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湘严暮是什么小说》 第一章 憋屈死了 “老夫人,您的身子怕要吃不消了,咱们还是在客栈歇一晚,明日再上山。” 车厢里,瑾嬷嬷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靖安侯府老夫人柳云湘。 她刚过五十,本该雍容华贵,却一生操劳,比实际年龄更显老态,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 老夫人睁开眼,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戾气:“今日就上山,咳咳……“ “老夫人!” 瑾嬷嬷忙扶住老夫人,见她竟吐了一口血。 “死前不见他一面,我不甘心。” 柳云湘推开瑾嬷嬷,努力将上涌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瑾嬷嬷没法,只得扶柳老夫人下车。 她们舟车劳顿来到这里,但望石村在山里,这一段山路崎岖,尤其下过雨后,只能徒步上去。 柳云湘腿脚不好,走这段山路十分吃力,刚走不远就直不起腰来了,可她却不肯停下,哪怕歇个片刻。 她十六岁嫁给靖安侯府三公子谢子安,成亲当晚,还未圆房,夫君便急召出征了。这一走,不成想再也没有回来。 年少守寡,侯府衰落,男人都死光了,上有老下有小,只能她撑起这个家。 这一撑到如今,一辈子啊,恍恍惚惚就过来了。 如今侯府位居八大世家之首,她也算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对得起亡夫了。本该颐养天年时,不想死了四十年的夫君,竟然有了消息。 终于,走完了这段山路。 再抬头,满山满坡的桃花,正是盛开的时候。一簇簇一丛丛,如云似锦,风吹过,粉色的花瓣如一场花雨。 信上说:桃林曲径通幽,四方院落,满墙花树。 那里便是他的家了。 沿着青石路走,踩着厚厚的桃花瓣,闻着桃花香,仿若置身仙境一般。不想这盛京郊外,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 柳云湘曾幻想过,待她年事高了,家中的事可以安心撒手后,便寻一处恬静之所来养老。 可惜,她想了一辈子,梦了一辈子,却始终撒不开这手。 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溪水浮满了粉色的花瓣,美得让人恍惚。小溪搭着木桥,过了桥,便看到那四方院子了。 如信上所说,墙上爬满了花藤,姹紫嫣红的。 “老夫人,还是……”瑾嬷嬷满脸心疼。 “已经到这儿了,我得去看看他啊。”柳云湘拍了拍瑾嬷嬷的手。 她这人,年轻时性子沉稳坚韧,老了柔和慈善,一辈子活得坦荡。 木门敞开着,柳云湘走到门前,看到一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给桃树剪枝,他穿着青衣短打,也有了白头发,但不多,身子也没有佝偻。 “爷爷,我要那一枝桃花!” “我也要我也要。” 六七个孩童自屋里跑了出来,央着男人给他们剪桃花枝。 这些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两三岁,有男童有女童,皆是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男人依着这个剪一枝,依着那个剪一枝,逗得孩子们开心的围着桃树转圈圈。 “你啊,你就宠着他们,等把这桃花枝剪秃了,今年还结桃子吗?”这时从屋里出来一妇人,穿着云锦春衫,一头乌发,面色红润,笑吟吟的扶着男人从木梯上下来。 “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男人笑道。 待男人转过身,乃是一张陌生的脸,柳云湘好一会儿才从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熟悉来。 “瑾烟,是他吗?” 瑾嬷嬷叹了口气,“是三爷。” “那旁边的妇人便是他娘子了?” “顶多算是外室。” 柳云湘苦笑,“他们怎么比我看着年轻好多。” 瑾嬷嬷满心苦涩,“您啊,您撑起了偌大的侯府,操劳一生。他们呢,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小日子过得悠哉。这怎么比,这没法比。” 男人又剪了一枝桃花,细心地插到那女人发髻上。 “丽娘,你还是这么美。” 女人一把年纪了,听了这话,仍一脸娇羞。 “对了,侯府来信说那位生病了,怕是时日无多,你不回去看看?” 男人握住女人的手,“你想我去?” “我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夫君去见别的女人。” “那便不去了,我与她本就没什么情分。” “好。” 男人揽着女人在桃花树下坐着,一群孩童围着他们嬉闹。 回程的路上,瑾嬷嬷看老夫人一直闭着眼睛,实在担心的很。 “老夫人,您身子不好,咱们还是先在客栈休息两日?” 瑾嬷嬷见老夫人不应,又问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应。 她心下一慌,忙去探老夫人的鼻息,已经没了…… “老夫人仙逝了!” 第二章 有孕了 昨夜雨疏风骤,残花败叶吹落了满院。 西窗支开,带着湿气的风吹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柳云湘倚着罗汉床,望着那自窗角伸进来的一枝桃花发呆。 “夫人,账房来了。” 谨烟颠颠跑了进来,头顶着几片花瓣,一身湿漉漉的。 柳云湘看到这般年轻鲜活的谨烟,不由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儿,是了,她重生了,重生到嫁进侯府的第三年。 “让账房先生进来。” 账房是个白胡子老头,在侯府管账三十多年了,很瘦,一脸精明相。他穿着青色长袍,手里抱着一摞账本。 “胡先生,劳您走这一趟了,账本放这里。”柳云湘道。 “三夫人为何突然查账,可是出了什么事?”胡账房若有所指的问。 查账自然是账上的事,可账面再清楚明白,也有糊涂的地方,所以他是怕这三夫人故意找他的茬。 柳云湘淡淡一笑,“侯府两年前被抄了家,如今这账面上几间铺子和果庄良田皆是我的嫁妆,对?” 账房顿了一顿,“是。” “我查自己的东西,能查吗?” 胡账房再无话可说,将手上的账册放到了桌子上, 三年前,靖安侯带十万大军出征,与北金在雁归关鏖战。 双方皆兵强马壮,可打了一年多,最终以他们大荣惨败收场。 这一仗,国库打空了,死伤无数,还割让了西北三城给北金,自此后被这个北方强国压在头顶。 战后追责,靖安侯府首当其冲。 靖安侯是带着三个儿子一起上的战场,他和长子战死,三子谢子安也就是柳云湘的夫君在运送粮草途中被北金骑兵斩杀于马下,还将尸首踩得面目全非。 只有二子谢子轩还活着,如今关在天牢里。 靖安侯自建朝始便位列八大世家,皇上不想牵扯太广,于是只将靖安侯府抄了,罚没全部家财,并未收回爵位。 经此打击,老夫人一病不起,大夫人回了娘家,二夫人去了尼姑庵,而下面还有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此时是柳云湘站出来,把这个家撑起来了。 柳云湘把几本账册摊开,有胭脂斋,有绸缎庄的,有城郊果园的,这些都是她的嫁妆。 当时,她刚嫁进侯府不久,嫁妆还未记录在册,也就逃过了抄家。 如今的侯府,全指着她这点东西了。 她将侯府日常花销这本册子拿了起来,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看到其中一项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项。”她指给账房看,“每个月都支出一百两,做什么用的?” 胡账房看了一眼,道:“这是老夫人接济远房亲戚的,您应该是知道的。” 柳云湘确实知道,还知道这钱是送到石桥镇望石村的,可她活了一辈子,临到死才知道这门亲戚竟然是自己的夫君。 “先停了。” “这……” “我打算开间米粮铺,回头会把账面上的银钱都取走,这什么穷亲戚的,接济这么久了,也够仁义了。” “老夫人那里?” “胡账房,你如今的月钱是多少?”柳云湘抬头看向胡账房。 “三两银子。” 柳云湘点头,“我给你涨到五两。” 胡账房瞪大眼睛,竟一下涨了二两银子。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我这就回去将账面上的银钱归拢一下,等三夫人取时也方便。” “好,去。” 账房离开后,柳云湘让谨烟扶着起身,在屋子里走动走动。 这两日,她腰疼的厉害,坐一会儿就得起来走走。 “夫人,您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奴婢给您做完面?”谨烟有些担心问。 柳云湘摇了摇头,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哎,偏偏重生到这时候,若老天爷真可怜她,哪怕只早三个月…… 柳云湘不自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该留下这个孩子么? “对了夫人,您让奴婢打听着东院的动静,刚才老夫人出门了。” 柳云湘杏眼转了一转,“我们也出门。” 石桥镇望石村就在盛京郊外,坐马车一个多时辰就能到。 柳云湘想,又不是天涯海角的,上辈子她怎么就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他。一辈子都蒙在鼓里,死前才知晓,活活憋屈死了。 马车走到街上,不多久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谨烟问外面的车夫。 车夫回道:“文昌伯府外围了很多官兵,看热闹的百姓把路给堵住了。” 柳云湘打开车帘,隔着层层百姓和官兵,她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那男人。 他穿着玄色锦衣,面如冠玉,凤眼含笑,正把玩着一枝桃花,而他面前跪着一穿绯红春衫的女子,一边哭一边磕头,在求这男人放过她的家人。 那女子是昌伯府的大姑娘元卿月,盛京双姝之一,才貌双绝。在各家宴会上,她常见到她,是个高傲的女子。 柳云湘放下车帘,淡淡道:“调头走别的路。” 看到元卿月,她想到了自己。那天晚上,她也是这么求他的。 “夫人……”谨烟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有这元姑娘,严大人今晚许就不折腾您了。” 第三章 夫君还活着 柳云湘闭上眼睛,“今晚不去兰园了。” “万一严大人……” “他要杀谁便杀谁,我不在意了。” 三个月前,太子突然被废,朝廷查到他和已故靖安侯有过私信往来,于是开始重审西北那场战事。 侯府二爷谢子轩在大牢里接连被东厂和大理寺提审,在酷刑下签下一份份供状。 靖安侯府上下慌了,即便靖安侯和太子并无瓜葛,可一遍一遍逼问下来,没有罪也会沾点脏。 等案子到了大理寺,老夫人听闻这大理寺卿严暮爱网罗美人,便要柳云湘登门去求他。 柳云湘原是不肯的,可太子定了谋逆之罪,多少朝臣受牵连诛九族。眼看要查到侯府了,柳云湘只能忍辱去了。 她上了他的床,他便答应把谢二爷给摘了出来。 可惹上一匹恶狼,后果便是由着他吃干抹净,直至他厌恶了她,才能得到解脱。 谨烟打量着夫人,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夫人,您又不欠侯府的,要奴婢说还是早点求老夫人给您一份和离书为好。” “和离?”柳云湘摇头,他们坑了她一辈子,她不会这么简简单单放过他们的。 出了城,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望石村外。柳云湘下了车,沿着山路往上走。 与上一世不同,这里还没有成片的桃花林,两边多是荒草。 那些桃树许是他亲手种的,用了几十年,给了那女子一个如梦似幻的桃源。 过了木桥,便看到那四方院子了。 相比过来时看到的那些茅草屋,这院子又大又整洁,房子也是砖瓦房,一看就是新盖的。 而且,还是用她的嫁妆钱盖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却喝了她几十年的血,吃她几十年的肉。 “夫人,我们怎么不进去?” 柳云湘冲谨烟嘘了一声,而后拉着她躲到门外。 这时一穿云锦外裳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汉子,穿着青衣短打。 “三……三……三爷……”谨烟看到那男人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柳云湘示意谨烟小声点,“这就是老夫人那门穷亲戚。” “三哥儿,你在外面受苦了,还是早点回家。”侯府老夫人一脸心疼的看着小儿子。 谢子安摇了摇头,“娘,丽娘救了我的命,如今又为我生了大胖儿子,我不能辜负她。我不回侯府了,荣华富贵,我也不稀罕,只求和丽娘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只是娘,儿子便对不住您了。” 说着,谢子安要跪下,老夫人忙扶住儿子。 “你是老来子,娘和你爹一贯最疼你了。罢了,你爹和两个哥哥落得这般,娘也不求你光耀门楣,只求你开心就好。” “我二哥在大牢如何了?” “柳氏求了严暮那奸佞小人,已经把你二哥给摘出来了,等再过一两个月,便能放回家。” “她倒是有几分手段。” “狐媚之人,只有勾搭男人的手段。不说她了,丽娘给咱们谢家添了孙儿,娘以后每个月会多送一百两银子来,可不能苦了你们和孩子。” “谢谢娘。” 这时,一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出来了。 那妇人用帕子裹着额头,应该是还没出月子。 “你怎么出来了,还抱着孩子,小心着了风。”老夫人皱眉道。 “娘,儿媳送送您,还有康哥儿,他也舍不得祖母呢。”丽娘一脸讨好道。 老夫人看到丽娘怀里的孩子,立时就笑开了颜。 “哎哟,长得跟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祖母会常来看你们的。” 见老夫人要往外走了,柳云湘忙拉着谨烟离开了。 等上了马车,谨烟才想明白。 “夫人,三爷没有死,还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了,老夫人也知道,还每个月给送钱。” “嗯。”柳云湘点头。 “他们……他们这不是坑您啊!” “是啊,”柳云湘低声道,“坑的好苦。”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您为了三爷守寡,将全部嫁妆拿出来冲了公账,在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离家后,还养着大房二房几位公子和姑娘。如今更为了救二爷,您……您委身于那个大奸臣。还有老夫人,她当面是怎么夸您的,怎么依仗您的,可背后却骂您是狐媚子,还瞒着您……” 说着,谨烟忍不住哭了起来。 柳云湘却哭不出来了。 刚重生那几日,她倒是常哭,泪哭干了,便只剩下恨了。 “您刚才怎么不进去戳破他们?”谨烟恨恨道。 柳云湘冷笑,眼神锋利,“我要谢子安跪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他还活着。” 他和那个女人不是想要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么,她便让他们一世不得安稳! 还有这靖安侯府,她怎么把它撑起来的,便怎么把它毁了! 第四章 早做筹谋 柳云湘一回府,便去了账房,将账面上的银钱都取走了。 回到漪澜轩,她让谨烟把外院一个叫张琪的杂役叫来。 这张琪武功不错,而且识文断字,还会算账。他父亲是举人,次次参加科举,次次不中,结果疯了,他娘为了给他爹看病,把家里年纪最大的他给卖到了侯府。 上一世,她是无意中发现这么个人才的,之后便一直留在身边。 不多久,谨烟就引着张琪进来了。 他个子高大,只是很瘦,肤色黝黑,穿着粗布短打,前胸还有补丁。 见到故人,柳云湘眼眶有些发涩。 “张琪,你在外院做什么工?” 张琪老实道:“修东西,喂马,种花种草,做木工,什么都干。” 柳云湘突然想起来,张琪好像跟她说过,他在侯府外院练得十八般技艺。 “你想给我办事吗?” 张琪挠挠头,“可小的实在愚笨,不知能为三夫人办什么事?” 柳云湘笑了笑,他可不笨,做生意的时候精着呢。 “这是三千两银子,你拿着去置一处院落,需得在盛京,需得隐蔽一些。这院子是用来存放粮食的,需得大一些,屋子要多,屋顶不能漏水。若有剩下的银子,你就买了粮,储存在这院里。”说着,柳云湘将一个木盒子推给张琪。 这里面有现银也有银票,乃是侯府账面上全部的银钱了。 张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柳云湘把这么多银钱给他了。 “三夫人,您信我?” “信。” 柳云湘拍了拍盒子,“这三千两不多,以后你跟着我,能赚的比这多太多了。” 张琪沉思了一下,“我倒是知道一处院落,荒废几年了,很隐蔽,价钱也便宜,只是死过人。” “不怕死过人,就怕和官府扯不清。” “不会,那家人是自杀的,没有人报官。” 柳云湘点头,“那你去办。” 张琪抱起那木盒,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柳云湘,“夫人,我能问一句么,为何是我?” 柳云湘笑,“你进府不久,知道眼下吃得是谁的饭。” 张琪明白了,“小的只为夫人办事。” “好。” 送张琪离开后,谨烟回到屋里,见柳云湘又对着窗外那桃树在发呆。 “夫人,您为何买院子存粮食啊?” 夫人名下本来就有粮油铺,而且吃的东西随时可以买到,不用存太多。 “咱盛京快闹饥荒了。”柳云湘收回目光道。 “啊?” 柳云湘冲谨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此事为机密,切不可跟别人提起。” 谨烟忙点头,“奴婢保管谁都不说。” 眼见天色晚了,谨烟有些担心,“夫人,您真不去兰园了,那严大人喜怒无常的,万一回过头来为难您,怕是……” 怕是命不保。 柳云湘摇头,“不去了,他有新欢,不会想起我的。” 上一世这时候,她记得严暮独宠元卿月,她几次去兰园,皆没有见到人。直到三个月后,他奉旨出征,才想起她来。 那时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他也知道了这事,差点没掐死她。 还说等他回来,一定要让她再怀一个,一辈子都别想和他撇清关系。 他说那些话,自然不是因为对她有感情,而是不允许被他掌控的人脱离掌控。 第五章 竟要儿媳去伺候别的男人 晚上用饭的时候,柳云湘刚吃了一口就吐了,赶忙让谨烟把饭菜都撤了。 “夫人,奴婢去请大夫。” 柳云湘摆手,“不用。” “可您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怎么行呢。” 柳云湘摇头苦笑,“我是有孕了。” “啊?”谨烟瞪大眼睛,“您……您……孩子是谁的?” 说出这句话,谨烟忙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还能是谁的,不就是那个大奸臣,大恶棍的。 “我是侯府的三夫人,一个寡妇,却怀了当朝大理寺卿的孩子,说出去定让人戳脊梁骨,吐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尤其是我爹娘,若让他们知道了,怕是要逼着我上吊的。” 柳云湘说着满心发苦,她爹是礼部侍郎,一向恪守礼教,侯府三爷战死后,他就跟她说了,决不能改嫁,必须为先夫守一辈子寡,要做贞洁烈女。 她娘出身没落世家,很注重声名,从小教她妇德,不许她走错一步。 以前的她也确实很听父母的话,在家深居闺阁,从不与男人独处,甚至说话。 嫁到侯府后,孝顺长辈,关心小辈,即使一辈子守寡,也无怨言。 可她最终是什么下场? 这一次,她要换一个活法。 谨烟握住柳云湘的手,红着眼睛问:“夫人,你该怎么办啊。” 柳云湘冷笑:“该怎么办?自然是等谢子安回府,心甘情愿给我肚子里这孩子当爹。” 当晚,柳云湘正要就寝的时候,老夫人急慌慌的来了。 进了屋,劈头盖脸质问道:“你怎么没去伺候那奸人?” 柳云湘眼眶发红,“母亲,您这是什么话,竟要儿媳去伺候别的男人?” 老夫人噎了一下,“那……你二哥还在严暮手里……” “我愧对谢家的列祖列宗,愧对三爷啊!”柳云湘截断老夫人的话,捂着胸口痛哭起来。 “若三爷在天有灵,一定会骂我是狐媚子,专门勾引男人。” 老夫人脸腾的一红,“你你……” 该不会听到她跟小儿子说的那些话了? 也不可能,若她知道小儿子还活着,肯定沉不住气。 “谨烟,你去给我准备一条白绫,我没脸活着了。”柳云湘哭道。 谨烟站在一旁,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闻言也是悲痛不已,上前抱住柳云湘。 “夫人,您是为了侯府才受这种委屈的,外人怎么说,奴婢不知道,可侯府上下只要是个人,长了心的,她都得念您的好啊!” “三爷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我这刚过门的新妇就走了。我父亲是吏部侍郎,母亲是世家贵女,若不是为了您,我能走到这一步么。您好狠的心啊,您在哪儿,可是那阴曹地府,我这就找你去,当面问问你,你有心没心啊!” “你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我不过是问你一句,你倒咬着我不放了。”老夫人阴着脸道。 “那母亲要我如何?”柳云湘擦了一把泪问老夫人。 “我……” 柳云湘红着眼睛看着老夫人,看她有没有脸把话再说一遍。 老夫人也是世家出身,满口讲着礼义廉耻,当下还真说不出口。 “行了,只当我没来过。” 柳云湘压根不留,擦擦眼泪:“母亲,儿媳送您。” 老夫人被噎得够呛:“不用了,看到你,我还不够烦的。” 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谨烟给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仍哭着。 “夫人,都说人心是肉长的,他们的心莫不是石头,硬邦邦的,捂不住热的?” 柳云湘却没接这话,指着窗外那树桃花道:“明日让人把这桃树给砍了。” “为何?” “种一颗红梅,在数九寒天开花,百花不敢与它争艳。” 当晚,柳云湘睡得并不好,晚上没吃饭,半夜就饿了。让谨烟做了一碗面,可刚吃一口,又给吐了,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折腾了大半夜,临到天明才睡着。 醒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夫人,五姑娘一早来给您请安,见您还睡着,便在东屋里一边习字一边等您。” 谨烟扶着柳云湘坐起身,有些欲言又止。 “夫人,恕奴婢斗胆……您这些天怎么不愿见五姑娘?” 第六章 你嫌脏,我不嫌? 柳云湘闻言有些恍惚。 五姑娘谢文香是二房庶出,今年刚八岁,她姨娘在她出生不久就生病去世了。侯府出事的时候,她才五岁,二夫人撒手不管了,老夫人也顾不上,柳云湘就把年纪最小的五姑娘带到她这院照顾。 小五跟着她住了一年多,老夫人怕她偏心小五,不顾其他孩子,便让小五回二房住了。 因这情分,小五一直跟她亲近。 上一世的时候,小五在成亲前不慎跌入河里溺死了。 想起小五的死,柳云湘心狠狠一痛。 上一世谢子安还活着这事,先是谢老夫人瞒着她,之后所有谢家人都瞒着她,直到她无意看到账册,发现这穷亲戚已经接济了快四十年了,而且从每月一百两到一千两。 当时她已经不管家了,将中馈之权交给了老二媳妇,察觉这件事有些古怪,她把人叫到跟前,一顿旁敲侧击,这老二媳妇兜不住,终于露出端倪来。 后来老三说了一句,说小五当年并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老夫人让人把她推下去的,看着她活活淹死了。 原来小五偶然得知三爷还活着,想把这事告诉她,老夫人不让她说,她不听,于是老夫人下了狠手。 所以谢家人个个对不住她,唯独这小五,心是向着她的。 前几日,她心里太乱了,不知该怎么面对谢家人。 这孩子几次来请安,她都没有见她。 梳洗好后,柳云湘让谨烟把五姑娘叫进来。 帘子打开,一个穿桃色春衫,梳着两个丸子的小姑娘跑了进来,一直跑到她跟前。 “三娘。” 别的孩子叫她三婶儿,这孩子一贯爱叫她三娘。 柳云湘看着小姑娘圆润润的小脸,水盈盈的眼睛,又乖又可爱的样子。再想到上一世她年纪轻轻就没了,更是心疼不已。 “三娘,谨烟说您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柳云湘揉了揉小五的脸,温和道:“好多了。” “可我看您好像瘦了很多。”小五歪头道。 柳云湘笑笑,“这两天确实没什么胃口。” 小五想到什么,让柳云湘等着,然后颠颠跑出去了。等了好一会儿,这孩子才回来,顶着一头汗。 柳云湘让谨烟湿个帕子,她把小五拉到跟前,给她擦汗。 “你跑什么。” 小五将一个荷包递给柳云湘,“这荷包是我绣的,里面装的是酸梅,三娘没胃口的时候就吃一颗。” 柳云湘看着这荷包,上面绣的是云纹,上一世小五给了她,她珍藏了一辈子。 她确实想吃点酸的,于是打开荷包,从里面捏了一个,先往小五嘴里塞了一个,自己再吃了一个。 小五酸的挤眉弄眼,可爱极了。 因这酸梅,柳云湘吃了半碗白粥。 这时谨烟过来,说是二夫人来了。 所为何事,柳云湘自然猜得出来。 让小五先回去,柳云湘请二夫人进了西屋。 侯府出事后,二夫人就去了尼姑庵,等风波过去了,她才回府。但府上大小事都不管,整日待在小佛堂里。 谢子安是老来子,二爷比他大了十多岁,因此这二夫人也比她大不少。她穿着青色素朴的春衫,不着一件首饰,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面容温婉沉静。 她确实是潜心礼佛,不想过问俗事,可抛下丈夫和孩子,这更是一种逃避。 “老夫人一早派人喊我过去,说了你二哥的事。”这二夫人是开门见山。 柳云湘笑笑,没有接话。 二夫人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三弟妹为侯府付出了很多,我们心里也都很感激你,若不是没有法子,也不能走这一步。三弟妹,事情没有做到一半就丢下的道理,你二哥的命在你的手里啊。” “二嫂想让我怎么做?” “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啊。” 二夫人皱眉,以往这柳云湘很尊敬她,不会这般胡搅蛮缠。 她顿了顿,道:“那严暮贪图你的美色,只要你继续服侍他,哄得他高兴,把西北这案子彻底了结了,你二哥便能从大牢出来了。” 柳云湘抿了口茶:“只要是美色,他都喜欢,我自觉不如二嫂美貌过人。” 二夫人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二嫂想救您的夫君,那您应该牺牲自己去爬严暮的床啊,他应该挺喜欢您这一口的。” “你!!!放肆!你竟让我去做这等肮脏的勾当!“ “您嫌脏,我不嫌吗?”柳云湘冷笑:“况,我只是二哥的弟妹,您才是他夫人!” “你你……”二夫人被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因为这事她一点理都不占。 “二嫂识大体,明事理,您说着,我仔细听。” 二夫人又羞又恼,腾地站起身,气冲冲的离开了。 等那二夫人走远,谨烟啪啪拍起手来。 “太解气了!夫人,对付这种不要脸的,您就得硬气一些。” 柳云湘也确实觉得解气,上辈子活得憋憋屈屈的,这辈子她就闹个翻天覆地。 这样过了几日,大理寺突然来人了,说要搜查侯府与废太子来往的证据。 堂堂侯府,一个大理寺说搜就搜,没人敢拦着。 等大理寺的人走了,大房二房的四个孩子,齐刷刷的跪在她这漪澜轩。 第七章 笑你不得好死 柳云湘让谨烟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跪着。 几个孩子也不知道具体为何,只说祖母让他们跪的,说要求三婶儿救救侯府,救救他们。 “老夫人这也太卑鄙了,竟然让几个孩子来逼您。您若不答应,往后这几个孩子不得恨您。” 柳云湘沉了口气。 大房有三个孩子,大姑娘已经出嫁了,不在府上,二公子在国子监读书,四姑娘刚及笄。 二房有两个孩子,三公子在教武院,五姑娘就是小五这小丫头。 “让他们跪着。”柳云湘道。 别人家的孩子,他们自己都不疼,她操什么闲心。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老夫人来了。 她也不进屋,就在外面喊:“云湘,为娘的求你了,你就救救你二哥,救救咱们侯府。你看这几个孩子,他们还这么小,你忍心让他们丢了性命?” 那老夫人说的悲戚,几个孩子一听会死,也开始求柳云湘,那四姑娘说着都哭了,只除了小五呆呆的不说话。 见柳云湘不出面,老夫人抹着泪哭道:“云湘,你不能这么狠啊,阖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在你手里呢,你发发慈悲。你在屋里不出来,难道是要我这长辈给你跪下?” 谨烟在屋里气得跺脚,“夫人,院外很多下人跪下了,这教您以后在府上如何自处。” 柳云湘冷笑,“她不是要我露面,我便让侯府露露脸。” 从屋里出来,柳云湘已经红了眼睛。 “娘,您这是什么道理,好似是我要坑害侯府似的。” “云湘,你若撒手不管,可不就是坑害了侯府。”老夫人气道。 柳云湘点头,“老夫人说的都是理,我说不过您。谨烟,你把大门打开,咱们去街上说说理去,哪个有脸面的人家会逼着儿媳妇,尤其还是个寡妇去伺候别的男人去。” 说着,柳云湘要往外走,那老夫人拦住她,一下跪到地上。 这一下,府上主子和下人们都惊了。 “娘给你跪下了!” 柳云湘身子晃了一晃,“母亲,儿媳受不起,既您要这么折煞我,我便吊死在侯府大门上。” 她进屋拿了准备好的白绫,真往府门外去了。 侯府大门一开,白绫挂上去,柳云湘登上椅子,很快就有很多百姓围了过来。 “这不侯府三夫人,她这是要上吊?” “她一个寡妇,在侯府没有人给撑腰,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啧啧,可怜哦,还这么年轻。” 外面的人议论起来。 谨烟自然要配合着,她抱住柳云湘的双脚,哭着不让她做傻事。 柳云湘不哭,只是一脸决绝。 就在这时,余光一瞥! 她看到严暮打马经过,看到她便停了下来,而后依着马一脸兴致的看着她。 这男人喜欢穿玄色的衣服,但面如瓷玉,更显俊美。而一双凤眼修长,不笑时含着一股阴气,笑时又极是不正经。 但柳云湘深知这人就是疯子,东厂督公是他师父,他手握东厂特权,又考中状元入了大理寺,掌管刑案,手眼通天,权倾朝野。 他含笑看着她,那眼神一如在床上时,逼着她做各种羞耻的样子。 禽兽!流氓!无耻!下流! 柳云湘强忍着一口气,没上去抽他两巴掌。 这时管家跑出来,说老夫人已经回东院了,让她赶紧回自己院里,别再丢人了。 柳云湘暗暗哼了一声,擦干眼泪,再看了那严暮一眼,转头回家了。 入夜,柳云湘去了兰园。 这只恶狼,万不能招惹,但如果你无所忌惮,倒也不用怕他。 所以,这次她是自己主动的。 这兰园是严暮的外宅,其实就是养女人的地方。 谨烟扶着她下了马车,一脸担忧之色。 “安心等我。”柳云湘拍了拍谨烟的手。 进了门,有婢女引着她往后院的落水阁去了。 他又在那儿,想来一定喝了酒。 果然,上了二楼,但见他靠着矮塌,正自斟自饮。这话也不太对,其实不远处挂着一张画像,他满眼看得都是画中人。 这个恶棍,其实还是个痴情种。 画中是个女子,长得温婉可人,尤其一双杏眼,秋波微荡。 她也是一双杏眼,元卿月也是,其实被严暮带到兰园的女人,多少都像这画中人。 上一世,侯府为她请了贞节牌坊,她进宫谢恩的时候,才终于见到这个女人。 彼时她已经是金太后了,而严暮扶持他儿子登上皇位后,反被她构陷,最后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你笑什么?” 柳云湘侧头,见严暮正看着她,凤眼上挑,带着妖冶的风情。 笑你不得好死呗! 第八章 扇他一巴掌 柳云湘走过去,在矮塌另一边坐下,“放着元姑娘这么一个大美人,你在这儿喝什么闲酒?” 严暮一笑:“天天摆一张臭脸,一碰她就要死要活的,弄得我逼良为娼似的。” “你不就喜欢这种性子烈的?” “确实比你有味道。” 柳云湘笑了笑,“那恭喜严大人了。” 严暮倒了一杯酒推给柳云湘,“上好的葡萄酿。” “我不喝酒。” “我让你喝呢?” 柳云湘抄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泼了出去。 “有脾气了。” “从来都有,只是懒得对你发而已。” 严暮笑笑,仰头灌了满满一大口。 这时,一个婢女急慌慌的进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元姑娘闹着要上吊。” 严暮眯眼,“随她高兴。” 那婢女见严暮没有亲自过去阻止的意思,也只好退下了。 “你看,这元姑娘可比你有气节。” 柳云湘笑思量了一下,“要不要打个赌?” 严暮看向柳云湘,觉得她今日和往常似乎不太一样。但要说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怎么赌?” 柳云湘起身走到阁楼的窗子前,夜风吹过,乱了她鬓角的发。 “我赌元姑娘不会上吊。” 严暮摇头失笑,“今日她父母皆死在狱中了,我已经把这个噩耗告诉她了。” 柳云湘微微蹙眉,“你这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她问,我便说了,莫不还要我编谎话骗她?” 是啊,这个人最是薄情了。 “我赌她不舍得死。” “赌注是什么?” 柳云湘走回去,思量片刻,道:“一万两,可敢?” 严暮无所谓的点头,“可以。” 柳云湘正打算坐一旁等结果,可刚一动,便被严暮拉到了怀里。她要挣扎,却被他困住手脚,同时低头吻住她。 那熟悉的温热,让心,猛地一颤。 独属于他的气息,如高山雪颠一般冷冽,冷的她红了眼。 这时,一口葡萄酒灌进嘴里。 她气得锤他,他翻身把她压到矮塌上,狠狠的,几乎要将她揉碎了一般。 “严暮!” “呵,你也敢跟我耍脾气!” 柳云湘一咬牙,抬手甩过去一巴掌。 啪的一声。 严暮先是愣了,接着怒火腾的一下冲上来,再看柳云湘,却见她哭了,无声的,强忍着泪水,可还是止不住顺着眼角往外流。 那双杏眼里有恨,也有惧。 他扯了一下嘴角,翻身坐到一旁,觉得下颌骨那儿凉飕飕的疼。他伸手摸了一下,摸出三道血痕,手上也沾着血迹。 “靠,你让老子怎么出门?” 柳云湘爬坐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我怀孕了。” “什么?”严暮吃了一惊。 “我怀孕了,但不关你的事,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柳云湘道。 上一世,她傻乎乎的为侯府奉献一生,无儿无女,结果谢子安却享受着天伦之乐。 这一世,她要留下这个孩子,不关严暮,只因为这是她的骨血。 严暮盯着柳云湘的肚子,愣了好久,然后他猛灌了一口酒。 “每次都让你喝了避子汤。” “有一次没有。” “哪次?” “小金妃晋妃位那晚。” 严暮怔了一怔,而后看向不远处的画像,再仔细一回想。那晚,皇上摆了宫宴,他喝多了,回来狠狠折腾了柳云湘许久。 后来刘嬷嬷送来了避子汤,被他不小心打翻了,当时心烦意乱的,也就没有顾得上再添一碗。 “那……” “我已经说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告诉你一声,只因为身子不方便了,以后不能由着你胡来。”柳云湘说着已有些不耐烦。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不敢瞒着他,毕竟这是个疯子,她不想承担惹疯他的后果。 严暮听了这话,又狠狠灌了一口酒,结果还呛着了。 “你要留下?” “留不留,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那你把老子当什么?” 柳云湘耸肩,“第一个睡过的男人。” “呵,意思是往后你可能还会有其他男人?” “不关你的事。” 严暮脸色一沉,“惹恼我,你不怕我动谢二爷,甚至是靖安侯府其他人?” 柳云湘看向严暮,一字一句道:“你爱杀谁便杀谁,我不在乎。” 第九章 只谈生意不谈私情 严暮又是一愣,柳云湘竟然说不在乎靖安侯府的人? 他可还记得当初,她是如何羞愤欲死,可为靖安侯府人的性命,她还是委身于他了。 “严大人,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我希望这孩子以后不像你。” 严暮突然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敢歪,我揍他。” 这时婢女过来,说是元姑娘没有上吊,但哭晕过去了。 严暮啧啧一声:“原来贞烈是装的。” 柳云湘笑:“你输了。” 严暮无所谓道:“明日你去瑞昌钱庄去取。” 柳云湘歪头,“我们做笔生意如何?” “什么生意?” “你给我十万两,一个月后,我还你十一万两。” 不久后,盛京会闹饥荒。她想在此之前多存一些粮食,到时必定有大用处。 严暮挑眉,“你很缺钱?” “是。” “论私情还是在商言商?” “严大人言重了,我们可没什么私情。” “奸情呢?” 柳云湘见严暮凤眼上挑,嘴角含着一抹笑,极不正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先前赢的那一万两银子是我的诚意。” “哦?不会是有备而来?” “严大人一个月就能赚两万两,这等好生意可不常有。” 见柳云湘一脸严肃的样子,严暮摆了摆手,“你要钱去取就是,我会交代给掌事。” “既然生意谈成了,那春宵苦短,我就不打扰严大人了。”说着柳云湘起身要走。 严暮拉住她,“敲了我一笔就走人?” “严大人,请注意言辞,从今以后,我不是你的女人了,而是你的生意伙伴。” “外面怪冷的,我给你暖床。” “不用。” 柳云湘拍开严暮的手,大步往楼下走去。 下了阁楼,走在游廊中,柳云湘突然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这味道香而不腻,十分勾人食欲。 这时,几个婢女以此从拐角处过来,她们手里都端着食盒。 那几个婢女一一走过,柳云湘突然叫住其中一个,又仔细闻了闻,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婢女愣了一下,道:“糯米鸡。” “你打开,我看看。” 婢女知她的身份,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打开了盖子。 那香气扑面而来,引得柳云湘肚子开始打鼓。她都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闻什么都恶心,吃什么都吐,难得见到能吃的,恨不得马上捧起来吃。 “这是为……为元姑娘准备的。”那婢女顿了一下说道。 柳云湘勉强咽下口水,沉着脸道:“这味道真难闻。” 说完,她大步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她回头跟谨烟说:“回府后,你让厨房给我做一道糯米鸡。” “啊?”谨烟一愣。 “我都快饿晕了。” 回到府上,谨烟把厨娘叫起来,给她塞了一锭银子,这才肯大半夜起来做糯米鸡。 等鸡做好,已经是后半夜。 谨烟把一盘糯米鸡端进来,“夫人,您赶紧吃点。” 柳云湘一闻那味道就不对,勉强吃了一口,接着连吐了好几口黄澄澄的胆汁。 这一下,可把谨烟愁坏了。 第二天,柳云湘先去德昌钱庄取了银票,而后到张琪买的那宅院看了看。宅院挺大的,房屋也都完好,一千两银子就买下来了。 “剩下的两千两按夫人的吩咐买了米,只是最近盛京的粮价涨得厉害,原先五百钱一石,现在都要六百钱了。”张琪道。 柳云湘皱眉,六百钱一石的确太贵了,这样的话,她根本赚不了多少。 “我朝各地都建有粮仓,各地的粮价根据本地情况也都不一样。去年粮食大丰收,除盛京外其他地方的粮价都降了。便比如安州,只四百钱一石。盛京的情况特殊,由户部定价,这个价格一般不会波动太大。”张琪道。 “我们可以从安州运粮食。”柳云湘道。 张琪摇头,“这马上要到雨季了,购进太多粮食的话,只怕会返潮发霉。” 柳云湘笑,“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存太久的。” 说着,她拿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给张琪。 “这……全购进粮食?” “对。” 张琪愣了愣,“夫人,小的必须再提醒您一句,这样风险太大了。” “放心,我自有主意。” 张琪沉思了片刻,又道:“如今水路和陆路都不大太平,我们需要护送的人手。” 这个问题,柳云湘在找上张琪之前就想到了。 “你就没有一些会功夫的同袍?” 张琪所在的村子里有一位老伯,少年时出外游历,学了一身功夫,世道不好当了强盗,喝酒吃肉快活了几年,随后被官军清剿住了大牢。一进去三十年,再出来时已满头华发,无处可去只能回老家。 因他会功夫,便以教村里一帮年纪差不大的男孩子学功夫来换粮食,这帮男孩子变成了好兄弟。 上一世,她将生意做大后,张琪把他那帮兄弟从乡下叫来,说来是跟了她一辈子的老伙计了。 张琪忙道:“还真有。” 柳云湘点头,“运粮这事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暗中进行就好,你们口风都实一些。” 不然偏在饥荒之前,她大量存粮,万一被有人揪出来,她不好解释。 “小的明白。” 张琪看着手里的银票,眼睛不由发热,不仅是因为这是十万两,更是三夫人对他的信任。 第十章 要不要给他招魂 柳云湘回到侯府,也没干什么,反正就是觉得累,躺下就起不来的那种。 谨烟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清汤面,她也只喝了几口面汤。 “夫人,您总这样也不行,莫不请个大夫?” 柳云湘摇头,“不可。” 一请大夫,她怀孕的事也就包不住了。 “妇人怀子都是如此的,过几日就好了,我能挺得住。” 谨烟点头,“对了,我刚才在厨房听厨娘说老夫人病了。” “那一定是被我气病的。” “奴婢看是装的。” 柳云湘笑,“她是想叫我服软呢。” “夫人,别理她。” 柳云湘是不想理的,也没那心力,只是半夜里二公子谢林成来敲门,说老夫人梦到三爷了,现在就在祠堂抱着三爷的灵牌哭呢,哭昏过去好几次了。 灵牌? 柳云湘嗤了一声,人还好好活着,她也不嫌晦气。 既如此,柳云湘必须得去看看,看她如何哭得出来。 披上披风,谨烟在一旁扶着她,然后来到祠堂,外面跪满了下人,二夫人和几个孩子也在外面。 所有人看到她,自动让开一条路。 柳云湘走过去,那二夫人挡住了她的路。 “柳氏,你看看这侯府,被你搅得上下不得安生。你若还有一点孝心,便应该顺从母亲。” 柳云湘笑,“二嫂若有孝心,此刻应该在严暮的床上?” “你!” “不许你侮辱我母亲!”三公子谢林羽攥紧拳头冲到柳云湘面前。 谢林羽十五了,长得又高又壮,柳云湘花了不少钱将他送进了教武院,让他学习功夫,可如今他的拳头对着自己。 “三公子,你的拳头再硬,它也压不过一个理字。学会以武慑人之前,先学会明辨是非。” 这一世,她对谢林羽只有这一句良言,言尽于此,再无其他可说的。 上一世,她送他去教武院,为他谋前程,帮他娶媳妇,甚至教养他的孩子,处处尽心尽力。 他手上有了兵权,也让靖安侯府再塑荣光。 可他是怎么对她的,他手上也拿着刀,一刀一刀的割她的血肉吃。 进了祠堂,老夫人正抱着谢子安的灵位哭,哭得都提不上起来了,嗓子也哑了。 “母亲,你这是做甚?” 老夫人看到她,举着谢子安的灵牌让她看:“我梦到老三了,他说他又冷又饿,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还说他死不瞑目,连尸身都没有找回来。” 柳云湘叹了口气,“可不,当时只说他的尸身被北金的铁骑踩烂了,可既然踩烂了,那也许死的就不是他。母亲应该这样想,也许三爷还活着。” 老夫人猛地抽噎了一下,“怎么……怎么可能还活着……” “母亲不希望他活着?” “那是不可能的!” 柳云湘点头,“的确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觉得这话越扯越远有点偏离主题了,于是拐回来道:“老三是不放心家里人,尤其不放心他二哥啊,死的人是死了,可活的人却顶了所有罪。他在梦里还问二哥怎么样了,我怎么回答,我只能哭啊。他让我别哭了,还说他不孝,但好在娶了媳妇,媳妇会代替他尽孝的。” “刚娶的媳妇就成了寡妇,他没说对不起我?” “他……他怎么对不起你了……”老夫人有些心虚道,“你是他媳妇,见他死都不瞑目,是不是应该可怜他,替他完成遗愿?” 柳云湘细细思量了一会儿,道:“照母亲这样说,他应该成了孤魂野鬼,想来是我们做的衣冠冢,他没有找到。这样,我听人提起过一个神婆,那神婆特别厉害,招魂是一绝。只要请她去衣冠冢那设坛施法,定能将三爷的魂魄召回来。” “这……”怎么转到招魂一事上了,老夫人有些傻眼。 “他可说了,即便这人没死,也能把他的魂儿招过来。” “招……招过来……那不就死了。” “少了魂魄,不死也得变傻子。” 老夫人一听这话,当下只能哭着糊弄过去。 “老三啊,娘这两日病得厉害,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去陪你,你别怕,娘这就来了。你媳妇她是个心狠的啊,她不肯救你二哥,她不孝顺你娘啊!” 柳云湘杏眼闪过一丝讥讽:“母亲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儿媳虽不孝,但一定为你风光大葬。” “你说什么?” 柳云湘懒得理她,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对下面的管家吩咐道:“明日你去棺材铺置一副上好的棺椁,老夫人说她没几日了,还是要早些准备才是。” 说完,柳云湘往外走去。 第十一章 请神婆 翌日,柳云湘亲自督促管家置办了棺椁和白绫,很快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又过两日,等外面传得人尽皆知了,柳云湘让谨烟去请来了城西青石巷的刘神婆。 这刘神婆五十来岁,早年丧夫,一直干着这种装神弄鬼的营生。 “三夫人,您放心,我已经通了鬼神,只消开坛做法,无论三爷的魂在哪儿都能招回来。”刘神婆拍着胸脯道。 “麻烦仙姑了,我们这就去三爷坟上。” 说着柳云湘站起身,只是刚走到院门口,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莲挡住了去路。 “三夫人,老夫人说这神鬼之事最好别沾,只怕妨碍活人,请您将此事作罢。” 柳云湘微微一叹,“可三爷游魂在外,乃是老夫人的心结,害她老人家夜夜梦魇,我这当儿媳妇实在心疼。这招魂一事虽然不可全信,但试一试也不妨,至于妨碍活人,刘仙姑,你怎么说?” “断不会妨碍活人,请老夫人安心。” 玉莲顿了一顿,“老夫人说作罢就作罢,三夫人难道要与老夫人对着干?” 啪的一声! 柳云湘直接甩了这玉莲一巴掌,“好一张脏嘴,竟将本夫人的孝心说成是忤逆老夫人。” 那玉莲挨了一巴掌,着实有点懵。 往日里这三夫人一向和气,甚至有些软弱,尤其对老夫人,那是唯命是从的,对老夫人身边的人也有几分敬畏,怎么今日这般嚣张了? “滚开!” 柳云湘喝退玉莲,带着刘神婆继续往外走。 那玉莲没招儿,只得赶紧往东院跑去回禀老夫人。 等柳云湘他们来到府门口,那玉莲复又追了上来。 “三夫人,老夫人与您有话说,请先移步东院。” 柳云湘蹙了蹙眉,“良辰不可错,还是……” “老夫人说有非常重要的话与您说。” 柳云湘心里暗笑,这老东西果然怕了,怕这神婆真把谢子安的魂魄给招来,正主成了傻子。 慈母啊,真让人感动! 来到东院西屋,老夫人已经坐起身了。 “谁让你请神婆的,你要做什么,害我轩哥儿不成?” 一进门,这老夫人便疾言厉色的质问。 柳云湘故作委屈,“母亲,您这是什么话,我不是听了您的,说三爷成了孤魂野鬼,我心疼他,这才找的神婆给他招魂啊。母亲,我怎么会害三爷,活人才会被害啊。” 老夫人噎了一下,“我没让你自作主张!” “可母亲病得这么重,我也不能坐视不管。许把三爷的魂儿招回来,您身子也会好转。” 一说病的重,老夫人忙遮掩般咳嗽了几声,而后装作虚弱的靠回软枕上。 “你若真有孝心,那就救救你二哥,我……” “母亲这话说得,好似我只要肯爬严暮的床,您的病就能立马好似的。这让外人听了,还以为你故意装病逼我呢。” 老夫人又是一噎,这柳云湘怎么好像突然开窍了,变得又精明又刻薄。 “我便是病死,也不求你了。” “母亲,儿媳知您说的是气话,这就带刘神婆去给三爷招魂儿。” “你回来!” “母亲请安心,今晚定不会再做噩梦了。” “快回来!” 老夫人急得起身,三两步上前抓住了柳云湘。 “母亲,您这……”柳云湘一脸惊奇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忙装头晕,“快扶我回去。” 柳云湘将人扶回床上,忧心道:“母亲,您这脸色越来越没有血色了,可是不能耽搁了,我还是……” “我病了,你给老三招什么魂儿,许是我邪气入体……没错,我夜夜做噩梦,许是我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你让那刘神婆给我驱驱邪。”老夫人道。 驱驱邪而已,有则驱之,无则也没关系,总比真给她的轩哥儿招魂儿好。 柳云湘一拍手,“母亲说的是,我竟没有想到。” 老夫人松了口气,“那你把那刘神婆请来。” “儿媳这就去,先让刘神婆给您驱邪,若是病没见好,再去给三爷招魂儿。” 老夫人:“……” 第十二章 买个小丫头 柳云湘就守在外面,刘神婆在里面做法。 谨烟去里面瞄了一眼,回来跟柳云湘说:“里面白烟弥漫,呛得人都喘不过气来,那婆子还烧了一碗黄符水让老夫人喝,那黑乎乎的一大碗还掺着狗血,呕。” “喝了吗?” 谨烟一脸惊奇,“还真喝了。” 柳云湘笑,这刘神婆能做这营生,忽悠人的本事肯定有。老夫人本就有点信这个,再加上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好了,只能硬着头皮喝了那碗黑汤。 等刘神婆出来,柳云湘又给了她一锭银子,便把人打发走了。 不到天黑,东院就传出消息来,说老夫人大好了。 “谨烟,你去把刘神婆将病入膏肓的老夫人治好这事传出去,最好街头巷尾的都知道。”柳云湘道。 谨烟不解,“为何啊?” “我有其他打算。” 这一夜,柳云湘睡得极不安稳,倒不是别的,而是饿的。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想吐,但又吃不了东西。 第三天,她起床后走路都是软绵绵的,可还是出门了。 “夫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谨烟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脸上有不解有担心。 这里是东城念善营所在,这里住的都是犯罪入监或被斩首流放的官员家眷。 他们不是犯人,但因为被抄家,背上奴籍,而被赶到这里,等着买主上门买。 但其实一般人家不爱买这里的奴,一来是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官宦人家,毕竟这里的人涉及很多大案,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牵连。二来这里的人曾经都是养尊处优的,哪会干粗活儿,买回去也没用。 柳云湘下了马车,首先看到的便是很大的木栅栏将路给拦住了。而栅栏内处处都是低矮的茅草房,有些塌陷了,有的被风掀了房顶,有的残破不堪。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里面,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穿着破烂的衣服,又脏又瘦。 此刻他们都涌到了栅栏前,一个一个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买走我这小女儿,你看她很乖很听话的。” “买走我儿子,他力气大,能干粗活。” “夫人,买我,我会做女红,我还……我还能伺候男主子。” “我什么都能干!只求夫人给我一口饭吃!” 里面跟炸了锅似的,还有人往这边涌过来。 这时几个穿粗布短打的男人上前,将他们喝令一番。而后一个尖嘴猴腮的走到柳云湘跟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夫人,我是这里的牙子,您想买个丫鬟还是小厮,买个孩子也行,从小调教。” 柳云湘让谨烟给了这牙子一锭银子,“你让这里面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出来,我挑一个。” 那牙子拿了银子,乐颠颠的去安排了。 很快,十多个小姑娘在栅栏前站成一排。 柳云湘一眼望过去,却没有她要找的那个。 “全部都在这里了?” 牙子哈腰点头:“没您满意的?” 柳云湘心思一转,淡淡道:“这一个个又瘦又弱,风一吹就倒,我哪来的满意,要不算了。” “别别,还有呢!”那牙子冲身边一个汉子使眼色,“把昨儿关起来的那个叫出来。” 那汉子脸上竟露出惧色,“那小东西凶得很。” “闭嘴,赶紧去!” 不多会儿,两个壮实的大汉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过来了。那小丫头闷声挣扎着,让两个大汉缚着她都吃力。 她穿着滚了一层土的破烂衣服,头发锈成一团,脸上黑乎乎的,因为太瘦,显得眼睛很凸出很大。 眼珠黑白分明,死死定着,如发怒的老虎一般,透着嗜血的狠。 二人将小丫头押到柳云湘面前,皆是满头大汗。刚要松口气,那小丫头猛地一转头,咬住抓着她肩膀的大手,一口见血。 “啊!”那大汉惨叫一声。 另一个忙揪住小丫头的头发,可也晚了,她生生咬下那大汉手上一块肉。 那大汉疼得全身发抖,挥起铁拳要打。 “打坏了,可就卖不了好价钱了。”柳云湘道。 那牙子一听,忙冲大汉摆了一下手,“夫人,您要买这小丫头?” 谨烟有点被吓到,忙在柳云湘身后小声道:“夫人,可不敢要这么凶的。” 柳云湘笑笑,走上前两步,那小丫头一下冲到她面前。 第十三章 上辈子认识 柳云湘也是吃了一惊,不过稳住了,没有后退一步。 “夫人!”谨烟一脸担忧。 柳云湘摆了摆手,示意谨烟不必紧张。 她看着小丫头,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吃饱穿暖,不必受这些人欺辱。” 小丫头呲牙,满口带着血。 柳云湘见小丫头自脸颊到脖子下面有一道血痕,像是被鞭子之类抽的,想来被虐打过。 她叹了口气,道:“很疼?” 小丫头眼神怔了一怔,接着又露出凶相。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跟我离开这里。” 小丫头看着柳云湘,见她看她的时候,眼里有疼惜,还有说话的样子也好温柔。 于是试着说道:“我要我娘的玉佩。” 柳云湘松了口气,“好。” 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向牙子,“她的玉佩呢?” “我可没有见过……” “我买了,绝对比你拿去当铺卖的多。”说着她冲谨烟点了个头。 谨烟又拿出一锭银子,在牙子面前晃了一下。 牙子呲着黄牙又是一乐,忙从怀里掏出一翠绿的玉佩,“这玉质普通,不是什么上品。” 见到那玉佩,小丫头又开始挣扎。 牙子忙扔给谨烟,同时从她手里抢过那银锭子。 谨烟也有点怕这小丫头,紧着放到她面前。 见小丫头不挣扎了,两个大汉才把她放开。小丫头忙捡起那玉佩,珍视的擦着,可她手很脏,于是越擦那玉佩越脏,急得都哭了。 柳云湘蹲下身子,拉起小丫头的手擦了擦,“想哭就哭,但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上一世发生饥荒时,普通百姓家尚有饿死的,更何况这善念营。 饿殍满地,惨不忍睹。 没死的逃出善念营,可整个京城都乱了,逃出去也的也活不成。 当时她在街上捡到子衿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带她回府。 因为缺少粮食,府上的饭食是定量的,一人一天只能吃一顿,主子还好点,能有两顿饭吃。 如此情况下,自然没法再多养哪怕一人。 于是她和谨烟就把她们的饭匀出来给子衿,三人硬撑着熬了过去。 后来子衿为了救她被乱刀砍死,等她找到她,已经成了一摊血肉,样子都看不清了。 那时,她也不过刚十六岁。 柳云湘往外走,回头看子衿,见她落她几步跟在后面。 她上马车时让她一起,她摇头不肯。 柳云湘劝了几句,实在劝不动,也得让车夫走慢一点,好让她跟上。 谨烟打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唏嘘道:“她身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看着实在可怜。” “等回到府上,你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好,不过夫人,你去善念营是特地找她的吗?” “嗯。” “你认识她?” “上辈子认识。” 谨烟嘟嘴,只当柳云湘故意骗他的。 回到府里,谨烟找来的大夫给子衿诊脉,说是内里没什么问题,其余是外伤,只消抹一些伤药,好好休养就是。 谨烟先带着子衿洗了澡,而后帮她上药,再拿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等收拾好了,再出来,竟是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滴溜溜的大眼睛,两个小酒窝,只是太瘦了,看着有点怪。 子衿眉宇间有股英气,毕竟是将门之后,而且自小练武,武功高强。 当天晚上,柳云湘还是没怎么吃东西,躺下后就饿得辗转反侧。她气得坐起身,看着小腹,莫名委屈的想哭。 想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苦都没吃过,什么难熬不过去,现在反而有些矫情了。 有什么好哭的,她自己要留下这孩子的。 想是这样想,可眼泪却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正这时,帘子打开,一黑影晃了进来。 借着月色,柳云湘看到是子衿。 “外面有人。”她闷声道。 “有人?” 柳云湘吃了一惊,这半夜三更的,谁在外面? 子衿是高手,耳聪目明,而且警惕性很高,只要有动静,她就能知道。 “咱们去看看。” 第十四章 他也不是来者不拒 柳云湘说着披上外裳,来到院门口。门从里面拴上了,她透过门缝看到那二夫人竟领着两个护院在外面。 “你们只管把她套进麻袋里,送到外面的马车上,其余的不必管。” “可到底是三夫人。”其中一个护卫有些为难。 “那你们是听老夫人的还是听她的?” “自然是听老夫人的。” “那就麻利点,别弄出太大动静。” 说着那二夫人退到一边,两个护卫上前来。 柳云湘退到屋里,思量了片刻,招手让子衿过来,附耳与她小声说了什么。 只见夜色中,两个护卫撬开内院的垂花门,偷摸潜入主屋,不多久抬着一麻袋出来了。 一路来到侯府后门,放到等在那儿的马车里。 马车从巷子出来,在空旷的街道上疾行,不多会儿来到兰园外,将麻袋送了进去。 严暮接住朝他胸口刺来的刀,反手一转,夺了过来。 而欲杀他的人倒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严暮凤眼浸着寒光,蹲下身子,挑起元卿月的下巴,笑了一笑,“想杀我?” “我元卿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即便囚我于此,即便杀我,我也绝不委身于你这个奸佞小人!” 严暮喝了酒,酒气熏得眼尾发红,配上那张过分俊美的脸,竟有几分妖冶之色。 他把玩着手里的刀,而后嘴角勾起,挑开了元卿月的衣服。 “严暮,你休要辱我!” “有意思吗?” “什么?” “当初明明是你求我的,求我抱住你们元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求我帮帮你们,难道不是?” 元卿月有些难堪,“你对我有那样的心思,才会害我们元家。” “想多了,你又不是什么仙姿绝色,再说,你爹卖官鬻爵也是我陷害的?” 元卿月说不出话来,低头哭了起来。 严暮甚觉没意思,将手里的刀扔给元卿月,“你既不愿意,便离开兰园。” “你让我走?” “现在就可以走。” 元卿月忘了哭,连忙站起身,可刚往外走了一步,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我会不会被官差抓住送到善念营?” “呵,你是罪臣的家眷,自然要送到善念营。” “不……我不去!” 那地方是吃人的。 严暮笑了,“我严暮是恶人,坏的坦坦荡荡,反倒是你们这些人,实在虚伪可笑。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你还拎不清自己的处境,那就赶紧滚,休要在我严暮的庇护下,装什么冰清玉洁。你元卿月算什么,老子太给你脸了!” 说完,严暮转身离开。 出了院子,一小厮上前,说道:“大人,侯府将三夫人送来了。” 严暮想到柳云湘,她之前多硬气,说不伺候他了。 “哦?” “装麻袋送进来的。” 严暮一怔,随即大笑:“她这人运气不好,掏心掏肺喂了一群白眼狼。” 来到柳月阁,严暮进门口看到屋当间的麻袋,里面的人发出唔唔的声音,正在剧烈挣扎着,而当他走进去,麻袋里一下没了动静。 但随着他走近,麻袋里的人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连滚带爬的往后退。 有意思! 他脸上露出戏谑,故意围着她绕圈,脚步时而轻时而重,看着她因受惊为微微颤动,唔唔声变成了隐忍的哭声。 这感觉就像在戏弄一只小兔子,不,更像一只小野猫。 虽然牙尖嘴利的,可到底是宠物。 玩够了,严暮走过去蹲下,笑问:“怕了?” 这一声后,麻袋里的人又不动了。 严暮微微蹙了一下眉,拔出腰间的匕首,割开绳子,随即露出一张因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 但不是柳云湘,而是靖安侯府二夫人。 “怎么是你?”严暮凤眼一沉。 而这二夫人在看到严暮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严暮理都没理,站起身就往外走,当下甚觉无趣。 回到墨玉轩,推门进去,却见柳云湘坐在罗汉床上,一脸戏笑。 “侯府二夫人虽不如二八风华的小姑娘娇嫩,却是风韵犹存,不知严大人满不满意?” 严暮薄唇噙笑,淡扫了柳云湘一眼,而后去屏风后面换衣服了。 柳云湘笑容一敛,柳眉微微蹙眉,严暮这疯狗被这般戏耍,竟没有发火? 他不发火,那接下来的戏怎么演? 柳云湘暗恼,思来想去也只好起身跟去了屏风后面。 “我来帮严大人更衣。” 她缓步走到严暮身前,故意靠近了一些,鼻息间再次盈满他的气息,她不由紧张,一颗扣子如何都解不开。 稍稍一慌,她用力扯了一下。 “急什么?” “没。” “我帮你?” “不,不用。” 严暮嘴角轻扯,一把将柳云湘抱到后面的衣箱上,将她抵到墙上,低头吻住,同时扯开自己的衣服,连同柳云湘的。 第十五章 求您件事 柳云湘推拒了两下,但被严暮困住了胳膊。 心扑通乱跳,犹如溺水般,不可自控。 这是来自上一世的爱和恨,她以侯府寡妇的身份爱上这个强求她的男人后,身与心都交付,最后被他抛弃。 她红了眼,惊措道:“我有孕。” 他微微一怔后,动作轻柔许多:“我不伤你,不伤孩子。”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我那二嫂没有满足你?” 严暮抬头,脸色沉冷,“真当我来者不拒?” 柳云湘笑了笑,“哪能,自然要是美女,尤其是像小金妃……唔!” 脖子被掐住,剩下的话,柳云湘说不出来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上一刻还抱着她温存,下一刻却要掐死她。 严暮凤眼沉沉,“柳云湘,你在我面前太放肆了!” “你……有本事……杀了我……”她一字一句道。 严暮轻嗤,同时手上力道加大,“我成全你。” 而下一瞬,一滴热泪落到了他手腕上。他看向柳云湘,见她双眸满是泪水,却倔强的不服输的瞪着他。 但她太柔弱了,一只可怜的小野猫而已。 严暮沉下一口气,甩手放开她,看着畏缩到墙角的柳云湘,他冷声道:“我严暮杀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论对错,只论心情。柳云湘,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完,他换上衣服,大步往外走去。 来到外间,严暮倒了一杯茶,刚喝了一口,便听里面传来小小的压抑的哭声,他没有理会,再喝了一口,那哭声大了一些。等他一杯茶喝完,里面已经泣不成声。 哭,大不了他忍一会儿。 只是这一哭,竟是没清没了,而且哭得愈加凄惨,愈加悲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听着实在心烦,索性推门出去,却见好几个属下在院门口扒头往里面看。 “滚!”他怒喝一声。 那几个属下赶忙溜了,但有一个不怕死的道:“大人,我是打酒回来时,在外面巷子里听到的,这哭声传的还挺远。” “……” “一个老妇人走过时,往咱们后门巴望了两眼,还念叨着:谁家小媳妇,估计是被欺负狠了,可怜哟。” 说完这话,那属下赶紧跑了。 严暮一张脸青紫交加,怒气冲冲来到屏风后,见柳云湘蜷缩在墙角,见到他像是吓坏了,身子颤抖着,紧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只眼泪啪嗒往下掉。 “还哭?” 柳云湘不理他。 严暮嘴角扯了一下,“你刚才不挺厉害的,让我杀了你?” “我不怕死,只是舍不得腹中孩子跟我一起死。”柳云湘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严暮走过去蹲下,见柳云湘头发被泪沾到脸上了,伸手想给她撩开,却见她吓得哆嗦了一下,看他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恐惧。 他蹙了一下眉头,更觉没意思了。 “你们侯府那案子审的查不到了,这两天谢老二就能放出来,以后你不必再来兰园了。” “……” “至于你腹中的孩子,你爱生就生,与我无关。” 柳云湘暗暗握紧拳头,便知这混蛋只比她想的更混。上一世也是如此,有了元卿月后,他便不怎么要她了,要不是因为孩子的事瞒了他,他气怒之下说了那话,出征回来后也不会接着缠她。只是每次她都偷喝避子汤,渐渐的伤了身体,不喝也怀不上了。 “我……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严暮站起身,弹了弹衣服上本就没有的灰尘,“先去洗把脸再说。” 柳云湘从后面出来,已有婢女送来了水,她洗了脸后,见严暮坐在罗汉床上,她过去坐到了另一边。 刚坐下,便是一阵干呕。 “怎么了?”严暮皱眉问。 “女人怀孕时都这样,我饿的厉害,但又吃不下什么。”说着,她舔了舔嘴唇,不怪她没出息,实在是太饿了。 刚才在里面哭,本来是想演一场,可哭着哭着就委屈上了,想着上一辈子自己多悲催,这一辈子破事不断,假哭变成了真哭。 难怪说怀孕的女子情绪不稳,果然如此。 严暮吩咐婢女,让她去准备一些吃食来。 “你不是有事求我?” 柳云湘看了严暮一眼,而后低下头,酝酿片刻,眼睛又红了,她拿出帕子,轻轻拭去泪水,“我在侯府的处境,你是知道的。” 严暮把玩手里的玉吊坠,闻言并未接话。 “今晚若不是我的婢女机警,那装在麻袋里的人就是我。” “呵。”他轻嗤。 “我是真心寒了,事已至此,我能求的只一样,便是保住名声。过两日,二爷被放回府,天大的喜事,可喜过之后,脏名骂名还要我背。还有二爷,若他知道是我用身子讨好你这个大理寺卿才得以脱罪,以他那迂腐的性子,定会辱骂我,到时我的处境只会更难。” “你竟然也长了脑子。” 柳云湘气的咬牙,但更多还是气上一世的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明白。 “所以我想请你……今晚要了二夫人。” 第十六章 她哪是这意思! 严暮挽着玉吊坠的手一顿,而后慢慢抬眸,眸光阴冷,“你再说一遍。” 柳云湘打了个冷颤,忙解释道:“只要让侯府的人知道二夫人服侍过你,之后二爷放出来,他们便会认为是二夫人讨得你欢心。立功劳的是她,舍身救夫的是她,往后便有吐沫星子也是先喷到二夫人脸上。我柔弱可欺,只能想到这法子了。” 上一世二爷上吊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全怪罪到她身上。既然她们过河拆桥,那就别怪她把她们拉河里了。 严暮深深看了柳云湘一眼,继而笑道:“这帮白眼狼这么对你,你没想过离开侯府?” 柳云湘拿出帕子,再拭了一把泪,“我与夫君情投意合,如今阴阳相隔,求不得执手一生,只求死能同棺。” 严暮冷嗤,他倒是想起来了,初次的时候,她确实哭了很久,说对不住死去的夫君,还真是情深呢! 柳云湘说完,见严暮没有表示,只得软声求道:“严大人,只求你最后帮我一次。” 严暮啧啧,“本官虽风流,但不至于什么老咸菜都能下咽,不如你给想个法子?” 柳云湘咬牙,这狗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消脱了衣服,扔到床上,做个假象就行。” 严暮笑意深了深,“便依你的意思办。” 说着,他招手让属下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事说完了,柳云湘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赖着不走。严暮便坐到靠西墙的书桌上,铺开宣纸,蘸上水墨,闲来画上两笔。 不经意抬头,见柳云湘困乏了,手支着下巴,手指绕着花瓶里的桃花玩。 他笔下有了形,很快一幅美人戏春图就出来了。 这时,婢女终于端来了糯米鸡。 柳云湘是真饿了,不等婢女布菜,她迫不及待用手去撕,烫的手指头都红了,却不放下,小口哈着气吃。 “有这么好吃?” 严暮走过去,视线正好落在了柳云湘吃得鲜亮粉嫩的唇,眸中的色不禁暗了暗。 柳云湘没空分神,自然也没察觉这暗热的眼光。 “这是谁家?” 柳云湘本想独占,见严暮还虎视眈眈的,只好挑了一块小的送到他嘴边。 严暮有洁癖,可看着她吃得美滋滋却依旧貌美的模样,破天荒没有嫌弃,张嘴吃了这一块。 末了评价道:“寻常之物罢了。” 柳云湘赶忙点头:“大人何等尊贵,这粗鄙之物自然不配入您的口,那剩下的便全是我的了。” 夜色深深,柳云湘由谨烟扶着往兰园外走去。 经过那柳月阁的时候,撞见一浑身脏兮兮的乞丐乐颠颠的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了,她怔了一怔,再细听里面,哭声凄厉。 严暮竟然找了个乞丐……!??? 什么依她的意思,她哪是这意思! 这下糟了! 第十七章 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 但转念一想,这事是严暮做的,也是二夫人自作孽,她只是稍稍反抗了下,难道有错? 反倒出了一口恶气! 因此,当晚柳云湘睡得十分香甜。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梳洗过后,谨烟送来一碗小米粥,她竟有了胃口,一口气吃完一碗,也没有反胃。 “阿弥陀佛,糯米鸡救了您啊!”谨烟激动道。 提到昨夜的糯米鸡,柳云湘又想吃了。只是昨晚和严暮划清了界限,眼下也没有理由再去兰园。 “子衿呢?” 谨烟一脸无奈:“这小丫头神出鬼没的,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柳云湘笑,“由着她。” 这小丫头学得是暗卫那一套隐身的功法,她一旦忠于你,便像你的影子一般,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 “对了,天刚亮的时候,二夫人被兰园的下人送回来了。听说回来的时候,人晕死过去了,衣衫不整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若非她要害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您还可怜她?” “我不是严暮一流,随心所欲的害人,我只是一报还一报。” 来到二房,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莲带着几个小厮守在外面,等进去通报后,老夫人允了,才请柳云湘进去。 而且只许她一人进去,不让谨烟跟着。 毕竟是丑事一桩,自然要捂严实。 “谨烟,你在外面等着。” 谨烟有些不放心,“夫人,要不咱还是回。” 柳云湘笑,“放心。” 进了院,刚到门前,老夫人带着两个婆子冲了出来。 “把她给绑了!” 柳云湘退后一步,“母亲这是为何?” 老夫人咬牙,“你装什么糊涂,分明是你把老二家的塞麻袋送到兰园的!” 柳云湘故作吃惊,“难道不是二嫂为救二哥,大义献身?” “你……” “二嫂和二哥夫妻情深,虽然弃了清白,但也着实让人敬佩!” “你你……” “母亲之前是怎么说的,让我舍身为侯府,家里只我年轻貌美,讨好那奸臣最合适,可原来二嫂风韵独具,眼下还起不来身?” 老夫人涨红了老脸,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于二嫂怎么钻到麻袋里了,还请母亲您彻查,说的好像我要害二嫂似的,我可冤死了。”说着,柳云湘迈开步子往里面走。 “你做什么?” “我第一晚从兰园回来的时候,二嫂给了我一盒软膏,我至今念她的情,这不给她还回来了。”柳云湘绕过老夫人进了里屋。 刚进门,一药碗砸了过来。因力气不足,碗距她一步远碎地上了。 “柳云湘,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侍郎府出身,而我是堂堂忠勇伯府的嫡女,你敢算计我,你敢……我一定要杀了你!”二夫人气急败坏的喊道。 此时她披散着长发,满脸凶狠,哪像是吃斋念佛的。 “二嫂常诵佛经,不知这句‘种如是因,得如是果。’如何解?” “你本就下贱,该做这下贱的事!” “这便是二嫂念的经?” “柳云湘,我饶不了你!” ”二嫂青面怒容,满嘴恶言,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以前装的慈眉善目,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劝二嫂以后别去小佛堂了,以前你不让我去,说我会污了佛祖的眼睛,现在你也不能去了。不过说到脏,昨晚那乞丐确实挺脏的。” “你看到了!”二夫人瞪大眼睛。 楚意啧了一声,“要不要我为二嫂辩一句,说那严暮根本看不上二嫂,打发了一个乞丐……” “闭……闭嘴!”二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楚意笑,“不说便不说,给二嫂留点颜面,谁让我心软呢!” 眼见那二夫人眼睛翻白,口吐白沫,气厥了过去。 楚意垂眸敛容,从二房出来,走到花园里,躲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太过,眼泪都出来了。 她曾把他们当做亲人啊! 老夫人卧病,她亲自侍奉,衣不解带。 大夫人去世,她守夜哭灵,送她出殡。 二夫人礼佛,她捐钱建庙,养她终老。 下面几个孩子,哪个不是她给他们成家立业的? 罢了,这样的亲人,如同豺狼,该当割舍。 当天晚些,谨烟匆匆进了西屋。 “夫人,二夫人要在咱们三房院门口上吊!” 第十八章 嫁妆没了 柳云湘来到门口,二夫人已经将白绫挂到门梁上,人也踩到木凳上了,一副贞烈的样子。 老夫人急匆匆赶来,因为太慌,还差点绊倒。 二公子和三公子,四姑娘和五姑娘也都赶过来了,两位公子苦劝,四姑娘急得直哭,小五依旧呆头呆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二夫人看到柳云湘,指着她大骂:“柳云湘,你欺我辱我,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柳云湘刚要开口,老夫人怒气冲冲指向她,“你这个祸害,当初真不该让老三娶你,害我侯府不得安宁!” “我若忍气吞声,才有安宁?” “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这便是你对长辈的态度?赶紧给你二嫂跪下,磕头求她原谅!” 柳云湘失笑,“我为什么要求她原谅?这什么道理?” “三婶儿,你便磕个头,先让二婶儿下来。这事传出去,侯府颜面何存,我又如何在国子监立足。”二公子急道。 “我娘若有个好歹,你能心安?”三公子青着脸道。 “我们平日敬您,您却欺辱我娘!”四姑娘哭着嚷道。 小五左右看看,走到柳云湘身边,握住她的手。 柳云湘揉了揉小五的头,冲三人一一问道:“二公子,为了你的脸面,你让我跪?三公子,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为何不心安?四姑娘,你平日真的敬我吗?” 三人说不上话来,而二夫人哭的愈加悲愤。 “柳云湘,你会有报应的!” “原我也信恶有恶报,但老天爷不开眼啊,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报仇。” 这时,管家小跑着过来了,冲老夫人道:“大理寺传话,说是能去牢里看望二爷了。” 老夫人一下还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你再说一遍?” “咱们能去看望二爷了!” 这代表什么,代表这案子有眉目了,大理寺卖他们侯府一个面子。 柳云湘哎哟一声,“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她走到老夫人身边,小声道:“看来那奸臣对二嫂很满意。” “这……” “二嫂为救二爷,想来昨晚定是使尽浑身解数。” 老夫人干咳一声,“闭嘴!” “反正我是不如二嫂,终究念着三爷放不开。不过这个紧要关头,二爷马上就能回家了,二嫂还得加把劲啊!” 老夫人心思一转,先打发几个孩子回各自屋里,而后指挥身边两个婆子把二夫人给拉下来,“老二媳妇,为了老二能尽快回家,还得委屈你了。” 二夫人一愣,“母亲什么意思?” “今晚,我让人送你去兰园。” 二夫人瞪大眼睛,“母亲,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也希望老二能早点回来?” “不,我绝不再去!” 老夫人哼了哼,“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便让两个婆子把人拉走了。 这狗咬狗的戏码,柳云湘看得直冒冷汗。 严暮这混蛋太损了,居然还有后招。 接下来几日,那二夫人夜夜被送到兰园。 遭遇了什么,柳云湘不知,但每日二房院门紧锁,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们把守,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声。 这日午后,柳云湘刚躺下,胡账房来了。 她这些日子嗜睡,吃得又少,常打不起精神来。谨烟扶她起来后,用湿帕子给她醒了醒神儿,又喂她喝了两口水。 等她靠到罗汉床上,谨烟才引着胡账房进来。 “胡先生,何事这么急啊?” 胡账房进来先擦了一把汗,迟疑了一下才道:“今儿一早我去绸缎庄查账,这一去才知道,绸缎庄已经易主了。” “什么?”柳云湘坐直身子。 “据说是咱府上拿着契书,已经把绸缎庄整个卖掉了。” 柳云湘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什么意思,也就说有人把她的东西给卖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她那些铺子的契书都在老夫人那儿。 “不止绸缎庄,西城的胭脂斋,城郊的百亩良田都卖了,您那些嫁妆只剩西山上一片贫瘠的果园,估计是卖不掉所以留下了。” 谨烟一听这些,脸都白了,“夫人,老爷清廉,夫人攒了多年才给您攒下这些嫁妆,这一下全没了。” 柳云湘沉下一口气,“我还能追回来吗?” 账房摇头:“您那契书是白契,谁拿着就是谁的,追不回来了。” 打发走账房,柳云湘压不住火气,气冲冲来到东院。 第十九章 讨回来 老夫人午睡刚醒,由玉莲扶着坐到太师椅上,抬起眼皮扫了柳云湘一眼,脸色沉了沉。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嫁进侯府多年,还是没有规矩。” 柳云湘没心情跟她废话,直接问道:“母亲把绸缎庄、胭脂斋和城郊百亩良田卖了?” 老夫人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有这事。” “那些都是我的嫁妆,当初拿出来是为了接济侯府,您要卖竟一声都不跟我说!” “你的嫁妆是带进侯府的,入了公账,自然就是侯府的东西。我身为一家之主,卖这点东西还用跟你说?你这般大呼小叫,指责婆母,有没有教养?” “我没有教养,但我有脸!” “放肆!” “谁家没脸没皮会侵占儿媳的嫁妆,咱们出去说道说道,看侯府的脸往哪儿放!” “你敢!” 柳云湘站起身,“我夫君死了,手上这点依靠又没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老夫人沉下一口气,“卖这些铺子是为筹银子打通关系,好让你二哥早日回家。” “这案子就快结了,您至于这么急?” “那严暮喜新厌旧,哪日厌弃你二嫂了,你二哥还在牢里,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柳云湘冷嗤,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等你二哥回来重振家业,到时补贴你就是。” 柳云湘心思转了一转,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是没什么本事了,这便把管家权交出去,母亲另请人主中馈!” 说着,她将一大串腰牌放到桌子上。 老夫人烦躁的摆了摆手,“当初让你掌家是给你脸,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便交回来。” 从东院拿出来,谨烟连连叹气。 “夫人,咱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她吃进去还能吐出来?” “奴婢为您心疼。” 柳云湘眸光一沉,“那我们去讨回来?” “能讨回来?” “需用点非常之法。” 入夜,柳云湘带着谨烟从后门出来。 春夜里,长街上很是热闹,一眼望去,灯火璀璨。 柳云湘许久没有逛过夜市了,父亲是礼部侍郎,克守礼教,同时对子女们也是严加约束。 她记得十四岁那年偷偷带弟弟出来逛过一次,那次玩疯了,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被父亲逮正着。 于是她被禁足三月,而弟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还是母亲哭求了一晚上,才算是轻饶了。 现在想来,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柳云湘一会儿看首饰,一会儿看小玩意,很快就买了很多。谨烟见她难得高兴,也不拦着,只管付钱拿东西。 这时两个妇人在前一边逛一边说话。 “明日官府要开仓卖粮了,市面上六百钱一石,粮仓只卖四百钱,便宜不少呢!” “前年大雨漫了粮仓,不知道里面的粮食有没有发霉。” “可不是,虽然便宜,但买到发霉的,只能吃哑巴亏。” “反正我家那口子说了不买。” 柳云湘听后,微微叹气,看来老百姓对于买粮仓的粮食并不热衷。 户部每年都会卖掉粮仓里贮存四五年的粮食,腾出地方存当年的新粮,但每年买粮的百姓并不多,打发不掉的就随意处置了。 这个随意处置,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纰漏。 自太子监管户部以后,盛京的粮仓已经慢慢被搬空了。他用粮食勾结北金,意图谋反。如今虽然被废,但他的余党仍在运作。 上一世,北金攻打镇北关,准备粮草的时候,才发现盛京的粮仓空了。 接下来就是饥荒,那时候别说发霉的粮食,树皮都扒光了。 柳云湘看到炒芝麻糖的,闻着特别香,于是让摊主称了几块。 谨烟跟在后面付钱,一转身见子衿杵到了跟前。 “你从哪儿冒出来?” 小丫头高高瘦瘦的,也不说话,只将一个小瓷瓶给了柳云湘。 柳云湘接过去,仔细装进袖袋,而后给了小丫头一块芝麻糖吃。 小丫头吃了一口,大概觉得好吃,伸手还要。 柳云湘拿出来一块自己吃,其余的都给她了。 谨烟又一个错眼,子衿就消失了,不由抹了一把冷汗,“夫人,她是不是会什么妖法?” 柳云湘笑,“这就叫高手。” 白玉桥那边有人在打斗,百姓们纷纷四散。 谨烟忙要拉柳云湘往回走,她却迎着逆着人群往前。 “夫人,危险!” 柳云湘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家,我晚一些回去。” 说完,她小跑起来。 隔得不远,她看到严暮沉着脸站在桥头,胳膊受了伤,染红了衣袖。 她抿紧嘴巴,自衣袖拿出那小瓷瓶,将里面蛇毒倒到帕子上,朝着严暮跑过去了。 第二十章 给他下点毒 刺客见杀不了严暮,已经逃走了。 柳云湘跑到桥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严暮看到她,眸光微晃了一下。这时一个被拿住的刺客突然奋起,竟朝柳云湘过去了。 严暮当即提剑,飞身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挑断了男人的胳膊,立身挡到柳云湘跟前。 温热的血飞溅到柳云湘脸上,她不防这一出,吓得三魂出窍,下意识抓住严暮的衣袖。 而那刺客原想以柳云湘为质逃走,如今计划落空,再无机会,当即一剑刺穿胸口。 柳云湘惊呼一声,躲到严暮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严暮用另一只手搂住柳云湘,带着她上了桥下面的马车里。 柳云湘小声道:“我和谨烟逛夜市,刚才乱糟糟的,我和她走散了。” “嗯。” 柳云湘惊魂稍定,抬头看向严暮,见他靠着车厢养神儿。而他左臂还流着血,却一点不在乎。 之所以记得这事,是上一世的今晚,她仍被迫去了兰园。在房间等不到他,原以为他去了元卿月那儿,便放松了下来,闲来无事画了红梅。 结果他带着伤进来了,把她吓得不轻,他却很享受她害怕的样子,还疯癫颠的往茶碗里挤了半碗血,让她用他的血画梅花。 她怕他,依着他画了,他竟挂到了大理寺正堂上。 于是坊间传闻,这红梅花是用天牢最十恶不赦犯人的血画的,严大人是想以此威慑坏人们,谁也别想逃过大理寺的审判。 听到这些传闻,他还自鸣得意许久。 “你受伤了。” “死不了。” 柳云湘用力咬了一下下唇,慢慢坐过去,“血一直流,我先帮你止血。” 说着,她用手里那帕子堵住了他的伤口。 严暮睁开眼,淡淡扫了她一眼。 “不怕?” 这女人娇滴滴的,弄疼了她就哭,话音重了也要哭,见到血脸都白了,现在一双杏眼就浸着泪花。 其实他不喜欢这样的,太麻烦。 但一玩物,倒也不用太喜欢,床笫之间,这张脸不讨厌就好。 这时,他的胳膊突然巨疼,而且很快就麻木了,动也动不了。 他侧头一看,血变成了黑色,而冒出白沫。 “你怎么了?”柳云湘假装惊慌道。 “江远!”严暮对着车窗喊了一声。 “大人,属下在。” “剑上有火蛇毒,立刻封城门,务必抓住这一伙刺客。” “是,不过大人您……” “快去!” 火蛇毒是一种剧毒,毒素一旦侵入心脉,药石无效,不足一刻钟就会死。 严暮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服下,然后从腰上拔出匕首,塞到柳云湘手里。 “你帮我把伤口周围的血肉剃掉。” 柳云湘瞪大眼睛,她可没预料到他会让她弄这个。 “我怕。” 严暮脸上挂上轻浮的笑,而眼眸却锐利异常:“我还没娶老婆,黄泉寂寞,我要是活不了,必定在死前杀了你,陪我一起下去做对鬼夫妻。” 柳云湘差点吐血,这狗男人怎么这么损! 但她相信严暮的嘴,绝对说到做到。虽然怵,但她也只能咬牙接住刀,只是手抖不停。 “命不要了?”他笑问。 柳云湘一下没忍住,眼泪啪嗒掉了两滴,她狠狠抹了一把,心想她怎么不毒死他。 刀尖触到伤口,她听到严暮闷哼一声。 她抽了一下鼻子,突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报复他的好机会,于是故意笨手笨脚。 “柳云湘!” “欸?” “故意的?” “没有。” “乖一点,不然把你扔乱葬岗去玩。” 柳云湘身子一抖,不敢再胡来了。 毒就在表面,而且他吃了保命丸,所以只要清理好伤口,很快就没事了。 回到兰园,柳云湘给严暮更衣,洗漱,端茶倒水,忙得里外乱转。 等严暮舒服服的坐到罗汉床上,柳云湘凑过去,道:“今晚算不算我救了你一命?” 严暮挑眉,“说反了?” 柳云湘暗恨,她原想给他抹点毒,她在旁照顾,他总要念着她的好。不成想那刺客坏事,倒成她欠他了。 见柳云湘说不出话来,严暮笑了笑,“说,想要什么?” 柳云湘偷瞄了严暮一眼,而后挤出一点泪,柔弱可怜道:“侯府贿赂你的那些银子其实是我的嫁妆,我就那点体己了。我一个寡妇,婆家算计,身无所依,往后可怎么过。” 严暮勾起柳云湘下巴,“想要多少?” 柳云湘抽泣一声,道:“我只要我那些嫁妆钱。” “要多少?” “我……” “钱进了我这儿便是我的了,我可不管怎么来的,你要想要,我就给你,多少都行,但记住了这是我给你的。” “哪有这道理!”柳云湘急道。 她想拿回自己的,不是他的,这样才不亏不欠。 严暮一手搂过柳云湘,让她趴自己身上,接着吻她。 “你放开我!” “别乱动,小心伤到孩子。” “你混蛋!” “侯府给我三万两,你明儿去瑞昌钱庄取。” 第二十一章 大人喜新厌旧 严暮受了伤,而柳云湘有孕,他只亲了她一会儿。怕他再胡来,她躲到里面装睡。 夜深,江远来禀,说是追到刺客了,但他们都自尽了。 “他们用弯刀,刀口淬火蛇毒,大人是怀疑这帮刺客是北金细作?”江远问道。 严暮凤眼沉了沉,“他们来京城做什么?” 江远摇头,“确实让人摸不到头脑。” “你再去查,我明儿去东厂,让他们也盯着点。” 柳云湘听到这里,稍稍松口气,她不能明说,只能以此来提醒严暮防范北金,希望他能早一步查到废太子那儿。 她不为别的,只希望上一世饿殍满地的惨象不再重现。 当然,粮仓确实空了,总会有饥荒的,只是情况轻和重的差别。 江远走后,柳云湘还真有些困了,不过这时闻到了糯米鸡的香味儿。她倏地睁开眼,忙坐起身。 刚过来的时候,她就让婢女通知厨房去做了。 “怎么了?”严暮问。 “木槿送饭食过来了。” 严暮挑眉,“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可一点声响没听到。 柳云湘摇头,“我是闻到味儿了。” 严暮不信,不过不多一会儿,木槿竟真的拎着食盒过来了。 “你属狗的?” “怀孕的人鼻子都灵,你不懂。” 说着,她利落的从罗汉床上下来,让木槿赶紧给她把糯米鸡分开骨肉。 严暮看她吃得香,跟着过来吃了一碗粥。 柳云湘肚里有食了,跟严暮道:“粮仓要卖粮了,我想买一万石。” “你买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我要开粮米铺,粮仓一石米四百钱,市面六百钱,一倒手就能赚二百钱呢。” 严暮看向柳云湘,轻呵一声:“你不知道粮仓的粮不能在市面上卖?” “这天下的米都一个颜色,谁能分清从哪儿来的啊。” “粮仓的粮放置时间很久了。” “还是能吃的。” “粮仓规定一户最多能买十石,你如何买到一万石?” 柳云湘笑着往严暮碗里夹了一个鸡腿,“所以要请严大人帮忙。” 严暮眯眼,“想做奸商?” “我也就这点本事,不像大人您杀人放火……咳咳,您英明睿智,来钱的路子多。” 也就一句话的事,严暮想到这小女人今晚跟着他受了惊,也就没有拒绝。 柳云湘见严暮答应了,便觉这糯米鸡更香了,又就着喝了一碗粥。 等严暮跟粮仓要粮的时候,粮仓拿不出来,他就会知道粮仓已经被搬空的事,而后及时处理。 柳云湘吃饱喝足,正想找个借口回家,这时木槿进来禀报。 “元姑娘做噩梦了,想请大人过去陪她。” 柳云湘小小唏嘘了一声,品行高洁,盛京双姝之一的元姑娘已经彻底臣服严暮这奸臣了。 什么做噩梦,分明是邀宠。 严暮别有深意地看向柳云湘:“若你留我……” 柳云湘笑,“又怎样?” 严暮觉得自己莫名被堵了一下,“大人我喜新厌旧。” 柳云湘起身,“良宵苦短,我就不打扰严大人了。” 说完,她转身出去了。 严暮给气乐了。 他说是那么说,但却没碰过那元小女。 总觉得不想那么做。 又喝了口酒,严暮转身,去书房睡觉去。 —— 瑞昌钱庄幕后的老板是严暮,柳云湘第二天过去取了两万两,剩下的一万,她让严暮给她买粮食了。 而这两万,她特意去码头,买了一批往西边草原运的粮米。饥荒发生后,西边是不缺粮的,所以有没有这批粮都没有影响,但盛京没有这批粮,就会死不少人。 粮食她都存到那栋空宅子了,张琪考虑周全,离京前让同村两兄弟在那里看守。 她还带了一车粮回侍郎府,却连家门都进不去。 年老的徐管家无奈道:“夫人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说是不方便见……见外客。” 谨烟皱眉,“徐伯,你糊涂了不成,我们夫人怎么能是外客。” 徐管家叹了口气,“可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柳云湘摆手,示意谨烟不必再说,“徐伯,我娘身子到底如何?” “咳咳,只是小小风寒。” 柳云湘点头,“我就不进去惹她不快了,不过这一车辆米,你让人抬进去,倒也不用跟我爹娘说。” “小姐,您怎的送一车米来?” 回娘家哪有带一车米的,说出去都新鲜。 “呃,我打算开一间米粮铺,这不就米多,所以给爹娘送一车来。” “那我就代老爷夫人收下了。” 等坐进马车,谨烟替柳云湘不平,“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老爷夫人怎么还生您的气,再说二公子的死也不能怪您啊!” 柳云湘靠着车厢,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弟弟想建功立业,随靖安侯一起北征,父母不同意,但她觉得男儿就应该历练一番,于是支持他,还偷偷找靖安侯把他安插进了北征军。 结果北征军全军覆没,弟弟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父母觉得是她害了弟弟,因此一直不肯原谅她。 又过了几日,谢家二爷终于放回家了,谢家那案子也了了。 只是,在谢二爷回家第二天。 二夫人上吊了。 第二十二章 寻死腻活 柳云湘过去的时候,见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在门口守着,刚打发走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姑娘。 柳云湘也被拦住了,“三夫人,您请回。” “二嫂怎么样了?”她问。 胡嬷嬷端着手,耷拉着眼皮道:“二夫人好端端的,不知哪个贱蹄子乱说,回头定要揪出来,割了她那烂舌头。” 柳云湘轻嗤,家里这点破事,别人不知,她还能不知道。 这时,院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柳云湘歪头看,见那二爷将八仙桌从敞间扔了出来,重重砸到院中青石板上。接着是茶具、花瓶、字画,最后连多宝架都扔出来了。 这二爷是习武的,力气大,很快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出来。 “你们救她做甚,让她去死!” “这等贱妇,寡廉鲜耻,哪有颜面存活于世。” “我谢子轩顶天立地,便是死在牢中也不要她这般救我,辱我英名!” 谢二爷一身憋屈无处发泄,将屋里打砸了干净,还不解气,拿着刀冲到院子乱砍。 那海棠花开得正好,被他拦腰砍断。 石榴树刚结果,掉的满地都是。 一棵古槐粗壮,皮被剥了一层。 老夫人冲出来,急得直拍大腿,“老二,你这是做甚啊,万不能伤了自己。你媳妇也是为了救你啊,千错万错,你得给她留条活路。” “你们谁给我留了活路,这是要逼死我啊!”谢子轩愤愤道。 “你爹和你大哥都没了,咱们家以后要靠你了。娘求求你,别折腾了,以后咱好好过日子,重振家业可好?” “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受这份屈辱!” “老二,没人知道这些事,忍忍就过去了。” “我忍不了,她不死是,那我去死!” 这时二夫人跑了出来,一下跪到谢子轩面前。 “夫君,我原以为你会心疼我,这才原原本本告诉你,却没想到你逼我去死啊!我没脸活了,你杀了我!” 二夫人哀莫大于心死,含泪闭上眼睛。 见儿子真举刀,老夫人忙挡住了。 “老二,你莫要犯糊涂,她是忠勇伯府的姑娘,你杀了她,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你这是往你娘心口捅刀啊,这三年来,你在牢中受苦,娘在家里日日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把你盼出来了,你偏要寻死腻活。你对得起娘,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和大哥吗?” 谢子轩抱头蹲到地上,气得直捶地。 “好儿子,咱忍了这口气,那严暮作恶不断,总有遭报应的时候。这薛氏到底是为了救你,你若嫌弃她,娘给你娶个几个小妾,往后不来她这院那就是了。” 二夫人薛氏听了这话仰天大哭,“我是做了什么孽啊,你这么对我!” “闭嘴你,你一个失洁的女人,留你一命,你就该感恩戴德。还有,你最好别回娘家乱说,你忠勇伯府也要脸面。” 说着,老夫人拉起谢老二,带着他往外走。 柳云湘这场戏看得火气上涌,虽然那二夫人害她不浅,可她遭的罪就是她上辈子遭的,难免心里戚戚。 那谢二爷出来,柳云湘忍不住说了一句:“二爷既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何不拿着刀去杀了严暮,在家里对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发狠算什么本事。” “柳云湘,你闭嘴!”老夫人冲柳云湘喝道。 谢子轩看向柳云湘,两眼喷火,“你与她一般下贱!” 柳云湘轻嗤,“这家里亏得有二嫂和我,不然就是你娘和你女儿献身救你这个混不吝了!” “柳云湘,你你你……”老夫人气得发抖。 柳云湘耸肩一笑,“母亲大义,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能狠心把儿媳妇推别的男人床上,恨只恨不能年轻几岁,不然就自己亲自上阵了。” 这话一出,老二和老夫人皆是满脸青白,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去的路上,谨烟不住叹气,“夫人,您往后可怎么办,那三爷是死了也没死,您是寡妇又不是,眼下肚子里还有这孩子,境况只怕比二夫人还要难。” 柳云湘握住谨烟的手,嘱咐她道:“你要记住,我腹中孩子是三爷的,侯府的血脉。他会回来的,还会跪在我面前认下这个孩子。” 这事她早就想好了,必须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以免长大后被人耻笑。 “那严大奸贼能让这孩子认别人当爹?” “你啊,太把严暮那狗东西当人看了,他根本不在乎血缘亲情,所以也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 兰园,严暮打了个喷嚏。 “大人,夜深了,元姑娘身边的丫鬟如雨已经过来问过两趟了。”玉莲一边研磨一边道。 严暮放下毛笔,仍没有起身的打算。 这时,江远进来了。 “大人,已经查明那些刺客的身份,他们并不是北金细作。” “哦?” 江远将一三角暗器放到严暮面前,“大人请看。” 严暮看到这暗器,脸色当即一沉,“废太子的人。” “是。” “继续查,看他在搞什么阴谋。” 江远出去后,严暮靠进木椅里,不经意扫到之前给柳云湘画的美人春睡图,稍稍晃了一下眼,随即眸光一冷。 那些刺客若不是北金细作,那蛇毒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 差点识破奸情 镇国公府海棠园的花开了,府上举行海棠宴。 老夫人染了风寒,大夫人足不出户,二夫人这几天还疯癫颠的,而府上有个待字闺中的四姑娘,只能让柳云湘带她去参加宴会。 马车里,四姑娘谢文晴穿着亮丽的春衫,戴着珠玉钗子,十六岁的小姑娘,鲜嫩的跟朵花似的。 再看柳云湘,她也不过刚二十,但因为寡妇的身份,只能穿素色的衣服,头上一只嵌着南珠的钗子,再无其他饰物。 但即便这般素简,仍掩不住柳云湘过分浓丽的姿容,好似芍药花一般,美得妖冶而热烈。 许是感受到了来自柳云湘容貌上的压迫,谢文晴拿出铜镜,整理了一下妆容。 “三嫂,你侍郎府与我们侯府门第差太多,当初三叔为何娶你呢?”谢文晴问这话时,神色中满是优越感。 柳云湘托着下巴,懒懒的笑了笑,“四姑娘出身侯府,待字闺中,为何没人上门提亲呢?” “你!” “你看,长得美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谢文晴气得脸色发青,柳云湘却觉得没意思,对付这小姑娘,一点挑战都没有。 “今日来参加宴会,你莫要抢我风头!” “我一个寡妇能抢你什么风头?” 谢文晴抿了抿嘴,“祖母让你帮我相看。” “哦,你看上哪家公子了?” “……” 谢文晴一沉默,谢云湘倒想起来了,上一世的时候,她有一阵子嚷嚷着想嫁给……嫁给严暮! “大理寺卿严暮。” 果然! 这四姑娘倒还是个有勇气的,别家姑娘含羞带怯的,即便有心仪的也忸怩不说,她倒是敢说,还是这个人人惧怕的大奸臣。 柳云湘无语了半天,“你看上他什么了?” “丰神俊逸,倾世之貌。” 呵,所以完全是被严暮那张脸给迷住了。可谁人不知,严暮也就长得好,其实内里一副黑心肠。 “祖母不会同意。” “严府上门提亲时,祖母一定会高兴的。” 柳云湘浅浅想了一下那画面,估计老夫人得吐血,二夫人要上吊,二爷要自戕,好一出热闹的大戏。 反正她最后没如愿,柳云湘也就懒得跟她废话。 来到镇国公府,柳云湘带着谢文晴先去拜见了镇国公夫人,寒暄了几句后,她们就从待客厅退出来了。 谢文晴说是去找自己小姐妹玩,扔下柳云湘就跑了。 她也乐得清静,带着谨烟往花园偏僻处去了。 柳云湘最近嗜睡,逛了一会儿就困乏了。前面有个花厅,柳云湘看到里面有矮塌,便再走不动了。 这一觉没敢睡太久,等她醒来,赫然见严暮坐在床沿儿,手里拿着一把黑金弯刀把玩。 她揉了揉眼睛,四下望着:“谨烟呢?” “我让她去外面守着了。” 柳云湘皱眉,谨烟不会放下她一个人出去的,正要起身,那把黑金弯刀却架到她脖子上。 “你!” 严暮凤眼一眯,嘴角带笑,“你猜这刀刃上有没有毒?” “什么……什么毒?” “火蛇毒。” 柳云湘心下一哆嗦,他在怀疑她。当然只是怀疑,如果确定是她下毒的话,此刻她估计都进鬼门关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 柳云湘抬头,无辜的看着他,“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的胆子变大了?” 说着,他眸光流转,黑金弯刀往下,慢慢移到柳云湘衣带处,轻轻一挑。 柳云湘忙要伸手捂着,被严暮抓住了,很用力的抓着,手骨都疼了。 “严暮……”她软软的喊了他一声,眼睛都红了。 严暮嘴角的笑更冷了,黑刀继续往下,又挑开了一条衣带。因为是春衫,只有一层,里面的内衣露了出来。 他眸光愈深,戏虐中带着几分狠。 柳云湘身体微微颤抖着,可她咬紧牙关,坚决不能承认。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柳云湘一下慌了,用力扯住严暮的衣袖,“严暮,怎么办?” 下一瞬,她被严暮搂住腰,在门推开时,藏到了帘子后面。那儿有个放花的花架,严暮将她放到上面,同时狠狠吻了她一下。 柳云湘紧张的攥紧他袖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严大人,你在里面吗?” 这……这不是谢文晴的声音! “呵,原来是你侄女。”严暮低低笑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反正死不承认下毒 柳云湘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又被严暮这狗东西搂在怀里,脸不由爆红。 “不能被她看到……” “哦?” “你不怕辱及官誉?” “你觉得我怕?” 柳云湘咬牙,臭名昭彰的人当然不怕。 “严大人,我看到你进来了。”谢文晴进了里间。 柳云湘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再看严暮却笑的得意,似乎很期待被谢文晴撞破奸情。 谢文晴又喊了一声,他竟要回答,吓得柳云湘忙堵住了他的嘴。 情急之下,她用自己嘴堵得,随即后悔不已。 严暮一声笑噎在嗓子眼儿,而后托起柳云湘,深深吻着,手也顺着解开的衣衫探了进去。 谢文晴见屋里没人,失望的出去了。 而这边柳云湘被严暮欺负的狠了,突然一阵恶心上来,止不住干呕起来。 严暮忙放开她,“怎么了?” “我……难受……”说着,她就哭了。 “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昨晚腰酸腿痛睡不好,你莫名其妙冲我发狠,我心里也难受。”越说越委屈,她小声哭了起来。 严暮眯眼,“你想用这招转移下毒的事?” “什么下毒……我……呕……” 柳云湘是真没忍住,一下吐了出来,而且准确无误的吐到了严暮身上。 “你!” “要怨就怨你自己,谁让你……让我怀孕的。” 柳云湘趁着严暮脸都青了,赶忙掩面痛哭:“我根本不知道下毒的事,你冤枉我。” “我怎么知道你那晚会受伤,怎么提前准备什么火蛇毒,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你不就是厌弃我,想杀了我,找什么破烂理由。” 严暮已经脱下外裳了,吩咐守在外面的江远去给他拿衣服了,此刻被柳云湘哭得脑仁疼。 “别哭了。” “我都要死了,还不能哭会儿?” “我不会杀你。” “今天不会,那明天呢?你这般阴晴不定,也许哪天不高兴就杀了我,可怜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我怎么这么惨,呜呜……” 严暮揉揉额头,看她哭得这么惨,倒是真的可怜无辜。 “咳咳,好像有人来了。” 柳云湘忙闭住嘴巴,因收的太快,还打了个哭嗝。 严暮低笑一声,上去将她抱到桌子上。 “你做什么?”柳云湘防备的用手挡着严暮。 严暮拍开她的手,给她系衣带。 “你常恶心呕吐?” “嗯,吃不好睡不好。” “那你还要这个孩子?” “……” “为什么?” 柳云湘擦了擦眼泪,“我想老了以后有儿孙绕膝。” “你这么年轻就想老了以后的事?” “一辈子很短的。” “是么?” “甚至有一些人,看着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没准也就年的命数了。笑到最后的不一定是英雄,但一定是活得久的。” 严暮挑眉,“我怎么觉得你在咒我?” 柳云湘哼了哼,“我干嘛咒你,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我活着呢?” “你活着就活着呗,也不关我什么事。” 严暮给她系好衣带,见她珠钗歪了,便取下来重新戴上。 “这珠钗太素。” “我要是戴一朵大红花,岂不被人戳脊梁骨。” “由他们说去,何必为别人的嘴所累。” “我又不是你。”落得生前身后都是骂名。 “我什么?” “脸皮厚呗。” 严暮见柳云湘气鼓鼓的,想来还为刚才的事气他,不过挺可爱的,忍不住低头吻她。 又缠磨了一会儿,江远拿衣服过来了,趁着严暮换衣服的功夫,柳云湘偷溜了出来。在周围找了一圈,才在花厅后面的草丛里找到了谨烟。 她被绑五花大绑扔在那儿,虽然没有堵着嘴,但也不敢出声。这狗东西,在别人家竟也这般嚣张蛮横。 柳云湘忙过去给谨烟解开,“他们没伤你?” 谨烟已经哭了好一会儿,看到柳云湘,忍不住又哭出了声,“夫人,我不敢嚷,怕别人知道你和那大奸臣在花厅。” 被人撞见,那就完了。 柳云湘点头,“做得对。” “可夫人你都有孕了,他还那么对你,简直是禽兽!“ 知道谨烟想歪了,柳云湘只是笑笑,“骂得好,不过他没伤我。” 让谨烟在湖边洗了个把脸,二人从花厅出来,在门口遇到了昭华郡主。 昭华郡主慕容令宜心仪严暮,上一世撞破她和严暮的事后,处处针对她。在严暮出征时,甚至将她掳走,排了几个男人想要羞辱她。 慕容令宜打量着她,眼眸里带着深深的探究。 “郡主。”柳云湘颔首。 “你怎么在这儿?” 柳云湘故作不解,“我们去那边如厕。” 刚给谨烟松绑的时候,她看到花厅后面有个茅厕。 慕容令宜疑心很重,还真过去看了一眼,虽然看到了茅厕,但似乎还不大信。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换好衣服的严暮从花厅出来。 慕容令宜看着严暮,顿时变了脸色。 第二十五章 寡妇也有不守妇道的 “七哥。”慕容令宜迎上去,亲密的抱住严暮的胳膊,“我见到江远,才知道今儿你也来了。” 严暮一笑,很宠,“镇国公夫人送了请帖,我不好不来。” “今儿分明是相亲宴,你来做什么!”慕容令宜娇嗔道。 “你能来,我不能?”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 严暮仍旧笑,“好,我下次听你的。” 听了这话,慕容令宜才满意了,她往花厅那里看了一眼,问道:“刚才七哥一人在花厅?” 严暮笑,“倒是见过一只野猫。” 柳云湘咬牙,心里吐槽道:你才是野猫,不,你是野狗! 慕容令宜这才满意,正要说晃到站在一旁的柳云湘,才想起她还在,立马赶客: “三夫人,那边的海棠花开得不错。” 柳云湘知道慕容令宜在赶她,她也想走,但看着严暮里衣领口的一抹胭脂,实在迈不动脚。 这要是被慕容令宜发现了,又得重蹈上辈子的事! “我也听说镇国公府有一片海棠园,此间正是盛放的时候,远远的望过去,一团团一簇簇的,如云似锦。” 柳云湘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冲严暮使眼色,奈何他看都不看她。 柳云湘气得差点厥过去,眼下只能硬着头皮道:“郡主,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慕容令宜皱了一下眉,这人怎么这么不通透,只能直白道:“三夫人去看,我和严大人有事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柳云湘说着转身,可实在不甘心。 若让慕容令宜发觉什么,必定会针对她。而眼下她还没精力,也没本事对付她,只怕落得上一世的下场。 这样想着,柳云湘故意绊了一跤,“哎哟。” 她跌坐在地上,故意捂住小腹,装出痛苦的样子,当然是让严暮看的。 可他竟理也不理,带着慕容令宜往外面走了。 柳云湘心还是痛了一下,他是真的不管她和孩子的死活。 这边,严暮和慕容令宜来到湖边凉亭。 “我怎么觉得那侯府三夫人怪怪的,刚才你们不会在一起?” 严暮挑眉:“在一起做什么?” “自然是……”慕容令宜话到嘴边,脸一下红了,气得跺了跺脚,“七哥!” “她是寡妇。” “寡妇怎么了,寡妇也有不守妇道的。” 严暮举杯抿了一口茶,“也对。” “你不会是看上那个柳云湘了?” “令宜,你知道我的心思。” 慕容令宜抿了一下嘴,“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人,可她都是皇妃了,你总不能为了她一辈子不娶妻。” “不娶。” 慕容令宜叹了口气,脸上闪过失落。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皇上有意将我许配给肃平王世子陆长安,那个病秧子,我可不喜欢,你给我想想办法。” 慕容令宜母亲当朝长公主,皇上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父亲是威远大将军。 严暮转着手里的茶杯,思量了一下,道:“太子意图谋反的证据是你爹呈给皇上的,虽然立了功,可皇上生性多疑,对你父亲和长公主反而生了嫌隙。肃平王是异姓王,而且手握重兵,皇上此番让你嫁给世子,一来是替皇家拉拢肃平王府,二来也是试探你们将军府。” “那我该怎么办?” “不能嫁,嫁了你就是皇上手里一枚棋子了,只能任他摆布。” “我娘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推掉这亲事。” “所以长公主让你来找我?” 慕容令宜吐吐舌头,“七哥最疼我了,不会舍得我往火坑里跳。” “亲事先应下来,向皇上表明你们将军府的忠心。” “啊?” “这陆长安活不了多久的。” 慕容令宜见严暮这么说,定然是知晓什么,当下也就放心了。这时,她不经意晃到严暮的领口,那上面竟有一抹胭脂。 其实,刚才看到柳云湘从花厅出来,还有她那副娇媚的样子,稍稍一想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慕容令宜眼里闪过一抹阴沉的晦色。 宴席摆在海棠园,男席和女席中间只隔着一颗花团锦簇的海棠。 柳云湘被国公府丫鬟安排入席,谢文晴和她一桌。 这谢文晴一直有意无意往对面瞟,还一脸娇羞的,她顺着她目光望去,但见严暮坐在对面,姿态慵懒,一身墨色长袍,更衬得面若美玉。从这个角度望去,海棠花与他相映成画,只是不及他惊艳。 宴席开了,那慕容令宜绕了一圈过来,同时倒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 “三夫人,怎么只喝茶呢,来,我与你喝杯酒。” 柳云湘心中顿时一紧。 两人又不熟,身份地位也差了一大截,喝什么酒呢。 而且慕容令宜一过来,大家伙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瞅。 柳云湘看着面前这杯酒,心思转了转,猜想这慕容令宜可能是看到那胭脂红了,心里又恨又无奈,面上只得赔笑道:“我不会喝酒。” “一杯而已。” “真不能喝。” “三夫人不给面子?” “……我染了风寒,早上喝了药,大夫吩咐不能喝酒。” “真的?” “不敢骗郡主。”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在骗我。” 酒已经倒上,还是慕容令宜亲自倒的,送到柳云湘面前,她却不接。这么多人瞅着,她堂堂郡主如何下得了台。 慕容令宜一挑眉,“这不简单,太医院院判的公子就在那边,请他来给三夫人你看看,是不是真的风寒了,是不是真的不能喝酒。” 柳云湘心下一紧,若让大夫一看,那她怀孕的事岂不要暴露。 “郡主何必为难我。” 慕容令宜眼睛一眯,低声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有几个胆子敢骗我。” “……” “这不,大夫来了!” 第二十六章 押谁赢 一个穿素色锦袍,头戴玉冠,长相温润的男子走来,他是太医院院判家的公子周礼怀。 据闻,他曾游离四方,亲尝百草,融汇南北各派医术,本事了得。 这一下,柳云湘慌了。 她急忙看向对面的严暮,见他看了过来,于是忙用眼神向他求救。 但他依旧慵懒的靠着椅子,眼睛眯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旁人看戏,他也看戏。 柳云湘自暴自弃的想,等会儿那周礼怀查出她有孕,她就说是被严暮强迫的。她要是活不成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想是这么想,可死到临头还是不甘心。 “郡主,我是堂堂侯府三夫人,你这般不依不饶的,不大好?”她故意大声道。 在场其他人听到,虽有看好戏的心态,但也觉得慕容令宜确实过分了。 人家不喝酒,偏要人喝,郡主又怎么了,在座的谁没有点身份背景。 “郡主,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国公夫人笑吟吟走过来,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出身武将世家,享尽尊荣,因此十分有气度。 慕容令宜笑,“别,我敬您。” 她二话不说,将手里的那杯酒喝干了。 国公夫人陪着喝了一杯,正要缓和一下,那慕容令宜抢先一步开口了。 “三夫人年轻守寡,一个人孤苦,我不过是关心她的身体,让周公子给把把脉罢了。” 国公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身为主人家,也算尽力为柳云湘解围了,慕容令宜这般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免得得罪长公主。 “三夫人面色确实不大好,还是让周公子给看看。”说着,国公夫人退了回去。 柳云湘立时一个头两个大,而那个周礼怀竟还随身带着脉枕,已经放到了她面前。众人注目之下,她也只能伸出手。 冷汗一下浸透了衣服,她不由暗暗瞪了对面的严暮一眼。 谁知他竟扑哧笑了,而且笑得十分开心。 这人! 周礼怀很快诊好,将手收了回去。 “三夫人确实不适于喝酒。” 柳云湘心提到嗓子眼,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哦?”慕容令宜挑眉,“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周礼怀笑,“只是胃寒而已,回头我给三夫人一个方子,好好调养便可。” “谢……谢周公子。”柳云湘开口才发觉嗓子都干了。 “三夫人不必客气。”周礼怀起身冲慕容令宜微微颔首,而后回男席那边了。 慕容令宜轻哼了一声,“既然不能喝酒,那便算了。” 说着,她也坐了回去。 柳云湘猛地松了口气,再看那严暮,他正戏笑的看着她。 他早就安排好了,故意让她发慌! 她气得够呛,瞪了他一眼。 慕容令宜坐回去,暗暗拧了身边婢女一把,那婢女疼得咬紧牙关,不敢泄露一声。 “你说七哥和一个女人在花厅,还听到那女人干呕,像是怀孕了。” “是。”婢女瑟缩道。 “这个女人是柳云湘?” “奴婢急着去找您……没看到她从花厅出来……” “哼!” 慕容令宜看了一眼柳云湘,美则美矣,但到底是寡妇,七哥即便是玩玩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或许,她想多了。 国公府有个马球场,宴席过后,国公夫人带着女眷们去看男人们打马球。 场上有两队,一队是以严暮为首的,另一队以肃平王世子陆长安为首。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肃平王府世子,皆是龙章凤姿,风流人物。 女眷们坐在观礼席上,有不拘礼节的对着两男子评头论足,有害羞的偷瞄一眼就低下了头。 而柳云湘一眼看到陆长安便再也挪不开眼了,刚才在席上并没有看到他,愿意为他没有来的。 上一世,她因看着严暮生气,用过席后便早早离开了,不知后面还有马球比赛,也不知他上场了。 “夫人,您押哪一队?”谨烟推了发呆的柳云湘一下。 柳云湘回过神儿来,见两个婢女各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谨烟见她呆愣愣的,忙小声解释道:“国公夫人说咱们女眷光看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凑个趣儿,一人拿身上一件饰物,觉得哪队会赢就押哪队,赢了可拿回自己的,输了便要给赢的那队,由他们分了去。” 