个字,众人看着乔贤问和萧恪的尸体,大气不敢出一个。 他们回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围着乔贤问再汇报政务,现在乔贤问已经死了。 这时,有一妇人冲出来,大哭大喊,又大骂。 正是乔贤问之妻,乔锦的母亲。 李倓却神色淡然,元载在一边示意了一下,扈从把人拖过去一刀砍了。 李倓依然不做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元载说道:“贼首已经伏诛,大王受惊了。” 第152章 暴风雨才刚开始 “诸位都是大唐的忠臣、良臣,今日协助本王诛杀逆贼,本王都不知该如何感谢诸位了。” 崔昀赶紧说道:“能为大王效命,那都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其他人随即跟上,扬州上下各级官员相互善言,气氛一度和谐,各方非常团结、友好。 “既然如此,诸位先各司其职,本王乏了。” “下官等告退。” 众人依依不舍地溜出了刺史衙门。 中午,四颗人头挂在城门上,不少人过去围观,看着脑袋下面那凝固的鲜血中露出的气管,指指点点。 刺史被杀,在扬州还是头一次,这件事短短一天时间,就传遍了江都城,引起民间热议。 不仅如此,当天下午,元载就带着人,在刺史衙门翻了个底朝天。 他搜刮出来的铜钱,就有五万贯! 五万贯! 这是什么概念? 京城一个侍郎家里未必能搜出这么多。 这充分地说明了东南一带货币数量之充足。 而且五万贯只是铜钱,名贵的琴棋书画、奇珍异石,数不胜数。 宣纸、名贵的毛笔,还有绫罗绸缎堆成了小山。 另外,粮食2000石。 相当于24万斤。 乔贤问家里上上下下,有数百人。 亲族四十几人,其余都是奴仆。 亲族全部被扣押,等候问罪。 这件事发生之后,江都城的老百姓除了围观以外,就是拍手叫好。 之后,民间才知道,原来是京师的建宁郡王来了,难怪刺史这样的大官,说杀就杀。 接下来数日,建宁郡王的名声在扬州各县传开,迅速形成了各种不同的声音。 有人认为建宁郡王滥杀无辜,有人则认为建宁郡王为民除害。 天宝六载的最后一天,李倓刚与颜真卿商议完来年铸钱一事,元载就急匆匆赶来。 元载拍了拍裙摆上的水,坐下来,饮了一碗热汤,才说道:“大王,下官派人去清点过一部分,确实如账本上所记载的一样。” 李倓讶然道:“乔贤问真的有五千亩田?” “八九不离十!” 颜真卿也忍不住惊讶地说道:“一个刺史,在地方上竟然有五千亩田!” “自从朝廷允许民间买卖田地之后,各道官员、贵族,纷纷出手买田。”元载说道,“我听说兰陵萧家的田更多,阡陌连成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扬州百姓的田呢?”李倓又问道。 元载继续说道:“下官也调查过,据下官调查的人里面显示,至少有五成是佃户。” “五成吗?”颜真卿说道,“扬州竟然有那么多人失去了田。” “至少五成,只多不少!” 均田制被破坏之后,大唐已经无法再正常遏制土地兼并了。 从皇亲国戚到地方官员,再到豪门望族,甚至小官小吏,都在利用手里的权力为自己谋私。 李世民时代的与民休息,遏制权力渗透民间,早已在权贵阶层不断地试探下,一步步被打破。 巨大的经济生产结构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改变,贪婪的人心开始肆意地吞噬所看到的一切财富。 偏偏这场游戏里,大多数人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牛马。 乔贤问的这份田产账簿就是最好的说明。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大唐有四百零八州。 而且刺史这种官员手里的田,不过如此,真正地方上的田被豪门大族把持。 在古代,田是最基础的生产资料。 有了田,就有无数种方法把人锁在田里,田与人,相互封锁,不断压榨,让他们源源不断产生财富。 有了财富,养幕僚,把控地方舆论,为自己博得望名,联合其他家族,那都是大唐地方势力的基本操作罢了。 豪门望族相互帮衬,相互推荐,占据重要位置,也是再常见不过。 寒门受阻,只能另谋出路。 去了哪里呢? 这些势力,可比宋明的地主乡绅阶层要强悍得多。 无数的危机画面,在李倓脑海中一一浮现。 他只是感慨,盛唐之下,已是朽木腐败。 偌大的帝国,对外依靠边关将士血流强撑,对内依靠毫无保留压榨底层百姓奢靡无度。 历史上任何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都不是空穴来风。 李倓感慨道:“这还是人丁稀少,田地众多的淮南之地,我不敢想象河北、河南道的土地兼并是何等激烈。” “大王,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开荒田,已经刻不容缓!”杜甫激动起来,“权贵奢靡无度,百姓无家可归,旧田要梳理,难度实在太大,不能只靠梳理旧田,开垦新田,才能更多解决目前的难题。” 颜真卿说道:“子美说的没错,想要治理江淮,就必须先理清良田,解决无数人吃饭的问题,粮食充足,也能为我们招兵买马提供支持。” 一提到招兵买马,元载的脸就有些难看,你个颜真卿,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提这种事! “淮南有十二州五十三县,三十九万户,二百二十八万人。”李倓感慨说道,“这还只是官方统计的数字,地方瞒报人丁,也不是不可能,想要理清淮南道的田,就要理清楚各个州县的人丁,想要理清楚如此多的人丁和良田,就需要各州官员配合,还需要大量的办公用纸。” 众人沉默下来。 发现问题不难,只要耐心去追查,去思考,就能发现问题。 直面问题需要勇气。 要解决问题,则是难上加难。 但作为将来的根据地,发展淮南道、江南道,是李倓最优的方案。 他必须将这些地方抓在自己手里。 扬州官员现在手里有了把柄,但其他各地官员呢? 如何保证政令发出之后,他们不阳奉阴违? 这是治世之学。 还有大量的公务处理所需要的纸呢? 大唐的行政管理其实是很粗糙的,并未做到大宋那种精细化。 其根本原因之一也是管理工具不足。 “第一、在淮南道十二州设立造纸厂,就按照澄心堂的来做,第一步先由官府把控,民间之后势必跟上,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造纸赚钱,二是普及纸张,纸张多了,各州繁琐的公文所需就解决了;第二、先在扬州七县统计田产,不要牵涉到其他州,就以乔贤问和萧恪私吞良田的罪名为由做清查,我们自己要先了解到田产买卖和并购的全貌,以及对民间的危害,等一切准备好之后,再开始对其他州动手。第三、现在就要开始在扬州兴建一所学院,培养我们自己的人,刻不容缓。” 顿了一下,李倓又说道:“这一次杀乔贤问和萧恪,长安方面必然会有异议,之前我们还只是在造纸和铸钱方面闹了些事,但这一次是正面与右相对抗,暴风雨才刚刚开始,诸位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153章 李林甫的反击 南薰殿被烘得暖洋洋的,李隆基坐在上面,惬意地看着去年一年的国库收入汇报,脸上时不时露出满意的微笑。 “五十万贯铜钱,只多不少,好,建宁办得好!”李隆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赞叹道。 杨国忠趁机说道:“今年只会更多,而且臣派人去查访过洛阳的云秀坊,云秀坊一个月能织出一万匹丝绸!” “当真?” 杨国忠拍了拍胸脯说道:“千真万确!” 一个月能纺织出一万匹丝绸,这是什么概念? 天宝三载,大唐的税收中,将绵折算之后,绢大概840万匹。 这是整个大唐的一年收上来的。 一个洛阳的云秀坊一个月纺织一万匹,一年就是12万匹。 是不是再组织一百个云秀坊,就直接超过了大唐一年的租庸调里所收的丝绸? 洛阳并非大唐纺织中心,大唐的纺织比较发达的地方在河北道和河南道,还有蜀中,以及江南一带。 洛阳的云秀坊能做到一个月纺织一万匹,那河南道的宋州、亳州本就是纺织兴盛之地,是不是可以纺织得更多? 还有蜀中。 李隆基突然感觉自从李倓做了个澄心堂开始,这赚钱就变得容易了起来。 一边的王鉷脸色有些难看,风头都被杨国忠出了。 “杨卿,你之前跟朕说今年建宁郡王可以铸造一百万贯铜钱的。” “是的。” “这件事,可不能食言,你可是保证过的。” “臣保证,绝不会有问题。” 这时王鉷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陛下,去年山东各道的庸比前年多了整整一倍,这都是陛下的圣德感动了上天,赐下祥瑞,百姓丰衣足食,自愿上交更多的庸。” “朕正准备说这件事,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李隆基又顺便将王鉷表扬了一番,“十郎跟朕说了,他推荐杨慎矜为户部尚书,引荐你王鉷来做户部侍郎。” 王鉷一听,立刻大喜,连忙拜谢:“臣何德何能,承蒙陛下器重,必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一边的杨国忠听到这里,肺差点气炸了,但又不敢发作。 “十郎。” “臣在。”李林甫出列。 “折冲府现在情况如何?” 李林甫顿了一下,说道:“回禀陛下,江南道已经确认无兵源,河南道也无甚兵源,河北道折冲府已经在前年就没有兵源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大唐官方的地方武装彻底崩坏。 这也是颜真卿为什么建议李倓在地方招募勇士训练的原因。 天宝年间的兵力主要都集中在了边境,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两个月就打到了洛阳,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 这也与大唐兵制崩坏有极大的关系。 一个制度崩坏之后,要建立新的制度,李隆基打算用募兵制来填补。 可是募兵制短时间内是无法完善的,必然存在大量漏洞,地方兵源空白就是致命的漏洞之一。 后来大宋的解决之道是禁军在京畿,厢军在地方。 李隆基又问道:“那朝堂上下对募兵的看法,到底有没有定论?” “已无定论,从去年开始,卢龙、范阳两镇皆以全面开始募兵,安禄山汇报的募兵情况十分顺利,兵源充足,士气旺盛,最重要的是,招募入伍的士兵,家人也在边疆,这样士兵不会因为思念亲人而没有战斗力。” 一边的杨慎矜想说点什么,但却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知道说了等于白说。 杨国忠立刻趁机说道:“陛下,既然如此,那剑南道其实也可以采用此方式。” “准!” “陛下圣明!” 剑南道节度使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都是杨国忠的人,杨国忠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自己身上揽资源的机会。 准确地来说,杨国忠曾经是鲜于仲通的人。 杨国忠之所以到长安,也是章仇兼琼与李林甫关系不合,章仇兼琼便让鲜于仲通安排人到长安来巴结关系。 杨国忠就有了这个机会。 不过现在杨国忠摇身一变,各个重要官职在身,又是贵妃的堂兄,于是双方就反过来了。 其实杨国忠自己也在布局,给剑南道多拉一些资源,以后自然是大有用处的。 刚从南薰殿回宰相府,李林甫就接到了从扬州送来的急报。 看完之后,李林甫大吃一惊。 不过他没有立刻让人上报到宫里,而是立刻招来了吉温和罗希奭。 吉温却说道:“右相,这是一个好机会,刺史他都敢杀,下官觉得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了!” “你认为这个机会就能除掉建宁郡王?” “可以!刺史可是地方大员,他说杀就杀,完全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年的五十万贯全部铸造出来了,并且只多不少,今年给圣人允诺了一百万贯,而且云秀坊和澄心堂将来必然在江淮之地开枝散叶,你认为一个刺史就能扳倒刺史的建宁郡王?” 李林甫脸上还带着笑容,但语气显然有些不淡定了。 李倓势力的急速膨胀,是完全出乎李林甫预料的,他感受到了威胁。 “右相说得是,是下官愚钝了。” “罗希奭。” “下官在。” “你启程去一趟扬州,我要指证建宁郡王的更多证据,最好的谋反的证据,这件事不要急,要耐心地去找,找得越多越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罗希奭眼中闪过阴鸷的目光,他说道:“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吉温。” “下官在!” “你去一趟洛阳,调查洛阳钱监,我希望看到洛阳钱监是有问题的,你懂我说的是何意么?“ “下官懂,相公放心,包在下官身上。” 吉温和罗希奭下去后,李林甫觉得这事还没完,还得让一个人也搅合进来。 让谁呢? 让安禄山也搅合进来! 李林甫立刻给安禄山写了一封信。 当然,不是什么密信,而是宰相对边关大将的问候信,是公开的,官方的。 主要询问了军费、兵源和地方民力等问题。 第154章 推广曲辕犁 李林甫在给安禄山写信的时候,杨国忠也在给李倓写信。 当然,李倓也早已给长安写了奏疏。 李倓写的奏疏非常官方,仔仔细细汇报了乔贤问案的整个过程。 其实这一点他倒是不急。 因为这件事李隆基早知道和晚知道,区别都不大。 他非常清楚,李隆基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对他下手。 所以乔贤问这个案子,汇报不在于急,而在于细。 细致到乔贤问家里搜刮……哦不,是抄家抄出了多少钱,一幅字画卖了多少钱,每亩田产了多少粮食,强迫借贷出去了多少钱,囤积了多少丝绸,都写的一清二楚。 李倓也知道,李隆基并不在意乔贤问贪了多少,地方官员只要不谋反就行。 可是李倓也知道,李隆基如果有机会把乔贤问的钱据为己有,是绝不会手软的。 于是,李倓的奏疏就慢腾腾地从扬州往长安送。 直到二月的时候,李倓收到了杨国忠的信。 “这个杨国忠,又在圣人面前给我安排任务!”看完杨国忠志得意满的信,李倓哭笑不得。 说完,他把信递给了颜真卿。 颜真卿看完后笑道:“一百万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已经按照郎君的安排,给各地钱监下了命令,在三月结束之后,每一处钱炉的数量都必须翻倍,只要铜矿能跟上即可。” “可是丝绸纺织呢,杨国忠张口要跟圣人承诺要做一百个云秀坊。” “要做也能做,只是蚕丝的供给会很吃力。”颜真卿说道,“我倒是留心观察过,既然云秀坊的水力纺织机代替了一部分人,那让这些人去养蚕,是可行的。” 元载接过话来说道:“可行是可行,可需要时间,杨国忠现在为了上位,不分轻重缓急,胡乱在圣人面前乱说话,这样给我们的压力也很大。” “不必再纠结这件事了。”李倓骑上马说道,“我们先去看看我们的曲辕犁推行得如何,民间是否愿意接受。” 众人一路出了城。 此时春风已经吹绿了河畔,田野之间到处是农人忙碌的身影。 刘晏指着前面说道:“郎君,那边是我们在江都的第一个云秀坊,现在还在建,不出意外本月可以完成,一共有一百架水车。” 李倓点了点头。 刘晏继续说道:“我们从前面的运河,开通十条水渠,其中三条横向引入江都城,增加通货运输,所有的河流东南西北贯穿江都县,这不仅能为良田的灌溉提供充足的水源,也能让更多人引水力,这个过程,需要一年时间,这是以江都为中心,打通水运网的第一步,完成之后,可以以此为基础,向四周继续开采挖掘。” 李倓听得很认真,他不断地点头。 刘晏现在说的就是他之前向李倓提的打造扬州到太湖的河运网。 这还不只是灌溉,是在为商业打造基础。 也就是所谓的扬州到太湖的商业圈。 当然,在商业圈崛起之前,先要解决的还是粮食产量和人丁的问题。 “一年之后,扬州的农业会因此收益。”刘晏很认真地说道,“不过前提是我们的策略执行得顺利。” “会顺利的。”李倓笑了笑说道,“奏疏都送出去了,圣人看到我们杀了乔贤问,一定会开心。” “会开心?”刘晏满头问号。 “等着。” 说着,李倓便加快了速度向前。 众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下去。 走到一处,恰好遇到了高进,高进带着几个人,正在一处水田跟几个农人一起耕地。 看到李倓带着人来了,高进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去说道:“郎君,您来啦。” “如何?” “非常好用,我今日将这曲辕犁带来,随便找了一处,他们现在已经爱不释手。” 李倓望去,这处水田明显是刚被翻新。 说着,高进便示意那几个农人过来。 高进正准备介绍一番,被李倓打住,李倓问道:“几位觉得那曲辕犁如何?” “很好用!”一个中年汉子说道,“我之前三到四天能犁一亩地,若是换做这个,一天可以犁一亩地。” 他的语气充满了兴奋。 “只是……” 李倓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没钱买这样的犁。”那中年汉子遗憾地说道。 李倓说道:“公廨钱呢?” “那还的太多了,我们根本接不起。” 李倓说道:“若是还千五,还高吗?” “千五?” “例如你们今年一家的粮食收成是50石,偿还的息钱是30斤,十年之内偿还完本钱。” “30斤息钱?十年偿还完本钱?”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是的。” “这种公廨钱在何处?”那中年汉子疑惑道,“我闻所未闻。” “若是如此,你们愿意借么?” “若真是如此,肯定愿意借!”中年汉子说道。 但他随即又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好事。” 其他人也表示不可能,因为官府绝不会把策略放得如此轻松。 不强迫那些人借贷已经算是好官了。 李倓并未继续解释下去,他将高进叫到一边,说道:“既然曲辕犁他们喜欢,就批量地制作。” “但正如刚才他们所言,他们买不起,这些人以前连自己的地都没有,这些地还是乔贤问的,按照郎君您的规定,是充作了公田,他们没钱。” “要钱,有的是办法,我现在需要的是制作出来的实物,没有实物,就什么都没有。” 高进挠了挠头,说道:“虽然我不太懂,但郎君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元载说道:“郎君,若是真按照刚才所言去借贷,风险还是很大的,十年时间太长了。” 刘晏说道:“现在很多人不仅仅没有钱,连田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粮食更不必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出卖自己的体力,换取卑微的一点点口粮,就算给十年时间,他们也未必会借贷,因为田不是他们的田。” 第155章 开荒括户 李倓突然问道:“扬州的良田现状到底如何?” 他记得两个月前,刚来扬州杀了乔贤问之后,他说的三点,第二点就是清查扬州七县的田产分布情况。 这件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田产问题。 田在这个时代,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有生产资料,就对应着生产者。 田都被兼并了,生产者就失去了自由民的身份,生产力就被束缚了起来。 被谁束缚了起来? 自然是被地方豪门和官员。 人被他们束缚起来后,李倓想做点什么,必然是事倍功半,朝廷想要做点什么,肯定也是有心无力。 等到安禄山叛乱,江淮人丁不显,别说拉拢军队,恐怕连资源也无法高效动员。 所以土地兼并的危害,是多方面的,是一个系统性的危害。 刘晏继续说道:“下官这些时日统计过江都县和海陵县,仅仅此二县,有九成的田产都在官员和地方大族手里。” 这比之前元载说的至少五成以上,要多得多。 “既然是这样,我们现在对扬州七县做检田括户,恐怕阻力会非常大。”颜真卿说道,“检田括户是一定会得罪地方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的,如果贸然全面推进,必遭反噬。” “我赞成清臣的说法。”元载立刻表态,“大王自己也说了,右相现在已经盯紧我们,如果我们在扬州与那些人现在闹僵,对我们百害无一利,届时朝堂和地方上,将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说话,即便圣人因为铸钱一事暂时容忍,可铸钱右相会不会已经派人到洛阳去掌握铸钱的技术了呢?” 众人闻言沉默。 元载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安禄山,安禄山昨日拿了澄心堂的技术,今日会不会拿云秀坊的技术,明日会不会拿铸新钱的技术,我们铸钱,并非不可替代,只是时间的问题。”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倓身上。 “本王这个扬州大都督,权力极大,但要做好,却并非一件易事,朝廷有右相虎视眈眈,地方上官员和豪门串通一气,为我们施展拳脚设下层层阻碍,仅仅只是这扬州的田产情况,已经如同一座大山,拦在了面前。” 众人闻言也纷纷叹气。 “所以这世间之事,并非我们豪言壮语之时想的那般简单。”李倓又感慨起来。 他看着那些被春风滋润的良田,看着那些正在辛勤劳碌的农人,看起来多么美好的画面。 但只是看起来啊! 在李倓的眼里,这却是一幅人间炼狱。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突然朝前面看了看,指着前面那片草地。 那里荒草丛生,一片颓然中却又夹杂着许多刚冒出来的青草。 “我听说那片地很久没有人种了,早就荒了。” “是啊,这淮南道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刘晏说道,“我这一个月在江都县附近仔细看过,也给其他县写过信询问过,这些地方其实都可以开发出来,只是开荒需要人,需要时间,需要工具,也需要水渠,更需要我们耐心地去引导、梳理。” 李倓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不检田括户,先开荒括户,如何?” “开荒括户的时间是漫长的。”元载说道,“开垦荒田,比从官员手里把田拿过来分配给农人,要难,而且花费的精力更多。” “但至少他们获得了田,只要我们鼎力支持,哪有人不想要田的?”李倓肯定地说道,“一年不够我们就用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只要我们号召人,把更多的地开出来,很快我们就能掌控田和人,子美现在正在修建学院,我们不仅要有种田的,我们还要有教人种田的,有了田和人,我们再来一步步清扫地方障碍。” 众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元载又说道:“大部分农人都成了官员和豪门的佃户,我们开荒从哪里找人呢?” “组织流民!” “那钱呢,从公廨钱里出吗?” “不!不从公廨钱里出了,我们自己建立一个钱柜,用这些钱给他们贷款,就按照十年期,利息千六。” “万一借钱的人跑了,或者死了呢?” “所以召集流民最主要的是括户,把户籍全部规整好,这一点士安是最合适不过了。” 说到这里之后,李倓心情已经大好。 “我们自己建钱柜,那钱从何处来?” “我们自己既可以做澄心堂,也可以做云秀坊,我还安排你元公辅在江南到处买铜矿,我们缺了钱么?” “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说曲辕犁,一把100文,其余农具加起来100文,若是我们在扬州括10万农人,就要借出去两万贯,若是在整个淮南道招募三十万流民,那就六万贯了,而且要做好至少一半收不回的准备。” 李倓说道:“多说无益,且先在江都试行。” 二月十五日,营州。 看完李林甫的信之后,安禄山反手撑着床,一脸惊恐地说道:“哎呀!我死定了!” 平卢掌书记高尚疑惑道:“公何出此言?” “十郎在信中说我造纸数月,却没有一个着落,还说去年军费之处超了许多,又暗指我的各项税收都没有做好,以至于朝廷要在我这里补亏空!” 安禄山这个时候可是一点统帅的威严都没有了。 李林甫的信,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如同山一样。 “卢龙的竹子数量不多,而且个头没有南方的大。”高尚说道,“目前纸张的数量,比之前要多许多了,下官倒是觉得,安公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 “哪些方面?” “我们的人不是打探到了建宁郡王在洛阳设置云秀坊了么,既然安公学了澄心堂,何不把云秀坊也学过来?” 安禄山这才反应过来:“十郎在心中也提到了云秀坊,说若不是建宁郡王用云秀坊和新钱支撑,国库会很是吃紧。” “既然如此,安公向圣人奏疏,为了将契丹人和奚人全部逼到白山黑水一带,我们卢龙、范阳需要增加军费、扩充兵源,如果云秀坊的技术和铸新钱的技术能传授给我们,困难迎刃而解!” 第156章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提到这件事,刘骆谷也来了精神。 他对安禄山说道:“建宁郡王现在之所以得宠,正是因为他既在置办澄心堂,也置办了云秀坊,还重新铸造了新钱,为圣人解决了一些问题,澄心堂造纸我们受限于原料,可是云秀坊和铸钱,我们原料却并不受限,如果让圣人知道我们能也做,建宁郡王并非不可取代,很快建宁郡王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高尚也连忙跟着说道:“右相在信中提到这些,是否也是在暗示安公呢?” 安禄山这才回过神来。 北方因为严寒,不适合竹子生长,造纸的原料受限是客观存在的,非人力能解决。 但纺织和铸钱的原料正如刘骆谷所言,并不受限。 铸钱的铜矿不但不受限,还非常多。 就在蔚州。 蔚州的铜矿和绛州差不多,是大唐最大的铸钱中心之一。 至于安禄山找李隆基要钱监,李隆基会不会给? 会给! 历史上李隆基就直接给了安禄山几处钱监,让他自己铸钱。 李隆基的诉求就是让安禄山打胜仗,其他的都好谈。 就像此时此刻李隆基在李倓那里的诉求是赚钱,其他的都好谈一样。 其实上位者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大多数是这个逻辑:我要结果,你提条件,只要在我掌控中,其他都可以谈,给我要的结果,给不了你就没价值,别说你是个好人,你别说你尽力了。 安禄山兴奋地说道:“立刻起草,我要给圣人奏疏。” 天宝七载,二月中旬的时候,李倓的奏疏才到了长安。 李隆基只是有些讶然地问了一句:“建宁没事?” 高力士回答道:“建宁郡王一切安好。” “他没事就好,乔贤问胆敢指使人截杀皇孙,实在是罪大恶极,按照大唐律法严惩,该杀的全部杀了,该流放的一律流放,胆敢求情者,一律按照同党处置!” 扬州刺史谋反一案,在长安城引起了哗然,但却并未引起太大的政治风波。 倒是建宁郡王的权势急速膨胀,引起了无数官员的关注。 在长安城的一处豪宅中,一个中年男子快步穿越长廊,走到池塘边,那里有一个老者正在垂钓。 “父亲。”萧衡拜道。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塘的水面,随口问道。 “近日发生了一件事情,本家的人写了好几封信到长安来,送到儿这里了。” “什么信?” 萧衡说道:“有一个偏房,叫萧恪,在扬州担任户曹参军,他死了。” “怎么死的?” “被新上任的扬州大都督杀的。” “就是那个建宁郡王?” “是的。” “他为何杀萧恪?”萧嵩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问道。 “说是萧恪谋反。” “萧恪一个户曹参军因何而谋反?”萧嵩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截杀建宁郡王。” 萧嵩缓缓闭上眼睛,沉思许久,说道:“此事当真?” “儿派人私下问过,证据确凿,但本家的人都不信萧恪会截杀建宁郡王。” “不信就让他们不信去好了,这件事不要掺和进去了,建宁郡王现在势头正盛。”萧嵩继续开始钓鱼,“人人都说我在主政之时毫无主见,那是真的吗?” 萧衡说道:“父亲当年在河西叱咤风云,连吐蕃也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可能毫无建树呢?” “你记住我一句话,朝堂的刀剑,比战场的刀剑更凶狠,要使我萧家连绵不绝,就不要牵涉朝堂任何斗争,主政是否有主见不重要,家族连绵后世才是最重要的。” “儿是担心本家的那些人忍不住。” “给信回去,忍不住也得忍住,王忠嗣已经被贬了!李林甫虎视眈眈!” “是!” 萧嵩咳嗽了几声,继续垂钓起来。 二月底的时候,李倓以扬州大都督的身份,发布了扬州开荒括户的新政。 新政的内容主要分为以下几点: 一、官府发田开荒,有意愿者到江都县衙门报道。 二、提供借贷,十年还完,息钱千六。 三、开荒成功者,官府提供五年种子钱。 四、所有开荒者,需要在官府重新登记名册。 这个消息一经发布,立刻引起了一片……沉寂,就像一粒灰落到了海面上,半点涟漪都没有激起来。 “你说什么!”听到刘晏的汇报,李倓大吃一惊,“没有人来衙门领田?” 刘晏尴尬地说道:“没有。” “为什么?” “提到借钱,所有人都怕了,以为会强迫借贷,提前还钱,加息还钱,还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份契约,甚至闹出人命。” 李倓再一次叹了口气,说道:“信心比黄金还宝贵啊!百姓对我们没有信心!”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武二郎的事情,不就是因为地方官员凭空捏造债务,还把人给打死了么? 信誉这种事,不是权力能够左右的。 李倓突然问道:“曲辕犁制作了多少了?” “我前日还去问过高进,现在有两千曲辕犁了。” “目前民间对曲辕犁的反应是不是非常强烈?” “是,用过的没有说不好的。”刘晏回答道。 “你现在去做一件事。” “何事?”刘晏疑惑道。 “下发下去,就说曲辕犁不要钱。” 刘晏愣了一下,说道:“郎君,曲辕犁虽然一个的成本才30文钱,但如果一百万人都用它,那也是三万贯,江淮两路都用,那这个钱恐怕……” “我说的曲辕犁不要钱,是指现在先不用给钱,领回去,每年还一点,十年还清。” 刘晏立刻意会过来,还可以这么玩? 对于李倓来说,这种套路太常见。 这就是零首付分期付款的套路! 曲辕犁这个事,本来在江都县就已经传开了。 曲辕犁好不好用? 好用! 谁用谁知道! 三月初,领曲辕犁的消息在江都县传开了。 本来就是炽手可热的货品,一听说,当天天一亮,宵禁解除后,一群人就开始往衙门里狂奔。 第157章 给扬州撒把盐 江都县县令刘厝正在吃烤羊肉,吃得满嘴是油。 下面的人突然来报:“明公,崔法曹前来拜见。” “天色已晚,他来我这里作甚?”刘厝问道。 “他没说,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刘厝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进来。” 崔昀进来后,很客气地说道:“刘县令。” 崔昀是七品官,而江都县县令刘厝却是六品官。 在大唐,县令甚至可以是五品。 “已经傍晚,崔法曹找我何事?” 崔昀说道:“这位是长安来的罗御史。” 刘厝一听这话,立刻站了起来,连忙说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御史驾到,有失远迎。” “不知者无罪。”罗希奭淡淡说了一句,然后自己便坐了下来。 等坐下来之后,罗希奭问了一句:“我可以坐么?” “当然,当然,您坐,我让人去沏茶,准备一些丰盛的晚膳。” 其实罗希奭这个监察御史按照品阶,只是正八品下,比崔昀还低。 可他是长安来的。 罗希奭的官阶不高,但非常出名,因为朝堂上下都知道他是一个冷血的刽子手,背后有右相的鼎力支持。 前年的韦坚案,韦坚被贬之后,李林甫为了斩草除根,派罗希奭南下,一路杀得尸横遍野。 当然,身为监察御史,又是右相派去调查的,杀人肯定不可能直接自己动刀子,而是用各种手段把人逼死。 这样的人,谁不怕呢? 别说刘厝和崔昀见到他得把脑袋缩起来,就算是之前的乔贤问见到他,也得站在一边乖乖听训。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刘厝却依然心有余悸,他站在一边,看着罗希奭吃了几份羊肉。 罗希奭微微蹙眉,刘厝连忙说道:“若是罗御史不满意,下官立刻让人重新做。” “没什么,毕竟是扬州,比不得长安。” 刘厝这才松了口气,朝崔昀瞥了一眼,似乎在询问崔昀到底怎么回事。 崔昀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罗希奭又翻了翻菜,然后放下了筷子,说道:“乔刺史的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厝看着崔昀,崔昀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罗希奭扫了刘厝一眼,冷声说道:“刘县令舌头断了?” “是是……是这样的,乔贤问之子乔锦带着人攻击了建宁郡王,有谋反的嫌疑,被建宁郡王砍了。” “刘县令是不是觉得这扬州的春风还是太过和煦了,想去岭南?” 刘厝吓得连忙说道:“我说的句句属实。” “本官说的也绝对不假,岭南的海丰郡最适合刘县令不过!” 他说的海丰郡就是后来广东惠州一带,在唐宋时期,那里基本上的政治犯聚集地,许多历史名人都曾经被贬到过那里。 刘厝听到海丰郡之后,脸耍的一下就白了。 贬过去,许多人走在半路上也就基本上一命呜呼了。 就算活着到了,在那种地方,很快就能被瘴气毒死。 所谓的瘴气就是丛林中的虫蛇、蜈蚣等等尸体腐烂之后产生的恶臭,唐宋的广东一带,除了广州相对不错,其他地方尚未开化。 别说城市建设,就算是最基础的杀虫也很难做到,加上那里湿气重、虫类多,中原人和江南人去了,极难适应。 刘厝这种娇生惯养的官员更不必说。 “是……是乔贤问之子乔锦在城北狩猎,不知道建宁郡王来了,发生了一些冲突,建宁郡王以此为由,杀了他们。” 罗希奭的脸色这才恢复过来,他说道:“阁下之意,乔贤问罪不至死?” 刘厝又看了一眼崔昀,崔昀依然闭着眼睛不搭话。 刘厝心里琢磨着,崔昀待罗希奭来见自己,这些话,罗希奭之前必然已经问过崔昀,以崔昀的人品,必然在罗希奭面前罗列了建宁郡王的恶毒。 刘厝说道:“只能说是管教无方,乔锦犯下大错,乔锦死,乔贤问罪不至死。” “那建宁郡王为何要杀乔贤问?” “他……” “想清楚再说。” “他是想杀鸡儆猴,同时摘除扬州最大的一个阻碍。”刘厝硬着头皮说道。 “你错了!”罗希奭淡淡说道。 刘厝愣了愣,我错了? 罗希奭又说道:“你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想杀鸡儆猴,除掉扬州最大的阻碍是真,一刀刀把扬州的官员全部杀掉,才是他最终的目的!上一个是乔贤问,下一个就轮到你刘厝!” 刘厝说道:“下官是朝廷命官,下官……” “乔贤问还是刺史,不是一样被他杀了吗!” “这……” “这件事牵涉进来的有多少官员?”罗希奭又问道。 “很多,当日是乔锦带着一群官宦子弟去狩猎。” “也就是说,很多人其实都跟乔贤问同罪?” 罗希奭三言两语,直接戳到了刘厝最疼的地方,这也是崔昀最疼的地方。 把柄在李倓手里,扬州的诸多官员原本是如坐针毡。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众人见无事,也就认为李倓真的不会拿他们怎样了。 既然如此,建宁郡王想要做什么,就配合着做。 可罗希奭却把这层隐藏的东西给撕开了。 “新任的扬州刺史推荐名额已经提报上去,知道是谁吗?”罗希奭又说道。 崔昀和刘厝对视一眼,刘厝说道:“不知是何人?” “颜真卿,按照进度,建宁郡王的推荐信已经到长安了。” “那右相……” “建宁郡王有直达天听的特殊权力!” 见两人沉默,罗希奭又说道:“现在看出来了,把你们一个个铲除掉,再一个个换他的人上位,你们以为听话了就能活下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刘厝下意识地问道,“我们可都是对右相的政令言听计从的,请罗御史帮帮我们,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拉我们一把。” 这下崔昀也不藏着了,他也说道:“罗御史若能拉我们一把,以后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我们一定赴汤蹈火。” 罗希奭笑道:“这还不简单?” 第158章 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敢翻天! 刘厝和崔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很简单,我们的大都督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表面做什么,实际上不做什么,他要铸钱,你们就在民间暗中拉拢私人铸更多恶钱,恶钱流入市面,谁还用他铸造的好钱呢?” 罗希奭这么一说,刘厝和崔昀立刻反应过来。 不愧是长安来的,不愧是右相的左膀右臂! 你看看!这就叫专业! “他还想做什么?”罗希奭又问道。 刘厝想了一下,说道:“最近听说要开荒。” “开荒?” “召集一些流民,去把荒了的地重新开发出来成良田。” 罗希奭立刻来了兴趣,他问道:“如何个开荒?” 崔昀看着刘厝。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没有保密的必要,前几天李倓已经召集官员议事,提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所谓的开荒括户,增加粮食产量和人丁数量。 但这事的细节,还真的只有刘厝了解,因为他是江都县令,是参与执行者。 谁都可以绕开,他绕不开。 “很简单,招募流民,编制成户,重新分配地,扩充田产,下官要做的就是清查江都县的流民,派人重新编制户籍。” 罗希奭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问你,如何判定是流民还是良民,如果良民冒充流民来领田怎么办?”罗希奭问得很认真,“我再问你,农具从哪里来,流民没有农具,这笔钱谁出?” 刘厝没想到罗希奭这么认真,心里感慨,人家虽然是害人,但心思缜密啊! 刘厝说道:“是流民还是良民,倒是好解决,如果良民贸然领了,被告发,保长要受到处罚。” “那农具呢?” “农具由官府提供。” “开荒在哪些县施行?” “目前还是江都,但我们都知道,整个扬州都会施行开荒,甚至整个淮南道。” 罗希奭又问道:“如果是这样,官府要提供多少农具,这些农具需要花费多少钱,你可曾有算过?” “下官倒是算过江都县的,江都县若是能招募一千流民,每一个流民花费500文开荒,需要500贯。” “那整个淮南道呢?” “可能是五万贯,最多十万贯。” “钱从哪里来?”罗希奭又问道。 “大都督自有安排。” “哈哈哈,这事就更简单了,你们自己安排人去把农具都领了,不就可以了么?流民领不到农具,用什么开荒?” “可是这事万一被建宁郡王知晓……”刘厝犹豫起来。 毕竟乔贤问的脑袋可是在城头上挂了半个月的。 “你们在江都这些年,这种事还需要你们自己亲自出马?” 崔昀眼珠子转了转,问道:“罗御史,我们做这种事的目的何在?” “知道为什么建宁郡王杀了裴圆,砍了刘智远,却还能坐上扬州大都督的位置吗?” 崔昀和刘厝摇了摇头。 “一是建了澄心堂,二是铸造的新钱,三是云秀坊,这些全部都在帮国库创收,他现在势头正盛,想要正面拉他下来,你们觉得可能吗?” “不……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就换一种方式。”罗希奭淡淡说道,“他想要开荒,你们就派人把农具全部领走,他想要铸钱,你们就让民间的那些人多铸私钱,让私钱在扬州泛滥,他想要在扬州造澄心堂,你们就安排人去造纸让澄心堂的纸卖不出去,云秀坊亦然。” “这……” “如果你们觉得麻烦,那就直接毁掉,一把火把澄心堂烧了,两把火把云秀坊烧了,手段可以再直接一些,安排人把流民赶走,谁不走就杀谁。” 罗希奭的语气风轻云淡,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平常聊天一样。 “你们在地方上做了这么些年的,这些事都办不到?” “不是办不到,是我们确实害怕了建宁郡王。” “怕什么,有右相给你们撑腰,如果你们再不行动,几个月之后挂在城墙上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其实罗希奭这一招,算是找到关键点上了。 李倓之前杀乔贤问的方式很明显,就是摘除最大的绊脚石和杀鸡儆猴,为权力是执行铺路。 这一招实际上是阳谋,刘厝知道,崔昀也知道,其他官员都知道。 可是大家确实也被威慑住了。 现在罗希奭就是要鼓动这些人做对抗。 这些人如果对抗李倓,对李倓有没有影响? 肯定有! 他们都知道,权力是共识,权力的执行则是信息真实性。 如果这些人不怕了,开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并且派下面的吏员和地方的地头蛇汇报假消息,对李倓在扬州执行政策,肯定是有巨大的影响的。 这不必多言,杨广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月初六一大早,元载就到了扬州大都督府。 “大王,罗希奭来了。” “哦。” “大王听说过他吗?” “听说过,右相的爪牙,我知道。” “李适之就是被他逼死的,就在去年,韦坚也是被他逼死的。”元载提醒道。 “我知道。” “他这一次来扬州,恐怕……” “你担心他逼死我?”李倓问道。 “那倒不至于,大王是皇孙,给他十颗脑袋,他也不敢,而且我们都护在大王身边。”元载笑道,“我担心他来扬州借乔贤问案,兴风作浪。” 李倓将粥一口喝下去,舒了口气,说道:“你不用担心,他此次来,肯定是借助乔贤问案兴风作浪的。” “那我们该做点什么呢?他可是个狠角色。” 李倓放下碗,看着元载,平静地说道:“再狠的角色能刀枪不入么?” “大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先什么都不做,让他先出招,他不出招,我们怎么找理由呢?” 元载立刻意会到了李倓的真实用意。 但元载又说道:“我只是担心他把事情闹大,最后损失的还是我们。” 李倓却说道:“颜真卿的扬州刺史任命函应该快到了,最近扬州出现了不少匪贼,他向我申报要招募乡勇三百人,这个要求,你说我能不答应吗?为了扬州的太平,我不答应,那就是我的失责。” 瞥了一眼元载,他又随口说道:“加上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些人,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把扬州的天给翻了!” 第159章 有人开始作死 三月初八,天微微亮,江都城所有的衙差和吏员都出动了。 他们在城门外摆放了桌案,还将新式的曲辕犁都搬到了那里。 另外,县衙门里登记户籍的吏员们也都做足了准备。 李倓坐在城楼上,看见前面成群结队的人向这边走来,他知道是这些天召集的那些流民,都过来了。 要召集到这些流民说简单也简单,他们在城外四处游荡,还经常聚集在城脚乞讨,偶尔也会去河边的渡口去。 说难也难,因为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吃一顿之后可能要饿一两天才能有下一顿。 人如果经常吃不饱,就可能会退化成半动物状态,变得狂躁不安。 在古代,流民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西汉末年、东汉末年、两晋、南北朝这些战乱时代,都有大量的流民。 有多少呢? 中原各州府,目之所及,皆是流民,他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流浪在荒野中。 饿了就乞讨,乞讨不到就吃野菜,能吃到野菜绝对是运气逆天,吃人是比较常见的。 最惨的是吃观音土,以明末最为典型。 一旦这种流民多了,他们里面便会诞生出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然后形成有组织的武装力量,开始对地方秩序进行可怕的冲击,最后危及王朝,甚至推翻王朝。 “郎君,看来江都的流民不少啊。”颜真卿在旁边轻声感慨了一句。 李倓说道:“连长安和洛阳都遍地流民,扬州必然更严重无疑。” 刘晏道:“若是如此,那河北道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呢?” “恐怕只会更甚。”杜甫淡淡说了一句,也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感。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危机感。 尤其是李倓,当他在扬州也看到这么多流民的时候,才切身感受到大唐巨大的危机。 历史上安禄山能掀起如此巨浪,绝不仅仅只是靠军队这么简单。 打仗不是只靠能打的将军和士兵,准确地来说,后勤的供给更重要。 后勤跟得上,哪怕前线战事不利,也可以把战局打成持久战,慢慢消耗对方,再随时找机会。 例如汉初开国功臣排第一的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韩信,而是搞后勤的萧何。 同样,安史之乱中,局面能打成那个样子,也不仅仅只是李隆基和李亨的错误决定这么简单。 更多的还是河北大区提供了源源不断地人口、粮食、铁器等资源。 可以说,是几大集团之间的对撞,之后席卷进来整个东方大陆的各派势力。 那为何河北之地愿意提供如此多的人口、粮食等资源呢? 原因很简单啊!很多人吃不上饭了,很多人成了流民! 寒门士子有才华而无出路,底层泥腿子有一条命但是没饭吃,安禄山有野心有权力需要资源,他们一组合起来,就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李倓思绪飞舞着,任何事情还得辩证地来看,眼下流民确实多,他们是不稳定因素,但这也是一次机会。 就像安禄山一样,如果河北丰衣足食,人人有饭吃,安禄山想造反也难。 他李倓此时不也可以借机收买民心吗? 在李倓思考中,杜甫突然说道:“郎君,今日准备的粮食,恐怕不够分。” 一边的刘晏说道:“子美放心,我早有准备,来多少都够分。” 不多时,流民都已经到了城下,城下至少准备了两百多有战斗经验的扈从来维持秩序。 这时,有人在那里大喊大叫起来:“粮食呢!不是说有粮食吗!” 这一声立刻引起了人群的聒噪:“我们大老远跑来,肯定没有力气回去了,今天没有粮食,死就死在这里!” “早就知道这些狗官没有一个好心的!” “……” 人群里聒噪者越来越多。 “我们走!这里根本没有粮食!” “走什么走!跟他们拼了!反正也要饿死!” “对!反正也要饿死!拼了!” 人群的前面那一部分,突然有一些人竟然朝这边冲来。 见状,一边的元载说道:“郎君,要不要回避一下,先把下面的都撤了?” 李倓快步从城楼上下去,淡定自若地说道:“不!不要撤!把煮粥的盖全部打开,让粥的香味都飘出来。” 其他人紧随其后。 元载却说道:“郎君,我觉得今天这件事有蹊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 煮粥的盖被打开之后,粥的香味腾出来,很快就在城门口飘散开。 “真的有粥!我闻到香味了!” “我也闻到了,是粥的香味,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了!”有人突然发声大哭起来,“我要喝粥!” 有些本来在冲击扈从的人也停了下来。 武二郎说道:“郎君,他们停下来了。” “我看到了,让所有人做好准备,每一个人,每一户都要做好详细地记录。”李倓对刘晏说道。 刘晏最擅长处理这些繁琐且细致的工作,这是他的长处。 “是。” 武二郎突然说道:“难怪郎君还安排人架起了火,在城门口煮粥,我明白了,郎君就是为了预防此事。” 情绪还在,但有人率先领到粥,蹲在一边喝起来,还有包子。 后面的人都看傻了。 秩序开始恢复。 领粮食慢慢变得顺利,每一个流民在领粮食的时候,留下姓名,然后被安排到一边。 若是一家人,则一家人站在一起。 除了粮食,还有现成的粥。 想要让流民老实配合,不仅仅是给粮食这么简单,你得给他们当场就能吃下去的。 人只有在吃饱肚子之后,才能听人讲道理。 有的人站在一边,有的人蹲在墙角,他们手里都捧着粥,拿着包子,狼吞虎咽。 有专门的保长清点人数,如果原本就是一家人,就待在一起,编成一户。 如果只剩下一个人,那只能先一个人是一户了。 按照大唐的制度,一个保长管二十户。 这些都是新的保长,是从地方读书人中选出来的。 保长不算朝廷官员,但对于稳定基层却有至关作用。 通常来说,保长对邻保的治理比较自由,算是半自治状态。 能做到保长,至少也算是一个机会。 第160章 给鱼儿喂鱼饵 李倓带着人走下城头,站在城门口,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突然感慨21世纪才是人类文明之光啊!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到了下午的时候,粮食领得差不多了,曲辕犁也领走了许多。 这些人被编户之后,也得到了土地。 似乎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回去之后,武二郎还感慨道:“这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如果那么多人都得到了土地,并且开始开荒,种出更多的粮食,饿肚子的人会很少,百姓也会感念郎君的。” 李倓突然笑道:“事情如果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武二郎愣了一下,摸了摸小脑袋,说道:“郎君这话是何意,我听不太懂。” 刘晏说道:“因为有些人根本就不是流民。” “不是流民?”武二郎吃了一惊,“这不可能,那些人一看就是流民。” “区别太大了。”元载也说道。 “什么区别?” 元载突然说道:“流民眼里的绝望和麻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更有意思的是,非流民者人数还不少。” 武二郎就更加懵了。 刘晏又说道:“而且刚开始鼓动人群的人,恐怕也来者不善。” “郎君的命令明确强调是流民。”杜甫疑惑道:“到底是谁指使的呢,谁敢在这种时候动手脚?” “对啊,谁敢?乔贤问被杀了,扬州官场这几个月一直很太平,那些官员办事都非常配合。”武二郎说道,“至少我打探到消息,不少官员都在做事,澄心堂置地,云秀坊的建设,民力的调动和安排,都做得很好。” “但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变了,为什么呢?”刘晏看了一眼李倓,又看了一眼元载,“最近江都来了一个长安过来的人,恰好这个人来了,就出现一些不好的事。” “看来有人反水了。”元载也瞄了一眼李倓。 李倓突然说道:“不必多想,可能只是偶然而已,至于是不是流民,我们也无法肯定,今日都累,回去休息。” 众人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等人都走之后,武二郎折返回来说道:“郎君,八成就是扬州法曹崔昀和江都县令刘厝指使的,前些日崔昀带着罗希奭去了刘厝那里。” “我知道,这事你跟我说过。” “要不要把他们两人叫过来问话?” “你这不就打草惊蛇了么,继续观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武二郎立刻意会过来:“我懂了。” “你也下去休息。” 等人都走之后,李倓躺下来,啥也不想,就躺在那里放空、发呆。 罗希奭骑着马,到了都督府门口,他是来拜见李倓的。 来扬州数日,他还没有见过李倓。 这本就与礼制不合,朝廷的监察御史到了扬州,却不先来拜见扬州一把手,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这就是罗希奭故意为之。 他就是要用自己的行为,来告诉扬州的官员们,建宁郡王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们看,我一个正八品下的监察御史,来到扬州,我都不带正眼看他的。 但是,毕竟找他有事,所以过了几天,我来这里找他问话来了。 到了扬州大都督府门口,罗希奭让人前去通报,门口的人得知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立刻进去通报。 正在组织奴婢打扫前院的张旸接到了消息,知道长安派来的人不能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监察御史罗希奭,前来拜谒。” “哦,不见。” “郎君,他是长安来的。” “本王也是长安来的,你也是长安来的。” “可他是长安派来扬州公办的,拜谒郎君必然有重要的事。” “本王觉得没有重要的事跟他说,你出去打发他走。” “这……” “没听到么?” “会不会……” “张旸你是不是又想念你自己造的卫生纸了!” “奴婢立刻去打发他走!” “等等!” “郎君是要见他了?” “你去门口大声喊出来,让他滚!就说是本王说的!要是让本王发现你私下跟他说软话,本王饶不了你!” “这……” “听清楚了吗?” “是的!” 罗希奭在门外等候,他料定李倓会出来迎接自己。 “何人是监察御史罗希奭?” 罗希奭说道:“本官就是,本官奉朝廷之命而来,请问建宁郡王何在?” 张旸壮了壮胆子说道:“他在里面。” “那本官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 “为何?” “因为他让你滚!” “什么?”罗希奭愣了愣。 “大王说让你滚!” 罗希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张旸大声吼道:“我说了两遍了,大王说让你滚!你耳聋吗!” 罗希奭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跟随他一起来的人神色大怒,就要逃回一个说法,罗希奭却抢先怒道:“本官是监察御史!” 张旸又说道:“大王说了让你滚,你难道要强闯都督府吗?” “大王不但不见监察御史,还如此羞辱,难道不怕本官回长安去陛下那里弹劾他!” 张旸不耐烦地说道:”都说了让你滚,你在这里说这些,我也没办法,你去跟大王说去,但他不让你进来,你进得来吗!” 罗希奭气得全身发抖,但他也只能作罢,悻悻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罗希奭又来了。 罗希奭说道:“这次建宁郡王有时间了?” 张旸又进去通报。 “不见!让他滚!” 这下罗希奭直接在门口大骂起来,他何曾吃过这种瘪? 张旸又跑了进去:“大王,他骂得很难听。” “随他去。” “他辱骂皇孙,这可是大罪。” “随他去随他去。”李倓躺在床榻上,搂着柳苏苏的腰,注意力明显不在张旸说的话上。 拜访两次,不但没见到人,还公开被羞辱,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江都县的官场。 罗希奭急匆匆叫来崔昀,说道:“去!去找人把所有的流民都赶走,不走的就动手杀了,还有云秀坊,听说已经建了两座起来,派人去点火,一把火烧了!” 第161章 不妨把事情再闹大一些 崔昀讶然道:“罗御史,昨日我们安排人去领了粮食,领了农具,成效似乎还不错,他们也没有察觉,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建宁郡王想要开荒的策略很快就会落空,没必要现在就走这一步?” “你觉得仅仅是阻止他开荒就能扳倒他吗?” “可是……” 罗希奭阴恻恻地说道:“立刻按照本官说的去做,右相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也不想让右相失望。当然,若是不去做,到时候建宁郡王可能就会知道你们在领粮食和农具方面耍了花样,你觉得后果是怎样的?” 崔昀心头一颤,他心中是有权衡的。 这扬州的官场,早已不同以往。 建宁郡王作为太子党的代表,强势进入扬州,但扬州谁人敢忤逆右相? 作为朝廷铸钱中心,又是巨大的利益场。 这里的官员,谁逃得出去? 崔昀连忙说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罗希奭并不是一个会隐忍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这也恰恰是李林甫用他的原因。 很多人觉得做人做事得会忍,忍才能做大事。 这是对忍的一种很肤浅的解读。 忍只是做大事的其中一个条件,并不是说忍了就能做大事。 做大事除了讲究个人能力,更关键的是位置和气运。 而实际上,有一些职位是不能忍的,如果忍,就不适合这样的职位。 例如御史。 假设御史一个个都是能忍的角色,那绝不是合格的御史,皇帝也不需要这样的御史。 例如酷吏。 假设酷吏都觉得自己能忍,还沾沾自喜,那他绝不适合做酷吏。 酷吏的特点就是不择手段,能生存下去也不是靠个人的八面玲珑,而是靠后台。 因为酷吏就是干脏活累活的,八面玲珑的酷吏注定不是合格的酷吏。 罗希奭就是典型的披着监察御史外皮的酷吏。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逼迫崔昀和刘厝他们去执行之前商议的事情,以免中途生变。 傍晚,武二郎急匆匆赶来:“郎君,罗希奭今天下午去见了崔昀。” “盯紧崔昀的一切行为。” “是。” 流民能够在城门领粮食、土地和户籍的消息,传开后,这几日到城门口的流民明显变多了,不需要刻意地去寻找,便源源不断有人前来询问。 数日之后的一个中午,江都城外,第一批开荒的人已经行动起来。 他们背朝太阳,带上曲辕犁,拿上锄头,开始了在这里的辛勤劳作。 虽然辛苦,但每一个人眼中似乎都有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批骑马的人,约有近两百人,他们手里拿着刀,冲到田地里,见到人就开始杀。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这样一批心狠手辣的匪徒。 不多时,方圆数里之内,原本正在忙于开荒的人,死伤大半,剩下的伤的伤,逃的逃。 那些人杀完人之后,又朝前方奔去。 路上恰好有一批流民准备去城门口领粮食,很快成了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这件事在傍晚的时候,传到大都督府。 听到这里,颜真卿拍案而起,怒道:“哪里来的匪贼,胆敢在江都县,大都督眼皮子地下杀人!” 颜真卿话刚说完,刘志便急匆匆走进来,焦虑地说道:“郎君!” “何事?” “澄心堂今日走水了。” “走水?” “是有人故意纵火,人已经抓到,是前些日刚招募进来的一个叫张五的工匠。”刘志满头大汗,心有余悸,“火已经扑灭。”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刚传来开荒的人被杀,转眼就传来澄心堂走水。 众人尚未回过神,刘婉急匆匆进来:“郎君,出事了,云秀坊的蚕丝在半路被人劫走!” “看来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了,为了对付我们,竟然做出此等无耻之事!”颜真卿出列说道,“郎君,先给我两百人,我去把今日杀人的人抓回来!” 李倓说道:“清臣不必着急,那些杀人的人都骑马,必然已经走远,想要追一时间也追不回来,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抓那些人,而是派兵力加紧巡逻,以防止更多开荒者被无辜杀戮。”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么?”颜真卿赞成李倓的说法,现在抓凶手到还不是排第一的,既然他们今日能来,那明日必然也能来。 如此看来,加强防备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颜真卿觉得如果不立刻采取强硬措施,就会让扬州各县的官员看到都督府的软弱,也会助长民间一些不受控势力的气焰。 而且对接下来的开荒影响实在太大。 试想想,开荒者被杀,数日之后这消息便会传开,以后谁还敢再来城门口? 开荒括户的新政就等于作废了。 李倓淡定自若地说道:“清臣明日带上大部分扈从,安排巡视,加强防备,至于查找凶手,就交给元公辅。” 元载出列,他心如明镜,说道:“是,这件事我来处理。” 颜真卿那是在正面场合办大事的,他元载则是专门处理一些不方便正面处理的事。 颜真卿问道:“公辅打算如何处理?” 元载淡定自若地说道:“我已经有了策略,清臣只需做好充足的防备即可。” 颜真卿倒是不再细问,既然元载有办法,那就让他去处理好了。 李倓又问道:“子美,学院修建得如何?” “已经修远了一大半,约莫下个月竣工了。” “好,这些时日,我观察了那些保长,他们并不熟练,我担心他们在编户之时,有所失误,学院的第一批人才,就按照地方保长来培养,管理一方民众,如何?” 杜甫说道:“若是如此,必然是好的,读书而立德,立德而为民。” 李倓点了点头,又对刘志说道:“那个张五人在何处?” “人已经带到外面。” “公辅,你来审问此人。” “是。” 傍晚之时,元载走进都督府的牢狱中,坐下来,翻起了关于张五的文档,以及他家人的文档。 元载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问道:“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母亲尚在?” 第162章 元载:没有证据就编一套证据 张五全身发抖,神色紧张,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是故意的!纸坊中光线太暗,我在找备份的文档,不小心把油灯打翻了!” “三年前,父亲在长江洪水筑堤中身亡。” “那个油灯里的油漏出来,我手一滑,就掉在地上了,恰好地上有纸,就点着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元载继续说道:“女儿八岁,打算卖去做童养媳,儿子十五岁,尚未娶妻。” “明府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一次。” 元载却对旁边的人低语了几声,然后继续看着那些文档。 牢狱里很安静,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些脚步声,门被推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被带进来,带到张五面前。 张五整个人立刻蹦了起来,大声嘶吼道:“明府,此事与犬子无关!” 元载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张五一眼,他瞥向张五的儿子,问道:“相中哪家的娘子了么?” 张五的儿子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没钱娶。” “你父亲应该是给你准备了一笔钱的,但现在看来,这笔钱你是用不上了。” 元载淡淡笑了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张五的儿子,又说道:“多么好的少年郎,可惜父亲为了你有钱娶妻,拿了不该拿的钱。” 张五大哭起来,又跪在地上,开始用脑袋撞地面:“明府!您放了犬子!我求求您!我给您磕头!” “阿耶!”张小明见父亲如此,明显被吓到了,也跟着大哭起来。 他想冲过去,却被人扣押住。 “明府,求求你放了犬子!” 元载笑道:“诶,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坏人一样。” “明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元载指着张晓明,对旁边的人说道:“先砍他一只手。” 旁边的人立刻拔出刀来,张小明哭得更厉害,不停挣扎,却无济于事。 那个拔刀的人却没有一丝犹豫,举刀就准备砍,张五突然大声说道:“我说!我说!” “等等!” 次日中午,元载疾步到了都督府,他呈递上了昨日的供书,以及今日调查的情况。 李倓仔细看了,说道:“做的很隐蔽。” “是很隐蔽,这个叫刘瑞的人,在江都城不过是个小角色,专门接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据他说,委托他做这件事的人,看起来和平时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想要再找出来,几乎不可能。” 李倓说道:“何止不可能,恐怕过了好几道手,想要凭证据拿人,是比较困难的,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能做。”元载的回答很干脆,“但罗希奭如何处理呢?” “送回长安。”李倓淡淡说道,“但是从扬州回长安的路危险重重,我们也很难保证他安全到。” “下官懂了。” 李倓又跑到后院去了。 桃花开得更盛,江南正是好春光。 下旬假这一天,扬州的一些官员出去踏青,顺便又去河边钓鱼。 刘厝笑眯眯地看着河面,说道:“听说这一带的鱼又多又肥,今日一定要多钓一些回去。” “明公好雅兴。”崔昀笑道。 江都县户曹张辰也跟着说道:“鱼多,百姓也不至于饿肚子,我看最近流民减少了许多。” 崔昀立刻说道:“明公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最见不得江都有可怜的流民了。” “看来在明公的治理下,江都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啊!” “罗御史此次前来考察,回了长安后,必然会让圣人也知道我们江都是富饶之地。”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都是为了百姓。”刘厝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我们读圣贤书,做官就是为了百姓。”崔昀也跟着感慨道。 “最近开荒受阻。”张辰突然说道,“颜刺史安排了许多人马日夜防御。” “这些匪贼实在太可恨!”刘厝突然大声说道,“他们有本事就冲着本官来,伤害百姓算什么!” “明公果然大义!”崔昀立刻感伤地说道,“匪贼杀了一些流民,当时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别提有多难过,我宁愿那些匪贼杀的是我!” 说着,崔昀竟然大哭起来,冲着周围喊道:“任贼分我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好!说得好啊!崔法曹是个好官!好官!” 周围的人赞叹连连,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正义。 就在众人悲愤感怀之时,前面突然有一队人马向这边极速驰骋而来。 张辰说道:“是匪贼?” “是元公辅。”崔昀说道。 “哦,是他,我还以为是匪贼。” 来的正是元载,元载带着一批人,骑着快马走过来。 “不知公辅来此有何贵干?”刘厝恭敬地问道。 “必然是来与我们一起钓鱼。”崔昀脸上也是笑眯眯,“公辅这边请。” 元载露出笑容,他很客气地说道:“钓鱼就免了,我到这里有重要的事情。” 崔昀一本正经地说道:“哦,不知何事,公辅但说无妨,我们能帮的,一定鼎力相助,不用担心劳烦了我们!” 元载突然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此甚好,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把阁下抓回都督府的大牢里去抽打一番。” 崔昀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凝,其他人也微微讶然。 元载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说道:“来人,将崔法曹带回去,选一根上等的鞭子,好好抽抽他。” 元载一声令下,跟来的扈从就上前,将崔昀给扣押下来。 “公辅,你是在开玩笑吗?”崔昀惊疑道。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我何罪之有?”崔昀大怒道。 刘厝也跳了出来,义正辞严地呵斥道:“公辅,请问崔法曹何罪之有,你要不分青红皂白,过来就要捉拿他?” “哦,对不住!对不住啊!崔法曹!我搞错了!实在对不住!”元载叹了叹气,满脸歉意地说道,“不是应该先抓你,而是应该先抓刘县令,来人,把刘县令先绑了,给刘县令选一根更好的鞭子!” 第163章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元载一声令下,刘厝就被绑了起来。 “元公辅,你这是何意?”刘厝心中大怒,但语气还是很熟练的,他很礼貌地问道。 元载疑惑道:“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 “我们何罪之有?” “罪名有三:一是唆使人假扮流民,冒领农具;二是指使人纵火烧澄心堂;三是派匪贼滥杀无辜,这些罪名够不够?” 元载此话一出,刘厝和崔昀两人脸色都是僵住了。 大颗大颗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崔昀双腿都开始发抖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件事做的如此隐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元载怎么可能知道是他们做的? “元载!你这是污蔑!”刘厝再也难以保持平静,他愤怒地挣扎起来,“你这是污蔑本官!是污蔑!本官要见大都督!” 相反,崔昀的态度就柔和多了,刚才的愤怒没了,脸上甚至还堆起了笑容,并且客气地问道:“元公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带走!” 元载却不想再多言,一拉缰绳,转身便离去。 崔昀和刘厝被带上,一路刘厝还在骂骂咧咧:“朝廷御史在扬州,你们胆敢如此胡作非为!” 不多时,崔昀和刘厝都被带到了都督府。 “公辅,误会是,误会!”崔昀一边大喊,一边勉强保持着笑容,“还记得我上次给你送的茶叶吗?” 元载却神色淡然地落座,没有理会崔昀。 “元载!你有本事就把本官打死在这里!”刘厝愤怒地嘶吼,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但依然没有停止,“朝廷御史在扬州!” 旁边的侍从取来一些刚烤好的烤肉,还专门为元载洒了胡椒粉。 元载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把证据拿给两位看看。”元载一边吃一边说道。 于是两份文书被送到了崔昀和刘厝面前。 崔昀一看那文书的内容,当场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但转念又反应过来,这不对啊! 这文书上写的大致倒是不错,可细节完全不对。 他立刻意识到,元载根本就没有拿到证据,但他妈的这个狗日的元载却捏造了这些证据出来了! “这是污蔑!”刘厝显然也看出来上面一大堆细节的不真实,态度更加强硬。 元载摆了摆手,周围的人都出去了,牢狱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元载看着这两个人,小声说道:“这些证据都是我编的。” 见元载当场承认了,刘厝更愤怒:“你怎么敢如此!” “崔法曹私下见了罗御史,又带着罗御史去见刘县令,然后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发生了许多巧合。”元载的语气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下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些巧合到底是不是真的巧合,两位心里比我清楚。” “公辅,这些都是误会……” 崔昀想说什么,被元载打断:“我已经给两位机会了,两位现在就可以招供,只要供出来背后主使,我去向大都督求情。” 崔昀本来想服软,但刘厝却态度强硬道:“你这是污蔑!我要见大都督!我要见罗御史!” “很好。”元载吃得满嘴是油,冲着外面喊道,“进来!”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进来。 元载说道:“抽,用力一点。” 体格强壮的护卫一鞭子抽在刘厝身上,刘厝疼得当场惨叫起来,骂得更难听:“元载!你这个狗屎!我是朝廷命官!你凭什么对我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这种事,在大唐比较普遍,但那仅限于对老百姓,一般对官员的审案,是比较谨慎的。 之前吉温在审查兵部案的时候,也没敢对兵部的任何一个官员动私刑。 元载对这些规矩再清楚不过。 但是,现在他妈的连证据老子都开始捏造了,私刑? 私刑算个屁! “用力抽!” “公辅!别打了,我说!我说!”崔昀被抽了几鞭子后,马上就服软了。 当天,元载就派人开始按照崔昀提供的名单抓人。 傍晚的时候,罗希奭收到了下面人的消息,得知崔昀和刘厝已经被抓。 他知道李倓开始反击了。 不过他并不慌,甚至想笑。 在罗希奭看来,这件事就是逼建宁郡王在扬州再杀人,建宁郡王杀得越多,反抗的情绪就会越大。 现在是官场,很快就轮到下面的豪强势力。 他罗希奭就不信,建宁郡王敢在扬州对地方豪强动手! 再说了,只要他敢,就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到时候民间和朝廷一起对付他,就算他建宁郡王有三头六臂,也过不去这些关! 至于崔昀和刘厝会不会供出自己? 罗希奭更不担心,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御史,在没有任何铁证的情况下,建宁郡王敢动御史,就是对抗朝廷,对抗圣人! 试想想,随意捉拿御史,是不是造反? 安禄山在造反前几个月,才给李隆基派过去的人来了个下马威,但也不敢扣押,而是放了。 这就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利弊的问题。 扣押朝廷钦差御史,立刻将局面推到不可挽回,如果这个时候李隆基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将使得地方上的官员快速膨胀,不拿朝廷当一回事。 所以,罗希奭才如此镇定自若。 第二天,一份完完整整地供书被放在李倓面前。 “郎君,其中牵涉到了官员,地方豪强甚多。”元载说道,“至于罗希奭,不出所料,他就是幕后主使。” 看完后,李倓沉思片刻,说道:“召集江都所有官员到此,你亲自去把罗希奭请来。” “大都督想要如何当面处理这件事呢?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失踪的失踪!” “明白了。” 出去的时候,元载看着江都城人来人往的街头,心里感慨着,虽然自己做事也不择手段,可是抡起关键时刻心狠手辣地处理大局,自己还真的比不上这位建宁郡王。 很快,江都的各个官员都接到了命令。 昨日崔昀和刘厝被抓一事,也早已传开,现在接到这命令,众人自然知晓,必然是与此事有关了。 第164章 猎杀时刻 “罗御史,外面有人自称是扬州判官元载,前来请见。” 罗希奭脸上露出了微笑:“建宁郡王这是掌握了针对我的证据了?” “现在怎么办?” “让他进来。” 元载进来后,说道:“罗御史,大都督有请。” 罗希奭冷笑道:“大都督有请,我就要去?” “罗御史必须去。” “给我一个必须去的理由?” “因为大都督有请。” “大都督的面子,我不给,他又能如何?” 罗希奭显然没有把元载这个后辈放在眼里,他仗着背后是李林甫,从来都是为所欲为。 所到之处,地方官对他言听计从,从来都是他不择手段搞人。 这种人其实有一点点能力,但能力不强。 不要以为会搞人就是能力强。 会搞人一般都是背后有大佬撑腰,同时自己把底线全部撕破,只要满足这两点,能力一般的人也会搞人。 但元载这种会搞人的人还真就不一样,元载出身寒微,靠真才实学获得了一次机会,慢慢往上爬,并且对危险和机会的敏感程度极高。 准确的来说,罗希奭在元载面前,还真只能是个提鞋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罗希奭,元载没有生气,他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微笑,对罗希奭说道:“罗御史不给大都督的面子,大都督自然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罗御史是长安来的,代表了朝廷巡视地方。” “那你还不滚?” 元载用那种很友善的眼神看着罗希奭,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一样,他说道:“昨日我抓了崔昀和刘厝,他们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们说了什么,跟本官有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们就是认罪了,指使人冒充流民冒领官府粮食和农具,还私下派人烧毁澄心堂和云秀坊,又暗地里唆使民间铸造货币的人大肆铸造恶钱,这些都是在罗御史弹劾范围内,大都督想请罗御史前去主持局面。” “怕是大都督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本官指使的,想让本官去大都督府,质问本官?” “哪敢说是质问,阁下是朝廷特使,他们确实在口供中提到了阁下,但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大都督哪里敢随意质问特使呢?” “既然如此,你回去,去告诉大都督,本官现在很忙。” “地方官员犯了事,特使不出面主持,这若是传到了长安,恐怕圣人……” 罗希奭知道元载故意这么说就是让他去大都督府,虽说没有实证证明他这个特使与这件事有关,但毕竟已经是嫌疑人。 他料定建宁郡王肯定想借这个机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既然建宁郡王诚心邀请,那本官就去主持大局。” 中午的时候,江都的所有官员都来了,不仅是有品阶的,连这段时间接到都督府任命的那些保长,都来了。 他们纷纷落座在大都督府的议事厅。 唐人的建筑一般讲究一个“大”,大都督府的建筑之宏伟,自然是江都之最,且说这议事厅,便能同时容纳近两百人分坐而下。 等罗希奭来的时候,议事厅已经坐满了人,众人正在议论纷纷。 见罗希奭到来,江都户曹张辰第一个站起来:“罗御史,您终于来了!”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站起来迎接。 不多时,便将罗希奭围在了人群中间。 坐在边缘的一些保长哪里见过这种大人物,纷纷紧张地不敢说话。 罗希奭说道:“诸位请落座,请落座。” 张辰说道:“罗御史,最近江都发生了许多事,请罗御史主持公道啊!” “是啊!罗御史,您是朝廷派来的特使!” “……” 罗希奭淡定地笑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诸位失望。” 这时,李倓来到了议事厅,颜真卿跟在他旁边。 众人见到李倓后,按照流程行礼:“下官参见大都督。” 李倓说道:“不必多礼,诸位坐。” 众人坐下,议事厅内恢复安静。 李倓向元载使了个眼神,元载出列说道:“把扬州法曹崔昀和江都县县令刘厝带上来。” 众人目光都朝外面移去,不多时两人就被带了上来。 刘厝和崔昀身上都有伤,显然是受了刑,这再一次引起了众人的热议。 罗希奭此状,更加高兴。 如果是这样,那完全可以说整个案子,是建宁郡王派人屈打成招。 如此一来,这个案子不就不存在了么? 只要案子被重新摁下去,就可以继续唆使人杀流民、火烧澄心堂和云秀坊。 总之,不择手段地搞破坏。 建设最难,但破坏却很简单。 看你建宁郡王能在扬州玩出什么花来! 元载站在中间对崔昀和刘厝说道:“你二人把整个经过,当着所有人面说一遍。” 崔昀第一个开始说,他说得很快,深怕自己遗漏了。 等说完后,周围却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李倓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崔昀刚才报了名字的官员,全部出列。” 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动。 李倓也不生气,只是摆了一下手,一边的武二郎便带着人,一个个把刚才点了名的架出来。 等到了罗希奭面前的时候,罗希奭冷笑道:“连本官也要动?” 但武二郎却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就将罗希奭拉了起身,野蛮地将他从席位上拖出来。 罗希奭顿时面色一变,怒道:“放手!本官命令你放手!” 他剧烈挣扎,却无济于事。 在众人的错愕中,这个朝廷御史,像鸡鸭一样被拧了出来。 等被拖出来扔在地上,罗希奭狼狈爬起来,脸色阴沉,大声呵斥道:“大都督!这是何意?” “捉拿犯人。” “大都督觉得本官是犯人?” “难道不是吗?” “大都督仅凭这两个人的一面之词,就认为我这个朝廷派来的御史是犯人?” 李倓却不正面回答罗希奭的话,而是问刘厝:“刘县令,说话。” 刘厝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罗希奭,突然说道:“罗御史自然是没有参与这件事的。”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显然,刘厝想保住罗希奭,让罗希奭拿到主导权来控制全局。 因为他相信,这一次李倓要动很多人,如果要动这些人,就得先动这位御史。 如果这位御史全身而退回长安,必然是对建宁郡王不利的。 但建宁郡王又不可能再不给罗希奭扣任何罪名的情况下,半路杀御史。 试想想,罗希奭如果从这个案子中被摘出来,让所有人觉得他与此事无关,而他回长安的路上死了,那是谁杀的呢? 长安方面会怎么想呢? 这个政治风险太大了。 所以,在这场扬州的权力争锋中,保住罗希奭,就是保住局面。 这才是权力游戏规则。 第165章 人头滚滚 元载正准备说话,却被李倓抬手打断。 李倓说道:“刘县令,这份口供是不是你的?” “是,但下官是……” 刘厝打算说话,被李倓快速打断:“既然这份口供是你的,你都已经认了,现在当众又说不认?” “下官是……” 李倓突然怒拍桌案,霍然站起来:“你当寡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招供就招供,你想翻案就翻案!” “下官……” “你现在想说你是被逼的?” “是!” “那寡人如何保证你稍后不会说你现在说的是被人逼的?” “下官……” “江都县令,派人假冒流民冒领粮食和农具,唆使人火烧澄心堂和云秀坊!还强迫民间铸造恶钱!知不知道澄心堂和云秀坊是谁的?” 李倓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响,强大的压迫感让刘厝顿时心神一震,面色苍白。 “崔昀!” 崔昀一个哆嗦,连忙说道:“下官在!” “澄心堂和云秀坊是谁的,你说!” “是……是……” “说!” “是圣人的!” “圣人的!圣人的你们还敢烧!知不知道这是谋反!” 崔昀立刻跪在地上磕头,用力撞击木板,撞得砰砰作响:“大王饶命!下官是一时糊涂!都是罗希奭指使的!” “胡说八道!”罗希奭冷笑道,“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想定本官的罪?本官是朝廷派来的!” 李倓却不理会罗希奭,他的目光又钉在了刘厝身上,说道:“崔昀坦白,本王倒是饶他一命,至于你刘厝嘛,来人!将刘厝拖出去斩立决!” 刘厝一听,当场傻眼了,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罗希奭:“罗御史,罗御史,救救我,是你指使我们做的!你要救我啊!你说右相会给我们撑腰的!” 罗希奭大笑道:“这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连朝廷御史都敢诽谤!” 说话间,刘厝已经被拖出了议事厅。 但外面嘶声的喊叫却还在,过了好一会儿,喊叫声戛然而止。 议事厅里所有人心脏一缩,他们都知道,刘厝的脑袋已经落地了。 果然,不多久,刘厝的人头就被送了进来,空气中飘散着刺鼻的血腥味。 人头用匣子装着,摆放在了李倓的面前。 李倓说道:“拿起来让所有人看一看。” “会把这里的地面弄脏的。”武二郎犹豫了一下说道。 “难道还比某些人的人心更脏!”李倓扫视了一眼罗希奭,话语锋利如刀,“寡人今日就是要让在场的诸位见一见血!之前那些匪贼杀流民,也是流了血的!这就是血!这就是人头!” 李倓那愤怒的声音在宏伟的议事厅内回荡,如同一座山岳压在众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崔昀匍匐在那里,全身瑟瑟发抖。 “都闻到血腥味了么!”李倓继续说道,他一把抓起刘厝的头发,将人头提过来,然后扔了出去。 众人吓得神色大变。 却见那人头在木板上打滚,拖出一长条血痕。 “都好好闻一闻!这是人血的味道!那些被杀的流民,也流血了!寡人在这里放下一句话,那些肆意杀人的匪贼,寡人把这扬州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然后把他们的人头全部挂在城墙上!” 这下,连杀人如麻的罗希奭也被李倓的气势给震慑住。 “崔昀坦白从宽,寡人再留你一命,你这身官服别想再有了!” “谢大王!” 随即,李倓又说道:“此次所有涉案官员,全部推出去砍了!”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呼起来:“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你们是如何做的!你们把人杀了!把造纸坊和云秀坊烧了!今日不杀你们,寡人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圣人交代!” 大约有十几人,包括吏员一起,被拖了出去。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狗贼!你无权杀我们!无权杀我们!” “罗御史救我们!救救我们!” 罗希奭倒是没有被带下去。 罗希奭不能杀,至少不能在这里杀。 罗希奭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 在安禄山要撕破脸造反的时候,都没有杀朝廷派来的人。 杀了后果就严重了。 只要当众杀了罗希奭,无论他李倓怎么狡辩,都是谋反! 哪怕现在李倓把一百万贯放到李隆基面前,谋反的罪名都不可能脱掉了。 谋反是李隆基最敏感的神经,更何况李倓是太子之子。 他苦心经营,演了那么多戏,在长安打通了那么多关系,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打消李隆基对他的疑心吗? 不就是增强信任吗? 他还不至于蠢到当众杀罗希奭这个御史。 但罗希奭现在也怕了,尤其是刘厝的人头滚到了他的脚下,正好正面对着他,那双大大的眼睛还盯着罗希奭,仿佛还在向他呐喊着什么一样。 “罗希奭,你身为朝廷御史,到地方上勾结官员纵火焚烧澄心堂,你这是大罪!寡人无权杀你!但寡人现在必须送你回长安,听凭圣人发落!” 罗希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再乱说话。 那十几个官吏被押送出去后,就地处斩,鲜血染红了大都督府门口的青石板。 这江都哪里曾发生过这等事情,连大都督府门口的人都吓得一动不敢动。 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开,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江都城。 还没有完,接下来两天,颜真卿带着人四处追查那些匪贼的踪迹。 经过一段时间的追查,抓到了几批人,审问之下,摸到了源头。 源头是江都城的一个富豪,叫刘萼。 这刘萼不仅仅在民间影响极大,手下养了一大批死士,还有数座铜矿,做着走船的买卖,私铸钱肯定是少不了的。 颜真卿带人去他家的时候,他指派派出了三百多人带着刀、弓做反抗。 李倓得知后,立刻把所有的武装立刻全部派过去,将刘萼的住宅围得水泄不通。 密集的箭雨在空中穿梭。 双方经过惨烈的打斗之后,刘萼的私人武装被迫投降。 第166章 哎呀呀,谁这么大胆子 刘萼企图逃跑,但还是被抓了。 当天傍晚,刘萼的人头送到了李倓这里。 刘厝的脑袋则在扬州七县一个个县传,传完之后,又送到淮南道诸州,甚至还要送到江南道诸州,以示威慑。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底,杀了这么多官吏,这段时间李倓一边把颜真卿一个人当五个人用,一边又让刘晏临时顶替刘厝的位置。 转手又给长安写了多份奏疏。 李倓的奏疏写得声情并茂,首先是从自己在扬州建造为圣人赚钱的澄心堂被烧那一晚开始说起,随后又提到了云秀坊被付之一炬,最后轻描淡写地仔细算了一下损失的钱财。 最最后,李倓痛斥了自己的无能,没有帮助圣人守住扬州澄心堂和云秀坊。 请求圣人一定一定要罢免他这个扬州大都督,最好连少府监监也一起罢免了。 否则孙儿寝食难安啊! 每一份奏疏上都有一些字迹被泪水模糊。 三月二十八日,一场夏雨之后,烟波缥缈,杨柳依依。 运河之上,商船如梭,货品如云。 罗希奭返回长安的路线是从扬州坐船沿着运河抵达洛阳,再在洛阳坐船沿着黄河进入渭河,再从渭河抵达长安。 今日罗希奭刚抵达江宁,在江宁的渡口歇息。 罗希奭正在用午膳,午膳是羊肉,羊肉在江南极贵,但下面的人还是为罗希奭准备了羊肉。 正在罗希奭吃羊肉的时候,渡口突然出现了一批人马,朝罗希奭所在的地方快速冲来。 这些人来的非常快,人未至,箭矢如雨般冲来,毫无防备的罗希奭的护卫,被杀得措手不及。 其中一个死士快速拉住罗希奭便往船上冲。 但那些人早有准备,动作迅猛地扑过来,冲上船,将一切阻挡者全部砍死,最后将罗希奭从船里面拖了出来。 罗希奭大喊道:“好汉为何杀我?” 他话音刚落,那人手起刀落,一刀将罗希奭的脑袋砍了下来,随即带着人扬长而去。 渡口的商人都吓得不敢作声,连衙差也不敢多管闲事。 四月初三,罗希奭被杀的消息传回了江都。 “什么!罗希奭死了!” 啊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一定是右相! 对!没错!一定是右相! 本王在江都大都督府的议事厅,当众揭穿了罗希奭的罪名,并且送回长安等待圣人裁夺,而某些人却怕罗希奭把自己供出来,所以杀人灭口! 元载叹了口气,说道:“听说被人砍下了脑袋,太惨了。” “谁如此大的胆子!连朝廷御史都敢杀!”李倓震惊地看着元载,用更加震惊的语气说道,“那可是御史啊!朝廷派来的!” 元载扁了扁嘴,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是啊!现在的人胆子也太大了!” 一边的杜甫看见李倓如此气愤,不由得感慨,大王可真是公私分明啊! 李倓立刻又说道:“兹事体大,我现在就给长安写八百里加急的奏疏,我要禀报圣人,我要好好禀报圣人!到底是谁如此大胆子敢杀朝廷御史!” 元载突然说道:“该不会是指使罗希奭在扬州兴风作浪的那个人,罗希奭被大王抓住,后面的人担心暴露,于是半路杀人灭口!” “却有可能!”李倓顿时醒悟。 接下来的四月上旬,澄心堂烧毁的部分开始重建。 其实并未烧毁多少,只是李倓在奏疏立夸大其词罢了。 这段时间,杜甫的扬州书院也建成了,陆陆续续开始在淮南道和江南道招募学生。 招募学生的基础条件并不高,识字,读过书。 但实际上,这对于唐代普遍的老百姓来说,已经是高要求了。 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扬州书院的第一步是需要快速教育出更多的人才出来。 只有人才多了,才能扩大教育力量。 如果最开始就教普通百姓写字、读书,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在书院人力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是不合理的。 扬州书院落成之后,李倓让颜真卿去提了笔,自己则是与第一批学生见面,谈了一些施政方面的观点。 但只是这样,也足以让扬州书院在淮南道快速引起轰动,以至于四月下旬的时候,扬州,甚至苏州的一些寒门学子,纷纷慕名而来。 大唐民间自然是有私人学院的,别说大唐了,皇权进一步加强的大宋民间也有许多私人学院。 想要用文字狱或者收买文人来弹劾李倓,在大唐基本上不可能成立。 因为贵族世家就养了一大批文人,安禄山下面也养了一大批文人。 甚至长安和洛阳的达官显贵麾下,也有一大批幕僚。 杜甫在长安的时候投递诗文给权贵,其实就是权贵们收罗人才的一种方式。 这种事,直到明代,才被称为禁令。 转眼到了四月底,李倓的奏疏到了长安,直接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原本是在梨园唱戏,心情大好,等回了南薰殿之后,高力士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将军,今日似乎有事?” “三郎,扬州来奏疏了。” “哦,是建宁么?” “是的。” “他似乎很久没有跟我汇报事务了,我看看他写了什么。” 李隆基接过来看起来,原本舒展的笑意,慢慢消失,随即眉头皱起来。 他是皱着眉头把奏疏看完的,他越看越生气。 “扬州这些官员胆子也太大了!连澄心堂也敢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李隆基气得当场差点把桌案给掀了。 “还有云秀坊!他们居然把敢直接纵火!” “但建宁郡王这一次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官吏。”高力士捏了一把冷汗,他觉得李倓在玩火。 “杀得好!要是不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是不是扬州的澄心堂和云秀坊就做不了了!”李隆基来回走动,“我看有些人是不想朝廷来做这些事,而是自己做!那扬州的竹子颇多,养蚕业又繁盛,有人是想夺朕的利啊!” “还有这个罗希奭,这个御史是谁派过去的?” 第167章 捧杀 “好像是右相?”高力士突然说道,“乔贤问案之后,有人弹劾建宁郡王在扬州滥杀无辜,右相便派了罗希奭去扬州了解情况。” “哦,原来是十郎。”李隆基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至少表面上还是很淡然的。 但高力士却已经隐晦地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最了解李隆基的莫过于高力士。 高力士问道:“要宣右相入宫吗?”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说道:“宣。” 李林甫很快入宫。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十郎就不必多礼了,坐。” 李林甫在一边坐下。 李隆基让高力士将李倓的奏疏递给了李林甫。 “这是建宁从扬州发回来的奏疏,十郎看一看。” 李林甫心头一动,他立刻知道是什么事。 李林甫比李隆基先接到扬州的消息。 李林甫神色淡然地看完了李倓的奏疏。 李隆基问道:“十郎如何看待此事?” “若建宁郡王在奏疏中所说是真,那这些官员确实该死。” 李隆基又说道:“听说罗希奭是你派过去的?” “确实是臣派过去的。” “他参与了此事?” “圣人恕罪,这个臣不得而知,他毕竟是御史台的人,臣只是觉得扬州乔贤问案事发突然,想让御史台的人亲自过去调查一番。” “原来如此。”李隆基点了点头。 李林甫又说道:“不过关于这一次的案子,臣倒是觉得,建宁郡王所为,让吏部很难办,这任免官员是由吏部和中书裁定,建宁郡王直接把人杀了,势必影响吏部的正常事务运作。”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还需要圣人亲自告诫建宁郡王,官员若是有问题,提报御史台弹劾,吏部来审批,切不可再如此鲁莽,否则朝野纲纪律法运转受阻,危害的还是天下呀。”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十郎说的倒也有道理。” 李林甫离开皇宫,回了相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让人召来王鉷。 李林甫说道:“之前圣人召我入宫,提及了建宁郡王在扬州之事。” “圣人的态度如何?” “圣人没有对此事表态。” “这是何意?”王鉷诧异道,“建宁郡王在扬州一口气杀了十几名官吏,如此大的事,圣人竟没有任何表态?” “圣人不表态,意味着默认了建宁郡王的做法。” 闻言王鉷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如此,损害的还是相公的威严,相公最注重律法和纲纪,建宁郡王如此乱来,届时地方官员谁还畏惧相公您呢?” 李林甫笑道:“建宁郡王打通了后宫的关系,连高力士都数次帮他说话,你觉得我们能奈何他么?” 见王鉷不说话了,李林甫说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已经一把年纪,很快也要退休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正值壮年,刚升任户部侍郎不久,你将来是有能力坐到我这个位置的。” “承蒙相公器重,下官何德何能。” “你是有能力的。”李林甫继续说道,“但现在建宁郡王阻在了前面,你这个户部侍郎的位置到头了。” 他这般一说,王鉷心一沉,不甘心地说道:“相公此话何意?” “还记得数月之前,杨国忠在圣人面前力荐建宁郡王吗?” 提到杨国忠,王鉷愣了一下,心中有难免升起一股怒火,他显然十分厌恶杨国忠。 “记得,杨国忠信誓旦旦说建宁郡王今年能铸造一百万贯钱。” “杨国忠现在是户部郎中,如果建宁郡王真的完成了任务,他力荐有功,会不会升上去呢?” 王鉷的脸色立刻拉胯下来,他与杨国忠现在是水火不容,一听到仇人可能升到户部侍郎的位置,当场就不淡定了。 “杨国忠那厮,不学无术,也能做户部侍郎!” “这就要看建宁郡王的本事了。” 王鉷的脸色更加难看。 李林甫又说道:“我今日向圣人提了,建宁郡王现在如此滥杀,破坏了朝廷纲纪和律法,对中书省的吏治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圣人表示同意。” 王鉷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说道:“那还等什么,下官立刻就此事奏疏!” “你一个人能做到?” “右相放心,承蒙右相提拔到了户部侍郎,许多官员还是给下官几分薄面的。” 李林甫沉默片刻,又说道:“那你觉得你联合他们奏疏,就一定能对付建宁郡王吗?” 王鉷犹豫了一下,脑瓜子快速转动,说道:“未必,但可以让圣人给建宁郡王施压,让他以后不能在地方上随意乱来,如此,我们再派人过去私下给建宁郡王设置阻碍。” 李林甫面色不变,却对王鉷的说法非常满意,王鉷总算除了会搜刮钱以外,其他的也有了长进。 李林甫说道:“但这么多次都没能扳倒建宁郡王,我认为你说的这些也未必能有作用。” “下官倒是还有一计。” “你说来听听。” “建宁郡王行事狂妄,皆因为他年少得势,这种人心志不坚,想要攻破他倒也容易,继续给他更多,他的行为会越发地猖狂,最后触犯圣人的底线。” 这一下就说到了李林甫的心坎儿上了。 这两年过来,李倓各种操作之下,李林甫都没能整死他。 现在李倓还在宫中打通了各种关系,想要快速把他拉下来难度已经极大。 王鉷说的第一条,联合百官去奏疏,那也不过是给圣人施压,让圣人给建宁郡王施压,使其不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失去可操作空间。 但王鉷说的第二条,才是真正的杀器。 软磨硬泡都没能整倒建宁郡王,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捧杀了! “你先联合百官去奏疏。” “是。” 四月的长安,开满了如云如雪的樱花。 李亨在别院中饮着杏花酒,李俶摇了摇头,苦笑道:“三郎一口气杀了十几名官吏,这件事已经在长安传开。” 李亨听到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阿耶不吃惊吗?” “他再杀十几个我也不吃惊。” 李俶叹了口气说道:“我总觉得三郎现在在玩火,他的权力越来越大,行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第168章 必须给建宁郡王兵权啊! 最近李隆基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因为长安朝廷颇有几分热闹。 焦点还是围绕着扬州传过来的事。 继王鉷发声之后,多名官员都站了出来,开始义正辞严地声讨在扬州杀人如麻的建宁郡王。 从三省六部九卿,再到各类京官,都有人就此事奏疏。 其实李隆基不想理会这些,按照惯例,是要交给李林甫去处理的。 但这一次却没有。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 不过想要敲打敲打李倓的想法也是真的,经过李林甫的提醒,以及王鉷等人不断上奏,李隆基也确实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以后都这么处理,岂不是要乱套? 如何敲打李倓呢? 关于这个问题,李隆基将李亨叫来了,旁敲侧击地对李亨说了一大堆。 等李亨反应过来后,苦着一张脸说道:“阿耶,建宁他不听儿的话!” “不听你的话?” “是啊,他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他胆子这么大吗!” “您也不是不知道,他赏给一个厨子一千贯,又花费那么多钱买胡姬和歌姬,这些儿都斥责过他,屡教不改!” 李亨开始在李隆基面前痛斥自己儿子的恶劣行径,一边说,还一边哭起来。 说到最后,李亨更是放声大哭。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做父亲的这么难,如此说来,我更要好好训斥训斥那小子了!” 看着可怜兮兮的李亨,李隆基于心不忍,说道:“你先回去。” 李亨这才艰难地站起来,抽泣了几下说道:“儿告退。” 李亨走之后,李隆基左思右想,说道:“去把杨国忠叫来见朕!” 很快,杨国忠来了。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杨卿,当日是你力荐建宁郡王到扬州,朕没记错?” “是的。” “建宁郡王此次在扬州一口气杀了十几名官员,你可曾知晓?” “臣听说了。” 李隆基顿时愤怒起来:“那些官员确实都该死!但他就不能将他们扭送回长安再杀吗!” “陛下,臣也正准备说这件事!” “你倒是说说看,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就拿你是问,是你推荐他去扬州的!” “陛下,臣刚收到消息,罗希奭在江宁渡口被人刺杀了!” “罗希奭?”李隆基微微一怔,“是去扬州的那个监察御史?” “没错,是他!”杨国忠语气激动了起来,“一伙人趁着罗希奭靠岸,杀了跟随他的所有的人,并且砍下了他的脑袋!” “何人胆敢刺杀朝廷御史!”李隆基大怒。 虽说李倓的奏疏表明罗希奭是共犯,但在朝堂审理他之前,他就还是朝廷的御史。 朝廷御史到地方上去,那是代表朝廷。 刺杀御史,那就是谋反! “这正是臣要说的,罗希奭在扬州唆使官员火烧澄心堂和云秀坊,被建宁郡王识破,扭送回长安,是何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是建宁?” 李隆基一问出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问错了。 如果是建宁,他何必还要派人押送罗希奭回长安呢? “不可能是他,建宁郡王是个直爽的人,他要杀人,当场就杀了!他没有杀罗希奭,是因为他觉得那是朝堂派过去的御史,不能杀,所以还专门派人护送他回京!” “那会是谁杀的呢?”李隆基感觉到了威胁,罗希奭虽然官阶低,可身份特殊。 杨国忠说道:“谁派他去的,就是谁杀的!” 李隆基愣了一下,怒道:“妄言!你是说是宰相杀的?” “罗希奭为何在扬州唆使官员火烧云秀坊和澄心堂,还不是受人指使,自然是派他去的人指使的!” 杨国忠语速飞快。 “连御史都灭口了,试想想如果建宁郡王将那些官员送回长安审理,他们回得来长安吗?既然回不来,何必回来?难道一定要十几名官员全部被灭口?那朝廷的颜面何存?” 李隆基的脸色彻底变了,但他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说道:“你先下去!” “臣告退!” 此刻,李隆基心中的某些东西的裂痕更大了。 罗希奭被半路刺杀的消息,在长安迅速传开,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无数人都在猜测凶手的身份。 有人说是建宁郡王派人刺杀的,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一些人否决了。 他们和杨国忠的想法一样,建宁郡王这个人行事鲁莽,真要杀罗希奭,早就在扬州就杀了。 那到底是杀的呢? 许多人的想法,与杨国忠也大致相同了。 李林甫在相府里把前面所看到的一切都砸了一个稀巴烂,然后拔出挂起来的佩刀,把茶几劈开。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生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罗希奭这件事,居然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只有李林甫能够确定,杀罗希奭的是谁。 最后,李林甫累了,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心里说道:建宁郡王啊建宁郡王!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强! 能以雷霆手段清扫一遍扬州,然后把罗希奭废物利用,升上到政治层面,对李林甫进行精准打击,这一招连李林甫都没有料到。 偏偏李林甫还百口莫辩。 这件事还没有完,接下来一段时间,杨国忠不断上奏疏,就扬州地方势力逼杀流民,朝廷御史被刺杀两件事,阐述了扬州地方势力之猖獗。 要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增加扬州的军事实力! 王鉷有一票狗腿子,杨国忠现在也是有一票狗腿子的,杨国忠先就此事上奏疏,接下来狗腿子们也陆续跟进。 他们用极其具有煽动性的语气阐述了目前扬州地方秩序的混乱。 如果朝廷再不在扬州加强武力防备,以后可能会出现更恶劣的事情。 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扬州的澄心堂、云秀坊,可能再一次被烧毁。 又过了数日,杨国忠第一次直接提出,给扬州大都督配置至少五千以上的兵力。 否则压不住扬州的地方势力。 第169章 满朝支持建宁郡王掌兵? 杨国忠的这个提议,在长安朝堂上下引起更大的争议。 李隆基限制宗室的权力,是人尽皆知的。 太子之所以被打击成这副狗样,原因也是人尽皆知的。 杨国忠你现在脑子坏了,居然敢提这档子事? 没错,肯定是杨国忠脑子坏了! 看到杨国忠的提议之后,起初李隆基确实是很生气的,如果不是看在杨玉环的面子上,他肯定让人把杨国忠抓起来扔进了大理寺,每天用皮鞭抽一百遍啊一百遍! 但事情的推进,显然没有朝众人的常识认知方向发展。 继杨国忠之后,户部侍郎王鉷也上奏疏了。 众所周知,王鉷和杨国忠是死对头,要不是两人都是大唐官员,都是体面人,肯定早就抄起家伙往对方脑袋上往死里砸了。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王鉷是一定会跳出来反对的,并且向皇帝陛下阐述了建宁郡王如果一旦在地方上掌握兵权,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危害。 什么样的危害呢? 以我们王侍郎扣帽子的本事,那肯定是拥兵造反。 今天五千,那明天肯定就是五万了,后天就可以动员五十万! 届时长安危矣,大唐危矣! 王鉷的确跳出来了。 可是! 可是王鉷用一种忧国忧民的语气阐述了扬州情况之严峻。 仿佛若是再放任不管,扬州明天就能脱离大唐一样。 所以,臣王鉷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下放一定的兵权给建宁郡王。 这是为了守护澄心堂、云秀坊的安危,是为了守护地方百姓的安危,以此彰显大唐天子的圣德! 臣这个人没什么心眼,说话直,若是哪里说错了,请陛下杀了臣,臣虽死无悔! 王鉷的狗腿子们一看王鉷的态度,先是原地懵逼了一下,这波操作有点不太会了。 但政治就是站队,老大的态度和决定对不对不重要,只能支持。 这和那些读了几本书,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官的人的认知可能不一样。 这些人懵是懵,知道这样支持建宁郡王肯定是不对的,可上头的态度都明确了,自己不支持,这官职还要不要了? 权力场上,最是身不由己。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就十分热闹了。 继杨国忠派系提出支持建宁组建军队后,王鉷的人也先后跟上。 这下轮到李隆基懵了。 建宁这么多人支持的吗? 这就难免让原本对李倓完全没有警惕心的李隆基开始生疑。 这不是李倓掌权的问题,而是太子对政局影响的问题。 李倓就算做出再大的成绩,他的身份终究是太子之子。 如今朝堂上两派都支持他,那不就相当于太子间接影响当朝吗? 这就不是扬州地方治安的问题了,而是长安朝堂政局的问题,是皇权争夺的问题! 但扬州的事还在正中的时候,幽州、卢龙一带发来的奏疏,打断了李隆基的思考。 这奏疏自然是安禄山派人送来的。 安禄山左思右想之后,给李隆基写了好几份奏疏。 奏疏的内容也很简单,要钱监,要云秀坊的技术。 至于为什么需要这些? 安禄山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帮助圣人守护好东北方的边疆,为了把那些蛮夷吊起来抽一百遍来彰显大唐圣人的赫赫武功! 总之一句话:臣要这些,那都是为了圣人您啊! 李隆基一看安禄山那声情并茂的奏疏,当场桌子一拍:给! 安禄山的另一份奏疏立又提到了一件事:要扩充兵源! 李隆基就一个态度:好! 圣人对安禄山如此爽快,连钱监都给,这件事是处于朝臣们的预料之外的。 那么问题回来了。 既然圣人您把云秀坊和钱监往安禄山给,那创造云秀坊和重新铸钱的建宁郡王,现在只需要五千兵马。 这不过分? 李隆基回到李倓这个问题上,转念一想,似乎并不过分。 但李隆基依然没有这么快就同意。 王鉷奏疏递上去之后,长安朝局的变动就八百里快局往扬州送。 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李倓接到了长安最新的情报。 他将这份情报给元载看了。 元载立刻说道:“王鉷这是要借机捧杀郎君,这必然是右相的手段!”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李林甫这一招,不可谓不狠辣,但倒霉的却不是我,而是我父亲,圣人又要忌惮他,从而打压他了。” “看来扩充兵力这件事,是无法得到朝廷的认可了。”元载表面淡定,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别看元载在给李倓干脏活,但他其实最不愿意李倓手里掌握军权。 玩政治怎么玩都可以,不碰军权是底线。 就现在颜真卿在地方上招募的一些乡勇,虽然还达不到军政的程度,但元载依然认为那是在玩火。 李倓却淡然地说道:“未必不行,但我们不要再参与到长安政局中,我们只负责陈述扬州的事实,其余事交给长安自行决定。” 不得不说杨国忠在这个阶段是一个合格的政治盟友,有事他是真的上! 只要把双方利益绑定在一起,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毕竟家妹杨贵妃! 接下来一段时间,扬州七县衙门就曲辕犁,开始大规模引导、推广,不仅仅官方开始大量铸造曲辕犁,民间也开始仿造。 到四月底的时候,之前冒充流民的混乱,才慢慢被刘晏理清楚。 于是在李倓的新政中,钱行才正是在扬州登场。 钱行其实就是后世的银行,但它现在既不属于大唐官方,也不是存钱的地方,而是专门给流民开荒括户借贷的私人场所。 之所以不能属于官方,是因为李倓不想让钱行的钱和官方的公廨钱混在一起。 公廨钱是一个烂摊子,他不想去管。 而且钱行和流民产生的借贷关系,加深了钱行与流民,也就是未来扬州新的民众的经济生产关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民力的一种软性掌控方式之一。 这种软性掌控方式,李倓这里还有许多种方法。 这种事做好了,关键时刻振臂一呼,江淮之地必一呼百应。 第170章 寡人树敌无数,却未逢对手! 既然扬州七县都开始推广曲辕犁,这意味着开荒新政在经过江都清洗案之后,快速向其他县普及。 这背后其实是整个扬州对李倓权力和威望的一种认可。 江都豪强刘萼被灭,也让扬州地方豪强低调了一些。 据说刘萼的家产全部被抄了,成年者全部被处决,鲜血染红了地板。 那一天,隔壁坊的居民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关起来,依然能听到刘萼家里的惨叫声。 至于那十几名被斩立决的官员的家,也一并被抄,家属该处死的处死,该流放的流放。 经过这件事后,凡是从扬州大都督府发出来的政令,哪怕是大半夜,地方官员也会颤颤惊惊爬起来,一个字不落地仔仔细细读完,读完后还是再背背几遍,把每一个字都解读出来,生怕在执行的时候忘了。 五月初五的一个早晨,刘婉在暴躁中开始了自己的一天。 她先是把澄心堂的人拖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顿,随即又把云秀坊的几个主簿也一并骂了一遍。 被骂的人,只能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刘志想劝她几句,被她怼了回去。 李倓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外面的声音,他问道:“怎么了?” 张旸说道:“是刘娘子在议事。” “哦,她还是这么早。” 张旸瞄了一眼李倓,问道:“要不要去跟刘娘子说说,让她不要动气了?” 李倓淡淡说道:“不用了,她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多,发火在所难免,心平气和是办不成事的。” 刘婉现在的压力确实极大,澄心堂和云秀坊的管理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致。 这两个地方可不仅仅只是制造端这么简单,从原材料的采购、运输、装载和卸货,整个流程为一体,每一个流程随时都可能被意外情况打断。 例如选购蚕丝的账目管理,例如运输过程中可能遇到劫匪,装卸如果没有标准化,很容易造成对原料的破坏。 毕竟现在不是个人作坊,产业正在快速做大。 管理十个人和管理一百人是不一样的,管理一百个人和管理一万个人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从上至下,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每一个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做事。 李倓也是如此,今年马上就过了一半了,铸钱的进度必须再拉快一些。 那些人被骂得灰头土脸后,一个劲儿地跟刘婉道歉。 “我不是要你们的道歉,我是要事情的结果,道歉没有用,下面所有人都辛辛苦苦,辛苦之后结果差强人意,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又是一顿对峙之后,刘婉才走进去。 此时李倓和颜真卿、刘晏等人正在用早膳,众人见刘婉进来了,都沉默不言。 刘婉也坐在一边,沉默不言地用早膳。 刘晏突然问道:“现在澄心堂一天能出多少张纸?” 他问的自然是扬州的澄心堂。 扬州目前已经建立了七个澄心堂。 “七个加起来,一天至少有五十万张以上。”刘志说了一句。 杜甫说了一句:“扬州之地果然比长安和洛阳更适合造纸。” 刘志来了一句:“最适合造纸的还是成都。” 一天能五十万纸,假设一个人一天用五十张纸,五十万纸能供人一天这样用。 实际上,一个人一天用五十张纸是非常罕见的,至少在之前缺纸的时代,人们用纸极其节约。 刘晏说道:“那现在的问题,并非扬州澄心堂造纸产能的问题,而是纸张售卖的问题。” 一天就出五十万张,还只是扬州,这完全可以满足整个扬州的需求了。 刘志又说道:“没错,现在许多纸堆在库房内,时间久了也会坏掉的,每天有大量的纸运往渡口,向洛阳、余杭等地运过去,但现在产量越来越大。” “这是好事。”刘晏说道,“大量的纸从扬州出去,缓解各地办公难处,也让更多人可以写字抄书,扬州的收入也加得很快。” “但五十文一张的价格,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那就降价!”李倓突然说道。 众人微微一怔。 “现在是该降价的时候了。”李倓又说道,“五十文一张的纸,让许多人都承担不起,既然许多人用不起纸,我们造那么多出来作甚,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元载说道:“价格这件事,是不是要请示太府寺?” 李倓又说道:“不必,其他地方的纸价格我们管不住,这淮南道和江南道纸的价格,我还是能管的。” “那降到多少合适呢?” “先降到二十文,如果二十文还高,就降到十文,五文!” “五文是否太低?”刘志忍不住问道。 一下子从五十文降到五文? 这换做谁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淮南道和江南道最不缺的就是竹子,现在还只是扬州七县的澄心堂置办起来,造纸产能就已经涨到每天出产五十万张,如果苏州、余杭的澄心堂建立起来之后呢?更别说蜀中!” 李倓风轻云淡地说着。 “纸张的大量出产,只是时间的问题,降价也是时间问题,子美的扬州学院已经开始大量招募学生,我们希望更多人能读书写字,让纸张进入普通人家里,难道不是一件大功德之事?” “长安和洛阳不愿意降价,那我们就先降,倒逼他们降价。” 元载突然说了一句:“这样恐怕会为郎君树敌更多敌人。” 他说的更多敌人,就不仅仅只是朝堂上的敌人了。 而是地方上的世家豪门。 知识向来的被垄断的,世家门阀和泥腿子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不仅仅是血缘出身,更体现在知识层面。 宋代之前的世家门阀,垄断的知识。 人类社会的创造、建设,靠的就是知识。 一个人如果没有知识,空有强壮的体格,只能算屠夫而已,屠夫运气好能昙花一些。 大多数屠夫只是别人的打手,是随时都会死在战场上的那种人。 “害怕树敌,将一事无成。” 第171章 铜版活字印刷 “我赞成郎君的说法!”颜真卿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要做一件使天下人受益的事,树敌在所难免,我们不刻意去树敌,但也绝不害怕树敌!” 颜真卿的话颇有感染力,杜甫说道:“扬州书院就是要教他们,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要知其不可而为之!” “既然如此,那就降价!”刘晏也被这股热情感染了,他说道,“降价利国利民,此乃人心所向!” “还远不止于此,”李倓的目光突然落到刘志身上,“扬州书局进展如何?” “我正准备说这件事。”老实巴交的刘志站起来,整个人变得激动起来,“我先出去一下,诸公请稍等我片刻。” 杜甫看着元载,元载表示我不知道,随后看着刘晏,刘晏表示我也不知道,随即看着颜真卿。 颜真卿说道:“铜制活字印刷。” 刘志不多时便命人抬进来一样物品。 这物品颇有几分笨重,需要十几个人抬。 随后又取出了许多独立的铜制方块字。 刘志取来了杜甫的一首叫《望岳》的诗,这是杜甫二十四岁的时候游泰山所作。 刘志开始做排版,他将那些铜制的方块字排版之后,将面团糊住间隙,在方块字上开始涂墨。 随后将一张澄心堂的纸放在上面,用尺子在上面轻柔而快速地顺滑了一遍。 最后,刘志拿起那张纸,上面出现清晰、整齐的文字,正是杜甫的《望岳》全文。 这个操作,在21世纪的人看来很正常,甚至很麻烦。 但是在唐人眼里,就和21世纪的人看到一支火箭在十秒钟内跨越太平洋出现在加州一样震惊。 唐朝使用的雕版印刷,极其麻烦。 每一次使用印刷,都需要人在一块木板上慢慢雕刻,如果其中一个雕刻失误,就要重新雕刻,而且每一版雕刻完之后使用也有限。 这就导致在唐代,许多书还是以手工抄录为主。 可是唐代读书写字的本就不多,纸张又十分昂贵,知识自然无法推广。 但眼前这个活字印刷,就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杜甫激动地走过去,拿起那张印刷自己诗文的纸,仔仔细细看完每一个字,说道:“甚好!甚好!现在学院最愁的就是书籍,虽然许多人在抄录,但史料和经典实在浩瀚如海,若是有了它,我们的学生,是不是就不愁有书读了!” “郎君的策略甚妙啊!”刘晏也感慨起来,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之前造纸赚钱却非郎君本意,推行书籍,使人有书读,才是郎君之意。” 李倓说道:“使人有书读,也非我本意,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全天下的人都能抓住机会,只要他们愿意。” 说着,他也站起身走过来,拿起一个铜块问刘志:“铅还是无法制成吗?” “没办法,铅与铜相融并不算好,制作出来的印刷效果不佳。”刘志说道,“我试过许多次,不如此版。” 李倓其实想制作铅活字印刷。 铅活字印刷比铜活字印刷效率更高,但铅活字印刷还真不是有理论知识就能做的。 铅活字印刷的金属是铅、锡、锑相融制成。 并不是说铅与铜融合不好,古代的青铜里本身就含有铅,只是比例不同。 但只是铅和铜相融做印刷还不够。 必须要有锑。 原因不难,铅是热胀冷缩,冷却会铅字会缩小,会影响成效。 但是锑是相反的,锑是热缩冷胀,这就很好地中和了。 这才是刘志多次融合制作效果欠佳的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古代对尽数锑的提炼不是欠佳这么简单,而是根本就不知道锑的存在,更别说比例了。 在古代,锑通常被当做锡,有的地方叫连锡,而且数量不祥,技术几乎一片空白。 理科与文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文科不会还可以胡乱说几句,把语气和气势说到位,能唬住人。 但理科就不同了,理科不会就是不会。 更不会因为李倓是穿越者,只需要李倓虎躯一震,所有的锑都会排队冒出来,排队来到他身边,排队给他炼制。 所以这个产品,最终还是走向了明代的铜字印刷。 明代的铜字印刷效率已经非常高,要知道,大明朝几乎已经解决了平民读书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便先以铜来制作。”李倓转身又看着颜真卿问道,“我们现在有几座铜矿?” “目前我统计到的已经有八座,不过钱监的铜也是从这里面出。” “数量充裕吗?” 颜真卿说道:“就看郎君要铸造多少这种铜字印刷了。” “就目前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那恐怕铜矿会紧张。” 李倓突然说道:“我倒是知道哪里有更多的铜矿。” “哦?” 李倓说道:“鄱阳郡乐平县。” “鄱阳郡乐平县?”元载疑惑道,“那里的确有铜,我之前打听过,但那里的铜出产并不算多。” 李倓笃定道:“那里的铜很多!” 开玩笑? 那地方是21世纪中国七大铜矿之一,把那里的铜矿全部开采出来,足以供整个大唐使用了。 以这个时代的开采技术,自然不可能一口气全部开采,但也足以大量增加铜矿的补给。 众人面面相觑,元载显然不相信李倓说的。 元载在来江淮之前,在江淮是打探过消息的,铜矿的位置他也打探过。 铜矿最多的还是宣州一带。 李倓突然道:“公辅!” “在!” “就麻烦你去一趟乐平县,那里一定有我们要的铜,非常充裕,我给你手谕!” “是!”元载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再多说一句,大王恐怕要失望。” “无妨,你且先去。” “好,我会全力协调当地去开采铜!” 元载这个人是属于非常聪明,但也非常谨慎的人。 这可能与他的出身有关。 出身贫穷的人,从小资源匮乏,地位低微,平时不仅没有资源调动,稍微不留神还会像蝼蚁一样被捏死。 这种人能混起来,就代表了他超出常人。 能混起来,前期也会保持着谨小慎微的习性。 大多数人在漫长的权力环境中,才慢慢地改变。 第172章 世家之敌 天宝七载,扬州的纸率先拉开了降价序幕。 起初,一张纸的价格从五十文降到四十五文,降得还是比较扭捏的。 直到某一个清晨,江都的一张纸突然卖到三十文,民间造纸商们听到后开始颤抖起来。 扬州的降价潮就这样悄然来临。 不仅如此,在五月初的一个清晨,扬州书局正式挂牌开业。 这个书局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它里面摆满了各类印制的书籍。 从四书五经,到前人的各种史料,包括诗歌、文集。 不仅制作更加精良,价格至少便宜了一半。 以前一册书要一贯,现在直接降到了五百文。 这种操作,直接把扬州的书商们给干懵了。 书商的数量在大唐并不多,因为市场需求有限,书本大多数还在地方豪强和门阀手中。 例如五月中旬,长江南面的武进县一带,是兰陵萧氏居住之所。 这一日,萧氏族长萧瑞正在写字,就听到了通报。 “父亲,长安又来信了。”萧瑞之子萧值急匆匆走进来。 萧瑞接过信看起来,是萧嵩的信。 “兄长还是老样子。”萧瑞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伯父有新的指示吗?” 萧瑞说道:“就说不要轻举妄动,死的只是一个偏房而已。” “偏房也是我们萧家的人,萧家的人岂是毫无罪名,说杀就杀的!”萧值怒道。 萧瑞对儿子不满地说道:“罪名已经成立,长安方面已经做出定论,若不是看在兄长的份上,这件事就牵连到我们了!” “那建宁郡王在扬州做的过了一些,杀了那么多人。” “不要再提这件事,这件事圣人已经表态。” “但是父亲有所不知,现在扬州不仅出了一个扬州书院,招了一大批寒门,澄心堂的纸也开始降价了!” “开始降价?” 萧值说道:“这是我刚打探到的消息,江都的一张纸,价格已经降到三十文!” “三十文!”萧瑞神色陡然大变,“此事当真?” “绝不会有假!” “这是谁干的,难道不知道这是违反了朝廷的规矩吗?”萧瑞显然不淡定了。 之前一个偏房被杀也就杀了,但这件事性质却不同。 纸张是随便能降价的吗? 按照市场行为,肯定能。 但按照政治行为,那就不能! 世家门阀还在,他们怎么能够允许乘载知识的纸张普及?怎么能允许更多人读书之后,与他们竞争官场资源? 兰陵萧氏在江南都定居数百年,开花散叶不知其数,萧嵩又战功赫赫,还曾任宰相。 萧家往上好几辈都有做官,萧嵩的儿子、孙子,都有官职,萧嵩的小儿子又娶了当朝公主。 可以说显赫至极。 实际上,自隋唐科举以来,对门阀的冲击肯定不小。 但地方上的资源,例如钱财、人丁、舆论、田产,都还掌握在官员和门阀手中。 即便他们已经不能像在东晋南北朝那样有私人军队,可以废立皇帝,但对民间的影响力却足够大。 假设这样一个场景,泥腿子们不识字,他们只知道种地,如果现在朝廷颁布一个政策,需要在地方上执行下去,可宣传到泥腿子那里的口径在哪里呢? 泥腿子相信谁呢? 当然是相信地方上那些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贵族老爷们咯! 所以,隋唐的皇帝们在执政的时候,是非常依赖于这些群体的。 这些群体哪怕失去了武力值,可是治天下从来不只是靠武力这么简单。 地方资源和舆论掌控是维持偌大帝国的基础。 “父亲,还有一件事,他们也干了!”萧值又说道,语气颇为不善。 “还有何事?” “最近江都还出现了一个扬州书局,里面的书比一般抄书要便宜一半,而且书籍堆积如山一样,那扬州书院最近的书也越来越多了!” “竟有此事!”萧瑞更加不淡定。 他呆立原地许久,又惴惴不安地来回走动起来。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走一趟扬州,去见见这位建宁郡王,委婉地提醒他不要这么做,这是在给自己树敌。” “好,我这就去。” “等等!” “父亲还有何事?” “语气温和一些,毕竟他现在是扬州大都督,而且是太子之子。” “我知道,我会与他阐明利弊,即便我们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家族可不少我们这么好说话的!” 却说李倓在扬州玩新政玩得总算顺利了不少,五月中旬长安朝廷的争论似也有了一些定论下来。 李隆基同意给安禄山云秀坊和钱监技术一事,也发到了北边。 这一日,李隆基正在南薰殿饮酒,高力士来报:“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又来了。” “哦,我看看他又写了什么?什么?又要辞去大都督的职位,还说自己在扬州那种凶恶之地迟早会丢性命的,只想回长安搂着胡姬睡大觉!岂有此理!这个建宁好歹也是我的孙儿,身上留着太宗的血液,居然如此怂!” 李隆基当场哭笑不得。 “我本就还在犹豫是否要给他五千兵马,现在看来,即便给他,他也用不好!” 高力士说道:“五千兵马,壮壮威势也不错,即便在建宁郡王的治理下战力不行,但却可以威慑外人,使地方不敢再乱来。”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李隆基点了点头,“边疆现在军费开支日渐沉重,若是澄心堂、云秀坊和钱监再出问题,损失着实有些大。” 其实李隆基此时也有自己的算盘了。 他也察觉到自己过于依赖李倓,所以给安禄山那些技术,其实也是想将军费收入分摊到不同的篮子里。 但就目前的情况,扬州肯定还是大头。 想到这里,李隆基又开始寻思,等李倓把赚钱的事情稳定下来,再派人去代替他,也不晚。 这时,门口又有内侍来通报:“三郎,李相公来了。”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说道:“让他回去,就说我没空见他。” 在南薰殿外等候的李林甫接到了这个小心,心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第173章 军权加身,挖名将 李林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罗希奭的死,无疑将矛头指到了他这个右相头上。 圣人现在的态度,说明了许多事。 从皇宫出去,一路上李林甫都在思考现状。 对太子下手来波及建宁郡王? 事实证明,圣人根本就不想废除太子。 两次大案,都没有撼动太子储君之位,再掀起第三次,恐怕也是徒劳而已。 陷害建宁郡王? 罗希奭已经用过,扬州太远了,那里是建宁郡王的主场,想要将有效的信息及时传回长安给圣人,这个难度是极大的。 既然现在无从下手,也许王鉷说的捧杀之策,才是最有效的。 李林甫收拾了一下心情,他没有表现出担忧,而是像往常一样回到相府。 政治斗争最忌讳的就是最乱阵脚。 所谓的得宠是一时的,失宠也是一时的,要像狼一样懂得忍耐。 六月初的一个上午,抵达乐平县的元载,在亮出李倓的手谕之后,乐平县立刻开始积极配合的元载。 乐平县归属鄱阳郡,鄱阳郡归属江南西道,也在李倓的管辖之下。 唐朝时候的乐平县是后来的德兴市。 德兴铜矿是亚洲最大的一座铜矿。 在唐宋时期,这里已经有开采铜矿,尤其是宋代,经济中心南移,江南西路是大宋人口、田地最稠密的地方之一,这里的冶铜业也是最发达的地方之一。 但唐代,这里却尚未冒头。 元载自然听过乐平县出铜,可产量极低,入不得他元公辅的法眼。 他此次来,也是因为李倓下了命令。 元载到的前两天,乐平县的所有官员,地方豪强,都聚集在一起,为元载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元载对乐平县县令刘全说道:“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是来找铜矿的,听说乐平县有大量铜矿,可有此事?” 刘全这家伙天天坐在衙门里享乐,他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好在今日有一个叫张木的本地豪强在现场,他说道:“我们乐平县的铜矿不算多,现在是由我在开采,每年能开采的也就才十万斤。” 一听到十万斤,元载立刻就心灰意冷了。 铜矿十万斤,出铜才多少呢? 铜矿出铜率一般也就才3左右,十万斤出铜3000斤,一共能铸造的铜钱也才几百贯。 这对于目前年铸造百万贯的任务来说,简直杯水车薪。 “还能再扩大么?” “能倒是能,不过没有甚用处。” 元载犹豫了一下,对刘全说道:“刘县令,大都督有命令在先,我想在这里召集五百人去铜矿,再扩大深挖一挖,可行?” 可行? 这还用问吗! 那些脑袋刚在本县传首完,你说可行不可行? 就算现在让几百人去跳江都可行,别说挖铜了! 总之只要是建宁郡王下的任务,只要不让我这个县令把脑袋交出来,都可行,都好说! 于是,接下来元载便开始在乐平县挖铜矿。 挖了数日,并无结果。 张木跑来说道:“元公,这乐平县也不算产铜的大县,您何必强求呢?” “再挖一挖,先不要下定论。” 转眼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就在元载在乐平县挖铜矿的时候,李隆基的最新圣旨到了扬州。 在众人震惊之下,李倓得到了扬州的军政大权,大唐圣人允许扬州大都督募集五千兵马,维持江淮的秩序。 并且,李倓还得到了扬州都团练使的头衔。 团练使就是负责统帅、训练地方民兵的,大唐地方上的官员一般不掌握兵权。 例如刺史,一般情况下只能调动数百地方兵力,必要的时候在民间招募民兵以做防御。 所谓的团练使,在安史之乱前,也只是在极少部分有过任命。 此次李倓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与之前扬州连续多次发生血案有分不开的联系。 尤其是云秀坊和澄心堂被烧毁。 加上杨国忠在长安朝堂不断地劝说,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李倓知道这一次机会来之不易,他立刻命人将前来传圣旨的内侍好好招待,吃好喝好,临走前还派人给了几箱钱。 肯定不是以建宁郡王的名义给钱,而是扬州某个心里善良的人,看不得朝廷内侍辛苦奔波,于是自愿奉上了几箱路费,聊表敬意。 但问题又来了。 谁来训练这支兵马呢? 颜真卿可以。 但是颜真卿毕竟不是专门打仗的,他自己的武力很不错,对事情的判断绝对超过大多数人。 即便颜真卿会打仗,也未必会练兵,或者把这支军队训练成精锐之师,是颜真卿做不到的。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 这个时候,李倓想到了一个人。 谁? 当然是当今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 可王忠嗣刚被贬不久,去挖他过来,必然是有风险的。 于是李倓又上奏了一份奏疏。 干什么呢? 当然是画饼……哦不,当然是告诉李隆基一个好消息,截止到目前,他建宁郡王所负责的钱监,铸钱数已经超过了六十万贯,今年必然超预期完成任务。 明年甚至可以达到两百万贯! 李隆基一旦看到两百万贯这个数字,会不会瞬间上头呢? 可是,有一个问题哦! 理论上能达到两百万贯,但实际未必能。 当李隆基看到实际未必能这一排字的时候,会不会立刻着急起来呢? 李倓:祖翁千万别急,孙儿是故意这样气你的,实际上就像借此机会把人事权要过来! 为什么要人事权? 当然是想排除异己,笼络人心,为了后面的造反……哦不,是为了圣人的江山社稷。 李倓立刻开始写这份奏疏,写完之后便命人八百里加急往长安送。 其实扬州案也确实暴露了一些问题,官员杀了,官员的任命却跟不上,出现了职位空缺。 按照规矩,得长安的吏部来任命新的官员。 这一套流程下来,村头整天狂奔的小黄狗都变成趴在角落垂垂老矣的老黄狗了! 历史也证明,只要给李隆基把饼画出来,并且完成阶段性小目标,李隆基是愿意给人事权的。 例如他就给了安禄山充足的人事任免权,那还是边境武将的人事任免。 第174章 世家的反击 就在李倓打算找个理由去见见王忠嗣的时候,张旸跑来了。 “郎君,有一人自称是苏州顾家的顾漕,据说是江东才俊,他带着一批人要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 “何事?” “是关于纸的价格的问题,他们希望郎君能管一管现在市面上纸张降价的问题。” “不见!就说本王忙得很!” 张旸绝不再废话,立刻出去,冲着那些人吆喝道:“大王没空,都回!” 顾漕说道:“我们可都是江东名门望族子弟,我们来见大王,是给大王献上治理良策的。” “是啊!我们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 张旸再强调了一遍:“大王今日没空,诸位都请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顾漕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再来拜访!” 说完,众人先后离去。 张旸回去提了这事,李倓也没当一回事,他知道那些世家子弟都是来干什么的。 纸张降价,扬州书院现在每天有大量的新生入学,这对地方大家族在舆论的掌控上其实是起到了巨大的冲击作用的。 尤其是最近有一批扬州书院的学生,一边读书,一边在指导地方流民开荒,他们俨然开始进入基层,成为基层吏员,发挥自己的作用。 这是一个新生的力量,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寒门出身,是边缘化人物。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没有读过书,但有这方面志向的普通百姓也开始尝试。 例如高进就把他的儿子送进了扬州书院。 为了照顾这一部分人,杜甫与李倓讨论过,专门设立了小学,教人学写字。 这一系列的举措,其实都戳中了世家子弟们的心肺管子。 那苏州顾家是东汉时期的家族,在三国时期为东吴权臣家族,东吴灭亡后,顾家在江东勉强站着,一直延绵,虽然比不上后来南迁到武进的兰陵萧家,但也算是江东的豪门了。 即便是豪门又如何,豪门本王就要见? 第二日,张旸又来了:“郎君,昨日那些人又来了。” “又来了?” “是的,今日来的人比昨日还要多。” “来了多少?” “少说有六七十人。” “这么多。”颜真卿接过话来,“看来江东士子对我们做的事想法很大啊,郎君,这些人还是要见一见的,毕竟能多一些朋友就多一些朋友,他们当中有人还是愿意诚心为朝廷效命。” “好,我去见一见。”李倓点了点头。 不多时,大都督府的护卫先鱼贯而出,将方圆一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检查是否携带远程武器。 检查完毕之后,过了一会儿,李倓才在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 顾漕一看到李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在下顾家顾漕,参见大王。” 李倓才十八岁,看起来比在场的士子都要年少,但是他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气质,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凡。 当然,识别出他身份的还是他穿的衣服。 其他士子也立刻行礼:“参见大王。” “诸位不必多礼。”李倓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今日本王公务繁多,未能及时接见诸位,是本王失礼了!” 众人一见这建宁郡王如此平易近人,纷纷激动起来。 “大王,在下有一事,务必要陈述出来,否则如鲠在喉。”顾漕激动地说道,他站在人群正中间的前面,看起来就是威望最高的那一个。 “阁下但说无妨。” “今日扬州纸张价格已经下降到了二十文一张,请大王务必要管一管这件事!” “哦,为何?”李倓问道。 “每一件商品的价格,都有规定,就像这天下,世家与平民之间也有规定一样,身份低贱的平民,怎么能僭越呢?” 降价是肯定不能降的! 李倓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他豪爽地说道:“原来诸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本王,本王知道诸位的心意了,容本王回去跟扬州刺史颜真卿好好商议商议。” 回去好好商议就是没有下文,一个字:拖! 但顾漕却不依不饶地说道:“大王,兹事体大,还请大王现在就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态度,只要大王现在表态,这扬州澄心堂的纸价立刻就能恢复,民间的造纸商也必然紧随其后。” 其他人一看顾漕掌握了主动权,立刻就准备跟上。 “请大王现在就想我们表态,这件事并不难!”另一个叫陆斌的年轻人也跟着说起来。 “请大王给我们一个交代!”又站出来了一个年轻人,叫朱兼呈。 这下就把李倓给惹毛了。 本王做事,还要给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交代?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李倓正在准备发飙,但又忍住了,他不想今日把事情闹大,否则这群人都得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现在是扬州军区组建的关键时刻,能低调一些就低调一些,免得有人说他刚拿到军权就在地方上随意打杀人。 “诸位还是请回!” 李倓甩下一句,便进了都督府,身后众人立刻一片哗然。 接下来,那些人就被挡在外面,有护卫在,他们也不敢闹事,只能静坐。 李倓的态度就是不理会他们。 三日之后,这些人终于走了。 六月二十日清晨,宵禁刚刚解除,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他们成群结队朝着扬州书院走去。 到了扬州书院门口,那些值班的护卫们立刻警惕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杜甫!你给我们滚出来!”朱建呈突然大喊了一声。 随即,其他人也跟着大喊出来:“杜甫!滚出来!滚出来!” 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回响,惊动了无数人。 自然也惊动了扬州书院。 “老师,老师,外面来了好多人,点名要见您。”学生们纷纷到杜甫居住的地方去。 此时的杜甫早已起床,正在前院看书,他也听到了声音。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书,说道:“他们见我作甚?” “不知道,但是他们的态度十分恶劣,老师还是先不要出去,我们先出去看看。”一个叫唐睿的学生说道。 “对,老师您现在千万不要出去,我刚才瞧了,那些人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必然是冲着您来的!” “那我更要出去见一见他们。”杜甫站起来说道,“我们没有做任何亏心事,一心正道,何惧之有?” 第175章 寡人倒是要看看谁不愿意走了? 杜甫到了扬州书院门口。 此时扬州书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有那些贵族子弟,也有许多扬州书院的学生。 “老师,您来了!” “老师来了!” “诸位让一让,给老师让一条路出来。” 扬州书院的学生们目光都投向了走过来的杜甫。 外面的那些贵族子弟听到后,都知道是杜甫来了。 杜甫带着人走到门口,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干净、舒适的气质。 “在下杜甫,不知诸位来我扬州书院,有何贵干呢?” 杜甫清澈的目光,在眼前所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他的语气柔和而富有感染力。 今年的杜甫,已经三十六岁。 他不再是写《望岳》时候的那个杜甫。 现在的杜甫,游历了天下后,在长安再次落榜,投身无门之后,经历种种挫折之后,开始重新思考人生,重新思考这人世间。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平和。 “你就是杜甫?”陆斌看了一眼杜甫,语气不善,“听说你还是个诗人!” 旁边的朱建呈笑道:“听说在长安写了不少诗,没人要,到处拜访权贵,被人扫地出门!”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笑起来。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扬州书院的学生大怒,撸起袖子就准备冲上去挥舞拳头。 “回来。”杜甫很淡定了说了一句。 那学生强忍着不动了。 “老师,他们敢公然羞辱您!我给他们一个教训!”唐睿怒道。 杜甫却说道:“他们没说错。” “老师……”唐睿微微一怔,看向杜甫,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师会当场承认。 杜甫很淡定地说道:“他们没有说错,我写了许多诗,也在长安应试,却落了榜,在长安想要投靠达官显贵,没有被人看上。” “诸位都听到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陆斌故意大声说道,“杜甫,没人要,无才无德,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骗得了建宁郡王的信任,然后在扬州开了一个书院,招了一些出身低微的人,在这样自命不凡!” “你说什么!” 一群扬州书院的学生彻底不淡定了,他们纷纷冲上前,就要和这些人用拳头理论。 杜甫突然大声说道:“诸位若是还承认我这个老师,就都站在那里不要乱动!” 情绪激动的学生们不得不强忍着。 扬州书院自然有扬州书院的规矩,扬州书院是杜甫一手创办,但它背后真正的策划人却是李倓。 李倓开创扬州书院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培养真正能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才。 这扬州书院才开了数月,若是今日这些学生先动手打人,建宁郡王护犊子维护他们,朝廷怎么看呢? 天下其他各道想要求学的人怎么看呢? 卑鄙的人总有一万种方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杜甫坚信,坚守本心,才能一步步走到人生理想之地。 坚守本心,不是为了逞眼前一时之快。 什么最重要? 教书、育人、发展民生最重要,而不是眼前和他们争论谁高谁低。 至少杜甫是这么想的。 他不善交际,不善攻心。 他也不想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这些事上。 在他看来,如果加快让一个学生卒业,在某个地方能安一片民生,哪怕只是做一个保长,那也是一片光,能照耀那些家庭。 这样的事,远比和别人去争论、攀比要更有意义。 这就是杜甫,他有一颗慈悲的心。 别人想要得到机会,是做官,是发财。 他想要得到机会,是想要为世人去做一些事,燃起一片光,温暖一片心。 人群安静下来,杜甫对陆斌说道:“在下无才无德,索性大都督垂怜,在扬州有一偏安之地,筑了书院,又承蒙这些学生关照,前来投奔,不求扬名立万,只求安心着学。” 见到这个份上,杜甫居然还如此淡定,顾漕站出来说道:“你既然承认自己无才无德,还开书院,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就是!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朱建呈立刻跟上,后面的人也立刻跟上。 “这就是误人子弟!” “反正跟着你在扬州书院也学不到什么,我劝你最好把这书院关了!” “关了,都这么失败了!” “你看你,快四十了?” “其实他们这些人也不用读书,回去种地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属于田地。” “安安心心种地,踏踏实实、勤劳肯干,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还听说扬州书院开设了木匠课堂,这实在是有些荒唐,木匠能当教书先生?” “那简直是异类!”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对扬州书院的师生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意气风发。 杜甫说道:“今日多谢诸位前来,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 “怎么,你不反驳,是默认了吗?”顾漕说道。 陆斌说道:“今日你若不能说服我们,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去留全凭诸位自主抉择。”杜甫说道,“只要诸位不越界,不擅闯书院,诸位请便就是了。”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走!”人群中响起了嘲讽声。 “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弟,世家读的都是圣贤书,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朱建呈呵斥道:“我们都是有家国责任的人,岂容你这样的人,召集一群不学无术之徒,光天化日之下,以圣贤的名义,上欺朝廷,下瞒百姓,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对!杜甫你现在最好立刻把扬州书院关了!” “还有,那扬州书局也一并关了!” “什么纸张降价这种违背朝廷律法的,也是杜甫一手煽动的,若是没有这个扬州书院,也不会有纸张降价了。” “扬州书院关门!” 不知是何人一声大呼。 接下来人群仿佛被点燃了一样,纷纷开始大呼。 “扬州书院关门!” “扬州书院关门!” 顾漕见时机成熟,他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义正辞严地说道:“杜甫,你今天若不给诸位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哦,不走了?”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寡人倒是要看看,谁今天不愿意走了。” 第176章 狂怼! 一队队护卫持刀而来,人群立刻分出了一条路。 李倓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 “大王,您终于来了!”陆斌一看到李倓,第一个跳上去,准备献出自己那颗纯真烂漫的心。 但是李倓被护卫紧紧簇拥,谁都无法靠近。 人群只能被迫分开一条更宽阔的道。 李倓毫无阻拦地走到了扬州书院门口,来到了扬州书院师生们的面前。 众人一见大都督来了,纷纷行礼。 “诸位都不必多礼。” 说完后,转身看着那些围堵在门口的人,说道:“刚才谁说不愿意走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建宁郡王此时此刻到这里,意欲何为。 顾漕看了一眼朱建呈,后者出列说道:“大王,您终于来了,今日江东不少名流之士皆在此,想要就扬州书院一事,与杜甫公开讨论。” 李倓却说道:“寡人刚才听说有人不愿意走,诸位尚未回答寡人这个问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陆斌说道:“大王,今日这些名流之士都不愿意离去,只因为我们心中皆有疑惑,想要求得真解。” “有何疑惑?”李倓又不急不慢地问道,让人也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陆斌说道:“听闻扬州书局的书,大部分供给到了扬州书院?” “好像确实有这事。”李倓回答道。 “扬州书局的书,比市面上的书便宜了一半。”陆斌又说道。 “价格一事,寡人也略有耳闻,你有何想法?” “这一张纸是多少钱,朝廷有规定,一本书是多少钱,朝廷也有规定,现在扬州书局低价供给书给扬州书院,双方都违反了朝廷的规定。” “纸张降价,是寡人的决定,扬州书局低价供给书给扬州书院,是随着纸张价格降低,自然形成的,诸位还有何异议?” 李倓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热议起来。 陆斌看了一眼顾漕,顾漕说道:“大王难道不知纸张的价格是固定的吗?” 李倓言简意赅:“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以后更不会是。” 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朱建呈出列,义正辞严地说道:“大王这般做,固然是好的,让更多人读书,但大王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所有人都来读书,那谁去种地?” 他这番言辞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响应。 “是啊!大王!我们当然也希望圣人的学说能够受到更多人的尊重,但如果人人去读书,谁去种地?” “没有人种地,就没有粮食吃了,天下就会陷入大乱!” “这是会危及天下的!”见众人纷纷站出来,顾漕也站了出来,“我们也是为了天下安危,所以才来到这里,说这件事,希望能够得到大王的重视。” 李倓看着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突然就想到了鲁迅先生对历史的评价。 他原本以为宋明的读书人和乡绅够无耻的,但现在再看一看大唐的世家贵族,也不遑多让。 当然,这世间之事原本就不只是看到的这般模样。 蠢货们总是看到眼前的,就跳过逻辑,然后得出一个结果。 那些真正很坏的人,则利用这个结果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例如眼前这些人。 难道他们都坏吗? 倒也不是! 他们当中肯定不乏真正想要为国为民的热血少年。 可是为什么开一个书院,让更多人读书这件事,就直接得出了一个没人种地这个结论呢? 这种说法就是典型的假大空。 因为很多人读书了,于是没人种地了。 那到底有多少人读书,才达到一个缺人种地的临界值呢? 这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社会学科,绝不是某些人张口因为所以这么简单。 所以李倓才认为,这里面有一些坏人,他们有目的性地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一群毫无判断力的蠢货跟着跳出来。 于是演变成了眼前的局面。 当然,李倓相信,这些人突然齐聚扬州,必然是早有组织有目的的,绝不是偶然发生。 这些人大多年纪轻轻,有一腔热血,出身不低。 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这其实不必仔细想,必然也能猜出是江东的诸多名门望族。 这些名门望族已经不像南北朝时期有自己的军队,但是他们掌握了舆论的大杀器,并且已然出现了联合的趋势。 可以说,这一次扬州书院事件的根本原因是,李倓作为江淮新的权力掌控者,与地方势力的一次矛盾冲突。 也就是这些名门望族,对他这个扬州大都督在江淮权威的一次试探性对抗。 毕竟他之前已经整顿了一遍扬州的官场,一些脑袋也传首地方示威。 大唐就没有出现过如此嚣张跋扈的地方大员。 纸的价格下降,只是这一次事件爆发的直接原因罢了。 作为穿越者,根本原因和直接原因,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那必须得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倓说道:“是否危及天下,寡人一人承担,无需诸位担忧。” 陆斌瞥了一眼顾漕,然后陆斌接过话来说道:“我们也是为了帮助大王施政于民,所以才斗胆来到这里,提出自己的见解,大王是素有贤王的美名,礼贤下士,天下人皆知,若是大王无视他们的意见,恐怕以后没有人愿意来投奔大王了!” 李倓顿时大笑起来。 投奔本王? 知不知道若是真的有了贤王的名声,那些人真的来投奔本王,李隆基会睡不着觉的? 这些话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大王何故而笑呢?” 李倓说道:“寡人在长安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来扬州更是杀人如麻,何时有贤王的美名了,寡人怎么不知道?” 呵呵,你们想用道德绑架寡人? 只要寡人没有道德,你们就没办法绑架了! 这下把众人直接整得不会了。 顾漕突然大声说道:“大王难道不想使江淮之地的百姓安居乐业吗?” “江淮之地的百姓能否安居乐业,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教寡人!”李倓瞬间就翻脸了。 不等顾漕说话,李倓继续说道:“你们说杜甫误人子弟,那让寡人来告诉告诉你们,自扬州书院招生一来,已经出了三十八名保长,这三十八名保长,带领七百六十户人家,开荒了一万二十亩地,养活了两千多人,并且还在继续开荒,粮食持续增加!” “尔等说杜甫误人子弟,当尔等在这里妄言指责之时,他却已经带领他的学生,开始一步步教化、帮助百姓!再看看,尔等又干了什么?” 第177章 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 “我们……”顾漕正要反驳。 但李倓还给他机会,李倓继续说道:“尔等是多开了一条河渠,还是协助百姓多开了一亩田?” “这……” “刚才谁说要帮助寡人施政的,如何施政?良策在何处?寡人现在在开荒括户,诸位倒是跟寡人说说,你们都帮寡人开了多少荒,括了多少户?寡人就站在这里,洗耳恭听!”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神色微变,陆斌目光盯着地面,那青石板地上仿佛像是开出了一朵花儿一样。 李倓点名道:“顾郎君,你说说!” 顾漕怔了怔,被李倓刚才这一连翻的话,震慑得有些心神错乱,当下被问到后,强迫自己回过神,说道:“大王可知,如今澄心堂的纸降价,民间有多少造纸的人面临生存危机,在下前来提及此事,可不仅仅是建议大王尊重朝廷律法,更重要的是,为了民间一些造纸之人考虑!” “民间哪些造纸的人,你把名字告诉寡人,需要寡人如何帮助?” “大王只需要遵照朝廷的规矩,严禁纸张降价即可。” 李倓问道:“你说这种话,有何依据?” “在下在民间调查过,这对民间造纸伤害太大,若是如此,民间将无人再造纸,这是与民争利!许多造纸的工匠将失去收入,他们将无法再维持生计!” 说到这里,顾漕的语气变得悲伤起来,脸上也做出了痛苦而怜悯的神色,并且用极其哀痛的声音高呼道:“所以在下以及诸位忠义之士,斗胆来这里,恳请大王一定不要使纸张降价!” 气氛到位后,陆斌又跳出来了:“大王!恳请一定要保护好那些工匠的生计,不要与民争利啊!” 朱建呈也跳了出来:“大王!民生多艰,当以此为重!” 其他人也立刻跟着开始迎合。 “大王,我认识的一个造纸的,靠造纸糊口,现在澄心堂的纸降价后,他们失去了收入来源,全家只能乞讨度日!” “大王,这种伤害民生的事,万万做不得!” 既然开荒括户我说不过,把话题强行拉到造纸上可以? 既然你建宁郡王要谈民生,那把造纸对民生的伤害,扩大一万倍,没问题? 反正我有一张嘴,我不需要了解事实,我说话又不犯法! 我就张口就来! 至于那些跟着我应和的人,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蠢猪,但我知道就够了! 你建宁郡王又能如何呢? 我们为民请命,你也要把我们像那些官员一样砍了吗? 难道你要在扬州书院这些学生面前,杀我们这些为民请命的人? “诸位放心,诸位放心,寡人不会做损害民生的事。”李倓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最擅长颠倒黑白。 众人听建宁郡王这般说,也纷纷安静下来。 顾漕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他立刻趁机扔给李倓一个高帽子:“大王果然是贤王,大王不会做损害民力的事。” 李倓招了招手,一边跟随而来的刘志走过来。 李倓问道:“现在民间有澄心堂的造纸术吗?” 刘志说道:“有。” 李倓看着顾漕,说道:“民间有澄心堂的造纸术。” 不等顾漕说话,李倓又问杜甫:“子美,扬州书院有澄心堂造纸术的书籍吗?” 杜甫说道:“有,《天宝造纸术》这本书是两个月前就开始抄录,现在在扬州书局印刷了不少出来。” 李倓的目光又回到顾漕身上:“看来澄心堂的造纸术并非什么秘密,现在民间不少商人已经学会了用水碓,用竹子造纸,并且民间还在完善新的技术,甚至有一些工匠自愿到扬州书院来报名。” “既然扬州书院敞开大门愿意录取诚心来学习的人,而某一些造纸商,没有本事把成本压下来,亏了钱,还要让寡人迁就着他,让这扬州七县的百姓全部迁就着他,顾漕,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倓的语气温和却掷地有声。 “这……”顾漕未曾了得建宁郡王的一张嘴如此厉害,“大王,在下……” 顾漕一时间语塞。 李倓看着他,说道:“正面回答寡人的问题,你的意思,是不是让寡人和扬州七县数十万百姓迁就那些人?” 顾漕立刻转移话题:“大王英明,这开荒括户是仁政……” “寡人跟你谈开荒括户,你就跟寡人谈纸的降价,寡人现在跟你谈纸的降价,你就又跟寡人谈开荒括户了,好!你要谈开荒括户,寡人就再跟你谈谈开荒括户!” 顾漕感受到了压力,但今天那么多人都到了扬州书院,话也说出来了,态度也表了。 开弓哪有回头箭? 李倓继续说道:“刚才寡人说,这扬州书院出了三十八名保长,子美,我没说错?” “大王没说错。” 不得不说,扬州书院在某种程度上效果非常好。 真正招生到现在,也就才三个月而已。 三十八名保长,从开荒括户开始,基本上是上了几天课,就走马上任。 保长不是官,他不在大唐的官僚体系里。 准确地来说,保长是吏。 吏的人事任命并不在朝廷,地方上的吏,一般都是由地方官员聘请的,是不享有朝廷官员待遇的。 吏的上升空间很小,主要做地方文书工作,或者基层的管理工作。 对吏的要求主要是识字,能读懂一些书籍。 大唐地方上存在着大量的吏员。 实际上,吏在地方上职位低,但执行权却不小。 李倓深知,权力是共识,权力的执行却来源于信息。 谁掌握了地方信息呢? 谁知道哪里有矿? 谁知道地方上谁的田最多? 当然是本地人。 吏强官弱的局面,其实从秦汉就存在,到宋朝格外严重。 本质上吏员一定是本地人,且对本地熟悉的人,他们负责执行,从外地调过来的官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能尊重吏员的意见。 这个重中之重就在于执行。 第178章 寡人可不是什么贤王! 开荒括户的本质也在于执行,也就是必须有人扎扎实实地带着人一步步开拓。 它取不得半点巧。 原本的吏员,都是本土利益既得者,他们有自己的利益。 所以,想要做开荒这种事,就必须启用新的吏员。 也就是刚才李倓说的从扬州书院走出去的。 这些人原本就识字,也读了几本书,只是没有机会,在地方上主要以抄书和写字为生。 那么现在机会来了:加入扬州书院,快速分配工作,迎娶村花,走上人生巅峰。 不仅如此,工作的同时,还能随时回学校听课。 最最重要的是,“扬州书院”几个大字,是扬州刺史颜真卿亲自提笔,有刺史背书,后面还有大都督站台。 以后从这里出来的学生,前途如何呢? 那对这些人最重要的要求是什么呢? 是品德! 恰好这个宝贵的品质,在杜甫身上是有的,并且杜甫能影响到他人。 李倓那锋利的目光落到顾漕身上,说道:“你们之前说杜甫误人子弟,要求扬州书院开门,你现在又说开荒括户是仁政,扬州书院却已经用实际行动推动了开荒括户,参与到了这个仁政中,寡人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帮寡人施行仁政,你打算如何做?” 顾漕又语塞了。 李倓的目光落到陆斌身上,陆斌看着地面。 李倓的目光又落到朱建呈身上,朱建呈开始把玩手里的玉佩。 大王,我们都是张口就来啊! 我们把话说漂亮一点就可以了,你怎么还问我们具体策略了? “大王果然是名动天下的贤王,我等佩服!”顾漕顿了一下,赶紧开始说好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听大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深知,大多数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 “是是是,大王年少有为,不愧是宗室最优秀的皇族子弟,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日若不是大王这番话,我等完全不知大王的新政竟然是旷古仁政!” “大王,若没有其他事,在下先告辞。” 顾漕做了个叉手礼,转身就要溜,其他人见状,也打算跟着溜。 李倓突然提高音量,大声说道:“谁若是敢乱动一步,寡人就打断他的腿!” 这一声如雷贯耳,顾漕吓得全身一颤。 周围的护卫更是立刻行动起来,将所有人都围住。 见状,所有世家子弟皆是神色一惊。 “大王这是何意?” 李倓说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几位抓起来,打一顿,再扔进大牢!” “为何?”顾漕扭曲地笑道,“大王,我等并未触犯朝廷律法!” “扬州书院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李倓冷声说道,“杜子美是寡人的幕僚,扬州书院是寡人出资兴办,是为淮南道培养人才,你们几个人,煽动一群人,来寡人的学院闹事,还辱骂寡人的幕僚,等同辱骂了寡人,还跟寡人觍着脸说没有触犯朝廷律法!” 这下顾漕等人神色大变。 陆斌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道:“大王,今日之事是我等不对,还请大王海涵,大王是名动天下的贤王……” “少给寡人说好听的话,寡人可不想做什么贤王!来人!将这几个人扣押下来!” 李倓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立刻冲过来,将顾漕、陆斌和朱建呈三人拿下。 顾漕喊道:“大王为何抓我们!” “我们不服!”陆斌大声喊道。 “大王!我们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欠了些考虑罢了,若是如此,大王便要抓人,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吗!以后谁还敢效忠朝廷!大王……” “住嘴!”李倓当场怒声呵斥道,“就凭你们几只跳梁小丑,也配在寡人面前提朝廷!你三人身为世家子弟,从小熟读圣贤之书,不思修身齐家报效朝廷,却在此恶意煽动热血忠义之事,攻讦朝廷忠臣,意图崩坏正道,蛊惑人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尔等若有半点羞耻之心!就该当场引咎自戮!” “然而,你等心胸狭隘,无才无德,狡诈诡辩!贼眉鼠耳之徒,妄图以奸邪之言,使本王坑害忠良,其心险恶,丧心病狂!寡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三人被怒斥得当场腿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大王恕罪!我等本无恶意……” 不等他们话说完,李倓说道:“来人!将此三人各大三十大棍,再仍到大牢!” 三人被押过去,护卫们拿出木棍便开始打。 顿时惨叫声响彻四周。 所有人都看傻了。 扬州书院的学生们也紧张起来,那些跟着顾漕等人一起来的世家子弟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平日里,都是他们在地方上横着走。 被打的是别人,他们则站在旁边看着别人被打。 现在呢? 在这位建宁郡王面前,往日骄横的贵族子弟们,各个都老实起来,大气不敢出一个。 顾漕、陆斌和朱建呈被打得屁股都烂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最后像鸡鸭一样被提起来。 李倓说道:“其余人必然是被蛊惑的!这一次寡人就不追究了,若是下一次还敢在如此胡闹,寡人一并严惩!” “多谢大王!我等确实是被蛊惑的!多谢大王!” 众人如临大赦,纷纷开溜。 顾漕、陆斌和朱建呈三人被抓走之后,也没有审问,第二天就被活活打死在牢狱里。 中午的时候,萧值在都督府外的候客厅等候,张旸走出来说道:“萧公,里面请。” 萧值轻哼了一声,显然对李倓让他在外面等候表示不满。 他看了一样张旸,说道:“我是萧家的人,我的伯父是萧嵩。” “是是,我知道。”张旸陪笑道。 “你家大王好大的面子,让我等了半个时辰!” “大王公务繁忙,还请萧公见谅。” 萧值冷笑道:“建宁郡王还真是个大忙人啊!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其实萧值是不想来见李倓的,他的父亲催促了好几次,他才勉强过来。 过来之后,萧值也不打算低声下气。 “昨日有一些人去扬州书院闹事,抓了三个。”张旸小声说道,“忤逆了大王,今日被活活打死了。” 萧值愣了愣。 便在此时,顾漕、陆斌和朱建呈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哦,萧公,就是他们三人。” 第179章 江东战略 萧值定眼看去,恰好看到顾漕那双死不瞑目的大眼睛,吓得一个哆嗦坐在了地上。 “诶,萧公,您没事?”张旸连忙将萧值搀扶起来。 他能感受到萧值的手臂颤抖得厉害。 “无事,无事,今日赶路,有些疲劳,失态了。”萧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里面请。” “那三人都是什么人?”萧值问道。 “一个叫顾漕,是苏州顾家的人,一个叫陆斌,苏州陆家的人,还有一个叫朱建呈,是朱家的。” 萧值这般一听,心中更惊。 那顾家、陆家、朱家,现在虽说已经没有出现大官,不能在朝堂上执政,但在江东一带,却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无论是良田、家奴,或者地方基层势力,都不容忽视。 建宁郡王就这样把人杀了? “什么罪名?” 张旸想了想说道:“好像是煽动人对抗朝廷。” 萧值脱口而出说道:“谋反吗?” 张旸却没有回答了。 不多时,萧值便见到了李倓。 “参见大王。”萧值很恭敬地说道。 “快快免礼。”李倓站起来,走上前,“久仰萧公大名。”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江左区区一书生罢了。” “请坐。” 萧值落座,李倓命人上了上了茶与点心。 李倓开门见山问道:“不知萧公来扬州何事?” “在下此次前来,还是想要与大王化解一些误会的。” “哦,什么误会?” “在下听闻,之前有萧家旁支,在扬州为非作歹,被大王抓获,已经伏法。” “是有这么一回事。” “大王杀得好!”萧值当即赞叹道,“大王刚正不阿,在下佩服!” “萧公来此,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人毕竟是萧家旁支,与萧家有些关联,又犯了如此大错,在下不来恐怕无法给大王一个交代。” 李倓心里呵呵笑道:你真是为萧恪那个小角色来的? “小事罢了,既然当事人已经伏法,此事就此揭过。” 萧值心下却有些赞叹起来。 他观李倓很是年少,也就才十八岁左右的样子,但说话语气沉着淡定,气度不凡。 之前不是说建宁郡王是纨绔子弟的吗? 这像纨绔子弟? 这他妈的是纨绔子弟? 面对萧家,李倓也有李倓的打算。 李倓现在是扬州大都督、团练使,行政、司法、军政一把抓。 但问题来说,淮南道和江南道地貌极广,有252县,其下有近1200万人。 想要治理如此广袤的地域,有几种方法: 一、地方充分授权,官僚加地方豪强来治理百姓,维持秩序。 二、切割地方权力,加强官员对地方的掌控,增加行政管理、司法管理和舆论渗透。 就目前来说,大唐采取的是第一种方法。 这也是时代的生产力决定了权力结构形态。 管理一个组织,一个国家,最基础的是什么呢? 是信息的传递。 在文字发明之前,一个部落领袖最多只能管理数十人,优秀的领袖的极限值是150人。 当文字发明后,管理范围大大增加,人类开始出现小型城镇,权力开始出现,例如夏商。 当乘载文字的工具变得便捷之后,城镇开始扩张,国家开始出现,例如西周、春秋战国。 当乘载文字的工具变成竹简,并且文字被统一,帝国就出现了,例如秦汉。 当纸张被普及,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开始变得强有力,例如唐朝。 当纸张价格下降,印刷产业兴盛,地方权力架构就可以变得精细化,例如宋朝。 权力的变更,与生产力是分不开的。 可以解释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刘彻和李世民,都想分割地方大员的权力。 刘彻办不到,因为治理需要文书,文书在竹简时代的流通极其缓慢。 李世民也只能往前走几步,因为大唐的纸张还很贵。 直到宋朝,造纸业和印刷产业爆发,宋朝就有了精细化权力分割的底层基础。 那么回到李倓的身上,他想要干什么? 他当然想要对淮南道和江南道做精细化管理。 精细化管理最大的优势就是集中资源办大事,动员能力强悍,能随时调动钱财、人口和制造品。 但精细化管理的难度极大。 目前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是在对扬州七县做精细化管理,扬州以外的州,官员还不是他的人,权力结构也还很有大唐原始特色。 那这与萧家有什么关系呢? 有! 萧家就在武进,与扬州只有一江之隔。 武进属于常州,常州在扬州和苏州之间。 扬州、常州、苏州,都是大运河上的州。 扬州在天宝年间是除了两京以外,与成都齐名的繁荣之地。 常州自然绝不会差。 刘晏提的建立扬州到苏州的经济中心战略,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李倓现在是把扬州彻底抓在手里,下一步就要从扬州扩展到苏州,建立太湖经济圈。 等太湖经济圈建立之后,影响到杭州,只是之间的问题。 到了那一步,淮南和江东一带,基本上可以牢牢掌握在李倓手里了。 那如何顺利且快速地开展接下来往苏州渗透的工作呢? 萧家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一座山。 兰陵萧家,在常州武进是巨无霸。 萧嵩是前宰相,各种军功在身,他的儿子又是朝廷官员,还取了公主。 萧家原本在地方势力就极大,加上萧嵩这一层,对地方的良田、人口、钱财、资源、舆论等掌控,肯定江东其他任何一个家族都无法比拟的。 什么顾家、陆家、朱家,那种没落的家族,在李倓眼里,统战价值就没那么高了。 听话就合作,不听话就找理由做掉。 听李倓这般一说,萧值松了一口气,他说道:“大王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萧乔甫萧相公乃当世人杰,为朝廷屡立战功,萧家忠于朝廷,本王是知晓的。” 他说的萧乔甫当然就是萧嵩。 他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对萧家表态,咱不要把关系闹僵了。 “大王谬赞,愧不敢当,不过有一句话,在下还是要说的。” “不知何事,萧公但说无妨。” 第180章 时代变了! “扬州最近的纸降价,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纸这种物品的价格,朝廷有明文规定,大王若是不快整顿,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李倓淡淡说道,“是本王下令让纸张降价的。” 萧值愣了愣,说道:“大王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朝廷会有人借机攻讦大王,圣人会对大王不满?” 李倓却镇定自若地说道:“为了给圣人赚更多钱,圣人怎会不满呢?” “纸张价格下降,能赚更多钱?” “能!” 李倓开始给萧值算账。 “扬州七县,一天最多卖一万多张纸,一张纸50文,一天收入五六百贯,材料成本大概50贯,但若是将一张纸的价格降到20文钱,一天最多却能卖出去六万张纸了,1200贯,若是一张纸的价格降到10文钱,仅仅江都县一天就卖出去了五万张。” 萧值大感震惊,他忍不住问道:“那一张纸的造价现在是多少钱?” “要看什么样的纸,材质最弱的,一天造5000张,总消耗只需要5000文。” “一张才一文钱?” 萧值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其实萧家已经悄悄用澄心堂的造纸术了。 那不是什么秘密。 再加上李倓本来就不打算对澄心堂造纸术做技术保护。 一是防护技术外流的成本极大,防不胜防。 二是把这种技术死死拿在手里,是不利于大唐发展的,想要让纸张真正快速走进寻常人家,需要的是各方一起去做这件事。 至于一张纸只需要一文钱的成本? 按照目前扬州七县的出纸量,是可以达到的。 造纸术成熟的宋朝,便宜的竹下纸每张大概5文钱。 但是宋朝的1000文钱,相当于大唐天宝年间的200文。 从货币价值来推算,扬州现在造最便宜的纸的成本,是宋朝便宜纸的售价。 也就是说,其实成本还有下降的空间。 但这种成本优势,已经可以在大唐乱杀,几乎没有对手。 这种成本优势的形成,还不仅仅是原材料和工艺的进步,更是规模化、流水化、产品标准化、产业化的结果。 从原料到运输到制造过程,每一个环节都重新规范,效率提升,也大大减少了成本浪费。 即便安禄山把造纸的技术拿过去,或者民间把造纸技术学过去,但规范化的产业体系管理理念,是不可能那么多就直接拿走的。 这也是为什么萧家即便现在也有了澄心堂造纸术,可听到李倓说这个成本的时候,依然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原因。 价格降到10文钱一张,江都一天卖出去五万张,那扬州七县一天卖出去十五万张不过分? 扬州总人口达到50万人。 潜在的用纸人数五万人是有的,价格降到10文钱一张,这五万人既然都能读书写字,自然都是承受得起这个价格的。 他们一天平均用三张纸也不过分? 按照这个售价和收粮,一天1500贯,材料成本大概750贯,但人工成本的增长连50贯都没有,比50文钱的时候,一天的净收益四百多贯,要多出了近三百贯。 一天多赚300贯,一个月呢? 9000贯! 一年多赚近11万贯! 这是多出来的! 这就是薄利多销的原理。 纸张这种高频次的消费品,最佳的路线就是薄利多销。 薄利多销的条件就是产业链完善。 再看看这种一年赚的钱是多少? 扬州一天卖出去15万张纸,一张纸10文钱,一天的流水就是1500贯,一年的流水是进55万贯。 这仅仅是扬州的。 当然,这是理想化状态。 因为市场是动态平衡,再过一段时间,民间必然也有人将产业链完善化,并加入与澄心堂的竞争中。 那个时候,纸张的价格会进一步下降到一个平衡状态。 澄心堂的收入也会缩水一部分,这是合理的。 毕竟李倓要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澄心堂赚钱,他要的是江淮地区有完整的产业链。 这个产业链官方占据一部分,民间占据一部分,达到某种平衡。 官方肯定无法亲自把所有的事都做了,那是不可能的。 要控制民间的力量,也要引导和善用民间的力量。 萧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按照李倓说的这个成本来造纸,赚的钱可能还真的比之前多。 其实李倓还有大杀器没有祭出来。 什么大杀器? 货币量化宽松! 大唐的货币与大宋的货币对比,一贯唐钱相当于五贯送钱。 也就是说,唐朝民间缺钱。 如果大量放水,纸张价格必然会小幅度上涨到一个平衡值,但只要放水方式合理,钱能到普通人手里,纸张销量大概率不会受到影响。 纸张的销售额会进一步提升。 同理,其他商品也是如此。 那样商税就能提升,国库会更加充盈。 这是宏观经济学的基本原理之一。 “那扬州书局呢?价格难道是因为纸张的价格下降,所以也大幅度下降了?” 李倓说道:“不仅如此,现在扬州用的新的印刷方式,书价还在继续下降,现在还没有到底。” 这下直接把萧值整得不会了。 还没有到底? 那书价会降到什么地步? 以前一册书至少一贯钱,现在据萧值了解到的,已经到到500文一册书。 这已经不可思议了。 他忍不住问道:“大王想要降到多少钱?” “这不是本王想要降到多少钱,而是最后成本是多少钱?” “成本是多少?”萧值又忍不住问道。 以前一贯钱是因为纸贵,而且是人工抄录。 一册16张纸,纸价800文,人工抄录100文,剩下的100文,给书商,或者抄书先生自己就是书商。 那现在呢? 活字印刷术一开,一册书的人工成本还要200文? 一台印刷机一天可以印刷多本书,一个月可以印刷数百本书。 李倓说道:“差不多200文多一点。” 萧值更是震惊得脑袋都麻了。 现在16张纸的价格在160文,印刷成本最多也就是50文。 也就是说,价格还能再降一半。 如果纸的价格进一步下降,书的价格还会再降。 如果将书的用纸减少,价格会更便宜。 这意味着,在过去,书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将彻底进入平民家庭。 这对于萧值这种出身在门阀世家的人来说,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第181章 把萧家绑到船上 萧值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一册书真的降到200多文,那对大唐各州的冲击,是不可想象的。 这种现象就是科技进步带来的社会变革。 例如刚到21世纪的时候,人们绝不会想到打开手机,方圆十里的各种店的商品随便选,只要付钱,就有人按时送到家门口。 人们也不会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电影,有朝一日被短视频冲击,一个农民也把自己的录像上传到网上,供无数人观看、点赞。 生产力,带来的是社会的日新月貌。 大唐反对纸张降价的,就跟21世纪大肆宣扬网络无用论一样。 至于为什么有的人一边疯狂耍手机,一边大骂网络无用论、电商害国一类弱智的话,要么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分配到网络利益既得者中,要么是…… 事实上,纸张革命和移动互联网革命本质是一样的。 两者都是在加快信息的传递。 包括人类历史上的能源革命。 能源革命不是为了能源而能源,能源的更新,是为了加快交通工具的速度,从而加快物品和信息的流通。 提高效率,永远是人类社会革命在追求的事。 古代科技是有迭代的,但是迭代得非常慢。 一个古人,自能从历史书里去感受到工具的迭代。 但是,此时此刻的萧值,却切身地感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之大变局,正在扬州酝酿。 他忽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张旸跟自己说的。 昨日有一些世家子弟在扬州书院闹事。 想到这里,萧值忍不住说道:“大王可知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李倓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昨日是一些世家子弟来闹事,若是再这样下去,大王将成为大唐朝野上下的公敌!” “萧公言重了。”李倓大笑起来,“萧公,你说本王将成为大唐朝野上下的公敌,这话是没有依据的,本王不但不会成为朝堂上下的公敌,本王还会有一些朋友!” “大王这样做,谁会成为大王的朋友呢,那些刚进扬州书院的人?”萧值直言不讳地说道,“恕在下直言,他们一没有钱财门第,二没有官阶权力,他们在地方上不能影响一方政策,朝堂上不可执柄中枢,仅仅凭着一腔热血,什么也做不成!” 萧值不愧是大家族的核心人物,他对这个世间看得太透了。 没有家族传承下来的地位,没有家族累积数代人的优势资源,手中没有能执行的权力,仅仅靠一支笔或者一张嘴么? 大唐秩序的运转规律并非如此! “萧公,本王听闻萧家在江东有大量的产业?” “大王言重了,萧家平素崇尚节俭。” “唉,既然如此,本王就爱莫能助了。” 萧值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大王何意?” “本王向来仰慕萧相公,原本打算帮助萧家在常州建造一个属于萧家自己的澄心堂,恐怕这件事萧家做不了,本王还是去找苏州那几个家族。” “澄心堂?”萧值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刚才李倓报的那一连窜数字。 “对,你也知道,河北、河南、河东的竹子不多,但那里人口众多,对纸的需求比江淮更甚,本王希望找一些能帮本王的人。” 李倓不动声色地说着。 “本王以为萧家可以,看来本王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不不不,大王,这事我们萧家可以的。” “但刚才萧公说把纸张价格降下来后会引起大问题……” “能有什么大问题,正如大王所说,纸越便宜,买的人越多,这是大功德!” “大功德?” “没错!大王是在做一件大功德之事!”萧值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刚才在下那么说,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大王潜在的危险。” 不等李倓说话,萧值又说道:“在下也不是想赚这个钱,在下就是觉得跟大王共事,心里高兴,在下主要还是敬佩大王的品德。” 萧值非常清楚,如果李倓能把萧家建一个澄心堂起来,意味着什么。 常州位于太湖和长江之间,同时也是大运河穿过之地。 如果真能源源不断造纸,并且把成本降到最低,那萧家造的纸,可以大量地销到北方或者两京。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个是世界上能成事的人,永远是善用利益的人。 团结人要用利益,分配利益才需要规矩。 见萧值已经上套,李倓表示很满意。 双方又闲聊了好一会儿,萧值主要还是旁敲侧击地问李倓现在有没有心上人,萧家别的不多,年轻一代里美女非常多,大王随便选就是了。 最后李倓亲自送萧值出了大都督府,双方热情地笑着,并且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一旁的张旸表示很疑惑,这萧值进来之前还在骂骂咧咧,怎么走的时候,差点就跟大王称兄道弟了? 萧值开开心心地乘车南下,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给自己的父亲。 而李倓则召来颜真卿和刘晏。 “帮萧家建造一个澄心堂吗?”刘晏疑惑道,“大王是想借此机会拉拢萧家?” 颜真卿说道:“若是萧家愿意帮我们,从扬州到苏州的漕运开拓和开荒,将事半功倍。” “但萧嵩在长安素以深居简出闻名,萧家愿意站在大王这一边,与右相和安禄山为敌?” “利益动人心。”李倓简单地说道,“萧家如果愿意帮我们,下一步开荒新政到长江以南,可快速展开,漕运的开拓时间至少可以再缩短一半。” 刘晏却说道:“开荒新政本身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如何保证萧家在协助我们做这件事的时候,不利用手里的权力和地方威信,私下吞并良田?” 刘晏考虑问题非常仔细,他与颜真卿不同,颜真卿是在大事上洞察力非常犀利,但刘晏是在细节上面面俱到。 毕竟擅长理财之人,都心细如尘。 而且两人从外表和说话方式上都迥然不同。 颜真卿面目刚毅浑厚,说话中气十足,有浩然正气。 刘晏面目清秀,皮肤白皙,语气温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对于刘晏提出来的疑惑,李倓答道:“士安此言有理,本王给萧家澄心堂,并不仅仅只是想拉拢一个盟友,本王是想要萧家的田!” 第182章 不能做亏本买卖 “萧家的田?” 刘晏和颜真卿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郎君,刘大郎来了。” “快让他进来。” 刘志走进来,满头大汗。 自从来扬州,刘志晒得更黑,看得出来,他每天都很忙。 “郎君,唤我何事?” “扬州民间现在的造纸商,缺什么?” “嗯?” “我是说,扬州民间造纸商现在与澄心堂的区别在哪里?” 刘志这才明白过来,说道:“一是在于民间那些造纸商缺乏对纸张品控的严格管理,二是没有批量地工匠教学方法,三是原料供给没有做到标准化。” 刘志的措辞,让颜真卿和刘晏感到新颖。 刘志的三个方面的本质是,商品质量管理、人员定期培训、物流体系建立。 这都是后世的商业理念。 即便古人做到商品要做很好才有人愿意买,但并未形成系统化的认知。 至于物流体系,更是到了二十世纪最后二三十年才建立起来。 物流体系绝不是简单的运输这么简单,从原材料的采购、包装、运输、卸载、仓库管理,是一套系统性的学问。 尤其是对薄利多销的产品,由于原材料需求巨大,某一个环节的某一个节点若是能节省1文钱,那可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例如需要一百万根竹子,在采购的时候,便宜一文钱,那也是节约了1000贯! 事实上,规模一旦扩大,远远不止一百万根的需求。 也就是说,李倓的澄心堂,表面看是造纸的,实际上它的整个流程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生产力下最合理的状态。 它的背后,是一套超越时代的管理体系。 包括财务记账的方法。 “常州武进萧家也在用澄心堂的造纸术造纸,现在纸张降价潮来了,你觉得他们能和我们竞争吗?” 刘志肯定地说道:“做不到,现在民间没有任何一个造纸商能与我们竞争,如果不是澄心堂出纸量已经到了一个极限,整个淮南都将用澄心堂的纸。” 李倓看着刘晏,说道:“萧家如果想赚这一笔钱,就必须我们帮助他们。” 刘晏这才反应过来,问道:“大王是想趁机提条件?” “利益动人心啊,若是让在武进再造一个更大的造纸之地,把萧家喂饱一点,萧家也是愿意的。” “也未必。”颜真卿说道,“萧家完全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我们帮他们完成了所有的建设,他们转身翻脸赖账,防人之心不可无。” “清臣此言有理,但本王打算试一试,你们觉得如何?” 颜真卿想了想,说道:“可以一试,即便萧家最后不愿意给田,毕竟我们帮助了他们,多一个朋友,对接下来的新政必然只有好处。” “那就好,准备好与萧家的人见面。”李倓说道,“你们去和他们商议在常州开荒和开渠的细节,让他们出人出钱,我们召集流民,保长的任命必须从扬州书院出。” “好。” 李倓从来不做可能被人耍的买卖。 什么叫可能被人耍? 意思就是我给了你帮助,你转身赖账。 这种亏钱的生意,不仅影响心情,还浪费时间。 和萧家的合作,从明面上把账算清,该给的利益一分不少他们。 但背后肯定得准备几把刀子,萧家若敢玩阴的,必要的时候,就直接下刀子。 以给钱、威胁,再商量,再威胁,再重新分配利益的手段,来威慑住萧家。 这事在六月底的时候,大致达成了初步协定。 总体看来,李倓在扬州的新政进程是顺利的,若是萧家足够配合,对从扬州到太湖的商圈打造速度必然会加快。 倒是到了七月初的时候,顾漕、陆斌和朱建呈在扬州大都督府被活活打死的消息,在江东诸州传开。 一时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但诸州刺史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努力工作,天天向上! 诸州刺史: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只是一个热爱加班的大唐好官了啦! 但这件事却绝对不是简单地把人打死之后,就消停了的。 这些家族,造反肯定是没能力造反的。 但是他们在地方上和地方官的关系匪浅,通过地方官往长安呈递奏疏肯定没问题。 而且在地方舆论把控方面,更是当地一绝。 例如扬州书院这件事,苏州一带已经开始传言:顾漕在江都游学,建宁郡王的马刚好路过,撞倒了顾漕,建宁郡王恼羞成怒,当街捅死顾漕以及陆斌和朱建呈。 还有传言说:顾漕在作诗,被扬州书院的学生嫉妒,然后十个扬州学院的学生围殴顾漕,这事闹到建宁郡王那里,建宁郡王二话不说,便将顾漕、陆斌和朱建呈抓起来杀了。 当然,最流行的一种传言就是:顾漕无意间在扬州遇到了一些事情,被人灭口了。 至于什么事情呢? 这个传言反正在苏州一带开始传了。 建宁郡王杀世家杰出子弟,为什么? 无冤无仇,杀人干什么? 肯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发现了,逼不得已杀人。 至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当然是…… 这些传言,武二郎多多少少都有向李倓汇报一些。 但他并不在意,他现在最在意三件事:一是把萧家绑过来;二是元载在乐平的铜矿;三是抽时间去拜访王忠嗣,想办法把王忠嗣调到扬州来。 话说到了七月初,已经在乐平待了大半个月的元载,鼓动更多人,在原有的铜矿所在地附近挖啊挖。 终于,在七月初七的乞巧节这一天,大家伙都放下家里女人身上的活不干,陪我们的元载在大山的土堆和石头堆里挖到了一片新的铜矿。 起初,所有人都很高兴。 元载也高兴,所有人都继续挖。 结果挖了半天,断层了,没了。 又挖了一个时辰,除了正在土里秀恩爱的蚯蚓们以外,狗屎都没有挖出来一坨。 元载:晦气!还不如回客栈去小蓝! 就在元载已经准备撤的时候,一支小队伍,终于在前面数里之外,挖到了新的铜矿层。 这个东方大陆最大的铜矿,终于被元载给找到了! 第183章 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天宝七载七月的平卢,绿野遍地,夏风徐徐。 前方不远处,铁蹄阵阵。 有人大声呼喊道:“大夫回来了,大夫回来了!” 那队骑兵正是安禄山亲自率领。 却见前面一部分骑兵,马背上都挂着一串串脑袋,那些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变成灰色,嘴巴张开,被砍处的血迹也早已凝固。 安禄山尚未进入营州城,捷报已经传进去。 “大捷!大捷!契丹军被我军重创!” 等安禄山回到营州的时候,营州已经是热闹一片。 下面的人安排好后,安禄山回了自己的府邸,拿回肉,端了酒便开始吃喝。 “大夫这一次又立了大功!”平卢军马使史思明举起酒杯大笑道,“敬大夫一杯!” 安禄山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高尚进来了。 “下官参见大夫。” 安禄山说道:“此次军功,你立刻写捷报送回长安。” “是!”高尚应了一声,“圣人刚给了大夫钱监不久,大夫就又立大功,圣人必然会更加欣喜。” 安禄山问道:“钱监现在如何?” “一切有条不紊,铸钱方式以现在洛阳新钱铸造之术为准,一个月能铸造两千贯之多。” “那云秀坊呢?” “也已经在建立,不过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我们的云秀坊,比之洛阳,在织造方面,却少了一些。” 安禄山脸色一凝,冷声说道:“这是何意?” “蚕丝和苎麻的供给,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在我看来,这些问题是比较常见的问题,而据洛阳调过来的人说,之前建宁郡王在洛阳的时候,这些问题并不多。” “你的意思是,建宁郡王在原料供给方面,比我们做得好。” 高尚却肯定地说道:“不可能,下官认为洛阳过来的这一批人在说谎,因为这些问题,在 以往我们调度军粮的时候,也或多或少会出现,都在正常范围内。”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问题。”史思明说道,“吩咐下面好好织出丝绸,凡是敢懈怠者,军法处置!” 高尚没有接话。 安禄山说了一句:“用军法,好好管教这些人。” 高尚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洛阳过来的人说,建宁郡王之前对那些工匠很好,吃住顿顿有肉,还有蹴鞠和马球。” “那是建宁郡王不懂如何治军,那些身份低微的工匠也配我给他们吃肉?”安禄山面色有些不悦,“马球他们更没有资格,你记住了,用军法管制他们!” “是!” 高尚却没有再多说,先行告退。 史思明说道:“这些掌握在我们手里,必然比建宁郡王做得更好!” 安禄山大笑道:“不说这些了,喝酒!” 兄弟二人痛饮了数十杯之后,史思明突然说道:“如今范阳也在我们手里,大夫何不在范阳郡以北,以防御奚族人和契丹人为由,再筑造一城,以防万一呢?” “你这话是何意?” 史思明凑过去,小声说道:“将丝绸、铜钱、兵器和铠甲,都隐藏在新城之中,派心腹看守,这事不能让朝廷知晓。” 安禄山的酒顿时醒了,并且兴奋起来,但还是有些诧异:“你觉得我们应该?” “不防不行啊!”史思明放下酒杯,眼神变得狡黠起来,“现在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盼望大夫死的,尤其是去年大夫入朝,当着圣人的面,得罪了太子,若是有一天,圣人归天,太子继位,我们是什么下场呢?” 安禄山心头一颤,这些事他自然都想过,此时史思明提及,他的酒又醒了几分。 史思明又说道:“大夫该早做准备。” 安禄山说道:“圣人对我有恩……” “没说要对付当今圣人,万一一年之后圣人便归天了呢?” “你的意思是,只要圣人归天,我们就行动?” “我们没有选择!” 安禄山沉思片刻,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筑造新城一事,交给你去办,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对外就说是为了防御蛮夷。” “交给我,大夫完全可以放心。” 两日之后,安禄山在平卢检阅了边军。 按照配置,平卢节度使,镇抚室韦、靺鞨,治营州,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管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另外,安禄山还兼任范阳节度使,范阳是天宝年间最大的军镇,总兵力高达九万一千四百人。 安禄山此时正在检阅兵马,由于刚斩获敌人,取得大捷,安禄山在军中威望再一次大涨,无数人高呼万岁。 (万岁在唐朝并不是皇帝专用) 这一次对契丹和奚族的用兵,只是安禄山对东北经营策略的惯用手段。 实际上,早在天宝四年,李隆基便嫁了一个公主到契丹,东北边境的局势趋向缓和。 但这种局面显然不是安禄山想看到的,如果没有仗打了,他去哪里找军功呢? 于是,安禄山派人在边境多次故意挑起战端,经常血洗奚和契丹一些小部落,使双方仇怨加深。 这些事情自然有人想报到李隆基那里,但别忘了,安禄山有一个政治盟友李林甫。 李林甫绝不会让这种声音到李隆基耳边的,即便到了,也变成了蛮夷无信,不知感念陛下圣恩,安禄山英勇无双。 于是李隆基又一次感慨自己识人之明,提拔了安禄山。 还好当年没有听张九龄的杀了安禄山。 没有人比朕更懂安禄山对大唐的忠诚! 对契丹的捷报快速从平卢送往长安。 处于对未来的防备,安禄山开始谋划他的造反事业。 尤其是云秀坊技术传到安禄山那里,使他的野心进一步膨胀。 七月初十,武进。 萧瑞正在写字,等萧值将整个经过说完之后,他最后一笔瞬间失手。 “你的意思是,建宁郡王愿意帮我们在武进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萧家的澄心堂?” “是的。” “一张纸的造价真的能压到那么低?” “目前扬州澄心堂的纸价确实还在下降。” 萧瑞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却收紧:“此次你去见了他,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年少有为,有策略,有威望。” “他今年有二十吗?” “好像还没有。” “但是长安和洛阳对他的评价却不是你说的这样。”萧瑞浑浊的目光中闪过疑惑,声音也有些沙哑。 第184章 吃定萧家了! 萧值说道:“一个纨绔子弟,绝对没办法把这笔账算得如此清晰。” “如此说来,之前这个建宁郡王一直在伪装?”萧瑞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没错。” “他伪装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现在拿到了扬州团练使的官职,可以招募五千兵马。” “五千兵马能在地方上做什么呢?”萧瑞又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萧值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但他觉得之前李倓是在伪装自己。 沉默了片刻,萧值才说道:“他是在为太子积蓄势力。” 萧瑞说道:“如此看来,建宁郡王之所以有今日,是圣人对储君态度的明确了?” “圣人年事已高,大概也觉得应该要做一些事了。” 这个逻辑就说得通了。 在萧家看来,建宁郡王能来扬州,成为扬州大都督和扬州团练使,民政、司法、军政一把抓,并不是建宁郡王真的铸造钱这么简单,背后更深层次的逻辑是朝堂中枢权力的博弈。 “所以说,建宁郡王抛出这个条件,是想拉拢我们萧家,成为太子的支持者?” 萧值回答道:“大概是这个目的,否则他不会抛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萧瑞又问道:“那你觉得,这一次我们站在建宁郡王这一边,安全吗?” “如果我们站在建宁郡王这一边,就等同于站在了太子这一边,必然遭到右相的打压,可是建宁郡王开的条件却很诱人,如果我们真的掌握了属于我们萧家的澄心堂,河北、河南的纸张用度,由我们供给,我们……” 萧瑞却打住了儿子,他说道:“钱是好,但不能引火上身,你伯父在长安深居简出,多次强调不要参与到与李林甫的斗争中。” “这事儿倒觉得也好处理,建宁郡王现在正在开荒和开渠,他无非是想借助我们做这些事,这些都是小事,若是他还提其他事,我们委婉拖延,拿到他的那套造纸术之后,我们完全可以不用再理会他。” 萧瑞闭目沉思起来。 说实话,他也觉得李倓抛出来的条件实在很诱人。 可这个世间就没有午餐,吃了别人的,肯定要还的。 不过目前萧瑞还想不出来李倓会提出什么条件。 过了好一会儿,萧瑞才说道:“你安排去告知他,就说开荒和开渠,都可以谈,甚至铜矿的开采,也没有问题。”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七月十三日,扬州大都督府。 李倓接到了元载的信,乐平发现新的铜矿。 元载在信中并未说明铜矿的规模,因为元载并不知道新铜矿的规模。 或者说,没有人知道这个新的铜矿的规模。 在当事人看来,这和之前的铜矿也没有区别。 毕竟古代没有现代化的侦查技术,开采人员只能看到眼前暴露在外面的铜矿,无法窥探全貌。 至于元载,写信的时候很兴奋,信中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他的兴奋。 但这种兴奋不是乐平的铜矿规模有多大,而是挖了大半个月,终于找到了,并且元载申请要回扬州。 李倓当即就答应了元载的请求。 元载这种人才自然不是用来挖矿的。 以后用他的地方多着。 可以说,这个时代,除了李倓,没有人知道乐平的铜矿在接下来,将会如何改变整个大唐。 七月中旬,长安。 安禄山的捷报传到了长安,很快就传到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对着杨慎矜说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些钱监给得值!” 杨慎矜却说道:“陛下,现在边境节度使手中权柄过重,尤其是安禄山,兼任两镇节度,臣觉得可以另外派人去范阳任职。” “不出什么意外,暂时不要变动了。”李林甫说道,“边境大事不是儿戏,宁可平稳一些,若是因人事调动出现将帅不和,被蛮夷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李隆基问一边的杨国忠,杨国忠说道:“如今陛下天威远播四方,臣倒是觉得,剑南节度可以尝试对南诏用兵。” “有道理!”李隆基立刻说道。 王鉷却说道:“陛下,大唐的敌人主要还是在东北的奚族、契丹和西北的吐蕃,南诏却翻不起浪,无需兴师动众。” “陛下,南诏国数次忤逆大唐,在边境一带袭扰我大唐子民,朝廷去年远征西域,高仙芝取得大捷,今年安禄山又在东北连续击败契丹和奚族,大唐兵威正盛,上下士气如虹,臣觉得应该趁此机会对南诏用兵。” “用谁好呢?” 杨国忠说道:“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政绩斐然,能力出众,让他自行决断,完全没有问题。”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杨国忠继续说道:“而且现在朝廷在成都建造澄心堂和云秀坊,能解决当地一部分财务收入的问题,臣觉得此事完全不在话下。” 李隆基说道:“那就依卿所言。” 王鉷还想阻止,却被李林甫打断,李林甫说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四方蛮夷必纷纷臣服于大唐圣人。” 时间推到天宝七载,大唐的格局正在悄然发生剧变。 李林甫已经感应到自己正在遭受李隆基的信任危机,安禄山野心勃勃,借助边境军功,还是快速膨胀。 安禄山的膨胀,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人能阻止。 就像杨国忠的膨胀,到目前为止,也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一样。 并且杨国忠的膨胀,还搭上了李倓铸钱的这道顺风车。 可以说,大唐的权力派系正在重新洗牌。 当然,除李隆基以外,权力最大的依然还是李林甫。 这个处心积虑抓住相位的人,虽然面临着来自杨国忠的挑衅,但他却没有坐以待毙。 在他看来,只要捧杀了李倓,杨国忠将失去一块往上走的基石,可以大大拖住杨国忠的脚步。 至于杨国忠想用鲜于仲通在西南刷战功,在李林甫看来,那不过是痴心妄想,鲜于仲通在李林甫眼中不值一提。 李林甫在等待机会,等待李倓招募五千兵马的机会。 目标越大,越容易出问题。 只要李倓有了那五千兵马,以后李林甫想要在江淮军政上做文章,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谋反的帽子随便扣就是了。 天宝七载七月底,元载急匆匆回了扬州。 李倓跟元载介绍了目前与萧家合作的大致情况。 李倓突然说道:“我需要你去挖一挖萧家在地方上的不可见人的一些事。” “大王是想要……” “我想要他们的田,他们肯定不肯,并且拿到我给的好处之后,大概会跟我们玩拖延的那一套,我需要能威慑萧家的一些理由,既让他们看到跟我们合作的利益,也要让他们看到不跟我们合作的下场。” 第185章 让本王道歉? “下官知道了,这件事不难。” “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萧家已经派人到江都,我派刘志去武进萧家一趟。” “大王与萧家合作,诚意十足。” 元载心下对李倓又有了新的了解,他发现这位建宁郡王与别人合作,真诚是真的真诚,但用起手段来是真的够狠。 李倓说道:“我们也可以不需要萧家,用其他的办法拆掉萧家,但那样太浪费时间和精力,存在风险,将萧家拉拢过来,才是上策,可这种家族,传承数百年,家中又有人在长安做过宰相,怎会与我们全心全意合作呢,必要的方式方法是需要的。” “下官明白了,大王什么时候需要萧家的把柄?” “越快越好。” “知道了,交给下官去办。”元载起身,做了个叉手礼笑道,“大王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 元载刚走到门口,后面传来李倓的声音:“对了,听说王忠嗣是你老丈人?” 元载心头一颤,转身说道:“是的。” “等跟萧家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陪我去江夏走一趟。” “大王这是要?” “去拜会拜会你这位老丈人。” “大王最好不要去,要避嫌的。” “去考察江夏的造纸业总不需要避嫌?” 元载立刻心领神会,他多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李倓,轻声说道:“是,我知道了,我尽快处理完萧家的事。” 元载没有再多问,但他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 建宁郡王拜会王忠嗣? 要知道,王忠嗣差点被杀,他被按的罪名据说是忤逆圣人,暗结朋党。 这个朋党实际上是指太子势力。 这件事绝对是子虚乌有。 但圣人已经表态。 作为太子之子,去见一个以勾结太子的罪名而被贬的边帅,连江都城外的狗子都知道这事做不得。 元载忽然又想起朝廷给了李倓扬州团练使的官职,名义上是配置了五千人马的。 就目前建宁郡王的班底中,没有一个军事人才。 现在去见王忠嗣岂不是…… 出了大都督府,元载转身看了一眼。 若王忠嗣真的能调到扬州,建宁郡王必然能在扬州打造一支强军,那样朝局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元载叹了口气,看来这真是一条龙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进入八月。 招募兵马一事,由颜真卿暂行安排,李倓只有一个要求:良家子弟! 事实上,大唐从军一般也都是良家子弟。 这件事李倓暂时并未上心,因为上心也没用,真正能练兵的人还没有到。 倒是八月初三这一日,刘晏带着萧家的一个叫萧恒的年轻人来到了大都督府。 “在下萧恒见过大都督。”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正是一个人意气风发的年纪。 而这位出身兰陵萧家的后辈,身上比同龄人都多了几分傲气。 萧家自然有实力骄傲。 萧嵩做过宰相,按照历史推演,萧嵩的儿子也将做宰相,萧嵩的孙儿也做了宰相,重孙也做了宰相。 这足以说明,萧家的实力。 至于历史上,萧家为什么突然连续出好几代宰相? 是萧家比清河崔氏还牛逼? 其实和安史之乱有关,安史之乱之后,大唐的财政收入也南移,靠的就是江南。 萧家作为江南最大的家族,在地方上影响不言而喻。 这就是萧家骄傲的地方。 事实上,萧家此时所在的武进县,属常州,常州在大唐中期,已经发展起来。 到了唐文宗时代,有天下第一州的美名。 萧恒有骄傲的底气,他背后的萧家是南北经济转型最大的受益者。 李倓看出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傲气,他并不反感。 在他看来,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傲气。 一个年轻人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者一样,那是在是对大好时光的浪费。 李倓说道:“不必多礼。” “在下此次前来,是向大都督汇报一些事。” “你但说无妨。” 萧恒取出一份文书,呈递上去。 李倓看起来。 这是一份记载十分详细的文书,从县的官员、流民人数、可开荒的田亩数,到河流,应有具有。 “从七月中旬开始,常州便推行了大都督的开荒括户,常州刺史萧昉也特意派人到了我们家中,我父亲非常重视这些事,武进县目前参与开荒的人数超过两千人。常州其他各县的人数也陆续在增加,各地都十分配合大都督的新政。” 李倓心里想着,拉拢地方势力之后的效果果然不一般。 尤其是在执行层面,简直是畅通无阻。 这比在扬州靠杀出一条路来,要轻松得多。 可是,这种地方大家族合作,自然有利有弊。 目前这个萧恒汇报的多是有利的一面。 萧恒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觉得有必要向大都督禀报一声。” “何事?” “顾漕、陆斌和朱建呈之死,在苏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现在苏州一带的传闻,对大都督的名声是不利的,萧家虽然在江东有些人脉,可苏州却未必能如此快速配合。” 李倓淡淡地说道:“无妨,苏州一事,本王自行安排,不劳烦萧家。” 短暂沉默之后,萧恒突然说道:“大王,在下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但说无妨。” “关于上一次扬州书院一事,人死在了大都督府,确实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在下觉得大王还是有机会挽救这场局面。” “哦,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大王现在走一趟苏州,与顾、陆、朱三家的长辈见面,把话说清楚,道个歉,他们即便不卖大王的情面,也会给朝廷面子。” “给他们道歉?” “是的,给他们道个歉。”萧恒很肯定,也很自信地说道。 “为何?”李倓好奇地问道。 “若是能摆平这三家,大王的新政在苏州的推行会更快。”萧恒自信满满地说道,“在下认为,大王在该退让的时候,应该退让,这是为了大王的新政。” 第186章 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捅萧家几刀的 “按照阁下的说法,他们三家现在已经对本王有异议了?” “没错,苏州现在不少人对大王都有异议。”萧恒直言不讳地说道,“大王在杀顾漕那件事上处理欠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刘晏在一边咳嗽了两声,似乎在委婉地提醒萧恒说话小心一点。 李倓却并不生气,而是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应该派下面的官人去处理,口头上先做出承诺,拖住他们,再叫来他们的父辈,与父辈洽谈,以利益打动他们,而不是杀了他们。” 李倓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下却轮到萧恒惊讶了,他说道:“既然大都督觉得在下说的有道理,为何当时却要一意孤行,如此看来,大都督身边缺少了善断的谋士!” “你且听本王把话说完。” “请大都督赐教。” “本王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本王却不会听取你的意见!” “为什么?” 李倓平静地看着萧恒的眼睛,用一种更加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跟萧家合作,就会跟顾家、陆家和朱家也合作?”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们还没有资格让本王亲自走一趟苏州,甚至他们的父辈想要见本王,也要看本王的心情。” “大都督此言未免狂妄,尊重天下有识之士,对大都督只有利而无害。” “有识之士?”李倓大笑道,“人人都到本王面前说自己是有识之士,人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你说先拖住他们,再见见他们的父辈,以利益打动他们,那本王且问你,顾、陆、朱三家,能在苏州说上多大的话,本王一道政令过去,他们能确保本王的政令在地方上畅通无阻?” 萧恒想了一下,说道:“不能,但却能在苏州有带头的作用。” “本王杀他们,对苏州也有威慑作用,本王与萧家合作,是真诚的,是看得起萧家,是尊重萧相公,不是本王向萧家妥协,才愿意跟萧家合作,你回去问问你的父亲,他应该比你更清楚现在的形势才对。” 萧恒从李倓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势,这种威势让他这种世家大族的杰出子弟也感到了压力。 “大都督这样做,会给自己添加很多麻烦。” 萧恒也有萧恒的傲气,他没有服软,而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唐人的态度与明清不同,唐人的社会权力结构也还没有彻底垂直化,儒家也没有彻底主导大唐。 门第之别尚未破除,但那套森严的层层等级观,尚未形成。 例如在明清,上级官员着官服的时候,下级官员见到要下跪。 这在唐宋都是不存在,也无法想象的。 “在下话已至此,告辞。” 说完,萧恒便站起来,要离开。 李倓没有阻拦他。 等萧恒离去之后,刘晏才说道:“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只是郎君您现在迫切地想要在江淮之地推行新政,所以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激烈手段。” “这就是他跟你的差距。”李倓笑道,“萧恒是一个很有才的人,但他出身在世家大族,从小众星捧月,缺少实际的历练,缺乏的是杀伐果断,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今年在常州做了开荒之后,明年就要轮到苏州,跟地方这些世家挨个谈判,最后被拖死的只能是我们!” 刘晏感受到了李倓语气中的杀意和狠辣,他心中有素,必要的时候,要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实际上,上一次的扬州书院案,就是江东地方豪门的表态。 这一次与萧家合作,萧恒刚才的态度,才是萧家最真实的态度。 萧家之所以愿意出面主动帮助他建宁郡王,是看在钱的份上。 这种合作,各怀鬼胎,点到为止。 萧家的本质是傲慢的。 八月中旬,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元载一边吃着一块胡饼,一边在武进县的大街上走着。 他不由得感慨,武进县的繁华程度,直追江都。 据说天宝年间,常州的总人口是70万,比扬州还多了20来万。 “元判官,人来了。” 说话的是元载的心腹,叫常易。 常易带来了一个青年,元载一看到此人,眉目间立刻展开了笑容。 “你就是武进县县尉王德发?” “正是下官。”王德发脸上绽放出殷勤的笑容。 “在武进当县尉十年了,就是没办法升上去啊,因为出身问题?” 王德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让元判官见笑了。” “诶,我从来不笑话有才之人,有才未必能伸张,缺的是机会。” “是是。” “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了,一个八岁,你出身寒门,没有人帮你投递引荐,将来你两个儿子打算做什么呢?” 这话一瞬间就把王德发问堵住了。 “想不想做武进县的县令?” 王德发愣了一下,尚未说话,元载却继续说道:“常州的刺史也可以。” “真……真的?” “我是扬州大都督府的判官,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大都督府的判官相当于大都督府的首席幕僚,他的实权不大,但对大都督的决策影响绝对比刺史还大,属于江淮权力中心的人物。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县尉,连各州刺史见到元载,也得毕恭毕敬。 “不知下官有什么可以为元判官效劳的呢?” 元载小声说道:“作为武进十年的县尉,你那里应该有很多案子?” “有,很多。” “有没有和萧家有关的?” 王德发愣了一下,惊得一身冷汗。 虽然已经是中秋,天气却依然炎热,周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王德发却感觉通体寒意。 “元判官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想找些事。” 一边的常易说道:“这是一次机会,平时你这样的身份别说见到元判官,连刺史也不是想见都能见的,机会就在这里,以后你两个儿子能走多远,也在于今日你的选择。” “当然,你可以将今日此事告知出去,没关系,我并不在意,我尊重你的选择。”元载很温和地说道,“但不是你说了就会有人相信的,可得罪了大都督的判官,我是真的没法保证其他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王德发这才感受到了权力场上真正的无可奈何。 但这确实是一次机会。 第187章 淮南道人事权 准确地来说,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机会站队的。 尤其是在如今的大唐。 世家的势力的确被削弱,可是世家和官僚的财富却随着大唐总财富增长而增长。 不仅如此,随着长期的财富增长,权力阶层获得资源的难度是普通平民无法想象的,财富的积累到一定的阶段,出现叠加效应。 这样一来,大唐的权贵越来越有钱。 寒门原本算是大唐的中间层,在从大唐开国到开元这一百多年的财富游戏中,寒门始终无法大规模进入决策层。 开元年间李隆基命宇文融展开的检田括户,这里的田拿的是没有背景的官员的田,也就是所谓的寒门阶层为官的人的田。 这一现象表明了大唐目前一个比较严峻的问题:大唐社会的中间层已经逐渐消失。 社会的等级虽说还没有发展到明清那种地步,但社会的贫富差距已经达到无法想象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上升渠道的僵化,以及上层和底层无法调和的矛盾。 这就导致像王德发这种地方寒门,十年都只能乖乖待在一个武进县县尉的位置上,无法再往上走半步。 实际上,历史上安史之乱的直接鼓动者高尚、严庄这些人,都是河北的寒门出身,他们都有一身的才华和抱负,却无处伸展。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你不给人才机会,人才就会自己另谋出路。 现在这样的局面几乎成了天宝年间一个顽疾。 王德发额头冒着冷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元载,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元判官能否告诉下官具体何事呢?” “也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了解萧家的一些事罢了。”一边的常易替元载回答道,“你在官场十年,有些事应该不用说得太清楚。” 见王德发似乎还在犹豫中,元载淡淡说道:“这数月,扬州七县有四县县令被撤换,大都督府启用了一批新人,这些人有胆识有魄力,他们前途无量,至少他们的孩子将来也有更多的机会,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 “下官明白。” 元载吃完手里的美食后,吮了吮手指上的油,若无其事地说道:“好,有什么事,找常易。” “是。” 王德发回了衙门之后,心事重重,独自一人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才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王德发说道:“近日民间不是有盗贼作祟么,去将往年的案底,全部拿过来再看看,包括一些有误的案底。” “是。” 天宝七载的八月下旬,在扬州的李倓,又接到了长安的好消息。 李倓拿到了淮南道的人事权! 这件事还得从上一次李倓奏疏扬州案说起,他在奏疏中苦口婆心地陈述了目前自己在扬州遇到的困难,以及将来可能遇到的困难。 最大的困难自然是官员的罢免和任命。 本来人事权这件事李隆基是不想放手的,但架不住杨玉环、杨国忠、秦国夫人数月的时候在他耳边反复吹风。 随后李林甫也委婉地表示了下放这个权力给建宁郡王是应该的,也是合理的。 李隆基转身一想,不就是淮南道的人事权吗? 算了,给! 于是李倓就拿到了淮南道的人事任免权。 这件事对李倓有多重要? 准确地来说,比他拿到五千兵马更加重要。 有了这个权力之后,李倓都不需要想各种办法了,他有权力直接将汉阳郡的王忠嗣调到扬州去。 只不过,为了看起来合理一些,他得找个漂亮的借口来糊弄大家。 八月末,李倓带着元载离开了扬州,扬州大小事务暂由颜真卿代管。 一路上,元载说道:“郎君,这淮南道的官员任免权,权柄可是极重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我前些日从长安的眼线得知了一些消息,长安有人传言郎君在江东准备谋反。” “那后如何?”李倓笑了笑说道,“一些拿人手软的跳梁小丑罢了。” “这件事,我倒是觉得与郎君现在权柄极重有关,朝野上下有许多人说安禄山会谋反,也是与权柄重有关。” 其实元载还有一句话没说:大王,咱大唐朝宗室打卡点玄武门还杵在那里呢,您现在有人有兵,长安一些想往上爬的人,当然借机往您头上扣屎盆子,这很合理啦! 李倓反问道:“那这权力,要还是不要?” “自然是要的,郎君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只是我觉得最近长安的风声确实很反常,连右相偶尔也在公开场合帮郎君说话。” “右相想要映照出一种整个朝堂上下,有一半的人支持我,另外小撮人煽风点火说我要谋反的局面,这种既能加重圣人的疑心,也能不断给圣人制造恐慌。” 元载微微一惊,原来大王什么都知道。 他却依然提醒道:“所以,郎君要不要把这淮南道的官员任免权推了?” “推是不可能推的,好不容易拿到手。” 本王吃到嘴里的,焉有吐出来的? “公辅尚未看清楚局势啊!”李倓突然感慨道。 “下官愚钝,请大王赐教。” “圣人又给了官职、兵马,又给了吏部才有的权柄,这天下能有这么好的事?”李倓不慌不忙地说着,“圣人想要钱,委托本王在江东之地,难道你以为能一直容忍本王在江东这样下去?” 元载微微一愣,陷入短暂的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恍然道:“看来是有时间期限的。” “我引你为心腹,才与你说这些。”李倓说道。 元载心中又是一阵思索,他觉得现在建宁郡王的处境其实极其危险。 因为圣人给的越多,要求自然越高。 一旦日后圣人所要的拿到了,建宁郡王稍微犯错,必然引起大案。 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权力运转很常见的现象。 到九月初的时候,李倓抵达寿州。 此时已经入秋,一路行来,秋阳高照,远方大地上一片片金黄,映衬在湛蓝色的天幕下,如同一条色泽亮丽的金色长带。 “郎君,这寿州之地,比我想象的还要肥沃。”元载不由得感慨道。 ps:昨天从深圳搬家到成都,累了个半死,筹备两个月的搬家,终于完成了,让我再缓缓。明天开始恢复三更。 第188章 这不是扯淡吗? 饶是八面玲珑、自以为认识不少地方官员的元载,从扬州一路西进路过数州之地,也被所见惊到了。 淮南道远比这个时代的人想象的还要肥沃。 淮河,以及多条河流贯穿在淮河与长江之间的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一望无际的沃土。 “郎君,我看这场开荒括户,大有可为!”元载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 李倓也感慨道:“是啊,若是不亲眼来看一看,又怎知地方上居然有如此多荒芜的沃土呢,你看这一路走来,河流遍地,但却少有人烟,寻问之下,不是缺了农具,就是缺了种子。” 这淮西之地,到了北宋,那可是北宋最肥沃的粮仓,沃土最多,每年交税也是最多的地方。 当然,扬州、常州、苏州那一带,也是沃土,到了南宋,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谚语。 总之,李倓现在手里掌握的这一片片土地,表面上看大唐户部数字,是人丁少、良田少,不值一提,但若是好好开发,绝对能碾压河北、河南。 “这正是郎君现在推行的新政可以解决的问题。”元载说道,“等扬州、常州、苏州之地的开荒新政进展得顺利,我以为,大可以开始往寿州一带,甚至汉阳、江夏一带推进过来。” 元载说得激动起来。 无论权力怎么运转,现在来分析李倓的处境,有大的风险,但同时有更大的机会。 目前来看,搞定江东一带,就可以加快西进开荒的进程。 搞定江东一带,现在的敲门砖却是萧家。 一想到这里,元载倒是期待王德发这段时间到底打算准备什么惊喜了。 九月中旬,李倓抵达了汉阳郡。 汉阳郡之前叫沔州,到了唐中期,与江夏郡合并,王宗嗣就是在这里当太守。 唐玄宗时期,改州为郡,州长官叫刺史,郡长官为太守,实际上是一个意思。 此时天色已晚,楚地壮丽的秋景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起来,夕阳也渐渐沉入到地平线,却在大地映下了一片血红色残留。 “今日便在前面的驿站落脚。”看了看前方昏沉的秋景,李倓随口说了一句。 “我去命人打一些野味来。”武二郎带着人便匆匆而去。 据说在先秦时代,楚地的风貌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叫云梦泽,据说最大的时候有10个洞庭湖的大小。 但云梦泽随着时间推移,在数条河流的推积下慢慢缩小,到唐朝的时候,已经坍缩成无数碎片的湖泊,到了宋朝,基本上定型。 这一带气候潮湿,水资源丰富,所以树林繁茂,野地连成片,野味自然极多。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河流和湖泊,这意味着这里水产丰富。 到明朝的时候,这一带名为湖广,有谚语云:湖广熟,天下足。 可见其开发的潜力是巨大的。 眼下李倓一路行来,人烟却并不多。 此时的汉阳县,也不过才区区三万人,与扬州江都近二十万的人口是没法比的。 至于汉阳隔壁的江夏县,总人口也才三万,整个郡加起来也才十万。 而同样是江南西道,宣城郡的总人口达到了九十万。 王宗嗣被贬到这里,足见唐玄宗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念。 元载安排人去前面的驿站投递公验。 在大唐,驿站是官方所用,一般人没有资格居住驿站。 像李倓这种身份,一路走来,投递公验,证明身份,驿站是绝对不敢怠慢的。 不多时,元载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郎君,前面的驿站说今日人员已满,不让我们落脚了。” “你没跟他们说是谁来了?” “说了,不让进。” “不让进?”元载愣了一下,看向前面的驿站,“看来是遇到难缠的小鬼了,以为你是在谎报。” 他转身对李倓说道:“郎君在此等候,容我带人去处理。” “不必浪费时间,我们一起去。” 说着,李倓便带着人一路朝驿站所在地奔去,他还不忘对元载说道:“这一路西来,你可曾发现一个问题?” 元载沉思了一下回答道:“郎君是说流民?” “对,我本以为江东之地人丁众多,良田不足才有流民,却未曾想到连江夏郡居然也如此多。” 江夏郡总人口才十多万,地广人稀居然还能看到流民。 “本朝开国之初,虽三令五申,但依然无法禁止民间土地私买私卖,尤其是本朝,朝廷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措施组织土地买卖。” 说话间,很快却到了前面的驿站门口。 “不要闹大。”李倓交代了一句。 “郎君放心,我心中有数。” 这到晚上的,若是火拼起来,指不定哪些地方放冷箭。 “你们是何人,这里是朝廷的驿站。”驿站门口一个人大呼道。 元载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对方大概有五个人,都带了刀,还有两个弓手。 元载这边则有十几个人,李倓身后的人更多,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对方也无法看清。 火光在跳跃,映照在元载消瘦的面颊上,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且有一种冷酷的洞悉力。 他朝驿站的二楼看了几眼,那里灯火通明,里面还有饮酒与交谈的声音,驿站前面的又有一些人影窜动。 想来今夜也有一些人物在里面。 “不要紧张,我们就是路过住店而已。” 元载摆了摆手,下面的人不多时便提上来一贯钱。 “这些钱是给你们喝酒的。” 那些人一看到钱,眼睛都直了。 “我们就要两间客房。” “只有一间了。” “一间也可以。” 元载回去禀报之后,李倓没有拒绝,安排了一下,带着十几个护卫,进了驿站住下。 过了一会儿,元载回到客房,小声对李倓说道:“打听到了,听说江夏郡各县来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是要去江夏县有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打听到了吗?” 元载说道:“好像是与扬州的开荒有关。” “开荒?”李倓有些疑惑。 开荒的新政还在扬州和常州一带,别说长江中游的江夏郡,连江东的苏州都还没有动静。 怎么江夏郡就已经开始积极响应了? 江夏郡总人口才十几万,怎么开荒? 直觉告诉李倓,这背后有猫腻。 “睡觉,这事明日去问问你的老丈人就知晓了,他是这里的太守。” 刚躺下,外面却传来人的声音,有人在跟门口的护卫说话。 “我是武昌县的刘望之,不知里面是哪位郎君?” 第189章 骗子遇到骗子 元载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李倓,李倓示意了一下,元载便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蓝色的丝绸长衣,一看就是贵家出身。 “这位郎君,在下刘望之。” 刘望之被护卫挡在两米之外不得近身,见到元载后立刻自报家门。 “你有何事?” “无他,只是想结识朋友。” 元载立刻看出这个刘望之是喝了酒的。 见元载露出疑惑,刘望之立刻说道:“肯定是有好事,不然怎敢冒昧打扰。” 元载笑了笑,说道:“请进。” 以元载多年的识人之术,这个刘望之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此时的李倓已经坐起来。 刘望之进来之后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在下武昌刘望之。” 他这么介绍,似乎在告诉李倓和元载,武昌城没有人不知道我刘望之。” “幸会,不知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听口音,两位是外地来的?” “是的。” “不知来江夏何事呢?” 元载说道:“刘郎君有何事,直说就是了。” 刘望之笑了笑,说道:“就是来交个朋友。” “朋友交完之后呢,还有何事?” “当然是有好事。” “且说无妨。”李倓说道。 刘望之看了一眼李倓,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年郎可能才是能做决断的人。 “阁下是来做买卖的?” “是。”李倓回答道,“我是来做买卖的。” “我这里有一笔买卖,不知阁下做不做?”刘望之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哦,不知什么买卖?” “江夏郡最近准备开荒,阁下应该有听闻。” “倒是并未听闻。”李倓故作疑惑之态,“我是来做纸的买卖的。” “哦,原来如此。” 江夏郡在南方属于造纸中心,虽然规模比不起蜀地和宣州,却能有充足的纸张持续产出。 常年都有一些外地的商人到江夏郡来采购纸,这倒也不足为奇。 “阁下刚才说的开荒是怎么一回事呢?” “近日江夏县发布了命令,说为了响应扬州大都督的号召,江夏郡各县要开始开荒括户了。” “哦,如何个开荒括户?” “这开荒括户,当然是开垦荒田,收集流民,编制成户。” 李倓感慨道:“这是好事啊!” “这是不是好事另说,但这里面还是有钱可以赚的。”刘望之嘿嘿嘿地笑着,满身的酒气,却豪言说道,“郎君想不想赚钱呢?” 李倓和元载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人甚是奇怪。 但李倓却未多想,立刻表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刘望之故作高深地说起来:“开荒能赚钱,只要郎君给我一千贯,我帮郎君变成两千贯。” 这话乍一听,和21世纪的骗子没啥两样:勒好啊,我是秦始皇,我现在在秦始皇陵出不去,打我一千贯,等我出去后给你两千贯! 元载都忍不住笑出来:“刘郎君,我们非亲非故,才见第一面,你说这些,让我们怎么相信?” “这事是真的,只要你们给我一千贯,我转身能变出两千贯来。” “如何变?” “开荒啊!” “开荒如何从一千贯变成两千贯?” “开垦新田啊!” “开垦新田如何能让钱翻倍?” “很简单,低价买了田,高价再卖出去!” “这如何做得成?” “那更简单,最近要开荒,只需要将有主之田定为无主之地,然后由官府统一征收,私下再分配售卖,既然是无主之地,别说低价,那是不要钱地拿过来。” 李倓立刻更加有兴趣了:“由官府统一征收,如何再能私下售卖呢?” “当然是靠关系。”刘望之指着自己,“我跟江夏县令很熟。” 李倓故意沉默了一下,这样似乎才显得有些自然。 等沉默足够了,李倓才又问道:“这件事江夏县令能做主?” “当然能!” “那太守呢?” “太守现在什么事也不管,阁下既然想赚钱,何必多问,只需要给我一千贯,返还你两千贯,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倒也是!”李倓严肃地点了点头,“但我不可能现在给你钱?” “没钱么?” “不是没钱,是……” “没钱就算了,我也不强求。”刘望之起身道,“这是一次机会,不过郎君自愿即可,我不强求于人,不过机会有限,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 “这样,我先给你10贯,做一个定金,你给我留个名额。” “郎君十贯就想买一个名额,未免太小瞧了在下。” “我这一路走来,带的钱却不多。” 刘望之问道:“郎君不是做纸张买卖的吗?” “是。” “那就应该准备了充足的本钱才是。” 李倓心里好笑,这刘望之看来就是个皮条客,而且是那种没有节操的皮条客,估计是喝多了酒出去尿尿,发现自己这边有些不同寻常。 然后这货想过来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宰宰外地人。 “一共有五十贯。” 刘望之却犹豫了一会儿。 作为影帝级别的李倓和元载,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刘望之脸上那表情是故意装出来的。 “五十贯就五十贯,谁让我这人好说话。” 李倓为难地说道:“给四十贯行不行,留十贯我们自己还得用。” 刘望之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四十贯就四十贯,谁让我是个老好人!” 李倓和元载大喜,立刻吩咐人去取钱。 四十贯也有近两百五十斤了,用好几个箱子才取来。 李倓又问道:“我们去江夏县了,如何能找到刘郎君呢?” “去衙门打听就行,衙门的人都认识我。” “对了,今晚都是谁在楼上,为何如此热闹?” “是各县的大人物,都准备去江夏县,响应江夏县令号召开荒的。” “还有其他人?” “这是自然,这可是江夏郡的大事,我是看郎君为人本分,才跟郎君说的。” “是是,多谢刘郎君,送送刘郎君。” 元载立刻谄媚地笑道:“刘郎君这边请。” 第190章 忽悠起王忠嗣了? 这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天微微亮,李倓出了驿站之后,便急匆匆赶路。 他是以考察造纸的名义,来见王忠嗣的,岂料还遇到了这档子事。 元载嘀咕道:“郎君,那刘望之怕是个骗子,满嘴胡言。” “骗不骗子,去了江夏城不就知道了?”李倓干笑了两声,回忆起昨晚那件事,他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元载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刘望之那种说法,地方官员确实可以私下操作。” 这种游戏内核其实很简单,就是权力强行支配资源再分配。 只是权力在腐败的时候,不能连面子都不要了,至少得找个遮羞布。 开荒括户就是江夏郡这场权力游戏强行配置资源的遮羞布。 若真是如此,那李倓心中就一万只草泥马在咆哮了。 原本安排人先去江夏郡通报的,却也被李倓临时叫停。 等到了江夏县城,李倓命人递上了一份公验,这公验却不同之前的,而是一篇比较普通的公验。 等进了城,打听一番之后,李倓便直奔王忠嗣的宅邸。 元载呈递上一份拜帖,对门口的人说道:“劳烦通报一声,就说王公之女婿前来拜访。” “王公的女婿?” “是的,在下正是。” “您稍等,我现在去通报。” 等那看门的进去之后,元载擦了擦额头的汗。 李倓疑惑道:“公辅似乎有些紧张?”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郎君稍后见到王公,可要保持镇定。” “此话怎讲?” “王公久经沙场,身上的气质非一般人能比拟。” 李倓点了点头,倒是也认可元载这说法。 过了不多时,那看门的家丁出来了,说道:“几位里面请。” 这宅邸有些简朴,只有三个仆人。 李倓和元载走到后院,看见一个身影在菜园里正佝偻着。 “小胥见过泰山。” “公辅,你来了,先坐。” 那中年男子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句。 元载心头一动,是王忠嗣的声音,他能听出来,但语气与过往却不同。 那封深沉和凌冽已经消失全无,剩下的是沙哑和疲惫。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泰山,扬州大都督建宁郡王前来拜访您了。” 王忠嗣却沉默地佝偻着腰,继续收拾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来。 他却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将菜放到菜篮里。 这个过程,连看李倓都没有看一眼。 等他走到井边,自己打了一桶水上来,把菜洗干净了,才说道:“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说完,自己便向前面走去。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对李倓说道:“郎君勿怪,泰山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倓感慨道:“人生大起大落,谁站在他那个位置,都会心灰意冷。” 只是他看到王宗嗣那佝偻的背影,李倓心中更是感到悲凉。 大唐实在辜负了太多忠义之士! “走,去陪你的泰山吃晚饭。” 王忠嗣自己煮饭,自己煮菜。 饭是很粗糙的米饭,菜是一些野菜,只是洒了一些粗劣的盐。 元载吃进嘴里,眉宇间却忍不住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但李倓却坐在一边大口大口吃,仿佛在说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一样。 连不说话的王忠嗣都看得有些奇怪起来。 “好吃!”李倓冷不丁来了一句。 元载尴尬地笑了笑,好像在说,郎君,您就别他妈的放屁了!这玩意儿要是好吃,我元载立刻跳到长江去! “不喜爱吃就不要勉强了。”王忠嗣淡淡说道,“大王在宫中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吃不得在下这里的粗茶淡饭。” 李倓的目光落到王忠嗣身上。 王忠嗣是标准的国字脸,高挺且粗厚的鼻梁,一对粗眉笔直地横在眼睛上面,给人一种力量感。 只是那对眉毛,现在却似乎失去了它该有的神采。 “王公此言差矣,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种饭菜了。” 王忠嗣脸上却并无任何表情变化。 元载心里感慨,郎君啊,我这泰山可不好糊弄。 他是什么人? 曾经的四镇节度,控弦万里,连安禄山听到他的名字,都深感忌讳。 吐蕃人、突厥人、契丹人、奚族人,哪一个没有被他教做人? 他在叱咤风云的时候,你爹还不是太子。 “人情世故就好比宫中那些美味佳肴,看起来好看,吃起来有味,会令人高兴,可是吃完之后呢?”李倓不急不缓地说道,“或者说高兴完之后呢?” 王忠嗣依然坐在那里吃菜。 李倓依然坐在那里自顾自地说:“高兴完之后,就是寂落。” 听到这句话,王忠嗣终于看了李倓一眼。 这句话背后自然是有人生深意的。 你可以理解为,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断追求世俗的权力、金钱,这些东西给人带来快感。 可快感之后呢? 人越是兴奋,兴奋之后,就越失落。 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过度消耗自己的能量之后,就会低沉。 这也就是为什么权力场上的人,总是患得患失的原因。 可王忠嗣不是那种追求世俗权力的人,他心中有的是帮助当今圣人平地四方的宏图大志。 他就像这些粗茶淡饭一样简单。 要达到这种简单,本身就不容易,是要看淡世俗的奢华的。 也许,年轻时候的王宗嗣,也因为立功得到嘉奖而兴奋、自豪,甚至膨胀。 但后来,他也体会到了,兴奋、膨胀之后,剩下的只是寂落。 若是一个人的心,始终保持简单、干净,却不会被功名所累。 李倓继续说道:“这样的饭菜,不会让人立刻高兴起来,自然也不会存在高兴完之后的失落,这种返璞归真,才是最好的。” 一边的元载都听懵逼了。 他原本以为建宁郡王的权术手段了得, 演戏也是一流,没想到他感慨起人生来,也一套一套的。 听得他元载都忍不住想点赞。 不过,没有胡椒,这菜可真他妈的难吃啊! 郎君,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烂嘴巴吗? ps:今日置办家具,忙到晚上才匆匆赶回书房,昨日说好的三更,今天估计是没戏了,明天补上,明天四更,不信你们明天数章节! 第191章 请名将出山的难度 对于李倓的话,王忠嗣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元载,为了化解尴尬,接过话题来,他说道:“泰山,小胥从扬州带了一些茶叶过来。” 王忠嗣放下碗筷,这才问道:“此次来我这里,有何事呢?” “并无它事,大都督是来江夏视察这里的造纸,听闻泰山在此做太守,敬仰泰山已久,便来拜会泰山。” 王忠嗣淡淡说道:“大都督眼下前途无量,而某是戴罪之身,走得太近了,并非好事。” “承蒙朝廷器重,让我去扬州任职大都督,统管了淮南道和江南两道,江夏郡属江南西道,我来江夏郡见王公,有何不妥?” 上司见下属,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若是大王来问某江夏郡造纸业,恕某无法答复大王。” 元载看了一眼李倓,李倓从王忠嗣的语气中听出了躺平摆烂的味道。 “自然不是造纸业,今年扬州要招募五千兵马,小王不懂练兵,听闻王公精通此道,特意来请王公。” 王忠嗣却说道:“大王难道不知道此行为遭受圣人猜忌?” “王公是江夏太守,小王是扬州大都督,何来猜忌?” “某是戴罪之身,大王前途无量,若是某去扬州,朝中必然非议,右相更会借此机会大肆攻讦大王。”王忠嗣说道,“恕某爱莫能助。” “以前王公是四镇节度,权柄极重,才给了右相可乘之机,现在王公不过是江夏太守,无兵无权,右相又还能如此攻讦呢?” “大王还是去考察江夏的造纸,我在江夏做这个太守,就足够了。” 王忠嗣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 因为继续下去的话题实在太敏感。 李唐皇室,尤其是李隆基,最忌惮的就是皇族和边关大将有往来。 更何况李倓是太子之子,如今又在东南手握重权。 王忠嗣虽然被贬为地方太守,可他余威尚存,郭子仪、李光弼这些人都曾是他的下属。 若是他与李倓走近,凭借自己的威信,要做点什么,却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这件事一定会牵动起李隆基敏感的神经。 李倓却说道:“王公难道不想改变一些事吗?” “改变何事呢,某听不懂大王之意。” 李倓问道:“王公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郎君……”见李倓如此直接,元载打算提醒一下李倓。 李倓却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王忠嗣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当今朝堂,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忠臣左迁,英杰郁郁,天下沸腾!” 元载被李倓这话硬生生堵住了。 李倓又说道:“小王昨日与元公辅在驿站遇到了一群人,这些人说江夏郡最近在推行开荒括户的新政,有一位名叫刘望之的人,他找小王拿了四十贯,说小王到江夏城之后,可以拿到八十贯,王公可知此事?” 王忠嗣沉默不言。 李倓立刻知道王忠嗣是知道江夏郡的开荒括户传言的,但他并不关心。 “这多出的四十贯总不能凭空出现,那从哪里来呢?要么是骗子,要么是真有其事,若真有其事,这四十贯从何处来?” “必然不会从官员和贵族口袋里来!” 李倓说了一连窜后,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江夏百姓要遭罪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忠嗣才开口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王公是国之良将,蛮夷听到王公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了。”王忠嗣站起来,哀叹了一口气之后,便转过身去,“一切都变了,属于我的时代早已过去,圣人也不再需要我,大唐也不再需要我。” 说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李倓明显感觉到王忠嗣在强烈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又沉默片刻,王忠嗣才说道:“大王愿意去做一些事,令人佩服,但其实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曾经的王公叱咤风云,谈笑之间,便可使敌人仓皇溃逃,那是何等气魄!” “那是以前!” 李倓说道:“现在也可以恢复到以前!” “不可能了!” “可能!” “不可能了!” “可能的!” 王忠嗣突然转身,愤怒地说道:“以前那个王忠嗣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农夫!” 一边的元载坐在那里,看着王忠嗣,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王忠嗣。 元载记得第一次见到王忠嗣的时候,就被这位盛唐第一名将身上的自信、从容,以及强大如山岳般的气势所震慑住。 仿佛只要有他在,无论唐军身处何等绝境,都能击败敌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明明才四十出头,看起来却仿佛已经花甲之年。 他的身形就像一张薄薄的纸,只需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到任何一个地方。 “我已经在后院为自己挖了一块地,埋在后院,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李倓突然说道:“王公难道忘记在石城堡战死的那些大唐好儿郎了吗!” 听到石城堡三个字,王忠嗣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直勾勾盯着李倓,压低声音说道:“你没有资格提他们!” “泰山……”元载立刻站起来,他很担心王忠嗣此时的状态。 很明显,王忠嗣此时对李倓有很大的抵触心理。 但李倓却抬手阻止了元载,他说道:“王公为何说小王没有资格提他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为大唐付出了生命!而你呢?你是太子之子,你是只需要坐在长安城的皇宫里,你不需要拿着刀剑去杀敌,不用担心敌人的箭矢飞过来射中你的身体!” “你李林甫、董延光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王忠嗣心中对轻谈战事的人,充满了愤怒。 李隆基想打石城堡,王忠嗣认为那个地方太过险要,强攻会死很多人,应该花时间在附近修建一个战略要地。 但李隆基却不高兴,非要强攻,这个时候董延光为了往上爬,就自告奋勇,说石城堡小菜一碟。 第192章 齐聚江夏 结果就是董延光几乎全军覆没,王忠嗣就此事被李林甫陷害,被贬到此。 事实也证明王忠嗣是对的,后来哥舒翰统帅六万多唐军强攻石城堡,虽说勉强拿下了石城堡,但唐军战死数万人之多。 “泰山,大都督他……” 元载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 但又被李倓阻止了,李倓大声说道:“王公此言有理!” “当初,若是按照王公的策略,在石城堡附近另建堡垒,步步为营,吐蕃的石城堡防线不攻自破,那数万唐军怎会埋骨他乡呢?” 李倓继续说道:“若是小王在河西,第一个必斩董延光,谁都拦不住!小王说的!” “这是数万家庭的大事!就因为他一己私利,使我大唐无数好儿郎,永远留在了异地他乡!” “小王能理解王公之意,朝堂上那些人什么也不懂,也不亲自去调查、了解,他们手里拿着一支笔,长了一张嘴,脑袋一拍,张口就来!” “他们当中既有狡诈如李林甫之人,也有愚蠢无耻如董延光之流!” 最后,李倓咬牙切齿地说道:“应该把他们的脑袋挂到石城堡外,祭奠那死去的儿郎!” 王忠嗣终于再一次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事情已经发生,眼下成了定局,何必再多说。” “还没有成定局,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去改变,难道王公还想看到更多人像石城堡的儿郎们那样枉死吗?” “请问大王打算如何去改变呢?” “从改变民力开始!” “如何改变民力?” “推出新政,整顿官吏。” “江夏郡开荒一事,我有听闻,是江夏县令自作主张,他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上面却也层层关系,即便大王就此事承办他,罢免了他的官职,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去别处就任县令,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 王忠嗣恢复了平静。 “郎君今晚在此好好歇息,不要多想了,圣人有圣人的打算。” 说完,王忠嗣便先离开。 “郎君见谅,他……” “我们也早些休息。” 第二天,李倓没有继续找王忠嗣聊。 王忠嗣现在是心灰意冷,看不到任何希望。 历史上的王忠嗣,就是在明年,于江夏郡病死,郁郁而终。 现在找他聊再多也确实是徒劳。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去找江夏县令。” “是要问刘望之一事吗?” “那件事倒不着急,我们名义上可是来江夏考察造纸业的。” 元载恍然。 做戏要做全套。 “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上午的时候,江夏县县衙门非常热闹。 “明公,我们接到刘户曹的邀请,便第一时间赶到了江夏,希望能为江夏郡的治理,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说话的是武昌县过来的刘望之。 刘家在武昌是大家族,虽说比不得江东那些豪门,但本地影响绝对不容忽视。 一边江夏县户曹参军刘成德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开口说道:“这件事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不过明公起初并不想劳烦诸位,但开荒在即,希望诸位能帮官府,帮朝廷,施以仁政,想来扬州的大都督,听说我们江夏郡主动展开开荒括户的新政,会非常高兴。” “是是,能为这样的新政尽力,也是我们的荣幸。”另一个人站起来,满脸堆着笑容,他是来自永兴县的张永杰。 和刘望之一样,张永杰的家族在永兴县也是数一数二的。 虽然永兴县总人口不过两万人,可有一大半的田,都是张家的。 永兴县的好几任县令都来自张家,他们甚至不需要有功名,上面就会有人推荐他们家族的人做官。 这个道理很简单。 假如你是江夏郡太守,刚从长安调过来,你发现永兴县的县令昨天上厕所掉茅坑里淹死了,现在必须得有人顶上去,不然永兴县周围的那些歹徒听闻没了县令,必然出来作恶。 找谁呢? 总不能快马加鞭回长安走吏部流程,再由朝廷任命? 你孤单一人到异地,想要执行权力,肯定得拉拢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这个职位直接给永兴县张家的人,他们有钱有田有人,你是太守,代表着朝廷。 这叫强强联合。 这是大唐朝地方官场的基本规则之一。 可以说,在场的诸位,那都是强强联合。 毕竟对于上层来说,利益才是第一位。 “听闻扬州那边有一种新的铁犁送到了江夏,叫甚曲辕犁?”这一次说话的是唐年县的周年奎,周家不仅仅拥有广袤的地,在地方上养了许多读书写字的人,还与当地豪侠交往甚密。 他提到这个问题之后,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纷纷落到了刘成德身上,等待刘成德的回答。 关于曲辕犁在扬州一带开荒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 此后,扬州方面便将曲辕犁的成品,陆续分发到各州郡,并下令由各州郡主导制作、推广。 这事自然有利于农业的进一步兴盛。 不过一个时代的工具提升,收益最大的并不是底层百姓,反而是那些掌握了生产资料的。 例如科技越发达,人们工作的时间反而越长。 所以科技是提升总生产值,但个人所得多少,与科技关系有,却并不大。 个人所得多少更重要靠的是规矩。 恰恰江夏郡分配的规矩,就掌握在在场这些人身上。 曲辕犁提高了劳作效率,看似对农民好,实际上真正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刘望之这些人。 “是有这个曲辕犁,推广曲辕犁也是大都督之意,这曲辕犁目前在江夏县已经制作了一批,诸位此次前来,我正好准备了一些成品,诸位可以拿回去,在本县好好推行。” 说着刘成德便命人取来了曲辕犁给众人观赏。 “这种犁在耕作的时候,更加省力。” “好!实在是好!”刘望之忍不住赞叹道,“到底是何人所想,竟然能做出此等巧妙之物。” 刘成德说道:“听说是大都督府上的能人。” “大都督可真是妙人。”刘望之感慨道,“就是不知我等何时能见到大都督的尊容。” 第193章 大都督来了! 刘成德看了一眼县令胡忘年,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夏县令胡忘年这才慢悠悠开口说道:“大都督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从去年到今年,扬州一州便死了十几名官吏,换了五个县的县令,连扬州刺史乔贤问都被斩首、抄家。”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刘望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缩了缩脑袋。 这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在场的诸位,提到扬州的那位大都督,你们都别得意忘形。 我知道你们在本地势力大,为所欲为,但真要引来了扬州那位的注意,咱都别想活了。 为了打消尴尬的气氛,刘望之笑了笑说道:“我就说个笑话,大都督在扬州,怎么可能到江夏来呢,就算过来,那也是风风火火,我等必然提前知晓消息。” “对了,前天晚上在驿站的时候,刘郎君不是说遇到了一个外地过来的人么,说是来做纸张买卖的,那人到江夏了吗?”周年奎好奇地问道。 “什么外地人?” 这立刻引起了户曹刘成德的注意,他就是管户籍和人口流动这方面的,对这种事最为敏感。 各地方衙门,定期要对公验进行复核,这是统计人口流动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在古代,控制好人口流动,是维持地方治安的关键手段。 除非到了大饥荒时代,无数流民跨过一个又一个县城,那个时候地方官府是无能为力的,那也是这个王朝崩溃的前夜。 刘望之说道:“前日晚上我等在驿站落脚,饮了些酒,我下去如厕,遇到一伙从外地来的人,便上前打了个招呼,对方看起来像是很有钱的主,听口音是北方过来的,我一打听,说是做纸张买卖的,这半年来不是一直传闻朝廷做了澄心堂,纸张大卖么,我便想着对方对澄心堂是否了解,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到江夏城了来寻我。” 刘望之一板一眼地说着自己精心编造的故事。 “咱江夏郡也是产纸的地方,虽然比不上蜀地和宣州,可也是兴盛之地。” 这一点刘望之倒是说的不假,21世纪的武汉江夏区还有一个叫纸坊的街道,这是唐代就流传下来的名字。 唐代的坊都是独立的,准确来说,澄心堂不能叫纸坊,因为它只是一个坊里其中的一部分。 可江夏郡却有一个独立的造纸的坊,足见其规模是很大的。 刘成德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澄心堂目前以两京和扬州为主,今年年初,听说朝廷安排了人去成都建造澄心堂,听闻目前扬州的澄心堂出纸极快,连宣州的造纸商都纷纷开始模仿,若是你说的那个纸张商人真的能为我们带来一些改变,我们倒是可以见一见,好好谈谈。” 刘望之立刻对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引起的效果,感到十分满意。 他绝口不提收了李倓四十贯钱的事。 县令胡忘年咳嗽了两声,耷拉着眼皮扫视一转,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好了,开荒括户这件事,诸位还有何异议?” “我还有异议。”张永杰突然说道。 “何异议?” “这统计荒地自然是没有问题,再卖出去,也没有问题,问题是各县有没有人给扬州写信,说三道四,例如有人妖言惑众说统计荒地有问题,买卖也有问题,扬州过来查,怎么办?” 刘成德说道:“统计荒地,是需要人去统计的,人统计出现失误,是在所难免的,有些人企图攻击我们的仁政,从而获得往上爬的机会,这肯定也有人在,扬州如果派人来查,我们随时欢迎,并且积极配合。” 说完,他朝县令胡忘年看了一眼,似乎在请示。 胡忘年点了点头,说道:“做事被人为难,在所难免,但事情还得做。” 众人点了点头,脸上都是肃然起敬的表情。 他们说的这些话,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坐在一边听下来,会真的以为他们在秉持公心推出开荒的仁政。 但实际上,刘成德说的人统计荒地会出现失误,意思是,我们把老百姓的田划到荒地的统计里一起征收上来,这种失误是下面的人干的,跟我们无关。 到时候扬州的人来查,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 毕竟吏员或者衙差里,那么多临时工。 大唐的临时工是有点难以管控的,得好好惩罚,公之于众! 但难道因为临时工办事不力,我们就不推行仁政了吗! “还没有什么疑惑?” “没有了。” 胡忘年对刘望之说道:“对了,那个纸商,你去找一找,找到衙门里来,我们都可以见一见,听说澄心堂的造纸术别具一格,需要的是竹子,我们江夏郡竹子也不少。” “好,明公放心,我今天就能找到那个人。” 这时,下面有人走过来,在胡忘年耳边低语几句。 胡忘年原本有些松散的姿态,瞬间绷直,接过那份文书,定眼看到“扬州大都督”的官印,顿时心头狂跳。 “明公,怎么了?”刘成德问道。 其他人也疑惑地看着胡忘年。 “扬州来人了。”胡忘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扬州?” 众人皆是一惊。 “什么人,是何官职?” “大都督的官印。” “大都督?”刘成德惊讶道,“明公是说大都督来了江夏?” “这不可能,大都督来江夏,为何完全没有任何消息?” 胡忘年强作镇定说道:“应该是都督府的人,盖了大都督的官印,无论如何,先出去迎接。” 众人心中有鬼,自然害怕,但眼下人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迎接。 不过事情尚未做大,就算做大,推脱的理由也都想好了。 等胡忘年带着人到门口,看见李倓等人后,立刻上前迎接。 元载说道:“这位便是扬州大都督,哪位是江夏县令?” “下官江夏县令胡忘年参见大都督。” 身后的官员和士子也都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我来的突兀,给诸位造成麻烦,表示歉意。” 胡忘年一看李倓这年龄,立刻就来了忽悠年轻人的自信。 “不敢不敢,大都督里面请。”胡忘年连忙说道,此时,他脑海中已经旋转出几十种迎合这位年少大都督的话术。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道震惊的呼声:“怎么是你!” 众人一齐朝刘望之的方向看去。 第194章 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倓笑了笑,说道:“这么巧,原来是刘郎君。” 众人更是震惊。 大都督认识刘望之? “你是……你是……你是大都督?” “本王是建宁郡王,当今圣人皇孙,太子第三子,少府监监,扬州大都督,扬州团练使,你有何疑问?” “我……在下……在下没有疑惑。”刘望之面色惨白,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差点没有当场瘫在地上。 胡忘年想说点什么,但他对此一无所知,担心自己说错话,强行忍住了。 其他人心中一百个疑惑,却也不敢乱说话。 众人思绪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李倓淡淡说道:“走,有什么事,我们进去慢慢说。” “是是。”胡忘年立刻应声道。 后面的护卫跟着鱼贯而入,随即向四周散开,进入衙门,开始在各个角落搜索。 “这……” 户曹刘成德想说话,但被元载怼了回去:“怎么,大都督出行,不该如此?” “不不,下官的意思是,这里是衙门,并无歹人。” 元载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用和和气气的语气说道:“万一出现了歹人呢?” “应该的!应该的!”县令胡忘年立刻出来打圆场,“大都督是皇孙,就算把衙门里的衙差全部撤换,也是应该的,大都督这边请,下官立刻派人安排酒宴。” “不必了,本王过来也没多少事,就是来坐坐,顺便了解了解江夏郡造纸的事情。” “是是。” 胡忘年连忙回应,但随即心头一颤。 造纸的事情? 他立刻又联想起刘望之先前说的前天在驿站遇到了一伙人,是北方来的纸商。 再看眼前的建宁郡王,又想起刘望之刚才的表现。 好家伙,刘望之遇到的居然是建宁郡王! 胡忘年背后都布上了一层冷汗,但转念一想,刘望之说在驿站的时候谈的都是纸张的买卖。 这倒也没什么? 只要不说开荒征地一事就没事。 想来刘望之也没有这么蠢! 想到这里,胡忘年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找了个地方落下来。 等众人进了衙门后,在大厅里落座。 眼下秋阳和煦,洒落在前院,映照得厅内也是一片明亮。 李倓端坐在主座上,元载坐在他旁边。 其余人纷纷两侧落座。 除了这一次来江夏的各县地方豪强代表,还有江夏县所有的官员,如县尉,县六曹,包括衙门里的吏员。 众人沉默,李倓先开口说道:“这两年,两京、成都、扬州都已经对造纸术做了大的改良,成效显着,本王心里想着,江夏郡也是造纸之地,便来了一趟,这一路走来,也是看到了许多竹林,看到了数不清的河流、湖泊,想来江夏郡的造纸业,大有可为!” 胡忘年很认真地说道:“是是,自从大王任职扬州大都督一来,江夏郡多次接到扬州的通报和文书,江夏县上上下下,对扬州的指示,认真研读,仔细执行,在大王英明的指令下,江夏县的百姓安居乐业,无论是粮食收成,还是百工职业,都兴旺蓬勃,百姓无不歌颂大王的功绩。” 李倓一脸疑惑:“本王有如此了得吗?” “下官句句属实,大王一路走来,想必也看到了江夏县的民生。” 李倓点了点头。 江夏县的民生确实还不错,不过那是因为江夏县人少,而且湖泊众多,即使不种地,仅仅捕鱼、狩猎也不至于饿死。 一句话:江夏县是资源资源多人还少,不卷。 这一点比河南河北要强太多。 见李倓点头了,胡忘年立刻就更加有信心忽悠瘸这个年轻人。 “这些可都是在大王的指引下才有的,之前的江夏县有一些盗贼,百姓害怕出门,今年年初,下官接到扬州的指示,对地方盗贼展开了大力追捕,还百姓以太平,若是没有大王的英明策略,现在无数人还在担惊受怕。” 谁能抵挡得住这种夸赞啊? 尤其是年轻人! 年轻人最喜欢被人捧在舞台中央。 “你说的这些,本王也不知真假,本王很难做出该有的态度啊,不过有一件事,本王倒是有听闻,还想请问,此事是否为真?” 胡忘年说道:“大王请明示,下官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江夏县要推行开荒括户的新政?” 赵宁此话一出,胡忘年明显愣了一下,其他人也神色微微一变。 反应最大的就是人群中的刘望之,他不停用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 见胡忘年有些发呆,一边的元载唤了一声:“胡县令,大王在问你话。” 一瞬间,胡忘年脑子里转了几十转,他说道:“开荒括户的新政谈不上,只是下官最近听下面的人说,近些年本县也出现了一些流民,想来百姓生活穷苦,便想着安排一些人,帮助那些流民找到一份自己的田地,安身立命。” “具体如何做呢?”李倓很温和地追问道。 见建宁郡王态度柔和,胡忘年微微回过神,放下心,继续说道:“由官府去找一些可以耕种的荒地,先划定三万亩,每一户人家定100亩地,可以满足三百户人家,本县人丁本身不多,若是能再定三百户人家,流民几乎就没有了。” “划定三万亩,谁去划定?”李倓又问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像一个勤学好问的学生一样。 “自然是户曹去划定。”说着,胡忘年看向一边的户曹刘成德。 刘成德立刻说道:“下官去划定,划定之后,分配给流民,分发农具、种子,再使他们以就近之地安家居住。” “这事听起来是好事啊?”李倓看着元载。 元载点了点头:“听起来确实是好事,大功德之事。” 胡忘年连忙说道:“都是在大王的启发下,下官才想到的,下官不敢居功自傲。” 正当胡忘年和刘成德心头高兴糊弄过了这位大都督的时候,李倓突然又问道:“那如何断定划定的田,是荒地,还是原本就属于百姓的地呢?” 两人又是一怔,短暂的沉默,刘成德说道:“官府划的地,自然都是荒地,岂有那百姓的田做荒地的道理。” 李倓却换了一个问法,说道:“本王还听闻,江夏郡其他县也有威望很高的人过来,学习胡县令的开荒?” 第195章 本王可是有证据的 听闻? 这下胡忘年从“听闻”两个字上捕捉到了一丝诡异。 气氛也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尤其是周年奎、张永杰这些人。 其他县的人过来了,这位建宁郡王怎么知道的? 他在哪里听说的? 胡忘年给了一个模糊的标准答案:“大王的新政,那是得民心的,各县愿意派人过来,更加说明了这是仁政。” “你不问本王是在哪里听闻的吗?” “下官刚才说了,这是得民心的仁政,大王一路走来,想必也是听过的。” “本王一路走来,却并未听百姓提及,倒是听一位自命不凡的人提到,官府以开荒新政的名义圈地,这圈的地并非荒地,而是百姓已经种庄稼的田地,随后又高价转卖出去,说什么四十贯可以变成八十贯!” 李倓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中。 众人心头一沉,感觉像是坠入了冰窖。 胡忘年笑道:“民间总是未窥全貌而诞生谣言,大王切不可轻信此等谣言。” “本王不仅信了,还给了那人四十贯,那人说让本王到江夏城来找他,他可以给本王八十贯。” “哦,竟有此事,此人连大王都敢骗!大王请告诉下官此人样貌,下官立刻派人去寻找此人!” 李倓微笑地看着胡忘年,亲切地说道:“他还说他认识胡县令。” 胡忘年愣了一下:“认识下官?” “说跟胡县令很熟,说只需要跟胡县令打声招呼,就能从官府借开荒新政统计的田里,拿出相当一部分田给本王,本王可以高价卖出去。” “此人妄言,请大王快快说出此人的模样,下官必去将此人捉拿!” “胡县令不认识此人吗?” “下官怎会认识这等奸诈之徒!”胡忘年顿时义正辞严地高呼,“下官与这等罪恶之徒不共戴天!” “可是他此时就在你的衙门。” 胡忘年顿时脚底发凉。 刚才李倓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胡忘年心中已经有猜测,因为之前他就猜测刘望之遇到的那个纸商是建宁郡王。 既然如此,刚才建宁郡王说的这些话,大概率就是刘望之跟他说的。 此刻李倓点名说人就在衙门里,更大概率就是刘望之了。 “刘郎君。” 在众人惊诧的时候,李倓轻声唤了刘望之一声。 “在……在!”刘望之全身一颤,本能地应道。 “本王刚才跟胡县令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吗,若是有,还请你指点出来。” “这……这……大王……”刘望之一时间语塞。 “有没有不对之处,还请刘郎君指点!”李倓的语气突然加重了几分,形成了一股威压,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压力。 刘望之这才回过神,赶紧站起来,走到正中间说道:“大王,那晚纯粹是在下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欺骗本王的钱,还污蔑县令,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这……”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砍了!” 护卫接到命令立刻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刘望之架起来往外拖。 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这就要砍人了? 刘望之也懵了,我才说了一句话,就要被砍?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刘望之吓懵了,回过神来后大声喊道,“大王饶命!在下说的句句属实!在下说的句句属实!” 他这般一喊,在场的相当一部分人都不淡定了!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带过来。” 护卫这才停下来,将刘望之拖回来。 刘望之吓得差点没有当场尿出来。 李倓冷声说道:“你把话再说一遍,说清楚。” 这话若是翻译一遍就是:你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全看你怎么说了。 刘望之说道:“在下那天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大王,就在大王到衙门之前,我们还在讨论如何巧妙地征收了百姓的田之后,隐瞒扬州的调查。” 周围的人心态彻底爆炸了,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站出来。 “哦,如何隐瞒?” “就说是下面的吏员搞错了,任何一个政策,在执行的时候,下面总是会执行不好,到时候随便找几个人出来顶罪即可。” “谁说的?” 刘望之指着户曹刘成德:“他说的。” “妄言!你血口喷人啊你!”刘成德暴跳而起,“大王,明明是他自己做的,却说是我们,此人该杀!” 周年奎也站了出来:“大王,此人留不得,不仅欺骗大王,还诬陷朝廷命官!” 一瞬间,刘望之就成了众矢之的。 “大王,在下句句属实,此次我们来江夏县,就是胡忘年请我们来的,事情是刘成德一手安排的!他是户曹,借着职位之便,随时可以裁定田地!” “你说是我们,你得拿出证据来!”刘成德说道,“无凭无证,你让大王很为难,大王是贤王,他会轻信一个人随口之言吗?” 刘望之说道:“大王,您给我的那四十贯,我给了刘成德二十贯,您派人去他那里一搜便知!” 刘成德大笑道:“笑话,我家中难道就没有钱,就算搜出钱来了,难道就是你给的?你这分明就是狡辩!” 听刘成德这么一说,一边的胡忘年也逐渐淡定下来。 其他人也淡定下来。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刘望之居然好巧不巧把事情捅到了建宁郡王的面前。 好在证据在刘成德这里断了。 没有实证,他建宁郡王也不可能乱来,毕竟这里不是扬州。 “大王,您一定要相信在下!”刘望之哭诉道。 胡忘年怒道:“刘望之,枉本官还信任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欺骗大王,还诬陷本官,你居心何在啊你!” 一边的元载说道:“诶,胡县令不要如此早就下定论,万一刘望之说的是真的呢?” “是是,下官确实不该如此早下定论,只要刘望之能拿出证据来,下官也是无话可说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证据?”李倓突然来了一句。 现场的气氛顿时再次凝固住。 刘成德说道:“只要能拿出证据,下官任凭处置!” 在刘成德看来,这位建宁郡王是在诈他们,只要死不承认,就不会有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第196章 本王就杀给你们看! 刘成德说道:“下官是清白的,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本王给刘望之的那四十贯钱,是扬州铸造的新钱,据本王得知,新钱尚未在江夏流通。” 他此言一出,刘成德当场傻了。 昨天只顾着收钱了,哪里知晓那么多。 而且新钱和旧钱,不仔细看,区别真的不大。 “大王,江夏也有新钱流入……” “是吗,你是拿本王当傻子么,江夏郡有没有新钱流入,本王不知道?” 江夏虽然也有造纸,也有商业,但整个江夏郡才不到十万人,产业规模最远的输出是沿着汉水到汉中,然后再到关中。 自从长安澄心堂建立之后,别说汉中的纸在关中卖不出去了,连蜀地的纸也难以在长安卖出半张。 毕竟运输成本在这里,长安的纸数量又保持充足。 江夏除了造纸的产业能输出,还有其他产业能输出带来外地的钱么? 而且外地的钱,现在绝大多数也是旧钱。 新钱才铸造了一年多,就算再快,投入到巨大的市面上,那也只是占比极小一部分。 对于人少、商业不流通的江夏郡来说,要流进新钱,就等于在大海里捞一片树叶一样。 “大王,下官……” 李倓说道:“来人,去这位刘户曹家中搜一搜,搜仔细一些!” 这下刘成德彻底傻了,但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 人是派出去了,现场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胡忘年说道:“大王刚到江夏郡,有一些误会也在所难免,下官等是诚心拥戴大王的新政,下官安排了盛宴,大王可否赏脸,为我们指教指教!” “先把刘望之说的这件事处理完了再说。” “大王,这江夏郡上上下下都是拥戴大王的!” “你安敢出此妄言!”李倓怒斥道,“这江夏郡乃是圣人的江夏郡,非本王的江夏郡,新政那也是朝廷的新政,是圣人的圣德,你此话是对圣人的大不敬!” 胡忘年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这个年少的郡王,并不简单。 说话是一门艺术,很多人都死于不会说话。 建宁郡王的措辞,可以说严谨到滴水不漏。 难怪他在扬州敢杀得人头滚滚,那必然是把人拿捏死了的! 胡忘年这个时候才开始害怕。 李倓又问道:“再者,此事太守可曾知晓?” 对啊!你胡忘年可不是江夏最大的,上面还有一个王忠嗣。 显然这些人是认为王忠嗣被贬到此,被右相排挤,是没有实权的,所以就把王忠嗣当成一个空架子。 可王忠嗣就算是空架子,他毕竟是太守,名义上就比你胡忘年大! 胡忘年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这个时候,周年奎站出来说道:“大王,这里毕竟是江夏郡,大王若是在这里查出了什么,难道要在江夏郡大开杀戒不成!” “本王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周年奎却不避让,他很硬气地说道:“大王若是一意孤行,在江夏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出现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捅到长安去,对大王的名声也是不利的!” 不仅周年奎站出来,张永杰也站了出来。 “大王,这种没有影的事,何必如此较真,真若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对大王本身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李倓站起来,拔出刀,一刀扎在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吓了周年奎一跳。 张永杰更是后退了两步。 “你们是在威胁本王?” “大王,这里是江夏!”张永杰硬着头皮说道,“难道朝廷要治理天下,不需要人才吗?希望大王以大局为重!” 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 难怪王忠嗣被贬到这里,在家种地。 想来这里的官员,也是属于右相派系,地方大族又与官员相互勾连,结织出一张上下通气的权力网。 这倒也说得通,大唐选拔人才,任命官员,依然看背景,而且地方大族势力依旧强大。 “住口!本王行事,还轮不到尔等饶舌!” 不多时,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来了。 二十贯新钱,一共四箱,整整齐齐摆在面前。 武二郎说道:“大王,这些都是从刘成德家中搜出来的。” “连装钱的匣子都不换一个?”李倓说道。 “大王饶命,下官错了,下官也是被逼的!”刘成德跪了,把脑袋贴在木板上。 语气中带着听起来十分真诚的忏悔。 “是胡县令逼迫下官做的。” “你胡说八道!” “把这位胡县令抓起来!” “大王莫要听他乱说,下官……” 李倓看着刘成德:“还有谁?” 刘成德开始报名字,包括了周年奎和张永杰,还有其他官员,一共八人。 “来人,将除刘望之和刘成德之外,名单上其他人全部推出去砍了。” 李倓此言一出,胡忘年当场傻了。 周年奎和张永杰也傻了。 被砍头,在他们的概念里是不存在的。 他们可是地方大族,衣食无忧,人上人。 张永杰大声喊道:“大王,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这不需要你这个将死之人来教本王!” 周年奎也警告道:“大王,我们今日若是死在了这里,江夏诸位,恐怕会引起一些麻烦,这个麻烦是大王一时冲动引起的,朝廷为了平息这些麻烦,必然会怪罪大王,大王还是不要鲁莽为妙!” 李倓却对他们的威胁视若无睹:“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以本王的名义发函到江夏各县,公示这些人的罪状!” “是!” 胡忘年大怒道:“你这样做会引火烧身的!” 李倓却依然不理会他们,又说道:“再给淮南道、江南道诸州发函,公示这些人的罪状,谁敢借着开荒新政,私自强征百姓良田,本王定斩不赦!” “是!” 这些人被拖出去,在外面叫骂了几声,便没有声响,厅内的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 接下来元载在衙门里安排人事。 傍晚的时候,消息传到了王忠嗣那里。 “什么,建宁郡王把县令给杀了!”王忠嗣大惊失色。 “不仅如此,城头好像有六颗脑袋!” “太鲁莽!”王忠嗣感叹了一句。 但随即,心头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第197章 王忠嗣本王要定了! 一个好的政策,可以推动利益的重新分配,从而缓和矛盾。 但任何一个政策,都存在着大量的漏洞。 如果视漏洞于无物,将在江都城自缢而亡。 所以政策需要相关的律法和条例加以辅佐,再配置好的人员去贯彻执行。 这也是李倓为什么不敢急着把开荒往淮南道和江南道其他诸州推行的原因。 盘子太大,漏洞太大,律法不完善、执行官僚机构不完善。 步子稍微大一点点,就会扯到蛋。 饶是如此,一千多里之外的江夏依然开始擅作主张,玩起借鸡生蛋,再杀鸡取卵的游戏。 天宝年间的土地兼,具体数据李倓不知道,但均田制崩坏,权力不受控,财富的聚集也失去了规则,那么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一定就成了有权人嘴下最美味的蛋糕。 以前他们还懂得要脸,做事还有顾虑。 自李隆基开始摆烂,大唐上下全部开始摆烂,真正有想法愿担当的人只能躺平。 最终谁为这场权力制度的崩溃埋单呢? 显然是如江夏县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大唐百姓! 如果今日江夏这件事,李倓从轻发落,或者将这些人收押关起来,只要他回扬州,这些人转眼就能被人从牢狱里请出来,重新换上丝绸长衣,骑上骏马,巡视他人良田,抬手之间毁掉无数百姓平静的生活。 制度空缺,那就建立新的制度,可新的制度非一日两日能建成。 以李倓现在的身份,还在不断发展自身阶段,在与李林甫、安禄山等人的对抗阶段,更不可能放开手脚建立完善的新制度。 既然没有完善的新制度,那就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手段,来威慑这些人。 我们说合格的政客,从来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泄愤而凭借着情绪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合格的政客,每一步都有它的目的。 自保也好,平衡也好,维持局面稳定也罢。 李倓以快刀斩人头,显然是威慑这江淮诸州官员和家族,让他们有所顾忌。 人就是这样,人与人在交往的诸多行为其实都是试探。 在底线问题上如果不拿出坚定的态度,他们就会认为你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如此大的一盘局,所有人都认为建宁郡王没有底线,他们会干什么呢? 恐怕今日是江夏借着新政杀鸡取卵,明日就是寿州,后天就是宣州了! 只要胡忘年的脑袋在各州再传首一遍,只要江夏各县把这事再闹大一些,其他州必然先沉默地观望,等待下一步的结果。 次日清晨,元载跟着李倓向王宗嗣的宅邸行去。 “郎君,江夏县的县令临时人选已经安排上了,是县尉唐俊儒,这个人虽然和胡忘年走得近,但他对江夏县比较熟悉,用他是可以的。” 李倓点了点头,元载安排人选他放心。 他不想在江夏郡的治理上消耗太多的精力,江夏郡目前的生产总值太低。 同属于江南西道的宣州总人口九十万,江夏郡才不到十万。 发展人口要好几代人,江夏郡的未来有潜力,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震慑诸州的同时,把王忠嗣挖走。 李倓预感到,组建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已经迫在眉睫。 元载一边吃着饼,一边说道:“郎君这一大早去王公那里,恐怕效果欠佳,不如让王公自己好好考虑数日。” “没时间了,今日见完王公,我们就要回扬州。”李倓接过元载递过来的饼,大口咬起来。 “这般着急么?” “昨日杀了哪些人,江夏郡地方大族不会善罢甘休,之前扬州书院案,苏州那几个家族也不会善罢甘休,此特殊时期,怎能在江夏久待。” 被李倓这般一说,元载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苏州一直没有闹出大事,但这不代表陆顾朱三家就忍了。 越是没有声音,越代表有问题。 “若是苏州闹事,郎君打算如何是好,现在可是多方面的树敌,萧家的事要不要缓一缓?” “萧家一事绝不能缓,降服萧家,对我们稳定江东局面至关重要,说服王公,对我们稳定江淮全局至关重要!” “郎君今日可有把握说服王公?” “没有!” “那……” “没有把握,也得去,今日我要与王公推心置腹。” “郎君前日已经够推心置腹了。” “还不够!” 不多时,已经到了王忠嗣宅邸。 李倓翻身下马,递了拜帖之后,再一次见到了王忠嗣。 “大王今日又来我这里,不知何事?” “小王知王公因石堡城一事被李林甫陷害,而心灰意冷,不愿在过问世事,但当今朝堂奸邪丛生,边境虎狼环绕窥视,这地方上,恶官与世家相互串联,吸人骨髓,小王需要王公助我一臂之力!” “需要我如何做呢?” “扬州有五千兵马,小王需要王公将这五千兵马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强军!” “大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扫清叛逆,保大唐平安!” “大王可知我去扬州的后果?” 李倓知道王忠嗣这话背后的意思。 王忠嗣不是一般人,曾经的四镇节度,差点被李隆基杀了,若不是哥舒翰求情,王忠嗣必死无疑。 王忠嗣若是去扬州,必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李林甫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至于差点杀了王忠嗣的李隆基得知会是什么态度呢? 那根敏感的神经必然会被李倓踩在脚下疯狂摩擦。 王忠嗣自己非常清楚。 李倓心中也跟明镜似的。 既然李倓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找王忠嗣? 因为他更需要一直能杀人的军队,而且不是杀一两个或者几百个的,必要的时候几千上万的杀。 今年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不到七年,他在江淮的布局才刚刚开始,此后无论是从朝堂过来的压力,还是地方压力,都极大。 手里没有军队,局面无法打开。 那李隆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下发展下去吗? 不会! 所以李倓在接下来数年,为李隆基准备了一连窜的“安抚套餐”。 第198章 给李隆基的一揽子套餐 王忠嗣既然这么问了,那说明王忠嗣是有去扬州的意向了。 这个态度与前天那种冷淡、不屑截然不同。 这让李倓看到了希望。 他很严肃地说道:“王公去扬州的后果,小王心中非常清楚,右相会以此为借口,攻讦小王,进一步攻讦太子。”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来找我呢?” “因为小王有办法让圣人不听李林甫的。” “有什么办法?” “圣人需要小王。” “圣人需要任何一个人,但也不需要任何一个人。”王忠嗣淡然地说道,这份淡然中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苦涩。 曾经的王忠嗣,战功赫赫,也认为自己对圣人缺一不可。 但仅仅只是石堡城之战,自己反对了圣人的主张,李林甫在圣人耳边吹了吹风,自己就被盖上了一顶谋反的帽子。 “小王且问王公,河西一年的军费是多少?” 河西道有常备军七万三千人。 大唐披甲率大概在60左右。 好大喜功的李隆基,对这个数字贯彻得十分严格。 李隆基有一个特点:花钱如流水。 早年的李隆基并未兴兵边关,进入天宝年间后,李隆基自己生活奢靡的同时,边境兵力暴增。 但李隆基并没有因为兵力暴增而马虎对待军备。 他非常舍得给钱,没钱了就放权让节度使自己搞钱。 就说铠甲这件事,大唐铠甲铸造昂贵。 一副明光铠的造价可能高达50贯左右。 大宋一副步人甲造价才30贯。 但盛唐时期的一贯相当于大宋时期的五贯,足见明光铠远比步人甲昂贵。 大唐军队配置的甲胄有十三种:一曰明光甲,二曰光要甲,三曰细鳞甲,四曰山文甲,五曰鸟鎚甲,六曰白布甲,七曰阜绢甲,八曰布背甲,九曰步兵甲,十曰皮甲,十有一曰木甲,十有二曰锁子甲,十有三曰马甲。 若是按照均价来核算,一副铠甲的造价也能达到15贯。 河西七万六千大军,有披甲,这个铠甲总造价是贯。 这仅仅只是河西。 当然,如果不遇到惨烈的战事,铠甲不是每年都换。 可是去年攻打石城堡,陇右战死了一万多唐军。 而且天宝年间是出了名的穷兵黩武的时代。 全国十镇节度有49万兵马,铠甲的总造价是441万贯,预备甲在以100万贯核算。 另外,唐军实现了军队骡马化,按唐军的标准编制,塞外远征部队,每十个步兵就有要六匹驮马,可以用驴骡取代,所以可以实现远距离长时间奔袭,机动作战。 李隆基必须为边境提供充足的装备。 并且与崇祯不同,李隆基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军队配置该有的军队了,来完成他的霸业。 王忠嗣没有回答李倓这个问题,但是他说道:“河西从未有拖欠军费。” “是的,朝廷一直保障边关将士的军饷,据小王推算,整个大唐一年的军费已经超过一千万贯,而朝廷一年的税收总数也就才一千万贯出头,若是要将这些钱全部运输到边关,路途损耗至少还要一千万贯。” 李倓可谓是推心置腹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各镇节度现在以盐税来缓解军费开支,却依然远远不够,河西算是产盐之地,却远远不够军费开支,更别说重兵驻扎的范阳和卢龙。” “大王说这些是何意呢?” “小王不才,去年澄心堂帮圣人赚了200万贯,云秀坊今年能帮圣人赚300万贯,今年的澄心堂也能赚300万贯。” “圣人可以换其他人来主持这个局面。” 李倓说道:“圣人早已给了安禄山澄心堂、云秀坊,以及铸新钱的方法,并且杨国忠在年初就派人去蜀地兴建成都的澄心堂。” “所以大王并非无可取代。” “那为何圣人还要给小王团练使一职呢?” 王忠嗣沉默片刻,说道:“为何?” “因为铸钱,小王今年给圣人铸造一百万贯,仅仅是洛阳少府监监统管的钱监。” “等到明年,圣人就可以让其他人来取代大王铸钱。” “小王不才,加上铸造的新钱,明年小王可以给圣人一千万贯。” 王忠嗣眼角抽了一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了,变得锋利起来,眉头微微蹙起来。 那对笔直的刀眉,似乎又恢复了当年厚重如山的气质。 “大王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小王若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身为太子之子,能拿到诸多官职么?” 王忠嗣这下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给圣人一千万贯,小王只是想请王公去扬州训练训练兵马,难道圣人要放弃一千万贯吗?” 这下把王忠嗣给干沉默了。 没有人比李隆基更缺钱。 只要坐在李隆基那个位置,仔细看看大唐现在的财政就知道了。 现在的大唐花钱不是如流水,而是瀑布! “明年给完一千万贯,后年呢?” “后年再涨!” “涨到多少?” “一千五百万贯!” “这不可能!” “王公若是见到了扬州的云秀坊,就知道可不可能了。” 江南一带,是养蚕、织布的绝佳之地。 “那后后年呢?” “不瞒王公说,明年澄心堂的收入就会达到一个最高点,因为现在纸价已经在跌。” 也就是说,李隆基很快就会知道他的心肝宝贝澄心堂,造出来的纸价格会下降。 这会戳中他的心肺管子。 不过圣人不必担心,我建宁郡王开始提高造纸的产量,保证总收入不变。 什么? 如何提升到一千万贯? 圣人不必担心,我把云秀坊的规模扩大。 等天宝九年,或者天宝十年,李隆基看到云秀坊造出来的丝绸因为市面丝绸增多而贬值,又被戳到心肺管子。 没关系,圣人不必紧张,我建宁郡王开始在江东制作精细的盐,把全天下的盐贩子的钱都给您赚过来。 那天宝十一年呢? 没关系,圣人盐还可以支撑几年。 什么?支撑到什么时候? 支撑到安胖子造反,您也就没有时间来夺我建宁郡王的权了! 第199章 本王要通吃!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东西卖不出去,是因为没有抓住客户的痛点。 当所有人都在跟李隆基说安禄山会造反的时候,李隆基就是不信。 当安禄山已经做实造反的时候,李隆基还是不信。 为什么? 因为安胖子抓住了李隆基的痛点。 如果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皇帝,那很多行为都不可理喻了。 尤其是思考创造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的行为。 李隆基这种人从小就是天才,又是典型的艺术性人格,童年的缺失更加导致了他行为的偏执。 恐怕大唐再也找不出比李隆基更加自负的皇帝。 自负的普通人,已经膨胀到无边无际,一键在手,尚且认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理。 更别说这颗星球上最强盛的帝国的皇帝! 李隆基是一定会扩充军队的,就算现在满朝文武对他说外重内轻,风险很大,他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 并且谁能搞到钱,他就提拔谁! 历史上的王鉷和杨国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两个人都会搞钱,但他们搞钱和李倓不一样,他们搞钱是没有下限,可最后给了李隆基钱。 就这么简单! 就像一个普通人,现在最亲近的家人在医院,急需一百万救命,对他来说什么最重要? 搞钱! 其他的都是废话! 而且李倓认识到了当今大唐朝堂权力斗争的本质。 当今大唐朝堂的权力斗争,看似太子和李林甫的斗争,其本质是太子和李隆基之间的权力角逐。 一个已经六十几年,一个已经三十好几。 李隆基不想放权,但太子年龄摆在那里。 李林甫大兴的每一次冤案都与太子有关。 本质上李林甫的行为就是李隆基想做但不方便做的。 所以只要李隆基不想弄掉李倓,李林甫在长安把嗓子喊哑,也无济于事。 这就不是聪明与笨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无法只靠聪明去解决。 王忠嗣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果敢,且有谋略。 在他身上,有当今圣人年轻时候的样子。 “大王就笃定我去扬州,圣人不会有异议?” “会有,但圣人是懂大局的。” “除了练兵,还有其他事吗?” “杀人。” “什么?” “杀人。” “杀谁?” “谁造反就杀谁。” “有人造反?” “若是有人造反,就杀人。” 沉默片刻,最后王忠嗣问道:“大王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唐。” “真的是为了大唐?” “王公拭目以待。” “我去扬州,需要向长安奏疏,恐怕……” “不需要,圣人已经许诺小王江淮的官员任免权。” “圣人连这个权力都给大王了么?”王忠嗣颇为惊讶。 看来圣人缺钱缺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了呀! 与王忠嗣就此谈完,李倓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多,态度也足够明显。 历史上的王忠嗣在天宝八年就郁郁而终。 今年是天宝七年,他的时间不多了。 去扬州,能否改变他的命运? 王忠嗣需要一个重新振作的机会。 这就是机会。 中午的时候,李倓收拾收拾,便离开了江夏县。 “奏疏写了吗?”李倓问元载。 “写了,按照郎君之意,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写了明年给圣人的钱了吗?” “写了一千万贯。” “好。” “郎君,一千万贯有点难。” “所以才要你搞定萧家,萧家在江东最大的产业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这次轮到元载疑惑了。 “养蚕。” “如此说来,萧家愿意配合我们,那云秀坊不就……” “源源不断!” “郎君果然一走步,算五步,下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萧家什么时候可以拿下来?” “此次回扬州,必然有了结果。” “好,那就速回。” “郎君,王公还是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扬州呀!”元载感慨道,“郎君不要怪他,他有苦衷。” “我自然不会怪他,我知道他有苦衷。” 李倓回头看了一眼江夏城,拉了拉缰绳说道:“走,回扬州,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刚走不远,身后便传来声音:“大王!” 李倓回头看去,深秋午后的阳光下,金色的叶子被马蹄踏碎,两个身影向这边快速奔来。 前面那个男子身形魁梧,骑着一匹骏马,正是王忠嗣。 后面他的仆从。 “王公!” “大王,不知我何时能离开江夏?” 元载兴奋道:“我们向朝廷提报一声。” “不,王公现在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 “现在?” “对!现在!”李倓斩钉截铁说道,“小王会给圣人奏疏一份,其他的事,王公不必担心。” “好!那以后,我就要劳烦大王了!” 下属最喜欢什么样的上司? 上司:办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事不必担忧,我替你摆平。 无疑,李倓的印象,在王忠嗣心中已经立了起来。 比太子要有魄力! 数日之后,唐年县。 “什么!我儿死在了江夏县!”周家家主周怀敬闻言大怒,“是何人干的,敢在我周家头上动土!” “是是……” “是何人,快说!” “是扬州大都督。” “扬州大都督?”周怀敬微微一愣,“他不是在扬州吗,怎么到江夏了?” “不知何原因,到了江夏,不仅我们家小郎君被砍了脑袋,江夏县县令也被杀了,永兴县的张郎君也死了,还有户曹刘成德,还有其他官员。” “好一个大都督!好大的官威!来了江夏郡,就敢随便杀人!欺我江夏郡无人吗!”周怀敬落座。 “郎君,在下觉得,可以先派人去各县送信,召集众人一同商议应对之策。”周怀敬的门客鲁意说道,“各县大家族一同给江夏郡施压,把事情闹大,再疏通关系,将此事呈递到长安,京师必不会坐视不理!” “如何把事情闹大?” “必要的时候,可以指使人向各县县令要一个交代!” 周怀敬点了点头,说道:“那建宁郡王欺人太甚了!他敢动刀子,就别怪我们同样动刀子!看他如何收场!” 十月初,李倓回到了扬州。 元载安排王忠嗣在江都城的住所,又安排人替代王忠嗣在江夏的职位。 李倓回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快速起草多份奏疏。 及时把情况汇报清楚,是对上管理的基本操作之一。 两日之后,元载突然来汇报了一件事:“苏州的朱家派人到萧家走过一趟。” “萧家的把柄呢?” “找到了!” 第200章 看着他们来回跳 元载呈递上去一份汇报。 “啊呀呀,萧家居然派人干这些事情,这是本王没有想到的呀,证人都还在?” “还在。” 李倓又问道:“朱家去武进作甚?” “是关于之前扬州书院一事,具体商议了何事,未能打探清楚,不过下官觉得多多少少是针对咱们的。” “顾家和陆家呢,他们派人过去了吗?” “好像没有听说。” “对了,还有一个张家,有动静么?” “也没有动静。” 李倓来回走动几转。 元载说道:“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萧家的把柄,可以对萧家动手了,以免这些江东家族联合起来与我们作对。” “不!先不要动手,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也不差陆顾朱三家出来唱戏。” “若是如此,江东和江夏郡同时发出事端,我们首尾两端应对,实难顾虑。” “江夏郡若是发生问题,必然是大问题了,扬州书院案后,江东这些家族明显是不想跟我们正面再有冲突,但江夏郡就未必了,所以江东目前不宜强硬,江夏郡若发生事端,绝不能妥协,否则其他诸州就镇不住了!” “郎君明鉴,不过江夏郡离扬州千里之远,我担心这些人兵行险着,破坛子破摔,把事情闹大。” “闹大!本王就等着他们把事情闹大!他们不把事情闹大,怎么能让长安知道地方势力如此不服管,如何衬托出咱们练兵的重要性?” 元载愣了愣,大王,你可真他妈的阴险啊!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现在的局面,江东各世家明显不服,但碍于之前的事,现在准备玩阴的,江夏郡的怒火估计要忍不住了。 一旦事情爆发,其它诸州必然会隔岸观火,打着看热闹的心态,准备看看建宁郡王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如果稍微妥协,那其它诸州以后不仅会在新政上放飞自我,对扬州的政令恐怕也会阳奉阴违。 朝堂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扬州。 安禄山将钱监、造纸、云秀坊的技术都拿去了。 李隆基也没有那么傻,肯定早已派人在其他地方各地开花,摆脱对李倓的依赖。 一旦李隆基真的摆脱了对李倓的依赖,李倓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中。 所以,现在李倓立威、新政,以及新的产业创新,三方面都要抓,而且要强硬。 “公辅,你密切关注江夏郡的局势,派人来回通报消息,要用八百里加急信件!” “是!” “对了,乐平铜矿开采如何?” “我正要跟郎君说这件事,目前乐平开采铜矿的人数已经增至五千人,分出了五个开采点,各有不同,那里的铜矿比我们想象的多很多。” 多很多? 那岂止是多很多,那多到你元载这一辈子都挖不完。 “再增五千人。” “再增五千人,就是一万人了,郎君要用一万人在一个地方挖铜矿?” 要知道,乐平县总人口才两万人。 “是的,再增加五千人,圣人给我们的任务是一百万贯,但我们自己要制造铸造出一百三十万贯,还有三十万贯,我们得自己留着用!” 元载立刻心领神会,却又提醒道:“这笔账,若是被长安发现……” “我已经跟士安交代。” “刘士安愿意做这笔账?”元载立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不是我在背后说刘士安的坏话,他是个直脑筋,未必会全力为郎君卖命,万一把这事捅到长安去就不得了了。” 不像我元载,为大王办各种脏活累活,我是真心真意为大王的,绝不是看在胡椒粉的份上。 对了,大王,我胡椒粉吃完了,您看…… “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士安会处理妥当。” 刘晏这种理财高手,做几份漂亮账目给长安,还是信手拈来的。 元载这货,就是权力欲望太重了,以后指不定得玩排除异己的游戏。 “是,我先去安排乐平县的事。” “对了,陆家是不是有一个叫陆羽的后生?” “陆羽?”元载想了想说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郎君问他作甚?” “找到这个人,带到我面前,是请到我面前。” “好,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 元载兴致匆匆离去。 十月初九,初冬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李倓坐在扬州书院后院的楼阁内,与杜甫对坐。 李倓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明年需要至少一千人下乡成为保正,这个人数可不小,子美有何看法?” 杜甫说道:“这个人数若是全部出自扬州书院,确实不小,但若是出自各州的学院,却不算多了。” “子美的意思是,要在其他州也兴办学院了么?” “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仅仅只是在扬州,还不足以影响更多人,若是能在宣州也设立书院,在苏州也设立书院,在余杭、江陵,都设立书院,是不是大王需要的人才则源源不断。而且可以使原本就在任的保正,进入书院读书,不仅仅只是开荒新任的保正。” “说得好,子美这个说法,甚合我意。” 李倓此次来找杜甫,正有此意,仅仅只是一个扬州书院怎么能行? 得再多来几个,不过也不能同时开花,下一个就开在苏州。 等把陆、顾、朱三家摆平后,苏州书院就可以开始筹建了。 按照这个时间,今年可以将此事处理完。 这时,高进急匆匆走来。 “郎君。” “你来了,来,过来坐。” 高进落坐在一边。 李倓问道:“现在你有多少学生?” “目前工学院有学生三百人。”高进如实回答道。 “他们平时都学什么?” “那要按照招生的实际情况来看,有一些原本就是工匠出身,手艺成熟,有一些生疏者,就需要详细教学,例如水车的构造,木头长宽,工具的使用,目前已经有一百二十人掌握了水车的制造,如果郎君需要这样的人才,随时可以叫出来。” 李倓点了点头,显然对高进的进度十分满意。 这其实是工科学院,培养标准化人才。 虽然大唐还没有系统化的物理知识、化学知识等等,但将经验复制出来,传递给更多人,就足以满足接下来李倓要扩张的计划了。 甚至为未来的军队铺垫专业的后勤人才队伍。 第201章 扬州产业人才的就业问题 当然,服务军队还太早,现在主要是服务农业。 例如农具的制作。 目前扬州的农具制造已经进入大爆发阶段,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农具,都进入了一个飞速增长的时期。 这与大开荒的新政是分不开的。 李倓又问道:“工学院的教程编写得如何?” “这……这一点是杜先生在汇编。” 杜甫说道:“《百工集》第一部分已经编写完了,主要包括目前农具、水车、纺车、纺织、造纸的制造部分。” “第二部分涉猎到冶铁、冶铜,铸剑,还有夯土、陶瓷、铜镜、玉器制作等部分,这一部分,我找刘益问过,其中冶铁、冶铜、铸剑的工艺都是非常成熟的,不仅少府监有完备的文献,民间也有诸多人有自己的见解,不过我有一个疑惑。” “子美有何疑惑?” “这些编成书,之前的读书人对他们不感兴趣,工匠出身的人,又不识字,看他们的人极少。” “子美这个问题问到关键点上了。” 像高进这种出身的工匠,不识字,虽说现在他的儿子在扬州书院学习认字,可是绝大多数工匠的儿子是没办法识字的。 而且工匠的手艺是父子相传,平常人也不需要这本书。 至于识字的人,根本就看不起这本书。 所以杜甫才会疑惑,这本书到底给谁看? 杜甫说道:“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目前没有多少人愿意读这本书,在工学院的那些人,进来也更多的是想识字,想卒业之后,谋求一份差事,例如保正,可他们的长处是手艺,他们却要放弃那些手艺,去当保正。” “我与士安也商议过这个问题,想要那些人不放弃原有的收益,想要让更多读书人来看这些,学这些,除非学习之后,能有不错的前程,或者赚取一些安身立命的钱财,否则这本书将被束之高阁,若是一本书无人问津,它写的再好,又有何用呢?” 杜甫心下了然,原来郎君心中都知道。 李倓继续说道:“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为读这些书的人提供职务,这个职务可能不是官职,是吏员,或者是民间的一些机会,能帮助他们赚钱。” 其实这个问题就涉及到分工协作和标准化人才培养的问题。 现代大学的原始目的是为社会输送标准化人才。 例如机械专业,学习之后,初衷是到社会上从事与机械制造有关的工作。 可是21世纪的社会发展太快,所以出现许多学生毕业后,放弃原本的专业。 但别忘了,大学的本质还是为社会输送标准化人才。 正如眼下的扬州书院,他是为李倓的地盘输送立刻可以上手的人才。 它与科举不同。 科举在这个时代是进步的,是不能放弃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扬州书院是落后的。 扬州书院适应的是眼下的非官场人才培养,它是一种门槛低、见效快的教育方式。 至少目前这个阶段的扬州书院是这样的。 既然是培养人才,那总得培养完之后,让这些人能有发展的空间? 不然谁愿意来扬州书院呢? 仅仅靠建宁郡王的名声,那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若没有后续的合理安排, “目前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开荒种田,所以扬州书院出来的学生想要做保正,必须从农学院选拔,要懂农业相关的知识,这是最重要的,官府可以开俸禄聘请他们,设置了这道坎,会有很多人愿意去读农学方面的书籍的。” “同样,学习木工卒业的,可以到现有的扬州制造商行,那里发放俸禄。” “郎君是指数月前刚出现的扬州制造商行?” “是的。” 其实这个制造商行背后的老板是刘婉。 刘婉当然不会想着去开这个商行,是李倓让她去筹备的。 这属于李倓的私人产业之一,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开。 而且由于还是草创期,李倓对内部也没有宣布。 这个制造商行是做什么的呢? 制造纺车、制造船只、制造农具。 与传统的小作坊不一样,它有着标准化、规模化、产业化的特点,就像澄心堂造纸一样。 现在扬州的造纸厂的水碓、云秀坊的水车,都是从这个商行采购。 这相当于将之前澄心堂自产水碓、云秀坊自产水车的产业单独剥离了出来。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摆脱朝廷的监控,二是更加专业化,三是可以解决更多的就业的问题,与扬州书院的人才培养形成产业闭环。 以这种方式,就等于直接解决了杜甫提出来的难题。 杜甫却还不了解,只是问道:“扬州制造商行能聘请多少人呢?” “能聘请的人很多,不仅扬州七县都在买他们制造的水车,连常州也有不少人到他们的商行购买,用船只运输到常州,扬州制造商行的利润很可观,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才涌进去。” 杜甫这才点了点头。 杜甫并不擅长做买卖,更不会种地,不过跟着李倓的这一年多,他学到了不少。 “对了,郎君,前一段时间,萧家的人来过数次。” “哦,来这里作甚?” “来这里问许多关于水车、水碓,还有纺车的问题。”高进抢答道,“萧家明显就是想要这些,我让人保守了秘密,但他们却说是郎君答应他们的。” “我是答应过他们。” “郎君,这些可不能告诉他们。” “无妨,萧家早就开始用澄心堂的技术,云秀坊也瞒不过他们。” 这不是什么高精尖的技术,门槛不高。 可是萧家还是三番五次派人来打探。 什么原因呢? 因为萧家发现了问题。 萧家如何怎么算账,纸张的价格都没办法降到与澄心堂一样。 这也就是说,即便萧家现在大规模使用澄心堂技术,也没办法与澄心堂竞争。 哪怕是建宁郡王派人过去协助,这笔账也算不来。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同样的快销品,拼的就是价格,成本比对手高一大截,这买卖就别做了。 沃尔玛当年能全球做到五百强第一,就是因为它的供应链管控,把成本压缩了下去,打得竞争对手哭爹喊娘。 既然萧家好几次到扬州书院,说明萧家现在很着急了。 这是李倓之前就预料到的,也是他故意为之。 接下来,再把萧家的把柄亮出来好好玩一玩。 软硬兼施,威逼和利诱相结合,不信萧家不老实! 第202章 这个逆子到底想干什么! 十月十五日,长安虽然已经入冬,但却格外温暖。 渭河上船只如梭,渡口行人如云。 一箱箱新钱从船上搬运下来,这些钱来自洛阳,来自扬州,来自宣州。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十批钱了,几乎每个月都有新钱运到长安。 吉温也从渡口下了船,备好马,一路进了长安城后,到李林甫的府邸。 “洛阳钱监存在着严重的贪污。”吉温将一份汇报呈递上来。 这是一份非常详细的汇报,里面牵涉到的官员有十几名,一大半是洛阳少府监的人。 并且在吉温的审问下,这些人分别提供了相同的口供:建宁郡王利用钱监之便,中饱私囊,包藏祸心。 李林甫淡淡一笑,又取出一份汇报,是从江夏郡传回来的。 李林甫不咸不淡地说着:“我们的扬州大都督在上月出现在了江夏县,杀了八个人,江夏县令胡忘年被他砍了。” 这事搁在前年,必然引起吉温的震惊。 但天宝七年年底,人人都知道建宁郡王一言不合就杀人。 吉温拿起来看了一遍,说道:“这个开荒之策,到底在江夏郡是否有实施,也说不准,因此事而杀人,看来这位郡王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么?” “相公,下官倒是有一计。” “你说。” “派人暗中给江夏郡通气,让他们联合借此事把事情闹大一些,给朝廷施压,朝廷自然会给建宁郡王施压。” “这件事你去安排就好。” “是,相公放心,下官必安排妥当。”吉温谄媚地一笑,随即又说道,“洛阳这些,要不要交给圣人呢?” “还当然要交,这些未必能扳倒建宁郡王,但如果江夏郡一事也闹大,就说建宁郡王在江夏郡杀人并非因为开荒,而是江夏的铸钱,建宁郡王想像洛阳一样中饱私囊,被胡忘年拒绝了,于是杀人灭口,换上自己的心腹。” “如此一来,圣人必然雷霆大怒,认为建宁郡王是暗自积蓄力量,意图谋反!” 李林甫又拿出了一份汇报:“而且王忠嗣还跟着他回了扬州。” 吉温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建宁郡王这是在找死啊!” “去,先把这些事传出去。” “是!” 十一月初,李隆基正在读哥舒翰的奏疏。 是关于攻克石堡城的策略。 哥舒翰正在陇右筹备军粮,不过现在已经入冬,陇右的冬天可比长安要冷得多,哥舒翰计划明年,也就是天宝八年拿下石堡城。 这让李隆基龙颜大悦。 他对高力士说道:“哥舒翰深得朕意。” “哥舒将军战功赫赫,这一次必然能击败吐蕃人。”高力士陪笑道,“不过他与安禄山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这两个人性格不合。”李隆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心中很清楚,这两个人不能太亲近。 说完,李隆基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三郎因陇右的军饷发愁吗?” “还能因为什么发愁呢,不仅仅陇右,还有河西,这两个地方朝廷一年投入三百万贯,哥舒翰又来找我要钱了,河西的盐远远不够满足军饷。” “三郎有建宁郡王,他今年似乎赚了不少钱。” “有四百万贯。”李隆基激动地说道,眼中满是欣喜。 但随即又变得焦虑起来。 “依然无法满足军饷开支,剑南道也开始筹备对南诏的征讨,明年的军饷比之前的每一年都要高。” 战争一旦开启,那就不是花钱了,而是把钱堆起来烧。 并且结束之前,谁都不知道会烧多少钱,会赚回多少钱。 对于李倓这个穿越者来说,天宝年间一年的巅峰军费是1400万贯。 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例如李隆基,在他心中,现在的军费就是个无底洞。 “三郎再跟建宁郡王说说,他可能还有更多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澄心堂、云秀坊在几个核心的道上已经扩建,倒是云秀坊可以再增加一批,但时间也赶不及了。” 高力士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让人如遇春风,他安慰李隆基道:“建宁郡王总是给人一种有无穷无尽办法的感觉,三郎应该给他多写一些信。” “你说的倒也是。” “报,御史台奏疏。” “进来。” 小内侍将今日的奏疏放在一边。 李隆基有些疲倦地翻阅了一些,都是御史台送来的。 御史台每天会送很多过来,御史台不仅仅负责弹劾官员,监察御史还要定期巡视地方,上报给大唐圣人。 李隆基随手拿了一份,是说河北道清河县县令贪污的事情。 “贪了不少啊,这些事交给杨慎矜去处理就好了,没什么大事不要送到我这里了。” 李隆基随手又翻阅了一些,突然看到侍御史吉温的奏疏。 “咦,居然是弹劾洛阳钱监的。”李隆基饶有兴趣地打开开始翻阅。 等翻阅了一页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放下这份奏疏,慵懒之意已经全部消失。 本能地又快速翻了一些奏疏,还看到王鉷的奏疏了。 “建宁去江夏郡去了,还把县令杀了?”李隆基嘴角甚至露出一些笑容来,“他老毛病又犯了,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因为江夏钱监一事……” 看到这里,李隆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若是单独的江夏钱监一事,他可能还不会相信。 但是吉温的奏疏里提到了洛阳钱监贪污的事情,这两件事叠加起来,就让李隆基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了。 或者说,如果单纯地只是洛阳钱监贪污,李隆基不会相信。 现在却不是单纯地独立事件了。 “还有一份王鉷的。” 李隆基又拿起来翻阅了一下,整个顿时站了起来。 “三郎,怎么了?”一边的高力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李隆基如此大的反应。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隆基压低声音怒吼道。 此时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中汇聚了愤怒。 第203章 建宁郡王的大饼 上一次看到李隆基如此生气的时候,还是王忠嗣被举报与太子串通一气那件事。 后果就是王忠嗣差点被杀。 “三郎莫要动气。”高力士连忙安抚道。 “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高力士拿起来看了一份,顿时脸色也变了。 李隆基再翻一份,顿时气得差点晕过去。 “他竟然还在扬州把澄心堂纸的价格降下来了!”李隆基气得当场就要掀桌子,“钱!那些都是钱啊!他怎么能随便降价!”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李隆基咆哮起来,“他是皇孙!他是太子之子!他敢私自带一个戴罪之身的边关大将去扬州!他这是要谋反!谋反!” 高力士吓得当场跪下来了。 这一次的李隆基,比王忠嗣那一次还要恼怒。 在李隆基看来,这一次,李倓不仅仅是触犯到他的逆鳞,更是把赚钱的机会白白扔了出去。 贪污钱监的钱,以及私自把王忠嗣找到扬州,这两件事很快被李隆基联想在了一起。 钱和人,造反的两大必备资源。 两天之后,这件事就在长安朝堂上下传开了。 这一次的轰动不亚于任何一次。 一场山洪海啸席卷了整个朝堂,绝大多数官员将矛头对准了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要谋反的声音,甚嚣尘上,淹没了其他任何一种声音。 这导致太子已经失眠了两天。 “逆子啊!”李亨仰天大骂起来,“早知道他如此混账,当时就不该让他离开长安!” “殿下,请立刻去跟圣人说,与建宁郡王断绝父子关系。” 一个女子急匆匆走进来,正是张良娣。 “阿耶,不可冲动。”李俶说道,“这件事可能另有隐情。” “还有什么隐情,整个朝堂上下都知道了,难道你要说整个朝堂都搞错了?” 如此重大的事,又是弹劾到了圣人那里,写奏疏的人肯定是仔仔细细核对过。 “殿下,若是晚一步,圣人降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张良娣走到了李亨的旁边,“现在建宁郡王已经成为整个朝堂的公敌,他谋反已经被证实,难道殿下真的不怕吗?” “阿耶,儿觉得张良娣说得对啊!”李儋趁机说道,“现在看来,三郎之前的行为一直都是故意遮掩自己的野心,他从洛阳到扬州,都是精心策划好的,其真实目的就是谋反!” 李俶却反对张良娣和李儋的说话,他态度强硬道:“阿耶,三郎现在在扬州做出了不少政绩,他给阿耶带来的是未来,有三郎在,阿耶才更稳,阿耶难道要为还没有证实的事情,就轻易放弃吗!” 这下李亨就更加为难了。 准确地来说,天宝的朝堂上,所有的政治斗争,其本质就是皇帝和太子的斗争。 皇帝表面上看占有压倒性的胜利。 可是皇帝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老了。 人一旦老了,随时可能会病倒。 病倒不一定会死,但肯定行动不便。 古代病倒之后,很惨的国君有哪些? 很典型,齐国的齐桓公,那叫一个惨。 人就是这样,任你以前多厉害,一旦你病倒,你对局面很快就会失去掌控。 哪怕你的大脑还很清醒,但周围一定会投机分子会迫不及待想要让继承人来主导局面。 所以李隆基怕啊! 他这种害怕,是凡人的生老病死引发的害怕,他只能用权力的打压去弥补。 所以,大多数时候,人越老越固执,就来源于此。 那李亨呢? 李亨现在的处境不能说是紧迫,而是尴尬。 李亨三十七岁了,李俶已经有了个娃,叫李适,也就是历史上的唐德宗。 这意味着李亨已经当爷爷了,但却还是太子。 一个男人,三十七岁了。 别说在古代,21世纪,一个人三十七岁,也感觉自己好像活了半辈子了。 身为国家的储君,这个三十七岁的太子,一直心惊胆颤,他的心态是什么样的呢? 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纠结、不甘、怯弱、矛盾,这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左右他的行为。 李亨犹豫了一下,沉默地去更衣,然后沉默地走出去,沉默了到了南薰殿。 这个时候,高力士刚好走来,他看见了李亨。 “二兄。” “殿下,你是来找圣人说建宁郡王之事的?” “是的。”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把这份奏疏给圣人,让他先看这份奏疏,这是建宁郡王写的奏疏。” “哦,他……” “写的明年的收入的问题。” 李亨微微一怔,心里琢磨着,现在都这个时候了,那小子居然还在聊赚钱? 高力士嘀咕道:“若是建宁郡王真的能做到,圣人恐怕也不会怪他了。” “做到什么?” “他在奏疏立写明年要赚一千万贯给朝廷。” “一千万贯!”李亨当场就傻了。 大唐天宝初年一年的总税收才一千一百万贯。 那小子说他要赚一千万贯? 他以为他是第二个国库? “我先进去了。” 高力士走进南薰殿。 “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来了。” “又玩这种把戏。”李隆基脸色阴冷,“他是不是在奏疏立跟朕说,明年会铸造更多的钱?” “是的。” “还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麻痹朕!朕现在不需要他这种方式了,成都有澄心堂、绛州的钱监数量也起来了,成都的云秀坊未必就比扬州的差!” “三郎要不先看一下奏疏。” “我不想看他的狡辩之辞!”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建宁郡王说明年可以给三郎赚一千万贯。” “哼!一千万贯……一千万……”李隆基脸上的阴冷凝固了一瞬间,静默了好一会儿,问高力士,“今年截止到现在,送过来了多少钱?” “五百万贯了。” “明年真的能有一千万贯?” “账目都在这份奏疏立。” “其实看看也无妨。” 李隆基拿过来,仔仔细细看完,一个字不落。 随即,冰冷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说是这么说,可是李倓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这让李隆基瞬间上头了。 如果李倓明年真的能赚到一千万贯…… 明年把吐蕃和南诏用钱堆死! 第204章 给本王平乱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大唐四面树敌,战争在大唐是常态。 而且因为处于温暖期,这个时代的大帝国一窝一窝地出现,许多文明都在巅峰时期。 例如阿拉伯,例如吐蕃,例如南诏,都是极其强悍的对手。 突厥人也一直野心勃勃。 任何一个有作为的皇帝,都想把这些敌手干趴下,更何况缔造了开元盛世的李隆基。 入土之前,他一定要给自己的功业再添加几笔。 高力士在一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道:“太子殿下在外面求见。” “他在外面吗?” “是的。” “让他进来。” 李亨进去之后,拜道:“阿耶圣安。” 李隆基收起李倓的奏疏,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是来跟我说建宁一事的?” “是的。” “你想说他跟你没关系?” “他是我的孩儿,怎么可能跟我没有关系呢?”李亨苦涩地说道。 “那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召回建宁,他若是回来,说明他没有谋反,他若是不回来,说明他真的要谋反。”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速速召回建宁!” 下午的时候,在宰相府处理公务的李林甫已经提前得知了李隆基要召回李倓的想法。 他立刻唤来了王鉷和吉温,将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他们。 王鉷说道:“这个简单,扬州距离长安甚远,半路刺杀建宁郡王,永绝后患。” “不可!”吉温说道,“若是刺杀未遂,圣人知晓了建宁郡王被刺杀,岂不是说明建宁郡王并无谋反之心,而是有人想陷害他?” 王鉷还想说什么,吉温却继续说道:“再说了,我们的目标表面上是建宁郡王,其实是太子,就算刺杀成功,圣人会如何想,圣人恐怕本想废掉太子,却要改变主意了。” 李林甫不由得点头。 王鉷就是个只会搜刮钱的家伙,政治头脑还是太过简单。 王鉷不甘心地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实在太可恨,如此好的机会,难道要放过吗?” 吉温不急不缓地说道:“现在建宁郡王贪污新钱而勾结戴罪之身的王忠嗣已经铁证如山,我们何必再多此一举,若是一定要做,还是要加快煽动江夏把事情闹大,这样可以进一步给朝廷施压,给圣人施压。” 李林甫问道:“派到江夏的人到了吗?” “应该到了。” “成败在此一举,不可轻敌。” “相公放心。” 十一月初的早晨,江夏郡唐年县。 周家家主周怀敬非常恭敬地接到了一个人。 “公自称从长安来,让在下如何相信呢?” “你儿子被建宁郡王杀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并且传到了右相的耳朵里。” 周怀敬微微一愣,若有所思起来。 “我何必以此欺骗你。”拿人取出一份玉器,这玉器精良细腻,不是有钱就能拥有的。 这是在告诉周怀敬,眼前这个人不是一般阶层的人。 这个阶层的人跑到唐年县来跟你谈,绝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侍御史吉温的信物,只是有些事不太方便亲自出面罢了,长安的大人物,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你也知道,侍御史是大唐的良心,是为天下人主持公道的,最看不得的就是枉杀无辜的奸佞之徒。” “是是是!”周怀敬心中惊讶,没想到是侍御史派来的人。 侍御史对于周怀敬这种人来说相当于什么地位了? 这么说,侍御史视察一个道,这个道上所有的刺史见面了都得乖乖的。 只要有证据,侍御史可以随时弹劾尚书级别的高级官员。 没有证据,哪怕是怀疑,也可以去嚼舌头。 “所以啊,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们要相信公道,不要怕把事情闹大,闹大了侍御史吉温吉公为你们担着,这大唐朝堂上是有公道的,是有正义的!” “在下向唐年县的知县提及过这件事,他说些了弹劾的奏疏给长安,让在下等消息。” “还不够!你们得把知县衙门围起来,你得煽动更多人加入这件事,必要的时候,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是很有必要的,知道吗?” “那……” “怕什么,长安有的是人保你们,你们尽管去做!” 两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唐年县突然涌出一批人,这些人佩戴着刀,拿着弓,成群结队进了城,浩浩荡荡。 嘴里还大喊道:“为唐年县的大善人周年奎周郎君讨回公道!” “周郎君怎么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周郎君被人无情杀害了。” “是何人如此可恶,周郎君可是一个大善人啊,他居然被杀了!”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周郎君这种一心为民的人,居然被人杀了!”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恶毒!” “不行了不行了!我生平最讨厌恶人!我要为周郎君报仇!” “若是今天不能为周郎君报仇,以后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岂不是要被那些恶人随意杀害!” “报仇!主持公道!” 人越来越多,原本还在家门口的人,渐渐也加入进来。 他们跟着人群,听到了周郎君过去那些善良的事情,又听到周年奎被建宁郡王那些昏庸的人杀死,顿时愤怒不已。 他们发誓一定要为周年奎讨回一个说法。 上午的时候,县衙被围了起来。 县令王惠得知后,吓得趴在桌子下。 很快,愤怒的人群攻陷了县衙,将县令抓了出来。 王慧想说点什么,但人群已经暴怒,竟将这个县令活活打死。 由江夏县引发的这场矛盾升级,却还没有到此结束,江夏郡的火焰还在继续燃烧。 数日之后,永兴县,江夏县,武昌县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混乱。 一场舆论推动,更多人加入进来的,对地方县衙的围攻,在天宝七年的十一月,正是展开。 消息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在五天之后,就传回了长安。 长安朝廷上下本就人心震动,眼下江夏郡又发生了如此乱象,还是因为李倓而起。 无疑,李倓谋反、祸乱天下之言,被推上了一个巅峰。 十一月十二日,李倓刚接到长安召他回京的圣谕,转眼又接到了江夏郡作乱的消息。 “很好!调兵平乱!” 第205章 造反头子建宁郡王回京 刘晏说道:“现在长安调大王回去,江夏又发生这种事,若是处理不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杜甫说道:“叛乱之事更加严重,大王应该先处理完叛乱,再回长安。” 颜真卿说道:“不!大王现在必须立刻回长安,若是大王此时此刻带兵去江夏平乱,只会让朝廷更加怀疑大王!” “清臣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必须立刻回长安,但是江夏郡一事也必须立刻处理,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若是江夏郡的局势不受控制,朝廷必然让我负责!” 李倓言之凿凿地说道。 “江东各家又心怀异心,新政在关键时期,朝廷有人想借着江夏郡一事除掉我们,我们却要借助这件事,为我们立威,彻底打开江东的局面!” 众人心下了然,他们跟随李倓一起到江东,前途和命运几乎都压在李倓身上了。 “清臣。” “下官在!” “目前我们有多少兵力?” “有三千人了。” “你带两千人,走一趟江夏,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江夏的叛乱平定下来。” “是,下官遵命,不过下官并无打仗的经验,恐怕……” “所以,就麻烦王公与清晨一同前往。” 王忠嗣出列:“遵命!” 王忠嗣的职位暂时不能挂在军队里,但指挥打仗,非他莫属。 所以李倓这个安排,名义上是颜真卿,其实是王忠嗣。 “诸君,我回一趟长安,扬州的局面就仰仗诸位了。” 众人站起来,做叉手礼道:“吾等必不负大王厚望。” 收拾了一番,李倓带了充足的护卫,离开扬州,一路赶回长安。 颜真卿则点了两千兵马,从扬州一路沿江而上。 冬天长江的水流并不算大,逆流而上的阻力自然就不大。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江夏郡的事情,传到了长安。 这个消息仿佛一颗巨大的陨石,砸进原本就风急浪高的湖面,卷起了千层巨浪。 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人说江夏郡发生这种事,罪魁祸首就是建宁郡王。 主张现在应该立刻派兵沿汉水南下,进入江夏郡,先平定叛乱再说。 还有人说建宁郡王早已派兵进驻了江夏郡,江夏郡现在根本不是简单的围攻衙门,而是建宁郡王的军队正在攻占江夏郡。 也有人说,建宁郡王在江南发展了二十万大军,江南东道已经被他彻底掌控,江夏郡是第二个要掌握的位置。 因为拿下江夏郡,可以走襄阳,进入南阳,随即抵达洛阳,控制东都。 甚至有人说建宁郡王在江南布了一场大局。 江夏郡只是疑兵之计,建宁郡王重兵其实在东线,已经出发北上,占领江淮,挺进河南道。 按照长安这种传言,李倓就差称帝了。 总之,这建宁郡王就是反了! 至于圣人之前还宣召他回京,肯定不会回了。 傻子才回! 接下来,三省六部九卿诸多官员纷纷奏疏,一时间人心惶惶。 仿佛东南一带,已经兵戈四起,战火弥补了一样。 李隆基也被这些谣言搞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甚至多次问高力士:“建宁回来了吗?” “三郎莫急,应该快了。” 十二月初五,刚结束了一天的公务,王鉷在回去的路上。 京兆尹萧炅说道:“王公,你说这建宁郡王到底怎么想的,刚去了江东一年,就敢造反!”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王鉷得意地笑道,“之前在长安纨绔习惯了,好歹有人管着,这到了扬州之后啊,就无人管了,又是大都督,又是团练使,少年人自傲,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听说圣人早就传召他回京?”萧炅说道。 “回京?”王鉷呵呵呵地笑起来,“你觉得建宁郡王这个时候还会回京吗?” “必然不会回了,眼下长安上下都在讨伐他建宁郡王,此时他还敢回来,必死无疑!” 说话间,前面主街道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奔来。 “是何人敢在朱雀大街上如此大的派头!”王鉷不悦地说了一句,定眼看去。 只见前面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周围的人连忙避让。 “都让开!建宁郡王王驾回京!都让开!”武二郎大声呵斥着。 李倓的这些人马,像土匪一样闯进了朱雀大街,在长安街头高调地奔走。 “建宁郡王?”萧炅愣了一眼,看过去,却只看见数不清的骑马者。 这些人衣着色彩鲜明,行动快捷。 “他回来了!”王鉷大吃一惊。 人群中,王鉷隐约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回来了!”王鉷大叫起来,“他怎么敢……” 李倓似乎也看到了王鉷,他减慢速度,逐渐停下。 周围那些护卫也跟着慢慢停下,却将周围防护得密不透风,这给王鉷与萧炅造成了极大的压迫感。 “王公,如此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李倓笑着打招呼道。 “好巧,大王回京了。”王鉷神色紧张,他看到周围的护卫,心中感到害怕。 毕竟他做了很多陷害李倓的事,现在李倓带着护卫把自己围起来了。 他以为李倓知道了什么,要在这长安大街上做点什么。 “听说王公在京师说了不少寡人的坏话?” “不不不,下官怎敢说大王的坏话,给下官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李倓用鞭子朝空中猛力一挥,王鉷的马受惊,惊叫一声,差点把王鉷惊下马。 一边的萧炅顿时面色苍白。 “对不住!对不住啊!”李倓连忙表示歉意,“王公,寡人也没有想到王公的马如此胆小!” 王鉷惊得一身冷汗。 李倓却还说着风凉话:“看着畜生长得高达健壮,没想到如此怯弱!” 王鉷却听出来李倓这话在骂他了,但他却强忍着不敢反击,毕竟这周围都是李倓的护卫。 万一哪个护卫发疯,一刀子砍过来,那王鉷岂不是不明不白就挂在了路边? “寡人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等忙完之后,抽空去拜访王公!” “大王慢走!” 快走!快滚! 李倓带着人风风火火离去。 天黑之后,高力士急匆匆到了南薰殿:“三郎,建宁郡王回京了。” 第206章 本王的实力就是底气! 李隆基本来准备入睡,一听李倓回来后,立刻就不困了。 “快让他进宫!” “是。” “等等!” “三郎还有何吩咐?” “把太子也叫过来,还有俶儿也叫过来。” “是!” 李倓到长安,第一个见的是李俶。 “三郎啊三郎!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俶看见这个弟弟之后,又是惊喜,又是恼怒。 “说来话长,但我肯定不会造反。”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造反,但现在朝堂上下都说你要造反,连京师的禁卫军都已经开始行动,这些人都在告诉我一件事,要打仗了!” 李俶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倓。 “放心,等我进宫一趟,一切都会化解的。” “你如何化解?”李俶急忙问道,“阿耶已经进宫好几次,现在宫内宫外的传言对你都不利。” “圣人圣心烛照,当然知道我是忠心耿耿的。” “严肃一些。” “我很严肃了!” “三郎,你这是不信任我!” 看着李俶很认真中带着几分委屈的样子,李倓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我给圣人写了份奏疏,圣人看完应该气消了一半了。” “什么奏疏?” “一份账本。” “账本?” “明年赚钱的账本,我告诉圣人,明年可以给朝廷赚一千万贯。” “一千万贯?”李俶倒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李倓,他感觉李倓在信口雌黄,但是他又知道李倓在这种大事上不会张口就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把云秀坊多做一些,明年再铸两百万贯的钱,澄心堂多做一些,就可以了。” “这就可以赚一千万贯?” “可以。” 李俶感觉有些怀疑人生了。 这时,李辅国走出来了。 “两位,快进去,殿下在等两位。” 很快,李倓便见到了李亨。 当李亨见到李倓的时候,气得当场差点没揍他。 “你知不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的祸!” 李倓笑道:“阿耶息怒。” “你还笑得出来?”一边的张良娣冷声说道,“知不知道你阿耶因为你,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 李倓的目光慢慢转移到这个女人身上。 张良娣终于还是在太子别院开始说话了。 她现在坐在这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已经表明,她开始拿自己当这里的女主人了。 并且是在以长辈的口吻教训李倓。 她企图以此来打压李倓的气焰,尤其是借着李倓现在正处于被朝堂上下攻讦的时机。 李倓的目光盯着这个女人,原本历史上的建宁王,就是被这个女人联合李辅国一起害死了。 看来历史的轨迹,有它巨大的惯性所在啊! “张良娣为何坐在这里?”李倓淡淡开口问了一句。 这句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轻视。 仿佛在说:我们和太子在讨论国家大事,你怎么坐在一边? 张良娣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是她强忍住,对李倓说道:“我是良娣,坐在这里有何问题?” 李倓当场回怼道:“良娣就有资格坐在这里来讨论这种大事?” “三郎。”李俶提醒了一句,意思是你好歹给阿耶一点面子,她是阿耶的女人,你怎么能当着阿耶的面这么说呢? “殿下!他……”张良娣一看这个建宁郡王如此难啃,立刻使出了女人的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中的哭。 张良娣的眼泪瞬间出来了,梨花带雨。 李亨说道:“三郎,快给张良娣道歉!” “对不起啊,张良娣。” “殿下,他一点都不诚恳!”张良娣继续哭道。 “三郎,她是你的长辈。” 李倓又说道:“对不起,张良娣,我刚才说话有失分寸。” 张良娣这才擦了擦眼泪,但心中却在冷笑:跟我斗?你还嫩! 岂料李倓下一句话又说道:“所以你什么时候出去,留给我们父子单独谈话的机会呢?” “你!你……”张良娣又开始大哭,“殿下,他…… “你先出去,我们确实在聊一些重要的事。”李亨说道。 “殿下,我……好,我出去,殿下心中始终没有我。” 张良娣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李亨看到心头一阵心疼。 韦妃被迫出家,杜良娣死了,李亨心中是很孤独的。 张良娣这个时候走到他的生活中,给了他很多妻子的慰藉,他心中对张良娣很是喜爱。 但是李倓是深得圣人宠爱的,外面现在都说李倓谋反,但实际上李亨知道,这个坎,这小子能走过去。 毕竟饼已经画好了! 李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要仰仗自己这个儿子。 所以他现在也不会跟李倓把关系闹僵。 等张良娣出去后,李亨叹了口气说道:“不去找王忠嗣就不行吗?” “去江夏考察造纸,顺便拜访了一下,正好朝廷给了孩儿五千兵马,寻思着王忠嗣在这方面的才能还不错。” “他是戴罪之身!” “他已经只是一个太守,而且没有任何实权!” “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再不把王忠嗣从江夏捞出来,他明年就郁郁而终了。 