柳云湘浑身上下就一只珠钗,只好取了下来,一个托盘放的是赌严暮那队会赢的,另一个是赌陆长安会赢的。 严暮那边多,陆长安这边少。 她没有犹豫,直接押给了陆长安。 国公夫人让两个婢女端着托盘给两队人看,激励他们赢下比赛,赢了就有彩头拿。 周礼怀和严暮一队,二人坐在马车,他凑近严暮小声道:“胎儿很健康。” 严暮回头,扫了他一眼,“你知道太多了。” 周礼怀忙捂住嘴巴,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乱说。 这时端着托盘的婢女过来,严暮随意扫了一眼,却看到了那素的特别醒目的珠钗,不由脸色一寒。 她押陆长安会赢! 第二十七章 故意把我引到这儿来 陆长安穿着一身月牙锦袍,有世子的贵气,也有书生的儒雅。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姣如明月,仙姿飘逸。 只是那张脸过于苍白,病气缠身的样子,此刻迎着风,像是随时会倒的样子。他如此,他身后那些队友也多是书生,一样的单薄。 再看严暮那一队,个个身强体壮,不是武将也是练家子。 这样一看,输赢似乎已经定了。 比赛开始,柳云湘一直紧张的盯着陆长安,倒不是怕他输,而是怕他体力不济摔下马。 这时严暮一马当先进了一球,女眷这边虽克制但也小小的欢呼起来。 尤其是慕容令宜冲着赛场大喊:“七哥,加油!” 严暮幼时在长公主府养过一段时间,好像是家中行七,所以慕容令宜一直喊他‘七哥’。 这个骄纵的郡主谁的面子也不给,唯独在严暮面前听话乖巧。 严暮往女眷那边看了一眼,柳云湘虽坐在角落处,他也一眼看到了她,她和其他人一样看着赛场这边,只是没看他。 “严大人,你表现的这么英勇给谁看呢?”周礼怀骑马过来调侃道。 严暮凤眼一眯,眸光锐利,“你说呢?” 周礼怀忙调转马头,“我又多嘴了。” 严暮这队虽然壮实,但陆长安还是进了两球,只是最后还是严暮他们胜了。 女眷纷纷庆幸自己选对了,拿回了自己的饰物,而柳云湘却只能眼看着自己的珠钗被送到了严暮他们那边。 周礼怀看着托盘里少得可怜的首饰,叹了口气,“这点彩头?” 有人笑:“不过图个乐和,谁乐意就挑一件,回头送还回去,许就有一段好姻缘呢。” 其他人笑着起哄,纷纷猜这七宝琉璃钗是哪家姑娘的,那玉镯是哪家姑娘的。 周礼怀杵了严暮一下,“严大人,你要不要挑一件?” “你们分了。”严暮看都不看道。 “那珠钗你也不拿回来?” 严暮扫了周礼怀一眼,冷淡道:“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入不了我的眼。” 周礼怀稍稍吃惊,他以为严暮肯让柳云湘怀他的孩子,对她至少是有点感情,起码是特别的,但眼下看来也不过是一件不入眼的小玩意。 这时一个身材壮硕,脸蛋黝黑,眼睛小如黄豆的男人拿起那珠钗,嘿嘿笑道:“这是侯府那寡妇的。” 其他人乐了,“你怎知?” “自然是看到了。” “你还注意人家头上戴什么钗子?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有人笑着打趣。 这男人竟也不否认,“那谢三是新婚夜被急召北征的,也就是说还没来得及洞房,这寡妇还是完璧之身。” “如何也是靖安侯府三夫人,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我是瞧她一个寡妇可怜,特意拿来还给她的,少把我想的那么坏。”说着这男人拿着珠钗乐颠颠走了。 周礼怀有些担心道:“这胡二就是个流氓无赖,仗着父亲正得圣宠,最近越发的嚣张了。” 严暮脸色有些难看。 但周礼怀还没听到他要说什么,慕容令宜跑了过来,高兴的冲严暮道:“我就知道七哥一定会赢,别说一件饰物,押上我的命,我也信七哥。”想到什么,继而又道:“不像有些人,心里还装着别人。” 严暮道:“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过些日子我陪七哥去扫墓。” “令宜,往年都是我一人。” “我想陪你去。” “不用了。” 慕容令宜还要说什么,严暮已经转身离开了。 周礼怀看着严暮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的家仇血债,他一个人背着,从不让其他人分担。” 慕容令宜噘嘴,“我是其他人?” “义父都是,你觉得呢?” 慕容令宜只得作罢,又想起柳云湘的事,于是逼问周礼怀,“那寡妇真的只是胃寒?” 周礼怀忙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不然呢?” “不是怀孕了?” 他大惊,“她可是寡妇,丈夫都死三年了,上哪儿怀孕?” 见周礼怀这样子,不像是骗人的,而且七哥应该也不可能让其他女子怀上他的孩子。 毕竟宫里那位若知道,肯定要闹的。 柳云湘见陆长安离开马场的时候,偷偷跟在他后面。 见他进了后院的垂花门,柳云湘刚要跟上,一人从西边上了游廊拦住了她的路。 “三夫人,你知道我跟着你,故意把我引到这儿来,四下无人的,想干什么?” 第二十八章 前世欠的债 柳云湘看着面前又黑又壮,笑得猥琐的男人,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户部侍郎胡天锁的儿子胡永。 这位整日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还常混迹于风月场所,不久前还逼得一良家妇自缢了。 她挺直腰杆,拿出侯府三夫人的气势来,冷声道:“胡二公子,请你放尊重,我靖安侯府再如何也是八大世家之一,可不是你侍郎府能惹的。” “哟,生气了,怪好看的。” 见胡二竟伸手过来,柳云湘忙退了一步,“你无耻!” 胡永舔了舔舌头,“你还没尝过男人的好?” 柳云湘见威慑不成,当下转身小跑起来。她让谨烟去准备马车了,本想看一眼陆远安,若他没事,她便回府了,不想碰到这个无赖。 刚跑几步,那胡永抄过去又拦住了她。 “我是来还珠钗的,三夫人怕什么?” 柳云湘看了一眼胡永手上拿的,还真是她的珠钗,她的东西在胡永这种无赖手手里往后定还有麻烦。 “谢胡二公子。”说着,她手快去抢,可那胡永更快,连忙躲开,同时手搂了柳云湘一把。 “你还我!” “我本就是要还你的,不过这可是我的彩头,你得拿什么换才行。” 柳云湘看胡永色眯眯的样子,便知他不怀好意,当下道:“一件珠钗而已,我不要了。” 她开始有些慌了,疾步转身要走,却被那胡永一把抓住! “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喊人了!”柳云湘急道。 胡永看着柳云湘俏脸生怒,更加馋了,“你喊,等他们过来,我便说是你勾引我的,管他们信不信的,反正你的名声是坏了。” 柳云湘咬牙,到时她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让胡永得逞的! 见她张嘴要喊人,胡永用力捂住。 柳云湘急得都快掉出眼泪,却怎么也挣扎不出! “嘿,等会儿让你喊个够。”说着这胡永拖着柳云湘往廊庑那边走。、 “胡永,你做什么?” 这时,陆长安自垂花门后走出来。 他玉颜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 见到陆长安,胡永嘿嘿一笑,“我与三夫人闹着玩呢,没世子您什么事,哪凉快待哪儿去。” 陆长安虽是肃平王世子,但因为身体原因,自小不得肃平王倚重,外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对他这个世子也就不怎么尊敬了。 陆长安咳嗽两声,道:“胡永,除非今日你敢杀了本世子,不然你就放了三夫人,我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此话一出,胡永咬了咬牙。 本来他也没想把事闹大,刚才也是一时没忍住馋。 但现在…… 侍郎府再如何也不能一下得罪肃平王府和靖安侯府。 他心思转了转,笑着放开柳云湘,道:“我就是还三夫人珠钗的,顺便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说着,他将珠钗送上,见柳云湘不接,便放到了地上,而后转身离开了。 那胡永一走,陆长安体力不支的趴住栏杆,接着重重咳嗽起来。 “世子,你怎么了?”柳云湘忙上前,见他竟吐出一口血来,“我去给您找大夫!” “别!”陆长安拦住柳云湘,“不能让别人知道……知道我病得这么重。” “这是为何?” 陆长安摇了摇头,这时见一人自远处走来,他忙要柳云湘扶着他躲到垂花门后面。 柳云湘看了一眼,来人分明是肃平王妃。 想到二人的恩怨,柳云湘忙扶起陆长安,在肃平王妃看过来前,躲到了后面。 “你的随从呢?” “他去拿药了。” 柳云湘看垂花门后有块石头,扶着陆长安坐下了。他喘的很急,脸色又青又白,像是被掐住脖子呼吸不上来的样子。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当下只能帮他拍背顺气。 等了一会儿,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她走了。” 陆长安松了口气,“谢谢。” “应该是我谢你。” 陆长安这身体根本不能打马球,估计是被逼上场的,至于被谁逼的,应该是那肃平王妃了。 比赛结束,他强撑着来到这里,只为犯病的时候不让外人看到。他的小厮去拿药了,他躲在门后,自顾都不暇,却还是出面救了她。 柳云湘感动之余想到上一世,盛京闹饥荒的时候,她上街被几个饿得失去理智的百姓围住,差点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亏得陆长安救了她,还送了她一袋干粮。 靠着这袋干粮,她和谨烟、子衿才熬了过去。 后来小金妃儿子登基,小金妃成为太后,欲屠尽善念营的人,他为这些可怜人求情,惹小金妃不快,不久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毒杀在大牢中。 那时候她买通关系去牢中看他,他拉着她的手说道: “若有来生,我愿负天下人,只求与你白首。” 第二十九章 痴心妄想 直到死前,陆长安才说破,而那时,她未给他回应。 柳云湘本以为还有很长时间,却没想到那一面是永别。 若说亏欠,上一世她唯一亏欠的就是陆长安了。 陆长安摆手苦笑,“胡永刚才若真动手,只一脚就能让我倒在地上起不来,身为七尺男儿,实在是不中用。” 柳云湘摇头,“世子是天上的皎月,怎可与胡永一流臭虫相比。” 陆长安抬头看柳云湘,但碍于礼教,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我随从快回来了,三夫人先行离开,免得被人看到,我是无所谓,别伤了你的清誉。” 柳云湘见陆长安脸色好了一些,便从后门离开了。 不多一会儿,陆长安的随从常宇回来了,先喂陆长安吃了几粒药丸,而后举着手里的珠钗道:“也不知是哪家女眷掉的。” 陆长安想到柳云湘,张手让常宇给了他,“我知是谁的,等有机会还给她。” 柳云湘从后门出去,本来想穿过回廊去海棠园跟国公夫人说一声然后回府,却又撞上了严暮。 想着他之前的戏弄,柳云湘有些生气,转身想绕开他。 “过来。”他道。 当是叫狗呢,让过去就过去? 柳云湘不理,继续往外面走。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掳走?” “你!” “当着再多人面也无所谓,看哪个敢拦我。” 柳云湘气的咬牙,严暮到底不是胡永,不是三两句能吓唬了的,他也坏,只是比胡永坏的坦荡,坏的肆意嚣张。 没办法,柳云湘只能气哼哼走过去。 “严大人,我又哪里惹您不快了?” 严暮伸手掐住柳云湘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看他。 “刚才去哪儿了?” “……” “说!” 柳云湘抿了一下嘴,道:“刚被胡永拦住了,他借着还我钗子的名头,轻薄于我。” 严暮脸沉了沉,“怎么逃的?” “有人撞见了,他怕惹事就放了我。” 也算实话实说,只是没说是陆长安帮了她而已。 严暮轻哼,“活该,谁让你押陆长安赢。” “我……” 难不成押你? 脸大不大? 我恨不得你掉下马,输了比赛,最好被乱蹄踩死。 只是看到严暮的脸色不善,想着聪明人不吃眼前亏,只好道:“我知道你会赢。” “哦?” “所以我押给对方,然后我的珠钗就会成为你们队的彩头。” 严暮眯眼,“你给我耍心机,让我赢得你的珠钗,然后再还给你?” “什么耍心机,我没想那么多。” “你喜欢我?” “……” 上一世爱过,这一世不可能。 不过柳云湘又不敢直接说,怕又惹到他,只能低头不说话。 严暮见柳云湘这样,便以为她默认了。 他冷嗤一声,“柳云湘,我原以为你只是没脑子,不想还没有自知之明。凭你,也配喜欢我。” 柳云湘心猛地一痛,这句话骂的是上一世的自己。 可他被斩首,是她收的尸,是她给他下葬,是她每逢清明给他烧纸钱。 柳云湘点头,自嘲道:“是我痴心妄想,以后不敢了。” 谢文晴等不到柳云湘,坐别家的马车先回去了,此时车厢里只有柳云湘和谨烟。 谨烟给柳云湘倒了一杯水,送过去时,却见她哭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柳云湘摇头,“我没事,只是为一个女人不值。” “谁啊?” “一个傻女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被辜负被抛弃,却一辈子再没装下别人。” 她老时的孤苦一半源于谢子安一半源于严暮,这一世决不能重蹈覆辙了。 第三十章 这什么道理 回到侯府,经过二房的时候,正碰见二夫人狼狈的跑出来,她鼻青脸肿的,头发衣服凌乱,两眼都是惊惧。 “贱人,我要杀了你!”谢二爷摇摇晃晃从屋里出来,下台阶时脚下一软,栽到了地上,再起不来了。 见此,这二夫人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到柳云湘,脸色立即青沉,“我成这样,全都是你害的!” 柳云湘只觉这薛氏可怜,不欲与她争吵,转身继续往三房走。 “柳云湘,休要得意,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惨!” 谨烟扶住柳云湘,小声气道:“分明是谢二爷打她的,她却死咬着您,莫不是疯了。” “那谢二是她夫君,她恨不得,只能发泄到我身上。” “凭什么啊!” “凭我好欺负呗。” 当天晚上,谨烟气呼呼的将托盘放到桌上,“这怎么吃啊,外院的粗仆都比咱们吃得好。” 托盘放着两碟菜,说是两样,其实都是炒青菜,分成了两盘而已。但说是炒,更像是水煮的,一点油腥都看不到。 “我问怎么回事,那管事的说是二夫人的意思,让削减各房的开支。可我东院分明有燕窝粥,大房有人参鸡汤,二房有烤羊排,偏分到我们三房的只有这两盘青菜,这不欺负人呢!” 谨烟越说越气,在厨房已经与管事吵了一架,但人家说二夫人掌家,他们也是听吩咐办事。 柳云湘自镇国公府回来,许是窝了一口气,胃里一直不舒服。 “我没胃口,你们吃。” 说着,她早早上床休息了。 翌日一早是青菜粥,馒头也不是刚蒸的,硬的都咬不动。 这时小五来了,说她那儿也是青菜粥,喝了一碗还饿得很。 柳云湘把小五拉到跟前,捏了捏她的小脸,肉都薄了。 “想吃什么跟谨烟说,让她出去给你买。” 小五是真馋了,一下说了好多,谨烟怕拎不回来,让小五身边的彩丫跟她一起去买。 “三娘,你怎么天天在屋里也不出门?”小五歪头问。 柳云湘笑,“赖呗。” “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坐着,靠着,躺着。” 小五吐吐舌头,“一点都不好玩。” 小五是二房庶出,她的姨娘在生她的时候因难产去世了,虽养在二夫人房里,但二夫人有四姑娘这个嫡女,对她便不怎么上心。 小姑娘这一年来长高许多,但很瘦,她身上穿的应该是四姑娘的剩衣服,又肥又大。手肘的地方还破了,哪像是侯府的五姑娘。 谨烟买了很多回来,主仆几个人一起围在桌子旁吃。 “三娘,这个桂花糕好吃。” 见小五送到了她嘴边,柳云湘虽没胃口也吃了一点。 “这个烤红薯也好吃。” “唔,烤羊腿好好吃!” “还有这个虾肉包。” 在小五的送喂下,柳云湘很快就吃饱了。 谨烟笑道:“五姑娘,往后您可要常过来,三夫人只要看到您,吃饭都香了。” 小五点头,“好!“ 柳云湘怕撑着,赶紧坐回到罗汉床上,并让谨烟去二房私库里拿两匹布出来。 “五姑娘长高了,该做新衣服了,不好总穿旧的。” “好,那奴婢给五姑娘做一身薄衫,一身秋衫,等过些日子再做冬衣。”谨烟道。 “嗯,你去库房找些鲜嫩的颜色。” 谨烟拿着钥匙去了,不多一会儿搬来两匹,问五姑娘喜不喜欢。 “喜欢!”小五一听有新衣服穿十分开心。 谨烟正给小五量尺寸的时候,四姑娘谢文晴来了。先看到一桌吃食,又看到那两匹上好的布。 她跺了跺脚,道:“三婶儿,你偏心小五,我可不干。” 柳云湘端起一杯茶抿了口,“四姑娘在我这儿争什么宠,莫不二夫人亏待你了?” “我娘怎么会亏待我,只是我和小五同样是三婶儿的侄女,你为什么只疼她不疼我?” “四姑娘要我怎么疼你?” 谢文晴心思一转,在罗汉床上坐下,道:“昨日去海棠宴,别家姑娘珠环玉佩,唯独我身上挑不出两样顺眼的。我和朱家的二姑娘还去逛了珠宝行,我看上一只玉镯,倒也不贵,只要一百两,三婶儿给我买了。” 柳云湘心里冷嗤,上一世她倒是常给她买,什么玉镯,璎珞,整套的头面,自己都舍不得买。 后来更是风光把她嫁了出去,可二夫人骂她的时候,她也跟着骂她是贱人。 上一世,她宽慰自己不跟小辈计较,只求无愧于谢家列祖列宗就好,到头来养的都是白眼狼。 “四姑娘难道不知,如今掌家的是二夫人,我可没有银子。” 谢文晴撅了噘嘴,“谁不知道你有私库,给我一百两怎么了,真是小气。” “你娘没有私库?” “我娘是我娘的,你当婶娘的就应该给我!” 柳云湘一笑,“这是什么道理,我可没听说过。” 第三十一章 夜入小偷 这谢文晴被二夫人娇惯的蛮横不讲理,但如今侯府没落,再也养不起她的骄横。 见柳云湘不给,谢文晴气冲冲的走了。 等到午后,老夫人那边来人,让她去东院一趟。 原以为是谢文晴告状了,老夫人要数落她几句,只是过去后发现阵仗挺大,连一直称病在大房不出门的大夫人都来了。 她穿着一件褐色的春衫,年纪不大,头发却已半百,身子看上去十分受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病气缠身的样子。 此时她端坐着,仍有侯府大夫人的气度。 而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叹气,二夫人捂着脸哭。 柳云湘行过礼后,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皱眉道:“你做什么去了,让我们等这么久?” 玉莲过去的时候,柳云湘在午睡,一时半会儿的没精神儿,养了一会儿神儿才过来。 柳云湘打了个哈欠,“那您别等我啊,有什么事跟大嫂二嫂商量就好,我没什么意见的。” “谁让你拿意见了!” “那您让我拿什么?” 老夫人沉了口气,继而道:“老二与兵部知事的儿子因一点小事打架,那小子身手不行被你二哥打破了头。旁人报了官,京兆府将你二哥抓了起来。” 二夫人哭道:“两个人都喝了酒,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何至于报官,把事情弄这么大。” 柳云湘垂眸不说话,既然闹到报官,那知事的儿子定被打得不轻。 “我托了兵部侍郎家的老夫人去说和,那知事却不知好歹,还要闹到圣上面前去。”老夫人气得跺了跺拐杖,“若是以前,他是要来我们侯府登门谢罪的。” “二爷还在牢中,不定多憋屈呢。”二夫人抹着泪道。 老夫人摆摆手,“罢了,眼下这个节骨眼,我们侯府不敢在圣上面前露头。知事府要五千两银子才肯和解,可咱府的账上已经没钱了,所以把你们叫来,你们给凑凑。” 大夫人听完,咳嗽了好几声,而后撑着桌子站起身,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亏身边的婆子将她扶住。 “母亲,大夫与我新开了个方子,需每日二两人参,昨日婢女回报说府上人参用完了,您让下面人尽早补上。” 老夫人皱了一下眉,“我说老二的事,你与我说什么人参。” 大夫人苦笑,“母亲,我命都要保不住了,还关心他人是死是活呢。” 说完,她虚行了个礼,便让身边人扶着走了。 老夫人虽然生气但也没法,只能看向柳云湘。 “小四说你从二房私库里拿了两匹布给小五做新衣?” 柳云湘点头,“是。” “衣服有的穿就行了,何必这般浪费。两匹布拿来放我这儿,你再拿一些值钱的去当铺当了,凑足五千两银子救你二哥。” 老夫人说的干巴利落,柳云湘听来却想笑。 “母亲,你不能总坑我一个?” “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那二嫂的私库不能开,您的不能开,偏要开我的。再说我的嫁妆都被您卖了,已经不剩什么了!” “你敢忤逆长辈,你……” “哎哟!”柳云湘捂住头,“我头怎么这么疼,谨烟,快扶我回去,我的命也快保不住了。” 谨烟忙扶起柳云湘,主仆二人一溜烟赶紧跑了。 “夫人,我猜老夫人不会就此罢休的。”谨烟担忧道。 柳云湘沉了口气,“她尽管出招,我接着就是。” 当天夜里,子衿出现在柳云湘房间,说管家带着几个人潜进了二房。 柳云湘起身,站在窗子前,透过一条缝隙往外看,见他们撬开了库房的铁索,进去后不一会儿,一个接着一个抱着很多东西出来了。 “我把他们绑起来挂树上。”子衿面无表情道。 柳云湘冷笑,“让他们偷。” 子衿稍稍瞪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 “我那些嫁妆都贴补家里了,哪还有什么好东西。” 说着,她躺了回去。 “不过也不能便宜这些小偷,等天一亮,你就去报官。” “是。” 第三十二章 中毒 后半夜,柳云湘觉得小腹不舒服,唤谨烟进来,让她送来热水,她喝过之后,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疼。 谨烟见柳云湘疼得脸都白了,慌道:“夫人,您忍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别!”柳云湘一把抓住谨烟,而后深呼一口气,让她先给自己穿衣服,“已经过了子时,你去哪儿请大夫,再说请到府上,我怀孕的事也就包不住了。” “那怎么办?” 柳云湘让谨烟扶着站起身,“我们这就去兰园。” 主仆俩不敢惊动其他人,从后门悄悄出去的,好在兰园离得不远,在谨烟的搀扶下,约莫两刻钟到了。 敲响后门,很快开了门,只是守门的小厮看到她却犯了难。 “你们主子在园子里吗?” “在的。” 柳云湘要进去,那小厮拦住了她。 “只是今日元姑娘老家的人来闹,元姑娘被气昏了过去,主子下令要我们严守院门,不许闲杂人等再进去。” 谨烟皱眉,“我们夫人是闲杂人等?” 小厮为难道:“要不您请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谨烟还要说,柳云湘拦住了她,冲那小厮道:“快去。” 小厮走后,柳云湘撑住墙,疼得站不直身子,同时心里也很害怕,怕腹中胎儿有什么事。 小家伙,一定要挺住。 娘上辈子没要你,这辈子还你的债。 好好疼你,好好养你长大。 谨烟见柳云湘疼得直喘气,心焦的直跺脚,“她气昏过去了,便害您被拒之门外,这什么道理啊!” “哪有什么道理讲,人家是严暮宠在心尖上的人。” 而她,一个旧人罢了。 等了好一会儿,那小厮才回来了。 “大人正在陪元姑娘,还说……” “说什么?” “大半夜的,寡妇登门,晦气死了。” 柳云湘脚下一软,亏得谨烟抱住了。 再如何,她都没想到严暮会这般绝情。 “夫人……”谨烟忍不住哭了,“您可怎么办啊!” 小腹更痛了,但柳云湘强迫自己站起来。 “走。” 只是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走了没两步,她就倒在了墙角。 “夫人!” “无……无碍,让我先缓一会儿。” 许是太生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走不了。 她头靠着墙,努力眼下噎在嗓子眼里的这口气。 这时,天空一声炸响。 她抬头看,见绚丽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天。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在夜空中炸开,犹如一道道流星,美得如梦似幻。 而烟花是兰园里放的,为谁放的,不言而明。 她捂着小腹苦笑:孩子,这一世我要对不住你了,你只能有娘,没有爹。 天微微亮后,柳云湘让谨烟扶着她去了巷子里的一间很小的医馆,怕被人认出来,还特意蒙了面纱。 医馆很破旧,坐堂的是个干瘦老儿,眼睛细长跟狐狸似的,衣服打着补丁。 这大夫看着不怎么靠谱,给她诊脉后,问道:“这几日常动怒?” 柳云湘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不想气的,但狗尿泼到头上,怎么可能不气。 “你这怀胎还不足三月,胎气还不稳,切忌动怒。不过没什么大事,我给你开几副养胎的方子。” 说着,他笔走游龙写了一个方子,而后冲后面喊:“姑奶奶,劳您尊驾给配几副药。” 这老头都古稀了,他姑奶奶得多大年纪? 柳云湘幻想着一个满头白发,走路颤巍巍的老太太过来,结果进来的却是位姑娘。一身素衣白裙,墨发挽了个髻子,穿着白色医袍,显得十分干练。而那张脸粉面桃腮,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那姑娘看到柳云湘,冲她微微颔首,而后拿过桌上的药方。看了一眼后,秀眉皱了皱。 “她不是胎气不稳,而是中毒了。” 老头一愣,“不可能啊!” 中毒? 柳云湘一听这话,也很是吃惊,不过她却莫名的很信任这位姑娘。 “会不会伤到我的孩子?”她忙问。 那姑娘请柳云湘坐下,而后亲自给她诊脉。 “你确实中毒了,而且深入血脉,腹中胎儿保不住的。” 第三十三章 孩子保不住 柳云湘听后,一下僵在了那儿。 孩子保不住…… “你中的这种毒叫白木,此毒是由十八种毒物炼制而成的,无色无味,服下一个月后才会有症状,而且症状很轻,非常容易误诊。毒素侵入血脉后,会腐蚀掉五脏六腑,人在极度痛苦下死亡,死时血液会变成白色,人也犹如木头一般僵直,所以名为白木。” 一个月前她刚重生回来不久…… 谁给她下的毒? 柳云湘皱紧眉头,上一世的时候,她没有中过毒。所以一定是她做了什么,让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了。 想到什么,柳云湘眸光一沉,她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留下腹中的孩子。 下毒的人针对的是她的孩子! 谨烟越听越怕,一下跪到那姑娘面前,“大夫,您既然能看出我家夫人中毒了,那一定有法子救她,对不对?” 柳云湘也忙向看这姑娘,不过她稳了稳,先问她贵姓。 “我姓曲,曲墨染。” “曲姑娘,我这毒能解吗?” 曲墨染沉吟了一下道:“白木这种毒很罕见,寻常大夫根本不知道这种毒,更别说解毒了,我倒是能解,只是……” “只是什么?” “需以毒攻毒,所以你腹中胎儿是保不住的。” 柳云湘捂住小腹,“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对吗?” 曲墨染摇头,“没有。” “如果我等生下这个孩子再解毒呢?” “以你目前的状况,如若不解毒,最多只能再活五个月,根本等不到孩子出生。而且孩子在你腹中,需以你的血脉来养着,只怕也已经中毒了。” 柳云湘握紧拳头,“如果我拼了命,亦没有保住他,我就认了。但现在,我决不能伤害他来保自己。” 听了柳云湘这话,老大夫长叹一口气,看向曲墨染道:“姑奶奶,可怜这位母亲了,您给想想法子。” “夫人,您何必呢,孩子以后还可以再要,不至于搭上自己的命。”曲墨染有些不能理解。 柳云湘摇头,上一世她就亏欠这孩子一条命,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还欠,她这做母亲的就太自私了。 曲墨染无奈道:“我给你开几副药,你先服用,抑制毒素蔓延,待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帮你。” “谢曲大夫。” 曲墨染先给她施针,再给她熬了一副汤药喝下去,很快她小腹就不痛了。 付诊金的时候,柳云湘让谨烟拿出十两银子。 “用不了这么多……” 曲墨染话还没说完,老头一把抢了过去。 “哎哟,我姑奶奶是神医,能请到她给你家夫人治病,那是走大运了。别说十两,百两都不屈。” 曲墨染还要说什么,柳云湘笑道:“还要劳烦曲大夫救我。” “我只能说尽力。” “千金难买尽力。” 不过走的时候,柳云湘还是提醒了一句:“快到雨季了,粮价不稳,有余钱最好还是多存一些粮食。” 回侯府的路上,柳云湘压下所有的情绪,因为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呢。 她们主仆从后门回去,刚换好衣服,院门就被敲响了。 “谨烟,去开门。” 院门外,管家站在外面。 “三夫人,您让下人去报官了?” “对,我三房的库房昨夜失窃了。” 管家张嘴无言,昨晚正是他得老夫人授意,带着几个下人悄悄偷了库房里的东西。 可眼下,京兆府的官差就在外面,他也不敢承认啊。 “这事需得跟老夫人商量一下,您怎的不说一声就报官了?” 柳云湘挑眉,“我丢了东西,自然要报官,为何要和老夫人商量?” “这……” “你去请官差们进来,让他们找找线索。” 管家无话可对,只能先离开。 “夫人,老夫人做贼心虚,肯定不会不让官府插手。” 柳云湘冷嗤,“既然报了官,官府就必须受理,老夫人也拦不住。” 果然不多一会儿,管家带着京兆府的官差进来了,同时老夫人身边的玉莲也来了,让她去东院一趟。 她让谨烟带着官差搜查线索,而她则随玉莲去东院了。 第三十四章 谁讹谁 西屋里,老太太一张脸青沉。 “你要反了天不成,居然还敢报官!”她气得怒拍桌子。 柳云湘故作不解,“我丢了东西,自然要报官,母亲为何这般生气?” “你……我侯府如今夹着尾巴,生怕被皇上看到,你却不消停,这是要害了侯府上下啊!” “皇上总不能因为咱府上丢了东西报官就要惩治咱们,这什么道理,再说皇上管理天下大事,怎么会注意到咱们府上这点小偷小窃的事。”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有你这般顶撞婆母的儿媳吗?” 柳云湘委屈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母亲哪来的怒火。” “我不管你丢了什么,赶紧找个理由将京兆府的官差打发走。” “那可不行,我就剩那点贴己了,昨晚全丢了,我都心疼死了。” “几匹破布,翻了遍都没件值钱的,你有甚心疼的?” 柳云湘迟疑了一下,“母亲怎知我库房里有什么?” 老夫人神色一虚,“我猜的。” 柳云湘垂眸笑了笑,“京兆府官差不是吃素的,除非是神偷大盗,不然一定能找到些线索。再不然,去当铺问问,许急需钱给当了呢。” 这一下,老夫人绷不住了。 “行了,一场误会,我昨晚让管家去你库房拿了些东西,没与你说罢了。” 柳云湘瞪大眼睛,“母亲偷了?” “你的嫁妆带到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东西,我拿府上的东西,怎么叫偷?” 柳云湘装作委屈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去跟京兆府的官差们说,劳烦他们白跑一趟了,三更半夜偷摸撬开二房的院门,悄不声息的拿走我库房东西的是老夫人派的人,不是外面的贼。” “你!” “我这就去。” “你给我站住,你这样跟他们说,岂不是败坏我的名声!” “怎么就败坏母亲名声了,我哪句没说对?” 老夫人气的咬牙,但也看出柳云湘是故意的了。以前她对她言听计从,尊重有加,如今却是针尖对麦芒,一点亏也不吃。 “你那些东西,我让管家赎回来还给你。” “其实那几匹布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一首饰盒,里面有几颗南珠,两只翡翠手镯,两支金钗,一串七宝璎珞。” “哪有什么首饰盒,你别乱说!”老夫人瞪大眼睛道。 “哟,他们没跟您说,怕不是贪了?” “你!” “要不还是让官府查。” 老夫人险些气过去,她这是被柳云湘给讹住了,而且还是有口难辩的那种。 “行,我补给你!” 老夫人给玉莲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屋里拿首饰。 而玉莲拿过来的,柳云湘看了一眼,皆是不值钱的东西。 她把托盘一推,摆明了态度,休想糊弄她。 老夫人这下没招儿了,只得让玉莲带着柳云湘自己去挑。 待玉莲打开老夫人的装首饰的大木箱,看着琳琅满目的珠宝,柳云湘还是吃了一惊。 她知道老夫人藏私,但不知道她藏了这么多。 可笑的是她以为侯府被抄空了,巴巴的把自己的全部嫁妆拿出来充公账,养活阖府上下,实在是太傻了。 如此,柳云湘也不客气,挑值钱的拿了好几件。 老夫人被气的不轻,尤其看到她拿走的那些,差点没厥过去。 柳云湘回到三房,拿出一锭银子塞给官差头子,请他们去喝酒,无需多言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而后她将首饰都给了谨烟,让她都拿去当了。 她说完,却见谨烟站在一旁早已哭红了眼。 “怎么了?” “夫人,您别筹谋了,先保住自己的命。” 柳云湘拉过谨烟,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我不怕死,但怕死不瞑目。”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不是为了让她像上辈子似的憋屈的活着,而是替自己讨回公道。 所以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会为自己争口气。 谨烟抱住柳云湘,哭道:“夫人,谁这么狠给您下毒,不但要您的命也要您腹中胎儿的命?” 柳云湘沉了口气,“我虽然不确定是谁给我下的毒,但可以确定在哪儿中的毒。” “哪儿?” “兰园。” 第三十五章 利用他 柳云湘让谨烟将首饰当了银子,而后像之前一样去渡口买粮。那些即将运出盛京,或者经由盛京运往别处的粮食,她截了下来。 盛京留下的粮食越多,能活的人也就越多。 “办完这些事后,你将这封信送到兰园,让守门的小厮交给严暮。” 谨烟想到昨晚的事,气愤道:“夫人,您还指望他?” 柳云湘摇头:“我从未指望过他,但可以利用。” 夜过子时,柳云湘已经有些熬不住了,这时听到院里有打斗声。她忙起身,披上外套出们,但见月色皎皎,而两个身影已经打到了屋顶。 一个身姿挺拔,一个娇小瘦弱。 两个人轻功极为厉害,在屋顶之上犹如平地,剑光凛凛间,二人又落到院里。你来我往,每一招都十分凌厉。 子衿到底年纪小,而她也没想到严暮这奸贼功夫这么好,眼见小丫头要吃亏,柳云湘忙喊了一声:“住手!” 这一声喊得及时,严暮堪堪收住剑,不然肯定要刺伤子衿了。 子衿打得不服气,小脸绷得紧紧的,但柳云湘让她住手,她也只能听话的收起剑,然后闷着气继续回树上睡觉了。 严暮凤眼眯了眯,转身走向柳云湘,带着一身凛冽的凉,一把将她裹紧怀里。 “怎么穿这么少?” “我已经睡了。” “没等我?” “我又不知道你要来。” “戏子都没你会演。” 来到里屋,严暮将外套脱下,而后将柳云湘抵到罗汉床上,不容她反抗,先吻了几口,而后解开她里衣,继续折腾。 他手上很用力,掐的柳云湘软软求饶,他也不怜惜,显然带着怒气。 “严暮,疼。” “知道疼了?” “我又没惹你。” “还不老实?” “你压到我肚子了。” 严暮哼了哼,转而靠着罗汉床,让柳云湘坐到他怀里。他掐着她的下巴,嘴角扯了一下,眼里露出丝丝寒气。” “你让我给你买一万石粮仓的粮食,晚上送信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柳云湘装作无辜道:“是啊。” “可粮仓根本没有一万石。” “怎么可能,那么大的粮仓。” 严暮歪头看着柳云湘笑,“对啊,粮仓上百万石粮食去哪儿了?” “……” “北金细作惯常在刀上淬火蛇毒,那晚刺客划伤我肩膀,你帮我止血,随后我中了这种毒,我原没往北金那边想,经此事便开始沿着这个方向查。这一查,查到北金和废太子暗中有来往。” 不等柳云湘替自己辩解一句,严暮拿起刚才扔到一旁的红色肚兜勒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唔!” 严暮一笑,但双眸却仿佛结了霜,很冷。 “后来我的人抓到一个活口,才知道那群刺客根本不是什么北金细作,当然他们用的武器上也没有火蛇毒。” “……” “火蛇毒是你给我下的。” 严暮挑眉,“如果你想毒死我,倒也没什么,可你的目的显然是让我追查北金这条线。我查到了废太子和北金勾结,如此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手里只有那点兵力居然敢图谋造反,原来是想借住北金的兵力。只是北金铁骑南下,突破镇北关,打到盛京,哪有那么容易。在我苦思他们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筹谋时,你让我给你买粮仓的粮食,然后我发现粮仓粮食不见了。” “唔唔!”柳云湘用力喊。 “你想说巧合?” 柳云湘点头,“唔!” 严暮拉过她亲了亲,“或许真是巧合,但你给我下毒是真的。” “……” “所以我杀你,你也能理解,对?” “唔唔唔!”理解个屁! 见严暮真拿出一把匕首来,在她心口处比划,她忙装作害怕,努力挤出了几滴眼泪。 严暮笑,“哭得这么勉强?” 柳云湘暗暗咬牙:严暮,你大爷的! “你只有一次机会开口,如果哪句没说对,我会让你立即见血封喉,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所以想好该说什么。” 说完,严暮扯下来勒着她嘴的肚兜。 他还揉成一团,放在唇边,冲柳云湘勾眸一笑。 但这笑里,满满都是杀气。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见严暮转动手里的匕首,刀尖泛起冷光,只要她说错一句,便会立马没命。 这话,她太信了。 “我的确知道一些。” 严暮转动刀子的手一顿,“哦?” “比如太子和北金勾结,比如粮仓空了,比如……” 严暮看向她,等着她往下说。 柳云湘神秘道:“比如圣上什么时候驾崩,比如新皇是谁,比如咱们大荣和北金什时候开战,比如哪年有天灾,比如明天下不下雨。” “……” 第三十六章 我活不久了 柳云湘扑哧一笑,“你真当我有这样的神通?” 严暮脸色一沉,手中匕首抵上柳云湘脖子。 柳云湘笑过后,叹了口气:“其实用不着你动手,我也活不长了。” 严暮挑眉,“哦?” “我中毒了,名叫白木,最多还能活五个月。” 严暮沉眸思量,对柳云湘的话,他并不全信。 “我没有必要骗你。” “白木这种毒可解。“ “但会伤到腹中胎儿。” 严暮看向柳云湘,眼里露出不可置信。 “你为了这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只要孩子平平安安降世,我死亦无所谓。 ”柳云湘推开严暮的手,有些疲惫的趴到他怀里,“别杀我,你也不想等孩子长大了,他寻你报杀母之仇。再说不论我怎么知道的,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反而帮了你。” 严暮心下微微触动,“谁给你下的毒?” “不知,但中毒在一个月前,我刚得知自己怀孕了。” “一个月前……” 柳云湘眸光闪了闪道:“或许对方想除掉的是我腹中的孩子,目的可能是不想你有后。” 既然那人的目标是她腹中孩子,定不会允许孩子平安降生,下毒不成,还会有别的招数。 她势单力薄,无力抗衡,只能跟严暮说。 他并不一定在乎这个孩子和她的命,但既然牵扯到他,他肯定会查,对方也会忌惮一些。 “这就是今晚你招惹我过来的目的?” “是。“ “你舍弃自己命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将他托付给谁?” “你放心,我没想给你。” 严暮狠道:“你给我也行,我会掐死他给你陪葬。” 柳云湘身子颤了一下,趴在严暮怀里,却只感觉到冷。 送走了严暮这个瘟神,柳云湘松了口气,只是躺到床上,那股弥漫在心口的寒气却越来越重,能感觉弥漫到了四肢。 她想起来坐会儿,这时才发现手脚僵直,根本动弹不得。 曲墨染说过,白木毒发时,最开始的症状就是四肢僵直…… 她慌了,咬着牙用力,想抬起手,却仿若千斤重。 “谨烟……” 她用力喊,声音却只在唇齿间。 因为太用力,汗浸透她全身,她只能惊恐的看着床顶。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手动了一下。 她连忙活动腿脚,全身如解冻了一般,终于坐起了身。 她不敢再躺下,这样靠在床头,一直坐到了天亮。 用过早饭后,柳云湘带着谨烟出门了。 来到曲墨染的医馆,她把昨夜自己的症状跟她说了。 曲墨染皱了皱眉,让她坐下,而后给她把脉。 “按理说毒素不应该蔓延这么快的。”曲墨染看了柳云湘一眼,略略思量道:“我猜应该是与你怀孕有关,腹中胎儿通过你的血脉来吸取营养,这个过程加速了你血脉中毒素的流动,我之前推测五个月,或许太乐观了。” 柳云湘心下一紧,“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出世。” 曲墨染叹了口气,道:“倒是有一个法子,但会很痛苦。” “我愿意试!” “那你跟我来。” 里间放着一个浴桶,谨烟将热水一桶一桶倒进去,很快整间屋里白雾弥漫。 “曲星,把药材放进去。” 曲星就是那老大夫,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是配好的药材。 他看了一眼柳云湘,有些不忍道:“全放进去?” “全放进去。” “看她娇滴滴的,能受得住吗?” 曲墨染也不确定,于是看向柳云湘,道:“这药材会加速你全身血液流动,但因为是药力催化,所以会很痛苦,犹如置身于炭火之中烘烤,一般人是忍受不了。这期间,我会在你背后画一个十字刀口,再辅以银针逼迫毒素随着血液从这个刀口流出来。这个过程不禁痛苦而且漫长,这期间你必须咬牙忍着,万不能晕过去,不然你和你腹中胎儿都活不成了。” 听了这话,谨烟先慌了。 “不行不行,夫人,您受不住的!” 柳云湘摇头,“不,为了孩子,我一定会坚持住。” 曲墨染点头,让老头和谨烟出去。 “夫人……”谨烟急哭了。 “别哭,去外面等我。”柳云湘坚定道。 见柳云湘决意这般,谨烟也只能抹着泪出去了。 柳云湘脱下衣服,坐进浴桶里,很快那股热浪便进入骨肉,而后变得灼热,好似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啊!” 她一下没忍住,惨叫一声。 她不知被火烤是什么滋味,但此刻却有种骨头被烧熟,甚至融化的错觉。 痛在一处,你可以捂着,但全身都痛,便只能通过叫声排解。 可曲墨染让她忍着,动了胎气,孩子一样危险。 她只能把毛巾塞到嘴里,而后双手撑住浴桶。 曲墨染微叹一声,而后拿出刀在柳云湘背后划了个十字,再用银针迅速的刺入穴位,逼着毒素顺血液流出,很快浴桶里的水变成了红色。 第三十七章 也不是不能帮你 从浴桶里被曲墨染和谨烟抬出来,柳云湘意识已经模糊了,但她熬过去了。 曲墨染喂她喝了一副补气血的药,再给她诊脉,毒素已经暂时压制住了。 “每月一次,越往后会越痛苦。” 柳云湘无力的笑了笑,“谢谢……” 曲墨染抚摸着柳云湘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平的。 “我不能理解,你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还没见过的小东西,甘愿舍弃自己的命呢。” “等你做了母亲就能理解了。” 因为实在太虚弱,柳云湘当晚留宿在曲墨染这里。没有别的床,两人躺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我出生那年,大荣正是动乱的时候,我娘跟着我爹去打仗,在半路上生了我。只是刚生下我不久,敌军偷袭,我娘让奶母抱着我先逃。奶母在战乱中迷失了方向,被一小队胡人抓住了。他们把我们带到西狄,奶母带着我被迫委身给一个小头领。那小头领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谩骂毒打劳役,自我记忆后,奶母每晚都抱着我哭。我十岁那年,他喝醉酒把我从山崖上扔了下去。奶母找到我时,已是奄奄一息,幸亏碰到了一位四处游荡的老神医。他救了我,并护送我们回国,但奶母到底没熬住,死在了草原上。好不容易回到家乡,父母却根本不认我,还当我是骗子将我赶出家门,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甚至忘记还有一个女儿生死不明。” 柳云湘听完,沉默许久,“你没有再找他们?” “没,既然他们不认我,我又何必认他们,之后我跟着我师父回他的药谷了。” 曲墨染说来轻松,但柳云湘听着却很沉重。 “所以我很难理解,你能为未出世的孩子放弃自己的性命,而我母亲却能把活生生的我给忘了。” “或许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们。” “算了,我已经不在乎答案了。” 柳云湘转身抱住曲墨染,“这样,以后你给我当妹妹,我疼你。” 曲墨染笑,“你多大了?” “二十二。” “我二十四。” “啊?” 曲墨染转而抱住柳云湘,“姐姐疼你。” 柳云湘叹气,“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做了三年寡妇了,你成亲了吗?” “咳咳……” “有难言之隐?” “我成亲六年了。” “啊,可我没看到过你的夫君啊?” “我啊,我只是他的妾室。” 曲墨染没有说夫家是谁,柳云湘也不好问了。因为她看到曲墨染在提到夫君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落寞。 翌日,柳云湘感觉好多了,身子比之前都轻松了一些。 曲墨染重新给她配了几幅药,让她每隔三日就过来一趟,好随时观察她的身体状况。 这次柳云湘又拿了一锭银子给曲墨染,但曲墨染推开了。 “你既认我当姐姐,我自不能收的。” 柳云湘塞到她手里,附耳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你先收着,记得买粮。” 曲墨染虽觉得惊奇,但还是收下了。 柳云湘带着谨烟回侯府,远远见刘神婆在门口正鬼鬼祟祟的往里面巴望。柳云湘转而进了茶楼,让谨烟将刘神婆带过来。 很快那刘神婆来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苦着脸道:“三夫人,您可把我害惨了!” 柳云湘抿了一口茶,“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何时害你了?” 刘神婆先灌了一杯茶,而后道:“之前您让我给你家老夫人驱邪治病,一碗黑汤下去,她病立马好了。从此我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多少大户人家找我做法,一次少则十两多则上百两。” 柳云湘笑,“这不是好事?” “原我也以为是好事,可知道肃平王府老王妃找到我,让我给那位病恹恹的世子爷驱魔,我才一下恍然,这是大祸临头了。” “哦?” “你家老夫人病入膏肓,能立马转好,不是我的神通,而是您的神通。我只有糊弄人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当初也不过是拿您的银子办事,真没想赚什么名声。偏我如何推脱,那老王妃爱孙心切,只说一句,若能治好世子,千金酬谢,若治不好,便将我送进大牢,给我安一个谋财害命的罪名。” 刘神婆越说越急,最后拍着大腿,崩溃的要哭了,看来这几日被王府的人逼得不轻。 柳云湘听完,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也不说话。 “夫人,您得救我。” “我怎么救你?” “您是侯府三夫人,多少有些脸面,便去那老王妃跟前与我求求情,说我真没这本事,请贵人放过我。” 柳云湘失笑,“事关世子的性命,你觉得我能挣上这面子?” “这……” 她扫了刘神婆一眼,“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帮你。” 第三十八章 你自由了 柳云湘让刘神婆附耳过来,而后与她小声说了几句。 刘神婆不大相信,“能成?” 柳云湘坐回去,倒了一杯茶,推给刘神婆,“我会为他请位神医,你且放心就是。” 刘神婆脑子有些迷糊,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又思量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是您给我下的套。” 柳云湘反问:“我给您下套,我有什么好处?“ “这……” “你想多了。” 柳云湘端起茶杯,用羽袖半掩,嘴角忍不住扯了一下。 当初老夫人装病,她找到刘神婆让她给老夫人驱邪治病,而后再宣扬这婆子的神通,为的就是让肃平王府的老王妃找到这刘神婆给陆长安驱邪治病。 陆长安体是先肃平王妃的所生,生下来就是世子,后肃平王妃仙逝,肃平王娶了继王妃。 继王妃诞下两子一女,却因为嫡长有序,她的两个儿子无法袭爵。待稳坐王妃之位后,野心渐长,开始觊觎起陆长安的世子之位。 她给陆长安下了一种毒,用量非常轻,初时症状就是风寒感冒,随着时日渐长,身体慢慢损耗,给人一种体弱多病的错觉。 陆长安只能弃武习文,也因此让身为武将,马背上建功立业的肃平王渐渐不喜这个儿子,转而倚重继王妃生的两位公子。 上一世,最终是王府二公子袭了王爵,而陆长安在入狱之后才得知真相,但为时已晚。 那时他无奈的对她说:“我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但你看,人人负我。” 她教刘神婆,让她编排陆长安和王府相克,必须离府另居,方能多活一些时日。 老王妃疼爱陆长安,哪怕不信刘神婆的话,也要试一试的。 待陆长安离开王府,那继王妃便没法给他下毒了。 两日后,刘神婆带来了消息,世子已经搬出王府了,就住在梅花巷子里。 又过一日,柳云湘来到梅花巷,拐进了陆长安住的隔壁宅子。 “夫人,这宅子要三千两呢。”谨烟四下打量着,不过是三间正房,两间西厢房,看着挺残破的,竟然要这么多银子,她觉得有点不值。 柳云湘望向东墙,陆长安就住在那边。她原以为他会住王府的别院或某处大宅子,却没想到住到了这里,在普通不过的院落。 “买下。” “真买?” “嗯。” 谨烟还是觉得三千两贵,出门去跟牙子谈价了。柳云湘在屋里绕了一圈,见堂屋桌上放着一个风筝,拿出去在院子里放了起来。 这边陆长安在海棠树下,正拿着一本书看,只是心中凝着一口郁气,始终无法静下心思。 他离府时去见父王,看到父王教二弟枪法,他站在一旁许久,最后只换来他一句:既然你与王府相克,以后便少回来。 小厮送来茶水,放到一旁的方桌上,“世子,咱们为何来这种地方,太委屈您了。” 陆长安微叹了口气,“这里清净。” “您离开王府,那二公子和三公子定高兴坏了。” “由他们去,我命不久矣,还要计较这些不成。” 小厮想宽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他看到隔壁院里飞起一只风筝,忙让世子看。 陆长安看着那风筝越飞越高,穿过了层层树冠,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只是风筝有绳拉着,再高再远,也是不自由的。 便如同他,被一条隐形的绳子控制着。 “哎呀,绳子断了!”小厮惊呼一声。 陆长安再抬头,见那风筝晃了几下,而后随着风飞走了。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消失在苍穹。 他的心也好像一下自由了。 柳云湘回到侯府,刚想躺下休息会儿,玉莲来传话让她去东院一趟。 她过去的时候,见老夫人正靠坐在罗汉床上闭目眼神儿,旁边放着几块绵软的布料。 玉莲禀了一声,老夫人睁开眼,扫了一眼柳云湘。 “一个寡妇总往外面跑,也不怕丢了侯府的体面。” 柳云湘淡淡道:“我是寡妇不是囚犯,怎的不能去外面?” “长辈说教,你应着就是,哪儿那么多话。” “我应着,您多说点。” 老夫人冷哼一声,经过几次交锋,她深知柳云湘牙尖嘴利,为了少生点气,她也就没再抓着不放。 “侯府有一门远房亲戚,你是知道的。” 柳云湘心下一动,“常接济的那家?” 提到这事,老夫人又一股怒火,“先前你没与我商量,断了那家的月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柳云湘哼笑,“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想去看看这门穷亲戚,许是男的没出息,女的四肢不勤,一家子不要脸,常靠远门的亲戚接济。” “你你……你这是刻薄!” “我在街上打发乞丐,至少还能听一句感恩的话,而接济这一家这么久,让他们登门给我磕个头不为过?” “你!” “莫不一家人是残废?” 第三十九章 买了他们的家 老夫人说不过柳云湘,便也不敢再计较之前的事。 “此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你不理中馈,便就别管这些了。” 柳云湘轻嗤:“这些日子,我三房吃得都是白水煮菜,眼看侯府都要揭不开锅了,老夫人还要接济那家,知道的是远方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亲儿子呢!” “你闭嘴!” 老夫人到底心虚,忙岔开话题,将那几块布放到条案上。 “他家刚生了个小子,我做长辈的该做两身衣服给孩子沾沾福气,只是我老眼昏花的,连针都拿不住,实在做不了。你反正闲着没事,便替我做两身。” 柳云湘脸色一沉,这老太婆竟然让她给谢子安和那女人的孩子做衣服,哪有这般欺辱人的! “这么点事,你也推脱?”见柳云湘不接话,老夫人皱起了眉头,“你吃侯府的,住侯府的,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老话说的,长辈给晚辈做衣服,可以把自身的福气转给晚辈,护佑晚辈平安长大。大户人家也有这讲究,正房给偏房生的孩子做衣服,以展示主母的大度,给孩子添福气。” 老夫人眼神闪了闪,“是有这些讲究,但你想的未免太多了,不过是做两身衣服罢了。” 柳云湘一笑,“我做。” 谨烟看着柳云湘拿回来的这几块布,简直要气炸了:“那禽兽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瞒着您不说,还要您给他们的孩子做衣服,这也太欺负人了。” 柳云湘哼了哼,“人家说是为了沾我的福气。” “太不要脸了!” 柳云湘笑笑,道:“既然他们要福气,我就给他们福气。” 翌日,她去了一趟户部衙门。 谢子安和那个叫丽娘的女子住在西郊,那一片是山地,在开朝之初,太祖分赏给了有功的大臣。 后来几经沉浮,有些世家败落,将自家手里的山地卖了,亦或是犯了罪,抄没后归于户部。 谢子安他们住的那块周围荒着,应该是还没主儿。 她想买了那块地,但户部查过之后却说那块地有主儿。 “谁家的?” “督公府。” 柳云湘傻了,那块地竟然属于东厂督公上官胥。但一细想,倒也不难理解,上官胥虽为太监,但得皇上宠信,不但能离宫建府,还掌控朝政,得这么一块地做封赏也没什么。 朝中及地方官员为讨好上官胥,金银珠宝一箱一箱的往督公府送,多到堆成山,自然也就不在乎这块地了,由它荒废着。 上一世,谢子安应该是在上官胥被杀头后,才辗转买到这块地的,然后变成了桃源。 想到那十里桃花,柳云湘暗暗咬牙,她一定要毁了他们的家。 只是想从上官胥手里拿到这块地,于她来说,难如登天。但如果从严暮下手,倒是有可能。 但让她求他,她又觉得憋屈。 思来想去,她写了封信,直言想要西郊那块地,其余什么都没说,让子衿送去兰园了。 没想到第二日傍晚,子衿将一张地契放到了她面前。 同样的,他也什么都没问。 又过两日,谨烟做好了小衣服,柳云湘让她送到东院。 当天晚一些时候,老夫人乘坐马车出门了。 等到第二天,柳云湘带着谨烟去了山上。远远的看到十几个官差,正在丈量那块地。 这一量量到了谢子安家里,他拦着不让官差们进去,而丽娘抱着孩子站在旁边,一脸惊惶无措。 “这块地有主儿,人家告了你们,说你们无故占人家的地,还盖上房子,这细究起来可是犯法的。”官差推开谢子安道。 谢子安急了,“我们问过周围的村民,他们这一块地没主儿。” 那官差不耐烦道:“人家拿着地契给我们查验,白纸黑字还有官府的公章,这还有错?” “那……那你们说是谁家,我从他手里买下这块地。” “人家说了不卖。” “可我们房子是新盖的,不能说把我们撵走就撵走?” “嘿,你们还有理了,要不去官府大堂说理去?” 那丽娘见谢子安别推到了一边,一咬牙抱着孩子跑到官差跟前,“我们在这里盖了房子,这里就是我们的地儿,官府也要讲理,不能欺负老百姓。” 官差皱眉,“跟我们耍无赖?” “你们要赶我们走,我们就没地方住了,还不如抱着孩子撞死在这儿!” 说着,就要往那撞! 第四十章 烧了他们的房子 官差见惯了泼皮无赖,一点都不在意。 一摆手,“你们去那边撞,别脏了人家的地儿。” 丽娘见撒泼这一套没用,急哭道:“这里也不止我们一家,那边还有几户呢!” “人家没说那边几户,只说要收回你们脚下这片地。” “这不欺负人!” “呵,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欺负的就是你们这些不讲理的。” 官差懒得跟他们废话,当下招呼其他人,将他们夫妻赶出去。匆忙间,谢子安和丽娘只来得及收拾几件衣服,便被赶了出去。 丽娘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谢子安只得带着他们往城里走。 “夫君,我们可怎么办?” “先进城找客栈住下,大不了回侯府。” “那我们母子俩呢?” “你是我的妻,康哥儿是我儿子,自然跟我一起回去。” “可你那位夫人能容得下我们?” “不是她能不能容下你们,而是你能不能容下她。你若介意,我便休了她。” “那我听夫君的。” 待二人走后,柳云湘和谨烟从路边的大树后走出来。 谨烟气道:“谢三爷饱读圣贤书,竟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来。” 柳云湘推开门,走进院中,一眼看到了种在屋前的桃花树。上一世灼灼其华的老树,现在还是一棵幼苗,不过上面有两三个青色的果子。 正房是五间瓦房亮堂,里面家具虽简单但温馨,里屋还有一张木质的婴儿床,应该是谢子安亲自做的。 这里处处充满着温馨的生活气息,确实是让人羡慕。 她从房中退出来,谨烟已经点好火把了。 “夫人,真要烧了?” 柳云湘从谨烟手里拿过火把,直接扔进了屋里。 很快里面就烧了起来,借着东风,火势越来越大,柳云湘往外走的时候踩到什么,低头看是老夫人让她给孩子做的小衣服。 她弯腰拿起来,轻嗤了一声扔进火海里。 “他们不是要福气,这就是我给他们的福气。” 什么世外桃源,什么神仙生活,什么儿孙绕膝,这一世,他们只有哭的份儿。 火越少越大,柳云湘让谨烟去提醒附近的农户,防止火势蔓延烧到他们的房子。 谨烟去后,柳云湘觉得有些呛,先下山了。 马车在山下等着,柳云湘上车的时候余光晃到远处的十里亭,突然觉得很熟悉。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看到十里亭西面一条上山的小路,这才恍然,上一世她曾无数次来过这里。 还真是一叶障目,造化弄人。 西面这座是荒山,路实在不好走,柳云湘走了一段,不由自嘲的笑了。 上一世,每年他的忌日,她都偷偷一个人来坟前看他。 余生那么长,几十年的光阴,她不曾落过一次。最后那一年,她病痛不断,还是拖着年迈虚弱的身体来到他的墓前。 “我所剩时日不多了,你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最好是这样,我可不想在下面见到你。咱们说好了,下一世,谁也别去找谁,我被你坑一辈子就够了。” 柳云湘长叹一口气,上一世的她,怎么会爱上那么个混蛋。她摇了摇头,正想下山,却见山腰处有白烟升起。 她稍稍迟疑,还是走上去了。 来到严家祖坟入口,里面有上百座坟墓,让人感觉阴森森的。 有人正背身跪在一墓碑前烧纸钱,穿着玄色长袍,即便只是背影,她也能认出来是严暮。 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吗? 严家犯了重罪,皇上下令满门抄斩,不知怎的,最后留下了严暮这个独苗。之后他成了上官胥的义子,再后来考中状元,一路高升至大理寺卿。 想的太入神儿,等柳云湘察觉,严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知道这里?” 柳云湘抿嘴,她该怎么回答了,难道说上一世他带她来过? 不但来过,还逼着她跪下给他父母磕头,说他父母没受过儿媳的跪拜,勉强让她冒充一下,说得好像她沾了多大的光似的。 “我是刚从对面山上下来的。”柳云湘绞着手帕小声道。 严暮抬头望了一眼,想起来她跟他要的那块地就在对面。 “然后呢?” “然后看到你上山……” “说!” “我就单纯的好奇,你来这里做什么。” “想知道?” “不想了。” 严暮轻哼一声,拉着柳云湘来到他父母坟前。她以为他会逼她做什么,但只是把她拉了过来,而后他继续跪下烧纸了。 柳云湘看着这么多坟头,很难想象当时是怎样一个惨状。 那时严暮有六七岁了,应该记得一些。 “爹,娘,她叫柳云湘。” 柳云湘诧异的看向严暮,他提她做什么? “她腹中有我的骨肉。” 说了这句,严暮低头笑了起来。 “你们也觉得好笑?” 柳云湘皱眉,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只是觉察到一股杀气,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小腹。 而严暮到底没做什么,许久后站起身,拉着柳云湘往山下走。 下了山,谨烟看到他们,忙跑上前,有些慌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柳云湘正要应,严暮先开口了,“你先回去,你家夫人跟着我走。” “我不要!”柳云湘忙道。 她觉得严暮状态不太对,有种杀虐之气,总之让她感觉很危险。 严暮附耳过去,道:“不听话?” “既然不要,那不如杀了你,让你和你肚子里那个小东西一起下去陪我父母?” 第四十一章 有人要杀她 严暮恨这个孩子! 柳云湘这一刻清楚的感觉到了,可是为什么? 这孩子还没有出生,没有做错什么,生父为什么要恨他? 在柳云湘不解的时候,严暮抱着她上马,朝远处疾驰而去。 “夫人!”谨烟追了一段,但马跑得很快,她到底没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柳云湘被带走,“阿弥陀佛,夫人千万不能出事啊!” 马上颠簸,柳云湘怕伤着孩子,连连求严暮,他又不应,气得侧头狠狠咬了他胳膊一下。 马终于放慢了脚步,柳云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骂道:“严暮,你这个疯子!” 严暮哼笑,“再骂一句?” “我……我不怕你!” “说你胆子大,吓唬两句就要哭,说你胆子小,次次跟我叫板。” 柳云湘顿了一下,“你带我去哪儿?” “诺,到了。” 柳云湘抬头看去,竟然到了渡口,那边停着好几艘画舫。 不多一会儿,严暮带着她上了其中一条画舫。 伶人抚乐,舞姬跳舞,柳云湘坐在严暮身边,一边吃点心一边欣赏。 这些臭男人,果然会享受。 柳云湘侧头瞪了严暮一眼,奈何他喝着酒,根本没注意到她。 每年祭拜父母和族人后,严暮心情就会十分沉重,甚至会想杀人泄愤。 这种时候,他就故意灌醉自己,虽然酒入愁肠愁更愁,但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彻底疯掉。 正如现在,周围歌舞升平,而他却觉得心越来越冷,冷得想碾碎了,与这天下同归于尽。 “嗝,给我水!” 柳云湘抓着严暮胳膊摇晃,“快点啊,我要噎死了。” 严暮阴恻恻的转头,见柳云湘竟被点心噎着,痛苦的翻白眼。 他一口阴寒之气上来,最后还是忍下去了,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柳云湘一口喝干,总算顺下去了,缓了两口气,指着盘子里的绿豆糕认真道:“这片绿豆糕做的太干。” “你可以小口吃。” “我饿!” “你怎么整天饿?” “孩子要吃,我有什么办法?” 严暮沉下一口气,倒杯酒灌了下去。他现在不想杀人了,就想清静一会儿,于是把伶人都赶下去了。 “我还想看呢!”柳云湘没好气道。 “闭嘴!” 柳云湘哼了哼,起身去甲板上吹风了。 暮色四合,星星一颗两颗亮了起来。她坐的累了,便躺到上面,一边吹风一边赏夜色,十分惬意。正觉得睡意上来,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并拿着刀朝她刺过来。 正这时,严暮接住了那一刀,继而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柳云湘慌忙坐起身,这时又有一个黑衣人从下面的小船飞身上来,同样朝她杀过来。 “严暮!”她惊呼一声。 严暮一剑解决了面前的黑衣人,返身回到柳云湘身边,将她拉到身后,同时与黑衣人迎上去。又有两个黑衣人登上船,严暮一边护着柳云湘一边打。 这些黑衣人武功十分高强,严暮以一敌三还要保护柳云湘,渐渐有些吃力。这时三个黑衣人合击,严暮跃身解决了左右两个,同时另一个执剑朝柳云湘刺去。 严暮当下推了柳云湘一把,随即竟迎着那剑刃而去。 柳云湘瞪大眼睛,眼看着剑刃刺中严暮的身体,但下一瞬,那黑衣人腹部中刀倒下了。 严暮拔下胸口的剑,扔到一边,命令船夫回渡口。 画舫房间里,柳云湘帮严暮清洗伤口,用细布包扎好。 “你这分明是不要命的打法。”柳云湘有些生气道。 他分明可以避开这一刀,却以身诱敌,虽杀死了对方,自己也受了伤。好在是轻伤,但在须臾之间,哪能拿捏那么准。 严暮靠着罗汉床,闻言一笑,“杀敌最忌犹豫不决,当时便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不过受点伤而已。“ “那万一他杀了你呢?” 严暮无所谓道:“死便死了,我不觉可惜。” 柳云湘皱眉,这人竟一直抱着这种生死随意的想法。 血溅到柳云湘身上了,她瞅一眼都觉得恶心,便让画舫里的婢女帮忙送一身衣服过来。 那婢女送过来,柳云湘打量这房间,竟没有遮挡的地方。 “你……” 柳云湘本想让严暮转过身去,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背过身去,脱下自己的衣服,刚要换上,听到身后人问了一句。 “你背上的十字刀口怎么回事?” 柳云湘忙要穿上衣服,却被严暮一把拉到怀里,他的手抚了上去。 柳云湘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大夫给我放血,延缓毒性发作。” 严暮皱了一下眉,“你蠢不蠢?” “我怎么……” “刚才那些人,你以为他们是来杀谁的?” 柳云湘一愣,“难道不是你?” 严暮沉了口气,“是你。” 第四十二章 我想活着 从中毒那时候起,柳云湘就知道有人想杀她,但如此大的阵仗,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为……为什么杀我?” 严暮扫了一眼柳云湘的小腹,“因为这个孩子。” “孩子?” “你吃尽苦头,舍掉性命,将孩子生下来,又能如何,那人要他死,便一定会极尽所能杀了他。” “那人是谁?” 严暮靠回罗汉床上,轻嗤:“所以你最好放弃这个孩子,还能保住自己的命。” 柳云湘皱眉,“绝不可能。” “所以说你蠢啊。” 柳云湘气的咬牙,想狠狠抽严暮一巴掌。他既这么说,显然查到了是谁想杀这孩子,也知道那人的目的,偏他像是个局外人,根本无动于衷。 “那若是你肯保护我们娘俩,那人还能伤到我们吗?” 严暮嗤笑,“我为什么保护你们?” “你!”柳云湘握紧拳头,但看严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能压下火气,装作柔弱的靠到严暮怀里,再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可除了你,还有谁会保护我们。” “哼。” 柳云湘埋到严暮怀里,小声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锤严暮胸口。 “我为何拼了命也想生下这孩子,还不是因为他是你和我的孩子。” “我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本不该爱上你的,你骂得对,我太蠢了。” 严暮见自己刚包扎好的伤口被柳云湘锤出血来,只得抓住她的手,将她扯起来。原以为她是装的,却看她已满脸泪水,又可怜又柔弱的看着他。 “你说你爱我?” 柳云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严暮将她拉过来,手勾起她下巴,眼睛眯了眯,“我怎么不信呢?” 柳云湘抿抿嘴,而后攀住严暮肩膀,将自己送了上去。 缠磨许久,严暮捧住柳云湘的脸,眸光中满是爱怜。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像她吗?” 柳云湘心猛地一寒,即便是演技了得,此刻也不知道该用伤心亦或者羞耻的表情。 严暮用拇指揩了柳云湘眼角的泪,邪邪一笑:“哭的时候。” “我以后可以常哭给你看。”她道。 “这么乖?” “我想和孩子活着。” 严暮思量了一下,“那就记住,你是我的人。” “……” “不肯?” 柳云湘摇头,“那严大人就保护好我,我要是死了,只能是你的鬼了。” 当晚,柳云湘跟着严暮回到兰园。 回去后,她不多久就睡了,严暮带着伤又出去了。 早上柳云湘醒来,见谨烟在旁边守着。 “夫人,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云湘摇头,“你怎么来了?” “奴婢猜您会被带到这里,便一直在门口等着,严大人出门的时候看到奴婢,让奴婢进来伺候您。” 柳云湘坐起身,见木槿进来了,这才想起这里是墨玉轩,严暮住的院子。 “夫人,主子让您今日待在兰园等他回来。” 柳云湘皱眉,“有事?” 木槿摇头,“主子没交代。” 昨晚受了惊,没怎么睡好,柳云湘想接着睡,不过木槿说特意让厨房做了燕窝粥,让她先用一些再休息。 柳云湘还真饿了,便让谨烟伺候她梳洗。 这几日在侯府清汤寡水,难得一顿丰盛的,柳云湘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碗,还吃了一盘虾饺。正想去院子散步消食,听到门口有动静。 柳云湘透过窗子往外看,见元卿月站在外面,正歪头往这边巴望。木槿不知说了什么,元卿月哭着走了。 谨烟从外面回来,小声对柳云湘道:“那位也不知从哪里知晓,严大人在主院藏了个女人,也就是您,这不来探虚实来了。木槿说严大人不在,将她打发走了。” 柳云湘无语,“她跟我争什么风吃什么醋,难道忘了自己只是严暮养的宠物?当然,我也是,两宠物之间就没必要争宠了?” “夫人,您怎么这么说自己。”谨烟不爱听这话。 “我这是有自知之明。” 见元卿月走,柳云湘来到院里散步。 恶心反胃的症状减轻后,她突然胃口大开,总是饿,吃饱了还想吃,稍稍管不住嘴就会撑着。 所以每次吃完饭,她都必须散散步消消食儿。 “夫人,奴婢让厨房给您熬一碗山楂汤。” 木槿这么一说,柳云湘还真想吃点酸的了。 “好。” 见木槿这就要去,柳云湘喊了她一句,问:“你说了什么,那元姑娘听后就哭了?” 木槿微微弓腰,端着恭敬道:“奴婢只是传达主子的话,闲杂人等不得靠进主院。” 柳云湘呵了一声,这元卿月会怎么想,自然是想严暮都让其他女人住进来了,而她还只是个闲杂人等,这不就气哭了。 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会儿,柳云湘正想回屋,听到外面乱糟糟的,便让谨烟去看看怎么回事。 很快谨烟回来,脸色不大好的回道:“那位元姑娘撞墙了。” 第四十三章 可能一尸两命 柳云湘皱紧眉头,元卿月会爱上严暮,她并不意外。 她曾是深闺娇养的官家小姐,家里突遭变故,为了能活下去,委身于严暮。 父母被斩首后,便觉这世上再无亲人,一人孤苦,只能依靠严暮。时日一长,便爱上了这个男人。 柳云湘只是没想到元卿月会爱的这么深,这么蠢,竟想独占这个男人。 上一世的自己,虽然也爱上了严暮,但从未奢求他爱上自己,更别说嫁给他,让他身边只有自己了。 爱就爱了,她从未说出口。 爱就爱了,她不图什么。 爱就爱了,但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错误,所以甘愿承担后果。 谨烟打听到,那元卿月回去后越哭越激动,非要立马见到严暮,而下人不敢去衙门传话,那元卿月一发狠就撞墙了,立时血花四溅,额头破了那么大一个血洞。 “严暮回来了吗?” “下人们去大理寺衙门禀报了。” 等到下午,木槿引着一人来了。 谨烟扶着柳云湘坐到罗汉床上,等那人进来,柳云湘一看,竟然是周礼怀。 周礼怀是太医院院判家的公子,医术非常了得。 “三夫人,严兄让在下来给您诊脉。” 这周礼怀穿着太医院的圆领碧色襕衫,头戴黑色濮头,皮肤很白,莹润如玉。他长得很幼,一笑两个酒窝,眼睛明亮,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 然,他已经是太医院六品的医官了。 柳云湘见是他,忙站起身回礼。 “周公子,不敢劳驾您。” 周礼怀一笑,两个酒窝,特别可爱。 “不劳驾,不劳驾。” 周礼怀请柳云湘坐下,将脉枕放到条案上,请她伸出手来。柳云湘将手放上去,冲周礼怀欠了欠身。 周礼怀中指触脉,聚精凝神,另一只手下意识做出捋胡子的动作,但他根本没有胡子。 见此,柳云湘捂嘴笑了笑。 周礼怀察觉,尴尬的收回手,“我小时候看我爹每次给人诊脉都捋胡子,当时觉得这样很神气,一个人偷偷学,后来就成了习惯,改都改不掉。不过等以后我留了胡子,也就不奇怪了。” 柳云湘默,周礼怀并没有活到留胡子的年纪。 “周公子,我会看面相,你信吗?” “啊?” 柳云湘装作神秘的打量着周礼怀的脸,道:“你印堂发黑,一个月内有性命之忧。” 周礼怀眨眨眼,“十个江湖算卦的,九个开口都是这句话。” “但我不收你钱。” “所以?” “所以我的话是可信的。” “那怎么破解?” “你是遇水成灾。”柳云湘掐指算了一下,“不会游泳?” “不会。” “那就去学,许能保命。” 上一世,周礼怀是淹死的,就在这个雨季到来时,为救一个失足落水的孩子。 周礼怀见柳云湘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虽然这种事玄之又玄,但他还真有点信了。 他深吸一口,继续诊脉,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你会看面相,那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命数?” 柳云湘笑,“我们只能给别人看凶吉,但看不到自己的。” 周礼怀叹了口气,“你中了白木之毒。” “我知道。” “如果执意生下这孩子,极大可能一尸两命。” “我知道。” 周礼怀迟疑了一下,“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帮你压制着毒素蔓延,是?” “是。” 周礼怀点头,“既然三夫人衡量过了,那在下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周礼怀走后,不多一下,严暮回来了。 他今天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袖子处沾了一大片血迹。他脸色沉冷,应该是刚从元卿月那院过来。 “元姑娘怎么样了?” 严暮没理她,让木槿拿一套衣服来。 木槿拿来后,严暮让她放到衣架上,而后拉起柳云湘。 “你给我更衣。” 柳云湘只好照做,解扣子的时候,他环住了她的腰。 “周礼怀跟我说了你的情况。” “嗯,我没骗你?” 他让周礼怀给她诊脉,无非不信她。 严暮轻嗤,而后将柳云湘抱起来,放到床上,他再脱下外套,躺到另一侧,“陪我睡会儿。” “我该回府了。” “明天再回去。” “可……” “乖,闭嘴。” 柳云湘抿紧嘴巴,本来没睡意的,但刚躺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个阶段就是这样能吃能睡。 严暮这时睁开眼,转头看向柳云湘,脑海中浮现那人说的话。 “严暮,杀了她,我才能看到你的忠心。” 第四十四章 从他刀下救人 这时玉莲在外面唤了一声。 “主子,元姑娘跪在外面,求见您一面。” 严暮一起身,柳云湘就醒了。 她悄摸来到窗子前,支开窗子往外看。但见那元卿月只着单衣跪在外面,头发披散着,额头包扎细布,还有一片血红渗出来。 见到严暮从正屋出来,元卿月忙跪爬过去,匍匐在他脚下。 “郎君,我错了,我不该闹,不该任性,求你别赶我走。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再也不敢违逆了,求你让我留下。”元卿月一边哭一边求道,纤细的身子颤抖着,娇弱的让人怜惜。 然严暮却没有,他垂眸看向元卿月,用脚尖抬起她的下巴,用一张惋惜的神色看着这张脸。 “你可以闹,可以不听话,唯独不该毁了这张脸。” 元卿月哭声一顿,继而摇头,“不,你对我那么好,陪我弹琴作画,给我一个人放烟花,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这张脸,你是爱我的,一定是爱我的,对不对?” 严暮收回脚,冷淡道:“城郊有栋宅子,你若安分一些,可安度余生。 “不!”元卿月抱住严暮的腿,“郎君,你看看我,这只是一点小伤,等伤好了,血痂落了,容貌就会恢复如初。大夫说了,许只有一点点疤,不细看是看不到的。” “一点点疤?”严暮嗤笑,“难道我严暮会稀罕一件残次品?” “郎君……”元卿月看着严暮,任泪水无声落下,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你一向对我温柔疼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不是他,对不对?” 严暮一脚踢开元卿月,“你该感激我给了你一条活路。” 元卿月闭了闭眼睛,继而笑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再笑出了声,而后笑得前仰后合。 “我元卿月,容色倾城,琴棋书画样样惊绝,曾得多少世家公子倾慕,到底哪里不如她!”她说着从身后地上拿起一幅画轴,当着严暮面打开。 正是严暮为小金妃画的那幅,他常对画思人,乃是他的心头宝。 严暮看到,果然一慌。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动这幅画!” 元卿月笑的疯狂,“我动了如何,你难不成要杀我?” 严暮眯眼,“你最好马上给我!” “我不相信,一个得不到的人,一副水墨的画,能抵得过我这么个活生生的在你面前的人。”说着,元卿月竟然一咬牙将画撕了。 柳云湘站在窗子后,不由捂住嘴巴,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元卿月闯大祸了。 原来元卿月撞墙,并不是因为嫉妒她,而是嫉妒画中之人。 不知是谁说跟她说了严暮和小金妃的事,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这让一向高傲的元卿月受不了,觉得是巨大的侮辱,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画被撕成碎片,扔的满地都是。 元卿月还在笑,而下一刻,她被严暮猛地掐住了脖子。 他的力气很大,元卿月脸色立即青沉下来,再笑不出来。 “不……你不舍得……杀我……” 不,你在他心里仅仅只是一个玩物,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柳云湘握了握拳头,到底忍不住跑了出去。 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该就这么死了。 她跑上去,撞开严暮的手,将元卿月挡到身后。 “严暮,她爱你。” 严暮脸色阴沉,“所以呢?” “是你让她爱上你的!” “那又如何?” “如果她错了,那也是因为你让她错了。卑鄙的是你,可恶的是你,该死的也是你!” 严暮朝柳云湘走近一步,下巴抵着她的鼻尖,“你想救她?” “我知道你要骂我自不量力。” “难道不是?” 柳云湘退后一步,仰头盯着严暮,“如果她不够,你连我一起杀了。她家没人了,但我至少还是侯府三夫人,侍郎府的大小姐。” “你以为我怕?” 柳云湘扬起脖子,他要杀她,她反抗不了,但至少她没有屈服他。 严暮凤眼眯了眯,而后冷嗤:“既然你喜欢凑趣儿,那就玩个更有趣的。” 一刻钟后,柳云湘看着元卿月被绑在铡刀下面,而铡刀用绳子拽着,旁边放着一香炉,炉中燃着一根香。 “你想救她,我就给你个机会。”严暮指了指地上那幅画的碎片,再看向柳云湘:“你有一炷香的时间粘好这幅画,如果一炷香时间到,你没有完成的话,江远会立刻砍断绳子,元卿月尸首分家。” 说完,严暮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柳云湘咬牙,他把一条命系在她身上,这是何等的残忍! 尤其,他让她拼的是这个女人的画像。 殊不知,她看她一眼,便想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第四十五章 一条人命 元卿月此刻已经昏沉了,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被吓到了,趴在那铡刀下瑟瑟发着抖。 “如果我在一炷香时间内粘好了这幅画,当做如何?” “我饶她一命。” “好。” 香已经燃起来了,柳云湘不敢耽搁,忙将碎片收到一起。 谨烟想上去帮忙,江远拉住了她。 “主子正在气头上,你别害了夫人。不论能不能粘好那幅画,夫人都不会有事的。” 谨烟急得跺脚,“夫人心善,她跟你们不一样!” “善良有什么好的,只会自找麻烦。” “滚,别跟我说话。” 江远摸摸鼻子,见谨烟脾气上来了,还真不敢多说话了。 柳云湘将碎片集合到一起,而后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拼。别人不知道的是,她每拼一块,便好似被刀隔了身上一片肉似的。 疼,深入骨血。 恨,毁天灭地。 这个女人,下旨屠了侍郎府,杀了她父母及族人! 而此刻,她匍匐在地上,小心的将她的画像粘好。她依旧高高在上,掌控生杀大权,而她依旧卑微如蝼蚁,生死不由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而这么多碎片,光是找准每一片拼起来就很不容易,况还要粘好。柳云湘趴的腰疼,跪的膝盖疼,都不敢活动一下,甚至喘口气,微凉的夜里,她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香快燃尽了,柳云湘看了一眼,慌得差点打翻装浆糊的碗。 她抹了一把汗,将最后几片拼到一起,刚要粘上去。 严暮开口了:“一炷香时间到。” “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好。” 严暮冲江远使了个眼色,“去。” 柳云湘咬紧牙关,匆忙将最后几片粘好,“我拼好了!” 此刻江远已经举起了刀,闻言看向严暮。 柳云湘才不管,当下跑过去,将元卿月从铡刀下拉出来,而后冲严暮道:“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话必须算话。” 严暮起身,走到柳云湘拼的那幅画前,扫了一眼,而后冲江远摆了一下手,“将她送到善念营。” 一听善念营,元卿月直接软到了地上。 “你还不如杀了我……” 柳云湘皱眉,“你答应饶她一命的!” 严暮挑眉,“我没有杀她,只是把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 “你!” 这人太狠,太绝情了。 严暮上前搂过柳云湘,让她看自己拼的画,“你这拼的乱七八糟的,鼻子都压到嘴巴了,胳膊身体还分家了,这叫拼好?” 柳云湘抿嘴,刚才太急了,确实没拼好。 “我拼的再好,也不可能如初。” “你也知道这个道理?” “那你还让我拼?” “漫漫长夜,无聊罢了。” 不再废话,严暮搂着柳云湘,强硬的将她往屋里带。 柳云湘回头,只能无奈的看着元卿月被人拖走。 回到里屋,柳云湘躺在床里侧,尽量缩边上,不想碰这个冷血无情的人。 严暮躺在外侧,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柳云湘不想和他盖一条被子,掀开扔到一边。 “她元家抄家后,她和其他家眷本该被送到善念营报到,之前因为在兰园,没人敢查到这里,所以不用管这些。但离开兰园,若想在外面生活,必须先去善念营报道,而后再将她赎出来,经过这一道手续,才能恢复自由身。”严暮难得耐心解释道。 柳云湘听了这话,转过头看向严暮,“真的?” “我用得着骗你?” “那你刚才不清楚?” “我用得着跟你解释?” “这不是解释?” “我……”严暮将柳云湘搂到怀里,“你把老子的被子扔了,老子只是冷而已。” 他说着拉过被子,给他们二人盖上。 柳云湘安静的待在严暮怀里,感觉他睡着了,她仰头看了一眼,而后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她走到院中,拿起桌上那幅粘好的画,看了一眼,而后撕了。 如果老天爷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杀了她。 而到时,她和严暮就站到了对立面。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这一世她和严暮的宿命。 第四十六章 一碗毒药 翌日,柳云湘用过早饭后,正打算回侯府,出门却撞上了昭华郡主。 这一下,避无可避。 而慕容令宜看到她,脸色立即大变,“果然是你,我猜的没有错!” 柳云湘心道倒霉,只能硬着头皮跟慕容令宜打过照面,而后赶紧往外走。只是没想到,慕容令宜身后还有人,她再一看,竟是长公主。 长公主是当今太后的嫡女,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身份极为尊贵。 她穿着绯色云锦暗花上裳,缕金银云纹缎裙,一套金镶玉的头面,面容清绝,肃穆端庄,她睨向柳云湘,脸色愈沉。 “你便是那靖安侯府的三夫人?”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上前恭敬的给长公主行礼。 “是。” 长公主脸色一青,冲身后人摆了一下手。那些侍卫忙退到门口,并将院门关上。 “娘,一定是这寡妇不安于室,勾引七哥的。您不能轻饶她,最好是绑了游街示众,然后浸猪笼……” “闭嘴!”长公主低喝一声。 “娘……” “你在外面守着。” 长公主再看了一眼柳云湘,“你随我进屋。” 说完,她先一步进屋了。 柳云湘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知道逃不掉,只能跟着进了屋,但谨烟被揽到了门外。 柳云湘冲谨烟点了点头,让她安心。但其实,她心里却很慌,上一世她被慕容令宜欺辱,还是长公主救了她。 其实也不是救,她只是不许慕容令宜做这种下作的事。 长公主是眼里不容沙子的那种人,而此刻她就是她眼里的沙子。 严暮家被抄后,曾养在公主府,所以对长公主十分敬重。而长公主对待严暮也如亲儿一般,护得很紧。 进了厅堂,长公主端坐在正位上,十分有威严。 “你父亲是礼部侍郎,克己守礼,你母亲是大家闺秀,端庄贤良,不想他们生的女儿竟这般放浪下贱。” 柳云湘抬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可以骂我,但别提及我父母。” “你也知道你让父母蒙羞了?” “长公主既然要维护严暮,我也只能受着,但辱不及父母,还请长公主口上积德。” “你觉得本宫冤枉你了?” “我不冤。” 长公主点头,“好,你不觉得冤就好。” 她冲守在门口的婆子招手,那婆子点头出去了,很快端来一碗黑色的汤汁。 “这是一碗剧毒,你喝了以后会立刻吐血身亡。放心,本宫会把你送会侯府,让他们好好安葬。” 柳云湘皱眉,“长公主一句话便要我死?” “老七前途无量,不能被这荡妇给毁了。” “我若不喝呢?” “那本宫就将你押到侍郎府,问问你爹娘,他们是怎么教养出你这个好女儿的!” 柳云湘握紧拳头,她不怕羞辱,却万万不能让父母遭受这些。 可这碗毒药,她也绝不能喝。 见柳云湘不动,长公主冲那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上前,一把将柳云湘压到座位上,而后端起那碗毒药就要灌下去。 “住手!” 这时严暮进来了,先冷睨了一眼那婆子。 那婆子下意识松开了手,趁这个时机,柳云湘一把打翻了她手上的药。 “你,好大的胆子!”长公主拍桌而起。 严暮上前跪下,“请长公主高抬贵手,给我严家留下血脉。“ “什……什么?” “她怀了我的孩子。” 长公主瞪大眼睛,“真……真的?” “是。” “老七,你太糊涂了,这样等于是与她为敌!” “我知道。” 严暮冲外面喊了一声,而后周礼怀走了进来。 周礼怀先向长公主行了礼,而后道:“柳云湘身中剧毒,最多只有五个月能活。” 长公主又一惊,“那孩子……” 周礼怀叹了口气,“只能说若有奇迹的话,可保下这孩子,但大人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毕竟那时候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了,神医再世也是回天乏术。 长公主再看了一眼柳云湘,而后长叹一口气,“行了,那就再容她多活几个月。” 说完,长公主带人离开了。 严暮站起身,见柳云湘还瘫坐在椅子上,以为是被吓到了,上前想拉她一把,结果她一下跳起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疯了!”严暮被打了一巴掌,脸色瞬间不好看。 第四十七章 太欺负人了 柳云湘心中愤恨不已,“凭什么我的生死由你们决定!”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周礼怀吓了一跳,心想这柳云湘胆子也太大了,老虎的胡须摸不得,老虎的脸更打不得,这不明摆着找死。 江远也傻了,他自跟在主子身边,还没见过主子在谁跟前吃过亏。这是打脸啊,只要是个人都会动怒,更别说主子这等身份的了,这柳云湘只怕等会儿哭着喊着求快点死。 想想那个画面,周礼怀和江远都打了个冷颤。 柳云湘是真气疯了,大清早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不要脸,还被逼着喝毒药,换成谁都得气炸了。 关键他俩一唱一和,让她什么时候死,她就必须得死,还得感激他们高抬贵手放她多活几个月。 这什么道理! 没这么欺负人的! 柳云湘使出全力打了严暮一巴掌,仍旧不解气,手脚并用往他身上招呼,但被他用胳膊困住了。 “凭什么她想骂我就骂?凭什么你清清白白我一身脏?凭什么我的命不由我?” 柳云湘咬着下唇,万般委屈,只能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挣扎,但被严暮抱的更紧。 “你放开我!” 严暮凤眼眯了一下,而后朝周礼怀勾了勾手指。 周礼怀先愣了一下,随后了然,忙从药箱里拿出一粒黑色药丸放到严暮手心里。 “我去倒水!” “不用,你们先出去。” 周礼怀看了一眼柳云湘,还要说什么,但被江远拖出去了。还有谨烟,她也被拉了出去。 见严暮拿着那药丸,似乎要塞她嘴里,柳云湘忙别过头。 “这是什么?” “一粒足以让人肠穿肚烂的毒丸。” 柳云湘忙闭紧嘴巴,用力挣扎,但还是被严暮钳住下巴,被迫张开嘴,将那里毒丸吞了下去。 这时严暮放开了她,柳云湘想用手抠出来,但干呕了几下,却于事无补。 她身子要晃了几下,指着严暮大骂:“你这种人,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你会有报应的!我死了,我死了变成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严暮嘴角扯了一下,“你可以变成厉鬼,我也有法子让你魂飞魄散。” 说完,严暮冷嗤一声离开了。 柳云湘一下瘫坐在地上,傻了一般看着严暮离开的背影。 他对她多大的仇和恨,让她肠穿肚烂而死,还要她魂飞魄散! “严暮!我咒你不得好死!” 这一声传到外面,周礼怀又见严暮黑着脸出来了,想了想还是上去劝了一句:“怀孕的女人不能惹,你这何必……” “挨打的是我!”严暮沉脸道。 周礼怀瞅着严暮的左脸,巴掌印清晰可见,“啧,明后两天,你大概不能上朝了。” “滚!” 周礼怀干笑,“等会儿我给你送一盒消肿的膏药过去。” 见严暮出来,谨烟赶忙跑进屋里,见自家夫人坐在地上跟傻了一般,眼泪无声往下落。她以为严大奸臣欺负夫人了,忙上去抱住柳云湘。 “夫人,您想哭就哭,哭出声来,奴婢担心您。” 柳云湘却抹了一把眼泪,“谨烟,他强迫我服下毒药了。” “夫人!”谨烟大恸,“您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快死了……” “不,咱们这就去找曲神医!” “来不及了。” “夫人,您别死啊,您死了奴婢怎么办!” 周礼怀进屋,看到的主仆俩抱头痛哭,还愣了一愣,“什么死不死的,谁要死了?” 谨烟回头瞪周礼怀,“你和那严大奸臣是一伙儿的,你也不是好东西。” “你把话说清楚,我做什么了?” “那毒药是你给严大奸臣的,我没冤枉你?” 周礼怀愣了一愣,等明白谨烟的意思后,不由笑了:“谁告诉你那是毒药?” 柳云湘傻了一下,“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不但不是毒药还是补元增益的圣药。这一颗来之不易,是严兄进宫跟太后求的,而太后一共也就三颗。” “……” 周礼怀笑着上前,拉过柳云湘的胳膊给她诊脉,“你用放血法逼毒,这是非常损耗气血的,很难在短时间内补上来。再有一次,你都熬不住,别说熬到生产了,所以严兄才进宫为你求了这圣药。” 等了许久,毒没有发作,柳云湘这才相信周礼怀的话。 他,居然还为她求了药。 不会有什么歹毒的计谋? 第四十八章 狭路相逢 柳云湘回侯府养了两日,确实觉得精气神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这什么圣药,果真很好用。 而这几日接连下雨,雨季已经到来了。但张琪那边还一直没有消息,柳云湘正为这事发愁,这天午后终于有了消息。 柳云湘带着谨烟来到存粮的宅子,正见张琪指挥着人将粮食从排成长队的四轮车上卸下来。 张琪看到她,擦了一把汗,朝她迎了过去。 “夫人,十万石粮食,今明两天全部运到。” 柳云湘看张琪瘦了也黑了,这一个多月在外面定是不容易。 “入城时,可被守城的盘问过?” 张琪摇头,“咱们是分散着进来的,不敢闹大阵仗。” 柳云湘点头,张琪办事周到,考虑全面,她是非常放心的。 “这些全都存好后,你给你兄弟们提个醒,万不能想外泄露粮食的事。还有一定要加强守卫,切莫出什么事。” “您放心就是。” 柳云湘让谨烟拿出一袋银子交给张琪,“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你拿去买些酒肉,剩下的跟大家伙分了。” 张琪也没拒绝,从谨烟手里接过来,“咱们兄弟都知道,以后跟着夫人,不愁吃穿!” 柳云湘笑,“一定。” 开粮铺的事,柳云湘跟张琪商量了一下。 “铺面我已经买好,你尽快开张。” 张琪沉吟片刻,道:“咱这粮食不能储存太久,您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有,但你只管开张卖粮就好,我自有别的打算。” 粮食进京了,柳云湘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往巷子外走的时候,又下起了雨,谨烟忙给她撑伞。 “夫人,曲大夫和那位周太医都说您……” “说我活不过五个月?” “是,可您还筹谋这么多,有什么用呢?”谨烟不理解的问。 “不然呢,等死吗?” “可……” “有时候人不能看得太长远,而忘了脚下这一步也要走得踏踏实实。五个月,我仍旧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改变他们本来的轨迹,事在人为,尽力就好。” 谨烟看向柳云湘,虽然不明白她要改变什么,但看她泰然自若的样子,她也跟着平静下来。 经过街上,谨烟看到前面有一家珠宝行,便跟柳云湘说道:“夫人,您的首饰都拿去贴补公账的亏空了,现在一件像样的都没有,不如去买几件?” 柳云湘看了一眼珠宝行,她倒不在意有没有首饰,只是想到若是生个女儿,她这当娘的什么都没给孩子留下一点压箱底的。 “那就去看看。” 进了珠宝行,因为下雨,买首饰的人并不多。 见到她进来,一穿碧绿色春衫女子走上前来。柳云湘打量了一眼这女子的穿着,应该是这间珠宝行的女老板。 “夫人,您请这边坐。” 女老板引着她坐到一柜台前,问她想买什么。 “有没有整套的头面,最好是今年的新款式。”柳云湘道。 一听这话,女老板更加热情了。 “有有有,我这就去给您取来,好多样式呢,您慢慢看慢慢挑。”那女老板说着又忙招呼伙计上茶点。 很快女老板取来了一套十六件的金镶玉头面,还有一套二十一件的翡翠头面。 “您先看这两套,若不满意,还有其他的。” 柳云湘看着金镶玉的蛮好看,不过这套翡翠的质地不错,尤其是一双镯子,水头非常好。两套她都喜欢,但想来价格应该不菲,她的钱都拿去买粮食了,剩下的确实不多。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那女老板让柳云湘先看,她则去招呼心来的顾客了。 “您想要银钗?” “对。” “我们这里银钗的款式不多,昨天新来几只金钗,您要不要看看?” 这些对话,柳云湘听到了,但没在意,这时谨烟小小推了她一下。 “夫人,是她。” 柳云湘侧头一看,站在两步远,穿着素简的棉布长衫的这女人,不就是丽娘。 她下意识回头看,正看到那谢子安躲到了楼梯后面,但还露着一片衣角。 她嘴角慢慢扯了一下,竟然会这么巧。 “我也想看看金钗,劳东家多拿几个样式来。” “好,您二位稍等。” 丽娘侧头看到柳云湘,先吃了一惊,随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去看谢子安,却看不到人。 “这位娘子,坐下一起挑挑。”柳云湘指着旁边的座位道。 “不……不了。”丽娘转身要走。 柳云湘又道:“娘子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实在太素,既然都进来了,还是给自己买一件,难道是囊中羞涩?” 丽娘皱了皱眉,再看仍旧没有看到谢子安,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做了下来。 “夫人不也穿得这般素气?” “我不一样啊,我夫君死了,难不成娘子也是?” 丽娘眼眸转了转,而后竟有些得意道:“我夫君尚在,还陪我一起逛街呢。” “娘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只是……” 柳云湘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您夫君呢?” 第四十九章 原来囊中羞涩 丽娘有些尴尬:“他许是去别处了。” “这样,我还以为他躲哪儿去了。” “你……” “开玩笑的。” 两个人坐在一起,这丽娘时不时打量柳云湘一眼。 论容貌,柳云湘粉面桃腮,一双杏眼潋滟生辉,肤如玉质,莹润光泽。而反观她自己,长相也算秀丽,肤色也还好,但跟柳云湘却没法比。 便如天上的仙子和地上的农妇,一个餐风饮露,一个五谷杂粮。 论气度,柳云湘官宦出身,父亲是礼部侍郎,自小熟读诗书,丽质天成,从容大度。而她出身小门户,大字不识几个,在这珠光宝气的铺子里畏手畏脚的。 便如现在,柳云湘即便坐着也是大家之气,而丽娘如何挺胸抬头也挺不直腰板。 论身份,柳云湘是侯府明媒正娶的三夫人,而她只是没名分的外面的女人。 丽娘收回目光,心中已有些落寞。 只是又想到,柳云湘这般美,出身这般好,还有名分,可那又怎样,夫君爱的是她,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才是神仙眷侣,该是这个女人羡慕她才是。 谢云湘余光扫了丽娘一眼,这就是那谢子安深爱的女人,抛下家族和她这个妻子,只给她一个人种桃源的女人。 他们不是真爱么,那就让她看看,这真爱是不是真的拆不散! 这时女老板端着托盘过来,将之放到柜台上,上面有几只样式极好的金钗。 丽娘一眼看到那海棠花造型,中间镶着红玛瑙的金钗,不由拿了起来,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喜爱。 但这金钗在柳云湘看来,只配一个‘俗’字。 “娘子果然有眼光,这金钗确实好看,女老板,可还有一样的款式?” 女老板摇头,“我们一个样式只有一只。”而后她又问丽娘:“这位夫人,您是打算要这只么?” 丽娘见柳云湘喜欢,自然不肯让给她,“我要了。” 柳云湘故作可惜道:“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丽娘冲柳云湘歉然一笑,而后看向女老板,“这金钗多少钱?” 女老板道:“十两金。” “十两金?” 丽娘吃了一惊,“可这金钗这么轻,十两金够打好几个了。” 女老板笑:“夫人莫开玩笑,金钗虽是金子打造的,可工匠耗费的时间,以及这金钗上的红玛瑙,这些都是钱啊。再说金钗是首饰,戴发髻上好看,而十两金只是钱,这不能比的。” “东家说的是,也就区区十两金。”柳云湘道。 丽娘噎了一下,什么叫区区十两金,十两银子,她都觉得太贵了,何况是金子。但她又不想在柳云湘面前跌了份儿,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荷包。 金换算成银是一百两,她从里面抽出一张银票。 那女老板正要接过去,丽娘又缩了回去。 “我再看看银钗。” 女老板笑容收敛了一些,“那这金钗,您不要了?” 丽娘摇头,“太贵了。” 女老板没说什么,再看向柳云湘,“那夫人,您要这只吗?” 柳云湘摇头,“我现在看觉得这金钗有点俗气。” 丽娘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她那么喜欢的,却根本不入柳云湘的眼。 “这只七宝步摇。”柳云湘拿起另一只金钗。 女老板一喜,“夫人,您果然有眼光,只是这步摇可不便宜,需一百五十两呢。” 柳云湘点头,“这只金钗,还有这一套金镶玉的头面,我都要了。” “哎哟,夫人,您可是咱们的大主顾。这样,我再送您一个掐丝珐琅的首饰匣。您先喝茶,我这就给您装好。” 见柳云湘这般豪气,丽娘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位夫人,我瞧你挺喜欢这金钗的,何必心疼那一点银子。”柳云湘挑眉道。 丽娘勉强一笑,“我确实心疼银子,毕竟我的孩子还小,我夫君的衣服也旧了,有买金钗的钱不如攒着给孩子又或者给夫君做两身衣服。夫人是寡妇,大概不能理解。” “你怎么说话的,明明抢了别人的……” “谨烟!”柳云湘冲谨烟摇了摇头,制止她往下说。 她再看向丽娘,笑道:“您夫君辛苦挣钱,养活你和你的孩子,确实该省着。” 丽娘原还为自己的深明大义的感动,可这句话,无疑打了她一巴掌。 她荷包里的钱不是谢子安挣来的,而是……而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嫁妆。 柳云湘冲丽娘点了一下头,起身带着谨烟朝后院净手去了。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柳云湘故意从袖口滑落一只荷包。 待她走后,一只手悄悄从楼梯后面伸出来拿了那只荷包。 第五十章 成了小偷 “我不买了,你把荷包放回去!” “她花钱无度,赖侯府养着,而你给我生了儿子,功劳大了去,凭什么要被她压一头。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不许你受委屈。” “夫君对我太好了,不过我不委屈。她穿金戴银又如何,我有夫君和康康,这就是我的福气!” “你这般贤惠,她自不能跟你比。” 柳云湘站在门口,看着丽娘依偎到谢子安怀里,你侬我侬的样子。 上一世这个时候,二爷回府,日日酗酒,日日辱骂她。她要一边操持侯府生计,一边遭受侮辱。 有多少个夜晚,她熬不住,想结束性命下去找谢子安。 幸亏咬紧了牙,不然更冤,因为下面没有谢子安,他还在这郎朗的人世间。 “夫人,我这有几朵绢花送您,往后可要常照顾我生意。”老板娘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柳云湘笑着点头,“老板娘如此大方,我自然要常来。” 二人一起回到前堂,那老板娘将一盘银钗送到丽娘面前。 “这位娘子,您再挑挑。” 丽娘看了一眼手里的银票,犹豫了一下,道:“夫君体贴,让我还是买只金钗。” 说着,丽娘看了柳云湘一眼。 柳云湘配合的笑了笑,“娘子的夫君真好。” 那女老板又将先前那盘金钗拿来给丽娘看,“您还是想要这只嵌红玛瑙的金钗吗?” 丽娘确实挺喜欢这只钗子,灼目亮眼,但想到柳云湘说俗气,迟疑了一下还是换了一只芍药花型的钗子。 “这只。” “娘子好眼光,这只是南边流行的新式样,而且比之前那只便宜不少,要三十两银子。” 女老板口中的便宜仍让丽娘吃了一惊,就这么一光秃秃的杆子,竟也要三十两。 她正要拿出银票,在柳云湘面前风光一把,却听柳云湘突然喊道:“哎呀,我的荷包怎么不见!” 她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银票,做贼心虚的不敢拿出来。 柳云湘装作着急的四处寻找,女老板也赶紧让店里的伙计帮忙找。 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女老板急道:“我这铺子人来人往的,只怕混进什么人,趁您不住偷走了。” 之前也出过这种事,后来还报了官。 这时一个伙计偷偷指了指楼梯口那边,“那里有个男子,一直偷偷摸摸躲在那儿,会不会是他。” 女老板心神一凛,冲伙计使了个眼色。 这伙计又招手叫过来两人,三人一起将人堵住。但那人挣扎的厉害,索性力气不大,还是被拖了过来。 柳云湘站在当间,看着谢子安惊慌之下只能用长袖捂住脸。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是我夫君!”丽娘急道。 女老板一愣,心想难道是误会?只是这男人在挣扎间,一个荷包从身上露出了个角。 一看这颜色,便知是女子的荷包。 她迟疑了一下,上前将那荷包拽出来。 “夫人,这是您的吗?” 柳云湘忙点头,“正是我的!” 女老板冷嗤,“原来你们俩是一伙儿的,一个假借看首饰转移我们的视线,一个趁机行偷窃之事!” “我们没有!”丽娘急忙辩道。 “人赃并获,你还狡赖!” 柳云湘捂帕轻咳一声,徐徐走到女老板身边,“怕只怕这不是第一次,不若报官。” 女老板忙点头,“自然要报官。” 一听报官,丽娘更急了,将手里的银票交出来,合手拜托女老板和柳云湘:“求求二位,千万别报官,我夫君这荷包是在地上捡的,真不知道是这位夫人的。” 女老板轻嗤,“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丽娘噎了一下,转而看向柳云湘,“夫人,不能报官,不然你会后悔的。” 柳云湘捂住胸口,“现在盗贼都这般猖狂了么,竟然还威胁上了。” 女老板气愤不已,遣伙计去报官了。 知道瞒不住了,而且经了官府,那可就真的丢大人了。 谢子安一咬牙,将袖子拿开了。 “柳云湘,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第五十一章 我夫君早死了 柳云湘嘴角暗暗扯了一下,继而抬眸看向谢子安,看着他狼狈的被两个伙计押着跪在地上,看着他青布长衣早已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的风采,看着他神色里竟有种凯旋而归的自豪。 这人,多虚伪。 “你,是谁?”柳云湘挑眉问。 谢子安大惊,“你不认识我?” “呵,我有必要认识一个小偷?” 谢子安摇头,“不,你不可能不认识我!” 丽娘急道:“他是谢子安,你的夫君!” 柳云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的夫君早就已经死了,整个盛京城谁不知道,你说他是我夫君,莫不是从地府里钻出来的?” “我没死!”谢子安咬牙道。 “你虽然与我夫君长得像,但定不是他。我夫君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若没有牺牲,定会赶回家中,他知道父兄牺牲了,知道家中一帮妇孺需要照顾。我夫君若没牺牲,他定会堂堂正正站出来,在朝廷查西北一案的时候,说清事情来龙去脉,保全那些千千万万牺牲将士的身后英名。我夫君若没有牺牲,他不会躲起来,甚至娶妻生子,完全忘记了家国责任,忘记了一个男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的担当。所以你,休要侮辱我夫君!” 柳云湘字字泣血,直面谢子安,每一句都是拷问。 “我当时受伤了,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谢子安说着,已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到底还有一点羞耻心,但不多。 “夫人,他是真是谢子安,堂堂靖安侯府三爷,你赶快让那伙计回来,不能把事情闹大啊。有什么事,咱们回侯府说,夫君他也是受了很多苦的。”丽娘噙着眼泪道。 柳云湘冷哼,“你说他是我夫君谢子安,那你是谁?” “我……” “你不是口口声声喊他夫君?” 丽娘羞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云湘嫌恶的转过身,冲女老板道:“剩下的事,交给女老板了。” 女老板点头,“好,这是夫人的首饰。” 谨烟上前接住,而后去付了钱。 见柳云湘要走,谢子安急了,“湘湘,我真是谢子安,我回来了!” 柳云湘一甩袖子,“无耻狂徒!” 说完,她带着谨烟大步离开珠宝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街上行人匆匆,柳云湘和谨烟也急忙往家走。经过一间粮铺的时候,两个人摇着头从里面出来。 “这两日米面总是紧缺,来的稍微晚一点就没了。” “听说入京的官道被山洪冲了,米粮都运不进来。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咱们盛京守着全荣朝最大的粮仓,总不会挨饿的。” “哎,明天早点过来。” “可不,我家剩的米面不多了。” 柳云湘与那二人擦过,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看来饥荒要来了。她能做的有限,但已经在尽力做了。 这时听到远处有急乱的马蹄声,柳云湘抬高雨伞,隔着雨雾望向远处。但见一群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东厂番役疾驰而来,而为首的那个一身玄衣,披着斗篷,神色肃冷,但容貌昳丽。 正是严暮。 他疾驰而过,只略略看了她一眼。 回到侯府,用晚饭的时候,谨烟去厨房,依旧算来的是清汤寡水。 “夫人,咱不能总受着?” 柳云湘问道:“其他院吃什么?” “老太太那院有人参鸡汤,有红焖排骨,大夫人吃素,但有燕窝羹,二房那边几荤几素,也甚是丰盛。”谨烟越说越气,忍不住道:“老夫人吩咐厨房,说想要加菜的话,各方自掏腰包,她分明知道您把自己的嫁妆都贴补公用了,哪还有银子,摆明针对您。” “咱们吃了几日这样的饭菜了?” “十多日了,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身子会受不住的。” “府上给你们发月钱了吗?” 谨烟摇头,“这都六月了,五月的还没发。” 柳云湘眸色深了深,“账上已经没钱了,自然发不了。” 用过晚饭,东院来传话,让柳云湘过去一趟。 她过去的时候,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在,等她一坐下,那二夫人将账本甩到了她面前。 “这账目有亏空,定是你贪进自己口袋了。” 第五十二章 我真没钱了 柳云湘抬头看向老夫人,见她敛容垂目,端着长辈的威严,静看事态发展。 而大夫人坐在一旁,不时轻咳两声,神色中只有淡漠。 在侯府被抄家后,这一个两个都病倒了,她只能捡起这个烂摊子,可账上没有银两,她拿出了自己的嫁妆。 在最困难的时候,她没有饿她们一顿。 人参燕窝,灵芝阿胶,各种珍贵的补品,她也没有缺她们的。 而如今,她被掏空了,便被她们打发吃清茶淡饭。 这一家人可真是为老的不尊,有病的装糊涂,信佛的没有善心,小的那几个更是狼心狗肺。 柳云湘笑了笑,“二嫂莫要血口喷人,您到底说说,这账目哪里不对。” 薛氏得意的起身,指着其中一项,“这每年冬天怎么有一笔额外的炭火钱,足足一千两银子呢。” 柳云湘垂眸轻嗤,“母亲年迈,大嫂体弱,二嫂您金贵,嫌普通的炭呛人,定要用金丝炭,这边是多出来的那一千两。” “我怎么不知道,你定是随便寻了个由头,还赖到我们身上。” “这账目又出又入,好查得很,只消去问问每年给府上供炭火的炭铺子查查账就行。” 薛氏别堵的没话说,只得另提了一句:“说得好像你不烧那金丝炭似的。” “我还真没舍得烧,二嫂若不信,查查府上冬日用炭的册子就是。” 薛氏干咳一声,“那这项语焉不详的支出呢,两千两银子,寥寥一笔。” 柳云湘徐徐一叹:“这是去年打点刑部大牢的,让官差关照一下二爷,别冻死在里面。” 薛氏更没脸了,忙指着另一项,“那这一项,每个月一百两的支出,说什么接济亲戚,我们哪有远门亲戚要接济的……” “行了!”老夫人打断二夫人,“鸡毛蒜皮的就别算了。” 柳云湘一笑,“别啊,既然帐都摆在台面上了,不说清楚的话,岂不真冤枉我了。这远门亲戚啊,母亲那边的,也是她老人家添的这笔账,二夫人不如问问母亲。” 薛氏看向老夫人,见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当下没敢吱声。 柳云湘将账本翻到最后,“自我进门,三年合计下来有一万两银子了,这可都是我的嫁妆。你们吃我的用我的,最后居然给我算账,说我贪钱了,这是什么道理呢?”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夫人怒声道。 薛氏哼了哼,“母亲说的是。” 柳云湘暗了一句:真不要脸。 “老二家的,你今日对账,是有其他什么事。”老夫人看向薛氏,有些恨铁不成钢。 经老夫人一提醒,薛氏才想起来了,“这账目就在这里,大家可以看看,公账上实在没有钱了,可府上各项支出怎么办,下人们的月钱都拖欠着呢,总要有个法子。” 大夫人一直不说话,此刻气虚的说了一句:“你掌管中馈,钱从哪里来去哪里去,本就是你的事,与我们商量什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是没法子,不然这掌家权交给大嫂你?” “咳咳。”大夫人重咳了几声,转向老夫人,道:“母亲,我不胜风寒,先回去了。” 老夫人皱眉,“坐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你们大房吃穿用度在侯府,别想次次都逃干净。” 大夫人没办法,只能坐回去,但闭上眼睛养神儿,大有不听不看不管的意思。 薛氏又看向柳云湘,“弟妹,不如这掌家权还给你?” 柳云湘无奈道:“我嫁妆都掏空了,可没钱再补窟窿。” “这……” 老夫人一跺拐杖,“行了,让你们来不是喊穷的,而是想办法的。这样,你们一房先拿出五千两银子,渡过家里的难关。” 薛氏一听这话,忙道:“母亲,我二房度日艰难,哪拿得出来五千两银子。” 大夫人原想装死,这时候也不得不说话,“我一个寡妇,更别说拿这么多银子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账上早没钱了,厨房都快揭不开锅了。我只得让他们每日煮粥煮青菜,哪房想吃好的自掏腰包。你们一个个又是燕窝又是人参鲍鱼的,这时候说没钱,当我老太婆好糊弄?” 二夫人一听这话,知道自己被老夫人当枪使了,而且用完还坑了她一把。 大夫人也没话说,毕竟每顿都不缺的人参鸡汤让她辩驳不了。 柳云湘暗自冷笑,果然在这里等着她们呢! 她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我是真没钱了,只能吃那些水煮菜,半个月都没见荤腥了。” 第五十三章 被赶出西院 柳云湘确实没额外加过菜,老夫人自然也没话说,况且上次撬她私库,里面也确实没什么东西了。 “老大家和老二家,你们今日就把银票交到账房,别给我使什么小心眼,除非不想在侯府待了。” 薛氏气道:“我们可以拿钱,但三妹不能白吃?” 柳云湘瞪大眼睛,“二嫂这话什么意思?” 老夫人也看向薛氏,“你有话就直说!” 薛氏抿了一下嘴,“大家日子都过得艰难,这府上的窟窿也会越来越大,不如分家,各顾各的。” 大夫人没表态,继续耷拉着眼皮子。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靖安侯府荣光三十载,竟走到了这一步。既然大家心不齐,那就分家。只是我老太婆活不了几年了,大房还有长孙,往后只能依附你二房了。” “这……” “怎么,你不愿意?” 薛氏看向老夫人,见她使了个眼色,当下了然,于是道:“能孝顺母亲,我二房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三房分出去了,而三弟妹有一个人,是不是该把西院腾出来,毕竟文晴大了,还没有自己的院呢。” “二嫂,你这什么意思,单独把我分出去,还要霸占我的院子?”柳云湘气道。 薛氏不理她,看向老夫人,问:“母亲意下如何?” 老夫人点头,“柳氏,你当长辈的,谦让小辈也是应该的,便搬到后院西南角的院子里。” 分家正如柳云湘的意,但搬出西院,倒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还要说什么,老夫人已经拍板,“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老夫人强令她搬出西院,而且明天就要腾干净。 谨烟气得发抖,一边收拾一边骂道:“什么簪缨世家,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内里都烂了臭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子衿站在一旁,一向淡漠的脸上也有些怒气。 “我可以喂他们……” “什么?”谨烟问。 “喂他们吃屎。” 谨烟扑哧笑了出来,“你个小丫头,脑子里装的什么,这种损招也能想出来。” 子衿抿了抿嘴:“在善念营的时候,我经常往那些看管我们的人喝水的瓮里放屎尿。” 谨烟做干呕状,“以后可别干这事了。” 子衿哼了哼,在柳云湘坐的罗汉床对面坐下,“我饿了。” 柳云湘也饿了,让谨烟拿来今日在街上买的点心。 一主二仆吃着,十分香甜。 “唔,等往后,我让你们俩顿顿有肉吃,想吃什么吃多少。”柳云湘豪言壮语道。 谨烟给柳云湘倒了一杯茶,“夫人,咱不说大话,小心噎着。” 子衿重重点头,“我信。” 这时院门被敲响,柳云湘让谨烟去开门。 不多一会儿,她领着小五进来了。 “你这是?”柳云湘扫了一眼小五背着的两大包细软。 小五抽噎一声,哇的就哭了,将包袱扔到地上,扑到柳云湘怀里。 “母亲在屋里一直骂三娘,还说您是自作自受,活该被赶出西院,以后她有的是法子折磨你。我气不过,跟她吵,她打了我一巴掌,说既然我跟三娘亲,那以后就跟着三娘好了。” 柳云湘捧起小五的头,见小丫头左脸都肿起来了,一个大巴掌印十分明显。她心疼的吹了吹,让谨烟赶紧去拿消肿的药膏。 小五含着眼泪问:“三娘,你要我吗?” 柳云湘抱住小五,“三娘怎么舍得不要你。” 小五是二房的庶女,不得主母薛氏的喜欢,还经常受四姑娘欺负,她本来就不放心这小丫头,如今她肯跟她,她自然是愿意的。 小五一听这话,擦了一把泪不哭了,站直身子就解衣服。 “五姑娘,您这是做什么?”谨烟一脸迷惑的问。 柳云湘也不解的看着小五,见她利落的脱下外裳,再解开中衣,中衣里面竟然有个口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对玉镯,一个金锁,还有几块碎银子。 “这玉镯是三娘给我的,金锁是我姨娘留给我的,银子是我赞的月钱,四姐总偷我的东西,我藏到衣服里面才没有被她偷走。”小五说着将东西都放到柳云湘手里,“三娘,母亲说你没钱了,早晚要饿死,我这些都给你,不要你饿死。” 柳云湘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把搂住小五,“三娘有钱,不会饿死,也不会让小五跟着三娘受苦的。” 谨烟擦了一把眼泪,“这阖府上下,也就咱们五姑娘是个有心的。” 第五十四章 要被送去当尼姑了 翌日,主仆四人搬到了西南角那座废弃许久的院子。 这院子原是有主人的,主人是老侯爷的一个妾室,不知怎的被打发到这里住,三年前老侯爷牺牲,这位妾室就出家了,这院子也就闲置了下来。 柳云湘嫁进侯府后,并没有见过这位妾室,她一直在这院里,院门紧锁,不许人打扰。 这院子西边掏开一个暗门,过了暗门就是侯府后面的巷子了。 所以这座院子更像是从侯府独立出来的一个院子,有这个暗门,那位妾室就可以完全不往前院走。 倒是清净得很。 院中杂草很高,走到屋里,家具也很破旧,但透着一股清幽。 青纱帐,拔步床,菩萨像前三炷香。 谨烟带着子衿和小五清扫,柳云湘被安置在外面晒太阳。等日头西落,差不多也收拾好了。 刚要缓口气,管家带着两个护院走了进来。 “李管家,你这般气势汹汹的做什么?” 管家看到柳云湘,先干咳一声,再道:“厨房昨晚进贼了。” “哦?” “偷走了一袋大米。” 柳云湘眯眼:“你抓贼抓到我这院里来了,而且只是为了一袋大米?” “二夫人说了,既然分了家,那三夫人别想从侯府再拿走一粒米。即便哪日穷得当乞丐,也别往侯府门前讨饭。” “她是借这袋米敲打我呢,不过这话也送给她,哪日她落魄了,也别想上门讨我一碗饭。这话你给老夫人和二位夫人都带去,我柳云湘不论将来如何,定求不到她们面前!” 只有她们求她的份儿! 管家一挥手,让两个护院进去搜。 子衿拿剑挡在门前,谨烟和小五也张开胳膊挡着。 “让他们搜!”柳云湘道。 “夫人,他们太欺负人了!”谨烟都气哭了。 “别哭,这口气忍着。” 柳云湘下话了,子衿她们只能让开。李管家带两个护院进去搜了一番,将她们刚整理好的屋子又给翻乱了,但没翻出一粒米。 “三夫人,得罪了。”李管家说完,又笑了笑,“不过放了防贼,咱们得在您院门口垒一堵高墙,您没意见?” 柳云湘摇头失笑,“你们要是不怕麻烦,那就随便。” 垒了墙,她就清净了。 当晚,李管家带着府上下人就开始垒墙了。 眼看那墙拔出地面,高出院墙,还在往上垒。 等到第二天早上,再看那堵墙,高的都望不见角楼,望不见远处的树,望不见侯府一丝丝风景了。 “我去把墙推了!”谨烟气道。 柳云湘望着这堵高墙,心情却十分好,“谨烟,中午烤羊排,我想吃好久了。” “啊?” “咱吃什么,他们那边也只能闻味儿,所以这堵墙多好。” 谨烟想想那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咱们中午就吃烤羊排,奴婢在厨房做过几年,手艺还是不错的。一定烤的香喷喷的,馋死他们。” 柳云湘将一袋银子给谨烟,“你还要多买一些肉菜回来,肉不能保存就晒成肉干,腌成咸肉,菜买一些能放久的。我估摸着要一个月,盛京才能渡过这次饥荒。” 谨烟点头,“奴婢知道了,您放心就是。” 饥荒来临之前,柳云湘看着院子前这堵高墙很安心,看着米瓮里满满的米很安心,看着晒好的肉干以及一罐腌肉很安心,看着柴火垛成小山也安心,看着身边三个丫头很安心。 但安心没两天,一道懿旨下来,让她及几位官眷陪太后去紫云庵吃斋祈福,她一下傻了。 上一世可没这这一遭! 可懿旨送到侯府,指名道姓要她去,她不得不接旨。 那二夫人薛氏看着这懿旨有些嫉妒,“其他几位官眷不是王妃就是受封过诰命的,可见陪太后去祈福是多大的尊荣,若说从咱靖安侯府选一位夫人,怎么也不该是她。” 其实柳云湘也觉得挺奇怪的,怎么就选了她。 老夫人洞察一切,抬眸扫了柳云湘一眼,道:“这雨缠磨着下了好几日了,也不见晴,听说进京的大道都冲毁了,恐酿成天灾。太后信佛,每逢天有异象,她就会去紫云庵祈福。但佛祖常在,她老人家却不能时常侍奉在佛前,为表心诚,太后每次祈福都会带一名官眷,这个官眷一般是寡妇,没有儿女牵绊的,等太后回京后,她要继续留在庵里,终其一生侍奉佛祖。” 薛氏一惊,“莫不像晏姨娘那样……” 柳云湘愣住。 这是要送她去当尼姑啊! 第五十五章 东厂诏狱 这一下薛氏不羡慕了,紧着拍胸口,同时又幸灾乐祸的瞅着柳云湘。 “三弟妹,太后让你代替她侍奉佛祖,可是高看你了,你别不识抬举,明日要高高兴兴去府门前候着。” 薛氏说完又看向老夫人,“三年前,晏姨娘被送进尼姑庵,太后赏了侯府百两金,不知这一次……” “闭嘴!”老夫人瞪了薛氏一眼。 柳云湘已经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撇下老夫人她们,急匆匆回了偏院。 院门关上,她一下跌坐在地上。 只能活五个月,她不怕,因为这点时间也可以她筹谋很多,毕竟事在人为。 但突然被送到尼姑庵,最后死在尼姑庵,那她所有的筹谋都白费了。 重回一世,她可不是为了换个死法! “夫人……”谨烟也慌神儿了,“您有孕这事,到了尼姑庵,早晚是瞒不住的。” 到时夫人会被安上淫荡的罪名,太后若降罪,定逃不过一个死。 “要不咱们回侍郎府找夫人找老爷帮忙?哎呀,不行啊,依老爷那脾气,只怕会活活打死您,夫人又恨你,定不会拦着,这可怎么办?谁能帮您呢?” “谁能帮我……谁……” 柳云湘猛地想起严暮,忙让谨烟扶她起身,“我们去找他!” 来到兰园,木槿说严暮已经好几日不回来了,即便等一晚,怕也是等不到人。 “他在哪儿?” “东厂。” 东厂那种地方,以诏狱最是臭名昭着,活人进白骨出,大家提起都脊背发寒。 柳云湘等不得,只能带谨烟来到东厂,但守卫森严,根本进不去,而且也无人给传话。 这一等,等到了天黑。 正在柳云湘焦急不已的时候,一辆马车从里面出来。车里坐的是谁,柳云湘不知道,但怕错过严暮,只能硬着头皮上去问:“车上可是严寺卿?” 马车停下,片刻后,一个太监打扮的少年从车上下来。 “您找七爷?” 柳云湘微怔,随即忙点头,“是。” 在东厂,除了督公外,还能被唤做‘爷’,严暮怕是独一份了。 “您随我来。” 说着那小太监就往前走了,而马车也离开了。风吹动车帘,柳云湘只瞥见一抹绛色。 “夫人,这可是东厂。”谨烟抓紧柳云湘的胳膊,冲她摇了摇头,“咱还是想别的办法。” 柳云湘拍了拍谨烟的手,让她安心,“不怕,这里吃不了人。” 她们跟着小太监进了东厂衙门,并没有往里走,而是拐上一个游廊,经过一幽黑狭窄的巷子,来到了诏狱外。 四下点着火把,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夫人,请。” “他在里面?” 小太监点头,“在。” 柳云湘鼓起一口气,让谨烟在外面等着,而后随那太监进去了。扑一进里面,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诏狱在地下,沿着台阶往下走,越走越冷,越走越暗,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么。耳边也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叫得凄厉,让人闻之心惧。 那小太监在前面张灯,等到最后一阶,柳云湘踩到地上,却觉得黏糊糊的,地上像是有什么。 这里面布局如何,多大,她都看不清,只能看到黑暗里,恍恍惚惚的几点亮光。 平常的大牢,她是去过的,这里与那些牢房都不一样,倒像是进了十八层地狱。 这时突然一声惨叫,让柳云湘打了个冷颤。 那小太监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有不忍,但还是没说什么,继续在前带路。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柳云湘稳住心神,步步紧跟着那小太监,终于来到一间有亮光的屋前。 首先见屋当间一个很大的火炉,炉中炭火赤红,照的里面也红彤彤的。她跟着亮光,猛地看到一男人被绑在木架上,头发披散,上身赤裸,已被抽打的血肉模糊。 一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手中拿着烧红的烙铁,在那男人眼前晃着:“你主子到底是谁,说不说?” 男人轻嗤,“你们东厂十八般酷刑,也就这点东西?” 那锦衣卫一怒之下,猛地将烙铁按到男人胸口。 滚烫的烙铁发出烧焦皮肉滋滋的声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柳云湘哪见识过这些,当下往后退了一步,本想转个视线,却瞥见刑室外堆着好几具尸体,一个个死相惨烈,血流到地上,汇集到一起,往柳云湘落脚的地方流过来。 她吓得忙又退了几步,再定睛一看,脚下全是血,有的干了,黏在地上,黑紫的一层,有的还没干透,腻腻乎乎的。 她用帕子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 这时,那锦衣卫走到角落里,柳云湘这才看到那里竟摆着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一人翘腿坐在上面,一声玄色锦袍,正闭门养神。 正是严暮。 第五十六章 给你买副好棺材 那锦衣卫上前道:“七爷,这人咬死了不说。” 严暮睁开眼,那双凤眼盛进火光,却是极冷极沉的。 他斜睨了那锦衣卫一眼,什么都没说,那锦衣卫吓得跪到了地上。 “属下办事不力!” 严暮站起身,慢悠悠走到那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身前,眼眸流转,继而歪头一笑。 “不说?” 那男人讥笑:“随你们折腾,抽筋拔骨,老子不怕。” “比那几个有骨气。” “他们也是好样儿的,定也什么都没说。” 严暮失笑,“废太子两日前的夜里与北金细作碰面,昨日又有兵部尚书胡进,威武大将军韩少列暗中通信,这些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瞪大眼睛,“他们不会说的!” “朝中与太子暗中勾连的大臣竟这么多,我确实出乎意料。”严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了很多人名,“你仔细瞅瞅,没有错?” 这一下男人惊了,立时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当然,这些都是小喽啰,他们可说了,你才是他们的领头,所以知道的也比他们多。” “你少骗我,既然他们说了,你为何还要杀他们?” “哈哈,你不会以为你们全都交代了,我就会饶你们一命?” “既然怎样都是死,我就偏不说!” “他们一开始也跟你一样嘴硬。” 严暮冲身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锦衣卫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瓷罐。 “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严暮背着手,凤眼里散发着兴奋却诡异的光。 男人冷嗤:“少装神弄鬼的,老子还没怕过什么。” “你那些同伴,最多也就用上了两个瓷罐,便全都招人了。你最好多坚持一会儿,不然就没意思了。” 严暮说着,退后一步,靠着桌角,把玩一根带倒刺的鞭子。 那锦衣卫上前,先将瓷罐盖子打开,继而将男人的脚压了进去。 男人先不觉什么,继而脸色一变,接着瞳孔皱缩,露出惊恐之色,再接着咬紧牙关,但仅仅一会儿,他就受不了的惨叫起来,而且叫声极为凄厉。 柳云湘吓得连连后退,眼见男人咬牙眦目,接着眼角嘴角竟流出血来。而不多一会儿,锦衣卫拔出瓷罐,那男人的脚竟然只剩骨头了,上面还沾着血肉。 “啊!”这一幕太冲击了,柳云湘吓得大叫一声。 严暮这才看到隐于黑暗中的柳云湘,当即脸色一沉,大步走出去。 而不等他过去,柳云湘已经扑了过来,直接扑到他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严暮搂住她,同时阴沉沉的看向旁边那小太监。 “谁让你带她来这里的?” “督……督公。” 严暮直接抬脚,将那小太监踢翻到地上。 柳云湘被吓晕了,做了好几个噩梦,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兰园了。 她忙坐起身,见严暮正坐在罗汉床上用饭。 他瞄了她一眼,“你要不要吃点?” “呕!”柳云湘恶心的只想吐。 严暮轻嗤:“矫情。” 柳云湘瞪他,“怪不得人人骂你是东厂的走狗!” 严暮往嘴里塞了一口包子,“还骂什么了?” 柳云湘抿了抿嘴,这种人毫无羞耻之心,骂他只是浪费口舌罢了。她深吸两口气,下床走到他身前。 “太后下旨命我随同去紫云庵祈福一事,你知道?” 柳云湘问完,见严暮捧着碗喝了两大口汤,而后继续吃包子,只当没听到。 “太后每次祈福都会带一名寡妇,待她回宫后,便要那寡妇出家做尼姑,替她侍奉佛祖。这意思就是,我这一趟是有去无回的。” “我腹中怀子,在尼姑庵早晚要露馅,到时只怕落得欺瞒太后的罪名……” 见严暮还不说话,柳云湘一咬牙道:“我不敢欺瞒太后,干脆现在就承认怀孕了,到时他们逼问我奸夫是谁,我该怎么说?” 严暮斜眸扫了柳云湘一眼,“威胁我?” “哟,你听得见啊?” “我两天没吃饭了,你就不能容我管饱肚子?” 柳云湘坐到严暮对面,既然他都这么说,她也只能先等着。 不过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两天没吃饭?” “连日大雨,从燕州、豫州、鲁州三地紧急调运的粮食无法运进来,京中已经出现在饥荒之象了。我这两日在京郊大营部署,以免过几日发生暴乱。” 严暮说着,盛了一碗鸡汤,放到柳云湘面前。 “那进京的路……” “先喝汤,再过两天想喝也没有了。” 柳云湘撇嘴,她做了充足的准备,虽然不会饿着,但可能真喝不上这么鲜美的鸡汤了。 她喝了这碗汤,又耐着性子守着严暮,等他吃饱饭。 “我还要去诏狱,你先回府。” 见严暮一抹嘴就要走,柳云湘忙起身拦住他。 “我去尼姑庵……” “去。” “以后要当尼姑……” “挺好。” “我怀孕……” “长公主的意思,如果你能顺利产子,她会将孩子抱走秘密抚养,你泉下也可放心。” “严、暮!” 严暮一笑,“你跟了我一段,我也不能亏待你,到时送你一副好棺材。” “你去死!” 第五十七章 半路被劫 柳云湘险些气晕过去,这严暮摆明了就是不帮她,威胁、卖惨、哭求全都没有用。 他走的时候还掐了掐她的脸,暧昧道:“等过阵子不忙了,我去尼姑庵找你。” “你别欺人太甚!” “乖,别哭,怪好看。” 柳云湘回头找家伙,等她拿着剪刀出来,严暮已经走了。 回到侯府,柳云湘气得半宿没睡。后半宿才不得不接受现实,赶忙让谨烟开始准备。 “现在就让子衿往张琪那跑一趟,将这封信给他。” “是。” “等天一亮,先把小五送到兰园,让木槿照顾。” “为何不送到二房?” 柳云湘摇头,“我不放心。” 上一世,京城闹起饥荒,二房不但不给小五吃食,还将她锁在屋里,幸亏她注意到好几天不见小五,找到二房逼着他们打开门,此时小五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交给侯府任何人,她都不放心,还不如交给木槿。 况,到底是严暮,粮食总比其他人家要宽裕的。 翌日一早,柳云湘穿上一身素简的衣服,带着谨烟坐上宫里来的车驾。待出了城,与太后一行汇合。 她在队伍末尾,只看到前面旌旗飘扬,一辆辆华丽的马车排成排,有身披黄金铠甲的内卫护送。 昨晚没睡,此刻柳云湘整个人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来。 “夫人,您先眯会儿。” 柳云湘摇头,“紫云庵就在西山,约莫两个时辰就到了,我等到了禅房再休息。” 她是怕自己睡着了,没有睡饱,等会儿更没有精神。 这时前面突然一阵阵马嘶鸣声,马车也猛地停下来,柳云湘忙撩起车帘,想去看看什么情况,正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她急忙推着谨烟躲开,那利箭穿过车窗,订到车厢里侧。 “夫……夫人!”谨烟大惊。 这时马车突然又跑了起来,跟疯了似的,飞驰而出。车厢颠起又落下,柳云湘忙撑住车厢,借机往外看了一眼,但见一伙黑衣人正骑马驱赶着几辆马车往林子里冲。 她们这是被劫持了! 跑了没多远,马车停下,车帘打开,一个黑衣人展在外面,催着她们下车。 谨烟扶着柳云湘,尽量小心的从马车上下来。 这是她们看到,几个马车的女眷都被赶了下来,聚到一起。 而后她们又被催着上了一辆马车,十来个人挤在车厢里,别说坐了,蹲都没地方蹲。 马车接着往前走,过一个坑的时候,十来个人往前一倾,叠罗汉似的,差点都圆溜溜滚出去。 “夫人,您没事?”谨烟忙扶正柳云湘,让她趴着自己的背,好做支撑。 一个小车厢,十来个人,柳云湘被挤得实在不舒服,但更难受的是她有些呼吸不上来,还一阵阵犯恶心。 再看其他人,这里面都是官宦家的夫人小姐,一向养尊处优的,如今各个花容失色,满目惶恐。 走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车门打开,她们一个一个下车。 柳云湘看着四下都是密林,面前是个寨子,黑衣人把守在两边。 她们被喝令排成队,经过前面那个门的时候需要自报身份。 经过这一道,她们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有些年纪小的,小小哭了出来,有一个哭的,其他人也就绷不住了。 于是这屋里,哭声连成一片。 柳云湘没跟她们挤一起,她靠着墙,先深吸了几口气,而后闭着眼睛养神儿。 “夫人,您不怕?” “怕,但没用。” 但她们确实没有怕多久,当天夜里,外面响起厮杀声。柳云湘睡了一会儿,这时候有精神了,趴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瞅。 但见远处火光冲天,而门口守卫已经只剩一人。 她小声跟谨烟说了一句什么,谨烟赶紧摇头,但她已经手快的敲门了。 那守卫回头,见门缝露出金钗的一头。 “我口渴了,劳烦给送碗水进来。”柳云湘道。 守卫所有看了看,一把抓住那金钗一头,可另一头冠子很大,卡在出不来。他稍稍一犹豫,拿出钥匙打开锁子,将门推开一条缝。 那守卫正要夺走金钗,柳云湘猛地一拉门,谨烟将从角落里捡来的砖头一下砸到他头上。 这守卫立时晕倒在地上。 “大家快逃啊!”柳云湘忙招呼那些女眷。 她们却挤在一起,谁都不敢动。 “大家逃出去就找地方藏起来,总好过在这里任人宰割的好!” 言尽于此,选择权在她们,柳云湘带着谨烟赶紧溜进了夜色中。 她们没跑出去多远,见关押她们的那屋子着火了。 谨烟拍着胸口:“幸亏咱跑的及时。” 外面杀疯了,她们不敢乱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等厮杀声停,朝廷的官兵进来,柳云湘她们才敢出来。 山寨外,所有女眷聚到一起,无一人伤亡。 而身后,山寨已经是一片火海。 这时身穿玄甲的官兵中走出一人,柳云湘站在后面,隔着很多人看到了他。 严暮。 第五十八章 我给孩子再找个爹 夜里山路难行,再加上林深树密,只怕有什么危险,所以官兵们在四周点上火把,加强巡逻,而女眷们在中间休息,等待天亮。 只是夜里风寒,大家穿得单薄,而且还都饿着肚子,这一群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住。 有自恃身份的女眷趾高气扬的命令官兵给准备铺盖和食物,直接被告知没有,但官兵们自己却拿出干粮放在火堆上烤着吃。 有人气不过骂了一句,旁边的人忙劝她。 “这严暮行事狠辣,咱们还是忍下这口气。” 好几位都碰了一鼻子灰,这时一年轻姑娘站起身,朝严暮走了过去。 柳云湘认识这位,阳国公府的六姑娘,京城双姝中的另一位,她和严暮正在议亲。 旁边人说这严暮贪图美色,应该会格外照顾这位六姑娘,言语中颇有些酸气。然那六姑娘很快回来了,低着头,一无所获。 柳云湘早猜到了,这六姑娘美则美矣,但跟小金妃一点也不像,所以不是严暮喜欢的类型。 这时江远走过来,粗声粗气的问:“谁带头逃出来的?”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柳云湘。 柳云湘无语,她刚救了她们,不说感恩,一句话就把她供出来了。 江远看向柳云湘,“请夫人跟属下走一趟,我们大人有话问你。” 柳云湘站起身,谨烟忙也跟上。 严暮已经不在原处了,柳云湘跟着江远走进林中,远远看到一处有火光。谨烟被江远拦住了,她只好自己走过去。 迎着火光,还没走到跟前,被一人裹进了怀里。 “胆子真大!” 他抵着她的头,若即若离的贴着她唇。 柳云湘推开他,朝火堆走了过去。上面竟然烤着一只野鸡,香味儿都散发出来了。 她肚子咕咕响着,乖乖在火堆旁坐下,等着野鸡烤熟。 严暮笑着坐过去,靠着身后的树干,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那些是什么人?” “北金细作。” 柳云湘皱起眉头,低下头沉思,片刻后,她猛地抬头,“你不会一路带人跟踪到这里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快。” 严暮笑,“还不笨。”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柳云湘不禁瞪大眼睛,“你你……你不会故意拿我们这些人当饵去钓那些细作?” 严暮灌了一口气酒,“他们曾用这一招威胁京郊大营副指挥,而后将势力渗入盛京,在这等关键时候,有这么一绝佳机会,我料定他们会故技重施。” “那里面有诰命,有世家夫人,有未出阁的姑娘,你可真敢!” 还有她,要不是她机灵,现在都成一具焦尸了。 但跟他生气有什么用,他本来也不在乎她生死。 柳云湘抱着肩膀,懒得再理他,只是山风吹过,冷得她打了个颤。 “你把披风给我!” 他穿着铠甲还披着披风,真不要脸到了极致。 “冷了?” “废话!” 严暮一把将她扯到怀里,“喝口酒暖暖。” “我不……” 她还没说完,严暮自己灌了一口,而后压着她脖子,让她被迫被他吻住。酒过到她嘴里,她气得挠他。 他裹紧她,偏不放开。 柳云湘没办法,只能利用唇舌还给他。 一口酒,最终消弭于两人口齿间。 柳云湘推开严暮,呛红了脸,“我怀孕了,不能饮酒!” 严暮一愣,“不能吗?” 柳云湘气道:“当然!” “我不知道。” 严暮忙去河边,用宽大的叶子兜了一些水回来,让柳云湘漱口。 柳云湘漱了两口,而后大大瞪了严暮一眼。 严暮摸摸鼻子,将身上的披风解开给她披上,而后试了试鸡肉熟了,给她撇下来一只鸡腿。 “谨烟还饿着肚子呢。” “江远会照顾她。” 柳云湘这才放心,低头大口吃起来。 “你真怕这口酒伤到孩子?” “我怕你生出一个傻子。” “傻子也不用你养。” “那谁养?” “我……我,我就给他找个爹!” 第五十九章 遇山崩危机 严暮眯眼,“鸡腿好吃吗?” “还行,就是没什么咸味儿。” “想好好吃鸡就别再说话了。” 柳云湘撇撇嘴,她也不想气他,但是他逼她的。 翌日,严暮带着官兵将她们这些女眷护送到紫云庵。 经过这番折腾,很多女眷都病下了。 柳云湘精神还好,在大殿上香祈福后,由一个年纪小的比丘尼引着往禅院走。过了前面大殿,过了中院,过了后院,再沿着一条上山的小路,过了一片小树林,终于看到两座隐于山脚下的禅院。 怎么感觉,这是要把她藏起来? “小师父,只我们主仆住这里?” “东边那禅院也有尊客。” 柳云湘又问:“后院没有禅房了?” “这里清静。” 她也没想要什么清静,这里四下不是树林就是山,清静的怪吓人的。 两座禅院挨着,小比丘尼带她去了西边的禅院。 进门先看到一个穿土灰色大袍的年长师太在洒扫,但她姿势有些怪异,手掩盖在宽袖之下,动作也有些笨拙。 柳云湘向那师太行礼,那师太却头也没抬,一心只扫地。 “她耳朵聋了。”小比丘尼解释道。 柳云湘了然,再看了那师太一眼,而后往里面走。院子别打扫的挺干净的,种着几棵银杏树。走进屋里,先看到桌上摆着香炉,炉中燃着檀香。靠西边用青布帘子隔开做卧室,这边摆着矮塌,矮塌上放着小方桌,桌上有两本佛经。 那小比丘尼跟柳云湘交代了用饭和熄灯的时间,而后就离开了。 “夫人,莫不是特意将您安排住这里?”谨烟小声问道。 柳云湘叹了口气,“估计是了。” 长公主既然想要她秘密产子,自然要将她安排到一个隐秘的地方。 “也不知道子衿能不能找到这里。”谨烟有些担心。 “放心,她厉害着呢。” 她让子衿晚她们一步出城,等她们住进庵里,再给她们送充足的食物过来。 上一世饥荒蔓延,尼姑庵里也饿死不少。 院里传来一点响声,柳云湘出门去看,见那个扫院子的师太拿着的扫把掉了。掉了拿起来就是,但对这个师太却有些困难,只见她先跪到地上,上身趴下去,两手合力,捡了好几次才捡起来。 “夫人,她……” “她没有双手。” 柳云湘走过去,道:“师太,不劳烦您了,我们自己打扫就好。” 那尼姑闷着头继续打扫,柳云湘想起小比丘尼说她耳朵聋,于是大声又说了一句。 尼姑动作一停,抬头瞪着柳云湘。 柳云湘看到尼姑的脸,先愣了一下,随后认了出来。 “晏姨娘!” 这尼姑瞅着柳云湘,好一会儿也认了出来,她试着张嘴,却只发出咔咔的一点声音。 柳云湘看到她嘴里没有舌头,又是一惊。 “怎……怎么会这样?” 晏姨娘想到什么,瞳孔一缩,赶忙抱着扫把跑了。 柳云湘望着晏姨娘一瘸一拐跑远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知这她经历过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天夜里,子衿找到她们,送来一大包食物。 柳云湘没有留子衿,让她回盛京,帮张琪保护那批粮食。 子衿走后,柳云湘稍稍安心。 下半夜,突然电闪雷鸣的,很快下起大雨来。 柳云湘睡得不沉,感觉地在震动,远处有类似咆哮的声音,她忙叫醒谨烟。谨烟去外面看了一眼,回来后大惊失色。 “山……山崩了!” 柳云湘一愣,赶忙披上披风往外跑,跑到院里,她转身往西看,但见东边沟壑出,山洪夹杂着石头向下冲来,而旁边的禅房已经被冲毁了。 “救命!有没有人啊!” 听到这声,柳云湘忙喊着谨烟跑出去,但见一穿着中衣的婆子抱着一棵银杏树,站在洪水中,手里还拉着一个华发半生的老人。 那银杏树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被冲走。 当下不容迟疑,柳云湘忙让谨烟抱住旁边的银杏树,而后拉住她的手,她在趴跪下,朝那老人伸出手。 “老人家,快拉住我的手!” 那老人已经撑不住了,只看了柳云湘一眼,便毫不犹豫的伸过手去。 柳云湘和谨烟合力将老人拽上来,再以同样的方法将那个抱着树的老人也拉上来了。 还来不及喘口气,那棵银杏树倒了,接着脚下的土地开始塌陷。 她们只能退回禅院,可雨越下越大,山洪夹裹着泥沙、石块奔腾而来,瞬间将隔壁的禅院吞没。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往那边山坡跑。”柳云湘道。 “这下着大暴雨,山路寸步难行,可不敢冒险。不如等在此处,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那老嬷嬷一边说一边用手给另一位老夫人挡雨。 可这么大的雨,哪能挡得住。 老夫人推开她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山洪,道:“我们不能等死,听她的!” “这……” “扶老身起来!” 那老嬷嬷忙要搀扶着老夫人起身,但两位老人家刚才在洪水中废了大力气,此刻双腿还是软的。 柳云湘过去帮忙扶起老夫人,又吩咐谨烟去里面收拾一下。 这时,她们脚下土地再次塌陷,一棵银杏树朝她们倒下来。 “小心!” 柳云湘推了一把老夫人,而她自己却滑了一跤,重重跌坐到地上。 立时,她觉得小腹疼了起来。 第六十章 我不想死 柳云湘咬牙忍着疼,带三人往山坡上走。 夜路难行,尤其狂风暴雨之下,还带着两位老人家。 他们只能走一段歇一段,几个人狼狈至极。 见那老夫人痛得脸色发紫,只怕要撑不住了,柳云湘将自己的披风解开给她披上。 这披风还是昨晚严暮给她的,内里有一层牛皮,能够防水也不保暖。 也不知是哪家的老祖宗,应该是养尊处优惯了,爬了一段就没有力气了,但让柳云湘钦佩的是,老人家一句话没吭,咬牙撑着。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拒绝。 这时身后传来咆哮声,她们回头看去,先前那禅院被冲下来的山洪一下卷走了。 “哎哟,多亏听了这位夫人的话。”老嬷嬷拍着胸口道。 老夫人点头,转而握了握了柳云湘的手。 “你救了老身一命。” 柳云湘摇头,“咱们继续走,这里估计很快要淹过来了。” 她们搀扶着,等到天微亮,才终于到了那山坡上。 雨小了很多,四个人撑着那披风挤在一起。 “夫人,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谨烟焦急的问道。 柳云湘皱紧眉头,眼下她不知小腹疼得厉害,有下坠的感觉,手脚也开始僵硬起来,只怕白木要毒发了。 老夫人见她这般,忙摘下一侧的耳坠,那圆润的珍珠里面竟是空的,打开以后有一粒黑色的小药丸。 她将药丸放到柳云湘手心里,“服下它。” “这是?” “解毒丸。” 柳云湘摇头,“我不能吃!” “放心,伤不到你腹中胎儿,但也只能压制毒素,不会彻底解毒。”老夫人道。 “您知道我怀孕了?” 老夫人一笑,“怀孕的妇人,我见多了,看一眼便知道。” 柳云湘抿嘴,她是不知道这老人家是怎么看一眼就知道的,但眼下这种情况,她也只能先信她的话。 当下没有犹豫,她服下了这粒药丸。 而服下后不多久,身体涌出一股暖流,通向四肢,僵硬的症状很快缓解了,小腹的疼痛也慢慢缓解。 “夫人,您觉得怎么样?” 柳云湘点头,“感觉好多了,谢谢老人家。” 老夫人应了一声,看向山坡之下,紫云庵已经被淹没,变成了奔腾的河道。 “阿弥陀佛。” 柳云湘也看向山坡下,重重叹了口气。雨还在下,情况又这般严重,只怕需几日,她们才能得救。 想到这儿,柳云湘忙看向谨烟,见她红了眼睛,正看着包袱上一个大洞。 “夫人,怎么办,只剩这一张大饼了。” 柳云湘揉了揉额头,拿过那张饼分成四份,一人分了一份。 “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只要不放弃,一定能撑过去。”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四个人抓紧休息。等到晚上,雨又下了起来,她们只能继续挤在一起。 “夫人,这雨什么时候停啊。”谨烟愁道。 柳云湘想起上一世,便是因为这场大雨,让饥荒更加严重了。下了多久呢,好像足足有一个月。 “总有停的时候。” “可我们没有食物,能熬过去吗?” “能!” 那老夫人盘腿坐着念经,在这种环境下能够这般从容泰然,必定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而且听她念经,柳云湘心绪也跟着平静下来。 又过了一夜,雨短暂的停了,但天上乌云依旧浓厚。 柳云湘让两位老人在这里休息,她带着谨烟进了林子,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食物。 这边都是很高的林子,找了半天只看到一棵李子树。 李子树上也不多,只有那么几颗,但红彤彤的,看着很诱人。 柳云湘她们回来,见两老人家萎靡的躺着,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她走过去,将李子捧她们面前。 老夫人见就这么几颗李子,推给柳云湘。 “你有身子,你吃。” 柳云湘反手塞老夫人手里一颗,“奶奶,您尝尝。” 老夫人一愣,“你叫奶奶?” 柳云湘笑嘻嘻道:“是啊,咱们同生共死,这么有缘分,我叫您一声奶奶,您就尝尝孙女给你摘的李子。” 老夫人点头,“行,我吃一颗。” 她咬了一口,却没想到,这种的李子这么酸,“哟,怎么酸的。” 柳云湘吃得还挺合口,“不怎么酸啊。” 谨烟添了一句:“酸死了。” 柳云湘又吃了一口,“味道不错!” 老夫人瞅了一眼她的肚子,跟身边的老嬷嬷说道:“这是怀了个哥儿。” 老嬷嬷点头,喜道:“是了是了。” 几个李子哪管饱,很快又开始下雨了,四人挤在一起。又过了一晚,天放晴了,但依旧看不到搜救的人。 四人并排躺着,又是一天一夜过去。 “谨烟……撑住……” “奶奶……撑住……” 柳云湘左边拉拉谨烟的手,右边拉拉老夫人的手,艰难的看了一眼天空,接着陷入了昏迷。 又过许久,柳云湘睁开眼,竟见严暮在自己眼前。 她伸手去碰,却什么都碰不到。 莫不,她已经死了? 柳云湘忍不住笑了,笑着又哭了。 “老天爷……欺负人……让我重生……白活一回……我不甘心……我不想死……我的孩子还没生下来……” 第六十一章 胎儿动了 周礼怀刚刚赶到,问严暮人怎么样了。 严暮看着分不清情况的柳云湘笑:“活着,还有力气哭呢!” “你笑什么……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这么舍不得我啊,行,我把你丧我家祖坟里。” 柳云湘被严暮抱下山,路上颠簸的时候就清醒了。他的怀里是有温度的,可她还是不大确认,于是伸手呼了一巴掌。 “你……” “我真的还活着!”柳云湘大喜。 严暮咬牙,“你现在活不成了!” 他作势要把她扔下去,吓得柳云湘赶紧搂住他脖子。 “谨烟呢?奶奶呢?老嬷嬷呢?” “她们都没事。”严暮抱着她继续往山下走,反应过来,问道:“你喊谁奶奶呢?” “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啊。” 严暮挑眉,“你说太后?” “谁……谁是太后……不……太后?”柳云湘瞪大眼睛。 严暮一笑,“你还挺会攀关系!” 山洪已经退了,但紫云庵被冲毁,只能在山下搭了营地。 柳云湘肚子饿得咕咕响,闻到米香,迫不及待伸出手,但严暮却躲开了。 “让我吃!” “烫。“ “我要吃!” 严暮在她身边坐下,用勺子一下一下搅拌,米香随着热气冒出来。柳云湘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等他舀起一勺,她迫不及待的抱住他的胳膊,准确送到自己嘴里。 “唔,好烫!” 严暮哼了一声,“活该!” 舌头烫疼了,接下来柳云湘不敢再急,等着严暮一勺一勺喂。但她太饿了,一勺根本不解气。 “我自己端着吃!” 她夺过碗,大口将剩下的全吃了。 “我还要!” “周礼怀说不能吃太急,也不能吃太多。” 柳云湘觉得严暮就是故意欺负她,当下捧着碗下床,打算自己去盛饭。但刚下床,被严暮拉到怀里。 他食指弯曲,自柳云湘嘴角揩下一粒米,还没弹开,柳云湘抓着他手,将那一粒米舔到嘴里。 严暮眼眸一声,低头吻住柳云湘。 许久后,柳云湘软软的躲在被子里,两眼迎着泪光。 “我能再吃一碗吗?” 严暮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这么饿?” “废话!” “好好说话。” 柳云湘抿了一下嘴,“我是一张嘴,管两个人饱,所以别人吃一碗,我得吃两碗。” “歪理。” “你摸摸,他饿得都踢我了。” 柳云湘拉过严暮的手放自己肚子上,“他真的在动。” 严暮手微微弯曲,迟疑了一下才展开,紧贴着柳云湘的肚子。 “动了吗?” “动了。” “好像真的动了。” “是。” 周礼怀进来,见到这一幕,奇道:“你们在干什么?” 严暮尴尬的收回手,“她说……孩子动了。” “啊?” “确实动了。” 周礼怀翻了个大白眼,“还不到三个月,怎么可能动,傻不傻啊,她那是饿的,肠胃蠕动罢了。” 严暮:“……” 柳云湘:“……” 好,他们只是没经验而已,但确实有点丢人。 周礼怀给柳云湘诊过脉,腹中胎儿还好,只需多补养就行。 “而且你身体里的毒素也压制住了。”这一点,周礼怀觉得挺神奇的。 “奶奶……不,太后给了我一粒什么解毒丸。”柳云湘道。 周礼怀和严暮对视一眼,周礼怀道:“太后藏了很多宝贝。” 严暮接了一句:“就是太抠门。” “你们俩又背地里说本宫的坏话!” 帘子打开,太后有老嬷嬷扶着走了进来。 周礼怀打哈哈:“太后您老人家真是耳听八方。” 严暮抱肩,一副‘我只是说了实话’的神气样子。 太后瞪了他一眼,而后看向柳云湘,“孩子,你没事了?” 柳云湘愣愣看着太后,许是因为知道了她身份,总觉得这份和蔼里面,更多了几分威严。 她回过神儿,赶忙要起身行礼。 “这不是宫里,没那么多礼数。” 太后冲柳云湘摆了摆手,让她坐回去。 柳云湘只好弯腰行礼,“太后,臣妇有失礼之处,请您见谅。” “你救了本宫一命。” “不……不敢当。” “行了,有什么不敢当的,本宫这就要回宫了,你有什么请求尽管跟本宫说,本宫应你。” 柳云湘抬头看了严暮一眼,装作怯怯的样子。 “怎么,他欺负你了?” “我……”柳云湘缩着脖子,像是摄于严暮淫威不敢说出口的样子。 太后瞪了严暮一眼,“这小子浑的很,你尽管开口,本宫为你做主。” 严暮眯眼,他刚救了她,回头就咬他一嘴? “他……”柳云湘抽噎一声,“他要我当尼姑!” 太后一愣,随即低头笑了笑,这柳云湘确实是个聪明的。 让她来尼姑庵,长公主的主意,但也是她点头同意的,她不敢得罪她们,便装糊涂说是严暮的主意。 “严大人,真有这事?” 严暮嘴角扯了一下,“是。” “那你怎么说?” “她跟佛祖无缘,没这份福气,还是回侯府继续当寡妇。” 太后点头,再看向柳云湘:“这样你可满意?” 柳云湘感激道:“谢太后为臣妇做主!” “他若再欺负你,你可进宫找本宫。” “可臣妇身份低微,只怕见不到太后。” 太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质腰牌递给柳云湘:“拿此腰牌,便可进出宫里。” 柳云湘双手捧住,“谢太后!” 太后离开后,严暮将柳云湘逼到床角,“你有没有良心,谁救你的?” 柳云湘哼了哼,“反正我不想当尼姑。” “没真让你当尼姑。” “我不信你。” 严暮拧了柳云湘脸一把,“你只能信我。” 柳云湘推他,“我真的饿,你再给我一碗饭。” 第六十二章 原来我是外人 太后一行先行回城,柳云湘因为身子不方便,在营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由江远护送回城。 马车里,柳云湘看着堆在面前几袋粮食,十分无语。 据江远说,这是他们在城外给京郊大营筹集的粮食。 呃,只够一人喝一碗稀粥的。 虽然严暮在柳云湘的提醒下,很早洞察了粮仓的情况,紧急从各州调运,但人祸可以防却没有防住天灾。 雨连绵下了十多日,进京的官道被冲毁,粮食根本运不进来。 车停到了侯府后门,柳云湘被谨烟扶着下车。 “夫人,主子让给您扛一袋米回去。” 见江远扛起一袋米,她冲他摇了摇头。 “刚才在街上,您也看到了,那墙边靠着的都是两三天没有吃上饭的,全城的粮铺都关了。哦,只剩一家新开的名叫‘云仙’的粮铺,因为筹备新铺开张,筹备了大量的粮食,但饿肚子的人太多了,他们是限量卖的,每天只卖五千石,每户只能买半斗。东家是个诚信厚道的,虽然粮食这么紧缺,他也没有涨价,仍是六百钱一石。这粮铺都成百姓们活命的菩萨了,每天天不亮,外面就排起了长队。” 江远说完,才发觉越说越远。 “总之,官宦大户,普通百姓,人人都饿肚子。夫人,这袋米您先吃着,主子总不会让您饿肚子的。” 柳云湘轻哼,他这份情,她承他的了。 “你带走,我们有粮食吃,饿不到。” “啊?” “你们主子要实在没法子了,可以让他来求求我。” “求您?” “我要是心情好,便给他一口饭吃。” 说完,柳云湘转身进了后门。 回到院里,一切如旧。柳云湘坐到罗汉床上,舒心的松了口气。 这一趟真是经历了生死,想想仍旧后怕。 不过她既然回府了,还是要第一时间去老夫人那儿请安的。 一路上没看到什么下人,估计是被辞掉了。 这功夫正好赶上晌午,她进了院子,那玉莲看到她微微吃了一惊。 “三夫人,您回府了?” “嗯。” 进了厅堂,但见大房大夫人和二公子,二房两夫妻还有三公子四姑娘都在,他们随老夫人一起用午饭。 那老夫人看到她,眉头一皱,“你怎的回来了?” “母亲这话说得,我随太后去祈福,太后回宫,我自然也就回府了。”柳云湘好笑道。 薛氏咦了一声,“不是要让你出家当尼姑?” 柳云湘笑,“这话是二嫂您说的?” “你装什么糊涂,分明是……” “行了,闭嘴!”老夫人瞪了薛氏一眼。 薛氏自知多嘴了,赶忙低头吃饭。 柳云湘看了一眼饭桌,原先吃得山珍海味,现在一盘荤菜两盘素菜。 “哟,正好赶上用饭,儿媳陪母亲一起吃。” 柳云湘正要坐下,老夫人哼了一声,“不用,我见着你心烦,赶紧回你自己那院,有事没事别往前院跑。” 柳云湘装作委屈,道:“母亲,我是饿了。” “饿就忍着,我这儿没你的饭!” 柳云湘站起身,见其余人都赶紧吃饭,生怕她抢了他们的饭碗似的。 二公子饱读诗书,极有修养,此刻吃得狼吞虎咽。三公子身强体健,此刻头都抬不起来,四姑娘倒是看她,却透着幸灾乐祸。 大夫人病得只能顾自己,二爷顶天立地此刻为这一碗饭也弯了腰。 上一世,她可没有缺过他们一口饭! “三弟妹,侯府不养闲人。”薛氏冷嗤道。 柳云湘笑,“谁不是闲人呢?” “可有的人是侯府的人,有的人终究是外人。” 呵,她是外人? 柳云湘点头,“那我这外人就先走了,你们吃好。” 离开东院,柳云湘倒也不气,只觉得挺好笑的。回到偏院,谨烟已经把饭做好了。 煮了一锅米粥,一盘青菜,一盘咸肉。 晚上,子衿回来,带了一副新鲜的羊排。 原来是家里有养样的百姓,买不起粮了,便把自家羊杀了,用羊肉羊排换粮食。 “这新鲜的不好放,我们晚上烤了?”谨烟转头问柳云湘。 “烤,解解馋。” 一听有烤羊排吃,子衿乐颠颠的要帮忙。 谨烟道:“你先去兰园接五姑娘。” 子衿吸了一口口水:“好。” 院中架起炭火,很快烟气升腾,接着烤肉的香气也四溢开来,越过了那高墙,飘到东院了。 正在老夫人院里用饭的四姑娘,用力闻了闻,“谁家在烤羊排?” 薛氏敲了她脑门一下,“馋糊涂了!” 四姑娘扁扁嘴,“真的很香啊。” “赶紧吃饭,不然青菜都没了。” 中午还有一盘荤菜,晚上只剩两盘青菜了。 老夫人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 “老身怎么也闻到肉香了。” 老夫人这么一说,其他人才开始附和。 “确实很香!” “莫不是是隔壁典事家?” “不该啊,他们昨天还跟我们借粮食呢!” 老夫人让玉莲去外面看看,不多一会儿,她脸色有些难看的回来了。 “哪家?”老夫人问。 玉莲顿了一下,道:“好像是三夫人那儿。” 第六十三章 二嫂怎么面黄肌瘦的 偏院里,四人围着炭火,一人一根大羊排,吃得满嘴冒油。 满天星辰,一堆篝火,宁静的小院,历劫归来,四个家人一起。 即便不是吃烤羊排,一碗粗茶淡饭,也是极好极好的。 柳云湘拿出帕子给小五擦了擦嘴,问她在兰园过得可好。 小五点头,“木槿姐姐教我读书,其他姐姐也喜欢我,还有……” “还有谁?” 小五小脸红了,小声道:“还有一个很好看的哥哥,他说我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美人。” 柳云湘嘴角扯了一下,“以后见了要叫他叔叔。” “可我觉得他和二哥一般大。” “总之以后见了叫叔叔,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哦,他还跟我说了三娘。” “说我什么?” 小五挠挠头,一副困惑的样子,“他说三娘不听话,总想往笼子外面跑。” 柳云湘一拍桌子,这狗东西真当她是金丝雀啊! 四个人都吃满足了,夜里柳云湘让小五跟她一起睡。 睡到半夜,听到外面有动静。 她披着外裳起身,谨烟也从东厢房出来了。 夜色下,子衿正靠着门前柱子,晒着月亮,手里拿着一根肉干吃。 谨烟笑,“这丫头可得意了,别说官家小姐,便是宫里的皇妃公主都得羡慕她。” 肚子吃得饱,还拿肉干当零嘴,这可不是有钱能买到的福气。 见到她们回来,子衿起身,笑得跟小狐狸似的,把她们拉到一块,而后指了指高墙。 柳云湘望去,不由一愣。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墙头上竟然有三个人影岔坐在那儿。 “哎哟,这是进贼了!”谨烟吓了一跳。 “三夫人,是老奴!”墙头上的人大声喊道。 谨烟咦了一声,“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柳云湘和谨烟往前面走了几步,在定睛一看,那墙上坐着的不就是管家和两个护院。 “这……这怎么回事?”谨烟问子衿。 “昨晚他们架着梯子来偷东西,我等他们都爬到墙头上,就把梯子给搬走了。”子衿道。 谨烟翻了个白眼,“估计是闻到香味了,但堂堂侯府,竟养出小偷来了,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墙头很高,那管家紧紧趴在上面,丝毫不敢动。 “三夫人,这小丫头太不讲理,把我们梯子藏起来了。那可是特制的高梯,府上只有一把,您快让这小丫头把我们的梯子送上来,再好好教训她一顿!” 柳云湘好笑道:“李管家,我倒要问你一句,你三更半夜爬我院前的墙头做什么?” “我……” “您只要能说出一个理由,我让子衿把梯子还你们。” 李管家几次张嘴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得道:“三夫人,您当给老奴一个面子,好不好?” “老管家,您爬墙头的时候也没给我面子啊!” “这老夫人……” “哟,莫不是母亲教唆您爬墙头的?” “不不不!” 柳云湘莞尔一笑,“那您在上面待着。” 翌日早上,谨烟熬了米粥,配凉拌菜。昨晚剩了一条羊排,她给柳云湘熬了羊排汤。 李管家三人还在墙上下不来,只能饥肠辘辘的看着她们吃。 临到中午,那边才借来长梯,三人终于下去了。 接下来两日,这边炊烟袅袅,那边一日三顿改成一日一顿。 按理说侯府这样的人家,总该有些存粮的,不至于落魄成这样。但侯府其实早就是个空架子了,薛氏又没有掌家的能力,害怕自己出银子,索性撒手不管。因此不过几日,侯府就撑不下去了。 上一世她掌中馈的时候,情况比眼下要好很多,没有遣退下人,没有饿死人。 到第三日,高强那边又有动静了,这次咚咚一阵乱响,不多会儿就凿出一个洞来。 柳云湘走过去,歪头往洞那边打量,见薛氏带着四姑娘谢文晴站在那边。 “三弟妹啊,二嫂看你脸色红润,这几日吃的不错?”薛氏一脸堆笑的跟柳云湘打招呼。 柳云湘啧了一声,“二嫂倒是面黄肌瘦的,莫不吃不饱?” “这……” 谢文晴扯了薛氏袖子一下,让她往院里看。 院里葡萄架下,小五正趴在方桌上练字,旁边摆着一叠谨烟做的肉丝饼。 看着那盘点心,谢文晴咽了一口口水。 薛氏也暗暗打量着,这小五小脸吃得圆润,谨烟那丫鬟也白胖胖的,显然整个侯府都在挨饿,柳云湘这偏院里的人吃得饱。 她一笑,道:“母亲说了,这堵墙太高,隔开了一家人的情意,让我带人来开个门,大家还是要常走动,不然就生分了。” 柳云湘点头,“母亲说的是。” “哎哟,你这小院不错……” “不过按上门之前,倒像是个狗洞。” 那薛氏刚弯下腰想钻过来,一听这话,真是前一步不是退一步也不是了。 “三弟妹真爱说笑。” “门还是要开大一些,不然只有狗能钻进来。” 这一句话,薛氏只能寒着脸退了回去。 这谢文晴到底还小,顾不得那些面子,直接对柳云湘道:“三娘,我也想吃肉丝饼。” 第六十四章 分你半碗面 柳云湘装作糊涂,“让厨房做啊。” 她撇了一下嘴,“我就想吃小五跟前那盘。” “我们偏院吃的都是粗鄙之物,你堂堂侯府四姑娘,咽不下口的。” “我……” “谨烟,中午我们吃焖排骨!” 无视谢文晴,柳云湘往回走,同时跟谨烟说道。 “行,先搁五花肉爆炒出油,然后再放入风干的排骨,小火慢慢熬慢慢炖,出过时撒一把香葱。这个灶炖排骨,这个灶米饭,吃的时候把肉汤洒米饭上,肯定很香。” 听谨烟说着,谢文晴没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 “娘,我也想吃。” “行了,别丢人了!” 门洞砸好,按上木门后,柳云湘让谨烟买了一把锁子给锁上了。 钥匙在她手里,她想开才开。 这日用过早饭后,柳云湘带着子衿出门了。 长街上,开门的店铺不多,也没一两个客人。街道两边靠墙不少饥肠辘辘的百姓,大多穿着破烂,很多都是从善念营逃出来的。 云仙粮铺外面排着长队,大家翘首望着前面,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这时张琪站出来冲喊道:“大伙儿都回,今日五千石已经售完了!” 一听这话,后面的人激动起来。 “既然有粮食为什么不卖?” “我们已经饿两天了,再买不到粮食,全家要饿死了!” “必须卖!不然我们今天就把你家粮铺给砸了!” 张琪摆手让大家安静,可百姓情绪激动,根本不听他的。 没办法,他让人拿来锣,敲了几下。 “大家伙安静,听我说!” 张琪站在椅子上,面向大家伙,“有人骂我们是奸商,但请问大家伙,我们可曾涨过一文钱?” “倒是没有长过。” “前有德昌粮铺,一石涨到三百钱,但也只开了一日,便关门了。” “这东家算是厚道的!” 百姓私下说着。 张琪又敲了一下,让大家伙继续听他说。 “天灾人祸,谁也没有料到,好在我们筹备新粮铺开张时运进了一批粮食,但说实话,僧多粥少。若敞开了卖,一日便售罄了。” “大家都买了粮食,谁也不用饿肚子了!”一男子喊道。 “对,东家有多少卖多少,这样我们才能人人有份。” “是啊,东家积大功德了!” 张琪摆手,“错,如果我敞开卖,那就会有人买得到,有人买不到。买得到的家有富足,买不到的全家饿死,我这话没有说错?” 底下静了好一会儿,但还是有人喊了一句:“各凭本事!” “兄弟你身强体壮,自然这么说,可老弱妇孺怎么办?” 张琪说完,长叹一口气,“饿一天两天不怕,怕只怕没有地方买粮,那才是真的绝望。我们每天只售五千石,便是想着人人都能买上粮,人人都能活命。今儿买不到,明儿就起早,但一家只半斗,大家伙都可以来排队,家里人买到了,就自动退出来,别让街坊邻居戳穿了,这可是抢人命的事。” “那明天还有粮吗?”有人问。 “有!” “涨价吗?” 张琪拍了拍胸脯,“我们东家说了,绝不涨价。我们云仙牌子在这儿,做的是良心生意,若我们涨价了,大家可以砸了我们的牌子。” “好,冲东家这句话,等渡过这次危机,我们也在你云仙粮铺买粮!” “说得好,我们就认准你们家这招牌了!” 张琪一番话,大家伙都散了。 他说得有理,大家能听到心里,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身边站着十几个壮实的小伙子,有想闹事的也得估量一下。 张琪的本事,柳云湘在上一世就见识到了,所以对他是很放心的。她不方便露面,以后跑外面的事都得交给他。 柳云湘先去了曲墨染家的医馆一趟,知道她听她的话,买了很多粮食,这便放心了。 “你怎么知道会有饥荒?”曲墨染一边把脉一边问她。 “我哪知道,不过是见有人在粮铺买不到粮,提醒你一句罢了。” 曲墨染看了柳云湘一眼,倒没有再多问,只说她毒素被压制的不错,但过些日子仍要过来放血。 “我知道的。” 从曲墨染医馆出来,她又去了陆长安住的那巷子,正见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垂头丧气的回来。 另一小厮开门,问他买到粮食了没有。 “没,又没有排到。” “可世子虚弱,怕是熬不住了,要不我再回王府一趟?” “世子亲自去都没有要到,你去有何用!” “这可怎么办?” 柳云湘这时开口,问道:“你们缺粮?” 两小厮一齐朝她这边看来,“这位夫人,您是?” 柳云湘指了指身边的院子,“你们的邻居。” 其中一小厮了然点头,随后苦笑,“这时候,谁家不缺粮呢。” “我家倒有富足,如果你们想要的话,按六百钱买就行。” 小厮眼睛一亮,“夫人愿意卖我们粮食?” 另一小厮高兴之余又问了一句:“六百钱一石还是一斗?” 柳云湘笑,“我不坑你们。” 她让谨烟打开门,里面贮存这几袋粮食,便是为陆长安准备的。 两个小厮一人扛着一袋米,感激的对柳云湘道:“夫人,您真是好人,我们会回去跟主子说,一定记您的恩情。” “你们可还好?” “啊?” “我在这院听你们主子常咳嗽。” “主子一直身子弱,不过这些日子好了一些,但还是常生病。” “我倒是认识一位神医,你们可请她来给你们主子瞧瞧病。“ 从巷子里出来,途径镇远侯府的时候,见东厂联合刑部户部正在抄家,侯府的不论男女老少戴着沉重枷锁一个一个被押出来。 她远远看了一眼,正要离开,一人从旁边面铺里出来,将她拉了进去。 不是别人,正是严暮。 他一身风尘,下巴都冒出胡茬了,脸色也很疲惫,但又有一种颓废的俊美。 “咳咳,你做什么,大白天的。”她抽回自己的手,小声埋怨。 “白天不行,晚上就行?”严暮不怀好意的笑着。 “我不理你,我先走了。” “别,陪我吃碗面。” “这面馆还开张?” “我来了,他敢不开吗?” 柳云湘撇嘴,人家是坏人,人家很光荣。 第六十五章 她的夫君还活着! 一碗面送上来,厨子自己都馋的要流口水。 估计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又被这奸臣抠了一把。 “拿一碗过来。”严暮冲那厨子道。 厨子一下跪地上了,“大人,真没有面了。” 严暮皱了一下眉,“让你拿一个空碗过来,还有一双筷子。” “空碗有!” 厨子赶忙起身跑后面,小跑着送来一副碗筷。 严暮将他那碗面分成两半碗,推给柳云湘一碗。 “赶紧吃,我等会儿还要出城一趟。” 柳云湘看着面前这半碗面,心暖了暖,“我不饿。” “不饿也吃。” 见严暮低头大口吃了起来,柳云湘拿起筷子,小口吃了一口。最简单的葱花面,不知为何竟然很好吃。 她有了胃口,很快就将那半碗面吃完了。 “这几日别在街上乱跑了。” “为何?” “小心被人抓起来,大卸八块,煮着吃了。” 柳云湘瞪他,“你少吓唬人!” 严暮眯眼,“你觉得我是吓唬你?” 柳云湘脸色一青,不会真发生这种事了? 严暮见柳云湘被吓到了,邪气的笑了笑,而后起身将一锭银子拍到桌上。 “对了,你是不是为京郊大营的口粮头疼……” 柳云湘还没说完,江远在外面喊严暮。 严暮让她赶紧回府,而后大步出去了。 柳云湘撇嘴,看在这半碗面的情分上,她本来想帮他一把的。 这时厨子过来收碗筷,柳云湘见后厨门口有个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扒头往这边看,大概是闻到香味了,小小吸着口水。 “东家,你家里没粮了么,怎么不去云仙粮铺买粮?”柳云湘问。 厨子摆手,“咱家至少一天还能吃一顿,饿不死的,留给更需要的人。” 柳云湘冲子衿招手,让她过来,“你把金丝肉饼给这个小妹妹。” 子衿噘嘴,“我哪有肉饼?” 柳云湘笑,“在你怀里。” 子衿哼了哼,有些不乐意,但看到那小妹妹,还是乖乖拿了出来。 “诺,可好吃了。” 小妹妹有些怯,但又拒绝不了肉饼的香气,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没说什么,这才拿起了一个。 厨子冲柳云湘抱拳拜了拜,“夫人,您心太善了。” “别这样,我还吃了您家半碗面呢,当做交换。” “可这严大人已经给钱了,还给了不少。” “他付他的,我付我的。” 回去的路上,柳云湘见街角一群人在打架,打得那叫一个狠,各个都带了伤。怪不得严暮让她少出门,大家吃不上饭,心里都憋着火气呢。 回到偏院,谨烟正在和面,打算晚上蒸包子。 “咱之前买了一大块肥肉,熬油后剩下的油渣,我撒了一把盐存起来了。正好拿出来包包子,用萝卜干拌馅,十里飘香。”谨烟道。 柳云湘笑,“谨烟长本事了。” “这算什么本事,老百姓都这么吃,只您这富贵出身的才觉得新奇。” 主仆俩正说着话,刚开的那小门咚咚咚响了。 子衿去开门,见玉莲站在门外。 “三夫人,老夫人让您去东院一趟。” 柳云湘淡淡道:“明日,我乏了想睡会儿。” “老夫人那儿有大事。” “什么大事?” 玉莲顿了一下,道:“三爷回府了。” “谁?” “三爷!” 去东院的路上,柳云湘在心里冷嗤,原以为他也是个男人,怎么也能坚持半个月二十天的,这才几日,便饿得受不住回家了。 待进了东院厅堂,刚进门,老夫人一下戳到了她跟前,指着她鼻子大骂:“好恶毒的女人,竟报官将我儿送进大牢,害他在里面吃苦!” 柳云湘看过去,见那谢子安搂着丽娘,丽娘抱着孩子,两人正愤恨的瞪着她。其余人还没从震惊中回来,一个个迷瞪瞪的。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夫君不是已经死了?”柳云湘诧异的问道。 “你睁大眼睛看看,他是谁!” 柳云湘不止睁大了眼睛,还走到谢子安面前,细细瞧了瞧,而后一字一句问:“你是人还是鬼?” 第六十六章 三夫人的位子我让给她 “你休要装糊涂,我……” 啪的一声脆响! 谢子安话还没完,竟被柳云湘甩了一巴掌,回过神儿后,怒火中烧,抬手就要打柳云湘。 “夫君!”柳云湘一下扑到谢子安怀里,“初闻你战死,我恨不能与你共赴黄泉,奈何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得替你把这个家撑起来,我不能死啊!” “守寡三年,我已心如止水,想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生不能白头偕老,只求死能同穴。” “我不信,我不敢信啊,你真的还活着吗?真的是你?” 柳云湘哭得那叫一个悲痛,在场的人不禁都跟着抹起泪来,回过神儿来又懊恼,柳云湘哭的时候,她们该笑才是。 谢子安看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云湘,心想自己原来误会她了。那日她是真的不信他是谢子安,并非故意害他。 “行了,我这不回来了,你别哭了。”谢子安有些别扭的安慰了一句。 柳云湘忙擦泪,“是,夫君说的是,这可是咱侯府天大的喜事。” 那老夫人原本还想找柳云湘算账,眼下也没说可说了。 “先坐下再说。” 谢子安坐下后,柳云湘自然而然坐到他旁边,那丽娘抱着孩子便没了座位,只能尴尬的站在旁边。 柳云湘看向丽娘,故意困惑,“咦,这位娘子是?” 她这话一出,厅堂一下静了。 还是老夫人干咳了一声,道:“她叫丽娘,算是老三的救命恩人。” “原是夫君的救命恩人。”柳云湘忙让谨烟搬来椅子,让丽娘坐在她旁边。 “哟,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真可爱,多大了?”柳云湘看了一眼丽娘怀里的孩子问。 “三个月大了。”丽娘答道。 “孩子爹呢?” 丽娘哑巴了,抬头看向谢子安。 谢子安皱了一下眉,“那日在珠宝行,你不都知道了?” 柳云湘眨眨眼,“我知道什么?” 谢子安默,心想她是不是在装傻,但又没证据,于是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又干咳了一声,“孩子自然是老三的。” 柳云湘捂嘴笑,“母亲别开玩笑了,家中突逢变故,父亲和大哥牺牲,夫君定是受了很重的伤,爬都爬回不来,这才三年未归家。他心中该是多焦急,多忧心,哪有力气、心情和别人生孩子?” “你这话说得……” “再说,他难道不知道家中有妻正给他守寡呢?” 柳云湘一连两问,老夫人的脸挂不住,谢子安的脸更挂不住,丽娘抱着孩子也抬不起头来。 一直不说话的大夫人,这时说了一句:“这三弟要是不回府,三弟妹岂不要守一辈子寡,像我还好,至少有儿有女,她有什么。” 难得一句公道话,柳云湘闻言,用帕子抹了抹泪。 “我与夫君感情深厚,定会为他守寡一辈子的。” 丽娘此时站起身,看了一眼谢子安,道:“看来我不该来这里,让……让三爷为难了,这就带康儿先走了,在外面是死是活,定不叨扰侯府。” 说着丽娘要走,谢子安忙拦住了她。 “丽娘,你不能走!” “我……我哪有脸留下?” “你怎么没脸了,我与你拜过天地,你便是我谢子安名正言顺的娘子!” “可三夫人定不会容我。” “她敢!” 谢子安转身看向柳云湘,提起一口气,道:“你少扯东扯西了,丽娘是我娘子,康哥儿是我儿子,你不接受也得接受。丽娘贤惠知礼,已同意我不休你,她可以与你平起平坐,你也最好识趣一些,莫要耍手段为难她。若她在你那儿受了委屈,我定不饶你!” 柳云湘闻言,先是不信,接着伤心,而后哭着不能自己。 “所以这三年,你不是回不了家,你是娶妻生子了,不愿意回家了!”柳云湘用手捶着胸口,大声质问:“侯府被抄家的时候,二爷在天牢险些被打死的时候,母亲病倒的时候,全家的命悬在刀口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儿?” “你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是我撑起了这个家!” “你是我谢子安的夫人,这些都是你该做的,而你所做的就是我做的!” 看了一场大戏,薛氏早就乐得不行了。 她走到柳云湘身边,道:“三弟妹,三弟这话说得合适,别总说你为侯府做了什么什么,这本就是你该做的,怎么总委屈抱怨?我掌家这些日子,可说什么了?” 老夫人哼了一声,“正是,一家人互相扶持,没谁欠谁的!” 柳云湘点头,“看来各位都接纳这位新妇了,我也该知好歹,这就回偏院了,这三夫人的位子,我给她就是。” 说完,柳云湘带着谨烟大步离开。 闹了这么一通,所有人肚子更饿了。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惹怒柳云湘对他们没有好处,毕竟她是在这种困难时期还有肉吃的主儿。 尤其是那康哥儿,饿得嗷嗷哭。 第六十七章 你还幻想我娶你? 回到偏院,谨烟的大包子刚出锅。 柳云湘刚才做戏,结结实实哭了一回,这时候还真饿了。 她们刚坐下来吃,高强下那小门咚咚响了。 谨烟皱眉,“他们不会是来抢包子的?” 柳云湘心思转了一下,“你去看看。” 谨烟去开门,不多一会儿回来,抹着脑门,一副深深不解的样子。 “来的是大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还说了一堆奇怪的话。” 柳云湘挑眉,“说了什么?” “说什么大夫人很为三夫人抱不平,别人如何反正她大房是念您的好的,还让您宽心,莫气坏了身子云云。” 柳云湘淡淡一笑,“你去拿几个包子给那嬷嬷。” 这一大家子,也就大夫人是个人精。侯府出事时,她回了娘家,侯府渡过危机,她回来。侯府困难时,她装病。如今饥荒,她知道她有粮,刚才借机为她说话,此时又来讨好。 还真是能屈能伸! 谨烟还是一脸懵,不过没有再问,用布袋装了几个包子拿过去了。 柳云湘吃着包子,便想到了白日里她和严暮分一碗面,心微微有些发热。 “谨烟,你再装一袋包子。” “啊?” “我去一趟兰园。” 夜深后,柳云湘带着子衿出门。 在墨玉轩外遇到江远,柳云湘问他严暮可在里面。 江远迟疑了一下,“在。” 柳云湘点头,带着子衿往院里走,刚要上台阶,却见元卿月红着脸冲屋里跑出来了。 她,怎么又回来了? 柳云湘打量着元卿月,比之前瘦了许久,想来在善念营吃苦了,此刻穿着一件薄薄的春衫,衣服湿了大片,衣带也有些乱。 而元卿月看到她,美若春波的眼眸一下冰冷,竟似带着恨意。 那一晚,可是她救了她! 元卿月什么都没说,绕过她跑走了,带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 柳云湘沉了口气,侧头跟子衿说道:“那些包子,拿去喂狗。” “啊?”子衿眨眨眼。 “喂他不如喂狗!” 让子衿在外面等着,柳云湘进了里屋,听得屏风后有水声,他果然在洗澡。 许还是双人浴,倒是她来的不是时候。 在罗汉床旁坐下,条案上叠着几张画像,她翻了一下,全都是女子的画像。 这时哗啦一声水响,接着严暮穿着中衣从里面出来。上衣的扣子没系好,露出大片胸肌,头发湿漉漉的。 “你怎么来了?” 严暮说着将一块帕子扔到条案上,“给我擦擦头发。” 柳云湘拿起帕子,直接砸到严暮脸上。 严暮懵了一下,“你抽什么风?” 柳云湘轻嗤,“不合适。” 严暮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而后拿着帕子自己擦,见柳云湘闷着不说话,像是生气了。 他看了一眼条案上的画像,戏笑道:“这几位是最近查抄的几位官员家的小姐,你帮我挑一挑,该留下哪个或哪几个?” 柳云湘拿起来,认认真真的看,仔仔细细的挑,挑出来三张。 严暮一笑,“确实有眼光。” 柳云湘指着第一张,“这位姑娘下巴钝圆,犹如玉珠,很像小金妃。” 她又指第二张:“这位姑娘面颊如水蜜桃,很像小金妃。” 她再指第三张:“而这位姑娘,杏眼如含水波,比我这眉目更像小金妃呢。” 严暮笑容一敛,眸色冷沉,“什么时候,你可以随便在我面前提她的名讳了?” 柳云湘抬头,乖巧道:“以后再不会了。” 严暮抽出那三张纸,“明日便让他们送来。” 柳云湘思虑道:“不过你要哄好元姑娘,你先把人赶走,又带回来,这么一番折腾,必定还是喜欢她的,别让她伤了心。” 严暮轻呵,“原来是为元卿月,你吃醋了?” 柳云湘瞪大眼睛,“我吃醋?” 严暮欠身过去,一手托起柳云湘的下巴,凤眼潋滟生辉,他勾唇一笑问:“你是不是还幻想过我娶你?” 柳云湘抿紧嘴巴:“……” 上一世,确实幻想过。 幻想她从侯府寡妇变成他严暮的娘子,幻想二人心意相通,白首一生。 严暮讥笑:“想什么呢,我堂堂大理寺卿还能娶你一个寡妇?” 柳云湘拍开严暮的手,深深吸了口气,“你想多了。” “是你想多了!” 柳云湘抬眸,神色肃沉,道:“我夫君回来了。” 严暮先是笑得邪肆,随之一僵,“谁?” “谢子安。” “他不是死了?” “活着回来了。” 严暮眯眼,“他难不成从地府里爬出来的?” 柳云湘转头不看严暮,挺直身子,端坐起来,“往后我不是寡妇了,更不是你的什么人,还请严大人放尊重。” 这一世,她给过他机会了,是他不要。 第六十八章 我怎么会娶一个寡妇 气氛突然就僵住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严暮冷笑一声:“你不是很爱谢子安么,这下乐疯了?” 柳云湘点头,“我当然爱我的夫君。” 严暮脸一沉,“那你来老子这里做什么?” 柳云湘转头看向严暮,“我和想严大人做一笔生意。” “哦?” “你正在为京郊大营筹粮?” 严暮眼睛眯了一下,“怎么,难不成你有粮?” “有。” “老子要几万石,不是几斗!” “十万够吗?” 严暮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柳云湘,“你说你有十万石粮食?” 柳云湘点头,“之前我跟你借了十万两银子是,那些银子我全买粮了。” “你说你全买粮了?” “对。”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盛京会有饥荒?” 柳云湘呵呵一声,“我只是要开粮铺,多贮存了一些粮食罢了。” “哪家粮铺开张要存十几万石粮食?” “不然呢?我就算知道粮仓空了,还能预料老天爷会连续下一个月的雨?进京道路被冲毁?” 严暮坐回去,人祸能预料,天灾可预料不到。 “所以你真的是来找我做生意的?” “我们之间也没别的好谈?” 严暮点头,“行,我要十万石粮食。” 柳云湘一笑,“一两银子一石。” “你抢劫呢?” “严大人,我也不一定卖给你,对?” 来之前,她还真没打算赚他多少,一两万跑个腿算了,但现在她觉得,不赚白不赚。 严暮咬了咬牙,“行,十万两,我给你。” “还之前借你那十万了,这里还有一万,当初咱们说好的。” “你跟我把帐算这么清?” “当然要算清。”柳云湘站起身,退开一步,“前尘过往也一并了了。”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被严暮一把扯过来,压到墙上。 “你!你放开我!”她怒。 严暮低头抵住柳云湘的额头,“你说清就清了?” “不清又如何,你还要纠缠我一个有夫之妇不成?” “柳云湘!” “这世上有比我长得更像小金妃的,我不是不可替代的,不是吗?” 严暮死死盯着柳云湘,“你说的没错,老子也确实厌烦你了。” “那就放开……唔!” 严暮低头狠狠咬了柳云湘嘴唇一口,“但老子想欺负你就欺负,你他妈让谢子安那窝囊废来找老子算账啊!” 柳云湘闻到严暮身上那股和元卿月身上一样的甜腻腻的茉莉香,突然泛起一阵恶心,猛地推开严暮,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你别碰我!” 严暮怒不可遏的看向柳云湘,恨不得掐死她,但看到她仰着头,眼睛都红了,仍倔强的不服软,他又烦躁的皱起眉头。 “滚!” 柳云湘冲到门外,扶住外面的柱子,身子微微颤抖着。 她弯下腰,眼泪落下一颗,但只有一颗。 她咬紧牙关,硬忍了回去了。 他说:我堂堂大理寺卿怎么会娶你一个寡妇? 这句话让她彻底心死! 上一世没有斩断的,这一刻断了。 她柳云湘再爱他,也不许自己这么卑贱,做一个替代,苟且在一起,没名没分,甚至让人不齿。 “三夫人?” 柳云湘抬头,看到周礼怀及他身后的镇远将军祝清嘉,匆忙点了一下头,而后快步往外走去。 周礼怀挠挠头,“这是……吵架了?” 祝清嘉不似其他武将五大三粗的,他身材高挑,面容俊朗,很有一股君子坦荡的风范。 他看了一眼柳云湘的背影,眉头皱起,转身进了屋。 西屋里,严暮坐在罗汉床上,头垂着,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祝清嘉沉了口气,“你必须马上和这位侯府三夫人斩断关系。” 严暮侧头,阴沉的目光透过湿发看向祝清嘉,“你也要管我的事?” “谢子安还活着,已经回侯府了。” 严暮转回头,“我知道。” “那你……” “他谢子安的女人,老子就碰不得?” “老七!” 严暮沉了口气,“行了,一个女人而已,我不会为她坏了大事。” 听到这句话,祝清嘉脸色稍好了一些,“眼下最棘手是为京郊大营筹备粮饷,皇上既然让你暂领京郊大营统领一职,便是给你的考验,这次你若做得好,那就能掌京郊的兵权了。” “粮食有了。” “有了?” “十万石。” “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粮食?” 严暮抓了一把头发,“总之有了,你回去跟义父说一声就是。” 祝清嘉面露喜色:“不论是谁给了我们粮食,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周礼怀等他们说完,忍不住问道:“谢子安真的还活着?” 祝清嘉无语,“我都看到大活人了,这还能有假?” “那……”周礼怀看了一眼严暮,“那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养在侯府?喊谢子安爹?” 第六十九章 休了你 回到偏院,柳云湘强忍着不适写了一封信,让子衿带给张琪。 明天严暮就要粮食,她交代张琪和严暮的人交接。 处理好这件事,柳云湘到底没忍住吐了出来。 估计这辈子,她都不能闻茉莉花香了。 第二天交接的很顺利,柳云湘终于松了口气,经过这一次,她纯赚至少五万两,最最重要的是‘灵云’这招牌打出去了。 有了这块招牌,她可以开绸缎庄,开钱庄,开酒楼,开珠宝行,只要顾客认这块牌子,她的生意就不会差。 中午用饭的时候,谢子安来了。 他换下了之前的青布棉袍,换上宝蓝明缎长袍,腰上扣上玉带,头发用珠冠竖起,面容依旧俊朗。 成亲前,她曾远远看到他在海棠树下舞剑,身如蛟龙戏水,挑剑戏花,做了一场海棠花雨。 待他收剑,长身玉立,有翩翩世家公子的风采。 那时她满心只有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第一眼是惊艳的,还不及多看两眼,没看清这人的真面目,她就守了寡。 后来她就想,她不是为谢子安这个人守寡,而是为那一眼。 可最可悲的是,那一眼只看到了他的皮相,没闻到他浑身散发的恶臭! 柳云湘收回思绪,抬头见谢子安已经走了进来。 他先看了一眼饭桌,眉头微微皱起。 “二嫂与我说你有粮,我还不信,心说你若有粮,怎会让母亲,两位嫂嫂,家里的孩子们饿着。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贤惠大方的,不想竟是我把你想的太好了。”谢子安冷声冷语的说道。 柳云湘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继而一笑:“各房管各房,有本事吃饱饭,没本事饿死。” “混账话!” “这是母亲说的。” “……” 柳云湘微微一叹,“我做儿媳的,自然要听母亲的话。” 谢子安沉下一口气,“母亲病了。” “三爷应该去请大夫才是。” “想来是这几日饿的。” “三爷给母亲做顿饭以表孝意。” “可无米下锅。” 柳云湘眨眨眼,“哟,您莫不还盼着天上下粮食?” “我自然是来找你……” 汪汪! 这时竟窜出一只狗来,趁着大家伙不注意,从桌上叼走了一个包子。 谨烟愣了一愣,不由骂道:“哪来的野狗!” 谢子安脸色一青,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 他沉了口气,“你这屋里的婢女一点规矩都没有,见主子来了,竟不不知添一副碗筷。” 柳云湘诧异道:“三爷还没用饭?” “我……” “可我们吃饱了,桌上只剩残羹剩饭,原是要打发喂狗的。” 谢子安暗暗咬牙,本想在桌旁坐下,此刻只能拂袖进了里屋。 柳云湘捂嘴笑了笑,而后转身进屋。 谢子安在罗汉床一侧坐着,脸色铁青,她走来在另一侧坐下。 “当时我受了重伤,若不是丽娘救我,我定活不成。她是我的恩人,也是你的恩人。”谢子安道。 柳云湘冷笑,这恩人抢了她的夫君,让她守了一辈子寡,这可真是天大的恩情。 “三爷说的是,若她当时把你送回府,我定重重感谢她,给她跪下都行。可当时是她不舍得送你回来,还是你不肯回来,别说受重伤了,毕竟你都有力气和这个女人生孩子。” “我……我有苦衷。” “那我问一句,若不是这饥荒,三爷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 “……” “那我得给你守一辈子寡啊。” 谢子安无理可讲,只能硬声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寻常,我既然回来了,把丽娘和康哥也带回来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若你贤惠一些,便该主动提出让丽娘做我的平妻,若你一味刻薄,休怪我不讲情面。” “那又如何?” “我休了你!” 柳云湘点头,“还请三爷休书一封,我立马离开侯府。” “好,那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写!”说完,谢子安大步离开。 第七十章 挨了一巴掌 在外间的谨烟,见谢子安离开了,乐颠颠跑进来。 “夫人,等拿到休书,您就自由了。咱们赶紧离开这地方,再不受他们的气了。” 柳云湘伸了伸腰,“他啊,他不会写休书的。” “可他话都撂下了,还能反悔?” “饿着肚子呢,骨头都是软的,哪有力气写休书。” 如柳云湘所料,这谢子安一走就没影儿了,直到天快黑,那封休书也没有送来。 这时东院的玉莲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要见她。 柳云湘一点都不意外,带着谨烟就过去了。 府上空荡荡的,下人们不是被打发走了就是饿跑了,剩下那么几个都是各房的主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偶尔碰到一个青面枯槁,还挺吓人的。 那玉莲也是,走路都发飘了。 来到东院,正房门前一个灯笼,散发着暗沉沉的光,屋里也是暗的,只西屋点着灯。 进到里面,先听到一阵咳嗽声,再接着昏黄的烛光往里瞧,见老夫人正靠坐在床头。 她床前还站在一人,正是那二夫人薛氏。 老夫人看到她,招了招手,“老三家的,快过来。” 柳云湘徐步走上前,虚行了个礼,见老夫人伸手要拉她,她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母亲病了,你竟也不知来问候一声!”薛氏劈头盖脸的说了她一句。 柳云湘装作委屈的样子,小声道:“当初垒那堵高墙的时候,母亲和二嫂不是说了,让我待在偏院,没事别往正院这边跑。” 薛氏噎了一下,“那不是开了门,钥匙就在你手里,你可以随意进出,少找借口了。” “我只是不懂,既垒了墙,为何还开个门。既然要开门,为何还要垒这墙,莫不吃饱了撑的?” “母亲,你看她,竟一点不知悔改!”薛氏气道。 “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悔改?” “行了,你们还吵吵,要气死我啊!”老夫人说着又咳嗽了两声,那薛氏赶忙送水过去,伺候着喝了两口。 柳云湘站在一旁,看她们演这出婆媳好的戏码。 “你二嫂主事,有时确实欠考虑,你当小的,别与她计较了。”老夫人看了柳云湘一眼道。 柳云湘笑笑,“不敢。” 老夫人沉了口气,“母亲知你受委屈了,这样,以后仍由你来掌中馈,家里大事小事,还是你做主,这样总行了?” 柳云湘嘴角扯了一下,这老东西可真会算计。 “不好,毕竟我一个外人。” “这什么混账话,谁敢说你是外人,打她的嘴巴!” 柳云湘点头,抬手就给了薛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实实的。 薛氏懵了,老夫人也傻了。 “你太放肆了!” “二嫂说的这话,母亲让我打的。” 老夫人脸色沉了沉,见薛氏要闹,她冲她摇了摇头。 “你气也出了,以后就好好掌家……” “我不干!” “你说什么?” 柳云湘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不是有粮?” “我的粮只够我院里几人吃。” “你既然是侯府的人,就该把粮食拿出来大家分。” “母亲不是说了,各顾各的。二嫂还说,讨饭也别去别房门口。这话说得好,说得绝,我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见两个人被堵得开不了口,柳云湘再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 回到偏院,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孩子嗷嗷的哭声。 柳云湘皱了一下眉头,进门见那丽娘正抱着她儿子站在院中,等见她进来,便一下跪到了地上。 “夫人,康哥儿是三爷的孩子,您再如何生气,也不能迁怒孩子,请给他一碗饭吃,救救孩子的命。” 谨烟忙挡到柳云湘面前,“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们夫人何时迁怒这孩子了?” 丽娘也不等柳云湘说话,竟抱着孩子哐哐磕头,几下额头就肿了。 “我自知出身卑微,从未想过跟您争正室的位子,您看我不顺眼,看我心里有气,我可以离开,只请您善待康哥。” 说着,那丽娘竟放下嗷嗷大哭的孩子,起身就往外走。谨烟见此,忙去拦她,二人拉扯间,那丽娘不知怎的摔倒在地上。 谢子安进来,正看到这一幕。 “柳云湘,你欺人太甚!” 他一气之下冲到柳云湘跟前,抬手就一巴掌。 谨烟正顾着丽娘,柳云湘也没防备。 这一巴掌力气很大,柳云湘往后退了两步,而这时,一把剑,朝着谢子安胸口而去! “子衿!”她忙制止。 剑尖直抵谢子安心口,再近一分就会出血。 那谢子安会功夫,但子衿身形之快,他竟避都没避开。 柳云湘看向谢子安,眸光锐利,“谢子安,这巴掌,我记住了。改日,你要你十倍相还!” 柳云湘说完往屋里走,但经过那孩子的时候,见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到底是不忍,让子衿给了那丽娘一碗饭。 夜里,柳云湘刚要睡,高墙外突然火光大盛。 第七十一章 你比我贱多了 主仆四人忙聚到一起,而除了汹汹火光,倒也没有其他动静。 柳云湘让子衿去看看,她跃墙而过,很快就回来了。 “府上粮仓着火了。” 柳云湘皱眉,莫不是贼人进府抢粮,发现侯府的粮仓是空的,一怒之下烧了? “贼人放了一把火就跑了,好像没伤到人。” 柳云湘点头,虽然没出大事,但今晚注定不能睡安稳了。果然不多久,院门敲响了。 管家过来的,说是京郊大营来了,让侯府上下的人都去前院。 穿过穿堂,柳云湘看到前院整整齐齐站着数十个身穿黄金甲的将士。 而严暮站在最前面,一身玄色暗纹长袍,头戴玉冠,手里把玩着一个三角暗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边一家老小挤在一块,显然被吓得不轻,那老夫人得要玉莲和薛氏扶着才能站起来。 谢子安和丽娘带着孩子躲在后面,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你们侯府没人跟贼人过招?”严暮看向谢二爷。 谢二爷脸色铁青,咬着牙说道:“根本没看到。” “府上没有护院?” “没有。” 严暮嘴角轻扯,“八大世家之一的靖安侯府竟落魄至此,粮仓不会根本没粮?” 谢二爷沉着脸道:“你是来抓贼的,怎么盘问起我们来了,这里是侯府不是你大理寺的牢房,严大人若没有这个本事,倒不如回去睡大觉,也省得大家都耗在这里。” 严暮眯眼,“谢二爷好像对本官有意见?” “哼,一个大理寺卿,区区文官,竟掌权京郊大营,真是千古笑话,莫不朝廷没人了,至少也找个有血性的男儿郎?”谢二爷讥讽道。 严暮低低笑了一声,继而拳如闪电,猛地朝谢二爷挥了过去。谢二爷堪堪接住,但这一拳如雷霆之势,他退了两步才稳住。 严暮再化拳为掌,看似轻巧,却掌风凌厉,打在那谢二爷胸口,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生生吐了一口血。 “老二!” “夫君!” 老夫人和薛氏急忙上前扶住谢二爷,见他吐了这么一大口血,立时吓懵了。 “严大人,他……他口不择言,您千万别跟他计较!”老夫人双手合十求道。 严暮冷嗤,转头见柳云湘走过来,凤眼眯了眯。待柳云湘走近,看到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他脸色猛地一沉。 再看那谢子安,躲在人群后面,一副窝囊废的样子。 他一股火气上来,手中三角暗器朝着那谢子安打出。 严暮出手很快,所有人不妨,等到察觉,那暗器已经打到谢子安身后的树干上,而他吓得脸色青白。 “严暮,你别欺人太甚!”谢二爷怒道。 严暮轻哼,“谢三爷,躲在女人堆里做什么,莫不没脸见人?” 谢子安被迫上前,但也只是走到柳云湘身边,还错身在她后面。 柳云湘沉了口气,抬头看向严暮,“严大人,那伙贼人都没你能耐,把大家伙搅得不得安宁。” 严暮看着柳云湘,见她竟护着那谢子安,脸色愈加阴沉。 “各位回去自查,看看有没有丢其他东西,本官在这里候着。”严暮道。 听到这话,侯府中人如蒙大赦般,赶忙都散开了。 柳云湘也要走,严暮一把将她扯到怀里。 “他敢打你?” 柳云湘闻到严暮身上还有那股子茉莉香气,不由一阵作呕,用力推开他。 “与你无关!” “你还护着他?” “我说了,他是我夫君,我不护他护谁。” 严暮上前一步,却见柳云湘急着后退了一步,生怕他碰她的样子。 “行,你要犯贱,我管不着!” 柳云湘讥笑:“你骂我犯贱,你可比我贱多了!” 第七十二章 上门讨饭 第二日一早,柳云湘起身。 谨烟见她左脸整个都肿了,心疼的赶紧拿来药膏又抹了一遍。 “老爷夫人虽然严厉,但从未打过您,那……那大奸臣再浑,也没真动过手,可这谢子安表面上温润如玉,竟然对女人下手,太下作了!” 柳云湘拍拍谨烟的胳膊,“我没事,已经不疼了。” “要不咱们回侍郎府告诉夫人,让夫人给您撑腰?”谨烟气愤道。 柳云湘叹了口气,“我哪有脸回家。” 谨烟听了这话,又想到夫人遭遇的,不禁心疼的抹起泪来。 “您为侯府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可没人念您的好,那三爷根本没有死,却让您守活寡,这心得多脏才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柳云湘笑着给谨烟擦泪,“好丫头,别哭了,快去做早饭,我都饿了。” 一听夫人饿了,谨烟赶忙擦干眼泪,“这几天,您胃口不大好,现在终于饿了,您想吃什么?” 柳云湘想了想,道:“糖饼和酸汤。” “这又甜又酸的,您这口味越发怪了。” 这么说着,谨烟赶忙去厨房忙活了。 这时子衿从外面回来,先喝了一口茶水,而后说道:“昨晚有好几个官员家的粮仓着火了,有的和那伙贼人交了手,据说他们功夫厉害,不像是普通盗贼。” 柳云湘从妆奁里拿出昨晚那个三角暗器,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着。 这暗器是那伙贼人丢下的,昨晚严暮打到树干上,等他带人离开后,她偷偷取了下来。 这三角暗器是铁铸的,已经锈迹斑斑,说是暗器,更像是一块废铁。但柳云湘知道它有多厉害,这三角都藏着锋刃,三角下有暗槽,中间填满剧毒。暗器划破人的皮肤,毒液会顺着锋刃流进人的血肉里,伤口迅速腐烂,继而不治身亡。 上一世她被这暗器伤到,严暮迅速割掉她一层皮肉,又吃了解毒丸,才保住命。 每次这暗器一出现,严暮必定有危险。 “只是烧了粮仓?”她问子衿。 “只是烧了粮仓,不过京郊大营全城搜铺的时候,严大人被偷袭受伤了。” 柳云湘眉头一皱,“伤得重吗?” 子衿摇了摇头,“不知。” 重不重的,反正没死。 他这条命,注定要交代到那女人手里! 只是这暗器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上一世直到严暮被处以极刑,他也没弄清楚真相,她也就无从得知了。 谨烟做好饭,在外面唤她们。 柳云湘将暗器收好,而后和子衿一起出来。她刚坐下来,院门就响了。 谨烟气道:“定是那些饿得咕咕乱叫的畜生们。” 柳云湘被这句话逗笑了,“那就给畜生们开门。” 谨烟瞪眼,“让它们咬咱?” “我得看看这畜生的皮有多厚。” 子衿去开得门,谢子安带着丽娘,丽娘抱着康哥,一家三口进来了。 “粮仓烧了,一家人都着急上火的,你竟还吃得下饭!”谢子安进门劈头盖脸的一句。 柳云湘拿起一个糖饼,咬了一口,酥的掉渣,红糖芝麻馅流了出来,看得就诱人。 “饭还是要吃的,我怕挨饿。” 谢子安咽了一口口水,“府上正是艰难的时候,你身为三房夫人,当与大家同甘共苦。你这院不是有粮么,拿出来与大家分了。” “三爷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竟与我一个妇人来讨粮?” “你!”谢子安咬了咬牙,“我谢子安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刻薄的妇人,不论如何,我是三房的男主子,我要你拿出来,你就必须拿出来,否则打你那一巴掌都是轻的!” 柳云湘脸一沉,“我没有粮!” “若是被我找到了呢?” “你随便找。” 谢子安闻言,转身朝厢房去了。 柳云湘继续吃饼,这时丽娘怀里的康哥哭了起来,想来是饿了。 “你没有奶水?”柳云湘抬头问丽娘。 丽娘抿了一下嘴,“这一阵吃不饱,奶水就没了。” 柳云湘叹了口气,让谨烟去她屋里拿一袋米粉出来。这米粉是谨烟炒的,里面有晒干的胡萝卜干和肉丝,为的是怕她晚上饿了,等不及做,可以用开水冲一碗吃。 “这饼太油,他消化不了。” 说着,谨烟拿米粉出来了,噘着嘴塞给了丽娘,告诉她用开水冲。 丽娘接过米粉,却没有说一个谢字。 柳云湘也不在乎,她只是见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受饿。 谢子安皱着眉头回来,找了一圈,显然没找到粮食。 柳云湘冷笑,“你侯府家大业大都没有粮吃,何况我一个妇道人家。” 其实是她让子衿把粮都放到灵云粮铺的仓库了,怕的就是这帮人饿极了抢粮食,每晚子衿去那边拿够一天吃的过来,不留余粮。 “好狠的妇人,定是你藏起来了,不然这是什么?”谢子安气哼哼的坐下,拿起一个油饼大口吃了起来。 “你也真能吃的下去。”柳云湘讥笑。 “你的就是三房的,我吃自己的,有什么吃不下去的。” “你不是问我这些粮食从哪儿来的?” “是啊,从哪儿来的?” “昨晚,谁来过?” 谢子安先一愣,随即想到严暮,继而怒目瞪向柳云湘,“他给你的粮?” 柳云湘歪头一笑,“还吃得下吗?你的自尊呢?骨气呢?男人的血性呢?” 第七十三章 世子有点啰嗦 谢子安的脸皮是很厚,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他哪还能吃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恶心了谢子安,也恶心了自己,柳云湘哪还有胃口,带着子衿出门去了。 来到灵云粮铺外,看到一伙年轻力壮的围在门前,手里都拿着家伙事,正叫嚣着让里面的人开门,继续卖粮食。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也预料到了。上次卖给严暮十万石粮食的时候,她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每天灵云粮铺卖粮时,京郊大营的人来维持秩序。 她是为救人,而严暮职责是守护城内秩序,所以她提这个条件原也是他分内的。 见京郊大营的人赶来了,柳云湘安下心来,正打算回府,却见从西街又来了一群,竟有上百人之众。他们围住一个铺子,先用火把把门烧了,而后闯进去打砸。 远远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被拖出来,应该是铺子的东家,全身是血,扔到地上后,一动不动的。 而这边,那些年轻也和京郊大营的动起手来,整条街一下就乱了。 “夫人,咱们快回去!”子衿护着柳云湘道。 可回去的路已经被堵住了,而那伙人朝这边逼来,柳云湘忙指着旁边的胡同,“我们从这边绕过去。” 主仆俩进了胡同,东拐西绕了一阵儿,外面哪哪都乱了,一时真不好露面。不过据这里不远就是她之前置下的院子,陆长安隔壁那座,正好可以避避。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安全进到院里,两人才松了口气。 柳云湘暗暗懊悔,不该出门的,但她确实没想到大白天的外面会这么乱。 这院里还算干净,靠西墙种着一棵紫薇树,这个季节正是花开的时候,一团团一簇簇的,不过是红色的花瓣,如火如霞光。 子衿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柳云湘让她放到了紫薇树下。 她仰靠着椅子,看着满树的红花。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外面喧闹声不断,远远还能看到火光。 柳云湘皱起眉头:“子衿,我不放心粮铺那边,你去看看。” 子衿摇头,第一次不听柳云湘的话。 柳云湘笑,“这巷子隐蔽,咱这院门也结识,再说那些人主要打砸的是街上的铺子,不会来普通百姓家的,你放心去就是,凭你的轻功,只消半柱香就能一个来回。” “我守着夫人!” “张琪是不是总给你吃的,也许他现在就遇到危险了,你不去救他?” 一听这话,子衿迟疑了。 “那夫人别乱走。” 柳云湘忙点头,“我听子衿的,绝对乖乖呆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她这话刚落,子衿一个跃身就不见了。 柳云湘仰头继续养神儿,这时一只风筝突然落到了树冠上,困在了繁花之中。她稍稍一愣,站起身想够,但是够不到。 看着身后的椅子,她挪动到风筝下面,小心的踩上去,刚要伸手去拿,余光却瞥到一人趴到墙头上,也刚好伸手过来。 她转头望去,隔着一枝紫薇花,她看到那人的眼,如三春桃花,潋滟生辉。她微微侧头,看到一张皎如明月,光华内敛的面容。 严暮是美的,但带着阴气,美得森冷。犹如数九寒天的冰刀子,美得让人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而眼前之人的美,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尊神,华美但让人敬畏。 肃平王世子,陆长安。生于王府,身份贵重,又文采斐然,名动天下。此刻这位世家公子趴在墙头,看到她时又惊愕又赧然。 “三……三夫人!” 柳云湘干巴巴的一笑,“世子。”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在墙头一个踩在椅子上,姿态都不太雅。 “这院子的主人是你?” “对。” 陆长安忙想作揖道谢,但在墙头上,实在做不到,只能口头表达谢意。 柳云湘忙摆手,“我卖粮,你买粮,钱货两清,如此而已。” “不,三夫人于在下是救命之恩。” “世子言重了!” “三夫人宅心仁厚,在下自问不及,但这份恩情必定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偿报之日,实在在下之幸。” “真不用。” “不不,有恩不报非君子。” “真言重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 柳云湘抿嘴,陆长安是谦谦君子,饱读诗书,风度翩翩,但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啰嗦。隔了一世,她有听到他絮叨了。 “三夫人,请受在下一拜……”陆长安说到激动处又忘记自己在墙头了,这下比之前更尴尬,“总之……” 柳云湘忙打断陆长安,指着树上的风筝问:“你的风筝?” 陆长安不好意思道:“闲来无事做的,本来剪断绳子,想让它飞更远,不想一头栽这棵树上了。” 柳云湘干笑,这没一丝风,放什么风筝啊! “之前夫人在这院放风筝,当是在下正苦闷之时,夫人剪断绳子,那风筝飞向更高远的地方,在下见之豁然开朗。夫人不止救了在下一命,更为在下指点迷津,脱离困苦,如此大恩……” 柳云湘头皮发紧,赶忙岔开话道:“我帮世子拿下来?” “不用,在下够得着。” 说着,陆长安伸长胳膊,一把抓住风筝,只是风筝的翅膀卡住了,他猛地一用力,无数花瓣落下。 柳云湘正站在下面,红色的花瓣飘飘洒洒的落到她头上,身上,手心里。 一场花雨,来的猝不及防。 第七十四章 他是真正的君子 一直到中午,子衿还没有回来。 陆长安邀请柳云湘去他那院用饭,怕他啰嗦起来没完,柳云湘就没有拒绝。 出于柳云湘意料,他那院竟然只有一个小厮。 “其他人呢?”柳云湘问。 “原还有一个,他已经回王府了。”陆长安道。 穿着青布短打的小厮上来,气呼呼道:“世子对他那么好,少吃一两顿怎么了,又饿不死,他竟忘恩负义的丢下世子走了。” “丹青,莫背后道人是非。”陆长安不悦道。 丹青也就是那小厮叹了口气,“世子您太纯良了,少不得被人欺负。” “他们爱欺负人,不是因为别人好欺负,而是他们自己本性恶劣。” “是是,世子说得对。” 小厮显然不认同,但也没再反驳,乖乖去厨房弄饭了。 这种时候也就不讲究几菜几汤了,一盘馒头,两碗一点薄薄鸡蛋絮的蛋花汤,这就是午饭了。 陆长安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望三夫人莫嫌弃。” 柳云湘看着桌上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饭,别说荤腥了,菜叶都没有,不由皱起眉头,“你每日只吃这些?” 陆长安尴尬道:“我在吃食上本也不讲究,三夫人若吃不惯……” “我是担心世子的身体。” 陆长安微怔,随后摇头,“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多谢三夫人挂心。” 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声音不大,敲了两下,隔那么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丹青,快去开门。”陆长安往厨房喊了一声。 丹青却气呼呼的出来了,“定又是那帮小鬼,他们每日都摸准了时候来。世子,咱不开门了,再这样下去,您都要饿死了。” “丹青!”陆长安低喝一声。 丹青气的没法,但也只能甩着袖子去开门了。 柳云湘不明所以,转头望去,但见门口站着一帮孩子,大的有七八岁,小的两三岁,一个个怯生生的站在那儿,有十来个孩子。 丹青让他们进来,而后插好院门。 陆长安起身,先从筐里拿出一个馒头给柳云湘,而后拿着筐子过去。 那些孩子原还怯生,此刻一下将陆长安围了起来,大一些的孩子还伸手往筐子里抓。陆长安举高一些,让这些孩子站好队。 待孩子们站好,他将馒头分成两半或三半,分给这些大孩子小孩子们。 丹青有些急道:“世子,您给自己留一个啊!” “我不饿。” “您就昨晚喝了一口汤,一直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怎么会不饿!” “我没事,你刚在厨房吃了?” 丹青抿抿嘴,“吃了。” “那这些就全给他们了。” 陆长安将馒头分给这些孩子们,没人分到的也不多,几口就吃完了,但能吃上几口总比不吃好,至少能养着这条命。 柳云湘看着陆长安,他脸色憔悴,身形消瘦,不时还咳嗽一声,他自己都要活不成了,却还顾着别人。 他啊,不愧是陆长安。 上一世为了救别人的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这时,突然哐当一声响,从隔壁院传来的。 丹青忙出门去看,只看了一眼,急忙回来插好门,一副惊惧交加的样子。 “不好了,一伙儿人砸了隔壁的院门,估计是进去抢东西了。这可怎么办,下一家就是咱们这儿了。” 陆长安先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孩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柳云湘,当机立断道:“丹青,你快带三夫人和这些孩子藏到屋里!” “没用的!” “快去!” 丹青见陆长安神色肃沉,不敢再说什么,忙带着孩子们进屋了。 柳云湘听得隔壁的动静,正在打砸着什么,还有人骂咧咧的。 “这院里根本不住人,他娘的,一点粮食都没看到!” “行了,别费力气了,往下一家去!” “走!” 柳云湘心下一紧,他们这一院子的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孕妇,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厮还有几个孩子,别说反抗了,挨打都挨不了几下。 “三夫人,别怕,我在这里顶着,你快去屋里!”陆长安以为柳云湘害怕,温声安抚她道。 “世子大病未愈,哪里顶得住?” 这时,哐当一声响,这院的院门被猛地踢了一脚。 陆长安一急,推着柳云湘往屋里走,“我拼了这条命,定不让他们伤你们,快快进去。” 柳云湘被推进了屋里,丹青上来赶紧关上门。 又是一声响,那伙人冲了进来。 柳云湘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那伙人正是打砸临街铺子的那些年轻体壮的,手里都拿着大刀,斧头这些利器。 陆长安站在院当间,长身而立,身子虽瘦削却笔直如山峰。 “你们硬闯别人家宅,这可是犯法的!” 那帮人领头的是个穿黑布短打的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绑在一起,眼小嘴大,一副凶煞的样子。 “少他娘废话,我们都要饿死了,还怕犯法?” “你们想要粮食?” “我们什么都要,粮食,金银,女人,孩子!” 陆长安皱眉,“你们要女人和孩子做什么?” 领头那人嘿嘿一笑,“你说要女人做什么,装什么不懂?而孩子,呵,养在圈里,哪日饿极了就杀一头。” 陆长安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帮畜生!” “畜生?”年轻大笑,“我们这些穷苦人生下来就是畜生,所以就该看畜生才干的事!行了,不跟你废话,大家伙进去抢!” 第七十五章 一起经历过生死 那伙人举着家伙事就要往里冲,陆长安讲道理不成,一脚先踢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接着又用掌力推开两个。 他学过功夫,但是为强身健体。而这些人是一点功夫不会,但有一身蛮力,而且人还多。 不过一会儿,陆长安身上就带了伤,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但他咬紧牙关,拼着一口气,硬是不让这些人靠近屋门一分。 丹青急得不行,抄起屋里的铜盘就冲去了。 柳云湘让那些孩子们藏到桌子底下,她透过门缝看到两个年轻,一个举着菜刀一个举着锄头朝陆长安夹击过去了,当下心一紧。 正在这时,子衿及时赶到,往后推了陆长安一把,而后将迎上来那两人踢飞了出去。她又过去救了丹青,而后利落的一下解决好几个。 快打完的时候,京郊大营的人才赶到。 这帮人被制服了,一个个跪到地上,立马蔫了。 京郊大营领头的认识陆长安,上前行礼过后,说今日城中大乱,一时冒出好几伙这样的,全都是吃不上饭的百姓。他们先开始只是驱散,后来见伤人了,便武力镇压,将人抓到牢里。 “但人太多了,抓不过来。”那领头的擦了一把汗说道。 难,确实是难,但也只能咬牙忍着。 “行了,全都抓进牢房,不过你们也别偷着乐,进了牢房也没饭吃。” 一听这话,那些人急了。 “那没饭吃,不能活活饿死我们?”一人问。 “呵,死了就埋了,你以为那大牢一车一车往外拉的还是什么。”京郊大营那领头冷声道。 这下,这些人慌了,连忙磕头求饶。 见那领头无动于衷,便转向陆长安。 “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大善人,我们也是没法了,才干出这种混账事。您跟这位官爷求求情,放过我们,我们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我们若进去了,他们定活不成了。” 一人这样说,其他人都附和,还齐刷刷的给陆长安磕头。 陆长安皱眉道:“你们家有妻儿老小,那被你们抢的人家就没有?你们想活命,他们就该死?国有法度,不可荒废,人有德行,不可弃之,你们做了恶事,便该承受恶果。” 说完,陆长安背过身去。 京郊大营那领头的命手下将这伙人带走,而后便告辞离开了。 柳云湘带着那几个孩子出来,让丹青把他们送出门,又见陆长安胳膊受了伤。 “我帮世子处理一下伤口。” “谢谢。” 西屋里,柳云湘用细布给陆长安包扎好。 “世子有心事?” 她见陆长安皱着眉,像是有什么纠结难解的。 陆长安叹了口气,“那些人被抓进大牢,他们父母妻儿若真饿死了,我岂不是造了大孽。” “刚世子说得那番话,我深以为是。” “理是这个理,但……” “但你不是他们口中的大善人,更不是什么大圣人,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你自己就好。世事千般变化,横看成岭侧成峰,你看你的风景,走你的路就好。” 陆长安转头看向柳云湘,静静看了许久,随后一笑,“三夫人说的是,我也不过是这天地间一个小人物罢了。” “谁都是小人物。”柳云湘凑近陆长安,小声道:“皇帝也是小人物。” 陆长安一震,这等狂妄之言,她竟说的这般轻巧…… 而再看她,竟还笑着,一副洒脱的样子。陆长安惊过之后,也跟着笑了。 “怪不得三夫人剪断那风筝的线。” “啊?” “你原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人。” “我当是夸奖!” “在下敬佩。” 说了一会儿话,柳云湘看时辰也不早了,她们也该回府了。 “世子保重。” “三夫人保重。” 日头西斜,来到街上,有京郊大营正在抓捕闹事的人,有两帮人凑一起打群架的,有被砸了铺子一家老小坐地上哭嚎的。 总之,整条街都是乱的。 柳云湘不敢逗留,急匆匆往家走。 走到拐角处,听到有人喊救命,声音凄厉,似乎十分痛苦。柳云湘循着声音往前,在草堆后面发现了一个妇人。 她腹部隆起很高,下面血染红了裙子。看到柳云湘她们主仆,妇人赶忙呼救。 “求求夫人……救我……我要生了……” 柳云湘惊过之后问妇人,“你家在哪儿?” “我夫君……丢下我……不见人了……我饿的没法……出来找吃的……不成想要生了……”妇人忍着痛苦说道。 柳云湘沉思片刻,让子衿帮忙,二人将妇人扶了起来。这妇人要生了,需要接生婆,柳云湘打算带她去曲墨染的医馆。 只是妇人血流的太多了,拖了一地,看得柳云湘心惊胆战的。 这时一辆马车听到她们身边,周礼怀露出头来。 “怎么回事?” 见到周礼怀,柳云湘大大松了口气,“周太医,快救人!” 这街上实在不方便,周礼怀让她们上车,不多一会儿听到一宅院前。 柳云湘下车一看,竟是兰园。 第七十六章 她只是替身 “老七受了重伤,我是特意来给他送药的。两边都耽搁不得,我给这妇人接生,劳烦三人把这药送到老七屋里,一定喂他喝下去。”周礼怀道。 柳云湘不想接,但妇人疼得惨叫起来。 她听得头皮发麻,赶忙接过盛药的盅,往墨玉轩去了。 江远守在那儿,见她过来,还吃了一惊。 “你家主子死了没?” “啊?没……还没。” 柳云湘将药盅送过去,“周太医给的药,你喂给他。” 江远没接,还退了一步,“上刀山下油锅,我不怕,但给主子喂药,我不敢。” 柳云湘挑眉,“为何?” “主子怕苦。” 严暮怕苦,她倒是不知道,但一个大男人,苦也得端着。 江远是真不敢,一溜烟跑院门口那边守着了。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端着这碗药进了屋。 西屋里,扑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药气混合着血腥气,混混沌沌的。她先过去支开窗子,而后走到床前。 严暮还睡着,但睡得不踏实,眉头微皱。因失血过多,脸色青白,病容明显。 柳云湘掀开他的衣襟,看到胸口裹着一圈细布,心口处血还渗了出来。 差之一毫,几乎要了他的命。 上一世也是如此,不过那时候她只是听闻,再见他只看到胸口留下三角伤疤。 那晚放那几场火,估计就是为了杀他的。 柳云湘唤了他两声,见他慢慢睁开了眼。 一向锐利的凤眼,此刻是虚弱的,甚至带着一点水光,竟有些可怜。而见到她,那眸光一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柳云湘拍开他的手,给他垫高枕头,淡淡道:“喝药。” 她端来药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原以为他变成纸老虎也要发威的,可他竟乖乖张嘴喝了。 一口喝下去,他皱紧眉头。 “苦吗?” 他注视着她,一眼不错,点了点头。 柳云湘轻嗤,“人人唾骂的大奸臣,居然怕喝药,说出去多影响你的威名。” 说着,她又送上去一勺,他稍稍欠身喝了,比驯服的狗儿还听话。 柳云湘一勺一勺喂下去,他一口一口喝着,苦的眼里都有泪了,也没有拒绝。 “你盯着我做什么?” “怕你……消失……”他声音很虚弱。 柳云湘心下一动,“我一个大活人,怎么消失?” “悠儿……” 柳云湘手上动作一顿,心也跟着疼了一下,但也就一下。 金月悠,他心尖上那人,宫里的小金妃。 原来,他迷迷糊糊把她当成那女人了。 柳云湘默了片刻,继续给他喂药,只是一勺比一勺急,最后呛得严暮差点都吐了。 柳云湘将药碗放到一边,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严暮。看着他躺回床上,看着他意识更加模糊。 她想说她不是金月悠,她是柳云湘。 但实在没必要。 “严暮,你会死在她手里,但你是自作自受。”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来到偏院,柳云湘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听得脊背发寒。 进到里面,但见子衿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 柳云湘走上前,见小丫头是吓到了,脸色都有些白。 “夫人,原来生孩子这般痛苦,还不如挨一刀呢。” 柳云湘幽幽一叹:“妇人生子,九死一生。” 正房灯火通明,婢女们一盆接着一盆血水往外送,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时木槿出来,上前先给柳云湘行了礼,再问道:“夫人,这妇人的夫君呢?” “说是离家抛下她了。” 木槿皱眉,“周太医说,这妇人情况不好,只怕大人和孩子难保双全。” “这如何是好?” 屋里又传来夫人一声凄厉的惨叫,柳云湘压下心惊,道:“我进去看看。” “夫人,不可,您有孕在身,莫要冲撞了。”木槿拦住柳云湘,“您还是先去柳月阁安置,等这边有了消息,奴婢再过去与您说。” 柳云湘听那妇人叫得太凄惨了,心下确实不太舒服,便没有执意进去。 “你进去,我等有了消息,还要回侯府。” 木槿点头,转身又进去了。 柳云湘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许是周礼怀跟妇人说明了情况,妇人一直嚷着要保孩子。 她心有戚戚,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 这妇人遭遇的,也将是她要遭遇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倒有些怕了。怕自己死,怕保不住孩子,怕孩子以后无依靠。 “娘决意生下你,真的做对了吗?” 第一次,她怀疑自己这个决定。 妇人声音小了,越来越虚弱,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 柳云湘不知是喜还是哀,接着周礼怀出来了。他带着一身血气,隔她几步远停下。 “孩子活了,大人没保住。” 柳云湘点头,“还要麻烦周太医帮忙将那妇人安葬,至于这孩子……” “这样,孩子太虚弱了,需要仔细调养。正好祝将军家夫人刚生下一个小公子,我把这孩子送到他家,先让奶母养着,之后再做安排。” “也好,只是麻烦周太医了。” 周礼怀有些担忧的看着柳云湘,“夫人脸色不好,怕是被这阵仗下到了?” 柳云湘苦笑,“确实有些吓到。” 不止吓到,心也很凉。 第七十七章 亲娘打了一巴掌 翌日,外面又下起了雨。 用过早饭后,柳云湘靠着罗汉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昨晚没睡着,谨烟唤了她好几声,她眼皮沉的睁不开。 “夫人,您母亲来府上了。” 柳云湘猛地睁开眼,“母亲来了?” “在东院呢。” 柳云湘匆忙梳洗后,由谨烟撑着伞,快步往东院去了。 “夫人,您慢点,小心滑倒。” 柳云湘看了一眼天,“怎么又下雨了,刚晴了两三天。” “可不,进京的路还没修通呢。” 上了回廊,柳云湘整理了一下衣服,往穿堂那边走。 “母亲怎的突然来了?” “说是送粮来了。” 柳云湘皱起眉头,“侍郎府粮食很多?这种时候哪有往外送粮的?” 谨烟笑道:“夫人是心疼您,怕您吃不饱。” 柳云湘心中一暖,继而又气道:“那粮食拉到东院,便宜这一家子无赖了。” 谨烟叹了口气,“可不是呢。” 来到东院,过穿堂的时候,她先看到了堆在那儿的几袋粮食,管家正带人往厨房那边抬。见到柳云湘,生怕她抢似的,忙挡在前面。 柳云湘沉了口气,往正房走去。 刚走到帘子外,听到老夫人说道:“侯府粮仓被烧,一时遭了难,不然也不至于要你们侍郎府的粮食。当初我们两家联姻,我原本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毕竟侯府门第高,你们侍郎府差了一大截。这三年来,我们厚待你家女儿,可你家女儿却是个尖酸刻薄的,没少顶撞我这长辈。” 听到这里,柳云湘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母亲说的什么话,我哪里顶撞您了?” 柳云湘笑吟吟走上前,冷冷睨了那老太太一眼,转而看向自己的母亲。 上一世,母亲走得早,这一世自重生来,她也没能见到母亲,仔细算算,隔了几十年呢。柳云湘忍住泪意,向母亲行了礼。 母亲穿着一身绛紫色暗纹长褙子,未戴一点装饰,素颜清冷,不过四十来岁,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娘,该是我回府看您的。”她自愧道。 不是她不回去,而是侍郎府的大门不为她开。 母亲淡淡扫了她一眼,肃沉道:“我冒雨前来给你府上送粮食,却吃了一顿教训,你可真给侍郎府长脸!” “娘,我哪敢顶撞婆母。”柳云湘有些委屈的自辩。 老夫人觉得正是出气的好时候,于是添油加醋道:“我原以为门第不行,至少是礼部侍郎的女儿,礼教和规矩该是好的,不想一无是处。” 侍郎夫人抬眸看向老夫人,“那就请老夫人一条条列出来,我也好当面教训她,若真一无是处,我便把她领回家,不浪费侯府粮食。” 老夫人来劲儿了,张口就道:“我生病,她给我置棺材!” 柳云湘挑眉,“买棺冲喜,婆母转日就大病痊愈了。” “她断我月钱!” “我嫁妆全都贴补家用了,非是断婆母月钱,只是不想婆母再接济穷亲戚,毕竟咱侯府都要揭不开锅了。” “你……你不救你二哥,置他生死不顾!” “婆母既说到这里,那我也不怕丢人了,您让我去伺候……” “闭嘴!” 柳云湘抿抿嘴,“我不怕丢人,但婆母您还得挂着侯府老夫人的脸面不是。” “那……那你有粮,自己吃饱,却不给我们,这叫什么一家人!” “是啊,我有粮。”柳云湘转头看向母亲,“娘,您就不用担心我了,还是把粮食带回去。” “想都别想!”老夫人激动的都站起身来了。 柳云湘一笑,“您侯府人人金贵,我侍郎府比不得,送来的粮食在你们眼里是糟粕,不敢求你们屈尊降贵收下,还是继续饿着。” “你你……”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她看向侍郎夫人,指着柳云湘,道:“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家的好女儿,我一句,她顶我一句,句句戳心窝!” “婆母,我跟您讲道理……” “闭嘴!”侍郎夫人起身,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 柳云湘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母亲,“娘……” 第七十八章 母女至死不见 “打得好!”老夫人一下顺气了,“这等泼妇,你要领回家,便领回去,我们不要了!” 侍郎夫人转头看向老夫人,“她不懂事,您管教就是,但要说和离,我们侍郎府也没话说,只把嫁妆补上就行。” 一句话,老夫人嚣张不起来了。 “子安回来了,休不休的,还得他拿主意。” 侍郎夫人神色一动,“我这岳母登门,他躲着藏着什么意思?” “你这话……” “不能出来见一面,毕竟三年了。” 看在侍郎夫人带来一车粮食的份儿上,老夫人让玉莲去叫人。 不多一会儿,谢子安来了,看到柳云湘,一脸怒色,再看到侍郎夫人,也同样没有好脸色。 “母亲来了。” 侍郎夫人不管他什么脸色,忙问:“你在战场上可看到云珩了?他是不是跟你一起运粮了?你活着回来了,他呢?” 谢子安很不想提战场上的事,当下沉着脸道:“北征的事,朝廷查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消停了,你还要查问一遍?” “谢子安!”柳云湘怒斥一声。 “柳云湘,你还有脸跟我喊……” “你再对我娘吼一声,我保管你后悔!” 谢子安铁青着脸,柳云湘一个妇人,他自然不怕,只是她背后有严暮那个大奸贼,杀人不眨眼的。 他咬了咬牙,说道:“他没有跟我一起运粮,必定是死在敌人长枪下被扔进万尸坑,一把火烧掉了。” “你身为姐夫,为何不好好保护他?”侍郎夫人大声质问。 谢子安皱眉,“我自顾都不暇,哪有力气保护他!” 侍郎夫人恨极,继而大笑一声,“错在我,当初就不该把她嫁给你,她也就不会撺掇我儿跟你们北征了。” 说完,侍郎夫人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见母亲这般,柳云湘虽委屈,但还是拿着伞追了出去,一路给母亲打伞。 “娘,您保重身子,弟弟……” “闭嘴,你没脸提你弟弟。” 雨水打在柳云湘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她胡乱擦了一把,努力压下哽咽。 “这一车粮食,您还是带回去,这饥荒不知还要多久才过去,女儿不能时常回去探望你们,知道你们有粮,女儿还安心一些。” 侍郎夫人停下,转头看向柳云湘,“这车粮食是你送到侍郎府的。” 柳云湘怔了怔,“我是担心……” “我们不吃你的粮食!” “……” 侍郎夫人推开柳云湘举着的伞,“侯府要休你,我们管不着,但你被休以后,千万别到我侍郎府门前,我们丢不起这人!” “娘……”柳云湘终于忍不住哭了,“你因为弟弟的死恨我,可我真的做错了吗?” “你竟还觉得自己没错?” “我……没错!” “柳云湘!”侍郎夫人指着柳云湘,咬牙切齿道:“你我母女之情早断,今日我再说一句,往后生死不见!” 说完,侍郎夫人大步往外走去。 生死不见…… 柳云湘苦笑,上一世母亲至死未见她一面,确实说到做到了。 因那日淋雨,再加上心中悲愤,柳云湘病倒了。这两日在院里,未曾出门。 “这两日倒是安生了。”柳云湘道。 谨烟气道:“他们有了粮食,哪还记得您。我故意去那边厨房要馒头,那厨娘说老夫人下话了,一粒粮食不给咱。” 说着,谨烟扶柳云湘坐起身,将药碗端了过来。 “曲大夫配的那几副治风寒的药已经喝完了,早上奴婢过去,她换了一个安胎的方子,只是她那边缺药了,让奴婢去外面的药堂抓的。”谨烟一边说着一边喂柳云湘喝药。 “曲姐姐可还好?” “去她那药堂看病的很多,大多都是饿出病的,药又不顶饱,她也没法子,挺愁人的。” 主仆俩说这话,院门哐当哐当响了。 谨烟皱眉,“这才安生两日,他们又要作什么妖!” “你去开门。”柳云湘沉了口气道。 这声响,听着她心里烦躁。 “老夫人,我们夫人还病着,您这是做什么?” “先把这丫鬟绑了!” 柳云湘听到这声响,忙坐起身,头还晕沉沉的,脚刚着地,一帮人已经闯了进来。 带头的是老夫人,她身边还有薛氏和谢子安,身后是管家和几个小厮。 那薛氏在房间逡巡了一眼,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药碗,眼睛一亮,忙上前端起来,闻了闻道:“这一定就是那安胎药了!” 柳云湘蹙眉,看来谨烟在外面药堂抓药,泄露她怀孕的事了。 老夫人扫了一眼那药碗,沉着脸推开,上前一步,质问道:“柳氏,你果真怀孕了?” 第七十九章 你腹中孩子不能留下 柳云湘垂眸不语,瞒是瞒不住了,可子衿不在,谨烟被绑了,她又病得起不来,现在承认只会吃亏。她心思转着,却想不到好办法。 谢子安指着柳云湘,悲愤的吼道:“柳云湘,你这个荡妇,还不说实话,你肚子里的野种是不是严暮那奸贼的?” 柳云湘低低笑了一声,“明知故问。” “你还有脸笑!” “可笑啊,你不觉得可笑?”柳云湘抬头看向谢子安,一手指向老夫人,”你骂我当初,难道不知是你娘求着我,逼着我去爬严暮的床的。我要是不去,她就骂我不孝顺,说你在九泉之下也会怪我,怎么转回头,你反而骂我不要脸,难道不要脸的不是你娘?” “你休要胡说!”老夫人翻脸不认,还毫不心虚,“你定是守不住寂寞,才去外头勾引男人的!” “呵,您要这么说的话,那二嫂也是守不住寂寞了?” 薛氏瞪大眼睛,“你别乱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柳云湘笑着点头,“我算是知道,论无耻的话,我确实比不过你们一家人。” “如今你怀了那男人的孽种,我要休你,你可还有话说?”谢子安咬牙问道。 “你做出这等伤风败德的事,休想我侯府退还你的嫁妆!”老夫人添了一句。 “你最好把嘴闭严实,要是敢乱说什么,我们就把你和严大奸贼的事说出去,看你那个礼部侍郎的爹怎么有脸继续在朝中做官!”薛氏得意道。 原来他们也觉得那些事太脏了,脏的他们日夜不安稳,所以想把这些事都推到她身上,定一个伤风败德的罪,而后把她休了,还不退还一分嫁妆。 等把她赶出府,好像他侯府就又干净了,又能挺直腰板,又能在人前装人了。 “你们这么多人堵在这儿,我是不同意也不行了。”柳云湘撑着身子道。 她没有硬骨头,所以不吃眼前这个亏,先避过去,之后再计较。 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一纸休书,你和我儿好聚好散,我们不提你那些龌龊事,也算对你仁至义尽了。只是你怀着那奸贼的野种离开侯府,几个月后生下来,岂不又是一笔糊涂账,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我侯府的种,背地里又要说我们连自家的血脉都不要了。这样,为了断的干干净净,你把这碗红花汤喝了,等这野种掉了,我们再放你离开。” 柳云湘见老夫人身后一婆子端着一碗汤药上前,她身子猛地打了颤,“你们休想伤我腹中胎儿!” 谢子安咬牙怒道:“怎么,你还打算生下这孽种?” “我的孩子,我自然要生!” “好啊,你这是往我脸上泼屎尿,我能饶你!” 那谢子安夺过婆子手里的药碗,上去一把勒住柳云湘的头发,就要往下灌。 “柳云湘,你可真脏,成亲那晚,亏得我没有碰你,不然现在都恶心死了。” “你……你放开我……”柳云湘用力推谢子安,可她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看那碗药要灌下去了。 “你放开我三娘!” 这时小五冲了过来,一下撞开谢子安,那药也洒了一半。 “你们都是坏人,别碰我三娘!” 