多可惜啊! 一个王忠嗣,抵得过千军万马,冒这样的风险,李倓觉得值得! 以后李亨就会知道他今日的作为是多么正确了。 李亨又说道:“你不要得意忘形,安禄山现在又有铸造新钱的技术,又有了云秀坊,你有的,他都有,还有杨国忠,在成都玩你的那一套,别以为杨国忠跟你走得近,他就一直帮你!” “多谢阿耶提醒,孩儿知道的。” “你现在被取代的可能性太大了,圣人比你我都清楚!” 其实这件事,李倓想的到不是自己被取代。 自己不可能被取代,这些东西的产业化已经开始了,在各地复制。 但砖头的产业化呢? 卫生纸的产业化呢? 钢铁技术的提升呢? 股份制公司模式呢? 银行呢? 这些对于地方产业铸造,利益重新分配,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隆基想找人代替本王? 他想得倒是美。 本王随便报个数字,他能兴奋得几天睡不着觉。 第207章 真诚是必杀技! 所以李亨说的这件事,李倓担心的不是自己被取代,而是东北的安胖子现在实力在快速积累。 穿越改变历史,会引发蝴蝶效应的。 安胖子的实力比正史积累更快,他会不会提前造反? 正史上,安禄山是被杨国忠逼得提前造反的。 那么问题来了,杨国忠的实力也在快速增加,安禄山的实力也在快速增加。 接下来几年,天下走势如何? 请听作者继续瞎掰! 话说回来了,这件事李倓也无法判断。 毕竟自己的对手们又不是傻子,自己在江东发展,对手们也在积极准备。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比对方发展得更快,在这场浩劫到来之前,积蓄充足自己的力量。 一旦现有的秩序崩溃,剩下的就是谁兵强马壮,谁有话语权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李辅国的声音:“殿下,将军来了。” 高力士传达了李隆基的命令后,李亨带着李俶和李倓到了南薰殿。 李亨行礼道:“阿耶圣安。” “大父圣安。” 南薰殿内灯火通明,李隆基坐在那里,脸色有些难看。 “建宁,你过来。” 李倓走过去。 李隆基站起来,他走到李倓面前,仔细观察李倓,打量着李倓,恨不得把李倓脸上每一根寒毛都打量清楚。 “大父如此看着孙儿,是有何问题么?” “我是要看看你这个人身上有多少根反骨。” 李亨一听这话,顿时额头布满了冷汗,一边的李俶也惊了一身冷汗出来。 李倓自己心头也一沉。 因为他从李隆基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看来自己与安禄山还是不同。 安禄山在朝堂上,没什么根基,又是个胡人,李隆基给他放权,对他放心。 而自己是太子之子,这个身份就注定很多人会暗自寄希望于自己,铤而走险。 李隆基可能真的觉得杨国忠和安禄山,甚至王鉷,都能替代自己。 所以态度有些变化。 看来李隆基这个人还真是他妈的薄情啊! 不过也可能是故意如此,来威慑自己。 李倓表现得非常恐惧,他哭喊道:“大父这话说得孙儿心好痛啊!孙儿身上反骨一根都没有,每一根骨头都是忠骨!如若不然,何不就在长安享乐!那江都是半点有趣的都没有!” 李倓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害怕,这让李隆基心中颇有些得意。 “大父,孙儿此次回来,就是要向大父请辞扬州大都督的职位的,还有那什么扬州团练使,孙儿是半点也不想在担任了!” 李隆基说道:“你这是以退为进?” “大父若是认为孙儿以退为进,便准许孙儿的辞呈,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倓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李隆基:“多谢大父!多谢大父!大父是不知道,孙儿这一年来,在江都的日子太难了!孙儿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中午就被刺史叫起来要处理一大堆的公务,还有那些个判官,孙儿若是和那些小娘子多待一会儿,就要被他们说!” 这话说得李隆基想抽他。 什么狗屁中午被刺史叫起来处理公务? 他妈的你不是应该一大早就起来处理公务吗! 还有,跟那些小娘子待着? 你建宁郡王去扬州了,是一点都不改啊! 李隆基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又一个厨子赏一千贯?” “没有!这件事上次阿耶已经教训孙儿了,孙儿好好反省过,就再也没有给厨子赏赐一千贯。” “算你还有长进。” “孙儿只是每次给那些厨子五百贯,减了很多!” “你是怎么教育他的!”李隆基忍不住了,冲着李亨吼道。 李亨连忙说道:“阿耶息怒,他……他要改变纨绔的性格,还需要一点时间!”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又问道:“为什么去江夏杀人?” “孙儿本来去江夏去考察造纸的,在一个驿站遇到人骗孙儿的钱。” “所以你砍了县令作甚?” “那些县令借着扬州新政,在江夏强征百姓良田。” “你居然还如此关心百姓死活?” 李倓立刻意识到李隆基这是在试探自己。 李亨和李俶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刁钻。 李倓说道:“孙儿也不想,可大父一定要让孙儿去扬州,这天下人都知道孙儿是大父派过去的,若是孙儿不拿出对百姓的爱戴,百姓岂不是要说圣人识人不明?” “所以是为了我?” “孙儿不敢给大父丢脸!” “杀了那么多人,逼反了好几个县,这件事闹得如此之大,还说没给我丢脸!” 这时,李俶站出来了,他说道:“大父,这件事孙儿有话要说。” “你说。” 李俶说道:“三郎杀人,合情合理,是那些地方大族违反律法在先,现在这些人闹事,明显是故意给朝廷施压,若是朝廷让步,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朝廷律法形同摆设?” 李隆基沉默片刻,才重新坐回去。 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两个孙儿都很满意。 李倓纨绔了一些,恶习一大堆,但确实有偏才,能赚很多钱。 李俶品性好,为人端正,识大体,懂大局。 李隆基的脸色却没有好转,他继续盯着李倓,这种眼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那为何带王忠嗣去扬州?” 这下,李俶语塞,李亨更是不停擦汗。 “大父让孙儿担任这个什么团练使,给了五千人马,孙儿实在不知道怎么打仗,孙儿现在也没有懂练兵的。” 听到李倓这么说,李亨差点没有跳起来,心里大骂:你个蠢猪!圣人给你兵马就不是让你练兵的,只是给你充门面的,你怎么还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你不想活了! “你为何要练兵?”李隆基问道,他眉宇间有些惊诧。 “大父给了孙儿五千兵马,孙儿当然不能浪费,得好好练练。” 李隆基问道:“练兵做什么?” 李俶也很想过去捂住李倓的嘴,让他别再说了。 但李倓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当然是维护地方治安!” 第208章 给李隆基的极限施压 李亨不停地擦冷汗,他感觉这个天聊得,像脱缰野马一样,在往失控的方向飞奔。 什么他妈的叫维护地方治安? 练兵维护地方治安? 这听起来合理吗? 很合理啊! 但是古代的中华文化向来博大精深。 很合理的事情,得有一个大的前提,满足了这个大的前提,才叫合理。 大的前提就是,身为皇族,在江东那种地方,军队碰都不能碰。 这个大的前提,李隆基已经做了妥协。 但这个妥协也是有一定的程度的。 正如李亨所想,给李倓五千兵马,只是为了撑台面,而不是真的让他在江东声势浩大的练兵。 这就是政治游戏,给了,但又不能完全给。 说能能说的一部分,不能说的那部分,自己去理解。 理解不了就等着被扣谋反的帽子。 李隆基问道:“江东的治安很差吗?” 李隆基神色淡然,眼中却有着让人看不透的光,他语气沉稳,不急不缓,像是邻家老爷爷一样。 可是李亨却感受到了重大的危机。 关于练兵这件事,李倓如果回答稍有不慎,就彻底完了。 李倓回答道:“江东的治安不算差。” “那还需要你把王忠嗣找过去练兵?” “不瞒大父,之前云秀坊和澄心堂被人烧了,朝廷才给了孙儿一个团练使,孙儿知道,团练使的兵是为了保护云秀坊、澄心堂的,孙儿原本也觉得,既然那么多兵,便不需要训练也够,可是万一疏忽了训练,出现差池,云秀坊又被人一把火烧了,孙儿是真的没办法向大父交代!” 不等李隆基回话,李倓继续说道:“现在的云秀坊,跟数月之前又不一样了,现在扬州七县,甚至常州也都出现了,明年便是苏州,云秀坊的规模再快速扩大,若再一次被烧,比上一次的损失要多数十倍不止!” “有这么严重?” “若是疏忽,孙儿不敢保证不会这么严重。” 那云秀坊那可不是织布这么简单,那相当于一座座印钞机。 江东河流众多,又是养蚕中心,原料充足,那地方最适合扩大云秀坊的规模。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江东会成为大唐国库最重要的收入之地。 帝国新的财富中心,不驻扎军队保护,说不过去? 被烧毁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被李倓这么一提醒,李隆基甚至觉得五千兵马是不是少了一点? 李倓见李隆基被说动了,赶紧添油加醋地说道:“孙儿此次去江夏郡去考察造纸坊,倒是觉得江夏郡的造纸大有可为,也可以兴建云秀坊,那江夏郡同样是湖泊众多,又在长江之畔,沿汉水又能抵达襄阳,进入汉中。” 襄阳在唐朝时期实力也不容小觑,二十五万人,是山南东道的治所。 汉中离长安就不算远了。 也就是说,江夏郡的丝绸,是可以走水路快速抵达汉中后,加快抵达长安的。 这比从江东运过来,更加省时。 见李隆基沉默下来,李倓接着说道:“大父可知云秀坊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李隆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原料。” “原料?” “也就是蚕丝。”李倓赶紧说道,“想要蚕丝,就必须种植桑树,想要种植桑树就必须百姓有精力和时间,但地方大族巧立名目,吞并良田,将百姓沦为农奴,困在田里,江夏想要快速兴建云秀坊,恐怕难度极大,而且孙儿还担心,这些大族在地方势力太大,他们私下建了云秀坊之后,比朝廷动手快,在朝廷动手之前,抢占了所有的原料。” “当然,孙儿也是担心他们手里拿了太多田,估计私下抬高粮价,总之对朝廷都不利。” 李隆基冷声说道:“所以你把人杀了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孙儿是按照大唐律法杀的,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必须遵照律法办事,若是不杀人,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去与朝廷争利,朝廷将在江夏颗粒无收!” “那你预计若是在江夏郡兴建澄心堂和云秀坊,一年有多少收入?” “至少三百万贯!” 李隆基沉默片刻,看着李倓,问了一句:“当真?” 见李隆基似乎来了兴趣,李亨一颗悬着的心也暂时落了下来。 这算是过关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有本事的! 但岂料李倓却突然说道:“之前能当真,现在却当不了真了!” 李亨刚落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说话! 李隆基也是神色一变,有些生气地问道:“此话怎讲?” “江夏郡发生叛乱了。” 李隆基这才反应过来,随即脱口而出:“那就派兵去平叛!” “但是江东的兵马缺乏训练,孙儿是很担心的。” “那就好好训练!” “但是……”李倓说到这里,就没有说话了。 但是圣人你刚才还在用充满杀气的语气质问孙儿练兵干什么? 李隆基也觉得自己被绕进来了,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整件事,最后觉得李倓确实该练兵。 “那你也不能找王忠嗣去,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戴罪之身?” “王忠嗣是戴罪之身,孙儿自然知晓,并非孙儿刻意去找他,是孙儿去江夏考察,恰好遇到了他,孙儿觉得他刻意解决当下的问题,能保住朝廷的澄心堂和云秀坊,既然能帮朝廷,孙儿却实在没有想那么多,直到眼下长安传言孙儿要造反,孙儿才反应过来不能要王忠嗣,孙儿实在是无知!” 说到这里,李倓恨不得当场就流下悔恨的泪水。 是啊!你真是太蠢了! 李亨心里嘀咕道。 王忠嗣刚被贬,你就去找他,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李隆基也冒出跟李亨一样的想法,他觉得李倓的政治嗅觉实在是太迟钝了。 稍微懂一点政治,就会避开王忠嗣。 “别人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能可以!” 什么他妈的叫可能可以? 也就是说,也可能不可以。 如果不可以,那后果圣人您承受得起吗? 第209章 政治交换 这下把李隆基干沉默了。 王忠嗣的军事才能,李隆基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还一清二楚。 如果王忠嗣来练江东的兵马,确实可以确保江东有一支强大的兵力来维护地方秩序。 “现在江夏惹出如此大的麻烦,你说怎么解决?”李隆基的语气又是一变,没好气地呵斥道。 到了这一步,李倓才微微放下心来了。 李隆基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刚才那一套说辞,甚至已经开始接受王忠嗣去江东。 至于为什么问江夏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风云已经在朝堂上滚动。 如果处理不好,必然引起朝堂巨大的争论,被各派系的人借题发挥,引起更大的政治问题。 李隆基现在不想折腾,他只想做两件事:一是和美人儿享受无穷无尽的快乐,二是让边关将领继续建立功勋,在他李隆基身上加上文治武功远迈太宗的标签。 所以,纵观历史上的天宝格局,李林甫在朝堂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手段:稳! 为了求稳,李林甫堵塞言路。 不给圣人添乱,老实待着! 这其实不是李林甫想要的,而是李隆基。 李林甫就是个依附李隆基的权臣,是他在朝堂上的一只手罢了。 “大父放心,孙儿得知江夏的情况,第一时间派扬州刺史颜真卿过去平乱,从扬州乘船沿着长江很快就能抵达江夏。” “你已经调兵了?”李隆基微微有些惊讶。 调兵两个字,让李亨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孙儿已经调兵了。” 李隆基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李倓知道李隆基接受不了这种调兵行为,但接受不了就要慢慢适应。 话已经说在前头了,江东不驻扎兵马,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江夏之乱如果不快速平叛,会引发连锁反应的同时,损失兴建云秀坊的机会。 “颜真卿领的兵?” “是的。” “你不是找的王忠嗣吗?” “王忠嗣毕竟是戴罪之身,让他领兵,孙儿是怕他有异心。” “你倒也不完全一无所知。” 李隆基说了这句话后,反而对李倓放心下来。 一个人如果总是无知,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但一个人经常无知,偶尔也聪明一下,这才是正常人! “孙儿做的对?” “不算错!” “谢大父夸奖,孙儿总算得到了一些褒奖。” 大殿内陷入沉默中。 李俶看了一眼李倓,心里想着,这家伙,还真是有备而来! 李亨心中微微放心,看来问题不大。 过了一会儿,李隆基却问李亨:“你可知扬州的纸现在降价了许多?” “孩儿……孩儿不知。” “他!”李隆基指着李倓,责怪道,“我的好孙儿,把五十文一张的纸,降到了二十文,现在据说已经到了十五文,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到十文!” 李亨继续保持沉默。 李隆基不满地说道:“亨儿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李亨无奈地说道:“孩儿立刻让他把价格提回来!” 李倓说道:“提不回来。” 李隆基反问道:“提不回来?” “提不回来。” “太子下令,也提不回来?” 李倓说道:“提不回来,说了提不回来,那就是提不回来。” “那朕下令呢!” “圣人下令,臣遵守!”李倓不急不缓地说道,“但也提不回来!” 李隆基正准备发飙,李俶站了出来,他说道:“大父息怒,三郎的意思是,没必要提回来。” “为何?” 李俶说道:“降价之后,更多人买得起纸,虽然价格降了,但由于买的人更多,澄心堂的收入反而提升起来。” 李隆基问道:“你何以为证?” “大父忘了,孙儿现在负责长安的澄心堂。”李俶淡然说道,“长安的澄心堂出纸早已到了瓶颈,孙儿斗胆,私下做了个小的纸厂,暗自试过,降价不但不会亏损,反而更赚,以前一个人一天用三张纸已经很心疼,降价后,孙儿派人去问过,一天用五张纸都不心疼。” 纸是消费品,而是是快消品,用过一次之后,基本上就没法用第二次了。 这种商品最适合薄利多销。 “那建宁在扬州的澄心堂……” 李倓说道:“大父,收入比之前多了二十万贯!”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 李隆基不懂做买卖,但他懂这个结果。 大殿内又陷入沉默了。 “一千万贯是真的还是假的?”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李隆基语气中的生硬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李亨和李俶都看着李倓,这个数字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再吹牛逼了。 “当然是真的,孙儿可是写在奏疏里了的,怎么能作假?” “如何到一千万贯,江夏?”李隆基虽然不懂做买卖,可是基本的逻辑还是有的,“江夏现在处于混乱,江夏人丁不多,想要在江夏拿到扬州的政绩,可不容易。” 此时的大唐就是这么矛盾。 江南人丁太少,江夏郡不到十万人。 河北道一共二十二个郡,只有三个郡人口没有超过23万。 那清河郡的人口更是到了八十五万! 河南道二十二个郡,最少的东牟郡(登州)也有十万人,只有四个郡没有超过20万人。 反观江南西道,江夏这种长江中游的郡,不到十万人,只有宣州能拿出来撑撑台面。 可是,纺织的资源、造纸的原料,茶叶,这些都在南方。 接下来对大唐帝国更加重要的海盐,也集中在江东一带。 资源和人口分布极度失调,引发了巨大的矛盾。 这是李倓面临的问题,更是接下来安史之乱要面临的问题。 人口又与土地高度绑定,是帝国稳定的基石。 “孙儿既然说了一千万贯,必然能给到大父。” “河北的澄心堂、云秀坊还有铸钱,都不能算你的,还有成都的也不算,洛阳的我可以算你的,其余就只能从江淮算,一千万贯也可以?” 李隆基这算盘就打得非常响了。 无疑,双方都想压榨对方。 第210章 建宁郡王要被替代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李倓露出为难之色。 “有条件?”李隆基面色一冷。 “没有条件。” 李隆基已经默认王忠嗣在扬州,这就是最大的妥协。 如果再提条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可能会被李隆基收回去。 人首先是动物,其次是被社会规则驯化的人。 既然人是动物,那必然是有情绪的。 一次性要太多,会增强人的反感情绪,引起报复性拒绝。 为什么很多杠精对人不对事? 因为他们都在发泄情绪,他们不管自己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对他们来说,无所谓,只要把心口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可以。 这说明人都是有情绪的,只不过理智的人,情绪触发点更高。 一旦把理智人逼得不理智了,他们同样会掀桌子:要你大爷要!老子全部收回来! 这就是李倓在跟李隆基拉扯的时候,最应该注意的一点。 李隆基一听没有条件,眼神缓和了一些。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我不想做。” “还是要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李倓很认真地说道,“我以前睡到中午,每天喝酒吃肉,若是做了这件事,以前每天起早贪黑,太累了。” 听李倓这话,李亨当场没有气晕过去。 他真的很想一脚飞过去,踹在李倓的面门上,把李倓踹飞出去,然后踹他个一百脚! 这家伙说话实在是惊心动魄,是让人心惊的同时,魂魄都差点动身离开了肉体。 李亨压低声音吼道:“逆子!你大父给你机会做这件事,别人想都没有机会!” “行了行了。”李隆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累,再辛苦辛苦,等事情都理顺了,我就派人去接替你,你回长安享福。” “孙儿多谢大父!”李倓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到这里,李隆基最后的疑虑打消了。 “放手去做,江淮都给你了,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江夏的叛乱你去安排就是了。” 这话已经很明确,你说你累,那我充分放权,明年把一千万贯拿来。 “大父……” 李倓还要说什么,李亨却冲了过来,李亨大声喊道:“阿耶,他累了,一路奔波回长安,我带他下去休息!” 李隆基立刻说道:“去,去,快带他下去休息,快!” 李俶眼疾手快,赶紧过来帮忙,两人一起夹着李倓往外拖。 “三郎,改回去休息了。” “大父,说好的就明年一年了!明年一结束,我要回长安!” 李隆基却已经溜之大吉。 李亨把李倓拖回了太子别院,有惊无险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想气死你阿耶是不是?” 李倓一脸委屈地说道:“阿耶此话从何说起啊?” “你知不知道先前在南薰殿,你数次将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有吗?” “你对此一无所知?”李亨将酒一饮而尽,呵斥道,“以后不准跟你大父谈条件,你是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李倓笑道:“儿知道错了,阿耶不要生气啦,小心气坏了身子。” “明年怎么弄回一千万贯?”李亨快速恢复平静,很严肃地问李倓,“话是你说的,办法你说有,但交不出来,你知道后果吗?” “什么后果?” “欺君之罪!”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李亨冷冷看着李倓,说道:“一千万贯,你的云秀坊和澄心堂,兴建多少才能做到,现在已经是年底,你觉得明年你就能筹备到能有一千万贯?” “阿耶息怒。”一边的李俶说道,“我会和三郎一起想办法的。” “王忠嗣的事情,你最好低调一些,所有人都盯着你的!” “知道了。”李倓说道。 他也不想与李亨多说什么。 他能理解李亨的压力,如果是他处在李亨这个位置,也会有巨大的压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早些回去歇息?” “儿告退。” 李倓和李俶出了宫之后,向百孙院行去。 “三郎,阿耶说的其实是对的,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江东离京师太远了,那里本土势力很强大,正如此次江夏郡,地方上那些大族见到能赚钱的机会,也不会放过的。” “我知道,我有计策去对付。” 李俶犹豫了一下,说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虽然我手里没有权力,但圣人也经常召见我,我会去向圣人说你的不容易的。” “兄长对我的情谊,我一直感激不尽,走,去我的宅院,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第二天上午,李林甫刚到办公厅,就接到了宫里的消息。 “看来这一次,又让建宁郡王给跑了。”李林甫笑起来。 他已经知晓昨晚李隆基与李倓聊天的大致内容。 李林甫只是感觉到遗憾,这一次闹得这么大,圣人依然放过了他。 但是李林甫比一般人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能忍,他懂得事情是发展的,而不是静态的。 他知道李隆基在忍建宁郡王,李隆基要钱。 现在赚钱的方式成都、河北都在展开,李隆基是懂得多点开花的。 这就是在降低对建宁郡王的依赖。 王鉷被叫过来,他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 “圣人就这么放过建宁郡王了?” “一千万贯。”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随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喃喃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数字。” “他赚不到这么多,他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故意这么说,想拖延圣人,让圣人放他回江东!” “放他回了江东,又如何,他只有一年时间了,如果做不到,他就要为昨晚说出来的话付出代价!” “他回了江东,我们就抓不到他了。” “一年后,朝廷要办他,他能逃到哪里去呢?”李林甫淡淡说道。 李林甫预计,且不说明年建宁郡王能否赚到一千万贯,即便能,明年也是他能掌权的最后一年了。 因为一千万贯已经到顶了,所有赚钱的方法也已经不是秘密,到时候圣人不会再妥协,收回一个皇族郡王的权力,找人替代他是必然的。 第211章 颜真卿平乱 “相公明鉴。”王鉷说道。 王鉷昨日在大街上被李倓公然羞辱,他对李倓痛恨不已。 此时得知李倓又逃过一劫,南面不甘心,但转念一想,局面已经积累到了这一步,这个建宁郡王现在就是在悬崖边跳舞。 最晚明年就摔下悬崖。 政治斗争和打仗最大的区别在于,政治斗争不见刀不见枪,但随时能杀死人。 而且这种杀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推动局势变化,到了一定的地步,让对手自行灭亡。 这比栽赃嫁祸更加高一个层次。 “虽说圣人放过了建宁郡王,但是我们依然要鼓动那些人。” “下官知道。” 下午的时候,李倓本来打算去拜访杨国忠,才得知杨国忠最近不在长安,被派到成都去了一趟。 听说明年剑南道要打仗,跟南诏开战。 杨国忠这厮就是沉不住气! 他如此轻佻地想要立战功,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却不知剑南道的鲜于仲通根本就不是南诏的对手。 他必然会在这件事上吃亏,还会有无数人为他的野心而丧命。 看来杨国忠也不是一个能够控制的人。 杨国忠太容易膨胀。 越是无知,就越是自我。 李倓不忘记去看望杨玉环,他带了江南许多特色。 不仅如此,他还把新制作一系列精巧的小礼品带了过去。 用他如簧巧舌,哄得杨玉环心花怒放,笑得花枝乱颤。 最后,在李倓告别之前,杨玉环说了一句:“难怪八姐喜欢你。” 李倓一听到秦国夫人,立刻准备开溜,却被杨玉环叫住了。 “你似乎在逃避秦国夫人?” “娘子,不是我逃避秦国夫人,是我公务太过繁忙,实在没有时间。” 李倓却绝对不能说与礼法不符的。 这说话相当于狠狠踩在杨玉环的脸上。 他只能以公务繁忙为由。 “倒也是,来看望我的时间都不多,建宁郡王是个大忙人。” “不敢不敢,我就算再忙,也一定要来拜见贵妃的。” “那是不是对其他女人也这么说?” “当然没有,我尚无妻妾。” “但听说你在江都每日睡到中午,然后让那些胡姬和姑娘扶你起床,陪你沐浴?”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贵妃,你这个祖母管得太多了一点? 李倓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都是他们传的谣言。” “你昨晚在南薰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睡到中午,喝酒吃肉,玩女人!” 李倓当场就想炸毛,天地良心,我李倓什么时候说过玩女人了? “收敛一些,圣人还等着你的政绩,大唐可需要你,男儿应该志在四方。” “多谢娘子教诲,铭记于心。” “去。” “告退。” “记得多给我写信!” “是!” 杨玉环想要干什么,李倓只能全力配合,毕竟这女人在后宫地位太高,在李隆基心中地位也太高。 这不是后宫的问题,是政治问题。 虽说长安还在流传李倓造反的事情,但李倓却不敢再长安待了。 再待下去,李隆基挺多了谣言,情绪一来,又把自己叫过去,怎么想都不痛快,一刀剁了自己怎么办? 赶紧开溜。 当天下午,李倓便带着人,以出城狩猎为名,快速离开长安。 这让他想起了历史上安禄山的故事。 杨国忠在李隆基面前说安禄山要谋反,并且收集了一些证据。 李隆基不信,在杨国忠的坚持下,李隆基召安禄山回京。 只要安禄山不敢来长安,那安禄山便是造反,朝廷该立刻准备。 结果安禄山到了长安,在李隆基面前一顿哭,李隆基当场就相信安禄山不会谋反。 安禄山接下来的操作就是连夜逃离长安。 因为人是善变的,每一个人都是善变的。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人受到社交关系的影响是巨大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而每一个人的情绪都是波动的,这种情绪波动,既受自身激素在不同时刻分泌影响,也受到他人言语的影响。 一旦各种负面消息疯狂涌入李隆基那里,他可能随时变卦。 所以,在读历史的时候,会发现很多时候,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但过一段时间就变了。 很典型,例如崇祯抓袁崇焕,最开始其实没有对袁崇焕动杀意,这个过程是慢慢积累的。 否则袁崇焕怎么会被关了八个月才被处死呢? 对于李倓来说,只要我人不在长安了,负面消息再多,李隆基再如何发怒,只要见不到人,他都会因为李倓在江东,局面复杂而暂时妥协。 李倓是把人际关系中的细微之处都玩得明明白白了。 天宝七载十二月十五日,颜真卿的兵马在武昌县北面的长江渡口登岸。 登岸的当天,朝廷官兵到来的消息就传开了,还有一部分人赶到渡口附近设置埋伏。 不过对方显然缺乏军事专业知识,埋伏不但没有设置成功,反而被官兵给埋伏并抓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颜真卿和王忠嗣抓住了一个叫刘元的人,这个人是武昌刘家的人,平日里游手好闲。 说得好听是结交四方豪侠,说得不好听就是不务正业。 最近也是因为武昌县在闹事,借着这个机会,刘元私下笼络了一批人,得到刘家家主的赏识,给他安排了任务。 当刘元被抓的时候,当场就吓得全部交代了。 从刘元嘴里所说,推断出武昌县县令被抓起来,但是武昌县根本没有凝聚成有战斗力的军事组织。 这时,王忠嗣提了一个很经典的战术,他说道:“武昌已经知道官兵来了,但他们不知道官兵来了多少人,他们是本地人,只要我们示弱,他们必然会派人出来主动迎战,到时候一举击溃,此后再抓几个头目悬首示众,威慑人心,最后发布特赦公告,只要放下武器,接受整编,一切罪行全免,武昌县之乱,可在数日内平息。” 他接着说道:“武昌县不排兵马出来也可以,我们可以在城外快速收编乡野人丁,将粮食全面管控起来,武昌县城不攻自破。” 第212章 夺下武昌 什么是凝聚人心的最好的办法? 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如果没有这个敌人,那就塑造一个出来。 江夏郡各县这几个月之所以能快速出现这种叛乱,原因有两点: 一、地方大族掌握了舆论权。 舆论权就是解释权,解释权和真相没关系,解释权是用自己塑造出来的公信力去解读一件事,可以不需要说真话。 这里的权并不是权力,而是权威。 人类的躯体天生弱小,迷信权威是一种自保本能,大多数人都很难摒弃这个弱点。 除非这个人变得强大,有强大的资源、金钱和权力,他就会自动弱化对权威的依赖。 最后,自己成为权威。 而古代大多数平民是没办法掌握强大的资源、金钱和权力的。 所以,平民迷信权威! 在古代,如果一个平民说那些权威说的就是对的吗?他们也可能是错的! 这个时候,千万不要以为他不迷信权威了,这种想法,是另一个权威给他植入进去的,目的是为了打到对手罢了。 二、大族掌握了人口。 均田制破坏后,随之而来的是土地兼并,无数人只能租田生活。 田这种决定生死的生产资料被大族掌握之后,大族对佃户就有了更大的支配权。 其实这种现象,在安史之乱中就可以找到许多例子。 例如河北认为安禄山和史思明是二圣,是河北老百姓认为他们是二圣吗? 没错,是老百姓! 但老百姓认为他们是二圣,他们就真的是二圣吗? 是谁让老百姓认为他们是二圣的? 就像此时,是谁让江夏郡的百姓帮着他们一起操家伙,并且相信刘望之是一个大善人的? 古代的朝廷皇权和地方权力博弈的本质是什么? 但问题又来了。 如果认为这些人都相信那个权威,也是不对的。 正如权威和权威之间的博弈,权威需要一部分人认为自我不能相信权威。 正如安史之乱中,有人认为安禄山和史思明是二圣,但也有人认为他们是反贼! 一个权威从来不能使天下人都相信他,李隆基也不能。 下午的时候,武昌的街头人头攒动。 冬日的阳光照在落败的土屋后面,狗子的叫喊被人群的声音淹没,一群人从坊内快速涌出来,穿着破败,却拿着刀,神色肃然。 前面有人在喊着:“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来了五百多人,人不多,诸位拿起武器,跟我上,凡立功者赏田两亩!” 人群很快就热闹起来。 路边还有孩童问道:“阿耶,这是去作甚?” “去打仗,打赢了有田拿!” 后面又传来呼喊声:“拿起武器,待会儿多砍几个!” 周围传来一阵欢呼声,人们似乎很兴奋。 唐宋民间是极其尚武的,民间有大量的组织。 这些组织其实是生产力落后时代,必然发展的产物,大家需要抱团才能生存。 在信息传递还相对不普及的唐代,地方就更加成群结队。 你要觉得唐代的老百姓像清代一样容易被灌输,倒是正确的,但要说唐代的百姓麻木倒是不可能。 这些人不但不麻木,还非常有精神头。 他们叫上亲戚,喊了邻居。 连孩童们也在周围拍手叫好。 毕竟斗殴在民间实在过于常见。 武昌城的城墙也就三米高,土夯城墙,已经有些破旧, 很快这些人就出了武昌城,城外的官兵,由王忠嗣领队,大约四五百人。 而从武昌城出来的人,源源不断。 “王公,敌人出来了,现在队形混乱,正是大好时机,我们可出击,击溃敌人。”一个叫王轲的指挥使说道。 王忠嗣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先不着急。” 其实战场上有很多战机,就看你准备打成什么样的局面。 例如此时武昌城的这些人出城,排列混乱,按照王轲说的,可以命人出击,趁着对方混乱击溃对方。 但这样的话,还没有出城的人就不会出来了,武昌城的城门可能会被关闭。 若是等他们都出来,佯装不敌,且战且退,他们必然会骄兵追来,颜真卿埋伏的援兵,可一网打尽。 都是击败敌人的机会,是选择眼前的立刻动手,还是忍住诱惑,淡定从容地执行下一步,就是指挥官和指挥官之间的差距了。 显然,王忠嗣这种曾经遥控万里的四镇节度,不是那种看到机会就忍不住的人。 他命令队伍排出阵型来,弓箭手准备好。 不多时,对方也出现了弓箭手。 一时间,箭雨落下,射在官兵手里的木盾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一些士兵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王忠嗣非常清楚,对方虽然不是正规军,但自己手里这支人马也好不到哪里去。 坚持片刻之后,他就下令撤退。 然后以王轲率领三十名最勇敢的人拖住对方。 一炷香的时间后,王忠嗣的人全部撤离。 “官兵被我们大败了,乘胜追击!” “多砍几个,都是功劳!” “杀啊!” 人们红着脸粗着脖子大声吼着。 王忠嗣一路退到了数里之外。 颜真卿此时得到消息,当机立断让所有人出击。 由于兴奋追杀,大队伍拉散开,战斗力快速变得薄弱,颜真卿的人一杀过来,对方却已经没有半点招架能力,当场被颜真卿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许多人还跟着大队伍,还不知道官兵主力支援而来,依旧往前冲。 冲过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到了傍晚的时候,大部分叛军都已经瓦解,仅仅俘虏就俘虏了两千多人。 天快黑的时候,一部分人逃到武昌城门前,这个时候,战败的消息才被确定下来。 恐慌立刻开始在这座小城内传播开。 第二天,十几颗头颅挂在城外的木桩上,颜真卿派人出去提出了条件:诛杀贼首,其余人一律赦免。 随后,派人将四周城门封了三边,留下一边。 当天,武昌城没有动静。 但仅仅过了一天之后,刘家家主刘充以及刘家所有人都被捆绑,扭送出了城,交到颜真卿的面前。 王忠嗣说道:“清臣,眼下江夏郡各县情况恐怕已经极其严重,请从武昌补充粮食和兵力。” ps:这两天牙疼又犯了,疼得我脑袋都麻了,今天才拿了药。 第213章 江东家族的反扑? “未有朝廷的指示,恐怕……” “战乱时期,可便宜行事。”王忠嗣说道。 颜真卿点了点头,当即派人在武昌县又招募了一批人。 与此同时,颜真卿便开始给江夏写信。 十二月十七日,刘成德便接到了颜真卿的信。 “这个叫颜真卿的说他们已经拿下武昌县了!”刘成德拿着颜真卿的信很严肃地说道。 周围的人脸色也立刻紧张起来。 刘成德见周围人都很紧张,顿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相信?” 众人面面相觑。 “武昌县据城而守,这个叫颜真卿的家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拿下的!再说了,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朝廷支持我们的人大有人在,我不信那个建宁郡王敢派大军到江夏郡大开杀戒!” 新的县尉李重站出来说道:“刘公,您这县令的位置,还是大都督给的,当日他是让您将功补过,您怎么反倒与他作对了呢?” “你休要妄言!”刘成德大怒。 “你是犯了大错的,大都督不但赦免你,还提拔你,你恩将仇报!”李重将官帽取下来,冷哼一声,“我羞与你为伍!” “你你你!你给我滚……” 周围其他人神色动容,李重转身大步迈出。 刘成德对其他人说道:“建宁郡王失德,他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朝廷要对付他,武昌的信是假的,诸位且回去歇息!” 两日后,刘成德就为他的无知付出了代价。 十二月十九日,颜真卿的人马从武昌快速南下江夏。 颜真卿原本带了两千人马,又在武昌招募一批。 近三千人往江夏城下铺开,对于多年没有发生战事的江夏城来说,这股气势是极具压迫感的。 而且颜真卿的人马在拿下武昌之后,士气旺盛。 江夏城楼上的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场吓得赶紧下去把城门打开,并且恭敬地迎接了朝廷的兵马进城。 那刘成德吃完中午饭之后还在呼呼大睡,便被人从榻上拖了出来,一顿毒打之后,惨叫连连。 江夏不费吹灰之力便回到了颜真卿手里。 对刘成德审问之后,颜真卿才知道,这一次的叛乱主要是唐年县的周怀敬怂恿的,大致的理由也说了一遍。 顾名思义就是有人怂恿、挑拨,再加上朝堂上的风声一边倒,江夏郡诸县便开始作乱。 作乱也是讲究方法的,怂恿地方豪侠召集人手作乱。 其本质还是为朝堂的政治斗争推波助澜。 颜真卿本打算将刘成德关起来,王忠嗣忽然说道:“此人必杀!而且江夏参与叛乱者的头目,皆不可放过!” “都要杀吗?” “都要杀!”王忠嗣斩钉截铁说道,“眼下郎君在江东推行新政,扬州虽说已经整顿,但其余诸州却未必愿意,江夏郡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公是想达到威慑的目的?” “郎君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威信!” 颜真卿想了想,说道:“此言有理,那唐年县呢?” “唐年县,永兴县都有作乱,一并斩杀头目,绝不可放过!” “好,便依王公所言。” 当天,江夏县从刘成德到凡是组织作乱者,皆被推到城门口斩首。 一共有二十颗脑袋被挂在了江夏城的城楼下,鲜血染红的青石地板。 消息传到唐年县,引起极大的震动。 第二日,周怀敬便赶紧派人给江夏写求救信,表示自己是忠于朝廷的,却被歹人困在了唐年县,请朝廷的王师赶紧来救救自己。 十二月二十二日,颜真卿的兵马抵达了唐年县。 仅仅用半天时间,就打开了唐年县的城门。 周怀敬几乎冲到颜真卿面前哭着喊着多谢朝廷的救命之恩,但他眼泪还没有擦干,就被人拖下去砍了。 周家被抄家,不满死刑者流放。 颜真卿的兵马在江夏郡可以摧枯拉朽,之前江夏郡诸县嚣张跋扈的气势很快被他打压下去。 但是颜真卿在江夏大开杀戒的消息,快速传开。 一时间引起无数人的强烈谴责。 十二月二十七日,扬州的江都城气氛格外欢喜,人们正在准备年货,以此迎接元旦。 一群人骑着马,到了扬州书院门口。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萧家萧恒求见杜山长。” 书院门口的人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杜甫便出来迎接。 谁人不知道萧家在江东声望大呢? “杜山长,有礼了。”萧恒翻身下马,做了叉手礼。 “萧郎君有礼了。” “为杜山长介绍一下,这位叫朱景然,是江左朱家的嫡长孙。” 朱景然连忙说道:“杜山长,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杜甫说道:“虚名耳。” “这位叫顾常晋,是顾家才子。” “久仰杜山长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惭愧,惭愧。” “这位是陆云,陆家嫡长孙。” “我读过杜山长的书,为杜山长的文才所折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 “杜山长,我们皆是来向您求学的。” “诸位都是江左才子,在下实在不敢献丑。”杜甫很谦虚地说道,“几位里面请。” “杜山长请。” 众人在杜甫以及书院学生的陪同下走进了书院。 但刚走没几步,朱景然突然问道:“听说大都督离开了扬州?” 杜甫说道:“大都督眼下在何处,我也不知晓。” “但消息已经传开了,听闻大都督回了长安,是因为长安传言大都督在江东欲兴兵事,有不臣之举?” 朱景然脸上带着冷笑,看着杜甫,仿佛在质问杜甫。 刚才那和气的礼仪,已经荡然无存。 顾常晋接过话,问道:“还听说,江夏郡动乱,是被大都督逼的?” “这件事,我并不知晓。”杜甫淡然回答道。 陆云问道:“那这一次大都督回了长安,还能回得来扬州吗?” 气氛一下就变了。 杜甫虽然善良,但也立刻感受到这几个人是来找茬的,而不是真正来求学的。 这些人实在过于心急,好歹进去讨论几句学问,再慢慢说。 这刚踏入书院大门,就急不可耐要发难了。 第214章 大都督已经挂了,你们老实点 杜甫说道:“大都督是扬州的大都督,回长安自然还能再回扬州。” “我看未必。”陆云笑起来,“都在说大都督要谋反,杜山长,我这个人说话直,您不要生气啊,现在这个局势,您最好快速和那个人划清界限,说不定还能自保。” 他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陆郎君,这话说的就有失妥当了。”顾常晋接过话来,“杜山长是一个聪明人,是忠于朝廷的!” “对对对,我们里面说。”朱景然赶紧笑着说道。 一边扬州书院的学生们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杜甫的学生唐睿不客气地说道:“几位到底是来请教学问的,还是来阴阳怪气的呢?” “我们当然是来求教学问的。” “我看不像啊!”唐睿丝毫不回避他们的眼神,回怼道,“你们是不是以为大都督不在扬州,你们又可以来找麻烦了,上一次来找麻烦的好像也是你们朱顾陆家,他们的脑袋可是在城门口挂了十天才放下来!” “你!”朱景然面色一变。 扬州书院案是朱顾陆三家的痛点,因为这件事,这三家最近好几个月都不得安宁。 他们私下联络一些地方官员,又在民间散播对李倓不利的言论,同时还动用关系把风声往长安推。 最后,还多次拜访萧家。 正如唐睿所言,眼下他们就是得知长安传闻李倓谋反,形势对李倓极其不利,他们才敢到扬州来。 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唐睿当场戳穿,自然是面子挂不住了。 “是又如何!”陆云干脆撕破脸,“现在长安都在传说建宁郡王谋反,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们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们失去建宁郡王的庇护之后还能怎样!” “而且不怕告诉你们!”朱景然也接过话来说道,“很快,一张纸就恢复到50文,一切都会恢复到以前!” 顾常晋说道:“这才是秩序!写满圣人之言的纸,怎么能只卖10文钱一张!必须涨回去!这是对圣人的尊重!” 一个叫刘合的扬州书院学生质问道:“纸涨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纸涨了价,许多人都用不起,写不了字了,读不起书,这些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另一个叫王杨的学生也不解,他皱着眉头,大声质问着这些世家大族的年轻人:“是啊!读书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纸张降价,对百姓也好,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阻止纸张降价呢?” 周围其他学生也议论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阻止纸张降价,为什么不允许平常百姓买得起书?” “书本多少钱不是你们做主,扬州书院的书越来越多,你们阻止不了,也无法再将纸张的价格提回去,因为现在的价格,是民心所向!” “笑话!”顾常晋一听到这话顿时大笑起来,“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纸张的价格要涨回去!因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读书!不需要那么多人知道圣人的言论,更不需要那么多人入朝为官!你们回去种好自己的田!织好自己的布!就够了!你们不需要多想!” 顾常晋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公怒。 周围所有的学生都愤怒地盯着这几个人。 “怎么,想动手吗?”朱景然笑得更大声,“我这件长衫,15贯,我的内杉3贯,我这玉佩10贯,我这发簪20贯,我且就算全身上下50贯,也就区区50贯罢了,来,打我!打我!” 众人一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50贯? 这是什么概念? 一个从扬州书院卒业出去做保正的学生一个月俸禄也就300文。 不吃不喝,积攒十四年,才够买他这一身行装。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之前有大都督给你们撑腰,现在你们的大都督自身难保了!你们还敢这么嚣张!”陆云直言不讳地说道。 在往日,这些大家子弟自然会低调,且不会当面说得如此露骨。 但眼下却不同了,矛盾一旦激化,那些遮羞布撕了也就撕了。 人不可能永远是理性的,尤其是矛盾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一方或者双方,都不会再顾虑所谓的颜面。 因为心中有恨啊! 历史上为什么那么多悲剧? 明知道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因为要泄愤!因为要复仇! 最典型的就是北宋末年联金灭辽,南宋末年联蒙灭金! 这种案例,不知有多少。 “大都督只是回长安述职,你们休要胡言!”唐睿大怒道。 “建宁郡王在江夏肆意杀人,又擅作主张带回重罪之人王忠嗣,在江东密谋作乱,这件事你们以为他做的隐蔽就没有人知道了吗!我告诉你们,这大唐的忠义之士,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顾常晋大声怒斥道,他一脸的正义凛然。 现场顿时陷入短时间的死寂中。 这个时候,杜甫才说道:“我出身于京兆杜氏,按照家世,却也不弱,那又如何呢,这能代表我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吗?” “论及造纸,我不及刘志,论制作纺车,我不及高进,论百工之学,我不及在场我的学生们,我也不过只是一个读了一些书,会做一些诗,到现在还一事无成的人罢了。” “纸张不是高高在上,圣人之言更不应该高高在上,圣人是为了教化百姓,使天下国泰民安,那更需要寻常百姓能读到圣人的学说……” “妄言!”不等杜甫说话,顾常晋说道,“杜甫,你这完全是妄言!圣人的学生,是尊贵无比的,那些人根本读不懂,他们也不需要读,只需要我们告诉他们怎么做就可以了!” “而且杜甫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陆云也趁机说道,“你去看看,给他们读书的机会,他们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真正去读书的?” “他们就喜欢道听途说,喜欢人云亦云,喜欢断章取义,还以此去攻讦他人,乐此不疲!” 第215章 在街头偶遇了大都督 “我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他们也习惯了,杜甫,你何必要去误导他们呢?” “让他们去田里种田,什么也不要想,很开心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杜甫做了个礼说道,“诸位还是请回。” “杜山长,不瞒你说,我们此次前来,是希望你关掉扬州书院。”顾常晋说道,“大都督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关掉书院,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杜甫很平静地回答道:“这座书院承载了很多人的理想,我不会关掉他的。”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还有时间想,如果不关掉,也可以,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说完,这顾常晋转身便离开,陆云和朱景然跟在后面。 萧恒则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杜山长,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几人便这样走了。 可是这股气却憋在扬州书院众人心中无处发泄。 他们也无法发泄,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他们只是平民家的孩子。 “我去一趟大都督府!”说着,唐睿就冲出人群。 “子凌,不要冲动!” 后面有人喊他。 “这些人欺人太甚!”唐睿大声道,“我去大都督府!” “大都督现在不在扬州。” “去找其他人也行。” “我们只是学生,不要给大都督添乱了。” 但唐睿却不听他们的,出了书院,去马厩取了马便一路朝大都督府奔去。 此时,离开书院的朱景然冷笑道:“杜甫这个老顽固,还以为自己能顶住,今日是我们来讲道理,明天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怪就只怪建宁郡王自己找死!”陆云也笑起来,“那澄心堂和云秀坊可是好的,说起来,我们还得多谢建宁郡王为我们做了嫁衣,他自己找死现在背上谋反的罪名,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苏州、常州,把造纸和纺织做得更大! 说话之间,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咦,是何人如此大的阵仗。”顾常晋眺望过去,前面骑着马的人成群结队,马蹄声轰隆作响,路边人群连忙退到两边。 “江都城今日有哪位大人物过来?”朱景然疑惑道。 说话间,那些人越来越近。 萧恒定眼看去,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他只与李倓见过一面,但却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 萧恒脱口而出,震撼道:“是建宁郡王!” 三人同时朝他看来,朱景然道:“萧三郎,你在说什么!” 萧恒面色已经陡变。 “哪里是建宁郡王?”陆云急忙问道,他像是老鼠听到猫来了一样。 “那就是!”萧恒怔怔地指了指人群中那个衣着光鲜,器宇轩昂的少年郎。 很显然,李倓也见到了萧恒。 他带着人浩浩荡荡过来。 “萧郎君,今日如此巧,竟然在江都城的大街上遇到了。” 李倓人未到,洪亮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到了。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萧恒见到李倓,必然无所畏惧,甚至在李倓面前锋芒丝毫不收敛。 但此时,萧恒的心态却有些不一样了。 他神色僵硬,背后冷汗直流。 直到李倓过来,他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参见大都督!” 见萧恒这般行礼,已经错愕震惊的另外三人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参见大都督!” 李倓好奇地问道:“这三位是?” 萧恒立刻选择了沉默。 顾常晋沉默,朱景然沉默,陆云也沉默。 李倓更加好奇:“为何不说话,难道本王问一问名字,也能让人害怕?” 李倓是真的好奇,上一次见到萧恒的时候,这家伙还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样子。 “在下顾……顾常晋。” “在……在下……在下朱景然。” “在下陆……陆云。” 一听这三个人自报名字,李倓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顾朱陆三家。 李倓倒也不是对这三家有敌意。 李倓的风格从来不是以情绪和简单的对错去评判他人。 利益嘛,谁都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很正常。 上层世家维护自己利益,普通百姓也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之前杀人也不是敌意,而是处于利益考量。 既然人都杀了,局面维持住了,更没必要无缘无故见到人家的家人就喊打喊杀。 李倓笑道:“原来是顾家、朱家和陆家的人,来江都做客,也不提前跟本王说一声,本王也好派人去迎接,备好宴席,以尽地主之谊啊!” 顾常晋连忙说道:“怎敢劳烦大王,我等只是恰巧路过,不做停留!” “是是,不做停留!” 说完,几人便要走。 李倓却很热情地说道:“之前我们有些小恩怨,本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本王其实也并不想与诸位的家族结怨,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谈,本王现在就和萧家有合作,你们可以问萧恒,本王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话倒还真不是场面话,而是李倓一直以来做人的原则。 做生意嘛,赚钱嘛。 生意不是打打杀杀,生意是坐下来好好说话。 萧恒被说得一脸懵逼,但转念一想,上一次自己在大都督府跟这位建宁郡王聊天,对方似乎真的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萧恒本能地点了点头,本不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表态,随即硬着头皮说道:“大都督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三人都震惊地盯着萧恒。 温和? 一言不合把人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还他妈的温和? 萧恒啊萧恒!你之前在我们面前吹牛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诸位既然来了,不如去我府上做做客,本王也正好有一些事想跟诸位聊一聊,劳烦诸位回去给家里长辈传个话,就说我欢迎他们来江都,我很敬重他们。” “是是是,我们一定传达,只是今日实在有些事,不宜久留,告辞,告辞!” 几人正要走,前面却忽然有一人骑马飞奔而来。 那人正是唐睿唐子凌! 第216章 本王的算盘和萧家的算盘谁响? 看到李倓,唐睿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错愕之间,他本能地开口道:“扬州书院学生唐睿,参见大都督。” “本王认得你,你经常在子美身边。” 唐睿顿时情绪上头,大声喊出来:“大都督,您终于回来了!” 李倓微微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语气?” 萧恒、顾常晋、朱景然和陆云四人已经是神色惨变,心中发沉,头皮发麻,眼神恍惚,此时此刻只想着来一块天外陨石把这个唐睿给砸死。 唐睿激动地上前,被护卫拦住,等搜完身,才被放过来。 他语气激动地阐述了一遍方才在扬州书院发生的事情。 李倓的目光落到了萧恒等四人身上,萧恒立刻笑了笑说道:“大都督,在下也没想到会这样,在下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萧郎君,你……”顾常晋神情一凝,有些愤怒地看着萧恒。 陆云和朱景然也明显感到惊讶和生气,他们是没想到,萧恒立刻就把自己给摘了出来。 气氛瞬间紧张。 面对萧恒的当场变脸,三人却又无话可说。 因为此次前来,虽说是萧恒主持的,可萧恒整个过程都没有表态。 更没有怂恿他们去找扬州书院的麻烦。 正因此,三人才觉得自己被萧恒给耍了。 顾常晋连忙解释道:“大都督,我们去扬州书院只是求学,并无其他恶意。” 陆云和朱景然跟着应和道:“对对对,我们只是去求学。” “是不是求学,不是你们说得算!”李倓的脸色当场就阴沉了下来,他手里拿着鞭子,指着几人怒斥道,“你们平时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不信也得信,但本王的扬州,不是苏州,也不是常州!” 这话当场便最后的面皮撕破了,几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斑鸠一样,一声不敢吭。 “将几位都请回本王的大都督府!” 李倓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便围了上来。 “大都督,我们并未触犯任何律法,因何而捉拿我们?” “本王再重申一遍,有没有触犯律法,不是你们说得算!” 说完,李倓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唐睿说道:“你且回去,便说本王已经回了扬州,让他们都放心学习,不必被外人的风言风语所干扰。” “是!”唐睿大喜,“学生这就回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大都督,学生告辞!” 唐睿骑上马,兴奋地往书院狂奔。 只听萧恒说道:“大都督,这件事与在下无关,在下自始至终,并未有任何不敬之言。” 李倓锋利的目光在萧恒身上一扫而过,萧恒瞬间头皮一麻。 不等萧恒说点什么,李倓冷声说道:“萧家要在本王这里耍小聪明么,好得很,本王正好要找萧值好好谈一谈!” 一听到这话,萧恒那颗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件事玩大了。 两日之后,常州武进县,萧家。 萧值刚刚视察完萧家的造纸产业和纺织产业,他脸上既有满意的笑容,又有忧愁。 走进屋内后,看见兄长正在写字,他坐在旁边沉默了片刻。 “如何?”萧瑞问道。 “都很好,我们现在一天能出一万张纸,这是之前无法想象的,可是我们平均每一张纸的消耗依然在十文钱左右,扬州现在的纸价已经降到了十文钱,导致常州不少县的人去扬州买纸,我们之所以还能卖出去,是许多人不方便外出去扬州。” 萧瑞放下笔,端坐在那里,神色有些讶然,他平静地问道:“如此说来,扬州的纸,一张造价要低于十文?” “建宁郡王不可能做亏本买卖。”萧值笃定道,“这澄心堂不是他建宁郡王的,而是朝廷的,若是他做了亏本买卖,账目亏空是没办法填平的,这会危及到他大都督的位子。” 萧值说得对,这就不是买卖的问题,这是政治问题。 就算李倓再鲁莽,也不可能拿朝廷的钱做善事。 那样第一个跳脚的就是李隆基。 “低多少呢?”萧瑞问道,“造价在十文以下,以前卖五十文一张,一张能赚四十多文,现在降价,卖到十文,为什么会降价,难道建宁郡王要做大善人吗?” 萧值回答道:“降价的动力是能赚更多钱。” “如此说来,降价了还能赚更多钱,说明更多人买,购买的数量至少提升四倍以上,他的总收入才能持平,售卖的数量更多,所花费的原料自然越多,如此说来,至少要六倍以上了。” 这笔账,萧瑞没办法细算,毕竟牵涉到了一些相对复杂的数学问题,但至少他能预估大致的方向。 “那这样扬州的澄心堂一天得造出多少纸啊!” 原本就已经很多了,现在提升六倍以上,甚至八倍。 这对于萧值来说,简直不敢想象。 萧值感叹道:“我试了,产业扩大了到一定程度,消耗和浪费实在太多。” “这就是我们不如建宁郡王的地方,他将澄心堂的造纸术交给了我们,但这件事还不仅仅只是造纸这么简单。” 萧瑞的声音沙哑,浑浊的目光中却有着智慧的光芒。 “就像打仗,不仅仅只是前线士兵冲锋陷阵这么简单,后面的辎重、医师,都更加重要。” “但我们也是用了竹子,而且有充足的人员运输。”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建宁郡王可能在这方面,做的比我们要好很多。” 萧值点了点头,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道:“不过现在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建宁郡王此次在劫难逃,他在扬州的新政、功业,都将人去楼空,纸张的价格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我们也不需要在特意想办法去降那些造纸的价格了。” 萧瑞问道:“你之前跟我说,派萧恒去了扬州?” “是的,苏州那几个家族,对扬州书院一事耿耿于怀,此次建宁郡王遇此大劫,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去寻仇。” “寻仇是小,他们是想要把扬州书院那些人给瓜分了?”萧瑞笑了笑说道,“扬州书院里虽说教圣人之学的不多,那百工之学也上不得台面,但若那人都笼络过去,造纸、纺织,甚至铸钱,都大有好处。” “放心,扬州书院离我们近,要笼络,也是来我们萧家,建宁郡王空有聪明,却少了智慧,最后辛苦的作为,成就了我们。” 萧值坦然地说道,心中别提有多放松。 却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声音:“郎君,扬州传来急信。” 第217章 本王只是想与诸位谈谈心! “想来是恒儿传来了好消息。”萧值淡然地说道。 萧值站起来,打开门,从那仆从手中接过信来,打开信开始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场吓了一大跳:“建宁郡王回扬州了!” 天宝七载的最后一天,江东第一家族萧家,与往常喜迎元旦不同,上上下下都弥散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萧值换了一身行装之后,便乘坐马车,急匆匆抵达运河渡口,在渡口上了船之后,快速北上。 天宝八载正月初三,苏州顾家,正是一片欢喜的场景。 却突然来了一群穿着黑靴子的人,这些人统一拿着唐横刀,戴着璞头帽,神色肃然。 他们往顾家大门口一站,一股肃杀之气力气扑面而来。 门口的管家问道:“你们是何人?” “顾家家主顾怀恩何在?” “你们到底是何人?” 那人拿出一块令牌,大声说道:“我们是扬州大都督府探事官,奉大都督命前来请顾家家主顾怀恩去扬州一趟!你们也可以叫我们不良人!” 对方一听是扬州大都督府的人,立刻转身跑进去。 顾怀恩此时正在后院作画,顾家内张灯结彩,春联喜庆迎春,小孩子穿着老虎鞋在奔跑嬉闹,娘子们则穿着色彩鲜艳的新衣,正满面春风地微笑着。 “郎君!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不良人,来自扬州大都督府,说奉大都督命要请您去大都督府一叙!” 门被推开了,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不良人? 那不是地方上管理缉拿逮捕的差使吗? 身份地位! 但顾怀恩却听到了后面的话,扬州大都督府大都督,请他过去一叙。 这是什么情况? 顾怀恩面色当场惨白。 “大都督……大都督回扬州了?” 接下来,不仅仅是顾家的顾怀恩,陆家的陆长明,还有朱家的朱振言,都接到了同样的“邀请”。 当他们听到是扬州大都督的“邀请”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感到了震惊和恐慌。 这是建宁郡王、扬州大都督,第一次给苏州的三个大家族发邀请函。 并且是在一种极其特殊的时期。 不用说,三位家主心知肚明。 只是经过短暂的犹豫了之后,顾怀恩、陆长明和朱振言便急匆匆收拾行囊,奔赴扬州。 不仅如此,扬州七县县令,常州刺史以及诸县县令、苏州刺史以及诸县县令,都接到了大都督的“邀请函”。 正月初五一大早,天刚刚亮,江都城的城门刚打开,萧值第一个赶了进去。 他快速到大都督府,想要求见大都督,却被告知大都督事务繁忙。 再三请求后,萧值依然被挡在外面。 萧值立刻动用金钱的力量去寻找与大都督很相熟的人,当天上午去了一趟扬州书院,去找杜甫。 杜甫对萧值说道:“大都督事务繁忙,也不是我能说得动的。” “之前有一些误会,子美不要往心里去,现在我见大都督,是有一些要事相商,听闻扬州书院要扩建,我想捐赠一些钱财,并非要得到回报,只是觉得子美的扬州书院利国利民,我每每想到这里,就感动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若不能帮助子美,我感觉自己枉为人!” 说着,萧值表情痛苦地流下了遗憾和不甘的泪水。 “萧公实在太客气了,萧公有这样的想法,在下很感动,不过扬州书院扩建的经费是充足的,萧公的美意,在下心领了。” “子美难道要拒绝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吗!” “不不,萧公能来此,是我等的荣幸,至于您要见大王,我托人去通传便是,至于捐赠钱财,便不必了,无功不受禄。” 萧值心头大喜,连忙行礼拜道:“子美胸怀坦荡,在下敬佩。” 萧值这句话到是真的,他确实被杜甫的简单、纯粹打动了。 萧恒带着那三个人来找茬,杜甫没有说什么,杜甫心中知不知道萧家有参与进来呢? 这不重要。 至少在杜甫心中不重要。 他觉得自己哪怕知道萧家参与进来了,他也不会去痛恨萧家。 因为他需要把更多的情怀投入到书院,投入到教书育人中。 他觉得仇恨并不能帮助任何一个人。 他就是这样一个干净、简单而纯粹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不幸的。 但遇到了李倓之后,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仇恨使人痛苦,怜悯使人坦荡。 很快,杜甫的信就送到了李倓面前。 李倓对刚赶回来,还在拌着胡椒粉吃烤肉的元载笑道:“萧值倒是聪明,知道我们这里,子美最好说话,我又不能不给子美面子。” “那郎君见萧值便是了。” 元载也不反对,因为他也很喜欢杜甫。 “要见,但不是这个时候。” 李倓写了一封信让人交给萧值。 中午萧值拿到信,看完之后,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五天之后,扬州、常州、苏州的官员陆陆续续抵达江都。 顾陆朱三家家主也抵达江都。 大唐元旦放假七天。 这是有历史记载的。 唐玄宗李隆基颁布的《假宁令》:“元正(元旦)、冬至,各给假七日。” 按理说,正月初八上班,可是李倓的“邀请函”正月初三就给了过去。 苏州的人,五天之内赶到江都,说明已经没有耽搁。 今年这个元旦,这三州的官员,是过不好元旦假了。 初八上班的这一天,到了扬州,陆陆续续被安排到客栈住下。 之前建宁郡王因谋反嫌疑被传召回京的消息,这三州官员可都听到了风声。 眼下建宁郡王又回来了,自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官员们虽说来了江都,心中却都在猜测这位太子之子,在元旦假期内,急召官员来此,到底为何? 经过多方打听,据说萧家的萧值也到了江都。 萧家那可是有高官在长安任职的,萧嵩还没有死,萧家的威望在江东自不必说。 这让此事更加扑朔迷离。 武二郎说道:“郎君,顾怀恩、陆长明、朱振言,都已经到了江都,请求见大都督。” “其他官员都来了吗?” “都来了。” “明日让他们所有人到大都督府,我要跟他们谈谈心。” 第218章 本王今天吃定萧家了! “是,我去安排。”武二郎应了一声,便准备出去。 “等等。” “郎君还有何吩咐?” 李倓问道:“萧值这几日如何?” “萧值近日一直游走在江都城,见了不少官员、名流,以及富商,有一次来托人来见我。”武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郎君放心,我没见他。” 李倓看着这个腼腆、认真且简单的少年,心中颇为赞叹。 武意办事很认真、很负责,对现在所拥有的,也怀有敬畏之心。 不会因为年少突然得到了以前没有得到的,就快速膨胀,自以为是。 “见一见也无所谓。”李倓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在到处送钱。” 听到这里,李倓就放心了。 萧值此时恐怕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 “去叫他来见我。” “现在吗?” “现在。”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萧值最近几日极其郁闷,到江都城最大的青楼去找乐子,虽然年龄大了一些,可钱往那里一摆,老鸨眼睛发直。 立刻就给他安排了一排的姑娘。 萧值正动得起劲,门一脚被踹开:开门!社区送温暖! “萧公,大都督有请。” “大都督?” 萧值立刻拿出来,起身穿好衣服,完全不顾那姑娘幽怨的眼神,跟着武二郎便冲了出去。 “大都督现在人在何处?” “自然在都督府。” “为何急着要见我?” “不是你一直想要见大都督么,现在大都督有时间了。” “对对对,看我这都糊涂了。” 萧值抵达都督府后,又急急忙忙进了去,心中忐忑不安。 等见到李倓后,强作镇定,行礼道:“见到大王。” 李倓却在那里看书,仿佛没有听到萧值说什么。 萧值站在那里,李倓不说话,他也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就这样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李倓竟然昏昏欲睡。 这下把萧值给看懵了。 “大王,大王……”萧值只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他也是五十几岁的人,这数日一来,又是从武进奔波到江都,又是在江都各种打点,本就疲惫抑郁。 眼下哪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心中顿时有些气恼,大声道:“大王!” 李倓这才猛然醒来,恍惚间看见萧值,说道:“萧公,请坐。” 这才有人给萧值搬了坐榻过来。 萧值坐下的时候,差点摔倒在地上。 但他也忍了。 “萧公找本王有何事?” “大王,咱们就不绕弯子了,您写的那封信,在下一个字不落地全部看完了。” “是来找萧恒的吗?” “这件事可能是萧恒又失误的地方,但他也不知道那三个人竟然如此无礼,希望大王看在我们情谊的份上,放了萧恒。” “萧公的意思是,萧恒是无辜的?” “萧恒只是与他们一同前来江都去拜访杜子美,却未料到他们三人如此无礼!” “萧公怎知那三人如此无礼,而萧恒却未说什么?”李倓突然好奇地问道,“本王从未说萧恒如何,本王只是在信中提及他们在扬州书院闹得不太愉快。” 萧值愣了一下,顿时冷汗直冒,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嘴了。 其实来之前,萧值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以及话术排练。 他想过到这一层,绝不能在建宁郡王面前提及萧恒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这是萧家之前安排好的。 如果萧值提了这事,那就证明了萧恒的行为是萧家安排好的。 但萧值这些天,赶路、焦虑、劳累,刚才又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意志力早就接近崩溃的边缘。 情绪只差一点就要爆发,情急之下,才说漏了嘴。 可话已经说出口,却收不回来了。 他当下心思陡转,猛然意识到,这才是建宁郡王一直不见自己的原因? “这……在下也是出于对萧恒人品的信任!” “那恐怕要让萧公失望了,萧恒他说了很多。” “这不可能!”萧值顿时急了。 “该说的都说了。” “他说……”萧值更急,话到嘴边,却又意识到这可能还是建宁郡王在耍诈,便强作镇定地说道,“萧家问心无愧,萧家是诚心诚意与大王合作。” “是吗?” “是的!” “有多诚心?” “一片赤诚!” “造谣本王谋反这件事,难道萧家没份?” “没有!绝对没有!” “那三个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他们信口雌黄,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萧公,你也知道,右相其实是想打压萧相公的。”李倓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只需要一句,萧值整个人当场石化。 “只要造谣本王谋反这件事传到长安,不管萧家是不是有份,右相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对萧相公发起攻讦,本王是不敢保证的。” 这话让萧值如坠冰窖。 李林甫的手段,这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萧嵩在长安一直低调,萧嵩的几个儿子更加低调。 萧家在江东越来越兴盛,与萧嵩这数十年在大唐朝堂混得风生水起不无关系。 萧嵩的儿子不是做官就是娶公主。 若是萧嵩以及他的儿子们被李林甫清算了,萧家会不会在地方上被地方官员清算?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韦坚案、杜有邻案才过去没多久,大唐上下历历在目。 那不是一两个人的事,那是整个家族被牵连。 萧值面色惨白,已经完全坐不住,他爬到前面,跪在李倓面前说道:“大王何必如此?” 李倓却也不理会他的这般态度,而是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桌案上的文书。 他一份一份地翻开,一边翻一边说道:“天宝元年,萧充强抢良家女子,打死其父亲,栽赃给一个叫李铁牛的村民,李铁牛被处死。” 说完,他将那份文书轻飘飘地扔了出去,飘到萧值的面前。 萧值头皮一麻,嗓子有些发干,不等他说什么,李倓又开始说了。 “天宝二载,萧家萧程为了买田,派出一百多人,在刘家乡挨家挨户敲门,强行买卖,有一个村民被活活打死,杀人者虽然被衙门抓了,但那一年,萧家低价买了三千亩田!” 第219章 举世皆敌? 这份文书又轻飘飘地飘到了心已经沉到谷底的萧值面前。 “天宝三载,萧家联合江东的铜商,囤积铜矿,造成铜价上涨,那一年各个钱监都是高价买铜。” “天宝五载,萧家强迫佃户借贷。” 李倓一份份地拿起来,扔到萧值面前。 “本王这里还有很多,你要不要一份份看?” 这些对于萧家这种有前宰相撑腰的大家族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地方官不会管,甚至问都不会问一句。 即便是朝廷派到江东的监察御史,也不会拿这些做文章,哪怕是一个高级官员到地方巡视,更不会拿这些去得罪萧嵩。 因为犯不着。 可这些落到李倓手里就不一样了。 当然,李倓也不会无缘无故拿这些出来搞萧家。 毕竟之前双方说好的合作的。 你建宁郡王转身就拿出一大堆的把柄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做人就太差劲了? 建宁郡王就是这么对合作伙伴的? 这事传出去,以后谁还敢真心与你建宁郡王联盟呢? 要做大事,首先得服人心。 而不仅仅只是靠杀几个人这么简单。 这些他李倓当然知道。 李倓杀的那些人,目的是杀人吗? 只有街头小老百姓才觉得建宁郡王杀人是为了惩奸除恶这么简单。 都让你看得到了,还是高超的权术手段? 恰恰是那些看不到的,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到现在,萧值才完全想清楚,这位建宁郡王是要吃了萧家。 冷汗滴落在地板上,萧值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大王请提出您的要求?” “到这个地步了,还需要本王提什么要求,本王只是弹手指间,就能借右相的手,让你萧家合情合理地步韦坚和李适之的后尘。” 李林甫会搞萧家吗? 那是肯定的! 萧嵩的功劳太大了,虽然他之前在宰相位不作为,但萧嵩的几个儿子可不是吃素的,又有江东萧家这种庞大的家族做后盾。 无论是人脉还是钱财,或者资源,都极其可怕,往官场里砸,能不能砸出一个水花来? 再说了,他李倓在江东,与萧家眉来眼去。 就冲这一点,李林甫就想做掉萧家。 萧值沉默片刻,心情复杂,苦涩难当,艰难地说道:“萧家家大业大,总有大王能看得上的,大王若是看得上什么,尽管拿便是,只要能保住萧家。” “行,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本王也直说,本王也不是要置萧家于死地。” 李倓此话一出,萧值瞬间又看到了希望。 “本王到江东来,做了哪些事,萧家应该是清楚的,现在还在做哪些事,萧家应该也是清楚的。” “大王到江东来,建立了澄心堂、云秀坊,又革新了钱监,推行开荒括户,命人兴修水渠,更是制造了曲辕犁,百姓在务农上更加方便,使得扬州百姓安居乐业。” 李倓问道:“那你觉得当今国朝之弊在于何处?” 萧值愣了一下,却没有想到建宁郡王今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萧值坦言说道:“朝堂奸邪横行,正直清流被诬陷坐罪,有理想者黯然退走,告别长安。” “到了这个地步,萧公就给本王如此敷衍的回答?” “朝廷好大喜功,边将手握重兵,外重内轻,安禄山虎视眈眈,北方百姓赋税沉重。” “现在可是盛世!” “已经不是了。”萧值语气中带着一份释然,“大王若是开元年间是盛世,在下赞同,但进入天宝,才短短数载,真心忧国忧民之辈要么去世,要么被害,要么隐退。” 一个生活在当下的人,是很难感受到时代的变迁的。 例如江都街头的商贩,对他们来说,开元和天宝区别可能不算特别大,即便赋税变多了,但他们也无法敏锐察觉到危机。 可是萧值这种世家大族的核心人物就不同了,他兄长是萧嵩,他掌握到的信息,是普通人,甚至中下层官员都很难知道的。 看来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也看到了危机。 只是,他们也知道没办法改变。 没办法改变,但能坚守自我,这是杜甫。 没办法改变,就摆烂,这是正常人。 萧家都是正常人,萧家摆烂,既然都在拼命吸食,自然不缺我一个。 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是正常人。 并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变得善良或者高尚。 例如田里种地的,你不能说他比萧值善良,他可能只是没有机会。 如果给他机会,站在萧值这个位置,他必然也会想办法去扩大自己的利益。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需要本王多说,本王为何做开荒括户?” “大王是想要减少流民,让更多人吃上饭。”萧值简单地回答道。 “那本王为何要设立扬州书院呢?” “大王是想要让更多人读书,或者习得一技之长,兴修地方,使百姓安居乐业。” “那本王为何要让纸张降价呢,还要让书降价?” “是想让普通百姓也能读书。” “你都知道,你心里非常清楚,但是你却反对这些。” “因为这对萧家没有好处。” “现在萧家已经被本王拿捏在手里,本王给的好处,才是好处,所以你可以重新思考萧家接下来的步伐了。” “大王说了那么多,难道是想让扬州兴盛起来,是想为国为民吗?” “本王身为太子之子,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萧公问这话的语气,颇有些惊讶。” “若是如此,大王不可能成功的!” “为何?” “举世皆浑浊,唯大王独清醒,这样的人,在历史上有好下场吗?” “本王佩服那些人,但本王不想做那些人。” “既然如此,大王何必还要在扬州做这些,这些只会为大王树立更多的敌人。” “本王不需要萧家保持清醒,本王更不需要跟着本王的人是多么的高风亮节,本王只需要萧家能为本王提供它该有的价值!” “请大王明说!” “萧家拿出九成田出来,九成铜矿出来,萧家的养蚕业,本王可以给你们留着。”李倓淡淡说道,“还有。” 第220章 乖乖听本王的话,就能活下去 当听到九成田和九成铜矿的时候,萧值心头在滴血。 那可是萧家多年的积累啊! 现在就这样拱手送人?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正如眼前的建宁郡王所说,他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能让萧家灰飞烟灭。 比起被抄家流放,建宁郡王提出来的条件已经是特赦。 留一成的田和一成的铜矿,萧家也足以获得很滋润,更别说养蚕业全部留下。 就在萧值心中感慨和无奈的时候,李倓又说道:“造纸、纺织,本王都可以给你们留着,不但如此,还帮你们完善现在的漏洞。” 听到这里,萧值猛地抬头看着李倓,眼中满是惊讶和疑惑。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大王,这……” “你们现在的造纸成本一直降不下来,是不是?” “是……是……大王怎知?” “本王教你的,以及没教你的,本王自己心里会不清楚?” 萧值这次全身打了个寒颤,并非感谢李倓的这个恩赐,而是一种恐惧。 就在十天前,萧值还认为萧家已经拿到了自己需要的,甚至可以趁着建宁郡王这一次的劫难,把扬州大部分成果拿到萧家手上, 可世间局势瞬息万变,原来一切都在建宁郡王的掌控之中。 连造纸到哪一步的成本,他心中都计算得一清二楚。 萧值不知道李倓去长安是如何摆脱造反嫌疑的,但他现在知道,这个建宁郡王不是自己玩得过的。 “容在下斗胆问一句。” “你问。” “大王既然已经掌握了萧家的生死,却为何还要……” 说到这里,萧值有点问不下去了。 “你是想问,既然本王已经掌握了萧家生死,一边剥夺萧家的田产和铜矿,一边为何还要帮萧家?” “是的。” “本王大可以把你萧家抄了,一部分钱本王自己拿着,一部分上交朝廷,说不定本王拿得更多,但那只是眼下得到的更多,未来呢?” 萧值仔细地听着,这一次是他真正开始了解这位年少的郡王。 “萧家在江东好好的,比消失,对本王更有利,本王需要一个能做事的萧家。 杀鸡取卵一时快活,鸡杀完了,谁来生蛋? 再扶持一个萧家? 这需要多少时间? 其中有多大的风险? 这件事无法评估。 留着萧家,只要萧家听话,百利无害。 “田产本王拿来是另有目的,铜矿本王要铸钱,其余的产业,萧家来做,和朝廷做,或者其他人做,有什么区别?” 至少现在萧家做和朝廷做,对于他李倓没有区别,甚至更好。 朝廷做,让谁去执行? 让官员! 那些官员只是给朝廷打工的,他们去做造纸、纺织产业,他们干的最多的不是把事情干好,而是想办法如何从里面中饱私囊。 相反,萧家来做,产业是萧家的,他们反而会想办法把整个产业链最优化。 现在对于李倓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摆在面前的钱吗? 不是! 是新政标准化,是产业标准化。 把标准做好了,产业打通了,还愁没有钱? 还愁民间百姓、工匠生产不积极? 民间生产积极,还愁江东不富裕? 还担心北方没有流民愿意过来? 还担心以后振臂一呼,没有人响应? 把有价值的事情做好,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叫做第一性原理。 区区一个萧家,抄了之后,就多那么一点钱而已,这不是李倓要的。 既然建宁郡王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萧值心中也彻底放松下来。 “大王的心胸比天空还要宽广,是在下远远不及的。”萧值再一次将额头贴在了木地板上,他的语气与之前的恐惧还不一样,这一次是带着敬畏。 他在李倓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气质。 “既然如此,明日你公开配合本王的新政,如何?” “需要在下如何配合?” “现在所有开荒的田,本质是属于朝廷的,本王让每一县都制作出详细的田册,但仅限于开荒的田,接下来本王想要收豪强的田,并且规定扬州、润州、常州、苏州四周田不得再随意买卖。” 萧值立刻懂了,萧家作为江东第一家族,出来表态,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这件事阻力巨大,地方官员也会反对。 若是萧家把九成田全部献出来,必然能给这个政策打一针强心剂。 “在下还有一位兄长在武进。” “所以你不能做主?” “这些年萧家大小事务都是在下管,如今的局面,在下能做主。” “好,只要萧家愿意配合本王,本王不会辜负萧家。” 当夜无事。 第二日,各州官员,以及三家家主,都到了大都督府门口。 大都督府门口有披甲执锐的护卫威严伫立。 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倓便让人宣召诸位官员进入议事大厅。 官员们到了议事大厅后,却暂未见到大都督,被安排分别落座,相互小声议论起来。 也不知今日是何事,竟将这么多地方官召见了过来。 大部分官员还从未见过大都督本尊。 不多时,李倓到了议事厅,元载和刘晏,以及杜甫在旁边落座。 议事厅这才安静下来。 “诸位接到寡人的邀请函的时候,还是元旦期间,这本应该是在家休息的日子,被寡人叫到了江都,寡人知道诸位心中有怨气。” 李倓平静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响。 “寡人和诸位一样,心中也有怨气,有人趁着本王不在,竟然造谣本王谋反。” 他此话一出,议事厅内的官员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建宁郡王有谋反嫌疑被召回长安,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今日建宁郡王公然在这里提这件事,又是何用意? 还有,他为何能从长安回来? 而且还如此之快。 现在召集各州官员,与他谋反一事有何关联? 一时间,众人心中疑惑丛丛。 这时,一位官员起身,走到中间,他说道:“大王见谅,容下官打断大王,下官有话要说。” 第221章 诸位所言,狗屁不通 “请讲。” 李倓表现得很礼貌、客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好奇。 “下官觉得,并非是造谣大王造反,而是民间多有传言。” “传言什么?” “传言大王有反叛之心,当然,现在看来这些是无稽之谈。” 元载在李倓耳边说道:“润州刺史李重然。” “可是这个传言,是诸州皆在传,法不责众,大王难道要迁罪于所有说过类似话的人吗?” “本王尚未说,你又怎知本王要说什么?” “大王扣押了萧恒、顾常晋、朱景然和陆云这四人,现在诸州皆已知晓,因何事而扣押,诸州也已知晓,正是因为此事,诸州已是人心惶惶,如下官方才所言,此乃民间传言,大王扣押他四人,民间百姓在想着,自己也说了,会不会被大王扣押呢?” 李重然的话,简单明了,不可谓不犀利。 甚至连李倓话未说完,他就站出来说了。 这更给他的话,增加了几分重量。 大有一副老夫大局在握的气魄。 李倓淡淡说道:“阁下请继续。” “下官说完了。” “那阁下认为,本王该如何处理?” “大王该放人,这样民间就会认为大王是贤王,不会再有恐慌。” “可本王何时是贤王了?” “大王难道不想做贤王?” “不想。” “那大王要做一个无德之人吗?” “本王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还需要阁下来评判吗?” 李重然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地继续说道:“大王身为扬州大都督,难道不应该以德示人吗?” “那何为德呢?” “德者心怀天下也。”李重然说道,“百姓恐慌,大王却要为了自己的私名,而乱杀无辜,这种行为是无德。” 一边的顾怀恩、陆长明和朱振言坐定不言,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昨晚他们相互之间是有拜访的。 李重然所说,自然是在场不少官员的心声。 眼下建宁郡王在扬州已经杀了不少人,又大肆开荒,还擅自降低纸张价格,又开设了学院,这些都是触犯上层利益的行为。 要知道,反对建宁郡王的,可不只是顾陆朱三家。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众人皆是坐定沉默,面色肃然,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既然阁下说到了德,那何为德,寡人既然倒是愿意与阁下好好探讨一番。” 李重然不急不缓地说道:“《尚书·盘庚上》所言,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 这里是德是指仁政、善行。 “大王如今因众人不知真相而有传言,就一怒抓人,此非德也。” “那寡人放了他们,就是德?” “大王若放了他们,百姓则心安,使百姓心安,乃是善行,此为德!” 一边的元载心中嘀咕着,这李重然倒是能说会道,他正准备说两句,却听李倓说道:“寡人倒是与阁下有不一样的理解。” “请大王赐教。” 李倓慨然说道:“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 李唐以道家思想治国,这不是什么秘密。 李倓所说的这句话,就是道家思想,出自《素书》。 传闻《素书》是黄石公所作,后来传给汉初的张良。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要顺应自然安排,使众生欲求得到满足,这才是德。 至于李重然说的《尚书》,那自然是儒家的理念。 儒家认为德是仁政,这也没错。 只不过,人有一张嘴。 “大王此言差矣,若是满足每一个人的欲望,这天下将会大乱。” 又一个官员站了出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刘晏扫视一转,其他人那更是蠢蠢欲动。 看来这些人此番前来,是准备与大王论道了。 这扬州大都督可不好当,下面的刺史、县令并非草包。 一个个牙尖嘴利。 若是大王此番论道落了下风,只靠杀人来镇住场面,即便平稳了局面,也是一时的。 要服众,手中还得有大义。 有了大义,才有了人心。 “大王,德才仁政也,与欲求何干。”一个体型枯瘦的官员站出来,虽然容貌羸弱,但那双眼睛却非常有神。 “大王是朝廷派到江东来的,更是圣人之孙,太子殿下之子,大王的言行,便是朝廷的言行,大王的仁德,便彰显了朝廷仁德,大王若是擅杀无辜之人,便是朝廷以威怒笞四方,则天下人侧目,虽有怨而不敢言,社稷垂危。” 元载在一边小声说道:“苏州刺史张志连。” 听到这里,李倓环视一周,说道:“润州刺史,苏州刺史,都出来了,常州刺史何在?” “下官常州刺史周言卿参见大王。” “你有何话说?”李倓问道。 一边的元载暗自为李倓捏了把冷汗,大王啊大王,这帮人明显是窜通好了,您怎么还主动让他出来? 周言卿顿了顿,说道:“《论语·子张》,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德乃是品行,大王身为皇孙,言行代表了皇家,历朝历代得天下者,便为大德者,以大德示天下,则天下兴。” “三位刺史都表态了。”李倓笑道,“今日缺了扬州刺史。” 元载说道:“扬州刺史颜真卿去江夏平乱去了。” “那真是可惜了,寡人很想听听四州刺史之言。” 李倓话音刚落,又有官员站出来。 “下官丹徒县县令刘正言。” 丹徒县是润州治所,刘正言身为丹徒县县令,自然与润州刺史李重然走得很近。 “请说。” “下官觉得,德顺乎天,天为大善,体恤万民,不可以言而获罪,大王当遵从天命。” “还有谁想说,都站出来把话说清楚。”李倓扫视一转,直视每一个人的眼睛。 接下来,陆陆续续都有官员站出来,赞同了刚才那几位刺史的言论。 一边的萧值一直沉默不说话,心里想着,这局面,苦心经营的建宁郡王该不会在此时翻船? “所以你们都认为寡人该放人?” 众人道:“是的。” “公辅,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李倓突然问道。 元载坐在那里,他也环视一周,突然说道:“下官想说,刚才诸位所言,狗屁不通。” 第222章 我方最佳辩手 元载此话一出,当场死寂一片。 所有愤怒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元载身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元载已经被剁成了肉酱。 元载心里叫苦,但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始装逼,毕竟任务在身。 “这位就是扬州判官元载元公辅?”李重然毫不畏惧地问道,甚至语气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还是那句话,权力是形成是共识,但权力的执行要靠信息。 真正的信息都掌握在地方家族和地方官员手里。 如果是他们当中一个或者几个阳奉阴违,很简单处理,只要牵涉范围不大,革职,找人替换。 但如果大范围的一群人阳奉阴违,就很难拿他们怎么办了。 这个时候得讲点技巧和方法。 元载说道:“正是在下。” “久闻公辅大名,今日得见,虚名耳!”李重然毫不客气地怼道。 “吾未有大名,不过是诸位同僚抬举,实不敢当。” “方才公辅说……”李重然顿了顿。 “在下说的是狗屁不通。”元载淡淡说道。 他语气越是淡然,越是让那些人愤怒。 “今日之议事,关乎朝廷社稷,关乎大王在江淮执政,关乎百姓安居,可不仅仅是在场诸位在看,天下人都在看!”李重然语气铿锵,沉重有力,气势暴涨,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众人的目光都钉在元载身上,更给李重然增加了底气。 “还请公辅明言,如何个狗屁不通,若是无法说服诸公,今日这议事恐怕会坏了大王在江淮的新政推行!” 元载知道眼下的局面很难。 大王在朝廷承诺一千万贯,拖住了李隆基,换来一年的操作时间。 但地方势力依附右相,在地方上结网而行,阻隔新政。 若非如此,大王怎会将四州官员全部召集于此? 不就是为了一次性震慑住四州所有官员,从而保证今年的政令畅通无阻么? “方才李公提到《尚书》,说德是仁政,是善行,可是如此?” “没错。” “那顾常晋、朱景然、陆云三人,在扬州书院公然抨击大都督府的掌书记杜甫杜子美,又大言不惭地说大都督预谋造反,是不是?” 现场又陷入沉默。 “这是民间的传言。”李重然反驳道,“他们只不过提了几句民间的传言,若是给他们定罪,那民间无数人岂不是都要定罪!” “李公不要着急,我只是问,是不是?” “我再次重申,这件事是谣言,他们不过是众多被误导者中的……” “李公何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三人抨击大都督府掌书记杜甫杜子美,又说大都督预谋造反,有没有这件事?” “我再次……” “有还是没有?” 李重然沉默了。 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接这句话。 不过众人就是认定了,这是一场公众都在传的谣言而已,既然民间都在传,你建宁郡王现在因此而抓人,就会引起恐慌。 这事的逻辑扯淡吗? 当然扯淡! 很他妈的扯淡! 可是这话是在场的官员说出来的,这就合逻辑了。 会不会引起恐慌呢? 那不是你建宁郡王说得算的。 那是我们,以及地方大族说得算。 所以再来看他们的言辞,不符合逻辑吗? 如果你认为不符合逻辑,那是在用小老百姓的视野在看这件事。 当用官场、权力的逻辑去看这件事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在用所掌握的舆论权来威胁李倓。 只要大王今天不放人,明天开始,民间就会疯传一些建宁郡王因传言他谋反而大肆抓捕人的消息。 那些说了这话的人,就会陷入恐慌。 地方上再找几个官差,就以造谣建宁郡王谋反为由,大肆抓捕百姓。 什么? 你没说? 抓起来打,打完就承认了! 于是接下来出现一大批因这件事而获罪的人。 当扬州都督府问及,地方官就表示:是大王先抓的人,我们是在按照大王的规矩办事呀! 那该怎么办? 大王把人放了,道个歉,这件事不就过去了? 当正面陷入语言僵局,就变成沉默。 “都不说话了?”元载淡淡地瞥了一转众人说道,“顾怀恩,顾公。” 一边久坐沉默的顾怀恩起身出列,他说道:“在。” 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着而冷静,因为今日这议事厅内,支持他的人可不少。 元载从容淡定地说道:“你来说说。” “有。” “大王,他说有。” 李倓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只是说了大多数人说的一些话,这是误会。”常州刺史周言卿说到。 元载又说道:“周刺史,我问你,若是你在街头看到一个人杀了人,你会如何处置这个人?” “当然是抓起来审问缘由,审问完之后,按照大唐律法处置。” “若是死罪呢?” 周言卿说到:“那就处斩!” “但是李公却反对你的做法!”元载信誓旦旦说道,顺便指了指李重然。 李重然微微一怔,心里想着:元载,你有病就去吃药。 “李公,你是不是反对他的做法?” 李重然冷哼道:“大王,这元判官三言有两语都在瞎说八道,这样的人,竟然还留在大都督府做判官,下官很担心啊。” “还请大王让李公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李倓知道元载想如何辩驳,他说道:“李公回答便是了,又不会掉一块肉下来。” 李重然撇了撇嘴,说道:“杀人偿命,若是故意杀人,当然要处斩!” “那为何李公又说顾常晋、朱景然和陆云三人是冤枉的?” “元判官,你糊涂了!”李重然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笑。 一时间,元载似乎成了笑柄。 “他们三人又没有杀人!” “他们三人是没有杀人,那为何李公要处死那个杀人的人?” “故意杀人,肯定是死罪。” 元载说道:“这天下有那么多故意杀人的人,按照李公的说法,那杀人犯只是犯了很多人都犯的错误,不该被处死啊!” 李重然微微一怔,其他人也明显有些错愕。 第223章 寡人还是讲道理的 “杀人犯可不多,什么叫犯了大多数人犯的错误,元公辅你不可一概而论!” “妄言大都督谋反的人也不多,李公你也不能一概而论。” “润州民间妄议者不少。” “民间每年杀人者也不少。” “民间杀人者有多少,请你元公辅言明。” “民间妄议大都督造反者有多少,也还请李公言明!” “你这是胡搅蛮缠!” “非也!”元载理直气壮地说道,“且不说杀人犯,就说行窃,若是遇到这种事,是不是抓到行窃犯也要说对方只是犯了大多数行窃犯犯的错误,官府应该从轻发落,因为民间有许多行窃犯!” “你……” “我什么,是被我说中心思了,要恼羞成怒了?”元载淡定地坐着,下巴微微抬起来,脸上带着微笑,语调还故意抬高。 就是那种要把人活活气死的样子。 其他人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元载了。 议事厅又沉默了片刻,苏州刺史张志连站了出来,他说道:“大王,既然现在那么多官员都认为该放人,下官还请大王以大局为重。” 立刻就有三名官员跟着说道:“还请大王以大局为重。” 看来昨晚顾陆张三家是没有少允诺好处啊! “说得好!”李倓这个时候才开口说话,“以大局为重,不过寡人有一个疑惑,还请张刺史帮寡人解答一番。” “大王且说无妨。” “百姓误传,那是百姓不知情,不了解寡人是为人,顾陆张三家的人跑到扬州书院,说寡人谋反,他们也不知情?他们也相信寡人?” “这……” “还有,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怎么到了你们嘴里,突然好像是情有可原了一样,张刺史是觉得,诬告了皇族谋反,是小事,应该以更大的事为大局?” 张志连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出来,连忙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倓紧接着问道,“你是觉得,在扬州书院公然说寡人谋反,影响还不够恶劣?是一定要再次传到长安,让圣人相信寡人谋反?” 李倓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一样,让人没办法正面回答。 “寡人此次回长安,与圣人秉烛夜谈,圣人问及江东官员如何,寡人皆言江东官员忠君为国,兢兢业业。” “倒是眼下,张刺史却要挑拨寡人与圣人的关系,这是要陷大唐于何地?陷天下于何地!” 张志连当场跪了下来:“下官并非此意!” “是与不是,都让你说了。”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议事厅里议政,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下官……” 不等张志连说话,李倓的语气突然提起来了,他提高声音说道:“刚才你说以大局为重,顾陆张三家的人去扬州书院污蔑寡人谋反是小事,现在你又是并非此意!是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下官……” “李重然,你给寡人出来!” 议事厅内立刻回荡起李倓铿锵有力的声音。 “下官……下官在……” “你说是不是?” “下官……” “回答寡人,是不是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下官觉得这件事……” 李重然还想东拉西扯,李倓却霍然起身拔刀,跨过了桌案,大声说道:“回答寡人的问题!” 众人被这一举动吓得连连后退。 李重然当场说道:“不是!自然不是我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谁说得算?” 李重然赶紧说道:“是大王!是大王说得算!” 这位建宁郡王可是杀过刺史的。 一边的萧值也看得有些发怵,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宁郡王,之前只听说建宁郡王杀人,但却未亲眼见过。 “寡人说得算?” “是是是!” “是寡人说得算吗?”李倓转身问张志连。 张志连也连忙说道:“是大王说得算!” “是不是?”李倓又问常州刺史周言卿。 “是是是!” 其他官员也连忙跟着符合起来。 “不是!”李倓突然话锋一转,“不是寡人说得算,不是寡人想杀人就能杀人的!” 现场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李倓回收刀,说道:“凡事它都得有个理字,再讲一个法,最后还得讲一个情。” “不好意思诸位,寡人拔刀,不是要杀人,只是要让人好好听寡人讲这个理和法。” 还是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 “之前你们说德是仁政,说得对啊!说得太对了!” “那何为仁政?”李倓扫视一转,“谁来告诉寡人,何为仁政?” “坐在这里,说服寡人原谅挑拨寡人和圣人关系的人,是仁政?还说诸位口口声声说要以德治天下这件事,是仁政?” “你,出来。”李倓指着丹徒县县令刘正言说道。 刘正言吓得满头是冷汗,颤颤惊惊出来:“大王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你来告诉寡人,什么是仁政?” “仁政……仁政是执政者以仁为本,仁慈对待百姓……” “如何仁慈地对待百姓?” “要教化百姓,要让百姓守礼……” “放屁!”没等刘正言说完,李倓就打断了他的话,“刚才还跟寡人说德顺乎天,天为大善,体恤万民,不可以言而获罪,让寡人谨遵天命!” “是是,要体恤万民……” “体恤万民不是靠嘴巴说的!什么是德?”李倓又说到,“寡人刚才说了,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 “诸位想升官发财拿钱,老百姓呢?” “你们去问问那些流民,去问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去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只想吃上一口饱饭!” “什么是德?使他们吃饱饭,穿好衣,就是大德!就是仁政!而不是原谅一个罪犯,使民间安心!” “今日原谅了一个罪犯,明天不轨之徒岂不是要横行乡野了?” 最后,李倓走到顾怀恩面前,说道:“凡事得讲一个理,再说一个法,是不是?” 顾怀恩额头冒冷汗了,他昨晚确实收买了不少官员,今日众人也一起来保顾陆朱三家。 可他没有想到,这个建宁郡王,到了这一步,居然靠论道,把众人的嘴巴给堵住了。 这麻烦就大了。 第224章 寡人并无后顾之忧! 顾怀恩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一眼陆长明和朱振言,三人相互用眼神短暂地交流后,顾怀恩站出来。 “大王,在下有一些话要说。” “说。” 顾怀恩说到:“听闻坊间传言大王谋反,是因为大王在江夏杀了人,又私自将戴罪之身的王忠嗣调到扬州?” “寡人的确调王忠嗣到了扬州。” 见建宁郡王正面回答了,陆长明站出来说道:“在下听闻,江夏诸县现在都在闹,对于大王在江夏杀人,颇有异议?” “他们的确对本王在江夏杀人有异议。” “如此大的事,朝廷上下必有争论?”朱振言趁机也站了出来。 话题终于被扯到了这一次建宁郡王谋反这件事上了。 他们认为,所有人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直接原因就是顾陆朱三家的家主被传召过来。 而顾陆朱三家家主之所以被传召过来,是因为公然在扬州书院发表建宁郡王谋反的言论。 至于为什么公然在扬州书院发表这样的言论,其实背后的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复杂点说,是江东官宦和士族,对建宁郡王在江东新政的一种对抗。 简单一点说,是江东这几个大族,以及部分官员,想趁着他李倓被调查,而瓜分江东的新政成果。 此时的江东,是一场巨大的利益棋局。 都想要吃掉扬州的成果罢了。 李倓冷冷瞥了一眼朱振言,淡淡说道:“朝廷上下自有争论,你有何意见?” 朱振言立刻说道:“在下觉得,眼下大王最重要的还是平息朝廷诸公的意见,再想办法稳定江夏,毕竟大王是扬州大都督,统管了淮南道和江南两道的民生。” “在下也赞成朱公所言。”陆长明立刻应和道。 众人似乎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又开始议论起来。 李重然似乎也来了底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大王年少有为,在扬州建立了诸多功业,但实事多艰,眼下江夏郡乱象丛生,朝廷上非议如云,这些都是影响大王的最要因素,大王不可不察。” “下官也觉得李公所言极是。”刚才被李倓怼了的刘正言也重新跳了出来,他们似乎找到了这位不可一世的郡王的痛点,开始往这个冠冕堂皇地往这个痛点上撒盐。 这一招在政治斗争中叫做矛盾转移。 如果你无法解决眼前的这件事,那么可以扔出另一个更大的事件出来,将对方卷入到这个更大的事件中,从而将无法解决的那件事逐渐淡化。 李倓笑着说道:“寡人倒是要多谢诸位替寡人分忧啊!” 张志连也深怕自己被落下了,连忙抢答道:“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顾怀恩又说道:“大王,下官还听闻,扬州刺史颜真卿带着兵马去了江夏?” “是有这件事。” 顾怀恩立刻摆出一副凝重的表情,说道:“若是如此,这件事恐怕要弄巧成拙了!” “如何个弄巧成拙?” “从扬州带兵到江夏,人生地不熟,江夏又是地广人稀,诸县皆有问题,以武力解决此事,恐怕不妥。” 李倓问道:“那阁下认为,应该以什么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呢?” “大王贤名远播,江夏那件事必然也只是误会,依在下看,大王只需要派人去江夏,好好安抚,大王再亲自写信给江夏诸县,赔礼认错,这件事很快就能平息。” 见李倓似乎要说什么,陆长明赶紧说道:“大王,江夏一事极其严重,若是处理不好,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恐怕无法向朝廷交代。” 张志连接着说道:“大王刚才说德是以百姓为重,要让百姓吃饱穿暖,若是地方横生枝节,影响了民生,还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呢?” “这才是大局!”周言卿也跟着附和起来,脸上带着微笑。 周围其他官员连连点头,说到:“是啊!眼下与其争论江东之事,江夏之乱才是重中之重,朝廷若是不满意江夏局面,对大王不利。” “大王,吾等虽然犯了些小错,但心中对大王的敬仰,那可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朱振言见局面又转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赶紧趁热打铁,“眼下大王面临的危局,若不赶紧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在下不才,愿意帮助大王。” 陆长明也跟着说道:“吾等愿意效忠大王!” “这话说的,好像寡人真的要在江东笼络人心,图谋不轨一样!” “非也!大王是贤王,吾等甘愿辅佐大王!” 李倓对着旁边的元载笑道:“公辅,听听,多么为寡人着想!” 元载坐在一边沉默微笑,杜甫在一边沉默不言,实在不知如何说,刘晏更是不会多一句嘴。 这种大型表演现场,除了元载能游刃有余,杜甫和刘晏都做不到。 顾怀恩说道:“为大王分忧,是应该的。” 面对众人的豪言,李倓却话锋一转,说道:“来人,将顾怀恩、陆长明、朱振言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护卫立刻冲上来,便将顾怀恩、陆长明和朱振言都扣押了下来。 “大王!这是何意?”顾怀恩怔怔问道。 “大王!我们并无恶意!” “大王!眼下该以大局为重!” “寡人现在就是以大局为重!”李倓大声道,“你们以为寡人回长安是去干什么去了?圣人是寡人的祖父,圣人难道还不相信他的亲孙儿吗!” 众人神色一凝。 “总有人要挑拨寡人与圣人的关系,与朝廷的关系,把水搅浑了!” 顾怀恩大声喊道:“大王难道要置江夏局面于不顾吗!” “大王此次在江东要一意孤行,江东乱,江夏又乱,难道大王认为能稳住局面吗!”陆长明也跟着大声喊起来。 “大王!请以大局为重!”李重然也加入了进来,“眼下不宜再横生枝节!” 不少官员也纷纷加入求情。 却在此时,张旸忽然从外面疾步进来,走到李倓耳边低语几声,又呈递上一封信。 “什么?”李倓大吃一惊,声音也是颇大。 众人见状陡然停下来,纷纷注视建宁郡王,又看着他手中信件。 “颜真卿平定了江夏之乱?”李倓看着元载说道,“这才不到两个月,江夏之乱竟完全平息!” 元载点了点头说道:“清臣好本事。” 现场鸦雀无声。 第225章 大势在手! “大王!这这这……”顾怀恩当场急了,“就算江夏之乱平定……” 他想说点什么,但发现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江夏之乱平定了,建宁郡王又顺利从长安回来了。 局势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大王!是萧家!是萧家怂恿我们的!”朱振言彻底慌了,大声喊出来,“是萧家!” 坐在一边的萧值脸色当场绿了,他连忙跳出来说道:“大王,他信口雌黄!” 陆长明也跟着喊起来:“大王,这一次也是萧恒带着他们去的扬州书院,说现在大王不在扬州,被召回了长安,说大王以后都回不来了,让我们赶紧去收了扬州书院!大王!我句句属实!我句句属实啊!” 他的声音像极了一只要被拖出去宰杀的猪。 “一派胡言!”萧值大怒道,“大王,他这是污蔑!是污蔑!众所周知,我们萧家是忠于朝廷的,萧相公为朝廷立过大功!” “大王,就是萧家!是萧家!” “污蔑!”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真要是把遮羞布撕破了,这些上层贵族的嘴脸,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元载突然说道:“大王,下官记得,在扬州书院的时候,萧恒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且最后还给子美道了歉。” “对对对!”萧值当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公辅说得对,这件事根本与我萧家无关。”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这事确实无法证明萧家参与了进来,寡人不可能随便给人定罪,否则明日寡人给李重然扣一顶谋反的帽子,张志连岂不是就不服寡人了?” 这话一说出口,李重然吓得全身都麻了,立刻跪在地上高呼:“大王英明!” 其他人不敢再说任何话了。 眼看建宁郡王全面碾压,顾怀恩、朱振言和陆长明气势暴跌,垂着头,也不再挣扎。 