小五挡在床前面,紧紧护着柳云湘。 薛氏看到小五,气得上去抽了她一巴掌,那一下力气很大,小五站不住摔到地上。 “小五!”柳云湘心疼的想去拉小五,结果手撑不住,一下栽到地上。 “三娘!”小五忙爬过去抱住柳云湘,见她额头流了血,吓得哇哇哭了起来,“你们敢打我三娘,我美人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什么美人哥哥,你说谁呢?”薛氏气呼呼的问。 柳云湘捂着小腹,咬了咬牙,抬头看向谢子安道:“你今儿伤了我腹中孩子,以为严暮会放过你?” 谢子安脸一青,“不过一个野种……” “那也是他的种,他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便是认了他的!” 一听这话,谢子安竟还真怕了。 严暮折磨人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想到他杀了这恶魔的儿子,会遭到怎样的报复,他端着药的手都不稳了。 “娘,还是……” “你怕什么,他也不过一个大理寺卿。”说是这么说,老夫人也犹豫了。 这时,她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往屋门口看去,看到一张幽暗且布满皱纹的脸,正吊着眼白,阴恻恻的看着她。 “啊啊啊!” 第八十章 救命的人参 老夫人一声惨叫,把其他人也吓得够呛。待众人回头,看到穿着土灰色大袍的一位老师太,跟鬼似的凭空冒了出来,不禁让人脊背发寒。 “晏姨娘!”薛氏先认了出来,又是一抖,“你……是人是鬼?” 师太一眼一个扫过去,最后盯了老夫人一眼,接着张嘴发出呃呃了几声。突然,一条黑狗窜了进来,冲着屋里人狂吠。 那狗有半人高,壮实的跟头熊似的,将一个没及时躲开的小厮直接撞飞了出去。而它一张嘴,汤盆一般,一口就能将人脖子咬断。 屋里人吓得嗷嗷乱叫,主子仆人的也没了尊卑,挤着头往外跑。一个晃眼的功夫,这群人就跑远了。 谢子安还强撑着威风在外面喊了一句:“柳云湘,你收拾好细软,明日一早,休书必送到,你立马滚出侯府!” “汪汪汪!” 几声狗吠,外面立马没了声音。 大狗欺负完那些人,转头朝柳云湘她们过来了,小五吓得瑟缩不停,一直往柳云湘怀里挤。 柳云湘搂着小五,心下也害怕,不过那大狗绕着她转了一圈,就乖乖蹲到师太身边了,还歪头瞅着她,打了个喷嚏。看上去憨憨的,不大聪明的样子。 柳云湘看向师太,有些庆幸道:“那时山崩,将整座紫云庵冲垮了,好在您没事。” 师太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谨烟跑了进来。确认柳云湘没事,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是气哭了。 “没这么欺负人的!” 柳云湘让谨烟把她扶到床上,等躺好以后,她才舒了口气。 “你再去熬一碗安胎药,闹了这么一场,我怕伤到胎气。” 说到安胎药,谨烟想起来了,“我在药堂碰到咱们三房的婢子柳依,当时奴婢确实大意了,没有防着她,拿上药就走了。” 柳云湘心下微转,“柳依现在在谁跟前伺候?” “她还留在三房,前几日碰到,她说在丽娘那院当职。” 柳云湘眯眼,看来她低估这丽娘了,一副老实相,心下好计谋。她知道这件事后,没冒失的出头,而是泄露给了对她怀恨在心的薛氏。 薛氏点火放炮,而她只需躲在暗处看热闹,而后坐享三夫人的位子。 “当时奴婢想着,这柳依虽没有跟咱们来到偏院,但夫人待她一向恩厚,也就没有防备。”谨烟又气又悔。 见柳云湘一副疲惫的样子,谨烟也就不说了,让小五在这里守着,她去熬药了。 小五趴着床沿,大眼睛不是溜一眼柳云湘的肚子。 柳云湘笑着揉了揉她头,“三娘肚子里有宝宝了。” 小五瞪大眼睛,“真的吗?“ “嗯。” “那是哥儿还是姐儿?” “你喜欢哥儿还是姐儿?” 小五想了想,“姐儿,我可以带着她玩。” 柳云湘捧着小五的脸,心疼的问:“刚才有没有吓到?” 小五点头,“我怕他们伤到三娘。” “三娘没事。” “肚子里的宝宝也没事吗?” “宝宝也没事。” 小五一副放下担心的样子,“肚子里的宝宝是美人哥哥的吗?” 柳云湘嘴角抽了一下,“谁跟你说的?” “我猜的。” 柳云湘捏了捏小五的脸,小丫头长大了,心思也敏感了。 谨烟很快熬好一碗安胎药送过来,柳云湘喝下药以后,便躺下休息。 夜半,子衿回来了。 “可是张琪那边出什么事了?”柳云湘问。 子衿点头,“咱粮铺被烧了。” 柳云湘皱紧眉头,“可有伙计受伤?” “一伙歹人砸了粮铺大门,在里面没有找到粮食就放了火,好在当时铺子里没人。宅子那边也不安生,来了好几波抢粮的。” 柳云湘沉了口气,随着时日拉长,形势也越发紧张了。 子衿累了一天,柳云湘让她去休息。 只是子衿刚出去,不多一会儿又回来了。 “瑾姐姐不在屋里。” “什么?” 柳云湘坐起身,“可在院里找了?” 子衿点头,“找了。” 这偏院就这么大,喊一嗓子,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 柳云湘忙起身,让子衿扶着她从正房出来,碰巧见谨烟从西后门回来了。 她猫着身子,若不是有月光照着,还以为进了小偷。 “去哪儿了?”柳云湘问。 这一声,谨烟还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到柳云湘,先愣了一愣,忙把什么东西往后藏。 “别藏了,我又不瞎。” 谨烟没办法,只得低着头走过来,从背后拿出一用青布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个锦盒。 再打开锦盒,赫然是两根人参,这般大小,少不得大几十年到上百年,还很肥厚。 因进京的路被山洪冲垮了,药材也慢慢稀缺起来,尤其是这种名贵的药材,早就被大户人家买回去藏起来。 想在市面上买到人参不容易,买到这么好的几乎不可能。 “哪来的?” 谨烟抿了抿嘴,知道瞒不住,只得小声道:“兰园。” “你!” “曲大夫说了,夫人您要补气血,这人参是必须的。可人参哪是那么容易买到的,奴婢跑了好几家药堂才买了一根人参,只切了两片,那会儿去熬药时发现一整根都没了。” 谨烟说到这里,气的咬牙:“定是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我见她进厨房来着。” “我不敢跟夫人说,怕您气大伤身,可没有人参又不行,奴婢想来想去只能去兰园讨要了。” 柳云湘叹了口气,“外面这么乱,你怎敢一个人出门,以后不许了!” 谨烟忙点头,笑嘻嘻道:“以后不敢了。” 柳云湘躺回床上,想着严暮受了重伤,需得人参补养,他那里有倒也不奇怪。 用他两根,往后必定还他,反正不欠他的。 兰园,周礼怀看着躺在床上,脸上一点血色没有的严暮,无奈道:“那两根人参是给你救命的!” 第八十一章 她原就不配给我生子 严暮睨了周礼怀一眼,因为太虚弱,没什么威慑力。 “不过两根人参……” “是啊,不过两根人参,还是皇上嘴上省下来的。” 严暮咳嗽,“我死不了。” 周礼怀无奈道:“眼下城内形势越发紧张,你这个京郊大营的统领总不能一直养病,说这两根人参是救你命的,一点不夸张。只有你伤好了,才能稳坐这个位子,只有坐稳这个位子,你啊,你才能自保。” 严暮撑着胳膊起身,周礼怀要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开了。他平息一口气,端坐起来,脊背慢慢挺直。犹如一把淬火锤炼过的剑,染着血色,透着凛凛的威势。 他颜色憔悴,像是被霜雪打过一般,但仍是那枝红梅,足以惊艳世间一切。 他身子微晃,眼眸越发深邃。 “原我想自己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不足惋惜,只是愧对严家那枉死的一百来口英魂。” “老七,你又这样!” “可现在,我得活着。” 周礼怀一愣,严暮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自己的命了? 严暮眼睛眯起,“她为孩子宁舍自己的命,我这个当爹的也得为孩子谋一条生路不是。” 周礼怀听了这话,一脸欣慰:“老七,你终于有当爹的自觉了!” “给我一把刀。” “啊?” “你药箱里那把带钩子的。” 周礼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拿出来递给了他。 “这刀磨得很锋利,你小心……你干什么?” 周礼怀瞪大眼睛,见严暮接过刀后,竟然解开胸口的绷带,对准了伤口。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把刀插入了他的胸口。 “你你你……你疯了!” 这一刀直入要害,原就没有长好的伤口瞬间迸裂,血簌簌的冒了出来。 在周礼怀惊得无以复加时,严暮面色不改,咬紧牙关,猛地又拔了出来。因为刀尖带着钩子,这一拔带着血肉飞溅了出去。 严暮扔掉刀子,忍着剧痛,抬头看向周礼怀,“我这就进宫。” 周礼怀钝钝的问:“做什么?” “死谏!” “你……你刚还说不能死,现在……分明是去找死!” 严暮面色青白,嘴角扯了一抹笑,极为阴冷,“我要真死在宫里了,你和义父说,请他帮我最后一次。” “你说。”周礼怀忍着心疼道。 “请他不论用什么法子,带走柳云湘,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 “她啊,她原就不配给我生子!” 夜色深深,柳云湘梦到自己一下跌落万丈深渊,陡然惊醒。她呼吸急促,惊恐的望着虚无的黑夜。 莫名的,她很慌。 重生而来,她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牵一发动全身,很多人的命运也因此改变,可改变的结果是好是坏,她真的能把握住吗? “夫人,您醒了?”谨烟在外间问了一声。 柳云湘往额头擦了一把,才发了自己出了汗,而且衣服都湿透了。她唤谨烟进来,帮她换了一身中衣。 “什么时辰了?” “过五更了,您再睡会儿。” 柳云湘摇头,“想来天一亮,谢子安的休书也就送过来了,你先去收拾细软。” 谨烟见柳云湘皱着眉头,便宽解道:“要奴婢说,拿着一封休书离开侯府,于您来说再好不过了。省得留在这里,给他们糟践。” 柳云湘笑,“那快去收拾。” “好!”谨烟乐颠颠出去了。 柳云湘原是笑着,但眼神慢慢冷下来,要她这样离开,落得被休弃的名声,她怎会甘心! 待到天亮,院门被敲响了。 谨烟刚从西屋出来,但见一只大狗从东屋窜了出去,对着院门叫了几声。 “唔唔!” 东屋传来一声,那大狗像是挨了教训一般,耷拉着头,蔫蔫的回去了。 谨烟好笑,看来师太没了舌头,她说的话,人听不懂,但狗能听懂。 打开院门,果然是那谢子安。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来,好像这一刻终于又能顶天立地了一般,显然已经忘了,早上吃的那口粮食还是柳云湘娘家送来的。 谨烟拦着他,让他在厅堂里等。 “我们夫人,不,我家姑娘还未洗漱,您且等等。” “她再磨蹭都没用,今日必须收下这休书!” 谨烟轻嗤,“三爷看来吃饱了,说话力气都大了。” “你这贱婢!” “婢子也吃了,不过不是吃的侯府的粮,您不必发火。” 怼了谢子安一句,谨烟进了西屋。 柳云湘已经起身梳洗好,小五拉着她的衣角不放,生怕把她丢下似的。 柳云湘好笑道:“三娘不是保证过了,一定带你走,不过你总要让三娘换身衣服?” 小五想了想松开手,接着蹲下去抱住了柳云湘的大腿。 谨烟笑得没法,治好上前先帮柳云湘换上上裳,再让小丫头抓着袖子换上襦裙。 她刚进进侯府,便成了寡妇,衣服都换成了素色的。这谢子安没死,还要休了她,今日她特意让谨烟从箱底翻出一身绯色百蝶戏花的烟罗裙。 又戴上一套金镶玉的头面,打扮的明艳照人。 “那丽娘不及夫人……呸,不及姑娘您美色万分之一,那谢子安真是瞎了眼。”谨烟不平道。 “是啊。”柳云湘看了一眼镜中自己,“她怎可与我比,可颜色再好,终究各花入各眼。” “既然不入他的眼,那您还精心打扮这番?” “哪是让他看的。” “那是?” “我再不是寡妇了,自然穿得鲜亮一些,不为悦己者容,只为心情好。” 第八十二章 不能休 柳云湘从里屋出来,那谢子安看过来,看痴了片刻,随即忙收敛神色,冷哼一声。 “你这样的女子,卖弄风骚,不安于室,做什么良家妇人,倒不如做娼妇。” 柳云湘冷冷一笑:“这侯府确实堪比那烟花柳巷。” 谢子安咬牙,“我不与你这妇人争口舌,白白失了风度。” 说着,谢子安将一封休书拍在书案上。 “你收下这封休书,赶紧离开侯府!” 柳云湘拿起那封休书,看也没看,直接撕了。 “你!”谢子安冷嗤,“你撕了也没用,我今日必须休了你!” “休妻不可,必须是和离。”柳云湘道。 “你腹中有别人的野种,犯了七出之一的淫乱,我休你是名正言顺的!” “你三年未归家,归家带回来外面的女子和儿子,若说淫乱,也是你先淫乱!” “你!” “我也不怕把事情摊开来说,只要你侯府能挂住脸面!” 谢子安咬了咬牙,“好,我给你写和离书。” 柳云湘让谨烟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拿上来,让他立刻就写。 “你这般迫不及待,定是与那奸贼商量好了,可你也别想得太美,他怎么说也是堂堂大理寺卿,怎么可能娶你一个和离的女人。” “写你的,别废话。” 谢子安弯着腰,很快就写好了一封和离书。 谨烟送上印泥,让他按下手印。 正在这时候,老夫人带着一堆人急匆匆跑来。 “不能休!不能休!” 谢子安一愣,下意识去看那和离书,见已经被谨烟拿起来了。他要去抢,但这丫头眼疾手快的收到了怀里。 这时老夫人闯了进来,看看谢子安,再看看柳云湘,急忙问道:“休书呢?” 柳云湘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嘴角扯了一下,“休书别我撕了。” 老夫人怔了怔,随即拍手,“撕得好!” 柳云湘歪头,“怎么个好法?” 老夫人面上发虚,眼神飘忽:“老三活着回来,乃是大喜事,你守寡三年,终于苦尽甘来。夫妻哪有不磕碰的,往后日子还长,你们各退一步,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柳云湘啧啧一声,“母亲,好像是您让三爷休我的?” “是我说的吗?” “是我耳朵聋了还是您说话当放屁呢?” “柳云湘!”谢子安一听柳云湘这么说他娘,气得上前要动手,却被老夫人拉住了。 “哎哟,别惹她!” “娘!” 薛氏在后面,赶紧把谢子安拉到后面,小声说了什么。 老夫人赔着笑,见柳云湘不给面子,她暗暗恨了一声,而后抬手拍了自己嘴巴一下,“是我放屁了,你这做小辈的,便不跟我这长辈计较了?” 柳云湘轻嗤,“确实挺臭的。” 老夫人忍下一口气,“那……” “可夫君说我犯了七出之一的淫乱,他这么说了,我怎有脸继续留在侯府。”柳云湘装作委屈道。 “老三,快过来跟你媳妇赔不是!” 谢子安这时青着脸上前,看着柳云湘,张了好几次嘴,才说了一句:“是我不对,不该那样说你。” “你错了?” “错了。” 柳云湘手抚上小腹,怅然一叹,徐徐说道:“你我夫妻二人其实在半年前就团聚了,当时你住在望石村养病,我常去看望你。在此期间,我怀上了这个孩子,这孩子是你谢家的种,而且是三房嫡出,我没说错?” 谢子安瞪大眼睛,“柳云湘,你欺人太甚,竟然要我认下这孽种!” 柳云湘眼神一冷,“既然你不认,我这就离府!” “认认认!”老夫人忙道。 “娘!” “儿啊,活命要紧!” 母子俩一个满脸屈辱,一个求生心切,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都咽下了这口怨气。 谢子安咬牙,“好,我认!” “自昨晚到现在,你骂我儿是孽种,一共五次。”柳云湘笑了笑,“一次十巴掌,这笔账也好算。” 谢子安瞪大眼睛,“你要我自己扇自己?” “跪下扇。” “你……” “对了,之前你还扇了我一巴掌,我说过要你十倍相还,你自己算算。” 柳云湘话音刚落,丽娘扑腾跪到了她面前。 “夫人,我代替夫君给你赔罪!”说着,丽娘啪啪往自己脸上抽。 “丽娘!”谢子安拦住丽娘又心疼又感动,“我怎么舍得你受这等侮辱。” 丽娘摇头,“我们夫妻同心,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愿与夫君共同承担。” “丽娘!”谢子安抱住丽娘。 柳云湘翻了个白眼,在她跟前秀恩爱呢,故意恶心她? “一个外室,连名分都没有,一口一个夫君,她喊谁呢?”柳云湘抬头问老夫人。 老夫人忙冲丽娘喝道:“你一个乡野村妇,没名没分的,敢在正室面前搭台唱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丽娘脸一白,万没想到对她一向亲厚的老夫人,居然会这么骂她。 她眸子一颤,眼泪掉了下来。 谢子安满眼心疼,却到底没为她说一句话。 柳云湘端过茶杯低头抿着,那谢子安不舍丽娘替他,将她扶到一旁,而后悲愤的跪到她面前,一巴掌一巴掌的打起来。 第八十三章 一家子窝囊废 啪啪啪…… 她听着心情十分舒畅,要不是嫌他脸脏,她都想自己过过手瘾。 老夫人看得心疼,连连求柳云湘,见她不为所动,也只能捂着脸别过头去。 柳云湘再看薛氏,夹着尾巴躲在人后,生怕她寻她的事。大夫人还是病恹恹的,冷眼看着这一切。 二公子三公子四姑娘皆是惶然之态,显然比起三叔这点委屈,他们更怕丢了小命。 谢子安自己拿捏着力道,自然不舍得太用力,只是六十巴掌,还要听到响,两颊还是很快就肿了。 谢子安停下,侯府其他人松了口气。 谨烟道:“五十八下,还差两下。” “你这死丫头!”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谨烟吐吐舌头,“我怕三爷不识数。” 那谢子安咬着牙又打了两下,抬头看柳云湘,“这下你满意了?” 说这话时,他嘴里像是含了一颗大枣,说的十分不清亮。 柳云湘看着谢子安那肿的跟馒头似的脸,啧了一声,“夫君,你一个大男人,膝下有黄金,以后别随便下跪了。” “还不是你……” 柳云湘一笑,“少惹我,少犯贱,自然不用跪。” “我,记住了!” 柳云湘再扫了一眼丽娘,“至于丽娘,她到底给谢家生下了子嗣,我这人一向宽厚,便准夫君收她为妾了。” 丽娘呜咽一声,“我不为妾!” “莫不你想做平妻?” “我……”丽娘看向谢子安,想着他为自己争一争,“夫君,你说话啊!” 谢子安刚要开口,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一声喝,吓得哆嗦了一下,忙道:“丽娘,委屈你了。” 丽娘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子安,“夫君……” “你出身山野,大概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这妾室进门是要给正室敬茶的。”柳云湘道。 “是是,是这个规矩。”老夫人忙应着,让玉莲给这丽娘端一杯茶来。 玉莲倒了一杯茶给丽娘,让她上前给柳云湘跪下。 “我为夫君生下康哥儿,夫君说过定不负我……”丽娘哭道。 “丽娘,大局为重,你别逼我!” “我逼你?” “是,你总不舍得我为难?” 丽娘看着身后的大门,只要踏出去,她便什么都没有了。她不甘心,于是低头抹了一把眼泪,跪到柳云湘面前,举起茶杯过头顶,道:“请夫人喝茶。” 柳云湘接过那茶,眼神一厉,道:“妾本为奴,往后记住自己的身份。” 丽娘低头,“奴婢记住了……” 外面在催了,老夫人见柳云湘似乎顺了气,忙道:“老三家的,京郊大营围了咱侯府!那是里三层外三层,前门后门都堵了,逃都逃不出去。” 柳云湘挑眉,“京郊大营围侯府,总要有个说法?” “那严大奸贼,咳咳,大理寺卿严暮,他来颁旨了。” “皇上有旨,你们接旨就是,至于一个个吓得面容失色。” 薛氏赶忙接话,“弟妹不知,昨儿后半夜那严暮带着京郊大营围了咱对门的瑞伯府,阖府上下老老小小就地处斩了,血都流到街上了!” 想到早上看那一眼,薛氏还止不住打冷颤,不想回头就围了他们侯府。 柳云湘一怔,上一世的这时候也有圣旨,但不是这般腥风血雨啊! 她回过神儿道:“你们别自己吓唬自己,咱侯府又没有犯事,总不能说杀就杀。” 薛氏哎哟一声,急道:“可不就是严大奸贼一句话的事,刀架到脖子上了,他还跟你讲理啊!” 薛氏拍了怕胸口,接着道:“据说是在查太子谋反一案,昨晚杀了三家,已经杀红眼了,严暮说哪家与太子有勾结,只他一句话,根本不经三法司审理,直接带人过去,就地处斩。 老夫人接话道:“所以只要那严暮肯放过咱侯府,咱们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柳云湘暗暗心惊,连杀三家,上百口人,这严暮造了多大的杀业! “你是三房的夫人,到了这种时候,你必须站出来。” 柳云湘挑眉,“您想让我求他?” 老夫人干咳一声,“他有法子救你,便有法子救我们。” 柳云湘垂眸,这帮人真是被吓到了,也不想想,凭严暮一张嘴真能定上百口人生死,肯定是之前就查到证据了。而且真要拿人,也不会容他们这些功夫。 “躲着也没用,圣旨还是要接的。” 老夫人捂着头,“哎哟,我不大舒服。” 大夫人也忙咳嗽几声,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薛氏赶紧往后躲,死也不能死在前头。 那谢子安更指不上,弯腰躲在角落里了。 柳云湘冷笑,“行,我在前,你们在后。” 上一世,她怎么没发现,这一家子都是窝囊废! 第八十四章 震慑西院 来到前院,但见府门打开,身穿玄甲的将士们列阵排开,各个手拿长矛,气势逼人。 严暮在前面,穿着玄色的锦袍,迎风而立,如一竿青竹,虽笔挺却有些单薄。 他脸色青白,赤目无神,像是强撑着一口气似的,然这般却不显得虚弱反而有种阴骘的狠。 他眸如寒星,淡淡扫了她一眼,继而垂眸把玩手里的圣旨,神色倦怠,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朝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老夫人几人瑟瑟缩缩跟在她后面,那薛氏还绊了一跤,惹得旁边几个将士喷笑出声。 倒也不怪这些人吓成这样,主要是这些将士一个个杀气未退,长矛上,盔甲上甚至还沾着血。 隔着几步远,柳云湘又闻到严暮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于是一股恶心上涌,当下停住了脚步。 严暮抬眸,正看到她神色中那一抹厌恶。 女人啊,她要是恨上你了,能恨你一辈子。要是厌恶你了,看一眼都恶心。 关键,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哟,这一大家子推着一个女人来接旨,什么意思啊?”他嘴角一撇,笑得极为嘲讽。 这几人本来就吓破了胆,闻言一个个嘴巴跟缝上了似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柳云湘看向严暮,“臣妇乃靖安侯府三房夫人,这旨也接得。” 严暮轻嗤,“妇人妄自尊大!” “严大人,别耽误功夫了,还是赶紧宣旨。” “呵,倒是本官耽误功夫了。” 柳云湘撩开裙角跪下,“臣妇携靖安侯府上下接旨。” 随着柳云湘跪下,其他人也跟着跪下了。 严暮冷哼一声,接着打开圣旨,宣读起来。 等到宣旨结束,柳云湘直起腰接旨。 严暮却不给她,而是交到了靖安侯府该顶大梁的谢子安手里。 “谢三爷,旨意可听清楚了?”他和气的问。 谢子安慌乱的点头,“听,听清楚了。” “本官与侯府颇有交情,便好心的提点一句,皇上让各世家在城中设粥棚是为帮百姓渡过饥荒。各家自当尽力,但怕只怕有些人爱打小算盘,于是说了一句,每日怎么也得十余石粮食,用于粥和馒头。” “十余石……” 别说十石了,一石粮食,他们都得从牙缝里挤。再说何时能修通路,外面的粮食何时能进来,这谁说得准。 “严大人……我侯府的粮仓被贼人烧了,你看……” 严暮拍了拍谢子安手里的圣旨,“明日谁家粥棚没有支起来,便是抗旨不遵。” 严暮那力道不大,谢子安却一下跪到地上。 柳云湘扫了一眼谢子安,那没出息的样儿,挂着三夫人的名儿,她都觉得丢人。 “谢三爷,这回清楚了?”严暮背着手问。 “清楚了。” “那就这样,本官也不喝你侯府孝敬的茶了,公务缠身,一堆儿脑袋等着落地呢!” 说完,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转身往外走。 等严暮领着京郊大营的人出门了,侯府一大家子皆瘫坐到了地上。 薛氏摸摸自己的脖子,刚要松口气,突然想到:“如若明天支不起粥棚,那咱们的脑袋……” 还得掉! 其他人也是又慌又无奈,上哪弄那么多粮食,这不强人所难。 他们一个个没有办法,便把目光投给了柳云湘。 柳云湘转头问谨烟,“细软收拾好了吗?” 谨烟点头,“好了。” “那就搬回西院,谁若占了我的地儿,最好赶紧腾出来。”说着她丢下这些往西院去了。 “看把她嚣张的!”薛氏气的咬牙,虽是这么说,还是赶紧吩咐四姑娘赶紧腾地方。 西院景色依旧,只是门前那株海棠,也不知碍谁的眼了,削了顶上的冠子,没了之前直插云霄的气势。 她去了西南角的偏院后,四姑娘住了进来。而谢子安带着丽娘回府后,四姑娘搬到了偏院,丽娘住了进来。 原是主母住的地方,她一个妾室住的踏踏实实,尾巴都翘起来了。 尾巴一翘,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谨烟往偏院那边瞧了一眼,回来跟柳云湘说那四姑娘已经利利索索搬走了。 只是这主院,却还没个动静。 “里面的人都死光了?”谨烟喝了一声。 婢女柳依出来,看到柳云湘,心虚的往屋里躲。 “柳依,你眼瞎了不成,没看到夫人?”谨烟喊道。 柳依原是慌的,不过看到谢子安和丽娘从院门口进来,便觉有了倚丈,腰立时挺直了,颠颠跑下台阶,略过柳云湘,径直到谢子安和丽娘跟前行礼。 “西院的下人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尊卑都不分了!”柳云湘睨向丽娘。 丽娘装作无辜的样子,“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家不懂。” 这时谨烟从屋里搬来一把椅子,柳云湘坐下。 她嘴角一挑,“不懂是,谨烟,教教她们规矩。” 谨烟挽起袖子,眼睛眯了眯,上前一巴掌用力打了柳依一巴掌。 “你凭……” 柳依吃惊之下,又挨了一巴掌。 “知道你错哪儿了吗?”谨烟问。 柳依捂着脸,哭着看向丽娘,“夫人……” 话还没说完,啪啪又是两巴掌。 “你喊谁夫人呢?她一个妾室,配吗?” 第八十五章 丽娘心计 丽娘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手扯着谢子安的袖子,直往他身后躲。谢子安看着丽娘娇弱可怜的样子,立时男子汉气势雄起。 “柳云湘,你不要太过分……” “三爷!”柳云湘打断他的话,淡淡一笑,“您手里还拿着圣旨,可要仔细供奉好了。” 谢子安低头看着手里的圣旨,立时觉得千斤重,脖后颈还有些凉,什么男子汉气势,一下就瘪了。 柳云湘早就看透这谢子安了,他带的兵都死在了运粮的路上,唯独他还活着,至于怎么活下来的,他不敢提。活着回来却不回府,说什么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想守着丽娘一生一世,不过是怕朝廷追究,假情深义重真懦弱怕死! “侯府是何等门户,最重规矩,柳依对主子不敬,自然该打。”谢子安道。 “夫君。”丽娘抱住谢子安的胳膊,“柳依是奴家的丫鬟,便是她不懂规矩,也该由奴家管教。” “咳咳!”柳云湘咳嗽两声。 谢子安一下领会她的意思,皱眉道:“丽娘,只有正室才能叫夫君,你往后得叫我主子。还有主母是一房之主,不论妾室还是她房里的下人都能管教,理就是这个理,你要多学着点。” 丽娘这下知道谢子安是真的指望不上了,当下抿紧嘴巴,不敢再冒头了。 柳依这下慌了,三夫人被打发到西南角偏院时,谨烟来问过她,要不要一起过去,她当时想着去那里还有什么出头之日,便没有跟去。后来四姑娘过来,她巴结四姑娘,依旧没有得到重用。再接着三爷回来了,还让丽娘住到主院,这地位不言而喻。丽娘急于笼络人心,她第一个示好,顺势成了她身边贴身丫鬟,只是没想到三夫人又回来了。 一个怀了野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三爷该休了她才是。 怎么,反倒有些怕她? 柳依不解,但眼下她却是遇到大麻烦了。 “前两天,我在药堂遇到你了,原想着你是我家姑娘的旧奴,便没有防着你。”谨烟叉腰绕着柳依转了一圈,接着一指指向她鼻子,“之前你在外院,干的是粗活,时常被那些婆子欺负,三夫人偶然见到,看你可怜,把你调到西院。原想你多少会念着姑娘的恩情,不想却反口咬人。” 柳依脸一青,知是三夫人要找她算账了,连忙跪下,装作无辜的样子。 “三夫人有孕是大喜事……” 谨烟一巴掌甩上去,“你出现在药堂是巧合还是故意跟踪我?你把这事跟谁说了,为何二夫人会知道?” 柳依捂着脸,偷偷看了丽娘一眼,而后道:“奴婢给康哥儿抓药去了,碰巧遇到你,听大夫提了一句,才知夫人怀孕了。后与别的丫鬟闲聊时,无意说漏嘴,许是被二房的人听到了。” 柳云湘眸色一冷,“谨烟,给我打,打到她说实话!” “是!” 谨烟憋着一股火气,上去啪啪啪的,一下连抽了十几巴掌。 那柳依被抽的嘴角冒血,忍不住喊道:“丽姨娘,救奴婢!” 丽娘怕柳依真招了,一咬牙跪到柳云湘面前,“夫人,奴家位卑,但还是斗胆向您求情,饶了柳依这丫头。奴也是人,奴也有娘生爹养,她父母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柳云湘冷嗤,这丽娘果然有些心机,因这阵仗,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下人,听到她这话,不免动容,看柳云湘也有些同仇敌忾。 谢子安心疼的扶起丽娘,柔声安慰:“你心思单纯,温婉良善,看不得这些。” “夫……主子,救救柳依!她年纪不大,也还是个孩子呢。” 谢子安转而看向柳云湘,语气一下冷了很多:“柳氏,主母宽厚,下人才能敬服,你气也出了,别太过分!” 柳云湘扫了那丽娘一眼,而后沉声道:“本夫人以为,主母赏罚有度,这样下面的人才能敬服!” “你真要把人打死?” “打死又如何,怨只怨她心术不正!” 柳依坚持不住了,连连向丽娘求救。 丽娘心有些慌,怕柳依供出她来,而这时有丫鬟正抱着康哥儿过来,康哥儿小声哭着,想来是饿了。她心思一转,忙接过来自己抱。 孩子到娘怀里,当下就不哭了,丽娘心一狠,用力掐了孩子后腰一下。 “哇哇哇!”康哥儿尖声大哭。 谢子安自是心疼不已,“康哥儿怎么了?” 丽娘抱着孩子,跪到地上,冲谢子安磕了磕头,又冲柳云湘磕了磕头,“康哥儿还小,不能见血,还请夫人和主子给康哥儿积点福气。” 谢子安见儿子哭得急,指着柳云湘喝道:“你耍够威风了,赶紧把柳依放了!” 柳云湘看向丽娘,眼里露出恶色,她竟利用自己的孩子来达到目的。 “丽姨娘这么一说,本夫人倒是想起来了,嫡子还未出生,康哥儿为庶长子,未免让妾室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该抱到我这院养着才是。” “不,不行,三爷,您帮奴家说句话啊,她要抢我们的康哥儿!”丽娘慌了。 谢子安刚要张口,柳云湘反问他一句:“三爷,别家也是这个规矩?” 谢子安噎了一下,立时说不出话来了。 柳依正要开口维护丽娘,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却被丽娘抢了先。 “夫人,奴家糊涂,柳依说您有问题,这才偷偷跟着您房里的丫鬟的,之后她把您怀孕的事告诉奴家,奴家……奴家再与二夫人闲聊时,不甚透露了出去。” “确是出于无意?”柳云湘眯着眼问。 丽娘顿了一下,道:“奴家是有意的……” 第八十六章 挑拨 谢子安瞪大眼睛看着丽娘,此时此刻,他还能不明白丽娘的计谋,但他一直以为她单纯的没有一点心机的。 但相比于震惊,他却更恨柳云湘,是她把那么美好的丽娘给逼成这样的。 “柳云湘,这主院给你,但往后我绝不会踏进来一步!” 说着,谢子安扶起丽娘,带着她往外走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不都是他们逼出来的,他们气什么?”谨烟恨声道。 柳云湘笑了笑,她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怕就怕突然看到对方陌生的一面。 柳云湘再看向柳依,微微叹了口气道:“柳依,夫人我看出来了,你是咬紧了牙关,打死不出卖她,可她出卖了你。如今她拍拍屁股走了,管你死活吗?” 柳依低下头,暗暗握紧拳头。 她跟了丽娘,便认定了她,势死也要护主,却没想到她先卖了她。 “柳依,我记得你父亲原是七品门将是,因犯了一点事,一家才成了贱籍。” “夫人,你是要打死奴婢还是发卖了,奴婢认就是,何必提奴婢的伤疤。” 若父亲还在仕途,她也是官家小姐,今日也不会受此屈辱。 “丽娘什么出身,让你伺候她,确实委屈你了。” “夫人什么意思?” 柳云湘摇头一叹,“她运气好,救了三爷,如今成为妾室,高你一等。可论出身,论样貌,论教养,你哪里不如她。夫人我本也没打算为难你,你还去丽娘屋里伺候。” 柳依怔了一怔,随即摇头,“奴婢心伤了,宁去外院,也不再去她屋里!” 柳云湘轻轻哼了一声,“你是聪明的,仔细想想本夫人的话,至于去外院还是去她偏院,由你自己决定。” 说完,柳云湘起身进屋了。 偏院如何能跟住院比,小院子小了很多,五间正房变成三间,屋里的摆设,家具,器物更是天壤之别。 住过住院,再住这偏院,丽娘心里难免有气。 “夫君,不,奴家改唤您主子,拜过天地又如何,如今倒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倒不如回山里,至少当得堂堂正正的夫妻。”丽娘赌气道。 谢子安耐心哄道:“在这院里,你唤我夫君就是,谁能管得了你。在外面,尤其在她面前,你且先忍一忍,但她也嚣张不了几日。” “原听说世家门第,多大的尊荣,却不想是这般,一家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做小伏低的。” 谢子安手里还拿着那圣旨,正心乱的很,又听这丽娘阴阳怪调的,不免气道:“侯府是一时遭难了,但也非是你这等庶民能贬低的!” 丽娘本就受了委屈,又听谢子安如此说她,当下哭了起来。她一哭,怀里的康哥儿也哭。 谢子安只觉耳边嗡嗡的,烦躁的躲到里屋去了。 丽娘是真伤心了,可哭了一阵子,等不来谢子安哄她,哭着也就没劲儿了。等不哭了,脑子才清亮起来,她在府里没有根基,能倚仗的只有谢子安的宠爱。往后日子还长,她只要牢牢抓住谢子安的心,还怕坐不上夫人的位子? 她想要那位子,也是真心爱谢子安,想成为他唯一的妻。 丽娘打起精神来,埋怨自己刚不该发那两句牢骚,惹谢子安不快。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谨烟跟柳云湘说,柳依去了偏院。 “要是奴婢,绝不会去的,干粗活怎么了,至少心里痛快。” 柳云湘笑,“所以你不是柳依。” “什么意思?” “没有她那些心眼呗!” 谨烟生气道:“姑娘说我缺心眼!” 柳云湘忙拉着谨烟安抚:“谨烟乖,夫人就喜欢你这副缺心眼的样子!” “姑娘!” 柳云湘捧着谨烟脸,“怎么一直叫姑娘?” 谨烟撇嘴,“反正咱拿到和离书了,以后您在我心里就是姑娘,再不是侯府的三夫人了。” 柳云湘点点谨烟鼻子,“好,随你。” “您也得改口,也得在心里转变自己的身份。” “听你的。” 小五还在西南角偏院,谨烟打算去接她。 “对了,你带一份饭菜给晏姨娘,还有她那条大狗。”柳云湘交代道。 “嗯,奴婢这就去弄。” 等谨烟带着小五过来,子衿也从外面回来了,一家四口吃饭。 吃完饭,子衿才猛地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 “姑娘,咱粮铺被封了!” 柳云湘一愣,“怎么回事?” 原是今日粮铺卖完五千石粮食,来了好几伙人让张琪卖他们粮食,几方发生冲突,京郊大营来了才镇压住。 因有人受伤,官府就把粮铺给封了。 “这不合理啊,他们来闹事,封我们的粮铺算怎么回事,再说明日买粮的百姓怎么办?” 子衿道:“张琪哥说,这些人都是几家伯府侯府的,皇上下旨让他们设立粥棚,他们就抢粮。官府也没法,只能先封了粮铺。” 柳云湘沉下心细细思量,粮铺背后没人,说白了就是一块诱人的肥肉,能撑到现在没有被有权有势的分食掉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形势越来越严重,与这些世家硬碰硬,肯定不行。 思来想去,她还得去求他。 第八十七章 你严大奸臣的私生子 兰园后门外,柳云湘自下了马车后,在这里已站了许久。 “姑娘,咱进去。”谨烟小声道。 柳云湘看着紧闭的小黄门,不确定的问道:“他会帮我吗?” “这……”谨烟说不准,也不敢说什么。 柳云湘叹了口气,“试试。” 她没有太大把握,毕竟严暮从不帮人,只可能利益交换。而她手上,确实没有值得他稀罕的。 谨烟上去敲门,很快守门的小厮开了门,见到外面的人是柳云湘,便默默退开了。 夜色深深,一小厮提着灯笼,引着柳云湘来到墨玉轩外。让柳云湘在此稍等,他进去禀报。不多一会儿,木槿迎出来。 “夫人,主子请您进去。” 柳云湘冲木槿点了点头,而后跟着她进了正房,再转去西次间。扑一打开帘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走进去一看,严暮坐在床上,周礼怀正给他清理胸口的伤。 养了几日,这伤口非但没有结痂好转,反而溃烂了,血肉模糊的。 周礼怀正在剔除腐肉,手中刀法利落,只是不住的擦汗,好似疼得是他不是严暮。 “老七,我下手轻点。” “你忍着,实在忍不住就喊一声。” “偏没有麻沸散了,真是要人命啊。” 严暮不耐的皱眉,“闭嘴!” 柳云湘往里面走,听到动静,严暮抬眸扫了她一眼,青白的脸上透着一股不明的阴冷,好似看到她很恼火似的。 他正忙着,她便也不好打扰,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元卿月端来一盘清水,木槿忙将床前那盆已经染红的端了出去。 元卿月看到柳云湘,眉头蹙起,好似自己领地来了一位入侵者而产生了戒备。不过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在她身上,转而紧张的看着严暮,关切和心疼都在脸上。 随着周礼怀逼出脓血,严暮微蹙了一下眉头,元卿月心疼的哭了出来。 严暮沉下一口气,抬头看向元卿月,她满眼都是他,哭得止都止不住,对他爱意深厚。而再看柳云湘,她垂眸敛容,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的冷漠也是实实在在的。 怕是他死了,她都不会掉一滴泪。 也许,还要讥笑一番。 恶有恶报,老天爷终于把他收了。 终于处理好伤口,周礼怀先松了口气。 “老七,咱以后不玩命行吗?” 严暮瞪了他一眼,“亏你也是大夫,这种小场面没见过?” “见过。” “那你慌个屁!” “可别人死就死了,你是我老弟啊!” “滚!” 周礼怀摸摸鼻子,习惯性的交代家人注意事项,转过身看到元卿月和柳云湘,一时不知道对着谁说了。 元卿月是巴巴看着他,柳云湘始终低着头。 “我等会儿开个方子,呃,算了,我直接把药配好送过来。五碗水熬一碗,一日三顿,我会隔两日来换一次药,主要是今晚极有可能发烧,及时服药后,若还不能退烧,便再服一次药,有紧急情况去周府找我。” “我记住了,今晚一定守着他。” 周礼怀点头,随即又觉不对,“也不用守着,他一个大人,若不舒服会喊人的。” “我不放心,还是守着。” 周礼怀悄悄看了柳云湘一眼,见她仍漠不关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礼怀去配药了,严暮让元卿月到他身边,而后拉她坐到怀里。 “不过清理伤口,又死不了,怎么还哭了?” 这一声低柔,带着丝丝笑颤,让人酥麻。 元卿月一下红了脸,小小抽泣一声,道:“我怕你疼。” 说着,她抬头看向严暮,盈盈如水的眼眸里满是情意。 严暮用拇指给她揩了眼泪,“别哭了,知你心里有我,我甚是心悦。” “主子,卿月只有您。” “你还未用晚饭?” “卿月不饿。” “乖。” 元卿月余光扫了柳云湘一眼,不敢表现出什么,柔柔的应了,而后起身往外走。 这会儿,屋里只剩严暮和柳云湘。 严暮将中衣裹好,起身时撕扯到伤口,眉头微蹙了一下,而后走到罗汉床一侧坐下,歪靠着引枕,又恢复了以往散漫倦怠的样子。 他嘴角扯了一下,凉凉道:“三夫人深夜来我兰园,让人知道了,怕是不好听?” 柳云湘坐的有些腰疼,稍稍伸展了一下,而后起身走到罗汉床前,坐到另一侧。 “严大人何时也在乎名声了?” 严暮笑,“寡妇倒没什么,只是您现在可是有夫之妇了,我再混蛋再无耻,也不至于和别的男人公用一女?” 柳云湘自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推到严暮面前。 严暮凤眼沉了沉,“这什么意思?” “我那婢女莽撞,跟您讨要了两根人参,这是还您的人参钱。” 严暮轻嗤,“我给我儿子吃的,不用你还。” “你儿子在哪儿?” “自然是你肚子里……” “我怀的是靖安侯府的子嗣,严大人莫要乱认亲。” 严暮手握成拳,一下砸到桌子上,牵扯伤口,简直钻心的疼。这女人真要绝情,那他妈是真的绝情,让他儿子喊别人爹。 “谢子安肯认?” 柳云湘点头,“他认。” “老子不许!” 柳云湘抬头,冷冷说道:“我说过这孩子与你无关,可你严大人权势通天,真要抢这孩子,我也没办法。可请你为孩子想想,做你严大奸贼的私生子还是侯府的嫡子,哪个身份对他好。” 私生子! 这个字眼让严暮双眸猩红…… 第八十八章 未来的如意郎君 严暮欠身过去,一把扯住柳云湘的胳膊。 “既然是私生子,那就不该让他出生,生下来也该掐死,他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柳云湘脸色一沉,另一只手狠狠抽了严暮一巴掌。 “该死的是你!” 这一巴掌,倒让严暮冷静了下来。 他松开柳云湘,靠回引枕,低低的笑了几声。 “行,别人给我养儿子,我不吃亏。” 柳云湘想到自己到底是来求他的,只能压制住怒火。 “等你死了,我让孩子给你收尸。” “有没有好话?” 柳云湘抿了一下嘴,“今晚我过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 严暮耷拉着眼皮,哼笑一声,“你求我帮忙,还扇我一巴掌?” 柳云湘此时还感觉手有些麻,确实是用力过猛了。 “我们也可以谈谈交易,只要你帮我度过粮铺的危机,我可以给你粮食。” 她知严暮不缺粮了,说这话也就没什么底气。 “粮食啊,你也没剩多少了?” “我给你一万石。” “可我不吃亏。” “……” 严暮扫了柳云湘一眼,由着她思量,而后随手从身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乃是一本诗词。 他随手翻开一页,是一首少女怀春的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首诗无端勾起严暮一段很久远的记忆了,那也是一个春夜,他执行好义父交代的任务后,来到河边洗手上的血迹。 那夜满天星辰如一粒粒珍珠般洒在湖面上,万千星光如白昼一般。 他却满心厌恶,也不知惹他的是这春夜景好,还是满手的血腥。 这时有一主一仆嬉笑着跑了过来,因他俯着身子,她们没有看到他,隔着以丛草去了另一侧。 “姑娘,咱们放花灯。” “放。” “您许个愿。” “我不要,好傻。” “要的要的,很灵验。” “才不。” 小婢女无奈,至少自己点上花灯自己许。 “希望我家姑娘寻得如意郎君,一定要有文采,最好是状元郎。” “听闻状元郎一般不是丑就是老。” “啊?那探花郎?” 小姑娘的声音灵动而稚嫩,严暮直起身往那边看了一眼,乃是个穿着桃粉春衫,梳着双髻,戴着杏色绢花,正噘着嘴想探花郎是不是长得都好看。 “总之,我未来的夫君一定要高大英俊,色如秋月,艳如春花。” “姑娘,长得好的男人都花心。” “长得丑就不花心了吗?” “那倒不是。” “所以何不嫁给好看的,至少秀色入餐,还能多吃两碗饭。” 小婢女点头,“那好,我家姑娘的郎君一定要长得极好极好,还要不花心,只疼我家姑娘一人。” 见小婢女要求这么简单,小姑娘赶紧又添了一点。 “礼、乐、射、御、书、数,还是要会的。” “脾气性情也要好。” “我怎么说也是礼部侍郎府的姑娘,他家世要与我相当,最重要的是我可不想跟他结婚后吃糠咽菜。” …… “姑娘,您不是说不灵验?” “万一灵了,你就许一张好脸,我岂不要吃亏。” “好好,听您的。” 小姑娘听自己的婢女把她说的一条不落的都许了,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柳云珩呢?” 小姑娘转头,不期然一眼看到了他。 她一下瞪大眼睛,吃了一惊。 他调笑道:“你看我长得可还行?” 小姑娘眼睛瞪更大了,“你……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又不聋。” “我没看到你……” “那是你瞎。” “你……” “我这姿色不能入姑娘的眼?” 小姑娘气得小脸涨红,不过随后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坏招儿,还真认真打量着他,“长得是极好,不会是勾栏院出来的?” 他故作吃惊,“礼部侍郎府的姑娘竟然连勾栏院也知道,莫不去过?” “才没有!” “这柳大人的家教可真严。” “我没有!我没有!”小姑娘气得跺脚,“你休要污蔑我!” 严暮被小姑娘这憨横的样子逗得笑不停,他站起身,道:“若你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可以嫁给我,毕竟这世间长得如我一般好看的可不多。” 见小姑娘气得要哭,严暮赶紧溜了。 那年她十四岁,他十六。 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我没办法,只能求你。” 这一声,将严暮拉了回来。他抬头看向柳云湘,她不再是那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当过寡妇,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已没有当初的单纯了。 她说这话时,眉头皱紧,多得是无奈无助。 第八十九章 我得让孩子活着 严暮将诗书合上,扔回到后面的书架上。 他垂下眸子,依旧不说话。 这时木槿送来一碗参汤,让严暮趁热喝了。 严暮用勺子搅着,勺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内室里尤为响亮。 柳云湘沉了口气,见严暮始终不表态,她耐心告罄,起身要走。 “把这碗汤喝了。” 说着,严暮将那碗参汤推过去,“凉了一些,可以入口。” 柳云湘坐回去,“我没有心思喝汤……” “喝了。” 她暗暗咬牙,捧起那碗参汤喝了一口,不经意晃到他胸口,血已经从包扎的细布里渗了出来。她压下火气,又喝了几口,将之推给严暮。 “我一半你一半。” 严暮沉冷的脸因这话立时缓和了很多,他端起那半碗参汤,两口就喝干了。 “粮铺的事,我可以帮你,但我不解,你反正也活不久了,何必再费心费力管这些,图什么呢?” 柳云湘默了默,“我经营灵云这块招牌,以后还要开更多铺子,这些是留给孩子的。我死了,他得活着,活着就要有吃穿用度,当娘的不能不为他考虑周全。” 严暮抬头,“你就非要死?” “我得让孩子活。” 严暮沉眸笑了笑,“行,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管不着。粮铺的事,我会解决好,以后……别再来兰园了。老子没有菩萨心肠,不喜欢做善事。” “好,我记得了。” 回到侯府,柳云湘一夜没睡着。 翌日一早,侯府一家子又聚到了她门前,一个个缩着脖子,生怕伸太长会掉下来似的。 她没睡着,脾气也就不好。 “米粮准备了吗?” 老夫人皱眉,“家里哪有米粮?” “行,那总得有几口大锅?” 薛氏小声道:“你问呢,自己不准备好。” 柳云湘点头,“那脑袋准备好了?” 谢子安皱眉,“你莫要为难我们了。” “你们是在为难我!” 好在,她也没指望这一群废物,昨晚就让子衿去找张琪了。 既然皇上下旨了,那侯府上下都得出动,来到城门前,别的世家都已经架好锅,正在熬粥蒸馒头。 张琪办事还是可靠的,粥熬上了,馒头也在蒸笼里。 侯府一家子看到这几口锅,终于安下心来,命可算是保住了。 薛氏走到柳云湘身边,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听说你昨晚去兰园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柳云湘问。 薛氏哼了哼,“他对你倒是有求必应,干脆你和老三和离跟他好了。” “哟,怎么这么酸?” “你!” “都说修佛能静心养性,怎么你是心不够诚,还是本性如此,嘴上刻薄罢了,心也是黑的烂的。畜生都知道感恩,你是连畜生都不如。” 薛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柳云湘一眼,而后走到谢子安那边,附耳说了什么。 之后谢子安过来,脸色黑沉沉。 “你昨晚与那奸臣又苟且了?” 柳云湘淡淡一笑,“你看那边安国公府,云侯府,敬伯府的人都看着呢,你嚷大声点,最好大家都能听到。” 谢子安脸青了青,“不知羞耻!” “那要不把这米面油都送回去?” “你!” “哟,舍得自己的脑袋是?” 谢子安恼怒的很,却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要命不要脸,那就闭上嘴巴。” “你……” “他来了。” 谢子安抬头看到严暮骑着高马在巡查,当下忙闭上嘴巴,讪讪的低下了头。 柳云湘眸光锐利,拉过严暮的手,猛地按到灶火里一按。 “啊!” 谢子安被烫的惨叫一声,忙甩开柳云湘的手。 “你做什么?” 柳云湘忙捧住谢子安的手,装作心疼的样子,“夫君,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到自己了,我给你吹吹。” 她捧着谢子安的心,满面心疼的吹着凉气。 这一幕自然被巡查过来的严暮看到了,他瞥了一眼,仅仅一眼,便神色如常的过去了。 谢子安的手被烫的又红又肿,“你这个毒妇,你想谋杀亲夫不成?” 柳云湘杏眼眯起,低声道:“以后嘴巴放干净点,不然下次烫的就是你舌头!” “你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 “你敢吗?” “你!” “废物!” 第九十章 这一家子太能演 馒头蒸出来,热腾腾的冒着白烟,锅里的米粥越熬出了香味儿。饥肠辘辘的百姓早已围了过来,若非有京郊大营的人挡着,怕是早冲过来抢了。 柳云湘回头,见侯府一家子竟然躲在棚子里吃馒头,一手抓一个,饿极了的样子,比外面百姓还狼狈。 二公子倒还有些气度,转了一圈回来,重重叹了口气。 “不想京城灾情这般严重。” 柳云湘没接这话,整日窝在书房,家里事不管,天下事不知,以后做了文官也是个纸上谈兵的。 “三婶儿,我细细观察了一圈,各家都只煮了米粥,蒸了馒头,若我们家能炖一锅肉菜,一来给百姓补充体力,二来也让大家知道我们侯府最有善心,博得好名声后,圣上也能高看咱们府一眼。” 柳云湘听完简直想翻白眼,“肉哪来?” “您有法子?” “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法子,不像二公子读书多,脑子聪明,还能想出这种好办法,你给弄些肉和菜来,等炖好了,记得给我留一碗,我也想吃肉呢。” 不等她这话说完,二公子已经讪讪的走了。 晋惠帝说:何不食肉糜。 二公子说:何不炖一锅肉菜。 谢林成这种忧国忧天下的,还不如三公子谢林羽这没脑子的多废两个馒头。 子衿悄摸过来,小声道:“粮铺开门了。” 柳云湘眼睛一亮,“官府把封条撕了?有没有人闹事?有官差维护秩序吗?” “不敢再有人闹事了。” “怎么说?” 子衿挠挠头,“粮铺挂了块牌匾,写的是‘济世之德’,宫里送来的,说是太后亲书。” 柳云湘深呼一口气,她以为严暮帮她,不过是行个举手之劳,跟京兆府那边说一声,准粮铺继续营业,却没想到他居然进宫给她求了一块牌匾。 太后在民间素有善德,她这亲书可比皇上御赐更得民心。 当然,有了这块牌匾,那些官宦都忌惮着,也就不敢打粮铺的主意了。 日头正南,官兵打开了拦住的木架子,百姓们如洪水一般泄了进来。十几个粥棚,大家自行去排队,一人只能领一份,领了就离开。 百姓们扑了过来,靖安侯府众人也开始忙碌起来。 老夫人吃饱喝足,神采奕奕的开始表演起来。 “老人家,慢点慢点,饿了好几天了,快给拿馒头,碗里多盛些粥。” “小丫头,你家人呢,啧啧,好可怜,快给这孩子拿馒头。她还小,一个就够了。” “你这壮实的小伙子,别挤到老人孩子了,有你的,急什么。” 不止是老夫人,薛氏也一副悲悯的样子,这时候倒像是个佛家弟子了。 “阿弥陀佛,瞧着真让人心疼,快给这姐姐多拿两个馒头,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呢。” 这两人都能飙戏了,那边谢子安也不示弱。 “百姓们忍饥挨饿,我们也十分痛心,这些粮米是我侯府省下来,自家人舍不得吃的。大家莫急莫慌,明日还有,只要路一天不通,粮食一天不运进来,我们侯府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撑起这粥棚,能救一人是一人。” 这话说得有大义有情怀,下面百姓们纷纷给他鼓掌。 柳云湘真差点吐了,这一家子都什么人啊! 这时,她看到一个小丫头,四五岁的样子,又矮又瘦小,往前走的时候被队伍挤了出来,再想挤进去,却没人肯让她进去,于是急得在旁边大哭起来。 柳云湘拿了两个馒头过去,在小丫头面前晃了晃。 小丫头一闻到馒头香,立时就不哭了,还有口水流了下来。 “你……你是给我的吗?”她怯怯的问。 柳云湘笑,“当然,不过有些烫,你有拿竹筐吗?” 小丫头摇头,可太想要那馒头了,伸手去抓,烫的赶紧收回手。 柳云湘揪了一小块先送她嘴里了,“姐姐先喂你吃。” “姐姐怎么不怕烫?” “姐姐年纪大了,一点点烫可以忍着。对了,你爹娘呢?” 小丫头低下头,“死了。” 柳云湘叹气,“那你现在跟着谁?” “我跟着好多孩子住在一个院子里,有哥哥照顾我们。” 柳云湘点头,又喂了小丫头几口,她就不肯再吃了。 “我还要带回去给弟弟妹妹。” 见小丫头这么懂事,柳云湘让谨烟找了一个布袋子,又装了几个馒头给她。 “诺,明天还可以来,可以直接找姐姐,姐姐多给你一些。” “谢谢姐姐!” 小丫头给柳云湘鞠了个躬,而后乐颠颠往外走。柳云湘注意到她走路姿势很怪,一瘸一拐的,再仔细一看,她走过的地方有血印。 柳云湘忙追了上去,将小丫头揽到怀里,卷起她的裤腿,看到膝盖处磕破了很大一块,血顺着小腿流了一大片。 “呀,流血了,难怪这么疼。” “姐姐给你包扎一下。” 这么说着,柳云湘拉着小姑娘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先去找了一点清水给她清洗伤口,而后用自己的帕子给她包扎起来。 谨烟子衿她们都在忙,柳云湘想抱起小丫头,但试了一下,需要用大力,她怕伤到腹中的孩子。 “姐姐,我可以走的,没事。” 柳云湘揉揉小丫头的头,正为难的时候,一人走了过来。 “我来!” 柳云湘抬头看到陆长安,不由吃了一惊,“陆世子……” 第九十一章 天底下最好的人 “嘘。”陆长安冲她做了噤声的手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怕被人认出来。” 柳云湘见陆长安脸上抹着灰,穿着粗布短打,哪像是世家公子。再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更是瞪大眼睛,“刚你也在排队?” 陆长安羞红了脸,“是。” “你……” “哥哥!”小丫头看到陆长安喜滋滋的喊了一声。 “惠儿,磕到了?”陆长安低头看了一眼小丫头的腿上的伤,“很疼?” “嗯,好疼的。” 柳云湘笑,小丫头刚才对着她时多坚强,此刻对陆长安还娇气起来了。 陆长安背过身,让惠儿趴到他背上,“哥哥背你。” “不要了,哥哥会累的。” “没事,我们回家。” “嗯。” 陆长安背起惠儿,冲柳云湘颔首,“多谢三夫人照顾惠儿,我们先走了。” “好。” 目送陆长安离开,柳云湘叹了口气。 肃平王府也有粥棚,他身为世子却只能在别家排队,柳云湘替他心酸。又想到惠儿说的话,更为他挂心。 柳云湘来到巷子里宅院前,门是关紧的,她上去敲了敲。 陆长安的小厮丹青来开门,看到柳云湘还吃了一惊。 “三夫人!” 柳云湘累得呼出口气,“快帮我提着。” 她装了一大袋馒头,又提了一食盒的米粥过来。 丹青忙接下,领着柳云湘进院里。 院子本来挺宽敞的,此刻却有些挤,院里跑着好些孩子,房檐下老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坐着,显得到处乱糟糟的。 这时陆长安从里面出来,竟然还穿着做饭的裙袍。 “世子!”丹青忙提醒了一句。 陆长安转过头看到柳云湘,先一愣,随即露出喜色,“三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拿了一些馒头过来。” “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没。” “世子,您快去里面洗漱一下,这样怎么见客。”丹青小声道。 陆长安经小厮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一身油烟,登时又红了脸。 “我去洗洗。” “世子若不自在,那我就先走了。” “没有!” “那就别洗了,一点都不脏。” 陆长安笑笑,“好。” “惠儿呢?” “她在里屋。” 陆长安带着柳云湘进了厅堂,这时坐在椅子上一位老妇人突然倒地上了。陆长安赶忙上去扶,发现她脸色不对,呼吸很急,像是生病了。 “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妇人摆摆手,“不要紧不要紧。” “我让丹青去请大夫!” “别去了。”老妇人抓住陆长安的袖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老了,活一天废一天的粮食,您别为我费心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日子还是有盼头的,等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陆长安唤来丹青,让他去外面请大夫。 “所有医馆都关门了。”丹青皱眉道。 柳云湘忙道:“你去请曲大夫,便说是我请她来的。” 丹青点头,“小的这就去。” 柳云湘帮着陆长安将老人扶到屋里躺着,他又忙着喂了老人几口水,请柳云湘坐下后,急着去外面给孩子和老人们分馒头了。 透过窗子,柳云湘看陆长安忙前忙后,一口气都顾不上歇。 他本身还是病人呢! 陆长安忙中送来一碗米粥,给老妇人喝的。 “我来喂老人家。” 陆长安抹了一把汗,“那就麻烦三夫人了。” 柳云湘扶着老夫人靠坐在床头,而后一勺一勺为她吃。 “陆先生是大好人。”老妇人说道。 “是啊,天底下最好的人。” “夫人,您和陆先生是?” “朋友。” “我老人家眼花了,原以为你们是夫妻呢,瞧着怎么这么有夫妻相。” 柳云湘笑,“上辈子有缘无分。” 这辈子也是。 不多一会儿,曲墨染来了。 看到她,先责怪了一声,“你不好好养胎,在外面乱跑什么。” 她说这话时,陆长安正好进来,也清清楚楚听到了。 柳云湘讨好道:“姐姐莫怪,我小心着呢。” 曲墨染让她离病人远一些,莫侵了病气,而后再给老人家诊脉。倒也不是大病,不过是饿得身体虚弱,一着风就病了。 曲墨染给老夫人按推了一会儿,可以辅助退烧。 “眼下没药,多吃些粥,多喝一些汤水。” 而后从屋里出来,曲墨染又给柳云湘诊了脉。 “你气血补上来了,胎儿情况也不错。” 柳云湘松了口气,她知是那两根人参的功劳。 “姐姐家情况还好吗?” 曲墨染拍了拍她手道:“我和老头都好。” 丹青送曲墨染离开,柳云湘见陆长安正在看她,神色有些困惑。 谢子安刚回府不久,她怀孕已三个月多,显然对不上。 第九十二章 他们的深情让她恶心 这时一个小孩冒失失跑过来,陆长安见状忙挡到她跟前,继而有些不自在道:“在下不知夫人身子不方便。” “啊?” “你快坐。” 陆长安忙扶着柳云湘坐下,又赶紧倒了一杯水。 她刚要喝,陆长安又夺了过去。 “水已经凉了,我去烧热。” “不用……” 她话还没说完,陆长安已经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水过来。 “我似乎在书上看到过,孕妇好像不能喝茶。” “不能吗?”她好像没有忌口这些。 “还是喝热水。” 柳云湘确实渴了,刚捧起来,又听陆长安嘱咐了一句,“小心烫。”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世子,您好像很紧张?” 陆长安摇头又点头,样子有些憨傻,“我知怀孕的女子身子娇弱,需得好好照顾。” “你知?” 陆长安顿了一下,随后苦笑道:“我娘便是在怀孕后,不慎摔倒,一尸两命。” 柳云湘诧异,她倒是不知道这事。 “我娘以前总跟我说,以后娶了娘子,一定要对她好,事事顺着,事事念着,尤其怀孕的时候,一定要细心照顾,事事周到。” “未来的世子妃一定会很幸福的。” 陆长安羞涩的笑了笑,低头看到一身狼狈,又怅然一叹。 “只怕嫁给我要吃苦的。” “能嫁给世子这样的人,吃苦也乐在其中。” 老人和孩子太多,这院子有些挤,柳云湘把隔壁院子的钥匙给了陆长安。 “等晚上,我让人送几袋米粮过来。” “在下怎好再给夫人添麻烦。” “世子在救人,我亦是。” 陆长安退后一步,抬手冲柳云湘行了个大礼。 “在下甚感惭愧,以后夫人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世子这句话,我可记在心上了。” 往外走的时候,柳云湘想到一事,提醒陆长安道:“我跟曲姐姐谈过,她说世子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慢性毒。对方应该是用了很微量的毒,长期让世子服用。眼下世子身体有所好转,那是因为没有再服用这种毒,但对五脏六腑的伤害还是落下了,需得慢慢调养。” 陆长安点头,“其实在下也有所察觉。” “哦?” “自从王府出来,身子一下好了很多。” 这话已经十分通透了,柳云湘便不再多说什么。 因有这十几个粥棚,城内的饥荒缓解了不少,通往盛京的路也即将挖通了。 正在大家翘首以盼的时候,夜里又下了一场暴雨。 翌日雨停,城外来报说即将挖通的路又埋了一段,朝廷命官员带家奴去挖,好早日挖通。 靖安侯府也无人在朝中,但还是分了他们家一个名额。 二爷整日酗酒,已经不成样子,只能由谢子安带着几个家奴前去。 因粮食紧张,这些去挖路的官员需要家人送饭。 马车里,柳云湘坐在软垫上,随着车子颠簸,来回晃动着身子。她有些倦怠,歪身靠着身后的引枕,再抬眸睨了一眼坐在车厢一侧的丽娘。 她如今是侯府的姨娘了,穿得还是棉布裙,竟不如府中婢女穿得好。 各房有月例,但如今侯府公账上没钱,月例也就停了。三房私库没钱,谢子安手里更没钱,也没法给她添置。 虽是棉布裙,但整齐干净,头发完成髻子,一丝不乱,面施薄粉,温婉秀气。 若能嫁个寻常男子,定是贤惠持家的好娘子。 她怀里抱着一个布袋,不是打开车帘往外看一眼,如少女心急去见情郎一般。各家夫人送饭,原不该带她的,她求着要去,柳云湘也就应了。 “你这布袋里装的是什么?”柳云湘问。 丽娘回过头,略有窘迫,“两个馒头。” “馒头?” “我早上省下来的,非是偷摸在粥棚拿的。”丽娘忙解释。 柳云湘摇头,“你怕他饿着?” 丽娘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你不饿吗?” “我能忍,以前日子苦,也常挨饿的。” “他待你可好?” 丽娘看了一眼柳云湘,而后低头小声道:“有一个馒头,他给我吃。有两个馒头,等我吃饱了,他再吃剩下的。我们饿到去讨食,他让我在远处等着,他去求人,甚至下跪。若非……若非实在讨不到食物了,我和康哥儿饿了两三天,他决计不带我们回府的。他怕回府以后,我受委屈。” 这话,确实让柳云湘意外。 原以为那谢子安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不想他对丽娘这般掏心掏肺的好。 只是…… “他该先休了我,再许你终身。” 那样,她不会恨他,也不会赔上一辈子。 所以他们的情深不寿,只让她觉得恶心。 第九十三章 一个男人嘴这么欠 出城的路不好走,原一个时辰的路走了两个多时辰,等到挖路的地方已经过中午了。 柳云湘被谨烟扶着下了马车,也不知是路上颠簸的还是昨晚染了风寒,她觉得昏沉沉的,胃里也难受得紧。 那丽娘一眼就瞅见了谢子安,不等柳云湘,已经跑过去了。 谨烟跺了一脚,“您就不该带她来,这么多官夫人瞅着,回头不定怎么嚼舌根。” 柳云湘淡淡笑了笑,“本就是让她们看的,让她们说的,我难不成还要维护他谢子安的好名声。” 谨烟眨眨眼,有点懂了,又还是不懂。 各家各占一小块地儿,围一起吃饭。柳云湘让谨烟帮着车夫一起将饭食送过去给家奴,她则往高处站了站,看这段路冲毁的情况。 这里不下百十号人,日夜不停的挖,许明天入夜能挖通。 粮铺的存粮已经不多了,若再不挖通,她也无能为力。 这时她看到严暮骑着高马过来,在现场巡视着,有官员上前,他就下马与之谈笑,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虽然人人都骂他是大奸臣,但人人又惧他,可鬼罗刹一眼的人,偏又天生一副笑脸,好像不撕破那张笑脸便不会看到底下的阴暗。 他巡视到靖安侯府那一块,谢子安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向严暮行礼。他比那些官员的腰压得更低,姿态更谦恭。 严暮看了一眼进度,笑脸收了收,不知说了什么,那谢子安面露惊慌之色,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怕是都跪下了。 严暮骑上马离开,不少官员又指着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柳云湘觉得挺好笑的,上一世便是这般,严暮苦心经营多年,赢得生前身后无数骂名。即便他曾率军北征,抵御北金进犯,即便他扶持新主,减轻赋税,休养民息,却没有人记得他的好。 唯她,每年清明给他烧些纸钱。 不过每次,她都指着他那墓碑骂,骂他瞎了狗眼,骂他罪有应得,骂他九泉之下不安,骂他轮回畜生道。 直到骂到头发白,她才没有力气再骂了。 便说:“若有来生,你去祸害别人,放过我。” 柳云湘自坡上下来,正欲回马车上等,余光瞥到一身影。她忙转头,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曲墨染。她拎着一个食盒,绕迷宫似的朝一个方向去了。 柳云湘跟着看过去,见她走到一穿着月牙素袍的高大男人身前,先行了个礼,而后才送上食盒。 那男人转头,那是一张丰神俊逸,气质出尘的脸,好似朝饮兰露,夕餐秋菊的仙人。他神色淡淡,不悲不喜,好似万事万物都不能让他内心起波澜一般。 柳云湘太吃惊了,她没想到曲墨染是给这人做妾室的。 沈长舟,刑部最年轻的侍郎,执法严苛,手段狠辣。他与严暮一眼恶名在外,而两个人还是死对头。不过这沈长舟双手沾血,却喜欢礼佛,手腕上常带着佛珠。 还有传言说他为了六根清净,不贪不痴不嗔,戒酒戒妄戒色,唯独不戒杀。 只是这戒色……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上一世她和沈长舟素有交情,知他最后真的出家了。 她晃晃头,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脑子太累。她回到马车前,想着去车里等,但又觉得太闷,听得有流水声,附近应该有小溪,她循着声音朝林子里去了。 穿过林子,果然有一条小河,那边还有瀑布。 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刚舒了一口气,转头却见严暮靠着一块大石头,手里拿着酒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晦气! 柳云湘背过身,想起身,但觉得小腹不太舒服,只能再缓缓。 “我才知道,你那起死回生的夫君,居然是拖家带口回来的。”说着,严暮哂笑出声,“看他和别的女人恩爱,心里不舒服?” 柳云湘不理他,一个大男人嘴这么欠,句句找抽! “柳云湘,你那一往情深还不如喂狗。” “可不喂了狗!” “你说什么?” 柳云湘沉下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做抹泪的样子,“他能活着回来,已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恩赐。再说男人不是都三妻四妾的,我们女人哪敢说什么,便如你严大人,还未娶正室,外面已养了很多女人,单论这一点,谢子安比你强太多了。” 严暮眯眼笑着,仰头灌了一口酒。 “我还等着他找我拼命呢,毕竟我强占他夫人,还珠胎暗结,只要是个男人应该都咽不下这口气,除非他不是。” 柳云湘笑,“他是不是男人,我比你清楚。” 严暮眸色一沉,“他碰你了?” “呵,我们是夫妻,名正言顺的。” “柳云湘!” “怎么,我还要为你守身不成?” 第九十四章 心疼了 柳云湘故意气严暮的,有没有气到他,她不知道,反正自己气得够呛。 她用手揉着小腹,同时感觉四肢开始僵冷。 这是……毒发了! 她猛地用手抓住旁边石头,又回头看严暮,见他还在喝酒,不由气道:“你再多喝些,把自己灌醉了,醒了就能给我收尸了!” 严暮看向柳云湘,见她脸色青白,面露痛苦之色,忙起身过去,将她搂到怀里。 “怎么了?” “白木毒发了。” “我这就带你回城找周礼怀!” “赶不及……”柳云湘打了个冷颤,同时觉得舌头都有些僵硬了,“沈长舟的……妾室……曲氏……找她来……” 严暮微怔,继而冲林子里喊了一声。 过一会儿,曲墨染匆匆赶来,诊过脉后,眉头紧皱起来。 “必须立刻放血压制毒素。” 严暮低头看了柳云湘一眼,她意识已经昏沉,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那就快点!” 曲墨染四下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深水潭道:“我们去那边!” 严暮让暗卫守着四处,再将柳云湘衣服脱下,带着她一起浸入潭水中,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给予她支撑的同时,将内力传入她体内。 她脸贴着他胸口,虽然昏沉,但能感觉到是他。 “严暮……” “我在。” 她扒着他肩膀,紧紧依偎着他。 曲墨染冲严暮点了一下头,严暮搂着柳云湘转了个身,将她的后背朝向曲墨染。 曲墨染拿出火炙烤过的尖刀,在柳云湘后背划出十字。 一刀下去,血渗了出来。 柳云湘猛地抓紧严暮的肩膀,眉头也紧紧皱起来。 严暮搂紧她,低头啄吻她额头。 这才刚开始,接下来用银针逼出毒血,那种蚀骨之痛才是最磨人的。曲墨染下针之前,先深吸了一口气。 “云湘,我开始了。” “嗯。” 曲墨染开始行针,第一针下去,柳云湘闷哼了一声,但咬牙忍住了。第二针下去,她一下咬破了嘴唇。第三针下去,额上青筋暴出。 严暮哄着她,“乖,别忍了。” “严暮……你害我的……” “我害你的。” “你害我!” “我的错。” 柳云湘原是能忍住的,上一次就很好,可被这人抱着,哄着,只觉满腹委屈。她发泄一般,用力咬住他的肩膀,听得他闷哼一声。 “老子的血多金贵,你用力咬,咬破血管,多吸几口。” 她一下猛地用力,还真咬破了血管,血喷进嘴里,一下没防备还真咽了下去。他抱起她,用鼻子蹭着她的侧脸,安抚着她。 相比上一次,这次放血好像快了很多,没有那么难熬。 “再泡一刻钟,你把她抱出来,简单包扎伤口,送回城中医馆。”曲墨染嘱咐了严暮一声,而后起身离开。 行完针,柳云湘筋疲力竭,微微眯开眼睛,入目是严暮胸口的伤已经裂开,血顺着他胸膛流进水里晕染开。 再看他肩头,自己咬的那一块,血也流了很多。 她痛,他也痛,便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好点了吗?”他低头拱着她额头亲昵的问。 “嗯……” “非得要这个孩子?” “你……” “我只是看你这般受折磨,心有不忍。” 柳云湘摇摇头,她没力气跟他争论这些。只是缓过劲儿来,再靠到他怀里,又闻到了那股茉莉花香,她脸色一下更加难看了。 “你与元卿月夜夜春宵之后难道不洗澡?” “我哪与她春宵了。” “你与我狡辩什么?” “老子是那种爱狡辩的人么?” 这话锋有点歪,柳云湘干咳一声。 “那你身上的茉莉香怎么回事?” 严暮愣了一愣,自腰间掏出一香囊。 “你说这个?” 那股浓郁的香气熏得柳云湘立时干呕不止,“赶紧扔了!” “你……” “扔了!” 严暮紧紧握了一下那香囊,还是依着柳云湘扔了出去。 “你一个大男人带什么香囊,害我每次离你近一些,闻到这气味儿就想吐。” “所以你以为我身上是沾了元卿月的香气?” “我以为你不爱洗澡!” 柳云湘实在累了,不想再说话,让严暮把嘴闭上。 严暮给她简单包扎伤口,又给她穿上衣服,然后送她上了严府的马车。只是这马车里,竟然还坐着一个元卿月。 实在是……堵心! 严暮在外面骑马,柳云湘靠着谨烟,元卿月坐在一侧,脸色不大好。 “三夫人好本事。”柳云湘轻睨了柳云湘一眼,面带讥讽,“能在夫君眼皮底下与别的男人苟且,居然还怀上了。” “你别乱说,我家姑娘……” 柳云湘冲谨烟摇了一下头,让她不要说话。 “姑娘!”谨烟气愤不已。 柳云湘哪有力气跟元卿月吵,她让谨烟撩开车帘,冲外面的严暮喊了一声:“严大人,元姑娘夸我呢。” 元卿月瞪大眼睛,没想到柳云湘来这一招。 严暮沉眸睨了元卿月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因这一眼,直到马车听到医馆门前,元卿月都没敢再跟柳云湘说一句话。 严暮抱着柳云湘下车,将她送进医馆里面。 她伏在他身上,又闻到了那股茉莉香。 “你把那香囊捡回来了?” “你是狗鼻子?” 柳云湘捂住鼻子,细细一思量,“这么珍视,我倒要猜猜是谁送你的,莫不是那位?” “闭嘴!” 柳云湘见严暮脸色沉冷下来,旁人看到他这般,定下的不敢大出气,更别说接着挑衅了。但柳云湘偏不,她根本就不怕他。 “小金妃与严大人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份情谊即便进了宫也深藏于心,此生不忘怀。她是,严大人亦是,真是感人肺腑。” “柳云湘,不要得寸进尺!” “哦,对了,我不配提她,是?” “你不配!” “我不过是她的替身,严大人聊以慰藉的玩物。” 严暮沉着脸,大步走进后堂,将她放到床上,眸色阴冷,“三夫人,你现在连我的玩物都不是,所以别太高看自己。” 说完,他转身大步往外走。 第九十五章 严暮要杀谢子安 当晚,柳云湘宿在曲墨染这里。 第二天临近中午,柳云湘感觉身体好了一些,这才坐上马车回府。 车刚听到府门前,丽娘扶着老夫人跑了出来。一个哭的眼睛都肿了,一个慌得拐棍都拄不起来。 “老三家,你可回来了!” 老夫人一下扑到柳云湘面前,亏得谨烟忙撑住,不然得撞到柳云湘身上。谨烟拦住了老夫人,没有拦住丽娘,她扑腾一下跪到了柳云湘面前。 “夫人,您一定要救救三爷啊!” 柳云湘有些懵,“他不是去挖路了?” “严暮那奸贼,他要杀了老三!”老夫人急道。 柳云湘更懵了,“这是为何?” “原是……”老夫人一张嘴,看到府门前来往有人,忙小声道:“咱们里面说。” 来到前院,谨烟先搬出来一把椅子,那老夫人以为是给她的,拄着拐棍过去,却见谨烟扶着柳云湘坐下了。 她当即沉下脸来,但要求柳云湘,又不好发作,便冲丽娘喝了一句:“一点规矩也不懂,还不快去搬凳子来。” 丽娘不敢说什么,忙擦了一把眼泪去了。 椅子搬来,老夫人沉着脸坐下。 “你男人出事,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一个妇道人家……” 老夫人话还没说完,见柳云湘打了个哈欠。 “姑娘,还是先回屋休息,昨晚您就没有睡好。”谨烟道。 柳云湘点头,“确实困了。” 老夫人急了,怕柳云湘真不管了,赶忙说道:“昨晚有一伙贼人在城郊刺杀挖路的那些官员,死了好些人,老三尽然功夫不好,也奋力抵抗了,可翻过夜,严暮那奸贼去把他绑了起来了,说他临阵脱逃,要按军法处置。家奴忙回府禀报,你却不在府上,这要我一个老婆子如何是好。” 柳云湘垂眸,逃就是逃了,那么多人看着,严暮再如何也不至于冤枉他。 “母亲,您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救他?”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你夫君,你的天,便是拼了命,你也该救他。” “那您不如准备一条白绫,我直接吊死倒也省事。” “你!”老夫人被柳云湘这话噎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抓人还是放人,轻罚还是重罚,不就严暮一句话的事,你……你去求求他,他许就应你了。” “回头您骂我不知羞耻,勾引男人?” “这话说得……” “一点没错。” 老夫人脸已经舍下了,见柳云湘还拿捏着,于是转头冲丽娘使了个眼色。 丽娘当下又跪到了柳云湘面前,“夫人,求您救救三爷,我给您磕头了!” 她额头碰地,哐哐的,一点不含糊,很快那额头就冒血了。 “罢了,我去看看。” 来到城郊,严暮正带着百十号人热火朝天的挖路,眼看要挖通了。而谢子安却被绑在一旁的树干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看到她来,他讪讪的别过头去。 “夫君!”丽娘见谢子安身上有血,哭着跑了过去,“哪里伤到了?伤得重不重?疼不疼?” 谢子安皱眉,“行了,哭什么哭,让别人笑话。” “我这不是担心你!” “我没受伤,血是别人的。” 柳云湘让谨烟扶着她走到严暮跟前,弯腰行了个礼,“严大人,妾身代表靖安侯府来问您一句,谢子安犯了何事,竟要受这般侮辱?” 这挖路的可都是朝中官员,各世家子弟,更有曾与他交好的同伴,谢子安被绑在树上,颜面扫地,以后怎么走仕途,怎么交友,怎么做人。 这不是侮辱又是什么。 当然,柳云湘并不同情谢子安,只是说出事实。 严暮手拿铁锹,想来是挖了许久,脸上汗津津的,汗珠顺着侧颊流到喉结,但配上他那张玉颜,不是脏,反而如芙蓉出水一般,濯而不妖,香远益清。 但他斜扫了她一眼,嘴角吊起,又痞气十足。 “你家没别的男人了?要你一个妇人抛头露面?” 柳云湘沉下一口气,他哪来的邪火,该生气的分明是她。 “严大人,你又何苦为难一个妇人?” 严暮眯眼,低声道:“你是血流的不够多是,还有力气来给他求情!” 柳云湘脸上露出疲色,“我确实没什么力气。” “你少在我面前演戏。” “真的。” 严暮沉了口气,“你非要给他求情?” “我只是来问问情况。” 严暮看了一眼谢子安,眼里满是轻鄙,“昨晚有一伙儿北金细作来偷袭,大家都奋力抵抗,死伤很多,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他藏在死人堆里装死,身上那些血不是自己的,不是敌寇的,是战死的弟兄们的。”严暮说着,恨不得上去揍谢子安一顿,“这要是在军营里,按着军法,那是要杖毙的!” 柳云湘默了半晌,道:“可这到底不是军营,他也不是军中将士。” “你还为他求情?” “我不为他求情,打死也是应该,我只说一句,北征之时,他负责运送粮草,半路遭遇北金埋伏,全军覆没,那批粮草去哪儿了,当场焚毁?运回北金?亦或者不知去向?” 严暮眸光一震,“你怎知我在查那批粮草?” 柳云湘抿抿嘴,“我跟你那么久,少不得听过一两句。” “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了。” 他万一要灭她的口,那就太冤了。她重生而来,自然知道一些事,真不是偷听来的。 严暮深深睨了柳云湘一眼,接着大声道:“谢子安怯敌,为儆效尤,军杖二十。” 因这一声,所有人都朝谢子安看过去。 两个兵士上前将他从树干上解下来,而后推到地上,开始执行军棍。 行军法,可不是家法,那军棍又粗又结实,一棍下去,砰的一声。谢子安没防备,疼得叫出了声。但一声还没收,一棒接着一棒就打了下去。 “夫君!”丽娘在一旁又慌又惧,等她想起去求柳云湘时,这二十军棍已经打完了。 谢子安疼得呼吸不上来,浑身抽搐。 第九十六章 他要成亲了 丽娘上去抱住谢子安,再看他臀部血渗了出来,吓得脸色发白,哭得也更急了。 谢子安缓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一条命去了半条。 他见柳云湘过来,恨得咬了咬牙。 “你便是这般求严暮的,让他足足打了我二十军棍?” 柳云湘无语,他竟有脸这么说,死罪免了,只打二十军棍,他还嫌多! “你别不知足了!” “他欺人太甚,抢我娘子,辱我声名,还要要我的命!“ 柳云湘冷嗤,“他这般欺你,你与他拼命啊!” “你敢讥讽我?” “你也知自己多无能?” 谢子安满身火气,又疼又憋屈,柳云湘这话又戳他心窝子,让丽娘把他扶起来,刚站稳就推了柳云湘一把。 “贱人!” 柳云湘不防备,再加上身子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往后仰去,这时严暮上前将她揽住。 她忙抓着他的胳膊站稳,而后松了口气。 严暮一张脸青沉,上去一把掐住谢子安的脖子。 谢子安满目惊慌,“你……咳咳……你要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咳咳……” “所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不……别杀我……咳咳……我不该推她……以后再不敢了……” “晚了!” 严暮手上用力,那谢子安瞪大眼睛,呼吸开始困难。 丽娘在一旁,吓傻了,瑟瑟发抖。 柳云湘忙抓住严暮的胳膊,“别杀他!” “你还护他?” “我就是要护他!” 严暮恨恨的瞪了柳云湘一眼,而后甩开谢子安,转身上马离开了。 柳云湘见谢子安软到地上,也不知是因为那二十军棍还是吓的,她让谨烟帮着丽娘把人弄进马车里。 谨烟走过来,小声说了一句:“奴婢觉得严大人这次做得对。” “怎么对了?” “这般贪生怕死,还打女人,我一个小婢女都瞧不起他。” 柳云湘点头,“确实让人瞧不起。” 但还是要救,留着他还有用处。 进京的官道终于挖通,各州的粮食陆续运进来,盛京的饥荒很快得到缓解。 这些日子,柳云湘一直在西院养着,转眼已是四个月的身子。随着月数变大,加之白木之毒对她身体的损耗,血气补上来,脸色总是苍白憔悴,而且越来越瘦,越来越虚弱。 谨烟见柳云湘这样,每日都忧心忡忡的。 “姑娘,您再多喝两口。” 谨烟看着碗里还剩半碗的鸡汤,苦口婆心的劝着。 柳云湘失笑,“这是第三碗了。” 谨烟见柳云湘打了个饱嗝,再喝一口都要吐的样子,只能无奈的接住碗。 “可吃这么多,怎么也不见长肉。对了,厨房还炖着燕窝粥……” “好丫头,让我的嘴歇会儿。” 谨烟太心疼柳云湘了,“那我扶您起来走走。” 柳云湘点头,最近腰开始酸疼,有时候一个人都起不来。先坐起身,谨烟给她揉了揉腰,而后再扶着她站起来。 头发昏,双腿发软,整个人觉得轻飘飘的。 夜里一人的时候,她总在想,真的还能再撑三四个月,能生下这孩子,怎么感觉一只脚已经进鬼门关了?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觉得很害怕,怕的彻夜难眠。 马上要入秋了,但暑热依旧。 谨烟扶着柳云湘在廊子下走动,走了一会儿,身子活动开了,她才不要谨烟扶着了。 “曲大夫为了您整日埋头研究医书,这不刚又换了个方子。” “确实感觉好一些了。” “她还给她师父去信了,让老人家也帮着想想办法。” 柳云湘点头,“她为我的事尽心尽力了。” 只是她自己清楚,曲墨染也清楚,保住孩子是奇迹,保住她是不可能的奇迹。 “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发生?”柳云湘问。 “二爷这几日吵着要出家,二夫人就哭天抹地的闹。” “呵,二爷那脾气,佛祖可不敢收。” “三公子还未娶妻,四姑娘还未说亲,媒人都不登府门,二爷这般折腾无疑给儿女婚事雪上加霜。” “经历这次饥荒,再加上太子一案牵连,听说朝堂都空了一半,所以今年要加恩科,这于二公子是好事,眼下正准备呢。”谨烟说道。 “大夫人的病好一大半了?” “是,整日围着二公子忙活。” 柳云湘轻嗤,这侯府上下一个个都是演戏的好角儿。 “三爷挨了二十军棍,这些日子一直在偏院养着,只柳依来讨要过月钱被我给骂走了。”谨烟道。 柳云湘点头,走的累了,在廊子上坐下。 “外面呢,可有什么大事?” 谨烟闷了片刻,才道:“倒是一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柳云湘看向谨烟,“怎么不说?” 谨烟在柳云湘旁边坐下,扁扁嘴道:“文昌伯府平反了。” 柳云湘一怔,随即又点点头,上一世也有这事。 文昌伯府也就是元卿月家,之前因与废太子有牵连而被抄家,文昌伯夫妇被杀,其余家眷和奴仆或是流放善念营,或是卖入黑市,而元卿月跟了严暮,算是没吃什么苦。 她记得是几大世家上书参严暮,列了十八条罪状,每一条都是死罪。严暮被当堂呵斥,削了大理寺卿的职衔,罚三年俸禄,却统领京郊大营,成为飞龙指挥使。 品秩没降,反而升了两级。 文昌伯府平反,恢复爵位,而元卿月依旧是世家贵女,可她已经跟了严暮,虽然名声坏了,但也不能不给枉死的文昌伯夫妇一个交代。 此事由皇后做主,将她许配给严暮做侧室。 “皇后给那人和元卿月赐婚,婚期就在后日。”谨烟没好气道。 第九十七章 为孩子筹谋 谨烟说完看向自家姑娘,见她神色依旧,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事。可她就是生气,这不同于谢子安活着带丽娘和康哥儿回府,她气的是严暮对不住她家姑娘。 姑娘还怀着他的孩子,拼死也要生下,可他却要娶别人。 “今日天好,我们出一趟门。”柳云湘道。 “姑娘,您这身子……” “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不然我死不瞑目。” “呸呸,您竟说这些晦气的。” 柳云湘苦笑,她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不得筹备起来。 谨烟让马夫将马车停到巷子里,而后扶着柳云湘下车,再朝着街上走去。经过绸缎庄的时候,正碰到元卿月带着两个婢女出来。 不同于以往总是穿着仙气的白衣素裙,今日穿得绯色褙子,里面是桃色襦裙,珠玉环佩,一身喜气。而她身边的两个婢女怀抱手提的,看来买了不少东西。 元卿月看到她,下巴微微上扬起来,走到柳云湘跟前,道:“三夫人,几日不见,气色怎这般差,莫不正伤心呢?” 柳云湘打量了元卿月一眼,笑道:“你觉得我伤心什么呢?” 元卿月捂嘴一笑,“自然是触不到那镜中月,捞不起那水中花呗。” “镜中月水中花,本就触不到捞不起,怎么你以为就是你的了?” “怎么不是我的?” “一个侧室而已。” “可我有名分,你有吗?” 柳云湘看着这样的元卿月,突然觉得她挺可怜的,一个世家贵女,曾经多清高多矜傲,如今做个侧室还喜滋滋的。而且她分明还知道,那严暮只把她当成替身,根本不爱她。 “元姑娘,多吃点猪脑。” “你什么意思?” “补脑呗。” 说完,柳云湘往前走,心里闷着一股火气。 倒不是因为元卿月那几句话,也不是严暮要娶她这件事,而是突然觉得猪脑这东西,她自己也该多吃一点。 灵云粮铺里人满为患,柳云湘只好绕到后门进去。她喝了两盏茶,张琪才擦着汗从前面回来了。 “这米面粮油陆续运进来,各大粮铺也都开门了,但大家伙给面子,优先在咱们这里买。” 柳云湘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先喝点水喘口气。 “我不是让你从下面提拔一个管事的,你怎么还亲力亲为?” “我这不是不放心。” “先坐下。”柳云湘又给张琪倒了一杯茶,“你的人,你不放心,但我放心。” 有柳云湘这句话,张琪觉得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我给您送的账册,您都看了,可有哪里不对?” “你做的账册很详细,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看了一本,其他的只看了最后的总数。” “哪一笔有点出入,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您就这么信我?” “信。”柳云湘看向张琪,“若是不信,我也不用你。” “有夫人这句话,张琪给您做一辈子的伙计。” 柳云湘笑,“那可大材小用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交给张琪,“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废话不多说,这些银票你给大家伙分了。你手下这些人,一人领一百两,你一千两。” 张琪瞪大眼睛,“一百两?一千两?” 他拿着那些银票的手都在抖,一百两啊,普通人家要攒十多年的,一千两于他更是不敢想,一辈子都攒不到。 而且跟着夫人,他们和家里人在这次饥荒中都没有挨饿,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不不,我们不能收。” 柳云湘推回去,“拿着,你别妨碍我收买人心。” “这……” “除非你嫌少。” “不不,太多了。” 柳云湘让张琪手下,“今日过来,还有一事与你商议。” “您说。” 柳云湘思量了片刻,道:“粮铺的生意稳了,我想再做点其他的生意。” 张琪点头,“只要有灵云这块招牌,咱们做什么生意,百姓们都捧场。” 在饥荒中坚决不涨价,不媚权势,一视同仁,首先诚信打出去了,再加上太后那块牌匾,官府也要给面子,所以做什么都能顺。 “我想开炭铺。” “啊?” “炭铺。” 张琪眨眨眼,他以为是什么绸缎庄啊、酒楼啊、珠宝行啊这些,怎么是炭铺。 这木炭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用,普通百姓都是烧柴火取暖的,需求并不大,全盛京只有三家炭铺。最重要的是,各家都有固定的炭铺,每年入冬就送过去,新开的只怕冒不出头来。再说好的木炭很贵,眼下开始贮存的话需要大笔银子,实在不合适。 综合考虑,这门生意难做,而且赔钱的可能性更大。 柳云湘听完张琪的分析,连连点头,非常赞同也非常欣赏。 “那如果今年较之往年冷一些,甚至大雪封城呢?” “啊?” “三家炭铺怕是储量不够。” “可您怎知今年冬天冷,您怎知有大雪,这不是老天爷的事?”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你只说若真这样,这生意能做吗?” “自然是能做的,而且只要有人来我们这儿买炭,便等于打开了豁口,只要我们维护好,来年的生意也就有了,盛京三大炭铺可就变成四大了。” “那就做。” “您预测的准不准啊?” 柳云湘笑,“我没告诉过你么,我会占卜。” “呃,还真没有。” 柳云湘想了想又道:“既然是个寒冬,那皮毛生意定也好做,你筹备一下,看是派人还是你自己亲自往北边跑一趟,贩一些皮货回来。” “好。” “先前你给我的六万两银子,再加上我凑来的,统共八万两,你先用着,不够了再跟我说。” 临走的时候,她跟张琪说道:“这灵云的生意,我全权交给你,这不光是信任,更是我最后一搏。” “最后一搏?” “若我不在了,你的东家就是他。” 柳云湘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你要庇护好他。” 第九十八章 穿着喜袍的他 绸缎庄,招待贵客的西间里,祝清嘉将一件大红喜袍放到桌子上。 他瞪了一眼歪在椅子上喝茶的人,没好气道:“你成亲还是我成亲,你府上一应迎亲事宜我来办,聘礼我准备,喜帖我来送,这喜袍还得我催着你来试。我干脆替你成亲,替你洞房得了。” 严暮偏头笑,“我是没意见,只怕嫂子会杀了你。” 祝清嘉缩了缩脖子,“你又笑我惧内!” “难道不是?” “等你成亲后,你也一样。” 严暮冲祝清嘉挑眉,“她敢吗?” 祝清嘉撇了撇嘴,心想那元卿月以温婉贤良出名,应该是不敢的。 “你快穿上身试试,本来就急,用的是绸缎庄的成衣,定不是那么合适的,哪里宽了窄了的,让裁缝赶紧改改。” “能穿上就行。” “老七,你也太敷衍了。” “呵,还要我怎样?” 祝清嘉叹了口气在严暮身边坐下,“废太子一案,你不仅得罪了这些世家,也让皇上对你有诸多不满。义父让你娶元卿月,一来是堵那些世家的嘴,算是给文昌伯府冤案一个交代,二来也是顺应皇上的意思,一条孤狼难对付,但他拖家带口,那就好控制了。” “若不是我,此时盛京已经大乱,没准北金都打进来了!” “老七,你小声点!” 严暮沉下一口气,“老子为他稳固江山,他当老子是狼崽子。” “他重用你,必定也会提防你,义父早已跟你分析过利弊了,你这时气什么?” “行了,别啰嗦了!” “那赶紧试试!” 柳云湘从粮铺出来,经过绸缎庄的时候,想到什么,拉着谨烟往里走。 “我想买一些细软的棉布给孩子做衣服。” “才四个月。” “我怕往后起不来身了,更没有精力做这些。” 闻言,谨烟一下眼红了。 姑娘身体越来越差,她不敢想一个月以后两个月以后,会是怎样的境况。 伙计拿来一些棉布,柳云湘摸着软和,多要了几丈。又看到一些缎面,想着可以做几身,孩子大一些穿。 到时她不在了,可以给孩子留点念想。 正挑着布,周礼怀急匆匆进来了。 撞上柳云湘,他愣了一愣。 “夫人,您怎的……在这儿?” 柳云湘笑,“我自然是来买布,周太医也是?” “呵呵,我……也是。”周礼怀挠挠头道。 柳云湘打量着周礼怀,总觉得他怪怪的。西间外站着一护卫,冲周礼怀颔首。 周礼怀硬着头皮往西间走,打开门帘时,见严暮已经换上喜袍,正让那裁缝整理。 随着门帘打开,严暮一眼看到外面的柳云湘,而柳云湘也一眼看到了他。 四面相对,不及分辨情绪,帘子便落下了。 “老七,我跟你说……” 周礼怀抬头看向严暮,却见他还直直望着门口。 “谁让你掀开帘子的?” 这话问得,周礼怀成了丈二和尚。 “我要进来,不得掀开帘子?” 严暮瞪了他一眼,挥开那裁缝,往旁边椅子上一坐。 “不用量了,就这身。” “腰身有些窄……”那裁缝道,但见严暮脸色阴沉,余下的话就不敢说了。 祝清嘉对于严暮的不配合十分头疼,也只能让裁缝先出去。 “昨儿不是说好了今早一起送请柬,一上午都不见人,你干什么去了?”祝清嘉问周礼怀。 “这不突然有事。” “你整日闲在太医院,有什么事?” “咳咳,你最好别问了。” 祝清嘉翻白眼,“我还不信你能憋得住。” 周礼怀看看祝清嘉,又看看严暮,还真是憋不住,一屁股坐在旁边椅子上,欠身对严暮道:“老七,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得挺住。” 严暮心里揣着一股闷火,“你爱说就说,不说赶紧滚。” 周礼怀吃了两句,委屈道:“我怎么得罪你了,难不成是刚才让三夫人看到你一身喜袍……” “闭嘴!” 周礼怀抿抿嘴,他好像知道原因了。 只是他不解,若严暮真在乎这柳云湘,稍稍用点手段,让她和谢子安和离,然后藏起来也好,娶回府也罢,他严暮难道还顾及名声? 在他以为,那便是不在乎啊,即便她怀着他的孩子,他也没放在心上。 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 “你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祝清嘉踢了周礼怀一脚问。 “大哥,踢疼了啊!” “快说!” 周礼怀揉揉鼻子,张嘴要说的时候还是顿了顿,“小金妃怀孕了。” 祝清嘉:“……” 周礼怀见祝清嘉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无语的瞪了他一眼,他震惊个什么劲儿。再看严暮,他眯着眼笑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每他这般笑的时候都是发狠的时候。 可又能如何,毕竟小金妃已经是皇妃,不是那个追着他们跑的小妹妹了。 “她跟太医院点了我以后给她请平安脉。” 祝清嘉长叹一声,“她怀孕,你娶亲,皆是喜事,甚好甚好。” 周礼怀看严暮阴恻恻的样子,忍不住脊背发寒,而这时候,帘子打开,柳云湘竟然走了进来。 “三夫人,您这是?” 他冲柳云湘使了个眼色,这种时候还是别招惹老七了。 柳云湘脸上带笑,冲周礼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严暮,“听闻严大人后日大婚,届时空不能去喝喜酒了,正巧遇上,在这里祝严大人和元姑娘百年好合。” 第九十九章 我只信他 严暮一身喜袍,更衬得玉容花貌,怕是比那新娘子都更惹眼。而映在柳云湘眸子里,满是红光,灼的眼疼。 上一世,她盼着他娶她,盼着进严府的门,盼着做他严暮的夫人,终究没有盼到。 这一世,她倒是未曾盼过,只有一些怅然。 严暮倦倦的抬眸,嘴角扯了一下,“三夫人客气。” 柳云湘一点头,转身往外走。 周礼怀送了柳云湘两步,待回头看到严暮,好家伙,手里的茶杯都给捏碎了。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恨不得大杀四方似的。 从绸缎庄出来,柳云湘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饥荒过后难免留下疮痍,虽不似之前那么热闹,但已在慢慢恢复。 “难得出来,我们往前面逛逛。” 谨烟观察着柳云湘,不见她有丝毫难过,甚至还有些欢喜,这才放下心来。 “集市上人多,咱还是回府。” 柳云湘晃了晃谨烟的胳膊,“趁我还能走动,便让我再看看这市井繁华。” 谨烟心一酸,转而扶住柳云湘,“好,听您的。” 这世间一切都很美,柳云湘留恋的很,但其实她只走了一段,便觉得累了,正巧走到一墨斋,想到什么,她拉着谨烟进去。 “东家,与我拿一方上好的砚台。” 那东家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拿了几方砚台过来,让柳云湘自己挑选。 “这些都是极好的砚台,夫人挑自己喜欢的就是。” 这些砚台雕刻都很精美,柳云湘挑了一方样式简单,但做工极细致的。 “夫人好眼光,这是端砚,难得的上品。” 那东家包好后交给谨烟,付了钱以后,主仆二人从墨斋出来。穿过巷子,很快来到陆长安的宅院外。 丹青来开门,见是柳云湘,忙迎着她进门。 “三夫人,我们世子昨日还提到您了。” “提我什么?” “说您这院子怎么一直空着,也不住人。” “丹青!” 陆长安从正房出来。上前冲柳云湘见礼,柳云湘又还了礼。 二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丹青去准备茶水了,谨烟帮他烧水。 “你这怎么还这般冷清,王府的人没来过?”柳云湘见陆长安穿的衣服满是褶子便问了一句。 “祖母来过,见我身体好了一些,她便安心了,原想留两个婢女伺候,我没同意。” “丹青一个小子,怕是伺候不周到。” “无碍,我还是想身边清净一些。” 陆长安打量了柳云湘几眼,微微蹙眉问:“三夫人怎这般清瘦,莫不是生病了?” 柳云湘摇头,“月数大了,吃力了一些而已。” “请曲大夫诊过脉吗?” “诊过的,没事。” 陆长安让柳云湘稍等,而后起身进屋,接着提了好些东西过来。 “这是?” “祖母与我拿的一些补样品,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用不了这些,三夫人若不嫌弃,便拿回去。” “真的不用。” “之前饥荒,三夫人赠米,在下没有推拒,倒显得有些脸皮厚了。” 柳云湘无奈一笑,“世子快别这么说,我收下就是。” 如此,陆长安才稍稍安心。 丹青和谨烟送来差点,分别给二人倒上茶水。 “三夫人,您定要时常来,只有你来的时候,我家主子才肯歇一歇,说说话,笑一笑,不然都快读成傻子了。” “丹青!”陆长安扶住额头,拿这个多嘴的小厮真没办法,“今年有恩科,我打算参加。” 柳云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外人看来陆长安是世子,可以袭爵王位,实在没有必要参加科举。但她知道他的处境,可谓举步维艰,好比下一盘棋,他的路已经被封死,唯恩科可杀出去。 “世子不堕青云之志,让人佩服。” 陆长安失笑,“那三夫人可知道,这句话的前一句是什么?” “穷且益坚。” 陆长安微怔,随即点头,“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世子定能大展鸿鹄。” “只愿不白活一世。” 柳云湘将一四方盒子推到陆长安面前,“那这就当做是我的还礼。” 陆长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砚台。 “三夫人知在下要考恩科?” “笔砚从戎,诗书为将,只是觉得该送世子一方砚台而已。” 陆长安起身,向柳云湘行了个大礼。 “世子这是作何?” “三夫人知我。” 日头西沉,柳云湘该走了。 陆长安进屋拿了一件披风给柳云湘披上,“夜里风凉了,三夫人切莫珍重。” “世子也请珍重。” 丹青先将补品送到马车上,谨烟才扶着柳云湘出来,坐上马车。 马车启动,谨烟打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而后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世子这么好的人,奈何不是姑娘的夫君。” “乱说什么呢!” 谨烟嘟嘟嘴,“世子对姑娘是真好,又细心又周到。” 柳云湘抚摸着小腹,“所以你觉得我若将这孩子还有你们托付给他,如何?” 谨烟瞪大眼睛,“姑娘,你……你做的是这打算?” 柳云湘点头,她不信其他人,只信他。 第一百章 杀了他 夜里,柳云湘刚睡下,听得外面乱糟糟。 “谨烟,出什么事了?”她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谨烟走进来,道:“二房闹呢,没什么大事,您继续睡。” 谨烟话音刚落,院门哐哐响了起来。 柳云湘让谨烟扶着起身,披上外套,来到院里。院门打开,玉莲急匆匆跑进来。 “三夫人,老夫人让您赶紧去二房。” “二爷和二夫人两口子打架,我去做什么?”柳云湘好笑的问。 “二爷喝醉酒去杀人了!” “杀谁?” “严……严寺卿。” 柳云湘皱眉,“可拦住人了?” “没,两三个小厮上去,直接被二爷甩了出去,人已经出府门了。” 柳云湘沉下一口气,让谨烟扶着她去前院。 前院里,二夫人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有青肿,估计是和二爷动手了。此刻整个人傻了一般,只眼泪流,哭不出声来。 老夫人计较的转圈圈,不时往大门口看一眼,“老二啊,你这是要急死娘啊!” 心疼完儿子,她又忍不住回头骂了薛氏一句:“你吵啊闹啊,万一老二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谢子安也急,“二哥是不是疯了,他要把我们全家都害死啊!” “你二哥心里苦。” “我心里难道不苦,还不是为了大局生生忍下来了。” 柳云湘轻嗤,胆小窝囊还能说得这么大气凛然,她倒有些佩服二爷了,至少真敢拿刀去死拼。 看到柳云湘,老夫人赶紧跑到她身边,“云湘,你二哥去杀严暮了,你得拦着他啊。” 柳云湘挑眉,“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拦住,我怎么拦?” “娘让你去你就赶紧去,总能帮上忙的!”谢子安喝道。 “要不三爷与我一起?“ “我去干什么?” “救二爷啊!” “我……”谢子安噎了一下,“我去了也不顶用。” “您一个大男人去了不顶用,我一弱女子就管用?” 谢子安脸青了青,“你与那严暮有奸情,他自然会卖你一个面子。你只要把二哥带回来就好,他杀不死严暮,还会把自己赔进去,更会牵连我们所有人。” “万一杀成了呢?” “那就更不得了,圣怒降下来,我们都得死。” 柳云湘摇头失笑,“三爷还真是怕死。” “你!” 谨烟搬来椅子,柳云湘坐下。 “严府守卫森严,二爷是杀不进去的,大家等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只能这样,毕竟这一家的男人没一个敢出头的。 等了不多久,二爷竟然回来了。 而身上有伤,脸色阴沉,踉跄的提着一把剑,而剑尖在滴血。 老夫人和谢子安怔了一怔,急忙迎上去。 “老二,你这是……” “二哥,你跟严暮的人打起来了?” 谢子安抬头,愣愣的看着二人,好一会儿才道:“我杀他了……” 谢子安瞳孔一缩,“谁?” “严暮。” 柳云湘猛地站起身,但因为眼前发黑,一下又跌了回去。 “姑娘!” 柳云湘一把抓住谨烟的手,皱紧眉头看向谢子轩,“你说你杀了他?” 谢子安举起手礼的剑,钝钝的说道:“我在严府外遇到了他,当时他一个人,我就提剑刺了过去。” 说到这儿,谢子轩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他没有反映过来,中了这一剑。哈哈,流了好多血,肯定活不成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身子一晃,软到地上,“他是朝廷大员,你杀了他,乃是死罪,况得罪东厂,我们谁都逃不掉,而且会死的很惨。” 谢子安脸色铁青,挥拳打到谢子轩脸上,“你有病,想死一个人死去,为什么带上我们!” 谢子轩瞪大眼睛,“老三,我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很开心。” “我为什么开心,我只想活着!” 柳云湘闭了闭眼睛,让谨烟扶着她起身。 “咱们回。” 回去的路上,谨烟小心打量着柳云湘,迟疑了一下道:“要不让子衿去打听一下?” “不用。” “万一……” “他死不了。” 谨烟不解,“姑娘,您怎么这么肯定?” 柳云湘很累很倦,只说道:“他是谁啊,他是严暮。” 他怎么会死,能杀死他的只有那个女人。 而且,还是他心甘情愿让她杀的。 第一百零一章 陪葬 翌日,柳云湘醒的有些晚,迷迷糊糊好一会儿才清醒,但眼皮仍觉得很重。 素日精神越来越不好,越发起不来身了。 唤了谨烟一声,来的却是小五。 “三娘,你醒了。”小丫头跑上前,担心的看着她,“三娘,你脸色好差,生病了吗?” 柳云湘笑笑,“扶我起来。” 小五爬到床上,吃力的扶起柳云湘。 “三娘,我感觉你身体好僵硬。” “嗯,确实,等会儿走动走动就好了。” 小五扶她起来后,又颠颠跑到外面端来水盆和洗漱用的东西。 “谨烟呢?” “谨烟说去东院看看。” 柳云湘点头,由着小丫头伺候自己。等梳洗好,谨烟才回来。 “五姑娘厉害了,都会照顾人了。”谨烟夸道。 小五一脸得意,“我会的很多呢!” “比如?”柳云湘一边由着谨烟给她换衣服一边问。 “我会刺绣,写字也好,还会下棋,画画。”小五掰着手指头说道。 “那你最喜欢哪样?” 小五嘟了嘟嘴,“都不喜欢。” “哦?” 小五迟疑了一下,走到柳云湘跟前,小声道:“三娘,我能学医吗?” 柳云湘微怔,“你学医?” 学医的女子很少,尤其是官宦家的姑娘,像曲墨染有那样奇遇的,毕竟是少数。 但相比诗书那些,确实更实用,有了一技之长,以后也能养自己。 “真想学?” 小五忙点头,不过又摇了摇头,“祖母和母亲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在我身边,要她们同意做什么。” “可我不想三娘被她们骂。” 柳云湘揉了揉小五的头,“三娘不怕她们,这样,等过两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看她愿不愿意收你为徒。” 将小五托付给曲墨染,她也能安心。 伺候柳云湘用饭的时候,谨烟有些忍不住了。 “姑娘,您不问问我去东院打听到了什么?” 柳云湘笑,“你想说就说。” 谨烟撅了噘嘴,还是说道:“这一家老小吓得不轻,昨晚都在东院里,据说老夫人扛不住还晕了过去。早上才打听到消息,说那人还没断气,受了重伤,能不能熬过去说不好。” 说到这里,谨烟看了一眼柳云湘,“我还想着他死了,您就清净了呢。” 柳云湘瞪了谨烟一眼,“与我何干。” 谨烟吐吐舌头,又道:“二爷刺杀严暮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虽不知二人之间的矛盾,但都说他是罪有应得。” “昨深夜发生的事,怎么会大街小巷都知道?” “不知,不过明日他大婚,如今还昏迷不醒,只怕……” 侯府上下战战兢兢一天,竟也没有等到皇上问责或是官府来抓人,渐渐的大家松了口气。 “想来皇上让人查了缘由,知老二为何杀严暮,这等奇耻大辱,哪个男人受得了,许是他也觉得这严暮该死,故意不管这事的。”老夫人宽解众人道。 只是她说了这话,谢子安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咬了咬牙,“哪个男人也受不了,我也如此,这便休了柳云湘。” 老夫人冷哼,“等那大奸贼死了,她无可倚仗,休便休了,但也要她吃够苦头。” 谢子安抿嘴,“那便听娘的。” 这母子话音刚落,哪知东厂来了个太监,笑呵呵的问候了两句,再说道:“我们督公儿子不少,但最疼的就是七爷,” 这话一出,母子俩抖个不停。 那太监仍是笑着,继续道:“府上准备白幡了吗?” 老夫人抹了一把汗,“这……” “等严府挂起来了,你们府也就挂上,不过要多准备一些,毕竟你们府人不少。” 这话一出,老夫人吓瘫在地上。 “为今之计不如多烧点香,求佛祖保佑我们七爷没事。”太监笑着说完,又望了一圈:“对了,府上三夫人呢?” 谢子安咽了一口口水,冲身边小厮道:“快,快去找三夫人来。” “不必了,我只是代我们督主问三夫人安,烦请三爷转达便是。” 那太监走后,谢子安抹了一把冷汗,转回头看向老夫人:“柳云湘不能休,她可是咱家的保命符。” 老夫人脸色青白,嘴角微颤,“对,不能休,没想到上官胥给她撑腰。” 她见二夫人薛氏呆愣愣的坐在一旁,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气得用拐杖杵了她一下,“你这个丧门星,祸全是你惹出来的!” 二夫人突然笑了,抬头看向老夫人问:“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去过兰园了,我娘家忠勇伯府也会知道,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当初从兰园回来,你便应该上吊,如此保全你和侯府名声!” “哈哈,我让我死!”薛氏笑着更加大声,她指着老夫人,指着闷在后面的谢子轩,“你们都要我去死!” “行了,别发疯了,你不是喜欢烧香拜佛吗,现在就去小佛堂给严暮祈福,求佛祖保佑他别死。” 薛氏笑着绕了厅堂一圈,也看清了侯府这些人的面目,而后她停到当间,大喊道:“你们都错了,严暮根本没有碰过我!” 谢子轩皱眉,“他若没碰过你,你又为何不替自己辩白?” 薛氏歪着头,神色里透着一丝疯狂,她定定的看着谢子轩道:“我倒宁愿是他!” “你什么意思?” “那晚是一个满脸脓包的乞丐,那么恶心,那么脏,那么臭,他碰了我!”薛氏大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 看着他娶妻 柳云湘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感觉颠簸不停,不像是躺在床上,更像是马车里。可她又很困,怎么都睁不开眼。 她是被敲锣打鼓声给震醒的,猛地睁开眼,却见床头挂着大红的帷幔,她愣了一愣,再转头看这房间,处处挂红绸贴喜字。 而这,根本不是她的房间。 “谨烟!”她忙唤了一声,但没人应。 此时外面热闹起来,有人喊了一声:“接亲队到了!” 柳云湘下意识晃了晃头,竟不是在做梦。她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腿脚,而后慢慢撑起身子。 来到房门口,从门缝看到院子如屋里一般喜庆,还有很多人,只是这般喜气洋洋的氛围下,这些人却不怎么笑。 又是一阵喇叭响,门口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而后接亲队进来,院子里里面站满了人,一顶喜轿放到当间。 人声沸腾,那喜婆说了什么,而后打开帘子将新嫁娘迎出来,送入了东屋。 锣鼓声一停,虽然倒出张灯结彩,处处挂着红绸,可人人噤声不语,倒像是奔葬来了。 这时周礼怀和祝清嘉走过来,二人也是愁云不展的样子。 “老七到底怎么样了?”祝清嘉问。 周礼怀摇头,“不知。” “你不知?” “他那屋被义父的人严守着,只我爹进去治过伤,伤情如何,他只是摇头,却不肯跟我细说。”周礼怀摊手道。 “难不成真的……” “太后、圣上、皇后,三位贵人都派人来问过了,只怕真的不成了。这婚礼如期进行,也是圣上的意思,为的是给老七冲喜。” 二人说着话进了正房,柳云湘大受震惊,所以这里是严府! 谁把她带到这里的? 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 子衿为何没有拦着? 柳云湘无从得知,她拉了拉门,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她来到窗子前,试图打开,可窗子也钉死了。 屋当间圆桌上放着喜饼和一些干果,还有一壶茶。 这样等到傍晚,天色昏沉下来,外面又开始热闹。柳云湘透过窗子往外看,看到喜婆搀着新嫁娘出来,这是要拜堂了。 但没有严暮,始终没有看到过他。 因为是娶侧室,只能是四抬小轿,也不会有什么十里红妆,遍请宾客。如此这般,还是给了伯府面子的。 只是新郎官没有出现,这婚礼未免太过冷清和简单了。 三拜过后,也没人闹婚,喜婆正要送新嫁娘回去,一人给拦住了。 柳云湘定睛一看,原是慕容令宜,长公主府的昭华郡主。 她嘴角勾起,心想有好戏看了。 “元姑娘,我表哥受伤了,没法给你拜堂,也不知这婚事算不算完成了。” 喜婆干巴巴笑了一声,“自然是完成……” “本郡主问的是你吗?”慕容令宜冷喝一声。 那喜婆吓了一跳,瑟缩的退到元卿月身后,不敢再说话了。 “郡主,您若高兴,便多喝两杯喜酒。” 元卿月说完转身,而慕容令宜突然一把掀开了她的盖头。 这一举动,在场的人都震惊了。有两位夫人上前,一人劝慕容令宜,一人帮忙拿起盖头。 “郡主,大喜的日子,不好闹难看。”那夫人道。 “我哪里闹了,不过是想敬这位侧夫人一杯。”她着重咬了一个‘侧’字,显然她对正室夫人势在必得,但也讨厌这个侧夫人。 元卿月看着慕容令宜手里这杯酒,皱了皱眉,“郡主,我不胜酒力。” “怎么,本郡主敬你的酒,你不喝?” 元卿月见院里的人都看着她,因为她伯府的人都死光了,没人为她撑腰。她忍着难看,伸手去接这杯酒。 只是手刚伸过去,慕容令宜直接泼到了她脸上。 “哎哟,你怎么往自己脸上泼?”慕容令宜讥笑道。 在一众唏嘘声中,元卿月抹了一把脸,转身回了东屋。 柳云湘摇头笑,慕容令宜可不止这点手段,上一世她可领教了不少。当时她还是只是严暮身边的人,而元卿月都嫁给他了,慕容令宜只会更加嫉妒。 夜深,宾客散去。 柳云湘试着敲门,“有没有人?放我出去!” 这时,她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听到用门锁碰撞的声音,接着门慢慢打开。 看到来人,她猛地瞪大眼睛。 而来人比她更震惊,眉头皱起,“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零三章 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谢子轩说捅了他一刀,正中要害。 周礼怀说给他冲喜,活不活的成不好说。 对外传他命在旦夕,估计有人已经偷偷开始庆祝了。 然他出现在她面前,穿着中衣,吃惊过后,恢复之前慵懒倦怠的样子。他睨了她一眼,而后靠到罗汉床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柳云湘见他这般,气不打一处来,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严暮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来哭丧的?” “呸!” “哭,我听着。” 柳云湘懒得理他,见房门还开着,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刚要迈出去一只脚,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过她鬓发,插到房门上。 她惊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 稍稍稳了心神,再往外看,但见院子阴暗处影影憧憧,如鬼魅一般,只能看到很多锃亮的箭头泛着冷光。 她转身回去,“你什么意思?” 严暮往窗子外看了一眼,“藏在暗处的是东厂一等一的射箭高手,你敢迈出去一步,立刻就就会被射成筛子。” “你……” “但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严暮看向柳云湘,邪气的一笑,“洞房之夜,良辰美景,我抓你干什么,对?” “那是谁的主意?” “大概我义父,这人爱玩,跟你开个玩笑。” 柳云湘无语了一阵儿,堂堂东厂督主,天子近臣,权震朝野,别人提起都胆战心颤的人物,居然这么看得起她。 但,她不觉得好笑! 一整天迷迷糊糊提心吊胆的,此刻累得紧。柳云湘气过之后,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靠进身后的引枕里。 柳云湘无奈的问:“你义父什么时候肯放我?” “大概明早。” 柳云湘心思转了转,踢了严暮一脚,“你既然没事,为何不露面,让外人误以为你快死了?” “避祸。” “什么意思?” “朝堂上的事,你不用知道。” “但你把侯府那些人吓得不轻。” 提到这个,严暮嗤笑一声,“那谢老二喝的醉醺醺的还想杀我,我若不给他机会,他都近不了我的身。我虽然没受伤,但他想杀我,我总要惩戒他一下。” 柳云湘轻哼,把人利用了,还让东厂的人去吓唬,吓得那一家子给了丢了魂似的,真打算去买白幡了。 “你怎的没穿喜袍?” “我穿那衣服做甚?” 柳云湘撇嘴,“自然是入洞房。” “总要脱的。” 柳云湘于是踢了踢他,“那你就别在这儿耗时间了,赶紧去入洞房。” 严暮抬眸,嘴角勾了一下,“你猜我义父是什么意思?” 柳云湘眯眼,“他什么意思,我不想去猜,但你……” 柳云湘话还没说完,严暮起身趴过来,手抚上她的小腹。 “四个月了。” 他手抚的很轻,像是很小心的样子。 柳云湘想拍开他的手,却被他抓住按到一侧,他继续抚摸,脸还贴到了上面。 “他动了吗?” “没有。” “有点懒啊。” “还不到时候。” “我小时候就很懒,不想习字,不想习武,整日被父亲追着打。” 柳云湘默,上一世她从他嘴里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父亲的话,时而是慈父,时而是严父,总之他父亲很爱他。 但仔细想想,好像他从未提到过他母亲。 “你给他起名字了吗?” “没,又不知是姐儿还是哥儿的。” “叫行知或行意。” “为何?” “严家下一辈是行字。” 柳云湘哼笑,“可谢家下一辈女娃是文字,男娃是林字。” 严暮抬眸,“你敢!” 柳云湘也不恼,仍旧笑着,“那便叫谢行知?” 严暮压过去,点头狠狠咬了柳云湘嘴唇一口,再要亲被她甩了一巴掌。 他没被别人这么打过,只柳云湘,而且被打的多了,竟然有些习惯。 他压着她又亲了几下,在她气得要咬他的时候,松开退了回去。 “你是不是吃醋了?” 柳云湘擦了一把嘴,“怎么,你想让我吃醋?” 严暮挑眉,“想啊。” “我倒是希望你死在别的女人床上。” “那你要失望了,我没有别的女人。” 柳云湘一怔,别说那元卿月了,在她之前多得是别人送来的美色,因为太多,这才有了兰园来安置。而在她之后,这三年来也是源源不断,兰园从未空过。 更有那小金妃和慕容令宜,一个他爱的发狂,一个爱他发狂。 他竟说他没有别的女人! 上一世,她为此嫉妒过,偷偷哭过,生气过,却也无奈。所以即便爱着,她也从未说出过口,让他一直觉得她是恨他的。 他死后,她便后悔了,该说出口的,哪怕一次,虽然会被他嘲讽,但至少说出口过,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但此时听到这话,震惊是震惊的,倒也不至于不信,因为他没有必要骗她,可再多就没有了。 “元姑娘还在新房等着你,快去。”许久后,她道。 严暮等着看柳云湘反应,等了许久,却等来了这句话。 “当初我奉命查抄昌伯府,但我知元敬是被陷害的,他告诉我一些机密,作为交换我救下元卿月。我并没有碰过她,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只除了你。”严暮说得急,说到这里,见柳云湘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便有些烦躁:“我娶她是为权宜,这次饥荒中我逼皇上杀了废太子,皇上对我十分不满,而又因昌伯府的事得罪了八世家,皇上赐婚,我不得不接受。”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柳云湘挑眉,她是真有些看不懂严暮了,这些话听着像是解释,可他跟她解释什么。 严暮静静看着元卿月,她是爱过他的,以前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的。但很确定的事,自她怀孕后,整个人变了很多,好像又不那么确定了。 于是他就特别想知道答案,她到底爱过他没有。 他垂眸,状似开玩笑的问道:“如果我肯娶你,你愿意嫁吗?” 柳云湘默了片刻,道:“如果是以前,我会,而且会欣喜若狂,但现在,不会。” 严暮心口一窒,“为何现在不会?” 柳云湘笑,这问题实在蠢,“当然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第一百零四章 谁也帮不了谁 严暮死死盯着柳云湘,那眼神极冷,而又后变得疯狂,像是过了一场腥风血雨,但慢慢的又归于平静,最后冷冷笑了笑。 “谁稀罕!” 柳云湘点头,“其实我还真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我给你算过,你这人命薄,活不过三十岁。我也活不久了,便跟你泄露一点天机,你这人最后是栽到女人手里了。若想活久点,那就砍掉烂桃花,既然娶了元卿月,便好好过日子。” 上一世,她恨过他。但这一世,她不恨了。 将她送到兰园的不是他,逼她献身的也不是他。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凭什么对她特殊。 归根到底,他不爱她。 她若也不爱,便也就没有恨了。 “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呢?”严暮眯眼问。 “不,我真不希望你死。” “哦?” “真的。” 真心没有。 外人都骂严暮是大奸臣,但上一世他曾救天下黎民于水火,所以她不希望他死,为的是大荣国泰民安,她在乎的那些人能余生安稳。 柳云湘笑,“愿严大人长命百岁。” 严暮垂眸,愿他长命百岁,而往后几十年却没有她。 这听着,倒像是诅咒。 柳云湘饿了,而且这种时候一饿起来就抓心挠肺的,难受的紧。 “你给我弄些吃食来。”她踢了严暮一下。 严暮沉眸转了转,“喜饼?” “齁甜的,不吃。” 严暮翻身坐起,看了柳云湘一眼,转身出去了。打开门,刚迈出去一只脚,几只利箭齐齐朝他射过来。 嗖嗖的,还带着风声。 他跃身而起,又腾空连着翻了几下,以凌厉的身法隐于暗处,再露面已经来到了廊庑下。 “义父,别闹了。” 廊庑下坐着一人,头发花白,穿着绛色的蟒袍,闻之让人胆寒的东厂督公,外面传已经五十来岁了。只是月光照到他脸上,确是姿容昳丽,看不出一丝老态,而且美得阴柔,但给人的气场却很凌厉。 他往西屋望了一眼,再看面前的严暮,眼里透着几分意外不明的笑。 “老不正经!” “骂谁呢?” “你!” 上官胥翻了个白眼,“小七啊,义父这不是怕委屈了你,给你送来一个喜欢的洞房。” “我何时说过喜欢她?” 上官胥啧啧一声,“谁把东厂最精锐的暗卫放出去,只为去北金找什么神医,难道不是为了给这柳云湘解毒?” 严暮哼笑,“比起她的命,我难道不该更在乎她腹中那个,万一是个男娃……” 上官胥也笑了,“我家小七果然有志气。” 这话分明是在嘲讽他,严暮催着他道:“您老赶紧回,我严府就不留您了。” “你居然赶你义父,我还等着那柳氏给我敬杯茶呢!” “放心,你这辈子都喝不到这杯茶。” “说什么浑话呢!” 严暮不理上官胥,朝厨房去了。 他拿着食盒回来,见柳云湘正靠着引枕,眉头皱起,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怎么了?” 柳云湘有气无力道:“饿。” 严暮将食盒放到桌上,将饭菜一一端出来。 “过来用饭。” “我起不来。”柳云湘忍着腰疼,冲严暮伸出手,“扶我一把。” 严暮见她不像装的,上前扶她,感觉她腰是直,像是不能打弯似的,而且手很凉。 将她扶起,绕着屋子转了几圈,这才感觉好点了。 严暮沉眸,“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柳云湘用手撑着桌子坐下,长出一口气,道:“很早就出现这种症状了,只是最近越来越严重,约莫再有一两个月,我就彻底瘫到床上了。” 她语气轻松,似乎已经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了。 严暮上前给她成了一碗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沉默片刻,道:“现在还不晚。” “什么?” “放弃这个孩子,解白木的毒,至少能保住你自己的命。” 柳云湘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淡淡一笑道:“我意已决,你又何必要一而再的劝我,好像你很在乎我的死活似的。” 说完,她低头吃粥。 许久,严暮说了一句。 “我希望你活着。” “那我就劝你一句。别再管我的死活了。” 命数已定,他们谁也帮不了谁。 第一百零五章 终是孽缘 用过晚饭,柳云湘已经乏得很了。她撑着桌子起身,来到床前,因为腰板很硬,只得扶着床柱坐下,不小心扯到红绸,落到她头上了。 很像是红盖头…… 她左右扯了扯,但因为红绸太大,没有扯开。 这时她听到脚步声,严暮走了过来,戏谑道:“洞房夜,当然是新郎官来掀盖头。” 透过薄纱,她看到他弯下腰,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心尖一颤,正有些慌,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人,西月宫传来消息,小金妃惹怒圣上,正在宫门外罚跪。” 柳云湘看着严暮面色一肃,看着他直起身,迅速转身往外走,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再看她一眼。随着门关上,只留她一人。 她怅然一笑,将红绸慢慢从头上扯下来。 他们不是有缘无分,而是这缘是孽缘。 趁着天未亮,柳云湘带着谨烟回到侯府。 侯府上下主子奴才都在惶恐不安中,所以没人发现她昨天及晚上不在西院。 午后,谨烟从东院打听到消息,说严暮夜闯宫闱,皇上震怒,责令交出京郊大营指挥使大权,并禁于府内,等候发落。 柳云湘皱了皱眉,夜闯宫闱,这可是大罪,严暮为了救小金妃真是生死不顾了。尤其因诛杀废太子一事,他已经招致皇上猜忌不满,这次等于是火上浇油。 严暮奸邪狡诈,却唯爱一人,生死不渝。 柳云湘叹了一声,也不知是为谁叹的。 因上一世没发生这事,所以最后如何,她也不知道。 “这严暮能擅闯宫闱,显然重伤病危一事就有待考量了,甚至可能会背上欺君之罪。”谨烟道。 “这话是谁说的?” “我听三爷在东院说的,还说只要严暮没死,皇上便不会动侯府,毕竟是八世家之一,他们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了。” 柳云湘轻哼,“真当这靖安侯府在皇上眼里还是盘菜呢?” 不是不动,而是早已不把他们放眼里了。 接下来一个月,京中风平浪静。 严暮一直被禁于府中,宫里未再追究其他,他的事就被这么放下来了。渐渐的没人再提,渐渐的好似这个权倾朝野的奸臣只能以此了却残生了。 而这时,坊间却有一个传闻,说靖安侯府三夫人柳氏和严暮暗中苟且,那柳氏腹中怀的就是这大奸臣的种。 谨烟在外面听到这流言,直觉不好,赶紧回来跟柳云湘说。 “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了。” 柳云湘皱眉,她最最在意的便是这,严暮扶持小金妃儿子登基,却被反咬一口,最后定罪是诛九族,上一世他哪有什么九族,她怕只怕这一世自己的孩子成了他的九族。 即便能逃过九族,一辈子顶着大奸臣私生子的身份,再加上母亲是靖安侯府三夫人,这等混乱不堪,只怕世人的偏见会毁了这孩子。 她执意生下这孩子,不惜舍弃自己的命,可不是为了让他生下来受苦的。 “姑娘,会不会是侯府的人见严大人落魄了,故意放出这等流言的?” 楚意摇头,“这种事传出去,侯府脸上也没光。” 谨烟想了想,道:“这几日安阳伯老夫人倒是常去东院。” 柳云湘眯眼,这安阳伯老夫人是老夫人的亲妹妹,倒是个爱挑事的主儿,而且她俩有旧怨。 “既然外面有了流言,我必须打破这流言。” 入秋便是恩科,这晚侯府为二公子谢林成摆家宴,祝他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没人告诉柳云湘,她本也没想去。 只是谨烟打听到一件事,她心思动了起来。 最近,她身子越发虚弱。 前些时候还犯了病,虽然被曲墨染救了回来,但这几日都昏沉沉的,已经许久起不来身了。 让谨烟将她扶起,先缓了口气,抓头却见谨烟正偷偷抹泪。 “好好的怎么哭了?” 谨烟有些绷不住,“您看您现在……哪里好了。” “我这些日子跟你说的话,你都记得吗?” 谨烟抿重重点头,“记得。” “那就别哭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哭,不然姑娘我走的不安心。” 谨烟听这话更加难受,但还是咬咬牙忍住了,“姑娘,您说的我都记得,往后一定照顾好小主子。” “先给我梳妆。” 她时日不多了,上一世的仇难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腹中孩子铺好路。虽不甘心,但这是她的选择。 梳洗装扮好,柳云湘才照镜子。 镜中自己容色消退,如一朵枯萎的芍药花,再不复往日的娇艳,徒剩干巴巴的躯壳。她忍不住伸手抚着脸颊,许久许久,只是长叹了口气。 柳云湘过去的时候,宴席已开,圆桌围坐满,没有空座。 老夫人坐在正位,左边是谢林成和大夫人,右边是谢林羽和二爷谢子轩,没有看到薛氏,而小五前些日子被她送到曲墨染的医馆当学徒了。谢子轩和丽娘坐在门口的位置,丽娘怀里抱着康哥儿。 原是热热闹闹的,她一进门,一下就静了。 众人看到她,无不吃惊。 这一个月来,她深居西院,从未露过面,众人便也遗忘了她,但没想到再见,她变成了这副样子。 病入膏肓,随时要死的样子。 老夫人皱眉,将筷子拍到桌子上,“既然病了,那就好生待在西院,一身晦气的,乱晃悠什么。” 柳云湘咳嗽两声,“劳老夫人挂心了,我没有病。” “那你这副鬼样……” “腹中胎儿月份大了,最近吃不好睡不好,仅此而已。” “你还有脸提那野种!” “老夫人,吃饭前没漱口,怎么这么臭?” 或许是严暮的余威,或许是顾念着东厂势力,柳云湘话都说这么难听了,老夫人只脸色了几分,却也没敢说什么。 柳云湘走上前,“我的位子呢?” “这里没你的位子!”谢子安冷声道。 “三爷,我还是你的正室夫人?” 谢子安沉下一口气,命旁边的丫鬟给柳云湘添座。 “我的位子只有我让的份儿,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坐就坐的份儿!”她低声喝道。 这句话说得很明白了,丽娘抱着康哥儿低下头,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 “柳云湘,你别太过分了!”谢子安咬牙。 “侯府自诩八世家之一,最重规矩,什么时候妾室也能上桌了?”柳云湘说着看向老夫人,脸上露出讥讽,“要不,我去请晏姨娘过来坐?” 一提到晏姨娘,老夫人脸色当即青白。 按身份,晏姨娘只是老侯爷的妾室,而按辈分,算是侯府的长辈了。她都没有坐桌上,更别提一个丽娘。 当然,提起晏姨娘,倒也不是要将什么尊卑,而是她能感觉出来老夫人害怕晏姨娘。 这种怕,更多是心虚。 “丽娘,你往后坐。”老夫人皱眉道。 “娘,您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丽娘一直照顾您,您不也很喜欢她,怎么她柳云湘一句话,您就……” “闭嘴,为娘重的是规矩。” 见谢子安帮不了她,丽娘只得委委屈屈抱着康哥儿坐到后面。 如今丽娘已不复之前,肤色白皙了,棉布长裙变成了缎面的,也添置了不少首饰,比之前娇艳了很多。 到底是侯府,自是平常人家不能比的。 柳云湘淡淡扫了丽娘一眼,在她之前的位子上坐下。 “我刚在外面听你们提什么给康哥儿上族谱,我没听错?” 第一百零六章 给孩子一个体面的身份 康哥儿是谢家的子嗣,自然要上族谱的,只是族谱里明确嫡庶,想来这才是谢子安一直拖着没给康哥儿上族谱的原因。 毕竟嫡庶不同,他看重康哥儿,不舍委屈这孩子。 “你难道只听到我们说给康哥儿上族谱,没听到说抬丽娘为平妻?”谢子安阴着脸道。 柳云湘淡淡一笑,“我同意了吗?” 谢子安怒斥:“何需你同意!” “那你们且试试!”柳云湘执起面前丽娘喝剩的半杯茶,眸光一陈,用力扔到了饭桌上,砸到盘子里,立时碎成几片。 当的一声脆响。 好好的宴席,立时狼藉一片。 “柳云湘!”老夫人怒喝,“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我不同意。”柳云湘微笑道。 “这事,我已做主,由不得你不同意!” “呵,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忘记之前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了?”柳云湘目光扫了一遍在场的人,嘴角冷冷扯了一下,“还是说,你们真当他死了?” “他现在已经是穷弩之末,你休要依仗他。”谢子安话虽这么说,但气势已经短了一截。 谁想招惹那疯子,一个不高兴就屠你满门的恶棍。 大夫人咳嗽两声,而后开口道:“三弟妹,今日是为送成哥儿进考场做的家宴,其他的事,还是先不提了。” 老夫人沉了口气,“便先不提了。” 只是宴已毁,也没法再继续了。 柳云湘默了片刻,道:“康哥儿是三爷的长子,又是在他患难的时候生下来的,与他一同吃了不少苦,我也心疼这孩子,但嫡庶有别,老夫人不是最看重这点。不过族谱还是要上的,按着规矩需得等嫡子出生上族谱,而我腹中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这次便给康哥儿行个方便,一起上了族谱。” “你还没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上族谱,再说了,他又不是……你心里明白!”谢子安喊道。 老夫人也皱眉,“自来就没这规矩,但柳氏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就是为了给腹中孩子一个体面的身份。我们即便顺着你,但这般不守规矩,其他世家也不会同意。” 大荣开朝封八世家,八家同气连枝,共享宗庙,族谱也供奉在一起。 悠悠数十年,直至今日,八世家为了对抗后来者,仍旧抱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年靖安侯携十万大军出征塞北,十万将士全殁在那儿了,事后责任全归咎于靖安侯府,这么大的罪名,诛九族都够了,但在其他世家的力保下,靖安侯府竟没被削了爵位,只等小一辈成长起来再袭爵。 这便是八世家。 按着祖上的规矩,谁家添了男嗣,需得其他七家家主一起打开藏族谱的匣子,在七家见证下拜过祖先而后上族谱。 也正因为如此,柳云湘才看重这个身份,只要上了族谱,这孩子便是靖安侯府三房嫡子,堂堂正正,体体面面,没人敢再猜忌这孩子和严暮的关系了。一旦上了族谱,靖安侯府也不能私自改动,而且八世家为了后继有人,也会保护这些小辈儿。 谢林成,谢林羽便是,祖辈父辈犯下大错,他们一个继续在国子监,一个继续在武教坊,至少在学业上没有受影响。 这就是今天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过来的目的。 “若他们同意呢?”柳云湘反问老夫人。 老夫人皱眉,“荒唐,怎么可能!” “若他们同意,侯府没话说?” 老夫人冷嗤,“你要真有这本事,我还能说什么。” 柳云湘走后,谢子安绷不住了,“娘,万一她真有这本事,难道我们真要容下那孽种,列祖列宗也不能答应!” 老夫人好笑道:“即便她背后有东厂,有严暮,但八世家可是连皇上都撼不动的,你觉得有可能?” 谢子安一想也是,“那康哥儿的事?” “只等那严暮一倒台便休了她,到时你扶正丽娘就是。” 谢子安回头握住丽娘的手,“听到娘的话了,我不会委屈你的。” 丽娘一脸感动,“若不是为了康哥儿,我也不想去争这位子,只要三爷心里有我,我便知足了。” 二爷谢子轩一直沉着脸,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起身。 “一个大男人想着法子的对付一个女人,这也算本事!” 说完,他大步离开。 回到西院,柳云湘从箱底翻出一块腰牌。 “子衿,你陪我进一趟宫。”柳云湘道。 子衿自是没话说,只点了点头,但谨烟急了,“姑娘,你发烧了不成,说什么胡话呢,那宫里是您想进就能进的?” 柳云湘笑,“我自然有办法。“ “可你现在这样……” “我没事,你安心在家等就是。” 趁着夜色,柳云湘自后门坐上马车,朝着宫门去了。 她手里的这块腰牌,正是之前在紫云庵山崩的时候,她救了太后,太后给了她这一块腰牌,说是日后若有求于她,可拿着这腰牌进宫。 柳云湘去后,谨烟实在不能安心,思量半晌,还是戴上纱帽出门去了。 从太后的洛寒宫出来,夜已深,月正明。 皎皎夜空中,一轮明月,繁星无光,略显得孤寂。月光如霜,铺在青瓦红墙上,铺在这条狭长的甬道上,一阵风过,带着些许寒凉。 子衿被挡在宫门外,只一小太监在前面为她掌灯。 太后问的那句话犹在耳边:你就这么恨他,要他的孩子随别人的姓,一辈子不认他? 她回道:我不恨他,但我的孩子能堂堂正正姓严吗? 高高在上,尊贵至极的太后,她沉默了,她也不能给她一个保证。 许久,太后叹了口气:“许,也是好事。” 柳云湘回过神儿来,见一人站在不远处,一身玄衣,带着凛凛威势,在这初入秋的季节里,满身寒意。 那小太监是个识眼色的,回头冲柳云湘行了礼,便回去了。 柳云湘沉了口气,朝着严暮走过去。 “谨烟找你了?” 严暮一脸阴沉,“你要不要告诉我,你进宫见太后,做了什么?” 柳云湘微微一笑,“何必明知故问,想要我亲口告诉你,那好……” “闭嘴!” 柳云湘仍是笑着,这时风吹过,吹落墙头的枫叶,打着旋落到她面前。 柳云湘一手接住,枫叶已经红了。 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而她,没剩多少日子了。 “不过你不是被皇上禁足府中了么,还能自由出入宫里?” 况他被禁足,也是因为夜闯宫闱。 这么屡教不改的,皇上不杀他都对不起那弑杀的名声了。 严暮冷哼,“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这话说得好,我的事也不劳你操心。”柳云湘回怼道。 第一百零七章 我的孩子永远不会跟你姓 柳云湘绕开他继续走,刚走两步,被他抓住胳膊,用力拖进怀里。 “你做什么,这可是宫内,容不得你撒野!”她小声喝道。 严暮用力抓着她胳膊,脸色阴沉可怕,呼吸很重。 “我要是不同意,太后也没办法!” “那你要我怎么办?”柳云湘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炼就的很坚硬了,可此刻还是忍不住气,忍不住疼,“你给我给孩子留了一条路吗?” “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说啊!” “我要你放手!”柳云湘用力去推严暮,因为太气愤,呼吸有些跟不上来。 严暮见柳云湘脸色不好,还是放开了她。 “我可以给你给孩子身份,如果你在乎的话。” “我不要!严暮,你已经害我太深了。我现在中毒,命不久矣,便是你害的。上一世,我们纠缠太深,这一世又这般,我真的已经厌烦了,已经再也不想和你瓜葛了。” “哪有什么上一世!” “那我问一句,如果在她和我还有孩子,我们两方做一个选择的话,你选谁?” “你不要得寸进尺!” “如果我要你跟我离开盛京,我放下所有,你也能放下所有吗?” “……” 柳云湘叹了口气,“你看,你不能,所以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已经越走越远了。你要是真有那么一点在乎我们的话,那就离我们远点,毕竟跟你走太近,名声会坏,危险随时都有,你就当放过我们母子。” 严暮低吼:“我的孩子,他应该姓严!” “他永远不会姓严。” 柳云湘说的决绝,走得也决绝,自重生以来,她对严暮会失望,会伤心,但从未想过和他再在一起。 上一世的苦,足够她铭记了。 又过半月,恩科放榜,陆长安一举夺魁,在殿试中被点为状元。一时名动天下,风光无限,重回了肃平王府。 而谢林成也中举了,虽不如前三甲风光,但因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破格进了翰林院。 这可是大喜事,侯府立即开始筹备闻喜宴。 除了恩科放榜,还有一件大事发生,几家欢喜几家忧。 昨日朝会,几大世家联合参了严暮一本,列了多条罪状,又有一些大臣跟着搅混水,皇上大怒,褫夺了严暮京郊大营的军权,连降数级,成了没有品秩的守门将。 “守的哪个门?”柳云湘笑问。 谨烟有些无语道:“入京的正门,奴婢去看了一眼,这位正在凉棚里喝茶,哪像是守门将,倒像是在戏台下听戏的。” “有他在,京城的门户安全了。” 谨烟有些唏嘘道:“从正二品的京郊大营指挥使到没有品秩的守门将,这落差也太大了。” “你还心疼他?” “奴婢是怕东院和三房找您麻烦。” 柳云湘淡淡一笑,“怕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今日是办闻喜宴的日子,府上来了很多贵客,柳云湘做为三房夫人也要露面的。 现在五个多月了,肚子隆起很高了。 前几日,曲墨染送来了一盒补气血的药丸,每日一粒,不想竟有奇效,不似之前脸色苍白,身上有力气了,呼吸也顺畅了一下,甚至身板也不那么僵硬了。 亏得这些药丸,不然她这些日子恐已经起不来身了。 “谨烟,穿那身石榴裙。” 她未出阁时爱穿的,嫁进侯府再没有穿过,前几天被谨烟翻出来改动了腰身。 谨烟喜道:“今儿天好,那身最适合。” 柳云湘笑,“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谨烟撇嘴,“侯府的喜又不是咱的喜。” “咱也有喜。” “什么喜?” “等得瞧就是。” 时候差不多了,柳云湘让谨烟扶着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竟见母亲远远走了来。 柳云湘眉头一皱,侯府竟然给礼部侍郎府发了请帖,她怎么不知道? “是夫人。”谨烟小声道。 见侍郎夫人一脸火气的样子,谨烟有些怕。 侍郎夫人脾气火爆,在整个盛京是出名的。二公子还在世的时候,闯了祸,夫人用木棍打,不能求饶,求饶一句,便多大十棍。等什么时候屁股开花见血了,夫人才收手。 不过那时,夫人对姑娘还是宠的,最多就是关禁足,但自从二公子去世后,夫人对姑娘便生了怨恨。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朝着母亲迎上去。 “娘……” 侍郎夫人怒火正烧得猛烈,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腹中怀的是谁的野种?” 第一百零八章 他们想毁了她 柳云湘捂住脸,但其实疼得不在脸上,而是在心里。 “夫人,您怎么能打姑娘,姑娘身体本来就不好,您……” “谨烟!”柳云湘冲谨烟摇了摇头,而后看向母亲,无奈道:“可是谁跟您说了什么?” 柳夫人脸色青沉,指着她的肚子,气得手都在颤抖,“你只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自然是谢子安的。” “你还狡辩,按着月数推算,他回来之前你就怀上了!” “在他回府之前,一直住在城郊的望石村,只半日的路程,我时常去看望他。” 柳夫人皱眉,“那你婆母为何说你腹中孩子……应该姓严?” “哪个严?” “能做出这等狂妄无耻之事的,自然只有那一个。” 柳云湘端着手,淡淡道:“我不知母亲说哪个,但婆母如此侮辱我,我实在气不过,愿意当着众人跟她对质,以证清白。” 柳夫人眯眼,“我也听到过一些流言。” “母亲只是听到一些流言,便过来斥责我,便是真的,您就没有想过我是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处境艰难。”柳云湘长叹一口气,“况,我与您不早就断了母女之情,您生这么大的气,又何必呢。” 柳夫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柳云湘,不想她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这个孽障!” 柳云湘冲母亲福了一个礼,“您和父亲生我养我,我对不住二老了,便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说完,柳云湘提起一口气,绕过柳夫人往外走去。 谨烟不住的回头看,“姑娘,您何不跟夫人说清楚呢,她要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会体谅您的。” “体不体谅的,已经不重要了,只愿我死后,二老别为我这个不孝女伤心就好。” 谨烟摇头,“姑娘别这么悲观,您吃了曲大夫的药丸,现在身体好多了,一定能熬过去的。” 柳云湘笑笑,没说什么,其实就是药性烈了一些,如饮鸩止渴,只是一时好转而已。 转过回廊的时候,她听到有几位妇人正在院中桂花树下说话。 “你们都听说了,柳氏和那人早勾搭在一起了,肚子里怀的就是那人的。” “这盛京只要长耳朵的都听说了,不过流言蜚语的,也没个准儿。” “前几日我在新开的皮货铺见过那柳氏,肚子鼓起老大,怎么也有五六个月了,而那谢三回府不过两个多月,这还不明白。” “听说谢三受了重伤,一直在城郊养伤的。” “呵,要是没这事,侯府能放任流言满天飞?” “说的也是,而且那柳氏妖娆多姿,眼波含媚,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 “可不,真是不要脸!” 谨烟听得生气,想上前理论,柳云湘拦住了她。 “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了我们的心情。” 况,这这种事吵架能说清楚么。 闻喜宴在东院设席,因侯府式微,其实来的宾客并不多,但还是挺热闹的。 柳云湘过去的时候,老夫人在正位上坐着,久违的神气又回来了。 她旁边坐的正是安阳伯府的老夫人,相比于老夫人的富态,这位又干又瘦,皮肤皱巴巴的跟土豆似的,一脸刻薄相。 她眼角有一指长的疤,配上那样的面貌,实在丑陋可憎。 不过这道疤,还是柳云湘留下的。 柳云湘站在入门的屏风后,歪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而后冲谨烟嘘声。 “我那日与你说的,你怎么到处传播,让我侯府颜面无存,我真后悔跟你多嘴!”这是老夫人的声音。 安阳伯老夫人的声音有些粗哑,她道:“姐姐,我这般费心费力,可是为了你侯府!” “这话怎么说?” “那柳氏不守妇道,怀了野男人的孩子,你还真能忍下这口气,让她的孩子养在你家?” “我自然是憋屈的。” “那便是了,流言传成这般,你侯府顺应而为休了她,外人只会拍手称快。而她再说什么,比如你逼得她委身于那大奸臣,有人信吗?” “倒是这个理。” “子安堂堂男子汉,硬忍着这口窝囊气,难不成你希望他像老二那般憋屈,日日酗酒,颓废不振?再说那丽娘是个听话乖顺的,虽然出身不好,可给你生了康哥儿这么讨喜的孙儿,将她扶正,总比那柳氏好管教?” “可今日府上大喜,休柳氏的事,好歹放一放。” “当着这么多人面,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侍郎府才不好纠缠。那侍郎夫人最重面子,肯定不肯让这柳氏回娘家,你就当大发慈悲,把她安置到我家在城郊的庄子上去。” “为何?” “她害我儿终身残疾,这笔账可还没算呢!” 柳云湘眯眼,原是三年前,侯府办丧事。那安阳伯府的大爷喝醉了酒,竟将她逼到灵堂后面,打算强辱她。 她一怒之下,用剪刀刺进那人大腿上,疼得他满地打滚。她气愤至极,想杀了这人,这安阳伯老夫人闯进来拦她。被她用剪刀划破了脸。 第一百零九章 就挺离谱的 “我还说是谁舌头烂了,原来是姨母啊!”柳云湘从屏风后走进厅堂,一眼看向安阳伯老夫人,“听闻你家大房夫人闹和离,二房打架打到街上,三房八个外室,自己家的事都管不好,有脸管别人家的事。” 安阳伯老夫人脸一青,不过她硬咬着牙忍下去了,转头对老夫人道:“姐姐,你脾气性子太软了,才教儿媳这般猖狂,敢跟长辈这般说话。” 老夫人正要开口教训柳云湘,被她瞪了一眼,当下咽了一口唾沫。 “母亲,她说为了侯府好,可你见到好了吗?且看今日这闻喜宴,其他世家可来人了?” “这……”还真没有! 八大世家同气连枝,虽靖安侯府没落了,但其他世家这点面子还是应该给的,可今日却没人来。 这样一想,可能真是被近日的流言所累。 “姐姐,事到如今,休了她才是正理。”安阳伯老夫人见老夫人有些犹豫,敲了敲桌子,“想想子安,想想你那孙子!” 老夫人点头,再看向柳云湘,“柳氏,今日便让子安给你一封休书,你若识相的,最好把嘴巴闭紧。” 柳云湘冷笑,“想让我闭嘴,可能吗?” “柳氏,你不要脸,侯府还要脸呢,也不知怀了谁的野种,还敢这么横!”安阳伯老夫人说着看向刚进来的柳夫人,“你还是礼部侍郎府出身,你爹娘就是这般教你的?” 柳夫人上前,沉眸看了柳云湘一眼,“若她真干了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我侍郎府给你侯府赔罪。至于她腹中的孽种,休想留下!” 柳云湘听了这话,只觉浑身发冷,从何时起,母亲再不是以前那个爱她护她的母亲了。 正这时候,宫里突然来人了。 众人急忙去前面接旨,原是太后的懿旨。 前些日子紫云庵后山山崩,太后当时带着几位官眷住在庵里,事发太急,没能躲开,亏得柳云湘救了她。 那两日凶险至极,太后夜里梦到天降白虎,而后她们逢凶化吉。 太后请高僧解梦,说是白虎转世就在柳云湘腹中,乃是扬我朝军威和国运昌盛的象征。 特命靖安侯府仔细照拂,保白虎子平安降世。 柳云湘愣了一愣,这才接旨。 那晚她和太后说的是给这孩子入侯府族谱的事,哪是什么白虎转世这离谱的说法。 她再一想,定是严暮捣鬼了。 柳云湘接旨后,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众人,扫了一遍,最后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见懿旨犹见太后,那便当着太后的面,您跟大家说说,我腹中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谢家的子嗣?” 老夫人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忙道:“是是,子安很早就回京了,只是一直住在城郊而已。” 柳云湘又看向安阳伯老夫人,“对了,你刚还骂我腹中所怀是野种?” 安阳伯老夫人脸色一白,太后刚封的白虎子,她骂野种,若传到太后耳里…… “柳氏。当姨母说错话了,好不好?” “您与我有旧怨,大家伙都是知道的,您乱编一气,毁我清白,弄得满城皆知,您一句说错话就行了?” 安阳伯老夫人迟疑了一下,接着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两下,“我烂舌头,胡言乱语的,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大家伙只当没听到啊!” 经过此事,至少侯府当众承认了这孩子的身份,而且白虎子的身份也是孩子的一张护身符。 只是多少有点离谱。 但当晚,盛京城内很多人听到了虎啸,还有人看到白虎,虽然一闪即逝,但好些人看到了。 这还没什么,而在第二日朝会时,镇北关突然传来与北金在沙沟河一战,并大获全胜的捷报。 朝廷还在恍惚,咱大荣什么时候跟北金开战了,下一刻又被这捷报鼓舞了。 自北征一战后,大荣元气大伤,一直臣服于北金,常年上供,夹着尾巴过日子。甚至北金还干涉大荣内政,和太子里外勾结,但皇上不主战,一直忍着这口窝囊气。 这一次,可算是解气了。 于是没人追究镇北关私自出兵的事,只说是白虎转世,正是扬我军威的象征。 这前后,竟也联系上了。 于是皇上一高兴,赏了侯府很多金银财宝,兵部还给谢子安安插了一个闲职。 这一下,老夫人和谢子安不憋屈了,一个抱着金银不撒手,一个腰杆都挺直了。 谨烟气得不行,“便宜他们了!” 柳云湘笑,“福气也要有德行的人才能消受。”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你与我梳妆,我要出门一趟。” 秋意渐浓,长街上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层。 柳云湘下了马车,远远看到城门前的老槐树下,那人仰脚躺着,嘴里叼着根树枝。 而他旁边有个乞丐,也不知那乞丐怎么烦到他了,起身给人家要饭的碗给踢出去了。 一下碎成好几掰,那乞丐懵了一下,随即脾气也上来,二人就打在一起。 柳云湘有点没眼看,曾叱咤风云的大奸臣,现在都沦落到一个乞丐都敢打他的地步了。 第一百一十章 踩他一脚 柳云湘让谨烟去买了一个新碗来,而后朝着那槐树下走去。 槐树叶积了厚厚一层,犹如黄毯子一般。 风吹过,几片落叶在她面前打着旋落下。 二人打累了,一个继续悠哉哉的躺着,一个捧着碎碗在几步远的地方生闷气。 “你这人狗脾气,活该当一辈子看大门的。”那乞丐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 严暮晃着二郎腿,“看大门好,看大门妙,看大门汪汪叫。” “没志气!” “你一个要饭的骂我没志气?” “要饭的怎么了,我还想着有朝一日去宫里要饭呢。” 严暮哼了哼,“宫里的饭不好吃。” “腻的不想吃了。” “吹牛。” 乞丐是个有志气且心胸宽广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多,他见严暮搭理他了,又想凑上去,但被他瞪了一眼。 “滚远点!” “这是我的地盘!” “以后是我的了。” “你不要脸!” “你他娘有完没完了!” 严暮气得坐起身,一眼看到了走过来的柳云湘,眸光沉了沉。那乞丐也看到了,刚想上前讨钱,发现碗碎了。 “你砸我饭碗,等于断我生路!” 柳云湘走上前,从谨烟手里拿过那新碗,稍稍弯腰给了那乞丐。 “老伯,这是赔你的碗。” 乞丐愣了一愣,“你是这小子什么人?” 柳云湘摇头,“您拿好。” 乞丐看着崭新的碗,叹了口气,“终究是新不如旧。” 谨烟无语,“这碗是新的,好的,怎么就不如你那旧碗了?” “那旧碗跟了我十多年了,自是有感情的。” 柳云湘点头,“但碎了就是碎了,您又打不过他。” “倒是这个理儿。” 柳云湘让谨烟又往碗里添了几个铜板,“我再给您开个张,希望您有了这新碗以后财源广进。” 乞丐乐了,“讲究!” 他捧着碗起身,先回头瞪了严暮一眼,走之前又对柳云湘道:“你这姑娘有礼貌,但还是别叫我老伯了。我刚二十八,还没娶媳妇,年纪还小。” “是……是么。” 看他头上有华发,不过因为脸太脏,看不清面容,又佝偻着腰,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五六十岁的老翁。 送走了那乞丐,柳云湘让谨烟在远处等着,她朝严暮走过去。 严暮先时看她眼神有些恼火,现在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瘫在那儿。 “从京郊大营指挥使到守门将,严大人一直身居要职,盛京之安危还得仰赖你。”柳云湘淡淡笑道。 严暮眯眼,“我怎么觉得这话是在讽刺我?” “我跟府上的狗说,你一定要看好大门,这是讽刺吗?” “还真不是,老子就该当狗。” “叫两声呗。” “想听?” 柳云湘挑眉,“叫得好,给你赏钱。” 严暮哼笑一声,而后起身,一把将柳云湘搂到大槐树背面,低头先亲了她一口。 “你……” “汪汪!” 柳云湘手都抬起来了,硬是被他这无赖无耻的样子给震住了。 严暮用拇指在柳云湘嘴唇上揩了一下,“刚才那一下当时赏钱了。” “放开我!” “我再给你叫两声?” “别……我不要听了。” 严暮勾唇笑了笑,手抚上柳云湘的肚子,“他动了吗?” 还没等柳云湘回答,腹中小家伙像是感应到什么,也不知脚还是手撑起了肚皮。 严暮一下瞪大眼睛,“他他……他动了!” “嗯。” “他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 “碰巧而已。” “他一定听到了。” 严暮弯下腰对着柳云湘的肚子说道:“狗儿子,我是你爹,我给你说,你娘脑子有病,非得要你姓谢,狗屁那个谢。我当然不能同意,你只能姓严。老子虽然不喜欢你,但你既然是老子的种,就别想给别人当儿子。” 柳云湘沉了口气,果然是他捣鬼,不过太后竟也听他的。 “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落魄了,没人来踩你几脚?” “呵,谁敢啊。”严暮直起身,冲柳云湘阴笑道:“也就你敢。” 柳云湘推开严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 “夜里有人听到虎啸,有人看到白虎是怎么回事?” 严暮拉着柳云湘坐下,让她靠着树干,而他直接往地上一躺,跟没骨头似的。 “我让人偷偷在西郊的猎场逮了一只老虎,饿他两天,而后在铁笼外吊上一块鲜肉,它对着那块肉叫了一晚上。至于有人看到白虎,我让人在羊皮上画上虎纹,披着在城里转了几圈而已。” 柳云湘翻了个白眼,“白虎转世,你怎么想到的,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会信!” “那位脑子可不正常。” “谁?” 严暮哼了哼,“反正我是为了保护孩子保护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那北境捷报又是怎么回事?” “巧了呗。” 柳云湘哼了声,“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人谋划许久罢了。” 严暮打了个哈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仗早就打了,还是瞒着朝廷打的,而你一早就知道,捷报也不会来的那么巧,想来是被你拖延了几日,等太后懿旨送到侯府,你才借着白虎转世一说,让皇上及朝中大臣认为大荣运势来了,这次捷报就是顺应天意的,从而皇上不会再追究镇北关私自出兵一事。” 她虽是这么说,但实在不敢相信严暮胆子竟然这么大,敢瞒报边疆战事,敢瞒报军情。 他就仗着严家九族死光,只他一人是! 想到这里,柳云湘气得踢了严暮一脚,“你怎么能利用孩子!” “我和我儿子互相成就。” “万一是女儿呢?” “女儿?”严暮笑了笑,“老子给她一世富贵。” 柳云湘挑眉,“你以前不是不想认这孩子?” “你都生了,我还能不认?” 柳云湘想到上一世,他一直执拗的希望她给他生个孩子,可她总觉得对不住第一个孩子,也不觉得她和严暮有未来,所以每次过后都偷偷喝避子汤。后来被他知道了,冷了她好几个月。 这人没那般心狠的,她一直都知道。 “严暮,谢你这份心了,但你自身都保不住,更别说保护孩子了。”柳云湘撑着树干起身,“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什么白虎转世,我的孩子承受不起,我只想他做个普通百姓,平平淡淡就好。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得警告你,等孩子出生后,我不许你抢回严家,不许你认他,不许你跟他提我们的事,你野心极大,喜欢干掉脑袋的事,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你连累。” 严暮脸色一沉,“你说不许就不许?” 柳云湘沉了口气,“你难道要我死不瞑目?” 第一百一十一章 坏他亲事 谨烟见柳云湘气哄哄的走来,忙上前扶着她,又看那严暮,站在金黄的槐树下,仿佛融入了这秋景,进入了画中。 走了一段,谨烟才说道:“姑娘,我发现侯府那些人那么坏,您也不气,倒是这严大人,每次都把您气得火冒三丈。” 柳云湘想说跟那些人生气不值得,但跟严暮生气就值得? 她叹了口气,摆手不想再提这人。 回府的路上,柳云湘听到外面十分热闹,打开车帘看到百姓们成群往一个巷子里走去。 这巷子是槐花巷,楚意猛地想到上一世的一件事。 柳云湘让车夫停车,而后跟路过的一位妇人打听,果然是苏园开园的日子。 这苏园原是前朝长公主的园子,占地近千亩,里面有各种珍奇的花种,建筑风格极有南境特色。但匆匆上百年,里面楼宇屋舍被风雨侵蚀的不成样子,还有坍塌的,太后游过一回后,命工部整修。 修了三年,今日是开园的日子。 柳云湘想起上一世的今日,下意识用手扶了扶发髻,“谨烟,你没有给我把头发挽起来?” “没啊,我给姑娘梳的是您在闺阁时最喜欢的垂云髻。” 柳云湘摇头失笑,有些事还是沿着上一世的轨迹在发展。 她想了想,道:“我们也去苏园逛逛。” 苏园很大,虽然今日来的人多,但越往里面走,人也就越少了。 “姑娘,前面垂花门上写着听风楼,我们进去看看。”谨烟一脸兴致盎然道。 上一世,谨烟也说了这句话,然后拉着她进去了。自那日起,她和陆长安的缘分才开始。 陆长安早就到该成亲的年纪了,但因为身子虚弱,婚事一直拖着。上一世老王妃为他求娶振威大将军之女,而那女子之前一直在南境,刚回京不久。 老王妃怕委屈了孙子,于是安排未曾谋过面的两人在此相看,即隔得远远的看一眼,也就能看个美丑和高矮胖瘦。 那时她无意进了听风楼,在那回廊上转了一圈,让在远处阁楼的陆长安以为是相看的对象。 竟不想一见钟情。 因这一面,陆长安应下这婚事,大定小定都过了,即将成亲时才知认错了人。 他并没有含糊,亲自到大将军府说明,为了保全女方清誉,让他们府提出退亲。 只是没想到这女方退亲后,在众人猜测原因的时候,女方编排说陆长安曾对她意图不轨。 自此陆长安名声坏了,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而后来,这女子嫁给了陆长安弟弟,做了弟媳,为了避嫌,他还被迫搬出了王府。 这一世,自然没有这次一见钟情的误会,但她也不希望陆长安娶那么一个恶毒的女人。 只是如何阻止他们呢? 柳云湘正发愁,远远见城门口那乞丐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碰到人就讨钱。 而另一边,那振威大将军之女李芷禾朝听风楼的垂花门走了过去。 柳云湘一咬牙,招手让那乞丐过来。 乞丐见到她,乐颠颠跑了来,“女菩萨,咱们可真有缘分,缘分不值钱,但可遇不可求,您看我还饿着肚子,求您给口吃的呗。” 柳云湘往他碗里扔了一块碎银子,“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请你吃肉包子。” 乞丐口水都流出来了,“行,什么事都行,杀人发火,打家劫舍,您随便吩咐。” 柳云湘翻了个白眼,“真不用,你就往那位姑娘身上泼一碗水就行。” “啊?她跟你有仇?” “嗯,有仇。” “这碗水里要不要加点什么东西?” “不用!” “说好的肉包子。” “管饱。” 乞丐看准那李芷禾,从旁边池塘里舀了满满一碗水,快步朝她走过去。而后装作不小心崴了一脚,将水一滴不漏的泼到了那李芷禾脸上 “啊!”李芷禾惊呼一声。 那李芷禾身边跟着一个婢女,后面还有两个小厮,显然都有些猝不及防。 “哎哟,姑娘,对不起啊,我给你擦擦!”乞丐从怀里掏出一条黑得油亮的帕子就要往李芷禾脸上招呼。 “别让他碰我!”李芷禾气昏头了,冲身边小厮喊了一声。 两个小厮忙上前一左一右夹起那乞丐,往地上一扔。 那乞丐哎哟叫了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起来,双手合十求道:“对不住,真对不住了,贵人别跟我计较!” 李芷禾性子很暴躁,这乞丐坏了她的好事,岂能就此放过,她指挥着那两个小厮:“把他弄到个没人的地方,狠狠打一顿!” 一听这话,柳云湘皱紧眉头,正想上前帮那乞丐,这时陆长安从里面走出来了。 “李姑娘,他也不是故意的,你还是消消气。” 李芷禾身边的婢女跟李芷禾小声说了一句,李芷禾忙收敛神色,勉强一笑,“原来是世子,我……我今日怕是不方便了。” “无碍。” 陆长安摆摆手,走上前两步将乞丐扶起来,“老伯,您没伤着?” “没,没有,原是我不对的。” “您先走。” “好,谢公子解围。” 那乞丐赶紧跑了,陆长安回身向李芷禾微微颔首,“李姑娘,天凉了,你早点回府换衣服。” 说完,他朝外面走去。 那李芷禾一脸不甘,想叫住陆长安又开不了口,只能气呼呼的跺了跺脚。 见陆长安要走过来了,柳云湘赶紧拉着谨烟朝西门而去。 西门外,那乞丐等着她。 她带他去了长街上的包子铺,因为包子还没蒸出来,需要等一等,于是他们在外面坐下。 “你也坐啊。”柳云湘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乞丐不好意思道:“我太脏了,怕贵人您嫌弃。” “不会,坐。” 乞丐不是个忸怩的,坐下后还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 “您不用等我,只消付了钱就行。” 柳云湘摇头,“难得出来一趟,我想这么坐会儿,沾沾人气。” “瞧你神容憔悴,病了?” “嗯,中毒。” 乞丐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柳云湘笑,“你年纪也不大啊,不过为什么你头发白了?” 乞丐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一夕之间家人全死了,两岁的女儿在怀里断气的,那一夜后就白头了。” 柳云湘诧然,“仇杀?报官了吗?” “这天都是黑的,我去哪儿论青白。罢了,苟延残喘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的女人喜欢别的男人了 两屉肉包子上来,香气扑鼻,柳云湘馋的要流口水,干脆和乞丐一起吃了起来。 二人一边吃一边说,好似忘年故友似的。 正说到兴头上,不经意抬头,赫然见陆长安走了过来,吓得柳云湘噎了一下。 “嗝……” 谨烟帮给柳云湘成了一碗汤,“姑娘,您慢点吃,早上明明吃过分的啊。” 柳云湘镇定了一下,起身冲陆长安见礼。 “世子,许久不见。” 陆长安点头,“刚远远看到,竟真是三夫人,您和这位老伯是……认识?” 柳云湘忙摇头,“同桌吃饭而已。” “我见您二位似乎聊得很好。” 柳云湘请陆长安坐下,又道:“这位老伯见多识广,谈吐风趣幽默,虽然不熟,但很容易聊起来。” 见陆长安坐下了,那乞丐要起身,“我吃饱了,不打扰二位了。” 陆长安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我让您不自在了?” “不不,我这顿吃饱了,得去要下顿,忙着呢。” 柳云湘忙道:“您带走一屉包子。” 乞丐摆手,“做乞丐的必须朝不保夕,不然不够格。” 这什么歪理,但乞丐不要,楚意也就不为难他了。 柳云湘偷偷看了陆长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世子,还没恭喜您高中状元呢,可惜我不能喝酒,不然一定敬您几杯。” 陆长安羞赧的笑了笑,“我在考场用的是三夫人给我的砚台。” “那便也有我一份功劳了?” 原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陆长安重重点了点头,“其实最开始决定参加恩科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信心,而且一遍一遍质疑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因为三夫人那晚的话,我才下定了决心。” “世子进翰林院了?” 陆长安摇头,“不是翰林院,而是京兆府。” 柳云湘不解,一般科举甲等都会进翰林院,家里有背景的其他进士也能进翰林院,只是品秩有高低。入了翰林院,一来是身份象征,翰林院学士很受推崇,二来这里也是培养朝廷文官的地方,从这里出来的一般能直接入朝堂。 京兆府并不是什么肥差,朝廷哪个衙门都能压京兆府一头,按理说他一个状元郎又是肃平王世子,不该进京兆府。 “翰林院负责起草机密诏制,而我是肃平王世子,皇上自来忌惮肃平王府,我进翰林院不啻于一根刺扎进了皇上的眼睛里。皇上能忍,但这根刺更惶恐不安。父亲知我参加恩科,知我中状元后,将我大骂一顿,而后赶紧进宫,谢皇上厚恩,并推掉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皇上感念肃平王府忠心,让我进了京兆府。” 柳云湘一下了然,可还是为陆长安不平。 “不过比起编纂文书,我倒更喜欢查案办案。” “你宽心就好。” 城门一日无事,严暮半睡半醒的,见乞丐乐哉哉的回来了。 他烦躁的转过身,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但乞丐不识眼色,在他旁边坐下,憋了一会儿,到底没憋住。 “今天那位长得跟仙女似的小娘子,她是你的心上人?” 严暮腾的坐起身,“想挨揍?” 乞丐嘿嘿笑,“若不是,倒也没什么,若是的话,你该哭了。” “什么意思?” “中午我在苏园碰到那位了。” 乞丐把柳云湘让他往李芷禾身上泼水,破坏她和陆长安相亲的事说了。 “陆长安?” “二人很熟呢。” 严暮皱眉,陆长安和柳云湘,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么会认识?而且柳云湘破坏陆长安的相亲,任谁都会猜疑她喜欢陆长安。 可能吗? 他从旁边落叶堆里扒拉出酒壶,打开塞子喝了一口,“你去给我查查二人的关系。” “我?”乞丐瞪大眼睛,“我只是一个乞丐……” “你一个乞丐认识陆长安?你一个乞丐敢打我?你一个乞丐会功夫?” “所以我是谁?” 严暮哼了哼,“义父有七个干儿子,我排行七,其他五位哥哥,我都是认识的,唯有老大,我们谁都没有见过。” “那凭什么猜我就是老大?” “小时候跟着义父上街玩,你跟义父讨过钱,而义父给你铜钱的时候,在桌子上摆了一个形状。那晚你们见面,我就在马车里。” “义父说你睡着了。” “我装的。” 乞丐无语,这孩子太精了。 “这几天,你怎么不点破?” “你要是个乞丐,我想揍你就揍,你要是我大哥,我不得收敛一点。” 乞丐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坏了。而且为了掩藏身份,打架的时候,他都收敛着,但这小子是实打实的打,好几次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只能稍微露出点功夫防御。 这几顿打是白挨了。 “义父让我保护你。” “我知道。” “你……你就这么对一心爱护你的大哥的?” 最可恨的是每次城门放饭的时候,他让他眼巴巴瞅着,喂给流浪狗都不给他吃。 “你想让我查柳云湘和陆长安的事,这算是公事还是私事?” “公事。” “你要不要脸?” 严暮哼了哼,仰头又灌了几口酒,沉思许久,又道:“算了,别查了。” “怎么又不查了?” “没意思。” “她不是你的女人?” “老子活一天,她就是一天。但她给我算过,我活不长的。” 乞丐叹了口气,“义父说你一心求死。” “死了好,死了干净。” 谁都杀不死他,只有他自己。 乞丐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他们救不了他。 他在旁边坐下,夺下严暮手里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你知道这周围有多少暗卫吗?” “很多。” “所以没人能杀你,你可以放下戒备,大醉一场。” 严暮抢过酒壶,喝了一口,忍不住又问:“你觉得我长得帅还是那陆长安长得帅?” “啊?” “她怎么会喜欢上陆长安?” 乞丐心思转了一转,道:“那陆长安不如你帅,但比你细心,比你温柔,比你对柳云湘好,我要是女人也喜欢她。而且人家还有能力,世家公子,翩翩状元郎,作一首酸诗就能把女人哄得晕头转向的。我瞧他那眼神,定也是喜欢柳云湘的,没准儿等你死后,那柳云湘离开侯府便嫁给他了,到时你的儿子管陆长安叫爹,你的女人给陆长安暖床。” “他娘的我还没死都想从棺材里爬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深不过如此 夜里用过晚饭后,柳云湘在西院后面的园子里散步。谨烟扶着她,子衿和小五跑在前面,两人一边跑一边闹。 子衿遭遇家庭变故,性子变得木讷寡言,小五活泼开朗,常缠着她教功夫,相差四岁,倒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姑娘,累了,咱们去前面走廊坐会儿。”谨烟有些担心道。 柳云湘也确实觉得累了,“好。” 来到走廊,柳云湘见丽娘正带着康哥儿在西侧的石榴树下玩。这时候的石榴已经红彤彤的了,又大又圆,有的都裂开口了,露出饱满的石榴籽。 康哥儿想要石头,举着肥嫩的胳膊,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而丽娘却是心不在焉的,坐在板凳上,也不知想些什么。 柳依离了几步远,在台阶上坐着,手里正在做女红,抬头看了康哥儿一眼,甩了个白眼继续忙自己的。 康哥儿急了,往前一扑,脱离了丽娘的手,一下栽到地上。 “哇!” 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这才唤回丽娘。 “康哥儿!”丽娘忙把儿子抱起来,见额头磕破了皮,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怪娘没有看好你,疼了?” 丽娘哄着康哥儿,见柳依走过来,忍不住责怪道:“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康哥儿,这般不细心,留你在我屋里有什么用?” 柳依委屈道:“姨娘抱着康哥儿,又不让我碰,怎么摔了一下,反倒又怪我不细心了。”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谁是主子?” “是,您是主子。” 丽娘见柳依看似恭敬,可怎么都觉得这恭敬只是表面的,心里定是瞧不起她。她更加生气了,又骂了柳依几句,而后抱着康哥儿往外走。、 上面游廊,丽娘也就看到了柳云湘。 她脸色当下不太好,转身要绕道,但走了几步,踟蹰半晌,又转过身来,先将康哥儿给柳依抱着。 丽娘拍了拍衣角,再朝着柳云湘走来。 “夫人。”丽娘上前行礼。 柳云湘淡淡扫了她一眼,继而看向康哥儿,见孩子额头破了,还渗出血丝来,微微蹙眉:“先带孩子回屋里处理一下伤口。” 丽娘抿了一下嘴,让柳依带着去了。 显然她有事,但柳云湘没问,依旧闲看落日余晖。 “夫人,夫君这几日夜夜晚归,而且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我说什么,他当下应着,可第二日照旧。我与老夫人说,她说男人少不得应酬,还骂我不懂事。” 柳云湘垂下眼眸,这事她是知道的。 自谢子安承恩进入兵部,便开始有人阿谀奉承,他整个人就有些飘飘然了,好似重回当年侯府正风光时,他还是谢三爷。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柳云湘挑眉问。 丽娘咬了咬下唇,“我想请夫人劝劝他。” “怎么劝?” “辞官。” 柳云湘微微诧异,“你竟让他辞官?” 哪个女人不盼着丈夫有一番作为,不说扬名立万,至少也得养活得了老婆孩子,这丽娘便希望谢子安一直窝囊下去? “做官有什么好的,每日应酬,陪……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又不图过什么好日子,只消一家人安安稳稳就好。” 柳云湘摇头失笑,她一个妾室跟她正房面前讲什么一家人,谁跟谁一家人呢? “你让我劝他,可你二人不是情深意浓,我如何劝得动?” “您是正室夫人,说话定比我有分量。” “你也知我才是正室?” “……” 柳云湘轻嗤,“你不止是担心他喝酒伤身?” 丽娘欲言又止,几次开口,才说道:“我闻到他身上有胭脂香,我与他闹,他说我疑心太重。” 柳云湘还是有些吃惊的,谢子安和丽娘一世恩爱,感情原该是坚不可摧的,她确实用了些手段,但委实没料到这般脆弱,经不起一点世俗的诱惑。 而上一世,谢子安隐姓埋名一辈子,真的甘心吗? 现在想来,他只是更惜命而已。 如今命保住了,还有了官职,面上也有光了,自然也不必扮演痴情种了。 “丽娘,你委屈什么,你抢了别人的夫君,只不过又有一个女人要抢你的夫君而已。你看。这就叫报应。” 第一百一十四章 喂他一口毒包子 夜里,偏院吵了起来。 隔着这么远,柳云湘都能听到丽娘和康哥儿母子俩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的。 谨烟听着解气,“老天爷还是长眼的,恶人自有恶报。” 柳云湘靠在罗汉床上,淡淡一笑:“可老天爷啊,偏爱折腾人。” 一世的因果,偏要两世来还。 许久,那边才消停了。然,那边唱罢,谢子安竟来了这边。 一间门便冲柳云湘数落道:“她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救我,我一直念着她的情,事事包容她,生怕她受委屈,可到底是乡野出身,目光短浅,还不懂礼教。” 柳云湘挑眉,“三爷这是说谁呢?” “还能有谁,自然是丽娘。”谢子安气呼呼道。 柳云湘垂眸,“我原以为在三爷心里,她是千好万好的。” 谢子安顿了一顿,“她还是好的,只是最近总与我吵。” 柳云湘一个姿势不能待太久,不然身子就僵住,需要不时换个姿势。她微微侧身向里,透过打开窗子,看到那一轮秋月,美则美矣,透着一股清冷。 见柳云湘不接话,谢子安便有些不好开口,只得拐着弯道:“我见你这些日子清瘦许多。” “谢三爷关心。”柳云湘淡淡道。 “还有两三个月便要生了?” “嗯。” “你与严暮的事,到也不能全怪你。” “那怪谁?” 柳云湘看向谢子安,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谢子安脸色一青,当下火气上来,但咬咬牙,又压了下去。 “我初入兵部,少不得要和其他官员打好交道,宴请送礼少不得。丽娘不懂这些,你是懂的,况这三房,掌管大事小情的是你,我才与你商量。” “别,三爷莫要太看重我,我受不起。” 谢子安噎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先与我拿一千两银子来,我欠了酒楼不少账,需得这两日还清。” 柳云湘笑了,“我哪有银子?” “你那些嫁妆呢?”、 “已经全部拿出去贴补家里了,老夫人是知道的。” “那你那些首饰给我拿一些,我当了还账。” 柳云湘啧啧一声,“您堂堂侯府三爷需要当内眷的首饰还账,这传出去能听吗?” 谢子安脸面有些挂不住,“你只管拿给我就是,我过几日赎了还你。” “几日?” “你!” “三爷的俸禄一月不过十两,不吃不喝也要凑好几年,几日这话未免太不可信了?” 谢子安一拍桌子,“柳云湘,枉你出身礼部侍郎府,三从四德竟也不懂。我是你夫君,便是你的天,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柳云湘叹了口气:“谨烟,你去匣子里把之前我买的那副头面给三爷。” “姑娘!”谨烟一听急了。 “去,先解三爷的急。” 谨烟虽不情愿,但还是拿给了谢子安。 谢子安见柳云湘这般通情理,语气缓和了一些,“先前委屈你了,日后我必定待你好。” 柳云湘笑了笑,“只是三爷人情来往太多,这点首饰只怕不够应付。” “我自会想法子,你不用操心。” 说完,谢子安抱着首饰盒急匆匆离开了。 谨烟等谢子安一走,忙急道:“姑娘,您这等于肉包子打狗,这狗不但吃了不还,回头还要咬您呢!” “这话说得好,可若这包子有毒呢?” “啊,有毒?” 这时子衿从外面回来,道:“姑娘,如您所料,这谢子安这几日确实常出入赌坊。” 柳云湘沉了口气,谨烟打听到谢子安这几日常去老夫人那儿要钱,便是宴请,也不至于这么频繁。 吃喝嫖赌,官场陋习,前三样都占了,她就不信以谢子安这样的定力,不去碰这个赌。 果然,他碰了! 而她给他那副头面,他当了钱,定还是去赌场。 但赌钱有输赢,赔光家产赔上前途的太多了。这就是个坑,她给他那套首饰,无疑又把他往坑里推了一把。 之后几日,这谢子安许是赢了些钱,整个人红光满面的,还给楚意送来了一些点心。 “不值钱的点心,谁买不起啊。”谨烟将点心拿走,生怕有毒似的,“他有本事把您的首饰给还回来!” 柳云湘摇头失笑,“包子喂了狗,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子衿回来,原是张琪那边有信给她。 原是谢子安通过衙门打听到西郊那块地被张琪买走了,便找到张琪,想从他手里买回去。 一听这话,谨烟更气了,“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他借姑娘的钱不还,竟去买西郊那块地,而那块地是他和丽娘原先住的地方,这不恶心人么! “咱不卖,不让他们如意。” 柳云湘笑,“有钱赚,为什么不卖?” “姑娘!” 柳云湘握了握谨烟的手,而后看向子衿道:“你去跟张琪说,谢子安想买也行,一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子衿走后,柳云湘安抚谨烟道:“他想要买回那块地,手上钱不够,便还会去赌,疯狂的赌,渐渐失去理智。” 但她并没有逼他,只是设好一个陷阱,他如果不贪心的话,便不会掉进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祸从口出 果然得意没几日,那谢子安又一下落魄了。转着圈的跟人借钱,老夫人那儿、柳云湘这儿,大房二房,甚至下面几个小辈儿,他都借了一个遍。 侯府还没意识到事情眼中,而谢子安也不敢坦白,直到三日后,赌坊押着谢子安找上门。 这一问才知,短短几日,谢子安竟输了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啊,堂堂侯府,还真拿不出来。 老夫人原想接着侯府的余威震慑一下赌坊的人,毕竟民不与官斗,这样没准儿就不用还钱了。 可能在盛京这地方开赌坊,人家背后也是有靠山的,根本不吃这一套,要不来钱,直接告了官府。 这一下,侯府丢人可丢大发了。 大夫人眼见影响到儿子的前途了,忙给凑了五千两,老夫人典当了好几件压棺材凑了三千两,剩下两千两实在凑不出来,于是又把目光放到了柳云湘身上。 “你们尽管搜,只要是值钱的就拿走,我绝不拦着。”柳云湘一边咳嗽一边道。 老夫人看了一眼柳云湘这屋子,到处都素净的很,一点珠光宝气都看不到。 大概是真被刮干净了。 “要不,你回娘家凑凑?” 柳云湘轻嗤,“您让安阳伯老夫人在我娘面前说那些话,我娘都跟我断绝关系了,我怎么去借钱?” 老夫人恨不得打自己嘴一巴掌,她是真恨当时把柳云湘的事告诉这个妹妹。 之后见面,她还拿这事臊她,让她颜面尽失。 “那不然……严暮那儿?” 柳云湘呵呵,“您还真能开这个嘴,不怕咬了舌头?” “这不没招儿了。” “您请回,我筹不来这钱。” 老夫人腾地一下起身,“子安是你夫君,难不成你要看着他被赌坊的人逼死?” “母亲,三爷堂堂男子汉,您觉得他能接住严暮的钱?您这样不等于啪啪打他的脸,他要真拿了这钱,以后还能直起腰板做个男人么?” “你!” “哎,我是为三爷着想。” 老夫人又羞又怒,但也没招儿,只能再去想别的法子。 而谢子安仍不知悔改,竟跟同窗借了一百两,依旧去了赌坊。一百两输完了,还要借钱赌,赌坊不给他,他急红了眼,在里面耍横,说什么他父兄为国战死,保大荣天下太平,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竟一点也不知感恩于谢家。 东厂在盛京内遍布耳目,很快这话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当晚,东厂就把谢子安从侯府带走了。 老夫人懵了,忙让二爷去打听怎么回事。等打听到事情原委,侯府上下一干人慌了。 “这个孽障,当年他押送军粮,未能及时赶回去,虽败势不可挽回,但他就没有错么,若追究起来,这可是延误军机的大罪!我包庇他,没有提起一点,他却逃避在外,还娶妻生子,小日子过的和美,真真一点担当都没有!如今靠着女人的肚子进了兵部,不说重振家业,却嗜酒赌博,还口不择言,竟要将一家人害死!”谢二爷气急败坏道。 等了两日,圣怒没有降下来,一家人稍稍安心,于是老夫人又让二爷去打听谢子安在东厂的消息。 可东厂是什么地方,消息封锁严丝不漏,多少关系疏通不进去,多少银钱送不进去。 一时间,侯府连谢子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那丽娘日日去老夫人那儿等消息,老夫人被她烦的不行,等她再去,便让玉莲在门口把人堵了回去。 她在这侯府没个倚仗,只能去柳云湘那儿哭。 柳云湘便让谨烟在院子里放了个椅子,那丽娘喜欢哭,便在院子里哭,她在屋里听着。 “日日来哭,耳朵都起茧子了,扰的您都休息不好,不如奴婢把她赶走,不许她再来了。”谨烟一边缝袄子一边说道。 天气越来越凉了,谨烟给小五和子衿一人做一件薄袄子,初冬的时候能穿。 柳云湘靠着引枕,听着那凄凄惨惨的哭声,哪会儿觉得烦,只觉得上一世那口气慢慢解了。 她得多听几天,毕竟他们欠她几十年的债呢! “别,让她哭,我当听曲儿呢。” 夜里,柳云湘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一点动静,抬头见屋子当间有条黑影。 “谁?” “小娘子,吾乃人称江湖第一风流客的李多情,特来采你这朵娇花。”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脸没皮的 柳云湘是真慌了,这人能进屋,说明子衿已经遭毒手了。她忙要起身,奈何身子僵硬,根本动弹不了,眼看那人扑了上来。 她正要喊救命,已经被压制到床上,同时堵住了嘴。 唇齿相依间,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让她瞪大眼睛,额间青筋暴起,气得她张嘴狠狠咬了一口。血腥气立刻盈满口腔,奈何这混蛋依旧不退,让她无力招架。 许久,他抵着她的额头。 “小娘子真甜。” 柳云湘喘的急,想骂他骂不出来,只能气急败坏的打他,打没有力气,就用指甲挠,挠的都没有力气了,便胡乱的抓。 她气成这般,身上却笑得十分开怀。 “我要是采花贼,今晚决计轻饶不了你。” “严暮,你要不要脸?” “不要。” “你……” “床上这点事,要脸的话办不成。”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离我远点。” “再远就生分了。” 柳云湘咬牙,这样抵着额头,说话时唇尖若即若离的,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这样确实很不生分。她试图别过头,但被他掰了回来,又用力亲了一口。 “严暮!” “东厂正在严刑拷问谢子安,逼他交代当年北征内幕,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些什么。” 柳云湘眼睛一亮,“带我去!” “去哪儿?” “诏狱!” 严暮稍稍离开一些,而后俯看着柳云湘,眼神微眯,“我配合的不错?” 柳云湘嘴抿了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严暮挑眉,“我的人一直监视着谢子安,他们清楚的看到你那个掌柜叫张琪的,他和谢子安出现在同一张赌桌上,这里面若说没有你推波助澜,我决计是不信的。北征的案子牵扯太大,皇上已经责令结案,这案子就不能无缘无故的再提起,我们一直拿谢子安没办法,但这次他赌博,输的没了理智,竟口出狂言,惹皇上震怒,我们奉命捉拿他,其他人怕皇上迁怒便不敢再说什么。而这个便利,是你给我们的,我猜你应该是想知道北征的一些事。”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柳云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没错,我确实想从谢子安嘴里听到一些,非是关系到性命,他决计不肯交代的秘密。” 她问不出来,只能借东厂的手,毕竟东厂那些酷刑,没人能抗住。 严暮定定看着柳云湘,“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很爱谢子安,我好像被你骗了。” 柳云湘眨眨眼,“我没有骗你啊。” “你爱他就这么坑他?” “当我看到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和孩子回府的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爱他,我又不犯贱,爱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 严暮盯着柳云湘,“我怎么觉得这话你在影射我?” “不用怀疑,你和谢子安一路货色。” “所以你不爱他,也不爱我,你爱的是别人。“ “什么?” 什么爱别人,他在说什么? 严暮哼了哼,起身将柳云湘拉起来,“我带你去诏狱。” 他让她坐到床沿儿上,单腿跪下给她穿鞋,再找到大氅给她披上,而后一把抱起,迎着夜里的风往外走。 柳云湘看到子衿倒在门口,急得拍了严暮一下,“子衿怎么了?” “中了点迷药。” “这种阴险的手段,你好意思使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严暮挑眉,“那下回我打瘸她的腿?” 柳云湘咬牙,“没有下回。” “你说了可不算。” “……”这人没脸没皮,她拿他还真没招儿,“我回头跟她说,再看到你,不拦着就是。” “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常来。” 来到诏狱,严暮并没有带着她直接下去,而是在地牢上的看守们轮值的房间里。虽然味道也不太好,但比下面那股呛鼻子的腐臭味儿好多了。 从这里能看到下面烧着火盆的地方,那谢子安跪爬在地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他浑身瑟缩着,嘴里嚷着什么,已经十分崩溃了。 这时一番役过来,说是那谢子安已经把能招的都招了,再问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 严暮看向柳云湘,“你想问他什么?” 柳云湘看着下面的人,拳头慢慢握紧,“我弟弟柳云珩,当时他年纪还小,老侯爷说可以让他跟去,但只消在后方打杂。我想问我弟弟上战场了么,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他回去看到我弟弟的尸体了吗。” 严暮冲番役点了一下头,那番役便过去问了。 “我想亲耳听他说。”柳云湘道。 “何必呢?” “当年我瞒着父母偷偷送弟弟去参军的。” 而弟弟死在战场上,父母至今不肯原谅她。 严暮微叹了口气,拉着柳云湘起身,用大氅带的帽子将她的脸遮掩住,而后带着她来到下面。 “柳云珩?他……他是我妻弟,已经死了,对,死了。”谢子安颤巍巍的说道。 见他言辞闪烁,审问犯人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他有所隐瞒,道:“怎么死的?” “战场上被杀。” “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我不知道……”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给他继续上刑!” 柳云湘看着行刑的人拿着红火的烙铁走近,根本不给谢子安改口的机会,一下烙到他胸口。 “啊啊啊!” 严暮一把搂住柳云湘,将她带到怀里。 他的怀抱很坚实,搂着她的胳膊很用力,但柳云湘翻了个白眼,“我不怕。” “别逞能。” “他害我守寡三年,三年里吃了多少苦,而他自己却在外面风流快活,我恨死他了,现在看他受刑,我只觉得很解气。” “……” 柳云湘推开严暮,真除了恶心一点,她没别的不适。 严暮抿嘴,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柳云湘给他伤口上撒剧毒,这女人好像一直都挺狠的,他以前眼瞎了不成,怎么会觉得这女人很娇弱可怜? 如果今天落难的是他,没准儿先朝他举刀的就是这女人。 想到这儿,严暮不禁脊背发寒。 见那番役又拿起一烧红的烙铁,谢子安疯了似的大喊:“我说我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弟弟或许没死 谢子安有些撑不住的趴到地上,头低低扎着,时断时续的说着:“当时父亲让柳云珩在后方看守粮草,他……他立功心切,总偷偷上战场,倒也是有些本事的。战事正胶着的时候,我方粮草短缺,而朝廷粮草迟迟不到,父亲让柳云珩去接应。而我,我需带领先锋军迎击北金一只铁骑。柳云珩找到我,希望加入先锋军,可接应粮草同样重要,我二人商议之后,他带领先锋军去迎击北金铁骑,我去接应粮草。” 柳云湘身体绷紧,恨不得上去抽谢子安两巴掌。即便柳云珩去找他了,他也万万不能同意啊,一个去前方打仗,一个往后方运粮,一个是九死一生,一个本该没有危险,他一个大男人若非贪生怕死,怎么会答应。 严暮冷嗤,“此等大事,非是你二人私下商量好就能行的,老侯爷真的不知道?” 谢子安默,“柳云珩率领先锋军出战后,父亲才知道的。” 知道了,但并没有立即将人换下来,显然这老侯爷也是有私心的。 柳云湘闭了闭眼睛,终究是她错信了他们。 “我接应到粮草,之后遇到大雨,在仓皇下迷了路,一番周折后又遭遇埋伏,之后……我也受伤了,迷迷糊糊倒在死人堆里,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来我逃回军营,但经过三日鏖战,我军已全军覆没,我看到无数将士们的尸体,也看到了大哥的,但没有看到父亲和柳云珩的。” 番役拿来谢子安的供状让严暮看,这上面写的是他遇到埋伏后,眼见形式不好,带着几个兵士仓皇逃命,而那北金军追来,兵士们一个个倒下,他为了保命,竟用兵士的尸体将自己盖住,如此才捡回一条命的。 严暮看到这儿,忍不住上前踢了谢子安一脚,“窝囊蛋!” 谢子安忙磕头求饶,“严大人,您饶了我,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您……您看在柳云湘的份儿,饶我一命!” 严暮一脚踩在谢子安手背上,用力碾压,“你他娘的也是个男人!” 柳云湘往后扯了严暮一把,小声道:“再问问他,真没看到老侯爷和我弟弟的尸体。” 严暮摸摸鼻子,上前照着柳云湘的话问了一遍谢子安。 “真没看到,许是在哪个角落里。” 离开诏狱的时候,严暮吩咐下面人继续审问谢子安,主要是那批粮草的消息。 来到外面,严暮转头看柳云湘,见她眉头皱起,思量着什么,“你在想什么?”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我在想,如果我弟弟没有死,那他在哪儿?” 严暮皱眉,“你这么知道你弟弟没有死?” 柳云湘不知该怎么向严暮解释,上一世有传言说北征军并没有全军覆没,而是有一支上千人的队伍进了北边沙漠,并在那里扎根。 之所以有这样的传言,乃是因为一个兵士在三十年后回到大荣,但很快是被人在家里杀死了。 当时柳云湘已两鬓斑白,无力追查当年的事,只能当一个传言听。 谢子安这些话,并非没有用,而是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如若真有一千人逃走了,而战场上又没有看到弟弟的尸体,那间接的说明她弟弟可能还活着。 “只要没看到我弟弟的尸体,我便信他还活着,毕竟谢子安时隔三年还回来了,我弟弟那么聪明,一定也能活下来。还有,我觉得北征的案子一定还有其他内幕,比如消失的那些粮草去哪儿了,你们可以继续往下查查。” 但她时间不多了,等不到查清真相的一天。 “送我回府。” 将柳云湘送回去后,严暮返回诏狱,直接抓起谢子安的手腕,在上面划了一刀,而后将他手吊起来,下面接着水盆。 血一滴一滴往下掉,掉进水里,发出响声。 每一声都击在谢子安心上,让他慌的全身发抖,精神处在崩溃边缘。 “你说你们迷路了,又怎么会掉进北金预先设好的埋伏里?” “这……” “谁带的路?” “我身边一位副将。” “把他画出来。” “他只是临时调到我身边的,我不记得他样子了。” 严暮让他看看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水盆,“你时间不多了。” 第二日,柳云湘来到侍郎府门前。 谨烟看着大门紧闭的侍郎府,先叹了口气,而后去敲门。 守门小厮看是谨烟,又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柳云湘,让他们稍等,而后不久徐管家来了。 “姑娘,夫人她身体不舒服……” “所以我这个当女儿的过来看看她。” 徐管家叹了口气,“夫人不想看到您,您是知道的。” “我有云珩的消息。” 一听这话,徐管家愣了愣,忙道:“姑娘快快进府。” 上一世,母亲早早就去世了,乃是为弟弟伤心过度。她不孝,能做的就是将那一点关于弟弟的消息告诉父母亲。 来到东院,徐管家先进屋禀报,不过很快就出来了,“姑娘,夫人让您进去。” 柳云湘是一个人进去的,进了里屋,但见母亲靠坐在罗汉床上,脸色憔悴,显然还在病中。她眼眸颤动,巴巴的看着她,嘴巴张合着,却又不敢开口问。 柳云湘坐过去,握住母亲的手,“我认识一位大夫,医术非常了得,我请她来给您诊治诊治,可好?” 柳夫人摇头,“你弟弟……” 柳云湘叹了口气,让母亲别急,而后慢慢道:“我后来又问了谢子安,他说弟弟没有跟他一起去运粮,而他在北金烧尸前,曾回到战场上,只看到了谢家大爷的尸体,没有看到老侯爷和云珩的尸体。”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铺子里去北边贩皮货的伙计,他们在那边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当年北征军并没有死绝,而是有一小队人进了北边沙漠。” 柳夫人猛地抓紧柳云湘的手,“你说你弟弟……他没有死……而是……” 柳云湘冲柳夫人嘘了一声,“娘,北征的案子查了又查,牵扯甚广,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别往外说,不然只怕害了弟弟他们。” “可……可这也不能说明你弟弟就还活着。” “弟弟聪明,功夫还好,我想别人能活下来,他定也能。” 但其实,弟弟是死是活,她真说不准,但母亲听到这些,心里存着希望,便不会太伤心。 “娘,只要弟弟还活着,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他一定会回来的,您要等着他。” 柳夫人听到这话,像是一颗干涸的树苗灌进了水分,立即就支棱起来,“我等,我一定等到他回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终究负了他 从侍郎府出来,柳云湘往前栽了一跤,亏得谨烟眼疾手快的扶住。而这时,谨烟才发现柳云湘额头一层细密的汗,脸色青白,手心冰凉。 “您这是又发作了?” “先上车,别让徐管家发现。” 谨烟心疼不已,忙扶着她上了马车,并吩咐车夫:“快去曲大夫那儿。” 等到车帘放下,柳云湘才露出痛苦之色,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没让母亲发觉。 来到医堂,曲墨染忙喂柳云湘吃了一颗参丸,又用银针逼出一些体内的寒气。 “现在感觉怎么样?” 柳云湘缓了口气,“好多了。” 听柳云湘这么说,曲墨染眉头依旧拧得很紧,“我给你的那些九香丹,你怎么服用的?” “先时三日一粒,之后隔日一粒,再一日一粒,最近一日两粒了。”曲墨染给她的时候交代,觉得身体发寒了就吃一粒,不要硬撑着。 曲墨染叹了口气,“这九香丹于你来说是药也是毒,若非没有办法,我是决计不让你服用的。” “我知道。” “你就真的不后悔?” “从未。”柳云湘握住曲墨染的手,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你也别为我难过。” 已经活过一世,生死早就看开了。 “你倒宽慰我了,可你自己呢,不觉得遗憾?” “遗憾有很多。“ “比如呢?” “我想陪着孩子慢慢长大,我想领略四时风景,我想不辜负每一段年华,我想有栋山里的小房子,我想好好爱一个人,他也一定要爱我。” 现在想想,她似乎羡慕的是谢子安和丽娘上一世的生活,羡慕他们的爱情。也因为这份羡慕,她才更恨他们。 说完后,柳云湘长叹一口气,“可惜,我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啪的一声! 外面有人! 曲墨染忙起身出去,但见陆长安弯腰从地上捡起荷包。 “陆世子,你……你怎么来后堂了?” 陆长安忙收敛心神,但脑子仍有些乱,“我……我来买药……曲老先生……他……当归片……” 陆长安口中的曲老先生是医堂的另一位大夫,算是曲墨染徒孙了,不过是个年逾七十的老头。 曲墨染捋了捋才明白陆长安话里的意思,“他是想问昨天送来的那包当归片在哪儿是?” “是。” “您稍等,我去取。”说着,曲墨染进厢房了。 柳云湘出来,正见陆长安望着这边,眼神复杂,带着明显的伤痛。而见到她出来,他忙收敛神色,只是慌乱之下,实在不自然。 “陆世子,许久不见。” “三夫人,许久不见。” “你这是?” “哦,一位老妪……她病了……我认识她……我……”他话说的太乱了,自己把自己都搞糊涂了,可越急就越说不清。 “刚才我们在屋里说的话,你听到了。” 陆长安长呼一口气,“是,但……但我真不是有意偷听的。” 这时曲墨染拿来了当归片,递给陆长安后,问柳云湘要不要再多躺会儿。 “不了,我和陆世子一起走走。” 曲墨染点头,“我回头再给你送一些九香丸过去。” “好。” 狭窄的长巷里,一路铺满了金黄的树叶,陆长安和柳云湘走在前,谨烟和丹青走在后面。 “哪家的老妪病了,要你们世子亲自去买药?”谨烟问丹青。 提起这事,丹青忍不住要叹气,“前几日,一位老妇人报官,说自家三十来岁的儿子不见了。一个成年人,又不是孩子,怎么会丢了,当时官府并没有重视。而就在昨日,城郊发现一具男尸,让老妇人来认,竟真是她儿子。这老妇人受不了打击,当场就晕过去了。我家世子见老人可怜,找了医堂的曲老先生治病,又把她送回家里。知她家里没其他人了,世子不放心,这不趁着衙门没事,又过来看望,顺便给她拿药。” “你家世子心眼真好。” “哎,这一个月好几次了,他那点俸禄都给孤寡老幼了。这亏得没有娶世子妃,不然得跟着一起饿肚子。” 丹青声音不大,但足够走在前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柳云湘捂嘴轻笑,陆长安忍不住回头瞪了丹青一眼。 “他乱说的,我俸禄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饿肚子。” “是。” “你不信?” “信,只是看世子好像瘦了。” 陆长安忙解释:“我常东奔西跑,到处查案子,并非是饿的,我……” 见柳云湘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了,陆长安这才恍然,她是故意逗他的。 陆长安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又突然笑不起来了。 “你生病了?” 柳云湘笑容敛了敛,“嗯。” “治不好?” “不能治,会伤到腹中孩子。” 陆长安看向柳云湘的肚子,察觉到失礼,赶忙移开视线。 “天南地北的名医很多,如果三夫人信我,我可以为你请来。” “曲墨染的医术何等了得,你是知道的,她都没办法。” “……” 柳云湘看向陆长安,灿然一笑:“世子不知,其实我已经赚了。” “怎么是赚了?” “我啊,我多活了许久,办成很多事,老天爷已经待我极好了。” 试问这世上,谁还有她这种机遇呢。 见柳云湘能这般坦然面对生死,未有一丝惶恐和抱怨,陆长安触动极大。 “在下不及三夫人之境界,刚听到时只觉头顶的天都裂了一条缝。” 柳云湘微怔,“世子……” 陆长安停下脚步,转身向柳云湘弯腰赔礼,“在下唐突了。” 风过,谁家的枫树吹落一片红叶,红的刺目,红的惊心。 “世子,这一世,我盛不了你的情了。”说着,柳云湘也赔了个大礼。 终究,还是她负了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活一天管你一天 当晚,谢子安被东厂送回来。 老夫人看到小儿子躺在木板上,人已经昏死过去,浑身都是伤,有些地方血肉模糊的,当下晕了过去。 西偏院一团乱,柳云湘在这院都能听到动静。 今年冷得早,刚刚立冬,寒气就下来了。张琪那边炭铺已经开起来了,不过意料中的生意惨淡,而他派去北边的伙计也回来了,一车一车的皮货运进城里,没过两日,皮货铺也开了起来。 柳云湘没精力张罗什么,只过去看了一眼,大事小事全交给了张琪。 昨夜下了霜,谨烟知柳云湘这身子受不得冷,生了一盆炭火。外面冷飕飕的,屋里暖和和,柳云湘睡得很安稳。 一早,柳云湘是被哭声惊醒的,以为出什么事了,忙唤谨烟进来,才知道在外面哭的是丽娘。 “她又怎么了?”柳云湘拍着胸口问。 她刚问完,丽娘竟抱着康哥儿跑了进来,噗通一下跪到床前。 “夫人,我知您心善,救救我们母子。”丽娘哭求道。 柳云湘让谨烟扶着起来,靠到身后的被子上,再看那丽娘一边的脸青了,像是被拳头打的。而她怀里的康哥儿额头肿了个大包,孩子哭得都没声儿了。 “谨烟,你抱着康哥儿去外面吃点东西。” “是。” 谨烟自丽娘怀里抱过康哥儿,一边哄着一边出去了。 柳云湘看向丽娘,沉了口气,“他打你的?” 丽娘掩面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稍稍止住,“前些日子,我说了一句想回望石村,如果能把那块地买回来就好了。我确实有这个心,但没想到他会因此去赌博啊,输了那么多钱,又被抓进东厂,他现在怪我,说如果不是我贪心太重,便不会有这些事。我与他反驳,他就打了我。当时我抱着孩子,一时没防备,孩子脱手摔到地上。他嫌我们娘俩烦,还说再哭就打死我们。” 在外面是软骨头,在家里倒是横的很。 柳云湘早看透谢子安这个人了,但仍为他的无耻而震惊,他张口闭口爱丽娘,可爱她却能毫不手软的打她,这爱也太可怕了。 这时柳依来了,在外面喊了一声,说是三爷请丽姨娘回偏院。 一听这话,丽娘吓得浑身颤抖。 “不不,他会杀了我们母子的!” 柳云湘看丽娘这样,到底心有不忍,让柳依回去跟谢子安说,说她留丽娘在这院说话,晚一些时候再回去。 柳依走后,丽娘绷不住又哭了起来。 “夫君原来不这样,他待我是极好极好的。”丽娘一边说一边抹泪,“当初房子被收走后,我们就不该回来,一回侯府,他就变了。” 柳云湘冷嗤,“你们不回来,便要我守一辈子寡是?” 丽娘自知失言,忙摇头,“不,我断没有害夫人的心啊。” “你误我一生,怎么不算害了我呢。” “我没有想那么多……” 不,上一世几十年,她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一直知道她在侯府守寡,怎么会没想到她的处境。她不但想到了,还很自得。 “罢了,你去外面用早饭。” 晚一些,谢子安过来哄着丽娘说了许多好话,丽娘便心软了,抱着康哥跟他回偏院了。 但自此后,西偏院总是传来吵架声,哭声,一次比一次激烈。 这日,玉莲过来请柳云湘去东院。 老夫人自那日谢子安血肉模糊的被送回来晕倒后,一直病着,这次倒不是装的。柳云湘过去时,见老夫人一脸病容,不过几日,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来,侯府发生了太多事,二房闹,三房哭,日日不得安宁,我原想去惠安寺拜佛求个家宅平安,但我这身子愈渐不好,无法成行。你大嫂身体也不好,二嫂又疯癫癫的,家里只剩你了,你去。” “我这也不方便啊。”柳云湘道。 “算我这个长辈求你了。” 难得见老夫人这般放下姿态,柳云湘便也就没有拒绝。她原先不信神佛的,但重生一世,她也想去拜一拜,求佛祖保佑她平安生下孩子。 翌日天好,柳云湘带着谨烟和子衿早早出门了。 过城门的时候,她的马车被拦下检查。 谨烟和子衿下车,不多会儿严暮钻了进来。 “你去哪儿?”他语气不好的问。 柳云湘皱眉,“别家女眷,你也是这么查的?” “我不管别家,我只管你。” 柳云湘不想跟他纠缠,便道:“我去惠安寺求个平安符。” “你能不能不乱跑?” “你能不能不管我?” 严暮眸光沉了沉,上去一把将柳云湘抱到怀里,任凭她挣扎,仍狠狠亲了一口。 “只要老子活一天,便要管你一天。” 柳云湘气的抬手甩了他一巴掌,他也就再亲她一口。她再打,他还亲,反正她力气小,挣脱不开。 “我……我就是去求个平安符,保佑我和孩子都能活下来,怎么就不行了?”她气得没招了。 严暮哼了哼,“那早点回来。” 柳云湘不想答应,但严暮又不放她,“我知道了。” “这才乖。” 目送柳云湘的马车离开,严暮依旧回大槐树下打盹。 这时乞丐凑了过来,“刚你睡着的时候,还有一辆马车过去,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严暮睁开眼,“宫里?” “我跟出去看了一眼,走的是惠安寺那个方向。” 严暮稍稍沉吟,突然起身,“她有危险!” 第一百二十章 一杯毒茶 惠安寺前殿,柳云湘添了香油钱,由谨烟扶着出来。 出门的时候,天清气朗的,此时却是乌云密布,风吹到身上,透骨的冷。 “姑娘,咱们早点回府,最好能赶在雨前。”谨烟道。 柳云湘点头,“走。” 刚走了两步,一个穿着褐色暗纹棉褙子,两鬓斑白的妇人挡住了她的路,那妇人身后还有两个穿着浅蓝素衣袍子,身材细弱的少年。 妇人端着手,眼眸微垂,道:“老奴是飞凤宫的江嬷嬷。” 飞凤宫? 皇后的中宫! 柳云湘微愣,难道皇后的凤驾也在惠安寺?可也不关她什么事? “贵人要见你。” 柳云湘压下心惊,面上带笑,“江嬷嬷,不知贵人为何见我?” 江嬷嬷神色冷了几分,“三夫人倒也不用打听那么多。” 柳云湘轻呼一口气,显然江嬷嬷在此是专门等她的,也就是说那位知道她今天来惠安寺。 再一深思,柳云湘只觉背后发寒。 她悄悄朝谨烟递了个眼色,而后道:“江嬷嬷,可否容我这丫鬟去马车里拿我落下的参丸,我这身子需常含服。” “三夫人用不上的。” “嬷嬷,这是何意?” “行了,别让贵人等久了。” 江嬷嬷说着往前殿旁的甬道走去,后面那两小太监催着她们赶紧跟上。 一路往后走,直上了后山,进入一片林子。 在一棵银杏树下,一穿着鹅黄明缎绣牡丹对襟长袍的女子坐在石凳上,她一身贵气,神态威严。 她便是陆皇后了,权掌后宫,震慑前庭。 她是肃平王的妹妹,陆长安的亲姑姑,为皇上生下三子一女,后位稳固。 先皇后生下嫡长子,晋为太子,而不久前太子先被废,后被秘密处死。 如今皇上虽未再立储君,但陆皇后膝下三位嫡子,必定是其中一位。 上一世也确实如此,皇上立了陆皇后的二皇子为太子,但没过多久,这位太子突发急症薨了,皇后伤心过度跟着仙逝。 柳云湘收敛心神,上前向皇后行礼。 “你便是柳氏了?”这一声很沉。 “臣妇柳云湘。”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陆皇后。她端详着她,眉眼间带着几分讥诮,而目光往下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又猛地一沉。 “你与她确实有些像,要本宫说,也只是像一二分,你比她更美更勾男人的魂儿。” 柳云湘垂眸,这话不能接也不敢接。 “靖安侯府虽然大不如前,但体面还在,你身为府上三夫人,却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本宫定你一个淫乱之罪,你可有话说?” 柳云湘握住拳头,让谨烟扶着跪下,“还请娘娘明察,臣妇有冤屈。” “你与老七的事,本宫清楚的很。” 柳云湘抿嘴,堂堂皇后怎么会清楚她和严暮那点破事? 而且即便清楚,这种事皇后也没必要出面,还定什么淫乱之罪,除非皇后想针对她,可她和皇后无冤无仇的…… “你本不该留着这孩子,但你留下了。” “娘娘,臣妇不解您的意思。” 正在柳云湘一头雾水的时候,那江嬷嬷用托盘端着一杯茶过来。 “娘娘赏你的,赶紧喝了。” 柳云湘看着面前这杯茶,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忙俯身磕头,“娘娘宽恩,臣妇只想生下这孩子,并未有其他想法。臣妇不知娘娘的用意,但臣妇绝无意和娘娘做对。” 陆皇后冷嗤,“柳氏,本宫赏你一杯茶,你这般惶恐做什么?” “娘娘,臣妇不能领您的赏。” “放肆!” 柳云湘跪在那儿,额头冷汗冒出来,身子开始僵硬。 “娘娘,奴婢替我家姑娘喝!”谨烟要去抢那杯茶,但被江嬷嬷一巴掌扇地上了。 “什么东西,也配喝娘娘赐的茶。” “谨烟!”柳云湘忙扶起谨烟,但见她嘴角流出血来。 谨烟胡乱擦了一把,想护着柳云湘,可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只能急得抹眼泪。 “姑娘,怎么办啊。” 柳云湘拍了拍谨烟,再深呼一口气,看向那杯茶,难道今天真的逃不过了? 在她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一人急匆匆而来,有侍卫拦着,他直接将之撞开,走上前来,夺走了那杯茶。 “严暮,你太放肆了!” 严暮一笑,带着几分不正经,“娘娘,臣来得急,口干舌燥的,这杯茶便赏给臣。” 说着,在所有人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举杯一口喝干。 “严暮!”柳云湘大惊。 “老七!”皇后脸色一下也青了。 严暮将柳云湘拉起来,搂到怀里,而后直面皇后。 “她胆小,娘娘您以后别吓她了。” “你……你糊涂!”陆皇后又气又急,身子都在发抖。 “我就烂命一条,糊涂着来糊涂着走,挺好。” 说完,他冲陆皇后弯腰行了个礼,而后搂着柳云湘往山下走,而且越走越快。 “严暮……”柳云湘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事。” 说着没事,可嘴角却溢出血来,越来越多。 一路撑到山门,严暮猛地吐了一口血。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严暮,你别死 柳云湘的马车就停在山门外,她和谨烟一起将严暮扶上马车。 “快去找大夫!” 马车往山下走,没走多远,车猛地停下。 谨烟忙打开车帘,但见车夫被赶下车,一个乞丐换了上来。 “我的人。”严暮低声道。 柳云湘点头,“那我们赶紧回城。” “不……不回城。” 柳云湘皱眉,见他脸色都发青了,急道:“你中毒了!中毒了!不赶紧解毒的话,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严暮压下一口血气,冲乞丐点了一下头,车子启动,他低低笑了一声。 “这毒,大夫解不了,只有拿到解药才行。” “那怎么办?” “等……” “等死?” 严暮又是一笑,见柳云湘急得眼睛都红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是活不成了,你要哭就赶紧哭,我还能听见。” 柳云湘咬牙,“你放心,你死了,我绝不哭一声。” “没良心。” “你明知道那杯茶有毒,为什么要喝!”柳云湘气得想直接掐死他。 “乖,别生气。” “严暮!”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柳云湘咬紧下唇,她也不是不明白,皇后要毒死她,而且亲自出手,没人敢拦,没人拦得住。严暮替她喝下那杯茶,等于代她受死。 可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要她死。 不,她似乎在意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 柳云湘又想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严暮,“我中白木之毒,也是皇后所为?” 严暮重重咳嗽两声,血染红了前襟,柳云湘匆忙用帕子给他擦,很快帕子都湿透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柳云湘一边慌措的擦着一边连声问。 严暮一把抓住柳云湘的手,继而长呼一口气,“离开盛京……越远越好……” 柳云湘摇头,“我不听你的。” “不听也得听!” “……” 这时谨烟往外面看了一眼,惊呼道:“这不是回京的路!” 柳云湘匆忙去看,马车已经离开官道,往偏僻的小路走了。 好在没走多远,马车听到一破旧的小木屋前,乞丐将严暮背了下来,放到屋里的草甸子上。 “你守着他,我去给他找解药。” 交代了一句,那乞丐就走了。 柳云湘让谨烟想法烧点水来,她从马车上拿来一个枕头,抬起严暮的头,给他枕下面。 他意识已经有些乱了,但眼神仍追随着她,像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云湘俯身过去,他伸手扶着她头,让她的额头抵着他的。 “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 “乖,别问。” “那你别死。” “以前我不想活,没意思,但现在,我真不想死。” 柳云湘捧住严暮的脸,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她没有哭,因为她觉得他不会死。 按着上一世的轨迹,他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可她又不确定,会不会因为她重生,改变了这一轨迹。 “我死了……你立刻离开这里……立刻……不要让宫里的人找到你……不要让东厂的人找到你……出城三十里杏林酒肆……等木槿……” “严暮……”柳云湘不想哭的,可她还是哭了,不想心痛的,可心还是很痛。 这一世,他没有把爱给她,却要把命给她了。 “你和孩子……永不回盛京……答应我……”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这样对我公平吗?” “对不起……” 柳云湘苦笑:“算了,你好像忘了,我也活不久了。” 严暮亲了亲柳云湘的侧脸,“那我就不投胎,在下面等等你。” “别,我不想在下面见到你。”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很快下起雨来。 冷风灌进来,柳云湘缩了缩身子。 “冷了?”严暮问。 “嗯。” 严暮拍了拍旁边,让她靠着他躺下来。 柳云湘躺下,贴着他的身子,但他却很凉。饶是如此,她依旧紧贴着他。 她不怕冷,只是怕这暴风雨。 有他,便不那么怕了。 “严暮,你别死。” 柳云湘说了这句,得不到回应,再看严暮,他已经闭上眼睛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夜色暗下来,柳云湘埋头在严暮的怀里,手抵着他的胸口。 慢慢的,她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谨烟焦急的守在门口,不时冒雨到外面望一望。 这样一直等到后半夜,外面终于有动静了。 瓢泼大雨中,几人骑马而来,最前面的那位穿着绛红色的飞鱼服。 及至门口,那上官胥飞身而下,大步进了里面。 在上官胥进来后,柳云湘打起精神,慢慢退后至门口。 严暮说过,不能受控于任何人。 她继续退,几乎要淹没在大雨里了…… “他还活着!”上官胥大喊一声,而后朝身后之人伸手,“快拿接要来!” 柳云湘身子一软,亏得谨烟扶着,才没有摔到地上。她举目四望,夜色浓郁,看不清前路,没有退路。 如果只剩她一个人,真的能穿过这黑夜吗?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屋里走去。 上官胥喂严暮吃了一粒解药,再回头看向柳云湘,眉头皱紧了几分。 “他想用他的命换你们娘俩的命。” 柳云湘垂眸:“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得知道!” “知道什么?” “他死了,你们娘俩绝对活不成!” 说完,上官胥又快速离开了。 柳云湘忙来到严暮身前,用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是有的。 她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东厂来人将严暮带走了。柳云湘和谨烟回府,之后几日,她让子衿去打探,却没有半点关于严暮的消息。 老夫人受皇后指使,诓骗她去惠安寺,柳云湘质问她,她倒也不抵赖。 “皇后的密令,我能怎么办,我敢违抗吗?”老夫人病还没好,说话的时候不时咳嗽一声,“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敢得罪这位!” 柳云湘见她脸色极差,不用她找她算账,好像都活不久的样子。 这时,玉莲在外面嚷了起来。 “二夫人,老夫人身体不舒服,不许人打扰!欸,二夫人,不能进去!” 紧接着,门帘打开,二夫人薛氏进来了。 夜里已经上霜了,虽然还没入冬,但今天冷得早,大家都换上薄袄子了,而这薛氏却还穿着单薄的衣服。 有些日子不见,这薛氏瘦了很多,面色发黄,此刻头发散乱着,像是和谁打过一架。 她气汹汹指着老夫人:“你生的好儿子,他和外院的粗妇竟厮混到一起了!” “放肆,你指谁呢,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老夫人怒喝一声。 “我都活不成了,还要什么规矩!” “你整日疯癫癫的,别胡言乱语了!” “你不信?”薛氏瞪大眼睛,神色有些癫狂,“那你跟我去看看啊,他们被我关在屋里,衣服可都还没穿呢!” 老夫人还是不信,知道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追过来,证实了二夫人的话。 老夫人悲恸的拍床板,“这孽子,他要气死我啊!” 柳云湘吃惊不小,不过不关她什么事,趁着屋里正乱,她悄悄退了出来。 出院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薛氏悲怆的喊了一声:“这是报应啊!” “可不就是报应,活该!”谨烟小声骂了一句。 柳云湘拍了拍她的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好戏还在后面呢。” 用过晚饭后,那薛氏突然来了。 谨烟见她神色不大正常,拦着柳云湘不让她出去见她。 “没事,我想听听她要跟我说什么。” 来到门口,那薛氏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空。柳云湘走过去,也仰头看了一眼,今日难得一轮皎洁的明月。 “柳云湘,我为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道歉,对不起。” 柳云湘沉了口气,“有些伤害,非是道歉能弥补的。” “我不求你原谅。” “我也不会原谅你。” 薛氏沉默的望着那轮月亮,许久后又问:“你说我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你要问你自己。” “我想了很久很久,大概是我嫁给他那时候起。” 柳云湘想起上一世,二爷回府后不久就上吊自杀了,她把痛苦发泄到她身上,但因为伤心太多,身体渐渐不好,并没有活多久。 那时候,直至闭眼那一刻,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其实那晚那个乞丐并没有碰你。” 薛氏先愣了一愣,随后笑,“我倒是怀疑过,但一直觉得不可能。” “你去跟二爷说清楚,你们能和好如初吗?” “不能了。” 柳云湘望向那一轮明月,许久后道:“你错在不该生害我之心。” 因为她的报应,是她给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谢子安死了? 当晚,二房突然出来噩耗,二夫人薛氏上吊自杀了。 柳云湘听到这个消息后,只叹了一声:“路是她自己走的,怨不得谁。” 上一世,上吊自杀的是谢子轩,这一世换成了薛氏。 她不恨谢子轩,因为他没有强迫她救他。 她恨薛氏,所以她该死。 这样的事并不光彩,再加上老夫人病了,府上没有主心骨,薛氏娘家那边也不想管,所以丧礼很简单,匆匆办了一场。 柳云湘一直让子衿打探严暮的消息,仍是一无所获,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日午后,二公子谢林成突然来了,而且一进屋便跪到了柳云湘面前。 “三婶儿,如今侯府大厦将倾,侄儿恳请您不计前嫌,重掌府权,带领侯府度过危难。” 谨烟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二公子,您未免太看得起我家姑娘了,她如今这身子,自顾都不暇,哪有本事撑起偌大侯府。再说这侯府也不是没有爷们,老夫人大夫人还健在,怎么就非得指望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 谢林成脸一红,神色有些窘迫,“我知三婶儿还介怀之前的事,我代侯府上下给您赔不是了。可这些如何都过去了,眼下侯府已经成为圣人眼中钉,其他世家也弃我们不顾了,府中唯有三婶儿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还望三婶儿大度一些,毕竟侯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柳云湘淡淡笑了笑,“二公子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出口就是大道理,我一个妇人家,还有些听不懂。” “三婶儿……” 柳云湘摆手,“二公子今日怎么没去翰林院当职?” 谢林成一拳锤在地上,“我被侯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累,贬去京兆府任职,若家中无疏通,怕再过一些日子便要下放出京了。” “下放到地方,建一番功业,不好?” “三婶儿说得容易,指不定什么穷乡僻壤,那该如何?” “二公子吃不得苦?” “我堂堂世家公子,身份贵重,自然只能往高处走。” 柳云湘摇头失笑,“听闻肃平王世子如今也在京兆府,他比你身份更贵重,还是状元郎,他怎么就能往低处走呢?” 谢林成面上挂不住,气急败坏道:“我都跪下求你了,你何必还说这些风凉话!” 柳云湘垂眸,“二公子也不必屈尊降贵求我,我也确实没这个本事,您去找别人。” 谢林成倏地起身,气冲冲的走了。 谨烟也生气,“什么人啊,以前看二公子,还觉得他书生意气,斯文有礼,怎么现在变这样了。” “本性如此,只是之前我们没有看清楚而已。” 用晚饭的时候,柳依哭着喊着跑进院里。 “夫人救命啊,丽姨娘要杀人了!” 谨烟刚扶着柳云湘起身,听到外面动静,小声骂了一句:“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柳云湘拍了拍谨烟的手,“扶我出去看看。” 来到正房屋前,那柳依已经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丽娘,那丽娘手里竟拿着一把菜刀。 子衿忙护到柳云湘跟前,连着也不让柳依靠近。 “夫人,救我啊!”柳依大哭。 丽娘追了上来,柳云湘低喝一声,“丽娘,你这是做什么?” 丽娘根本不理她,追着砍柳依。 “你说,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 “自然是三爷的!” “你们何时苟且到一起的?” “我和三爷情投意合!” “放屁!” 丽娘气得眼前发黑,实在追不动柳依,只得扶着墙缓一缓。 柳云湘沉了口气,问那柳依,“你和三爷是怎么回事?” 柳依忙跪下道:“三夫人给奴婢做主啊,这些日子来丽姨娘天天跟三爷吵,吵得三爷心烦意乱,有苦说不出,某一次喝醉酒跟奴婢倒了苦水,奴婢只是尽本分安慰三爷。自那之后,三爷常找奴婢说话,这时间一长,我与三爷便有了情意,情至浓时,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如今奴婢有了身孕,希望夫人做主,给奴婢一个名分。” “你这个贱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抢我夫君!” “丽姨娘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骂你自己的。” “你放肆!” “你才放肆!”谢子安捂着脸自院门口进来,“你这个妒妇,竟然敢打我,还要杀人!” 丽娘看到谢子安,火气更大了,“谢子安,你对得起我么,当初我救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这才多久,你就变心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我恨死你了!” “我堂堂侯府三公子,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再说你一个乡野粗妇,我能给你一个名分,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忘了你发的那些誓言了,你不怕五雷轰顶啊!” “呵,我还真不怕!”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哭也好,闹也好,反正我就是要纳柳依为妾,你管不着!你不是想回山沟里,你可以走啊,带着康哥儿走,老子不差你一个女人,更不差他这个儿子!” “谢子安!” 丽娘眼睛陡然一红,提起菜刀竟朝谢子安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不防,谢子安前一刻还得意,下一刻鲜血四溅。 那一刀,直割了脖子。 柳云湘猛地僵住,眼看着谢子安两眼凸起,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便倒在地上,血立时浸泡了他的身体,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谨烟吓得尖叫一声,赶忙用身子挡住柳云湘,“姑娘……别……别看……” 但柳云湘透过谨烟的肩膀还是能看到,而她从最初的震惊很快缓了过来。 这一幕,出乎她意料,却也是她所求。 她常常舒了一口气,好像是上一世憋屈的那一口,终于吐出来。 “杀人了!杀人了!”柳依尖叫着跑了出去。 丽娘像是发了一场疯,此刻陡然清醒了一般,她看着血泊里的谢子安,一时竟不知自己怎么就杀了他。 “哇哇哇……” 偏院里传来康哥儿的哭声,很急很响亮。 柳云湘闭了闭眼睛,沉了口气,道:“丽娘,你带着康哥儿赶紧逃。”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离开侯府 丽娘在柳云湘的帮助下,带着康哥儿逃出京城。 她只是可怜孩子,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 侯府接连死了两个人,死的都不甚光彩,也撕开了靖安侯府的遮羞布,那一桩桩丑事传到街头巷尾,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西院里,谨烟已经收拾差不多了。 “姑娘,咱们不回侍郎府?”同样的问题,谨烟已经问三次了。 柳云湘摇头,“不回。” “在外没有依仗,奴婢实在担心。” “不怕,咱有子衿。” 子衿正在门口吃果脯,闻言拍了拍胸脯。 “姑娘,您命怎么这么苦。”谨烟说着抹了抹眼泪。 “上辈子确实苦,这辈子不苦了。” “哪有什么上辈子,姑娘就爱说胡话,。” “好了,逗你的,咱们这就走。” “早离开侯府,早脱离火坑,姑娘这决定是明智的。” 柳云湘在前,谨烟和子衿提着细软在后,刚走到院门口,那老夫人和大夫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二人看到柳云湘这架势,神色更慌了。 “柳氏,你这是要干什么?” 柳云湘挑眉,“老夫人看不出来?” “你要离开侯府?” “是。” “侯府正值困难,你不说倾力扶住,你竟想独善其身,你要不要脸了?”老夫人急道。 柳云湘沉了口气,“当年老侯爷和大爷战死,二爷入狱,老三假死,那时候大夫人回娘家,二夫人在佛堂半步不出门,您称病在床,你们都撒手不管,原来行为原来叫不要脸啊!” “你……”老夫人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弟妹,我们给你赔不是。”大夫人弯腰向柳云湘行了个大礼,“只是又到这一步,侯府的天又要塌了,你再给撑一撑!” 老夫人知道再摆长辈的架子已经没用,再用三夫人的身份比她也没用了,只能服软道:“柳氏,你帮帮侯府,侯府上下定都记得你的恩情。我们也是没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说着,老夫人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偷瞄柳云湘。 柳云湘笑,这把戏实在不新鲜。 “二位,我又不是神仙,也无能为力。”说着,柳云湘绕开她们往外走。 “三弟妹,你不能走啊!” “柳氏,你要弃全家于不顾?” “三弟妹,你行行好!” “柳氏,好赖你得给子安守孝?” 因这一句,柳云湘顿住脚步。 老夫人觉得有希望赶紧跑到柳云湘跟前,试着劝道:“你这未亡人总要给他守三年孝,才好离开侯府,不然外面人要嘲讽你,嘲讽你侍郎府的。” 柳云湘啧了一声,“老夫人大概有一事不知。” “什么?” 柳云湘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正是谢子安之前给她写的和离书。 “我和谢子安早就和离了,而且已经在官府盖过印章了。” 老夫人瞪大眼睛,“什么?” “所以我不是未亡人,而是已经和离了,我与你侯府再无瓜葛。” 老夫人要去抢,子衿将她隔开。 “柳氏!” 老夫人大喊一声,有些撑不住的往后退,“你就不怕我……我把你和严暮的事……说出去?” 柳云湘笑,“你要是想把侯府彻底送上死路就尽管说,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怕了。” 说完,柳云湘带着谨烟她们往外走。 走到前院,子衿提醒了一句,柳云湘才发现晏姨娘竟远远跟在她们后面。她腿脚不理太利索,走路颤颤巍巍的,因为要跟上他们,所以走得很急。 自晏姨娘回府,老夫人并没有派人照顾她,甚至连三餐都不顾。柳云湘可怜她,每顿都让谨烟给她送去。 “姑娘,她是想跟我们走?”谨烟问。 柳云湘默了一下,“让她跟着。” 张琪派来的马车停在门口,柳云湘等晏姨娘过来,请她先上马车,但她执拗的不肯上。没办法,柳云湘只能让马车走慢一些,好让她跟上。 马车停到胡同里那栋宅院前,谨烟和子衿扶着柳云湘下车。 柳云湘往后面望了一眼,见晏姨娘跟上来了,便吩咐谨烟:“你给老人家腾一间屋子出来。” “奴婢会照应晏姨娘的,您快进屋,这天阴沉沉的,可真冷,像是要下雪了。” “刚到十月,不会下雪的。”子衿道。 “谁说的准呢,反正今年天就是冷。” 张琪已经提前让人将院子打扫好,吃穿用的东西都备齐了,一个妇人从屋里迎出来。 “东家,屋子里烧了地龙,您快进屋。” 妇人四十多岁,笑脸和气,袖子挽起,一看就是做事利索的。 “您是?” “我是张琪娘,以后就在这院里给您干些粗活。” “张大娘啊,不敢不敢。”柳云湘忙道。 “东家是我家张琪的贵人,也是我的贵人,您得让我多干一些,这样我才能安心。” 柳云湘点头,“那就麻烦张大娘了。” “好,您快进屋,两位姑娘也别忙了,我都收拾了,等会儿吃饭。” 谨烟笑,“我帮您。” “我一个人就行。” “张大娘,以后咱是一家人,不用客气的。” 柳云湘进屋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立时将身上的冷化开了。她回头又忘了一眼天,乌云滚滚,还没到天黑的时候,但天已经黑了。 她腰疼的厉害,进屋便躺下了。 晚饭是在床上吃的,稍微吃了一些。 夜里突然一声闷雷,接着狂风大作,一会儿谨烟进来说:“姑娘,下雪了。” 柳云湘应了一声,这一年下雪早,整个冬天都很冷。 盛京先经历灾荒,又过了个严冬,可谓是灾祸不断的一年。 夜里,柳云湘正睡着,突然感觉一阵凉风灌进来,睁开眼便见一黑影。那人利索的脱下大氅,接着把外裳也脱下,而后朝床这边走来。 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虽然预感到是那人,可只要看不清脸,便不敢确定。 “严……严暮?” 那人也不答,上来就要往她被窝里钻,柳云湘赶紧拽自己的被子。 “你别耍流氓!” 他翻身压住柳云湘上身,低头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想我了吗?” 柳云湘冷哼一声,“你竟没有死!” “我舍不得你啊。” “滚!”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一世缘分也快要到头了 打也打不走,骂也没有用,严暮这狗东西是彻底不要脸了。 柳云湘捂着自己衣服,喘了一声:“冷……” 严暮见她服软了,嘴角勾了勾,翻身下床去火盆前烤火了。等身上暖和了,他又回来。 见柳云湘拽着自己被子,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严暮笑了笑:“乖,不碰你,让我睡会儿。” 他瘦了很多,神色疲惫,像是厮杀了一场,侥幸保住命回来的。 柳云湘抿了抿嘴,往床里面挪了一些。 严暮笑容放大,翻身上床,从柳云湘手里夺过被子,给二人盖好。他手痒的想碰碰柳云湘的脸,被她一手打掉。 不给碰,他就用鼻子嗅。 “你真香。” 柳云湘翻了个白眼,“这些日子,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找我了?” “我就想知道你死没死。” 严暮笑着翻身躺平,“在府上养了两日,之后就出城追缉一个逃犯,今晚才回来。” 柳云湘了然,难怪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 “皇后为什么要害……唔……” 柳云湘话还没说完,被严暮突然吻住。她挣扎,他就搂住她。她咬他,他就吻得更深。 许久,他才放开她。 柳云湘趴在严暮怀里,一边喘气一边打他。 “那晚我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刻入骨髓。” 柳云湘抬头,见严暮双眸里透出一股狠劲,不是对着她,但却让她有些害怕。 皇后为什么要害她腹中的孩子? 肯定不是因为她这个母亲,而是因为严暮这个父亲! 而皇后和严暮似乎也不是敌对的关系,二人像是在合作,共同图谋着什么。 柳云湘脑子有些乱,这些问题困扰她这些天了,她渴望能从严暮嘴里听到答案,但他不说。 死都不说! 严暮捏着柳云湘的下巴玩,“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你又是寡妇了。” 柳云湘瞪了他一眼,想翻身背对他,但肚子鼓得高高的,腰又酸又硬根本动不了。 严暮微微叹了一声,伸手给她揉腰。 他手上力道大,舒服的柳云湘哼哼两声。 想着自己为了生这孩子受的苦,让他伺候伺候也是应该的。柳云湘便也心安理得了,还指挥着严暮捏捏肩膀,捶捶小腿肚。 “你看,你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到时最好的情况就是孩子平安而你死翘翘。” 柳云湘瞪了严暮一眼,他这话说得还挺轻松。 “你也就还能活一个来月。” “所以呢?” “所以别赶我走,让我陪你一个月。孩子生下来,我护他安全,你死了,我亲手安葬你。”严暮亲了亲柳云湘的鼻子,“可好?” 柳云湘哼笑,“你做不到。” 严暮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和孩子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那你就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柳云湘静静看着严暮,按着上一世的轨迹,再有半个月,他回出征漠北。 