顾怀恩说到:“大王,在下甘愿坐牢,请大王不要为难顾家。” 陆长明和朱振言也惨然道:“在下等也愿意坐牢,请大王饶了我们家族。” “坐牢?”李倓疑惑地看着元载,“诬陷郡王谋反,挑拨皇族,只是坐个牢吗?” 元载摊了摊手,说道:“当然是处斩,而且是斩立决。” 元载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顾怀恩更是直接指着元载的鼻子骂道:“元载!你好歹毒!” 朱振言急忙高呼道:“大王,我们顾陆朱三家可是……” 但他话未说完,李倓摆了摆手,淡然道:“拖出去砍了。” 那些个护卫这一次就不是拿人了,而是直接拖出去动刑。 “大王!大王饶命!” “大王……” “建宁郡王!你这个残暴的人!你乱杀忠良!你不得好死!” “诸公都睁开眼看看!他残害忠良啊!”朱振言眼泪都出来了,撕心裂肺地哀嚎。 声音别提有多凄惨。 但是议事厅内却没有一个人敢再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过了一会儿,护卫拿了三个匣子进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刺激得李重然当场就要呕吐出来。 其余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昨晚这三家的家主,还谈笑风生,大有联合压制建宁郡王的气魄。 此时他们却身首异处。 这一幕让所有人恍如隔世,低头不敢多言。 这时,萧值说话了,他用一种铿锵的语气说道:“大王,方才润州刺史李重然,苏州刺史张志连,常州刺史周言卿,还有丹徒县县令刘正言,都帮助那三个逆贼说过话,在下以为,大王应该讲此四人革职查办!” “萧值,你……”李重然大怒,指着萧值准备大骂,但是他这个刺史在萧值面前,还真的不够格。 萧值的家族背景,是李重然望尘莫及的。 “萧公何故落井下石!”周言卿涨红着脸愤怒地说道。 张志连也打算谴责萧值,但萧值立刻义正辞严地高呼:“尔等还敢饶舌!知不知眼下这件事有多严峻!方才那三人可是有不臣之举,幸得大王英明,否则江东大乱,圣人震怒,汝等皆不能活,现在革职是对尔等恩赐,还不谢谢大王!” “萧值,你这个老匹夫!”李重然却是骂了出来。 元载在一边风轻云淡地说道:“大王,萧公所言极是,不革职不足以向在场所有同僚交代。”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公辅与萧公所言有理,来人!” “在!” “润州刺史李重然,苏州刺史张志连,常州刺史周言卿,还有丹徒县县令刘正言,革职查办。” “是!” “四位还请交出官印。” “大王,您无权革我们的官职,您要么将我们交给御史台,要么交给吏部,否则朝廷追究起来,您担不起这个责任。” “圣人已经将江淮官员任免权交到寡人手里,寡人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不是你们说的算!” 众人心头一颤。 李倓又说道:“将这四人收押,等候审问!” 四人不敢再多言,怕是惹怒了李倓性命不保。 这四人被拖下去后,议事厅内,连个呼吸的声音都很难听到了。 一口气杀江东三大家族家主,再随手罢免三州刺史和一县县令,江东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政治变动。 此事之后,江东官场必然翻天覆地变化。 眼下的局面正是李倓要的。 三州刺史明显是阻隔了新政的推行,他早就想拔掉,皆顾陆朱三家的案子,召集四州所有官员前来。 除了立威,就是扫清前路,为今年新政扩大做准备。 三州刺史必然要安排上自己的人。 而萧家的臣服,不仅仅从资源上帮助了李倓,更是从土地政策上,为新政拉开了一个全新的序幕。 接下来,萧值继续说道:“大王任职扬州大都督以来,革旧出新,百姓无不感恩戴德,萧家世受皇恩,虽有寸土之地,却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心,如今江东气象万千,新政上应天命,下安民心,萧家愿意献十之有九的良田于大王,使更多百姓能在这场新政中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他此话一出,原本的鸦雀无声,变得一片哗然。 这绝对是江东这么多年以来最大的山洪海啸。 第226章 盐的专卖? 江东四州之局面随着顾陆朱三家的家主被杀,一时间风云激荡。 数日下来,官方邸报先后开始在各县贴发,公布顾陆朱三家的罪状。 一时间,各地震惊无比。 消息传到苏州,顾家、陆家、朱家的人,无不痛哭流涕。 其他各县地方大家族听闻皆愤慨不已,但一时间并不敢再有所行动。 正月初九,李倓召集了元载、杜甫和刘晏,刘婉和刘志也到了,还有高进。 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圣人给了我许多权力,给得多,要的自然就更多今年要交一千万贯上去。” “这一千万贯,需要我们彼此配合,钱监铸钱最多能铸到150万贯,纸价下降,今年我们必须在淮南道和江南道把澄心堂铺开。” 众人神色凛然,一千万贯自然不好赚。 以前整个大唐一年的财政收入才一千一百多万贯,现在只是江南道和淮南道就要出一千一百万贯,而且不包括之前的各种税收。 这是一个极具挑战的事情。 刘晏出列说道:“目前扬州、润州、常州、苏州,这四州政令已经畅通无阻,四州官府目前掌握的造纸厂一共有10个,若是算上萧家的五个,可以供我们调配的一共有十五个,每一个造纸厂,一天可以出四万张纸,每天一共可以出六十万张纸,其中一半的纸可以售卖到河北、河南、淮南各县,每一张纸平均卖家15文,收入是9000贯,除掉所有开支后,剩下1800贯,按照这样的规模,一年的收益是六十五万七千贯。” 听到这个数字,已经有人兴奋起来了。 刘志是这样说的,他说道:“那在各地再增设澄心堂,规模翻十倍,我们的收益岂不是就直接到了近700万贯?” 刘晏摇了摇头说道:“生意不是简单的加减乘法,就目前调查情况来看,地方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用竹子造纸,造纸量虽然比不上我们,但是在快速增长,我们再过去置办,已经没有优势。” “我们的造纸价格更低。” “那需要建立起一定的规模,这需要时间,要在如此广袤的地方,建立起扬州澄心堂这样精细化的产业,至少需要数年时间。” “那谈谈云秀坊。”元载说道,“云秀坊织出丝绸,丝绸就是钱。” 刘晏点了点头,取出另一份账本。 他说道:“目前扬州有云秀坊七处,每一处有五十座纺车,以水力推动,每一座纺车一天能织出三匹,每一天一共能织出1050匹,其中有布,也有丝绸,相当于300贯左右,我们的净收益为150贯,一年大约是五万五千贯。” “萧家的呢?”元载立刻问道。 “萧家一天能织出600匹,相当于180贯。” “杯水车薪啊。”元载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江东民间有许多纺织园。”刘晏又说道,“我派人仔细调查了扬州的纺织园,有20处大规模的纺织园,还有许多家庭自己的纺织,供应的布料和丝绸,目前产出是我们的五倍。” “这样的规模也不算多。”元载依然摇了摇头,“要在各地陆续建立云秀坊,是需要时间的。” 众人陷入沉默中。 一千万贯超出了历来的认知,就算云秀坊这种超级印钞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全面建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李倓说道:“铸钱监今年铸造一百五十万贯,云秀坊分两百万贯的任务,澄心堂分两百万贯的任务,一共五百五十万贯。” “还差四百五十万贯?”刘婉说道。 “我有办法。”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四百五十万贯可不是小钱,不是说一句有办法就能解决的。 “制盐。” “制盐?”元载眼睛倒是一亮,可面色随即又有些变化,“郎君,现在市面上的盐并不缺,我们如果要制盐,很难与民间那些盐商去竞争。” “我知道,今年我预估靠卖盐赚四百万贯。” “这恐怕……”杜甫也听不懂了,虽然他是个外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靠卖盐能赚这么多钱么?” 要知道,与之前的历朝历代不同,大唐的盐不是转卖,朝廷不干涉制盐,只管控品质和价格。 真正转卖,是安史之乱之后,第五琦提出了禁榷法开始。 这就意味着大唐的盐,百花齐放。 《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天宝、至德间,盐每斗十钱。 每一斗才十文钱。 但据《唐会要》记载:尽榷天下盐,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 也就是说第五琦施行盐的专卖之后第一年,盐价飙升到110文。 《新唐书》对唐德宗年间的盐价也有记载:江淮盐每斗亦增二百,岁钱三百一十,其后复增六十,河中两池盐每斗为钱三百七十。 经历了代宗,到德宗时期,盐价已经涨到了370文,是天宝年间是37倍。 不得不说,天宝年间虽然危机四伏,但朝廷没有过多参与与民争利,在一些民生上,还是很有优势的。 这可能与天宝年间没有大力发行货币也有一定的关系。 但总体而言,一旦朝廷介入到盐的专卖,盐价一定会大涨。 什么叫专卖? 就是我定多少价,你接受多少价。 涨的时候,那是正常涨价,例如涨100文。 降的时候,那是战术性回调,例如降2文。 “难道郎君要在江淮施行盐的专卖吗?”刘晏忽然问道。 “这倒也不是不行。”元载立刻兴奋起来,“汉朝时期的盐就是专卖,我朝开国,太宗体恤民生,放开专卖,但现在盐价颇低,我们接手专卖一部分,必然能填补这块的空缺。” 元载越说越兴奋。 “郎君,这江淮之地是有产海盐的,我们拿过来,一道政令禁止民间私卖盐,这钱不就都来了。” “这样民间的盐价会大涨。”李倓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元载的说法。 元载是没有节操的,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做必要的牺牲。 当然,李倓也是。 但让他牺牲民力,这无疑与杀鸡取卵没有区别,到时候如何在江东振臂高呼? 所以,盐的专卖暂不可行。 第227章 到苏州制盐 元载说道:“适当的涨价,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嗯,我也赞成公辅所言。”刘志突然说道,“盐是每一个人每一天都会吃的,如果施行专卖,这钱来得会非常快。” 别说元载和刘志了,就算是李倓,遇到这个问题,也会出现纠结的心态。 因为盐这玩意儿,是真的赚钱。 一旦专卖,钱哗哗地流进来。 可是,问题是,盐价是适当的涨吗? 那是暴涨! 适当? 说得好像权力能完全掌控市场变化似的。 如果权力真的能做到,为什么人类历史上,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这个口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 不是什么东西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好。 “这个问题不必再争议,暂时不做专卖。” “若暂时不做专卖,我们卖盐,恐怕比不过民间那些盐商。” “我们自己制盐。” 又陷入到沉默中。 “我们自己制盐,更加没办法赚钱。” “有办法。”李倓肯定地说道,“这件事我们先不放在这里讨论,我来去处理。” 李倓转移了话题。 “刚才说的任务,公辅领澄心堂和铸钱,士安领云秀坊,更详细的事务,你们可能需要婉儿来配合。” 元载和刘晏点了点头,这个目标不领也得领了。 “制盐一事我亲自来。” 刘婉突然说道:“郎君,我没有算错,应该还有五十万贯?” “是的。” “那五十万贯从何而来?” “收商税。” “商税?” “民间不是已经有不少商人开始用竹子造纸了么,云秀坊的水车,在民间普及,也是迟早的事,虽然不会那么快,但这凡是买卖,皆抽一成的商税。” 众人愣了愣,这倒是个好主意。 自己一边建造纸厂和纺织厂,一边推出商税来。 “先如此行事。”不等诸位在说什么,“这期间必然需要诸多工匠人才,高进那里怕是已经囤积了许多。” “工匠人才目前有两千余人,大王只需要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动。” “不是我一声令下,任务压在公辅和刘士安身上,他们提要求。” “是。” “另外,士安走一趟苏州,暂代苏州刺史一职。” “下官恐怕……”刘晏苦笑道。 这事来得如此突然。 “苏州的局面不能乱,我也打算走一趟苏州的。” 正月十八日,萧值回到了萧家。 他将在扬州所有的情况汇报给了萧瑞。 萧瑞坐在那里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便只能这样,给,田和铜矿都给。” “好在建宁郡王在商业上,给我们留了许多。” 沉默了好一会儿,萧瑞才说道:“看来,这位建宁郡王所图甚大。” “要不要将这件事通报到长安?” “不用了。”萧瑞一脸愁容,“我昨日刚收到的信,兄长的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时日无多。” “什么!”萧值大吃一惊。 萧嵩可是萧家的支柱。 “人生老病死是常态,无需悲伤。”萧瑞说道,“兄长一生戎马生涯,为大唐立刻赫赫战功,也是值了。” “建宁郡王留我萧家,怕是多少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兄长这一走……” 萧瑞说道:“不,建宁郡王留我萧家,是为他所用,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更加证明了,他是在为太子巩固势力,不久的将来,是我们往上再走一步的时机。” 萧值点了点头。 “不过我听闻,圣人对皇长孙也十分喜爱,以这位建宁郡王的能力,将来太子登基,他与皇长孙恐怕会出现争论。” 两人沉默下来。 这是大唐开国以来的魔咒。 正月二十日,元载抵达武进。 第一个去迎接元载的是武进县令王德发。 “恭喜明公,这么快就升职了。”元载打趣道。 “都是元公提拔,若不是元公,下官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头之日。” 元载笑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把事情做得漂亮,也没有这个机会,大王对你很满意。” “能为大王效命,是下官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走,去萧家。” 中午,元载抵达萧家。 萧家所有重要的人物都来迎接元载。 元载对萧值说道:“按照约定,我来为萧家把造纸的整套方法完善。” “有劳公辅。” 正月二十五日,寒气退却,江南的岸边,已经能够看到一丝丝绿意。 李倓带着人,一路进入苏州地界。 在田野间,他看到不少农民用板车托着曲辕犁,进入田里,开始翻土。 “苏州已经有如此多的曲辕犁了么?”李倓好奇地问道。 “已经普及了一些。”刘晏回答道,“曲辕犁非常好用,没有人不喜欢。” “苏州百姓是如何解决购买问题的?” “下官去年年初就把我们的钱行推到了苏州一带。”刘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大王去年事务太多,一些事可能忘了。” “哦,已经到苏州了,士安在财务上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出色。” 刘晏的确是一个理财高手,数字在他眼里,仿佛有生命力一样。 他手里已经有许多繁杂的细事,但却依旧能够把钱行做到苏州来。 人和人的区别有时候确实很大。 应该说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很大。 如果说杜甫和李白是诗文方面的天才,那刘晏无疑是政务和理财方面的天才。 “郎君的钱行这个理念更好,否则下官纵使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做到。” 说话间,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却见一群人骑着马,飞快奔到田野里。 随后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些原本在田里忙碌的农民,听到敲锣声,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农具,朝敲锣声的方向走去。 一个体格魁梧的汉子大声说道:“要制盐了,各位都停歇半个月。” “孙五郎,马上就到春耕季,现在让我们去制盐,恐有不妥。”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王二郎胆儿肥了,连制盐的命令都敢对抗了?” “不是我要对抗,现在是春耕季,若是耽搁了,庄稼可怎么办?” “少废话!这是周大郎之意,他人就在那边,有本事,你们就跟他说去。” 一提到周大郎,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第228章 头铁的来了! 众人沉默地收拾好之后,成群结队跟着孙五郎走。 “郎君,一共有六十人。”孙五郎汇报道。 “嗯。” 周坚的目光从前方那些人马收回来。 “周郎君,马上就要到春耕季了,能不能让我们这段时间在这里先翻地、耕种,通融通融。” 说话的还是那个汉子。 “通融?”周坚冷笑道,“你们这群屁民也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周郎君,我们实在……” 他话未说话,周坚摆了摆手,孙五郎便带着两个人过去,一把扣押住那汉子,将其压在地上。 “周郎君,您饶了我们!”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冲出来,哭喊起来,“他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有老有小!” 人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但那周郎君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孙五郎也置若罔闻,那几个扣押的人同样如此。 不待汉子挣扎,其中一人熟练地取出一把斧头,二话不说,一斧头剁下去。 只见一声惨叫响彻周围。 那汉子的左手被剁掉,鲜血喷涌,疼得他剧烈挣扎。 那些人放开他,一个个神色冷漠。 一边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孩童哭着抱住母亲。 “还有谁说要通融的?”周坚冷冷扫视一圈,低吼道。 现场却无一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周坚随口说了一句:“用马拖着他示众,看谁不愿意去盐场。” “是!” “郎君,前面事态似乎不太好。”刘晏说道。 李倓立刻加快了速度,急匆匆往那里赶。 待靠近的时候,却有一批人马挡住了他的去路,约莫了二十几人,人人骑马带刀,甚至有的还有弓箭。 见状李倓身后的护卫们赶紧上前护在李倓面前。 “你们是何人?”其中一个刀疤脸的男子粗鲁地问道。 “新任苏州刺史。”刘晏先说道。 刀疤脸男子转身向后面走去,跟周坚说了几句,周坚这才带着人过来。 周坚的脸色很是和蔼,看起来就像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子,他做了一个叉手礼,说道:“不知是刺史驾到,阻碍了道路,还请恕罪。” 说是恕罪,但他语气中却无半分敬意。 “你们这是作甚?”刘晏听到人群后面传来惨叫声和哭泣,脸色变了,语气不善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怎敢劳烦刺史,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扰。” 说完,转身便带人离去,还不忘呵斥道:“都老老实实去,不然下次不是一只手了!” 李倓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周坚跑得更快。 “围起来!” 李倓一声令下,护卫们骑马狂奔上前,堵住了周坚的去路。 李倓的护卫们纷纷拔刀,有的取出弓箭,一时间剑拔弩张。 李倓的护卫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在下周坚,周别才之子!”周坚大声喊道,“刺史这是何意?” 李倓和刘晏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李倓走向聚集在田边的那些人,他们脸上满是惊恐。 李倓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抽搐,地上还有一只被砍掉下来的手,以及一滩鲜血。 他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色当场阴沉了下来,怒道:“把人抓过来见本王!” “郎君。”刘晏在李倓耳边小声说道,“周别才是苏州最大的盐商。” “那又如何?” “下官听闻,朝廷的刺史是苏州最大的官,但周别才确实苏州最大的人。” “这是何意?” “下官之前派人到苏州推行钱行的时候,听人回来提过一嘴,说是周别才垄断了苏州大部分盐,苏州的盐还远销淮南,甚至到汴州和洛阳,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钱,没人知道。” “那又如何?” “周别才可能有个人武装兵力。” “有多少?” “应该不少,他一声令下,整个苏州能调动的人少说数千,历代刺史都给他面子。” “因为他是卖盐的?” “是的。” 卖盐的商人,和普通商人不一样。 在之前的历朝历代,盐商都是刀口舔血的。 主要是官府禁止民间私人卖盐。 虽然大唐放开了,可是盐这种商品实在太特殊了,它是刚需中的刚需,与粮食不同,它对产地也是有要求的。 例如苏州是产海盐的地方之一,苏州的周别才把盐运输到汴州去卖,这个过程就很危险。 那些不产盐的地方的势力,必然盯着他的货。 这个时候周别才就必须养一批人。 所以自古盐商,都非善类,能做这个生意的,要么是官府垄断,要么是民间的狠人。 这些人基本上是地方上的地头蛇,表面上的地位比不过刺史,可实际上真正能调动的力量,不比一个刺史差。 不过刺史背后毕竟站着朝廷,一般情况下,盐商很给刺史面子,毕竟也担心引来朝廷正规军的围剿。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这些人做惯了这种暴利买卖,他们行事向来心狠手辣。 在他们眼里,人不是人,是工具。 上面如果有人拿一些事找他们的麻烦,就塞钱。 来苏州之前,李倓已经猜到苏州本土的盐商势力比较强大,不过他没想到强大到如此地步。 “把人抓过来见本王,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是脑袋是铁铸的还是铜铸的!” “是!”武二郎应了一声,便熟练地开始下命令。 护卫们的举动立刻引起对方激烈的反抗,一些人弯弓便开始射箭。 箭矢射中护卫的皮甲,也有射中马,响起马儿的哀鸣声。 护卫们则一齐放了一波箭,对面立时有十余人中箭。 周坚见远程不低,怒吼道:“冲杀出去!” 孙五郎拿着一把大刀,匍匐在马上,冲在最前面,转眼就冲过去。 后面的人紧随其后。 这些人虽说不是正规军队,但场面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下手又快又狠。 孙五郎冲到护卫面前,一刀过去,竟直接削掉了一个护卫的脑袋。 鲜血喷洒而出,孙五郎怪叫一声,仿佛很享受鲜血的味道。 第229章 苏州本王说得算! 这一刀,对护卫们的威慑力十足,不少人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孙五郎转身再挥一刀。 他手里那把刀至少有十斤重,刀厚且锋利,再加上他体格强壮,杀人如麻。 这一刀另一个护卫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是霎那间,刀光一闪,刀就要砍在那护卫的脖子上,铿的一声,刀被挡了回去。 却是武二郎提刀而来,他这一刀不仅仅把孙五郎这可怕的一刀给挡了回去,甚至差点将孙五郎手里的刀震脱手。 只见他身手极其敏捷,出了一刀之后,顺势回转,同样有十斤重的刀在他手里却仿佛一片轻巧的叶子一样,瞬间飘回来,一刀斩去。 孙五郎要再正面硬抗已经来不及,只得俯身躲避。 刀几乎快贴着孙五郎扫过去。 孙五郎只觉得全身发凉,却不敢半分耽搁,这一招避开后,他心中一横,准备趁着武二郎身形不稳,给武二郎致命一击。 但还不得他动手,武二郎却再发制人。 武二郎修长矫健的身体突然从马背上弹起,腾到空中,怒斥一声,集中全身力气,一刀劈在孙五郎的脑袋上。 刀刃砍下去的那一瞬间,头骨裂开,刀身在头骨间撕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孙五郎左边脑袋被斜劈开,刀最后卡在了左边肩膀里面。 左边脑袋沿着斜面滑落下来,红的白的,顺着那个平滑的斜面往下滚落。 孙五郎眨了眨右眼,由于太快,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但瞬间被死亡的恐惧侵蚀。 他动了动已经不完整的嘴,从马上坠落下来。 武二郎身体平稳落在地上,双腿弯曲缓冲,整个动作是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和拖泥带水。 有一种劈山裂石的狠意。 这一刀,不仅把孙五郎当场斩杀,还威慑全场。 连周坚也被这一刀震慑得呆在原地。 更是给李倓的护卫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护卫们大喊起来,朝对面冲杀。 双方经过短时间的近战,周坚数次企图突围,都未能成功,最后他的人全部被杀死。 周坚本人被押送到李倓面前。 不远处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有的调头就跑,有的还愣在原地。 他们不敢相信,有人敢对周郎君的人动手。 周坚被押送到李倓面前。 这个时候,周坚依然不服气,他用饿狼一样凶狠的眼神看着李倓和刘晏,冷笑道:“新任的刺史,这是何意呢,杀我们的人,对您可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这个人身上那股狠劲,让李倓身边的几个文官感到恐惧。 连刘晏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这种人一看平时就杀人如麻。 “我问你,那人的手是你砍的?” “刺史今日若放了我,明日五百贯送到府上!” 李倓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冷冷盯着眼前这个人,毫不避让周坚那锋利的目光:“我问你,那人的手是不是你砍的?” “一千贯!” “是谁给你的胆子!” “两千贯!” “不正面回答就是默认了!” 周坚凶狠地笑起来:“刺史要为一个身份低贱的人,与两千贯过不去吗?” “周别才的儿子?” “既然刺史都知道,为何还要伤了和气,为了那几个不值钱……” 不等周坚说完,李倓摆了摆手说道:“砍了!” 李倓一声下令,一边的武二郎两步走了过来。 周坚脸上嚣张的笑容瞬间一凝,他是不相信刺史会杀他的。 钱给的够。 谁会为一个被砍断手的农民,不要两千贯?又与苏州最大的盐商把关系闹僵呢? 刺史虽说是大官,可这大唐的地方大员,哪一个不是与地方豪侠有很深的往来? 但武二郎左脚刚落下,右手举刀便是一挥,周坚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恐惧,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脑袋应声落下,在地上滚了几转,无头尸体歪倒在一边,脖颈喷出鲜血。 刘晏这个文弱书生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同时又对武意连连称赞,没想到这少年郎成长得如此之快。 听说他这一年多,每天都挥刀一千次,还有其他各种可怕的练习。 那正在哭泣的妇人见到周坚被杀,抱着孩子,就朝这边磕头。 刘晏吩咐了旁边一个人:“快去请大夫。” “是。” 李倓眼中却是满满的冷意,他说道:“把这颗脑袋包起来,送回周家,交给周别才,就说本王到了苏州,让周别才滚过来见本王!” “是!” 周坚的脑袋被包裹起来后,有人快速朝前面赶去。 “去,叫几个村民过来。”李倓身上那股锋利的气势慢慢收敛回来。 不多时,几个村民怯生生过来。 “我问你们,这个周坚,带着人来找你们作甚?”李倓指着周坚的无头尸体问道。 那几人显然是吓到了,不敢说话。 “且说无法,今日有什么事,我为你们做主。” 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说道:“周郎君来找我们去盐场,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各地找人,去盐场干活,不去就杀人警告我们。” “盐场在哪里?” “在吴县以东的百里,但马上是春耕了,我们不想去。” “官府不管吗?” “官府管的不多,偶尔管一管。” “他们有多少盐场?” “这个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过去制盐,其他的不敢多问。” 李倓让人安排了一下现场,便带着人急匆匆赶往苏州的治所吴县。 “郎君,周别才的盐场肯定非常大,今日他若是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脑袋,想必会痛恨郎君了。”刘晏说道,“眼下清臣的兵马还有数日回来,我们不宜与周别才彻底翻脸。” “放心,周别才还不敢立刻跟朝廷的一个郡王翻脸。做他这种买卖的,一个儿子算什么,他不仅不会翻脸,还会送礼过来。” “郎君的意思是,周别才会效忠我们吗?” “就看他愿不愿意自己亲自来,他若亲自来找我,我给他一个机会,他若不来,我必除他!” 刘晏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第230章 大唐与吐蕃的格局 天宝八载正月二十六日,长安城兴庆宫南薰殿。 李隆基坐在圣人的宝座上,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形高大、外貌英武的男子。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 李隆基平静地问了一句:“安西诸事如何?” “回禀圣人,自小勃律国臣服于大唐之后,西域诸国再一次感受到天朝的无上兵锋,不敢再与大唐为敌。” “吐蕃人在西域的势力如何呢?” “据臣得到的消息,吐蕃人去年年底,派使者去了石国。” “去了石国?”李隆基立刻重视起来,“吐蕃人想故技重施?” 李隆基说的吐蕃人故技重施是指吐蕃人联合小勃律国,渗透西域一事。 天宝六载征讨小勃律国也是高仙芝人生的高光时刻。 天宝六载,吐蕃悍然介入安西事务,将一名公主嫁给小勃律国。 小勃律国随即背叛大唐,西域其他小国开始观望,西域局面一时间陷入被动状态。 李隆基为了维持丝绸之路的稳定,同时为了彰显大唐帝国的赫赫武功,命令高仙芝出兵讨伐小勃律国。 小勃律国位于海拔四千多米的帕米尔高原,而且要攻打他们还得跨过同样为七千米海拔的青岭。 而且路途遥远,一路冰山雪岭,行军极其恶劣。 这些对于大唐在西域的其他将领来说,是极其困难的。 但高仙芝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打的仗,也不是一般人能打的。 这一战,他西进三千多里,孤军深入西域深处,击败小勃律国和吐蕃联军。 大唐兵锋威慑西域五十几国。 高仙芝与他的手下封常清被誉为帝国双璧。 也正是这一战,高仙芝成为安西四镇节度使,正式进入大唐名将第一梯队。 此次李隆基召见他回长安,还是询问安西四镇的情况。 面对李隆基的问题,高仙芝很肯定地说道:“吐蕃人在安西一直蠢蠢欲动,石国仗着距离我们路途遥远,多次与吐蕃眉来眼去,大食国也频频有动静。” 李隆基的眉头皱起来了,他陷入沉默中。 沉默片刻,高仙芝先说道:“请圣人允许臣早做准备。” “做攻打石国的准备吗?” “是的!” 李隆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 如果石国有不臣之举,李隆基不是不想打石国,但那他妈的远了。 而且石国是西域一个不算小的国家,远征石国风险太大。 李隆基想把主要精力放在陇右,也就是哥舒翰那里,把石堡城拿下来。 这牵涉到大唐对最强大敌人吐蕃的战略布局。 自李世民时代,大唐拿下西域,开始经略西域,那个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对付突厥人。 后来突厥彻底式微,唐高宗年间,吐蕃态度强硬起来,开始不断干涉西域事务。 爆发点就是吐蕃灭吐谷浑之战。 自此,大唐与吐蕃展开了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争。 战场有三个地方,一是陇右与河西一带,二是西域,三是剑南道。 其中双方主要兵力投送在陇右与河西,西域也是必争之地,剑南道规模最小。 看看天宝年间的兵力配置就知道了。 陇右节度使有常备军六万四千人,河西节度使有常备军七万三千人,北庭节度使有常备军两万人,安西节度使有总兵力两万四千人。 其中陇右与河西兵力加起来近14万人,位于西域的北庭和安西加起来才四万多人。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大唐和吐蕃的主战场在陇右、河西一带。 次战场在西域。 不过这个格局,也是经历了数十年才形成的。 高宗年间,吐蕃人可是发动四十万大军攻打安西四镇,后来一度逼迫武则天放弃安西四镇。 西域战场几经起伏,最终被唐军稳定下来,吐蕃被迫将主战场集中到陇右、河西一带。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吐蕃就放弃了西域。 吐蕃对西域的战略从正面与唐军打硬仗,转变成攻打西域小国,威慑西域小国,来逐步蚕食大唐在西域的势力。 小勃律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么问题来了。 吐蕃把重兵放在陇右,高仙芝征讨小勃律国之战已经破灭了吐蕃在西域的蚕食计划。 李隆基当然不想再在西域大动干戈,万一一步不慎,西域再出现问题,吐蕃再一次进入西域,那大唐在西面就面临着多从的军事压力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隆基想逼迫王忠嗣去打石堡城的原因。 “卿在奏疏里提到的朅(qie)师国呢?”李隆基问道,“他们依附吐蕃,先打他们。” “圣人英明,臣已经做好征讨朅师国的准备了,但石国与吐蕃也是眉来眼去,臣担心吐蕃控制了石国,西域那些小国再一次与吐蕃联合。”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卿此次回长安,朕心甚慰,好好在长安歇息数日。” “是。”高仙芝见李隆基不想再提石国,却也没有继续提。 高仙芝想着打石国,自然不是真的因为石国与吐蕃勾结。 高仙芝是一个嗜杀的人,同时,高仙芝也是一个非常贪财的人。 他瞄准的是石国的钱财。 李隆基心里有一本自己的账,除非哥舒翰拿下石堡城,他就觉得高仙芝可以在西域放手干了。 “圣人,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臣想向圣人要一个人。” “何人?” “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岑参。” “哦,是他。” 李隆基自然认识岑参,李隆基爱好艺术,爱好文学,长安有名的诗人,他都知道,并且很十分尊重。 “臣想让他去臣那里做掌书记。” “准。” “谢陛下!” 等高仙芝退到大殿门口,突然传来李隆基的声音:“朕不是不想让你讨伐石国,时机未到,你先稳妥一些。” 那石国背后不仅有吐蕃人的影子,更有大食国的支持。 李隆基现在脑海里印象最深的是李倓答应他,今年给他上交一千万贯的。 只要李倓能做到,他可以把大把的钱往陇右和西域的高仙芝那里投放。 第231章 祖孙之间的博弈 实际上,天宝十镇中,兵力最多的还是范阳。 范阳节度使总兵力有九万一千五百人。 之所以范阳有如此多的兵力,有几条重要的原因。 一是隋唐之初最大的敌人高句丽在东北一带,那里有肥沃的平原和丰富的铁矿,有诞生农耕文明的条件。 隋炀帝倾国之力,最后都未能征服高句丽,李世民一生也未能真正征服高句丽。 直到唐高宗李治时代,积累了三代人,才将高句丽彻底灭掉。 此后大唐是非常注意对东北一带的压制的。 二是武则天时代,数次征讨契丹人,投入进去的总兵力有四十几万,但几乎全部惨败,这给大唐东北边防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那个时代,不仅边防出了问题,长安和洛阳的内部政治也处于恐慌状态。 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也不为过。 直到年轻的李隆基脱颖而出,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和雷霆的杀伐果断摆平了内部危机,随即开始对东北再次用兵。 他提拔王忠嗣,以王忠嗣对契丹和奚族作战,大获全胜,这才稳住了大唐格局。 但为了防止东北再一次有人崛起,李隆基对东北一带的兵力布局是非常重视的。 三、范阳节度的辖区幽州,位于河北大平原的最北边,河北是大唐的粮仓所在,是人丁最多的地方。 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这四处,都没有河北这样的优势。 河北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范阳军镇。 这样的布局自然合理,此后李隆基对契丹人和奚族人采取了打压和拉拢两手并用的策略。 可惜出了个安禄山,安禄山为了邀功,不断打击契丹,导致契丹人一怒之下将大唐送去和亲的公主斩首。 于天宝初年,再一次激化双方矛盾。 至此,大唐军费进一步增加。 所有的战争都是政治的延伸,安禄山是政治妥协的产物。 包括现在的李倓,是安禄山被妥协之后的延伸。 或者说是李隆基想要建立赫赫武功的夙愿的延伸。 安禄山的存在是畸形的,李倓政治地位的存在,也是不符合常规政治逻辑的。 但均田制崩塌。 从整盘棋来看,他们二人的存在,又是合理的。 李隆基需要钱。 站在帝国最高的视野位置,他看到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远一些,他的欲望自然也是最可怕的。 高仙芝离开之后,李隆基缓缓闭上眼睛,陷入到一种深深的疲劳中。 他不担心安禄山,但他越来越担心李倓了。 李倓是太子之子,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李隆基最后的妥协。 正如李林甫所料,李隆基看似很宠爱那个皇孙,实际上那是一种扭曲的政治妥协。 等到一定的程度,会出现反噬。 这是李林甫有把握封杀李倓的根本原因。 帝王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此时的李隆基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种深邃、冷漠,汇聚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只有一年,最多只有一年,今年结束后,他必须回长安,卸去所有的职务。 不知多了多久,高力士进来了,他呈递上一份奏疏。 “三郎,是哥舒翰的奏疏。” “写了什么?” “奴婢不敢看。” “你替我看。” 高力士这才拆开仔细看,看完后说道:“哥舒翰统领陇右、河西、朔方等部兵马共六万多人,准备攻打石堡城了。” 李隆基的眼神有一次变了,变得兴奋起来。 女人和战争,是这个老男人现在唯二能够提起兴趣的事了。 “六万人,好,拿下石堡城,吐蕃必然集重兵于陇右,无暇顾及西域,高仙芝可在西域大展身手了。” 李隆基不知道,此时坐在苏州刺史衙门后面的李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按照历史轨迹的推算,哥舒翰于今年六月,将对石堡城展开一场血腥而残酷的进攻。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战争,将会有数万唐军的生命永远留在那里。 这将是一笔空前规模的开销。 抚恤金、装备折损,粮食消耗。 而且今年杨国忠的剑南道对南诏用兵,以杨国忠的尿性,必败无疑。 那样的消耗,比哥舒翰攻打石堡城更大。 哥舒翰作为胜利方,好歹有打扫战场的资格,也就是说武器和铠甲都可以回收。 但杨国忠就不同了。 李隆基的忍受力必然已经到极限,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大唐,在西南败给吐蕃,在东北败给契丹,在西北败给大食人。 内政混乱的弊病,开始逐步延伸到军事上。 他更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不知过了多久,刘晏走过来说道:“郎君,派去周家的人回来了,这是周别才写的信。” “没来?” “没来。” “还是怕我杀了他。”李倓拆开信看起来。 信写的很诚恳,李倓看得也很认真。 信中表达了对自己儿子恶行的愤怒,以及对建宁郡王爱民如子的高度赞美。 信上甚至还有几滴没有完全干的泪水,大概是周别才悔恨自己生了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儿子。 下半部分主要说的是自己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卧病在床,不方便来见大王。 当然,为了表达对建宁郡王的欢迎,周别才派人送了几十个箱子,以及一大堆金银珠宝。 “立刻派人去扬州,颜真卿一旦回来,秘密调集扬州所有兵马到苏州。” “是。” “若是王忠嗣回来,让他来见我。” “好,我这就安排。” 周别才这是明摆着要玩对抗。 周别才是恨李倓杀了自己儿子吗? 那倒不至于,周别才有许多儿子,几十个,杀一两个对他来说无所谓。 这种人,在乎的是钱,是势力对抗。 他不信任建宁郡王会放过自己。 在他看来,这位建宁郡王是看中了自家的盐。 第二天,武二郎命人取了一些粗盐过来。 “郎君,都准备好了。” 不仅有用海水炼制出来的粗盐,还有石灰。 东南一带石灰石倒是不少,这种原材料完全不用担心。 第232章 细盐 提炼精盐并不难,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会。 古人原本就掌握了制作生石灰的方法。 “郎君准备这些是做什么呢?”刘晏好奇地问道。 “制盐。” 制盐? 刘晏和武意对视一眼,都感到奇怪。 石灰能够制盐? 而且郎君你让我们拿来一大堆盐,然后说你要制盐? 这个逻辑,我就不太懂了。 武意想要打破尴尬的局面,他友善地说道:“我听闻苏州一带用海水制盐,郎君,我去准备一些海水来。” “不用了,这些盐够我制盐了。” 武意看了看刘晏,刘晏也表示不懂。 “郎君是要用盐制盐?” “我要制的盐,关键不在于制盐,而在于提炼。” “提炼?” “这种盐非常粗糙,口感苦涩,我要制作细盐。” “细盐?” 这下刘晏和武意都震惊了。 细盐据说在唐朝已经有了,不过这玩意儿就像21世纪初的智能机器人一样,一是产品没能完全合格,二无法大规模商业化生产。 大唐有105个产业的县,这个数量不算少了,否则天宝年间的盐价怎么会低到一斗10文钱? 而且海盐在大唐算是比较普及,每年海盐的生产有600万石,主要集中在江淮一带。 另外,河东、关中、陇右、河西一带,主要生产池盐,这是唐代以前古代王朝最常见的生产方式。 其中以关羽的老家解州最为知名。 关内道也有许多产盐的地方,这些地方在宋朝的时候,还被一个盐贩子集团所占据,成了主要收入来源,并且割据一方,与宋朝对抗了一百多年,最后连成吉思汗都死在了征讨他们的战役中。 还有一个地方也产盐:蜀中。 剑南道每年产盐大概1200万斤,足够满足剑南道所有人对盐的需求。 综上所述,大唐不缺钱。 可是大唐缺好盐,健康的盐。 这个时代的食用盐,可不仅仅口感苦涩,里面还含有氯化镁,吃多了对人体是有害的。 李倓也不多说,只让他们在一边瞧着。 他让人将那些大块的海盐全部放入大水缸种溶解。 随后又命人给石灰加水,石灰融入水中,变成饱和的石灰乳液。 这一系列操作,刘晏和武意都还不明所以。 更让人不解的是,李倓随即命人将饱和的石灰乳液加入了融有海盐的大水缸内。 不多时,命人将水缸那的水倒掉,杂质过滤掉。 等这一系列的工序做完,刚才的海盐,已经变得更加白净,而且颗粒更小,看起来更柔和。 向来情绪稳定的刘晏看到后,彻底不淡定了。 “这是细盐!”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撼,“这真的是细盐!” 刘晏太清楚细盐的价值了。 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简单。 比造纸和纺织更简单! 这说明可以快速产业化。 见刘晏如此兴奋,李倓却泼冷水道:“还没有完成。” “还没完成?” “里面还有一些杂质。” 刘晏却忍不住用手去抓了一把,很认真地说道:“哪里还有杂质,都很好了,比我们平时吃的盐好很多。” 确实还没有完成,至少对于21世纪的穿越者来说,这种盐依旧不够精细。 但基本上没问题,李倓舒了口气,接下来就靠它震惊整个大唐了。 “再晒一晒,然后蒸馏,会更好。” “何为蒸馏?” “一种提炼盐的办法。”李倓也没有过多解释,这事等操作之后,刘晏就懂了。 如果是刚才,刘晏绝不相信李倓这话,但此时,他却深信不疑。 “武二郎。” “小郎君。” “安排一下。” 李倓简单交代了几句,武二郎便带着人下去安排。 第二日,刘晏正在办公,他在安排苏州的纺织产业。 “刘公。” “何事?” “外面有人自称是顾陆朱三家的人,听闻您新任刺史,前来拜谒。” 刘晏沉思了一下,说道:“请他们进来,在前面会客室等我。” “是。” 刘晏立刻去见了李倓,得知顾陆朱三家的人来了,李倓说道:“我就不见了,你去安排,田产交出来,什么都好谈。” “明白了。” 不多时,刘晏到了会客室。 顾新州、陆之桓、朱宴纷纷行礼:“参见刘刺史,刺史新任苏州,我等未能远迎,还请海涵。” “无妨,都坐。” 见刘晏是一个面目清秀、说话温和的人,三人立刻放下心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是有话说,却又难以启齿。 刘晏说道:“三位是想问前段时间的事?” “还请刘公救我等,保住我们家族,刘公有甚要求,且说无妨,我们上刀山下火海。” “萧家已经交出九成田产,大都督说了,只要三家也交出九成,并且所有门客一律遣散,不得与当地豪侠有往来,保三家平安无事。” 三人一听,当场喜出望外。 别说九成田产,所有田交出来都没有问题。 萧家有八十万亩田,交了七十二万亩。 顾陆朱三家加起来有五十万亩,交出四十五万亩。 一百一十七万亩地,配置下去,一户人家配置五十亩地,可以满足户人家,使十四万人有地种。 如果这些地能丰收,那至少能养活三十万人以上。 这显然还只是刚刚开始。 “我们愿意交出地,只要大都督能放过我们,所有的地我们都愿意交出来。” “既然如此,三位回去准备准备,本官派人去核查三位的田地。” “好好,我们便先不打扰刘公,告辞。” 三人出了刺史衙门,顾新州说道:“未能见到建宁郡王,我心中不踏实。” “是啊!大王为何不见我们呢?”陆之桓叹了口气。 朱宴突然说道:“我听说建宁郡王杀了周别才的儿子周坚。” “是又如何?” “周别才此人睚眦必报,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有些看头。” “朱公,可别再说了,此次交田是定了,我们不敢再与大都督为敌。” “我没说不交田,我只是想说,这周别才与我们不同,我们靠田,我们是名门望族,我们做事有原则,可周别才是盐贩子,杀人如麻,行事不择手段,这一次建宁郡王未必是他的对手。” 第233章 李倓:没有可以抢嘛! “郎君,顾陆朱三家的人都已经离去,他们答应了交出田。” 李倓却在忙活着蒸馏的事情。 “他们不敢不交。”李倓随口说了一句,“把田安排好就是了,苏州学院的事情也好提上日程,我们急需要我们自己的人。” “郎君放心,这些下官已经开始筹备了。” “士安办事我最放心,你提出的苏州联扬州的策略,我们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了。” “郎君,下官心中一直有一个担忧。” “你是担心今年过后,我被圣人召回长安,江东人走政息?” “是有这个担心,而且萧家、顾、陆、朱,这些大家族都是本地势力,郎君一旦回了长安,没有人能压住他们,局面会倒退回去,相当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你的担忧是合理的,不过只要我们今年完成了任务,圣人不会让我们回去的。” “圣人恐怕……” “圣人对我们的信赖,十分坚定。” 这句话说出来,李倓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放屁。 李隆基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大家彼此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等目的达到了,李隆基恨不得李倓立刻马上飞回长安,滚回他的百孙院去老实待着。 李隆基在杨贵妃、杨国忠面前表现得对李倓很赏识的态度,如果认为完全没有后顾之忧,那就是完犊子了。 皇帝的翻脸速度,永远比翻书快。 “士安,不要多想了。”李倓拍了拍刘晏的肩膀说道,“来,看看我们的精盐。”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倓命人将盐取出来。 这一次刘晏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李倓笑道:“尝一口?” 刘晏沾了一点点放在嘴里,仔细品尝着,很快他就震撼地看着李倓:“这就是精盐?” “是的。” “竟没有苦涩之味,盐竟然还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刘晏心中大喜,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转念一想,刘晏恢复过来,说道:“这个工艺并不难。” “确实不难,寻常人家也可以制作。” “那我们靠这个恐怕没办法一直赚钱,只能利用先机大赚一笔。” 利用先机大赚一笔的意思就是,趁着外面的竞争对手没有把技术学过去的这段时间,大量地制盐。 这种精盐一旦到市场上,绝对被疯狂抢购。 即便不走合法的市场渠道,走灰色渠道,也会被一扫而空。 灰色渠道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来。 “扬州制造商行最不缺船。”李倓眼睛已经开始放光,“前三个月,我们能把苏州、常州、润州和扬州的大部分盐替换掉,三个月之后,苏州民间必然已经掌握精盐的制作。” “三个月之后,我们的产能扩大,立刻进入宣州,宣州即便有人会了,也赶不上我们的生产量,这个时候,宣州还是小,立刻大量运输盐北上,去中原,去河北!” “中原和河北民间的盐商要反应过来,并且开始大规模制造,至少要今年年底,即便他们开始制造,也不可能立刻占领各地市场,我们的盐只要足够多,可以卖到明年年底!” 李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晏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这比卖纸还要赚钱。 造纸用的是竹子,整个供应链的符合相比盐来说是非常大的,需要大规模砍伐竹子,随后大规模运输,大规模打浆等等。 可是制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海盐。 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在海边多弄几个盐池,把盐蒸出来,再一遍遍出杂质,就得到了精盐。 只要有足够的人,有足够的盐池,要多少弄多少出来。 弄完后,运上船,沿着运河一路走过去。 这种质量的盐,能把传统盐商血洗一万遍。 这比捡钱还要快! “郎君打算卖多少钱一斗?” “100文一斗。” “十倍于市面价吗?”武二郎感慨道,“这样百姓可能吃不起了。” “卖便宜了百姓也吃不起。”刘晏说道,“现在这个阶段,与市面价一样卖10文钱,例如卖到扬州,立刻会被人一扫而空快速囤积起来,坐地起价,百姓根本抢不到这种盐。” “士安说得对。”李倓当场就想给刘晏一个大大的赞。 不愧是《三字经》里记载的神童啊! 这种二十一世纪的经济现象,刘晏立刻就能反应过来,并且快速做出精准的陈述。 并非说古代没有这种现象,只是古人很少去系统性总结经济规律。 古代人类社会有一条经济铁律:更好的产品问世之初,即将市场化的时候,最先享用的一定是有权和有钱的上层人,这与产品的价格无关。 权力和信息能够先一步吸纳这种新的产品。 等到这一个阶层的人得到满足之后,这种产品还会流入中间层,再流入底层,价格回归到平民能接受的价格。 如果这种产品的成本天然无法满足平民,那么一定会有人制造出更低成本的类似产品来占领广大平民市场。 所以,武二郎担忧的事情,在这个阶段本身就不成立。 无论精盐卖多少钱,第一批享受的一定是各地的上层阶级。 这是一个残酷又无奈的现实。 刘晏突然又说道:“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盐池,也没有熟练的工匠,需要从头开始做,如果我们有一批现成的产业就好了,可以立刻转化成制作精盐。” 这话说完之后,刘晏自己现实愣了一下,还不等他开口,武二郎说道:“那周别才若是愿意帮我们,倒是能成。” “可惜他不愿意。”刘晏摇了摇头,叹息道。 李倓却是笑而不语,不愿意没关系,不愿意就抢过来! 数日之后,李倓收到了颜真卿的信。 颜真卿和王忠嗣从江夏回了扬州。 又过了数日,王忠嗣神不知鬼不觉从扬州带了三千兵马,往苏州赶。 正月二十九日,周家。 “建宁郡王这些日就待在刺史衙门,哪里都没有去。” 说话的是周别才的幕僚张云。 “他是不敢出来,怕我派人去刺杀他!”周别才冷声道,“探清楚了吗,他此次前来苏州到底带了多少人?” “一说是五百人,一说是八百人。” “扬州那边有动静吗?” “扬州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这事不可掉以轻心啊,我们并不知道他这个扬州大都督到底有多少兵。” 张云突然说道:“倒是最近顾陆朱三家,据说要把大量的田地上缴给刺史。” 第234章 诱杀 周别才阴恻恻地说道:“顾陆朱三家被他建宁郡王杀怕了,但我不信他们愿意乖乖就范。” 张云说道:“郎君之意是他们是故意妥协?” “这只是我的推测。” “郎君这样说却十分有道理,建宁郡王不可能在江东待一辈子,不出意外,他最多再待一年,这一年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等他任职满,回了长安,一切就会恢复到之前。” 说到这里,张云继续说道:“顾陆朱三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现在乖乖交田,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比谁都清楚。” 周别才顿时觉得张云讲到了重点。 其实历朝历代,变革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其中的难度不仅仅是改革推动难,更是因为旧势力极其擅长伪装。 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臣服。 往往旧势力都是妥协,开始隐忍。 等主政人走了之后,立刻出现反扑。 正面来硬的,江东这些家族显然已经见识到了建宁郡王的手段。 于是他们开始改变策略。 “前些日送过去的那些钱和金银珠宝,却是全部给我退了回来。”周别才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而且他杀了我的儿子,坊间有传闻,我要对付他了,别说我现在不动手,就这种传闻,我也害怕他先动手。” 张云说道:“不如再多加一些钱送过去,之前送了五千贯,这一次加到一万贯。” 一万贯? 周别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一万贯也太多了。 “郎君大可不必担心,等建宁郡王回了长安,所有的钱都能变本加厉地赚回来!” “可以,你张罗一番送过去。” “是。” 二月初一一大早,武意就跑来了。 “用早膳了么?”李倓问道。 “郎君,周别才派人送来了礼品。”武二郎一脸的凝重。 “哦,什么礼品?” “是一万贯钱。” 李倓却继续吃着饼,说道:“看来周别才是担心我对他下手,他现在疯狂地向我示好。” 武意问道:“这钱咱们要么?” “这点小钱,要它作甚,退回去。”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 其实他是故意的。 刘晏在一边说道:“我们与他结怨,郎君又三番五次拒绝他送来的礼物,恐怕他坐不住了。” “我就是要让他坐不住。” “郎君要对他动手了吗?”刘晏问道。 “等他先动手。”李倓放下筷子,目光深沉,对武意说道,“密切观察顾陆朱三家的动静,若是他们乖乖交田,一切好说,若是有异动,及时上报。” “是!” 中午的时候,周别才接到消息,脸色当场阴沉下来:“一万贯他都不收?” “是的,拒绝了。”张云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有想到这个建宁郡王连一万贯都不收。 一万贯! 在长安可以买两座宰相级别的府邸了。 在地方上,一千贯就能让刺史的态度变得非常温和。 一万贯却是刚送到就被退了回来。 周别才实在想不明白。 “钱呢?” “已经全部带回来。” 周别才愤怒地砸碎了杯子,像一头野兽一样嘶吼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郎君息怒。” “现在怎么办?”周别才看着张云问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郎君亲自去见建宁郡王,以表诚意。” “不行!”周别才立刻否定了这个办法。 让自己亲自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去肯定不会去。 “那就只能提前做准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张云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要杀一个郡王,引来的风险是巨大的。”周别才感慨道。 但现在的周别才却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他比谁都害怕李倓对他动手。 毕竟李倓杀了他的儿子,就算他向李倓表达了没有任何异议,可他怎么就能确定李倓对他放心了呢? 猜疑链上的每一个人,都缺乏安全感。 “派胡六郎去办,他想来贪财如命,之前一直想要成为郎君的左膀右臂,现在给他一个机会。” 周别才犹豫了很久,才说道:“跟他说,事成之后一万贯!” “好,我这就去安排。” 下午的时候,张云秘密见到了胡六郎。 胡六郎当即就摆出一副舔狗的模样。 “新来的刺史。”张云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刺史衙门里所有人全部……事成之后五千贯。” “没问题。”胡六郎露出了笑容,脸上的刀疤更加狰狞,“只要钱给到,我连自己父母都杀。” 张云冷笑道:“这就是我器重你的原因,在这个世间,若没有狠毒的手段,是不可能成为人上人的。” “何时行动?” “十日之内,召集人手,潜入吴县!” “好!” 二月初三,王忠嗣到了吴县,抵达刺史衙门。 见到王忠嗣,李倓整个人都踏实了。 “王公,这一次辛苦你了。”李倓做了个叉手礼。 “江夏之乱已经平定,我得知郎君从长安回来,甚是震惊。” “王公是认为我回不来了?”李倓大笑道。 王忠嗣也笑起来:“不瞒郎君说,我确实担心郎君回不来了。” 显然,王忠嗣的心情大好,之前的抑郁一扫而光。 那个大气、沉稳而有信心的王忠嗣正在慢慢回来。 “王公且放心,圣人是信任我的。” 王忠嗣却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他知道李倓有自己的办法,这一点他倒是真的佩服李倓。 “三千兵马都带来了吗?” “在城外驻扎,天黑之后,可以入城中,但我需要郎君说明现在的情况,以便安排。” 李倓便将眼下苏州的情况说了一遍,王忠嗣说道:“八百人手进入城中即可,太多人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夜晚进城,无需披甲,潜伏城中,可随时接应。” “另外两千多人,可在城外,以断去贼人生路。” “全凭王公安排便是。” 转眼已经过去数日,二月初八这一天,武二郎跑来汇报道:“郎君,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近日衙门周围多了许多生面孔。” “这就对了,周别才还是忍不住要动手。” 李倓不怒反喜,他也没有时间了,周别才尽快动手,他好有理由赶尽杀绝,把盐产全部吞并。 若是周别才不动手,他也得找理由动手了。 第235章 掌管盐场,全面升级! 二月初十,一切一如既往,但衙门附近陌生面孔却越来越多。 上午巳时上四刻,在前方街道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这些人神色阴冷,手持长刀。 周围的行人见状,立刻避让开。 忽然,这些人中有人吹起口哨来。 周围一些原本正在正常行走的人,转身向这边走来。 从四面八方汇聚,像河流一样。 他们距离刺史衙门所在的位置只有数百米远。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大吼了一声,后面汇聚过来的人便跟着他快步朝衙门行去。 此时,从周围汇聚而来的人还在增多。 这些人已经不是快步行走,而是狂奔,像一头头饿狼一样,满脸凶狠,杀意凛然。 眼看很快就汇聚了数百人的规模,喧嚣声四起,周围的百姓惊恐躲避。 连小巷的狗子叫喊了几声都飞奔而逃,一不小心还撞到了前面的柱子,疼得哇哇直叫。 此时,刺史衙门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 “郎君,他们行动了!”刘晏急匆匆走来,有些紧张地说道。 “好,没让我失望,周别才所有的盐池,我都要了,等着发财!” 衙门里有近两百护卫。 胡六郎的人却已经近千人规模。 他们浩浩荡荡到了衙门门口,将前后门全部包围起来,并且开始疯狂地冲击衙门紧闭的大门。 大门被撞得砰砰作响,后面伫立着一排排披着甲的护卫,有弓箭手和刀斧手。 不过人数实在有限,毕竟衙门就这么大一点,想要容纳更多的护卫也不现实。 “儿郎们,用力撞,第一个撞开的赏钱一百贯!” 胡六郎此话一出,人群陷入到癫狂的状态,无数人开始疯狂地往大门撞。 很快,大门后面的木桩被撞得崩裂。 此时在城内潜伏的人马,已经接到了消息。 他们开始行动起来,行动速度非常快。 不多时,衙门的大门被撞开,前后都被撞开。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哗啦啦地冲进去,刚进去就被弓箭射中,后面的人密密麻麻像泥石流一样。 刀斧手和对方很快就拼杀了起来。 胡六郎见状,更是兴奋不已。 那五千贯算是到手了,以后自己在苏州走盐,没有人敢不给自己面子。 胡六郎的美梦刚开始,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却隐约听见其他的喊杀声。 他转头看去,看见本来空空的街道,却涌来一批人。 他立刻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自己人!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前面一个刚企图突进去的人,被一个刀斧头一斧头劈开了头顶,在惨叫声倒下。 门后面已经躺了几十个人,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后面的人疯狂冲击的同时,里面的刀斧手像在砍柴一样,把冲进来的人砍得血肉横飞。 胡六郎虽然人多,一时间竟然也没办法快速突进去。 胡六郎依旧胜券在握,他不担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新赶到的一批人,开始对后面的人动手。 后面那些人毫无防备,像被切青菜萝卜一样,一个个倒在地上。 胡六郎转身看去,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现场进入到空前的混战中,到处都是惨叫声。 不多时,胡六郎的人被杀得前后推挤,被砍死的倒在地上,被推倒的被压在下面,已经彻底失去了群体战斗力。 “郎君。”武二郎满身是血的回来。 看到武二郎回来,刘晏放心了。 武二郎这么快就回来,说明外面的局面已经控制住,否则他不会回来的。 但他肩膀上还挂着几块碎肉,说明外面的战斗是极其惨烈的。 “贼人大势已去。” “头目抓住了吗?” “抓住了,在门外。” “带进来。” 胡六郎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吓尿过一次,身上血腥味和尿骚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跪下!” 武二郎一脚过去,胡六郎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 刘晏问道:“是谁让你来攻打刺史衙门的?” “是张云!” “张云是谁?” “周别才的人。” 刘晏看了一眼李倓,李倓大怒道:“好一个周别才,连皇族都敢杀!” 午时,衙门外的抵抗已经全部被粉碎。 李倓立刻命人通知王忠嗣,很快,吴县四周的城门全部被封死。 武二郎则带着人前去周别才的宅院,到的时候,周别才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幸好南门的人我认识。”周别才急急忙忙地往南门跑。 只是周别才去南门,想要逃走,却已经没有机会。 他看到了一大批人马,知道不妙,调头就跑,但来不及了。 当天,周家被抄家,周别才被处死。 周家养的那些人,反抗的全部被处死,周别才的儿子们全部被处死。 留下了熟悉周别才产业的几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李倓正在吃早饭,刘晏命人搬来了一大堆文书,与刘晏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之前周别才的幕僚张云。 “郎君,周别才这些年所有的收入都在这里。”刘晏说道,“我算了一下,有三十万贯。” 李倓也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想不到周别才如此有钱。 张云赶紧说道:“大王,这贼子做了二十年盐的买卖,赚得盆满钵满。” “盐池的位置呢?” “在这里,在下都为大王标记出来了。”张云连忙谄媚地说道。 “士安,你安排人去处理这件事,所有的盐池全部接过来,开始改善。”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刘晏也激动起来,周别才手里一共有十几座盐厂,而且规模都非常大。 如果将这些盐场全部改善,制作精盐,接下来的钱,简直可以用瀑布来形容。 “大王,我可以为您出谋划策……” 不待张云说完,李倓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趁着本王心情好滚下去,以后都不准出现在本王面前。 张云也是识趣,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此时,长安不知道东南正在发生一场大的变化。 远在卢龙的安禄山,正沉迷在云秀坊和钱监铸造的美梦中,他也不知道,东南的变化,将远超他的想象。 大唐河北、中原的那些盐商,更不知道,一场血腥的盛宴即将拉开序幕。 第236章 蝴蝶效应的开始 转眼进入三月,长安城外的桃花都开了,一簇簇,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胡人商队急匆匆进入西市。 吉温急匆匆走进相府,他呈递上一份名单。 李林甫看完后,便随手放在了一边。 吉温说道:“一共五十八名官员,有的是上一次洛阳钱监贪污案,有的是之前王忠嗣案,还有的与澄心堂有关,一部分是户部的。” 李林甫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对吉温工作的一种肯定。 “杨国忠的呢?”一边的王鉷急忙问道,“没有杨国忠的人吗?” 吉温看了一眼李林甫,却不回答王鉷这个问题。 杨国忠现在势力正在急速膨胀,加上去年他为鲜于仲通争取到了剑南道节度使的职位,今年在益州一带厉兵秣马,势头很足。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认为杨国忠会在对南诏的战争中立下大功。 这不仅仅让王鉷嫉妒,更让他感到恐慌。 如果杨国忠真的立下军功,加上他背后的裙带关系,入朝为相只是时间的关系。 一旦杨国忠成了宰相,他王鉷第一个逃不了。 李林甫淡然道:“先不动他。” “相公,那杨国忠可是个十足的小人,若是不及时对付他,恐怕后患无穷。” “杨国忠得意不了多久。”李林甫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是为何?” “他今年对南诏用兵,今年就会尝试到战败的滋味。” 王鉷更是疑惑,说道:“下官愚钝,我大唐兵锋正盛,四方胡夷无不被我军击败。” 李林甫却低着头看起奏疏来,没有理会王鉷这个问题。 王鉷不仅仅是个政治白痴,还是个军事白痴。 王鉷唯一的能耐就是毫无下限地搞钱。 吉温忍不住回答道:“南诏地势险要,瘴气横行,不是兵力强盛就能打的。” 事实证明,干货越少,越是不知道的人,越喜欢抬杠。 王鉷坚持说道:“我军能平定更远的安南,为何不能击败南诏?” 王鉷说的是开元初年,大唐对安南的战争。 安南首领梅玄成叛乱,自称“黑帝”。 还联合了林邑、真腊国,攻陷安南都护府。 刚刚登基的李隆基锐意勃发,立志做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岂能容这等小角色骑在头上拉屎? 于是便派杨思勖率兵讨之。 杨思勖军至岭表,募兵十余万,取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故道,出其不意,大败安南叛军。 要知道,安南(越南)距离长安比南诏距离长安更远。 “征讨安南有故道,传闻南诏多山,人丁稀少,草木中多怪物,人不能近身。” “这些杨国忠不知道?”王鉷继续抬杠道。 难道杨国忠傻吗? 你们都知道的问题,真要是这样,杨国忠还会质疑要整套南诏吗? “行了,我问你,安禄山现在如何了?”李林甫显然不想再讨论杨国忠的问题。 现在朝野上下都在歌颂杨国忠,都觉得南诏摊上事了,都觉得朝廷王师一旦南下,南诏必败无疑。 杨国忠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输赢,他的概念里,就是稳赢。 赢了之后,回来升官,得到圣宠。 若是现在谁跑去跟杨国忠说,这仗打不了,杨国忠必然暴跳如雷,一纸奏疏到李隆基那里,说那个人阻止陛下成为天可汗。 王鉷还想说,李林甫的眼神一冷,王鉷立刻说道:“安禄山在蔚州建了好几个钱监,现在全部在铸新钱,还有云秀坊,在范阳和卢龙都有建立,而且规模极大,据说每天至少万匹出产。” “盐场如何?” “安禄山地盘的盐场一如既往,到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按照之前户部给的汇报,河北一年的盐业够供给超过一百万贯给安禄山。” 全国十大节度使,一年总军费一千四百万贯。 其中安禄山管辖,仅仅只是盐业带给他的收入,就超过了一百万贯。 还不算朝廷额外拨发的。 朝廷在清河县囤积了大量钱和物资,以及军马粮草,都是以备范阳和平卢进入战时状态随时使用的。 李林甫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倒是王鉷突然说道:“相公,下官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东北现在并无大的战事,但朝廷却将诸多兵力和军饷都堆在东北一带,下官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如何没有战事,这数年,安禄山年年汇报契丹族和奚族屡次犯我大唐边境!”李林甫的语气当场严厉起来,“此事不可再提,更不可在圣人面前提及,否则后果你自己承担!” 这下把王鉷吓得不轻,连忙闭了嘴,也不再去提这件事,更不去想这件事。 对安禄山了如指掌的李林甫怎会不知道东北现在并无大的战事? 开元二十六年,王忠嗣北伐奚族和契丹,在桑干河三战三捷,打得契丹、奚族联军的爸爸妈妈看到了都得吓哭。 据说是全军覆没。 此后契丹内部也时常动荡,已经不具备对大唐有威胁。 安禄山这是在一边故意挑拨战争,一边借此机会养寇自重。 李林甫心里清楚,只不过他必须让安禄山待在那里。 安禄山如果被换下来,任何一个人到东北,可能都会成为将来入相的人,对他李林甫构成严重的威胁。 “建宁郡王那边最近如何?”李林甫看着吉温问道。 “据江东传来的消息,在杀完顾陆朱三家之后,萧家交出了大部分田产,随后顾陆朱三家也先后交出了不少田产。” 交了田产? 李林甫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吉温说道:“去年建宁郡王就在江东搞开荒括户,现在他恐怕是想借助田地来收买人心。” “建宁郡王蠢到家了。”王鉷大笑起来,“把世家的田,分给老百姓,收买老百姓的人心?有个屁用!” “没有别的了吗?”李林甫神色淡然地问着。 “暂时没有别的。”吉温说了一句,但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说道,“自从扬州纸张降价以后,宣州的造纸商纷纷降价,现在江南一带的纸开始沿着运河北上,进入中原、河北,对那里的造纸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第237章 清河崔氏的人来教训建宁郡王来了 “钱都给建宁郡王糟蹋了!”王鉷骂了一声,觉得纸张降价这件事实在太操蛋了。 好好的钱不赚,非要降价! “相公,下官倒是觉得此事未必是坏事。”吉温说道。 “此话怎讲?” “纸张的价格是建宁郡王要降的,这事在江南一带,他建宁郡王还能控制,但这件事传到了中原、河北,那里可不是他建宁郡王的地盘,纸张降价一事,在中原、河北影响越大,那里的势力,对建宁郡王的意见也就越大。” 王鉷倒是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吉温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看来这事还是自己想简单了。 李林甫看了看王鉷说道:“看,这才是智慧!” 王鉷咂了咂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吉温继续说道:“建宁郡王之前也就只是在洛阳闹了闹,后来在江东,他有扬州大都督的身份护着,又为圣人赚了些钱,可现在的情况却与之前不同了。” “他得罪了中原、河北的势力,原本又在江东得罪了不少人,之前在洛阳和长安也是如此,这一路看来,他算是把半个大唐得罪了个遍。” 李林甫并未说话,但心中已经乐开花。 闹,让这位建宁郡王去闹,把事情再闹大一些,河北那些人掀桌子了,连圣人也保不住他! 王鉷冷笑地插了一句嘴:“照这样下去,降价的恐怕不仅仅是纸张,布匹和丝绸也要降价了。” 王鉷说的没错,在天宝八载的三月,江东萧家的纺织产业园在经过李倓的优化之后,马力全开。 王鉷说安禄山每天万匹出产,这大概率是吹牛逼,其中的水分比作者还要大。 但是此时江东萧家每日的产能的确已经上了三千匹,并且随着产业园的增加,产能还在爬坡中。 江东最大的优势是那里河流众多,足够建立水力纺织机产业园,这一点是安禄山的地盘无法比拟的。 萧值坐在家里每天看到汇报,笑得合不拢嘴。 萧值:建宁郡王抢了我的田?什么叫抢?那叫建宁郡王给了我一个孝敬他的机会! 到三月下旬的时候,萧恒急匆匆回来。 萧值问道:“打听得如何?” “崔皓来了。” “谁?” 萧恒说道:“清河崔氏的崔皓。” “崔皓是崔家的长者,他怎么会来我武进?”萧值以为萧恒说错了,反问道。 自从高宗禁止五姓七望彼此通婚之后,这些世家彼此往来比之前要少很多。 “大父,他便在外面。” “此时此刻人在外面?” “是的。” 萧值立刻带着人出去,果然看到外面有一队人,有豪华的马车,上等的骏马。 马车上下来一个大约五十出头的男子,一身繁琐的华服,须发已经花白,看起来却精神抖擞,目光明亮。 “崔公莅临武进,在下未能远迎,实在抱歉,请崔公海涵。” 萧值表现得很客气。 都是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该有的礼节自然是有的。 “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萧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请。” “请!” 等进去之后,又是大堆繁文缛节,做完才进入正题。 崔皓倒是直接,他说道:“听闻萧家从去年开始,就在使用澄心堂的造纸术?” 萧值心中一动,果然不出所料,是为造纸来的。 自从萧家开始大量造纸,造出来的纸不仅仅在常州,还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清河郡便在运河之畔。 这个时代的河北与江南可全然不同。 可以这么理解,这个时代的河北,相当于21世纪的东南沿海一带,一个字:强! 无论是哪方面都被江南要强。 河北道有总人口1015万,江南东道才六百万多人。 江左第一郡广陵郡,也就是扬州,有五十几万人,河北道治所魏郡有111万人。 河北道第二大郡清河郡,有84万人。 扬州放到河北,只能排第九。 武进所在的常州,那就更不用提了。 见萧值沉默,崔皓却更加直接:“听说纸张在江东普遍降价了?” 萧值还是沉默。 眼前看似崔皓一个人在说话,其实是清河崔氏在说话,更有可能是河北诸多世家在说话。 纸张降价,不仅仅是给河北造纸业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更重要的是,世家门阀很难接受一张纸卖到15文钱。 这不就等于泥腿子们也买得起了吗? 这就相当于21世纪,有钱人本来都买的奢侈品,结果突然有一天,全他妈的清仓大甩卖。 萧值其实很想说,现在降价的恐怕已经不是纸了,马上布匹和丝绸也要降价。 但他没有当面说,萧家还不想把彼此的关系闹得太僵硬。 “是的。”萧值想了想,还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萧公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在下知道。” “那为何要做这等事?” “实在没有办法了。” “哦?” “扬州七县所有的造纸商全部降价,并且把纸张卖到了常州,如果我们不降价,我们造出来的纸一张都卖不出去了。” 崔皓的脸色当场拉了下来:“你是说那个建宁郡王?” “是的。” “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作祟?” 萧值沉默下来。 崔皓又问萧恒,萧恒也沉默,其他人更是沉默。 “看来萧家怕了这个建宁郡王!”崔皓当场站起来,甩出脸色,“这个建宁郡王此时在何处,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他到底想干什么!” “崔公还是不要去了!” “我非去不可!” “他在苏州!” “好!我现在起身去苏州!” “崔公来了武进,何不多待些时日?” “大事要紧,建宁郡王若是不阻止江东这场闹剧,接下来会惹怒河南、河北所有世家!” 等崔皓急匆匆离去,萧恒说道:“大父,这个人胆子真大啊,看样子是要去苏州教训建宁郡王。” “让他去,我倒是要看看,建宁郡王面对北方来的愤怒,会如何应对!” “大父的意思是,建宁郡王这一次会很棘手?” “非常棘手,布匹和丝绸马上就会降价,我们的纺织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未来半年,我们的布匹和丝绸,沿着运河上去,能把河北这些地方打得找不着北!” 三月十五日,崔皓急匆匆到了苏州一带。 第238章 我就是来找死的! “前面在作甚?”崔皓好奇地问道。 “崔公,我刚才问了,前面似乎在分配田地。”崔智在马车的车帘旁边回应道。 “分配田地?” 崔皓拉开马车的帘子,眺望过去。 三月的苏州,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在前面伸展开,处处充满生机。 崔皓眉头皱起来,继续问道:“是何人在分配田地?” “好像是吴县下面的一个保正。” “走,过去看看。” 崔皓本来想急着去吴县的衙门去见李倓,但他看到前面太多人围在那里,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行人到了前面堤岸上,人群一看这行人就来历不凡,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一个年轻人摆着桌子,在棚下,提笔记录着什么。 “李二牛,家中七口人,领田五十亩。”张文才一边写一边说道。 “谢谢张保正。” 一个晒得黝黑黝黑的男子,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他旁边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正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看着:“阿耶,咱以后也有自己的田了吗!” “对!” “那咱得好好种一种,以后每天我能不能多吃半碗米饭?” 男子一把抱起小男孩,兴奋地说道:“得多吃一碗,得长得白白胖胖!”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容。 “咳咳……” 这时,传来咳嗽声,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到来人的身上。 张文才放下笔,站起来打量了一眼来人,做了个叉手礼,说道:“不知阁下有何事?” “听说你在这里分配田?”崔智问道。 “是的。” 崔智又问道:“哪里来的田分配的?” “是官府配置的。” 这样说,崔智倒也不觉得奇怪。 按照大唐均田制,每户有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 永业田指的是私人的田,是可以世代相传的,口分田是朝廷分配给百姓的,户主死后,要归还给地方官府。 官府收回口分田后,再按照规矩重新做分配。 后人都知道,均田制在开元年间就崩溃了,但当时的人,可没有这个说法。 虽然土地兼并严重,甚至可以自由买卖,但均田的制度却还写在律法上。 崔皓只当这是吴县的官府在分口分田。 “没想到吴县官府手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口分田。”崔智说了一句。 他这说法也属于正常。 虽说均田制的律法还写着,可众所周知,大唐的田,现在已经可以买卖了。 哪里还有什么口分田? 口分田早就被贵族和官员瓜分完,成了自己的私产。 就算河北、河南两道,人口爆炸,土地承载到了极限,兼并自然也到了极限。 那连成片的阡陌,随处可以看到农民在辛苦劳作,但却并无什么田是属于百姓的。 那些地方的官府,已经许多年没有给民间分配过口分田。 “听口音,您是外地来的?”刚才那个黝黑的男子说了一句,“这些田可是建宁郡王到了苏州,分配给咱的。” “嗯?”崔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那个黝黑的男子,疑惑道,“建宁郡王哪里来的田?” “听说是从本地的大家族那里拿的。”另一个人回答道。 “本地大家族?” 这一次崔智还没有文化,崔皓忍不住问了起来。 众人见这个说话的老者,一身华服,举止严肃,声音有威严,不由得有些害怕。 崔皓思索起来,似乎在想着苏州有哪些大家族。 “顾家,还是陆家,或者朱家,张家?” “这一片田,以前都是顾家的。”那个人指着周围的田野说道,“咱以前都给顾家种地,现在田都是咱的了。” 像其他人一样,他也很兴奋。 “你是说,建宁郡王拿顾家的田,分配给你们?”崔皓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眼神中也透露出愤怒,连声音都变得,仿佛在训斥。 这让周围心头一紧。 崔皓虽然扶着一根拐杖,但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质,让人不敢轻视他。 众人沉默了。 崔皓的目光落到张文才身上,问道:“这田是从顾家那里拿来的?” “这件事在下并不清楚,在下只是按照吴县县令的命令去办事。” “是谁给吴县县令下的这种命令?”崔皓音量顿时提高,用拐杖狠狠砸了砸地面。 人群中一个瘦瘦的人说道:“你是何人,是谁给县令下的命令,与你何干?” 崔智呵斥道:“放肆,这是清河郡崔氏的当代大儒崔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这种下等贱民,敢用如此语气说话!” 人群当场哗然。 “都安静!”崔皓再一次用拐杖砸了砸地面。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大唐的身份是泾渭分明的,世家门阀高高在上,寒门子弟求路无门,那平民百姓呢? 连门都没有! “建宁郡王凭什么让顾家拿出田来分?”崔皓目光不善地盯着张文才。 张文才有些害怕起来,他说道:“这种事,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扬州书院的一个学生,刚卒业,就被调到了吴县,被安排到这里参与分田,其余事,在下也并未多问。” “扬州书院,是杜甫办的那个书院?” “是的。” “扬州书院的学生出来直接担任保正?”崔智接过话来,语气中也不加掩饰的轻蔑,“虽说保正不算官,但好歹也是个吏,凭什么扬州书院出来的学生就能直接调过来担任保正?” 在过去,保正那也是地方大族指派的。 皇权最多到县一级,乡里都是保正下达命令。 至于保正后面,那都是地方的大家族在支持。 这一点无疑刺激到了崔皓等人,基层吏员的任命资格,似乎从地方大族手里,转移到了这位建宁郡王手里。 基层吏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保正在乡里说的话,可比李隆基的好使。 建宁郡王这是要把自己的势力深扎到乡里来了? 顾家居然就这么把田和保正任命资格都让了出来? 这更让崔皓愤怒。 张文才说道:“这都是大都督的命令,我们照做。” “你是什么出身?”崔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张文才。 “在下是江都县人士,没有什么出身,父母务农。” “务农?”这下崔智更加震惊,“一个农民,连寒门都算不上,也陪读书写字?” 第239章 李倓:来得正好! 张文才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不敢说什么。 大唐门阀、寒门和平民的区分,泾渭分明。 这是刻在这个时代人的内心深处的。 从崔智报出崔皓的身份的时候,现场的整个气氛就变了。 崔氏的几人站在那里,像几只高傲得白天鹅一样。 连周围的护卫脸上都流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周围的平民就更不敢说什么,他们觉得自己在崔家人面前,天然低了好几等。 这是一种认知上的碾压。 在大唐,如何让天下稳定? 要让老百姓认为自己出生就是低人几等,甚至自己的血液都比贵族的要臭。 此后,还要不断根植、强化这种思想。 至于这个时代老百姓中有敢僭越者,一律重罪! “我劝你立刻把这些记录分田的全部撕毁掉!”崔智大声呵斥道。 “这……这是为何?” “平民胆敢欺负到门阀大族头上,等同谋反!” 这一下,周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谋反吗? 众人显然被吓唬住。 连刚才那个开心的孩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往父亲身上靠了靠。 “但这是吴县县令的命令,在下只是执行命令。” “吴县县令?”崔智抬起眉头,更是高傲,“就算是建宁郡王的命令也不行!” “请阁下息怒,在下只是执行公务……” 张文才话音刚落,崔智突然一巴掌打来,啪的一声,抽在了张文才脸上。 张文才整个人一愣,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重新转过脸来,低着头。 崔智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把手帕扔到地上,冷哼一声:“冥顽不灵,晦气!” “走,我们还是先回家。”那个黝黑的汉子抱起自己的孩子,急忙转身离开。 “我们也有事,先回去了。” “先回去。” “走走走,快走。” “……” 众人纷纷逃似的离去,不敢停留半分。 “走,别跟这种低贱之人多言。” 崔智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对崔皓说道:“崔公请。” 崔皓转身上了马车,在众人的护送下,一路向吴县赶去。 留下张文才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也只是想学写字、读书,只是想做些事,难道这也有错吗!” 又过了片刻,有人来了,骑着马路过,看见张文才坐在那里又哭又笑,忍不住问道:“你在这作甚?” 张文才抬头看见十几人骑马穿着劲装,忍不住自嘲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是无用之人。” 武意看了看那个棚子,又看了看这人,问道:“你是保正?” “是。” 武意翻身下马,走到棚子前,那里还有之前记录的一些文书。 “咦,怎么这句话没有写完?” “因为不需要写了。” “为什么不需要写了?”武意走过来看着他,很耐心地说道,“现在分田的事务可是刺史重视的,你身为保正,可不能懈怠,我们的机会都来之不易。” 张文才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他又大哭起来。 他看着武意问道:“杜先生难道不是跟我们说过,我们也是大唐需要的人才吗?” “是,我们也可以为大唐做很多事。”武意坚定地说道,他眼中燃烧起了怒火,“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张文才慢慢爬起来,擦干眼泪,自嘲地笑道:“杜先生教了我许多,一度让我也认为我可以为大唐做很多事,直到刚才,我被抽了一耳光,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平民,和他们那些天上的世家,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上马!” 武意翻身上马,一把将张文才拉过来。 “快上马!”武意怒吼了一声。 张文才被武意拉上马。 “我们这是……” “去吴县找大王!” “棚里还有文书!” 武意冲着后面几人喊道:“你们去收拾收拾!” 说完,便带着张文才朝吴县飞奔而去。 在吴县的城门口,崔智等人被拦了下来。 崔智走过去,递上了公验,说道:“我们从清河郡过来,看清楚我们的身份,你得罪不起!” “是是是,里面请。”看门的小吏显然不想给自己惹事,立刻放行。 此时,李倓却在他的别院后面,躺在桃花树下饮酒。 “李白找来了吗!”李倓冲着张旸大声喊道。 “郎君,听闻李太白现在在江宁郡。” “所以人呢?” “派人去找了!” “给我快快找来!”李倓躺在柳苏苏地怀中。 柳苏苏笑颜如花般地说道:“郎君切莫着急,不是有奴家等人陪着郎君么,一个李太白算什么。” “你们不懂李太白。” 李倓大口大口喝着酒,今日显然是有点喝多了,话说飘忽。 “我们都听说过李太白,当初在长安,谁人不知李太白呢?或者说,这大唐,谁人不知李太白呢?” “既然你们都听说过,那我岂不是更要找他来!” “郎君找他来作甚?” “自然是舞剑、作诗、喝酒!” 说着,李倓自己霍然起身,拔出佩剑,豪言道:“今日我高兴,为你们舞一首。” 正要动身,却是武意急匆匆赶来。 “郎君!” “武意,你来的正好,来陪我舞剑,哦,对,你现在用刀,我也用刀,比划比划!” 李倓这一点还是很自信的,原主人就文武双全,武力值爆棚。 “郎君!我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武意单膝跪地,大声喊出来。 “嗯?”李倓愣了一下,见武意如此严肃,他收起剑,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怎突然如此了?” 武意立刻唤张文才过来,并将张文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本心情好的李倓,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崔氏?清河崔氏?”李倓眼中闪过杀意,“他们不在清河郡,跑我苏州来撒野来了!” 却在此时,外面的人急匆匆前来,对张旸说了几句。 张旸走过来说道:“郎君,外面有人自称是清河郡崔皓,要见您。” 第240章 李倓:不能让鸡白死 “去,把顾陆朱三家现在的家主找到这里来。”李倓对张旸说道。 “郎君这个时候找顾陆朱三家家主作甚?”张旸疑惑不解。 张旸这厮,办事还是靠谱,唯一的缺点就是问题多。 “别问,快去!” 张旸又问道:“现在就请吗?” “要不我现在让你造卫生纸,接下来一个月你每天都用你自己造的卫生纸?” “奴婢这就去,保证马上找过来!” 张旸转身正准备离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郎君,那崔家的人怎么办?” “安排他们在外面的偏房等着。” “是!” “等等!” “郎君还有何吩咐?” “张家家主也一起叫来。” “是!” 如果元载在这里,立刻就能猜出李倓的心思。 杀鸡的时候,猴不在场,鸡的死亡意义至少失去了一半。 崔皓等人很快得到了通知,当得知要在前面的偏室等候的时候,崔智当场就大骂了起来:“好你个建宁郡王,要让我等在这里等候,他这是何意!知不知道我等身份!” 却无人理会他。 “李家治理天下,靠的是我等世家大族!不是靠的那些泥腿子!” 他的声音在大门口,格外刺耳。 张旸不耐烦地说道:“不愿意就滚!大王抽时间见你们已经给你们面子了!” “你这是什么话,知不知道清河崔氏的地位!” “滚还是留?”张旸彻底激怒,撸起袖子骂道。 “你!” 崔皓闭上眼睛说道:“暂时去偏室等候。” 众人暂时去了偏室。 “建宁郡王邀请我?”张家家主张眘又惊讶又害怕。 张家是最低调的,基本上处于在旁边啥也不做,啥也不说的状态,把脑袋一埋,仿佛在说: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不过张眘也并非完全没有跟李倓接触,至少在顾陆朱三家把田交出来后,张家也老老实实把田交了出来。 并且张眘还去拜访了苏州刺史刘晏。 “阿耶,不需要害怕,我们把田交出去了,也没有反对他,我不信他在江东能够一直待下去,现在顺着他,他迟早会走的!” 张眘的儿子张姚说道。 “我倒是不害怕。”张眘说道,“我只是担心他又提其他的要求。” “我打听到了,现在扬州的纸已经开始往中原、河北一带运!”张姚说道,“纸张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书籍,扬州书局现在每天出版大量书籍,听说《论语》、《大学》,堆积起来了,还听说杜甫在编纂一部叫《大唐字典》的书,已经出版完成,现在在江都卖得很好,关键是还便宜。” “《大唐字典》?”张眘颇为好奇。 “教人识字的,里面标注有反切音。” “杜甫他竟……” “阿耶难道还不知道建宁郡王在扬州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但我未想到他把这件事做到了这个地步上!”张眘着实有些震惊。 这意味着,扬州正在大力普及识字,许多人识字之后,便会开始读书。 眼下扬州书局的书本价格随着纸张一起下跌,这将会导致更多人能买得起书。 如果平民都开始识字,那我们世家…… 张眘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他这种大家族的人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对圣人之学的解释权,将会慢慢被稀释,从世家大族手中,滑落到民间,不久之后,民间将会崛起一部分读书人,他们也开始注解圣人之学。 这是舆论权的一种分化。 这件事在江东已经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第二次扬州书院案,其实就是江东大族对建宁郡王这一行为的一种对抗。 那么问题来了。 江东真正拿得出台面的大族,只有萧家。 但现在书籍和纸张卖往河北、中原,那里可是世家林立,连地方刺史治理民政,都得顾忌到那些世家的颜面。 虽说五姓七望在经历好几任大唐皇帝的打压之后,气焰已不复从前,可毕竟体量在那里,资源在手里,舆论权也把握在手中。 张姚说道:“一旦建宁郡王在江东的影响,扩散到北方,他必然成为门阀世家的公敌!” 张眘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此言有理,如此说来,我便更能放心去刺史衙门见一见建宁郡王。” 却说很快顾陆朱三家家主都被请来了。 之后张眘也到了衙门。 几人坐在衙门前厅恭候,这时,崔皓等人被请了进来。 见到顾陆朱张四家家主,崔皓依然神色肃然,高傲之态显露无疑。 崔智说道:“敢问几位?” “阁下又是?”顾新州问道。 “吾乃清河郡崔氏崔智,这是当代大儒崔皓。” 他此话一出,四位家主都是一愣。 没想到眼前来的竟然是清河郡崔氏。 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一,虽说现在没落了些,可毕竟清河郡是河北第二大郡,崔氏声望极重。 萧氏即便有萧嵩这样的后台,可江东之地,怎能与河北相比? 更别说顾陆朱张四家,在崔氏这种顶级门阀面前,那只能算二三流的世家。 “不知是崔家的长者来了,失礼,失礼。” 随即,四人陆陆续续自报了身份。 “听说顾家的田都交出来分给了平民,连保正也被县令换了?”崔皓毫不客气地冷声质问道。 “这……”顾新州一时间尴尬起来。 其他三位家主也都颇为尴尬,因为都交了田,而且自己的人也先后被撤换掉。 “我们也是按照大都督的吩咐在办事。”陆之桓苦笑道。 “这种做法,会使得天下大乱,若是中原与河北都这般做,岂不是要乱套了?”崔皓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们连这般轻重都不知么?” “这……” “眼下知道为何我等从清河郡来苏州么?”崔智接过话冷声问道。 张眘隐约猜到了缘由,但他未想到河北世家行动得如此之快,而且来的还是崔氏的人。 别看只来了崔氏的人,这其实代表了北方世家一致的态度。 里面有极其重的政治分量。 “几位心中应该清楚!”崔智又说道。 “清楚何事?” 便在此时,传来了李倓的声音。 第241章 敢来寡人这里大言不惭! 众人目光都落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大步走来。 身后跟着数人。 崔智当场就认出了张文才,愣了一下,说道:“是你!” 张文才有些自卑地靠后,不敢说话。 李倓却说道:“还没有说刚才清楚何事,所以到底是何事?”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崔智。 崔智丝毫不退让,他也盯着李倓,说道:“阁下是……” 一边的顾陆朱张四位家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做叉手礼:“参见大都督。” “原来是建宁郡王。”崔智怔了怔,随即就冷笑起来。 李倓摆了摆手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四位家主示意后,回到座位上。 “顾公。”李倓淡淡唤了一声。 顾新州赶紧说道:“大都督有何指示?” “刚才这位说清楚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顾新州顿时为难起来,心里暗自骂道,建宁郡王,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嗯?” 见顾新州犹豫,李倓冷冷瞥了他一眼。 顾新州吓得差点当场腿软,要知道,上一任家主的脑袋可是被挂起来了的。 顾新州连忙说道:“方才这位询问我们,为何从清河郡来苏州,我们并不知晓,他却认为我们心中清楚,大都督恕罪。” “你们心中并不知晓?”李倓疑惑道。 顾新州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等一直在苏州,不曾有离开,哪里能知道清河郡崔氏来此有何贵干。” 李倓又扫视一转陆之桓、朱宴以及张眘。 三人连忙说道:“吾等确实不知。” “你们还早呢的不知道吗!寡人看未必!你们心中非常清楚!清河郡崔氏来人,是来找寡人的麻烦的!是不是!” 四位家主当场更加沉默,脸色也凝重起来。 李倓锋利的目光扫到崔智身上,质问道:“寡人可有说错?” “大王这话说得不对!”崔皓突然开口。 “哦,哪里不对?” 崔皓捋了捋胡须,用深沉且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们并不想与大王为敌,清河崔氏是忠于大唐,忠于圣人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大王在江东的所作所为,却在动摇大唐的国本!”崔皓的音量提高了,气势也随之暴涨,“若是我们再视若无睹,大唐江山危矣!” “所以你们来找寡人,是为了大唐江山?” “没错!我们世受国恩,在如此紧要关头,绝不能坐视不理!” “你们坐视了何事?” “大王先在扬州降低了纸张价格,这意味着书本的价格也降低了,可有此事?”崔皓质问道。 “确有此事!” “此事关系重大,有危及社稷之害!” “此事如何就有危机社稷之害了?” “大王可有读过荀子?” “寡人倒是读过几句。” “荀子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君子靠道德,小人依靠的是力气。 劳力的农、工、商,都是从事生产技术,这些都是卖力气的,是小人。 劳心的士大夫,是整天参悟治国之术的,是君子。 小人和君子各有各的职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等李倓说什么,崔皓又说道:“荀子在《富国》中还提到: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 这话的意思就更明显了:年轻的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侍奉高贵的,无能的人侍奉有才能的,天经地义。 在荀子来看,贵族、官员,担负着更重要的角色,所以他们所获得的享受,要按照他们德行和能力来制定。 至于与普通百姓相比,贵族和官员的德行和能力更高,名声更高,所获得的东西和享受当然就更多。 所以又说:才德愈高,则爵愈尊,禄愈厚。 “敢问大王对此如何看呢?” “如何看,荀子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李倓呵呵笑道。 “哦?” “荀子不是说,道体常而尽变么?”李倓直勾勾地看着崔皓,“荀子不是说惟齐非齐,斩而齐,枉而顺,下同一!” 听了李倓的话,崔皓却是突然大笑起来:“大王竟还知晓惟齐非齐,既然如此,大王更应该清楚,这天地之间,人是分为三六九等的!” “寡人想,崔公对荀子的理解,实在是……”李倓沉吟了一下,说道,“狗屁不通啊!” 崔皓愣了一下,大脑转了好几转才反应过来,不等他说话,一边的崔智急忙说道:“崔公可是清河郡大儒!” “狗屁的大儒!”李倓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你……” “惟齐非齐是何意?”李倓质问道。 “自然是……” “你是想说,人生而有别,农工商生而为小人,就只能做力气活,士则生而高贵,与众不同,就该享受一切荣誉和地位?” “此乃天经地义也!” “荒谬!”李倓正面呵斥道,“汝等确定荀子的惟齐非齐只的是出生?” “这……” “圣人讲究的德于何在?” “自然在于士!” “那阁下是士还是非士?” “在下出身清河崔氏,博圣人之学,自然担当得起士!” 李倓又问道:“那阁下何德何能?” “在下通读圣学……” “寡人是问阁下何德何能,有哪些德行,又有哪些才能?” “在下能写圣人之言,能悟治国之术。” “可有治理一方?可以安民保民?可有使百姓丰衣足食?” “这些不过是虚名……” “可曾有?” “在下教化一方?” “何人被你教化?” “自然是清河郡俊杰之士?” 李倓却忽然大笑起来:“你方才还说,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 不等崔皓说话,李倓又说道:“既然君子读书治国,小人出卖力气,那阁下可有治国?” “教化才俊不算治国?” “何为治国?”李倓音量立刻提高,“汝说教化才俊,当今清官能吏,有几人是汝之门生?” “这……” “既无能吏门生,在乡里空言三两语,又来寡人这里背几句荀子,就敢妄议通晓治国之术?” 崔智站出来准备愤怒地呵斥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建宁郡王,岂料李倓不给他说话的岂会,继续说着。 应该说是怒斥道:“让寡人告诉你何为治国!使民间丰衣足食是为治国,使耕者有其田,是为治国!” “尔等宵小小丑,读了两句圣人之言,就敢来寡人这里大言不惭!” 第242章 建宁郡王的嘴 厅内鸦雀无声。 李倓转身对张文才说道:“是谁打的你?” 张文才对崔皓、崔智极其害怕,他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天生是低贱的。 但刚才亲眼看见李倓是如何回怼的,他的害怕也减了一些。 “说是谁打你的!”武二郎在一边给张文才打气,“今日我们都在这里!” 张文才这才抬手指着崔智,怯生生说道:“是他。” 李倓示意了一下武意,武意拉着张文才就向崔智走过去。 崔智后退两步,一脸错愕。 武二郎对张文才说道:“抽他一巴掌。” “这……” 武意说道:“抽他一巴掌,他要是敢还手,我卸他一条胳膊!” 崔智当场脸都吓白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张文才虽然害怕,但鬼使神差就一巴掌抽在了崔智脸上。 当抽那一巴掌的时候,张文才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爽。 他脸上自然不自然地流露出了单纯的笑容,这笑容带着一点得意,又有一点害羞。 崔智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逼,他捂着脸,瞪大眼睛,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泥腿子打了一巴掌。 问题是还不敢还手。 一边四大家族的家主都看懵逼了。 这建宁郡王行事是真的牛逼啊! 清河郡崔氏的人,说抽就抽? 要知道,崔皓这一次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清河崔氏,是中原、河北诸多世家的意志。 崔皓见后辈被打了,愤怒地吼道:“你这是僭越!” “僭越个屁!”李倓当场怼道,“寡人问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句话是谁说的?” 崔皓当场涨着脸,却无法回答。 因为这句话是孔子说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别人对我不好,我也对别人不好。 爱憎分明。 撤什么犊子的血脉? 世家高贵,也不过是世家利用之前流传下来的先贤学说,为自己粉饰了一遍。 这是舆论权的重要性。 真要把舆论权拉过来,按照孔子的说法,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 张文才抽崔智一巴掌,就是最好的实证。 崔智心中委屈,却不敢还手,因为武二郎手里握着刀,他刚才说了,敢还手卸一条胳膊的。 欺负老实人,崔智胆子大,但现在他胆子就不大了。 他的目光落到崔皓身上。 在崔智心中,崔皓是神一样的存在,是沐浴着圣光的。 可崔皓似乎也遇到了麻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怒斥崔皓的。 李倓眼神一变,变得冷淡,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笑容,不等愤怒的崔皓说话,继续说道:“阁下是不是认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对你不敬?” 不等崔皓回答,甚至一边着急的崔智想说话,也没有给机会。 李倓笑道:“以前之所以没有人当面说这些,非汝学问,忌惮于崔氏之余威耳!然则崔氏久居清河,已有数十载未出宰相,于开元无功,于天宝无功,于当今圣人无功!” 李倓每说一句话,都如同一把锤子吹在崔皓的心头。 每说一句,崔皓就忍不住退一步,面部抽搐,眼睛睁大。 “你无耻……” 他想大骂李倓,但李倓岂会给他机会。 都来苏州了,都到了这刺史府,寡人还能让你给唬住了? “汝名为清河大儒,不过借着崔氏百年余势,粉装己身,欺世盗名,别人忌惮崔氏,不敢多言,汝却以为这天下人人惮尔虚名?” 崔皓指着李倓大骂道:“你这个纨绔……” 不等崔皓说下去,李倓这一次提高音量,当场呵斥出来:“住口!皓首匹夫,无耻老贼!你枉读圣言数十载,竟不能容忍一位后生助民、安民,以虚伪之语,龌龊之言,横加打压,实属下贱之举!还有脸来寡人这里高谈治国之术,你且速回清河,以免玷污我江东宝地!” “你这个……”崔皓捂着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呼吸明显变得困难了。 崔智见状,连忙过去搀扶崔皓。 “你……” 李倓冷冷道:“寡人言尽于此,汝还在此作甚?” “我……” “莫非要寡人派人抬你出去?”李倓却是又摇了摇头,“寡人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抬的。” “你这个……”崔皓涨红着脸,指着李倓,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软,崔智没能反应过来,崔皓倒在地上。 四大家族的家主当场震惊地站了起来。 “崔公!崔公!” 崔皓挣扎了几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袖,咬着牙,还想说点什么,但嘴巴动了两下,就全身一瘫,不再动弹。 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天花顶。 “崔公!”崔智大声喊了出来。 顾新州瞪大眼睛。 陆之桓嘴巴可以并排放两个鸡蛋了。 朱宴更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死了?” 张眘深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倓冷哼一声道:“死在这里,晦气。” “欺人太甚!”崔智怒吼道,“崔公是天下清流,你竟然杀了他!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为所欲为……” “寡人何曾杀他?”李倓一脸无辜,“寡人是动刀子了,还是逼他喝毒药了?” “你……” “你敢当着寡人的面污蔑寡人!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崔家的人,寡人就不敢动你!” “我……” “寡人是圣人之孙,是太子之子!岂容你胡乱污蔑!来人,拖出去杖击三十!” “是!” “你们敢!” “杖击四十!” 周围的护卫立刻过来,将崔智架起来就往外拖。 “大王,他是崔家的,他……”顾新州提醒了一句。 李倓冷冷瞥了他一眼,顾新州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崔家的人就能来无端污蔑寡人?” “在下只是提醒提醒大王,别无他意。” 说话间,外面传来崔智的惨叫声,与崔皓、崔智一起来的人,各个神色难看,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一边的张文才只感觉自己心中的那股委屈,已经全部倒出来。 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这位建宁郡王。 第243章 这是一场全面战争! 李倓让人将张文才带下去。 张文才行了礼,说道:“多谢大王,在下愿意赴汤蹈火!” 李倓说道:“还要辛苦你去给百姓配置田业了。” 张文才更加感动,眼泪夺眶而出,说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张文才下去之后,接下来,这件事会在苏州传出一段佳话,并且传到扬州。 至于为什么会快速传成假话,这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必备的基础能力之一。 张文才出去的时候,看到崔智还在那里惨叫。 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啊! 有朝一日,竟然被我这个平民抽了一巴掌。 我还亲眼看见这样的天龙人被杖击。 我得把这件事说给我的小伙伴们去听听。 不多时,崔智趴在那里也没了动静。 进来的人说道:“大王,人死了。” 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扔出去。” 崔皓和崔智的尸体被扔出外面,随从们给他们收了尸,狼狈离开。 此时,四位家主已经吓得全身冒冷汗。 尤其是张眘,他吓得不仅冒冷汗,双腿都软了。 他是第一次见李倓。 之前听说建宁郡王杀人不眨眼,也不在乎眼睛干不干,那毕竟只是听说。 现在亲眼看见了,这种震撼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寡人找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想谈一谈苏州的造纸、纺织一事。” “请大王明示。”顾新州说道。 “苏州造纸和纺织都要加快。”李倓说道,“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都缺纸,缺布、缺丝绸,江东得天独厚,诸位可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四人短暂做了一下眼神交流,心中那是五味杂陈。 大王,你真的是找我们来谈这事的吗? 不是表演杀鸡儆猴的? 既然提到了苏州的产业问题,四人心中现在的疑惑,倒是也藏不住了。 顾新州说道:“大王,在下有一些话要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无妨。” “那在下就直言了。”顾新州看了看另外三位,鼓起勇气说道,“崔皓此次来江东,并非简单地要与大王论道。” “哦?”李倓明知故问。 “江东的纸降价卖到河南道、河北道,书也大幅降价,并且后期会有源源不断的书籍卖出去,崔皓是因为这件事。” 李倓问道:“为何因为这件事?” 大王啊大王!你就继续在我们面前装傻! 