半个月啊,她和他这一世的缘分又结束了。 这时外间传来响动,接着子衿在外面说了一声:“夫人,有两个黑衣人欲潜入咱们院里,不待奴婢动手,已有暗卫将之处理掉。” 柳云湘看向严暮,见他一派安然的神色,她心也安定下来。 “皇后的人吗?” “不一定。” “到底有多少人想杀我?” “有我在,他们杀不了你。” 柳云湘还是想问,但也知道问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掉进了深坑里,掉的糊里糊涂,真要死了,也是不明不白。 严暮嘿嘿一笑,“你要是赶我走,你恐怕活不过明天。” 柳云湘还能怎么办,只能认命,上一世这一世都栽他手里了。 “接着揉腰。” “这里?” “往左边一点。” 严暮帮着她侧过身,他从后面搂住她,又是揉腰又是捶背,在他这般精心伺候下,柳云湘舒服服的睡着了。 自肚子越来越大,尤其近一个月,每晚睡觉简直就是折磨,腰酸背痛,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脚抽筋。 半夜里,她就给抽醒了,先给了旁边严暮一巴掌。 “你别太嚣张了,敢打老子!” “我腿抽筋,快给我揉揉。” 严暮忙起身,“左脚右脚?” “左脚。” 他抱起她的左脚从上往下揉,一边揉一边窝火道:“这儿子不要也罢。” “轻点,嘶,别废话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柳老板,以后靠你养着了 翌日,严暮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一边打哈欠一边叹气。 “我这是自找苦吃?” 柳云湘瞪了他一眼,“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城门当职。” “嗯。” “中午我回来吃饭。” “没你的饭。” 严暮拱着她亲了亲,“等我发了俸禄给你。” “三瓜两枣的。” “柳老板,我知道你有钱,以后就靠你养着了。” 柳云湘推了推他,“我还不如养狗。” “汪汪!” 柳云湘扑哧笑出声,“快滚。” 严暮走后,谨烟进来伺候柳云湘梳洗。 “姑娘,您今天心情真好。” “是么?”她不觉得啊。 “一直在笑。”谨烟趴到床上,从后面撑起柳云湘,“是不是因为严大人?” 柳云湘嗔了谨烟一眼,“胡说。” 谨烟吐吐舌头,扶着柳云湘下床,在屋里活动活动筋骨。 “雪停了吗?” “停了,不过昨夜下得好大,早上奴婢出去,一脚踩下去都没过鞋面了。” “那炭铺和皮货铺的生意该忙起来了。” “可不是呢,姑娘莫不真有神通,做什么生意都挣钱。” 柳云湘笑,“确实有些神通。” 今年的第一场雪,柳云湘想去外面走走看看。谨烟不同意,说是冷死了,万一着了风寒,对柳云湘来说可是要命的事。 “好丫头,你不让我看一眼这雪景,只能等下辈子了。” 谨烟一听这话,眼睛又红了,“姑娘,您现在不挺好的,许到时候就熬过去了。” 柳云湘拍拍谨烟的手,“我咬着牙熬,但还是想去外面看一眼。” 谨烟抹了抹眼泪,不忍心拒绝,仔细给柳云湘穿上张琪送来的貂绒大氅,穿上厚厚的棉靴。再往手里塞了个手炉,这才扶着她出去。 天已方晴,澄明如镜。 四方院里,雪铺了一地,太阳光照上去折射出千万点细碎的光,耀的人眼睁不开。 墙上,房顶上,处处晧色茫茫。 一丝风吹过,吹落瓦边那一点细碎的雪,簌簌落下又随风而飞出墙头。 子衿正拿着扫把扫,一路扫出院门。 “你将晏姨娘安置到哪儿了?”柳云湘问。 谨烟指了指东厢房,“昨夜张大娘还给她烧了火炕。” 柳云湘点头,“她孤苦无依,既然愿意跟着咱们,便好生照顾着。” “奴婢知道。” 这时外面先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接着是吵嚷的声音,好像是一男一女。 孩子哭得急,听着十分揪心。 “我们出去看看。” 来到院门口,见是东边邻居家在闹。冰天雪地里,穿着青布袄子的男人领着个包袱要走,一个穿紫色棉褙子,肚子鼓得高高的女人在后面拉扯他。门口还有一个女娃在哭,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棉褙子,梳着双辫。 男人高高壮壮的,下巴满是胡茬,他扯着自己的包袱,冲女人嚷道:“我在渡口每日辛苦卸货,回到家里,孩子哭,你也闹,实在让人心烦,我不与你吵,我就想出去躲躲清净!” 女人嚷道:“我知你辛苦,即便身子笨重,也没有让你洗过衣做过饭,只求你每日早点回家,至少陪陪我们母女。你倒好,你下工了就去刘寡妇那儿,帮她抬水,帮她做豆腐,你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心啊?” 女人说着崩溃大哭起来,而因身子笨重,蹲都蹲不下,只能扶着墙。 女人这般,男人仍不知心疼。 “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见她死了男人可怜,帮她一把而已。” “我的男人倒是没死,但我比她更可怜!” “你还咒我死,你这个毒妇!” “反正我不许你离开家,我马上要生了,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抛下我们,你有心没心啊!” 两个人还在拉扯,这时候严暮穿着皮大氅从胡同口进来了。 他身后雪漫千里,胡同口一高大的松树,此刻犹如玉树银花,而他像是从一幅绝色的雪景图中走来。那张脸昳丽生辉,是这天地间最浓眼的色彩。 他一抬眼,看到她在门口,启颜一笑,于是这幅画便灵动了起来。 他经过时,那妇人急得没招了,便冲他喊了一声:“官爷,您帮帮我,孩子爹不要我们娘俩了,他要是走了,我们就活不成了。” 严暮愣了一愣,看看那身怀六甲的妇人,再看看门口的女娃,于是冲男人喝了一声:“抛妻弃子乃重罪,你想进大牢?” 那男人见严暮穿着城门守将的衣服,还真有些发憷,“我没有抛妻弃子,不过是寻常吵架而已。” “吵架吵成这样?没看到你女儿在哭?没看到你娘子挺着大肚子辛苦?” “是是,我这就带她回家。” 那男人怕严暮,忙扶着哭累的妇人回去了。 女娃还在哭,爹娘暂时没空管她。严暮呆呆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想哄哄女娃,但没什么经验,显得有些笨拙。 他摸摸鼻子,想起什么,从大氅里掏出一包牛肉脯,拿出一条在女娃眼前晃了晃。 女娃看到立时就忘记哭了,只是还不住的打哭嗝,但也不妨碍口水往外流。 “想吃吗?”严暮见小女娃可爱,声音不自觉柔了几分。 女娃哭得眼睛红,鼻子红,小脸红,重重点头,“想。” “叫叔叔。” “叔叔。”这一声奶呼呼的,严暮稀罕的紧,忍不住伸手揉了女娃脸一下,“诺,给你。” 严暮给女娃分了一半,还剩一半。哄着她回家去了,而后走到柳云湘身边,将她往怀里搂了搂,剩下的肉脯给她了。 “其实生个女儿也好。” 柳云湘推了他一下,“你找别人去生。” 用午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一个乞丐。 “弟妹,你家这饭菜好吃,我以后常来啊!” 柳云湘看看严暮,又看看那乞丐,两人吃是大口吃着,一点都不见外。 “所以你们俩什么关系?” 严暮答道:“他是我义父另一个儿子。” 柳云湘嘴角扯了一下,“东厂督公的干儿子混这么差?” 乞丐扒拉一口饭,道:“我这是伪装,懂吗?” “那你这乞丐装的真像,像是真三天没吃过饭似的。” 乞丐噎了一下,继而嘿嘿一笑:“倒也不至于,早上运气好,跟狗抢了半块馒头。” 柳云湘:“……” 严暮见柳云湘嘴上吃亏了,没忍住笑了一声。 柳云湘转头看他:“怎么,你也跟狗抢了半块馒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辜挨了一巴掌 用过午饭,严暮非要陪着柳云湘午睡。 “你不当值去?” “温香暖玉在床,谁傻乎乎去城门口吹寒风。” 说着,严暮已经躺下了,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柳云湘也躺下。 柳云湘摇头,她刚吃完饭,酸水一直往上顶,正难受的紧。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仍是难受,而且还走累了。 “你给我往床头垫个被子。”柳云湘道。 昨晚伺候柳云湘一宿,严暮瞌睡的紧,本来已经睡迷糊了,但听到这声还是赶紧起来了。 他往床头靠了个被子,见她动作笨拙,于是又下床帮她坐下,再脱下鞋,把双腿放床上。 “难受?”他问。 柳云湘点头,“烧心。” “要不要去请曲大夫?” “没用的,只能忍着。” 严暮见柳云湘脸色煞白,眉头紧锁,还一阵阵犯恶心,实在痛苦的很。 他上去将她搂到怀里,“时常这样?” “最近常这样。” 严暮低头爱怜的吻过柳云湘的额头,鼻子,再到唇角。 “我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 柳云湘摇摇头,埋首在严暮怀里。 睡到天快黑的时候,乞丐过来说有事让他去东厂一趟。 “再晚我都会回来的。”严暮说道。 严暮下床,柳云湘扯住他一脚。 “突然很想吃聚仙楼的烧鸡。” 严暮笑,“我给你买回来。” “那你早点回来。” “好。” 用晚饭的时候,张琪过来了,柳云湘让张大娘赶紧给张琪添副碗筷。 他是来给柳云湘送这个月的账本的,现在是四间铺子四本账,看其厚度便知这一个月生意不错。 “我不看了,以后你也别给我送,这四间铺子往后就全权交给你管理。”柳云湘将账本推了回去。 张琪低头默了片刻,接着讲账本收了回去,“夫人,您信我,我张琪当着我老娘子发誓,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张大娘叉腰道:“他要是敢对不住夫人,我第一个不饶她。” 柳云湘笑着点头,还是红了眼睛,“张大娘,张琪,我柳云湘谢谢二位。” 又说到炭铺的生意,因为之前给烧炭的散户收购价钱高,大家都把炭送到他们铺子,存量是想当大的。 当时张琪还有些担心,怕这些炭卖不出去,不想早早天就冷了,还下了大雪,一下子进入了严冬。 需求量陡然增大,而其他炭铺准备不足,这时他们炭铺的生意就起来了。 而且他们炭,银骨炭就是银骨炭,普通的黑炭就是普通黑炭,好的次的绝不掺杂,因此用过他们一次炭的,往往就成了回头客。 再加上‘灵云’这块招牌,太后亲赐,百姓们都认,其他炭铺即便眼红也不敢使坏招儿。 柳云湘听完点头,如此她就放心了。 有这四间铺子,有谨烟、子衿、曲墨染和张琪他们,她能为孩子做的已经做足了。 还有将孩子托付给陆长安,这事她也该着手准备了。 用过晚饭,送走张琪,柳云湘早早进屋里躺着了。不过她睡不着,还等着聚仙楼的烧鸡呢。 这一等二等的,院门敲响了。 她心想严暮这狗东西竟然不翻墙改敲门了? 谁开了门,嘹亮的哭声突然传了进来,接着谨烟急匆匆进来。 “姑娘,咱们东边邻居家那个小姑娘,她说她娘像是要生了,但她爹不在家。” 柳云湘忙让谨烟扶着起身,“快让子衿去找曲大夫来。” 子衿去找曲墨染,张大娘去隔壁院帮忙,柳云湘不放心,让谨烟扶着她也过去了。 进了院,小女娃穿着单薄,正无助的哭着。 柳云湘过去,将小女娃拉到自己身边,用身上大氅裹住她。 “不怕,大夫很快就来了。” 小女娃抬头看到柳云湘,转身抱住她的腿,“娘流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找谁……” 柳云湘揉着小女娃的头问道:“你爹呢?” “他跟娘吵了一架就走了,娘拦不住,还摔了一跤。娘说他不要我们了,说我们要活不成了。” 柳云湘听着又气又心酸,“乖,别哭了,你娘不会有事的。” 张大娘出来,说是要生了,但看情况不大好,流了太多血。柳云湘听着心慌,她见识过一次,真真是凶险至极。 好在这时候曲墨染来了,看到她在院子里,喝了一句:“你在这儿做什么,快回自家屋里去。” “姐姐,我没事,你快进屋。” 屋里传来女人的惨叫声,曲墨染忙往屋里走。 “她家男人呢?” “不知道啊,家里只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太可怜了。”张大娘叹声道。 “这种没有担当,没有良心的男人,要让我遇到,肯定抽他几巴掌。” 曲墨染进屋了,柳云湘让谨烟带着小女娃回她们院里睡。 女人惨叫声不断,柳云湘听得心惊胆跳的。她忍不住想,要是没有他们这邻居,今晚女人和那女娃会经历什么。她又忍不住想,要是这妇人难产而亡,那男人在哪儿,他回来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会不会后悔。 她越想越心凉,越想越害怕。 这时,一人从后面抱住她,熟悉的气息让她心安又很生气。一下没忍住,回手就是一巴掌。 严暮懵了,“我怎么惹你了?” 柳云湘抿了抿嘴,“他抛下妻儿,不管她们死活,一人在外面逍遥快活,这种男人还算人么!” 严暮很委屈,“你打我是为何?” “打你那是你欠打!” 柳云湘瞪了严暮一眼,转身往外面走。 终究,他也会成为那个男人,而她会变成那个女人,一巴掌还轻了呢。 严暮追上来,“解气没有?” “哼!” “要不你再打我一巴掌,诺,刚才是左脸,这次给你右脸。” “不打,没心情!” “我给你买了烧鸡,用大氅裹着,捂在怀里,还热乎着呢。” 墙头两名东厂暗卫,受命保护柳云湘的。 二人面面相觑,一人道:“刚才那个舔着脸讨打的是咱们七爷?” 另一个人反问:“是吗?” “应该只是长得像而已,咱们七爷不会这么贱。” “确实挺贱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哄好了 进了院,严暮跟在柳云湘身后,不经意扫了西边领院一眼,见竟然亮灯了。 “咦,西院原来也住人啊,我还以为是空的。” 柳云湘看过去,果然有亮光,陆长安在? 严暮又看到挨着墙的树上竟然有只风筝,于是过去,腾身一跃,将之拿了下来。 “上面还有字。” 柳云湘一听这话,忙走过去,一把夺过来。 “嘿,你抢什么啊,又不是你的。”严暮好笑。 柳云湘抿嘴,“我喜欢不行?” “行,哪天我给你做一只,比这只大,比这只好看。” “谁稀罕!” 柳云湘拿着风筝进屋,在严暮没进来前,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北风突至,相见难求,此间千万里,望安好。 笔迹是陆长安的,这几句是在向她告别。 他要去哪儿? 为何不当面跟她说? “你走那么急做什么,烧鸡还热着,你要不要吃了?”严暮走进来道。 柳云湘已将风筝收了起来,回头看到严暮将烧鸡装在盘子里,已经拆好了,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但此刻,她却没什么胃口。 “不吃了。” 她走到床前,慢慢躺下,而后长呼一口气。 严暮气的咬牙,自己塞了一口,而后走过去,见柳云湘皱着眉头,手无力的捶着腰,那股怒火一下又熄了。 他坐过去,将柳云湘拉到怀里,一手拦着她一手给她揉捏腰部。 “那妇人可怜,你气什么?” 柳云湘哼了哼,也不说话。 “等你生的时候,我定陪着你。” “我不……唔。” 严暮低头吻住柳云湘,把她负气的话又顶了回去,一番柔情后才放开她。 “你就不能信我?” 柳云湘突然红了眼,“你让我怎么信你?” “你说。” 柳云湘别过脸,本来只是气,但现在更多的是委屈了,眼泪也不听话的流下来。 她以为,上一世她为他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严暮啄吻着她脸上的泪,很轻很柔,直至将她呜咽再次吞下去。 夜深,严暮给出了薄汗的柳云湘唤了干净的中衣,再看她红着眼,娇气的埋在软枕里,由着他伺候,心不知不觉化成一滩水。 “你不说,我怎么应你,嗯?”他哄她道。 柳云湘摇头,“不说。” 严暮叹了口气,“那我先应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 翌日,柳云湘醒的晚,严暮陪她一起躺着,知道谨烟在外面唤用早饭了。 柳云湘睁开眼,见严暮正盯着她看,手把玩着她的头发,嘴角带笑,一脸不正经的样子。 想到昨晚,柳云湘红着脸捶了他一下。 “你先穿好衣服,我让谨烟进来。” “不用她,以后我服侍你起身。” 严暮说干就干,先自己起来穿好衣服,再小心的扶起柳云湘,细致的给她穿衣服。 因为白木这毒,柳云湘比一般孕妇更显手脚笨重,别说自己穿衣了,便是起身都起不来。 严暮将她拉起来,先在屋里走动两圈,活动开筋骨,这才出去。 用早饭的时候,隔壁突然有哭声,而且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听着人心里就难受。 柳云湘让严暮扶着她出门,正好和张大娘碰到一起。 “夫人,可别过去,小心沾上晦气。” “怎么了?”柳云湘问。 “哎,那家男人昨夜里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在街上睡着了,这么冷的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成冰块了。” 柳云湘皱眉,“那妇人……” “哎,拼着命把孩子生下,母子平安,这才缓过一口气,男人竟没了,从此孤儿寡母的,太可怜了。” 风吹的冷,谨烟拿出来大氅,严暮给她裹紧,同时楼到怀里。 “能帮的,你已经帮了,别人的苦,你就别替着难过了。” “若是我,我该怎么办呢?” 严暮心猛地一痛,是啊,如果他死了,她和孩子怎么办呢? “官差把尸体送回来了,那妇人哭得起不来,我得过去劝着点。”张大娘说着叹了口气,又嘱咐道:“我就是回来跟夫人说一声,您千万别过去那院,我知您心善,已经让子衿去喊张琪了,让他帮忙把男人给葬了。” 柳云湘点头,“还是大娘您想的周到。” “快回屋!” 这时官差从那院里出来了,领头的竟然是陆长安。他穿着着素色圆领的官服,不期然往这边望一眼,也看到了她,还有她身边严暮。 隔着几步远,陆长安冲他们颔首,而后转身离开。 “陆世子端方雅正,谦谦君子,这样的男人很招女人喜欢?”严暮突然转头问柳云湘。 柳云湘愣了一愣,猛地想起来,她曾让乞丐破坏陆长安相亲,而那时候她不知道乞丐和严暮是一家子。 所以他会怎么揣测她这一行为呢? 以为她爱慕陆长安?以为他俩有什么? 柳云湘一笑,“陆世子就像那天上的月,美好但遥不可及,只能奢望一眼,这种心情,你很能理解?” “柳、云、湘!” 柳云湘打了个哈欠,“不行,我还要回去补一觉。” 说着她转身回院里,留严暮一人在寒风中咬牙切齿。 中午严暮没有回来,而柳云湘一觉睡到了下午,知道谨烟进屋说昭华郡主来了。 慕容令宜! 她来做什么? 柳云湘稍稍梳洗了一下,从屋里出来,便见那慕容令宜坐在厅子里,穿着绯色的外裳,玉带束腰,妆容浓丽,妖而凌厉。 柳云湘眸光沉了沉,上一世的仇还没报呢,到底还是不甘心,既然她送上门来了,便是老天爷给她机会。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笑吟吟的走过去。 “郡主,许久不见。” 慕容令宜看到来人,再看一眼她挺起的肚子,怒火一下冒出来。 她倏地站起身,眼神一厉,抬手朝柳云湘扇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能娶她 这一巴掌,子衿精准的接住。 “贱婢,你敢碰本郡主!” “昭华郡主。”柳云湘看向慕容令宜,脸上仍带着笑意,只是眼神有些锋利,“喝茶,稍稍一等,他就回来了。” “他是我七哥,即便今天打了你,又能怎样?”慕容令宜咬牙道。 柳云湘扶着腰,歪头一笑,“他是我男人,熟远熟近?” 慕容令宜看向柳云湘的肚子,眼神愈加凌厉,犹如刀刃一般,带着凛凛杀气。 一个元卿月,她已经要嫉妒的发狂了,现在又是柳云湘。 一个嫁给了严暮,一个怀着严暮的孩子,而她这么爱他,却只有一个好妹妹的头衔。 不,她不甘心! 柳云湘在慕容令宜的怒火中坐下,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郡主,你是七爷的义妹,往后我们也算一家人了。” “你也配跟本郡主平起平坐!” “我怎么不配了?” 慕容令宜眯眼,“你不过是怀了他的孩子,可那又怎样,别忘了严府还有一个侧夫人,名正言顺的嫁给我七哥,照样什么都不是。而你,我七哥给你好脸色,不过是想要你肚子里的孩子罢了,你休要把自己抬得太高。” 柳云湘给自己倒了杯茶,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而后笑了笑:“那侧夫人的位子,好真不稀罕。” “呵,你还想做正室?凭你一个寡妇?” 柳云湘抬眸,“你七哥是那种守规矩的人么,娶个寡妇不好听,但只要他愿意,给我十里红妆也不是不可。” “我七哥根本不爱你,他爱的是那人,你不过是跟她长得像才得我七哥另眼看待。” “替身又如何,我得到严夫人的名分,得到他的人,为他生儿育女,还有他的一辈子,什么爱不爱的,这些实在多了。郡主,你爱他,可你能得到什么?” “柳、云、湘!” 柳云湘摇头,“郡主,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你……” 这时严暮回来了,刚进院就冲里面喊了一声。 “今晚烫锅吃,我买了一大块牛肉回来。” 张大娘从厨房出来接住,“哟,这肉新鲜,我去切片。” “谨烟呢,快去打酒。” 说着话,严暮裹着一身严寒进来了,先脱下大氅,再在火盆旁烤手,转头看到慕容令宜,奇了一声。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七哥不着家,我只能找到这里。”慕容令宜噘着嘴道。 “有事?” “非得有事?” 严暮笑笑,“谁又惹你了?” 慕容令宜瞅了柳云湘一眼,轻哼一声:“未来的严夫人,我可惹不起呢!” 严暮一愣,看向柳云湘,见她低着头喝茶,一副乖巧的样子。他心思转了转,过去坐到柳云湘身边,从她手里夺过茶杯,将剩的半杯茶一口喝干。 “你抢我的做什么?” “你的好喝。” 柳云湘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再倒了一杯,塞到他手里。 “怎么回来这么早?” “城门无事,早些回来陪你。” 柳云湘垂眸,娇羞的不说话了。 慕容令宜看他们这般,酸水汩汩往外冒,忍不住气道:“七哥,你不会真的打算娶她当正室?” 严暮眯眼,“别乱说!” 慕容令宜眼珠一转,“所以你根本没有这意思,是她痴心妄想?” 柳云湘看向严暮,眼眸微颤,期待又有些害怕他的回答。 严暮沉下一口气,“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了?” 慕容令宜委屈的不行,“我就是想知道!” “他日办喜酒少不了你一杯就是。” 听了这话,慕容令宜又气又伤心,腾地一下起身,“这杯喜酒,我不喝!” 说完,转身跑走了。 柳云湘撇嘴,“她怎么不问问,你严七爷跟谁办喜酒啊。” 严暮挑眉,“还能有谁?” 柳云湘啧啧道:“张家王家李家的女儿,总不会是我?” “你想当严夫人?” “你给吗?” 二人对视着,好像谈论的不是你嫁我娶的事,而是带着杀气的博弈。 谁都没有对谁敞开心扉,看不清对方的真心,揣测对方的图谋,以自我为中心衡量得失。 但只要爱对方,这些都是可以妥协的。 他们在等对方的答案…… 许久,柳云湘突然打破僵局,灿然一笑,“晚上吃烫锅么,我要吃多一些。” 她放弃了他给的答案,无论他娶不娶她。 严暮烦躁的起身,“你们吃,我去守夜了。” 说完,他披上大氅出门去了。 柳云湘笑笑,有些话有些事真的不该弄太明白,也就这几日的活头了,糊里糊涂的也挺好。 严暮和乞丐在城门前的大槐树下喝酒,一人抱着一坛,凭着寒风吹,一口接着一口,烈酒如火,烧得心里凉,身上热。 “她跟了我,她怀着我的孩子,我应该娶她,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严暮喝得有些多了,眼神不甚清明。 乞丐喝的也不少,他打了个酒嗝,道:“但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 “除非你收手!” 严暮怔了一怔,随后大笑,“对,我不能。一个柳云湘而已,还不足以让我放下所有。” “她只是长得像金悠。” “对,我只喜欢她的眼睛。” “那你愁什么?” 严暮猛灌了一口,“但我舍不得她哭,她想要的,包括我的命,我都想给她。” “老七,我们一只脚已经踏进去了,回不来头了。再说金悠,她是为了谁进宫的,你不能对不住她。” “……” “那些送到兰园的女人,你一个都没有碰过,唯有柳云湘,你是迫不得已,为了消除圣上猜忌,这才碰她的,更有了后面她怀孕的事。你对她有愧疚,但也仅此而已。” 第一百三十章 她杀过人 这一夜,严暮没有回来。 谨烟早上进来伺候柳云湘起床,忍不住问了一句。 柳云湘笑,“他啊,大概是被吓到了。” “啊?” 怕被逼婚呗,柳云湘是真觉得好笑。这个狗东西恶名在外,让人提起就脊背发寒,没想到胆子还挺小。 柳云湘也不解释,只问谨烟今儿的天气好不好。 “难得的好天气。” 柳云湘点头,她记得上一世那天北风呼啸,天冷极了,她从破庙里逃出去的时候,血流到地上,不多一会儿就冻住了。 用过午饭后,柳云湘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听得隔壁院里乱糟糟的,有哭的有骂的还有搬东西的声音。 张大娘说是隔壁妇人的娘家人从外地赶来了,正收拾东西,今天就把她和两个孩子带走了。 “那女子生孩子时出了不少血,又给那死鬼哭了一场,身子虚弱得很,实在不适合上路。但天越来越冷,怕只怕大雪封路,到时就真走不了了。” 张大娘话音刚落,院门敲响了。 她去开门,不想正是那妇人。 妇人脸色很差,走路还得身边的老妇人扶着。 老妇人应该是她娘,小心扶着,脸上带着心疼。 “今儿就要走了?”张大娘从另一边扶着问。 妇人点头,虚弱的笑了笑,“特来谢谢您和您家夫人,若不是你们好心,我和孩子那晚就不成了。” 老妇人也忙道:“是啊,您几位救了我女儿和外孙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 来到石桌前,柳云湘不方便起身,让张大娘扶着妇人坐下。 “大家邻里邻居的,应该做的。”她道。 妇人摇头:“还是要谢谢您和张大娘,只是我要随父母回家了,不能报恩。” 柳云湘笑,“你有女儿又有了儿子,身体健健康康的,这就是福气。” “是,我也看开了。” 因为要赶着出城,妇人辞过之后便该启程了。 “对了,您认识陆世子?” 柳云湘一怔,“你认识他?” 妇人往院西边看了一眼,“您日后遇到他,劳烦向他转达我的谢意。他是个好人,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妇人离开后,柳云湘看着西墙发了一会儿呆。 听着那边关门上锁,很快没了声音,因为妇人跟着家人这就走了。只是约莫有半个时辰,那一家人又回来了。 张大娘去问,说是昨夜里城内一家遭窃,官府在城门口排查,排了长队,等到他们估计天都黑了。 “如此倒不如第二天一早再走。” 这种事也没多稀奇,柳云湘听后没放在心上。 再晚一点,有官差过来,说是盗贼强闯城门,严暮在抢抓盗贼的时候受伤了,伤得挺重的,让柳云湘赶紧跟他去见严暮。 柳云湘垂眸凝思片刻,让谨烟拿来大氅,让子衿跟着她一起去。 “您一人去就行。”那官差道。 柳云湘淡淡看着那官差不说话,而那官差看了看子衿,小姑娘一个,瘦瘦弱弱的,稍稍权衡了一下妥协了。 “咱们快走。” 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很快离开巷子,一路朝城门那边去了。 子衿撩开车帘往外面看,天慢慢黑下来,马车经过长街后拐入一条黑漆漆的胡同。 “姑娘,不太对。”子衿小声道。 柳云湘正闭眼养神,听到这话睁开眼,眸中闪过几分冷厉,“子衿,人欺我七分,我该还几分?” 子衿神色一冷,“十分。” 柳云湘摇头,“我还她七分,剩下的三分,我要她自作自受,活着受折磨。” 马车终于停下,子衿扶着柳云湘下来,竟是在破庙前。同时几个穿着玄色铠甲的将士围上来,两个上前先抓住了子衿。 这时几个穿着破烂的乞丐从破庙出来,他们一个个佝偻着身子,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正胆怯的看着这边。 “今晚这个女人给你们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明天一早要看到尸体。” 柳云湘转头,见不远处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上一世的记忆,汹涌而至,柳云湘用力握紧拳头。 当时她是怎么逃的? 对了,杀了一个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牙还牙 这几个乞丐是从监狱放出来的恶徒,因为家里不容,又不想卖力气干活,慢慢混成了乞丐。几个人聚在一起,霸占了这破庙,平日里不光要饭也会小偷小摸的。 此时他们看向柳云湘,有好色的露出贪婪之色,但再看看那些拿刀的黑衣人,还是不敢往前。 “今晚不是她死就是你们死!”马车里的人说道。 一个脸上生疮的乞丐搓了搓手,“老子好久没有碰女人了,这送上门的,还长得这般勾人,当然要解解馋。” 那乞丐上前一步,被另一个稍微年纪大一点的给拉住了,“这女人挺着大肚子……” “有他们给收拾烂摊子,咱们怕啥!” 一个动,其他乞丐也跟着围过来,一个个涎着脸,带着让人恶心的笑。 上一世,比这个时候更冷,进了腊月了。她被慕容令宜骗到这里,还是这几个乞丐,他们一涌上来将她拖到破庙里。 她拼了命的挣扎,求救,在身上衣服被扯烂后,一下疯了。她拔出头上的钗子,胡乱的扎着,乞丐们的惊呼让她恢复理智,再看地上,一个乞丐被她扎到脖子,血流了满地,身子抽搐几下死了。 那些乞丐被镇住,她来不及害怕,咬牙向外面逃去。 然后她看到了慕容令宜,她阴毒的看着她,“本郡主既然出手了,你就别想活着离开!” “为什么?” “呵,你居然问为什么,七哥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霸占他,金悠不行,你更不行!” 她看到慕容令宜眼里的疯狂,以前她隐约也能察觉到慕容令宜爱严暮,但那一刻才知道她爱他到了发狂的地步。 柳云湘无视围过来的乞丐们,直视那辆马车,高声道:“昭华郡主,既然都出手了,应该不怕露个面?” 马车那边静了一会儿,接着车帘打开,慕容令宜裹着大氅走了出来,她眼神极冷极锋利,死死盯着柳云湘,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你知是我?” 刚才那两声其实是她让婢女喊的,她不怕她知道她身份,毕竟是要死的人了,只是她一露面,这几个乞丐也得死,处理起来比较麻烦而已。 问完这句话,慕容令宜看到柳云湘竟笑了,面对这种境况,她不哭不怕不求饶,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慕容令宜没有来的一慌,“说,你怎知是我?” “那日你见我和严暮那般亲密,心里很难受?你渴望嫁给严暮,成为他的夫人,但他始终只把你当做妹妹,你求而不得,又看我怀了他的孩子,还让他松口答应娶我,当时你就下定决心了,一定要杀了我,对?”柳云湘冷笑着说道。 慕容令宜皱眉,确实如此,再想想当时,在七哥回家之前,她还说那些话气她,像是故意的。七哥回来后,她娇羞的贴在他怀里,脸上带着刺眼的笑,是不是瞄她一眼,像是在挑衅她。 “你……你故意让我嫉妒,让我发狂!” “是,不过你很好激怒,只消我在你面前和严暮亲密一些就成了。” 猎人突然发现猎物似乎并不那么好对付,甚至还感觉到了危险,慕容令宜此刻就是这种心情,她下意识的四下望了望。 柳云湘只带了一个小婢女,十三四岁的样子,弱弱小小的,此刻已经被拿住了。 即便这猎物牙尖嘴利,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慕容令宜眯眼,“那你就是找死!”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继而畅快的笑出声来,“你真蠢,即便不动手,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一天也不成!” 柳云湘耸肩,“既然你把刀柄递到我手里,我没理由不为自己报仇。” “呵,你有这个本事吗?” 慕容令宜话音刚落,那个小婢女突然一个旋身而起,几乎没有看清她的招式,那两个抓着她的黑衣人就倒下了,其他人扑上去,几下就被解决了。 形势一下翻转,慕容令宜一下懵了。 柳云湘嘴角扯了一下,“今晚是谁的死期可不一定哦。” “你……你敢,我娘是……唔……” 慕容令宜被子衿塞了一大块布,同时绑住她双手。那婢女想帮忙,被子衿一手刀劈晕了。 柳云湘看向那几个乞丐,“若非她,你们今晚不会搅进这浑水里面,这么说,你就没打算让你们活过今晚。” 几个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愤恨之色。 “夹着尾巴赶紧逃走还是解解恨,随便你们。” 柳云湘冲子衿使了个眼色,子衿将慕容令宜往前推了一把,推到那几个乞丐面前。 “唔唔……” 慕容令宜吓坏了,想要逃,但被子衿一脚踢跪到地上。 上一世,她经历过绝望,手上染着鲜血逃了,自此后背上一条命债,常常梦魇。 这一世,她也该尝尝自己种的恶果了。 柳云湘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子衿转身走了。 几个乞丐有胆小的提议赶紧跑,但也有咽不下这口气的。 “我们是乞丐,但也是人,凭什么由着她糟践。在她眼里,我们就是一帮臭虫,用来恶心别人,然后再一脚把我们碾死。反正怎么都要逃,倒不如尝点甜头。” 见有乞丐上来,一把扯开她的衣服,慕容令宜瞪大眼睛,“唔唔唔!” 我是昭华郡主!我娘是长公主,我舅舅是天子!你们敢碰我,我把你们碎尸万段! 奈何这些话,她喊不出来。 她恐惧,绝望,求助无门…… 柳云湘带着子衿站在不远处,看着破庙里火光明灭,随风而来一些破碎的声音。 这时严暮和乞丐冲了过来,看到她,二人先愣了一愣。随即严暮想明白,眼神一厉,冲乞丐喝道:“快去救昭华郡主!” 乞丐去了,严暮停在柳云湘面前,看着她,静静看着。 柳云湘身边这个小婢女功夫多厉害,没人比他更清楚。因此从乞丐那儿得到这信儿后,在来的路上,他虽然担心柳云湘,但也更清楚,遭殃的可能是慕容令宜。 果然不多一会儿,乞丐扶着昭华郡主出来,她神情癫狂,衣不蔽体,遭受了什么,不言而喻。 慕容令宜看到柳云湘,大喊道:“七哥,杀了她!她故意在我面前与你亲近,故意激怒我,今天这一场是她设计的!” 慕容令宜气厥了过去,乞丐把她弄走了。 严暮消化着慕容令宜的话,继而目光一沉,“你做了什么?” 柳云湘故作委屈道:“怎么,许她害我,不许我反击?” “你知道慕容令宜嫉妒心重,故意利用这点。”严暮往柳云湘跟前逼近一步。 柳云湘装作不解:“她为何嫉妒我?” “你知她心里有我。” 柳云湘吃惊道:“原来你也知道?” “所以,你不过是利用我激怒她,根本从未想过嫁给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闯下大祸 柳云湘愣了一愣,他愤怒的点好像有点歪了,而且还红了眼睛,委屈屈的怎么回事? 仇已报,而且对方是昭华郡主,后面这摊子肯定得要严暮去收拾,最好服软求庇护。 但柳云湘软不了,还刺了他一句:“我配吗?” 这话果然一下刺到严暮心口上了,疼得他面容都扭曲了。 “如果我不管你,你活不过今晚!”他咬牙道 “如果被那些人碰了,我宁愿去死!” 柳云湘直面严暮,一丝不退。 严暮闭了闭眼睛,“乞丐,你送她回去。” 乞丐看看昏倒在地的慕容令宜,这位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心尖尖的宝贝。还有宫里圣人,他也不会看着自己外甥女受这等大辱的,即便是她自作自受。 这祸闯的有点大了,要顶破天的。 他担忧道:“你打算怎么办?” 严暮沉下一口气,“我这就去长公主府。” “我让人给义父通个信儿。” “不用,这事我自己扛!” 严府护卫随后赶到,严暮让他们将慕容令宜带到马车上,而后头也不回的往长公主府去了。 乞丐走到柳云湘面前,看着她又气又无奈,最后只剩一声长叹。 “你是不是料定严暮不会不管你?” 柳云湘一笑,“是。” “你你……你跟不知道严暮的处境,行差一步就是个死,你还给他找事!” “是么,但我不后悔。” 柳云湘转身往胡同外走去,她这么做不光是为了报上一世的仇,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那日慕容令宜盯着她的肚子,恨不得手伸进她肚子里,将孩子活活掐死。 那样的表情,她想起来就脊背发寒 慕容令宜执念成魔,不会放过严暮和别的女人的骨肉的,而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没法保护孩子,所以必须先行一招。 只是…… 柳云湘握紧拳头,她还是大意了,没料到严暮会赶来,没能杀死慕容令宜。 “老七为了你真是,一次次进出鬼门关。”乞丐长叹一声。 冤孽啊! 柳云湘笃定严暮会帮她扛下这事,倒不是因为其他,只因为他是个男人,有血性也有担当,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出事的。 况,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为了孩子,他也得帮她撑几天。 夜里,柳云湘难得睡得很好,尽管严暮一整夜没有回来。 早上她醒的晚,起来的时候,谨烟说官差们还在抓那个盗贼,出城检查很严,隔壁那家人估计这两天都走不成。 柳云湘没放心上,起来用过早饭,院门被敲响,张大娘去开门,来人竟是木槿。 木槿进来向柳云湘行礼,而后吩咐谨烟道:“你快去给夫人收拾细软,只拿两件衣服就行,别的别多带。” 谨烟愣了一愣,忙看向柳云湘。 柳云湘联想到昨晚的事,“他在哪儿?” 木槿叹了口气,“主子进宫了,交代奴婢,如果今天天黑,他还没有消息,需紧急护送夫人出京。” 柳云湘皱眉,“不至于这么严重?” 长公主即便要追究到底,也不可能杀了他,顶多让他交出她来,他那么聪明,只需要拖几天,等她生下孩子,把她的尸体交出去就是了,何至于有生死之危。 木槿摇头,“主子是这么吩咐的,奴婢只管护夫人安全就是。” 一听柳云湘可能有危险,谨烟赶忙去收拾细软了。 接下来就是等,等宫里传消息。 柳云湘靠着罗汉床,视线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再一次开始思考严暮和上官胥,长公主,太后、皇后甚至圣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严暮父亲犯的是满门抄斩的重罪,即便有上官胥救他一命,但他一个罪臣之子还能得皇上倚重,做到大理寺卿,甚至升至京郊大营统领,还有太后庇护,长公主扶持,真的合理吗? 还有皇后,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腹中孩子,这孩子怎么就招惹她了? 这里面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上一世她甚至都没有碰触过,这一世因为怀上严暮的孩子,才一下搅进了这个漩涡中。 天渐渐黑了,而严暮还没有消息。 “主子只怕凶多吉少了。”木槿叹息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一命换一命 谨烟帮柳云湘穿上大氅,子衿提着细软,交代好张大娘,便出了门。 “夫人,快上马车。”木槿道。 柳云湘看向巷子口,那里是黑的,看不清前路。 “送我去长公主府。” “什么?”木槿一向稳重,此刻也惊得失了分寸,“夫人,这时候,您就别添乱了!” 柳云湘看向木槿,“我有分寸!” 木槿皱紧眉头:“夫人,您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 “想不想你主子活着回来?” 木槿摇头:“恕奴婢不能听您的!” 谨烟也劝道:“姑娘,木槿姐姐说得对,您去长公主府,等同于狼入虎口,不但救不了严大人,您自己也会搭进去,况您腹中还有孩子。” “这几日城门宵禁,想要出城的话最好快些,晚了可就出不去了。”乞丐从巷子口走来道。 “我们主子可有消息?”木槿忙问。 乞丐看向柳云湘,冲她摇了摇头,“生死不明。” 柳云湘沉下一口气,她确实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严暮会跟长公主那儿虚与委蛇一番,迟些日子,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尸体送去公主府。 显然,他没有开这个窍,又或者他宁死也不交出她,哪怕是具尸体。 “夫人,借一步说话。”乞丐道。 柳云湘跟着乞丐进了院子,以为他要说什么机密,结果没头没脑的问了她一句。 “夫人中白木之毒,因怕伤及腹中胎儿所以不能解毒,以至于被大夫判定,最多孩子平安降生,但夫人绝无活下来的希望,是?” 柳云湘微微蹙眉,“是,所以呢?” “夫人,您快临盆了,可感觉那里不舒服?” 柳云湘摇头,自从服用了曲墨染给她的九香丹后,说是以毒攻毒,但她却感觉身体好多了,不像以前那般僵硬,精气神儿也恢复了很多。 “这九香丹是严暮从北金鬼医重明那讨来的,你大概不知道这重明有个规矩,那就是以命易命。” “以命易命?” 乞丐点头,“重明为你研制九香丹救你的命,而自此后严暮的命就是他了,他随时可以取走。” 柳云湘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毒已经解了?” “积毒难消,需继续服用九香丹调理,而你因为白木身体损耗严重,所以生产时仍会有危险,但至少他为你争取到一线生机。而这一点活下去的机会,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说着,乞丐长叹一口气,“前两日,你给他出了个难题,问他肯不肯娶你。他苦恼至极,喝了两天大酒,第三日清醒后,直接去了督公府,跪下求义父,请他同意让他娶你。” 柳云湘瞪大眼睛,他竟然真的肯娶她…… 难怪得知她是借此故意激怒慕容令宜的时候,他出了愤怒更多的是委屈。 “你快些出城,一路向北,离开大荣,不论是北金抑或其他地方,带着孩子此生再别回来了。”乞丐道。 柳云湘心中翻江倒海,但种种情绪压下去后,她再看向乞丐,眸光陡然一厉,“你为何在这个时候与我说这些?” 许是柳云湘眼神太锋利,乞丐连忙避开,“我这不是想让你走得明明白白。” “你说这些,分明是不想我走?” 乞丐干咳一声,“不不,你别乱想。” 柳云湘冷哼,“在你的眼里,应该说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严暮的命。” “如果今日这事非得有个了解,非得赔上一条命的话。”乞丐看向柳云湘,无奈道:“我们自然看重老七的命。” 柳云湘点头,“既然这样,送我去长公主府。” “这里面的水很浑。” “我大概猜到了。” 月色下,一辆马车自巷子里疾驰而出,一路奔向了长公主府。 夜已深,而长公主还未成眠。 一路疾步来到前院,看到孤身一人站在当间的柳云湘,她本疲惫的双眸,猛地露出凶光。 “柳云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自投罗网!你辱我女儿,毁她清白,便是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柳云湘点头一笑,“那正好,我便是来送死的。” 说着,柳云湘拿出一把匕首,一下抵到自己颈动脉上。 柳云湘这一下,打得长公主猝不及防。 “你!” “今日我死在长公主府,一尸两命,便是被你逼的!” 长公主身子一晃,死死盯着柳云湘,“你是不是知道……知道了什么?” 柳云湘抿嘴,上一世曾有过一个传言,但那个传言,没人敢在明面上说,只私下里传一传,但大多人不信,慢慢也就销声匿迹了。 她倒是听过一回,说严暮是皇上的私生子…… 前世,她只觉得荒谬可笑,若严暮真是皇上私生子,那这个爹对他也太狠了,时不时就会面临生死之危。 现在,她隐隐有些信了。 此刻便是验证的时候,如果严暮是皇上私生子,那她腹中怀的便是皇家血脉,长公主即便恨死她了,也不敢在此刻,让她带着腹中孩子一起去死。 这就是她的筹码,当然猜错了,她也就真没命了。 柳云湘握紧刀柄,直视长公主,“既然长公主不给我们活路,那我只好带着腹中孩子一起死在您府上了!” 见柳云湘一副决绝的样子,竟真的要杀死自己,长公主一下慌了。 “别!别做傻事!快,快夺走她手里的刀!” 见有护卫围上来,柳云湘怒喝一声,“你们敢上前,我立刻自裁!” 长公主心慌的不行,连忙拍着胸口,“你到底想怎样?”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我要长公主进宫为严暮求情,将他活着带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敢赌 长公主死死盯着柳云湘,她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厉害了,难怪她的女儿败在她手里。 “你用你自己的命和腹中孩子的命威胁本宫,不觉得太可笑?” “可笑吗?”柳云湘手中匕首一转,刀刃割破皮肤,血一下冒了出来。 长公主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本宫这就进宫,你快把刀放下!” 柳云湘腹中的孩子,皇上若不认,便是野种,死不足惜。皇上若认,那便是龙嗣,谋害龙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阴晴不定,对严暮的态度难以揣摩,长公主不敢拿整个公主府的人命冒险,当下便赶紧进宫了。 柳云湘刀抵着脖子,任凭冷风吹,冻得浑身僵硬,她咬牙撑着,一刻不敢放松。 这样过了许久,木槿来了。 “夫人,七爷回府了。” 柳云湘猛地松了口气,继而身子一软靠到木槿怀里,“他怎么样了?” “还……还好。”木槿隐忍着什么说道。 “那就好。”柳云湘点了点头,继而晕了过去。 梦到上一世,那也是个冬天,他出征回来,夜里潜入侯府,将她给偷了出来。 兰院里,他将她抵在床上,发狠的缠绵。 事后他说:“我得了疫病,那时候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命令江云让他一定要把我的尸体运回来,得让你看到,让你给我哭一场。” “我为什么要哭?”她偎在他怀里,身子微微颤抖着,为他那句‘活不成了’。 “你欠我的。” “我哪里欠你了,分明是你……总强迫我。” “老子不强迫别人,只强迫你,那便是你欠我的。” “无赖!” “你等着,老子一定会把你娶回家的。” 因为这句话,她就一直等着,等着,终究没有等到。 而他得了疫病,确实活着回来了,但留下了咳疾,身子越来越弱,后来便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也因此,之后他丢了军权,一腔抱负再难施展。 再次醒来,柳云湘发现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望着床顶的雕花,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乞丐那句话。 “他去求义父了,跪下求的,说要娶你。” 张大娘和谨烟正围坐在火炉前做棉衣。 “哎哟,外面的雪下的老大了,一脚下去快莫过膝盖了。” “可不是,今年格外的冷。” “西院那家到底没走成,正准备过冬的衣物和炭火呢,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运过冬的东西。” “他家也是怪了,前两天明明能走的,为何一直不走?” “谁知道呢。” 柳云湘听着二人闲话家常,心绪慢慢平复下来,而后唤了谨烟一声。 “姑娘,您醒了!” 谨烟满脸喜色的上前,将柳云湘扶起来,“您睡得很沉,奴婢都舍不得叫醒你。” “木槿呢?” “木槿已经回严府了,她给您留了一句话,说让您安心,七爷会来看您的。” 柳云湘点头,能帮他的,她已经尽力了,不负他为她顶罪的情意,至于其他的,她帮不上了。 帮不了,便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午后,外面的雪停了。 柳云湘从屋里出来透气,这场雪的确下得很大,谨烟、子衿和张大娘三人一起清理院中的积雪。 柳云湘见东厢房门吱一声开了,晏姨娘露出头来,看了她一眼,又缩了回去。 她很少出门,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等孩子出生时,不定会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柳云湘想着将晏姨娘安置到尼姑庵里,不想她刚走过去两步,那门哐的一下又关上了。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过去,不经意扫到墙边那棵紫薇树,见上面竟又挂了一只风筝。 她怔了一怔,忙让子衿给她取下来。 风筝没有被雪压着,应该是大雪过后落到那儿的,也就是刚挂上的。 风筝两面没有字,柳云湘想到什么,忙让子衿扶着去了东边那院门前。 门上落锁,说明这院子没人住,可这风筝又怎么解释? 柳云湘满腹疑惑的回到屋里,思量了片刻,让子衿去外面打听打听朝廷的消息。 “尤其是肃平王府的。” 子衿去后,等到用晚饭的时候回来,说是从前两天开始,肃平王府被京郊大营围住了,现在还是重兵把守的状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别的事吗?” 子衿想了想道,“哦,还有一件事,振威大将军李朔被抄家了,定的是谋逆的罪名。但李朔似乎一早得到了消息,带着妻女已经逃走了。” 柳云湘蹙眉,振威大将军李朔早年跟肃平王征战沙场,算是肃平王的左膀右臂。 由此可推算,肃平王可能与这谋逆罪也有粘连。 “那肃平王世子呢?” 子衿摇头,“没有探听到他的消息,不过官府这几日一直在抓什么盗贼,城门查的很严,我感觉不像是抓盗贼,倒像是抓什么重犯。” 院子里张大娘说话了,说要去粮铺扛一袋米回来。打开院门,正巧碰上西院那老太太。 “哎哟,雪地里这么滑,您拿着食盒这是去哪儿?” 那老太太可能耳朵聋,张大娘跟她说话的时候,特意提高声量,而老太太也大声回话。 “买……买糖饼,我女儿想吃。” “糖饼早上才有,现在没了。” “这样啊,那我就不去了。” “我晚上做一些,给你们送过去。” “不敢劳烦不敢劳烦!” “没事,邻里邻居的,您老人家快回去。” 声音远了,张大娘也走远了。 柳云湘沉思片刻,让子衿扶着她出门。来到院门口,她躲在门扇后,见那老太太提着食盒又出来了,左右提防着,经过他们这院,再过去西边,拿出钥匙,偷摸打开了锁子。 老太太将食盒放到里面,赶紧又锁上,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柳云湘一下想通了,来到西边那院门前,深吸一口气而后敲了敲。 里面寂静无声,柳云湘小声道:“是我。” 过不久,一把钥匙递了出来,子衿接过打开锁子。门自里面打开,陆长安站在那儿,已没有往日清风朗月的气度,衣服残破,神容颓废。 见到柳云湘,他勉强笑了笑,但依旧温柔。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疯魔了 这一整日,柳云湘惴惴难安。 刚躺到床上,便听到撞门的声音,哐哐的几声,震得她心扑通乱跳。 谨烟匆匆进来,顶着雪碴子,带着满身寒气,脸色青紫交加,眼里满是慌惧之色。 柳云湘让谨烟给她披上大氅,匆匆出了门,但见东邻院外齐刷刷站着十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腰挎弯刀,气势凛然。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我女儿还在月子里啊!” 一声悲怆的急呼,让柳云湘打了个冷颤,急忙忙往东边走去。守门的是江远,看到她愣了一愣,屏退上前的锦衣卫,放柳云湘进去了。 进了院门,但见院中围了一圈锦衣卫,弯刀出鞘,刀刃泛着冷光,将妇人一家老小围在当间。 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被一锦衣卫用弯刀架在了脖子上。 雪簌簌下的急,风呼啸而过。 柳云湘看着几步远的那个挺拔的背影,他披着玄狐大氅,伫立于风雪之中,一身杀气,似乎比这数九寒天更冷,更让人胆寒。 严暮…… 柳云湘张了张嘴,却喊不出他的名字来。 “哇哇!”妇人怀中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哭得分外凄厉。 “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狗奴才,我跟你们拼了!”一青壮年,许是妇人的哥哥,气愤之下起身朝严暮挥拳冲过去。 然下一刻,整个人被严暮一脚砸到地上。 这一脚有多重,雪碴子四溅,男人哇哇吐了好几口血,直接昏死了过去。 见此一幕,这一家傻了懵了。 “大儿!” 老太太哭喊一声,吓瘫在地上。 “官……官爷,我们平头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年纪大的老翁,应该是妇人的父亲,连忙磕头求饶。 领头锦衣卫横眉冷对:“再问你们一句,陆长安在哪儿?” 柳云湘心猛地一颤,再看向那妇人,因肩上那沉重的弯刀,压得她直不起身子来,瑟瑟缩缩跪在那儿,脸色惨白。她一边慌乱的抱着怀中哭不停的婴儿,一边死死咬着下唇。 无助间,她看到了她,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个回合。 老翁看看女儿,一咬牙:“我不知道什么陆长安,他是谁啊,为何问我们?” 领头锦衣卫轻嗤:“嘴巴还挺严,我们既然找到这里,便是知道你们藏匿了他,少些废话,赶快把人叫出来,我们七爷没功夫在这儿跟你们耗。” “我……我们不知道!” 领头那锦衣卫眉头一皱,看向严暮。 这时风陡然变大,风声如众鬼凄厉的哭喊。 他神色未变,甚至都没有看这一家老小,冷冷清清的吐出一个字,“杀。” “娘,我好怕!” “女儿,女儿,不能为了一个陌生人赔上一家人性命啊!” “你得看看怀里的孩子!” 妇人眼看这些锦衣卫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刀,自己的家人就像砧板上的肉,完全反抗不了,只能挣扎着等死。 而面前这个男人,初见时,她以为他拎着一包点心走来,一身威严,但笑得很暖。他呵斥了要打她的丈夫,给女儿一块点心,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好人。 但此刻,他眉眼阴骘,一身冰冷的杀气。 “是她!”妇人一指指向男人身后的柳云湘,脱离一般喊道:“她把陆世子给藏起来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风突然停了,雪也好像滞住了。 披着玄狐大氅的男人慢慢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柳云湘,神色陡然变得复杂。 而柳云湘这时候也看到了严暮的脸,她不由惊呼一声,身子撑不住的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到抵住门栏。 他左脸多了一道刀疤,自山根到左边的下颌骨,新鲜的伤疤,还血淋淋的。 “严……严暮……”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在雪地里留下很深的脚印,明明只有几步,却好似走了一段很长很坎坷的路,走到她面前,他还气竭的喘了一口。 他紧盯着她,看到她从震惊再到愧疚,再是哭了。 “哭什么?”他嘴角扯了一下。 柳云湘颤巍巍伸出手想触碰那伤口,但被他抓住了手。 “知道是谁划的吗?” 柳云湘摇头,眼泪一滴紧接着一滴落下。 “我自己。” 她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严暮。 “所以有什么好哭的,我自作自受。” “严暮,我……” 严暮眼神一厉,“陆长安在哪儿?” 柳云湘怔了怔,再看严暮,他眼里那阴狠,让她心惊胆寒。 “严暮要杀了我!” “为什么?” “只为了给肃平王府一个震慑!” 陆长安的话犹在耳边,柳云湘慢慢握紧拳头,“为什么,你要杀他?” 严暮瞳孔一缩,“杀他便杀他,没什么理由。” “你怎么能滥杀无辜?” “我怎么不能?” “严暮……” 严暮将柳云湘搂到怀里,揉着她鬓边的发,动作很温柔,而声音却冷极了,“乖,告诉我,你把他藏哪儿了?” 他的怀抱,原应该是暖的,但柳云湘此刻只觉得冷。 “我……我不知道。” 严暮一把抓住柳云湘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而后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告诉我!” 他眼底染上猩红,有肆虐的杀意,但他在极力克制着,眸光颤动。 这一刻,他变得这么陌生。 这一刻,柳云湘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这一刻,好似他真的会杀了她。 柳云湘抓住严暮的手,他的手太冷了,于是放到怀里暖着。 “严暮,不要这样,你快要失去理智了。” 严暮低低笑了一声,继而一把将柳云湘楼到怀里,冲身边的锦衣卫命令道:“去西边那院搜!” “是!” 锦衣卫们齐刷刷过去了,柳云湘想挣开,但他抱的很紧,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里。 “严暮……” “冷不冷?” “严暮……” “等会儿回去让谨烟往你怀里塞个汤婆子。” “……” “我今晚大概不回家了,明晚早点回去给你暖床,可好?” 柳云湘被严暮搂的太紧,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但这里面还夹杂着血腥气。她感觉大氅有一片是湿的,她用手抹了抹。 一手的血! 他刚杀了人,可能是很多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六条人命 “七爷,没有搜到人。”锦衣卫领头的回来禀报。 柳云湘身子抖了一下,手下意识抓紧严暮的衣襟,但还是被他推开了。 “人呢?”他低声问。 “不,不知道。” “人呢?” 柳云湘抿紧嘴唇,索性不再开口。 严暮两手捧住她的脸,让她被迫抬起头看向他。 “这几个人,老的年过古稀,小的不足月,我原不想杀他们。” 柳云湘瞪大眼睛,“严暮!” “但他们是死是活,你说了算!” 柳云湘用力推开严暮,转而挡到妇人那一家身前,不过两步远,风雪将他们隔开,好似隔成了两个世界。 “你要杀他们,先杀了我。”她决绝道。 严暮盯着柳云湘,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豁出命来。而许是太用力,脸上那刀疤崩开,血一道道流下,布满左脸,看着狰狞可怖。 柳云湘心在颤,跟着他一起疼,但依旧立在那儿,没有退一步。 “严暮,陆世子是好人,他们也都是好人。” 严暮冷嗤,“所以我是坏人!” “不要一错再错。” “错?”严暮神色一敛,“老子一出生就是错,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错,走得每一步都是错。可错了又怎样,老子给这世道重新立下规矩,错即是对!”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柳云湘,退到门口。 “既然他们不肯说,便全杀了!” “严暮!” “杀!" 老人哭,孩子哭,一家人抱一起哭。 锦衣卫冲进院里,纷纷亮起弯刀,柳云湘用力挣扎着,挣不开就咬严暮的手。 “你乱杀无辜!你会不得好死的!” “是你不救他们!” “我……” 柳云湘只迟疑了一下,这时十几只利箭自黑夜里破空而来,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家人齐刷刷中间,顷刻毙命。 不止柳云湘,严暮也懵了一懵。 “赶紧去追!”他大喝。 柳云湘看着一地尸体,还有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娃,那么小一点,还没明白生死是怎么回事,便没了气息。 她脚下一软,趴到地上。 哇哇…… 妇人怀里的小婴儿还活着,“谨烟,快,快救那孩子!” 严暮看了一眼柳云湘,吩咐江远保护好她,而后也追了出去,一路追到巷子口,遇到乞丐。 乞丐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严暮皱眉,“一定是肃平王府的人。” 乞丐点头,“杀人灭口,防止他们暴露陆长安的下落,可他妈的也太狠了。” 他们东厂办不出这种事,也就威胁威胁而已,说实话让他们说出陆长安的下落,尽快找到他,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奈何他们在人家眼里是坏人,陆长安才是好人。 “我们赶紧回督公府跟义父商量此事。”严暮道。 乞丐下巴往巷子里挑了一下,“不回去看看你那个心尖尖。” 严暮神色冷了冷,大步离开了。 乞丐摇头,心想这下两人要闹掰了。 屋里,谨烟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火,见柳云湘还睁着眼,脸色惨白,不由叹了口气。 “姑娘,您快些睡。” “那小婴儿呢?” “张大娘哄睡着了,她家儿媳妇也刚生过孩子,说等明天了,先把这孩子送回家里养着,看妇人娘家那边有没有人愿意养,没有的话就等大一些,找个好人家领养。” 柳云湘点头,继而长叹一口气,一夕之间六条人命! 如果她说出陆长安藏在哪儿,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姑娘,您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啊?” 柳云湘皱紧眉头,显然那帮人不是严暮的人,那他们杀这家人的目的,似乎是怕他们说出陆长安的下落。 杀手是肃平王府的人? “那家人的尸体呢?” “江远他们带走了,说是要经过官府,之后若没有亲人来领走便由官府安丧了。” 第二日夜里,柳云湘睡得早,但其实并没有睡踏实,因此屋里一有动静就听到了。 她看到一个背影进来,先脱了大氅,而后来到火盆前烤手。借着火盆里的亮光,她看到了那张阴冷的脸,以及那道刀疤,如一条黑虫一般,狰狞可怕。 她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床里面缩了缩。 然出乎她意料,严暮烤了一会儿火,便去罗汉床那边了,身子往软枕上一靠,双手抱肩,一条腿霸道的支在床上。 许久,没有再动。 严暮这两日,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那日在宫里的画面。 皇上一脚将他踢到地上,弯腰质问他:“若那柳氏生下男嗣,你让那孩子姓什么?” 他答:“严。” “皇家血脉流落在外,你罪大恶极!” “那依圣上之意,应该姓什么?”他抬头睨向当朝天子问道。 圣上一把将他抓起,手掐住他脖子,将他抵到龙柱上。他脸色铁青,眼里燃着怒火。 他用力掐着他的脖子,那一刻是真想亲手杀了他,让那件丑事彻底清除干净。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每每看到你这张脸,朕就想毁了。” 严暮腰间有匕首,他趁皇上疯的失去理智时,举起刀撞开皇上,在他惊惧间,狠狠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 他那时候不觉得疼,只觉得痛快。 他笑着看向皇上,“这样还像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没你酸的份儿 柳云湘一直盯着严暮,看他抱紧双肩,身子竟在瑟瑟发抖。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拿被子过去给他盖上了。 稍稍整理好,她正要走,被他拉了一下。 “我吵醒你了?”他的鼻音有点重,像是生病了。 “我睡得轻。”柳云湘道。 严暮握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对了,我们没有抓到陆长安,你可以安心了。” 柳云湘身子僵了僵,而后倔强的抽出自己的手。 “是么,万幸。” 严暮低低笑了一声,“你真喜欢他啊?” “喜欢啊。” “喜欢他什么?” “他哪哪都好,哪哪都值得我喜欢。” 严暮又笑了一声,这一声让人听着阴森森的。 “你喜欢就喜欢,但要记住,你是老子的女人。” 说完,他歪头继续睡,没再搭理柳云湘。 翌日,柳云湘醒的时候,严暮已经出门了。中午的时候,乞丐来蹭饭,说严暮又降职了。 “这次去京兆府当捕头了,还是最低那一等。我可不跟他混了,据说中午是干粮沾白水,连口热乎的都没有。” 柳云湘抿了抿嘴,“他怎么不回家吃?” “正在查案子,哪有功夫。即便不忙,也不如之前自由了,得一整天都值守。”说着,乞丐叹了口气,“为了挣那几两碎银,不容易啊。” 用过午饭后,柳云湘带着谨烟出门去曲墨染那儿。因为前几日那雪下得大,巷子里只劈开一条人走的路,马车过不去,她们只能走路过去。 刚出了巷子口,便见几个官差正弯腰在雪地里找什么,而她一眼看到了严暮,他穿着官差穿的马褂,但身量高,长得好,仍十分惹眼。 他站在雪地里,眉宇间有些烦躁。 “严暮,你来看这几个脚印十分可疑!”一个瘦长脸的官差喊他。 严暮忍着烦躁走过去,弯腰看了一眼,“有什么可疑的?” “啧,果然是没有办案经验,你看这脚印在这里有些乱,而且没有别的脚印,说明这可能不是一起偷盗事件,而是逃逸事件。” 见这瘦猴子分析的这么认真,严暮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京兆府是不是没有别的案子好查了,他们丢了一头牛,自己去找,我们就这么闲?” 瘦猴子不认同道:“我们是官差,本就是为百姓服务,大案小案都是案子,你一定要摆正心态!” “老子摆不正!” 严暮气得浑身冒火,转头看到柳云湘正在不远处看他。 那瘦猴子也发现了,问道:“那小娘子是谁啊?” “我娘子。” “哎哟,是弟妹啊。” 瘦猴子很热情,颠颠跑过去跟柳云湘打招呼。 “弟妹,你是来看严老弟的,这是给他带的吃食?” 柳云湘默了默,谨烟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的是张大娘闷得骨头,这是给曲老头带的。 不妨这人这么问,她也不好说什么。 “严暮,快过来啊,你娘子给你带饭了。” 严暮沉着脸走过来,看了一眼那食盒,小声说了一句多余,但脸色好看了很多。 绸缎庄前的台阶上,严暮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拳头大小的骨头,愣了一愣。 “你原打算给谁的?” 柳云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能有谁,当然给你的。” 严暮轻哼一声,也没再追问,直接手拿起一块就啃。 见他啃得津津有味,柳云湘忍不住问了一句:“中午的干粮泡白开水,好吃吗?” 严暮睨了她一眼,继续大口吃着,“没肉好吃。” 活该! 柳云湘在心里偷乐,然后就听严暮说道:“旁人以为你很贤惠呢。” “呵,倒也不用。” “你心虚?” “我心虚什么?” “哪家贤惠的妇人会偷男人?” 柳云湘火腾地一下起来,“那你就告诉旁人,我与你没半分关系,我爱偷谁偷谁,没你酸的份儿!” 来到曲墨染这儿,柳云湘火气仍没消。 “谁气你的?” “还能有谁。” “孩子爹?” 柳云湘一愣,这个称呼安在严暮身上,有些过分亲近了,但又是事实。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曲墨染笑,“你气他,却还是为他跑了这一趟。” 说着,曲墨染拿出几包药上面覆着一张方子,“诺,你说的那疫病,我查过很多医书,配了这个方子。” 柳云湘看着那几包药,冲柳云湘点头,“谢谢。” “原我觉得那严暮不是个好东西,对你太坏了,但后来他给我九香丹,还说要瞒着你,我便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糟糕的。” 柳云湘拍拍那几包药,“当是还他的情了。” 话说得绝,但她深知自己和他会一直纠缠下去,因为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身上的血脉。他活着,她和孩子才有可能活着,生死都牵绊在他身上了。 日头西斜,柳云湘站在东边院门前,门已经锁上,六条人命魂断在里面。 风吹得紧,柳云湘裹了裹大氅。 谨烟想劝一句,见严暮远远走来了,便退了回去。 严暮走到柳云湘身边,催着她往家里走,“外面冷,快回去。” 柳云湘转头看严暮,“这一家老小,只因为陆长安帮过他们,他们出于感恩藏起陆长安,却因此丢了性命。他们太无辜了,你对他们愧疚吗?” “一丝一毫都没有。” “是啊,你是严暮,人命于你来说太微不足道。” 严暮搂着柳云湘,带着她往家里走。 “你觉得他们无辜,他们到死也觉得自己无辜,可我并不觉得。” “因为陆长安逃了?” “因为他们酿成了大错。” “那我呢?” “你错就错了,我给你顶着。” 用过晚饭,严暮就出去了,许是值夜班,柳云湘没有多问。夜深了,他才回来,乞丐扶着他回来的。 “这么晚才回家,还一身酒气,小心被骂。” “行了,你回。” “等会儿柳氏问你去哪儿了,你只说与我喝酒了就是,千万别说去了旖月阁。” “闭嘴!” “我这不是好心提醒你。” “赶紧滚!” 柳云湘一直想着严暮那句‘他们铸成大错了’,越想越睡不着,这不就等到严暮了,也听到了那旖月阁。 盛京有名的风月之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欠打 柳云湘看着脚步踉跄的人进屋,一阵冷风灌进来,她打了个冷颤,再看严暮,他脱下大氅,而后倒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他抱着双肩,许是冷得,一直瑟瑟发抖。而且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接着突然恶心起来,赶紧起身冲了出去。 呕吐声传来,柳云湘重重叹了口气。 她吃力的起身,披上大氅,又倒了一杯茶,端着出去了。 月色清朗,他靠躺在庭前台阶上,像是一滩烂泥。柳云湘走上前,踢了他肩膀一下。 “诺,喝口水。” 他仰头看她,左脸那刀疤在幽暗的月光下,格外的狰狞。长得丑的人,脸上多一道疤,只是更丑了,而曾美得惊艳决绝的人,脸上多一道疤,会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柳云湘不敢看,稍稍别开眼。 他定定看着她,看到她拿着杯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嘴角轻扯了一下,伸手接住茶杯,直接往嘴里送,结果洒了一脸。 稍懵了片刻,随后他低低笑了起来。 他先是埋头笑,继而仰天大笑,再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竟然舞了起来。 天上乌云浓厚,北风呼啸而过,远处的雪让这夜显得更加肃杀,他喝多了酒,脚步虚浮,招式确实凌厉的,带着沉重的杀气。 柳云湘看着院中之人,眉头紧紧皱起,犹记得兰园高台之上,他把酒谈笑,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股掌之间。而此刻,他也在笑,却笑得悲凉,再不复当时意气。 那刀疤伤在脸上,而耻辱刻进了灵魂。 现在的他,真真就像个疯子。 他出招越来越狠,心中的恨越来越尖锐,在心里迅速积聚,摧毁着他的理智。他再一个旋身,刀尖直指柳云湘的肚子,而后猛地定住。 柳云湘惊的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再看严暮,他拿刀对着她的肚子,竟真带着杀气。 她气的咬牙,绕过去,一巴掌抽了过去。 “你发什么疯!” “他就不该被生下来。” 柳云湘气得又是一巴掌,“没有哪个父亲会像你这样心狠!” “他是祸端……” 柳云湘又是一巴掌,“无能、懦夫!” 连着三巴掌,但柳云湘还没失去理智,全打在右脸上了,避开了左脸的伤疤,以免伤口再崩裂。 严暮尝到了血腥气,伸手抹了一把嘴角,手上沾了不少血。 他身子晃了晃,抬头看了柳云湘一眼,分明有些怯怕,而后绕着她进屋了。 柳云湘长出了一口气,跟着进屋,见严暮已经老老实实躺罗汉床上了,蜷缩着身子,不时疼得抽一口气。 她没理他,回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柳云湘看严暮正坐在她平日里做的妆奁前面,对着镜子照。 “你怎么还没去当值?” 平日她醒的时候,他早就出门了。 严暮转过头来,“老子这样怎么出门?” 柳云湘抬头,一下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他左脸那道伤疤不用说,右脸被她连着狠狠扇了三巴掌,经过一晚,又青又肿,实在有些不能看。 严暮瞪了她一眼,赌气的回到罗汉床上,抱肩不理她了。 这时谨烟进来,一眼看到严暮,没忍住也笑了一声,但赶紧收起来了,来到床前伺候柳云湘起身。 “姑娘,今儿天好,难得没有风呢。” 柳云湘接过湿帕子擦手,“那咱们等会儿去街上走走。” 事实上,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即便没有风,也是冷的刺骨。一直到午后,才稍稍暖和了一些。严暮去衙门了,柳云湘让谨烟扶着往巷子外走。 不想街上还挺热闹,不少铺子还挂上了红绸。 谨烟问过路人,才知道过两日就是万寿节了,太后的寿辰。宫里是要大办的,不过民间也就挂上红绸,添个喜庆罢了。 来到灵云粮铺,正碰到张琪往外走。 “陆世子可还好?”她问。 前几日,她让张琪将陆长安藏起来了。 张琪挠挠头,“我这不正想去跟您说,那位陆世子已经离开了。” “离开?” “是,我今日给他送吃食,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不知何时走的。” 柳云湘点头,“若他再回来,你给我个信儿。” 回家的路上,柳云湘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她抬头看到一个披着绯色明缎绣芍药花兔毛锁边大氅的姑娘在街上,脸上满是急色,正在求过路的行人。 “大娘,我的钱袋子被偷了,您能借我一点钱么,我回到家就还您。” 过路的大娘看着这姑娘一身金贵的打扮,迟疑了一下问:“你借多少钱?” “唔,我不知道租画舫要多少钱,一千两行吗?”这姑娘天真且期待的看着大娘。 大娘再次打量这姑娘,“原来是傻子啊!” 大娘不跟傻子计较,斜了她一眼就走了。 谨烟偷笑道:“哪有当街借钱的,还开口就是一千两,奴婢才这姑娘根本不知道一千两是多少钱。” 普通人家攒一辈子也攒不来这么多钱。 柳云湘看了那姑娘一眼,没多在意,转身往巷子走。只是没成想,那姑娘瞅见了她,颠颠跑过来将她拦住了。 “这位姐姐,你好美啊!” 柳云湘无语的看着面前这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一脸眼馋的看着她,如果是男子,她都该喊流氓了。 “谢谢。”柳云湘淡淡应了一声,绕过她要走,但又被她拦住了。 “姐姐,您看着好面善,一定是观音菩萨转世。” 柳云湘抿嘴,“你觉得我有一千两?” 这姑娘被戳破了,先吐了吐舌头,继而诚实的点头,“姐姐看着像是很有钱的样子。” “那我凭什么借给你?” “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怎么信你?” “……” 这姑娘一鼓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凑到柳云湘跟前,小声道:“实话告诉姐姐,我家很有钱。” 柳云湘默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我肯定不骗你,你借了我,我明天就还你。”这姑娘拍着胸脯道。 柳云湘叹了口气,“你丢了钱袋子,可以去报官,至于借钱,没有你这样借的,也没人会借给你。” “不能报官?” “为什么?” “我会暴露行踪的。” “……”她也感觉这姑娘可能脑子有问题了,“那你借钱做什么?” 小姑娘眼睛一亮,“今完潋滟湖放烟花,我想包一条画舫去看,这样,我请姐姐一起去看,当是谢您借我钱的恩情了。” 柳云湘无语,她有说过借她钱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了贼船 见这姑娘这么兴奋,柳云湘被她勾的,也想去看看潋滟湖的烟花。 湖边人太多,坐画舫还安全一些。 来到渡口,上面停了不少画舫,但问过去全都租出去了。柳云湘正想说算了,那小姑娘冲她嘘了一声,而后朝一艘最大最豪华的画舫过去了。 等快到跟前了,她又拉着柳云湘躲到了一棵大槐树后面。 “你不会想偷偷摸上去?”柳云湘挑眉。 小姑娘点头,见柳云湘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忙又解释道:“放心,那画舫已经被我爹租了。” 柳云湘往那画舫看了一眼,画舫前面站着一挺拔的男人,腰上挂剑,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 “我爹不讲理,整日要我待在家里不能出门,连看烟花这么好的事,也不带上我,讨厌死了。”小姑娘说着撅起嘴来。 柳云湘笑,一般大户人家对家里的姑娘管教都很严。像是她,未出阁前就很少出门,一年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这时画舫的船工找那护院说话,趁着他们去后面的功夫,小姑娘拉着柳云湘,后面跟着谨烟,赶紧猫着腰上去了。 花房里面很大,比外面看着更奢华,但顾不上多看两眼,生怕被发现,三人赶紧躲到了一间房间里。 这间房不大,铺着厚厚的羊绒毯,上面放着地桌,桌上有水果和点心。 屋子当间有火盆,只是还未点燃。 西边摆着一架山水屏风,里面有张床,南面有个很大的窗子,打开能看到湖景。 现在天还早,小姑娘看柳云湘挺着大肚子,细心的让她去里面躺会儿。 柳云湘摆了摆手,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下。谨烟在后面给她垫上软枕。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飞羽,姐姐呢?” “柳云湘。” “那就柳姐姐。” 萧飞羽笑起来很甜,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双眸神采飞扬,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 这小姑娘在家一定很受宠,性子才这么开朗,这么毫无城府,单纯可爱。 “我在家里行九,上面有三个哥哥,五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姨娘快生了,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萧飞羽说着家里兄弟姊妹还数着手指头,好像不掰扯着就会落下一个。 不过她家人确实挺多的。 “我爹很能生对不对?” 柳云湘刚喝了一口茶,听这话差点喷出来。 “咳咳,确实。” “哎,他生的孩子太多,有时候自己都记混了。” “啊?”这还能记混? 说到这个,萧飞羽又来精神了,“我家姐妹多,整日无所事事,凑在一起常打架。我七姐仗着她姨娘得父亲宠爱,最是蛮横,总欺负其他姐妹,前几日她就当着大家面讽刺我六姐长得丑。我六姐也不是个省油灯,与她对骂了几句,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我七姐高,力气大,打得六姐毫无还手之力,其他姐妹又拉不开,最后六姐被打的鼻青脸肿。六姐姨娘不干了,到父亲那里哭,父亲嫌烦,便说送六姐几件首饰。结果他告诉身边仆从,却把六姐的名字说成了七姐的,最后那几件首饰也送到了七姐那儿。这下七姐更得意了,六姐差点哭死,最后大夫人出面,大家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 柳云湘听得就乱,这一大家子凑到一起,那得多热闹。 萧飞羽说话特别有意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这时一直安静等待客人上船的画舫也有了动静。 只听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训练有素的样子,接着又是一阵安静,再就是莺莺燕燕的声音,有女子笑闹声。 谨烟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忙来到柳云湘身边,道:“姑娘,外面有很多锦衣卫把守。” 柳云湘也是大惊,“锦衣卫?” 锦衣卫可不是一般的护卫,更不是护院,能让锦衣卫保护的,只有…… 柳云湘不由撑着胳膊坐直身子,看向那萧飞羽,她还不觉什么,正捏着一块桂花糕吃。 萧飞羽,姓萧。 皇家也是萧姓! 柳云湘正要开口问,这时门自外面敲响了,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止她,萧飞羽也吓得呛住了,但她是怕被逮到,挨一顿训斥,而柳云湘则是羊入虎口的怕,怕的是丢了小命。 铛铛铛! 敲门声急了一些,门口的人还纳闷的跟谁说道:“这门怎么锁着呢?” 似乎是另一个人上前踢了一脚,没有踢开,“在圣上上船前,必须各个房间都检查到,撞开门。” 这声…… 柳云湘心下一动,然萧飞羽却比她更利索,已经跑到门口了,对着门缝小声喊了一句。 “七哥,我在里面呢。” 外面静下来,萧飞羽回头冲柳云湘做了个安心的姿势,还指着外面小声道:“我的人。” 然下一刻,门咣当被踹开了,亏得萧飞羽躲得快,不然她就门扇拍飞了。 门外,严暮沉着脸站那儿。 “画舫进了小贼,还不快把人拿下。” 那一脚,萧飞羽还惊魂未定,此刻又大吃一惊,“七哥,是我!小九啊!” 严暮扫了她一眼,继续冲身后人命令道:“直接送进东厂诏狱,让她招出同伙。” “什么同伙,我哪有,我……”萧飞羽说着想起柳云湘,不由看向她。 而严暮这时候也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一眼望过去,神色猛地怔住。 有锦衣卫进来,冲萧飞羽行了个礼,而后将人押了起来。 “你们都眼瞎了,我是九公主!” “九公主得罪了!” “知道得罪本公主了,还不快放手!” “快带走,好生送到诏狱。” 萧飞羽气得不行,又怕严暮伤了柳云湘,匆忙解释道:“她是被我拉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七哥你别伤了人家……” 尾音还在,人已经被拉走了。 另一个锦衣卫上前打算拿住柳云湘,但看是个孕妇,一时不好动手。 “退下。”严暮沉声道。 “这两人呢?” “你哪知狗眼看到这里还有人?”严暮冲那锦衣卫喝了一下。 那锦衣卫傻了,被另一个有眼色的同伴赶紧拉出去了。 “这明明有两个人……” “你傻不傻,肯定是七爷看上那个长的跟天仙似的女人了。” “那位是孕妇。” “咱七爷重口啊。” 第一百四十章 他真的会疯了 严暮定定的看了柳云湘一会儿,而后轻嗤一声,走到羊毛毯随性的坐下,两手往后撑着地,姿态慵懒。 他伸了伸腰背,从盘子里捏了一个果脯,抛到空中,而后用嘴接住。 嚼了两下,牵动嘴角的伤口了。 “嘶……” 柳云湘绷住嘴,没有笑出来,刚才她还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现在安心多了。 严暮斜睨了柳云湘一眼,也没什么表情,但右脸又青又肿的,像是在无声谴责她下手狠。 “谨烟,出去守着门。”严暮吩咐一声。 谨烟转头看向柳云湘,柳云湘默了一下道:“今儿这事实在是巧,回头再跟你解释,我们先下船了。” “晚了。”严暮道。 “怎么会?” 柳云湘往窗子外望了一眼,船分明还没离开渡口。 “东厂的,宫里的,这么多人瞅着,九公主向来顽皮,皇上也宠她,她能安然下船,你呢?” 柳云湘默,确实是她想简单了,于是冲谨烟点了一下,让她先去门口守着。 关门上,严暮又笑了一声。 “不过我送你下船的话,倒也没人敢问。” 柳云湘瞪大眼睛,“那你……” 严暮起身凑过来,笑眯眯道:“请你看场好戏。” 他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里分明是晦暗的,甚至带着点疯狂。 柳云湘正要细问,这时外面管弦乐起,轻快的音调填充了整个画舫,将之前的安静驱赶走了。 有什么人上船了,莺莺燕燕的簇拥着。 严暮坐到柳云湘对面,冲她挑了一下眉,“皇上上船了。” 柳云湘皱紧眉头,“严暮,你别发疯。” “我发疯?”严暮嗤了一声,“难道你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根本不知道那位是九公主,更不知道今晚皇上会登上这个画舫,更不知道你也在。” “所以都是巧合?”严暮嗤笑道。 柳云湘咬牙,所以他根本没信她,不由一股火气上来,“你有没有脑子,我有这么闲,挺着大肚子来看你笑话?” “哼!” “再说你有什么可笑?” 严暮哈了一声,“我可太好笑了。” 他双拳抵着条案,低头闷笑起来,笑得双肩发抖,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像是个疯子。 柳云湘慢慢皱紧眉头,她能感觉出来,这几日严暮整个人很不对劲儿。 像是真的要疯了。 “你别这样。”她下意识道。 严暮还真停下了,再抬头,嘴角已经冒出血来。柳云湘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原是她扇他那三巴掌留下的伤口,以为刚才笑得太用力给裂开了。 顺着他嘴角往下流,他竟也不擦,整个人往后一靠,继续乐哉哉的吃果脯。 “这酸不溜秋的,你喜欢吃?”他问。 话题转换的太快,柳云湘懵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特别喜欢。” “酸儿辣女,我听他们说的。” “不准。” “那你想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柳云湘默一下,看向严暮问:“你呢?” “女儿。” “为什么?” 严暮好笑道:“老子什么身份,你不知道?要是生女儿,外面那老东西兴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生儿子的话,他可容不得野种有子息,万一跟他抢那狗屁都不是皇位呢。” 柳云湘心扑通乱跳,这是她第一次从严暮嘴里听到关于他自己的身世。 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身世,皇上的耻辱,天下的笑柄,他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 “生儿子也好。”柳云湘道,继续笑了笑,“生了儿子,你这个爹就不能这么废物了。” “呵,你讽刺我呢?” “那我求你,行吗?” 柳云湘当初中了白木之毒,一心一意的为孩子谋划将来,做足了准备,但严暮这个身份,让她明白之前所有的准备都不值一提。 孩子和她要想活,必须依靠严暮。 这不是懦弱,只是为了活。 外面管弦乐继续,这时蹬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上楼了。柳云湘心口一紧,紧接着隔壁的房门打开,有人脚步匆忙的进去了。 “爷,您别急啊,容奴家给您脱下外裳。” 接着一阵窸窣的声音,柳云湘大体能猜到什么。然严暮不用猜,起身来到西墙边,挪开条桌上的花瓶,那里竟有一个小洞。 “我昨晚光听墙角了,也没看到好戏,便偷偷挖了这个小洞。” 船上的房间是用木板隔开的,这小洞像是用刀子一点点剜出来的。他看还不要紧,还拉过柳云湘,让她也看。 “我不……” “你看那女人,长得美不美?” 柳云湘被严暮扯得趴到墙上,还是望了过去,正见一体态壮实的男人压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亲热,那女人正对着这孔洞,因此她一眼就看到了。 她也就看了一眼,赶紧挪开。 “美吗?”严暮执着的问。 柳云湘没好气道:“美。” 严暮听见这话又笑了,拉着柳云湘靠墙坐下,隔壁传来声浪一声一声传来,那火热程度让人头皮发麻。 毕竟那位是皇上啊,严暮的生父,她有种儿媳妇偷听公爹那啥的感觉。 怪恶心的。 她要走,严暮又把她拉了回来。 “你疯够了没有?” 严暮冲她嘘了一声,这时隔壁说话了。 “皇上,您弄痛奴家了。” “贱妇,朕宠幸你是你的福气。” “皇上……” “你用你这张脸勾引朕,你个荡妇,朕饶不了你。” 柳云湘简直想捂耳朵,这皇上也是有病,既然临幸人家了,还说这种话。 严暮轻笑一声,歪头跟柳云湘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那娼妇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我娘。” “……” 柳云湘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而再看严暮,他笑着,眼底已经慢慢变红了。 “在他眼里,我娘就是那样的女人,一个低贱的娼妇。而我是娼妇生的野种,我活着,他身上的污点就一直在。” “他想杀我,几乎时时刻刻都想,但他是皇上,还得披着一层道貌岸然的皮。” 柳云湘转身有些笨重的搂住严暮,“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笑吗?” “一点都不。” “一场好戏呢。” 柳云湘仰头,看到严暮依旧笑着,扯着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她心慌的不行,吃力的直起身子,吻住他唇角,怜惜的将他嘴角的血亲干净。 她想,如果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崩溃。 “严暮,孩子在肚子里动的好厉害,他可能感受到你了。” 柳云湘拉过严暮的手,盖到她肚子上,小家伙像是真的感应到了一般,猛地踢了一下。 于是那双幽暗的眼睛里,霎时有了光亮。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与谁情深 夜色渐浓,腾地一声,划破寂静。 柳云湘正倚在严暮怀里,已经有些瞌睡了,听到这动静,往窗户那边看,但见有一闪一闪的光。 “是不是放烟花了?” 严暮眯开眼看了一眼,“嗯。” “我想看。” 隔壁屋里已经云收雨歇了,其实时间也不长,柳云湘暗暗想。见严暮懒得动,她掐了他腰一下,很用力的。 严暮正犯瞌睡,在柳云湘怒视下,不大情愿的起身,将她拉起来,再来到窗前。 窗子推开,一阵寒气窜进来,冷得严暮打了颤,从旁边罗汉床上拿起大氅,给柳云湘披上了。 潋滟湖岸边正在放烟花庆祝万寿节,在湖中画舫是最佳观赏点。柳云湘看着漫天绽放的银花,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那点点的光都盛进了她的眼眸里。 她看烟花,严暮看她。 “好美!”柳云湘忍不住赞叹。 严暮撇嘴,“美吗?” “世间最美的风景。” 严暮低头亲了柳云湘侧脸一下,“你说是就是。” 快五更的时候,画舫靠岸,严暮起身匆匆将皇上送回宫里,再折返回来接柳云湘。 此时东厂和宫里的人都已离开,柳云湘她们下船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双脚刚落地,乞丐慌里慌张的跑来了。 见到柳云湘还吃了一惊,但也没顾上多问,转而把严暮拉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严暮脸色大变。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大步离开了。 乞丐叹着气走过来,“夫人,我送你回家。” 柳云湘望着严暮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乞丐又叹了口气,“肃平王携全家天未亮出城往西州去了。” 关于朝堂上的事,柳云湘知道的并不多,但她记得上一世肃平王镇守西州,新皇登基后,几次召他进京,他都没有理,最后成了大荣的内患。 直到她死前,肃平王府一直雄踞西州,俨然成了一方霸主。 “谢子轩在东厂酷刑之下曾画出一张画像,说当年他们遭遇北金劫粮草时,他看到了这人的脸。”说到这里,乞丐看了柳云湘一眼,通过她神色,判断严暮有没有跟他提起过此事。 柳云湘看出乞丐意图,摇了摇头,“严暮没有跟我说过。” 乞丐扒拉一下胡子,继续说道:“通过调查这人,我们发现他是振威大将军李朔的手下,继而查出李朔和北金在北征之前就开始暗中勾结了,而李朔是肃平王的老部下。” 柳云湘猛地顿住身子,看向乞丐:“所以肃平王也私通北金?” “肃平王这个老狐狸,老谋深算,藏得很深,我们暗中查了很久,并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只能先将肃平王府围起来,防止他们有其他动作。但一网兜下去,跑了一条大鱼。” “陆长安!” 乞丐沉了口气,“对,他跑了。” “可他……他能做什么?” 一个文弱书生而已,况他和肃平王父子感情淡薄,即便肃平王有什么重要的交代,也不可能让他去完成。 “在皇上还是皇子时,因为母妃出身不高,一直被先皇忽视,被其他皇子欺负。后来他的母妃因病去世,他在宫里更加孤苦,这时候是两个太监一直护着他,一路披荆斩棘坐到皇位的。这两个太监,一个是上官胥,如今的东厂督主。还有一个是张謇,他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直到前年生了场大病,皇上体恤他,让他在武侯府养病。虽然碍于礼制没有敕封,但武侯府那金字牌匾可是皇上亲书的,他也就成了位高权重的武侯。皇上因少年时的经历,只信任两个人,一个是我们义父,另一个是武侯。” 东厂督主手段狠辣,举世闻名,而这个武侯,柳云湘仔细想想,真没听说过。 “武侯常去深山里的无常道观静修,不怎么回京,但并不是说这人真正与世隔绝,不慕权势了。皇上养了一支夜狼军,这只军队无影无形,但在皇上需要的时候,可迅速集结,而皇上把这个秘密武器交到了武侯手里,足可见皇上多信任他。而这武侯与肃平王交好,肃平王被困后,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他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而是写了一封信给陆长安,让他带着去找武侯求救。” 柳云湘心下一紧,所以严暮并不是无缘无故要杀陆长安。 “武侯回京,偷偷带皇上去了旖月阁,让皇上见到了那个与严暮母亲长得极像的女人。皇上色令智昏,竟然听从武侯的建议,同意放肃平王回西州镇守。皇上将会在今日早朝是下召,而武侯提防着东厂,让肃平王府先一步离京了。” 柳云湘皱起眉头,“严暮为什么一直揪着肃平王不放?” 乞丐看向柳云湘,眸光陡然锐利,“当年皇上下令诛杀严大将军一家,而执行命令的人就是肃平王陆直。” 柳云湘身子晃了一下,而她将陆长安藏起来,间接的帮了肃平王,帮了这个严暮的杀父仇人。 回到家里,天已经大亮了。 乞丐还有事,护送她回来就赶紧走了。 柳云湘回到西屋,正望着窗子怔怔发呆的时候,张大娘进来了,小声跟她说道:“张琪让我告诉夫人,说是您让他藏起来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柳云湘心神猛地一震,却又一下陷入了迷茫中。 上一世,陆长安救过她。 这一世,陆长安也救过她。 上一世,陆长安对她情深义重。 这一世,陆长安对她也用了情。 她该告诉严暮吗? 不,严暮见到陆长安会失去理智,会杀了他。 可若不告诉他,他……他若知道了,不会原谅她。 这样纠结了一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让她防不胜防的竟是陆长安亲自登门了。 而陆长安前脚更进门,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后脚严暮就回来了,当下脸色阴沉下来。 严暮冷嗤,“陆世子,肃平王仓皇西逃,怎么把你舍下了?” 陆长安微扬起下巴,面对严暮时,有不屑有厌恶,但碍于教养,并没有表现太多。 “父亲镇守西州多年,荡平外患,保天下太平,他是个大英雄,行得正坐得端,若非被你们这样的奸佞小人诬陷,何至于如此,还好皇上英明,我们肃平王府才没有被你们所害。至于我,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严暮挑眉,“哦,不怕死啊?” 陆长安看了柳云湘一眼,继而挺直腰杆,“死有何惧,但我不能连累柳姑娘。” 柳云湘闭了闭眼睛,陆长安是为了她留下的。 严暮啧啧一声,“你二人还真是情深义重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恨她 严暮嘴角带笑,但眼里却是杀意凛冽。 许是太紧张,柳云湘觉得后背都被汗打湿了,一阵北风吹过,脊背发寒。 她咽了一口口水,试图平复严暮的情绪,“你和肃平王的恩怨,陆世子并不知晓,他只是在帮自己的家人……” “你怕我伤他?”严暮笑着转头问柳云湘。 “我们只是朋友。”她心口发颤道。 “如果我杀了他呢?” “不!” “我杀了他呢?” 柳云湘摇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严暮眸色陡然一声,同时提剑出鞘,朝着陆长安刺了过去。而陆长安也有防备,连忙躲过这一招,但接下来招式更加凶猛,更加凌厉,不过几招就接不住了,顷刻身上就落了好几道伤,血染红了素衣。 严暮眼里杀意浓重,透着肆虐的疯狂,手中长剑带风,招招直击要害。 陆长安真的会死! 柳云湘瞪大眼睛,见严暮已将陆长安逼得退无可退,只待一招毙命。 “子衿!”她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声。 立时,子衿伶俐的跳出来,接住了严暮那一招,并迅速与之缠斗在一起。 柳云湘赶紧跑到陆长安那儿,一开口嗓子都哑了,“快,快跑!” 陆长安摇头,“我已经连累白家一家六口为我丢掉了性命,不能再连累你了。” “他不会伤我的!” “他就是个恶鬼,没有心,没有感情的。” 柳云湘跟陆长安说不通,只得赶紧推着他往外走,而这时子衿已经接不住了,稍一露出破绽,严暮已经杀了过来。 柳云湘惊慌之下,只得伸开双臂护住陆长安。而严暮眼底猩红,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见是她,瞳孔猛地一缩,还是赶紧收剑,堪堪避开了。 而子衿趁着这个功夫,一脚将严暮踢开,同时不小心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刀。 血,顺时染红了他半条胳膊。 柳云湘一下愣住,但看严暮怒目圆瞪,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只得赶忙让子衿带走陆长安。而她扑上去抱住严暮,阻止他追击。 “柳、云、湘!” “你冷静一点,杀了他也没用的!” “你他妈给我让开!” “我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杀了肃平王世子,依照律法,你也是死罪!一命赔一命,你让我们娘俩怎么办!” 严暮推开柳云湘,一剑指向西边的院子,“他曾住在那儿,与你一墙之隔。” 柳云湘向前一步,而严暮退后一步,同时用剑指向她,“你们俩早已互通情意,约定三生了?” “严暮……” “柳云湘,你可真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儿子喊他爹?让儿子认贼作父,柳云湘,你他妈真能赶出这种事来,你有心没心?” 柳云湘皱紧眉头,之前她确实打算将孩子托付给陆长安,所以严暮这句话也没错。 但她那时确实不知道肃平王杀了严暮的家人。 此刻严暮神色癫狂,已经没有理智了,柳云湘试图跟他解释,他也根本不听,嘴里反复念叨着:你真狠!你真狠! “你胳膊受伤了,我先给你处理伤口。”柳云湘试着跟严暮沟通。 而严暮看到自己胳膊上的血,神色突然一肃,“当年正是肃平王设计诬陷我父亲通敌叛国的,而后领皇命杀我严家上下三十口人,今日肃平王顺利离京,我再想报仇,已经没可能了。” 柳云湘身子颤动着,“不会,还有机会。” 严暮看向柳云湘,眼底没有先前的疯狂,只剩下瑟瑟寒意。 “柳云湘,偏偏是你!” 这一刻,柳云湘能感受出来,严暮恨她。 所有的解释都没用,他不会听,只认定一个结果,她帮了他的仇人。 眼看严暮离开,风也陡然大了起来,像是要下雪了。 谨烟上前扶住她,担心道:“姑娘,咱还是进屋,七爷他不会真生你的气的,等他回来,您再好好跟他解释。” 柳云湘看着已经空的院门,喃喃道:“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他的白月光 当天晚上,柳云湘辗转反侧许久才有了困意,刚要睡着,两条腿突然开始抽筋。 她迷迷糊糊喊了严暮一声,等不到回应,才想起来他已经走了。她坐又坐不起来,腰板硬的弯不了,喊谨烟和子衿,这两丫头在东屋,估计睡熟了,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叫醒。 她只能忍着难受,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很委屈,很无助,很生自己的气。 以为自己很聪明,结果把事情弄成这样,虽然救了陆长安,可…… 可她并不想严暮恨她。 临到天亮的时候,柳云湘才睡着,一直睡到午后。她是被一声唤醒的,忙睁开眼看向罗汉床那边,却是空的。 “哎哟,夫人,您可睡醒了。”张大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上前来府柳云湘起身。 “他呢?”柳云湘问。 “谁?” “严暮啊,他刚坐那儿的。” 他还是很生气,但跟她说话了,说…… 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张大娘笑,“夫人睡迷糊了,七爷昨晚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 柳云湘怔了怔,接着缓过神儿来,好像是做梦了。 “谨烟她们呢?”感觉家里好安静。 “今天万寿节,五姑娘一早就回来了,嚷着去街上玩,子衿带着她就出去了,吃午饭的时候都没有回来。谨烟不放心,出门找她们去了。” 柳云湘点头,“街上热闹吗?” “好不热闹,城西三家戏楼打擂台,城东十二教坊,歌姬舞姬轮流上场表演。还有游街的,杂耍的,西域驯蛇表演等等,更别说街两边摆着摊子,琳琅满目的,看都看不过来。我早上从粮铺过来,看了一路,眼睛都看花了。”张大娘笑呵呵道。 “是么。” 在梦里的时候,严暮还问她要不要去街上逛逛的。 见柳云湘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张大娘猜到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夫人您和七爷,说实话,外人看不懂,但我知道您心里肯定是有他的,他心里也有您,其实这就够了。多少夫妻,徒有名分,心里没有彼此呢。我要说两个人相处,别太较真,非争个对错。您要真舍不得,说句软话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把日子过好。” 柳云湘笑着摇头,她对严暮的感情很复杂,不是爱或不爱,不是在一起或分手,而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她必须跟他坐同一条船。 梳洗好后,谨烟她们回来了,兴冲冲的跟她说了很多趣事。说到两个醉鬼打架,谨烟顿了一下,“我看到七爷了。” 柳云湘心微微一颤,“他?” “街上有不少官差维持秩序,七爷他就在其中。” “这样。” 柳云湘静了一会儿,道:“谨烟,你陪我去街上逛逛。” 天色稍晚,街上还是热闹的,不过人潮退了下去。柳云湘往前走着,偶尔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来看一看。 这时一队官差走过来,但没有严暮。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过白玉桥的时候,看到乞丐往往河对面的胡同里走去了。 她细一思量,加快脚步,跟着乞丐进了那胡同。 那胡同挺长的,但没有岔路,蜿蜒走了好久,出来后竟然是潋滟湖边。往湖边望去,借着皎洁的月色,能看到两个人坐在石阶上。 男的一只手支着身体,整个人往后仰着,另一只手拿着酒坛,一口一口的灌酒。 女的披着玄狐大氅,一看就是男人的,她肚子隆起,这样坐着明显不舒服,一直调整姿态。 见男人又灌了一口酒,她试图去夺,但没有夺过来。 “小七,还有机会报仇的,我一定帮你。” “我不要你帮我。”严暮喝得多了,声音有些飘。 “我舍不得你这样。” “我没事。” “让我帮你。” “你已经把你自己送进那个吃人不见血的地方了,你还要怎么帮我?”严暮痛苦的嚷道。 “小七……” “金悠,我倒宁愿当初我随严家人一起去死。” “你别这样说。”金悠吃力的转过身,抱住严暮,“只要能为你做的,哪怕是这条命,我都给你。” 女人哭了,在月色下,那么楚楚动人。 柳云湘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果然她哭得时候最像这个女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爱你还是那个女人 “如果我是你,我就过去问严暮,他到底是爱你还是爱那个女人。” 柳云湘嘴角勾起,“这问题多蠢,我不会这么问。” 乞丐走上前来,挑眉问:“那你怎么问?” “我会问严暮,小金妃肚子里怀的是他弟弟还是妹妹,我还真挺好奇的。” 乞丐一个局外人听了都犹如一刀捅进心窝了,直想吐血。 “你说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出于礼貌也应该,可我怎么有种即将见未来婆婆的错乱感?” 见柳云湘笑得风淡云轻的,乞丐用力锤了一下胸口,“求你,千万别过去。” 谨烟撇嘴,“活该!” 乞丐心服口服,还竖起大拇指,“幸亏我没招惹过什么女人,尤其你家主子这样的。” 柳云湘冷嗤,但其实这一刻,她是可怜严暮的。 他以为真心爱他,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他这么都不会想到,最后会命丧她手。 “他俩怎么勾搭在一起的?” “什么勾搭,人家是青梅竹马。” “哦?” 上一世,她只知道严暮和小金妃有奸情,但无从得知他们之间的事,严暮也从未跟她说过。 “金悠父亲是严大将军的副将,金悠娘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当时金将军还在战场上,没有赶回去见金夫人最后一面。那一战,金将军救了身负重伤的严大将军,一方面为了报恩,一方面体恤下属,严大将军让金将军把小金悠送到严府给严夫人照顾。后来严暮出生,金悠比他大三岁,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他,当时两家还定了娃娃亲。严家遭难的时候,严夫人将金悠送走,她才得以活下来,而义父救了严暮,同时找到流落在外的金悠,之后他们两个人在督公府彼此依靠着长大。严暮长大后锋芒毕露,皇上一边觉得这个儿子像他一边又提防着,为了打压他的锐气,皇上要金悠进宫。当时的情况,皇上就是想敲严暮,同时看他对自己有多忠心,若他敢违抗圣命,便一定会杀之以绝后患。金悠怕严暮冲动,瞒着他偷偷进了宫,自此成了小金妃。” 说到这里,乞丐长叹一口气。 “金悠为严暮牺牲太多了,她值得严暮的偏爱。而你,你为严暮做了什么呢?” 柳云湘嘴角扯了一下,“我听着都感动了。” 她为他做了什么呢,上一世给他烧了几十年纸钱算不算? “所以你得接受这个现实,在严暮心里,最最重要的位置是给金悠的。” “我为什么接受?” “你……” “严暮欠金悠的,我又不欠。他活该把命抵给她,而我,我要是能活下来,定好好活着,远离这对儿狗……痴男怨女。” 乞丐看向柳云湘,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通透。 “我以为你爱老七。” “爱过,但那是那一辈子的事了。” “啊?” 柳云湘收回视线,转身往胡同里走。 这一条路,回去时比来时似乎漫长许多,风起了,还吹乱的了她的鬓发。 “夫人,他对不住您。”谨烟替柳云湘委屈。 柳云湘笑,“他对不住我的地方太多了,用他那条狗命也弥补不了。但我若不在意他,便也就不觉得委屈难过了。” 已经活了一世,这点通透还是有的。 夜里,柳云湘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房间里有一个黑影。她惊了一跳,原以为是严暮那厮,却见这影子矮很多,而且手里还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 她一步一晃的往床前走,步履瞒珊的,拖着那木棍,很笨重的样子。 柳云湘眉头皱起,“晏姨娘?” 因这一声,黑影停住了脚步,不过离开的近了一些,柳云湘也隐约看到了她的面容。 “天……冷……了……” 晏姨娘没有舌头,所以发音有些奇怪,吐字也不太清楚。 这话有些不着南北,柳云湘试着确认:“您说天冷了?” “会……冻……死……人……的……” “您要火盆?” 她那屋是有火盆的,不至于受冻? 晏姨娘长叹了一声,转身拖着那木棍又走了。 柳云湘看着晏姨娘离开房间,后知后觉的想到,这木棍是干什么用的?当拐棍吗,但也太粗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怀的是男娃 自晏姨娘离开后,柳云湘就没有再睡着,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翌日,临近中午的时候,曲墨染过来了。 她给她诊过脉后,道:“也就这几天了,记住我之前嘱咐你的,一旦觉得不舒服,赶紧让子衿去唤我。” 柳云湘点头,“到眼下了,这孩子反倒安生的紧。” 曲墨染深吸口气,再拍了拍柳云湘的手,“你宽心就好,白木的毒清理的差不多了,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我倒不怕,反倒你好似有些紧张。”柳云湘笑道。 “我哪有紧张。”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说毒解了,可柳云湘身子亏损太多,只能硬撑过去,自然要不别人凶险得多。 柳云湘安慰曲墨染道:“生死有命,我不惧也不悔。”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门又敲响了,而且很急。 “来了,别敲了。” 谨烟一边喊着一边往门口跑。 “欸,你们什么人?” “让开!” “我还要禀报我家姑娘……” 谨烟话还没说完,只听杂乱的脚步声进来了,朝着正房这边走来。 很快西屋的棉门帘挑开,先是两个婆子进来,站在门口两侧,接着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褙子的长公主走了进来。 长公主端得一身傲气,见到柳云湘,瞳孔微缩了一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妇人,头发都白了,身板也弯了,但一双吊三角的眼睛,浑浊透着阴气,嘴巴是尖的,年轻时定是个泼辣狠毒的角色。这样的人,老了也是凶相,与慈眉善目相差甚远。 “长公主,容柳云湘失礼了,不知您来我这小院有何贵干?”柳云湘道。 长公主似乎懒得跟她说话,只冲身后那老妇人看了一眼。 那老夫人点了个头,朝柳云湘那边走近了几步。 “你就是柳氏,站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肚子。” 柳云湘皱眉,“你是哪位?我凭什么听你的?” “休要放肆,瑞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太后都要给几分薄面的。”长公主冷声道。 柳云湘眼眸流转,“是么,但我这可不是宫里,也给不起谁面子。” “你,谁给你的胆子,别仗着老七……” “我不仗着谁,但这是我家!” 瑞嬷嬷轻哼,“柳氏,太后让老奴来的,你还有话说?” 柳云湘抿嘴,再看门口那俩婆子,外面还有好几个护卫,子衿不在家,谨烟和张大娘进不来,要是反抗的话,肯定会吃亏。 “云湘。”曲墨染担心的看着柳云湘。 柳云湘冲她摇了摇头,而后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让那瑞嬷嬷看。 瑞嬷嬷看了她肚子一眼,只是一眼,脸色一下变了,转身走到长公主身边,小声说了什么。那长公主听完,脸色也不好,盯着她肚子,眼神锐利至极。 “你确定是男娃?” 瑞嬷嬷点头,“老奴看了几十年,不会错的。” 曲墨染冷嗤一声,“开什么玩笑,隔着肚皮,只看一眼就能看出是男娃还是女娃,你确定你不占一卦?” 瑞嬷嬷充耳未闻,退到了长公主身后。 长公主看向曲墨染,眉头一挑,“你是谁?” 曲墨染握紧拳头,“我是大夫。” “你没这个本事,不代表别人没有。” “你凭什么看低我,你……” “把她拖出去!” 长公主一声令下,门口那两个婆子上前,曲墨染试着反抗,但到底不敌两个婆子力气大,推搡着就出门了。 “云湘!” “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你别担心。”柳云湘安抚了曲墨染一句,而后看向长公主,“你想干什么?” 长公主走上前两步,在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等你生下来是个男娃,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柳云湘抿紧嘴巴,静静地看着长公主。 其实会面临什么,她还没敢想。 “最好的结果,去母留子,再不然,你们母子被都得死。皇家不承认严暮,自然也不会承认这个孩子,但也不会放任皇家血脉漂泊在外。往小了说,事关皇家体统,往大了说,事关江山稳固。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听懂。” “他只是我的孩子。” “呵,你是谁,一介平民罢了,莫自视甚高。” 柳云湘迎着长公主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把孩子给你们。” 长公主失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 “镇北关外,我朝和北金打起来了,但朝中没有合适的武将,皇上已经下令让严暮带兵去支援了。他一走,你可就没有依仗了。” “他要走便走,但我死也不会和孩子分开。” 长公主轻嗤一声,继而起身,“给你生路你不要,那就等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他要去打仗了 长公主一群人离开后,曲墨染她们赶紧跑进屋里。 “姑娘,您没事?”谨烟担心的问。 柳云湘摇头,“我没事。” 她看向曲墨染,见她脸色不好,眼睛似乎还红了。 “谨烟,你们先出去,我和曲大夫说会儿话。” 谨烟她们出去后,柳云湘拉着曲墨染坐下。 “刚才因为我让你受气了,对不起啊。” 曲墨染喟叹了一声,“她问我是谁,当时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柳云湘愣了一愣,“你说长公主?”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自己的身世,我和父母走散,千辛万苦找到家,他们却不认我了。” “我记得。” “她是我娘。” 柳云湘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曲墨染。 “那年我十岁,真真的历经生死才回到家,才见到她。但她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儿,与我一般大,那小女孩儿取代了我,成为了昭华郡主,成为了慕容令宜,。她喊她娘。她看着满身脏兮兮的我,眉头皱紧,说了一句:哪来的小乞丐,乱认亲。” “后来,我给自己改名字了,随师父的姓,名字也是师父给的。” 柳云湘心疼的搂住曲墨染,“其实你可以和她说清楚的,她应该只是认错人了。”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这才从药谷来到盛京,但想要见到她并不容易,后来阴差阳错的成了沈云舟的外室,然后经历了太多,想要认亲的想法慢慢就淡了,我们母女缘浅,不强求了。” 用午饭的时候,谨烟见柳云湘神色如常,几次想开口又忍了回去。 这时子衿从外面跑过来,急道:“外面传咱大荣和北金在漠北一带打起来了,还说皇上命严大人带兵前去支援。” 子衿说完,才看到谨烟着急的跟她打手势,让她闭嘴。 “啊,不能说吗?”子衿小声问。 谨烟摇头,“姑娘已经知道了。” 柳云湘抬头,见谨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冲她笑了笑,“他走就走,天不会塌的。” “可您马上生了,又面临这样的处境,他怎能丢下您!”谨烟说着红了眼。 她家姑娘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感觉就像是被拴在羊圈里,外面群狼环伺,命已经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天无绝人之路,总有法子的。”柳云湘长叹了一口气道。 大不了…… 若她一个,她不怕,大不了一个死,可还有孩子,她没法坦然面对生死。 一主二仆正满心愁绪的时候,乞丐跑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整间屋子。 “严暮不在?” 柳云湘皱眉,“你找错地方了?” 乞丐抹了一把汗,“哎哟,可急死人了,京郊大营等着他点将,结果他人不见了。这等军情紧急的情况下,要是传到皇上那儿,定会龙颜大怒,万一安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脑袋可真就保不住了。” 柳云湘沉了口气,“他不会逃的。” “我们信,可别人不信啊,尤其这时候朝野上下人心慌慌的。我还想着他一定在你这儿,竟然不在,那他能去哪儿。” 柳云湘冷嗤:“你来我这里找,不如回严府看看他是不是在元卿月那儿,亦或是进宫看看他有没有在小金妃宫里,马上生离死别了,不得跟心尖尖上的人道个别,万一是最后一面呢。” “呸呸呸!你就咒他!” 严暮没在这儿,乞丐只好去别处找。 用过午饭,柳云湘正靠着罗汉床养神儿,听到外间有动静,转头见严暮披着玄狐大氅走了进来。 “你……” 她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带你去个地方。” 谨烟和子衿揽到外面,柳云湘看了严暮一眼,而后冲她二人摆了摆手。 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柳云湘被严暮抱进车里,他再坐到外面赶车。 车子动了起来,里面铺着厚厚的棉被,柳云湘靠坐在里面,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能看到他身上皮的大氅,上面似乎有很多……土! 马车上了大街往城门方向走,柳云湘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以往她每次出门,后面总有人跟踪监视着,这次好像没有。 出了城门,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 严暮不发一言的将柳云湘从马车上抱下来,而后拉着她往山上走。 柳云湘看着这山,不正是严家祖坟所在。 他要祭拜父母亲人,拉着她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给你挖个坑 早上起来,天就不太好,铅云浓重,此时天更暗了,远远看到严家的坟头,一个个影影憧憧的,森森然然。 柳云湘被严暮用大氅裹着,几乎是贴在他怀里走着,微微仰头,鼻尖蹭到他下巴,有些扎人,再仔细一看,那儿冒出了一点点青色的胡茬。 上一世,出征前一晚,他发狠的发狂的对她。天亮后,他又温柔的亲了亲她。 “等我回来。”他说。 她没有回答他,但她一直等着。 三年,无数个夜里,她从梦中惊醒,然后捂着胸口庆幸只是个梦,他没有受伤,没有牺牲,没有如梦中那一幕,回来的只是一口棺材。 思绪飘远又回来,柳云湘这才发觉他们已经停下了,而面前是一个坑,新挖的,长坑,就在这些坟头中间…… “我挖了一天。”严暮像是炫耀一般道。 柳云湘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所以这一天,你一直在这里挖坑?” 在所有人都疯狂找他,以为他要临阵脱逃的时候,他在挖坑! 严暮推了推柳云湘,“我给你挖的。” “……” “你试试合不合适。” 鬼他娘的合不合适,这是什么狗屁话! 柳云湘咬牙看向严暮,“你要把我埋了啊?” 严暮看着她,收起惯常那痞里痞气,眯眼道:“我还真想亲手把你埋了,埋进我严家祖坟里。” 柳云湘怔了一怔,随即骂了一句:“疯子!” 她转身要走,但被严暮一把横抱起,天旋地转后,她和严暮已经并肩躺在坑里了。 “有点挤。”他评价道。 “严暮!”柳云湘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不要紧,躺你一个正好。” 跟一个疯子,讲道理没用,骂他也没用,柳云湘转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 许是山林太静,这一声格外的脆亮,竟把旁边树上的鸟给惊走了。 严暮埋头在她颈窝出,低低笑了起来。 因为彼此紧贴着,柳云湘能感觉到他这笑引起的胸腔共鸣,似乎真的很开心。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如果你能活着等我回来,你一定要打我一巴掌。” 柳云湘身子僵了一下,“如果能再见面的话。” 也许不是死别,也许是天各一方。 谁说得准呢! 严暮脸贴到柳云湘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爹走了,以前我觉得你给谁给当儿子都无所谓,但现在不行,你只能是我儿子。” 柳云湘拍开他的手,“谁说的,陪着我生下孩子,若我没熬过去,亲手把我埋葬了,然后护着孩子长大?” 她也不是在意这些,只是他说了,她当时记住了,眼下不得翻翻旧账打打他的脸。 严暮嘿笑一声,接着躺回去,将柳云湘搂怀里。 “冷不冷?” “冷。” 严暮搂更紧了,还用大氅给她盖住。 柳云湘嘴角抽了一下,她是这意思吗? 乌云翻滚,竟下起雪来,一片一片的落到二人脸上身上。 “再下大一些,就能把我们埋了。”严暮笑道。 柳云湘闭上眼睛,上一世,她曾最遗憾的事是死不能与他同穴。 现在,倒是弥补那一点遗憾了。 只是当她真正老去,死亡将近的时候,她反而喜欢清清静静一个人。那时候就想,如果有来世的话,她不会嫁给谢子轩,不会爱上严暮。 “我跟乞丐说了,你生孩子的时候,真没熬过去的话,我就让他把你埋到这里,埋进我严家的祖坟,做我严家人。” “……” “等我死了,跟你合葬。” 起了风,严暮这话传到柳云湘耳里不甚清晰,但她还是听懂了。 她想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但还是不说了,毕竟真的很冷,冷到她不想张口说话。 雪在他们身上盖了一层,天也真正黑下来了。 “严暮,你是爱我的?”柳云湘突然开口道。 “……” “虽然没有爱金悠那么多,但你多少是爱我的,对?” 严暮默了许久,道:“是。” “可我不稀罕这样残缺的爱,也不想要这样的你。” “……” “所以放过我。” 严暮搂紧柳云湘,长长叹了口气,“那我们约定好,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你死了,我也把你忘了。如果我们能再见面,至少我还是孩子的父亲。” “好。” 翌日,严暮领兵西征。 城门萧瑟,因为太冷,送行的百姓并不多。 柳云湘穿着湘妃色的大氅,在稀落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严暮一眼看到她,让几位副将先行,他骑马来到她身边。 他跳下马,笑道:“不是让你不要来送行?” 柳云湘将几包药塞给严暮,又附上一张药单,“我听闻西北那边时有寒疫,这配方是我请曲大夫配的,若真遇上,你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药,你要留给自己,一旦发觉有症状,赶紧熬着喝了。” 别落得一身伤病回来了,如雄鹰折断了翅膀,壮志未酬。 他替她舍过命,她便以此为回报了。 严暮看着这几包药,再看柳云湘昳丽可人的样子,不由想说一句:等我回来。 但,还是不说了。 突然有些舍不得她等他。 严暮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回去。” 说完,他转身上马,再深深看了柳云湘一眼。 “别怕。” 离开的最后,他跟她说了这两个字。 别怕。 而后他转身离开,那背影如此的决绝。 谨烟恨道:“他倒是走得潇洒,可姑娘您,您就要成别人嘴里的肉了!” 柳云湘笑着往回走,她想他已经做了安排。 乞丐倚着城墙,见柳云湘过来,拿着破碗上前讨钱。 柳云湘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有好几个,或是挑柴的,或是卖胰子的,或是过路的,有意无意往这边看。 这些都是监视她的人,许还不是一个阵营。 “夫人,我两天没吃饭了,赏几个铜板。”乞丐说着冲她使了个眼色。 柳云湘冲谨烟点了一下头,谨烟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到乞丐碗里。 “谢夫人,谢夫人!” 乞丐鞠躬的间隙,小声说道:“皇上答应严暮,他肯带兵西征的话,便容你生下孩子,保你和孩子的命,所以别怕。” 柳云湘嘴角扯了一下,这话,她信。但她还知道,严暮不仅仅是为了她。 上一世,严暮出征是为了金悠,为了保她和腹中孩子的平安。 乞丐原以为说完,柳云湘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抬头却见她淡淡笑着,这笑竟有些凉薄。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逃离 夜里,柳云湘躺在床上,觉得肚子不大舒服,不过像是白天出城的时候灌了凉气那种。她又怕是要生了,便没敢睡。 这时候,帘子打开,一个黑影悄摸进来。 那黑影矮且笨重,依旧拖着一根很粗的木棍。这次柳云湘没说话,但见那黑影近了,竟举起了那木棍。 “晏姨娘,我没得罪过你?”柳云湘道。 因这一声,晏姨娘吓得后退了两步,棍子也落到地上了。 柳云湘撑着胳膊起身,将桌上的蜡烛点燃,再看晏姨娘穿着厚厚的棉袄,正用力盯着她,好似怕她跑了似的。 “你想用这棍子打死我?”柳云湘看了一眼那有小臂粗的木棍。 晏姨娘手断了,只能用胳膊夹着,许是在紫云庵扫地的时候练出来了,夹着木棍的动作还挺灵活。但到底不敌用手,没法使力。 晏姨娘闻言忙摇头,“打……晕……你。” 柳云湘挑眉,“然后呢?” “带……走。” “做什么?” 晏姨娘看着柳云湘,静静看了许久,而后吃力的拿下头上的僧帽,又自夹层里面掏出一张叠成四方的信。 这信不知藏多久了,已经泛黄。晏姨娘没有手,打不开,柳云湘自她那儿接过来。在蜡烛下小心打开,上面有几行字。 “军中有叛徒倒戈北金,我一千将士被困土浑堡,请皇上速派军驰援。” 柳云湘看着这些字,又想起上一世那个传说,西征将士并没有死绝,有一千人进入了漠北沙漠。 “这是谁写的?” “侯……爷。”晏姨娘颤巍巍的说道,浑浊的眼里因提到这个人而有了泪水,“他……活……着。” “这封信是给皇上的,怎么到了您手里?” 晏姨娘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柳云湘大体才听明白了。 军中有内奸与北金传递消息,老侯爷的行动被对方提前知晓并设下埋伏,死伤无数。老侯爷带着三千将士厮杀出去,被逼退进漠北的沙漠里。而这三千将士伤的伤,亡的亡,最后到土浑堡的时候只剩下一千了。 土浑堡外是北金的边城驻军之地,他们逃不出去,于是派了几名将士混进商队回盛京求援。 然这几个将士一路被追杀,等到盛京时,只剩一个了,而且还身受重伤。 这名将士猜到朝中也有内奸,自己根本无法见到皇上,只能潜入侯府,将这封信托付给晏姨娘。 这名将士死了,晏姨娘一向聪明,很得老侯爷倚重,她知事情不简单,先将这封信藏好,而后去找了老侯爷的至交。 兵部尚书李成武,请他带她进宫面圣。 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她还是透露了一点消息。哪想便找来了祸事,她被囚禁在地牢中,用尽各种酷刑,双手被砍,容貌被毁,身上无数的烫伤,可她咬牙说什么都不知道,见皇上只是想求皇上彻查西征一案,为老侯爷喊冤。 那些人想知道线索,但又问不出来,又害怕她说出去,于是割了她舌头,扔回侯府。 老夫人不知其中的事,但直觉晏姨娘是个祸害,竟不给她找大夫,由着她自生自灭。这也就是为什么,老夫人看到晏姨娘会心虚的原因。 但太后这时候却下旨让晏姨娘随她去紫云庵祈福,命人将她治好后,便让她留在了紫云庵。 “所以这几年,你一直藏着这封信,没有给第二个人看过?”柳云湘声音有些发颤的问。 晏姨娘点头,“不……敢……” 不敢,不信任任何人。 “为何给我?” 晏姨娘盯着柳云湘,吃力道:“你……弟弟……” 柳云湘心猛地跳了一下,“你是说我弟弟还活着?” 晏姨娘顿了一顿,而后摇头。 她也不知道,只能说有一线希望。 柳云湘又看了一眼晏姨娘那粗棍子,“你把我打晕,想带我走,然后在找他们?” 晏姨娘点头,眼里有炽热。 “可四年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还活着吗?” 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沙漠里啊。 没有水,没有粮食,他们怎么活? 她不禁想起那个传言,那个活着回来的将士,他或许是唯一活着的人了…… 晏姨娘摇头,有些发急道:“他……他一定……一定活着……他等我……等我去找他……” 柳云湘看着晏姨娘急切的样子,很难想象当时在刑室,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熬过去的,这几年她又是怎么隐忍的。 她很爱老侯爷,这是唯一答案。 晏姨娘这几年大概也明白了,即便见到皇上,把这封信给皇上,那个昏君也不会派人去救。她没有办法,只能自私的一个人去见他。 柳云湘看想窗外,“可你有办法把我带出去吗?” 晏姨娘忙点头,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翌日,柳云湘打发张大娘出去买菜。 张大娘一边大声应着一边担心的看着柳云湘,见她冲她点头,这才挎着篮子出门去了。 柳云湘回到西屋,谨烟正加紧做针线活。 她手里拿着一件中衣,在里侧贴了个布袋,而后将一沓银票塞了进去。 “姑娘,您换上这件衣服。” 柳云湘好笑,“那你身上藏了吗?” 谨烟拍拍自己胸口的位置,鼓囊囊的,“藏了不少。” 柳云湘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二人收拾好,就听子衿在外面喊:“姑娘,您快来看看,晏姨娘好像生病了。” 柳云湘看了谨烟一眼,“走。” 谨烟重重点头,“嗯。” 主仆俩从正房出来,柳云湘看了一眼墙头,但见墙头外那槐树的枝干晃动了一下。她垂下眼眸,借着看病的由头进了晏姨娘屋里。 晏姨娘见她们主仆三人进来了,忙搬开厢房一头那堆柴火。 柳云湘探头看去,那后面赫然有个洞。 晏姨娘先钻进去,谨烟扶着柳云湘再进去,子衿在后面盖好柴火。 这个洞通到隔壁西院的西厢房,也就是陆长安的家里,好在他这里荒废着没人住。西厢房也开了一个洞,进入西屋,西屋后面也是个洞,便到了柳云湘这栋房子后面,另一条巷子里了。 挖通这条路,晏姨娘手又不利索,定花费了很多时间,难怪她一直在屋里不出来。 巷子深处有一辆马车,车夫正等着她们。 “东家快上车,掌柜的让我把你们送到城外。” 这马车是柳云湘让张琪准备的,坐上马车,很快出了城。 柳云湘望着远去的城门,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她离开了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离开了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再遇丽娘 夜很黑,看不到前路。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此刻已经换成了子衿赶车。 车厢里,谨烟往柳云湘身后加了个软枕,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不由担心问道:“姑娘,要不要让子衿把车停下,让您缓会儿?” 柳云湘肚子发紧,还一阵阵犯恶心,再加上车子颠簸,更是难受,但闻言还是摇了摇头,“不,让子衿快点。” 而晏姨娘坐在一旁,正闭着眼睛诵念佛经。仿佛已经四大皆空,尘世间的事都与她无关了。 马车敢在黎明将至的时候,停到山里一处掩映在层层树林间的祠堂前。 她现在这情况,即便真要北上找人,也得先把孩子生了才能赶路。而她一消失,定有很多人找她,宫里,东厂,朝堂上几股势力,所以她眼下得先藏起来。 而她之所以跟着晏姨娘离开,更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儿,脱离这些人的掌控,生死由自己不由任何人。 张大娘给他们指的这祠堂,张家的祠堂,因在山林中,人烟稀少,还是比较隐秘的。而她可以隔三差五的送些东西上来,等要生的时候,他们村也有产婆。 柳云湘由谨烟扶着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祠堂,说是祠堂,更像是两间茅草屋。 “姑娘,您在外面稍等,我进去里面打扫了一下。”谨烟道。 她这话音刚落,只听里面砰的一声响。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子衿提着剑进去了。在里面转了一圈回来,冲谨烟点了点头。 “许是老鼠什么的。” 柳云湘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你打扫干净。” 谨烟笑,“是,奴婢知道了。” 这祠堂并不多脏多乱,应该是张家人偶尔上山来祭拜打扫。入门的敞间摆着很多灵牌,西边有间屋子,里面还有火炕,张大娘说是给上山打猎的张家后代过夜用的。 她把粮铺的生意交给张琪,村里很多青壮年跟着他一起干,也就不以打猎为生了,大家日子越来越好。 子衿去找干柴,谨烟烧炕,再把里外两间屋打扫干净,被褥铺到炕上,等炕烧暖和了,烟火气散了,才让柳云湘进来。 祠堂外面有个棚子,用来做饭的。 许久不来人,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做饭的家伙事,谨烟本不抱什么希望,可进去里面发现竟都有,还很……干净。 莫不,这两天有人来祠堂做过饭? 谨烟没多想,从马车上拿下一袋米开始做饭。 中午的饭简单,一盘青菜,一盘熏牛肉片,还有米饭。 西间暖和,饭桌就摆在那儿,也方便柳云湘跟她们一起吃。这里虽然破旧,但在这里吃饭却比在家里吃安心多了,毕竟外面没有那么多眼线盯着她们一言一行。 几人正吃着,突然听到一声,像是孩子的哭声,但再听就听不到了。 “难道是……老鼠?”谨烟挑眉。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哭,先是尖锐的,后来变成呜呜的,像是正哭得起劲被捂住了嘴巴。 子衿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过去,那是一堵东墙,挂着灰扑扑的粗布。子衿用剑挑开,后面竟有一道暗门。 子衿回头看了柳云湘一眼,而后用剑柄敲了敲。 里面没了动静,哭声也没了。 柳云湘干咳一声,冲子衿道:“许是听错了,回来。” 子衿应了一声,而后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停下来,继续盯着那暗门。 过了好一会儿,那门慢慢开了,一妇人抱着一个孩子闷头就往外跑。而子衿跃身而起,挡在了门口。 那妇人惊慌之下,赶忙求饶:“求诸位好心人可怜,我带着孩子流落在外,天寒地冻的,实在无处安身,这才在你们家祠堂借住几日。” 妇人怀里的孩子,不过七八个月大,在她怀里嗷嗷哭着,像是饿极了。 这妇人头发散乱着,挡住了面容,可听她的声音,还是听出了几分熟悉。柳云湘看向谨烟,谨烟也察觉出来了,起身朝那妇人走过去。 走到跟前,歪头一瞧,不由惊道:“丽姨娘!” 那妇人一激灵,下意识就要逃,但被子衿挡住了。 “丽姨娘,是我们。”谨烟无奈道。 这丽姨娘杀了谢子轩,她们姑娘心疼东哥,让她带着孩子赶紧逃了。而事实上,侯爷也并没有报官,这事传出去太难看,而侯府随后又被削了爵位,麻烦缠身,因此只让家里护院追捕了几日,没找到人也就算了。 但显然丽姨娘怕被抓住,在外逃亡躲藏,日子过得实在艰苦。 丽姨娘抬头看到谨烟,愣了一愣,再转头往西屋望去,看到柳云湘,猛地松了一口气,继而瘫软到地上。 暗门后面有个很狭窄的暗室,里面不见阳光,潮湿寒冷。丽娘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便是她和儿子的住处了。 谨烟进去看了一眼,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此时,丽娘抱着孩子坐在饭桌旁,她拼命往嘴里塞饭,是不是喂儿子一口,母子俩都饿狠了。 用过饭后,谨烟把侯府没有报官的事跟丽姨娘说了,丽姨娘先一喜,接着又哭了,抱着儿子哭得十分悲痛。 “我当时糊涂了,怎么就杀了他。” “我后悔啊,我真的后悔。” “如果他还在,我和儿子不至于这般。”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但还把希望寄托于一个人渣身上,那就有点可悲了。当然,丽娘的悲惨,她并不同情,只是看那东哥已经七八月大了,可瘦弱的不行,还一直咳嗽,怕是要养不成了。 她也是要做母亲的,看着实在难受。 “你怎么不回老家?”柳云湘问。 丽娘抹了一把泪,“路途迢迢,我又身无分文……” 柳云湘又看了一眼那康哥儿,叹了口气,对谨烟道:“给她一些盘缠。” “姑娘!”谨烟不愿意。 柳云湘抚着自己的肚子,“当是给这孩子积福了。” 谨烟转过身,自里面兜里拿出一张银票,黑着脸给了丽娘。 “你以前是怎么对我家姑娘的,我家姑娘现在又是怎么对你的,你要是有良心,往后走到庙里就给我家姑娘和小主子祈福。” 丽娘接过银票,抱着孩子给柳云湘跪下了。 嘴里说着感恩的话,余光却瞥到堆在炕头的包袱里那些绵软的小袄,竟有好几身。 她的康哥儿穿得袄子破了,手脚都是冰凉的,冻得直哭,尤其是夜里,一哭哭一整夜。 她听着心都碎了。 第一百五十章 要生了 孩子的病不能耽搁,柳云湘让丽姨娘赶紧带着孩子去城里找大夫看病。 晚一点,张大娘拎着菜和肉上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娃。 这女娃就是东院那妇人的孩子,一家惨死,唯这女娃幸运的活了下来。 “我那乖孙这两日病了,儿媳妇实在带不了两个孩子,我就背着这小妮子。”张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把女娃从背上放下来。 她用小棉被做的背包,小丫头放里面很暖和。 柳云湘腾出一点地儿,让张大娘放热炕上。 小丫头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乱转,小嘴砸着,一会儿竟吐出个小泡泡。 “好可爱!” “我想抱抱!” 谨烟和子衿趴在炕沿儿,瞅着这小丫头,根本不舍得挪开。 柳云湘也十分喜欢这小姑娘,忍不住伸手碰碰她的小脸。 小丫头看向她,唔唔的两声,接着竟咧嘴笑了。 “姑娘,这小丫头喜欢你。”张大娘道。 柳云湘看着小丫头,心都软了,让谨烟抱起来放到她怀里。 谨烟小心放到柳云湘怀里,那么小,那么软,她都不敢用力抱。而小丫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瞅了她好一会儿,接着转身往她怀里蹭。 察觉小丫头意图,柳云湘一下红了脸。 张大娘大笑,“丫头饿了,想吃奶了。” 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我那儿媳妇奶水不够两个孩子吃,还得委屈小丫头喝点羊奶什么的。” 柳云湘看着白嫩嫩,肉嘟嘟的小丫头,道:“你们把这孩子养得好,她家里人泉下有知,定十分感激你们。” “哎,这孩子太可怜了。前几日,妇人娘家那边来信了,说是养不起这孩子,请我们给妥善安置了。我想着等孩子满周岁了,再给她找户好人家。” 柳云湘点头,“交给张大娘您,我是放心的。” 日头偏西的时候,丽娘抱着康哥回来,转头进了柳云湘屋里 “大夫说康哥儿身子太弱了,需好好调养。” 这时谨烟进来,没大好气道:“你与我们姑娘说这些做什么,你自己的儿子,自己好好照顾,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是是。”丽娘怯懦的应了一声,抱着康哥儿赶紧走了。 谨烟将一碗鸡汤递给柳云湘,“姑娘快喝,咱带来的老人参熬的。” 柳云湘闻着鸡汤犯恶心,“不想喝。” “您身子虚弱,多少喝点,也好有力气生孩子。” 在谨烟的劝说下,柳云湘喝了半碗,后实在喝不下了。 夜里,柳云湘刚躺下,羊水破了。 她急忙唤了谨烟一声,谨烟进屋见此,先慌了片刻,而后马上让子衿去山下找张大娘。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谨烟,你快去烧热水,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谨烟点头,“是,我这就去,姑娘您躺着,别慌别怕别急。” “我知道,你快去。” 柳云湘在炕上躺平,手抚摸着肚子,嘴里小声念叨着:“宝贝,娘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你平平安安生下来的。” 她又想到了严暮,不由自主的想他,但到嘴边忍不住骂道:“混蛋!” 此时千里之外,大军昼夜疾行,此时在一处山坳里安营扎寨。将士们必须歇一歇了,不然赶不到镇北关就要有牺牲。 严暮穿着一身铠甲,在清冷的月光下,那铠甲泛着光,犹如结了一层冷霜。 越往北走越冷,饭菜出锅,走一路,一会儿的功夫就凉了。 “主子,外面冷,您快进营帐。”江远道。 此时严暮站在外面,寒风打在铠甲上,寒气竟也能穿透,一直深入骨肉。往北看是绵延的山峦,明日他们就要过山隘了,此间凶险万分。但严暮却是望着南边,他们来时的方向,盛京的方向。 “等老子打仗回去,我儿子应该已经会叫爹了。” 风有点大,江远一下没听清。 “啊?” 严暮冲江远得意道:“你说你,万一战死沙场,连儿子都没有,往后谁给你烧纸钱,谁去坟头看你。” 江远嘴角抽了一下,“属下也觉得自己好惨。” 严暮又看向南方,仿佛这个千山万水,望到了那个人。 柳云湘,我犯贱的时候,想你扇我一巴掌。 狠一点,让我知道疼。 这边,柳云湘独自已经开始疼了。一阵阵的,先开始还能忍,后来疼得直打哆嗦。 外面谨烟烧着火,焦急的往外面望,期待张大娘带着产婆赶紧过来。 这时一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谨烟察觉到,一转身便迎来了当头一棒,人软到地上,闭眼之前看到了丽娘那张阴毒的脸。 丽娘扔掉木棒,赶忙撕开谨烟的衣服,从里面掏出藏好的一沓银票。 厚厚的一沓,看得她眼热。 “谨烟!”柳云湘在西屋唤了一声。 丽娘眼睛一冷,拿起旁边的木棒。而正在此时,门外有了动静。 她忙将谨烟拖到暗处,而后躲进了暗室。 眼见子衿带着张大娘和产婆来了,趁着他们去了西屋,丽娘赶紧抱着康哥逃走了。 产婆看了下面,道:“不急,刚开了五指,看这样子,怎么也得到天亮了。” 然此时,柳云湘已经疼得受不了,想咬牙忍着,可实在忍不住。 “唔,好疼!” 产婆瞄了柳云湘一眼,“别喊,省着点力气,等会儿有你出力的时候。” 柳云湘抿紧嘴巴,可她疼啊,怎么能才能缓解这种疼?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根本没法转移,后来她就在心里喊疼,喊得索然无味,接着她在心里骂严暮,越骂越来劲,时间竟然真的过得快了一些。 夜越来越深,她身体被白木的毒损伤过,很快就露出了虚弱之相。 产婆见她眼神越来越黯淡,忙让张大娘去熬一碗参汤过来。 “夫人,您的咬牙撑着,千万不能晕过去,不然您和孩子可都没命了。” 张大娘跑到厨房,这才发现谨烟竟然瘫在地上。她吓了一跳,忙把人扶起来,摇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摇醒。 这时院门外突然亮起了火把,张大娘慌里慌张的去看,但见外面已经被穿着铠甲的护卫们团团围住了。 谨烟一咬牙,“定是那丽娘告密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个小子 柳云湘此刻犹如烈火在身体内焚烧,而整个人又被寒冰封住了,挣扎不开,动弹不得。这已经不是痛苦了,而是崩溃发疯。 产婆跌跌撞撞跑进屋里,“哎哟,外面怎么来了那么多人,一个个拿刀拿枪的,还打了起来,你们到底什么人啊。” 柳云湘瞳孔猛地一缩,嘴里发出呜咽之声,确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产婆此刻也察觉出柳云湘状态不对了,“怎么出的都湿了冷汗,肚子里也没动静,怕是要不好了。” 柳云湘摇头,无力的捶打的土炕。 这时两个穿着宫装的婆子进来,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恭敬的弯下腰,接着一披着绛紫色大氅的女人进来,一身贵气,神情冷傲。 柳云湘努力凝聚视线,看清来人,只觉全身寒上加寒。 竟是皇后! 陆皇后看到躺在炕上的柳云湘,眸光猛地一厉,继而走上前两步。 “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以为能逃得掉?” 柳云湘说不出话来,只能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死死盯着陆皇后。 陆皇后看了一眼柳云湘的肚子,嘴角扯了扯,“老七这个心狠手辣,他是一把利刃,拿着刀柄的人让他杀神,他便杀神,让他杀魔,他便杀魔,这样的人应该是冷血自私的,竟会为了这孩子豁出命去,到底是自己的骨血啊。” 父母保护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 然柳云湘不知道,皇家亲情淡薄,所有人都是权势的傀儡。 “可他犹不能自保,哪来的狂妄,竟要保你们。”陆皇后冷嗤,继而再次将视线放到柳云湘肚子上,“你说你肚子里怀的是女娃还是男娃?“你可知道,皇家还没孙辈,若你生出男娃,便是长孙了。” “不……” 柳云湘拼力喊出一声,她才不要自己的孩子做什么皇家长孙! “但还是让这孩子永远在你肚子里。”陆皇后幽幽叹了一声,“严暮这孩子,本宫看着长大的,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 陆皇后长袖一甩,冲身后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领会,自怀里挑出一方帕子,面目阴狠的朝柳云湘走去。 及至走到土炕前,婆子轻哼,“娘娘仁慈,这帕子沾着剧毒,一下就好,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严……暮……” 柳云湘绝望的大喊,眼见那帕子朝她嘴鼻过来,她却躲都躲不了。 “娘娘,老奴奉皇上密旨前来,打扰了。” 这一声,低沉中带着锋芒。 陆皇后脸色一沉,恨恨的咬了咬牙,“狗奴才!” 皇后领着那两个婆子又出去了,柳云湘稍稍松了口气,而产婆早已瘫软在角落里,等张大娘她们进来才将她扶起。 谨烟扶着子衿,小丫头以一敌众,身上有好几处伤,好在没有伤及要害。 “您快给我家夫人看看,什么时候能生。”张大娘催着产婆道。 产婆检查了一下,抹了抹汗,道:“倒是快了,应该到不了天亮。” “您有经验,我家小主子是男娃还是女娃?” “这可不好说。” “您就大胆猜猜,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产婆看了看柳云湘的肚子,小声道:“女娃是宝,男娃是树,你家这是要开枝散叶了。” 张大娘闻言,身子却是踉跄了一下。 虽然她很多事不知道,但看今日这仗势,便知道女娃是福,男娃是祸。 祠堂外,陆皇后双手揣在手炉,掩于大氅之下,下巴微微上挑,嘴角含笑,但眼神犀利。而上官胥双手交叉在前,大半夜的,他正犯瞌睡。 “这柳云湘要是真的生的是男娃,怕是皇上都不会让留?” “老奴不敢揣测圣意,只等这孩子生下来,再禀报宫里。” “严家是怎么灭门的,你比本宫清楚,皇上更清楚,留下严暮,已经让他寝食难安,何况再来一个。” “娘娘,不急,等。” 陆皇后眯眼,皇上的心思,她尚能看清,可这上官胥,她却看不清。 若说他一心为严暮,可他扶持的却是她的儿子。 若说他只是利用,可这个干爹又对这个干儿子关怀备至,曾用命在皇上面前保下严暮。 张大娘透过窗子往外看了一眼,祠堂外已经被团团围住,形势根本不由他们控制。 “夫人,加把力,快要生了!”产婆喊道。 张大娘看了柳云湘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提着一个篮子出去了。 “我们夫人生不出来,产婆家里有一种熏草,让我赶紧去拿。”张大娘不知对谁说,只好低着头道。 上官胥沉下一口气,“去。” 陆皇后一心只在张大娘说的那句‘生不出来’上,嘴角扯了扯,“妇人生子,原本就是九死一生,若她难产,她和肚子里那个孽种都没活成,倒也不怨谁。” 上官胥笑,“娘娘原也怕啊。” 陆皇后冷哼,严暮如今掌握西北军权,她确实不太想得罪他。不然刚才在里面,管他上官胥来不来的,早毒死那柳云湘了。 至于皇上那儿,他的心思,她还不知道,没准儿面上责难,心里还松了口气,不会太计较的。 柳云湘攥紧拳头,不让意识散掉,咬着牙用力,再用力,整个人绷紧,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严暮…… 严暮,你对不住我! “快了,已经看到头了,夫人再咬咬牙。” 柳云湘听到这声了,她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啊!” “生了生了,是个……是个小子!” 柳云湘听到这话,整个人确实一激灵。 不!不! 她深深知道,如果是男娃的话,孩子活不成的! “哇哇……” 孩子的哭声传来,柳云湘却已泪流满面。 怎么办,她护不住这孩子! 此时张大娘上前,将孩子抱到她怀里,“夫人,抱抱孩子。” 柳云湘抱住孩子,那么小,那么软,在她耳边小声哭着,可她视线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孩子的脸。 “孩子,我是娘啊。” “你能看清娘吗?” “可娘看不到。” 张大娘抹了一把眼泪,小声道:“夫人,我得把这个孩子送走了。” 柳云湘猛地抓住张大娘的袖子,嘴里张合,却说不出话来。 “夫人,记住,您生的是女娃。”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逃亡 张大娘把孩子自柳云湘怀里抱了出来,哄着不哭了,而后放进篮子里,用带血的布盖住,再深吸一口气往外走。 来到院里,她低头道:“这胎衣要及时埋了,血腥气太冲。” 陆皇后和上官胥都别过了头,用手捂住鼻子。 张大娘正要走,陆皇后看着那篮子,皱了一下眉,“你先等等。” 张大娘顿下脚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陆皇后正要叫身边婆子去看看,这时屋里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陆皇后的心思一下被牵引了过去,忙让身边婆子进里面看。 趁这时候,张大娘赶紧拎着篮子走了。 那婆子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对陆皇后道:“娘娘,是女娃。” “女娃?看清了?” “看清了,是女娃。” 陆皇后看向上官胥,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松了口气。 谨烟往外看了一眼,回到炕头前对柳云湘道:“姑娘,外面的人都撤了。” “孩子……孩子呢?” “张大娘抱走了。” 柳云湘再看躺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正是东院妇人的遗孤,小丫头三个月大了,刚才让那婆子看的时候,只敢让她看下面。 “我们马上离开这儿。”柳云湘咬咬牙道。 她牵制住这些人的视线,张大娘才能将她的孩子从这些人眼皮底下平安送走。 “谨烟,你去找张大娘。” “姑娘,我不能离开你!”谨烟急道。 柳云湘一把抓住谨烟的手,一字一句道:“好丫头,我把孩子托付给你了。待我们走远以后,你让张琪和曲大夫通个信儿,我之前跟她说过,她知道如何安置你们。” 谨烟摇头,“姑娘,您呢?” 柳云湘忍住泪水,“只要我不和孩子见面,逃得远远的,我是安全的,他也是安全的。” 一两匹狼走了,还有鬣狗秃鹫,这夜仍旧危机四伏。 柳云湘拖着虚软的身体,抱着怀里的小丫头上了马车。子衿赶车,晏姨娘依旧在车里闷声诵经。 夜路不好走,颠簸不断。 刚下了山,没有走多久,十几个黑衣人将她们围住。 子衿原就受了伤,此刻只能咬牙拼命。 这时一支箭刺穿车厢,柳云湘惊魂之下,赶紧抱着孩子下了马车。晏姨娘在后,踉跄着跟着她。 利箭破空而来,她们艰难的躲闪着。 这时刚躲开一箭,又一箭射来,柳云湘腿下发软,突然没法动弹了,眼看那只箭冲着要害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晏姨娘颤巍巍的挡到了她面前。 一箭正中胸口。 “晏姨娘!”柳云湘大惊。 正这时,另一伙黑衣人来,迅速将她们护住。 柳云湘抱着晏姨娘跌坐在地上,“晏姨娘……” 晏姨娘一张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子渊……” 子渊是老侯爷的字。 “您坚持住,我们这就去找大夫,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漠北找老侯爷!”柳云湘慌道。 “我……我见不到……他了……” “能见到的。” “当年一别……竟是……永别……” “我先帮您止血。” “替我……找到他……” 晏姨娘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谢家祖传玉佩……他给了我……说在他心里……我是他……唯一的妻……” 柳云湘接住那玉佩,晏姨娘带着不甘不舍,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黑衣人上前,扯下蒙面,竟是乞丐。 “夫人,老七让我保护你的,牛鬼蛇神都出动了,咱们得赶紧走。” 柳云湘闭了闭眼睛,将晏姨娘放下,再抱紧怀里的孩子,“走。” 黑夜里,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 乞丐赶车,车内,柳云湘帮子衿包扎了伤口。 小丫头饿了,哇哇的哭了起来。可眼下逃命呢,哪有什么吃食。 柳云湘抱着哭得小脸发紫的孩子,心中愧疚不已,这孩子是替她的孩子挡危险了,往后跟着她也要吃苦的。 稍稍犹豫,她解开衣服,给孩子哺喂。 可不知她的孩子饿了吗,有奶吃吗? “姑娘。”子衿用挑了外面那乞丐一眼,用眼神询问柳云湘。 柳云湘默了片刻,冲子衿摇了摇头。 她还记得严暮跟她说过的那句话,让她记在心里,刻入骨血里。 宫里,东厂,任何人都不可信。 天亮之后,他们来到一间破庙。乞丐让她们先休息,他则骑马车去附近镇子上采买了。 子衿帮着柳云湘擦洗了身子,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姑娘,不如我们趁现在赶紧离开。” 柳云湘摇头,“严暮让乞丐来保护我们,定是他权衡过后的,我听他安排就是。况,没有东厂的掩护,我们也逃不掉。” 不多久,乞丐回来了。 将一个纸袋子给她们,里面是热乎的肉包子。 乞丐坐在地上,拿另一个纸袋子的肉包子吃,大口吃着,别提多香甜了。 “你手好脏,吃包子前应该洗洗。”子衿有些嫌弃道。 乞丐嘿笑:“你见过干净的乞丐?” “可你又不是乞丐。” “丫头,我哪里不像乞丐?” “哪里都像。” “这不就对了,我就是个又臭又脏的乞丐。” 乞丐两个包子下肚,这才有功夫问柳云湘。 “咱接下来往哪儿走?” 柳云湘一怔,“你没计划好?” 乞丐耸耸肩,“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柳云湘思量许久,道:“往北走。” “找严暮?” “找他做甚,只是想看看漠北的风景。” “此间漠北冰天雪地,又是战乱的,我们不如缓缓,等开春了再往北走。” 柳云湘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也好。” 大人能撑住,孩子太小,可不行。 既然开春再走,那就要找个地方藏身,乞丐想了想,“我倒是有个地方,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他们驾车再往北走了两日,来到靖州城外,转而上山,最后听到一处庄园大门前。 乞丐上前敲门,不多一会儿,一个穿着青布袄子的小厮来开门。乞丐将腰牌给那小厮看,那小厮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关上了门。 乞丐回来对柳云湘道:“等等,那小厮去跟主人禀报了。” “这庄子是?”柳云湘问。 “严暮的房产。” 柳云湘挑眉,“既是他的房产,那住在这里的主人是谁?” 乞丐干咳一声,眼神有些闪躲,“那位喜欢清静,不会见你的,所以你也不必知道。” 柳云湘默了片刻,“不会是严暮养在这儿的外室?”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个外室是男人 等了许久,那小厮才回来,说是主人请他们进去。 柳云湘还在月子里,生的时候身体又亏损的厉害,这几日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此刻已是疲惫至极,由子衿扶着进了门。 这庄园并不大,前后两进,前院还积着厚厚的雪,只中间扫了一条小路,两边的雪无人踏足,说明这庄子里人不多。 穿过穿堂就到了后院,后院的积雪倒是打扫干净了,还有一个穿灰布袄子的婆子正扫正房前的台阶。 两边是抄手游廊,雕梁画栋,五间明亮的瓦房,东边是厢房,西边有个垂花门。 那小厮引着他们往西边走,过了垂花门,西边是个不大的花园。因冬日里,草木凋零,这花园显得分外肃冷。 院当间一棵石榴树,上面还挂着几个被风雪打蔫的石榴,一个个红彤彤的。 “我与他乃是天上仙,他为仙草我为露,痴痴缠缠几万年,奈何天也无情,断我二人姻缘。他下凡,我亦化成这人世间的河川,东流的水,载着我的心上人,历尽万水千山。” 这凄凄婉婉的曲调自石榴树后传来,柳云湘微微一愣,而后看了一眼乞丐。不想乞丐似乎比她还懵,拍着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绕过石榴树往后面过去了。 “咯咯……” 柳云湘低头看怀里的小丫头,也不知怎么着,她就乐了,正咧着小嘴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柳云湘抱紧小丫头,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口水。 前一天,在路上休息的时候,乞丐抱了一会儿小丫头,小丫头也笑了。 乞丐还咦了一声,“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就能笑出声了?” 柳云湘心慌了一下,装作嫌弃的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也对,毕竟你没有老婆,没人给你生孩子,你也就不知道刚出生的婴儿是什么样的。” 但凡有点经验,乞丐也就能发觉不对了,刚出生的孩子哪有这么大个。 乞丐光顾着扎心了,也就没有再继续揪着这事。 绕过石榴树,靠西墙有个小亭子,一个穿着绯色戏服的女子正在唱戏。她背对着他们,姿态婀娜,莲步轻摇,唱不尽缠绵悱恻。 柳云湘走到乞丐身边,轻嗤道:“还真藏了个女人。” “啊?” “一个兰园还装不下,你们七爷真是本事了得。” 乞丐正要解释,唱戏的人不唱了,接着转过身来,不想竟已是泪流满面,再看到柳云湘,没忍住呜咽了一声。 乞丐:“……” 突然就没法解释了。 柳云湘眯眼,见这女子是花旦的扮相,不过脸上只施薄粉,一双美人目,楚楚动人,粉面桃腮,更是倾国之色。 一个美人,一个世间独绝的美人。 而这美人再看到她后,美眸瞪大,嫣红的唇微张,像是她一样的惊艳。 美人回过神儿来,自觉失态,忙拿出帕子拭去泪水,而后迈着轻碎的小步自凉亭下来,低着头走过来。 乞丐又要开口,但美人抢先一步。 “姐姐,婉儿失礼了。” 一声‘姐姐’把柳云湘叫懵了,她转头看向乞丐,“她叫谁呢?” 乞丐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想来严郎还未与姐姐提起过我?” 柳云湘皱眉,“确实没提过,但……” “姐姐莫要怪严郎!”美人抬头,一副慌措又怯弱的样子。 柳云湘抿嘴,她只是想说,严暮这些破事,她根本不想知道。 “我乃一个戏子,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在此地戏楼被恶霸欺凌。那恶霸意图抢我回去做小老婆,我抵死反抗,亏得严郎出现救了我。戏班,我是待不下去了,严郎把我安置在这里。我二人相处一些时日,互生情愫,但我出身卑贱,他对我虽有情,却不能给我一个名分。后我又知,他已经有夫人了,我哭过闹过,但我爱他,只能含泪忍下,甘做他的外室。”美人忍不住又哭了,哭得我见犹怜。 柳云湘默了一下,转头问乞丐:“严暮有这么卑鄙无耻吗?” 他对她反正是光明磊落的渣,一副‘老子就是这德行’,你要是爱上我,那就是你蠢的问题。 乞丐支着下巴忖思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事。” “姐姐放心,我不会跟你争什么,只求姐姐大发善心,让我留在严郎身边。此生为奴为婢,我都甘愿。” 美人抓住柳云湘的袖子,睫毛轻颤,眼波盈着水光。这副娇美柔弱的样子,她一个女人见了都有些动心,更别说男人了。 不过,她还是扯开自己的袖子,而后退了一步。 “你误会了,我不是严暮的夫人。” “姐姐……”美人咬住下唇,“姐姐是生我的气了吗?” “我生你什么气。”柳云湘有些好笑道。 “那姐姐就是答应我了?” “你听不懂人话?” “姐姐还是怪我。” 柳云湘揉了揉额头,说实话她现在很累很累,只想躺床上睡一觉。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室,她确实有些生气,但气在严暮曾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说他没有碰过除她以外的女人,而她还信了他这句鬼话! 狗男人! 她现在咒他被千刀万剐! “你叫什么名字?”柳云湘问。 “杜婉儿。”美人软软道。 “杜姑娘,我们想在此处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美人忙点头,“当然,姐姐这么美,婉儿很喜欢姐姐的。” 柳云湘觉得有点齁,干咳一声道:“那叨扰了。” “呀,这个小婴儿是……是严郎的孩子吗?” 柳云湘抿了抿嘴,“是,不过……” “我也好想为严郎生个孩子,我喜欢女孩儿,不过严郎喜欢男孩儿,如果能生一对儿龙凤胎就好了。” “呵,确实……挺好。” “但后来严郎说,只要是我生的,男孩女孩,他都喜欢。为了让我怀上,他夜夜……” “杜姑娘!”柳云湘忙打住杜婉儿的话,“我们住哪儿?” 正房东间,小丫头睡着了,柳云湘将她放到床上,子衿去烧地龙了。 乞丐缩在门口,脸色青白,一副遭雷劈的样子。 柳云湘冷笑,“严暮好福气啊,我瞧着这杜姑娘挺好。” 乞丐抬头看向柳云湘,叹了一口气又一口气,最后艰难道:“这位杜姑娘……是个男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原来是个疯子 柳云湘也跟雷劈了似的,许久许久才说出话来,“我竟不知……他有这癖好。” 乞丐恍惚的点了点头,回过神儿又忙摇头,“不是,怎么可能,他他他……哎呀,你没发觉那杜婉儿说的是戏本里的故事?” 柳云湘想了想,这桥段确实够狗血,够烂大街。 “那她刚才耍我呢?” “倒也不是。” “分明就是!”柳云湘气道。 还一边说一边哭,演技够好的,她竟然真信了,心底生起一团怒火,恨不得跑到千里之外捅严暮几刀。 “他就是鬼医重明,为你配制九香丹的人。当时严暮派人给你寻名医解毒,找到这重明,但他不喜欢救人更喜欢制毒害人,不肯为你制解毒丸。严暮才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让他们把重明从北金掳到这里。他为你制成九香丸后没有回北金,还一直住在这里。前一阵子,他制毒,误食了一颗,然后就成这样了。”乞丐解释道。 “他把自己毒成疯子了?”柳云湘瞪大眼睛问。 乞丐耸肩,“而且还没人能解。” “这人真是鬼医么,怎么听着不太聪明。” “确实让人无语,而更无语的是,他这疯病还他娘的挺磨人。我上次来,他还是个壮志未酬,但满头白发的老将军,现在就成戏子了,性别都换了。” “虽然是男人,但长得也太美了。” “我第一眼看到他都看呆了。” “所以严暮和他真没什么?” 乞丐翻了个白眼,“严暮要是知道重明这么编排他,肯定要杀了他的。” 乞丐话音刚落,门帘打开,重明端着茶点进来了。 他已经换下了戏服,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墨发简单挽了个髻子,褪去薄粉,更是美得超凡脱俗。 “姐姐,我做的点心,特拿给您尝尝。” 这声‘姐姐’让柳云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可是个男人,但他嗓音这么柔这么媚,真跟女人无异。 什么毒啊,太神奇了。 “我不……” 柳云湘正要拒绝,那重明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还摇了摇,“姐姐,婉儿亲手做的,您就尝一块。” 他还撒娇! 柳云湘脸色青白,抬头看向乞丐。 乞丐浑身激灵了一下,转身逃走了。 “谢谢,我不饿。”柳云湘道。 重明红唇一抿,眼里立时有了泪水。 “我现在困得很,实在没有胃口,你先放着,我等会让再吃。”没办法,柳云湘又解释了一句。 “好。”重明甜甜笑了,“姐姐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好。” “姐姐莫要拘束,这里虽是我和严郎的家,但也是姐姐的家。您是严郎的夫人,我是他爱的人,您有名分,我有他对我的好,自此后咱们姐妹相称,便也是一家人了。” 柳云湘无语,这还怎么茶里茶气的。 “姐姐,您不会不喜欢婉儿?” 柳云湘嘴角抽了一下,“不会。” “您为严郎生儿育女,他不会抛弃您的,我也不许。” “……” 他怎么这么像丽娘的翻版,但似乎比丽娘手段高明多了。 “姐姐……” “我要休息了,请出去。” 重明扁扁嘴,往门口走去,但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 柳云湘真有股冲动,想上前抽他两巴掌,疯就疯了,能不能不恶心人? “姐姐,严郎好些日子不来了,他很忙吗?” 柳云湘看向重明,这男人一脸幽怨,泪盈于睫,她哼笑一声:“确实是挺忙的,他娶了侧夫人,新欢簇拥,估计早把你这个小戏子给忘了。” 大半夜的,柳云湘躺在床上,那凄婉的哭声时大时小,但一直没有断过,自她说了严暮已有新欢后哭到现在。 “严郎!你何忍心负我!” 又一声凄厉的叫喊。 她怀里的小婴儿吓得打了个颤,小嘴撇了撇要哭,柳云湘赶忙安抚的拍她的背。小家伙往她怀里拱了拱,继续睡着了。 柳云湘无奈,起身披上大氅出门,但见乞丐一脸烦躁的在厅子里走来走去,见柳云湘出来,瞪了她一眼。 “你惹他做甚?” 柳云湘撇嘴,“谁让他在我跟前犯贱。” “你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乞丐说完,感觉脊背有些发寒,回头见重明屋里出来一个丫鬟。那丫鬟束着高辫,面容清秀,眉目锋利,英气十足。 乞丐忙打哈哈,“重明神医病了,我们要体谅他,体谅他。” 那丫鬟叫花烛,似乎是因为有一种叫花烛的植物,它是有毒的。 此时花烛看向柳云湘,脸上的怒气毫不遮掩。 “要不……我去劝劝他?”柳云湘有些无奈道。 “求你了,赶紧去。”乞丐忙催促道。 花烛不说话,但把门口让了出来。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撩开门帘走进去,但见屋里方桌上点着一根蜡烛,而重明还穿着白日里的素袍爬在床上,哭得一颤一颤的。 听到动静,重明侧头看过来,一双美目都哭肿了。见是她,呜呜的哭得更急更悲切了。 “姐姐,他曾说过虽不能给我名分,但心里只有我一个。” “这话……你信?” “呜呜……” 得,哭得更大声了。 柳云湘揉揉额头,上前拍了那重明肩膀一下,“为了一个男人何必呢。” “我爱他,我此生只爱他一人。” “……” “没有他,我宁愿去死。” 柳云湘挺想知道重明看了哪个戏本,回头她也看看,那负心汉最后有没有遭报应。 “你别哭了。” “我不活了!” 柳云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疯子,一咬牙道:“这样,姐姐给你做主,让严暮那狗东西把你娶进门!” 她这话一出,重明立时不哭了,还赶紧坐起身,用力擦了两把眼泪。 “真的?” 柳云湘当下有些牙疼,但为了耳根清净,只能点头道:“真的。” “姐姐!”重明感动的扑到柳云湘怀里。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到底是男人,这一下差点把她撞倒。 “姐姐,你真心待我,我也会真心待你的,往后我们俩伺候好严郎,不让他再沾花惹草了。” “好。” 从西屋出来,乞丐冲柳云湘合手拜了拜,“辛苦了辛苦了。” 柳云湘咬牙:“一开春,我们就走。” “好,听夫人的。” 柳云湘要进屋,乞丐想起什么喊住她。 “对了,东厂为了掩盖你的行踪,将一具在大火中烧的面目全非的女人伪装成你了,这样咱们就不必东躲西藏了。” 柳云湘点头,“我知道了。” 乞丐说完,转身回厢房睡觉,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 “柳云湘已死这消息会不会传到严暮那儿?义父有没有给他传信解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杀疯了 镇北关外五十里,大荣和北金对阵,这一战已经打了一个月,正是胶着的时候。 主帅帐中,几位将军拍桌子子,撂凳子,正讨论下一步如何作战,但看这架势,估计得吵上几天几夜。 严暮歪靠在一张铺着羊皮的椅子上,许是为躲避唾沫星子,离那几位老远。他手里把玩着一个草蚂蚱,思绪已经飘远。 张扬进来了,先顿了一顿,而后才朝严暮走过去。 “主子。”张扬弯下腰小声唤了一声。 严暮一下回神儿,抓着草蚂蚱的手紧了紧,“有消息了?” “咱们的人传回来消息说夫人生的是女娃……” 严暮嘴角咧开,“女儿好,老子就喜欢女儿。” 张扬又动了一下嘴巴,但就是张不开。 “她可好?” “夫人……” 严暮神色一肃,转头看向张扬,“她怎么了?” 张扬低下头,沉痛道:“夫人被烧死,小小姐不知所踪。” 严暮一把揉坏那草蚂蚱,呼吸陡然加重,“怎么回事?” “城外一处祠堂走水,待火扑灭,发现一具女尸,东厂证实是夫人。” “怎么证实?” “有人亲眼看到夫人就在祠堂中,许是因为刚生产完,身子虚弱,所以没能逃出去。” 严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不是她。” “主子……” “她很聪明,绝不是她。” 张扬以为严暮听到这个消息会发狂,可此刻他却很冷静,过分的冷静。 这时一副将跑进军帐,禀报道:“严帅,北金又在叫阵。” 这个时候,该是拿主意了,几位将军却不说话了,全都转头看向严暮。 这一仗打得畏手畏脚,说白了只敢守不敢攻,为什么呢,因为皇上怯战,朝中那些文官还坐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严暮张开手,草蚂蚱掉在地上。 他眸光一厉,眼底隐隐泛着杀光,“传令下去,全军准备!” 一头发花白的将军瞪大眼睛吗,“严帅,万万不可冲动……” “怯战者,就地斩首!” 那老将军一下抿嘴嘴巴,不敢再说话。 其他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这些日子,大家都憋着火呢,既然有严暮担责,他们也就没顾忌了。 “老子又不是狗,天天叫阵。” “杀他娘的!” “杀一个是本事,杀两个是赚了,杀三个,老子祖坟冒烟!” 这些日子,北金算是看出来了,大荣不敢打,连叫阵都不敢大声。他们现在就是在灭他们的气势,只等他们没了斗志后,再一鼓作气,攻下镇北关。 所以今日这叫阵,其实北金并没有作战的准备,在看到大荣突然战鼓齐鸣,大军全线压过来的时候,他们一下懵了,手忙脚乱了。 战场厮杀,踩着尸体,淌着血,转眼就是尸山血海。 张扬一边杀敌一边尽量保护严暮,但在战场上实在力所不能及。他就看到严暮做为主帅,率先冲进敌营,然后迅速淹没在刀光剑影中。 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天,北金伤亡惨重,主帅虽不甘但也只能明鼓退兵。 张扬满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此时北金仓皇北逃,他正要松口气,猛地想起严暮,忙四下搜寻。 “严帅一个人追出去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这一声炸开了锅,众将士全都惊了。 张扬不由趔趄一下,震惊过后,忙举剑大喝:“快随我去保护严帅!” 铅云厚重,北风呼啸。 到了夜里,终于下起了雪。 军帐里,张扬红着眼睛背严暮进来,将之放到羊皮毯上,血顺时将白净净的毯子染红。 张扬看着满身是血,已经昏沉过去的严暮,悲痛不已。 军医被两个将士架着急冲进来,看了一眼严暮,也是大惊失色,“快,先把主帅的铠甲脱了,衣服剪开。” 打了三天,有些地方的伤口都跟衣服粘起来了,脱下衣服扯出血肉。 凭是在战场上杀了几十年的老将军,此刻都不敢看。 待到铠甲和衣服都脱下来,再看一眼,全身血肉模糊,无数刀伤纵横交错。 军医一时不知该从哪儿下手,怔了片刻,才赶紧止血缝合伤口。 此时严暮陡然睁开眼睛,但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他嘴巴张合显然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张扬忙凑过去道:“主子,您单骑杀进敌军,将对方主帅的头砍了下来。北金大军一下乱了阵脚,死的死,逃的逃,我方还俘虏了上百人,多是军中大将。” 这一仗打得实在惊险,也实在漂亮,势必会重挫北金这些年以来嚣张的气焰。 然张扬说完,却见严暮瞪着眼睛,嘴唇都在颤抖。 他一下恍然,“主子,我这就派人回盛京调查,烧死的人定不是夫人,还有小小姐,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到。” 得了这话,严暮才闭上眼睛。 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敬佩道:“这一月,他们多次挑衅,咱们都隐忍不发,让他们以为咱们怯战,放松警惕,然后突然出兵,主帅这一计,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是啊,对方掉以轻心,而我方全军上下憋着一股火,这一仗打得痛快。也让咱大荣百姓知道,纵是北金兵强马壮,咱们大荣也不屈服。” “正是,不过朝廷那边……” “咱们打了胜仗,皇上总不会降罪我们的。” 张扬看着严暮,微微叹了口气。 计谋是好计谋,但他家主子最后追出去,俨然是杀疯了,失去理智了。 若夫人真死了,他不敢想主子还会做什么疯狂的事。 进入腊月,天更冷了,滴水成冰。 乞丐蹲在西屋门口,脸上难掩愁容。 “听说镇北关一带闹寒疫,死了老多人了,疫病还传进军营,北金觉得是个好时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老七那儿,也不知能不能扛过去。” 天灾加上人祸,再有本事的人,也可能栽了。 柳云湘做着针线活儿,不时摇一摇身边的摇床。 行意小丫头躺在里面,因为奶水充足,养得肉嘟嘟的,此刻正吐着泡泡玩。 严暮说过,若是姑娘就叫严行意,若是儿子就叫严行知。 柳云湘看着小丫头,不免想起自己的儿子,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你就不担心老七?”乞丐问。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他这个祸害,死不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茶里茶气 柳云湘叹气是因为她和孩子的命就绑在他身上,他活着他们娘俩也才能活着。 上一世,她什么都没看到,活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这一世,她看到了平静之下的波涛暗涌,也身不由己的卷入其中。 她力量有限,只能依附于他。但这不是屈服,即便是攀着大树而生存的藤蔓,也可以争到阳光,与大树平分秋色。 “姐姐,婉儿好笨,总是绣不好这鸳鸯。”重明坐在柳云湘旁边自怨自艾的说道。 今天重明穿着妃色明缎上裳,下面是碧色流仙裙,墨发梳成垂髻,任谁看了都不猜不到他是男儿身。而他这身打扮,还是柳云湘给他弄得,衣服是她的,发髻是她梳的。 没办法,这厮太能磨人了。 这几日,他缠着她教刺绣,看着一大美人捻着绣花针,神情专注的绣花,她都要忘记他是男人了。 柳云湘看了重明绣的那两坨东西,这是鸳鸯?不是有鼻子有眼就叫鸳鸯的,叫水鸭子,水鸭子都不干。 “挺好的。”她违心道。 重明愁道:“严郎会喜欢吗?” “会的。” “我真笨,学了这么久都学不好,不像姐姐心灵手巧,严郎一定更爱姐姐?” 得,又开始茶起来了。 柳云湘笑了笑,“怎么会,男人都重色,你比姐姐长得美,他定更爱你。” “这倒是,严郎确实常夸我貌美,他大概只会夸姐姐贤惠。” “……” “姐姐,你好像生气了?” 柳云湘摇头,仍旧一脸温柔,“怎么会呢,快绣你的屎壳郎。” “什么屎壳郎,我绣的是鸳鸯。” “呀,这是鸳鸯啊,我竟没有看出来。” 重明美目瞪大,眼泪立时冒了出来,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姐姐,你好伤婉儿的心。” 说了这句,重明用帕子捂着脸跑走了。 柳云湘晃晃头,耳根终于清净了。 转眼开春了,但此处靠北,仍是冷得很。过了三月,又过了四月,直到进了五月,这边万物才开始发芽,春天是真的来了。 柳云湘他们正准备继续北上,但这时候行意病了。 柳云湘带着行意去最近的镇上看病,因孩子小吃不了药,又是针灸又是推按,折腾了几天,孩子病得更加严重了。 柳云湘心焦不已,日夜守着。 重明来看孩子,道:“肺主升气,不耐寒热,用药宜辛。肺气与脾气想通,补肺气兼补脾气,也应保大便畅通。我这儿有六补丸,姐姐与行意早晚吃一颗,不出三日就能好。” 柳云湘抿嘴,重明医术不容置疑,但他现在疯了,还能信吗? 疯之前的重明是阴邪之人,手段毒辣,疯之后他就有善心了,她可不大信,况他还把自己疯成一个嫉妒心重的外室。 万一这药有毒…… 柳云湘心思一转道:“你可是真心想救行意?” 重明挑眉,“姐姐这是何意?” “后院里正室与妾室明争暗斗,互相加害,数不胜数。你我皆爱严郎,而我是正室,又为严郎生了个女儿,万一你嫉妒于我,给我这药有毒……” “姐姐,婉儿怎会是这种恶毒之人,您怎么能这么想我!”重明受伤道。 “行意是姐姐的命,姐姐不得不慎重。” 重明叹了口气,“既如此,婉儿这就吃一颗,自证清白。” 说完,重明往嘴里放了一颗。 柳云湘等着看重明的反应,见他吃过之后,并没有不适,只是眼中含泪,幽怨的看着她。 柳云湘干咳一声,既然她吃得这么干脆利落,显然不心虚,应该没事。 她正要拿起那装着药丸的小瓷瓶,这时重明突然捂住肚子。 “哎哟,好疼。” 柳云湘手一抖,赶紧将瓷瓶放下。 重明疼得脸色清白,拿起那瓷瓶放到鼻下闻了闻,继而惨叫道:“遭了,我拿错药了。” 柳云湘抿嘴,看,果然不可信。 不过看重明这样,显然不是有意想加害行意,真的只是脑子不够用。 重明及时给自己解毒,后来又拿来一个小瓷瓶,这次他吃下后没任何症状。柳云湘还是怕,她自己先吃了一颗,没有任何不舒服后,这才给行意吃。 这样三天,行意的病果然好了。 临出发前,柳云湘和乞丐去了一趟镇子上,买了很多路上需要用的。她刚进后院就听行意正大声哭的,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赶紧跑进东屋,却见重明在床前,正伸手掐着孩子脖子的地方。 “你干什么?” 她吓得心神俱裂,赶忙冲上前去,推开重明,而后忙抱起行意,见小丫头的衣服解开,前胸出有好几块青紫的痕迹,像是掐的。 她一边哄孩子一边瞪向重明,“你怎这般恶毒,对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重明被她骂傻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嗫嚅道:“我……我给她推按……泄病气……” 柳云湘愣了一愣,再想若是重明想害行意,顷刻小丫头就没命了,哪会容这功夫。而且之前小丫头哭声有些哑,此刻却是嘹亮的。 她回过味儿来,知误会重明了,忙道歉:“婉儿,姐姐误会你了,对不起啊。” “姐姐不必说了。”重明一副心痛又失望的样子,眼中有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我真心待姐姐,可姐姐对婉儿有几分真心呢。” “婉儿……” “姐姐要走了,可曾想过婉儿该怎么办?” “啊?” “既姐姐已经决定好要抛下婉儿,婉儿又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祝姐姐一路走好,早日与严郎夫妻团聚,而婉儿在这山沟沟里自生自灭就好了。” 说完,重明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落寞的走了。 柳云湘默了片刻,所以重明以为她北上是去找严暮的,想跟她一起走? 用晚饭前,柳云湘想去西屋跟重明再一次郑重的道歉,但刚走到门口,便被花烛这丫头给拦下了。 “我们主子不想见你。”她道。 “我和你家主子有误会……”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那花烛竟然抽出剑来。子衿见此,当即冲上前,将柳云湘护住。两个小丫头你瞪我我瞪你,眼神厮杀了几个回合不解气,提着剑打出去了。 这俩日日打,柳云湘倒也不担心,趁着功夫金了西屋。 却正撞见重明光着山上,正用胸上抹什么东西,嘴里还嘟囔着:“已经抹三个多月了,我这胸也不见大啊。” “讨厌,我明明比她漂亮,就是胸小了一点。” “严郎一定更爱我。” 柳云湘:“……” 这个绿茶婊!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谢子安还活着 用晚饭的时候,重明没有出来,柳云湘也没搭理他。 只是他们一边吃着饭,他一边在西屋唱曲儿。 唱的那般凄楚,害几个吃饭的人也没了胃口。 乞丐都听哭了,埋怨的看向柳云湘,“婉儿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柳云湘淡淡的瞥了乞丐一眼,“你也疯了?” 乞丐长叹一口气,“要是老七在这儿,我都想劝劝他,婉儿长得天姿国色,性格又极好,还有本事,娶回家里那是天大的福气,只除了是个男人。” 柳云湘咬牙,“你信不信,他要是在这儿,我也劝他。” 见柳云湘真要生气,乞丐讪讪的不敢说话了。 翌日,用过午饭,柳云湘哄着行意睡觉。 子衿进来,将一封信给柳云湘。 “咱们伙计跟着商队北上贩药材,遮掩的很好,姑娘放心。” 柳云湘一直想知道儿子的消息,但去年冬里常下大雪,商队都不走了,实在没法传信儿。等到开春才把信带去盛京,等张琪回信,这又等了两个多月了。 柳云湘迫不及待打开信,张琪先说了铺子里的生意,这个冬天异常冷,炭铺和皮货铺生意极好,米粮铺越开越大,把左右两边的铺子都给打通了,按着柳云湘的吩咐又开了药行,大量备的那几种药草,竟被兵部采买了,转手挣了一大笔。张琪在信中赞叹柳云湘实在有先见之明,开春后他又开了钱庄,因灵云这招牌,百姓们都信任,所以钱庄的生意也不错。 信到最后,张琪才提起柳云湘托付的那批货保存完好,开春后已南运,有商队护着,已平安交货。 看到这句,柳云湘大大松了口气。 意思就是她的儿子行知,已经照着她和曲墨染的约定,送到她师父的药谷了。 这张信纸之下还有一张,柳云湘看过之后,确实大吃一惊。 谢子安竟然还活着! 当时丽娘捅了他一刀,她看到他倒在血泊里,怎么可能没死?后来侯府还办了丧事,尸体入棺,棺椁埋进土里,他莫不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想到这儿,柳云湘不禁脊背发寒。 而更让她浑身冒寒气的是,这谢子安竟领了那具伪装成她的尸体,并且风光大葬。而且还日日去她坟前哭,不管多大的雪,多冷的天,盛京百姓常看到他落寞的背影,以及夹在寒风中的悲泣声。 “三年生离又死别,风雪茫茫,人世无常。遥想当年洞房,你着红妆,我英气俊朗,奈何硝烟起,你哭着不舍,我扛起长枪……” 盛京百姓叹谢子安对她的深情,还编了几段唱词。 没人知他们已经和离,只知她是谢子安的亡妻。 而这谢子安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皇上一次微服出巡遇到刺客的时候,英勇的救了皇上,为此还负了重伤。皇上重赏他,让他承继了靖安侯的爵位。 谢子安封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墓碑上填上了靖安侯夫人的尊号。 看完这封信,柳云湘只觉青筋暴起,但无可发泄。 谢子安没这脑子,他能绝地翻身,背后一定有高人指教。 柳云湘恨自己,当时怎么不上去看看谢子安到底断没断气,如果没断气,应该补他一刀的。但眼下却是没办法,只能先北上再说。 第二天就要出发,当天晚上,柳云湘早早就躺床上睡了。 睡到本夜,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她心下一惊,赶忙起身穿好衣服,刚讲行意抱起来,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子衿!乞丐!”她急忙求救。 但那黑衣人动作更快,提剑朝她刺过来。 柳云湘护着行意,堪堪躲过一击,还没站定,又一剑刺来。正这时候,一袭白影倏然而至,还没看清招式,那黑衣人已经倒地上了。 “婉儿……” 重明此刻绷着脸,眸光狠厉,不似以往娇弱可怜,眼中常含点点泪光。 他抱过柳云湘怀里的行意,而后拉着她来到厅堂,又有七八个黑衣人过来,迅速朝他们逼近。而院中已经打成一团,子衿、乞丐还有花烛都陷入缠斗中,无法脱身。 柳云湘心中不免发慌,心想重明武功再厉害,以一人之力对上这些高手,怕也要吃亏的。 正在她担忧不已的时候,重明朝着逼来的黑衣人洒了一把黑色的药粉,同时搂住她,一个转身避开。再看那几个黑衣人,一个个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七窍流血,顷刻就毙命了。 柳云湘有些傻,没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还在重明怀里,被他紧紧抱着。 “姐姐,你没事?” 柳云湘回过神儿来抬头,但见重明眉头轻蹙,正担心的看着她。 这个姿势…… “没事。”她干巴巴道。 “姐姐,婉儿好怕啊。” “呃,他们都死了。”还是被你毒杀的。 重明看了一眼地上那几个死相凄惨的黑衣人,一下竟红了眼睛,“婉儿杀人了,婉儿好可怕。” “不怕不怕。” “婉儿是不是很坏?” “婉儿很好,婉儿是为了救姐姐和行意。” “姐姐!” “婉儿!” 柳云湘正感动,重明小声说了一句:“我于姐姐有救命之恩,姐姐可否同意让婉儿做平妻?” 柳云湘:“……” 这时子衿他们解决了外面那些黑衣人进来了,看着厅堂里的几具尸体,三人表情各异。 乞丐蹲下仔细检查了这几具尸体,随后摇头,“不知是谁派来的,但此地不能再待了。” 柳云湘点头,让子衿去收拾,等天一亮,他们就启程。 重明听了这话,掩面哭了起来,“姐姐心好狠,抛下婉儿不管了吗?” 柳云湘看向乞丐,乞丐也一时拿不准主意。 “他们发现这庄子了,重明待在这里也不安全,不若让他跟着我们。”乞丐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而且他们主仆武功高强,不但能自保也能帮我们。” 柳云湘看重明哭得梨花带雨的,也实在没法拒绝。 “那婉儿,你跟我们一起走。” 重明一听这话,立马不哭了,乐颠颠往西屋走,“花烛,带上我新作的那身衣服,等见了严郎,我要穿给他看。” 柳云湘默了一下,转头问乞丐:“他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这不好说。” “严暮要是不娶他,他不得闹翻天。” “呃,老七只怕消受不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遇土匪 因为带着孩子,他们走的很慢,等到边城雁归城已经立秋了。 北边冷得早,刚入秋,已经下过一场雪了。 雁归城外十里有间客栈,他们一行夜宿在此,本来赶一赶能进城的,但重明染了风寒,路上昏沉了过去,只能先住下。 柳云湘跟客栈老板要了一盘果脯,来到重明房间,正见花烛喂他吃药。 “这药怎么这么苦,婉儿实在喝不了。”重明冲着花烛撒娇道。 花烛青着一张小脸,道:“药都是苦的。” “婉儿不想喝。” “主子病了,喝药才能好。” “你不心疼婉儿吗?” “快喝。” “花烛……” “别逼我强灌你。” 见花烛这般冷面冷心,重明埋进枕头里哭了起来。柳云湘见花烛身体绷紧,手握成拳,显然已经忍到极点了。 柳云湘憋住笑,上前道:“我来哄他。” 花烛赶忙起身,小声说了句谢谢,赶紧逃走了。这小丫头平日里又拽又酷,不大跟他们说话的。 “婉儿,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重明抽泣着抬头,看到盘里的果脯,委委屈屈道:“婉儿生病了,没什么胃口。”| “嗯,姐姐知道,不过这果脯酸酸甜甜的,很开胃的。” 柳云湘捏了一颗塞到重明嘴里,“好吃吗?” 重明砸了几下,酸得眼睛鼻子都拧一起了,不过再品品又有些甜了。 “婉儿,你想不想早点见到严郎?” 重明忙点头,“自然是想的。” “那得等你病好了才行。” 重明想了想,“那婉儿把这碗药喝了,明天就能好。” “喝了药,姐姐再给你一颗果脯。” 哄着重明吃了药,躺床上休息,柳云湘拍掉一身鸡皮疙瘩往外走。 夜里,柳云湘正睡得沉,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悠悠转醒,这时又听到有人大喊:“失火了,大家快跑!” 柳云湘一下惊醒,赶忙唤起子衿,而后抱上行意往外跑。 子衿护着她们跑到客栈外面,再看那客栈,整个已经烧起来了。逃出来不少人,但柳云湘一一看过去,却不见重明、乞丐和花烛三人。 “坏了,他们还在里面!”柳云湘惊道。 这时也有人喊:“我老娘还在里面!” “我孩子没有跑出来!” 场面混乱的紧,子衿让柳云湘在外面等着,她又跑了回去。 柳云湘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眼看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却唯独不见子衿他们。而在这时候,从暗处冲出来十几个骑马的黑衣人,将客栈外的这些人团团围了起来。 “快跑,是黑云山的土匪!” 有人喊了一句,当下这些人更慌了,哭的哭,喊的喊。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吓得不轻,直接冲出包围往外跑,跑了十几步,一支利箭将他射倒。这一下,里面的人更慌了,大家挤到一起,没人敢再跑。 领头是个秃头的壮汉,他绕着这些人转了一圈,冲手下道:“女的留下,男的杀死。” 那人一声令下,从马上下来五个壮汉,闯进人堆里,挑着男人拖了出来。有反抗的,当下就杀了,血花四溅。 柳云湘能感觉到血溅到脸上,但她没有擦,只是抱紧行意,祈祷子衿他们赶紧从火场跑出来。 一个一个男人被揪出去,细数一下有十多个,那些马贼让他们跑。 “一个个怂蛋,老子让你们跑,你们跑不跑?” “凭你们这样的也算男人!” 见没人敢动,那领头一刀劈了一个。 这几个男人吓坏了,一个个腿上打哆嗦。 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根本不会功夫,如何跟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比。 “她娘的,快跑,不然杀光你们!”那光头一脸凶狠的吼了一声。 几个男人知留下也是死,倒不如碰碰运气,于是一个带头,其余的也都冲了出去,拼命地跑,发了疯的跑。 那些土匪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拼命想活的样子在他们看来滑稽的很。 接着一支支飞箭射过去,男人们一个个倒地,没人逃出去。 这一幕吓得留下的女人皆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柳云湘也吓的脸色惨白,身子瑟缩着。 “姐姐,婉儿好怕。” 这一声…… 柳云湘猛地激灵了一下,转头见重明虚弱的靠着她肩膀,一张小脸红彤彤的,还发着高烧。 “花烛和乞丐呢?” 重明摇摇头,“不知。” 这些土匪骑着马围着这一堆女人转,一个一个脸上带着猥琐的笑。 “老大,您先挑,剩下的兄弟们再分。” 那领头的往女人堆里扫过去,一眼看到了重明,舔了舔嘴唇,当即下马,一把将重明拎了出来。 “姐姐!” “婉儿!” 柳云湘大惊,忙要去救重明,但被一个土匪用大刀压了下去。 “小娘子,哟,怀里还有一个小东西呢。” 柳云湘忙抱紧行意,强作镇定道:“放肆,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土匪愣了一愣,继而笑道:“我倒要听听,你们是谁?”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道:“西北军主帅严暮,我是他夫人,那位是他的妾室,胆敢动我们……” 兹拉…… 柳云湘话还没说完,重明在土匪头子的暴力下,上衣被扯坏了。 那土匪头子看着重明的上身,愣了一愣,随即骂道:“他娘的,怎么是个男人!” 重明趴到地上,恸哭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正在这场面没法收拾的时候,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老大,好像是官兵!” “他娘的,快逃啊!” “逃不掉了!” 形势一下逆转,先前跟柳云湘对话那土匪,一把将她抓住,推到土匪头子身边,“老大,这女人说是西北军主帅严暮的夫人,呃,地下这个是严暮的小妾。” 土匪头子艰难的看了地上重明一眼,“没想到这严暮口味这么重。” 那些官兵即刻赶到,皆身穿铠甲,一个个英姿勃发的。 他们先将余下的女人救下,在看向土匪那边,见他们挟持着两个女人。 领头官兵喊道:“北霸天,你作恶多端,我们追了你一路,追到此地,你以后你还能逃掉?” 那土匪头子也就是北霸天咬了咬牙,随即冷笑,一把将柳云湘推出来,将刀架到她脖子上:“你们可知这位是谁?” 领头官兵皱紧眉头,不明所以的看着那土匪头子。 “你们严帅的夫人,还有她怀里的是你们主帅的女儿,对了,还有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他是你们主帅的小妾!你们最好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我们就杀了他们。”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再见他 北风吹得更加猛烈,夹着雪碴子,扎到人脸上生疼。 远处的火光被风吹的摇曳生姿,犹如舞动的美人,然顷刻间客栈坍塌,火星四溅,把夜空烧得火红。 柳云湘跑得急,没有穿大氅,此刻冷得瑟瑟发抖。肩上架着一把弯刀,刀刃抵着肌肤,随时可能被它割破喉咙丧命。 而身后的土匪,似乎比她更慌更惧,呼吸声很重,抓着刀的手也在颤。 稍稍一动,刀刃还是割破的皮肤。 温热的血流下来,柳云湘整个人绷得更紧,而怀里的小丫头许是被这气氛感染,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小手紧抓着柳云湘的衣襟。 此刻她背着光,而不远处那些官兵迎着光,但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个个伫立着,在风雪中岿然不动。 双方对峙着,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一瞬间。 雪突然扬起来,柳云湘迷了眼,待她再睁开,只见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不及反应,身后的土匪倒地。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支箭正中土匪脑门。 “杀了这两个女人……” 领头的土匪话还没说完,胸口中了一箭,当即毙命。 随即那些官兵冲过来,迅速将剩下的土匪解决掉了。 背后的客栈还在烧,四下都是尸体,几十条人命…… 柳云湘呼吸很重,双腿如灌了铅迈不动。 “哇哇……” 怀里的行意哭了,嘹亮的哭声,瞬间把所有人的心魂唤了回来。 柳云湘下意识抬头,但见那些官兵分开一条路,一人自高头大马上下来,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先是模糊的一团,接着看到高大的身影,接着看到那张脸。 火光太远,这夜太黑,本该看不清的,但柳云湘却已在脑中将此人的面容描绘的清清楚楚。 这一刻,她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提着的心安稳的落下,那滞住的一口气也缓缓出来。 “哇哇……”小丫头哭得更急了,仿佛在找存在感。 因这哭声,那人像是一下被定住了,许久才再次往前走。终于,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那一张曾俊美如玉,此刻淬着风霜,更具冲击性的脸。 还有左脸那一道刀疤,让这张脸带着几分阴狠。 柳云湘嘴唇颤动,“严……” “严郎!” 重明一袭白衣,犹如兔子一般,一下蹿到了严暮的怀里。 “严郎,我终于见到你了。” “此一程,踏过千山万水,只为与你相见。” “严郎,你好狠的心啊!” 重明抱着严暮,哭得那叫一个凄婉,真真令闻者悲,见者怜。 柳云湘:“……” 严暮:“……” “严郎!” 重明搂住严暮脖子,踮脚就要往上凑,吓得严暮赶紧推开他,还退后了一步,青着脸喝道:“你他娘发什么疯!” 这一推把重明推傻了,这一吼把重明吼得连哭都忘了,只怔怔的看着严暮,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的爱郎怎么会这么对他…… 严暮绕过重明,跑到柳云湘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下,然后定定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接着烦躁的骂了一句脏话,“老子的情绪都被他给打断了,想说什么来着,靠,我给忘了。” 柳云湘情绪也堆积起来了,然后被重明给搅和的乱七八糟。 “呀呀。” 他俩人没话说,但行意有话说,冲他们嚷了一声。 严暮看向柳云湘怀里的行意,眼睛瞪大,“这……这小东西是你生的?” 柳云湘神色一滞,刚要开口,乞丐从客栈那边跑了过来。 “老七!”乞丐激动地要抱严暮。 “去去,别捣乱,老子见到你们这些闲杂人等一点都不开心。”严暮眼睛一直盯着行意,随口把乞丐给打发了。 乞丐吭哧一声,“真没良心。” 严暮伸手戳行意小脸,小姑娘不高兴的一把抓住他手指,接着往嘴里放。 “嘿,她咬我。” “她在长牙,抓什么都咬。” “一点也不疼。” “废话。” “她怎么这么小。” “刚……刚九个月而已。” 实际行意已经一周了,不过小姑娘生下来个头就小,好像也有点笨笨的,一周了还不会走,也不会叫娘,说是九个月,还真没人怀疑。 “你生的?” “嗯。” “我女儿?” “……” 严暮听不到柳云湘回头,抬头看向她,“你他娘不会已经给她又找了一个爹?” 柳云湘咬牙,“你分明知道,还废什么话!” 严暮被吼了一声,反倒笑了,继而自她怀里抱过行意,一把举起来,回头冲那些官兵们喊道:“老子有女儿了!” 小行意踢蹬着两条小腿,估计是因为被举高高的,乐得咯咯笑不停。 有严暮领路,柳云湘他们连夜进城,在驿馆住下了。 柳云湘一边洗澡一边叹气,隔壁屋里,重明哭得别提多凄惨了,虽然知道他是疯的,但这么些日子相处想来,有时候她真把他当成婉儿了,那个满口叫着她姐姐的婉儿,所以此刻有心疼有无奈。 洗完澡,穿上中衣出来,小行意已经在暖塌上睡着了。 门口有说话声,柳云湘走过去,借着门缝看到严暮和乞丐在外面。 “柳氏生的是女儿,宫里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而我们一路被追杀,几次险象环生,只怕是有些人想挑拨你和朝廷的关系。” 严暮沉吟了片刻道:“这一年多,我们和北金几次交战,虽胜负都有,但北金与西越战事一触即发,两边应战显然有些耗不住了。这几日,北金会派使者前往盛京和谈,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盛京了。” “你一回去,皇上定会夺了你的军权。” “我知道。” 乞丐叹了口气,“摆在你面前的每一步都很难。” “难也要走。” “可如今你有软肋了。” “……” 许久,严暮笑了笑,“她给我的生的是女儿,幸好。” 柳云湘皱了一下眉头,继而长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不多一会儿,严暮推门进来。 柳云湘冷道:“严大人,深夜入我闺房,不合适?” 柳云湘这态度让严暮有些恼火,上前直接将她推到床上,“你带着女儿千里迢迢来找我,分明是……” “分明是我没办法!”柳云湘嚷了一句,在严暮恼怒的目光下,别过头去,“我若有办法,一定离你远远的。” 严暮咬牙,“你都进过我严家的祖坟了,你活着死了都是我的人。” 第一百六十章 这疯子惹不起 柳云湘见严暮要耍混,气得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 严暮先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靠,老子怎么这么怀念你这一巴掌。” “滚!” 严暮低头问柳云湘,这次温柔了许多,“我不做亏本买卖,你想要依附我,必须把身子给我。” 一夜惊魂,柳云湘早没力气跟严暮争什么了。 只是理智尚存的话,她应该推开他,毕竟她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她希望儿子做个普通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就好。 “对不起。”柳云湘看着严暮道。 严暮低头咬了她唇一下,继而抵着她额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 他又咬了她一下,这次用力的,“快说,说出来,我就原谅你。” 柳云湘心思一转,“真的?” “嗯。” “我答应重明了。” “什么?” “同意你娶他做妾室。” 严暮瞪大眼睛,再看柳云湘,见她笑得贼兮兮的,便知她在逗他,于是一把扯开她衣服,“哼,这次我可是生气了,你居然让我娶妾室。“ “还是个男人!” “靠!” 翌日,伴随着嘤嘤的哭声,柳云湘醒了,先伸了伸拦腰,而后踢了旁边严暮一脚。 严暮困得睁不开眼,倒不是贪睡,而是昨晚行意小丫头先是一泡尿濡湿了小被子,柳云湘给她换好以后,便把女儿给他带,自己回去睡觉了。 严暮见女儿睁着大眼睛看他,还冲他笑,一下昏了头,抱起小丫头又是举高高,又是转圈圈的,把小丫头给整精神了。 这一精神,直接玩到天亮。严暮熬了一夜,也就刚睡下。 他翻身抱住柳云湘,“让我再睡会儿。” “重明都哭一晚上了。“柳云湘无奈道。 “让他哭。” “你去哄哄他。” 严暮浑身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瞪柳云湘,“你别恶心我行吗?” 柳云湘撇嘴,“还不是你惹得桃花债。” “我什么都没做,上一次见面,他还给我吃了毒药,我还想杀他来着。” “他中毒了,脑子不清楚,你顺着他就是。” 严暮想到什么,刷的一下起身,穿上衣服赶紧出去了。柳云湘也起身穿衣服,洗漱好后出门,见严暮和重明坐在院子里。 重明哭得两眼红肿,正一脸幽怨的看着严暮。 而严暮就像个渣男,满是不耐烦,“你到底诊断出我中了什么毒没有?” 重明抽泣一声,继而收回手,“婉儿学艺不精,让严郎失望了。” “那你总能查出来我到底中没中毒?” “这……” “你说话能不能利利索索的,说一句顿一下的,一个大男人,矫不矫情。” 柳云湘失笑,严暮耍小聪明,想趁着重明脑子不清楚,哄着他把之前给他下的毒给解了。 重明顿了一下,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道:“确实中毒了。” “那……” “也不是不能解。” “你快给我解!” “那你娶我!” “……” 重明紧张的看着严暮,见他神色有些吓人,更加忐忑了,但还是顾着勇气道:“你我早就约定三生,我的清白也给你了,你休想抛弃我。” 严暮咬牙,“老子宁死不从!” 说完,气冲冲回来了。 屋里,柳云湘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严暮脸黑的不行,“我们全军染上寒疫时,我都没这么想骂他娘的。” 提起寒疫,严暮突然起身,双手抱拳向柳云湘拜了三拜。 “当时我们军中染上寒疫,而北金趁机偷袭,若不是你给的方子,再加上盛京及时调来足够的药草,我们几万将士可能就要埋骨漠北了。而我也得了寒疫,吃的是你给我备的那几包草药。” 柳云湘想了想道:“这恩情挺大的。” 严暮点头,“比救命之恩更大。” “那当是你欠我的,改日我若需要你偿还,你别赖账就行。” “你我也不必计较这么清楚。” “还是立下字据。” 柳云湘把从晏姨娘那儿得知的关于北征军的情况跟严暮说了,他怎么都比她有办法,但这是不宜宣扬出去,需秘密寻找。 “老侯爷给晏姨娘这封求救信,一直交不到皇上手里,可见朝中暗斗多严重。”柳云湘给严暮提了个醒儿。 其实不用她说,严暮比她清楚多了。 他看过信后,还给柳云湘,“我会派人去打探,你静等消息。” “好。” 镇北关无战事,严暮便赖在雁归城了。这些日子,他教会行意走路,教会她叫爹娘,没事就抱着去街市上逛,不管风多冷,这么操练了一个月,小家伙竟壮实了许多,胃口也好了,渐渐柳云湘便感觉奶不够了。 柳云湘让严暮夜里也带着行意,趁着这时候,给小丫头断了奶。 这样几天,严暮还学会给小丫头穿衣服,换尿布了。而小丫头整日挂在严暮脖子上,一口一个爹爹,叫得别提多溜多甜了。 每每见此,柳云湘心里都酸胀胀的。 她的儿子在万里之外,却没有爹娘陪着。 “怎的不开心了?”严暮进屋见柳云湘一脸愁色于是问道。 柳云湘顿了一下,“倘若我生的是儿子,你又该如何?” 严暮好笑道:“能如何,大不了就谋反,谋反不成,咱一家三口一起走黄泉路。” 柳云湘发颤,他要闹得天下大乱,要豁出命去,可凭他眼下翅膀未硬,不过是以卵击石。她不怕死,可不能让儿子跟着他们丢了命。 严暮一把将柳云湘抱到怀里,裹着她亲了几口,“怕死?” “怕。” 严暮搂紧她,“咱不回盛京了。” “诶?” “便在这儿雁归城过一辈子,反正一辈子也不长。” 柳云湘长叹一口气,“可你不甘。” 他裹紧她几分:“你是不是不信我?” “不信。” “我答应你,要陪你生下孩子的,我失约了。” “嗯,所以自那以后,我再不信你。” 严暮笑,“我其实懒得骗人,唯独骗过你。” “你想骗就骗,反正我不信了。” 二人相拥,身体可以更加亲密,但彼此心里却立着高墙,谁也看不到谁的真心。 这时门敲响了,柳云湘推开严暮,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冲门口喊了一声:“进来。” 进来的是重明,今天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外裳,头发挽成髻子,双手端着,整个人端庄秀丽。他眼神灼灼,先一眼看到严暮,冷哼了一声,再看向柳云湘。 “夫君,这便是你养在外面那小贱人?” 柳云湘:“……” 他又疯出一个新境界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曾以为你死了 柳云湘很难想象,有人被叫‘贱人’还能习惯的,而这个人是她。 早上用饭,柳云湘刚坐下,重明一脸肃色过来了。 “贱人,这位子是你这个外室能坐的吗?” 柳云湘长长叹了口气,谁还不是从外室过来的,当初他是外室的时候,她也没这样苛待过他? 算了,和一个疯子讲道理,除非自己也疯了。 柳云湘认命的起身,坐到靠门口的地方。 扑哧! 柳云湘瞪了严暮一眼,这厮竟然还能笑出来。 “夫君,你夜夜宿在这小贱人房中,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严暮一下笑不出来了,赶忙扒拉两口饭就要走。 重明拉住他袖子,眼中有哀怨,而两颊羞红,“今晚我等你。” 严暮脸色青白的抽出自己的袖子,一溜烟赶紧回西屋了。 柳云湘吃过早饭进来,见严暮把行意哄睡着了。 小家伙昨晚玩了大半宿,今天白天估计要睡大半天的。 “穿上披风,我带你出门逛逛。”严暮道。 柳云湘点头,“好啊。” 来北地这么久了,她还真没出门逛过。 柳云湘把行意交给子衿照看,而后二人避着重明偷溜出去了。 “咱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严暮不高兴道。 “谁让你那正室夫人不好惹。”柳云湘偷笑。 “老子想杀了他。” “可你的命还攥在人家手里。” 严暮嘴角勾起,将柳云湘压到怀里亲了一口,“不过偷摸的感觉也不错,家花那有野花香。” 柳云湘往他怀里拱了拱,“那你再闻闻香不香。”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穿过无人小巷子,来到大街上,便收敛起来了。这雁归城是边城,自比不上中原大陆都城的繁华,与盛京更是相去甚远,而因为天冷,街上只零星摆着几个小摊,行人也少。 放眼望去,满目萧冷。 这一条大街直通东西两城门,而雁归城也就这一条大街。 因大荣和北金这两年一直在打仗,雁归城还曾被北金洗劫,这一年来才恢复生机,不过街两边还是有很多铺子都关着门。 一路走来,柳云湘还发现雁归城街两边的乞丐很多,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自雁归城出来,沿着一条官道继续往北走,官道偶有一些推着四轮车的,骑着马的,赶着马车的过去。 两边是光秃秃的山,冷雾萦绕山顶。 二人共骑一匹马,严暮将她裹紧,而后扬鞭疾驰而去。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镇北关了。 镇北关是镇守北地的一道关隘,关外便是忙忙沙漠,沙漠那头就是北金。镇北关是屯兵之地,朝廷实行屯田制,将士们的家眷可随军迁居此地,给房给俸禄,让士兵和家眷们开垦荒地种田,以此来供养军队。 因此镇北关内除了官兵还有普通百姓,只是比雁归城更萧条。 这时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领头的看到严暮,赶忙上前行礼。 “严帅。” 严暮点头应了一声,又问:“北金使臣团南下了吗?” 那领头道:“他们要见您,几位将军说您不在军中,他们便执意在驿馆等,偏驿馆木炭用完了,他们熬了几日,实在冷的受不了,昨日已南下。” “我知道了。” 领头的禀报完,抬头看到柳云湘,忙又行礼,“这位是夫人,属下代表全军将士恭迎夫人了。” 柳云湘愣了一愣,有些害羞的缩回严暮怀里。 严暮往柳云湘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将士,“夫人赏你们的,换班后去吃酒。” 那领头更恭敬了,“谢夫人,谢严帅。” 镇北关城门是打开的,只在有战事的时候才关着,毕竟南北商队拿着通关文牒都要过这里。繁华之时,商队行走在沙漠里,南来北往,彼此还能传家信。 出了镇北关,先看到西边连绵的山峦,而其中一座直抵云霄,看不到山顶,但自半山腰便被白雪覆盖,常年不化。 难得今日天气晴朗,才能望见更远处的风景。 “我们去哪儿?”柳云湘问。 “天上。” “说什么胡话。” “去了便知。” 关外风大,严暮把柳云湘裹进自己大氅里,只露眼睛出来,让她看漠北风光。 前面就是荒漠了,沙丘起伏,一望无际。 “你为何不见北金的使团?”柳云湘问。 “避嫌。” “啊?” “我若与北金使团见面,传到盛京,就成另一种说法了。说我这个主帅私会北金使者,暗中勾通,意图不轨。” “可你刚和北金打了一仗,眼下是北金眼中钉肉中刺的,怎么可能和他们勾通,用脑子想想都不可能。” “他们若想除掉我,我他娘与苍蝇都可能有一腿。” 柳云湘觉得严暮挺难的,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严暮手伸进柳云湘衣服里,拧了她腰一下。 “老子也就跟你有一腿。” 柳云湘怕痒,又怕摔下去,只得往严暮怀里躲。 严暮看着怀里眉眼笑弯了,两颊娇红的柳云湘,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一下。 “半年前,京中传信,说你死了。” 柳云湘一下不笑了,想到乞丐跟她说东厂用一具烧焦的女尸假扮成她,这消息还传到严暮耳里了?他们没沟通好? “那你……” “我当然不信,你心眼子那么多。” “哦。” “但有时候会做梦,梦到你真的死了。” “那在梦里,你为我哭过吗?” “哭得枕头都湿了。” “真的?” “假的。” 柳云湘有些生气的扭过身子,上一世他死了以后,她给他烧了几十年纸,哭的眼泪都干了。结果他呢,都没有给她掉一滴泪。 严暮眼神发沉,“只是那时候疯魔了一般,只想杀人。” 杀进敌营,差点送命,后北金几次来犯,他都冲在最前面,旧伤未愈,新伤不断,直到义父送来消息,他才丢掉了手里的刀。接着就病倒了,染了寒疫,吃了她给的药才好。 柳云湘皱眉,想到严暮身上那些疤,心尖不由发颤。她转回身,抵着严暮胸口,理智拉不住,手抚上他胸口。 “这里面有我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承认爱你 突然起风,呼啸而过。 柳云湘的声音随风飘走,了无痕迹。 再往前走,地势越来越高,风也越来越大。柳云湘瑟缩在严暮怀里,有点想回去了。 “到了。” “诶?” 严暮掀开大氅,低头一笑:“天上云间。” 柳云湘转过头,便见蓝湛湛的天,白云簇拥,随着风而动,而翻滚,随后消散在粼粼波光中。 这是沙漠里的一个湖,湖水清澈,湖面如明镜一般,将蓝天白云照了下来。再看远处,胡杨柳一棵棵伫立在湖边,顶着金黄的冠子,一阵风过,千万片黄金叶纷纷飞起,在半空中舞动,最后落入湖面上,犹如白云间散落的金光。 “好美!”柳云湘看痴了,不自觉赞叹道。 严暮拥着柳云湘下马,朝着湖边走去。 往下走的时候,她还看到一棵已经光秃秃的树。虽然树叶掉光了,但上面有很多红色的丝带,在风中舞动着,成为沙漠里一道绮丽的风景。 “传说百年前,北金一位公主和大荣一位戍边的将军相爱了,他们在云镜湖边上盖了一栋土屋,两个人在此生活了十年。后来北金和大荣打仗,二人肩负国仇家恨,只能被迫分开。离别的时候,北金公主把两段红绸绑在一起,然后挂到自己亲手栽的石榴树上,像神明祈愿。她说不期望来生,只期望能重生,她依旧是公主,他依旧是敌国将军,哪怕仍只有十年,她亦是她,他也亦是他,不是任何人。”严暮道。 来到树下,柳云湘看着这光秃秃的树,树很粗壮,像是真的有百年了,而且还真是石榴树。上面挂着很多绑一起的红绸,将整个石榴树都挂满了。 “真的有人信啊。”她道。 “嗯。” 柳云湘手拂过那一条条红绸,不由猜想,上一世的严暮是不是也在这里挂了一条,所以她重生了。不求来世的缘分,只求这一世再续。 柳云湘低头,见自己正好穿的是红色的外裳,于是扯下外裳上面两条红色的系带,而后绑到一起,挂到石榴树上。 “你与谁?”严暮眯眼问。 柳云湘笑,“自然是与你。” “我?”他竟还有些不信。 柳云湘无奈,“还能有谁?” “陆长安?” “我与他只是好友。” 严暮一把将柳云湘抵到树干上,低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你爱我?” 柳云湘叹了口气,上一世她没对他说过,这一世也没有。 “我爱你,只爱你。” 严暮眼眸颤动,竟有些湿润,像是受过委屈,而后被大人原谅的孩子。他盯着她,嘴唇张合着想说什么。 许久才出声,但被柳云湘用手捂住了。 “别骗我。” 他摇头,但她依旧捂着紧紧的。 “严暮,即便你说了,我也不信。” 她怎么可能会信,上一世的他,抛下她,将自己的命送给了小金妃。 半生孤苦,她怨他恨他,最后怨和恨都淡了,爱也淡了。可重生而来,她又爱上他,但这一次,她不想那么蠢,抱着与子偕老的愿景,等着被他抛弃。 所以爱就爱了,但她不会再有任何念头。 “上一世,我爱你。” “这一世,我还是爱你。” “但严暮,就这样,别给我承诺。” 他给不起,柳云湘长叹了口气。 他眼中原是火星四溅,听完她的话,急于反驳,但渐渐地,想到很多,那火星渐渐就黯淡了,最后熄灭,归于落寞。 回城的路有些漫长,等回到雁归城的驿馆,日头已经偏西了。这边黑的晚,即便是偏西了,也要好久天才会暗下来。 他们下了马,江远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急匆匆出来。 “主子,宫里来旨了。” 严暮带着柳云湘下马,进了内院,来宣旨的竟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劳动他不远万里,日夜兼程月余来宣旨,这旨意的分量可不轻。 “公公受累了!”严暮上前道。 李公公年过六十,满头华发,看到严暮,脸上露出慈爱之色。 “七爷,您受苦了。” 严府被抄家后,上官胥收养了严暮,时常带他进宫。严暮得太后宠爱,时常进宫,皇上有时候也会叫他过去问问功课。 李公公得上官胥托付,在宫里对他照顾有加。 李公公说完,看到严暮身边的柳云湘,打量了几眼,但并没有问什么,而是将一幅画像给了严暮。 “这是?” “宣旨之前,请七爷先看一眼这画像。” 严暮不明所以,打开那画像,却是一下愣住。画中是一女子的画像,年方二八的姑娘,长得娇俏可人,但……但和金悠很像。 若柳云湘只是眼睛有三两分像金悠,那画中女子无论从五官还是神态都有七八分了。 严暮下意识看了一眼柳云湘,而后皱眉问李公公,“这什么意思?” 李公公叹了口气,而后拿出圣旨,“严暮,接旨。” 这道圣旨是赐婚的,画中女子乃是平西大将军之女苏如烟,也是金悠的表妹,皇上将这位苏姑娘指配给严暮,待他一回京便立即成婚。 李公公宣完旨,道:“严主帅,接旨。” 严暮扔掉那画像,咬牙道:“我的婚事不劳皇上费心。” 李公公皱眉,“七爷别说气话了,难不成您想抗旨?” “呵,那就让他赐我死罪。” “七爷!”李公公急得跺脚,“您身上背负的只有您自己的命么,为何是苏姑娘,您就不想想?” 严暮看着那画像,慢慢瞪大眼睛。 “小金妃为皇上添了龙嗣,偏有人乱嚼舌根,提您和小金妃如何如何,皇上也不是不信您和小金妃,只是您一直未娶亲,他关心您的亲事而已。” 李公公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了了,严暮抗旨,不止自己没命,小金妃也会没命。而为何是苏如烟,皇上看似弥补,实则是侮辱,并借机敲打严暮。 他是皇上,严暮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必须臣服于他,听令于他,不可有半点忤逆。 严暮握紧拳头,再看柳云湘,她长叹了口气,撇下他进屋了。 许久,他终是脊背一弯,接住了那圣旨。 “臣领旨。” 安顿好李公公,严暮来到柳云湘屋里。 她正逗行意玩,闻声抬头,看了严暮一眼,继而笑了笑。 “我知你身不由己。” “……” “也知你心里有我。” “……” “你想说的,我都清楚明白。” “……” “但你走的那条路太难了,我不想陪你走。” 严暮一肚子话,最终被柳云湘最后这一句无情的话给打乱了,再也开不了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快要哭了 凭严暮那脾气,柳云湘说完这句话,以为他要不是强硬的说上一句:你是我的人,我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是生是死,你都得跟着我。 再不济,他也会怒气冲冲离开,然后和她冷战。 严暮性格偏执,她就没奢望一次能说通他。但接下来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柳云湘意料。 他不生气也不暴走,只是蹲到墙角,低着头不言不语。 有点可怜。 柳云湘冷下心肠,起身出去了。 来到院里,子衿和花烛两个小姑娘坐在台阶两侧,齐齐望着东边的小厨房。 柳云湘一出来先被烟气给呛了一口,但见小厨房里黑烟滚滚,夹杂着一股苦涩之气冲鼻而来。 “谁在小厨房?”柳云湘问。 子衿起身回答道:“夫人……咳咳,重明神医。” 柳云湘看向子衿,子衿吐了吐舌头。 “神医让奴婢喊他夫人的,还说奴婢如果不听话,就把奴婢发卖了。” 柳云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挺有夫人的架势。当外室的时候,整日哭啼啼的,茶里茶气。当正室夫人,她气势拿捏到位,还贤惠的下厨房。 这样的人才,不去唱戏,还挺可惜。 这时乞丐从外面回来了,捂着肚子,灰头土脸的。 “你,被人打了?” 乞丐长叹了口气,“一群臭乞丐大打的。” 你不也是臭乞丐,柳云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继而问道:“人家为什么打你?” “嫌我占他们地盘了。” “你出去讨饭了?” 乞丐扯扯自己破烂的衣服,“我是乞丐,讨饭才是正业。” 柳云湘轻哼,“活该。” 乞丐叹了口气,“我乞丐凭一个破碗,闯南走北,在这雁归城却是栽了。没办法,街上乞丐太多了,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刚会走路,我都没好意思拿出我这破碗。” 柳云湘点头,“连年征战,最苦的就是百姓。” “尤其是这边城百姓,哪家人口都不齐全,要不是上了战场,要不是被北金人杀了,要不是饿死。”乞丐摇头道。 “那他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子衿不解的问。 乞丐屡屡胡子,“这边的人很多是犯了罪被发配过来的,一辈子只能在这里。还有一些世代生活在此的,他们要想离开,必须拿到官府的批文,这样才能通过云嘉关往南走。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进来容易,出去难。” 子衿皱眉,“同样都是大荣的子民,这样好不公平。” “同样都是人,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生来是乞丐,哪有什么公不公平的。”乞丐道。 这时小厨房的门被踢开,重明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了,脸和衣服都熏黑了,而她手里端着一碗什么汤,黑乎乎的。 “该用晚饭了?”他问。 他话音刚落,驿馆的厨娘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 晚饭摆上桌,重明把他那碗汤也摆到桌上了。 乞丐瞅了一眼,道:“反正我不喝。” 重明冷睨了他一眼,“想喝也没你的份儿。” “那你这是?” “这是我为夫君熬的乌鸡汤,熬了正正三个时辰。”重明说着叹了口气,“这二年,我不在夫君身边,他受苦了,我得好好给他补补。” 重明整日疯言疯语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提到严暮,乞丐已经喊他好几声了,他也不从西屋出来。 “贱人,还不快去喊夫君用饭。”重明喝了柳云湘一句。 柳云湘眯眼,“你再喊我贱人,我就让严暮把你休了。” “你!” “哼,谁让你胸没有我大!” “啊!贱人!贱人!” 重明最在意自己的胸了,当下气得骂了柳云湘好几句,但再看自己胸前平平的,又难受的不行。 花烛默默低下头,前段日子,柳云湘给了她一盒药膏,让她偷偷把重明那盒用来隆胸的药膏给替换了。 这是她第一次背叛主子,但她真是为了主子好。 万一那药膏真有效用,哪日他清醒了,不得杀了自己。 柳云湘进屋,见严暮还低着头,这么长时间,不会…… “偷着哭呢?” 严暮猛地抬头,眼睛还真红了,“你疯了,老子怎么可能哭,老子十岁以后就再也没哭过。” 柳云湘默,严暮十岁那年,严暮父母及所有亲人都死了。 她别过头,硬着心肠道:“我还没跟你说,谢子安并没有死,还袭了侯爵,我现在是靖安侯夫人了。你,你回京也要娶亲,所以咱俩早断早好,谁也不连累谁。” “谢子安没死,那我就杀了他,你不想我娶亲,我就不娶,他逼我,我就反了他,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金悠呢?” “……” 柳云湘见严暮眼睛更红了,眸光剧烈的颤动着,像是一头困兽,她摇头失笑,“你哪来的孩子气?” “……” “严暮,没人惯着你。” 柳云湘起身走到门口,再回头道:“行了,吃饭。” 她坐下后不久,严暮沉着脸出来了。 不容易刚才那副又委屈又生气的样子,此刻的他阴冷冷的,像是刚杀了一场似的。 重明可不会看严暮脸色,忙殷勤的盛了一碗鸡汤放到他面前,“夫君,你快尝尝,我给你熬的鸡汤。” 严暮看都没看那一碗鸡汤是什么样的,端起碗直接灌了进去。 重明忙喜滋滋的又给他满上,严暮依旧看也不看,又喝了一碗。 待到第三碗,乞丐提醒了一句:“鸡汤喝多了不少,小心拉肚子。” 重明瞪他,“你一个乞丐,怎敢上桌,去门口蹲着吃饭。” 乞丐不跟疯子计较,端着一盘包子走了。 严暮喝了三碗鸡汤,转身要回西屋。 重明忙拉住他,瞪大眼睛道:“咱不是说好,今晚你去我屋?” 严暮哪有心情陪他疯,一把扯掉自己的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进了西屋。 重明这下慌了,可他又不敢惹严暮,只得对柳云湘道:“你快去劝劝夫君,让他去我屋里。”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心想,我就是劝他去秦楼楚馆,也不能娶你屋啊。 不过面上她笑嘻嘻答应了,“我尽力。” 用过晚饭,柳云湘听到行意醒了,便端了一碗米粥进去喂她。她喂着行意的时候,见严暮还蹲在墙角,心想他做出这副样子,难道是想让她心软? 喂饱了行意,柳云湘抱出去给子衿带,想着回屋跟严暮好好谈谈。 可一进屋,他腾地起身将她压到墙上。 但见他双颊赤红,呼吸粗重,眼神迷乱,而下面…… 柳云湘想到什么,不由瞪大眼睛,“重明那晚鸡汤……”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重明把她给卖了 柳云湘推拒着严暮,心想这都什么事啊。 而严暮又急又难受还特别委屈,眼睛更红了。 他气得退开一步,“行,我去找别人,但这是你逼我的,你别后悔。” 说着,他还真要走。 柳云湘手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他衣服。 严暮哼了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柳云湘忙摇头,“我去找重明,她一定有解药……唔……” 严暮一把搂住柳云湘,低头吻住她。 “你就是我的解药。” 半夜,柳云湘推开严暮,背过身不理他。 严暮从背后拥住柳云湘,小声道:“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和行意受到伤害,这一次你信我好不好?” 柳云湘张了张嘴,他们之间有太多问题需要面对,可提哪一件呢,提了又有什么用。 东屋里重明的哭声十分嘹亮,一边哭一边骂柳云湘贱人。 柳云湘腾的坐起身,穿上衣服冲到东屋,跟重明撕扯了一番,然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回来了。那屋重明不骂了,只呜呜哭着,她气也消了,躺床上继续睡觉。 严暮躲在里侧,有点不敢惹她。 “你想继续和我好?” 严暮小声道:“想。” 柳云湘点头,“行。” 严暮一喜,忙道:“我保证……” “闭嘴!” 柳云湘转身挤进严暮怀里,“咱俩过一天是一天,别想以后。” 严暮搂住柳云湘,下巴抵着她头顶,偷偷笑了,奸计得逞的笑。 事实上,白天他看到重明往鸡汤里加料了。 总在驿馆住也不方便,尤其是入冬后,驿馆炭火给不足,严暮就给他们在雁归城置了一处宅子。 转眼天气越来越冷,这日几位官差上门核查他们身份。 乞丐好奇问:“官爷,城里可是发生什么大案了,我看街上好些官差在挨家挨户搜查。” 领头的官差揣着手道:“今日城中有好几家女眷失踪了,因都是本地富户,天天嚷着让官府尽快找到凶手,不然不纳粮,所以官府不得不重视。啧,这冰天雪地的,可苦了我们这些官差了。” 乞丐正好打了酒,塞给那官差一坛,“可有什么线索?” 官差苦笑,“反正失踪的都是长得好看的,这算不算线索?” 乞丐叹了口气,“那诸位辛苦了。” 说着,他又把另一坛酒给了他们。 那些官差走后,子衿不解问乞丐:“你嗜酒如命,怎的都给了他们?” 乞丐嘿笑一声,“咱们是外地来的,打点好这些官差总没有错。” 严暮回军营了,已经好些日子了。 柳云湘还真就抱着和他好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没有再纠结那些问题。 这几日重明倒是安生了,日日待在东屋里,饭都是花烛给拿进去的。 到底一起生活这么久了,柳云湘还真心疼他,这日午后去了东屋。 重明正靠坐在暖塌上养神儿,柳云湘进去喊了一声‘夫人’。 他睁开眼,冷嗤一声,“你来我这屋做什么?” “自是给您问好的。”柳云湘道。 “哼,怕不是看我还能活几日!” 柳云湘再一看重明,确实瘦了很多,脸色也十分憔悴,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要是您,我就不生气,怎么着,您也是正室,这地位谁也撼动不了。” “我在乎的是这正室之位?我在乎的是夫君心里没有我!” 见重明悲痛的样子,柳云湘嘴角抽了抽。 柳云湘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劝重明了,这时他收敛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罢了,也不怨你。” 柳云湘一亮,怎么突然就通情达理了。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同意他娶你进门。” “……” 重明眉头一挑,“怎么,你连这声姐姐都不肯叫我?” 柳云湘顿了一会儿,干巴巴喊道:“姐姐。” 这身份变幻的有些快,她又不疯,所以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我想去街上走走。” “啊?” “你陪我一起。” 柳云湘点头,出门走走也好,省得他越闷越疯。 她让子衿在家看着行意,而后随着重明上街去了。 天寒地冻的,一眼望去,街上都没什么人,只几个乞丐。柳云湘见一老妇人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瑟瑟缩缩往这边走来,走到他们跟前。 “两位夫人,家里缺个使唤丫头么,要了我这小孙女。” 祖孙俩衣着单薄还破烂,那小姑娘满脸冻疮,走路都走不稳了。 柳云湘抬头,见其他乞丐巴巴瞅着这里,她故意装的凶巴巴道:“去去,我家不缺使唤丫头,赶紧让开。” 其他乞丐进了,果然都走开了,柳云湘忙往老妇人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别让其他人看到。” 老妇人忙道谢,而后拉着小孙女赶紧走了。 重明冷哼:“天下可怜人多了,凭什么你只可怜他俩,不可怜其他人?你要是都管,你管的过来吗?” 柳云湘默,她一个人的力量很小,救不了很多人,但看到了就帮一把,图个心里安生。 “我们去哪儿?” 重明默了一下,“往前走走。” 走了一会儿,风有些大了,街上很快连个人影都没了。柳云湘想劝重明回家,但她却拐进了一条胡同里。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柳云湘话音刚落,但见重明转回身,朝她扬了一把什么,她只觉四肢发软,头脑昏沉,不觉倒在地上。 重明盯着她,那眼里分明是怨恨。 这时一个婆子悄摸过来了,瞅了地上的柳云湘一眼,“便是这位?” 重明哼了一声,“便是这狐媚子,你把人弄走,弄得越远越好,我不要你钱,但要你把事做干净,别留下什么痕迹。” “夫人放心,保管您再也看不到这狐狸精。” 重明点头,继而俯身看向柳云湘:“我与夫君伉俪情深,你这贱人横刀夺爱,我怎会甘心让他娶你进门。我让这牙婆把你卖到南边去,自此天南海北,你休想再见到夫君。” 说完,重明又看了柳云湘一眼,眼睛眯了眯,继而转身大步离开。 柳云湘张了张嘴,却已经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都什么破事! 重明,你这个疯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抽干她的血 很冷,很静。 柳云湘艰难的睁开眼,入目是一张苍白的脸,双目紧闭,毫无声息。 这是位女子,她靠着墙,像是随意被扔到那儿的,脸上还带着妆,黛眉腮红,香粉红唇,此刻却透着一股诡异之气。 再往下,便看她身下一滩血…… 柳云湘瞪大眼睛吗,惊得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宽大太师椅上,嘴被布条紧紧勒着,手脚被绑着。 这是一间四面没有窗子的屋子,当间生着一盆炭火。 哒哒哒…… 像是流水的声音。 柳云湘循声望去,见她对面,隐在火光之后,还有一把椅子,也有一女子被绑在上面。女子双眸涣散,脸色苍白,整个人在发抖。 女子一只手耷拉着,手腕割了一刀,血顺着她手指滴滴答答往下落。 而下面接着一青玉碗,血流了大半碗。 呜……一点点声响。 柳云湘倏地往旁边看,竟见自己旁边也有一个女子像她这样被绑着,她也刚清醒,身子不住发抖,神色满是惊惧。 柳云湘也慌也怕,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重明不是把她卖给牙婆了,弄到南边去,无非是秦楼楚馆那样的地方,亦或者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可这情况显然不对。 这时有脚步声近了,柳云湘赶紧闭上眼睛,眯开一条缝,见一长着高高壮壮的男人进来,像是护卫什么,腰上还配着剑,他匆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大步走到对面那女子身前,弯腰端起地上那碗血,重新又放上一只空碗。 这护卫刚起身,一穿着绯色明缎袄子的年轻女子冲了进来。 “别再取她的血了,她快死了!你没看到吗,她快死了!” “姑娘,她死了还有别人。”护卫拦住女子,阴沉沉道。 因这话,女子往她们这边看过来。 她哭着摇头,“别再杀人了,求你们了,我娘若知道,她定也不会同意的。” “奉劝姑娘一句,别乱说话。” 那护卫说着,将女子推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柳云湘睁开眼,再看旁边女子,她已经崩溃了,哭得更加急,全身都在发抖。 柳云湘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取她们身上的血? 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她被关在这小黑屋里,显然无从得知。 对面女子慢慢的不抖了,胸口起伏越来越微弱,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个护卫不多一会儿又进来了,见女子已经死去,将她身上的绳子割开,而后一把扔到了先时那具女尸旁边。 他端起地上小半碗血,眉头皱了一下,接着朝这边望过来,眸色深了深。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将那两具尸体拖出去了,柳云湘猜测是到了晚上,后半夜的时候。 旁边女子已经哭得没力气了,软趴趴的歪在椅子上。 这样手脚被绑着坐在椅子上实在不舒服,头没有支撑,歪一会儿脖子就疼了。在这样的境况下,柳云湘当然不可能睡着。 又过了许久,隐约能听到有说话声。 她忙屏住呼吸去听,先听到有些乱的脚步声,继而有人开口说话了。 “何伯伯,我来镇北关这么久,还没来拜访过您,太失礼了。” 这是……严暮的声音。 “一晃眼十多年了,上一次见面,你才十来岁,骑在墙头,气得你爹拿竹竿捅你。哎,往事不能提,徒增伤感。” 这是男声,声音有些哑。 二人继续说这话,声音慢慢远了。 柳云湘用力去喊,但只能发出呜呜声,想制造一点声响,奈何根本无法动弹。 “严暮!” “严暮!” 她憋得脸通红,浑身冒汗,一点用没有。 声音彻底没了,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人送严暮出门,他就这样走了。 柳云湘累得瘫在椅子上,用力呼吸了几口。 这时门打开,柳云湘呼吸滞了一下,见先前那护卫先进来,接着是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袍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脸威仪。 后面还跟着一人,正是之前求情的女子。 “爹,再多的血也没用的,我娘她醒不了了……” 啪的一声。 女子话没说完,被那穿青袍的男人用力扇了一巴掌。 “不孝女,你竟咒你娘!” 女子捂着脸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爹,您曾是位将军,保家卫国,安定百姓。如今怎么能……怎么能杀人。” “闭嘴!”男人一把将女子扯过来,气急败坏道:“这些人死有何惜,只要能救活你娘,杀再多人,我也不会手软。轻轻,爹知你受苦了,可为了你娘,你必须咬牙挺住。等把你娘救活,爹就辞官,带你和你娘回老家去,咱们一家三口就过那平平淡淡的日子。” 