他为什么来江东,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可是面对领导的装傻,下属除了乖乖回答问题,还能干什么呢? “大王,门阀世家,并不希望民间有太多人能读书。” “为何呢?” 陆之桓知道建宁郡王这样是故意的,他们是门阀世家,让门阀世家自己来回答。 这可真他妈的诛心啊! 这是要把他们最后的遮羞布撕下来,把他们的尊严踩得粉碎。 陆之桓说道:“因为民间许多人读了书,就不会轻信门阀世家那些人的话了,与此同时,也会有更多人走进科举之路,科举的名额是有限的,这些都被门阀世家深深忌惮。” “原来如此。”李倓点了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 他随即又问道:“为何崔皓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为了大唐?” “可能他真的觉得……”顾新州随口就开始说。 但他忽然感受到了建宁郡王拿锋利的眼神,脖子一凉,连忙改口说道:“他是想打压寒门和平民,是为了清河崔氏的利益,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若是大王被他打压住,他回河北,必然名满天下。” 这就对了嘛! 你们以后别在寡人面前装好货,都是为了利益,扯什么犊子? “大王,提到崔皓,就不得不提大王刚才问的造纸和纺织,崔皓此次前来,代表的是清河崔氏,也表达了河南、河北世家对大王所作所为的态度。” 李倓看着顾新州说道:“你不妨把话说清楚一些。” “大王让我们抓住造纸和纺织的机会,把纸张和书籍卖到河北、河南,这一定会引起河北、河南世家大族剧烈的反抗,这些世家哪一个不是底蕴深厚,他们必然会对大王进行报复。” “如何报复,寡人是杀人放火了?” “这……对他们来说,形同于杀人放火,不,比杀人放火更严重。”朱宴补充道。 “右相都没说什么,那些手里无权无兵的世家门阀,他们是不是要一人喷一口口水,把寡人的江东给淹了?” 四人沉默下来。 “你们尽管把纸造出来,把书印出来,把布往河北运,你们要多少船,扬州制造商行就提供多少艘船!把每一艘船给寡人装满,沿着黄河、运河,在沿途的每一座大城停下来,把这些堆积到那些人口稠密的地方,把那里的钱全部赚回江东!” 顾新州咂了咂嘴,心里说道:大王,你这不就是想让咱把钱赚回来后,你好从咱这里拿现成的吗! “寡人知道,你们心里在想着,寡人是想你们把钱赚回来,寡人捡现成的。” 说到这里,李倓看着顾新州。 “绝没有这种想法,大王是贤王,不会做这种事。” “这些钱你们自己拿着,它是你们的,寡人不要你们这些钱!”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若是你们把钱赚回来,寡人拿到手,以后还有谁会听寡人的?下面的人但凡有了利益,是不是都会先所有顾忌,如此一来,手脚束缚,岂能成事?” 四人不由得惊讶,没想到纨绔、暴躁的建宁郡王,竟能说出此番言论。 “不瞒大王,我等现在家中现钱也不足以快速扩大产业。” “无妨,苏州钱行有的是钱,钱行利息还低,寡人让他们借贷给诸位。” “那真是太好了!” “寡人只有一个要求,把最便宜的纸、布、书、衣裳,卖到河北、河南,卖到每一处!” “大王放心,只要制造充足,我们只需要把商品卖到渡口,地方上有的是商人愿意买过去转手。” “好,寡人等着!” 这是一场对世家的全面战争,这场战场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李倓,已经降服萧家,又有苏州的四家支持。 只要产能拉满,引发一场信息革命,迟早有一天,会形成汪洋大海! 那个时候就是世家的末日。 话说,萧家已经在常州建立了大规模的产业,李倓却诱惑苏州四家在苏州另立产业。 这显然也是为了防止以后江东萧家一家独大。 次日,崔氏的随从们狼狈逃离吴县。 崔家的人此次虽然来了苏州,但他们却还并没有发现,一种全新的精盐,已经开始在苏州民间流传起来。 转眼到了四月。 崔皓的随从们沿着运河,一路抵达清河郡,下了船之后,狂奔回崔家。 “不好了!不好了!崔公在苏州被建宁郡王残忍杀害!” 第244章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崔永急匆匆往后院走去。 在后方那连成片的阁楼之间,有一座水池。 四月初的水池波光粼粼,初夏的风温和动人。 一名老者坐在水池边垂钓,他孤独的身影,映在那一片碧水蓝天之间,有一种超然于世的状态。 崔永轻轻走过去,站在一边,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上的波纹。 过了好一会儿,一条鱼上钩了,老者提起鱼竿,是一条大鱼。 崔永业这才说道:“好大的一条鱼,这预示着咱们崔家今年必然有大的收获!” “为何今日来找我?”崔晋慢腾腾地取下鱼,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开始垂钓。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儿子一眼。 “父亲,二郎他……” “怎么?” “他死了。” 崔晋我鱼竿的手猛地一颤,这才转身看着崔永,瞳孔已经开始收缩,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二郎他死了。” 崔晋突然就要站起来,只是他年迈的身躯,显得非常僵硬。 一边的仆从连忙过去搀扶,被崔永拦住,崔永亲自过去搀扶:“父亲,父亲……” “到底怎么回事!”崔晋突然愤怒地吼了出来,声音沙哑,双手颤抖起来,“谁敢害死我的二郎!到底是谁!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崔永已经数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生气了,他不断地安慰道:“父亲息怒,听儿慢慢说。” 崔永将崔皓去江东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建宁郡王?” 崔晋又震惊又愤怒,建宁郡王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是的,父亲,他是太子殿下的第三子。” “他是皇族,为何能去江东任职大都督?” 虽说愤怒,但崔晋很快就反应过来。 “当今圣人不是极其忌惮皇族子弟外出长安的么?” “父亲这数年来隐居于此,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不知情也属正常,这几年朝局正在发生变化。” “李林甫虽然依旧秉持中枢,但这个建宁郡王却以其偏才博众而出,他精通造纸术,又改良了纺织,听说还重新铸造了钱币,坊间传闻,他帮圣人赚了很多钱,圣人对这位皇孙极其喜爱。” “精通造纸术?”崔晋更是疑惑,“宣城造纸冠绝天下,这位郡王还能以纸获得圣人欢心?” “他与宣城造纸全然不同,他在长安建造了澄心堂造纸厂,儿打听过,长安澄心堂造纸坊一天能造出十万张纸。” “十万张?”崔晋脸色当场就变了,“这不可能!一个造纸厂如何一天能造出十万张,这绝对不可能!” “但事实上,不仅仅长安,洛阳也有澄心堂,扬州也有了,还有武进!” “武进?你是说萧家?” “是的,萧家的造纸厂就是这位建宁郡王一手打造,而且安禄山也已经开始造纸,不仅如此,安禄山还仿造建宁郡王进行仿造、铸钱,安禄山的纸在范阳、安东大受欢迎,尤其是幽州设立之后,从去年开始,沿着运河,进入清河郡,现在清河郡不少地方有幽州过来的纸。” “这更不应该,造纸的原料缺乏,不可能有如此情况发生。” “这件事妙就妙在,建宁郡王把造纸的原料换成了竹子。” “那更不可能,竹子造出来的纸质地极差。” “但他采用了全新的方法,这种造纸术现在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儿去年就找人学来,我们也已经开始造了,只不过父亲一直不问世事,儿也并未与父亲提及。” “我们一天能造纸多少?” “目前一天能造一万张纸。” 崔晋的脸色又变了,眉头皱起来,神色凝重,喃喃道:“难怪圣人如此器重这位建宁郡王。” 可能在21世纪的人看来,纸这种东西非常普通,随处可见,这些大人物怎么可能为纸感到震惊。 若是从人类生产力革新的本质来分析,就一目了然了。 电脑的出现,加大了世界的联系,大大加快信息流通,使人类经济发展进入到一个崭新的时代。 智能手机出现之后,整个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 人类社会的本质是交流,交流的本质是信息交换。 信息交换越快,交流频率就越高,效率也就越高。 所以眼前李倓把造纸术的革新,其本质相当于人类社会诞生了电脑,或者乔布斯发布了第一代苹果机。 试想想,电脑和智能机诞生之初,算不算一个国家实力的体现? 这种级别的东西,别说财阀,任何一个有远见的国家高层,都会极其重视。 不管无知者如何用李倓造出来的纸写文章,攻击李倓造纸的危害,澄心堂的纸,都已经在大唐引起了朝廷、地方官、顶级世家豪门的高度重视。 “那云秀坊,一台纺织机,一天可以纺出三匹丝绸或布料,安禄山现在调集大量的役力,上个月清河郡已经出现了从范阳郡过来的布匹。” 崔晋沉默下来,他没有想到短短三四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倒也不怪崔晋。 21世纪的电脑端时代差不多二十年,随后进入移动智能时代,移动互联网时代只用了七年左右全球市场就饱和了。 而在中古的唐代,一个技术上的革新,至少需要数百年。 造纸术的大规模提高,要等到宋朝。 身处唐代的崔晋,当然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革。 更何况,大唐已经承平一百多年,内地几乎无战事。 在和平年代,各方势力都在缓慢地延伸着过去的一些事。 “萧家现在有建宁郡王在江东的支持,江东的纸和布,还有书籍,也出现在了清河,更严重的事,从江东过来的纸,只卖15文一张,布只需要50文一匹,扬州书局的那种印刷术也是前所未有!” 崔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作为顶级豪门的掌舵人,崔晋太清楚一张纸卖15文是什么概念了。 纸和印刷术,这意味着书籍价格的暴跌。 更可怕的是,范阳的安禄山,江东的建宁郡王,他们把商品正在大规模往清河郡以及附近的郡县倾售。 “父亲,造纸和纺织,都有巨大的利益可图,二郎也正是为了遏制江东的势力,才去见建宁郡王,却落得身死的下场,若是我们不采取行动,接下来我们可能毫无收获。”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仅此而已。 第245章 世家联合? “父亲,现在怎么办?”崔永叹了口气,一筹莫展。 崔晋收拾好情绪,说道:“圣人对建宁郡王的宠幸,一定是有一个忍耐度和时间限制的。” “但现在建宁郡王风声正盛,连右相都拿他没办法。” “右相拿他没办法?”崔晋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小看李林甫了,李林甫可是自己一路爬上去的,他的心智和手段,是你能猜到的吗,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对付的吗?” “父亲有所不知,这几年,朝堂上也有风波对建宁郡王不利,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那正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右相动不了他,但他的利用价值是随着时间而贬值的,右相心中比谁都清楚,一个坐镇中枢的人,比谁都懂忍的价值。” 崔永闻言一怔,不由得对眼下朝局豁然开朗。 “那这建宁郡王的价值还有多久呢?” “你刚才说了,造纸术、纺织术、印刷术,都有了,而且连河北、河南各地都已经掌握了新的造纸术和纺织术,印刷术大约今年也会流传过来,一旦各郡都有了,建宁郡王还有什么价值呢?” “如此说来,今年建宁郡王就会出问题?” “圣人的忍耐度必然已经到了极限。” “儿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年底,因江夏之乱,建宁郡王被传召回长安。” “那就更能说明问题!”崔晋肯定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坐等他去职吗?” “不!他逼死二郎,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崔晋神色冷起来,眼中有杀意,“我会给其他家族写信,江东现在把商品卖到了河北、河南,清河郡在运河之畔,先对我们造成冲击,对其他家族的冲击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还擅自在江东把世家的田分出去,这是对过去规矩的一种毁灭,是会引起公愤的!” 在古代世界,做这两件事一定要慎重:一、动上层的利益;二、改变底层的脑子。 上层以利益为先,底层靠自我的想法活着。 动上层的利益会被上层排斥、追杀,改变底层的脑子,会被底层抛弃、唾骂。 偏偏李倓两件事都在做。 成功了,改天换地。 失败了,身死道消。 “我还会给李林甫写一封信,请朝廷问我崔家做主,把这件事闹到长安,看太子殿下如何收场!” 四月中旬的长安,亭台楼阁之间,到处是色彩明亮的花,前面的像一团团雪,后面的像一簇簇火。 香车宝马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香榭庭院之间,是人们吟诗作对的声音。 城内渡口边,还停靠着密集如梭的船只。 一箱箱货卸下来,有各地进贡的宫廷贡品,还有洛阳过来的商品。 至于西域的商品,则是由驼队运输。 例如胡椒粉,例如宝石、夜光杯。 按照老规矩,官员汇报工作,不去中书省,而是来李林甫居住的府邸。 王鉷骑着马,在街头飞奔,等到了相府,急匆匆进去。 “哈哈哈……”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建宁郡王还真是个蠢货!他居然杀了崔皓和崔智,崔家必然与他不死不休了!” 李林甫坐在那里,面色淡然如常,他正在处理陇右发过来的公务。 按照哥舒翰的回报,两个月之后,他将对石堡城发起全面进攻。 六万唐军,在这半年多,做了充足的准备。 夺下石堡城,意味着唐军的兵锋可以再次直指吐谷浑了,这是大唐与吐蕃之间战略要地的争夺战。 也关乎到大唐西域战线能否顺利西进。 李林甫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被王鉷的声音所影响。 他旁边还有厚厚的一堆奏疏。 例如安禄山关于契丹人的异动,例如河北、河南去年税收的问题,再例如河东制盐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非常细致,本应该是下面的人处理,但却都送到了右相的办公厅。 并且这些奏疏大多数已经被批阅过。 整个大唐,在这位权相的专横、打压下,变得极其压抑。 但值得注意的事,所有的政令却都能畅通无阻地从长安发出去。 尤其是李隆基的想要做的事,李林甫总是能去很好地执行。 例如李隆基想打石堡城,李林甫就给陇右所有官员下命令配合哥舒翰调动资源。 若是有官员违背了,轻则丢官帽,重则流放致死。 当然,这些王鉷是不会想的,李林甫也不需要王鉷去想。 “相公,这一次是绝佳的机会!”王鉷凑过去,眼中流露出兴奋,“清河崔氏,地方上可不小,圣人一定会顾虑到他们的情绪。” 李林甫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在看奏疏。 “相公……” 一边的吉温说话了,他说道:“王公未免心急了些,之前说捧杀建宁郡王的是你,现在急着要对付建宁郡王的也是你。” “这不是时机成熟了吗!”王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吉温说道:“时机尚未成熟。” “逼死了崔家两个人,那清河郡崔氏可不是小家族,他们若是闹起来,影响极大,地方官必然都会有所顾虑,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 吉温却不正面回答王鉷的问题,而是问道:“这一次崔皓为何去江东?” “为何?” “王鉷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我们说过,江东现在把纸的价格拉下来,丝绸和布也是迟早的事,低价纸已经到了清河郡,这长安城的书籍也降价了,我打听过,出现了一种新的印刷术,是从扬州流传过来的,扬州书局,正是建宁郡王操办。” “竟有此事!” “这是比崔家逼急了,崔皓才速速南下江东!”吉温阴险地笑起来,“崔皓仗着自己是崔家的,狂妄自大,建宁郡王这几年做了一些政绩,更是目中无人,现在好了,把崔家的人逼死了,这就已经不是他建宁郡王与崔家的矛盾了。” “那是……”王鉷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河北、河南的家族都会对付他?” 这时,李林甫才放下笔,合上奏疏。 右相什么都没说,但心中对当前局势了如指掌。 局势正在向着之前预料的发展,甚至那些大家族,比他预想的还要着急。 若是河北、河南的诸多门阀联合起来奏疏朝廷,再加上建宁郡王的价值已经差不多了,一场中枢的权力之变,将不可避免。 太子必被废除! “崔晋应该很快会给我写信了。”李林甫拿起茶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件事不要心急,河北河南士族自己先商议,我们等杨国忠兵败,再给建宁郡王雪上加一层霜。” 第246章 李隆基的真实意图 “三郎,江东又出事了。”高力士将奏疏递给刚唱完戏的李隆基。 “建宁又惹了事?”李隆基接过奏疏看起来。 这正是李倓的奏疏。 恶人先告状,李倓是行家。 这奏疏怎么说呢? 写得很长,毕竟写得越长,态度越认真。 至少表现出来的态度仿佛很认真。 内容方面呢? 说得好听,叫写的比较公允。 说得更好听,叫做写得很深情。 大致意思是:大父,孙儿在江东呕心沥血,几度崩溃,崔家人却跑来骂孙儿这样做是伤害了崔家的利益。 哦,清河崔家跑去江东去,还辱骂宗室皇族。 奏疏确实很长,但文艺皇帝李隆基一下子就专注了重点。 也是李倓要表达的重点:崔家因为不作为,利益受损,怪责朝廷在江东赚钱太多! 李隆基当场脸色就阴沉下来。 “三郎息怒,您不是说今年结束就调建宁郡王回来的么,今年的……” 李隆基没有说话,大步向南薰殿走去,后面的内侍和宫娥们赶紧跟上。 他是恼怒清河崔氏。 但眼下这种节骨眼上,他已经不方便表态。 这就是李隆基权术高超的地方。 李隆基用一个人的时候,会表现得很热情。 例如之前李倓犯错,反转,他多次在高力士面前表现出对李倓的容忍和赞叹。 那不是真的因为他被李倓牵着鼻子走了,而是做给内侍、宫娥们看的。 借着他们,传达到李林甫那里,让李林甫收敛收敛,不要破坏了大局。 现在李隆基不表态,是因为今年结束,他就会收回李倓的权力,他得开始传达一些不一样的消息了。 例如刚才高力士就误认为李隆基是迁怒于李倓。 这是帝王心术的基础玩法之一。 而且这件事情还不只是崔氏与李倓之间的矛盾,李隆基心里也非常清楚,这是目前朝廷赚钱,和地方世家利益之间的矛盾。 新兴的生产力,带动了新的行业,产生了新的格局。 李倓名义上是作为朝廷的代言人,在江东赚钱。 可现在赚钱的行为,已经触碰到河北、河南门阀的利益。 关中与河北之间早就有很深的陈年旧账。 这一次,如此大的利益盘,双方还不得掀起惊涛骇浪来? 崔家的行为,明显就是想要在这场利益局中分一杯羹。 关东旧贵,都想要分一杯! 可李隆基却不想给! 但不想给的李隆基,此时也无法为所欲为。 因为范阳、平卢这两个边关大镇的后勤,都还需要河北、河南做供给。 尤其是清河。 大唐在清河设立了一个超大型的战备储藏库。 每年都会有大量的钱粮布帛从江淮、河南运输于此。 与此同时,还囤积了大量军资器械。 清河郡甚至有“天下北库”的称号。 这都是为了方便快速供给范阳和平卢。 历史上,安史之乱的时候,清河郡是安史叛军重点争夺的对方。 那么问题来了,地方上要调运物资到清河,许多执行层面的东西,都还是需要依靠地方官和地方世家共同协作去完成。 就目前,大唐是离不开世家的。 毕竟平民阶层的力量崛起,要等到宋朝大开科举之后。 李隆基的态度,很自然地就传达到了李林甫那里。 李林甫心领神会。 四月下旬的一个早晨,李倓在河边钓鱼。 “郎君,公辅的信。”武意在堤岸边翻身下马,将元载的信送到了李倓的面前。 李倓随手打开看完,笑道:“很不错,头三个月,我们手中的造纸厂已经赚了三十万贯,我们的造纸厂今年赚两百万贯,就能达标。” “铜钱呢?”武意好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还要依靠铜钱的?” “铜钱已经不是问题了。” 说话间,突然一条大鱼上钩。 李倓用力提上来,武意忍不住道:“好大一条鱼。” 李倓却看着清晨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这湖里可不止这一条鱼。” 武意确实没有听懂他这话,认真地作答道:“要把这湖里的鱼都钓起来,恐怕很难!” “不需要全部钓起来,湖里没有鱼了,岂不是成了一汪死水,只是现在有些大鱼胃口极大,我放一些诱饵过去,他们就立刻咬钩了。” 李倓整理好钓竿,武意则将密封的文书取出来呈递过去:“郎君,这是李逸传来的消息。” “看来我们在江东的举动,总是能在长安激起浪花。” 李倓打开看完,确实心中了然。 长安的消息传来,李倓在江东杀死了崔家两人,圣人震怒,朝堂上下言论又开始甚嚣尘上。 一边正在安心算账的刘晏忍不住问了起来:“郎君,长安情况如何?” 刘晏是很在意长安的反应的,毕竟今年的情况实在特殊。 圣人与建宁郡王的博弈,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状态。 局势再往前推,这个平衡被打破,建宁郡王就真的可能要卸职回京。 李倓说道:“圣人很生气。” 刘晏心头一沉,叹了口气说道:“清河崔氏非一般名门望族,朝廷在清河有许多储备,恐怕崔家现在已经向清河郡太守施压,河北各郡陆陆续续都会站出来表态,这个局面……” 说到这里,他已经说不下去,只能摇头。 武意听闻心中不由得暗惊,局面竟然严峻到这种地步了吗? “长安都以为圣人的怒气是冲我来的,实则圣人的怒气是对着崔家,只不过圣人不想点名罢了。” “圣人为何不点名呢?”武意好奇道。 “因为今年实在特殊,圣人想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刘晏也疑惑起来。 李倓笑道:“把这件事拖到年底。” “我明白了,圣人想把事情拖到年底,年底郎君的一千万贯也基本交上去了,圣人他再……” 说到这里,刘晏又停下来。 李倓替他说了接下来的话:“圣人他再查办我,也不迟!” 此话一出,刘晏和武意都沉默下来。 李隆基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像表面那样好忽悠。 当你觉得他好忽悠的时候,可能只是他配合了你。 第247章 李倓的杀招 武意说道:“我们可以说是北方那些家族从中作梗。” “这是朝廷的斗争,不是拉家常。” 武意挠了挠头,这方面他还真不擅长。 “那我们该怎么办?”武二郎显然是着急起来。 李倓却让人收拾好鱼竿,自己翻身上马,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必着急,别说今年年底,明年圣人也不会拿我如何!” 李隆基啊李隆基,你拿我李倓当赚钱的工具人,有价值的时候,就捧在手心。 眼看以为快要没价值了,这件事传到长安,你居然还玩起这种帝王心术了。 果然,当皇帝的,都有渣男属性。 “现在盐卖得如何?”李倓问刘晏。 “已经卖出去五万石。”刘晏回答道,“现在不是盐能不能卖出去的问题,是能不能产出来的问题,周别才的所有盐池都已经投入使用,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征集更多人去制盐,下个月,常州、苏州、润州和扬州,都将开始大规模出现精盐。” 武意感慨了一句:“可真是够快的。” “江东本就多河流,士安这两年在江东开通水渠,更是如虎添翼!” “都是郎君指点的方向。” 不得不说,现在扬州到苏州的商业圈,进展速度极快。 尤其是搞定了萧家之后,接下来苏州的几个家族都变乖了。 有了这些家族的支持,整盘棋都盘活了起来。 造纸、纺织,开荒,以及制造各种工具,都如火如荼。 更重要的是,从这几个大家族手里拿到了执行的位置,扬州书院大批人才扎根到基层,李倓的威望已经从横向、纵向全面覆盖四州之地。 眼下颜真卿从今年回来后就着手开始在淮南道推行开荒之策。 三月,扬州北面的楚州开始推行开荒,四月初,滁州、濠州都已经开始。 如果不出意外,五月和六月,庐州、舒州、寿州都将加入进来。 自江夏之乱后,李倓的威望在江淮达到巅峰,今年,将是淮南道大举开荒的一年。 “安排人到各州沿海,快速建造盐池,能造多少造多少。” “郎君放心,苏州一带的所有沿海,都已经开始建造,扬州的海安县、楚州的盐城县,皆是如此,按照进度,下官估算了一番,六月,我们可以造出五十万石盐,若是淮南道沿海、江南东道沿海全部加进来,今年造出五百万石精盐完全没有问题。” 这个数字就已经开始超出之前。 之前是江淮、齐鲁加起来,一年海盐总量是600万石,现在齐鲁排除在外,一年已经能造500万石。 李倓相信刘晏的测算。 “按照一斗100文来售卖,可以赚500万贯,之前郎君定下的卖盐赚450万贯,如此推算,已经绰绰有余。” 李倓突然回头看着刘晏,说道:“真的这么好卖,可以把价格再翻一倍!” “两百文一斗吗?” “没错!现在这些盐都进了盐商那里,他们把这些精盐囤积起来,卖给了有钱人和贵族,有钱人对盐价并不在乎,一百文和两百文对他们来说一样,盐商在中间赚差价再赚一百文,三百文有钱人也完全能接受,而对于我们来说,一年时间,能赚1000万贯!” 武意说道:“恐怕要把盐卖到河北、河南,还有关中、成都一带,才能实现。” 刘晏说道:“此事倒大可不必担心,目前精盐的工艺暂时没有传开,我们出多少精盐,外面的盐商就会拿多少精盐,他们会想办法把手里的精盐卖到能卖的任何一个地方,这就是商业。” 只要需求,就会有买卖。 四月下旬,精盐开始在润州一带流行,立刻找到疯抢。 五月初,江宁郡开始流行精盐。 整个高端市场,就仿佛一个无底洞,精盐只要流入过去,立刻被吸干。 甚至李倓还听说,扬州一些商人开始炒作精盐。 原本出货价卖到200文一斗的精盐,喊价到了500文。 更夸张的是,扬州市面上开始流行一种叫盐券的。 就是用纸,在上面写下多少斗的盐,价值多少,由扬州盐商会做担保。 拿到这个盐券,就能等量兑换到精盐。 当李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 市场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原因有两点: 一、精盐因为数量稀少,暂时称了硬通货,并且在人为的操作推动下,还在快速升值。 人们在金融市场,从来买涨不买跌。 二、江东商人普遍看好精盐未来的发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精盐接下来一定会流入淮南、河南、河北。 那里有广袤的市场。 例如此时扬州盐券,涨到了八百文一斗,有人相信,精盐卖到河南,河南的有钱人,会出九百文买一斗盐。 一斗盐大概12斤半,可以供600个人吃一天。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九百文实在不算什么钱。 甚至人们相信,河南、河北很快也会出现盐券。 用李倓的话来说: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即将开始,人们相信,永远有下一个接盘者,于是它永远会涨。 金融游戏,就是人类贪婪本性的具象体现。 当然,这里面,赚得最多的肯定是李倓。 即使他没有加入操作中,他依然赚的最多,因为他是生产者。 就像某水果手机,黄牛就算再嚣张,利润也不可能超过水果公司本部。 因为水果手机是高利润、高销量的商品。 此时的精盐也是如此。 穷人买不起,世家和官僚派人去盐商那里排队等货,下雨天还打伞。 五月初,荥阳郡。 郑家的家主郑博看完崔晋的信之后,对自己儿子郑言图说道:“崔皓死在了江东,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郑言图惊讶道:“这个建宁郡王,连崔家的人也是说杀就杀,李林甫尚且不敢如此!” “崔晋在心中说,现在江东的萧家已经开始协助建宁郡王,接下来河北、河南的纸张价格、书籍价格,都要下降,会有大量的纸张、布匹和书籍,从江东运过来。” “都下降了,我们的造纸坊岂不是卖不出去了?”郑言图说道,“这事万万不可!这是恶意降价!” “萧嵩今年在长安病故,萧家现在想做建宁郡王的狗,萧家在江东实力强大,足以帮助建宁郡王尽快造出更多的纸,这件事很棘手啊!” “父亲,这等为祸天下的恶行,我等绝不能坐视不理!” 第248章 世家联合奏疏,风雨欲来 五月十三日,大运河上的中心城市之一的汴州的渡口岸边,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是当地势力之间的角逐。 被当场砍死的有一百多人,鲜血顺着流进运河,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还有一些被砍得皮开肉绽的人,捧着撒出来的盐,手忙脚乱地装载。 汴州的人很少看见渡口有这么明目张胆砍人的,最近的频率却高得离谱。 其实不仅仅在汴州,扬州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以颜真卿的行事风格,扬州治安管理得非常严格。 这都说明了一件正在影响大唐政局的事情正在发生:精盐的快速流通。 任何一个划时代的东西出来初期,都会造成极大的震动。 因为总的利益是恒定的,利益集团必须行动起来,抓住先机。 这就会造成极大的冲突。 从五月开始,苏州、常州到扬州,再到汴州,便宜的纸和书籍堆积起来,还有更加便宜的布匹。 更重要的是,地方上的盐商闻风而动。 为了精盐,彼此之间杀得头破血流。 只是这些地方上的利益之争,对于帝国的皇帝来说,微不足道,长安尚未察觉而已。 不过到了五月十七日,汴州刺史薛涛给李隆基上奏了一份奏疏,陈述了汴州渡口杀人的情况,提到了一种以前并未见过的精盐。 但这份奏疏,在一段时间后,放到宰相府,被李林甫认为薛涛是为了邀功,有意夸大其词。 这并没有引起李林甫的重视,不过为了严谨,李林甫还是让薛涛送一些到长安,又安排王鉷去处理这件事。 毕竟堂堂帝国宰相,日理万机,怎么会把精力过分放在这种事上呢? 倒不是说精盐不重要,而是说李林甫并不认为精盐可以大规模量产。 大唐有产精盐的能力,只是方法极其复杂,李林甫认为汴州出现的精盐也是用那种极其复杂的方法造出来的,不具备普世性。 甚至连满足贵族的需求也无法做到。 这就是没有太大价值的。 严格地来说,李林甫目前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关东旧贵此时的态度上。 自从崔皓死在江东,崔家开始给郑家、王家、卢家写信,还给博陵崔家、赵郡李家写信。 五姓七望,就差陇西李家了。 这些家族先后开始表态,他们利用自己在地方上的影响力,给地方太守施压。 例如清河郡太守就在五月奏疏,愤怒地痛斥了李倓身为皇室,残忍杀死崔皓的恶行。 随后,清河郡八县县令先后上奏疏。 与此同时,荥阳郡太守,以及荥阳郡七县县令先后上奏疏。 此后赵郡太守,以及赵郡八县先后上奏疏。 还没有完,到了五月下旬,博陵郡十县,全部开始发声。 随后范阳卢氏也开始表态。 一场针对李倓的暴风雨,席卷了河南、河北。 五姓七望,有五家站了出来,其影响程度空前。 这件事足以震动整个朝野。 “哈哈哈!”安禄山大笑起来,他对当初李倓羞辱他一事,一直铭记于心,“建宁郡王,你也有今天!” 高尚说道:“大夫,那建宁郡王把纸张的价格压下来,就犯了大错,之前我就预言过,他那样做,迟早会触犯中原那些世家的利益,如此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一边正在喝酒的史思明说道:“这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太子这一次恐怕坐不稳了!” 安禄山直言不讳地说道:“太子殿下一直与我不对付,他被废,正合我意!” 准确地来说,在前几年,安禄山还并无反意。 甚至在他刚担任范阳节度使的时候,也没有反意。 区区一个军镇的节度使,就敢造反,除非脑子坏掉了。 但安禄山是个政治投机客。 他造反的野心也是逐步增加的。 例如他选择跟李林甫站在一起,拼命得罪太子,就必然导致他走上造反的这条路。 实际上这个原因,也是李隆基一手造成的。 因为李隆基为了防太子,严禁边关武将亲近太子。 安禄山既然是投机客,当然就会和太子交恶。 当今皇帝又年事已高,和太子交恶,等同于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上班,随时可能人头落地。 所以,安禄山有他必反的理由。 还是那句话,军事的政治的延伸。 安禄山的畸形存在,就是大唐天宝年间政治畸形的延伸。 如果单独分析李隆基和安禄山,会发现李隆基蠢得要死,安禄山好像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但若是整体分析,就非常通透了。 既然如此,这个时候,李倓被门阀世家群起而攻之,安禄山绝不会坐视不管。 扳倒太子,相当于给他自己弄一张护身符。 高尚说道:“大夫何不现在奏疏一份到长安?” “是让我也弹劾建宁郡王?” “不不,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需要大夫出手。” “那先生之意?” “如今这局面,圣人必然烦忧,大夫可以借这个机会,向陛下请求,调动大军,对契丹和奚族作战,取胜之后,正好可讨天子欢心。” 安禄山一听,有道理啊! 在陛下最为难的时候,我给陛下带来一个战胜的好消息,陛下一定欢天喜地。 “届时大夫再提出要求,陛下一定会加倍满足!” “哈哈哈!好!先生说得对!”安禄山大喜,大口大口喝酒,“就这么定,现在就给陛下奏疏!” 原本在历史上发生在天宝十载的对契丹的征战,机缘巧合,提前到了天宝八载。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东的精盐开始在江南道、淮南道疯狂地流窜。 大量的钱,开始流往江东之地。 仅仅这数月,李倓靠卖精盐,就已经赚到四百五十万贯了。 年初计划全年卖盐的收益就是四百五十万贯,到六月的时候就完成了任务。 而接下来,精盐在河北、中原、关中的售卖,将会远远超出李倓的想象。 它甚至将直接影响到天宝八载的政局。 六月中旬,在关东世家、官员联合的奏疏下,长安城也黑云压顶。 李隆基在这种压力下,也开始转变态度了。 第249章 再大的风雨,也奈何不了本王! 李亨跪坐在一边,低着头,额头冷汗直冒。 “你说说这件事!”李隆基盯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有些冷。 李亨立刻说道:“启奏圣人,这件事是建宁的错,请召回他,严惩不贷!” 见李亨认错如此之快,李隆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只能对在场的众人说道:“都说说!” “陛下!”京兆尹萧炅立刻跳了出来,“陛下,这件事现在不仅朝野上下震动,连河南、河北也群起讨伐,若是不能严肃处理,恐怕不能服天下人心!” “陛下!”杨慎矜站出来说道,“臣也听说了这件事,臣听说是崔皓和崔晋,带着人前去江东,崔皓与建宁郡王论道,被建宁郡王说得哑口无言,气急攻心而亡,非建宁郡王要杀他!” “一派胡言!”萧炅当场反驳道,“崔皓是河北大儒,建宁郡王一个纨绔子弟,如何能与他论道,更别说让崔皓哑口无言!” “但事实如此!”杨慎矜神色严肃,“那崔晋,当场辱骂宗室皇族,被建宁郡王打了四十大板,这也合情合理!” “杨慎矜,你这是要包庇建宁郡王!” “我身为御史大夫,秉承公心!” “杨大夫此言差矣,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建宁郡王把人逼死了,崔家意见很大,其他家族也纷纷表态,各郡县官员上来奏疏,若是不处理建宁郡王,恐怕不能服众。”大理寺少卿汪缘说道。 刑部侍郎李献说道:“尤其是清河,地处特殊,若是那里闹事,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民生,眼下东北局面紧张,契丹人和奚族人三番两次挑衅我大唐边疆,河北如果人心不稳,会影响范阳和平卢,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呢?” 众人不由得点头。 “陛下。”王鉷户部侍郎出列,“北库关系重大,清河崔氏这些年虽然不在朝,但于野,也帮助了朝廷颇多,若是这个时候寒人心,恐怕会让天下都寒心。” 提到这些关东旧贵,李隆基心中有无法控制的厌恶。 其实在李隆基一朝,关东旧贵家族入主宰相中枢的寥寥无几。 李隆基用宰相,非常在意出身,他不想从五姓七望里挑选。 但李隆基也不得不承认,朝廷其实离不开那些家族。 不然以当年太宗的强势,怎么可能会被他们瞧不起? 他们的底气就来源于,他们真正掌握了政令的执行。 地方官到地方后,先与地方世家门阀拉近关系,几乎是这一百多年,大唐随处可见的现象,也是为官的规矩。 如果在地方上与门阀世家交恶,地方官将政令不能下野。 那是不是说世家在这个时候可以架空皇权? 绝不可能了。 甚至世家被李林甫压得也喘不起过来。 李林甫属于李唐宗室出身,与山东旧贵没半毛钱关系。 现在对付世家的办法就是名正而言顺。 只要有确凿的证据,而且影响极大,就能处理,其他家族也不敢说什么。 眼下这件事,如果要把真相还原出来,崔家也未必能占理。 朝堂上若是有人捕捉到圣人想包庇建宁郡王的态度,必然也会有人站出来投机取巧地为建宁郡王说话。 可关键在于,现在山东旧贵和以李林甫为首朝堂势力,都想借此做掉李倓。 更重要的是,李隆基也觉得时间快到了。 他也想要收回李倓的权力了。 所以,李隆基就这个问题,开始逐渐表明态度。 如果是这样的局面,李倓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的。 可李隆基想要年底再处理,所以现在朝廷上的争论还处于预热的阶段。 李隆基又看了一眼李林甫,问道:“右相呢?” 李林甫站出来说道:“臣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江东肩负着国库重任,可清河崔氏人又的确死在江东,不如请建宁郡王回京,召崔家的人入京,双方当面协商。” “嗯,还是右相说话公允。”李隆基点了点头,当场就表扬了李林甫。 李林甫这可不是什么公允。 李林甫把李隆基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李隆基想要江东的钱,又想平复山东这些世家的情绪,想来个拖字诀。 把李倓召回京,看似协商,其实是把建宁郡王软禁在长安,所以说得好听,是稳住江东,让江东继续赚钱,别出岔子。 把崔家召入京,是给天下人一个态度,让山东那群人继续配合朝廷上下。 等到年底,就基本上可以表态。 这个时候,江东关键位置换人也就差不多了。 李林甫的政治手段,主打的就是一个以柔克刚,事缓则圆,又能达到目的。 既然长安如此议定了,消息自然很快就往江东发过去。 就在朝廷上下关于崔家一事闹得风风雨雨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石堡城,迎来了属于它的战争。 这一日,万里无云。 石堡城据守日月山。 日月山是进入吐蕃的必经之地,主要有两条路。 一条是从日月山西走入西,一条是从日月山东面的黄河谷地西走。 石堡城的战略价值其实不算是防守,而是进攻。 对于唐军来说,拿下石堡城这个据点,就拿下了随时进入吐谷浑故地的战略先机。 如果唐军收复吐谷浑,吐蕃人将失去一块非常好的战略要地。 此后再想与唐军开战,必须翻山越岭千里。 那样在吐谷浑的唐军几乎不用怎么守,看到吐蕃人来了打就可以,完全以逸待劳。 这个局面就跟西夏占领了肥沃的横山之地,以横山作为战略前沿要地对抗大宋一样。 同样,大宋如果夺回横山,西夏人就退回兴州,再想出兵大宋,将奔波数百里的无人区,这对军事的致命的。 所以,李隆基执念拿回石堡城,也有他的考虑,只是王忠嗣的战略明显更高一筹。 眼下哥舒翰统帅了六万大军,已经兵临石堡城下。 在号角的集结下,密集的唐军军镇开始在周围铺开。 一眼望去,无数鲜明的铠甲,在阳光下映照出森然的冷光。 “十日之内,拿下石堡城!”哥舒翰用毋庸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战唐军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与此同时,也让李隆基开始放心大胆推动西域战略。 最关键的还在于,它将影响今年大唐的内政,以及东北格局。 第250章 石堡城之战的影响 石堡城三面都是悬崖峭壁。 这个城堡规模不大,但是在李隆基时期,却发生了五次大规模的争夺战。 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反复易手。 此时的哥舒翰也非常清楚,要拿下石堡城并不容易。 石堡城后面就是肥沃的河西九曲之地,那里以前是吐谷浑的地盘,吐蕃拿过去之后,就能在那里驻扎大军。 如此,吐蕃大军能随时越过双方边界,对大唐展开主动攻势。 这意味着,唐军在这里攻打石堡城的时候,随时会有吐蕃精锐前来支援。 从当年萧嵩在陇右对石堡城作战的时候,就开始围城打援。 这一次,哥舒翰的打法也是如此。 他命令部将高秀岩、张守瑜率大军前去攻城,又放了一万大军到吐蕃援军必经之地驻守,以逸待劳。 唐军的先锋部队开始爬山,等爬到上面的时候,唐军已经是疲惫之师。 这时,城头的石头和木头顿时如雨般滚落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朝唐军压过去。 刚上来的唐军,根本无处可躲,许多人瞬间被石头、木头砸中。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就是疲惫之师,士气萎靡不振,这样一来,前锋很快就崩溃了。 攻城没开始,已经有人调头逃跑。 消息很快送到哥舒翰那里,哥舒翰把高秀岩找来大骂了一通。 高秀岩说道:“将军,并非末将怠慢,而是这石堡城位于山上,儿郎们登山而上,已经疲惫不堪,到了上面,又无遮挡,吐蕃人只需要扔石头和木块,我们躲无可躲!” 哥舒翰怒道:“你的意思是,这石堡城不打了?” “末将莫非此意!” “那你到底何意!” “末将……末将觉得咱们可以不用直接打石堡城,可以在石堡城附近再修建一座城堡起来,咱们打石堡城无非是为了……” “闭嘴!”哥舒翰脸色当场阴沉下来,“上一个跟你说一样话的人,已经卸去了四镇节度,你以为你是谁!” 高秀岩说的是在石堡城附近再修建一个堡垒,这是王忠嗣的策略。 石堡城扼守在日月山,是河西九曲的前哨,唐军不可能绕过这个前哨,否则容易被夹击。 而且这个前哨的位置非常好,唐军进入河西九曲,要走黄河谷底,站在石堡城,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唐军的行军情况。 王忠嗣认为,在附近再修建一座堡垒,能在唐军主力突进的时候,很好地遏制住石堡城这个后方对唐军主力的威胁。 根本不需要用蛮力去争夺石堡城。 高秀岩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真正到过石堡城面前的人,都不会有强攻这座城的想法。 萧嵩当年没有,王忠嗣也没有。 哥舒翰之所以带着人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所以调动了六万大军。 “继续攻城!” 高秀岩不得不带着人继续攻城。 上面不断传来惨叫声,尸体在山间打滚。 英勇顽强的唐军架起云梯,接连往上爬。 吐蕃人则不断往下面砸石头。 可怕的是,这里面只有一面城墙,唐军根本无法施展出人多的优势来围城分散城内的吐蕃人。 下午的时候,哥舒翰得到回报,心情发沉,已经有数千人死在上面,士气低落到极点。 他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 一日之后,吐蕃主力得知唐军数万大军兵临石堡城,立刻调集大军前往支援。 六月二十五日,距离对石堡城发起进攻已经过去五天,这五天之内,又有三千多人葬身石堡城脚下。 此时吐蕃主力进入隘口,与驻守的唐军相遇,双方在狭隘的地段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满山都是嘶吼声、砍杀声。 一天之后,那一带尸横遍野。 结果自然是唐军胜,但也是惨胜。 由于正面没能打赢,又无法推断出唐军的兵力,吐蕃主力被遏制在那一带,不能再往前推动。 留给哥舒翰的时间算是很充足的。 五日之后,虽然兵力占绝对优势,但唐军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态。 哥舒翰再一次召集了高、张二人,说道:“是兵力不够,还是死的人太少?” 听到哥舒翰如此言语,二人先是心头一颤,随即高秀岩硬着头皮说道:“请将军再给我们三日,若是不能拿下石堡城,我等愿意提头来见!” 张守瑜也表态说道:“愿意提头来见!” 唐军继续开始攻击石堡城。 接下来的三日,石堡城的吐蕃军见证了什么叫残酷。 同样,唐军也见证了什么叫残酷。 哥舒翰更加见证了什么叫残酷。 石堡城之战是哥舒翰以后每一个夜晚都会想起的。 三日之内,数万唐军战死在城下,尸体堆积到快要和城墙差不多高的地步了。 后面的唐军已经无法用攻城器械,而是爬着战友的尸体往上。 在唐军前赴后继的冲击下,石堡城的反抗在三日之后终于被粉碎掉。 傍晚时分,残阳映红了半边天。 那座孤凉的山头,也成了模糊的红色。 哥舒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这座城堡的时候,他强忍着心中那股说不出来的压抑。 他知道,他自己的命保住了。 并且接下来,他还会加官进爵。 但是那数万儿郎的尸骨,却永远停留在了这石堡城之外。 哥舒翰心情复杂地走过了这一段,天黑之前,下面的人上报上来城内吐蕃人的情况。 据统计,驻守石堡城的吐蕃人不足一千人,却让唐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哥舒翰当晚整夜无眠。 石堡城的胜利带来了这样几个影响: 一、大唐与吐蕃在陇右的争夺战,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以李隆基对外征战的态度,下一步陇右唐军的目标是拿回河西九曲之地,也就是当年吐谷浑所在的地方。 这样能将吐蕃彻底赶回荒寂的高原一带,使吐蕃失去对唐在陇右战线的战略支撑点。 当然,这只是有可能发生的。 也有可能唐军与吐蕃争夺河西九曲之地的时候,死伤更加的惨重。 第251章 李倓:朝廷离得开本王? 二、唐军此战死伤惨重,虽有打扫战争的权力,可接下来重新恢复,需要时间和钱。 再说了,接下来大唐必然会对河西九曲之地发起进攻,更需要军费。 以目前朝廷的开支,很难长久支撑。 好在陇右也有屯田,所以历史上的哥舒翰,在此后对吐蕃的战争,也颇有胜绩。 可别忘了,这是站在后人的角度。 在这个时代,得知哥舒翰战死数万人,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江东有一个钱库,会不会轻易放弃? 三、石堡城被唐军拿下,唐军在陇右战线取得主动权后,接下来几年,李隆基必然命令哥舒翰重新集结主力,进攻河西九曲。 吐蕃将首尾不得兼顾,西域战场必然减弱。 如此一来,李隆基会同意高仙芝在西域的行动,甚至会变得更加大胆。 六月底,石堡城的捷报抵达长安。 李隆基正在仔细地看哥舒翰的汇报。 这场战争的伤亡,在兵部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但对于南薰殿的圣人来说,却波澜不惊。 他不想要知道死了多少人,他只想知道石堡城的结果。 哥舒翰把石堡城给到了他,然后又给了一份这种接下来的计划。 李隆基就心满意足了。 这让李隆基看到了接下来陇右和西域双向战线的推动方向。 “剑南道对南诏的用兵,如何了?”李隆基随口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战果传回来。”高力士说道。 李隆基却已经跃跃欲试,他觉得此时是大好局面。 就在这时,安禄山的奏疏送到了南薰殿。 安禄山想要统兵六万征讨契丹。 李隆基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并且在给安禄山的回信中,大肆表扬了安禄山主动请缨的英勇行为。 李隆基显然是想借着哥舒翰取胜的威势,让安禄山再在东北夺得一场大捷。 不过按照李林甫的测算,接下来几年,陇右对吐蕃的战争,每年的投入可能要高达三百贯之多。 西域的投入必然也不少。 而且仅仅重新补给陇右的实力,也需要钱和时间。 这让李隆基陷入沉思之中。 他忽然想起李倓说的今年的一千万贯,如果把那一千万贯调用到陇右和西域,是绰绰有余的。 没有,就用那一千万贯。 想到这里,李隆基心情好了许多。 七月初,李倓在盛夏的暴雨中,回到了扬州。 等回到扬州的时候,他立刻接到了传召回长安的命令。 眼下已经到了山雨满长安的时候,李倓却气定神闲。 七月初五,他正欲出发,张旸急匆匆赶来:“郎君,李太白来了。” “谁?” “李太白,您不是让奴婢去寻他吗?” “你说的李太白,是李白?”李倓确认了一遍。 “是的。” “他在何处?” “在外面。” 李倓顿时心中一阵狂跳起来。 作为穿越者,见到李隆基觉得无所谓,但是见到李白那就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李白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精神粮食,这是李隆基这种政治人物没办法比的。 “让他进来!” “是!” “等等!”李倓心情大好,“我亲自去找他!” 李倓打着伞,走到了前门。 在江南的烟雨中,他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站立在前面。 男子身高不算太高,一身长衫,微微有些发福,但气质极其出众。 仿佛只要他往那里一站,立刻就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太白!李太白!”李倓大步走过去。 “见过大王!”李白大声喊了出来。 但岂料话刚说完,人就倒在了地上。 李倓愣了一下,赶紧过去扶。 “郎君,他一路都在喝酒。” “闻出来了!” “不知大王找在下前来,所谓何事呢?”李白还是醉醺醺的,声音却极其洪亮,穿透雨帘,洒脱快意,“是要在下为大王赋诗一首,还是舞一支剑?” 说着说着,李白眼睛一闭,醉了过去。 李倓当场懵了。 好家伙,本王好歹是个郡王,而且现在名满天下,你丫的来见本王,喝醉了来见的? 一般人得到建宁郡王的召见,那必然是盛装出行,严肃以待。 可李白呢? “郎君,要不要用水浇醒他?” “不用了,带下去让人为他沐浴更衣,明日一早与我同去长安。” 次日,李白在马车内醒来。 “醒了?” “阁下是?” “建宁郡王。” 李白恍恍惚惚回忆了昨日的情景,随即大笑起来:“昨日一时酒意来袭,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望大王不要见怪。” “太白酒中仙的美名果然不是白叫的。”李倓大笑起来,“我为太白准备了好几车的美酒,太白想喝多少喝多少!” 李白恍惚间却清醒地问道:“大王找我来,不知何事呢?” “无他,与我一同饮酒,我听你作诗,一起舞剑!” “哈哈哈,大王说笑了!” 这一年的李白,已经辞去翰林院的官职,对长安心灰意冷,早已问道求仙。 至少目前他不想再进入官场。 “我没有说笑,我们现在正在回长安的路上,我已经为先生在长安安置了府邸。” “大王为何偏偏请我呢?” “早已仰慕太白!” 八月初,崔晋抵达长安,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像清河崔氏这种门阀世家,在河北一带能呼风唤雨,不过到了长安,那也得先盘着。 但此次以崔晋为代表的河北崔氏到长安来,可不是来做客的,而是牵涉到朝堂斗争。 其中牵涉到的明面上是李倓,实际上是太子。 这很可能决定了帝国未来主人是谁。 崔晋到长安之后,长安自然有许多人前去拜访。 大唐与后世王朝最大的不同在于,去拜访名人,不会被大唐的圣人们所忌惮,更不会有人扣帽子说是聚众谋反。 一时间,崔晋的名望在长安水涨船高。 再加上各地关于弹劾李倓的奏疏如同雪花片般落到长安,更是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八月初,李倓也回到了长安。 这一次不同,听说李倓还把大唐最负盛名的诗人李白,带回了长安。 第252章 建宁郡王的排场! “三郎,建宁郡王回长安了。” 高力士一边给李隆基按腿,一边轻声说道。 “哦,何时回来的?” “听说是昨日傍晚。” 李隆基却靠在那里,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要见一见吗?” “不见。” 高力士却没有再多说了。 李隆基又问道:“崔晋如何了?” “崔清河今日在长安与多位名流雅士会谈,可谓高朋满座。” 李隆基闭眼不语。 李隆基自然也有李隆基的政治手段。 崔晋身为山东清河郡崔氏家主,世家门阀之身,本就为李隆基所猜忌。 如今江东与河北、河南闹出了如此大的风雨。 河北、河南这些世家态度极其嚣张,崔晋抵达长安,李隆基心中不满,却不会表现出来。 他倒是要看看,这长安有多少人会帮着崔家。 李倓他要撤掉,他也不会让崔家得意。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建宁郡王带着李白回了长安。” “谁?” “李白,李太白。” 李隆基的眼睛亮了,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的笑容:“那家伙居然还回来了!” 但转念一想,李隆基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是跟建宁一起回来的?” “是的。” “那也就是看在建宁的面子上回的长安?” “也有可能是认为大唐在三郎的治理下,盛世伟业,想重回长安。” “必然是了!” “要宣李白入宫吗?” “不用。” 中午的时候,太子别院里的李亨刚用完午膳,李辅国急匆匆回来。 “如何?” “没有任何消息。”李辅国说道。 李亨心头一沉,这一次事情闹得有点大。 “那个逆子呢?” “在百孙院。”李辅国应了一声,“要不要唤他过来?” 李亨来回走了两转,心中的怒火未消,想找李倓来臭骂一顿,转念一想似乎也无用。 “让那个逆子在家中好好反省!” “是。” “三郎,我早就说过,那个建宁郡王迟早闯出弥天大祸!”一边的张良娣阴阳怪气地说起来。 “别说了!”李亨怒道。 张良娣顿时委屈地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 “人家只是为三郎着想,三郎为何如此凶狠?” “我……”李亨一时语塞。 看见张良娣梨花带雨,李亨心软了。 他一把将张良娣拥入怀里,说道:“好了,刚才是我不对,我心情不好。” “妾身知道三郎心情不好,妾身刚才也说错了话。” “还是你对我好。”李亨感慨了起来。 此时的李倓在百孙院摆下了酒宴。 他邀请李俶、李媃,还有李逸。 由于李白回到长安,引起整个长安的轰动。 又得知李白在建宁郡王别院,联想起最近长安坊间的传闻,更是犹如一颗巨石从天儿罗,在原本波涛汹涌的湖面卷起千层巨浪。 李白是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 当年大唐文坛大佬贺知章第一眼见到李白的时候,读了李白的诗就说:非人哉! 谪仙也! 那是李白被李隆基传入长安,进入翰林的时候。 那也是李白最接近自己人生理想的时候,更是整个长安为李白疯狂的时候。 李白的诗,象征的就是盛唐的气魄! 李隆基也喜欢李白。 李隆基本身就是一个文艺皇帝,他既希望大唐能够征战四方,也希望他的盛世能够有璀璨的文章。 否则,李隆基时代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诗人,为后代留下灿若星河的名句? 而李白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朝廷并不只是写文章。 李白之后失意地离开了他心心念念的长安。 这一次,李白回来了。 再一次回到长安。 那个谪仙人又回来了。 整个长安闻风而动。 有人骂李白轻狂无知,得罪了贵妃和高力士,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跑去见李白。 当然,加上当今那个把大唐半边天差点掀起来的建宁郡王,这风雨无疑更加密集。 据说,百孙院门口早晚都聚集了许多人。 若不是皇家宅邸,非被人踏破不可。 崔晋所在的宅院原本是高朋满座,可眼下,大部分人纷纷往建宁郡王府邸门口聚拢。 其中有小有名气的高适,还有被李倓从洛阳叫来的张旭,还有被李白写信邀请过来的王昌龄。 叫这些人来作甚? 自然是饮酒、作诗、舞剑。 尤其是饮酒。 据说数日之内,长安酒肆中的好酒一大半被买下来。 每天都有车队浩浩荡荡托运美酒进入建宁郡王的宅院,堆积成山。 又高价请来了长安最贵的厨子。 还命人在宅院门口挂起来了五彩斑斓的灯笼。 以最名贵的丝绸编织成彩带,秋风一起,便如同天上的彩虹一样。 建宁郡王一回长安,出手之阔绰,令所有人震撼。 消息传出去后,各大酒楼、青楼闻风而动。 也不是为了钱,就是觉得建宁郡王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看到他就开心。 更让人惊讶的是,长安城最顶级的胡姬,全部被买下来,排队进了建宁郡王的宅院。 到了晚上,百孙院中,建宁郡王的宅院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绵绵不绝。 数日之后,画圣吴道子抵达了长安。 自然也是李白一封信,人就来了。 “三郎,这样喝下去,会不会不太好?”李俶凑到李倓旁边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这样喝下去,会不会……” “兄长!喝!再喝一杯!你养鱼啊!来!干了!”李倓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喝起来。 李俶还愣在那里,李倓喝完立刻开始给李俶灌酒。 “三郎,我不胜酒力!” “喝!喝!” “三郎,我真不能再喝了!” “能喝!相信自己!” 不多时,李俶歪歪倒倒端着酒杯大声喊道:“喝!喝!喝!” “哈哈哈!喝!杯莫停!”熟悉的声音传来,李白端着酒,歪歪倒倒过来了。 “太白!来来来!为你介绍,这是我兄长,广平郡王!皇长孙!”李倓勾搭着李俶的肩膀,又勾搭着李白的肩膀。 “今日我们再痛饮一天!” “来!喝!” 众所周知,男人一旦喝醉酒,就觉得自己可以天下无敌! 第253章 与李白作诗,与剑圣比剑! “裴将军可曾到!”李倓忽然大声呼唤道,声音洪亮。 李白大笑道:“我老师,自然是到了!” 宾客先是一愣,目光随着李白转移到角落。 那里一约莫近五十岁的男子,正独坐饮酒。 却见他须发皆白,面目清瘦,棱角分明,目光如雪,一只手拿着玉杯,刚刚一杯酒入肠。 “裴将军竟然也来了!”王昌龄感慨道。 “久闻裴将军剑出惊天地,小王今日斗胆要领教一二了!” 李倓将手中玉杯扔到一边,张旸连忙伸手接住。 “拿剑来!”李倓狂言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站起来,兴奋地大叫起来:“好!建宁郡王要挑战裴将军了!” 最兴奋的当属李白,他在一边手舞足蹈起来:“好啊!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在剑术方面,敢挑战我的老师!” 裴将军的剑、李白的诗、张旭的狂草,被称为盛唐三绝。 如果要说这个世界上有剑圣,那一定是裴旻! 杜甫作诗“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形容的是公孙大娘。 但公孙大娘的剑以美观为主,不具备杀人技。 但裴旻当年却追随王忠嗣北伐过契丹和奚族,他的剑术并非美观,而是杀人技。 李倓,原主人,天纵奇才,文武双全。 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例如有人天生读书好,有人天生体育强,有人天生能说会道。 裴旻站起来,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剑。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 那股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锋利的剑,令人不敢直视。 “郎君,那可是剑圣……”张旸低声说了一句。 “拿好本王的酒杯,倒满酒!” “胡姬为本王舞一曲!琵琶声再大一些!” 李白笑得更大声:“好好好!我太喜欢这建宁郡王了!” “剑来!” 张旸立刻命人送上剑。 裴旻淡淡说道:“大王真要与在下比一场?” “酒与剑皆在此!”李倓拔出剑,对着在场所有人道,“剑圣能来小王的宴会,蓬荜生辉,能与裴将军比剑,更是小王的荣幸,输赢重要吗!” 众人端着酒杯,高呼道:“输赢不重要!” “输赢不重要,尽兴最重要!人生得意须尽欢!”李倓大笑道。 一边的李白愣了一下,喃喃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得意……好句!好句!好句啊!” “琵琶来!我要为建宁郡王弹奏一曲!”李白冲到胡姬群里,一把夺过一只琵琶,对胡姬笑道,“今日不为你们弹奏了,我要为建宁郡王弹奏一曲!” 话音刚落,李白的手指在琵琶弦上划过,铿锵如剑雨般的曲子从琵琶上飞出。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很自然地就吟了出来。 “好诗!”张旭扔掉酒壶,狂笑起来,“我的笔何在!” “在这里!” 张旭大笑道:“李太白,你继续吟,我写!” 李白手指如云,琵琶弦声时如剑雨横空,时如山海翻滚,惊心动魄。 张旭尚未动笔,裴旻已经动了剑。 众人尚未看清,那一剑却已似刺破虚空,仿佛也割碎了时间,映照出一片雪白的冷光,如星光般朝李倓的咽喉刺去。 速度之快,只在半个呼吸之间。 下一刻,李倓手中剑也动了,如雷霆。 剑身击在裴旻的剑上,双方的剑瞬间抖动。 裴旻的剑竟被震开。 当众人听到剑鸣的时候,裴旻已经顺势转身回剑。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转身即刺,位置相同! 此次李倓已经没有时间用刚才的招式直接格挡。 他立刻感受到了裴旻剑术的精妙。 裴旻的剑术,不在于力量,而在于速度。 速度也不仅仅在于快,二在于简单,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浑然天成。 那种快速,如同闪电。 出剑时候的气魄,又似苍龙出海。 力量未必最强,却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李倓只好收身、后仰,以腰部力量旋转身体,与此同时,以剑上挑,尽量去削弱这一剑之威。 那一剑被李倓仓促之间挑起。 可李倓明显感觉对方的剑仿佛有生命一样。 随势而走,随心而动! 李倓腰部发力上身旋转后,以手撑地,身体灵活翻转,瞬间起剑,其势如虹。 李倓的舞剑也有特点,气势宏大。 可他的速度却比不上裴旻,在他的剑到之前,裴旻剑再至,双方再拼一记。 裴旻的剑再被挡回去。 接下来,裴旻出剑如龙,一口气刺出了十数剑。 每一剑都快如闪电,旁边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 他的身姿更加矫捷,身随剑而动,剑随势而走。 人与剑合一。 众人呼吸都屏住了,耳边是李白那锋利豪气的琵琶音。 再观建宁郡王,虽说只能放手,但十数剑竟然都挡住了。 “裴将军!好剑术啊!”李倓大喊了一声,随即朝一边飞奔而走。 李倓奔跑的速度很快,他知道裴旻将近五十,近战舞剑并不消耗体力,但若持续动起来,体力必然不敌自己。 裴旻的剑,讲究的就是简单、快、准、狠。 绝不会退缩,也不会迂回杀敌。 这是战场淬炼的必然。 众人只见建宁郡王奔跑,身姿矫捷,如同一头猎豹一般,快速迂回到了裴旻身后。 由于速度太快,身子已经倾斜,刹那间,单手撑地,整个人起势而出。 手中剑在夕阳下,映照得一大片光芒,朝裴旻刺去。 裴旻更快,身体尚未完全转过来,剑已经过来了。 双方在这一瞬间的对决之后,快速分开,再倏然袭来。 剑与剑撞在一起,李倓的剑在佩剑的剑上快速划过,发出龙吟声。 裴旻剑近身作战,李倓又避开,如狡兔一般快速奔走。 周围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想到这建宁郡王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高适说道:“之前就听说建宁郡王是众多皇孙中最擅长武功的人,而且以他的身法来看,最擅长的其实是枪!” 高适说话间,只听铿的一声,一柄剑被击飞出去。 第254章 这是你自找的! 众人目光看去,却是李倓的剑被击落。 “哈哈哈,裴将军不愧是裴将军!”李倓大笑道,“小王输得心服口服!” “是平手。”裴旻淡淡说道。 众人这才发现,裴旻手中的剑已经断裂,而且虎口似有鲜血渗出。 “大王天生神力。”裴旻感慨道。 “但裴将军方才却留了后手的,否则小王早已死在裴将军剑下!” 裴旻没有继续说,而是做了叉手礼,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李倓的剑术和速度都比不上裴旻,但李倓的力量非常人能及。 正如高适所说,建宁郡王更适合用枪。 如果是那种很重的枪到了建宁郡王手中,绝对是如虎添翼,大杀四方。 “张旸,把本王准备的剑,赠送上去。”李倓退场,大声呼唤道。 张旸立刻让人准备了之后,到裴旻所在的席位。 “这是郎君专门为裴将军准备的剑,是郎君寻了天下名匠,打造的最好的剑。” 裴旻站起来,接过剑,朝李倓行礼说道:“多谢大王。” 李白还在弹奏琵琶,张旭似已进入佳境。 众人正欲交谈,李倓突然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众人愣了愣,王昌龄第一个喊道:“好诗!好诗!” 李白大笑道:“好一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言罢,李白将琵琶扔到一边,高呼道:“酒来!我要作诗!” 张旸立刻亲自端了酒上前。 此时,日已西沉,星光闪烁。 宴会已经安静下来,连胡姬都停下来。 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绸,在初秋的晚风中飘荡,仿佛飘在空中的彩云。 李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歪歪倒倒,闭上眼睛,似乎在酝酿。 突然,李白睁开眼睛,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已然被李白的这几句诗震撼到了。 这个时候,李白看了一眼李倓,继续咏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不是刚才建宁郡王咏的吗? 众人还在思索间,李白继续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建宁王,裴将军,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震撼到了,唯独李倓。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与尔同销……万古愁。” 语毕,现场一片死寂。 不多时,人群传来欢呼声。 张旭狂笑道:“好!好!甚好!” 吴道子则兴致更高,他拿着笔,笔走龙蛇般飞快绘画。 正是建宁郡王夜宴图。 不多时,人群又热闹起来。 就在人群最欢乐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客人。 一个是寿王李琩,一个是南阳郡王李儋。 “还挺热闹。”李儋大摇大摆走过来,轻蔑地扫视一转。 “寿王叔,好像在前面,建宁郡王就在前面。” 周围的人都得知是寿王来了,连忙避让,不敢有丝毫无礼。 “郎君,寿王和南阳郡王来了。”张旸在耳边说道。 李倓疑惑道:“谁请的他们?” “没人请,他们自己到的门口,外面的人拦不住。” 说话间,李倓转身看去,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在几个内侍的簇拥下,朝这边大步走来。 李儋把脑袋仰上天,假装没有看到李倓。 李倓看了一眼李琩,心里想着,这不是被李隆基抢走老婆的那位吗? 他今日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的? 其他人还在继续奏乐继续舞,李倓转身走过去。 李倓说道:“寿王叔,您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好安排人去接您呀!” 李琩说道:“那倒不必了,听说你这里排场很足,我来凑凑热闹。” “听说你得罪了关东世家,现在所有人都要你命,我来看你笑话的。”一边的李儋却如此直白地讽刺道。 “二郎,少说两句!”李俶放下杯子走过来。 随即,他向李琩行礼。 “是谁让你来的呢?”李倓却看着李儋,直言问道。 “我跟寿王叔一起来的。” 李倓更是直白地说道:“我也没请寿王叔呀!” 这话一出,寿王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好小子,你也太不会说话了,跟长辈这么说话的? “三郎,你这也太不尊重寿王叔了?” “我当然尊重,我已经为寿王叔安排了席位,至于你……” 李儋大笑起来:“我说一句啊,就你现在的处境,再怎么醉生梦死,都自身难保了!” 李倓却不正面回答李儋的话,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怎么,你还敢赶我走不成?” 李倓摆了摆手:“来人,轰出去。” “李倓!你敢!”李儋脸色当场变了,这要是被轰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还愣着干什么?”李倓看了一眼张旸。 “是!”张旸现在已经被驯化得非常听话,绝不废话一个字,他立刻唤了左右护卫,“听到了吗,把南阳郡王请出去!” 李倓不客气地更正道:“是轰出去!” 李儋连忙说道:“寿王叔,您看他,我可是跟您一起来的!” 李琩立刻说道:“建宁,这就是你不对了,都是兄弟,怎能如此做派?” “寿王叔,侄儿好像也没请您来,您来了,侄儿立刻安排了坐席,可没有失礼。” “怎么,你难道还想轰寿王叔出去不成!”李儋大吼道。 “看寿王叔是想去还是想留。” 李琩一个长辈,被后辈这般对待,面子挂不住了,他趁着脸说道:“建宁,你不要太过分!” “是我过分?” “就是你过分!”李儋趁机叫嚣道。 “张旸!”李倓瞥了他一眼。 张旸冲护卫们吼道:“还不动手!” 第255章 原形毕露的李隆基 “请!” 李儋大怒道:“我是南阳郡王,我看谁敢动我一下!” 他话音刚落,护卫们便强行将他扣押,然后野蛮地往外拖行。 “我是皇孙!我是皇孙!你们胆敢动我一下……” 李倓两步走过来,一巴掌抽过去,李儋当场懵了。 李倓冷冷说道:“再敢在此胡闹,我打断你的腿!” 李儋立刻老实了,一声不吭。 一边的寿王吓得一跳,心里暗道:建宁郡王连自己的兄弟都下手这么狠? “寿王叔,里面请。” 李琩连忙笑道:“不了不了,其实我只是路过,看见你这里有灯光,便好奇走进来了,没其他的事。” “都为寿王叔准备了美酒了。” “不了不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寿王狼狈地离开。 李倓知道今日寿王为何到访。 李儋那头蠢猪,自己是太子之子,却在这个时候和寿王混在一起。 要说他是蠢猪都侮辱蠢猪了。 纯粹就是被嫉妒和欲望蒙了心。 却说这段时间,李倓天天在宅院摆酒宴,宴请四方名人,长安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崔晋的宅邸原本高朋满座,近些日却门可罗雀。 崔晋原本到长安四处游说,为自己拉拢人气,准备广交长安达官显贵,以及风流名士。 岂料风流名士都去了建宁郡王宅院,这让崔晋恼怒抓狂。 转眼已经是八月底。 长安城退去了炎热,秋意正是飒爽之时,午后的阳光更是宁静祥和。 突然,一匹快马冲进朱雀大街,在路上飞奔。 没有人敢阻拦这批快马,因为这是边境传送战报的骑兵。 骑兵一路飞奔到兴庆宫,将西南的战报送到了南薰殿门口。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呈递到了李隆基手里。 “杨国忠终于有消息了。” 李隆基打开杨国忠的战书,飞快看起来。 “大捷!是大捷!” 李隆基大喜,眼中透露出精光。 南诏与吐蕃眉来眼去,吐蕃想利用南诏,将吐蕃与大唐双方战线拉大,从西南找突破口。 李隆基是知道吐蕃人的野心的。 他认为现在吐蕃在剑南和陇右双双溃败,接下来就是大举反击的时候了。 至于军费,今年那小子赚的一千万贯,绰绰有余了。 看来确实是时候让他回长安好好待着了。 战争上的胜利,无疑给李隆基减轻了大量的政治压力。 李隆基脸上的表情逐渐地收敛下来,眼中的精光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之前他对李倓的所有的认可,无论表现得多么和善可亲甚至有些蠢萌,那都是故意让人看到的而已。 李隆基的内心,是没有感情的。 大唐在李隆基的手里,呈现出一种极其张狂的状态。 盛唐有一个特点:许多方面都在追求极致。 西域的帝国双璧,高仙芝深入数千里灭国,封常清使回纥人不敢南下牧马。 哥舒翰用数万人堆平了石堡城,并且已经开始在为接下来对九曲之地大规模用兵做准备。 杨国忠这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人,却被派到西南。 帝国西域的敌人依然不安分,陇右又打一场大仗,剑南却还要用兵。 与此同时,还准许了东北对契丹的大规模用兵。 在武功上,李隆基在迫切地追求扩边的极致。 在文治上呢? 有浪漫到极致的李白,有癫狂到极致的张旭,有惊天一剑的裴旻。 似乎,盛世也推向了极致。 如何才能极致呢? 当然是大肆地去放纵,去让武将疯狂,却让文人疯狂。 李隆基自己也同样的疯狂。 这样的皇帝,为了追求那个极致,他可以杀死任何一个人。 在这样疯狂的模式下,一切都是可以被利用,价值结束之后,又随时可以被唾弃的。 “建宁最近在做什么?”李隆基冷冷问了一句。 “他最近一直与人饮酒作乐。” “哼,他还有心思饮酒作乐!”李隆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崔晋呢?” “崔晋这段时间在长安结交名流。” “没有一个省心的。” “三郎要不要见建宁郡王了?” “不见!” “崔晋托人多次奏疏,奴婢听说右相那里也积压了许多弹劾建宁郡王的奏疏,三郎何不早些见一见,给建宁郡王一颗定心丸。” “我需要给他什么定心丸?”李隆基没好气地说道。 “毕竟今年建宁郡王还有一千万……” “马上就九月了,他现在在长安,江东各地运作正常,他说要给我一千万贯的,一贯也不能少!” “是是!” 接下来一段时间,长安依然无事。 可官员们却猴急猴急。 许多人都想着尽快处理建宁郡王的事,多次奏疏,却没有任何回应。 转眼已经到了十月初,长安开始冷起来。 李倓也在长安舒舒服服待了数月有余了,其间他接到颜真卿、元载和刘晏的书信。 扬州新政一切如常,铜矿开采比预期更好,制盐赚的钱,已经到了八百万贯。 倒是最近,长安街头终于开始流传关于精盐的一些故事。 而达官显贵们则早已开始囤积。 连李隆基也已经听说了精盐,宫里也流行起来。 当得知这些精盐是从江东过来的时候,李隆基大感吃惊。 这一日,他让人去问了李林甫,得到的回答如他预料一样。 “去把建宁叫来!”李隆基终于松口,要见李倓了。 李倓到了南薰殿。 “江东精盐是你制作的?” “回禀大父,是孙儿制作的。” “你连精盐也制作得出来?” “都是在大父的盛世伟业下,孙儿才有机会。”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捅了大篓子,这件事可轻易过不去,还有,精盐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一个月大概能赚三四十万贯。” “多少?” “一个月大概能赚三四十万贯!” “那一年岂不是?” “一年近500万贯!” 李隆基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狂喜,看来今年一千万贯稳了! 李隆基却并没有表扬李倓,因为得知一千万贯稳了,代表李倓的价值已经几乎快没了。 至于那些产业,明年调人过去,慢慢接手。 反正有了一千万贯,明年的军费不差了。 大不了用一年时间逐渐接手江东的事。 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第256章 李隆基觉得自己行了! 李隆基目前和李倓的关系是处于一种微妙地撕扯当中。 李隆基想免去李倓一切职务是毋庸置疑了。 李倓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 但是李隆基不能直接就罢免李倓的职务。 因为今年打仗花费太高,需要李倓的钱。 当然,要强行罢免也可以。 李倓被罢免,李隆基把产业拿过来。 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李隆基担心李倓被罢免,下面的人管不住,趁着朝廷接手产业的空隙,从里面抽太多走。 这件事李隆基倒也能接受。 毕竟这种信息差导致的问题,是无法避免的。 但接受也得有一个条件,国库用度充裕的情况下。 假设现在李倓交出了一千万贯,李隆基明年就有钱打仗了。 明年一整年,他派其他人去接手李倓的产业,哪怕是李倓下面的人趁机抽一些钱走,李隆基也不着急了。 因为明年一整年,钱都够用。 接手李倓的产业,根本不需要一年,半年就够了,下半年整个产业肯定是继续赚钱的。 这意味着后年的用度可以接上。 李隆基要保证的就是此后的用度,都有多余。 所以他才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现在看来,这个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除非一千万贯明年不够用。 李隆基:一千万都不够用?那不可能!除非杨国忠兵败,再加上安禄山兵败! 如果双线战败,损失巨大,两个窟窿要填补,再加上哥舒翰要得也多,那一千万贯很可能一下子就要扔下去。 甚至由于战败,要重新制作铠甲,一千万贯未必能填补三个大窟窿。 要知道,吐蕃人在得知石堡城被唐军拿下来之后,必然会云集大军。 陇右的战场需要钱和人。 当然,这都是假设,不可能西南和东北双双战败。 李隆基笑了笑:这不可能!杨国忠的捷报都送来了!安禄山更不可能战败!杨国忠有六万人,安禄山也有六万精锐! 哪怕是有一线战败,另外一线能胜利,也无所谓,只要不是双线战败就可以。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心情更好,更放松,更迫不及待地想要拿掉李倓所有的职务。 “你做得很不错,不过逼死崔家的人这件事,你做得就不对了!” 李隆基的脸色立刻变了,阴沉下来,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变化,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李倓倒也不意外,从李隆基召他回长安那一刻,他就知道李隆基是不打算让他再离开长安了。 李隆基大概是觉得现在整个局面都已经稳定了。 崔家在清河,清河又是北库,是范阳和平卢的大后方。 他打算以崔家这件事来给自己安个罪名,安抚一下崔家以及其他世家。 等过一段时间,风波平息后,再命人“调查”一下崔皓去苏州的真相,原来崔家在江东辱骂皇族。 到时候崔家再安个罪名。 这一切都让李林甫去操作,自己既得到了圣名,又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平了。 这是最经典的帝王之术。 再看李隆基,与之前有说有笑、和蔼的嘴脸,完全判若两人。 可真是天家无情啊! 一个有才华的人要在大唐的皇室里生存下去,只有一个选择:把以前人都拉下来,踩在脚下! 就例如现在。 “那崔家在苏州出言不逊,辱骂我李氏皇族,孙儿说了他几句,岂料崔皓竟自己气死了,孙儿……” “你闭嘴!”李隆基当场翻脸了,“你逼死了崔皓,知不知道引起了多大的问题!” “大父!孙儿只是与他论道,未曾逼死他,是他自己死的!” “你还敢胡说!崔皓死在你面前,你去向天下人解释,你问问他们信不信!” 李倓毫不退让地说道:“那大父是打算用这件事对孙儿兴师问罪吗!” “大胆!”李隆基怒拍桌案,霍然站起,指着李倓骂道,“你敢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 “孙儿只是在阐述道理!” “称臣!” “臣只是在阐述道理!当日崔皓去苏州,要找臣理论,臣与他理论了几句,他便气急身亡!” 一边的高力士听得心惊胆颤,他不停给李倓使眼色,让李倓不要再说了,赶紧跪下认错。 但李倓似乎没有看到高力士的提示,继续说道:“若如此都要怪在孙儿身上,孙儿不服!” “放肆!”李隆基大吼出来。 此时的李隆基与往常全然不同,更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他这几年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情绪,顿时全部爆发了出来。 自从李隆基开始给李倓权力,心中就开始出现恐慌。 但为了大局,李隆基将心中的恐慌硬生生压住,并且表现出对李倓的充分信任。 这样既能继续用李林甫,也能让李林甫短时间内干不掉李倓。 但现在局面已经不同了。 几种产业都已经成熟,虽然那些世家也想分一杯羹,但至少朝廷能从里面赚到充足的钱。 一句话总结:李倓的统战价值已经没了。 既然如此,我李隆基今天就跟你摊牌了,你能怎样? 我李隆基在过去,杀过无数人,姑姑杀了,儿子也杀了,再杀个孙儿算什么? 李倓却依然没有跪下来,他站在那里,保持镇定,顶住李隆基的巨大压力。 “既然陛下如此不信任臣,那还请陛下收回臣所有职务。” “你以为朕不敢!你这一次闯下弥天大祸!你自己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整天在宅院吃喝玩乐!” “请陛下收回臣所有职务!” “准!” 高力士想出来阻止,被李隆基横了一眼,赶紧缩了回去。 “回去面壁思过,不准踏出宅院半步!” “臣告退!”李倓推出南薰殿。 李隆基这才重新坐下来。 高力士不敢说话了,他知道现在说话是没有用的。 李隆基看着殿外,眼神冷冽,有一种王者睥睨世间的高冷。 李倓在南薰殿被罢免所有职务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传到了李林甫那里。 李林甫倒是冷静,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建宁郡王被罢免!接下来他的产业,都是我们的了!” 第257章 安禄山兵败! 吉温也松了口气,他说道:“这个建宁郡王可真是不好对付,直到这个节骨眼上,圣人才罢免了他。” “建宁郡王败于狂妄!”王鉷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若是再低调一些,恐怕还能再在江东多待一些时日。” 王鉷紧接着又说道:“相公,我们应该提前准备,尤其是那些精盐,要不了多久,关东世家都会行动起来。” 李林甫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圣人还只是在南薰殿说了要罢免建宁郡王,罢免的诏书尚未发布。” “相公之意是圣人还有可能不会罢免建宁郡王?” “一日不发诏书,就一日有可能。” 李林甫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起来。 王鉷自讨没趣地闭嘴不言了。 王鉷回去之后,却开始派人行动,他准备对李倓的产业先下手。 “现在就去江东,就去扬州,不,去苏州,扬州刺史颜真卿是块硬骨头,苏州刺史刘晏之前只是个小官,此人虽然有神童之名,却并无多少胆识。”王鉷桀桀桀地笑起来。 王鉷的心腹刘亮说道:“是否仓促了一些?” 王鉷当场就变脸了,一脚踹过去,怒骂道:“仓促你妈个头!” 刘亮被踹得翻倒在地上,惨叫一声,连忙爬起来应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 “你去了就跟刘晏软磨硬泡,就说建宁郡王已经完蛋了,他现在若是倒戈到我这边,我还可以让他继续做刺史!他若是不愿意……就等着发配岭南!” “是!” 刘亮领了命令,就带着人急匆匆离开长安,向江东奔赴过去。 李倓被罢免虽然还没有发正式诏书,但是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两三日之后,长安官场就都知道李倓被免了所有职务。 当崔晋得知这个消息,在宅邸哈哈哈地大笑:“我还以为这个建宁郡王有多了不起的本事,就这?” 这时,下面的人急匆匆进来说道:“崔公,外面有人自称是王鉷王侍郎。” “哦,王鉷来了。”崔晋立刻兴奋起来,连忙亲自出门迎接。 “崔公,不请自来,还请见谅。”王鉷脸上堆着挤在一起的笑容。 “哪里哪里,王侍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请。” “请。” 王鉷进了屋,崔晋命人准备了糕点、茶、酒。 王鉷说道:“崔公可真是出手不凡。” “王侍郎此话怎讲?” “崔公一到长安,这向来恃宠若娇的建宁郡王就被革职罢免了,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这话立刻说到崔晋的心坎儿上了,他的笑容更甚。 “我尚未在长安出手,他却已经败了!”崔晋得意地说道。 “但只是罢免他的职务,未免太便宜他了!”王鉷开始煽风点火。 “此话又是如何说呢?” “他可是害死了您的儿子,仅仅只是罢免职务,就完了吗?”王鉷惊讶地反问道。 “可他毕竟是皇室,是太子之子。”崔晋为难起来,难不成还要弄死太子之子不成? 那岂不是要与太子结怨? 当今圣人年事已高,与太子结怨,不是找死吗? 如此重大的事情,崔晋心里还是有数的。 最多逼得圣人罢免建宁郡王所有职务,然后禁足起来,崔晋就觉得够了。 可是王鉷说得似乎又有些道理, 王鉷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圣人对太子早有不满,欲行废立之事,此次就是一个机会。” 崔晋更加震惊,废立太子? 这事太大,恐怕不是自己能参与的。 见崔晋有些害怕,王鉷继续怂恿道:“放心,背后是右相。” “右相?” “是的,这几年朝堂之事,你大概也有听闻。” 太子和右相斗法,那是人尽皆知的,崔晋虽然隐退了,但如此重大的政治事件,他还是清楚的。 右相欲除太子而后快。 “那我该如何做呢?”崔晋深吸了一口气,确实也动了心思。 他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死在了苏州,心中那股火焰就熊熊燃烧起来。 “圣人最忌惮的其实是王忠嗣,这个人之前被贬到江夏,后来被建宁郡王找到江东,为此,圣人还专门召建宁郡王回了一次长安。” “王侍郎的意思是?” “你就说崔家人此次去江东,发现建宁郡王在江东图谋不轨,被崔皓发现,建宁郡王才杀人灭口!” 崔晋心头一颤,这一招自然够狠。 可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若是如此,就真的与太子不死不休了。 建宁郡王谋反,太子能逃脱关系? 若是太子再逃过一劫,此后崔家岂不是要被灭族? 崔晋手心渗出冷汗。 “崔公,您现在可是被诸多世家家主推为他们的代言人,再说了,这也是为了大唐江山,崔公若是站出来,我等都会站出来支持,届时崔家立了大功,圣人必然大赏!” 这样一说,崔晋真的心动了。 “话说到这里,我先告辞。” 王鉷起身离开。 崔晋的眼神慢慢开始发声变化。 无论是复仇,还是对家族的政治筹码的增加,都是有利无害的。 话说李倓被罢免之后,就天天在宅院里饮酒作乐。 “三郎,你不要难过。”李媃跑过来安慰道。 “我没难过啊,我高兴还来不及,苏苏,轻一点,弄疼人家了。” “三郎,你不要借酒麻痹自我了。”李媃又说道。 “胡说,李太白不是说了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媃继续安慰道:“三郎,我知道你之前做了许多事,现在被罢免去所有职务,心中难过,你若是心情沉闷,就发泄出来,哭出来也不要紧。” “我的好妹妹,我是真的不难过,我真的很高兴,大郎人呢,发声了这种事,按他的为人,应该也来安慰我才对啊,他不来我都不习惯了。” “他在阿耶那里。” “哦,这个时候,阿耶才是最害怕,最心惊胆颤的那个,他应该去安慰阿耶。” 李媃:“……” 这几日,王鉷感觉人生又达到了巅峰。 建宁郡王一倒,他不仅可以从中赚钱,还能借此扳倒政治敌人。 例如杨慎矜。 “王公!王公!” 下面的人急忙进来。 “何事慌张?” “范阳传来密信,安禄山兵败了!” 第258章 安禄山:建宁郡王,我的支援可及时? 安禄山兵败? 这不可能! 安禄山能兵败? 那家伙这些年在范阳吹牛逼吹得天花乱坠。 这就兵败了? 王鉷仔细想了想这件事,脸上露出了笑容。 并且笑容从满意到得意,再到放肆。 看来圣人明年要差钱啊! 那我户部侍郎王鉷的作用岂不是更大了? 王鉷立刻去找李林甫。 当他到宰相办公厅的时候,看到李林甫正在阅读一份文书。 李林甫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左相兼兵部尚书陈希烈坐在一边,不敢多言。 “相公。”王鉷轻唤了一声。 “何事?” “范阳传来消息……” “我知道了。”李林甫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这种平静下却蕴藏着难以掩饰的愤怒。 王鉷却并没有察觉到安禄山兵败带来的政治影响,他虽然疑惑李林甫今日的反常,却认为现在有一个好机会。 “相公,接下来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 李林甫那双眼睛瞬间变得锋利,钉在王鉷身上,后者被吓得一大跳。 “王侍郎想如何立功?” 虽然李林甫此时心中的怒火翻天动地,语气却依然平静,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一点微笑。 “明年朝廷缺钱,下官身为户部侍郎,自然……” 听到这里,李林甫觉得王鉷在政治上,可真是蠢得不是一点半点了。 现在的重点还真不仅仅是搞钱的问题。 但明年肯定要重用王鉷,王鉷毕竟是户部侍郎,明年是搞钱。 “你是想说,为朝廷多赚些钱?” “是的。” 李林甫问道:“你赚钱赚得过建宁郡王吗?” 王鉷疑惑道:“相公,建宁郡王已经被罢免所有职务。” “诏书出来了吗?” “这……圣人既然已经说了,外面也都传开了,必然是真的。” “现在安禄山在塞外兵败,六万大军,全扔了,一个大窟窿,明年朝廷必然急需钱,圣人会不会改变主意?” 王鉷愣了一下,说道:“相公说的是恢复建宁郡王的职务?” 李林甫却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边的陈希烈说道:“相公说的有道理。” 王鉷对陈希烈一阵鄙视,这个左相就是个摆设。 “仅仅只是安禄山兵败,还不至于让圣人重新重用建宁郡王。” 李林甫冷着脸问道:“哥舒翰要了多少钱?” “哥舒翰……哥舒翰要了五……五百万贯。” 王鉷不情不愿地说出来。 但他赶紧解释道:“哥舒翰那条傻狗是最会要钱的,陇右明年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他是在谎报!” “但圣人答应他了!” “这……” 王鉷说道:“那也不至于,安禄山丢了六万兵马,明年给安禄山补充三百万贯,绰绰有余,朝廷能填补这个账!” 说完,王鉷心里又开始骂哥舒翰不是人。 哥舒翰这个狗日的,打仗用人堆,练兵用钱堆! 这么玩,换我王鉷上,我也可以啊! 王鉷严重怀疑哥舒翰报账的时候,按照实际情况核算之后,再乘于二,得出了他张嘴就来的数字。 圣人做梦都想要收回九曲之地,现在哥舒翰拿回了圣人梦寐以求的石堡城,下一步做对九曲之地的策略部署。 自然哥舒翰想要多少钱,就能拿到多少钱。 但条件就是收回九曲之地。 “除非西南也兵败!”王鉷继续说道,“但杨国忠的捷报已经传回长安。” 虽然王鉷很不愿意杨国忠在西南取得军事胜利,可如今的情况,就靠杨国忠支撑了。 杨国忠真要是也兵败了,那以明年的财政情况,恐怕圣人可能真的会重新重用建宁郡王也说不定。 不动声色的李林甫心中也暗自庆幸杨国忠总算靠谱了一把。 “下官认为,现在还是要尽快接手建宁郡王的产业,要为明年的情况做准备。” 李林甫叹了口气,问陈希烈:“陈相公觉得该如何?” “下官愚钝。” “诶,有什么就说什么。” 陈希烈却依然不敢乱表态,他这个左相就是李林甫推荐的,等同于摆设。 李林甫说什么,就是什么。 面对李林甫的目光,陈希烈犹豫了一下说道:“杨国忠为人狡诈,他会不会谎报捷报?” 说完之后,陈希烈赶紧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大概不可能,西南此次征战胜利,明年范阳和平卢需要大量的军费,陇右需要大量军费,纵然如此,朝廷也能负担得起。” 好在陈希烈做了补充,不然王鉷当场就想骂人了。 虽然陈希烈是左相,可他这个左相在李林甫的队伍里是没有什么地位的,王鉷都不会给他面子。 “相公,陈相公说得对啊,尤其是精盐,去晚了,说不定就被占了,萧家那几个大家族,必然已经垂涎三尺。” “此事容后再议。”李林甫淡淡说了一句。 王鉷并没有告诉李林甫,自己已经派人去苏州搞事情了。 当天中午,正在南薰殿休息的李隆基也接到了安禄山兵败的消息。 原本还卧在床榻上的李隆基,立刻坐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仔仔细细盯着这份汇报,沉默许久。 “安禄山带了多少兵马?”李隆基明知道汇报里都写清楚了,但还是问了一遍。 “六万精锐。”高力士小心地回答道。 “全丢光了?” “听说是轻敌冒进,被契丹人打了埋伏。” 李隆基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转,随即笑出来:“区区六万兵马,没了也就没了,安禄山可有事?” “安禄山并无大碍。” “那就好。”李隆基交代了一下,“发一份诏书过去,慰问慰问安禄山,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三郎,这……” “按照我说的去做。” “是。”高力士也不再多劝。 高力士知道李隆基心里怎么想的。 打了败仗,还要慰问。 这自然不合理。 可是李隆基现在不想调换范阳和平卢的节度使。 边疆节度使用胡人,对李隆基来说,最大的好处是这些胡人没有汉人世家的关系纽带。 这样就无法与内地的世家、官员有过分亲密的联系,自然就无法参与到储君争夺的政治里。 保护政治的稳定,在李隆基心中,永远是排第一的。 第259章 李倓:本王坐看事态扩大! 安禄山兵败的消息,虽说在长安快速传开,却并未激起大浪。 两京贵胄,早已在繁华的盛世中日渐沉迷,慢慢麻木。 边关死几万人,能影响他们的酒池肉林吗? 难道不是和死一批蝼蚁一样么? 这一日,李倓在后院泡着温泉。 柳苏苏在一边给李倓倒酒,卡桑丹则为李倓揉着肩膀。 “郎君,有消息了。”张旸急匆匆跑来。 “什么消息?” “安禄山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 “长安在传安禄山兵败,折损了六万。” “哦,知道了,下去,安排好酒肉。” “是。” 李倓表面淡定,内心却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历史的齿轮往前转了两年啊! 正史上,安禄山北伐契丹兵败,是发生在天宝十年。 据说这家伙从范阳和平卢征调六万精锐,又以奚族两千铁骑为向导,出卢龙要塞,北上千里,欲对契丹展开大规模的歼灭战。 不料遇到大雨。 这种情况下,安禄山只能兵行险招,连夜急行军三百里突袭契丹人,速战速决。 但猛攻不下来,还被契丹人埋伏,打了个以逸待劳。 那2000奚族骑兵又当场背叛,唐军被前后夹击。 据说兵马丢得差不多了,安禄山本人的坐骑都中了箭,还是手下忠心耿耿挡住追兵,安禄山才得以逃回来。 这件事,居然提前两年发生了。 不过按照李隆基对大唐局势的掌控,他不但没有惩罚安禄山,后来还继续赏赐安禄山,甚至把河东军镇也给了安禄山。 更过分的是,还给了安禄山闲厩使、陇右群牧等官职。 这些官职可都是能调动各地精良战马的。 不仅如此,安禄山还找李隆基要了一千二百多个中层武将的任命权。 李隆基大笔一挥:给!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历史天宝年间的政局,权倾天下的右相是很尴尬的。 李林甫最多能维持平衡的格局下,打击打击李隆基不在意的政敌,李隆基真正在意的,李林甫肯定动不了。 李倓叹了口气,一边的柳苏苏关切地问道:“郎君为何叹气,是有烦心事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惋惜。”李倓看着柳苏苏那精致漂亮的脸,突然问道,“你是哪里人?” “奴家是河东人士。” “河东柳氏吗?” “那都是几百年前了,早就分了家,奴家的家道中落,父亲赌博输光家底,郎君为何今日问这件事?” “没什么,就问问,只是觉得这世道太过凶恶。” 李倓突然想起,那正史上,安史之乱发生之后,向柳苏苏这样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呢? 穿越到大唐已经快四年。 回想起自己做的事,其实并不算多。 天宝的政局实在过于凶险,能把这几年事办起来,已经是万般艰难。 更别说阻止安史之乱的发生。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它巨大的惯性。 说到底,自己现在的力量还是过于渺小。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熬过了这一个阶段。 等局势发生变化。 等风来! 现在安禄山兵败,杨国忠兵败,内政和外局,都在暗流涌动。 安禄山兵败一次之后,心中必然会更加恐慌,他肯定会加速反叛。 其实历史的催化剂就是如此。 历史上,天宝十载,杨国忠的人在南诏兵败,不但没有得到惩罚,杨国忠还日渐受宠。 天宝十载,兵败的安禄山,见长安当局对杨国忠兵败没有丝毫反应,对自己兵败也没有丝毫反应,他认识到了大唐朝廷的麻木和无能。 越发的膨胀。 现在一切都提前了两年,看来安史之乱也可能要提前到来了。 就是不知道,李林甫会不会提前死? 李倓从温泉中起身,柳苏苏连忙为他披上了一层外衣。 “郎君小心着凉。” 李倓却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宅院。 他不急,他在等杨国忠的消息传到长安。 他知道,李隆基就算权力通天,也没办法言出法随般地快速解决明年的巨大压力。 李隆基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懂得妥协。 天宝八载十月底,崔晋突然向朝廷呈递了一份奏疏。 这份奏疏如同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在长安炸开,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在奏疏中,崔晋指出,建宁郡王之所以逼死崔皓,大肆崔智,是因为崔皓和崔智得知了建宁郡王在江东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还得从建宁郡王在苏州杀周别才说起。 周别才是苏州本地盐商,建宁郡王杀了周别才全家。 至于为什么要杀周别才全家,大家都懂的。 谁杀的呢? 王忠嗣领兵杀的! 那这和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有关系的。 盐商被杀全家,被王忠嗣杀了。 然后崔晋开始翻李倓在江东的旧账,杀了多少官员,杀了多少人等等。 这些以前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建宁郡王的职务都被罢免了,已经失势。 既然失势了,踩死几只蚂蚁,都要被翻出来。 告他建宁郡王残害小动物! 这奏疏一落到宰相那里,大理寺轻轻吹了口气,立刻就在长安城形成了风暴。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子之子,跟王忠嗣混在一起,杀人全家之后,又莫名其妙逼死了崔皓和崔晋。 这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然是谋反! 至于建宁郡王为什么要谋反? 那当然是扶持太子! 一时间,无数弹劾建宁郡王的奏疏,如同雪花片一样落到了李隆基那里。 高力士得知后,暗自叹了口气:难怪圣人想重用胡人,储君之争,确实令人头疼,许多人都想在这个时候趁机投机。 李隆基老了,大唐上下都认为,过不了几年,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有人肯定是不想看到李亨上位,这关乎到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的。 李隆基这下子又感到了无比的痛苦。 李隆基肯定不会废除李亨,绝不会让李林甫扶持他想扶持的人。 若是他满足了李林甫,自己万一死在李林甫前面,李林甫将是第二个长孙无忌。 甚至比长孙无忌还要可怕。 可是现在这个崔晋,居然把手伸到了储君之争上来。 看来崔家是膨胀了啊! 第260章 杨国忠:建宁郡王,我的支援也来了! 这事一闹起来,最头疼的肯定不是李倓,而是太子李亨。 李亨本来在家里躺平摆烂,原本以为杜有邻案过去了,太子之位又保住了。 甚至觉得上一次李倓搞出江夏之乱,又在江东搞得巨浪滔天,也过去了。 岂料,转眼年底居然闹出这档子事。 关东旧贵,清河崔氏,联合其他各大世家,借此机会,再掀起储君废立之事。 如果说以前是疾风骤雨,现在就是狂风暴雨,而且是巨浪滔天。 显然想参与进来的不仅仅是长安的京官,还有河北、河南的地方官,以及背后的世家大族。 这是巨大的压力。 更可怕的是,现在李亨一直依赖的儿子,被撤掉了所有的职务,闲赋在家。 若是李倓依然得宠,李亨也没有必要如此紧张。 这一日,李亨破天荒地收拾了一番之后,低调且急匆匆出了宫,赶往百孙院。 李倓还在家里骑马射箭,听闻李亨来了,他淡然一笑,立刻就推算出李亨来此的缘由。 他收拾了一番,回到宅院。 李亨早已在会客室等他。 “不知阿耶大驾,儿未能远迎,请阿耶恕罪。” “不必多礼,坐。” 李倓这才坐下来。 “阿耶到我这里来,不知有何事要指教呢?” “最近长安事多,你可知晓?” “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门,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晓,还请阿耶赐教。” “崔晋说你在江东谋反,崔皓和崔智发现了你谋反的证据,现在满朝文武,还有各地地方官,都要掀起大浪来!” “竟有此事!” 李亨冷着脸说道:“别怪阿耶没有提醒你,你已经失宠,圣人现在对你正在气头上,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李倓差点没有笑出来。 他妈的现在这个节骨眼,李亨还在这里端着架子。 “多谢阿耶特意来提醒我,我知道了。” 李亨沉默了一会儿,见李倓不再说话,他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我打算在家里躺着。” “躺着干什么?” “躺着睡觉。” 李亨差点没有跳起来,他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刚才阿耶不是说了吗?” “你不想想办法?” “没办法了,躺着。” “你!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祸,你赶紧想办法救救你自己!” “没救了,我躺着。” 李亨肺差点气炸,他瞪大眼睛看着李倓,很想臭骂他一顿,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李亨才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现在都说你造反,要拥立阿耶为皇帝,阿耶现在被架在火上烤,你倒是给想想办法啊,你平日里不是办法很多的么!” “阿耶想保住太子位吗?” “阿耶的太子位保不住,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阿耶专程来说这件事呀。” “你以为呢?” “那阿耶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 “回去跟我一样。” “跟你一样?” “躺着。”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没有办法?” “没有。” “那这次我们死定了?” “您是储君,怎么能随便说死呢?”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有多严重?” “储君应该临危不乱。” “你又在教我做事!” “阿耶,相信我,回去好好躺着。” “三郎,现在局势到了这一步,你我都躲避不了。” “阿耶,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其实李亨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当今圣人真要动了杀心,谁他都会杀的。 上一任太子李瑛,就被处死了,还顺带了两个亲王。 李亨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李亨去见李倓的消息,就传到了李隆基的耳朵里。 李隆基并未表态。 接下来数日,建宁郡王在江东意图谋反的声音愈演愈烈。 李隆基在等这场风。 他虽然愤怒于崔家参与废立储君之事,愤怒于河北、河南的地方官、世家豪门参与进来,但他却不准备立刻表态。 因为他要借这件事,以雷霆手段,将李倓在江东的势力快速拔除掉,然后换上新人。 将江东和洛阳赚钱的那些,全部重新洗牌。 如此做,明年的收入必然有一个下降,但这个缓冲,李隆基等得起。 等把李倓的势力切换掉之后,转身开始对付崔家,以及那几个家族。 十一月初一的傍晚,冬日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最后的夕阳落入殿内。 李隆基就卧在床榻上,他双目微闭,似乎睡着了。 李林甫站在下面,一声不吭。 本来是李隆基召李林甫过来汇报今年各州事务的,但现在圣人睡着了,李林甫也不敢多说话。 六十七岁的李林甫,双鬓斑白,却面色和悦。 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李林甫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突然醒了,说道:“十郎为何在此?” “是圣人传召臣来的。” “哦,想起来了。” “圣人日理万机,还是要多注意歇息。” “十郎才是最累的那个人啊,为朕处理了那么多烦心的国事,自从十郎在中书,朕就悠闲了许多。” “为圣人分忧,是臣的职责,也是荣幸。” “把文书都放在这里,现在也不早了,不必汇报,朕自己看就行。” “是。” 李林甫将所有的汇报放好。 李隆基突然说了一句:“对了,明日早朝,通知下去。” “是。” “让崔晋也上朝,朕要见他。” 李林甫心头一跳,心思陡转。 一边的高力士应道:“是。” 冬天长安的夜幕,干净得一览无余,有星星在夜空中格外耀眼。 圣人要早朝的消息,很快传到各大官员家中。 当然,要见崔晋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一时间,夜幕中安静的长安城,暗流涌动起来。 大理寺少卿刘壁当场就说道:圣人要对建宁郡王谋反一事,做出回应了! 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崔晋觐见圣颜,看来建宁郡王要完了。 当夜,无数人连夜写奏疏。 李隆基确实有借此机会,快速做掉李倓势力的打算。 第二天,李隆基起来得很早,更衣后,便准备去早朝。 高力士却忽然急匆匆赶来:“三郎,出事了。” “何事?” “西南发来最新情报。” 第261章 那是朕的好圣孙! 李隆基有些疑惑,这大早上的,高力士不是应该准备准备,陪朕上朝吗? 怎么还跑来说西南的情报了? 而且看样子还挺着急的耶! 李隆基用智慧的眼神注视着高力士,仿佛在说:不要告诉朕有坏消息,朕不听! 高力士却无视他的眼神,说道:“杨国忠部兵败了。” “嗯?” “三郎,杨国忠部兵败了。” “你再说一遍?” 高力士不敢说了,连忙呈递上情报。 此时,李隆基脸上的表情就像七天没拉屎了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接过来打开看。 这不是杨国忠写的,上一份捷报才是杨国忠写的。 上一份捷报是真的,唐军初战确实击败了南诏军队。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一看南诏军如此不堪一击,当场就开始自我膨胀。 鲜于仲通自我膨胀就算了,偏偏杨国忠是个稍微吹过气,就能飘到天上的家伙。 什么? 南诏军居然被我杨国忠击败了! 那还等什么,全军出击,给我灭了南诏! 灭完南诏,我杨国忠回去就代替李林甫的位置。 不说了,倓哥,以后我小杨罩着你! 这件事,一开始确实顺风顺水的。 可自从鲜于仲通领着六万精锐进入南诏国,一切都变了。 最后六万唐军在南诏首都大和城几乎要全军覆没,鲜于仲通和安禄山一样,在手下的掩护下,勉强逃出来。 这事杨国忠本来准备压着不报的,但压不住,消息还是传回了长安,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李隆基这里。 东北和西南两线大败! 哥舒翰打石堡城还丢了数万人。 李隆基瞬间感觉突袭有些困难。 他愤怒地将这份情报扔到了一边,周围的内侍和宫娥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李隆基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 那双布满皱纹的脸,满是疲惫。 刚才的神采焕发,已经消失全无,剩下的只有痛苦。 李隆基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 不仅如此,可以说他是一个天才。 李隆基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武则天的铁幕政治。 那个念头,李唐皇室,被武则天压得抬不起头。 后来武则天退位,大唐内忧外患。 内忧的不仅仅是政治,还有均田制的崩溃,府兵制的瓦解。 外患则有契丹崛起、吐蕃猖獗,后突厥反复无常,在漠北肆意叫嚣。 大唐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走向衰败。 这年轻的李隆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以其果敢的手段,英勇的气魄,平息了内政的混乱,消灭了一些内政敌人。 随后对大唐的证据展开了其高超的驾驭手段。 他登基的那一年,也就二十七岁,朝堂上下,玩政治的,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开元时代的李隆基,也一心发展民政,在军事上大动干戈的时候不算多。 那时候的李隆基,严于律己,善用贤能。 在他的治理下,大唐迎来了盛世巅峰。 不仅仅各地粮食丰收,政务清明,而且文章璀璨,诗歌如星。 更重要的是,唐军也一扫武则天时代的多方溃败,对契丹、突厥、吐蕃先后都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后期是后突厥,在天宝年间更是被灭国了。 契丹也被打得求和,不敢再玩了。 吐蕃与大唐的战线,更是从剑南道、陇右,被拉到了西域的葱岭以西。 可以说,在这之前的几十年,都是属于李隆基的时代。 在他的治理下,大唐文治武功如璀璨的珍珠。 可是,穷兵黩武,哪有一直胜的时候呢? 东北大败,西南大败,哥舒翰丢了数万人。 大唐的军政,一下子破了三个窟窿。 而且是在同一年。 如此骄傲的李隆基,怎么能接受? 他只是短暂的震惊后,就下定决心准备卷土重来。 他必须要将帝国更多的战士送到前线去开疆扩土,他必须要让四方蛮夷全部臣服。 他要达到太宗皇帝的高度。 南薰殿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群臣已经在兴庆殿恭候,崔晋来了,在大唐圣人的暗示下,昨晚许多官员熬夜写了通报……哦呸!是写了弹劾李倓的奏疏。 可是…… 李隆基瞬间想起了李倓! 高力士似乎看出了李隆基的痛苦,他说道:“要不要叫建宁郡王上朝?” “叫他作甚?” “建宁郡王是最会帮圣人赚钱的。” “朕不信其他人不行!” “但建宁郡王在,每年确实能给圣人很多钱,换做其他人,奴婢恐怕……” “恐怕什么?” “至少建宁郡王会按时交上圣人需要的钱,其他人若是贪得无厌,万一交不出来,后果就严重了。” 李隆基愣了愣。 是啊! 能赌吗? 现在关东门阀世家对那些产业都虎视眈眈。 李林甫虽然能压住那些世家,可李林甫毕竟在中枢,他如何去与那些世家争夺收益? 便说眼下的纸和丝绸,江东的纸和丝绸已经进入河北。 此次崔晋看似来为崔皓讨公道,世家们看似秉持大义,但背后却都是为了利益。 他们都想朝廷遏制江东的商品北上。 朝廷派李倓去做这件事,明年几乎百分百能完成。 可派其他人,明年能百分百完成吗? 李隆基又痛苦起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李倓太多权力。 “建宁最近一段时间在做什么?” “据说在家中饮酒作乐,还和李白一起作诗,和吴道子在那里画画,点评张旭的书法。” “他还懂这些?” “奴婢不太清楚。” “去把他找来!宣到兴庆殿。” “是。” 什么李倓! 那是真的好圣孙! 那是朕的心肝宝贝! 计划有变啊! 不能说不上朝了? 计划全变了! 本来是准备摘掉李倓,随后再找个理由做掉崔家。 现在只能做掉崔家,暂时拿不掉李倓。 再过一年! 朕再忍一年! 明年各边防务稳定后,钱财也充足了,缓冲更大。 一年就一年,朕不信明年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李隆基收拾收拾,便想兴庆殿行去。 此时兴庆殿的百官各个兴奋,两眼冒光。 第262章 群起攻之 李隆基上了殿。 群臣礼毕之后,陷入短暂的安静状态。 李隆基坐在上面,面目威严。 数十年的大唐天子,早已积累了无上威压。 大唐无数人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隆基可以为所欲为地杀人。 自古那些皇帝看起来可以为所欲为地杀人,朝廷还可以正常运转,是因为那些皇帝帝王之术高超。 让人看起来轻轻松松,以为自己也可以。 如果真的以为自己也可以,大概率可能是杨广、崇祯之流了。 李隆基杀人,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杀所有的人,都一定是有证据的。 而且不是自己执意要杀,是下面的人提出来,把证据摆出来之后,李隆基再“震怒”,再下手。 虽然也会引起恐慌,可是让下面的群体无法找到理由联合起来。 也让火力都集中在李林甫那里。 “陛下!”第一个出来的是户部侍郎王鉷,“臣有事要奏。” “王卿有何事,但说无妨。” “陛下,户部统计账目,总是会漏许多,这给户部的事务带来了许多不便之处。” “哦?”李隆基明知故问道,“户部统计账目,为何会遗漏?” 王鉷似有为难地犹豫起来。 “王卿有何话不能在朕的朝堂上直说的呢?” “陛下,户部所有的账目都没有问题,只是当统计到江东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王鉷此话一出,朝堂上立刻响起阵阵议论声。 “肃静。”李林甫突然低沉地说了一句,议论声戛然而止。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王鉷表面上看似在说户部的账目,其实重点已经引到了江东。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李隆基疑惑道:“为何到了江东,账目就出现了问题?” “因为江东的账目,总是不经过户部。” 这话其实已经在给李隆基当众针对李倓的机会了。 李隆基说道:“朕记得,建宁的账目,倒是太子在看,也是太子在负责汇报?” 李亨立刻出列说道:“是的,建宁的账目,一直是臣在看,臣每月都会向陛下汇报。” “那这就不对了。” 刑部侍郎李献突然站出来,丝毫不给李亨这个太子留情面,当众否认道。 李亨却并不敢当众会对李献。 也许太子被大臣当着满朝文武欺负的情况,也只有在李隆基时代有了。 李献继续说道:“陛下,太子每个月都汇报江东的账目,不经过户部的审核,那这账目是否有大问题,无人得知啊!” “臣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刑部尚书萧炅立刻站出来,趁势继续说道,“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臣只是假设,会不会出现有人私自隐瞒账目真实情况,只向朝廷汇报一部分,另一部分自己藏起来。” 这下李亨就站不住了,萧炅你他妈的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太子我要谋反吗! “萧炅,你此话何意!”李亨怒道。 “殿下息怒,我只是提出心中的疑惑。”萧炅立刻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这要是搁在以前,萧炅当着太子的面,得称臣。 后来在李隆基的不断削弱下,大臣面对太子,就不称臣了。 李亨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 “陛下,臣绝对不敢隐瞒半分。”李亨转身对李隆基说道。 李隆基却坐在那里,神色冷淡,目光深邃,宛若一尊威严的雕像一样,有极大的压迫感。 “那建宁郡王是不是殿下之子呢?”大理寺卿徐峤也站了出来,他问道。 李亨立刻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他还是只能回答是。 “既然是,那建宁郡王为何又要杀崔皓和崔智?” “这……” “有人崔皓是当今大儒,为人正直,去苏州拜访建宁郡王,建宁郡王却杀了他,请问太子殿下,建宁郡王杀人理由何在?” “建宁说是因为崔皓在苏州辱骂皇室宗亲,他并未杀崔皓,是崔皓自己死的。” “自己死的,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自己死的?”大理寺少卿汪缘也站了出来,“殿下,您问问在场的满朝文武,他们是否相信,崔皓是自己死的?” “那你是何意?”李亨冷冷反问道,“建宁为何要杀他?” “那得问太子殿下您啊!”萧炅立刻说道。 “问我?”李亨脸色更加难看,“我怎么知道!” 萧炅说道:“建宁郡王谋反,是为了谁呢?” “你放肆!”李亨当场就翻脸了,“萧炅,你敢在此污蔑我!” 萧炅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陛下,臣也只是实话实说,殿下却要威胁臣!” “殿下,到底有没有谋反,何不听听证人怎么说呢?” “哪个证人?” “崔晋!”萧炅立刻说道,“陛下,请宣崔晋入殿。” “准!” 李亨顿时额头冷汗如瀑。 他知道,今日李林甫的狗腿子们,是打算利用这件事搞事情了。 今天恐怕不会善了。 毕竟山东旧贵和地方官员,已经达成一致。 这其中牵涉到的利益太深太深。 再加上李隆基本就一直提防着李倓,李亨觉得这件事,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难怪之前去找那个逆子,那逆子也只能说躺着。 看来,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李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不多时,崔晋便上了大殿。 崔晋已经年近七十,头发花白,身形枯槁,但那双眼睛却明亮逼人。 “臣参见陛下!”崔晋说道。 李隆基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启奏陛下,臣之子崔皓前往江东,被建宁郡王所杀,据逃回来的人说,是因为崔皓发现了建宁郡王不可告人的秘密。” “哦,什么秘密?” “建宁郡王去苏州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苏州最大的盐上周别才,又没收了苏州所有大家族的田产,分给百姓,以博得民心,随后隐瞒户部,擅自隐瞒江东账目,包藏祸心!” 众人立刻应和起来。 “杨慎矜何在?” 杨慎矜出列:“臣在!” “你觉得这件事是怎样的?” “臣并不知晓事情原委,但臣觉得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陛下也应该宣建宁郡王入殿,当面对质。” “好,宣建宁郡王入殿。” 第263章 李倓:我说在场的诸位都是辣鸡! 高力士派人去找李倓的时候,李倓还在梦中呼呼大睡。 还是张旸急匆匆去敲门,将李倓唤醒。 “何事?” “圣人宣郎君入兴庆殿。” “兴庆殿?” “是圣人与大臣议政之地。” 哦,懂了。 李倓开始慢悠悠收拾,就是那种慢慢洗漱,慢慢更衣,慢慢吃早餐的行为。 事后如果李隆基责问起来,就说第一次上朝,有点紧张,得慎重对待。 就这样,李倓拖拖拉拉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去进了宫,又左转右转,才到了兴庆殿门口。 这段时间,最煎熬的就是太子李亨。 李林甫阵营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对他展开了最全面的攻击。 而且压下来的奏疏,包括河北、河南的诸多地方官,还代表了各地世家的声音。 总之,这一次就是要当众拉下这个太子。 可能等了太长时间,殿内官员已经有些疲惫。 “陛下,那建宁郡王必然是做了亏心事不敢来了。”大理寺少卿刘壁出列说道。 李献出列说道:“陛下,臣认为,现在应该立刻派人去江东,把相关人员全部抓起来,将事态控制下来,以免某些人在关键时刻铤而走险,那样对朝廷,对天下,都会是巨大的祸事。” “陛下,不需要再等建宁郡王了!”萧炅也站出来了。 “建宁郡王之前在洛阳杀人,后来又在扬州杀人,今年又在苏州杀人,现在看来,说不定他造反的迹象早就被人发现,所以才一路杀人!” “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杀那么多人!” 大理寺少卿汪缘说道:“陛下,臣等以为,应该立刻捉拿建宁郡王,直接提到大理寺审问!” “陛下!时间紧迫啊!不能给江东反贼时间了!” 这些人都知道李隆基的敏感神经在哪里,抓住机会自然狠狠地戳。 李林甫站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言。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时,才有内侍急匆匆在高力士耳边说了几句。 高力士在李隆基耳边说道:“建宁郡王到了。” “宣!” “宣建宁郡王!” 声音传出去,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建宁郡王到了。 殿内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李倓一身正装到了大殿门口,吸引无数目光,成为全场焦点。 他径直走进去。 “建宁郡王,你还敢来大殿上!”刘壁呵斥一声,一脸正义凌然。 李倓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中间,行礼:“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李隆基淡淡说道:“圣躬安。” 李倓余光瞥向一边的李亨,李亨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汗流不止,一副马上就要跪的样子。 大概是刚才被这些人群起围攻了一番。 李亨心中就算有话,也不敢当着李隆基的面说,甚至有怒火,也不敢大肆发泄,只能强忍着。 “建宁郡王,我问你,你为何在江东……” 说话的还是大理寺少卿刘壁。 但未等刘壁说话,李倓转身对李林甫行礼,突然大声道:“右相,小王有一个疑惑,想请教右相,希望右相能不惜赐教!” 顿时全场安静下来,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我们现在正在谈你在江东谋反,你扯人家右相搞毛啊! “建宁郡王,我们在问你话呢!”刘壁大声呵斥道。 这也足见李隆基时代的宗室地位没落程度。 不过政治手段合格的都知道,这些人其实是右相在朝堂上的狗,右相执行的是李隆基的意志。 跟着右相走,那准没错。 不跟着右相走,可能中午就会收到一份贬谪到岭南吃荔枝的公文。 李倓却不理会刘壁,而是看着李林甫。 “请右相赐教!” 李林甫却沉默,他看都不看李倓一眼。 李林甫显然不想理李倓,不说话,李倓能怎样呢? 李林甫的做派大有你建宁郡王不过是个小喽啰的架势,我只需要放我的狗就能咬死你。 一边的李亨心中也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傻儿子,在朝堂上这般直接问右相,右相不理会你,你又能如何? 反而落了颜面。 还是太年轻啊! 岂料李倓却笑道:“看来右相也觉得小王刚进来,尚未拜见陛下,大理寺少卿刘壁却率先辱骂本王,这件事合情合理?” 他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变得安静。 刘壁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建宁郡王居然拿这个小细节说起事来。 刘壁当场恼羞成怒,大声呵斥道:“建宁郡王,你……” 但李倓岂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李倓大声道:“请问右相,小王受陛下宣召,前来陛见,尚未行人臣之礼,大理寺少卿刘壁却强在陛下的前面,来呵斥小王,这是否合乎礼法!是否合乎朝廷纲纪!” 李倓本就是力气极大,大声说话,自然中气十足,竟有一番威慑力。 今日在这朝堂,李倓也不打算装下去了。 这些个官员和世家,都杀到了长安。 李隆基都已经摊牌了,自己在装傻充愣,还有什么用? 李隆基现在认的是钱,自己继续装傻,等明年年底,权力一样被收回。 既然如此,本王也摊牌了! 崔皓就是被本王骂死的! 不信本王今天在这朝堂上再骂死几个给诸位助助兴! 大殿内一片死寂。 坐在上面的李隆基,深邃的眼中,流露出不太一样的情愫,再看这位皇孙,他感觉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不过他并不担心,大局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现在放李倓回江东,再给他一年时间,他也闹不出事。 再说了,他只是皇孙,大统道义不在他手里。 造反不是只有一点兵马就能成功的。 一年之后,找个理由调他回来,让他在百孙院足不出户,他再厉害,也只能乖乖做皇孙。 刘壁听到这话,心头先是一沉,随即暴跳如雷道:“建宁郡王,你在江东谋反,现在被我等抓到证据,却还敢在朝堂,在天子面前,污蔑朝廷重臣,你该当何罪!” “怎么,右相是觉得沉默下去,就可以回避这个问题?”李倓却抓住李林甫不放,“右相可是统领百官的宰相,一个大理寺少卿,在陛下开口之前,呵斥小王,这在右相眼里,竟然是合乎礼制的!这就是右相入主中枢之下的朝廷纲纪吗!如果这是!小王看,右相可以引咎辞职了!” 第264章 骂死一个算一个! 李倓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刘壁更是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殿内陷入死静。 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众人惊骇的是,这位建宁郡王,居然敢在大殿上抨击右相? 右相的权势已经积累十数年,打击对手毫不留情。 连韦坚、李适之等当红大臣,都被他抬手弄死。 太子被他打击得只能躲在太子别院里抱着胡姬玩。 这位二十岁的建宁郡王,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刘壁想说点什么,但却如鲠在喉。 李倓这问话,竟然让人挑不出毛病。 连歪理都没办法反驳这话。 这帽子已经扣到了对圣人的大不敬上。 这还怎么反驳? 李林甫心头一紧,他也是没想到,这位建宁郡王一来,就展开了如此犀利的反击。 可以说,仅凭这建宁郡王问出的这番话,其胆识已经超过了在场绝大多数人了。 许多人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开不了口。 其心志、胆识、魄力,都需要顶尖,才敢在朝堂上,当着李隆基的面,如此质问他最信赖的宰府大臣。 因为没有人敢确定李隆基的态度。 这下连李林甫自己也觉得如果不做出回应,今天他这个右相是无法上对天子交代,下对百官交代了。 “放在往常,这自然是不合乎礼制的。”李林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平静,神态自然,像一个邻家老爷爷一样。 李倓问道:“右相之意是,今日是合乎礼制的?” “今日也未必。”李林甫回答道。 众人却被他俩一问一答搞得满脑子问号。 尤其是李亨,他是万万没有料到李倓一来就直接扣帽子,而且扣了一大顶,让右相都承受不住。 看来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有两下子。 李隆基其实是想发飙的,他怎么可能允许李倓如此质问李林甫? 不过他还是忍住没有说。 因为这一幕,他觉得甚是有趣。 他对这个孙儿越来越感兴趣。 没有人敢这样对李林甫,李林甫即便被针对,也从来不会落入被动状态。 当年的张九龄在权术方面也不是李林甫的对手。 可今日看这一幕,李林甫明显有些被动。 “为何今日未必呢?”李倓继续问道。 “因为是建宁郡王你!” “因为小王被他们说成是反贼,所以反贼上殿,大臣可痛斥,无需合乎礼仪,右相是这个意思么?” “建宁郡王是否是反贼,尚未有定论,是与不是,并非我说得算。”李林甫气定神闲,“是圣人说得算。” “既然是圣人说得算,那小王在走进来的时候,就还不是反贼,既然不是反贼,一个大理寺少卿,就敢公开在朝堂上抨击圣人的亲孙儿,太子之子,是反贼!到底是谁给的他这个胆子!” 鸦雀无声,所有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刘壁面色惨白。 “刘少卿!你倒是说说,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我……” 刚才还非常跳的萧炅、汪缘等人,站在一边,不敢吭声了。 李倓扫视一周,连王鉷都避开他的眼神。 李亨往李倓旁边蹭了蹭。 “建宁郡王,你休要转移了话题!” 一声呵斥传来,众人的目光落到崔晋身上。 “是啊,建宁郡王,今日失礼是小,谋反才是大,你以为你靠这点小伎俩,就能瞒天过海?” 刘壁立刻跳了出来,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话题往这般一转,周围的人也瞬间补充慢了精力。 萧炅也跳了出来,他大声道:“圣人在上,朝堂诸公在前,今日我等就要看看你如何狡辩,任你巧舌如簧又如何,你滥杀无辜,图谋不轨,好在有正义之士识破你的野心,不远千里奔赴京师,殚精竭虑,也要揭发你的罪行!” 李倓却说道:“小王原本以为右相是秉公执政、严于律法的贤相,看来是小王错了,这朝堂之上某些人,竟能毫无依据,就随意指责一位皇族郡王谋反!” “你……”萧炅大怒。 却不等他说完,李倓继续说道:“这些人今日好物依据指责一位郡王谋反,明日是不是就要指责因为,后日是不是就要指责太子!” “哦,对不住,可能刚才有些人已经指责了!” 刘壁道:“我们那是……” “你们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姓崔的老不死,为老不尊,教出了一个信口雌黄,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知死活地跑到江东去见本王,与本王论道几句,就吐血而亡!” 崔晋听到后大怒,他咬牙切齿地吼道:“建宁郡王,你这个反贼……” 李倓强行打断他:“本王反贼不反贼暂且不论,崔家倒还真有可能是反贼!” “你妄言!” “崔皓与崔智当日在苏州,当众羞辱正在分田的保正,那保正是执行的县令的命令,县令代表是朝廷,崔皓与崔智,当日公开羞辱朝廷,又跑到刺史衙门来辱骂本王,本王与他论道几句后,他自己吐血而亡!” “你……” “当时可真是晦气!” “你承认是你逼死崔皓的?”刘壁仿佛抓住了把柄一样,赶紧跳出来。 “刘少卿可真是蠢得让人震惊啊!” “你……” “看刘少卿很生气,刘少卿觉得是本王让你生气的么?非也!是刘少卿自己蠢,恰好被本王说中了,所以生气了。” “正如崔皓自己无耻,被本王说中了,于是他动怒了,他虚伪的面具被人揭开,真实的丑恶嘴脸一览无余,他自己无法接受,当场气绝而亡!” “陛下!陛下!请为我等做主啊!”崔晋当场跪下来了,大哭起来,“陛下!我儿何罪之有,竟被逼死!” “你儿无罪么?”李倓却接过话来,“若是你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罪,那看来崔家都有谋反的嫌疑了啊!绝对的反贼!” “你说话要讲证据!” “那你倒是拿出本王谋反的证据来!” “从苏州逃回来的人,都说你谋反!” “哦,当时在苏州的人,见到过你儿子的,都说你崔家谋反!” “我崔家世代忠良……” “那为何如此排斥纸张降价?” “因为那是圣人……” “因为纸张降价,大量纸张到清河郡,你们崔家就赚不到钱了!你们崔家明明就想赚钱,却满嘴的仁义道德!分明就是想吃人不吐骨头,却还假装成温文尔雅的君子!无耻啊!还有什么比这无耻的!” “本王看,崔家之所以如此,崔皓之所以如此,皆是因为你!” “我……”崔晋全身一颤。 第265章 李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己死的 在古代,上层人办事都是讲颜面的。 尤其是这些有底蕴的世家,他们最擅长包装自己。 他们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真实的目的被人揭穿。 这与古代社会的运行规则有关。 古代社会是以德治国。 皇帝原本与诸侯共天下,后来与世家共天下。 皇族和世家大族加起来,与广大的黎民百姓比起来,依然是极少的那一部分。 那如何使绝大多数百姓乖乖听话呢? 在宣传层面,告诉百姓,我们都要守德,尊礼。 皇帝带头,世家大族跟上。 所以,贵族们做事,看起来总是那么优雅。 吃人的时候,也会穿着得体,慢慢咀嚼。 那么李倓干了什么? 李倓把崔家的脸皮直接撕开了。 人家是靠道德维持体面来在地方获得舆论权的,现在把崔家最后的脸皮撕开,无疑是在告诉世人,以后崔家说的话不可信。 这是对崔家舆论权的挑战。 崔晋自然是恼羞成怒,看李倓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 李倓却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对崔晋进行轮番轰炸:“崔皓之死,你这个做父亲难辞其咎!” “是你害死我儿……” “非也!若不是你崔晋贪得无厌,崔皓又怎会为了崔家赚更多钱去苏州,若非你教子无方,崔皓又岂会心胸狭隘,听人两句不同说法,就气绝而亡!若非你不辨是非,恶意怂恿,又怎么会有河北、河南诸家联名上表!” “建宁郡王,你……” 李倓的声音更大,音量更高:“若非你!若非你崔晋野心膨胀,想借此机会攻讦太子,投靠新君,今日这朝堂上又岂会剑拔弩张!” “你无耻!你妄言……” “你崔晋,身为崔家族长,读圣贤之书,理应上报君恩,下应万民,却因一己私利,颠倒黑白,欺上瞒下,害死自己的儿子,蒙骗圣人,糊弄百官!你回答本王!像你这样不忠不义,不为人父,不为人臣的老匹夫,算不算无耻!算不算国贼! 李倓的声音回响在这大殿,余音绕梁。 周围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李倓。 “我不为人父!我是国贼!我是……我……我……” 崔晋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呆呆看着李倓。 然后,眼睛突然瞪大,一口血喷出来。 嘴巴张大,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随后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只剩下瞪得大大的眼睛还盯着天花板。 所有人都看傻眼。 连李隆基都呆住了。 死了? 刘壁手指放在崔晋鼻孔前,随即吓得跳起来:“死了!” 短暂的死静之后是一片哗然。 不仅仅萧炅等人都懵了,连王鉷也懵了。 李林甫眼角也抽了几下。 站在李倓后面的李亨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倒在地上的崔晋。 刘壁当场指责道:“建宁郡王!你敢在这朝堂上杀人!你置圣人于何在!” 李倓站在那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所以小王才说,大理寺该换人了!刘少卿这种人蠢得让人无法直视,如何为天子分忧!刘少卿是哪只眼睛看见小王杀人了?” “众目睽睽,崔晋就是被你逼死的!” “小王是如何逼死的崔晋?” “你对他进行了言语的侮辱,你……” “小王进来的时候,刘少卿也对小王进行了言语的侮辱,小王现在没死,是不是怪小王不配合刘少卿?” “你这是胡搅蛮缠!” “崔晋污蔑小王是反贼,小王没气死,是不是要怪小王呢?” “这……” “诸位都看到了,我们在朝堂上理论,小王并未动一根手指,崔晋污蔑小王是反贼,小王认为他是反贼,他气急攻心,大概是被小王说中,心中胆怯,不敢上对圣人,下应万民,心中尚且残存最后一丝良知,愧疚不忍,吐血而亡。” 不等众人说话,李倓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崔公之死,小王似也却有责任,小王不敢把实话全盘托出,应该强忍着,应该顾全大局!” 说着说着,李倓竟露出了一丝愧疚之色,叹了口气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右相责罚小王!” 殿内鸦雀无声。 李倓这一系列的操作仿佛是在告诉在场这些人:看到了,崔皓当日就是这么死的!你们说本王杀了崔皓?这算杀吗? 与此同时,李倓再一次把局面的判断扔给了李林甫。 他知道李隆基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在公众场合表态了,许多想法也都是通过李林甫去传达。 所以把这个问题扔给李林甫是最合适的。 李林甫看了一眼萧炅,萧炅站出来问道:“建宁郡王,你刚才说崔家去苏州找你,是因为纸张降价,崔家反对纸张降价,请问这件事,有何不对么?” “萧京兆可是京兆尹?” “你问这些话又是作甚,我问你,这件事有何不对?” “那小王问萧京兆,长安现在一张纸是多少钱?” 萧炅犹豫了一下,说道:“长安一张纸是二十文钱。” 李倓就不信,这件由自己亲自主导的事,今日还能被这群家伙给问倒了不成! 上一次他因江夏之乱回长安的时候,见李隆基,当时李俶也在场,一家人便谈论到了纸张降价。 李俶还为李隆基算了一笔账。 从今年年初,整个京兆府的纸张全部开始降价。 李倓继续问道:“为何长安的纸也降价了?” “那是圣人体恤民间。” “说得好啊!圣人体恤民间,长安是圣人的长安,河北难道不是圣人的河北?” “你这……” “长安的纸能降价,为何河北的纸不能降?” 萧炅哑口无言了,这要是再说下去,说不定要被扣一定谋反的帽子。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请右相责罚小王。” 刘壁被怼得不敢说话了,同样是大理寺少卿的汪缘也不敢吭声。 萧炅差点要被扣谋反的帽子,王鉷自然也不会出来找死了,他甚至把脑袋缩起来。 李亨是感觉又舒爽又害怕。 爽的是,这些之前怼自己的人, 被李倓挨个怼了一遍。 害怕的是,李倓如此嚣张,不知圣人是何态度? 第266章 本王随手扳回一局 李林甫一直没有说话,一是把自己从争论中隔离出来,保持威严和体面,二是观察李隆基的态度。 李林甫办事,是看李隆基的脸色。 李隆基处理事情一般等其他人先说。 在今日上朝之前,李林甫其实已经很清楚李隆基的态度。 毕竟昨晚汇报的时候,李隆基已经表态了。 之前也私下说撤掉了建宁郡王所有职务。 这些都在向外面释放一种信号:圣人要全面收回建宁郡王所有的权力了。 进一步延伸到这一次崔家与江东的矛盾,圣人自然会借此机会,来处理江东的人事。 这种权术,是很经典的帝王权术。 如果李林甫连这一点都猜不到,那可以说白在中枢十几年。 李林甫是打算借这个机会,把火烧到太子身上。 可自从李倓进殿,开始把矛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因为按照之前的风声来看,这位建宁郡王敢如此,必然会遭到圣人的严厉呵斥。 今日这场朝会,本就已经定了调。 但调子却转了个弯。 这个弯转得悄无声息,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面对李倓此时咄咄逼人的追问,李林甫不得不回答了。 李林甫说道:“建宁郡王之事,乃是天家之事,还请陛下圣裁。” 这种话,当年在废李瑛的时候,李林甫说过,当年在立太子李亨的时候,李林甫也说过。 李林甫对于皇储之争,有自己明确的战术。 可以不断攻击李亨,但自己绝对不亲自出手。 一旦到最后关头,牵涉到太子之事要下决断的时候,必然说“这是天家之事,做臣子的管不了”。 这是唐代大臣,少有人能玩明白的一点。 李隆基尚未表态,李倓却反问道:“右相说这是天家之事,该由陛下圣裁,那刚才大理寺少卿刘壁可是在陛下圣裁之前,跳出来直指本王谋反!这是不是有违了君臣之礼呢?” 刘壁气得当场想打人,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没想到,这位建宁郡王是见缝插针主儿。 连他妈的认个错,还要把自己给带上。 “确实是!”李林甫变得严厉起来。 李倓追问道:“那该如何处置呢?” 李林甫神色淡然地对李隆基说道:“应该革职查办。” 刘壁当场吓得神色惨然,跪在地上求饶。 周围其他大臣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 到这个时候,都发现不对劲了。 昨晚不是放出风声,说今早这朝会是来整建宁郡王,扳倒太子的吗? 怎么现在这个局面全然不同? 这风向不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李隆基的发话。 “免职查办。”李隆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像一个老头早上去买菜,发现有一根葱有点问题,随手就扔了一样。 刘壁想说却不敢多说。 再说就不是罢免官职这么简单,而是去岭南吃荔枝,或者去夜郎打卡。 刘壁恭恭敬敬道:“谢陛下恩典。” 随即李隆基又说道:“先将崔晋带下去。” 陈玄礼立刻安排人,把人先带走。 紧接着,李隆基说道:“崔皓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李倓说道:“崔皓之死,与崔晋之死如出一辙,只是双方论道,臣并未有意要杀人,还请陛下责罚。” “既然是论道,那边不算杀人。”李隆基当场就给了一个定调。 “谢陛下明察!” 一边的李亨,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关键时刻还得靠这小子。 李亨:吾儿李倓有大帝之资! 李隆基又淡然说道:“古之善政,贵于足食,将欲富国,必先利人,为国之道,莫不家给人足,圣人积不涸之泉,王者用无穷之府,清净之政,同归清净,共守玄默。” 这话其实是当初他与韦坚议政之时所说。 李隆基崇尚的是道家治国,是无为而治。 将欲富国,必先利人。 意思是想要国家富强,必先使民众富裕。 这是李隆基年轻时候的治国理念。 国富民强中,他选择了民强在先。 也始终遵守着李世民的原则:清净之政,同归清净,共守玄默。 意思是,朝廷和官员都清净,就不会扰民,民间安定,就能踏实生产。 所以大唐在天宝之前,朝廷基本不干预盐,民间可以自由生产盐,也可以自由买卖盐。 开元时代的李隆基,对言论的畅通也极其重视,他取消了武则天时代的铁幕,真正做到了开明、律己。 早就了开元时代的人才济济,共处一趟,迎来开元盛世。 现在李隆基再说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讽刺。 但李隆基显然没有感觉到尴尬,他继续说道:“自建宁郡王任职扬州,江东百事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商货通达四方,粮谷丰登有余。朕不敏,常畏过于天下,幸有哥奴辅政,朝野清朗。建宁多才,经略江东,使国库累计之财,用度四方而不取民力也,实乃大德。” 哥奴就是李林甫,建宁就是李倓。 这是当众把李林甫也表扬了,把李倓也表扬了。 意思很明显,都别吵了。 这件事就到这里,至于崔家,下去再查。 李倓心中道:李隆基必然知晓李林甫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为了扳倒太子,不惜利用崔家等世家,但李隆基依然很给李林甫面子。 因为今年四方边帅损失惨重,大唐更需要李林甫来镇住大局。 “承蒙陛下垂怜,臣感激涕零。” 李倓也是见好就收。 允许他骂死崔晋,罢免刘壁,都算是李隆基给他的交代了。 再提要求,就确实过分了,没有必要。 “此次召你回长安,也是为了解释清楚其间的误会,现在误会已除,你便放下心来。” “是。” 这下李亨更是放心,这个劫算是渡过去了。 “退朝。” 大臣们是提兴而来,失望恐慌而走。 “三郎,你去何处?”李亨叫住了李倓。 “回家睡觉。” 李亨严肃地说道:“现在事情尚未完,可不能掉以轻心!” 李倓笑道:“放心,稍后,大父会传我们入宫再议,我先回去睡觉了,今早辛苦阿耶承受了那般攻讦,阿耶也回去休息。” 此时一个人慌得一逼。 这个人就是王鉷,他已经提前派人去苏州去抢建宁郡王的产业了。 第267章 王鉷的人生捷径 天宝八载十一月,苏州的天气已经转凉。 马上就要进入农闲时节,一些农民在田里收拾最后的蔬菜。 不远处倒是有许多人,扛着铁臿(铁锹)。 刘晏任职苏州刺史以来,一直贯彻着之前扬州定下来的太湖经济圈战略。 这些人都是去开通水渠的。 在刘晏的耐心疏导下,从扬州到苏州的方圆数百里,已经多出了数十条水渠。 不仅仅农业上得到了更大规模的灌溉,也为商业的起飞打下了基础。 “都让开!挡了我家御史的道,让你们好看!” 一道呵斥声远远传来,人们赶紧避开。 却是有人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上,尚且来不及爬起来,马上的人却一鞭子抽了过去。 “不知死活的蠢货,连朝廷御史的道都敢拦!” 马上的人一鞭子抽过去,骂道:“都滚到一边!” “你们是何人,我们在这里挖水渠,你们胆敢随意打人!” “你算个什么,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那人蛮横地说道。 “在下张文才,保正!” “我当什么人物,一个保正,都滚到一边,这位是朝廷过来的监察御史刘御史!” 贺锡指着一边的刘亮说道。 众人一听是长安归来的监察御史,顿时忌惮起来。 “不知是御史驾到,恕罪!恕罪!” 刘亮神色凛然,气势高傲,他俯视张文才,问道:“是谁让你们在这里挖水渠的?” “是刘刺史。” “刘晏?” “是的。” “他人现在何处?” “在刺史衙门。” “走!”刘亮说了一句,正要骑马离开。 贺锡却又抽了刚才被撞倒那人一鞭子:“不长眼的狗,这是赏给你的!” 贺锡打完后,正要离开,身后传来愤怒的声音:“站住!” 贺锡闻声转身,盯着张文才。 “怎么?” “阁下为何要伤人?” “挡我的道!” “我们已经让开!” 张文才话音刚落,贺锡一鞭朝张文才抽来,抽在张文才身上。 张文才闷哼一声。 周围的人见张文才被打,立刻愤怒地围了上来。 “你们干什么!我们是朝廷的人!这位是朝廷监察御史!”贺锡大声呵斥道。 周围的民众却显然不打算顾及这些,准备将贺锡拉下马打一顿。 “诸位且冷静!”张文才忍着痛,拦住了这些人,“让他们走。” “张郎君,这些人……” “让他们走!” 众人这才让开。 “一群刁民!”走之前,贺锡扔了一句。 “张郎君,您没事?” “没事,我先回去见刺史。” 刘亮一行人却是没有直接去见刘晏,而是先走访了苏州的几个大家族。 “不知御史大驾,有失远迎!” 刘亮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冷淡地说道:“你就是顾新州?” “在下正是。” “听说你之前跟建宁郡王关系密切?” “也不算密切,建宁郡王是朝廷派过来的,在下配合他,只是尊敬朝廷。” 顾新州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李倓回长安已经四个月,江东怎么可能没有消息? 从九月开始,北方世家和官员要对付建宁郡王的消息就已经传到扬州,九月底传到武进萧家。 十月初传到苏州。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 江东各个势力也在密切地关注着长安的动向。 毕竟江东最有权力的人被召回长安接受调查,这关乎到江东未来的局势。 若是李倓没有被罢免,一切倒是好说。 若是李倓被罢免,意味着江东各个势力接下来要面对新的大官。 这个时候,谁第一个冲过去表忠心,谁就是最先吃肉的那个。 十月中旬,消息已经变得严峻起来。 到十月底,苏州各县都在传这一次建宁郡王可能要面临大麻烦。 尤其是顾陆朱张四家,关注得更加密切。 他们甚至狂喜。 此时刘亮的到来,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刘亮冷声说道:“建宁郡王已经被陛下罢了所有的职务,御史台弹劾奏疏也呈递上去,大理寺和刑部就要行动起来。” 顾新州心头一跳,连忙说道:“在下确实不知。” “你最好是与建宁郡王不熟,否则本官现在就能拿了你!” “是是,在下与建宁郡王不熟!” “听说建宁郡王在苏州制盐?” “是的。” “盐场在何处?” “在沿海的几个县!” “你们可有参与?” “我们并未参与,建宁郡王暂时不让我们参与。” 刘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不想接过来?” “这……” “想的话,以后就是你的了!” “这恐怕……” “我说的!” “这……” “背后是王侍郎!” “哪个王侍郎?” “自然是户部侍郎见侍御史的王鉷王侍郎!” 顾新州更加震惊,原来刘亮是奉王鉷之命过来的。 王鉷可是当朝的大人物,是右相跟前的红人,也深得陛下的垂怜。 当初王鉷弟弟谋反,陛下只是对他贬官,后又找机会调了回去。 足见圣宠之盛。 既然是王鉷,那背后绝对是右相无疑了! “多谢御史垂怜,御史需要在下如何做呢?” “我会去见刘晏。” “刘刺史是建宁郡王的人……” “以后就不是了,他不敢再是!以后你们苏州四家接管苏州的盐,五成上贡上来,另外五成自己留着!” “刘晏看似柔弱,但为人耿直,恐怕……” “他若不答应,就流放岭南!” 见刘亮如此强势,顾新州不再犹豫,他说道:“多谢御史!” 不多时陆朱张三家家主都被召到了顾家。 “什么!建宁郡王被免职了!”陆之桓震惊道。 刘亮淡淡道:“以后这里交给你们。” 朱宴突然问道:“御史,在下有一个疑惑,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我们的田?” “都还给你们,那本就是你们的田,建宁郡王在江东私自夺田,早已惹怒长安!” “多谢御史!” 下午的时候,刘晏正在衙门里算账。 “士安,现在的开荒进展如何?”元载问道。 “今年扬州、润州、常州和苏州开荒十万亩地有余。”刘晏放下笔,感慨道,“我昨日还在田里问了一户人家,他们是从河南道逃难过来的,在这里安家。” “河南道?”元载颇有些意外,“来了苏州?” “听说河南那边有好几个县今年守城并不好,人也多,粮食不够分,南下的灾民不少。” 两人正是议论之时,下面的人说道:“刺史,张保正求见。” 第268章 王鉷倒计时? 刘晏说道:“让他进来。” 张文才走进来,捂着肩膀说道:“参见刘刺史。” “你肩膀怎么了?” “回禀刘刺史,今天上午来了一批人,自称是朝廷御史,我是被他们的人打伤的。” “因何打伤你?” “我们在那里挖水渠,这些人骑马而过,说我们挡住了他们的道,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打人!” “朝廷御史?”刘晏疑惑起来。 一边的元载说道:“必然是与长安政局有关。” 现在江东到处都在传建宁郡王这个扬州大都督要被罢免,甚至可能扣留在长安。 长安眼下来御史,已经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了。 “那御史人何在,为何到了苏州,没来我的衙门?”刘晏疑惑起来。 “当然是先去了顾陆朱张那里。”元载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转说道,“御史先去那里,看来这位御史来者不善,如此说来,长安局势不妙?” “长安局势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来了苏州,无缘无故打人,那便是触犯了律法。” 刘晏的语气很温和,但很严肃很认真。 他擅长理财,擅长处理繁琐公文。 他的性格本来就是严谨的,听到这样的事,自然是马上要摆出理和法来。 “派人去寻那打人之人,抓到刺史衙门,我要亲自审问。” 当天傍晚,刺史衙门通缉昨日伤人之人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天黑之前,贺锡便知道了此事。 他笑着对刘亮说道:“刘御史,看来这位刺史够硬啊!知道我是御史的人,还敢下通缉令!” 刘亮冷淡地说道:“明日我去让他给你道歉!” 第二日上午,刘晏正在办公,有人通报御史来了。 刘晏命人叫来元载。 元载原本在常州和润州,也是因为精盐要北上,刘晏给他写信,他这才来的苏州,不曾想遇到了御史到苏州。 元载说道:“这御史来者不善,想来是为利益而来,我们先拖住他,等长安的消息。” “现在只能如此,但打人的人要抓!” “士安就不能变通?” “不能,否则王法何在?” “若是大王没事还好,若是大王有事,你把御史的人抓了,会遭到报复。” 刘晏很严肃地说道:“我做事不为大王,而为大唐。” 元载也不多劝,他了解刘晏的为人。 话不多,但办事极其认真,甚至较真。 等出去后,看见刘亮,简单的寒暄下来,便引刘亮等人进去。 进去之后,刘晏第一句话却是:“听闻昨日御史下面有人伤人?” 刘亮冷着脸说道:“刘刺史不关心大事,却关心这等小事!” “伤了百姓,并非小事。” 贺锡开口说道:“怎么,你是想问罪御史么!” “打人者是御史?” “是我!”贺锡嚣张地说道,“我打的,你能如何!” “阁下为何伤人呢?” “挡了御史的道,抽几鞭子算客气了。” “既然如此,来人。”刘晏一声令下,便有衙差走进来。 “怎么,刘刺史想抓我?”贺锡大笑起来。 “你打人是犯了法。” “刘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这与本官是何处境无关,把这位抓起来。” “你敢!”刘亮突然猛派桌案,怒道,“他是本御史的人,谁敢动他,就是对本御史不敬!” 刘晏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抓人!” 那些个衙差立刻过来将贺锡拿下。 “刘晏!你是不将本御史放在眼里了!” “带下去!”刘晏轻声说道。 贺锡想挣扎,被衙差扣下去。 贺锡大声笑道:“刘刺史,你可别后悔,你依仗的建宁郡王现在已经被免去所有职务!” 刘亮也放出狠话来:“刘晏!本御史此次前来苏州,本想保你,但未曾想到你连本御史的人都敢拿!这是你自己找的!” 贺锡被带了下去。 刘晏说道:“御史来苏州,不知何贵干呢?” “哼!刚才不是说了么,建宁郡王已经被免职!” “那和御史有何关系?”刘晏疑惑道。 “让他们都下去!” 刘晏吩咐其他人都下去。 刘亮看了看元载,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扬州大都督府判官元载。” “你就是元公辅,好,你也好好听着。” “洗耳恭听。” “现在建宁郡王被免职,朝廷准备委派新的官员过来,建宁郡王在江东图谋不轨之举已经被朝廷知晓,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被处理,包括二位!” 说到最后“包括二位”四个字的时候,刘亮故意拖长音。 “如此说来,御史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 “那可有朝廷降罪文书?” “文书是迟早的事,这件事事关重大,本御史先过来提醒二位。” 刘晏和元载对视一眼。 元载立刻从这套说辞里发现了猫腻。 若是长安局势已定,刘亮就不会这么说了,而是直接带着中书省的文书过来。 “二位也不想因此事被发配到岭南?” “阁下有何高见?”元载立刻抢在刘晏前面问道。 “也没什么,建宁郡王在江东的产业,都拿出来,两位可安然无事。” “这……” 刘晏正要说话,又被元载抢先了。 元载说道:“这些产业都是朝廷的!” “哈哈哈,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在中间拿了多少钱!这些产业以后名义上还是朝廷的,但必须有一部分给到我们!” “你们?”元载笑道,“你们拿得起吗,谁敢拿?谁有这么大胆子拿?” “户部侍郎、侍御史王鉷王公拿不拿得起?” 元载故作震惊,站起来说道:“当真是王公?” 见元载被震慑到,刘亮很满意:“自然是!” “这些都是……” 刘晏又准备说话,却还是被元载打断了。 “事关重大,我来说服他。”元载对刘亮说道,“还请御史在苏州待些时日!” 刘亮站起身说道:“给你二人些时日考虑也行,你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投靠王公,二是被发配岭南,甚至可能死!” “多谢御史!” “对了,把贺锡放了。” “放心,我们好好款待他数日便放人。” “谅你们也不敢乱来!” 刘亮走之后,刘晏问元载:“公辅意欲何为?” “这御史并未带中书省文书,说明不是右相下的令,右相行事缜密,大王被罢免的诏令尚未发布,右相不会乱来,只可能是王鉷那头蠢猪!” “公辅之意是王鉷擅作主张?” 此时,远在长安的王鉷急得团团转。 他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往苏州赶。 精盐碰不得啊! 第269章 安史之乱要提前爆发? 李亨在南薰殿等候李隆基,内心煎熬。 不多时,李隆基来了。 “阿耶。” “最近气色似乎不太好?”李隆基问道。 “最近家事多了一些。” “你也不要太累,交给张良娣去处理就好。” “谢谢阿耶关心。” “建宁没和你一起来么?” 李亨心中叫苦,你也没说叫他一起来啊! “我这就让人找他来。” “不必了,之前我跟他有一点点误会,都是崔家这件事惹的,我希望你去跟他谈一谈,好好安抚安抚他。” “是。” 李亨表面恭敬,内心已经开始狂喜。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吗?” “是的,现在立刻去。” “好,我现在就去!”李亨不敢半分耽搁。 李亨刚出殿,就被高力士叫住了。 “二兄,不知何事?” “殿下是要去找建宁郡王吗?” “是的,阿耶让我去找他。” “昨天圣人派人去找他,他自称身体抱恙。” “哦?”李亨微微一惊,这件事他倒是没有听说。 圣人派人去找那个逆子? 那逆子居然不见? 他又想起刚才李隆基说他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李亨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建宁郡王之前跟圣人有些不愉快,因为崔家的事,圣人一气之下说要免去他在江东所有的职务,但殿下也知道,那是误会。” 误会? 李亨再蠢也不可能认为那是误会。 但是现在李倓居然摆谱,这是李亨万万没有想到的,同时感到惊恐的。 他居然敢跟圣人摆谱! 这个逆子!天天给老子惹事! 李亨神色阴沉,语气强硬:“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把他绑过来!” “殿下切不可用强硬手段!” “我是他父亲!他不敢忤逆我!这个逆子不教训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不可取代了!” 李亨气冲冲朝百孙院行去。 下午,李倓打了个哈欠走出来,看见李亨后,慵懒地说了一句:“阿耶来了。” “睡好了吗?” “还行。” 李亨连忙给李倓倒了杯酒,笑着说道:“休息好了就跟我一起见圣人。” “不去。” “为何不去呀?” “为何要去?” 李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一副慈父的模样:“不想回江东了?” “早就不想了,在长安待着多好,什么也不用操心,吃吃喝喝,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但是现在朝廷有难处。” “朝廷有难处,有右相,有百官, 有太子殿下,还轮不到我这个小小的郡王。” “三郎,你是我李家的人,身上流着太宗皇帝的血,应该帮朝廷分忧。” 说着,李亨又给李倓倒了一杯酒。 “是圣人让阿耶来的?” “不是,是阿耶听说你最近在家中沉迷喝酒,觉得男儿应该志在四方,所以前来与你聊聊,阿耶也是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李倓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好!听阿耶的!” “这就对了。” 李亨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李倓又被宣召,这一次他才收拾一番进了宫,见到了李隆基。 “臣参见陛下!” “过来坐。” “谢陛下!” “这里没有别人,称呼大父即可。”李隆基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大父。” “崔家实在可恶,竟然敢挑拨皇家之事,这件事绝不可就这么算了!”李隆基一脸生气的样子,“但是崔家在河北,派其他人去,我怕其他人未必办得好,这实在是为难啊!” 李倓一听就知道李隆基是要派他走一趟河北去抄了崔家。 这又是得罪人的事。 李倓在江东把崔家得罪了,又骂死了崔家两个人。 李隆基是想李倓彻底做个恶人,用他来对付世家。 李倓却坐在一边仿佛没有听出李隆基话中话,他继续装傻充愣。 李隆基瞥了一眼李倓,问了一句:“建宁,你觉得这件事该如此处理呢?” “大父,孙儿不太懂。” “如果派你去河北,你会如何处理?” “孙儿恐怕处理不了。” “为何这么说?” “清河郡地方势力不小,孙儿势单力薄,怕是……” “你走一趟,那是朝廷特使,又是皇孙,怕什么?” “没有人,却是不敢。” “那就给你人!” “那孙儿还回不回江东?” “当然要回,走一趟河北处理完之后,就回江东。” “那兵马呢?” “我再给你五千兵马,从京师禁军中挑选,若是清河郡有异动,你可便宜行事,处理完之后,把兵马带回江东。” 李倓心头一惊,看来西南和东北兵败,对李隆基刺激很大啊! 他居然又一口气给自己五千兵马。 不过李倓同时也更加确定,李隆基只给自己一年时间了,不会再长。 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出手如此大方。 “孙儿一定不负大父所望。”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初,朝廷关于崔家案,争论得沸沸扬扬。 这个时候,一份奏疏却突然被送到了长安。 在这份奏疏送到长安的时候,李倓也接到了一封信。 看完之后,李倓深吸了一口气。 他陷入沉思中。 从感性的角度,他当然希望弄死王鉷。 但从理性的角度,他现在还不想动王鉷。 此次杨国忠打了打败仗,不但没有功劳,甚至可能面临政敌的进攻,必然生出异心。 李林甫会借此机会,怂恿王鉷加大对杨国忠的排挤。 杨国忠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会变本加厉还回去。 王鉷若是被拿掉,壮大的是杨国忠。 杨国忠真要是当上了户部侍郎,权力倾轧会比今年恶劣一百倍。 再加上东北的安禄山也打了败仗,他肯定担心朝中有人借此对他清算,必然一边加快造反的步伐,一边开始在长安朝堂掀起风浪。 按照这个局势,王鉷若是被干掉,李林甫最得力的助手没了。 杨国忠为了转移战败的矛盾,再开始对李林甫下死手,那局面就糟糕了! 李林甫死了,安禄山最后的忌惮也没了。 安史之乱会不会提前到来? 现在要不要保王鉷? 要不要让朝政再平衡一段时间? 第270章 对付李林甫 保得住吗? 就算元载不写这封信,不写那份奏疏,王鉷做的事,就不会传到长安? 现在看来,这个蝴蝶效应造成的局面,是随机的,非人力能控制的。 自己只能在这场大局中,再快一些,快一些发展自我。 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个了。 王鉷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果然,杨慎矜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二日,杨慎矜呈递弹劾奏疏到李隆基那里。 李隆基当场震怒,召来王鉷。 王鉷在得知此事后,颤颤惊惊到皇帝那里。 “你派御史去了江东?” “臣……” “有没有?” “臣只是担心江东有变,所以提前派御史去调查!” “还敢欺骗朕!这奏疏立写得清清楚楚,你的御史过去后,不但打伤了百姓,还跑到苏州刺史刘晏面前大言不惭说要拿掉苏州精盐的产业,归你王鉷所有!” “冤枉!陛下!这是冤枉!” “是不是冤枉,把刘亮召回来,一问便知!” 王鉷顿时万念俱灰,这一次是跑不掉了。 他求饶道:“陛下,臣也是为了陛下……” “你这是承认了?” “臣只是为了陛下……” “还说是为了朕,上一次你的弟弟聚众叛乱,朕已经饶了你,这一次你居然敢瞒着朕,私下动精盐!” 李隆基心中的怒火已经如同爆发的火山。 若是他王鉷打造纸的主意,李隆基倒还没有那么生气。 可精盐不同。 之前与李倓私下谈的时候,李倓说精盐一年能赚500万。 现在整个大唐,不仅仅是世家,还有官员,也都开始囤积精盐。 再过不久,一些官员和世家就开始打精盐的主意。 李隆基心中肯定是不想让官员染指进来的。 他现在缺钱缺得很痛苦。 就像沙漠里行走的旅人缺水一样。 如果今日放了王鉷,这件事传出去,官员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开始争夺精盐。 精盐在未来所赚的钱,远远超过纸张。 而且这一次崔家对纸张的行为染指,给李隆基敲响了警钟。 让他看到山东那些家族,一个个表面温顺,背地里都张牙舞爪。 他打算让李倓去河北,把崔家抄了,威慑河北,再返回江东,把江东的纸、丝绸和精盐,快速往河北、河南输送。 河北、河南人丁最多,只有这样才能短时间内赚更多的钱。 这个时候,王鉷就触碰了这个逆鳞。 “陛下,臣有罪!陛下饶了臣这一次,臣今年一定加倍报答陛下!” “如何加倍?” “臣有办法让税再翻一倍。” “当真?” “千真万确!” 两日之后,已经准备好去河北兵马的李倓听闻王鉷因为过失,被罢免了御史中丞的职位,但保留了户部侍郎的职位。 李倓寻思着,看来李隆基还是又给了王鉷一次机会。 李林甫也松了口气。 但就是在当天,政局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杨国忠回朝! 作为战败者,回来本应该遭到惩罚。 可是杨国忠却并未得到惩罚,至少暂时没有。 第二天,杨国忠为了转移注意力,立刻怂恿御史台的人开始弹劾王鉷。 别忘了,杨国忠本身就是侍御史。 转眼之间,王鉷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三日之后,王鉷就被下狱了。 十二月初六的这一天,李倓统帅兵马,准备离开长安。 杨国忠带着秦国夫人到了李倓的宅院。 李倓:杨国忠,你他妈的故意的! 秦国夫人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李倓,问道:“郎君,你回长安这么久,为何不来见见我呢?” “夫人,小王之前可是戴罪之身。” “现在不是了!” “现在小王要去河北执行公务。” “建宁郡王,这一次还是要多亏了你呀!”杨国忠一脸的得意,“若不是你引了王鉷去江东,我这一次未必能如此快速度过这场危机。” “说笑了,杨御史可是贵妃的堂兄。”李倓笑道,“对了,杨御史是如何让王鉷数日之内下狱的?” 李倓倒真是好奇,王鉷派人去动精盐,李隆基依然给他留了一条路,结果杨国忠一回来,短短数日,王鉷被罢免下去。 “很简单,因为我跟圣人说了,明年我能给他的钱,比王鉷更多,王鉷若不处理,天下官员必效仿!” 看来杨国忠打仗不行,治国一塌糊涂,可是搞人的时候,脑子是真的一点也不含糊。 “还是杨御史高!” “不瞒大王,王鉷这一次在劫难逃,下一步,我准备……” 犹豫了一下,杨国忠说道:“下一步我准备让李林甫滚出中枢!” 李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杨御史好气魄!” “没办法,李林甫现在对我虽然表面尊敬,但背地里一直找人整我,这一次我在西南失误,圣人虽说暂时没有责怪我,可李林甫必然借此机会在背后不断煽风点火,我要在他出手之前,主动出击。” 李倓心中开始盘算起来:看来大势已定! “而且我听闻安禄山在东北也惨败,东北的敌人比西南对我大唐威胁更大,我就写信给安禄山,挑拨他和李林甫的关系,就说朝中有人趁着他兵败,想要借此攻讦他!” 果然啊果然! 历史上,就是杨国忠和安禄山联手,对已经死掉的李林甫展开政治攻击。 导致李林甫死后,被挖棺,取出口中明珠,以庶人的规格埋了。 李林甫家族被抄家流放。 历史往前推动了。 “如何推倒右相,我已经有了注意!” 杨国忠甚是得意。 李倓举起酒杯说道:“来,我祝杨御史前途似锦!” “我有今日,那都是郎君所助,郎君的大恩,我杨国忠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的!” 两人干了这杯酒。 次日,李倓统帅五千兵马,离开了长安。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次离开长安,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天宝八载年底的大唐朝堂并不安逸,王鉷被下狱,杨国忠顶替了户部侍郎。 随后,李林甫开始奏疏,建议李隆基再派杨国忠去剑南,担任剑南道节度使。 杨国忠自然不肯再去,他要留在长安搞事情。 东北的安禄山,从挫败中回过神,他那双锋利的眼睛,开始投向南方。 贵族们还沉迷在无边的享乐,官员们也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精盐。 历史的齿轮滚滚向前。 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 第271章 兵临崔家! 天宝九载正月,在一片争议中,长安对待崔家的态度逐渐明确。 这无疑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一时间,反对声甚嚣尘上。 但这种反对声很快就被硬生生切了一半,只剩下一些世家大族还在反对,之前参与进来的官员,全部噤声。 原因很简单,早在公布处理结果之前,以李林甫为首的中书省,就向各地下达了命令。 命令也很简单,各地官员一切以朝廷的声音为准,不得有任何异议。 据说荥阳郡(郑州)太守韦崇在天宝八载十二月底上奏疏请求重审崔家案,除夕夜收到了从长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罢免书。 上面有右相的官印。 朝廷的态度越来越明确。 明确到正月初,建宁郡王亲自抵达清河郡。 据说还有五千禁卫军开道。 消息在短短数日之内很快传遍清河郡八县。 正月初八,李倓与他的五千禁卫军抵达清河郡的治所清河县。 在清河县外恭迎他的是太子通事舍人张巡。 太子通事舍人已经是虚职,算是荣誉头衔。 张巡的实际官职是清河县令。 “下官张巡,参见大王,恭迎大王至清河。” 李倓拍了拍身上的雪,目光落到张巡身上。 这个人就是安史之乱中赫赫有名的张巡。 那个时代,安史叛军如同滚滚洪流碾压过河北大地,以泰山压顶之势,兵临富饶的河南,至雍丘。 张巡守雍丘之时不过三千人,对手令狐潮有一万五千兵马。 据说被张巡多次击败,斩杀叛军万余人。 次年叛军携四万大军前来,再被张巡两千兵马击退。 叛军再至,再战! 坚守雍丘六十多日,大小三百余战。 也就是说,每天平均打五场! 而且还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 此必有超出常人之意志才能做到。 随后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转战宁陵,再转睢阳。 睢阳保卫战中,张巡威名已经在叛军中传开。 这一次,十八万叛军怒海狂澜一样压来,要粉碎一切反抗! 据说张巡手里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竟然硬生生拖住了叛军18万长达半年多,为长安赢得了更加宝贵的战略缓冲时间。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睢阳已经没有粮食,士兵吃草根和树皮,最后以人肉充饥,继续坚守。 张巡就是在睢阳殉国的。 死后被追封为扬州大都督、邓国公。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命运真是奇妙,自己在扬州做大都督,势力在江左,现在却因崔家一事,暂时到清河,遇到了张巡。 “张舍人不必多礼,我们进城。” “大王这边请。” 李倓看了看那满天白雪,跟着张巡走了进去。 “张舍人竟还带了那么多衙差来了?”李倓好奇地问道。 “凡是小心为妙。” 李倓没放心上,又问了一句:“崔家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街旁的小巷子里突然射出密集的箭雨。 “有刺客!” 禁卫军快速举起手里的盾牌,将李倓护在中间。 与此同时,另一支禁卫军快速朝射箭的方向冲过去。 李倓倒是颇有些诧异,没想到清河县居然用如此激烈的态度来“迎接”自己。 崔家胆子也太大了! “大王这边!”张巡的人也围过来,又给李倓增加了一层防护。 而且张巡自己更是靠在李倓附近,似乎打算随时为李倓挡箭。 附近的巷子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停。 几个人被押送了上来,李倓尚未问话,前方街头突然人头攒动。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无数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是?”李倓问道。 “是清河的百姓。”张巡说道。 “他们要干什么?” “大王稍等,下官去处理。” 护卫们为张巡让了一条道。 前面传来张巡的声音:“父老乡亲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听闻朝廷派人来捉拿崔氏,我们特意前来向朝廷特使请求,希望朝廷能放过崔氏。” 张巡怒道:“胡闹!这是朝廷的事,岂是儿戏!汝等速速回去,本官就当此事并未发生过!” 却没有人动。 “去把张县令叫过来!”李倓小声说道。 不多时,张巡回来了。 李倓说道:“我们从另一条路走,我会留一些人在这里挡住这些人。” “眼下只能如此。”张巡说道,“这些人并非要违抗朝廷,只是……” “本王都知道。”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崔家?” “该如何处置呢?张舍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朝廷自有安排,大王也有安排,下官多嘴了。” “不,你身为清河县令,问一问是应该的,只是让本王愤怒的是,崔家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蛊惑人心,他们当真以为本王好欺负!” 说话间,李倓已经带着人走了另一条路,留了一部分人在这里挡住人群。 审问那几个人是审问不出来什么了,他们也是拿钱办事。 下午的时候,李倓抵达崔家宅院门口。 崔家的宅院极其大,比长安城宰相府都还要大。 朱红大门尽显尊贵。 崔家门口的护卫一层又一层,手里拿着大刀,握着长弓,神色肃然。 “这就是崔家迎接天使的方式吗?” 空阔的地方,回响着李倓有力的质问声。 “本王再给崔家最后一次机会,所有人放下武器,本王可按罪名从轻发落,否则一律杀无赦!” 这时,一个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来。 “来人可是建宁郡王?” “你是何人,报名。” “我是崔永,是崔晋之子,崔皓的兄长。” “你是想拖着崔家全族一起去死吗!” “建宁郡王,你今日可以杀了我们,但杀完之后,朝廷在河北的威名可还在?” “你是胁河北百姓来威胁本王?” “崔家并未犯错,却要被抄家,崔家不服!” “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犯错?“李倓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当初你的兄长崔皓去江东当众忤逆朝廷之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今天!当你的父亲污蔑当朝储君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今天!事情被你们做了!责任你们是一分也不想承担啊!” 第272章 安禄山的举动 “建宁郡王,今日若崔家有不测,他日河北必有动乱!”崔永硬气地说道,“这个责任你担当不起,你是太子之子,未来还有更好的前程,你现在不过是被别人利用,不要做这种傻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永说的是对的。 利用李倓的是李隆基。 李隆基想做掉崔家是真的。 李隆基想做掉崔家并非崔晋或者崔皓做了什么,而是江东的产业北上赚钱,崔家站出来鲜明地反对。 在李隆基看来,这就是利益之争。 李隆基真实的想法,李倓一清二楚。 他甚至知道,自己今日把崔家平了,彻底得罪了五姓七望,世家门阀。 等自己一年后再次被拿去职务,到时候一旦河北发起政治攻击,李隆基随时会把自己推出去挡枪。 在李隆基眼前,自己不过是个工具人。 什么时候充当什么样的功能,仅此而已。 既然李倓知道现在的局面,他为什么还要带着兵马来清河? 若是他拒绝李隆基,李隆基也不会拿他怎样。 但他还是答应了。 原因很简单: 一、崔家的财产他也想要。 二、崔家横在清河郡,确实阻碍了今年江东赚钱,不仅仅是李隆基的损失,也是他李倓的损失。 三、一年后?一年后李隆基就能卸掉自己的职务? 再说了,局势动荡,得罪河北世家算什么? 接下来更大的矛盾是安禄山掀起的,现在的一切规则都会被打破,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将会到来。 谁手里有兵,谁说得算! “崔家已经谋反!”李倓拔出腰间的刀,大声喊道,“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他此话一出,禁卫军立刻大呼:“杀无赦!杀无赦!” 声音如同海浪一样,在清河县上空回响。 周边其他百姓家听到这声音,惊恐万分。 禁卫军第一批以弓箭射击,密集的箭雨齐刷刷冲过去,崔家的护卫一排排倒下。 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还击,禁卫军快速立起盾牌。 与此同时,李倓指挥一支披甲的禁卫军开始往前推进。 他们将盾牌护在前面,往前狂冲,很快就冲了过去,场面立刻变成了肉搏。 锋利的刀刺穿人的身体。 禁卫军再废,装备摆在那里,而且也比崔家护卫要强。 不多时,崔家的护卫死的死,逃窜的逃窜。 崔永与族人一起慌忙逃进去。 接下来,第一批禁卫军冲进了崔家宅院。 里面的侍女、下人,看到之后就蹲下抱着头,战战兢兢求饶。 还有的护卫想借着地形偷袭,也被粉碎。 很快禁卫军将各个要道都封锁,连打算从后门逃走的崔永也被抓了回来。 “大王,崔家族人一共有二百三十六人,全面在前面。”武二郎说道。 李倓瞥了一眼那些人,淡淡说道:“十五岁以下,七十岁一样,单独拧出来,流放岭南,其余人全部处死。” 崔永大声吼道:“建宁郡王,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住口!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倓呵斥道,“分明就是想要赚钱!想要吸人血!却偏偏要把自己装扮得冠冕堂皇!做了恶毒之事,毫无悔过之心,自己倒是觉得自己成了那个受害者!” “建宁郡王,你残害忠良……” “就拖到门口处死!” “是!” 真正要处死的有一百六十人,无论男女,只要满足条件的,全部被带到门口,跪在那里。 接下来刽子手开始行刑。 一颗有一颗人头滚落到雪地里。 还没有死的人绝望地求饶,又绝望地大骂。 张巡在一边目睹了全过程,他说道:“大王这样做,恐怕以后对大王真的会有影响。” “本王是遵命于朝廷,其余事,本王不想多想。” 张巡立刻觉得这个建宁郡王倒是非常人也。 换做一般人,肯定不敢来如此强硬的手段,最多是把人抓起来,然后发配。 可建宁郡王是直接杀人抄家了。 “张舍人,你现在发布一则命令下去,就说崔家谋反,贼首已经被伏诛!” “是!” 崔家被杀的消息,很快开始在清河郡传播。 三日之后,李倓给长安写了一封信,主要是阐明了在崔家抄出的钱财情况。 如果把所有的资产全部加起来,崔家一共三百多万贯了。 李倓给李隆基上报了两百万贯,自己拿了一百多万贯。 又过了数日,消息开始在河北到处传播。 正月二十日,李倓灭崔家的消息传到了范阳安禄山耳中。 安禄山此时正在看杨国忠给他写的密信。 “这个杨国忠是想让我跟他结盟对付右相。”安禄山有些惊慌地说道。 他主要不是惊慌杨国忠,而是李林甫。 高尚说道:“大夫,右相可不好对付。” 但严庄却问道:“杨国忠可有提出什么条件?” “他说一旦击败右相,就向陛下请命,让我接任河东节度使。” 严庄立刻说道:“若是如此,大夫可放手一搏!” “如此可有胜算?”安禄山不无担心地问道。 他实在太害怕李林甫了。 他不想对付李林甫,只要想起李林甫,他就感到恐慌。 “若是大夫再拿下河东节度使的位置,他日大业必成!” 安禄山犹豫了一下,问道:“杨国忠让我安排人揭露右相与阿布思为父子,有不臣之举!” “此为上策!”严庄立刻来了兴趣。 “但是……” 见安禄山还在犹豫,严庄说道:“大夫此次兵败,长安许多人都议论纷纷,若是大夫能与杨国忠有往来,那便是与贵妃有了往来,许多事都可以轻易做到。”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能再领河东节度使?” “若是可成,必然能!” 安禄山立刻动了心思。 这时,李倓在清河的消息送到了安禄山手里。 安禄山看完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该说建宁郡王是蠢呢还是蠢呢!他敢杀崔家,连我都不会杀崔家,我倒是希望崔家那样的家族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大夫,现在看来,这个建宁郡王实则不足为惧,他得罪了世家大族,一年后没了权力,他会很惨。” 第273章 安禄山若反 理是这么个理,严庄对目前局势的分析不可谓不透彻。 也难怪他数日前刚投进安禄山麾下,就被拉来参与如此重要的议事。 史思明也点了点头,说道:“大夫,严先生这话倒是有理,若是真能拿到河东节度使,我们……” 这一次安禄山犹豫了很久。 他虽然惧怕李林甫,可是河东节度使的诱惑足以让他战胜恐惧。 元宵节的当天,李倓在清河做最后的停留。 这一日清河县也是没有宵禁的,人们在街头赏灯。 李倓却并未出行。 崔家在清河县的本家是被他灭了,可是如此大的清河郡,崔家的分支不知有多少。 这数日以来,他派出不同的人马,分头行动。 凡与崔晋三代以内的血亲,全部捉拿、扣押。 大唐的世家与魏晋时代已经不同。 东汉中后期,以及魏晋南北朝时代处于分裂期,皇权被削弱,秩序瓦解,世家门阀有私兵。 那个年头的世家门阀不仅仅把人圈在自己的庄园里,连朝廷的律法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纸空文。 朝廷特使过去传话,也得看他们的脸色办事。 至于唐代嘛? 世家已经不能有私兵了,私下发展都不行,地方官员可能会通报到长安,一旦传到长安,那就是谋反大罪,是要灭族的。 当然,有杠精说地方官员跟世家穿一条裤子。 地方官员是定期要换的,世家能搞定一个地方刺史,两个地方刺史,三个地方刺史,他没办法搞定一百个地方刺史。 退一万步,他搞定了一百任地方刺史,他可能随时面临通判、县令、县尉等官员的举报。 要搞定一个人比较简单,搞定两个人也不难,但要搞定一群人,让一群人隐瞒一件事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实际上,经过李世民、李治和武则天三代人对世家的打击,到了李隆基时代,世家在政治层面的影响已经大幅减弱。 要不然崔晋去长安了,就不是依靠王鉷这些人,而是他崔家本家在长安当大官的。 世家到这个时代,能进中枢做宰相的,寥寥无几。 李隆基不存在用山东五姓七望的人担任中书令的。 开元到天宝,出身大世家的宰相,似乎就只有萧嵩一人。 萧嵩还是凭借过硬的军功才入相的。 所以李倓倒也不惧,崔家翻不起大浪来了。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和有危机感的是另一件事。 “清河郡的布匹有多少是从幽州过来的?”李倓问张巡。 “清河郡的有多少下官不知,但清河县目前的布匹,至少一半是从幽州过来的,而且卖得很便宜了,已经到了六十文一匹。” 六十文一匹? 李倓颇有些惊讶起来。 看来安禄山在纺织产业的扩张速度很快啊! 现在江东一匹布五十文钱,相差十文。 其实安禄山已经能卖更低,因为安禄山的人工成本几乎为零,只需要给吃的,保证那些人饿不死。 但李倓是实打实地给了不低的俸禄,还为工匠建立了食堂、个人娱乐场所等等。 甚至还雇佣了专门的医师。 “现在清河郡有一些人已经开始赞美安禄山。”张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的眼中隐隐有不安。 “就是因为卖布这件事?” “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些人赞美安禄山,认为安禄山是一个有大德之人。” “那张舍人如何看?” 张巡很严肃地说道:“安禄山若是有大德之人,那这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是有大德之人了!” 说完,张巡补充了一句:“大王,可否容下官先吃上一口热食?” 李倓连忙笑道:“请请!” 张巡大口大口吃起羊肉来。 “张舍人喜爱羊肉?” “喜爱吃!”张巡吃得津津有味。 “张舍人似乎对安禄山颇有异议?” “安禄山狼子野心,在范阳暗自屯兵,早晚会做出不臣之举!” 张巡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冷酷,他说一件事,喜欢用那种极其简单且干脆的态度表达出来。 这应该是一个做事非常干练的人,干练到冷酷,冷酷到绝情,绝情到有大情怀! “李林甫当政实乃大唐之不幸啊!”李倓突然说了一句。 “大王为何又说到了李林甫呢?” 我们不是在聊安禄山吗? “张舍人心怀天下,有定国安邦之才,却只能在清河做一个县令,小王委实觉得屈才了!” 张巡脸上露出了苦笑,他说道:“大王谬赞,下官哪有什么定国安邦之才。” “小王却看到了张舍人与众不同的才能!” 张巡愣了愣,又开始继续吃羊肉。 张巡是一个非常傲气的人。 他结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庸人、俗人,他也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而且他办事手段激烈干脆,领兵打仗是那种能和士兵同吃穿的人。 比起只会高高在上的指挥,这种人打仗才是最狠的。 “若是有朝一日,安禄山真的反了,张舍人会如何做?” 张巡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很严肃地说道:“真要有那一日,下官粉身碎骨,也要挡住他!” “就在这清河县?” “安禄山若反,比先取河北,再直下河南去雍丘、睢阳等地,那里是中原腹地,也是朝廷漕运种地,尤其是睢阳。” 隋唐大运河是以洛阳为中心,以北通过永济渠,贯穿河北,抵达幽州,以南则是通济渠,从汴州直入淮河,再进长江,钱塘江,抵达余杭。 其中睢阳就在汴州到淮河这一段之上,唐宋时期,这一段叫汴河。 汴河不仅是唐朝最重要的漕运河流,到了北宋,也是北宋朝廷赖以生存的漕运水道。 汴州是中原第一大城,有黄河天堑,但睢阳就不一样了。 拿下睢阳,汴州物资会快速枯竭,不攻自破。 汴州被掐断,河北被控制,大运河南北要道就全部被控制下来。 破洛阳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洛阳一旦告破,长安就没有粮食吃了,长安从最高战略层面来说,物资将会被孤立起来。 所以张巡说的安禄山若凡,比攻打雍丘、睢阳等地,是一语切中了要害。 第274章 安禄山:造反条件已成熟!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张巡此人不只是傲慢,人家是真的有才干啊。 坚如钢铁的意志力,敏锐的战略眼光,强悍的执行能力,能够下沉到基层的踏实。 很多人稍微有一点点的官衔或者地位,就开始膨胀,别说下基层,恨不得公文都让别人念给他听。 并且经常沉迷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快感。 自以为自己足不出户,可以治理一方。 什么驭人有术。 什么权谋手段就是政治智慧。 但凡有点成绩,别管是下属的下属立的功,还是下属的亲戚立的功,或者下属的一条狗立的功,那都是自己立的功。 可张巡不同,这人是真的干事的。 李倓并没有继续与张巡聊下去。 接下来数日,清河郡其他县的崔家三代血亲,能抓的也都抓了。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总体来说,整个崔家抄出的资产价值大概在六七百万贯,不可能再多了。 要知道,盛唐时期,一年财政收入才一千一百万贯。 货币数量极其有限。 盛唐的钱普遍更值钱,通胀低,更明显的是通缩。 正月下旬,李倓做了一份完整汇报,命人送回长安。 这个时候,清河崔家被灭族的消息,才快速传遍河北、河南。 一时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站出来说话。 崔家谋反几乎被做成了铁案。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只是刑部做了复批,最后一道手续在大唐圣人那里。 大唐圣人并没有在程序上做出回应,据说还在走提报。 李倓知道,这他妈的是李隆基之后拿出来搞自己的一张底牌。 李隆基那个老家伙比李林甫要阴狠一百倍不止! 下旬的时候,李倓从清河南下,准备回扬州。 这个时候,大唐朝堂真正的风浪吹起来了。 天宝九载二月,安禄山奏疏抵达长安。 谁都没有想到,这份奏疏是这场大唐帝国中枢之战的开始。 这份奏疏的内容其实并不特殊。 天宝八载,安禄山兵败而回。 为了巩固幽州的防御,防止契丹人伺机报复,安禄山在奏疏里提到,希望朔方军节度副使阿布思的兵马能够调到幽州来。 阿布思是突厥人,为九姓铁勒同罗部落首领,后来投降大唐。 李隆基赐其姓名为李献忠,为奉信王。 阿布思在天宝八载跟随哥舒翰攻打了石堡城,立下功劳。 他算是哥舒翰的下属。 哥舒翰和安禄山水火不容。 现在安禄山要调阿布思去幽州,阿布思得知之后肯定是不愿意的。 但问题是,李隆基看到安禄山的奏疏请求后,没有任何犹豫,他答应了! 李林甫前来向李隆基陈述其中利弊,李隆基却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在他看来,阿布思既然投降了大唐,那就是朕的臣子,朕现在要调他去幽州戍边,这合情合理! 李林甫是最不敢有半分忤逆李隆基的,这事他也就没有再多说。 可一世精明能算的右相,怎么可能知道,这背后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毕竟在李林甫看来,自己把安禄山压得死死的,安禄山不敢,也不可能乱来。 这几乎是所有政治高手犯的错误:过于理智。 调兵的命令,在二月中旬就送到了朔方。 阿布思看到这份调兵的命令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圣人让我去幽州跟随安禄山。”阿布思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跟他的掌笔书记张若怀说道。 “这万万不可。”张若怀说道,“安禄山为人极其狡诈,且心狠手辣,您若是过去了,不仅仅是您自己,您的族人,都将沦为安禄山立功的垫脚石。” “你说的这件事,我何尝不知,只是现在圣命难违!”阿布思头疼起来。 真要是去幽州,必然会被安排到营州。 那里有大量的城傍,几乎都是安禄山的人。 那他还不剥我一层皮? 安禄山是粟特人,阿布思是突厥人。 “你且先下去,我会安排好。”阿布思淡淡说了一句。 “是。”张若怀只能无奈地应了一声。 这是朝廷的安排,他们这些边关部将是无权有任何异议的。 否则将会被视为谋反。 数日之后,阿布思召集了自己族人部将,在一个已久严寒的清晨,冒着小雪,一路北上,快速朝阴山脚下奔去。 在接下来数日,阿布思马不停蹄地北逃,进入了漠北草原。 阿布思潜逃的消息,很快被证实。 大概在三月初,李倓刚刚抵达扬州的时候,阿不思潜逃的消息也抵达了长安。 李隆基得知后,先是震惊,随即大怒。 这个时候,杨国忠跑来跟李隆基说道:“陛下,阿布思对我朔方军镇非常了解,若是他北上投靠了回纥人,带着回纥人南下突袭我们,就大事不妙了!” 李隆基一听,当场整个人都炸了。 体贴入微的杨国忠立刻又说道:“请陛下立刻让安禄山派兵去捉拿!” “安禄山在幽州和营州一带,阿布思往阴山逃走的,他……” 杨国忠立刻严肃起来:“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且说说!” “现在北方回纥人也虎视眈眈,河东节度使韩休琳实乃庸才,臣觉得完全可以让安禄山领河东,有安禄山领河东,再从河东调派骑兵去追杀阿布思,易如反掌,而且北线必然更加牢固!” 李隆基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杨国忠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安禄山已经领了两镇兵马了,再给一镇兵马岂不是? 李隆基忽然想起之前王忠嗣不是领四镇节度使吗? 再说了,安禄山领三镇节度使,按理来说,他也不敢反叛啊! 三镇兵马,想要颠覆整个大唐,是不可能的。 这造反的风险得多大,朕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吃饱了撑着去造反? 政客的理智和权术,再加上对自我的自信,再一次说服了李隆基。 杨国忠见李隆基还在犹豫,他说道:“安禄山忠心侍奉陛下,除了他能捉拿阿布思,其他人都不行。” “那就让安禄山再领河东节度使!” 第275章 茶圣陆羽 天宝九载二月,朝廷发布了任命安禄山为河东节度使的诏令。 一时间,天下哗然。 就连李林甫内心也觉得这个任命过于荒唐。 但是李隆基在问李林甫的时候,李林甫只是说了一句:陛下圣明。 至于之前被派到江东的监察御史刘亮,此时已经正在被押解回长安的路上。 据说是杨国忠点名要见他的。 杨国忠想要利用他,彻底整死王鉷,剪除李林甫的这根羽翼。 等到三月,扬州的桃花都开了,一簇又一簇,在绿水和芳草之间。 江都城外渡口之畔,风帆如云,一车车货物络绎不绝地运输过去。 有密封的纸张,有堆积起来的丝绸和布匹,还有成册成册的书籍。 还有编织的布鞋,打磨精秀的手工艺品。 也有从山里采摘出来的药草、茶叶。 当然,少不了那一箱箱的海盐。 它们都会被乘装到那些货船上,沿着运河北上,抵达宋州,抵达汴州。 有的会分派到洛阳,甚至长安。 有的则会在黄河进入北运河的永济渠,进入河北各地。 从去年开始,江东输出的商品,快速遍布中原与河北,形成了一股新的局面。 此时此刻的李倓正在渡口处巡视。 张旸急匆匆赶来说道:“郎君,您要见的人来了。” “我要见的人?”李倓一脸疑惑。 “您去年不就让人去寻一个叫陆羽的人吗?” “哦哦。”李倓忽然想起这个事来,反应过来后立刻兴奋起来,“他人在何处?” “就在那边恭候。” 隔得很远都能看到春风中的那个白衣少年。 “快唤过来。” 不多时,陆羽过来了。 “在下苏州陆家陆羽参见大王。” “不必多礼。” 陆羽抬头看着这位建宁郡王,他虽然眼神平静如水,但其中却带着几分浓烈的恨意。 李倓感受到了这股恨意。 “在责怪本王杀了你陆家的人吗?” “是的,在下虽然并无刀戈,也无权力,但大王杀了陆家的人,在下应该憎恨大王。” “你憎恨本王,本王并无异议,这是合情合理,情有可原。” 陆羽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惊异,他来之前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在他听到的话语中,这位扬州大都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残暴之人。 他来了之后绝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会因为对方有权力就迎合对方。 不仅如此,他还要责骂对方的残暴。 可哪曾想到,残暴的建宁郡王居然说出了如此通情达理的话,一时间让陆羽不知为何作答了。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大王认为在下对大王的痛恨是合情合理,为何当初还要杀人呢?” 李倓大笑道:“因为本王杀人,也是合情合理。” “这话在下倒是听不明白了。” “本王杀人合情合理,你憎恨本王杀人也合情合理,这并不排斥,我们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需要维护的,你是陆家的人,维护陆家的人当然合情合理,本王是朝廷的郡王,是扬州大都督,维护的是江淮百姓的安定,这也合情合理。” “这……”陆羽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想了想,说道:“大王为何宣召在下来江都呢?” “来种茶。” “种茶?” “是的,种茶。” “大王种茶作甚?” “当然是卖。” “卖给谁?” “卖给老百姓。” “老百姓喝不起茶。” “那就种到老百姓喝得起为止。” “大王可知这要种多少茶出来?” “漫山遍野,这江南之地,不缺种茶的地方,你想种多少种多少,你想要多少人本王就给你多少人,你想出什么样的茶园之策,本王就支持你出什么样的茶园之策!还有,你想要多少钱,本王就给你多少钱!” 陆羽有些震惊,他怔怔看着这建宁郡王,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勃发的意气,不由得让人震撼。 这位建宁郡王的年纪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大两三岁,但是他身上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深沉和从容。 年轻人做事总是容易急于求成,可是他却给人一种踏实、稳重却强大的感觉。 “大王杀了陆家的人,现在又要在下来为大王种茶,大王觉得在下会答应大王吗?” “会!” “为何?” 李倓看着前方运河之上,那如云一样的风帆,淡淡说道:“我们都是想要去做一些事的人。” “做什么事?” “为百姓做些事,为大唐做些事,尽我们的绵薄之力!”李倓的语气很清淡,却很有力量感,“我杀陆家的人,是为百姓做事,你种茶,也是为百姓做事!” 陆羽看了看旁边的颜真卿,又看了看元载,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起来,他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这种方式邀请人来做事的,而且我们算是仇人。” “那你要不要跟本王一起来种茶?” 陆羽沉吟了一下,问道:“真的可以种到漫山遍野?” “种到全天下,只要你能种!” “那仇恨怎么办?” “以后再慢慢算,先种茶,如何?”李倓笑起来,他一笑起来,整个气氛都变得更加活跃。 颜真卿和元载也笑起来。 “好!那以后慢慢算,先种茶!” 天宝九载的大唐,精盐已经疯狂地进入中原与河北各大州郡,受到了贵族和官员的热烈追捧。 但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叫陆羽的少年,将会在李倓的麾下,为大唐的经济搅动起怎样的风云。 唐朝人当然吃茶,但数量极少。 茶叶真正开始变多是在宋朝,但直到明朝才进入普通人家。 此后,茶叶是战略物资,是中原王朝与周边经济博弈的重中之重。 为什么? 吃完肉不喝茶,是很难受的! 到了三月下旬的时候,长安的消息传到了扬州。 “安禄山已经兼领河东节度使。”李倓对颜真卿说道,“三镇节度,清臣,这接下来的局面,你如何看?” 颜真卿很严肃地说道:“距离安禄山反叛已经不远了。” 进入四月,江东出精盐的数量突然爆炸。 第一批精盐流入到了平卢的安禄山手中。 等到五月,杨国忠得到了安禄山的一封信,似乎一切准备就绪。 杨国忠开始了对李林甫的弹劾。 第276章 李林甫之死 现在这个时候,李隆基还在为阿布思的叛逃恼怒。 他必须严惩阿布思,否则如何镇住东北那群城傍的外族人? 所谓的城傍就是将那些外族迁移到军镇城旁,保持其部落组织。 政策也很明显:轻税之,战时发其自备鞍马从行。 收少部分税,需要打仗的时候,要随时听从调令。 大唐四周都是城傍。 东北营州有,云中有,西北凉州也有。 其中东北一带最盛,从营州到幽州。 是这个时代大融合的熔炉。 大唐需要他们这些兵源,既拉拢他们,也压制他们。 像阿布思以及他的族人,在朔方一带,也属于城傍管辖。 阿布思不听调令而叛逃,如果不抓回来杀了,东北营州更加复杂的城傍成色,可能会出问题。 河西、陇右的城傍,也可能会松动。 大唐用严格的军政制度,早就了赫赫武功。 但同时,也必须严格遵守。 李隆基正为此恼怒的时候,杨国忠突然唆使人,弹劾了李林甫。 这个帽子扣得很大:李林甫谋反! 右相谋反? 右相可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右相可是压制得百官、世家大气不敢出一个的能臣。 右相是连大唐太子殿下见了,也得把尾巴夹起来灰溜溜逃跑的狠人。 说长安城墙角的一条狗谋反,都比右相谋反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偏偏杨国忠他就让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李林甫自己也不知干了多少回了。 这是大唐官员必备的基础技能。 当弹劾奏疏送到李隆基那里的时候,李隆基还不忘责骂这几个没眼力见的御史胡说八道。 可是当另一份奏疏说阿布思是李林甫的义子的时候,李隆基整个人懵了。 据说当天,李隆基在南薰殿砸了一半的东西,所有内侍和宫娥都吓得跪在那里不敢乱动。 消息晚上就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 李林甫一夜未眠,第二日称病歇息。 右相确实病了,不仅仅病了,还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李隆基当然不相信李林甫会造反。 可是大唐帝国的右相,和一个叛逃的反贼,是义父子关系,无论李林甫有没有谋反,这件事都变得严重起来了。 李林甫是李隆基最信任的人,至少表面上是。 现在却和阿布思的关系如此深,这让大唐圣人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接下来数日、十数日,谁都没有提这件事,整个大唐朝堂极其默契地缄默其口。 只有杨国忠派的那几个御史还在不知疲倦地咋咋呼呼。 五月中旬,杨国忠对刘亮审讯完毕,多项口供都指认王鉷在崔家案中有恶意攻击储君,蓄谋不轨的罪状。 李隆基一怒之下,斩了王鉷,并且抄家流放王鉷家人。 在家养病的李林甫听闻王鉷被杀,知道杨国忠已经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吉温来了吗?”李林甫问道。 “吉御史没有来。” “我已经传唤他两遍,他还没有来?” “没有,一直没有见到人影。” 李林甫脸色更加苍白,他知道吉温背叛了自己,现在怕是要投靠到杨国忠那里去了。 李林甫缓缓躺下,他的儿子在床边说道:“父亲,您且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就不要再多操心了。” 李林甫眼神颓然无力,与往常那个人意气风发的右相判若两人。 杨国忠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前进攻,那不是杨国忠真的有多厉害,而是表明大唐圣人动了换相的心思了。 李林甫在相位十数年,他想尽各种办法保住自己的权力。 当权力在的时候,他感觉生命是有意义的。 他不会去想有朝一日权力没了会怎样。 这种感觉就像人们买股票,涨了之后,大有一种“我掌控了世界经济终极规律”的架势。 直到真正跌了,才一脸懵逼的意识过来,这玩意儿还是会跌的。 就像此时的李林甫,感受到了被排斥到边缘的无力感之后,才意识到这大唐的朝堂上,有赢也有输。 李林甫并未放弃,他再次给李隆基写了一份奏疏。 以剑南道边事紧迫为由,希望陛下能让杨国忠前往剑南道任职节度使。 这是以重大国事的方式上的奏疏。 以往李隆基都会同意李林甫的奏疏。 但这一次,李隆基却没有同意。 终于,李林甫心灰意冷。 到六月初的时候,长安的消息传到了江东。 李倓看完之后,不由得感慨:李林甫这是要提前入土了! 催化剂到底在哪个环节? 是自己赚钱赚太快,搭建起了一部分产业链,让安禄山野心快速膨胀? 还是提前提拔了杨国忠,使大唐权力中心产生了倾斜? 又或者,李隆基觉得国库已经稳定,边关只需要砸钱,不需要李林甫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局势变了。 风暴即将抵达。 长安此时的气氛恐怕极其压抑和诡异。 毕竟掌权十数年的右相,眼看有失势的趋势,权力大洗牌将要上演了。 这个时候,杨国忠还非常欢快地给李倓写了一封信。 进入了六月底,大唐帝国的一代权相,在抑郁中病逝。 李林甫的死,让压抑了好几个月的长安,突然放松了下来。 因为那些不确定都没了,现在确定了。 下一任宰相,只会是一个人。 到了七月初三,大唐迎来了新的宰相:杨国忠。 此时李林甫的葬礼非常气派。 可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却在杨国忠的授意下,已经开始了对李林甫的调查。 所有不愿意配合的官员,一律被罢免。 当然,杨宰相肯定不只是罢免人,还要抄家、流放。 据说杨国忠上任的第一天,就罢免了四个高官,第二天就把对方的家给抄了。 第三天,整个吏部和刑部都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个高级官员还在办公,就被人架了出去。 新的宰相,开始在大唐彰显他的权力威势。 这一切消息,都快速切密集地往江东传送。 看完长安发来的消息,李倓神色凝重起来。 局势终于演变到了这一步。 李倓问道:“王公此时在何处?” “在城外练兵。” “我要去见他。” 第277章 大唐工兵营 “郎君何事?” “安禄山领了河东节度使。” 王忠嗣怔了怔,愤怒道:“此祸国殃民之举,何人所为?” “圣人。” “圣……”王忠嗣顿了顿,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陇右有消息吗?” 李倓说道:“哥舒翰夺取了洪济、大莫门、五桥、树墩城,据说还在龙驹岛修建应龙城。” “拿下石堡城已经损失惨重,乘胜追击是对的,恐怕也伤亡不小,陇右投入如此之巨,恐怕……” “王公是担心安禄山一旦造反,陇右无兵撤回?” “若是局面发展到那一步,陇右兵力只能撤回,可陇右并未建立起相当数量的防御,吐蕃人必然趁机快速夺回那里。” 听王忠嗣这么一说,仿佛他已经笃定安禄山会谋反了。 看来大唐不少人都知道安禄山会谋反了。 就只有李隆基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子里:朕不听!朕不听!安禄山是最忠心的!朕怎么会看错人呢! 若是大唐在陇右也采取宋代范仲淹对西夏的蚕食政策,即便陇右调回主力,陇右的防御也可以坚守相当长一段时间。 当然,在李倓这个后世人看来,其实那也是徒劳。 因为这场叛乱一打就是八年。 而站在当时人的角度,尤其是王忠嗣这样的名将来看,安禄山造反,胜算只有一成。 因为他没有把李隆基、李亨、李俶这三代人的各种骚操作算进去。 在他的概念里,安禄山造反,不算天塌地陷的事。 大唐内部虽然腐化了,但是底子厚啊,从幽州到长安,战略纵深大,其间还有不少忠于朝廷的人。 李隆基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哪怕最坏的结果出现,安禄山现在造反,他能怎样呢? 可是李隆基高估了自己身处那个环境下的状态。 就像有些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明天开始早起! 这再一次证明,人的大多数行为是不理性的。 21世纪的科学也早就证明,人的大多数行为与激素有关。 当李隆基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你让他怎么冷静? 所以,李隆基和李世民最大的区别在于,李世民从来不高估自己。 不高估自己,就会对局面保持很谨慎地安排。 “王公真的认为安禄山会反吗?” “安禄山必反,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王忠嗣肯定地说道,“他得罪了太子,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他与未来的圣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谁说王忠嗣政治差的? 人家只是不屑于去玩弄权术,不屑于去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做恶心的事。 整个大唐的政治死局就在这里。 李隆基想用胡人做边帅,担心汉人边帅会联合官员与世家参与到太子的斗争中来。 可是胡人边帅,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得罪太子,讨好李隆基。 得罪了太子,必然会给自己找后路。 李隆基又老了,随时可能入土。 后路就只有一条:造反! 可以说,这是政治撕扯下的必然结果。 “安禄山狼子野心,营州到幽州之兵,十有四五乃是外族。”李倓说道,“河北、河南之地,承平已久,若是安禄山的人真的南下,情况会很不妙。” “郎君放心,就算安禄山一时间占了优势,只要扼守住黄淮战线,使两京稳固,安禄山深入进来,坚持不了多久。” 李倓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 如果李隆基也踏马的是这么想,哪里还需要打八年? 大唐的精锐又怎么会都埋葬在这场内乱中? 安史之乱的规模之大,几乎把这个时代东方大陆所有的军事势力全部牵扯了进来。 第一经济、文化、军事强国,被打废了,连河西都丢了,西域更不说。 此后华夏进入全面防夷时代。 “我们现在能上战场的有多少兵?” “加上郎君从长安带来的五千禁卫军,一共一万。” “都能上阵杀敌?” “都可以,至少在我这里调教后,都可以。” “若是今年安禄山就反,可否能上阵?” 王忠嗣倒是吃了一惊。 今年安禄山就反? 没那么快? “可以,但是之前在江东招募的五千兵马,兵备属实一般,比起边军,远远不如,禁卫军的兵备倒是可以。” 李倓跟着王忠嗣走了一转。 其实江东原本的兵马,兵备不算差。 有刀、盾,还有弩。 与禁卫军主要的差距是在甲胄上。 这方面若是有差距,那确实很大。 而且江东以步兵为主,且弩居多。 但在唐军中,弩是女人用来协助军队守城的。 唐军有点歧视弩。 受草原文化的影响,唐军更爱弓箭。 李倓突然小声问了一句:“这一万大军,如何能快速变出十万大军来?” “郎君要十万大军作甚?” “当然是安禄山叛乱之时快速勤王。” 郎君如此笃定安禄山马上就要反? 王忠嗣却没有问出来,而是说道:“如今郎君在江东推行新政,获得了许多民心,真要征调兵力,只需振臂一呼。” “我是说,如何让他们快速变成能作战的?” “恐怕只能现在开始招募、训练。” 现在肯定不行,现在开始招募,那就不是安禄山谋反了,是我李倓谋反! 到时候安禄山成了勤王的,老子岂不是成了造反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王公您看是否合适?” “郎君请指教。” “我想设立一个专门的营队,这些人受专门的训练,阵时挖壕沟、铺桥、建墙、伐木等等。” “不就是后勤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目前的后勤不够专业。” “不够专业?” “我想进入扬州书院一些工匠进来。” “军队里工匠也有。” “人数还不够,地位太低,需要设立一个军职,这个军职专门统管工兵营,级别要足够高,直接听命于主帅。” “郎君是觉得?” “王公在陇右对付吐蕃之时,不是也想着攻城拔寨,步步为营。” “郎君是想要建立一个规模庞大的工兵营来支撑步步为营之策?” “没错!击败对方,对手可能会快速逃走,例如安禄山的军队有相当数量的骑兵,他们逃走之后不久,就会重新集结。” “如果我们能击败对方之后,快速组建防御,就能有效占据那个据点?” 第278章 杨国忠:安禄山要谋反! 李倓知道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打了八年。 但他不知道这个时间线上的安史之乱会打几年。 就像一场大的瘟疫降临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何时结束一样。 所以他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打持久战最忌讳急躁,最忌讳速战速决。 李隆基和李亨的骚操作里,有两个核心点: 一、反杀的机会来了! 二、哥舒翰,给朕全军出击!立刻!马上! 当你在一场大局中和对手开打的时候,把局面放到最大,比拼的往往不是战术层面的胜败。 而是谁先扛不住,谁能抗到下一步棋。 话说李倓还真有攻城拔寨、稳扎稳打的实力,因为他这里有充足的工匠人才。 最重要的是,有充足的工匠培养体系。 时间转眼推进到了七月,杨国忠在相位上已经干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杨国忠只干了一件事:指鹿为马。 凡是说鹿的,全部滚蛋,凡是说马的留下,如果说是一匹好马的升官,如果说是汗血宝马的,官升三级。 从七月开始,杨国忠开始干第二件荒唐事。 他打算让鲜于仲通再一次南征南诏。 上一次南征战败,剑南能征召的并不多。 主要还是当地百姓不愿意再打仗,给鲜于仲通的压力很大。 于是杨宰相大手一挥,从两京以及河南招募兵马去剑南。 这消息放出去后,京兆府的百姓立刻大骂起来。 有人甚至在床头绑了个小人,上面写杨国忠的名字,一天扎好几遍。 还有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杨国忠祖宗十八代。 可杨国忠是谁? 杨国忠是无赖啊!是地痞流氓啊! 杨国忠要脸吗? 他不要脸啊! 对于京兆府的谩骂,杨国忠充耳不闻。 如果实在堵不住到了耳边,他甚至还拍手叫好,仰天四十五度,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来:你们看!百姓们多热情!多么想为我大唐建功立业! 为了满足百姓们的愿望,杨国忠下令各县专门派人去挨家挨户问候老百姓,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剑南道。 如果百姓表露出激动的迷茫和间接性的“兴奋”,官差们就会用绳子把他们绑起来,让他们先冷静一下。 再让人“护送”这些热血沸腾的老百姓去剑南道,实现人生价值。 不得不说,杨国忠可真是体贴入微。 到了七月底的时候,杨国忠做了第三件事,亲自审问了关于李林甫案的所有人。 进入八月,杨国忠就开始给李隆基上眼药水。 列出了各种李林甫私通阿布思的证据。 李隆基大怒,命人把李林甫的家给抄了,族人流放岭南。 已经下葬的李林甫被挖出来,从棺椁里扒出来后,用草席包起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据说连嘴里的玉珠也被扣了出来。 所有的爵位都被剥夺了。 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这意味着李林甫的时代彻底结束。 官员们突然那就变得非常喜欢写奏疏,纷纷给杨国忠写奏疏。 称赞自从杨相公入主中枢之后,大唐天降祥瑞,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至于南诏那种土鸡瓦狗,杨相公只需要吹一口气,对方就会立刻跪在地上磕头。 更多的赞美从四面八方涌来,杨国忠突然发现,有了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真是足够美妙。 但这个时候,杨国忠已经在想第四件事了。 巩固自己的权力! 李林甫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在中枢排除异己,在边境拉拢边帅。 例如安禄山、阿布思等人,都曾经是李林甫的人。 有这些人在,李林甫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但新上任的杨国忠还缺。 对内,他已经开始排除异己,可是在边疆,他只有剑南道的鲜于仲通。 剑南道是边疆中实力比较弱的了。 现在杨国忠必须寻找新的盟友。 他之前为了扳倒李林甫,选择了和安禄山合作。 可现在,想要进一步控制安禄山,显然已经不可能。 因为安禄山已经是三镇节度使,他没有东西再给安禄山了,安禄山也不需要他的扶持。 然而东北的防御是李隆基最看重的一块,杨国忠想要权力进一步稳定,就必须在东北有话语权。 杨国忠在六月刚坐宰相的时候,就给安禄山写了一封命令的信。 结果返回来的却是无情地嘲讽。 这份试探,让杨国忠抓狂,开始仇恨安禄山。 这个时候杨国忠将目光落到了哥舒翰身上。 因为哥舒翰和安禄山水火不容。 他要用哥舒翰来制衡安禄山。 于是他向李隆基提出,让哥舒翰担任河西节度使。 可是现在河西节度使是安思顺。 于是安思顺北调到了朔方,哥舒翰在八月底,顺利成为了河西节度使,领了两镇兵马。 杨国忠的这个行动,让安禄山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到了九月,为了进一步扶持哥舒翰,杨国忠大肆向陇右拨发军费,与此同时,开始有意无意散步消息说安禄山要谋反。 九月初三的这一日,李倓在江都城外考察水稻的收成。 江左今年是大丰收的一年,不仅江左,淮南道、江南东道,都是丰收。 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在湛蓝的天幕下,延伸到尽头。 开荒的新政已经推行到淮南道的各个州郡。 再加上刘晏继续退行着开通水渠的政策。 天宝九载的秋天,出现了大丰收的时刻。 也有更多的人,从北方南迁过来。 “郎君,长安急信。” 李倓将手里的稻谷放下来,拆开信笺。 “杨国忠上奏圣人,指责安禄山谋反?” 当李倓念到这里的时候,全身一惊。 他猛地抬头看向北方。 看来安禄山这是真的要提前行动了! “刘志人呢?” “在来的路上。”武二郎说道。 “上次让他烧的砖怎么样了?” “都烧出来了,烧砖的窑已经建了好几个。” “投石机呢?” “已经准备好,等郎君去看呢。” “还有弩!” “都已经在建。” “要加快!” 元载说道:“郎君,这些事若是传回长安,长安那边会有人乱嚼舌头。” “让他们把舌头嚼烂!” 第279章 大唐进攻武器和防御的迭代升级 此时的李倓已经不需要顾虑长安嚼舌头了。 原因很简单,杨国忠上位,大唐首相暂时还和自己穿同一条裤子。 长安那些人在嚼舌头的时候,得把舌头稍微捋一捋,不然容易嚼到舌头根,嚼得满嘴血。 当然,杨国忠现在立场不同了。 作为李隆基的宰相,头号人物是保证把太子压得死死的。 屁股决定脑袋。 杨国忠现在到底怎么想,李倓无法笃定,但以杨国忠的尿性,恐怕…… 不过李倓也不必担心,因为现在的主要矛头都在安禄山那里。 李倓带着人,一路向前面行去。 在扬州书院后面有一块很宽阔的空地,那里被围起来,据说一般人进不去。 “郎君,郎君。” “何事?” “长安又来信了。” 李倓接过来一看,居然是杨国忠的信。 兄弟,我在长安苦啊!为了维持局面,我殚精竭虑,现在安禄山那厮要谋反了,圣人不相信我说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最挚爱的战友杨国忠。 他妈的杨国忠这厮是想拉本王去弹劾安禄山? 他想把事情再闹大一些? 弹劾安禄山没问题,但没啥用。 因为自己就是被李隆基猜忌的那个。 比起自己这个建宁郡王,李隆基更愿意相信一个胡人。 而且这事掺和进去,反而让李隆基觉得自己在参与朝堂政治斗争,甚至与宰相站在一起。 这对李亨是灾难级的,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李倓转身就把杨国忠的信送给元载擦屁股去了。 下午的时候,李倓到扬州书院后院。 刘志带着人急匆匆过来。 “郎君。”刘志擦了擦额头的汗。 刘志又晒黑了,更黑了,一笑牙齿更白。 李倓翻身下马,拍了拍刘志的肩膀,笑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瘦了吗?” “瘦了,是不是经常忘记吃饭。” 刘志憨厚地笑道:“只是偶尔。” “再这样下去,婉儿要找我麻烦了。” “刘郎君最近数月都在学一些木匠的事。”一边的高进补充道,“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郎君,我们先去看那投石机。”刘志连忙道。 李倓点了点头。 刘志之前是造纸的,高进才是精通木匠的活。 投石机的主要制造,也是在交给高进,但高进最大的短板就是社恐,无法协调资源。 这事又过于专业,李倓并不想出现外行指挥内行的局面。 于是就让刘志硬着头皮上。 岂料刘志这家伙也是憨厚耿直,让他上,他就从头开始学。 李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 很快,李倓等人就见到了前面那个巨大的投石机。 王忠嗣大为惊讶,他说道:“郎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投石机。” 元载也疑惑起来:“如此巨大的投石机,要操作恐怕难度极大。” 巨大未必好,毕竟容易受伤,也容易折断。 “未必。”李倓说了一声后,看着高进。 高进指着上面说道:“在那里有配重的石头。” 说着,他安排人开始操作。 那些人将许多石头放在木框中,用绳子吊着。 随即让人转动两边的牵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木框被吊上去。 上去后,对主杆产生了几个巨大的向下的拉力。 又命人将石炮放到炮的位置。 最后,松开牵引,木框猛地向下坠落,撬动了主杆。 主杆后端快速扬起,发出沉闷的声音,用力将那块大石头抛了出去。 众人看见那大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后,砸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隐约扬起一些灰尘。 “这怎么可能!”元载第一个高呼出来,“投石机怎么可能砸那么远!” 他甚至忍不住踮起脚眺望过去。 显然是看不清的。 王忠嗣也感到震撼。 他戎马一生,肯定经常见到投石机。 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射程如此之远的投石机。 “是那些石头产生的力道?”王忠嗣惊骇地看着李倓。 “是的。” “到底有多远?” “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倓第一个翻身上马,带着众人过去。 等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那块石头已经陷入地面,甚至出现了一个小坑。 虽说这地面是泥土,但能陷进去,足见其威力之强悍。 连李倓自己也有些惊讶。 难怪蒙古人用它砸开了襄阳城。 要知道,南宋末年的襄阳城是用砖头砌的城墙,比这个时候夯土城墙要坚固得多。 元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目测这恐怕有八十丈有余!近乎百丈!” 这远超大唐目前的投石机射程。 大唐目前的投石机最远的射程才不过二十丈有余。 “若是用这兵器去攻城,岂不是……” “能比过去更快攻下城池,但对骑兵却无甚用处。”王忠嗣说道,“如果我们的对手是以骑兵为主,此物不但不能取胜,还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伤害。” “王公此话怎讲?” 王忠嗣说道:“对手以骑兵擅长,短板是攻城,此物并不复杂,若是被对手学去,可以快速弥补短板。” 这话听得元载心惊胆颤。 “这是进攻方的利器。”李倓说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面的话其实很简单,我们既要懂得防守,也同时要具备进攻的实力。 接下来的战争,比之前任何时候的朝堂斗争都要残酷。 战争是要死人的,而且是毁灭性地死亡。 没有一颗钢铁雄心,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砖头呢?” “也制作好了,江都北面的新城墙,已经开始用砖头。”刘志说道,“目前设置了十个砖瓦厂,能在数月之内完成江都外城墙的建设。” “假设现在要在清河县建立一层砖墙防御,从人抵达那里,到建造完成,需要多长时间?” 刘志倒是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心中计算起来。 “给一万人参与。” “要看工匠数量,工匠和非工匠的熟练度并不相同。” “如果要一个月之内建造好,需要多少工匠?” “从开砖窑到材料获取,到动手建造,恐怕至少要两千以上的工匠。” 第280章 安禄山自证清白 “从扬州书院开院到现在,有三万余工匠了,这些工匠,现在遍布在淮南道、江南东道,还有一部分到了江南西道。” 李倓心中有了盘算。 显然,之前与王忠嗣商议过的后勤专业化,是能够实现的。 现在有充足的人才储备。 历史上,安禄山并没有攻打扬州。 可不代表这个时间线安禄山会放过扬州。 江东现在是大唐的印钞机,国库主要收入来源,安禄山会放过这块肥肉? 扬州作为江北重镇,用砖头围几层,不过分? 进入九月中旬,大唐朝廷的权力角逐并没有因为李林甫被抄家而消停下来。 反而愈演愈烈。 九月中旬,朔方节度使安思顺突然向朝廷奏疏,弹劾安禄山造反。 九月下旬,哥舒翰也明确表态。 几位军方重量级大佬先后表态,奏疏放到了李隆基桌案前。 这个时候的李隆基,脸色有些难看。 哥舒翰和安思顺这些人,以及杨国忠的意见,李隆基会非常慎重。 因为他需要杨国忠替他办事,需要哥舒翰拿回九曲之地,需要安思顺防御回纥人。 在杨国忠的一再请求下,李隆基决定召安禄山到长安。 只要安禄山不敢来长安,那他就是谋反。 这下杨国忠满意了,他公开表示,安禄山绝不会来长安。 十月,安禄山接到了李隆基的传召。 “现在怎么办?”安禄山脸色阴沉道。 安禄山最近一段时间在范阳如坐针毡。 虽然他得到了河东节度使的位置,手中可调动的兵马更多,但杨国忠在长安城的做派实在让他夜不能寐。 尤其是刘骆谷最近频繁地传回消息说杨国忠在四处征集兵马,还到处搜罗与安禄山有关联的官员。 安禄山是想造反,但安禄山又不是真的蠢货。 造反这种事岂是说能造反立刻就行动的? 造反得有兵马没错,但造反也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要搞好舆情工作。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就是让许多人相信自己说的。 在古代造反,这一点必不可少。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在爆发前期,安禄山利用袄、佛等宗教凝聚了内部,同时也找到了一些合适的方法,得到以儒家为基础文化的汉族官民的支持。 还包括星象学。 后人根据严复墓志铭记载,安禄山造反前是利用了五德始终理论的,以五星齐聚的天象变化作为更换大唐政权的先兆。 宣传金土相代之说,是安禄山笼络人心,尤其是笼络儒家正统士大夫、世家阶层的重要方式。 有了这些官员和贵族的支持,就有了民意。 底层老百姓并不知道安禄山是什么样子,但底层老百姓相信官员和贵族的说法,相信他们所说的上天的旨意。 这些舆论工作是由严复为首的汉族寒门子弟来统筹,做的非常缜密。 可是现在才天宝九载,安禄山军队已经开始准备,舆论却尚未完全准备好。 所以有些人说有兵就能反,大概率是袁术之流。 我有病……哦不,我有兵,我就称帝了! “大夫,要不现在就举兵了!”高尚说道。 “万万不可!”严庄说道,“现在还不是举兵的时候,我们内部还有许多人并不愿意服从大夫,一旦我们举兵,有心之人假意服从,待大军动身,最弱之时,他们伺机行动,别说攻打唐军,我们自己会先乱起来。” 高尚立刻被说得哑口无言。 因为严庄说的千真万确。 别说汉族将领愿不愿意跟着他安禄山造反,恐怕安禄山的一些本族人也未必全愿意跟着他造反。 例如历史上就有一个叫康阿义的,他是粟特人,是安禄山的本族。 他得知安禄山要反叛,立刻带着全家南下,要归顺朝廷。 后来这个人还投入到了郭子仪麾下,又跟随李俶的儿子李适一起平定了安史之乱。 所以,安禄山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历史不是简单的宏观大叙事,任何一方势力内部,都有各种持不同想法的人,他们会表面支持,暗地里反对。 “大夫现在只能走一趟长安。” “去长安?”安禄山心头一颤。 “去长安!去圣人面前哭诉,并且承诺今年一定会献上一颗契丹部族首领的人头。”严复说道。 说到这里,严庄又在安禄山耳边低语几声。 安禄山听后不由得喜开颜笑:“好!好!此一石二鸟之计!” 随后,安禄山收拾了一番,便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十月底的时候,杨国忠安排的刺客刺杀行动全部落空,安禄山顺利抵达长安,见到了李隆基。 见到李隆基之后,安禄山便跪下来大哭起来。 李隆基疑惑地问道:“卿何故而哭?” “臣本是胡人,不识汉字,山野莽夫一个,现在有人说臣要谋反,臣不敢有任何言语,恐怕令圣人不悦,臣此次回长安,只是恳求圣人能罢免臣的一切职务。” “你这个大胖子啊,又在胡言乱语了!”李隆基大笑道。 “臣并未乱言,臣只是担心这些留言会影响到圣人,臣最不忍看见圣人不悦,若是如此,臣夜不能寐,心中愧疚难当。” “臣本准备今年年底献上一契丹贼酋首级,待臣卸任后,臣会将此事全权交代下去,绝不会耽误这件事。” 李隆基严肃地说道:“不准再提罢免、卸任这样的字,朕是绝对相信你的,若是你有谋反之心,就绝不会来长安!” “臣跪谢陛下,吾皇圣恩,臣万世不足以报答!” 杨国忠万万没有想到安禄山真的敢来长安,气得他上蹿下跳。 杨国忠再次上言,要求留下安禄山的大儿子在长安。 李隆基同意了这个请求。 安禄山的大儿子安庆宗留在了长安,安禄山自己则连夜撤离长安。 到了十一月,平卢开始厉兵秣马。 一支骑兵出了营州城。 这支骑兵的任务是突袭契丹人,他们已经将目标锁定了。 据说还有更多的唐军会神不知鬼不觉发兵,再一次对契丹展开大规模的打击。 第281章 唐军铁骑,奇袭契丹 十一月的营州冷风如刀。 唐军派出去的是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足见安禄山对此次突袭契丹的重视程度。 康阿义原本是西突厥国相,辅佐默啜可汗。 天宝元年,经历国中内乱,归顺唐朝。 跟随朔方节度使王忠嗣进入长安,朝见李隆基,授左威卫中郎将。 随后到安禄山麾下,担任平卢军先锋使,多次击败契丹,拜左武卫大将军、范阳节度副使。 这个人是一员悍将。 十一月十日,唐军斥候寻得了一个契丹部族的踪迹。 十一月十一日,天微微亮,契丹部落中的篝火烧得正旺,暖洋洋的。 孩子从简陋的屋子里钻出来撒尿,猎犬正在一边啃着骨头。 前面有巡逻的人,但并不多,而且还有人在打瞌睡。 由于去年刚对唐军取得了一次大捷,契丹人认为唐军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按照正常情况,他们的预料是正确的,但这一次唐军的突袭,其实是政治目的的推动,是不符合军事逻辑的。 康阿义的六千铁骑在黎明之前的雪原中慢慢推进,就像一片洪流正在流淌。 雪地里有马蹄的声音。 等到了一定的距离,唐军不再掩饰,也无法掩饰。 康阿义手持长槊,大声喊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杀契丹狗,报效朝廷!” 随之,号角声回响在夜幕中。 “杀!” 一众唐军骑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扩散到四野。 紧接着响起的是无数密集的马蹄声。 雪原的雪被震飞起来,在马蹄下形成了一片白色的雪雾,随着寒风翻滚。 那些唐军骑兵就像雪雾中的钢铁洪流一样,快速朝前面推进。 这个时候,还在撒尿的孩童隐约听到前面传来阵阵轰隆声,一边还在燃烧的火堆的木头也轻轻颤抖了一下,滑落下来。 孩童的瞌睡醒了,以为自己听错,揉了揉眼睛,又挤了挤耳朵。 那轰隆声越来越明显,前方像是有一排山洪咆哮而来一样。 这时,巡逻的人显然也醒了。 “敌袭!敌袭!敌袭!” 巡逻的人连滚带爬,用力敲鼓罗。 这个时候,还在熟睡的契丹人都已经被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吵醒。 有人惊跳起来,立刻穿衣,提着刀冲出来。 部落首领李枝节惊醒过来后,也穿上衣服,冲出来。 他的儿子李长河是第一个冲出来的。 (契丹在太宗时期被赐李和孙姓,契丹首领一般都是这两个姓,耶律和萧要等到辽国时期) “儿郎们,拿起武器,骑上战马!”李长河大吼一声。 但他的声音已经被淹没在唐军的铁蹄声中。 康阿义来的实在太突然,等契丹人发现的时候,唐军骑兵已经从快走变成了慢速冲锋。 此时,距离两百多米,已经开始全速冲锋。 数千铁骑全速冲锋起来,形成的气势,仿佛滚滚黄河之水在疯狂地奔腾。 那密集的铁蹄,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恰到此时,一缕阳光从东方破云而出,散落到那成片的雪松上,铺在了前方空地里。 那里正是唐军铁骑呼啸而过的地方,卷起了千层雪雾。 铁甲在雪中中泛起了阵阵寒光。 雪原竟被犁出了一条长长的似长龙般的惊痕。 其气势如雷霆。 康阿义是冲在最前面的,契丹人根本来不及做准备,唐军最前面的前锋便排山倒海般压来。 康阿义猛地一刺,长槊扎进一个契丹人的左眼,从脑后刺出来,鲜血飞溅。 康阿义用力一挑,那人便被甩飞出去,像一条死狗一样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唐军紧随而至,来不及列阵的契丹人,或者上了战马的契丹人,并未凝聚成冲击,毫无战斗力。 即便有一些契丹人弯弓向唐军射箭,却也以及无济于事。 那恐怖的冲击将一切撕成粉碎! 刚刚进入战斗状态的契丹人就被骑兵洪流淹没。 一切的阻挡都变得脆弱不堪。 李长河还没有动手,就被唐军骑兵踩踏成肉泥。 首领李枝节眼看不是对手,调头就准备跑。 但唐军的骑兵两翼却已经似羽翼般包抄过来,将这个部落周围全部封锁。 一场屠杀开始了。 惨叫声回响在被朝阳染得一片光明的雪松林之间。 渐渐的,天彻底亮了。 上午的时候,这个契丹部族,几乎已经被唐军夷为平地。 剩下的一些没死的,能俘虏起来押送回去,但人数并不算多。 康阿义听完汇报,表示很满意。 虽说不是重创契丹主力部落,可这一支的人数也不算少。 这是报去年的仇,虽说还是报了个小仇,但唐军也算是吐了一口恶气。 尤其是康阿义。 这个人当年受到王忠嗣的恩惠,成为大唐的一员,对大唐非常忠心,自然恨不得除契丹而后快。 “将军,这是贼酋的首级!” 李枝节的人头被送上来,下面挂着一条条已经凝固的血。 “装起来,这是要送到长安,献给圣人的。” “是!” 又整理了一番,康阿义打算撤。 现在已经是冬月,天寒地冻,唐军又是远道突袭,不宜久留。 十一月十三日,唐军撤到了白狼河(大凌河在唐朝时的称呼)附近。 凛冬的白狼河已经冰封。 塞外的雪国风光天地同色。 “父亲,儿郎们有些疲劳,停下来休息。”康阿义的大儿子康殁野波说道。 “派到后方的斥候回来了吗?” 二儿子康英俊骑马过来:“斥候回报,并未发现契丹人跟随。” “嗯,准备安营扎寨。” 康阿义话音刚落,前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嗯?”康阿义警惕地朝前面看去,肃然道,“派人去看看。” “得令!” 一队斥候飞奔而出,唐军并未立刻安营扎寨,而是警惕起来。 不多时,前方的雪原出现了一条轮廓清晰的长线。 斥候也回来了。 “报!是自己人!是平卢军兵马使史思明的部众,说是担心我们遇到麻烦,前来支援!” “哦,是史思明。”康殁野波微微蹙眉,“这厮平日里与我们可是争锋相对的!” 第282章 李隆基:朕最忠实的安禄山啊! 说话间,前面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康阿义神色微微一变,一边的康英俊往前冲了一段距离,看得仔细,他瞬间猛地拉动缰绳,朝自己的父亲吼道:“不是支援!” 话音刚落,那一瞬间,满天的箭雨,如同一片宽达数百米的黑云拔地而起,向这边压来。 天宝九载十一月,白狼河附近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厮杀。 一支刚刚击败契丹人,立下赫赫战功的部队,在返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一场突袭。 突袭者是史思明,他统帅两万大军,对疲惫的康阿义部发动了最残酷的屠杀。 那六千原本以为立下功劳可以得到赏赐的好儿郎,在一个时辰之内,几乎全军覆没。 鲜血染红了方圆数里。 有尚未死去的士兵,用手抓住对方的槊刃,不顾那锋利的刃切割手骨,愤怒、不甘地吼道:“我们是自己人!我们刚刚杀死了契丹人,我们为去年战死的儿郎报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话音刚落,一把刀扫来,人头飞起,鲜血如注。 为了不留下隐患,史思明命令人将所有已经死去的人的头颅砍下来。 那些参与战斗负重伤倒下的战马,流出悲伤的眼泪,它们无力地看着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士兵被砍下头颅,只能发出阵阵哀鸣。 最后,连砍头的刀都翻卷过来。 三日之后,一条紧急军报传到了幽州:康阿义部在突袭契丹的时候,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史思明及时支援,斩杀契丹数千,取首领李枝节首级。 傍晚的时候,酒杯被砸碎,安禄山拿出长鞭,狠狠抽在严庄身上,怒骂道:“康阿义和他的几个儿子没有找到!他们若是跑了,必然要通风报信!这是你出的馊主意!” 严庄身上被抽出一条血痕,却不敢吭声,只是说道:“大夫,康阿义要想从白狼河南下,是一件极难之事,大夫只需要派人封锁各个要道即可!” 安禄山正准备抽第二鞭子,听到这句话,当场停了下来。 一边的高尚吓得全身直冒冷汗。 “若是拦截不住呢!” “杨国忠在长安到处散播大夫要造反的消息,不出意外,下个月圣人就会派使者前来考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安禄山沉默下来,阴恻恻地说道:“现在那些地方世家、官员……” “即便康阿义南下通知,也要数月,这数月足够大夫准备,我已经安排人去民间传播大夫代唐的法理大义。” “需要多久?” “只需三个月,可准备就绪!” “三个月若不能,该如何?” 严庄硬着头皮说道:“在下甘愿受死!” 火光映照在安禄山肥硕的脸上,森然诡异,安禄山笑道:“先生快快请起,刚才是我心急了些。” “大夫,现在中原空虚,两京贵胄奢靡腐败,我们的铁骑南下,必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好!若是事成,我必封先生为宰相!” 说完,一把抓起李枝节的脑袋,扔过去说道:“包起来,送到长安让我们的圣人开心开心!” “是!” “康阿义虽然没有杀掉,但他的亲信全部被除掉了,内部最大的阻碍已经没了,现在只需要再更换一批将领,三个月之后,我们就能举事,匡扶天下!” “高先生,你写奏疏,就说康阿义贪功冒进,致使数千精锐全军覆没,史思明援军及时赶到,犁庭扫穴,取得大捷!” “是!” “让圣人再多开心开心!哈哈哈……” 天宝九载十二月的长安下了一场雪,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寒冷。 但亭台楼榭之间,却依旧日日笙歌。 为了迎接天宝十载的元旦,官僚的府邸门口已经张灯结彩,尤其是贵族们那些大门口,五颜六色。 青楼之间,歌舞声未有停过,行酒令之声络绎不绝。 欢笑与享乐成了这里的永恒。 在杨国忠的府邸门口,徘徊着一些衣着落魄的人。 只要宰相府大门一打开,他们就凑过去。 “这是我的干谒!这是我的干谒!杨相公看到后一定会重用我!” “滚!一个寒门也想向宰相投干谒!” 这时,杨国忠的宝驾路过,几个人疯狂跑过去。 “杨相公,我有干谒,我有干谒……” 离得很远,这些人就被军士逼退。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人群被分开,杨国忠的车招摇过市。 在南城门外,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乞讨。 有数岁大的孩童,蜷缩在雪地里,眼巴巴地看着一队队载满货物的车队经过。 “郎君,行行好,我们好几天没吃的……” 一群流民刚要围过去,从城门口冲出一队衙差。 流民看到衙差后,立刻拼命地逃窜。 “阿耶!阿耶!等等我!”小孩在后面大声叫喊着。 “阿娘!阿娘……” 那些衙差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喊道:“都站住!” 随即,一队骑马的军士从城里出来。 “奉宰相之命,从现在开始,城外不准有流民,凡是敢靠近长安城者,杀无赦!” 宰相果然还是人心善啊! 看不得长安城外有吃不上饭的流民! 等流民赶走后,一支传令兵骑着马,飞奔进城:“范阳军报!我军大捷!范阳军报!我军大捷!” 消息很快送到了暖洋洋的南薰殿。 李隆基刚刚与杨玉环嬉戏完,高力士急匆匆走进来,脸上挂着笑容:“三郎,范阳传来捷报。” “哦,让我看看。”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更盛,接过来看完后说道,“这个安禄山,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一片厚望!” “据说康阿义轻敌冒进……” 高力士正准备说,却被李隆基打断:“死了区区数千人而已,让安禄山再招募就是。” “这个康阿义是范阳节度副使。” “朕倒是想起来了,他是谁推荐的来着?” “是王……”高力士欲言又止。 李隆基很快想起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王忠嗣都给朕推荐的什么人!轻敌冒进!” 李隆基沉吟片刻,又笑起来:“还是朕识人有术!” “三郎,宰相今日说的派人去范阳查看一事……” “安禄山都立了功了,怎么可能造反,杨国忠深怕朕不重用他,也罢,既然他想派人去,就派人去。” 李隆基瞄了一眼杨玉环说道。 十二月底的时候,一封信送到了江东扬州,放在了李倓的桌案上。 第283章 江东的态度 杜甫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扬州书院待着。 他对 《大唐字典》非常重视,夜以继日地增加和更正。 到目前为止,《大唐字典》已经发行第二版,并且大量印刷。 据说一部《大唐字典》的价格已经下降到200文,随着印刷数量的增多,还在持续下降。 杜甫最希望就是《大唐字典》能快速普及出去,让更多人能读书。 不过今日建宁郡王派人找他,而且非常急。 杜甫收拾一番,冒着零星小雪,到扬州大都督府的时候,发现王忠嗣、颜真卿、元载等人都在。 而且众人沉默,气氛有些凝重。 “子美,请坐。”元载微笑地说道。 杜甫坐下来后,见众人不说话,他也沉默。 不多时,李倓才到议政厅。 “这是幽州送来了一封密信。”李倓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份密信上说,最近幽州一带民间有一些奇怪的传闻。” “什么奇怪传言?”武二郎疑惑地问道。 “五星聚,金土相代。” 李倓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金土相代? 这话只要是读了书的都知道什么意思。 大唐是土德。 金土相代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这是谋逆之言!”杜甫第一个站出来,怒斥道。 王忠嗣看了看李倓,他没有想到李倓居然还在幽州放了眼线,能如此快知道幽州的情况。 又联想起前段时间讨论的安禄山谋反一事,还想起这段时间新式兵器,以及砖头城墙的兴建。 看来这位郡王不仅仅察觉到了什么,还在准备着什么。 “幽州乃是边陲重镇,竟有这样的流言!”武意惊讶道,“地方官员没有管吗?” 元载说道:“恐怕就是地方官遣人散播的。” 杜甫更是惊诧:“公辅此话何意,幽州地方官潜人散播谋逆之言?” “这种事抓住了是会被夷族的,哪个地方官敢做这种事?” 元载又说道:“如果是安禄山授予的地方官,就会做这种事了。” 气氛一下子又凝重起来,提到安禄山,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杜甫又道:“地方官会听安禄山的?” “别忘了,安禄山还是河北采访使。”元载说道。 “我还是很难想象,幽州的地方官会帮安禄山做这种事。” 李倓开口说话了:“这是谋反的大事,幽州民间流传这种谣言,恐怕不是本月开始的,而是好几个月前就有了,按照正常情况,民间有这种事,地方官要第一时间派人抓人,再上报朝廷,可是现在朝廷对此一无所知。” 按照传播学理论来说,当你听到一个消息的时候,这个消息大概率已经传播了一段时间了。 因为一个普通的个体第一时间接受到一首消息的概率是极低的。 “这说明安禄山下达了封口令。”元载解释道。 李倓说道:“这说明,幽州地方官要么已经完全听安禄山,要么已经保持沉默。”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安禄山之心,路人皆知。 终于要谋反了吗? 其实人人都在传安禄山要谋反,而且还有不少人派眼线去幽州。 安禄山谋反的套路其实已经很高明。 据史料表示:于时,安禄山为河北采访使,虽内苞凶慝(ni),而外奖廉平,精择能吏,唯曰不足。遂奏公摄魏州魏县令。 这说明,安禄山内心早有谋反之意,但外表行为却赏罚分明,选择有才能的人担任要职。 这恰恰是天宝年间大唐最大的痛,无数有才能之人被排挤到了边缘。 人才这种东西,不是你不给他机会,他就回家老实种田的。 因为他读过书,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所以他会自己找出路。 你不用,有人会用。 这些人以汉人为主,例如高尚,例如严庄,还有严庄的父亲严复。 再例如张通儒、李廷望、平冽、李史鱼、孤独问俗等人都在安禄山的幕僚。 汉人很难想象粟特人相信的东西,同样,粟特人也很难想象汉人相信的东西。 这是这些汉人,帮助安禄山在舆论上大做文章。 加上关中与河北的地域矛盾,一些情绪就起来了。 至于安禄山具体的造反计划,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按理说, 这样做舆论,长安也应该知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问题是李隆基不相信。 只要李隆基不相信,外面把安禄山谋反的事传出花来都没有用。 既然没有用,河北的官员自然不会再上奏,万一被安禄山发现,罢官是小,全家小命不保才是大。 杜甫这种没有当过官的理想主义者,是不可能想象得到如今河北,尤其是幽州一带官场气氛的。 大家都知道安禄山要造反。 大家都假装不知道安禄山要造反。 安禄山也知道大家都知道自己要造反。 安禄山却还假装不知道大家知道自己要造反。 最后,所有人都保持着啥也不知道的默契,过一天算一天。 毕竟公司又不是我的,我摸个鱼怎么了? 公司倒闭,跟我有什么关系? 记得发工资,不然就去告你。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安禄山会有行动。”李倓说道,“很快就会有行动。” 元载则说道:“目前还只是民间有这样的传闻,这也无法判断安禄山明年就会行动。” “有了这样的传闻,杨国忠听到后,必然会更加大张旗鼓,安禄山没有别的退路了!” 众人再一次沉默下来。 “局面为何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杜甫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是啊! 为何就变成了安禄山手握重兵,朝中大部分人说安禄山要反的局面了呢? 这是死局啊! “这个流言恐怕不会沉寂多久,必然有官员私下悄悄写信在往长安送。”李倓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明年的局势恐怕要大变,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大王之意是,安禄山起兵造反,我们则勤王?”武意问道。 “不,勤王一事急不得,正如王公所言,安禄山要造反,必先拿下河北重镇,其次要打中原。” 第284章 针对安史之乱的战略布局! “安禄山能在多久拿下河北呢?”一直沉默的颜真卿突然问道。 “河北已经久无战事,守备空虚。”李倓简单地回答道,“安禄山要拿下河北,只需一个月。” “一个月!”颜真卿皱起眉头来。 显然他不相信李倓说的只需要一个月。 颜真卿也很严肃地说道:“河北亦有忠臣,必然有反抗,怎会一个月就被安禄山拿下!” “势比人强,安禄山必然以最强大的军队快速占领河北,造成更加强大的气势,来迫使地方官员臣服,打下河北不是目的,打下河北是为了进攻中原,进攻中原的目的是为了切断朝廷的漕运。” 李倓这般一说,所有人都瞬间明白过来。 “没错,切断南运河,洛阳将失去粮食补给,下一步安禄山就会打洛阳。” 这一次说话的王忠嗣。 他作为盛唐军方第一人,谈论军事可信度自然是十足的。 这其实牵涉到整个大唐的经济命脉。 打仗不是单纯的两批人互砍,它是一个综合问题。 长安缺粮的问题,从大唐立国之初就隐隐出现了。 李世民还经常去洛阳吃饭,到了高宗时代,就更加常见。 洛阳位于伊洛平原,伊洛平原是由洛河和伊河冲积而成。 它的面积没有关中平原大,洛阳的粮食凭什么比长安多? 原因很简单,洛阳位于黄河边,大运河的中心点。 古代主要交通工具就是河运,河运成本最低。 洛阳位于这样的地方,它当然不缺粮。 北运河贯穿河北抵达幽州,南运河贯穿河南和江淮,这些地方的粮食都可以运到洛阳。 理解了这些,再来看李倓和王忠嗣的推测,就一目了然了。 这也是正史上安禄山的战略。 众人没有说下去了。 因为再沿着这个猜想推下去,洛阳一丢失,大唐半壁江山都完了。 关中是一个大平原,长安城的城墙不过二丈高,防御力是极差的。 准确地来说,潼关更像是长安的城墙。 潼关一丢,长安几乎不可能守住,整个关中平原都将暴露在安禄山的铁蹄之下。 这个时候,长安已经不存在死守的可能。 所以到了宋朝,汴梁城墙比大唐长安城墙高了足足一倍。 金国铁骑南下东京的时候,是久攻不下,若不是郭大仙在门口跳大神,历史可能还是另一番模样。 但此时的长安不同,李隆基逃跑倒也不仅仅因为怂,而是留下来守住的概率几乎为零。 气氛很是凝重,李倓第一个开口,因为只有他知道,正史上,潼关确实破了。 潼关很难破,潼关被破不是军事原因,是政治原因。 从整盘棋来看,安史之乱的局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总结一句话:以空间换时间。 关键点在河北、中原和潼关。 这三点若是操作合理,安禄山的脚步会被拖住。 唐军缺的就是调兵的时间,安禄山打河北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他也知道给长安时间,自己被阻隔在潼关后,会陷入被动状态。 只要潼关守住,局面会比正史上好很多。 沉默了好一会儿,杜甫开口说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对啊! 现在做什么? 现在安禄山还没有反呢! 我们能做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李倓。 “武二郎。” “在!” “上一次在清河县,你也见过张巡,是不是?” “是的,郎君,我见过他,他也见过我。” “你走一趟清河县,告诉他安禄山已经在筹备谋反,明年可能就会有动作,让他现在开始秘密召集兵马,以备万一。” 元载提醒道:“郎君,现在让张巡筹备兵马,万一朝廷知道了,谋反的就不是安禄山,而是张巡了。” “非常时刻还有非常之举!”说话的还不是李倓,而是颜真卿。 颜真卿继续说道:“安禄山狼子野心,现在局势危急,不能再坐以待毙!” 李倓点了点头,颜真卿在正史上就是这么干的。 安禄山还没有谋反,颜真卿就已经开始秘密召集兵马。 等安禄山一谋反,河北各地闻风而降。 安禄山立刻南下打中原,准备切断洛阳粮食,岂料颜真卿的平原郡表示:我不降! 其他各郡知道了颜真卿,有些郡也开始想办法反抗起来。 例如清河郡,就派人找颜真卿的平原郡借兵,颜真卿给了六千兵马。 这为长安赢得了战略缓冲时间。 这个时间线,安史之乱可能提前爆发,颜真卿也没有在河北。 可是此时的张巡还在清河郡啊! 张巡这样的人在清河郡,安禄山想要快速彻底拿下河北,难道更大。 元载又问道:“张巡他会冒这个险吗?” 是啊! 张巡他会以身试险吗? 万一安禄山没有反,朝廷得知了张巡暗中招募兵马,岂不是变成了张巡谋反? “你尽管带我的话过去!”李倓对武二郎说道,“就说天下兴亡,吾辈有责,张巡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大王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小小的县令?”元载疑惑不解。 “我见过张巡,他不是一般人。”李倓如此回答道。 总不能说,我看过历史书,我知道那哥们儿是安禄山的噩梦? 既然李倓如此坚持,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可是一项认真的杜甫却继续问道:“张巡就能挡住安禄山吗?” “不能,所以我们还要采取第二步!”李倓继续说道。 “第二步是什么?” “我们自己招兵。”李倓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不行!”元载再一次反对道,“让张巡去招兵,朝廷怪责下来是张巡的事,只要不留下证据,张巡咬定是郎君指使的,他也没有证据,但若是我们现在招兵,那我们就是反……” “反贼是安禄山!”李倓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招兵只是为明年做准备!” “万一明年安禄山不反呢?” “安禄山明年不反,先坐不住的杨国忠,有人比我们更急!” 杨国忠是一个做事极其轻佻的人。 他坐上了相位,马上要对南诏发起新的战争,他要巩固自己的威信,就必须打击安禄山。 而且根据情报显示,安禄山已经被李隆基召到长安。 这件事在正史上是发生在天宝十三载年底的,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一年了。 此时,安禄山与长安的博弈,因为各种因素,已经提前。 “我也觉得有道理。”王忠嗣说道,“我们必须提前准备兵源。” “我先走一趟清河!”武二郎说道。 第285章 李倓:圣人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武二郎先行离去。 李倓则说道:“局势的变化,会远超我们任何人的预料,整个天下都将迎来一场浩劫,我非危言耸听。” 众人依然沉默。 今日气氛与往常全然不同,众人也不知为何建宁郡王根据幽州传回来的消息,就能如此断定安禄山反叛在际了。 但建宁郡王之威信,积累数年。 他的谋略、胆识、智慧,有目共睹。 他说明年,众人虽然疑惑,却也相信。 “安禄山以断漕运而兵临东京,威慑京畿,京畿历来缺粮,而江南之地已是丰收之年。” 李倓继续说道。 “士安与我提过,从扬州运输粮食,走长江,在江夏郡转汉水,入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可至京师。” 大唐的漕运,分南北两部分。 北漕运以南北运河为主,汇聚到洛阳,洛阳走黄河,再入渭水,最后抵达长安。 南漕运则走的是长江,长江在江夏郡入汉水,走襄阳。 襄阳再转丹水,可入商洛,商洛位于长安东南两百里。 早在中宗景龙年间,时任襄州刺史崔混就奏疏建言: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钻山出石门,抵北蓝田,可通挽道。 中宗许之。 遂以渥充使,开大昌关,役徒数万,死者十五。禁旧道不得行,而新道为夏潦奔庖,数摧压不通。 至是论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也就是说,在中宗时代,大唐就已经完善了襄阳到商洛的漕运线。 关中四大关的武关就在这条漕运线上,从东南进武关则入关中。 就像从东面进潼关则入关中一样。 但李倓说的却不是这条线,而是至襄阳去上津路,抵达扶风。 扶风就是后来的宝鸡一带,位于长安城两百里,与长安一样,在渭水之畔。 李倓继续说道:“我们要考虑非常特殊的情况,如果安禄山占领洛阳,兵临潼关,武关也随时暴露在安禄山的铁蹄之下,从这里运粮食显然不可能,所以我们得走上津道,抵达长安以西的扶风,进渭河,将粮食运抵长安。” 众人听闻,心中不由得震撼。 “大王竟能考虑到这等地步。”王忠嗣惊叹道,“方才我们推断,安禄山谋反,以切断运河漕运为先,再集中兵力到洛阳,这必然给京畿造成粮食压力,若是大王能走通上津道,将江南粮食入渭河而进长安,可解京师之忧。” “婉儿,目前扬州制造商行有多少船?” “有商船两千艘,分别在扬州、江宁,部分到了江夏,江夏的商船制造业归扬州商行管。”刘婉很详细地说道,“不过目前相当一部分承载了纸、丝绸、书籍,还有精盐,在运行中。” “若是要调拨回来,需要多久?” “三个月有余。” 若是都调拨回来,那以扬州为中心,对河南、河北的商业输出将短时间内快速停滞。 要知道,那都是一船又一船的钱。 “萧家有多少船?” 李倓看着元载。 元载说道:“为了向北方输出商品,萧家今年倒是造了不少船,可能已经到了五百艘。” “你去跟萧值说,本王征集他萧家三百艘船。” “恐怕萧值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也会故意拖延。”元载说道,“不过得用非常手段。” “用什么方法你元公辅自己定,本王只要三百艘船。” “是。” “苏州四家有多少船?” “苏州四家加起来有三百艘,倒是没有出长江,只是在苏扬一带活跃,由我们的船转载北上。” “那就好办,必要的时候,全部征集过来,若是战争爆发,每月向长安输送十万石粮食,可解十万户人家吃饭问题。” 按照平均每户五六人核算,可以解决五六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了。 关中也有一部分粮食。 如此这般,李隆基倒不至于非要逼迫哥舒翰出战。 当然,万事无绝对,李隆基一旦慌了,管你粮食够不够,杨国忠在一边煽风点火,你哥舒翰不出战就等着被砍脑袋。 这般安排之后,李倓心中也有数了。 “诸位且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此事乃是绝密。”李倓又说道。 众人起身告辞。 “郎君,还有一个问题,是眼前的问题。”元载却未走,他提醒道,“现在已经十二月,朝廷的一千万贯我们是解决了,但圣人对您的态度……” 李倓淡淡说道:“我知道,明年两千万贯的奏疏已经派人送往长安。” “明年真的能有两千万贯吗?”元载表示不相信,“圣人恐怕也不会再相信了。” 李倓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已经不重要了。” 天宝九载最后一个月,从江东到长安的最后一批钱在渭河上岸,汇报送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喜开颜笑的同时,开始着手准备如何合理地拿掉李倓的权力。 可是这个时候的朝堂,宰相杨国忠是亲建宁郡王的,杨国忠表面答应,未必会尽力去做。 后宫又一直替那位皇孙说话。 各地官员碍于宰相的面子,也不会真心实意去调查李倓。 这个时候,李隆基的目光瞄准了一个人:吉温。 拿掉李倓的权力,有很多种办法。 例如一句话传召他回京师,然后让他一直待在百孙院,久而久之,派人去接管扬州。 这种事缓则圆的手段,可以行得通。 但是李隆基是一个很在乎圣名的人,这样做都能看出来是过河拆桥,会让下面为自己卖命的人心寒。 而且如此这般把李倓召回京师,送回百孙院,李倓的声望没有受到丝毫打击,会帮助太子党死灰复燃。 所以李隆基打算用一种更加高明且凛冽的手段:暗地里派人暗示吉温调查崔家的事,然后由吉温弹劾李倓,重新调查崔家被灭族的惨案。 当然,李隆基绝对不会为崔家翻案。 他只是想借着崔家案的过程,抓到李倓的把柄,以此为由,拿回李倓的权力。 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好处,事后就说是杨国忠的主意,挑拨杨国忠和李倓的关系,重新让宰相和太子党对立,把平衡的局面掰回来。 这样既得到了一千万贯,还有了一个江东印钞机,同时让政局也回到了以前。 李隆基对此很满意。 第286章 暗夜将临! “三郎,建宁郡王的奏疏来了,是关于明年江东能上贡的钱数。” 李隆基心中颇为不屑,接过来看了之后,却并未表态。 两千万贯? 先不说可不可能,就说李倓这不断画饼的本事,到了这一步,已经让李隆基心中的警惕感更强烈。 其实真正危机感强烈的是当时在朝堂上骂死崔晋的时候。 李隆基亲眼看见了自己这位好圣孙是如何言辞犀利,说得当朝百官哑口无言的。 连李林甫也被他怼得处于被动局面。 这意味着,之前他的那些纨绔,全部是伪装! 一个伪装得如此深的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隆基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对这种人太了解了! 现在就算他建宁郡王说明年可以赚三千万贯,都不可能了! 次日下午,雪驻之后,侍御史吉温的马车在长安城一处不太起眼的宅院前停下,稍后进了宅院。 “吉御史今日为何有空莅临寒舍了?”刘骆谷笑着问道。 “大夫有新的指示吗?”吉温问道。 “大夫只让吉御史盯着杨国忠,杨国忠可有新的行动?” 吉温说道:“还是老样子,杨国忠一直在安排人攻讦大夫谋反。” “这个杨国忠,靠大夫上位,等自己坐上宰相的位置,就过河拆桥,实在可恶啊!”刘骆谷骂道。 随即,他看了一眼吉温,说道:“吉御史此次来有何事呢?” “我接到了上面的消息,安排我去调查崔家被灭族一事。” “崔家被灭族一事?”刘骆谷疑惑道,“崔家案不是已经是铁案了么,杨国忠想为崔家翻案?” “我接的命令并非杨国忠给我的,而是边令诚。” “边令诚?”刘骆谷颇有些惊讶,“他不是宫里的人吗?” “是的,但他说这是宰相的意思,所以从表面看来,确实是杨国忠想为崔家翻案,也不至于翻案,只是查建宁郡王在这个案子里是否有问题。” “杨国忠想对付建宁郡王?”刘骆谷疑惑道。 “肯定不是杨国忠了。” “圣人终于忍不住了吗?”刘骆谷兴奋起来,“大夫一直与建宁郡王有仇,这一次圣人要动建宁郡王,我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到范阳。” “大夫最近有什么行动呢?”吉温却问道,“目前朝堂上下都在传闻大夫要谋反,若是大夫再不有所反制,恐怕杨国忠真的要夺了大夫的权了。” 在李林甫时代,吉温就开始与安禄山的人接触。 李林甫退出权力舞台后,吉温名义上是榜上了杨国忠,其实一直在为安禄山办事。 因为安禄山手里掌握着吉温之前做的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加上吉温原本是李林甫的人,只要安禄山点点头,杨国忠立刻就会愤怒地把吉温抓起来,弄死。 “大夫的行动,阁下就不需要多操心了,阁下还是尽快处理掉建宁郡王。” 当天,刘骆谷就往范阳发了一封急信。 在天宝九载的最后几天,安禄山收到了这封信。 安禄山笑道:“现在圣人处不处理建宁郡王,已经不重要。” 高尚却说道:“若是圣人能将建宁郡王从扬州调回京师,我军南下之时,取扬州是事半功倍。” “不可。”严庄却发对道,“建宁郡王功高,又是太子之子,杨国忠可能会保他,圣人要办他难度不小,至少需要半年左右,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幽州民间的传闻,长安必然已经有所察觉,大夫不可被这种事拖住了脚步。” 安禄山沉吟起来,他对李倓恨之入骨。 当年在洛阳被李倓羞辱一事,依然耿耿于怀。 “前些日长安已经派使者前来,就是来试探的,幽州民间之事,下个月必然会拿到朝堂讨论,杨国忠会借此掀起更大的攻讦,若是圣人信了他的话,悄悄从陇右、河西调兵回长安,甚至洛阳,我们的准备就功亏一篑了!” 说到这里,安禄山这才惊了一身冷汗。 他现在有十足把握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真是因为大唐内部空虚,真正的精兵良将都在边关。 例如哥舒翰的陇右、河西兵,例如安思顺的朔方兵,还有帝国双璧高仙芝和封常清。 另外,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在扬州。 这些人全都是他的威胁。 他目前最大的优势是集结范阳、平卢之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攻占河北、河南,切断两京粮道。 以时间来换空间。 一旦李隆基真的信了杨国忠,他就极其被动了。 “那建宁郡王就不管了吗!” “扬州经过建宁郡王的经略,已经是一块肥地,扬州只有一万人马,又地势平坦,我们要拿下扬州,易如反掌!” 说话的是史思明,他枯瘦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鸷和戏谑。 “建宁郡王有一万人马,王忠嗣还在那里,我担心的不是建宁郡王,而是王忠嗣。”安禄山直言不讳地说道。 他对王忠嗣的恐惧,和对李林甫的恐惧是不一样的。 李林甫是用权术来使安禄山恐惧。 但对王忠嗣的恐惧,是个人能力上被碾压带来的恐惧。 史思明自信地说道:“王忠嗣即便有三头六臂,但只有一万兵马,军备不行,正好我拿下河北之后,领一支精锐到扬州,取王忠嗣人头来见大夫!” “好!” 史思明这般说,安禄山也不再恐惧。 “所有的官服、紫袍、鱼袋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全部准备好!” “好!开始赏赐,封官,谁敢拒绝,灭族!” “是!” 天宝十载正月,幽州的大清洗开始了。 凡是不愿意接受的,全部被处决。 随即,安禄山召集了一众将领。 其中包括,安太清、李归仁、安守忠、孙孝哲、蔡希德、高邈、李钦凑、崔乾佑、尹子奇、何千年、田承嗣、张忠志、薛嵩、张孝忠、张忠志等人。 安禄山对崔乾佑说道:“你本是博陵崔氏,虽说你这一支已经没落,但以你崔氏的名望,难道还不能拿到长安的一官半职吗?” 崔乾佑沉默不言。 “为什么你出身如此高贵,却不能在长安立足!”安禄山语气激愤,“因为长安那些权贵,忌惮河北人!他们只要自己的人,只要是自己的人,哪怕是一头猪,也能在重要的位置上!” “还有你,薛嵩,你的祖父是鼎鼎大名的薛仁贵!你之前去长安,得到了什么!” 第287章 康阿义南下清河遇武意 薛嵩沉默不言。 实际上不仅他自己在长安无法得到机会,他的父亲薛楚玉曾经是范阳节度使,因为打仗打输了坐罪。 坐罪而不知所踪,是薛嵩心中的怨恨。 “田承嗣,你出身雁门田氏,历代为将,屡立军功,可依旧只能在边关之地苦守,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田家就是天生的贱命吗!” 田承嗣也沉默。 “回答我!田承嗣!” “末将的家族世代尽忠职守,为卢龙裨校,却未有机会一展心中抱负,自末将遇到大夫,大夫提拔末将为武卫将军,才有今日,末将的一切都是大夫给的!” 田承嗣的声音铿锵有力。 “末将愿为大夫肝脑涂地!” “好!哈哈哈!”安禄山仰天大笑,他原本就重达三百斤,又常年身居高位,杀气十足,这般更加有威慑力,“当今朝廷,奸相当道,国将不国,汝等皆为忠义之士,心怀社稷,却报国无门!” 这些话无疑都说到了在场这些人的心坎儿上。 像崔乾佑、薛嵩这些人,出身都很好,但却只能到边关谋取一份差事。 这个现象不是个例。 例如王昌龄、岑参这些人为什么是边塞诗人? 这些人都饱读诗书,他们读书是为了去边关去作诗吗? 自然不是! 他们去边关,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都没有机会了。 包括高适,高适出身渤海高氏,要门第也是有门第的,一辈子都想要追求机会,可是残酷的现实是没有机会。 朝堂上没有,京师里没有,地方上更没有,只有边关有一些虚无缥缈的机会。 但要用命来换! 边关流血不断,长安欢乐奢靡不止。 “吾身为朝廷御使大夫,三镇节度,深受陛下圣恩,现在奸相误国,神器蒙尘,诸位可愿与吾一同提戈南下,荡平奸邪,匡扶社稷!” 众人方才心中被激起怒意,此时安禄山这般豪情壮语,顿感热血沸腾。 史思明第一个说道:“远追随大夫,赴汤蹈火!” 田承嗣大声说道:“末将全凭大夫调遣,愿为大夫上刀山下火海!” 言罢,其他人的情绪也都被鼓动起来,纷纷说道:“末将愿为大夫粉身碎骨!” “好!好!好!” 天宝十载正月河北、河南广大地区,大雪一连十数日。 今年的冬日,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但是范阳军镇、平卢军镇却有了一道如山般的军令:全军集结! 从范阳到平卢,其声势之浩大,前所未有。 民间有传闻据说是为了讨伐契丹。 正月底,武意带着从江东过来的一众工匠,在清河郡的运河渡口登岸。 此时,清河县也是大雪纷飞。 武意看见前方人头攒动,一群人衣衫褴褛地拥挤在狭窄的道上,向这边涌来。 “给我一些吃的,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武意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他身后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瘦骨嶙峋。 武意见状取出了两块饼。 谁知仿佛饿狼群见到了肥美的羊一样,人群快速涌过来,想要去争夺那两块饼。 武意身边的人立刻拔出刀,喝退了那些人。 “流民越来越多了!”武意看着前方被风雪阻隔的世界,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曾经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幸运的是运到了郎君,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可是他们却没有自己这般好命了。 武意身边的一个扈从感慨道:“都说河北、河南的土地买卖是最严重的,百姓十有八九都失去了田地,大家族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路边的人却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 突然,前面来了一支人数大概在十余人左右的队伍,各个骑着马。 从骑马的姿势和神态来看,这些人极其专业。 “这位小郎君,请问清河县怎么走?”问话的是一个青年人,但他的模样和中原人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而且官话里有着很浓的范阳一带的口音。 “清河县就在前面十数里。”武意说道。 “多谢小郎君。” “等等。” “小郎君何事?” “你们是幽州来的胡人?” “小郎君没有什么事,我们先告辞。” 武二郎突然说道:“看你们的样子,要进城恐怕很难啊,我可以帮你们!” 对方立刻停下脚步。 随即,这些人便跟着武意一起往清河县行去。 “在下武意,敢问诸位尊姓大名?” “康英俊。” “你们来清河县做什么呢?”武意问道。 “我们想见清河县令。” “恰好我也要去见县令,我们一起?” 康英俊看了一眼旁边的康阿义,康阿义点了点头。 于是两拨人一起进了城,一起抵达县令衙门。 武意让人通报之后,张巡亲自出来迎接。 “武二郎,别来无恙!” “见过明公!” “大王没有与你一同来吗?” “大王在扬州处理公务。” “哈哈哈,想到也是,里面请。” 武意却未应声,而是说道:“来人!将这些人围起来!” 他一声令下,与他一同过来的数十名军士,立刻将康阿义等人围了起来。 康英俊怒道:“阁下这是何意?” 张巡也是疑惑:“武二郎,这是作甚?” “明公可知这些人来自何处?” 张巡看了一遍,说道:“他们是胡人,应该是粟特族人。” “是的,他们是胡人,而且是从幽州来的胡人,并且是军中胡人!” 武二郎立刻就认出了这些人绝不是一般人。 毕竟他跟着李倓经常往王忠嗣那里跑,自己也在江东军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军队里的人,和一般人决然不同,而且对方的行为、骑马方式,绝对不是一般普通军人。 眼下李倓已经笃定幽州要谋反,现在又在清河遇到了幽州过来的胡人军士,武二郎立刻便认为这些人是安禄山的细作。 张巡疑惑道:“诸位是幽州军人,来我清河作甚?” 康阿义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就被认了出来,他说道:“素闻明公乃是河北大义之士,吾等有万不得已的重要事情,本应该去长安,却因为体力匮乏,实在走不动了,想要借此安歇两日。” “何事,但说无妨。” “安禄山已经谋反!” 第288章 清河防线 张巡愣了一下,有些震惊。 尽管安禄山有反心天下人皆知,张巡也知道。 可是突然来了几个粟特人说同样是粟特人的安禄山已经造反,张巡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仅仅是张巡,一边的武意心中也是波澜狂起。 因为他就是来通知张巡安禄山已经谋反的。 结果又来了一批人说安禄山谋反,而且还是幽州军镇里的人。 看来事情的严重性,似乎已经远超江东目前的预料。 “先进去再说!”张巡简单了说了一句。 这件事牵涉太大,总不能大家在门口分析天下大势? 众人进去之后,武意问道:“阁下说安禄山谋反,是如何知晓的呢?” “实不相瞒,在下康阿义,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说道。 康阿义的名字无意没听说过,可张巡身为清河县县令,不可能不知道。 “阁下是范阳节度副使屈达干?” 屈达干是康阿义的字。 “正是,早年我是突厥国相,后来臣服大唐,跟随王忠嗣王将军面见圣人,授左威卫中郎将,后屡次与契丹作战,因军功升为范阳节度副使。年前,我奉命统帅六千精锐骑兵突袭契丹人,击败契丹李枝节,在回来的途中,遭受史思明部突袭,六千儿郎几乎全军覆没,唯有数百骑逃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跟随康阿义的这些人,神色悲痛万分。 康阿义那苍老、憔悴的脸上,更是有难以掩饰的怒火。 张巡问道:“史思明为何突下杀手?” “我素与安禄山不和,此次征讨契丹是假,除掉我与我的部众才是真。” “明公,我此次前来,也是大王让我来给明公送消息。” “什么消息?” 武意说道:“我们打听到,安禄山要反!” 这下两拨人的话都对上来。 一批是从北面的幽州来的,一批是从南面的扬州来的。 他们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安禄山造反了! 张巡第一反应是:“我得立刻上报朝廷!” 等他说完后,又快速反应过来:“等等,这件事如此大,即便我上报朝廷,朝廷未必相信,我得先做准备,一边准备,一边上报朝廷!” “明公,大王特命我带了八百工匠前来。” “八百工匠?” 武意指着其中一个随行的人说道:“他叫李筹,扬州书院的学生,是工学院的,安禄山造反在即,大军可能随时南下,清河乃是朝廷北库所在,有诸多钱财、兵备武器,以及粮食,必须要守好!工匠能在这段时间加固清河县防御!” 康阿义和张巡皆惊讶不已。 “阁下所说的大王是指?”康阿义问道。 “是江东扬州的建宁郡王!” “建宁郡王!”康阿义心头一喜,“听闻王公在扬州?” “您说的王公是王忠嗣吗?” “正是!” “他确实在扬州!” “太好了,我已经许久未见过他,我此次要去长安,等我去长安禀报圣人之后,便去寻王公。” “屈达干何不就去扬州寻我家大王,长安现在说安禄山造反的人可不缺你一人!” 张巡说道:“不不!康公现在必须快速去长安报信,我为康公备马!” 长安说安禄山谋反,都没有实证,可是康阿义不同,康阿义是范阳节度副使,他的话就是铁证。 他的话必然会引起圣人的警觉了。 李隆基虽然偏执,可到了这一步,李隆基再偏执也没办法了。 “好!好!有劳明公!”康阿义说道。 “那我们现在商议一番城池加固的问题,需要明公配合调集清河县的人协助进来!” “如何加固呢?” “建砖墙!” “砖墙?” 武意便清清楚楚说了一遍,张巡听得是情绪激动。 “多长时间能建好?” “取决于明公能支援多少人。” “事态紧急,我们立刻行动起来,我会短时间内账目一万兵马开始操练,你需要的协助的人,我也会短时间内给你,按照目前的情况,安禄山最多数月之后便会大军南下,我们必须尽快!” 说到这里,张巡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连眼神也变了。 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安禄山大军来之前,把准备事务做好!” 武意并未多做停留,眼下风云已变,众人各自奔往各自的目标。 当天晚上,张巡便召集了清河县的所有官员。 与此同时,向清河郡太守宇文宽递上了申报。 宇文宽是个佛系的太守,去年李倓到清河的时候,他也见过李倓,但正如他这个人比较佛系,没怎么刷存在感。 对于张巡的这份申报,宇文宽一边喝着酒,一边就签字盖章同意了。 等第二天酒醒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然,此时的清河郡手里的底牌很丰厚。 有300余万匹布、80余万匹绸缎、30余万串钱、30余万斛粮食。 清河郡总人口更是近百万。 进入二月的时候,扬州进入大规模的募兵状态。 这个募兵并不是公开募兵,而是私下。 目前募集的新兵已经有一万人,由王忠嗣亲自训练。 王忠嗣练兵也严苛着称,他非常重视军纪,但与此同时,他又非常爱惜士兵,经常与士兵同甘共苦。 整个练兵的过程,李倓都参与了。 这让他更加有信心。 有了王忠嗣,以后郭子仪、李光弼、李晟、哥舒翰等人,都是囊中之物。 不过这个时候吉温已经呈递了一份弹劾李倓的奏疏上去。 弹劾的内容很简单,李倓在处理崔家的时候,未审先杀,是在杀人灭口。 关于这个弹劾是怎么越过杨国忠呈递上去的,实在值得杨国忠好好思考思考。 但事情已经出现了,当然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有些人似乎嗅到了政治风向的变动,于是开始密切地观察起来。 李隆基刚开始接到这样的奏疏,也表示这是对朕的好圣孙的一种污蔑! 但过了几天,李隆基就改口了。 他表示吉温的奏疏有些道理,大理寺和刑部应该好好调查调查。 于是,长安的朝堂上,倒建宁郡王的行动开始卷起一阵风浪,并且快速变大。 李隆基心中松了一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拿回李倓的权力了。 他坐在南薰殿,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三郎,宰相有紧急事情求见。” “宣进来。”李隆基漫不经心地说着。 接下来朝堂局面就要回到正轨了。 杨国忠急忙进来,大声喊道:“陛下!陛下!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来长安,向臣说了一件大事!” “何大事?” 第289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杨国忠大声说道:“安禄山已经集结范阳、平卢两镇兵马谋反!” 李隆基的老脸立刻拉了下来。 他不是问安禄山谋反一事,而是问道:“你刚才说范阳节度副使康阿义来长安,向你说了这件事?” “是的。” “康阿义在数月之前,轻敌冒进,全军覆没,朝廷已经罢免他的所有职务,你应该知道?” “臣知道,但是康阿义说,他们击败了契丹人,在白狼河遇到了史思明部的偷袭,才全军覆没。” “史思明偷袭康阿义?” “是的,康阿义是这么说的。” “这话你相信?” “臣相信!”杨国忠一脸的笃定。 他相信个屁。 是真是假,对于我们的杨宰相来说重要吗? 重要的是,康阿义现在在长安的言辞,是可以帮助他扳倒安禄山的。 杨国忠不断指责安禄山谋反,也绝不是出于公心,担心大唐社稷被安禄山搞废。 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宰相位,为了权力更加牢固。 一个小混混爬到宰相的位置,对治国一窍不通,心里的自卑只会越发强烈。 这种自卑引起的不安感,转化成对其他人的排斥、打压,形成了现在杨国忠当政的局面。 “安禄山为何要害康阿义?” “因为康阿义是忠于朝廷的,他身为范阳节度副使,手中有兵,安禄山要谋反,一定第一个对付他!” 李隆基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继续问道:“这个康阿义现在在何处?” “就在长安。” “带他来见朕!” “是!” 傍晚时分,康阿义以及他的几个儿子,进宫后,到了南薰殿。 “臣参见陛下,恭祝圣安。” “康阿义。”李隆基深沉的声音回响在南薰殿内,那种上位者的气势积压而成的压迫感,让康阿义等人心中紧张。 “臣在。” “朕记得你是天宝元年归顺的大唐。” “是的,臣是天宝元年归顺大唐,承蒙圣人垂怜,臣到范阳任职,因军功升为范阳节度副使。” “你现在说安禄山谋反?” “安禄山谋反,臣的部将击败契丹人,在回去的途中,被史思明部突袭,六千儿郎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康阿义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大了。 “请圣人为臣做主!为那六千奋勇杀敌的大唐好儿郎做主!” 说完,康阿义用额头狠狠撞地面,撞得砰的一声响,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康英俊几人也纷纷磕头,大声道:“请圣人为那些冤死的大唐好儿郎做主!” “一派胡言!”李隆基突然愤然站起,面部涨红,怒视下面这些人,威严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安禄山早就在数月前的奏疏中汇报,你康阿义轻敌冒进,导致全军覆没!” 康阿义猛地抬起头,满眼的震惊。 “你轻敌冒进,害死了大唐六千精锐,现在却还有脸到长安来,在朕面前诬陷安禄山谋反!” “陛下,臣……” “住嘴!”李隆基怒吼道,“你这样不忠不义的臣子,到我大唐,是大唐的不幸,是大唐的耻辱!来人!将这些人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禁卫军正要进来,杨国忠连忙冲出来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宰相有何话要说?” “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康阿义说的是假的。”杨国忠说道,“陛下不能随意就这样杀人,否则后果很严重。” 杨国忠的底线是非常灵活的。 当需要弄死对手却没有证据的时候,就扣帽子。 当要保住自己这一方的时候,就开始谈要确凿证据。 李隆基这才收回怒火。 无论是青年时候的李隆基还是年老的李隆基,都有一个特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可以说是李隆基的优点,也可以说是他的缺点。 李隆基从登上皇位到现在,一直贯彻着这一点,除了李倓这个异类。 无论是最开始的姚崇、宋璟,还是后来的张说、张九龄,或者再后来的李林甫,甚至包括杨国忠,只要是宰相,他都贯彻着这一点。 所以,在李隆基时代,宰相换的多,可宰相在他面前说话,分量是非常重的。 包括安史之乱中,哥舒翰是否出战这件事。 安禄山更是李隆基这一点的极端体现。 李隆基沉思片刻,说道:“那这件事如何处理?” “臣觉得康阿义是否说谎,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朝廷需要再派使者去范阳,质问安禄山,若是史思明真的对康阿义部下手,如此大的事,不可能密不透风,只需要耐心在反应和平卢多询问一段时间,便可得到有价值的消息。” “好,就按照你说的来。”李隆基也没有了耐心,既然杨国忠对此事如此热衷,就让杨国忠去办好了。 “康阿义等人暂时收押。”李隆基冷声说道。 “是!” 杨国忠带康阿义等人下去,到了宫门口,康阿义突然扬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父亲!”康英俊悲伤地换了一句。 此时,长安城落起了绵绵细雨,冲刷在康阿义的华发上,沿着分明的皱纹滑落下来。 “世道不公,竟已至此!” 杨国忠却也懒得管他们,杨国忠不在乎世道公不公,杨国忠更在意什么时候李隆基下令撤掉安禄山所有的职位。 在心情落到谷底的时候,康阿义突然想起远方的王忠嗣。 王忠嗣对他有知遇之恩,也许自己应该直接去扬州的。 这长安,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长安。 数日之后,李隆基开始公开询问大理寺和刑部对李倓的调查情况。 并且愤怒地表示,要派人去扬州对李倓进行全面调查。 聪明的人更加能确定,圣人要开始着手敲打太子党了。 “吉温!你去扬州,去扬州传朕旨意,召建宁郡王回长安,接受审查!” “是!” 二月二十日,原本已经回暖的幽州,突然再次降温,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雪。 二月二十一日,蓟县(幽州治所)城南,一望无际的大军在平地上延展开,像俯卧在大地上的巨龙一样。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身披明光甲,统帅他的亲卫军,对三军展开誓师。 “你们家里的田全部被权贵抢走了!你们的孩子没有饭吃,有人饿死了,有人枯瘦如柴!你们来到边陲之地,靠性命换取军饷,这一切的一切,是谁造成的!” 安禄山那浑厚的嗓音,在空阔的雪原上回响着。 第290章 幽州铁骑南下,两京震动! 诸将与士兵列阵雪中,沉默不言。 耳边只有风声和安禄山浑厚的声音。 “就在数月前,我们攻打契丹,又有无数英勇的好儿郎战死,我们的鲜血为大唐而流,可是!” “可是在长安城,有人却认为我们对朝廷不忠!” “难道我们既要流血,还要背负这骂名吗!” “难道我们天生命贱,我们要用我们的性命,去换取长安贵胄们永无止境的享乐吗!” 将士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有人已经忍不住愤怒。 “你们记住!那个既要我们流血,还认为我们命贱该死的人,就是朝廷的宰相,他叫杨国忠!” 说到这里,安禄山拔出佩刀,大呼起来:“现在国朝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陛下给我发了一道旨意,让我率领诸位入朝讨伐杨国忠,诸位应该全部随我出征,胆敢反对起兵、扰乱军心者,一律屠灭三族!” 众将士高呼:“讨伐国贼杨国忠,匡扶大唐江山!” 声音如连绵起伏的海浪,一波一波,响彻云霄。 与正史上的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发兵不同,这一次的安禄山在天宝十载二月二十一日这一天,于蓟城外阅兵之后,发兵南下。 这一次,安禄山命节度副使贾循留守范阳。 随即集结麾下所有部队。 幽州的蓟城本部驻军人,下辖8个军。 分别是威武军(驻檀州)。 清夷军(驻妫州)。 静塞军(驻蓟州)。 恒阳军6500(驻恒州)。 北平军6000(定州)。 高阳军6000(易州)。 唐兴军6000(莫州)。 横海军6000(沧州)。 又有卢龙本部人驻扎在营州的柳城。 下辖卢龙军人。 营州城西四百八十里3000人。 安东都护府8500人。 安禄山在天宝八载有一次大的兵败,但在全面募兵制下,兵力补充极快。 但其实这也侧面说明了当时河北人口密集,许多人没有出路,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去投军。 与此同时,安禄山还联合罗、奚、契丹、室韦。 两镇兵马,共计十五万大军,号称二十万。 正式在范阳起兵,兵锋直指东京洛阳。 在正史上,《资治通鉴》有这样一段记载:禄山乘铁舆(防箭的铁轿),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 所以,这注定是一场震惊整个大唐的起兵。 当日,铁蹄声震动半个幽州,大唐最精锐的边军之一,裹挟着安禄山征服天下的野心,滚滚南下。 安禄山并没有忙碌以强军快速碾压,他主力南下的时候,为了消除来自河东的威胁,派部将何千年率领一支小分队前往太原。 这支小分队的目的是以献神射手为名,射击掳走北京(太原)副留守杨光翙,使河东军自乱阵脚,以拖延时间。 二月二十五日,安禄山大军抵达博陵郡,博陵郡望风而降。 所有官员和大族纷纷表示愿意支持安禄山起兵清君侧。 二月二十八日,安禄山大军抵达赵郡,赵郡太守以及所有官员,包括赵郡李氏家族出城迎接。 这短短不过七日,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此时,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已经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在河北大地上传播。 各地驿站的传令兵,也急速将消息传到了长安。 (正史上也是七天之内传到长安) 一时间,两京震动。 当时李隆基已经移步华清池,正在与杨贵妃嬉戏,他手握琵琶,脸上带着笑容。 当消息送到他面前的时候,李隆基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的脸从凝固到阴沉,到仓皇无措,最后久久不语。 李隆基内心深处是知道安禄山有异心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李隆基是谁? 要知道,在安史之乱发生之前,李隆基是大唐所有人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圣人。 大唐在他的治理下,文治武功,登峰造极。 李隆基放权放得很开,但也正是靠自己的无上威望威慑着大局。 无论边帅们带着大唐的军队打到多远,他们都不会背叛大唐,他们心中都装着那个完美的圣人。 所以李隆基要高仙芝和封常清死,他们不敢有任何忤逆。 李隆基要哥舒翰出战,手握重兵的哥舒翰不敢有丝毫犹豫。 李隆基在安史之乱之前,就是这些人心目中的神。 神怎么会犯错呢? 为了不使自己犯错,李隆基自己也在适当的时候退居幕后,由李林甫站在明面上掌控朝局。 这样一切的骂名都在李林甫,圣名和威德永远是李隆基的。 这样的李隆基,怎么会承认自己用错了人? 为了不让安禄山在有生之年造反,李隆基采取了不断赏赐的方式。 他认为,只要赏赐给到位,安禄山就算能调动两镇精锐,要造反成功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可惜机关算尽,却算不尽人心! 如果河北人人心向朝廷,他安禄山即便权势滔天,野心无边,能煽动如此多的将士南下吗? 接下来数日,李隆基依旧在华清宫,他变得沉默起来。 只是有一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人就是杨国忠,两日之后,杨国忠陛见。 他自信满满地对李隆基说道:“安禄山不过是一胡贼,河北兵马皆被他欺骗,很快就会识破他的真面目,并将他的人头献到陛下这里。” 李隆基相信了杨国忠的话。 事实上,长安大多数官员也都是这么想的。 是他们蠢吗? 不是! 他们没有上帝视角,他们认为,河北的汉人,绝不会听从一个卑贱的胡人的调令,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造反。 身在这个时候的利益既得者们,怎么会知道,他们贪婪无度的欲望,不断掏空资源享乐。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当两京岁月静好之时,总有人为他们负罪前行! 这些人是被锁在田里的农民、流往在乡野的流民,还有在边庭流血的士兵。 野心家们窥探到了人心的苦和恶。 于是,卷起了这片风云,将兵戈铺遍了半个盛唐。 第291章 分安禄山的兵? 三月初一,扬州大都督府。 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已经狂风暴雨一样席卷河北、河南,自然也到了江左。 刘晏第一时间赶回了扬州,萧值也被紧急召到了扬州,包括苏州四大家族的家主,以及润州、常州、苏州刺史。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紧绷着。 如果说之前一直喊狼来了,那么现在狼真的来了。 “郎君,我们现在应该立刻举兵北上!”说话的是杜甫,杜甫情绪很激动,更多的是愤怒。 但李倓却保持着沉默,没有回应他的提议。 顾新州说道:“现在不能北上,安禄山的主要目标是洛阳,不是扬州,我们应该先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顾新州的说法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例如张眘就赞同地说道:“顾公所言极是,安禄山的目标是洛阳,如果大都督带兵北上,以扬州的兵力不仅不能挡住安禄山,还会致使扬州空虚,若安禄山分兵南下,扬州危矣。” 朱宴也连忙点头:“大都督,确实如此,我们现在断没有必要动身。” “但河北、河南空虚,若我们不去支援,中原轻易被安禄山攻克下,洛阳危矣。”杜甫显然不赞同顾新州的说法,他的态度鲜明,并且情绪已经激动起来。 与平时那个看起来文弱、儒雅的杜甫全然不同。 “大王,在下也觉得顾公说的有道理。”萧值也站出来表态了,萧家是江东最大的家族,他说话的分量不可小觑。 萧值说道:“河北、河南的战场,自有朝廷做主,大王若是贸然调兵北上,被有心之人弹劾,不仅无法挽救,还会让大王身陷危机之中。”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 这个时候说话的已经是颜真卿。 颜真卿的态度也非常明确,他对几位大家族的家主说的话非常不满。 萧值继续说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我们应该招募乡勇,随时守卫我们的家园。” 颜真卿说道:“那我问你,如今你萧家的纸、布是否都沿着运河北上河南、河北?” “是。” “为何?” “这……”萧值犹豫了一下说道,“因为在大王的治理下,江东富裕,如今安禄山谋反,河南河北受阻,我们放弃那里的商业便是,不需要纠结此事。” “萧公尚未明确眼下局势之严重,萧家能把纸、书籍、布匹和药草一类卖到河北河南,说明江东富裕,如此富裕的江东,安禄山难道不知道吗?” 萧值愣了一下,说道:“颜刺史之意是安禄山会派兵到江东?” 颜真卿说道:“如果安禄山在河北河南畅通无阻,必然会分兵到江东,河北河南就是江东的屏障,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再多说?” 他此番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沉默片刻,陆之桓突然说道:“安禄山一胡人,眼下通过狡诈的手段欺骗了幽州军马,待被人识穿,不攻自破,安禄山必死无疑!” 润州刺史何晓年立刻赞同道:“没错,安禄山是胡人,河北的汉人是不可能信服他,跟着他一起造反的,现在只是一时被蒙骗,很快他们就会醒悟过来,这场叛乱不会持续太久。” 李倓心中叹了口气。 大唐和平太久了,或者说,大唐内地的人,被强大的大唐边军保护得太好。 大唐立国百余年,从来都是对外不断扩张。 并没有出现大宋那种刚开国二十三年,就送全国精锐的情况。 更不会出现开国数十年,就被人打到去签订和约的情况。 和平太久了有一个缺点,以为战争很遥远。 即便战争爆发,也会认为战争很快会平息下去。 正史上安禄山造反,有许多人震惊,但也想陆之桓一样认为安禄山造反,成不了大气候。 甚至包括名将封常清也这样认为。 实际上,封常清常年在安西,安西是大唐精锐驻扎之地,他常年接触战争,站在他的角度,从他所处的环境去看,确实安禄山造反没什么。 不就是打仗了,经常的事。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河北、河南几乎没有抵抗。 从幽州走路到洛阳要两个月,但正史安禄山率领大军打到洛阳只用了一个多月! 这背后是大唐内部的腐朽。 而且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颜真卿被自己叫到扬州来了,他没有在河北。 没有颜真卿的河北,安禄山的大后方少了一道致命的威胁,这可能会使局面恶化。 李倓想了好一会儿,穿越的蝴蝶效应已经出现了。 这一次的走向到底是什么? 李倓问王忠嗣:“王公,你认为呢?” 王忠嗣说道:“幽州、平卢有胡人兵马数万,绝非简单的汉人跟着他造反,那写胡人以骑兵擅长,作战凶狠,例如奚族、契丹,都不是泛泛之辈,我曾经多次与他们交手。” “但是王公都打赢了。”萧值说道,“那些人在王公面前不堪一击。” “那是因为朝廷拨发给我的兵马精良,若是稍有差池,我未必能赢,边疆打仗,并非诸位想象的这么简单,若不亲眼去战场上看看,永远无法想象战争的残酷,以及那些胡人作战的凶狠。” 李倓点了点头。 王忠嗣这种人最牛逼的地方不是在于会打仗,而是在于会打仗,还不膨胀。 普通人尚且极容易自我感觉良好,更何况是他这种立刻赫赫战功的名将。 但王忠嗣在面对战争的时候,却始终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 “那本王做个决定。”李倓环视一周说道,“要派兵北上,肯定要派兵北上,但不是和安禄山的主力正面打。” “那该如何打?”元载好奇地问道,他没想到郎君居然还懂打仗? “本王不太懂打仗,但本王知道,安禄山此次是集中兵力,快速完全战略目标。” “安禄山的战略目标是什么?” “是攻下洛阳,掐断长安补给,困住长安。” 对于李倓的说法,王忠嗣表示认可,他说道:“河北、河南是京师粮食补给地,安禄山先切断京师粮食补给,再重兵压进。” “而且他必须快,若是慢了,陇右兵马回来,河东兵马调集,他的局面会陷入被动。” 第292章 李隆基以后说得不算了! “安禄山不是河东节度使吗?” 李倓说道:“虽然他是河东节度使,但他无法调动河东兵马。” 众人再一次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我们派兵去汴州,守汴州,拖住安禄山的兵马,不求主动出击,只求拖延时间,朝廷会调集河东、陇右的主力,我们需要为朝廷争取时间。” 众人这才听明白。 李倓最后又强调道:“张巡在清河,若是我们派人去汴州驻守,可分叛军两次兵,叛军若再敢来扬州,则是分三次兵,安禄山敢这样打吗?” 王忠嗣说道:“安禄山垂涎扬州富裕,很可能会派兵过来,但若是清河、汴州的防御都很坚固,他不敢派重兵到扬州来了。” “是的,若是我们不派兵去汴州,汴州一旦快速沦陷,安禄山可以立刻分一支精锐到扬州。” 这下说得几位家主都害怕起来。 “大王英明,确实应该派兵去汴州!”萧值立刻跳出来大呼道。 李倓看了一眼其他人。 顾新州说道:“我们绝不能见死不救!” 其他家主也纷纷表态了,继位刺史也表示赞同。 李倓说道:“既然诸位都认为应该这样,那我们就行动,需要粮食支持的,请诸位支持粮食,需要钱的支持的,还请诸位支持钱。” 这打仗可不是打游戏,点了点鼠标啥都有了。 人每天都要吃饭,人一顿不吃就饿得不行,别说打仗,走路都难受。 士兵每个月还有月俸,例如一个士兵一个月500文,三万士兵一个月一万五千贯。 一年就是十五万贯。 假设战死三万人,一人抚恤金50贯,总抚恤金就是150万贯。 这笔钱给出去后,不是说战争就结束了。 后续还有不断的兵源补充,粮食补充。 更不是说有钱解决这些就完事了。 得储蓄一笔军费做意外情况的应对? 得在必要的时刻,拉通生产线,开始制造兵器? 总之,只要一开战,那绝对是往火堆里撒钱。 而且战争把消费市场急速压缩,李倓的产业收入也随之会被压缩。 战争时候,需要依靠的反而就是这些地方势力了。 要拉拢他们,控制他们,打压他们的同时,还要给他们甜头。 “等战争结束,好处自然少不了诸位。”李倓补充了一句。 然后用一种“你最好聪明一点”的眼神看着萧值。 你们别把本王逼急了,逼急后,本王可是要安罪名抄家的! 虽然那是杀鸡取卵,但非常时刻,本王也顾不得那些了。 萧值立刻说道:“大王太见外了,现在应该是同仇敌忾的时候!” “是啊!现在国难当头,吾等都是真心实意想要为大王尽绵薄之力。”顾新州义正辞严地说道,“至于好处,我们想都没有想过。” “是的。”朱宴用力点头。 “既然如此,就有劳诸位了,也有劳士安来统筹物资了。” 刘晏说道:“大王放心,下官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派谁去汴州呢?” 又是一阵沉默,汴州是中原腹地,必然是安禄山重点打击的地方,去那里面临的局面一定非常可怕。 “我去!”杜甫站了出来。 李倓说道:“扬州书院还需要子美。” 不是打击杜甫,杜甫打仗那是真的不行。 术业有专攻,没必要非以己之短比人之所长。 “国难当头,岂可退缩!”杜甫严肃地说道,“让我去,我一定会守好汴州。” “还是让我去。” 这个时候颜真卿说话了。 “我的兄长颜杲卿在河北,在安禄山麾下,但他为人刚正不阿,不会与安禄山一同谋反,到汴州后,我会派人去联络他,并且我会说服其他各州,一同对抗安禄山。” 李倓心头一动。 这不就回归历史正规了吗! 只不过这一次颜真卿在河南,张巡在河北。 清河是北库,是河北最富裕的郡。 汴州是中原第一大郡,都是运河上的重镇。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都是安禄山重点要争夺的地盘。 “好,我给你一万兵马,其中有五千精锐,你带着本王的手谕,即刻启程去汴州,在汴州招募人手。” “是!” “汴州并非大王管辖之地,那里的刺史……” “眼下已经的备战状态,能有援军,对汴州已经是万幸,谁还会在意这些呢!”李倓豪言道,“诸位记住,现在是非常时刻。” 众人道:“是!” 众人尚未议论之时,张旸突然进来了。 “郎君,有急事。” “什么急事稍后再说。” “长安派人来了。” “哦?”李倓微微讶然。 “派谁来了?” “是侍御史,叫吉温。” 吉温? 众人也面面相觑,吉温恶名在外。 李林甫时代,这家伙就以酷吏着称。 他在这个时候来扬州作甚? 元载立刻就猜到了,他在李倓耳边低声说道:“圣人等不急要拿回大王手中的权力了。” 李倓听后淡淡一笑,李隆基还有那个机会吗? “都退下,按照本王之前说的去做。” 众人道:“是!” 颜真卿行动得很快,其中五千精锐是王忠嗣特意为他挑选的,又挑选了五千新兵。 也不算新兵,至少王忠嗣练过数月,军纪严明。 更重要的是,江东的军饷是给到位的。 其实李倓想过拍王忠嗣去,但是他还是定了颜真卿。 接下来的战局很可能有变数,那时候更需要王忠嗣。 等众人都散去,李倓让元载留下。 “吉温现在就在外面?”李倓问元载。 元载被问得一脸懵逼,大王,张旸不是说了吗,人在等着您呢! “在外面。” “那是假的。” “假的?”元载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假的,有人假冒朝廷御史,是安禄山的奸细,是挑拨本王与朝廷的关系,是想要本王去长安之后,想对江东下手。” 元载立刻明白过来,说道:“大王,万一是真的,到时候朝廷追究……” “朝廷不会追究的,朝廷现在最想追究的是安禄山!” “可是……” “当今圣人很快就做不了主了!” 元载吓了一跳,但也立刻猜出李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了。 现在安禄山造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圣人威信受到打击,必然有人趁机拥立太子。 这天可能真的要变了。 “去,把这个假的朝廷御史杀了扔到野外去喂狗。” 第293章 攻打清河 元载现在有两种办法弄死吉温。 一、把吉温骗出去,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吊死他。 这显然不可能,吉温不但不傻,而且很聪明,他知道这里是建宁郡王的地盘,他绝不会离开大都督府。 二、在大都督府弄死吉温。 按照目前的情况,元载只能用这种办法弄死吉温。 但这种事不能声张。 因为吉温是御史,代表是朝廷。 虽然如今格局大变,但若是让江东这群人知道建宁郡王杀了御史,心中难免恐慌,可能私下使坏。 所以这件事要做得快且干净一些。 下午的时候,扬州大都督府突然来了一批乐师。 不多时, 鼓声、琴声、古筝声响起,有人舞剑、有人高呼。 惊得正在吃茶的吉温一大跳,正准备出去看看,却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元载。 吉温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淡、严肃的神色。 “你是何人?” “在下扬州都督府判官元载。”元载说道,他身后跟着一群护卫。 “哦,你就是元公辅,我听过你的名字。”吉温脸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冷笑,“听说你有点本事,不过跟着建宁郡王是没有出息的。” “哦?” “现在朝廷要调查建宁郡王了,我手里就有圣旨,这建宁郡王倒了,你还能去哪里呢,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机会,你跟着我,以后荣华富贵。” 元载却突然问道:“阁下是御史吉温?” “本官正史侍御史,是奉圣人之命前来……外面到底在干什么!敲锣打鼓,什么都听不见……” 吉温愤怒地吼道。 “御史说什么!” “我说,去把外面那些人赶走!” “我听不见!” “去把外面那些人赶走!” 元载大声喊道:“我们现在要对阁下进行身份核实!” “身份核实,我这里有圣旨,有官印……”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对了,你就是朝廷的侍御史!” 吉温怔了怔,这是哪门子核实方式? 不待他回答,元载在他耳边问道:“建宁郡王喜欢吃什么美食?” 吉温:? “建宁郡王喜欢吃什么美食?” 吉温:??? 元载摆了摆手,那些护卫立刻把门一关。 吉温心头一沉,怒道:“你要干……” “回答不上来啊,假御史,杀了。” 元载一声令下,武意第一个动手,拔出匕首飞快扎进了吉温的脖子侧面。 鲜血飞溅出来。 吉温整个人呆立原地:“你……” 外面的鼓声越来越大…… 其他护卫也拔刀开始动手,一个个下手又快又狠。 跟着吉温来的这些人,像切瓜砍菜一样被杀死。 到了晚上,尸体被运出大都督府,到郊外之后,有身强力壮的人,用斧头剁成碎块,扔到野外。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月初二,扬州一切如常,河北大地却已经是风声鹤唳。 继赵郡投降之后,钜鹿郡、饶阳郡、信都郡先后献上投降辞陈表。 就连历史上由颜真卿掀起反抗的平原郡,也投降了。 安禄山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河北诸郡。 等到三月初二,安禄山抵达清河郡。 “清河郡是北库,朝廷在清河郡囤积了诸多物资,以支持范阳和平卢。” 说话的是阿史那承庆,他是安禄山的核心高层之一。 “拿下清河,我们的兵力可以再翻倍!” “哈哈哈,河北那么多郡都降了,清河难道就特殊么?”安禄山大笑道,“派人去清河县,就说投降不杀,若不降,屠城!” “是!” 安禄山的使者派到了清河,奉劝清河投降。 张巡站在城头,俯视下放,问道:“你是何人?” “吾乃范阳节度使派来的使者,清河县县令张巡在何处?” “我就是!” “好,你现在把城门打开,率领一众官员,跪在城外,大夫不会为难你……” 使者话未说完,张巡说道:“射死他!” 他一声令下,城头的守军当即弯弓,瞬间数十支箭矢冲过去,那使者来不及闪躲,被射中了十余箭,到底气绝身亡。 “报!大夫,我们的使者被人射死了!” 安禄山闻言大惊,怒道:“清河县是要反抗我吗?” 在场所有人都颇有些惊讶,这一路走来,还不到十日,所有州郡望风而降。 众人原本以为河北会没有任何反抗,岂料到了清河县,居然碰了一块石头。 “大夫,请给末将一万兵马,末将去平了这清河县!”站出来说话的是史思明。 “万万不可!”高尚说道,“大夫,现在最关键的还不是清河,而是速速南下洛阳,不需要让一员虎将来打清河,只需要派遣一员小将,给一些人马,一个小小的清河,无需数日即可告破,届时派人运钱财和兵备即可。” 安禄山点了点头,对安庆绪说道:“这事交给你安排,派一个人打清河,敢反抗我,我要把这座城夷为平地!” “是!” 此时的安禄山,以及安禄山高层还没有意识到,清河县接下来会给整个大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当然,从全局来看,安禄山的决定没有错。 因为他不可能知道,清河县张巡是一块铁骨头。 他的战略目标的确是洛阳。 现在叛军和大唐朝廷出击极限博弈状态,占据千变万化,只有抢占先机,才能占据主动地位。 安庆绪安排了一个叫张通晤的将领,给了他五千人,交代了一句,大军就离开了清河。 张通晤接到这个命令,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到了。 下午的时候,斥候来报。 “报!明公,叛军主力撤走了。” 刺史宇文宽听后,长舒了一口气,其他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叛军主力留了数千兵马在城外。 斥候这般一说,在场所有人都立刻紧张起来。 张巡说道:“安禄山的目标是洛阳,他在与长安抢时间,他必然以为清河防备空虚,所以才只留了数千兵马。” “好在张巡你提前招募了一批兵马。”宇文宽现在回忆起来,暗自庆幸,当日喝了酒才同意的。 现在看来,还好当日喝了酒! 见众人安定,张巡并未多说。 但他知道,叛军一旦发现清河久攻不下,必然从别处招募兵马,甚至会从洛阳调来援军。 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报!叛军准备攻城了!” 第294章 长安方面的防御纵深 一听说叛军要攻城,这些人又害怕起来。 张巡却镇定自若地带着人前往城头。 宇文宽瞄了一眼下方,立刻来了精神,他兴奋地问道:“张巡,我们手中有多少兵马?” 张巡说道:“有一万三千兵马。” 宇文宽立刻说道:“对方看起来好像并无多少人马,我们出城。” “宇文刺史,您还是回去喝酒。” “对方现在兵力比我们少啊!” “你怎知对方没有伏兵,即便没有伏兵,我军之前并未上过战场,正面应战,决然不是对手,现在我们城池坚固,城内粮食充足,何必自乱阵脚,待叛军攻城,我军守城,消磨叛军锐气,等叛军知难而退,我军壮了气势后,便派人去通告其他郡,其他郡必然愿意响应我们。” 张巡一番话立刻让宇文宽有些措手不及,好像显得自己有点蠢的样子? 当然,宇文宽性子疏狂,喜欢喝酒,也没往心里去。 既然张巡这么能干,那就全交给他算了。 “那我回去喝酒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宇文宽走后不久,叛军就开始攻城。 先是锣鼓声震天动地,随后开始攻城。 张通晤兴致勃勃,虽说给他的不算边军精锐,但这些人也常年参与对契丹和奚族的战争,比起内地这些从来没有见过战场的人,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先是云梯,这云梯倒不复杂,简易版,就是单纯的梯子。 随后还准备了一些投石机。 打先锋的数百人是张通晤挑出来的最勇敢的一支。 按照张通晤的设想,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登上城楼。 只要登上城楼,杀出一个突破口,后续的士兵便可以源源不断。 但局势很快就出乎张通晤的预料,他的先锋没有登上城楼,有一半死在了城楼下。 更可怕的是,别说登上城楼,云梯连城垛都够不上。 大唐的一般城池高大约也就在五米左右,云梯的高度肯定也按照这个来设计的。 但自从李倓派了一支工匠过来,开始大规模地烧砖,先是把城墙增高了两米,随后开始修建砖结构的外城。 还修建了不少塔楼和瓮城。 清河县城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它以前的规模和大唐其他的城一样,主要也就防止流民和盗贼。 但现在却按照军事堡垒的形式在重新改造。 不仅仅防备在加强,在原有的大量粮食的情况下,又增加囤积了更多的粮食。 足够城中人吃上整整一年时间了。 张通晤开局就遇到了钉子,他敏锐地察觉到清河县和其他县不一样。 于是他一边派人去周边抓壮丁,一边命人重新修建云梯。 当然,张通晤并没有把这件事立刻上报给还没有走远的安庆绪。 毕竟这事不太光彩,如果马上上报,安庆绪肯定会一怒之下换人。 如此好的机会,张通晤不想就这样丢掉。 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会让安禄山在之后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月初四,长安。 长安城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虽然人们听说安禄山谋反,心中有些慌,可是毕竟安禄山在距离长安数千里之外。 大多数民众还是认为安禄山不可能打到长安来的。 当今圣人英明神武,大唐军队所向披靡,还怕一个胡人不成? 此时的李隆基,有些慌乱的心也微微回过神来,他也相信杨国忠的说法,这一次的叛乱,很快就会被平息。 所以他并没有做全力的动员。 他做了两个决定: 一是派特使毕思琛到东京洛阳。 二是金吾将军程千里到河东。 两个人分别募兵几万,以抵抗叛军。 这是李隆基在安史之乱以来做的第一个错误的决定。 毕思琛是个突厥人,从小接受的是突厥教育,没有忠君爱国的理念,而且家人不在长安,而是在西域。 李隆基居然派他去洛阳! 程千里是正儿八经的汉人,思想纯正,而且是一员虎将,靠自己的军功一路做到安西副都护,还曾经消灭过反叛的突厥势力。 他却被派到了河东。 主次完全被李隆基颠倒了。 又过了三天,大概是三月初七,前方的情况雪花片送到长安。 李隆基得知安禄山已经在数天前就抵达清河郡,他立刻紧张起来。 清河郡是北库,有大量的物资,而且清河郡南面百里就是魏郡,河北道的治所。 李隆基郁闷地问道:“难道河北没有一个人反抗安禄山吗?” 宰相们却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李隆基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开始下一步的措施。 三月初八,李隆基再下了三道命令: 一、斩杀了安禄山的大儿子安庆宗。 二、下令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调回长安做户部尚书,防止安思顺与安禄山勾结。 三、任命卫尉张介然为第一任河南节度使,立刻赶往陈留招募兵马。 陈留县属汴州,是汴河漕运的重要节点。 后来宋朝的京畿路转运使就设置在陈留。 李隆基让张介然去陈留,无非就是想保汴州,与李倓的思路一模一样。 汴州不能丢,汴州丢了下一步就是洛阳了。 到这个时候,李隆基依然还认为按照这样的部署,可以挡住安禄山。 在三月初九的这一天,朔方,一个中年人接到了朝廷的紧急命令。 任命了这个人为封卫尉卿、单于安北副大都护、灵武郡太守,兼摄御史中丞,权充朔方节度副大使,率朔方军东讨安禄山。 这个人叫郭子仪。 正史上的郭子仪是天宝十四载末接到了命令,当时郭子仪正在老家守孝,被朝廷夺情调用。 但这时候的郭子仪还在朔方任职。 这一年的郭子仪已经54岁,比王忠嗣还要大8岁,但郭子仪在此前的大唐军中只能算第二阵列,远远够不上第一阵列名将。 现在,他的时代来了。 这是李隆基的又一步棋。 从大局来看,这步棋布得很合理。 但整个局面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此时的局面,也并非郭子仪能稳定。 到了三月初九的中午,在南薰殿小憩之后的李隆基,见了原本在十天前就述职结束,该离开长安的高仙芝。 天宝九载,高仙芝击破了石国及突骑施。 天宝十载正月,高仙芝将从西域俘虏过来的几位国王献给了李隆基,并在长安待到二月底,详细陈述了今年的计划。 高仙芝尚未离去,便传来安禄山叛乱的消息。 李隆基便暂时让高仙芝多留了几日。 “先不要回安西,朕想让你去陕郡驻守,给你五万兵马,如何?” 第295章 帝国双璧的宿命? 高仙芝心头微微一动。 他其实不想留在长安,更不想去陕州。 去年他击败了石国,并且洗劫了石国,听闻石国有王子逃走,逃去大食国去告状。 大食国必然会派兵前来。 高仙芝是谁? 高仙芝在西域这些年,想打谁就打谁。 唐军这些年在西域把各国都摁在地上来回换不同的姿势摩擦。 高仙芝想要去那个更广阔的舞台,而不是留在这里跟安禄山玩。 但眼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当天,李隆基就颁布了任命函。 荣王李琬被任命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 陕州位于潼关和洛阳之间,李隆基派高仙芝到陕州,除了增加防御纵深以外,还希望高仙芝能影响到洛阳的军事指挥。 当然,荣王李琬是过去监军的。 李隆基的任命还没有结束,三月初十,李隆基再发一道任命,任命与高仙芝一同来长安的安西节度使判官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 这是越级提拔,相当于否认了安禄山过去的职务,提拔新人。 这一年的封常清尚未任职安西节度使,但封常清的能力和军功有目共睹,实际上已经成为安西四镇的第二号人物,深得高仙芝的器重。 封常清被派到洛阳去招募兵马。 这也是李隆基此时心态有些焦虑的表现了。 前些日他刚派了毕思琛去洛阳,现在又加码派封常清过去。 比起要在长安整顿兵马的高仙芝,封常清行动更快,他带了一些随从和朝廷赐予的节杖,第二天就出发了。 此时的帝国双璧,都已经被卷入到这场叛乱中。 高仙芝是属于天赋型名将,身高和体格都符合将军的标准,容貌阳刚帅气,做事果敢狠辣,身上有着浓厚的领导气质。 但封常清不同,封常清身形瘦弱,容貌丑陋。 可封常清属于努力型名将,自律性极高,原则性极强。 在正史上,这两个人都死在了李隆基手里,而且的阵前被斩,随后换上了已经瘫痪的哥舒翰。 眼下长安方面已经卷起风云。 三月十二日,在封常清前脚刚走,杨国忠后脚就陛见了李隆基。 他对李隆基是这样说的:“安禄山反叛,人心思动,封常清常年在安西,未必忠于朝廷。” 此时心中正是焦虑的李隆基立刻更加焦虑,他对杨国忠说道:“陕州有荣王监军。” “但东京却至关重要,牵涉到长安漕运补给。” “卿有妙计?” “京师也要自己招募军队,每日操练,若是前线有不臣之举,可随机应变。” 李隆基说道:“你去招募兵马11万,每日操练,不得有误。” “是!” 杨国忠出了南薰殿,心中美滋滋。 这个时候正是揽权的时候,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高仙芝敢在陕州乱来,我杨国忠绝不放过你! 到了三月十五日,高仙芝从长安出发前往陕州。 安禄山却已经到了灵昌郡两天,也就是黄河边上,此时与汴州(陈留郡)只有一河之隔。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叛军,陈列在黄河北岸,各县恐慌。 当天安禄山就命人到处抓捕民力在黄河边上修造渡口。 三月十六日一大早,安禄山的行踪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扬州,据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李倓问道:“清臣的动向呢?” 元载说道:“还是五日前发来的那份情报,正在陈留郡招募兵马,其余暂无消息,要不要派人去催?” “不用,汴州事务全权交给他处理就好。”李倓说道。 他不想隔空干预。 颜真卿在指挥打仗的战术层面虽然欠缺,但他这个人搞统一战线的能力,恐怕没几个人比得上。 简而言之,颜真卿个人魅力强,在关键时刻敢站出来挑大梁,周边州郡肯定都服他。 汴州的任务本身就不是打胜仗,而是拖住安禄山的部分兵力。 现在还不是反攻的时候。 李倓相信,长安方面也已经行动起来。 此关键时刻,李隆基就算再傻,也不至于继续埋头逃避。 希望李隆基快速调动郭子仪从朔方出发,攻击云中,走云中,进入幽州。 “李逸那边有消息吗?”李倓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 “我上次问你,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是否在长安,你告诉我在长安,是不是?” 元载不太清楚为什么建宁郡王如此重视高仙芝。 高仙芝确实是名将,在朝堂威名赫赫。 可是高仙芝是安西节度使,与扬州大都督八竿子打不着。 难道建宁郡王有意拉拢高仙芝? 拉拢高仙芝还不如拉拢哥舒翰,更近一些。 “是的,高仙芝正月向朝廷献俘虏数名,听说都是西域一些国的过往。” “你说封常清也到长安了?” “也到了,陪同高仙芝一起,据密信说是今年朝廷对西域有进一步的策略。” 今年是天宝十载,正史上天宝十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年份。 高仙芝兵峰向西,在怛罗斯和大食国展开了一场世纪大战。 唐军战败退走。 当然,这并没有立刻分出两个超级帝国在西域的争霸胜负。 随后的几年,封常清对大勃律国展开了长途军事打击,大获全胜。 大唐兵锋令葱岭以西诸国闻风丧胆。 真正让大唐推出西域争霸的正史安史之乱。 帝国双璧被李隆基斩杀于潼关。 其实李倓此时最担心的就是高仙芝卷入这场对决中。 他希望高仙芝和封常清已经回到西域。 这样可以保住大唐在西域的实力,以后平定安史之乱后,大唐继续经略西域。 但如果高仙芝和封常清像正史里一样都被卷入进来,以后大唐在西域的经略,将会困难重重。 毕竟可惜了两位名将,新人过去对当地也未必熟悉。 这两个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个时候,武意急匆匆进来:“郎君,长安的情报送来了。” 李倓急忙打开看,他很想知道李隆基现在到底如何布局。 结果看到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名字,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第296章 汴州之战拉开序幕 历史的惯性如此大? 难道高仙芝和封常清注定要死在潼关? 然后哥舒翰顶替,再来一次灵宝之战的全军覆没? 最后长安城被安史叛军攻破,无数人惨死? “郎君有何顾虑?” 王忠嗣看出了李倓心中有忧虑,开口问道。 “王公可知高仙芝?” “高仙芝是安西节度使,我自然知道他,这个人打仗很有本事,但缺点也很明显,有些急功近利。” 说得好听是急功近利,说得不好听是嗜杀、贪婪。 嗜杀在古代的将领中很常见,贪婪也不少见,都是人性所为。 只是高仙芝位于高位,打仗除了能力以外,还有运气成分。 为什么《新唐书》对王忠嗣的评价是这样的? 以忠嗣之才,战必破,攻必克……论禄山乱有萌,可谓深谋矣。然不能自免于谗,卒死放地。自古忠贤,工谋于国则拙于身,多矣,可胜吒哉! 为什么王忠嗣一生打了无数次仗,能战必破、攻必克? 而高仙芝在怛罗斯折戟沉沙? 两个人都是当世名将,区别在哪里? 区别就在于王忠嗣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最好不要打。 高仙芝是打仗能力极强,但也十分自负的一面。 怛罗斯之战,是高仙芝擅杀石国之后引发西域政局混乱的结果,这种时候,需要政治手段和军事手段相辅相成,而不是冒进一战定胜负。 说到底,王忠嗣更稳,更适合做帅。 高仙芝就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但剑挥砍太猛,有时候会折断的。 所以在王忠嗣眼中,高仙芝急功近利,一点毛病也没有。 李倓也同意王忠嗣的评价,但他心中依然还是想保住高仙芝。 因为西域对大唐来说太重要了。 怛罗斯之战,他李倓日后自有安排。 李倓又问道:“高仙芝被派往陕州做防御,封常清被派往洛阳,你觉得封常清能挡住安禄山吗?” 王忠嗣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换做我现在赶往洛阳,我面对安禄山的兵马,很可能挡不住安禄山!” “连泰山也挡不住安禄山吗?”元载惊叹道。 在元载心中,自己这个岳父可是大唐第一名将啊! “打仗不仅仅需要合格的将帅,更需要训练有素的士兵,东京洛阳根本没有可战之兵,封常清我也听说过,此人极具才能,我打不过,他肯定打不过。” 李倓继续问道:“那洛阳被破,陕州能挡住安禄山吗?” “如果洛阳被破,高仙芝只能撤兵到潼关,因为陕州不具备防守价值,潼关易守难攻,只要在潼关驻防,我们在汴州打叛军的后方,切断叛军后方粮道,叛军必然人心慌乱,此时如果朝廷能派朔方军到河北,河北诸郡必重归朝廷,叛军则被压缩在了汴州洛阳一线,死路一条!” 李倓深吸了一口,王忠嗣真不愧是王忠嗣! 他没有上帝视野,但他看如今之形势,却一目了然。 正确的打法就是要按照他这样打。 “但是这里面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关中的粮食补给。”王忠嗣强调道,“我们企图切断叛军后方,断其粮道,但叛军也必然想断关中粮道,南北运河的重要地方都会有叛军主力,关中人丁密集,一旦粮道被断,必然会人心大乱。” 比起安禄山的叛军粮道被断,关中京畿粮道被断一定更可怕。 因为叛军粮道被断之后,叛军可以四处抢,强行续命一段时间,而关中却无法做到。 最后,王忠嗣说道:“所以大王之前安排从南面调运粮食走扶风,是最正确的一步。” 李倓说道:“王公所言皆正确,那高仙芝和封常清退守潼关,朝廷会如何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把王忠嗣给干沉默了。 元载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元载才说道:“朝廷必然大怒,牵罪于高仙芝和封常清。” 李倓突然说道:“发兵。” “发兵?”元载怔了怔,小心翼翼问道,“去哪儿?” “去潼关。” 按照这个趋势,洛阳很快会失守,安禄山很快会到潼关,李隆基必杀高仙芝和封常清。 哥舒翰出面,被逼出战,数十万唐军全军覆没。 随后关中迎来浩劫。 潼关不能破! 潼关要是一破,长安就完了。 长安若是被占领,李隆基逃跑是小事,朝廷威信暴跌,各地都将有异心。 原本还稳定的地方,也会开始有野心之人作乱,局势会乱成一锅粥。 更糟糕的是,陇右兵会跟着哥舒翰一起完蛋。 那时候陇右对吐蕃的战线,将会全面瓦解,河西将会被切断,安西与朝廷彻底失去联系。 这一系列的历史事件,都不是孤立的! 所以,潼关不能破啊! 这不是李隆基一个人的事,是关乎到整个大唐! “郎君三思,现在安禄山已经到黄河以北,郎君若是去潼关,这一路上叛军极多,我们……” “我知道!”李倓打断了元载的话,“当年太宗也是在马上得天下,如果我不亲自进入战场,如何在未来服人心?” 别忘了,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在安史之乱的时候,也多次与叛军交战,每次都冲在最前面。 “王公,可愿意陪我走这一遭?” 王忠嗣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的这条命都是郎君给的,郎君要去哪里,我都奉陪到底!” “好!立刻调集所有能战之兵,我们出发去潼关!” “那扬州怎么办?” “让士安留守于此,他行事沉稳,扬州防御坚固,只要不急功近利,可守住!” 元载道:“郎君,要不再听下官说说……” “行动!” 三月十七日,颜真卿进入雍丘。 此时大半个汴州都在传安禄山的军队已经在黄河北面,只需要数日便能兵临汴州。 还有人已经有一部分叛军已经渡过了黄河,进入 雍丘县令令狐潮在衙门里听人汇报完后,记得团团转。 这时,下面突然有人说:“报,外面有人自称是安禄山的使者,想要见明公。” “安禄山的使者?”令狐潮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更加惊骇。 安禄山大军难道已经渡河? 为何突然派使者来见自己? 没错了,雍丘县属于汴州,也是通济渠之上的县城,是漕运重要节点之一。 在令狐潮犹豫要不要见的时候,又有人进来汇报:“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扬州刺史颜真卿,他要见您。” 第297章 雍丘之变? “颜真卿?”令狐潮怔了怔,突然想起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睢阳那边在大肆募兵。 还听说主持募兵的却不是睢阳太守许远,而是从扬州来的刺史颜真卿。 令狐潮立刻就猜到了颜真卿来雍丘的目的。 颜真卿是来雍丘做防御的。 想到这里,令狐潮不由得冷笑道:“许远未免太过窝囊,他一个睢阳郡太守,居然让广陵郡(扬州)太守来指挥募兵。” 令狐潮对下面县尉徐如寄说道:“你先去把安禄山的使者请进来。” “明公这是要……”徐如寄微微一惊。 “安禄山二十万大军已经在黄河边,说不定已经有数万渡过黄河,进入开封地界。”令狐潮冷声道,“难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见颜真卿,然后像睢阳一样在地方招募乡勇?” 徐如寄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说道:“可是安禄山毕竟是反……” “反什么反,那是讨伐国贼杨国忠!要不然河北各郡皆无抵抗?” “明公之意是?” “你想死全家,就跟着颜真卿,想荣华富贵,就把安禄山的使者叫进来,别跟我说什么为大唐而死,这些年雍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朝廷可有表彰吾等?” “没有。” “朝廷不但没有表彰吾等,吾等每年还要上贡,否则这县令的官职也保不住了。” 徐如寄深有其感。 令狐潮继续说道:“就算安禄山谋反,他为何谋反?之前谁信任他?我听闻长安早就有人说安禄山谋反,谁却一直信任他?今日之局面,是谁一手造成的?” “下官明白了。” “去。” 不多时,安禄山的使者被请了进来。 令狐潮奉为座上宾。 “大夫举兵讨贼,乃是为了国朝社稷。”使者是一个年轻人,书生打扮,“眼下已有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明公深明大义,无需我多说。” 令狐潮一听说有十万大军渡过黄河,心中更加害怕。 此时去质疑真假,显然已无意义。 令狐潮连忙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朝廷,奸邪当道,下官久闻安公忧国忧民,此时举义奉天讨贼,实乃我大唐之幸! 令狐潮的称呼很讲究,他不知道对方的级别,但无所谓,自称下官就对了。 “大夫说了,只要明公愿意在雍丘招募乡勇,助大夫拿下陈留郡(汴州),陈留郡太守就是你的。” 令狐潮更起身更足,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下官自会招募乡勇,响应大夫号召。” 顿了一下,令狐潮说道:“不过朝廷已经设立河南节度使,派遣张介然抵达汴州,眼下正紧锣密鼓地募兵。” 李延望大笑道:“难道阁下认为,一个张介然仓促而来,又仓促募兵,能抵挡得住常年在边关攻打契丹人的范阳、平卢军不成?” 不等令狐潮说话,李延望继续说道:“十日之内,张介然传首汴州!” 令狐潮心头一惊,果然还是安禄山的人更厉害。 朝廷派来的节度使,十日之内就能杀掉。 “我想起一件事,广陵郡太守颜真卿前日在睢阳郡募兵,此时他已经到了我雍丘。” “广陵郡太守颜真卿?”李延望讶然道,“是建宁郡王麾下那个颜真卿?” “正是!” “他在睢阳募兵吗?” “是的。” 李延望立刻察觉到这是大事,得赶紧回去禀报。 “你刚才说他来了雍丘?” “正是!” “人在何处?” “说是还在城外。” “他来雍丘也是为了募兵?” “绝对是为了募兵!” 李延望更加疑惑,颜真卿在广陵,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快? “明公,眼下若是你能把颜真卿绑了,献给大夫,这陈留郡太守的位置,立刻就能给你!” 令狐潮大笑起来:“我也正有此意,我必杀颜真卿!” “不能杀,颜真卿出身名门,只要他能归顺大夫,便会有更多人归顺!” 李延望也不再多说,起身便告辞。 他来找令狐潮已经冒险而来,眼下听闻颜真卿在睢阳募兵,不知如今睢阳兵力如何,若是久留,局势生变,走不了麻烦就大了。 等李延望走后,令狐潮才收拾了一番,带着人亲自去城外迎接颜真卿。 “颜公,我们为何不直接去俊仪县(汴州治所)找陈留郡太守郭纳?”扬州判官王远山说道。 “雍丘是通济渠重要渡口之一,一定不能掉以轻心,我必须亲自见一见这里的县令,告知他目前的情况,让他即可募兵。” 眼下安禄山大军兵临黄河的消息,早已在各县疯传,人心惶惶。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颜真卿。 颜真卿知道,在这种时候,河南诸郡各县,也如同河北一样,望风而降的大有人在。 但他也相信,这里面有些人并非真正要投降安禄山,只是想暂时自保。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 至少,中原要有一面旗帜! 竖起这支对抗安禄山大旗的就是颜真卿! 待旗帜竖起来,人们才会有信心。 可在这之前,颜真卿必须要走一遍几个最重要的县城,他要亲自嘱咐。 直到到俊仪县,随即派人向河南道各州郡太守送信,告诉这些太守,颜真卿奉建宁郡王之命到了汴州,任务是对抗安禄山。 “颜公,令狐潮出来了,带着人亲自来迎接。” 令狐潮骑马而来,见到前面有数十骑,心中不由得微微惊讶。 他立刻翻身下马,摆出十分恭维的态度,说道:“下官雍丘县令令狐潮,敢问哪位是广陵郡太守颜清臣颜公?” 颜真卿也下马说道:“我是颜真卿。” “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请!” “去何处?” “自然是请颜公入城一叙。” “入城就不必了,吾只是来见一见明公,如今反贼兵马已至黄河,吾奉命而来,驰援陈留,眼下朝廷也已经调兵遣将,望明公在这个时候,能招募乡勇,切不可暗通反贼!” 令狐潮心头一惊,颜真卿语气铿锵有力,身上那股浩然之气让他感到害怕。 第298章 安禄山大军压境,颜真卿取雍丘! “我与反贼势不两立!”令狐潮义正辞严地说道。 “反贼气焰嚣张,切不可掉以轻心。” “颜公放心,下官已经着手准备。”令狐潮说道,“颜公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入城歇息。” “多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赶往俊仪县,你若是遇到困难,随时派人到俊仪县找我,我会派兵援助你的!” 令狐潮见颜真卿不入城,心中开始打其他算盘。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颜真卿带的这些人,只有不到三十余人,若是眼下拖住颜真卿,再调人来围攻,有抓住颜真卿的机会。 “颜公,实不相瞒,下官在雍丘这些年,只知道理政,并不通晓打仗,募兵也极其生疏,若是颜公不亲自指导,下官恐怕难担此任。” “我留人在你这样协助你。” “颜公如此急于去俊仪县吗?” “事态紧急。” “颜公,下官……”令狐潮还欲说,再看颜真卿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一些疑惑和不解。 他连忙改口:“颜公大义,既然事态紧急,下官不便多留。” “告辞。” 颜真卿带着人转身离去。 令狐潮刚到城门口,就问徐如寄:“颜真卿带了多少人马,探查到了吗?” “他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时间探查到他的具体人马。” “不行,若是让颜真卿若是去了俊仪县,这个摆在我们眼前的功劳不就飞走了吗!” 令狐潮心一横,说道:“快传我命令,城里最能打的那些人赶紧调出来,以骑兵为先,捉拿颜真卿!” 这雍丘自然没有真正所谓的骑兵,只不过是民间养马,令狐潮借机征调了一些马,然后城中有善骑者,组成了临时的武装。 大唐民间尚武之风本就彪悍。 徐如寄立刻去找人。 不多时,便出动了百余人的骑兵,这是雍丘所有的骑兵阵容了,他们各个佩刀带弓。 颜真卿刚走不远,就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飞奔,箭矢冲击而来。 “颜公,快走!” 一众人立刻挥鞭飞奔。 双方在此展开追逐。 又过片刻,前方出现军营。 “颜公回来了!有人追杀颜公!” 军营里立刻响起号角声,一批弓箭手快速集结,颜真卿带着人进去后,弓箭手密集的箭矢将那些追击的人惊退。 “颜公,您没事?”王远山立刻过来问道。 颜真卿面色凝重,他朝雍丘县的方向望去,说道:“全军集结,前往雍丘城!” “去雍丘?” “是的,去雍丘!” “这是为何?” “令狐潮已经投靠安禄山,方才追杀我们的必然是令狐潮派出来的人,他之前一直想邀请我们进城,现在又恰巧有人出来追杀我们,不可能是别人了!” 王远山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好你个令狐潮,投靠安禄山就算了,若只是暂时明哲保身也就罢,却派人来追杀我等!” 颜真卿的人马收拾了一番,便快速朝雍丘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令狐潮接到了送回来的消息。 “什么!颜真卿逃回军营了,他带了兵马过来!”令狐潮神色大惊,顿时心中后悔不已。 他知道之前操之过急了。 毕竟把颜真卿献给安禄山,这个诱惑太大。 令狐潮急得在原地来回打转。 “去!立刻派人去见安禄山!就你去!”令狐潮指着徐如寄说道。 徐如寄吓了一跳,说道:“下官……” “快去,你不去,我们都得死,你全家都得死!” “下官去做什么呢?” “就说雍丘愿意献城投降,而且此时颜真卿带着人马在雍丘,希望大夫能速速派大军来雍丘!” “这……” “安禄山得知颜真卿在雍丘,一定不会放过的!快去!这里我守着,你要越快越好,晚了我们都得死!” “是是是!”徐如寄带着人匆匆离开了雍丘。 又过了半个时辰,颜真卿的人马抵达了雍丘城下。 此时的雍丘四方城门都已经关闭。 颜真卿派了一个人前去城楼下,喊道:“广陵郡太守颜真卿在此,我们奉命而来,请雍丘开城门!” “你们奉谁的命令,有没有朝廷文书?” 城头的人问道。 城头的人当然就是令狐潮,他如果不亲自过来,城门被打开,他就完蛋了。 “我们奉建宁郡王的命令过来支援陈留郡,请雍丘城开城门!” “建宁郡王?”令狐潮大声道,“建宁郡王是扬州大都督,这里是陈留郡,是汴州,属于河南道,不归他管!” “如今叛贼渡河,危如累卵,速速开城门!” 城楼上的守卫们都露出犹豫,既然是朝廷的兵马来支援了,为什么不开城门? 现在汴州各县都风声鹤唳。 令狐潮却大笑道:“叛贼?我看你们才是反贼,假冒建宁郡王的兵马!” 喊话的人回去了,将情况汇报了一遍。 王远山说道:“我过去!” 颜真卿说道:“不必再多说,准备攻城!” “要攻城吗?” “令狐潮既然已经暗通反贼,必然派人去请反贼支援了,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反贼来之前,拿下雍丘!” “那俊仪县呢,不去了吗?” 俊仪县可是汴州的治所,太守衙门在那里,新设立的河南节度使衙门也在那里。 “你现在走一趟俊仪县,将雍丘的情况告知给郭纳,就说我拿下了雍丘城,不会让雍丘失守,并且我会给周围州郡太守写信,只要我颜真卿在此一天,叛贼就休想拿下汴州!” 王远山也不再多说,眼下安禄山大军陆续渡河,有泰山压顶之势,不可再犹豫,他领了人变急匆匆赶往俊仪县。 接下来,颜真卿的兵马开始攻城。 三月十八日,也就是颜真卿攻城的第二天,李倓的征集了一万兵马,在江都城外集结。 其中五千人披甲胄,而且是禁卫军的那种甲胄。 实际上,早在好几个月之前,李倓便已经命人按照禁卫军的甲胄,私下制作起来。 “安禄山渡过黄河,颜真卿此时在陈留郡,安禄山知晓后,必然派精锐攻打,他自己则率领主力从汴州西进洛阳。”王忠嗣说道。 “我们得想办法避开安禄山主力,抵达潼关。”元载嘀咕道。 李倓说道:“张巡在清河,安禄山现在敢放心大胆去洛阳,很快他就会知道他的后方会出现大乱,我们要沉住气,关键在洛阳和潼关一线!” 第299章 张巡首胜 三月十八日,张通晤的人马继续围着清河城。 此时距离安禄山离开清河已经过去半个月。 这半个月时间,张通晤一共干了三件事: 一、攻城,攻了五次,都以失败告状。 这五次攻城,只有一次爬上了城头,而且只有三个人爬上去。 爬上去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斧头砍死,坠落城下。 二、抓壮丁。 多次攻城不利,张通晤将巨大的压力转化成增兵的动力。 兵力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周边县和乡来。 半个月时间,从最开始的五千人,张通晤已经快速膨胀成了三万人。 并且将清河城三面都包围起来。 三、派人在周边州郡做宣传,主要还是宣传安禄山军队的强大。 这样做是防止周边州郡有异心。 从这三点来看,张通晤做的都没错。 甚至第三点还可圈可点。 打仗除了要一边真刀真枪,还得壮大声势,威慑潜在的敌人。 可最致命的还是第一点,清河城久攻不下。 更致命的是张通晤在这个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给安庆绪写了一些假的回报。 也不能完全说是假的回报,毕竟真实的成分占大部分。 例如现在攻不下清河,张通儒就说,清河城已经被自己控制下来,不会有什么大患。 不仅清河城被控制起来,各县还有不少豪强被安大夫的义举感动,纷纷投诚过来。 以至于,半个月时间,清河以及周边便有了三万人马,愿意响应安大夫的号召。 最后总结下来:放心啦,有我在清河,一切莫问题啦! 安庆绪看了这汇报之后,也没有细问,只是回了一封表扬的信。 毕竟此时情况特殊,安禄山起兵已经有二十六天,主力开始陈列汴州,急着赶往洛阳。 就算安庆绪知道张通儒这汇报有水分,也不会细究。 安禄山的想法是,只要河北、河南稳住,后方不乱,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暂时不重要。 甚至按照严庄的说法,河北、河南都在看戏,天下人都在看戏。 只要安禄山大军占领东京洛阳,政治意义瞬间不一样。 若是能攻破潼关,那地方至少有一半的人会生出异心来。 从这一点来看,安禄山阵营是有精通大战略的高手的。 目前一城一隅确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洛阳,它是政治高地。 洛阳打下来,再拿扬州,顺势而为。 可安庆绪不知道,就是在三月十八日的这一天,清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张巡在守城半个月之后,开始反攻了! 午时刚过,正是叛军犯困之时,清河城的城门打开了。 张巡亲自统帅一支兵马出城,而且是清河最精良的一支。 对于张巡这种行为,宇文宽一边喝酒,一边表示强烈反对。 他是这样说的:“安禄山的兵常年在边关和契丹人打,作战彪悍,清河守军只是临时组建,才训练了三个月,不可能几百城外的叛军。” 这种想法也是清河县诸多官员的想法。 可是张巡力排众议。 张巡给出的结论也让众人震撼:“若是叛军没有招募更多人,我们出城与叛军作战,十有八九会战败,但此时叛军在短短半个月之内,人数增加到数万,突然增多的人,不但没有让叛军的战力更强,反而大大减弱。” 人数大大增加,导致战力大大减弱? 这话狗听了都得摇头啊! 巡哥,你耍我们开心呢! 这个说法,所有人都反对。 但张巡力排众议,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于是他坚持带着人出城了。 要不怎么说,知兵和不知兵天差地别呢? 军队的战斗力,是通过相互协作,才能爆发出来的。 安庆绪给张通儒的五千兵马,在范阳边军中,只能算第三梯队。 但即便是第三梯队的,也不是河北、河南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临时组建起来的兵能正面对抗的。 心理素质就完全不同。 可现在是张通儒混了临时抓来的壮丁。 临时抓来的壮丁,本身就不情不愿。 这就相当于高手带着五倍于自己的心不在焉的菜鸟打仗。 而张巡这边,除了这几个月专心训练以外,还都是清河本地人。 人家出战,是为了保卫家园。 两拨人马状态完全不一样。 张巡出城,张通儒听闻之后仰天大笑:“我倒是以为这清河县的守将有几分才能,却未想到,才取得了一点点小小的成就,就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正面与我打了!出城出得好啊!集结所有兵马!” 叛军阵营中战鼓声和喝呼声起来,尘埃滚滚,声势浩大。 张巡这边三千人马列阵于城门外,前面几层是披甲的士兵,弓箭手放在中间位置。 等叛军冲过来,弓箭手先放箭。 双方密集的箭矢冲击而下,都暂时顶住了压力。 至少表面看上去,双方的主力大军都没有崩溃。 此时清河城城头战鼓声震天动地,清河太守宇文宽以及一众官员看得心惊胆颤。 若是输了,接下来清河城必然士气低落,叛军会更加嚣张地招募兵马持续攻城。 众人心中压力巨大,三月天冷汗直冒。 张巡的兵马这边,有人神色胆怯,但张巡的旗帜却在最前面,人们见到张巡的旗帜,都鼓着勇气站在原地。 等叛军冲杀过来的时候,藏在大军后面的八百骑兵突然绕道出动了。 这些骑兵是张巡手里所有的骑兵。 骑兵一进入战场,立刻迂回冲杀过去,从侧翼撕开叛军的冲击。 叛军哪里料到清河这种地方居然还能杀出骑兵来,真是见了鬼了! 主力冲击被骑兵从侧翼冲得惨不忍睹,本来就被强行抓来的一批壮丁,很快就崩了。 叛军一崩,就出现了人撞人的乱象。 这个时候,张巡下令前锋三百人披着甲,手持斧头冲过去。 这些人是第一次披甲持斧上战场,难免紧张,但很快就大脑空白,冲进去杀了起来。 “报!将军,我军前锋溃败!” 张通儒得到消息后,神色大惊,本来还想着派兵增援,但崩溃的前军已经潮水般退回来,后面的人马得知前方兵败,顿时也惊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