男人说着,将女子按到椅子上,随后对身边的侍卫道:“快去请神医。” 护卫出去,不多一会儿领着一穿着嫣红的褙子,画着浓艳妆容的女子进来了。女子身材婀娜,脸上带着笑,但那笑配着浓妆,透着一股子邪气。 这个所谓的神医进来,在柳云湘和她旁边女子脸上一边,视线一下定到柳云湘脸上,眼里露出惊艳之色,然这时旁边女子却没绷住,呜咽的哭了起来。 女子扑哧笑了,像是觉得好玩,细长的手指指向那女子,“便先从她开始。” 那护卫上前,抓住旁边女子的手腕,一刀割下去,但女子挣扎的厉害,那护卫一手刀将她劈晕,而后让她的手自然下垂,血顺着手指滴入碗中。 这时候,妖医执起那个叫轻轻的女子的手,用一根很细的竹管,一下扎了进去。轻轻闷哼一声,忙用力要紧下唇,而她胳膊上好几处淤青,估计已经被扎过几回了。 竹管上面有个拇指粗细的槽,护卫将接了小半碗的血倒入一个瓷壶中,瓷壶的嘴很细很细,几乎一碰就会断那种。 妖医执起瓷壶,壶身一歪,血一滴一滴流进槽中,而血会顺着竹管流进轻轻体内。 “女子的血干净,最适宜给夫人治那血涸病。”妖医道。 男人点头,“妖医说的是。” “不过血和血却不是都能相融的,令嫒的血和夫人的血能相融,这就说明只要旁人的血能与您女儿的血相融,必定也能和您夫人的相融,所以需令嫒先试血。试血也有危险,我与大人之前说过,对?” 男人看了女儿一眼,忙点头,“说过。” 妖医点头,“那出个什么意外,大人可别怨我。” 这话刚说完,那位叫轻轻的姑娘突然浑身发抖,呼吸急促。 妖医见此,急忙拔下竹管,“这女子的血不能用。” 说完,她又看向柳云湘,“那就试试她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敢伤我心肝 当那妖医说旁边女子不能用后,男人冲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护卫冷着脸上前,从背后撑起女子的头,匕首冷光闪过,一刀封喉,血花四溅。 柳云湘瞪大眼睛,一下忘了呼吸。 而那个叫轻轻的姑娘惨叫一声,“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了她!” 男人上前搂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轻,凡是进了这屋的,决不能留活口。好好的,再给你娘试一回血,这次要能成,咱就只再杀一个人,你娘就活过来了。” 轻轻哭着摇头,“爹,你不能这样,我娘也不会同意的。” “你忘了爹给你说的,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她要是死了,走得也不安心,爹就带着你一起死,咱们一家三口埋一起。可爹舍不得你死,爹也是为了你好。” “爹,你疯了吗?” “爹早就疯了,在战场上杀了无数人以后就疯了。” 柳云湘心扑通乱跳,这时那护卫上前,抓起她的胳膊,带着血的匕首贴了过来。 不! 她不想就这么死了! “等等!”轻轻嚷了一句,制止了护卫的动作,“让我缓一缓,我太难受了。” 男人看向女儿,多少还是不忍的,转头冲妖医道:“神医,您要的药引子,我已经备齐了,您看看可还有差?” 那浓妆妖艳的女子笑了笑,继而朝外面走去。 男人也跟着出去了,轻轻让护卫给她倒一杯热水过来。 待所有人出去,轻轻赶紧上前,从华丽掏出短刀割断绳子,“别出声,我带你出去。” 接着,她摘下柳云湘脸上勒的布条,先冲她嘘了一声,而后来到门口,见外面没人,忙拉着柳云湘往外跑。 柳云湘脚下发软,踉跄的跑到外面,这才发现暗室是在一间卧房的后面,而卧房的拔步床上躺着一妇人,她紧闭双目,脸色苍白。 这妇人应该就是这位轻轻姑娘的母亲了。 从里屋出来,过了敞间,便来到了院子里。 她们刚下了台阶,那护卫就将她们拦住了,同时男子和那个妖医也从厢房出来了。 “不孝女,你这般要害死你娘不成!”男子怒喝。 轻轻攥紧柳云湘的胳膊,嚷道:“我宁愿不救我娘,也不要这么多人因她而死。” “畜生,我养你何用,不若今天就用你的血救你娘!” “我倒宁愿你先杀了我!” 柳云湘眼前发黑,脚下发软,她强忍住不适,反手抓住轻轻,转身就往外跑。那护卫上前拦着,她一手夺过轻轻手里的刀后抵住她的喉咙。 “让开,她要是死了,没人试血,你们那位夫人必死无疑!” 男子咬了咬牙,让护卫退后两步,“你放下我女儿,我让你安全的离开这里。” 柳云湘冷笑,“可能吗?” 她抓着轻轻,一步一步往垂花门退,“我要你在府门口备一辆马车,带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这位姑娘。” 男人沉默片刻,“好。” 柳云湘自然不信任他,慢慢退出这个院子,退到游廊上,按着轻轻指引,来到了前院。 “等会儿我拿刀,你赶紧走。”轻轻小声道。 “你这个爹疯了,恐怕会伤你。” “没事,至少他不会杀我。 带着轻轻走,确实不容易脱身,但有她当一阵,那就轻松多了。柳云湘正犹豫着,这时突然从一侧小路冲出一人,猛地撞上她。 而她怕伤了轻轻,赶忙手起刀,同时那人用绳子绑住她。 她惊慌失措,而就在这时,严暮和子衿打退守门的卫兵闯了进来。见到她,急忙冲上前。 严暮一把将她搂到怀里,见她身上没伤,这才松了口气,继而沉着脸看向男人。 男人抿紧嘴巴,神色已有些慌了。接着有护卫上前禀报,说是府门外已经围满了官兵。 “世侄,你这什么意思?” 严暮挑眉,“何府台,我还要问你什么意思。” “这位是?”何成看了一眼被严暮搂在怀里的柳云湘,已经意识到抓了不该抓的人了。 “呵,这我心肝啊。”严暮不正经道。 柳云湘见旁边那么多将士,忙把脸埋进去,伸手用力拧了严暮腰一下。 乱说! 何成呵呵一笑,“一场误会,既然是世侄的人,那你就带走,回头我备上厚礼给这位夫人赔罪。” “一句误会就完了?” 何成笑容淡了淡,“那你还想怎样?” 严暮抬了一下手,将士们将两具女尸抬过来放到地上。 “何府台,别说你不知道,兄弟们可是亲眼见这两具尸体从你家后门抬出去的。” “这……” 何成眼珠转了转,笑道:“世侄,咱们屋里说。” “有话就这里说,事办完了,我还得带我这心肝回家呢。” “当是给伯伯一个面子。” “我给你面子,你什么玩意,能受得起?” 何成脸黑了,冷哼道:“严暮,你别太嚣张,我到底是雁归城的府台,朝廷四品大员,你竟敢……” “呵,你他娘就算是王侯将相又怎样,也不打听一下我严暮的名声,老子怕过谁?” “你!” “行了,懒得跟你废话,把他抓起来,扔到大牢里,严刑拷问。” “你你你……” 只要是有品秩在身,总要讲究流程,证据得齐全,还要上报朝廷,还要经三法司,他直接就关押他,拷问他,哪有这样的。 可有一条他说对了,他是严暮,从不守规矩的。 这边正混乱,有丫鬟急慌慌跑过来,喊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夫人不行了!” 闻言,那何成转身就往后院跑,何轻轻也赶紧跑了去。 严暮骂了一句,带着柳云湘也跟上去了。刚进院就听到何成父女的哭声,估计人已经没了。 不多一会儿,屋里又传来一声爆喝:“你这个孽障,是你害了你娘,我杀了你!” 一听这话,柳云湘大惊,“糟了,快救轻轻姑娘。” 然她话音刚落,丫鬟一身是血的跑了出来,“老爷疯了,老爷杀了姑娘。” 严暮皱紧眉头,让属下进去看。 很快属下将那何成拖了出来,对严暮道:“那位姑娘被他捅死了。” 柳云湘沉下一口气,转头埋进严暮怀里。 那何成真疯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十八娶亲,二十岁去当兵,一走十五年,回来时满身伤病,父母皆亡,夫人给大户人家当粗使养大女儿。我升了官,却丢了军权,被发配到此严寒之地,但总算一家团圆,可天不遂人愿,夫人又一年就病了。我在战场上无数次倒下,咬着牙站起来,为天下太平而战,为百姓安稳而战,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我不甘我不甘。” 严暮冷嗤,“你休要为自己的罪孽找借口了。” 何成抬头看向严暮,继而大笑起来,“比起严大将军,我又有何不甘,毕竟他养的儿子都不是他的!” “闭嘴!” “他为江山社稷出生入死,而坐拥江山的人却强辱了他的夫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字字诛心 何成笑得癫狂,或许在他为给夫人治病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他疯就疯了,却想要所有人都疯。 他大声嘲笑严暮:“你母亲被他强辱,还被威胁,若是寻死,便杀严府所有人。你母亲只能忍着,忍着,却不想怀了你这个孽种。哈哈,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次,你母亲以刀刃对着腹中的你,她想杀了你。” 严暮瞳孔紧锁,“闭嘴!” “你不敢听?”何成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严暮有什么不敢的?” “闭嘴!”严暮低喝一声。 何成一下收敛笑容,转而露出凶狠之色:“你母亲苦苦撑着,终于等到你父亲回家,可他又能怎样,不过是两夫妻抱着头痛哭。你是皇家血脉,他们不敢动你,只能把你生下来。你以为他们爱你么,不,他们看你的时候只有厌恶和屈辱。你叫严暮,可你真的姓严么,你有什么资格为严家报仇。你以为你是无辜的,呵呵,你的亲生父亲杀了严家上下几十口,你倒不如先杀了自己,毕竟你也是凶手!” 严暮身子晃了一下,“不,我父亲是被肃平王陷害的,我只要还他清白……“ “别自欺欺人了,肃平王不过是拿了一份假的证据,你以为那人不知道?不经三法司会审,没有验证证据,直接诛杀满门,这分明是他的计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何成说完,一转头看向柳云湘,死死盯着,“若我没有猜错,你是柳云湘?” 柳云湘皱了一下眉,“你怎知我?” “有人给我传信,让我杀了你。但近日来,我只关心夫人的病,还没来得及着手这件事,不想你竟直接来了我家。” “谁?谁让你杀我?”柳云湘忙问。 何成瞳孔缩起,“五年前,你弟弟随老侯爷西征,在雁归城,我见过你弟弟,那真是少年英姿啊。” 柳云湘心下一紧,定定看着何成。 “可惜,少年一心报国,却被他的国君杀害了。” “什……什么意思?” “当年皇上还是四皇子,皇位本与他无缘。当时的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品行端正,心怀百姓,为很多大臣支持。他狼子野心,构陷太子,害太子被先皇拘于东宫。彼时皇上突发急症,这位四皇子带京郊大营包围皇城,不许其他大臣进宫探病。这样十余日,先皇轰逝,他拿出一份诏书登基。登基后,即刻下令斩杀了太子、太子妃及东宫所有人,然太子却秘密送走了一位侍妾,那侍妾已经怀孕。这位侍妾在几位太子旧臣帮助下逃到漠北,不久生下一男婴。皇上这些年一直在找寻这个男婴,四年前发现这男婴竟然在北征军里,而老侯爷本也是先太子旧臣。皇上让老侯爷交出这个长大的少年,老侯爷几次抗旨,引起皇上不满,猜忌他已经生了谋反之心,自然北征军也就成了叛军。” 何成说到这里,沉沉叹了口气,满眼悲痛:“北征军皆是好男儿,在战场上从未怯敌,用命搏杀,保国土不被侵犯,保百姓平安。北金兵强马壮,北征军以血肉之躯与他们对峙,竟也丝毫不输。然为何突然在一个月内,不,应该说是短短几天内全军覆没,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柳云湘忙问。 “因为军中有内奸,私通北金,在北征军中种了一种疫病,这种病只会让将士们头晕无力,战斗时没有战斗力,当时军中粮饷跟不上,大家只会以为是饿的。以这样的状态与强壮的北金将士厮杀,结果可想而知。” 柳云湘听到这里,不由疑惑道:“你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何成听了这话,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跌坐在地上,“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内奸!” “你?” “老侯爷,严大将军还有我,我们曾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都信任我啊。严大将军不知道,那封与北金勾结的信,是我临摹他的笔迹写的。老侯爷信我,所以我能自由出入军营。可这是我愿意的么,不是,皇上命令我的,我若不从,便是抗旨不遵,他要诛我九族。” 严暮气怒之下,一剑指向何成,“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么?” 何成怔了一怔,“北征军三万将士。” “还有我严家几十口人!” “我也是被迫的啊。”何成看向严暮,眼神一冷,“你凭什么气愤,凭什么拿剑指着我,害死他们的是你的亲生父亲。” 何成想到什么,又看向柳云湘,哈哈大笑:“更好笑的是,你不顾世俗礼教和和这个孽种在一起,却不知你弟弟是被他父亲害死的!” “闭嘴!”严暮大喝一声。 何成笑着长叹一声,“真好,我终于都说出来了,这便解脱了。” 说着,他起身朝严暮的剑撞去。 严暮不及收回去,一下刺穿何成胸口。 他喷了一口血,仍旧笑着,抬头看向严暮,“你的养父母恨你,亲生父亲嫌恶你,所有人都想利用你,你……真可怜。” 说完这句,何成头一歪。 严暮踉跄的后退一步,同时剑也拔了出来,血猛地喷出,溅到他脸上。 柳云湘震惊过后,转头看严暮,见他左脸沾着血,那狰狞的伤疤,那凶狠的样子,她不由竟颤了一颤。 “严暮……” 严暮怔怔的看向柳云湘,嘴唇颤抖,“怎么办,他杀了你弟弟,而我是他儿子。” 柳云湘摇头,“跟你没关系。” “你会厌恶我。” “不会的。” 柳云湘上前,想抱一抱严暮,但却被他推开了。 “我身上有血。” “我知道,我们先回家,我帮你洗洗。” “洗不掉的。” “怎么会?” “除非我把全身的血放干,一滴不剩,这样才能干净。” “……” 柳云湘上前一步,严暮后退一步,她再往前,他仍后退。 风突然刮了起来,他盯着她,眼神慢慢变冷,而后笑了笑。 “总有一天你也会恨我的。” “不会。” “你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是我心狠,是你心狠 柳云湘追出去的时候,严暮已经骑马走远了。 她见乞丐在外面,忙让他跟上去看看。 柳云湘一身疲惫的回到家里,却只看到子衿带着行意,没有看到重明和花烛。 “他们呢?” 子衿见柳云湘没事,松了口气,回道:“您失踪的那天晚上,重明也失踪了,花烛去找他,一直到现在也没踪影。” 柳云湘皱眉,严暮能那么快找到她,她当时还想着可能是重明良心发现告诉他了。 当天晚一些时候,乞丐回来说严暮在军营,让她不要担心。 柳云湘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何成那些话字字诛心,而严暮本来一提到那位就要发疯的。 又过了两日,严暮还是没有露面,柳云湘实在担心的不行,让乞丐带她去军营。 二人是午后出发的,骑着马,趁天气暖和,来到镇北关军营。二人在军营碰到江远,便让江远引着去了严暮的营帐。 来到营帐外,江远说道:“主子这两日一直闷在里面,不吃不喝的,夫人一定好好劝劝他。” 柳云湘也是担心得紧,匆忙应了一声要进去,那江远又拦住了她。 他犹犹豫豫的好一会热,道:“主子冒然和北金开战引起皇上不满,小金妃为主子求情,皇上大怒,将其打进冷宫,还……斩了一指头,装进锦盒里,昨日送达军营。” 柳云湘一下握紧拳头,皇上这是拿小金妃的命威胁严暮,让他不能有二心,必须听令。 营帐不大,当间生着一盘炭火,严暮穿着常服,坐在羊皮毯上,头低低垂着,许两三日没有梳洗了,头发散乱着。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跪坐在他身边。 他前面放着一个锦盒,想来里面装的就是小金妃的断指了。 皇上可真狠! “我担心你,夜里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她道。 他依旧低着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 “我弟弟的事与你无光,况老侯爷不是给晏姨娘送了一封信,说他们在土浑堡……” “我派人查了。”严暮用粗哑的声音说道,“土浑堡每十年就会被风沙掩埋一次,他们在土浑堡的那一年刮了好几场沙暴,土浑堡已经被淹在沙丘之下了。” 柳云湘心狠狠一痛,但还是强忍住,“许,许他们逃出来了。” “往哪儿逃?” 柳云湘默了许久,道:“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严暮笑了笑,“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不该活着。” “严暮!” “他们都希望我死。” “我希望你活着。” “是吗?” 柳云湘皱紧眉头,他这语气竟是不相信。 柳云湘靠近一些,突然闻到一股茉莉香味儿,她对这种味儿很敏感,当下就有些恶心。再仔细一看,见严暮手里攥着一个荷包。 小金妃给他的那个,他视若珍宝。 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为他牺牲,哪一条,她都抵不过。 “你口中的‘他们’包括小金妃吗?” 严暮猛地抬头看向柳云湘,那眸子里竟满是戾气,仿佛她问这句话触犯到他了似的。 “你只信她。”柳云湘苦笑道。 其他人都是外人,只有她是他可以相信,可以依赖,到死都不会辜负的人。 爱不爱的,在他俩这种感情面前都太微不足道了。 严暮此刻一定有满腹的怨和恨,满腹的委屈和痛苦,他需要找个人倾诉,但那个人远在盛京深宫里,不是此刻在他身边的她。 “严暮,我希望你好好的,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对你更真心。” 可你看不到,也永远不会懂。 严暮轻嗤,“总有一天你会希望我去死。” “你不信我。” “对,我不信。” 柳云湘深深叹了口气,“之前,我想分开,你抓着我的手不放的,这次我抓你的手,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只这一次。 她向他伸出手,而他一直低着头,手中攥着小金妃的荷包。 许久,柳云湘苦笑着摇头,“严暮,你看,不是我心狠,而是你心狠。” 她站起身,再看了严暮一眼,“我坐上你这条船了,没有办法,只求你至少有担当,保我们母子能活下去。”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家,用过晚饭后,柳云湘哄行意睡着。她心里很烦,来到院中散步。 乞丐坐在垂花门的台阶上,正吸着烟斗,“何成有句话说对了,严夫人厌恶严暮,避着他,几乎不跟他说话。小小的严暮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想着法子讨好严夫人,却总是被冷脸对待。那时候亏得有金悠,她比严暮大,陪着他哭,逗他笑,听他说抱怨的话,开解他。严夫人喜欢金悠,所以在肃平王领兵诛杀严府时,她想进办法把金悠送了出去,却要严暮陪着他们一起死。而金悠被送到岳州,没有按着严夫人的安排在那儿躲藏,而是徒步走了一个月,小小年纪,自岳州走回盛京。得知严暮被东厂督主救了,她想见严暮,但严暮那时病了,督主不想节外生枝,没有让她进府。她就跪在府外,一跪跪了三天,连心硬如铁的督主都感动了,终究将她带进府中,陪在严暮身边。” 柳云湘冷嗤,“可人是会变的,她进宫了,宫中明争暗斗让她不得不心狠。某一天,她就会发现,严暮也是可以利用的。” 乞丐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云湘挑眉,“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这不夜色正好,有些话就没憋住。” “哼!” “你啊,太聪明,但太聪明却不一定是好事。” “我倒是觉得你不太聪明。” 乞丐一怔,“为何?” “住我的地儿,吃我的饭,胳膊肘往外拐。” 乞丐干笑,“这不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该憋着的时候就憋着,不是谁都想被你熏着。” 说完,柳云湘气冲冲回屋去了。 又过几日,乞丐搓着手进来,惊道:“严暮的大军要调离镇北关,改去朔西,增援金西关。” 柳云湘皱眉,“为何改去朔西?” 乞丐也是一脸懵,“咱们与西越这几年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必要啊。” 正说着话,严暮穿着一身铠甲进来了。 他先在火盆前烤了烤,而后自柳云湘怀里抱过行意,凑过去亲了亲女儿脸。 “我这就去朔西了,但走之前。”严暮转头看向柳云湘,“我与你做笔生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咱俩做笔生意 严暮怕身上的铠甲冰着行意,便先将行意放到暖塌上,而后去屏风后卸铠甲了。 小丫头会坐了,乐颠颠的扑通小脚,结果得意忘形,小身子往后一仰,倒软枕上了。 “哎哟,怎么倒了。”柳云湘忙把小丫头扶起来,见她没事,也就没在意。 严暮换下铠甲回来,再将女儿抱怀里,可小丫头小嘴一扁,眼泪嗒嗒掉了下来。 “怎么了?”严暮柔声问。 小丫头结果哭得更急了,直往严暮怀里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严暮不由看向柳云湘,柳云湘也有些懵,但再一想估计是刚才往后仰那一下,难道是吓到了? 不会,平时乞丐带她,随手往上一扔,飞的老高了,小丫头也不怕,乐得咯吱咯吱的笑。 小丫头跟个小肉球似的,又白又嫩,一哭脸就成粉色了,跟个大桃子似的,而越哄她就哭得越急,哽咽的都哭不出声了。 严暮心疼的,忙抱起来转圈圈,“行意跟爹爹说,谁欺负你了?” 小丫头其实已经一周三个月了,机灵鬼一个,还真听懂严暮的话了,伸着小手就指向了柳云湘。 柳云湘挑眉,“我哪有欺负你?” 小丫头拧着小鼻子,冲柳云湘哼哼,显然是有依仗了,胆子都大了。 柳云湘再一想,约莫猜到了,“难道是刚才你往后仰,我把你扶起来,但没有哄你?” 小丫头往严暮怀里一贴,葡萄一般水润的大眼睛盯着柳云湘,“哼!” “哈,行意,你长本事了。”柳云湘好笑道。 严暮低头轻轻女儿的额头,“娘坏,咱不理她。” “打!” 严暮干咳一声,“可爹不敢啊。” 柳云湘瞅着小行意,哼哼道:“你爹总会走的,你也总会落到娘手里。” 小行意眼泪不掉了,爹爹这么怂,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严暮笑呵呵的抱着女儿坐到暖塌上,给她布老虎玩。 柳云湘看向严暮,看到他脸上那条刀疤,心里总是不舒服。她起身来到妆奁前,自里面翻出一白瓷小罐。 “重明给你配的祛疤的药膏,他说给过你,你不要,便让我交给你,让你坚持抹三个月,这疤会淡很多。” 她想起了当时重明把药膏给她时那又酸又气的样子,“他固执的很,你给他吹吹枕边风,哎,我倒是想吹,但他不往我床上躺啊。” 严暮看着那祛痕膏,冷嗤:“这道疤是保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收起来,我希望有一天,你足够强大,可以不用这道疤保命。” 严暮默了片刻,还是讲这盒药膏收起来了。 “我派人一直在找,没有重明的下落。” “嗯。” 重明疯疯癫癫的,即便有花烛,她也不免担心。但人和人的缘分,有深有浅,许她和重明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她不强求。 “你说与我做生意?”柳云湘问。 严暮点头,沉思片刻,“但这笔生意,还要看你敢不敢做。” 柳云湘笑,“我胆子不算小,你说。” “我要你在这雁归城开一间灵云粮铺。” “啊?” “一开春就借着粮铺打掩护往这边存粮,尽可能多的存,十万石,二十万石,三十万石,你能运粮,我就能吞下。” 柳云湘迅速算账,说实话别说十万石了,一万石运到这里都不简单,毕竟这里在大荣最北边,自中原往这边运,路途迢迢,实在不好走,也不安全。 “我能给你钱和人。”严暮又道。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严暮要干一件大事,这粮可能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它还可作为……军粮! 但就像她说的,她坐上他这条船了,他能活命,她和孩子就能活命,他的船翻了,她和孩子下场只会更惨。 “我尽力。”柳云湘道。 “不是尽力,而是至少要存够十万石。” 柳云湘点头,看向严暮,“好。” 严暮说完,感觉手指有一点点疼,低头见女儿正抱着他手指头啃。 严暮笑了,“行意饿了?” 小丫头抬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吃。” “可爹这里没有吃的。” 行意小肉球看向柳云湘,冲她一乐,手脚扑腾的要找。 “娘娘……” 柳云湘轻哼,“这时候知道找娘了,娘还不伺候呢!” 行意继续冲柳云湘乐,讨好似的喔喔说着什么,最后把柳云湘逗笑了。 “等着,娘去给你热羊奶。” 严暮没有用午饭就走了,走之前跟柳云湘说:“我会继续派人去找土浑堡的,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不会放弃找你弟弟。” 柳云湘点头,“嗯,你去朔西后要保重。” “你,也是。” 看着严暮披上铠甲,骑上高马,扬鞭而去,柳云湘长长叹了一口气。 乞丐倚着门栏,“北金派使臣去盛京谈判,日前传来消息,双方结成同盟,约定此后十年不开战。” 柳云湘挑眉,“这不挺好?” 乞丐叹了口气,“而大荣给北金十万黄金,三十万白银,三十万布匹,三十万牛羊。” “……” 乞丐失笑,“你没听错,是我们给北金。” “可明明是咱们打了胜仗。” “可庙堂之上的那位,他怯战,还有那些文臣们,他们心胸宽广,觉得给这些东西能保十年无战事也很值了。” 柳云湘一下理解严暮为何让她存粮了,“朝廷这般软弱,自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只会让北金觉得大荣好欺负。” “北金还要求朝廷让严暮带兵镇守朔西,震慑西越,甚至配合北金歼灭西越。” “而西越一亡国,北金后顾无忧,只怕回头就会反扑大荣。” “严暮也是这样想的。” “可我不懂,我一妇人都能想到,朝廷那么多智者,他们就看不懂?” 乞丐长叹一口气,“朝廷党派纷争严重,而皇上又忌惮严暮,君臣不同心,一个个不是眼瞎了而是心盲了,只看得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打自己的小算盘。” 柳云湘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后,翌日让子衿出发回盛京找张琪商量,从这个冬天就开始做准备,保证明年一开春就能运粮。 北地一半都是冬天,所以能给他们运粮的时间并不多,还要散开,不能引起一些人注意。 过了年后,天一天天暖和起来,严暮已经让江远回盛京去帮助张琪他们了。可柳云湘却没有松口气,反而越来越愁。 灵云粮铺能力有限,即便有充足的钱和人力,但也没法筹集这么多粮食。 这日她和乞丐上街,见街上的乞丐又多了一些,不由疑惑道:“眼见要开春了,这些人不翻地,不种粮?” 乞丐叹了口气道:“城外大片大片的荒地,不是百姓们不种,而是此地太干旱了,靠天吃饭,秧苗全都旱死在地里了,根本不适合种地。这边人靠挖草药和打猎贩卖皮货为生,但这种营生太不稳定,食不果腹时也就沦为乞丐了。” 柳云湘心思一转,“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第一百七十章 你是不是异想天开 柳云湘和乞丐去城郊转了几天,正如他所说,这里的土地都荒着,没有开垦。 镇北关据这里不远,一样的干旱,但他们那边种粮,因为那儿有木河流经,年轻力壮的将士们可以挑水浇灌。 柳云湘找来地图,指着一处道:“如果我们在这里挖一条河道通向我们雁归城的话,便可以解决浇灌的问题了。” 乞丐指着地图,“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段还没小拇指宽,应该很短,很容易挖通?”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 柳云湘摇头,“如果上万人在这边挖的话,你说用多久?” “哪来的上万人?” “走到大街上都是人。” “呵呵。” “你说我要是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挖河道,他们肯干吗?” 乞丐想了想:“干。” “之后开垦土地,给他们种子,让他们种,一家管理一块地,种的粮食留足一家吃的,剩下的再交到粮铺,他们肯吗?” “目前这情况,大家都在饿肚子,肯定是愿意的,不过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这不变相的替朝廷征税,你脑袋不想要了?” 柳云湘点头,“所以我要先将城郊这些荒地买下来。” 乞丐捋了捋胡子,“你得从官府买,而且好像新任的雁归城府台要到任了。” 二人说这话从小路上来,来到官道上,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围成一团,里面好像有什么人。 “凭什么给他们吃的,不给我们?今儿要是不给,你们就被想走!” “对,大家都饿着肚子,谁也不是好惹的。” “没有吃的给钱也行,我们是乞丐没错,但给少了,我们也瞧不上。” 乞丐在柳云湘身边啧了一声,“肯定是外来的,不知这边的情况。好心给几个乞丐吃的,其他乞丐看到了,一窝蜂去讨食,但没有了,他们就不干了。” 柳云湘叹气,这种情况,她也遇到过,但在城里面有官差,他们不敢太放肆。 那些乞丐闹哄哄的要抢,就听里面一声娇喝:“我看你们谁敢上前,我男人可是练过的,什么少林拳,什么飞鹰腿的,号称江湖第一高手,他要不不动手,一动手必定见血。” 人太多,柳云湘只看到一根木棍在乞丐群里乱搅,随后人群往后移了几步,接着一男一女登上一块大石头。 女的穿着烟霞色长褙子,身上背着一个药箱,男的一身素袍,头戴方巾,身后背着书笼,这一身装扮和武林高手实在不相衬。 乞丐们显然也不大信,齐哄哄的将他们围了严实。 柳云湘定睛一看,不由奇了一声:“那女子怎么看着那么像曲大夫?” 乞丐呵了一声,“可不就是。” 柳云湘瞪大眼睛,“那旁边那男人是?” “沈云舟啊。” 石头不平,沈云舟往后趔趄了一下,亏得曲墨染拉住他。 他干咳一声,冲众乞丐道:“我轻易不出手,一向以德服人。” “哼,你们就偷着乐,不然此刻早已经横尸一片了!” “咳咳,夫人不要吓他们。” “夫君,这些人太嚣张了,杀一两个,咱们也好解解气。” “可杀谁呢?” “就那个冲最前头的!” 曲墨染一棍子指向冲在最前面又高又壮实的男乞丐,那乞丐看向沈云舟,明明一副读书人的面相,可那眼神确实冷极了,透着凛冽的杀气。 他心下一抖,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沈云舟叹气,“罢了,他还年轻,不懂事而已。我惯来以德服人,既如此,我便于你们讲讲道理。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德,以德报德。什么意思呢,非是我们受到欺负的时候,用自己的德行感化他们,这样是不对的。而是要在法度和道谢之下,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回敬他们。便比如现在,我们在能力范围内给那几个乞丐吃食,他们道了谢,这就是以德报德。而我们没有吃食了,你们却不放过我们,还要抢我们的东西,甚至伤害我们,我出手伤了你们谁,这就叫以直报德。你们听懂了没有?” 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纷纷看向沈云舟,皆是一脸迷茫。 “我再给你们讲讲佛理,《杂阿含经》说:何等为善知识具足?若有善男子,不落度,不放逸,不虚妄,不凶险,如是知识能善安慰,未生忧苦能令不生,已生忧苦能令开觉,未生喜乐能令速生,已生喜乐护令不失,是名善男子善知识具足。” 柳云湘听得云里雾里的,转回头对乞丐说:“我们是不是该过去帮帮他们?” 毕竟这天也怪冷的,普度众生也得挑个好天气。 乞丐回头瞅了一眼,“还真不用。” 柳云湘跟着回头,见一小厮打扮的引着一帮官差来了。 她一下了然,“所以他一直在拖延时间。” 官差来了,立时将那伙乞丐给冲散了。 有听得迷了的,还不忘问沈云舟:“大师,这句佛语什么意思啊?” 沈云舟莞尔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我哪知道什么意思,我又不拜佛。不过可以给你一句奉告,那就是多读书,才能少被忽悠。” 等沈云舟和曲墨染从大石头上下来,柳云湘这才过去。 “曲姐姐!” 曲墨染循声望过来,见是柳云湘,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忙跑着迎上来。 “云湘,你怎么在这儿?” 柳云湘笑吗,“我从盛京出来便一直往北走,在雁归城住下,转眼都半年了。” “太好了,往后我给你作伴。” “嗯,见到姐姐,我也好开心。” 曲墨染把柳云湘往边上拉了一把,“谨烟已经带着孩子去药王谷了,你且安心。” 柳云湘握紧曲墨染的手,眼眶忍不住红了,她太想儿子了,可再多思念,也只能藏心里。 “总有你们母子相见的时候。” “嗯。” “谢谢姐姐。” “咱们姐妹间,不必客气。” 曲墨染引见,柳云湘上前和沈云舟行礼。 “沈府台,一路辛苦了。” 沈云舟已经端起文官的傲气和风骨,他微微颔首,“柳氏,不,如今该唤靖安侯夫人了,可怜靖安侯还给你守孝呢。” 曲墨染拧了沈云舟胳膊一下,“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说。” 沈云舟轻哼一声,“靖安侯夫人和严主帅那点风流韵事,本官也是听闻过一些的,虽不知道真假……” “真的。”柳云湘道。 沈云舟冷嗤,“夫人倒是敢作敢当。” “沈大人要是舌头长的话,可以立马写信告知谢子安。“ 沈云舟一甩袖子,“本官才没有那么闲。” 柳云湘笑,“那不如就说点正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只狡猾的狐狸 方圆几十里,大片大片的地荒着,柳云湘带沈云舟来到一处山坡上,让他亲眼看到这副景象。 目前城中的饥荒已经很严重了,而土地上没有庄稼,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他这个新官上任,这便是摆在面前的第一道难关,也是最难的一关。 沈云舟看着心痛,看着无奈。他来之前,自然已经了解过雁归城的情况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刚被那些乞丐围堵,又看到这些荒地,还是触动很大。 “沈大人,我想买地种庄稼。”柳云湘直言道。 沈云舟失笑,“夫人好本事。” 柳云湘不解:“大人此话何意?” “此地干旱少雨,别人种庄稼都旱死,夫人这般自信,定是与老天爷打好招呼了,到时多下几场雨。” “我……” “夫人是跳大仙的?” 柳云湘嘴角抽了一下,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损。 柳云湘拿出地图让沈云舟看,指着她画的一条线,道:“我想挖一条河道,流经我们雁归城。” 沈云舟瞳孔缩了一下,继而笑道:“其实本官也这样想过,但本官也就想想,没有跟别人说,主要是怕被人嘲笑。本官脸皮薄,不似夫人这脸皮是锻造过的。” 柳云湘:“……” 他这么说话,没人揍过他? “我画的这地方其实有一条旧河道,当然要挖通也是需要巨大的人力财力的,但我有把握。” “需要人和钱,夫人压箱底那点够吗?” 柳云湘笑笑,“严暮有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对?” 沈云舟看了一眼地图上那条画出来的河道,再看看眼前这些荒地,心思转了一转,而后长叹一声,转而看向柳云湘,神情有些激动,但他努力克制着。 “本官在来的路上,真真是愁坏了,皇上派我来,那是寄予厚望了,若做不出什么政绩,定被同僚嘲讽,往后升迁无望。夫人此番,真是帮了本官大忙,本官尤是感动。” 沈云舟这般感动,柳云湘一时倒有些不自在了。 “那……” “那就改日再谈。” “啊?” “本官刚上任,不得上下打点一下,左右逢迎一番,然后再了解了解本地实情。” “可春种不等人。” “也是。”沈云舟思量了片刻,“这样,夫人不是要挖河道,那就先动工,其他也准备着,本官先接掌官印,然后就立刻让下面人准备地契。” 柳云湘点头,沈云舟给她吃了定心丸,接下来挖河道,备粮种,开垦土地等等这些事,为了赶上春种,必须赶紧着手准备了。 柳云湘这些日子忙,顾不上行意,请了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照顾。 她回到家,先让乞丐去朔西,跟严暮说她想要种地的想法,然后跟他借人。虽然可以请百姓,但百姓到底不如士兵们强壮,执行力强,所以她之前就想好了,人力是一半士兵一半百姓。 乞丐去了朔西,柳云湘去镇北关买粮种。 粮种需抗寒抗旱,南边来的在这里长不成,可镇北关急缺粮食,余不出这么多粮种。她就用从南边运来的粮食跟他们换,一斗能换一斗半,想换的人一下蜂拥而来,只等张琪的粮食运来。 又过几日,张琪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来。 柳云湘已经选好铺面,挑好伙计,灵云粮铺即日开张。不过粮铺眼下不往外卖粮食,这些粮食换了粮种以后,剩下的就是给挖河道的士兵和百姓吃。 严暮派了一个副将带领一个营的士兵过来,还找了几个又挖河道经验的工匠去指挥,河道挖的如火如荼。 只是这时候,柳云湘猛地发觉,沈云舟的地契还没准备好。 她来到府台府,看到外面围了好多乞丐,他们堵在这里,想要官府开仓放粮。 柳云湘由一个小厮带到里面,正听到沈云舟正跟一帮子属下吼:“粮仓的粮食呢,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谁能给我一个交代?” 一穿着长衫,八字胡,像是账房的人上前,小声道:“大人,咱这边连年干旱,粮食欠收,一直靠吃朝廷的救济粮,粮仓怎么可能有余粮。” 沈云舟皱紧眉头,“外面可是天天有人饿死!” “没办法啊,咱们也愁。” 沈云舟听到这儿,烦躁的摆了摆手,让这些人赶紧走。 待那些人都走了,柳云湘才上前。 “沈大人,此地百姓一直靠贩卖药材和皮货为营生,但这个季节确实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沈云舟看到柳云湘,忙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夫人可是来解我燃眉之急的?” 柳云湘先一愣,随后笑笑,“大人可是忘了,我是来拿地契的。” “哦,这事啊,本官确实忘了,主要是一堆事弄得本官焦头烂额的,实在没有闲暇理这事。” “可马上要开春了,需得开垦土地,这事等不得。” 沈云舟长叹一声,“可本官还要去临近州县借粮去,耽搁一天,外面就要死不少人,这一圈借下来,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了。” 柳云湘抿嘴,一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她钱和人都投入进去了,种子也备好了,这时候拿不到地,岂不要她赔的倾家荡产。 柳云湘思量了片刻,道:“我们灵云粮铺愿为府台大人解燃眉之急,在城中设立一个粥棚,大人觉得如何?” 沈云舟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夫人仁心仁义,解困济危,本官实在感动,感动的很啊。” 多感动呢,眼睛都红了。 柳云湘暗暗咬牙,面上仍摆着笑,“那地契……” “我这就让典簿准备地契,等准备好了,便遣人通知夫人来府衙签字画押。” “好。” 柳云湘防着沈云舟,伺候每日都派人来问,可一晃又是半月,竟还没消息,柳云湘这下着急上火了。 她找到曲墨染,想让她帮她探探口风。 曲墨染摆手,“不用探,他就是只奸猾的狐狸,摆明用你的人和钱办他自己的事。河道一挖通,等于是他的政绩。城中设粮铺,解了他的急。” 柳云湘咬牙:“他当时表现的很真诚。” “他会演啊,这厮不做戏子都可惜。” 柳云湘坐进椅子里,她确实着急上火,但说实话,她也不是治不了沈云舟。谁还没个心眼,她这几日跟挖河道的百姓说好了,让他们给她种地,保他们有饭吃,一旦这地拿不到,她跟那些百姓说明情况,百姓一激动定会去衙门闹事。她粥棚再一撤,这不得乱了。 所以他拿捏他,她也揪着他的尾巴。 “这样,你贿赂一下他。”曲墨染道。 “啊?” “他这人在外人眼中,廉洁奉公,克己守节,但其实贪得很,假清高而已。”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庄稼长起来了 曲墨染说沈云舟喜欢古字画,尤其逍遥子的真迹。 逍遥子的画,传世不多,柳云湘犯了愁,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去哪儿弄来。 曲墨染笑,“我不急,我给你画一幅。” “啊?” 曲墨染把柳云湘偷偷带到自己那院,在书房里泼墨几笔,画了一幅山水画,线条极为简单,但意蕴却很好。 “这能骗过他?” 不是只狐狸么,定是精明的很,不至于这么好骗? 曲墨染偷笑道:“我曾用三幅自己画的逍遥子真迹,哄着他成了我的人。” 柳云湘嘴角抽了抽:“我一度猜想他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强迫你给她做妾室。” “我第一次见他,那是他新科及第,殿试被点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胸前带着大红花游街的时候。榜眼探花皆满面带笑,兴奋的很,只他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了,而他又长得那么好看,哪哪都好,我都喜欢。后来,我就想办法混进他府中当丫鬟,可只能在外院伺候,我就想了个法子。” 柳云湘好奇的问:“什么法子?” “我给他下毒。” “啊?” “这种毒会让他头痛,常流鼻血,但寻常大夫诊断,只会按急火上身来治。他久治不愈,这时候我制造机会与他撞面,然后献上自己的方子。他吃了我的药,自然很快就好了。他想谢我,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给他当大丫鬟,他就同意了,之后我到他跟前伺候。他这人不食色,整日琢磨着怎么升官发财,再就是埋头于书籍中,唯一的爱好是收藏字画。我多次勾引,各种计谋用上,他都没多看我一眼。这样一年多,我也失去耐心了,干脆自己画了三幅逍遥子的字画,直截了当跟他说,要想得到这三幅画那就娶我。他说娶为正室不行,因为我出身不高,但可以纳为妾室,我无所谓的,反正我只贪图他的美色。” “就这样?” “是啊。” “他就没看出来你画的画是假的?” 曲墨染得意一笑,“逍遥子是我师祖,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师父常让我临摹他的画。笔法神韵,我掌握的七七八八,画出来的画再稍稍做旧,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你师父为何让你临摹你师祖的画?” “这不药谷师兄弟多,师父养不起,只能靠卖假画赚钱。” “……” “放心,我们坑的都是那些干了坏事还有钱的人。” 曲墨染手脚利落,已经将画做旧好,卷起来交给柳云湘。 “你就说你这幅画是从一位高手手中买到的,花了一万两。” 柳云湘心中有些忐忑,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那位可是沈云舟,年纪轻轻官至刑部侍郎,一个让严暮听了都头疼的人物。 然没有其他办法,柳云湘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再次递上拜帖,见到沈云舟已经是三日后了。 柳云湘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将画展开给沈云舟看,摆明就是贿赂他的。 沈云舟看着这画,却是盯着一动不动,许久才赞叹道:“画是好画,是真迹。” 一听这话,柳云湘先松了口气。 “逍遥子的山水画就是这么三笔两笔,看似敷衍,实则意蕴十足。” 柳云湘瞅了一眼,心想这不是看似敷衍,是真的很敷衍。多一笔,曲墨染大概都觉得浪费笔墨。 沈云舟用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显然在衡量什么,之后他手一收,抬头看向柳云湘。 “地可以卖给你,但粮税怎么说?” 柳云湘道:“自然是如数上交。” 沈云舟摇头,“再加一成。” 柳云湘呵了一声,“这庄稼能不能长好,能不能丰收,我是冒着巨大风险的,本来能赚的也不多,大人再加一成,我赚的岂不都到大人头上了。” “我细算了一下,夫人还是有赚的,虽然赚的不多。” 柳云湘默了默,“半成。” “也不是不行。” 柳云湘挑眉,“大人有话就直说。” “我要你们灵云在此地开一间药行,在本地收药材,在本地交易,形成一个药市。” 柳云湘深呼一口气,“大人真是好谋算,让我们开药行是小,真正的是想借我们灵云这块金字招牌。” 毕竟是太后赐的招牌,影响力不容小觑。 沈云舟摆正姿态,“夫人,若此事办成,沈某代百姓们谢谢你。” 柳云湘点头,“行,一言为定,那地契?” “马上签。” 但后来,柳云湘想了想,沈云舟为什么故意拖她,其实是在试探她,见她着急一次一次找他,便一点一点加码。 如果她真的撂挑子不干了,沈云舟比她更着急。 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 不等开春,柳云湘已经雇人开始开垦土地,眼下花钱的地方太多,没有工钱,一天管两顿饭,但保证给她开垦土地的都能种上她的地。 等到开春要下种子的时候,河道也终于挖通了,先将干旱的土地大水湿透,然后再下种子。 天越来越暖和,种子发芽,破土而出。 这一年的雁归城,荒地上终于长庄稼了。 这时药行也开业,因为有灵云这块招牌,再加上北地的药材品质好,其他药行怕被灵云抢了生意,纷纷也在此地开了药行。 柳云湘专门留了一块地种药材,长势也非常不错。 五月的这日,柳云湘从城郊回来,推门进院,先闻到烟火气其中还夹着烤肉的香气。再一看,院里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整只的袍子,而严暮坐在一旁,一手转动烤架一手抱着行意。 行意搂着严暮脖子,严暮不时低头亲亲小丫头的额头,父女俩感情好得很。 柳云湘走上前,问道:“你怎的回来了?” 严暮抬头瞅了她一眼,“我在林子里猎了一只袍子,想让你们尝尝。” 柳云湘微怔,所以他提着这袍子跑了数百里,就为了让她们母女尝尝? 夜里,严暮和乞丐边吃肉边喝酒,柳云湘陪他们坐了一会儿,然后带行意去睡觉。等哄着小丫头睡着了,柳云湘从屋里出来,见乞丐已经醉倒了,严暮一个人喝酒。 “我也想喝。”柳云湘捧着一只碗道。 严暮给她倒了一点,“这酒烈,你少喝点。” 柳云湘抿了一口,确实辣的很,这时严暮递给她一块肉,她就着他的手吃到嘴里。 “朔西还冷吗?”她问。 “不冷。” “打过仗吗?” “没。” 他话不多,柳云湘没话找了两句,喝了剩下的酒,她也就起身回屋了。 但她睡不着,辗转反侧,后来起身坐到罗汉床上,透过窗子往外看。 月色下,严暮坐在台阶上,并没有进屋的打算。 这一坐,坐了一夜。 孤男寡女,他都知道避嫌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原来他富可敌国 春种,夏忙,马上就要秋收了。 这几日,柳云湘让雇农里的青壮年分成几波,夜里在田间地头巡逻。看着穗子饱满,慢慢变黄,歪了头,她一边欣慰一边又很担心。 这上千顷的庄稼,此刻可是一大块肥肉,谁不眼馋。 昨夜里就有一伙人去偷粮食,亏得雇农们看到了,将人赶走,这才没有造成损失。 这日,柳云湘正抱着行意看账册,灵云粮铺十万石粮食已经运来并储存好了,各项的支出巨大,已经攒了好几本账册。 几十万两啊,她一面感慨这生意要赔,一面又不得不眼馋严暮,他是真的真的很有钱。 之前她以为严暮是受贿和搜刮民脂民膏而来,但乞丐笑话她见识短,说那才能攒几个小钱。严暮手中有权,能用另外一个身份开采矿产和火油,能开布坊和瓷器坊成为皇商,他还有商船能和海外贸易,还有商队来往中原和西域各国。 乞丐笑了一笑,“你以为他开那么多钱庄图什么,图的是不让他那泼天的财富太显眼。” 柳云湘听完,惊了许久,最后感叹一句:“我竟不知道。” 上一世,跟了他十多年,她整日对着侯府那一本薄薄的账册发愁,却不知身边这位是尊金佛。但仔细想想,别管侯府日子过得多艰难,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那时候是木槿给她安排的。 秋收的时候也是雇农们真正出力气的时候,柳云湘让家里的婆子和丫鬟都去帮忙做饭了,还买了几头猪杀了,保证每天有一顿是有肉的。 没人带行意,她就日日背着往地里走,没几天她们娘俩都晒黑了。 这日她背着行意出门,转过一个巷子的时候,见一家门口堵着很多百姓,还有官差进进出出的。等走近了,听到这些街坊邻居议论。 “一家五口,有老有小,全都死了。” “我早上起的早,见他家院门大开,便进来看了一眼,哎哟,吓死我了。他家那个最小的小姑娘,就趴在门口,背上还插着菜刀。我给吓傻了,一边往后退一边往屋里看了一眼,啧啧,全是血。” “听说是他家婆娘惹的祸。” “怎么说?” “他家婆娘不是长得好,被那个阎王瞧上了,将人抢掳到一处,差点那啥了。这家婆娘也是狠的,咬了那阎王一嘴,趁机逃走,还报了官。这阎王在雁归城势力多大,官府也不敢拿他怎样,这不只关了一天就放了,当天晚上他就带人把这家人全给杀了。” “这是你猜的?” “昨夜里,我在自家门口还看到那阎王带一伙人过来了,当时还纳闷他要干什么,没想到是来杀人的。哎,真无法无天了。” 那人说完,自觉说多了,怕给自己惹祸,赶紧溜了。 柳云湘在雁归城这么久,也是听过这李霸天的大名的,她那粮铺还被他带人抢过。她不敢节外生枝,后来就每月定时给他送十两银子,这才相安无事了。 柳云湘经过时,往院里面看了一眼,正看到两个官差将一女尸抬出来,女尸没有穿衣服,全身大大小小的刀口,生前遭遇过什么,简直不敢去想。 官差也不忍,从门上扯下门帘给盖上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外走。 之前的府台何成一心只想给夫人治病,疏于治理,才使得雁归城黑恶势力横行。如今沈云舟上任,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脊梁骨,能不能挺起来。 今儿的日头很烈,待她来到地里,额头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她忙将行意放下,让小丫头在树下玩,然后朝地里走去。 放眼望去,金黄黄的,一望无际。 风吹过,带来一股麦香气。 来到地头,扯了一个麦穗,双手一碾,麦粒一个个脱落,颜色正又饱满。 “东家,这麦子能收了。”一老汉扛着镰刀走了过来。 “刘老,您有经验,给预估一下,这一亩地能产多少?”柳云湘笑着问。 老汉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少不了这个数。” 柳云湘笑得更灿烂,“可不敢想。” “咱这些人天天拔草,捉虫子,浇水,跟伺候孩子似的,这孩子也争气,各个长着大穗头,风一吹,沉的都歪了。”老汉欣慰道。 柳云湘点头,“大家都辛苦了,等这几片地都收了,我保证把大家家里的粮仓都灌满。” 老汉点着头,眼睛红了,“谁能想到,咱雁归城也能长出这么好的庄稼。谁能想到,咱雁归城的百姓也有不挨饿的一天。” 柳云湘笑,“好日子在后头呢。” “俺们不信谁也信东家,若不是跟着您种地,这些人早都饿死了。” 柳云湘双手抱拳冲老汉拜了拜,“我也仰赖大家帮我。” 说收就收,趁着这天好。 大家伙立时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一排下去,伸手的麦子堆成山。 日头偏西,行意不想玩了,开始发脾气,柳云湘让乞丐瞅着,她带着孩子回城。远远看到一伙人围在一起,而那些人都是男人,各个身强体壮,手里还拿着家伙事。 有百姓路过,纷纷躲得远远的。 她骑着马,因此一眼就看到了被这些人围在中间的沈云舟,他身边有五六个官差,还压着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 那人像是……李霸天。 柳云湘问躲在铺子门口看热闹的面馆老板,“怎么回事?” 面馆老板认得她,“柳娘子,你带着孩子,可别往跟前凑。那李霸天不是杀了胡同里一家五口么,新来的沈大人亲自带官差去李家把这李霸天给捕了,这不刚出门,便被李霸天那些小喽啰给围了,说是不放人就别想活着离开。啧,这新来的府台也是虎,带着几个人就敢闯狼窝,这时候还跟他们讲道理讲法律的。” 说话这功夫,那边突然闹腾起来了,那些人纷纷举起家伙事。有拿砍刀的,有拿斧头的,有拿铁棍的,齐齐朝中间乱砸。 柳云湘不由捂住嘴,这一番下来,不得成肉泥。 而正这时,一队官兵过来,领头的正是严暮。 他往前喝了一句:“前面的人让开,镇北大营有紧急军务,挡路者以延误军机处理。” 前面的人都听到了,但还没反应过来。 严暮又喊了一句:“延误军机,按律处斩,把他们都抓起来,即刻行刑。” 于是他身后那些将士下马,齐刷刷上前,将李霸天等人都抓了起来。 柳云湘无语,她深刻明白了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严暮真是掌握了奸臣的精髓,并且发扬光大。 他手下一哄而上,十几个人即刻跪成一排,这街口马上要成刑场了。 沈云舟赶紧跳出来,指着严暮:“严暮,你休要太放肆,十几条人命,岂是你说杀就杀的,你可有把我这府台放眼里?” 严暮往下一瞥,瞥到沈云舟,嘴角扯了一下,“哟,这不沈侍郎,咱俩什么关系,我不仅把放你眼神里,还放心上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俩男人是死对头 曲墨染听到消息,拿着菜刀赶过来时,场面已经逆转。 临街的面馆里,柳云湘抱着行意吃面,见曲墨染过来,冲她招了招手。 曲墨染看了一眼隔壁那桌,而后坐到柳云湘对面,“这什么情况?” 柳云湘想了想,道:“好像有那么点爱恨情仇。” “啊?” “你家那位见到严暮,读书人的儒雅和气度都不见了,有点蛮不讲理,有点泼辣。” “咳咳。” 曲墨染转头,果然见沈云舟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手指这严暮鼻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而严暮倒是很和气,脸上还带着笑。 “你身为堂堂镇北军主帅,却恃强凌弱,欺压百姓,随口安上延误军机的大罪,十几条人命啊,你竟说杀就杀。有你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员,真乃朝廷之祸,百姓之哀。” 严暮笑着倒了一杯茶,推到沈云舟面前,“先喝口茶,别把嗓子喊哑了。” “你休要嬉皮笑脸!” “沈大人声音如清泉,很温柔很甜,我最喜欢听了。尤其骂我的时候,声调上扬,充满激情,让我心生愉悦。” “你你……你不镇守朔西,视朝廷法令如儿戏,又枉顾人命,我这就上书朝廷,撤你的职,削你的军权!”沈云舟气得全身发抖。 “这才几条罪状,你应该再加一条,戏弄朝廷命官。那大家就会问,我戏弄谁了,你再解释说戏弄本官了。大家就会恍然,哦,原来沈大人又被我这个大奸臣戏弄了。“ “严暮!”沈云舟腾的起身,“你仗着东厂给你撑腰,可多行不义,早晚你会自食苦果。” 严暮抬头,冲沈云舟挑了一眼,“刚才好像是我救了你?” 沈云舟脸色一变,“两码事。” “你可以参我,但也不影响你先给我说声谢谢?” “不……” “不可能?” “不是。” “我也觉得沈大人熟读圣贤,当知道感恩图报这个道理,我也不要沈大人如何如何谢我,比如以身相许什么的,你就说声谢谢,我听到了,便觉得这人也没白救,多少有点良心。” 沈云舟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挣扎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谢谢严大人。” 严暮一乐:“别谢严大人,我救你是为咱俩私情。” “谢、严、兄!”沈云舟差点咬碎了满口的牙。 “沈兄,咱俩什么交情,不用谢。” 沈云舟一甩袖子,“本官要带走李霸天等人。” 严暮摊手,“本来我也没打算杀他们,逗他们玩的。” 沈云舟差点骂娘,你是逗他们么,分明是逗本官! 曲墨染听到这里,不由也啧啧一声,“我家这位是有点泼,但被你家那位拿捏得妥妥的。” 柳云湘白了曲墨染一眼,“不过他俩怎么回事,怎么见面就掐?” “在朝堂上,他俩政见不合,一直是死对头。” “原来是死对头。” 这俩死对头还怪缠绵的。 沈云舟和曲墨染走了,严暮坐过来,先把女儿抱怀里,亲热一番,然后才顾上柳云湘。 “你怎么黑了?” 柳云湘轻哼,“天天往地里跑,风吹日晒的,能不黑才怪。” “也是。” 柳云湘抬头看严暮,他天天练兵,比她晒的时间还长,倒是看不出黑来。 “你怎么回来了?” “你那些庄稼要收了,我担心出事,带了一个营的兵士过来,还能帮你收庄稼。” “那太好了,我这几日也担心的很。” 晚上回家里,用过晚饭,沈云舟哄行意睡着后,便扎着头去前院睡了。 翌日,柳云湘带着行意用过早饭去地里,一大片地的小麦已经割一大半了,严暮带着他手下那些士兵都在田里,他也挽着袖子拿着镰刀割着。 割倒的小麦扎成一捆,用单轮车运到不远处的打谷场上,那边有人拿着木棒将穗子里的麦粒打下来,在利用风势,将麦芒吹走。 金黄的麦子在场地上晒成深色,然后装进袋子里,一袋袋运进粮仓。 柳云湘提着水囊往地里走,有捆绑麦秸的妇人们跟她开玩笑。 “东家,那领头的你男人,长得真好。” “可不,我原以为东家就是那仙女下凡,不想东家的夫君长得更好,一看就是那大户人家的公子。” “东家真有福气,可把我们这一帮女人羡慕死了。” 柳云湘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赶紧走过去了。来到严暮身边,见他满头是汗,忙把水囊给他。 严暮灌了几大口,把水囊还给柳云湘,“你怎么没戴草帽?” “我给忘了。” 严暮拿下自己的给她戴上。 “不用,你戴着。”柳云湘想还给他。 严暮用手给压了回去,“再黑一点,那帮女人就更觉得你配不上我了。” 柳云湘瞪眼,“得意什么,你也就长得好看一点。” “嘿,长得好看的男人可不多,像我这样的,全天下也就一个。” 柳云湘笑,“是是,你是天下第一美人,我不跟你争。” 她刚走回地头,正想将行意放下来,这时她抬头看到东边有浓烟起,像是什么烧着了。 她暗道一声坏了,急忙冲地里的雇农喊道:“快去救活,东边的稻田烧着了!” 这时候天干物燥,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形成燎原之势,她那一大片稻田顷刻就会烧成灰烬。 雇农们赶紧往东边跑,严暮带着兵也赶忙过去。但跑到一半,他回头看到场上的粮食,又分出一半兵力,让他们守在这里。 果然如他所料,有一伙人趁机来偷粮食,被留下来的士兵给打跑了。 稻田烧毁了一片,但抢救及时,损失不算大。 这一下他们更不敢掉以轻心了,晚上也轮着班抢收。 这样忙了半个月,终于所有的粮食都进仓了,柳云湘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接下来粮食分给雇农,交了粮税,剩下还有六七八石。 柳云湘仔细算了算账,将挖河道、开垦土地、养活雇农这些都算进去,赔了十多万两。 沈云舟还想着让她捐出来一点,柳云湘直接给他看了账册,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转眼又入了冬,北地很快就迎来了一场接一场的大雪。 冷了以后,柳云湘就在家带行意,不怎么出门了。 乞丐常出去,有什么消息就给她带回来。 “前段时间镇北关十几个女子失踪,最近两日雁归城也有女子开始失踪了。” 柳云湘皱眉,“这么多女子失踪,官府没有查到什么?” 乞丐摇头,“不知道,反正雁归城开始宵禁了。” 家里做饭的厨娘从街上买了肉回来,又带来一个消息,“不得了,听说沈府台的小妾也丢了。” 柳云湘一惊,曲墨染出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云镜湖的尸体 柳云湘当即披上大氅,骑着马出门去了。 来到府衙前,柳云湘还不及下马,但见沈云舟带着十几个官差急匆匆从里面出来。他脸色很不好,即便那日被李霸天等人举着砍刀威胁,他也没像此刻这般,震怒之中还有一些慌。 他们一行上马,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柳云湘忙追了上去,“沈大人,可是有曲姐姐的消息了?” 沈云舟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但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柳云湘迟疑了片刻,索性跟在他们后面也出了城。 出城往北,约莫一个时辰到了镇北关。在关隘处有一小队穿着铠甲的将士等着他们,看他们来了,便喝着马往前面带路。 柳云湘跟着出了镇北关,关外绵延的沙漠,寒风呼啸,卷着砂砾往人脸上扎,又冷又疼。 漫天的风沙,一下迷了眼,柳云湘只能放慢速度,尽量跟上他们。 又走了很长一段,柳云湘隔着黄沙,看到不远处沙丘上一个个伫立的影子。她恍惚了一下,是他们么,为什么都一动不动的。 她心生怯意,但脚下却没停,艰难的爬上坡,等走得近了,确实是沈云舟他们。 这天太冷,他们头发和睫毛都结了霜,一个个跟冻住了似的。 这气氛有些太诡异了…… 柳云湘下了马,朝着他们走近,再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望去 倏地!她也顿住了! 晏北倾曾告诉她,这里是天上云间。 而此刻,天是昏沉的,因此湖面也是昏沉的。 一具具尸体飘在上面…… 一时数不清。 柳云湘呼吸滞住,待到感觉到窒息的痛苦,她才猛地呼出一口气,而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眼睛火热,身子发抖,在这凛冽的风中一动不能动。 湖里都是女尸,衣袂散开,死相凄惨。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一行人跟着过去,柳云湘也踉跄的跟在后面。 等到湖边,再一细看,湖水都染红了。 离得最近的有一具女尸,尸身……已经不完整,少了一条胳膊,双腿极度弯曲,身上多打数十刀口,脸……像是热油烧过的。 柳云湘猛地捂住嘴,连连后退两步。 她如此,这些官差们将士们,见惯了杀戮的这些男人们,他们也赤目圆瞪,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这些……便是那些失踪的女子了?”沈云舟问道。 可没人能答出来,她们的脸大多都被毁了,看不出原本的相貌。 “这么多,约莫得有五六十具尸体……”有人沉沉说了一句。 “那边有人!”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朝湖对面望去,湖不大,因此可以一眼望到对面,但黄沙漫天,遮挡了视线,只隐隐能看到几个人影。 柳云湘揉了揉眼睛,想仔细看清楚,但先飘来的却是一阵笑声。 哈哈哈…… 哈哈哈…… 这笑犹如阴曹地府传上来的,让人听来心口发颤,脊背发凉。 这时风突然停了,黄沙落地,视线变得清明。 有人又喊了一句:“是北金的士兵!” 北金士兵头盔上有个勾,勾上帮着红布,因此很容易辨认。他们还站在对面,指着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的。 “难道是他们?”有人问。 不用别人回答,因为对面那些被北金士兵挑衅的从板车上抬起一具尸体,挡着他们的面还捅了一刀,继而扔到湖里。 这一幕简直是挑衅每个大荣将士的神经,他们当即举起长矛就要冲过去。 “停下!”领头的副将喊了一句,见没人听,他又爆喝:“她娘的都给老子停下!北金和大荣已经议和,这时候挑起争端,朝廷会要了我们这些人的脑袋,不,我们妻儿老小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这一句让所有将士停下脚步,他们握紧手中长矛,满脸挣扎痛苦,最后这些男人都哭了。 北金人在那边笑,他们在这边哭。 那些人看够笑话,而后扬长而去,仿佛料定他们不敢冲上去。他们这边二十多号人,而那边北金士兵只有几个人。但他们背后是软弱的大荣朝廷,而对面是北金强权。 许久许久,沈云舟长叹一口气,“诸位,咱们先把这些姑娘的尸体捞起来,天快黑了,得把她们带回家。” 将士们一言不发的脱下身上铠甲,一个个扑腾跳进冰冷的水中,不论游多远,他们都把这些姑娘的尸体一具具捞了回来。 柳云湘后知后觉回过神儿来,忙捡了一些干柴点着,好让从水里上来的将士们赶紧烘干衣服。 这天太冷,穿着一身湿衣服回去,可是要冻死人的。 等看到这堆火烧起来,众人才发现柳云湘。 领头的副将叫魏天,她瞅了一眼柳云湘转头问沈云舟。 “这位是?” 沈云舟看了一眼正抱着一大捆干柴回来的柳云湘,道:“你们严主帅的夫人。” 魏天了然,“哦,我听说过严夫人来镇北关了,原来是真的。” 等把所有尸体捞起来,柳云湘虽然看得难受,但还是强迫自己一具一具辨认。最后她和沈云舟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松了口气。 这里面没有曲墨染! 将士们把衣服烘干,连忙穿上铠甲,一人带两具甚至三具尸体,赶忙往回走,生怕有什么变故。 隔着云镜湖,往北有十里地,便是北金的军营驻扎地了。 回到镇北关已经很晚了,柳云湘随着沈云舟他们一起在镇北关的驿馆住下。 魏天给她要了驿馆最好的房间,还特意嘱咐驿馆的人给她生盆炭火,要把屋子烧的暖暖的。 “夫人,咱这儿条件简陋,让您受苦了。” 柳云湘忙摇头,“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不,咱们的荣幸。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他们说,” 大家都挺累了,柳云湘道过谢后,送走了这位副将。 夜里,柳云湘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些女尸的脸,一张张扭曲的痛苦的,看不清样貌的脸。 偶尔睡过去,又突然惊醒。 如此过了一晚上,翌日柳云湘起来,脑袋有点疼。 她刚洗漱好出来,就见魏天急匆匆去敲隔壁的门。很快,沈云舟开了门。 “沈大人,昨夜镇北关下面三个村子被洗劫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拿粮食换人 沈云舟跟着魏天出门去了,柳云湘按理该回雁归城的,但没有找到曲墨染,她心里实在不安生。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沈云舟和魏天才回来,两个人脸色黑沉,疲惫的坐到前厅的椅子上。 柳云湘自驿馆厨娘手里接过热茶,进去里面,一人给他们倒了一大碗。 这两日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她也就自觉退到了一边。 “三个村子,一夜之间,死了上百人,还有三十个年轻女子被掳走,粮食全被抢光。”魏天皱紧眉头,“说什么盗贼,哪有这么训练有素的的盗贼,分明是一队北金士兵!” 沈云舟揉揉额头,“又如何?” 魏天猛地起身,气得浑身颤抖:“沈大人,你可敢下令,只要一声令下,我们这就去冲过去跟他们杀一顿,我们这些镇北将士宁死也不这么憋屈!” “魏将军,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去他娘的大局为重,咱们的百姓被杀了,咱们的女人被抢了,咱们只能窝在这里叹气?” 沈云舟沉下一口气,没有接这话。 魏天也知自己语气重了,于是叹了口气道:“北金正在和西越打仗,军饷粮草都得先紧着那边,驻守这边的缺了粮饷,便打起了咱们的主意。天越来越冷,这种情况还会发生,咱们的百姓难道要任他们宰杀吗?” 沈云舟沉默许久,道:“我们必须听令朝廷,不可挑起战争,以至生灵涂炭。” 柳云湘听到这里都听不下去了,她气道:“眼下已经生灵涂炭,人家都打进来了,你还讲什么大局。别忘了,那些被掳走的女子中还有曲姐姐!” 沈云舟沉着脸看向柳云湘,“此乃军机……” “他们不是要粮食,我有,我给他们,但要以粮食换这些被掳走的女子!”柳云湘嚷道。 沈云舟默了一下,“不可。” “人命大于天,有何不可?” “朝廷若怪罪下来……” “我以我自己的名义给他们送粮食,不打你沈府台的名号,这样总行了?” “……” 魏天起身,双手抱拳向柳云湘鞠了一躬,“夫人大义,魏某佩服,不过此事还是要和主帅商议?” 柳云湘心思转了转,“待我亲自将粮食送出关,你即刻去找他。” “啊?” “按我说的办就是。” “是,属下听令。” 魏天派人去跟北金人交涉,那边欣然同意,一个女子十石粮食。 柳云湘忙从粮铺调来一车粮食,“咱们一车一车的交易,此番我先去试探,若这一车粮食能带回几个女子,还算他们有诚心。若不然,我们也不能把粮食都折进去。” 魏天点头,“还是夫人考虑周全,只是您不能去,太危险了。” “我得去。” “为何?” “因为我是女子。” 魏天挠着后脑勺,这话他就更不懂了。而沈云舟探究的瞅了柳云湘一会儿,接着眸光一厉,道:“让她去。” “可是……” “你立即去朔西找你们主帅,把此事告知他。” 柳云湘和沈云舟对视一眼,二人各怀心思。 说什么大局,他不过是怕自己被牵连,前途不保。 但这事又必须得解决,解决不好,他一样受责难。 有什么法子呢? 便是让严暮把这事给顶下来,反正他是疯子,干出点出格的事,大家宽容度也高。而要想让他发疯,总需要刺激一下他。 只是,严暮真的会为了她犯险吗? 柳云湘带着一车粮食,迎着太阳刚露出头的时候出发,难得老天爷体谅她,没有跟她做对,这一日风和日丽的。 等到午后,他们来到了北金军营外。 与她交涉的是个长相阴柔,面色死白的男人,不似其他北金士兵身强体壮,穿着铠甲,他身子有些单薄,穿着素色的长袍。 看到她,这男人眼神先上下溜了一遍,轻挑的舔了舔下唇。 “是你要用粮食换那些女人?”男人问。 柳云湘点头,“是我。” 男人眼睛眯了眯,“我还没见过羊从狼口抢食的,况这只羊还这么美味。” 柳云湘拍了拍车上的粮食,“快要饿死的狼,还是先紧着填饱肚子。” 男人歪头往车上扫了一眼,“三个女人。” “我要自己挑。” 男人退开一步,指着身后的军营,“敢进吗?” 柳云湘嗤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 她大步往里走,丝毫没有怯意。 这男人眼眸深了深,而后领着柳云湘往拘押那些女人的营帐走去。 他带着她走进一个营帐,听进去便听到一片低低的哭声,而随着帐帘打开,这哭声戛然而止,一个个惊恐的埋下头,瑟缩的紧在一起。 柳云湘过了一眼,约莫有五十来个女子。 “大家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柳云湘说道。 听到这话,女子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她,但看她一个这么弱小的女子,眼神的光顷刻又熄灭了。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大家别放弃。”她又道。 这时一个女子抬头问她:“那你现在能把我带走吗?” 柳云湘顿了一下,“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女子又低下了头,继而哭了起来。 她一哭,其他女子也哭了。 她们太害怕了,太绝望了,甚至从未想过谁能来救她们。 柳云湘深呼一口气,喊道:“曲姐姐,你在这里吗?” 她一个个望过去,又抬头的,又低头的,但没看到曲墨染。 “曲姐姐?”她又喊了一声,仍没人应。 过了一会儿一女子问:“你是在找曲大夫?” 柳云湘忙点头,“她呢?” 女子眼神晦暗下来,“她刚被拖走了。” 柳云湘一惊,赶忙走出营帐,问那男人:“我要找的人刚被带走了,你快找到她,不然这生意就不做了。” 男人眯眼,歪头以眼神询问守门的士兵。那士兵凑近说了一句什么,男子脸色沉了沉。 “我给你四个女人。” 柳云湘摇头,“不行。”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跟我讲条件?” 柳云湘直视男人,坚决道:“不行!” 男人沉下一口气,“她去服侍我们大将军了,你要有胆子,便跟着我去要人。” 柳云湘跟着男人来到主帐,男人禀了一声,那边没有应,他又禀了一声,那边才烦躁的嚷了一句:“进来。” 柳云湘跟在后面,刚踏进去一脚,觉得黏糊糊的,低头一看,竟是一滩血。她心下一慌,再抬头望过去,入目是一具女尸,血肉模糊。 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地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烧死她们 “啊!我的眼睛看不到了!好疼!” 这一声让柳云湘回过神儿来,再看里面看,但见一个满面虬髭的壮硕男人,光着膀子,只着中裤,正捂着眼睛痛苦哀嚎。 “杀了她!给老子杀了她!| 那男人疼得胡乱一指,恨不能亲手将人碎尸万段。 柳云湘再往角落里看,不由又是倒抽一口凉气,但见曲墨染不支的蹲坐在地上,身上好几处刀口,血将她的衣服染红。 她没有畏惧,只有孤绝的冷。 “曲姐姐!”柳云湘赶忙跑过去。 曲墨染身子一怔,连忙转头,看到柳云湘,沉冷的眸子一下慌了,“你这么在这儿?被他们抓来的?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柳云湘忙摇头,“我是来救你的。” “你……” 柳云湘握住曲墨染的手,坚定道:“放心,有我在。” “连九月,你他娘的怎么不说话,让这贱人赶紧交出解药来,然后杀了她!”那位大将军冲着空气喊道。 那个有些阴柔的男人,也就是这个大将军口中的连九月,他眼神阴冷,嘴角挂着一丝狠笑,一步一步朝那个暴躁的男人走去。 “连九月,你个贱货,你哑巴了?” “你人在哪儿?” “臭娘们,不男不女的东西,你他娘的再不说话,老子割了你舌头!” 这个满面胡渣的男人已经暴躁至极,但他双目看不到,只能在原地转圈。 这时那个连九月往这边看过来,柳云湘赶忙将曲墨染挡在身后,正要开口,那连九月又收回了目光,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弯刀,继续朝男人走去。 他要做什么? 柳云湘紧盯着连九月,一时有些看不懂眼下这局面。 “谁过来了?怎么不出声?连九月?”男人停下脚步,两手乱抓,“谁……” “大哥,是我。”连九月道。 男人循着声音,竟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贱奴才,谁许你喊我大哥,你一个娼妇生的野种,即便进了我连家的门,我连家也不认你,只当养了一条狗!” “父亲只有大哥和我两个儿子,我们兄弟俩当相亲相爱才是。”连九月叹息道。 “父亲只倚重我,你算什么东西!” “确实,有大哥在,我永无出头之日。” “你早该看清了!” “怎么办呢?” “你……” 连九月眸光一厉,举起手中的刀,狠狠扎进男人胸口。 男人话还没说完,便挨了一刀,猛地睁开眼,血红的眼里无法聚焦,只能空洞洞的望着。 “连九月……你敢……” “大哥欺我十年,这一刀是不是太轻了?” 连九月说着拔出刀,直接又捅了两下。见男人倒在地上,身体不住的抽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你更像一只狗,一只可怜又让人恶心的狗。” “父亲……不会……饶……你……” “你沉溺女色,在床上被女人所杀,这对武将出身的父亲来说乃奇耻大辱,他大概都不会让你进连家祖坟。你看,你跟祖宗们告状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不可怜呢!” 趴在地上男人瞪大眼睛,猛地吐了一口血,而后再无声息。 连九月冷嗤一声,再看向柳云湘她们,将刀扔到她们跟前,然后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 “你要做什么?”柳云湘有不好的预感。 连九月瞅着柳云湘,舔了舔下唇,“你大概不信,我好像爱上你了。” “……”疯了。 他叹了口气,“你太美了,只是不够聪明,可惜了。” 柳云湘皱紧眉头,隐约已经猜到这个阴毒的男人要干什么了。 “来人,大将军被杀了,快把这两个女人抓住,她们就是……”连九月嘴角扯了一下,薄唇轻启,“凶手。” 他这一声落,很快有兵士进来,见大将军已经倒地身亡,一下激愤起来。 半个时辰后,她二人被装进一个铁笼子里,置于主帐外。 军营中已经挂起了白绫,路过的兵士无不愤怒的瞪着她们,有的上去踢铁笼子一脚,有的拔出刀在铁笼子上乱砍一通。 堂堂一军主帅竟然被女人杀了,还死的那么不得体。 这些将士们一方面为他们大将军悲痛,一方面也是觉得脸上无光。 曲墨染身上好几道伤,流了很多血,此刻精神有些涣散,无力的靠着柳云湘。 “你不该来的。” 柳云湘摇头,“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谁?” “严暮。” 曲墨染笑,“你信?” 柳云湘重重点头,“信。” 曲墨染叹了一声,“我就不信他会来救我。” “谁?” “沈云舟。” 这时连九月穿着一身孝从军帐里出来,这厮哭得双目通红,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二公子,节哀。”一名将士安慰道。 连九月摇头叹气:“我只有这么一个大哥,怎么能不伤心。” 这名将士抹着泪,狠狠瞪了柳云湘她们一眼,无奈的走了。 连九月背过身,面向她们,眼泪一下就收了,嘴角勾出笑意。 “二位受苦了,等那边木柴堆好了,把你们架上去,一把火烧起来,不会痛哭太久的。” 柳云湘咬牙,“杀了我们,你们别想再拿到粮食!” 连九月啧了一声,“几车粮食顶个屁用,我喜欢抢,烧杀抢掠一番,你们镇北关的那帮窝囊废能奈我何?” “你不怕大荣和北金开战?” “呵,也就你们大荣人蠢,真以为北金打算和你们和平相处?不过是现在和西越打起来了,分身无暇,等收拾了西越,也就轮到你们大荣了。但我想,你们朝廷不是看不清,就是怂,不敢打。呵,大荣无男儿,各个都是窝囊废!” 日头偏西,夕阳的余晖将茫茫沙漠染红。 柳云湘和曲墨染被架到了木柴堆上,所有将士站在前面,各个悲愤至极,而连九月手拿火把,看向柳云湘,还有些惋惜。 “你们大将军不是我们杀的,是这个人,他杀了他亲哥哥!”曲墨染忍不住大喊,但没人信她的话。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只能说这个连九月演的太好了,好弟弟的形象深入人心。 “曲姐姐,别白费力气了。” “可……”曲墨染摇头,“可我怕,真的怕。” 面对死亡,谁能不怕呢。 柳云湘也怕,她抬头望向远方,大漠空远,看不到一个人影。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他一定会来 连九月举着火把,转身面向众将士。 “待我们烧死这两个女人,便夜闯镇北关,杀光他们的士兵,杀光他们的百姓,告诉大荣朝廷,我们北金一条命,必定要他们千倍万倍偿还!” 连九月高喊一声,将士们举着手中长矛呼应。 “杀进镇北关,为大将军报仇!” “夺女人,抢粮食!” “今晚让他们血债血偿!” 柳云湘咬牙,杀大将军,连九月绝对是看到他双目失明,临时起意的,但他杀心早就有了,只等这个机会。 在众将士的注目下,连九月将火把仍到木柴堆上。 火,腾的一下烧起来了。 热气熏蒸,柳云湘没有往下看,仍注视着远处。 他会来的! 一定会! 但严暮,你能不能快点,再晚只能给我收尸了! 终于在余晖之下,她看到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那北金众将士不妨,愣了好一会儿,连九月才仓皇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迎敌!” 所有人赶紧转身,你碰我我碰你,哪还有什么队形,乱七八糟的迎了上去。 连九月镇定下来,大声喝问:“领兵的是谁?” “回将军,是严暮!” “是他?”连九月瞪大眼睛,“他不是已经被调去镇守朔西了,怎么会……他不怕大荣朝廷降罪?” “或许是为了救这些女人。”那将士道。 “只为了这些个女人?” 然,不等他想不明白,双方已经交战。 大荣将士心里都憋着火,此战英勇无比,而北金将士甚至都还没回过神儿来,被迫打了起来,再加上没有前线指挥,打得七零八落。 这边火越好越旺,柳云湘呼吸困难,再看曲墨染,已经昏沉过去了。 她正着急,突然一人飞身而至,隔断她身上的绳子,将她带离火堆。 “曲姐姐……咳咳,快救她!” “还有别人?” “快!” “天皇老子在这儿,也得先救你!” 柳云湘抬头看向严暮,火光照耀下,他的面容更好看了。 这时火架子塌了,柳云湘正惊慌时,乞丐将曲墨染抱了出来。 四面都在厮杀,严暮将她二人交给乞丐,而后提到冲了进去。 “连山,你在哪儿,老子取你狗头来了!” 柳云湘四下望了一圈,没有看到连九月,眼下也顾不上他,“我们快去那边营帐里救人!” 来到那边营帐,那些女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瑟缩的挤在一起,直到柳云湘他们过来,将她们带了出来。 北金后方还有援军,严暮带出来的将士不多,不敢恋战,当下护送这些女人们赶紧撤回了镇北关。 但这一战,仍是重挫了北金大军,伤亡上千。 镇北关城楼上,从这里还能看到远处北金大营的火光,半边天都染红了。 沈云舟长叹一声,假模假样道:“严暮,你太冲动了。” 严暮哼了一声,“老子不冲动,你的女人就被烧死了!” 沈云舟噎了一下,“可此一战,等于公然破坏了两国的合盟,朝廷必定会怪罪的。” “老子顶着,你怕甚。” “哎!” “你我都知道,北金和我们大荣议和不过是缓兵之计,两国迟早有一战。”严暮眯眼,“晚打不如早打。” 沈云舟默了片刻,道:“我这就上书朝廷,将此事详尽的说清楚,我不会透露柳氏掺和其中的事。” 严暮笑,“沈兄脑子还是清醒的。” “但我拦过你,是你不听劝,冒然出兵,所以这事我半分责任都没有。” 严暮摆手,“随便。” 沈云舟转身下了城楼,正巧碰上柳云湘上来。 沈云舟双手抱拳向柳云湘行了个大礼,“多谢夫人救我内子。” 柳云湘叹了口气,“曲姐姐受伤挺严重的,沈大人好好照顾她。” 说完,柳云湘侧过身上楼去了。 一走出楼梯口,冷风扑面而来,柳云湘看着站在城楼上的严暮。 即便她不知道他爱她多少,但当她决定带着粮食去北金大营的时候,她是笃定他会去救她的,即便豁出自己的命。 甚至她都不需要去想,他冒然出兵救她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无需她想,因为在那一刻,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柳云湘走过去,陪着他望向远处。 “那年我八岁,父亲奉命镇守镇北关,出征前一晚,我抱着父亲大腿不放,说要跟着他一起去军营,一起打仗。当时我就是舍不得他,故意耍赖而已,但没想到父亲真的带我来了镇北关。那一年里,父亲命我跟着将士们操练,每日早起,一把冰凉的水泼脸上,带着沉重的铠甲,开始晨跑,打拳,双人对战。哪一日我想偷懒,父亲就拿鞭子抽我,说是我要跟来的,我自己的选择,没有退路,必须咬牙坚持下来。有一天,他带我来到城楼,指着远处的战场说将士们以死在战场上为荣,以苟且偷生为耻。” 柳云湘头歪着靠向严暮的肩膀,他从未跟她提起过父母,像是易碎的泡沫,谁都不能触碰,他自己都不可以。 “可他落得什么下场,幸好我不似他一般,我没家国大义,也不想抛头颅洒热血。” 柳云湘叹了口气,“但你救了那些女人,镇北关和雁归城的百姓都很感激你。” “呵,倒也不用!” 此一战后,北金往镇北关这边增派了军力,两方再次紧张起来。 一个月后,朝廷果然下召斥责了镇北军,罚俸禄,缩减粮饷。 “本帅下的令,所有的罪责本帅承担,罚你们的俸禄,本帅补上。缩减的粮饷,本帅想办法筹集。” 严暮这一句话,众将士对他十分拥护。 而关于严暮,因为局势紧张,朝廷没敢冒然收回他的军权,斥责了几句,降品秩,罚俸禄,不痛不痒的。 同时,大荣派使臣出访北金,带去黄金数万两当做赔罪。 北金要求和亲,最终以大荣九公主嫁给北金三皇子为侧妃这个结果,此事才算善了。 可这个消息传到镇北军,众将士气愤至极。 “我们流血尚不怕,他们安于庙堂居然先跪下了!” 然事已至此,谁也没法。 不等开春,九公主的送亲队便到了。 柳云湘这才后知后觉,这位九公主不就是那年邀她一同游画舫的飞羽公主。 在皇家这些皇子和公主中,严暮唯一亲近的便是这位九公主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和亲 “这个三皇子喜欢折磨女人,手段极其变态,嫁进他府中的女人,多半活不过半年,死的时候尸体不全,面目全非……呜呜,七哥,我好怕!” 柳云湘走到西屋门口,正听九公主哭得凄惨。 “他的正妃病了,时日无多,等她病逝就将我扶正,可我母妃着人打听,这才知道三皇子妃哪是病了,而是被这三皇子折磨的疯了,日日寻死。” 九公主越说哭得越急,最后都哭没音了。 “我们和北金打了多少年,我嫁过去,等于是给他们泄恨的。” “父皇是要把我推进火坑里,朝廷那些大臣要逼死我!七哥,你也要我死么,不若我现在就自裁,好歹能埋于故土。” 这一句句,声声滴血。 柳云湘听着心里难受极了,如果这一战,大荣败了,败到不剩一兵一卒,为了保天下百姓,和亲是无奈之举。可这一战,大荣明明胜了,却还要牺牲一个女子。 “门是开着的,你若是要走,没人敢拦你。” 许久,严暮语气沉重的说了这句话。 这话音一落,西屋当下冲出一个人,差点与柳云湘撞上。 正是九公主秦飞羽,哭得双目红肿,跑的慌里慌张。 “柳……柳姐姐?”秦飞羽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柳云湘深吸一口气,拉着她往外走,一直拉到马厩,又从怀里拿出荷包塞给她。 “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跑,跑到一处就躲起来,这辈子都别再回盛京了。” 秦飞羽扑到柳云湘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柳云湘拍拍秦飞羽的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趁着送亲使喝醉了,你必须赶紧走。” “我在宫里以死相逼,父皇用母妃的命威胁我,说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北金。” “不听他的。” “他说我不嫁,北金和大荣就会开战,到时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百姓流离失所,我就是大荣的罪人。” “你信你七哥,真要打起来,咱们也不会输。” 秦飞羽抹了一把眼泪,退开一步看向柳云湘,“可七哥把我放走了,父皇不会饶了他。” 柳云湘叹了口气,“你七哥厉害着呢,他让你走,定是心里有主意,你不用替他担心,赶紧走。” 秦飞羽还是忐忑,柳云湘便拉着一匹马出来,催着她赶紧上马。 “快走!错过今日,你就没有机会了!” 秦飞羽抓紧缰绳,再深深看了柳云湘一眼,一咬牙催着马往外走去。 确定秦飞羽离开了驿馆,柳云湘才回去,进屋见严暮正倚在西窗喝酒。 “她走了。”柳云湘走过去道。 “嗯。”他又仰头灌了一大口。 “其实你是故意灌醉送亲使的,本来就有意放九公主离开,对?” 严暮嘴角扯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更趁着神色清冷。 外人都道他新硬如铁,可他的心也有软的地方,也有暖的时候。 他会带着千军万马去救她,也会顶着杀头之罪放九公主这个妹妹离开。 仔细想想,他的痛苦、疯狂、狠心,皆是源于他太重感情了。 “我想尝一口。”她小声道。 严暮回头看她,用眼神问她想要什么。 柳云湘指了指他手里的酒壶,“烈酒吗?” 严暮嘴角勾起,将柳云湘揽到怀里,而后将酒壶递到她嘴边,慢慢抬起,往她嘴里倒了一小口。 确实是烈酒,辣的柳云湘直吐舌头。 严暮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着,让柳云湘心也跟着颤动不已。他的怀里很暖,还有她熟悉且贪婪的味道,她舍不得离开。 其实想想,好像是他一次次把她推开,而她又着魔似的一次次重新陷进去。 她小小叹了口气,转身趴到他怀里。 “怎么了?” “醉了,都怪你让我喝酒。” “柳云湘,你什么时候学会耍赖了?” 他低低笑着,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顺着他嘴角流下,流到喉结,在那里润湿。 柳云湘嗅着酒味,像是有馋虫蛊祸一般,仰头在那儿舔了一下。 他身子僵住,喉结滚动。 她踮脚吻住他唇角,两人呼吸交缠,越来越炙热…… 然下一刻,他将头别开了。 她也一下清醒,慌乱的退开。 这时外面有宫女喊道:“不好,九公主不见了!” 当晚,驿馆闹翻了天。 接亲使指责严暮把九公主放走,而严暮一副喝的醉醺醺的样子,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人是在镇北关丢的,严主帅,你以为你能逃脱责任?”那接亲使气得全身哆嗦。 严暮冷呵了一声,“你回京报信,说我放走了九公主,责任都推我身上,你怕什么?” “我……”接亲使咬牙,即便把事推给严暮,他自己也难逃罪责,况他可没有严暮的背景,“先找人,实在找不到,再给朝廷送信。” 当晚全城搜查,没有找到人,第二天出城找,更是了无音讯。 就在柳云湘松了口气,以为九公主已经逃走的时候,她竟然又回来了。 那接亲使见到她那一刻,哭着跪下了。 “九公主,您救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啊!” 当然,哭完以后,他立刻吩咐手下那些人寸步不离九公主。 西屋里,严暮一脚踢在桌腿上。 “你脑子进水了,既然跑了,为什么要回来?” 柳云湘也是不解,“九公主,我跟你说过,只那一次机会,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九公主低头又哭了起来。 严暮气得又踢了一脚,“哭有屁用!” 九公主仍是哭,什么都不说,直把严暮哭得气走了。 柳云湘在她身边坐下,长叹了口气,“九公主是不想连累旁人?” 九公主抹了眼泪,勉强止住哭泣,道:“其实想想……也挺好……三皇子的侧妃……这一辈子荣华富贵就不愁了……” 柳云湘转身搂住九公主,“傻姑娘,你不能太善良,不能太懂事,这世道就喜欢欺负好人。” “柳姐姐,你就是好人。” “……” “但你比我幸运,你遇到了我七哥,他会保护你不被这世道欺负。” 第一百八十章 原来是小哭包 大荣这边送亲的队伍到了,但北金那边接亲的还没有到,因此需在雁归城多逗留一些时日。 春节过了,这日是十五,柳云湘出钱买了几头猪,几头牛和羊,宰杀后送到镇北军大营给将士们过节。 九公主是跟柳云湘一起过来的,晚上留在军营和将士们一起用晚饭。 军营当间生了一堆篝火,火上烤着整只的羊肉,香气四溢下,将士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 江远卸了一条羊腿,送到柳云湘和九公主跟前。 “我七哥呢?”九公主问。 “主帅还在朔西。”江云一边片肉一边说道。 九公主撅了噘嘴,“他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柳云湘摇头,“不会的。” “我走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他会来送你的。” “算了,我怕我会哭,不吉利。” “嗯。” 这时魏天过来,手里拿着酒杯,“夫人,将士们让我代他们谢谢您,还有之前您带着粮食出关救人,将士们是十分敬佩的。” 柳云湘让江远帮她倒了一杯酒,“其实应该是我谢谢大家,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早就命丧北金军营了。” 说着,她干了这杯酒。 魏天见此,赶忙也干了。 魏天又倒了一杯,转而看向九公主,神色沉重,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敬了一下,仰头把酒喝干,然后就回去了。 能说什么呢,此次和亲,大家伙都窝着一口气,但又没办法。 九公主小小叹了口气,“我大荣山好水好,人也好。” “九公主……” “所以啊,我不后悔回来。” 又过了十余日,北金的接亲队来了,还是三皇子亲自来迎接的。 但柳云湘私心希望他能来的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这日风和日丽的,柳云湘帮九公主装扮好,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大红的喜袍,盖上红盖头,送她出了驿馆。 柳云湘还是舍不得,于是坐上马车,打算送她出关。 “柳姐姐,我七哥没来吗?” “没。” “他还是气我。” “往后日子还长,你们兄妹总有再见的时候。” “你帮我跟他说对不起。”、 “好。” 秦飞羽靠着车厢,道:“我第一次见七哥是在御花园,当时太子和三皇兄四皇兄将他围在中间,戏笑着骂他是贱奴,还拿石子砸他。他就站在那儿,任他们砸,额头都破了,血流了一脸。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什么身份,只是觉得他好可怜,于是冲上去,挡在他面前,本来想制止三位皇兄欺负人,但他们没收住手,将我额头也砸破了。” “后来,我长大一些才想明白,七哥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他就是故意搞的头破血流的。那天他拉着我去了上书房,来到父皇面前,说是给父皇请安,但这副样子,父皇怎么可能不问。他便说自己是贱奴,活该被主子们欺负。父皇一听怒了,问他谁骂他的,他才说是三位皇兄。” “父皇大怒,将三位皇兄叫来,严厉斥责了一顿,还让他们一人领十板子。” “我父皇女儿多,我母亲又不得宠,我也就不得父皇重视,我们母女俩在宫里生活的挺艰难的。那次七哥带着我去见了父皇,还说是我救了他,父皇这才注意到我这个女儿。之后七哥经常带我去见父皇,慢慢的我得到父皇重视,我母妃复宠,我们母女俩日子才好过了。” “这次和亲,其实离开宫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怕,因为我知道七哥一定会帮我。他果然帮我了,但我又想我已经长大了,也该为他挡挡风雨了。” 柳云湘拉过秦飞羽的手握住,“九公主,往后的日子,你得咬着牙挺过去,但挺不过去的时候,一定要给你七哥传个信儿,他会帮你的。” 秦飞羽转头看向柳云湘,突然凑到跟前,小声喊了一句:“七嫂。” 柳云湘一愣,“我不是。” “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 来到镇北关,路两旁,城楼上,将士们列队整齐,但本该喜庆的氛围,大家伙却一个个神情严肃沉重。 秦飞羽站在马车上,撩开盖头,冲将士们挥了挥手,笑得十分灿烂。 出了关,北金的迎亲队已经在等候了。 那个打马在前的应该就是三皇子了,据说比秦飞羽大十来岁,八字胡,倒不是满脸脓疮,但也确实挺丑的。 他坐在马上,并没有打算下马来迎接,一脸的傲气,但在看到秦飞羽走来时,斜眼溜了她身材一遍,样子十分猥琐。 柳云湘皱紧眉头,眼看秦飞羽上了北金的马车,也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往回走的时候,柳云湘看到城楼上站着个人。 她进城后走上城楼,走到严暮身边,陪着他目送北金接亲队走远,直至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送亲队本该送到北金都城的,但双方不知怎么说的,只送出关就回来了。”柳云湘这话里透着深深的担心。 “严府被满门抄斩后,我被义父送进宫,那些皇子和公主们每日轮番欺负我。那日在御花园,我被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围住,他们骂我,用石子打我,一如从前,宫女太监们在一旁冷眼看着,路过的妃嫔只当做笑话,没人帮我,血迷了我的眼睛,这时小九跑过来,伸开双臂,用小小的身子挡在我身前。” “所以从那一刻起,他认了她这个妹妹。” 严暮闭了闭眼睛,“这丫头没有继承皇家人的自私冷漠,她终究成了牺牲品。” 柳云湘拉住严暮的手,“你也不是自私冷漠的。” “呵,我除了自私冷漠,比他们还多了一样好的,那就是狠。” 柳云湘挑眉““你这么狠,怎么还哭?” “谁哭了?你眼睛瞎了?”严暮气得跳脚。 柳云湘歪头仔细瞅瞅,“眼睛分明红了。” “那是风沙吹的!” “哦。” “你哦什么哦,不信我说的话?” “信啊。” “分明是不信!” 柳云湘扑哧笑出声,“反正风沙是挺大的,我也迷了眼,眼睛都红了,跟你一样。” “哼。” “不过我真的哭来着。” “柳云湘!” 柳云湘跑,严暮一把将她拽怀里,睁着大眼睛,非要她看清楚。 “哭没哭?” 柳云湘笑得不行,双手搂住严暮脖子,小声道:“我其实不止一次看到过你哭了,原来严大主帅,人称铁面阎罗的大奸臣,其实私下里是个小哭包。”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公主惨死 入夜,乌云滚滚,像是要下雪了。 镇北关城楼之上,守城的将士正在换班。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那是什么?” 远处一深色的影子正在蠕动,在昏沉的夜色下,实在看不清楚。 一守卫点燃火把,用力朝那边扔过去,借着闪过的火光,他们勉强看清。 “好像是个人!” 几名守卫举着火把出了城门,待走得近来,发现是个女子,还穿着绯色的宫装,背上插着两支箭,正艰难的往前爬,后面拖了一地的血。 看到他们,宫女神情惶恐的嚷道:“快、快救九公主!” 驿馆内,柳云湘正要睡下,听到外面有急匆匆脚步声来。睡在她对屋的严暮披着大氅匆匆往外走,柳云湘忙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严暮脸色难看,只道:“你先睡。” 严暮说完就走,柳云湘更加不安心了。 “我跟你一起。” 严暮定定看了柳云湘一眼,“去穿上大氅。” 北地夜里尤其冷,疾风如刀能把人骨肉给割碎了。 柳云湘穿好大氅,随着严暮一起出了驿馆,但见一队人马已经候在外面。她不明所以,被严暮抱上马,接着疾驰而出。 此时天空突然一声闷雷,柳云湘被严暮包裹的严实,这时往外瞅了一眼,才发现他们已经出关了,正走在沙漠里。 左右身后的镇北将士们,一个个神情沉肃,让人猜不透什么。 许久,一行人停下。 柳云湘又被严暮抱着下了马,她站稳脚后,先仰头看了严暮一眼,见他脸色竟有些惨白。而他身后的将士们仿佛定住了一般,沉痛的看着前面。 风吹过,带来一股子血腥气。 柳云湘钝钝的转身,此地是云镜湖,昏沉沉的湖面上浮着几具尸体。一道闪电划过,瞬时照亮湖面,柳云湘借着这一眼,看清那几具尸体,不由脚下一软。 皆是女尸,皆衣衫不整,当间那一具还穿着大红的喜袍。 柳云湘靠到严暮怀里,这才发觉他的身体绷得很紧,胸腔距离的鼓动着。 “不会的,不会的……” 她是大荣九公主啊,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她! 一定不是她! 不等严暮下令,将士们已经下水,很快将几具尸体拖了上来。 这些都是陪嫁的宫女,一个个血肉模糊,脸大多也都被毁了,看不清容貌。再就是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尽管柳云湘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不是她,不是秦飞羽,但捞上来后,虽脸上有几道刀口,还是一眼能认出她来。 正是九公主! 她身上的喜袍被撕坏了,能看到被凌辱的痕迹,致命伤在脖子上,很深的一刀。 柳云湘没忍住,呜咽一声,赶忙用手捂住。 她才十八岁啊,一个活泼可爱又善良的小姑娘,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她勇敢的离开了故土,尽管内心恐惧,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的。 可只过了一天,她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还有这些宫女们,她们大多也都是这个年纪,陪公主和亲,她们也是鼓足了勇气的,可老天爷不怜惜她们。 将士们一个个低着头,神色悲痛,甚至有些哭了。 他们尚且如此痛心,更别说严暮了。 柳云湘看向严暮,然这一刻,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脸更白了。 他脱下大氅,盖在九公主身上,而后弯腰将人抱起。其他将士也纷纷把那些宫女的尸体抱了起来,一行人沉痛的回了镇北关。 驿馆内,柳云湘给九公主换衣服,她身上那些伤实在触目惊心,柳云湘双手一直发抖,还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去想,这个小姑娘当时该多害怕,多绝望。 遗容整理好,柳云湘请两个将士帮忙让九公主放入棺中。再看了一眼这姑娘,柳云湘叹了口气,让他们把棺材盖合上了。 来到前院议事厅,柳云湘正听到那送亲使焦急道:“严帅,切勿冲动,切勿冲动啊。此事是北金的过错,咱们应立马上报朝廷,由圣上和朝中大臣们权衡。北金理亏,一定会给我们大荣一个说法的,九公主不会白死。” 柳云湘走进厅子,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而后站在严暮身后。 他靠着太师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根本就没有在听送亲使说什么。 送亲使见严暮没有反应,忙看向坐在一旁的沈云舟,“沈大人,您也劝劝严帅,还是以大局为重啊!” 沈云舟垂眸片刻,问道:“朝廷如果态度强硬,那北金会如何平息这件事?” 送亲使迟疑了一下,“自是杀人者偿命。” 可那位是北金的三皇子,而北金一向傲慢,最多只会找个替罪羊,把今日的祸事推到他身上,算做是交代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到这儿,送亲使不由都叹了口气。 沈云舟冷哼,“我在想,这位三皇子为什么敢这样对我们大荣的公主,或许在他们北金人眼里,我们大荣的命很贱。” “沈大人,你……” 沈云舟忙打哈哈:“我也就感慨一声,此事还得严帅做主。” 这时魏天进来了,冲严暮行礼道:“主帅,三军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送亲使忙问。 魏天理都不理他,只看着严暮。 “严帅,万万使不得!”送亲使急得都要哭了,“这一战,两国之前签的和平盟约就作废了,朝廷定会治你的罪,杀头都是轻的!” 严暮站起身,睨了那送亲使一眼,“你给朝廷去信,信上只写一句话,老子不要他们一命赔一命,老子要他们尸横遍野!” 送亲使脸色一白,双腿发软。 “三军听令,即刻出关,直剿北金军大营,杀他们片甲不留,但那个三皇子,本帅要亲自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魏天激动道:“众将士都憋着一口窝囊气,早就想痛痛快快杀一场了!” 天边泛白,镇北关大开,将士们穿着铠甲,齐队行进。 柳云湘追上严暮,“在战场上,你千万保重。” 严暮回身抱住她,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安心回雁归城等着,等我回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的计谋 前线战事打响,镇北军出关当晚火烧北金大营,三千将士全部诛杀,还捉了三皇子。严暮一刀将他人头砍下,挂在了北金大营前。 此一战打了北金措手不及,当下赶紧从西线调集兵马,四方援兵也朝这边汇集,迅速集结三万兵力。 而大荣朝廷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 这一战打了一个月后,镇北军粮饷开始紧张。 主帐内,魏天急得转圈圈。 “朝廷的粮饷早几天就该到了,可直到现在,仍是一点音信没有。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不管我们死活了?” 帐中几位将军皆是气愤不已,他们为朝廷打仗,抛头颅洒热血,可居然连饭都吃不上。 “朝廷并不想打这场仗,可咱们也是被逼没法了,只怕最后不论打赢打输,朝廷都会治我们的罪。”另一位将军沉声道。 严暮眸光沉肃,“朝廷要降罪,本帅一力顶着,至于粮饷,本帅也会想办法,各位不必着急。眼下这一仗,咱们势必要将北金打得服服帖帖,让他们自此不敢再轻易进犯我大荣。” 其他几位将军点头,严暮这样说了,他们还是信的。 五天后,军营一点粮食都没有了。自昨晚开始,将士们就没有再吃东西。 军营内已经人心惶惶,将士们气愤不已,大骂朝廷冷血无情。 又过两日,将士们不骂了,因为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北金要是打过来,保管一刀一个,连个挣扎的都没有,顷刻就会全军覆没。 在众将士绝望之时,夕阳下一车车粮食运来,而走在前面的是柳云湘。 当晚,将士们终于吃了一顿饱饭,而且还有肉。 柳云湘给他们送粮食的事传遍军营,将士们感恩柳云湘,而大家更心照不宣的是柳云湘是严暮的夫人,这份恩更该记在严暮头上。 还有说为了给他们筹集粮食,严暮倾家荡产的说法。 自此全军上下一片忠心,只是以前忠心朝廷,现在忠心他们的主帅! 自前日打了一仗,北金元气大伤后,这两日倒是安生下来。趁这个功夫,严暮回了一趟雁归城看望柳云湘和女儿。 他将女儿抱在怀里举高高,在院子里捉蚂蚁,在泥水了打滚,两人都玩疯了。 夜里哄着行意睡着了,严暮和乞丐在院子里喝酒。 乞丐喝高了,嘴上不把门,感叹了一句:“你这一招真高啊。” 严暮睨了他一眼,“喝你的酒,少废话!” 乞丐啧啧摇头,“你让柳氏借着灵云粮铺的旗号,在所有人无所察觉之下,贮备了大量粮食。你等得就是今日,用这些粮食收买军心,让整个镇北大营为你严暮所用。” 严暮灌了一口酒,“我又没料到会打这一仗,没料到朝廷不肯拨粮饷。” “不,你料到了!”乞丐打了个酒嗝,“义父都夸过你料事如神,你虽然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但你知道北金和大荣交好并无诚心,早晚扔会打一仗。” “我如果真能料事如神就好了。” “你只是没料到九公主会出事。” 严暮举着酒壶,一口气将里面的酒喝干了。 “老大,你信任义父吗?” 乞丐猛地一个激灵,抬头诧异的看向严暮,“你这说的什么话,别忘了你的命是义父救下的,不然当年你就随严家一起被砍头了!” “我是问你。” “我自然是……” “别这么快下结论,当初你跟随义父是为家人报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仇人已经是义父的盟友了,你还那么坚信吗?” 乞丐眼睛眯起,静静看了严暮一会儿,随后笑道:“老七,咱们都是当儿子的,大逆不道的事万万不能做,大哥可是好心提醒你了。” 说完,乞丐晃悠悠的走了。 柳云湘从屋里出来,在严暮身边坐下。 “刚才乞丐的话,你都听到了?”严暮问。 柳云湘下巴抵着膝盖,闷闷的应了一声。 “当初我让你贮备粮食,你没有问我为什么,现在知道答案,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阴险的?” “确实挺阴险的。” 严暮笑,“小心点,不定什么时候,我连你也卖了。” “嘿,我又不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你耍心眼?” “有吗?” “有。” 严暮拉过柳云湘,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如果你骗了我,那就一直骗着,别让我知道真相,我这人心狠,说不定真会杀了你。” “严暮,我跟你说过,我有预知未来的本领,还给你算过,你这人命薄,会死在我前面。” “咒我?’ “真的。” 严暮挑眉,“那我倒要问问,可有什么法子能改变这命数?” “还真有。” “哦?” 柳云湘伸出手指抵住严暮胸口,“把金悠从这里赶出去。” 严暮一把抓住柳云湘的手,眼神变得锐利且冰冷。 柳云湘叹了口气,“但你做不到。” 她退后一些,抽回自己的手,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救不了你。” 接连几次失利,北金朝廷震怒,收缩对西越的战事,重心往大荣这边转移,同时继续增派兵力,以十万之众强压镇北关三万军力。 接下来一个月,北金几次打到镇北关城门,镇北军开始吃力起来。 这时候粮饷又开始短缺,柳云湘一方面从各地筹粮一方面发动雁归城的百姓们捐粮,上下军民一心。 正在最艰难的时候,西越攻破防线,直剿北金军营,让北金伤亡惨重。北金不得不往西边增军,而趁着这时候,镇北军迅速反扑,利用地形优势,逼得北金大军连退上百里,退回他们自己的边城,形成了大荣兵临城下的逆转之势。 这些前线战况都是乞丐跟柳云湘说的,最后还道:“老七是真厉害,在镇守朔西一线的时候就和西越打好了配合,两方一松一弛,一攻一守,打得北金手忙脚乱。北金这一次真是吃了大亏,想来这一仗应该快要结束了。” 如乞丐所料,半个月后,北金两面撤军,退回他们的关隘,龟缩着不敢在出来耀武扬威了。 这一仗打得漂亮,打得人心振奋。 不久等来朝廷的旨意,却不是嘉奖镇北军,而是让严暮速速班师回朝。 沈云舟沉下一口气,“严帅一回京,褫夺军权事小,只怕还要追究战争之责,恐凶多吉少。” “那便不回了。”魏天道。 沈云舟看向严暮,瞳孔一缩,“除非……” 严暮看向沈云舟,眼神锐利几分。 沈云舟笑了笑,“这圣旨上不还有一句,此番让严帅回京是为大婚,这可是喜事,咱们得恭贺严帅,是?” 是吗? 魏天抬头,见柳云湘站在门口,脸阴沉沉的,突然觉得朝廷降罪事小,得罪老婆事大。 主帅,保重!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刀两断 魏天和沈云舟都走了,柳云湘站在门外,而严暮站在门内。 四目相对,他逃避似的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着挨训。 柳云湘轻嗤,“我也应该祝贺你,这样一想,好像是第二次了。” “我,不娶她。” “你能做主吗?” “……” 柳云湘苦笑,“你娶一个,给她名分,你心里有一个,给她偏爱,那我呢,你给了我什么?” “……” “严暮,你负我一世,还要再负我吗?” 然,严暮只是低着头,连句承诺都给不起。 柳云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讨债的,从上一世而来,但其实这一世的严暮又不欠她什么。她被他抛弃,几十年的爱和不甘,这债太沉重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严暮,他承受不起。 柳云湘长叹一声,“算了,我不为难你,放过你。” 说完,柳云湘离开。 她自镇北关回到雁归城,回到家里,严暮也跟来了,只是不进屋,在院子里坐着。 当晚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等到半夜,雪已经没过脚面了。 柳云湘从窗子往外看,见严暮还坐在那儿,耳朵冻的通红,头低低垂着,可怜兮兮的。柳云湘一咬牙,一狠心,仍是不理他。 翌日,行意先醒了,咿咿呀呀说不停。 柳云湘穿上外裳,想抱起行意,这才发现小家伙尿湿褥子了。她只好把小家伙转移到大床上,先将她衣服脱下来。 “咯咯……娘……”小丫头笑不停。 柳云湘拧了拧她小鼻子,“小坏蛋。” 她刚给小丫头换好衣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来,接着听到有人向严暮禀报。 “七爷,小金妃病重,但宫里非但没有给她延医用药,还让她带着出生不久的五皇子去龙御山祭祖。” 柳云湘皱紧眉头,朝廷已经多次下召,严暮这边一直没有动身,宫里这是急了,用小金妃威胁他。 “这四皇子跟三皇子一母同胞,一直是支持三皇子的,本来太子之位于三皇子是板上钉钉的,但小金妃又为了一位小皇子,这就有了变数。此番让四皇子带小金妃母子去祭祖,而小金妃又生着病,途中四皇子稍稍用些手段,那小金妃可就危险了。而四皇子只消说小金妃是因病而逝,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乞丐叹了口气,“但你即刻班师回朝的话,途中过龙御山,便可保护小金妃母子平安,所以皇上摆明就是以小金妃母子的命胁迫你回京。” 严暮一直没有说话,但柳云湘的心却在一点点下沉。 这时行意玩自己的小脚丫,不小心往床沿翻了一个跟头,一下滚到了地上。 “哇哇!”小丫头大声哭了起来。 柳云湘这才回过神儿来,忙抱起行意,而小丫头摔疼了,不依不饶的哭着,撕裂心肺的。 严暮急忙跑进来,围着柳云湘问:“怎么了?怎么了?” 柳云湘看到他,一下没忍住,眼泪也出来了,随后将行意塞到他怀里,转而坐到床上哭。 小丫头身上穿着厚厚的,床又矮,能摔多疼,就是故意闹人的。见到爹爹来,装样子哭了一会儿,便又呲着小牙乐了。 只是回头看见娘哭了,小丫头愣了一愣,给严暮指着:“娘……疼……呼呼。” 严暮上前一步,但被柳云湘瞪住。 “她会害了你的!” 严暮皱眉,“谁?” “金悠!” “你胡说什么?” 柳云湘有些崩溃道:“人是会变的,她已经变了,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为你的金悠了,你会死在她手里!” “柳云湘,我不容许你这样说她!” 柳云湘抬头,眼泪猛地滞住,“我不要你回去。” 严暮沉下一口气,“我得去救她,但其他的,我可以应你。” “我不许!” “不可能!” 柳云湘闭了闭眼睛,又沉下一口气,“严暮,你又要抛下我了,是吗?” “你留在雁归城,这里很安全。” “一次又一次。” 严暮伸手想给柳云湘擦擦眼泪,但伸出去的手被她打掉,她看着他,眼神慢慢冷下来。 “这次你走了,我们两个就真正的一刀两断。” 严暮皱紧眉头,“你也要逼我?” “对,在我和她之间,你必须选一个。” 柳云湘看着严暮,严暮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一个决绝,一个挣扎。 最终他垂下眼眸,将行意放回柳云湘怀里。 “想恨我的话就恨。” 说了这句,他转身就走。 “爹爹!”行意扑腾的两条小短胳膊喊了一声。 严暮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去。 柳云湘流着泪却又笑了,她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而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还闹这么一通,实在是很可笑。 但好在,她死心了。 不论严暮对金悠是怎样的感情,他们之间纠缠太深了,深到其他人于他们来说都是外人。上一世,她没有赢,这一世还是及早放手,别让自己输太惨了。 开了春,一天天暖和起来,又到了播种的时候。 柳云湘一下又忙了起来,也就无暇再想那些事,更不去打听。忙了一个月,春种终于结束,同时张琪派来接管雁归城灵云粮铺的管事也来了。她将铺子里和地里的事一一交代清楚,开始盘算着南下。 南下去找儿子,然后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大荣,继续往南或往西都好,从此掩声匿迹,只盼能平安过此一生。 当然,她需得避开乞丐。 又过几日,子衿从盛京回来了。 当天晚上,柳云湘给乞丐的酒壶里下了蒙汗药,他一边吃饭一边喝酒,不多一会儿就昏倒在地上了。 “夫人,马车准备好了。”子衿从外面进来道。 柳云湘让子衿把东西放到车上,再将行意包裹严实,而后出门上车。 马车启动,刚出了巷子口,又停下了。 柳云湘打开车帘,见曲墨染背着细软挡在前面。 “曲姐姐,你这是?” 她要南下的事跟曲墨染说过,当时她还在养病。 “湘湘,你得带我走。” “啊?” 曲墨染钻进马车里,颇有些无奈道:“我怀孕了。” “怀……怀孕?” “要是让他知道,肯定不让我留下孩子的。” “为什么啊?” “他说他娶正室前,我不能怀孕,怀孕了就打掉。” “或许沈大人知道你怀孕了,会改变想法的。” 曲墨染苦笑,“他这人功利,慕权势,一心只想往上爬,他要娶一个能对他仕途有助力的女子,而在此之前,绝不容许我碍他的前程。就比如这次,我被北金人掳走,他或许想救我,但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觉得仕途更重要。” 柳云湘长叹了口气,“是啊,我们都是在他们权衡之下被抛弃的。” 她这话音刚落,子衿突然喊了一声:“夫人,不好,有人偷袭。”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他是七皇子 柳云湘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她忙打开车帘往外看,但见子衿正以一人之力和三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打。而这时候,又有两个黑衣人出现,直接朝马车这边过来了。 柳云湘当机立断,抱着行意,拉着曲墨染下了马车,往林子里跑。 那两个黑衣人追的很紧,而曲墨染还有身孕,一个来月,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这样摸着黑在林子里跑,太容易出事了。 她思量一番,将行意塞给曲墨染,让她们躲在草丛里。 “我去引开他们,如果我很快脱险的话会回去找你们。但如果我天亮还没回去,你们就往岳州走,在那里的灵云粮铺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湘湘……” “嘘,他们来了。” 柳云湘跑开后,故意弄出响声,吸引那两个黑衣人去追她。 林子并不算密,月光能透进来,柳云湘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那两个人实在追的太紧。在慌乱之下,她不下心滚下山坡,头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柳云湘实在颠簸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手脚都被绑的结结实实。她吃力的坐起身,刚想透过帘子往外看,结果马车突然停了,她往前栽了过去。 这时两个黑衣人打开车帘,直接将她拖了下去,扔到一个破庙里。 不多一下,另三个人来了,他们交谈了几句,柳云湘听这口音,心下愈发绝望,这些竟是北金人。 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将柳云湘绑到柱子上后,他们散开补觉。 柳云湘挣扎了一番,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煎熬的等着。 又到天黑,终于来了一行人马。 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大步冲进屋里,看到柳云湘,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是严暮的女人,哈哈,有她在手里,还怕严暮不乖乖把命交出来!” 柳云湘皱眉,原来是想要严暮的命,但拐着弯找上了她,这就是所谓的柿子挑软的捏。这狗东西,可真害苦她了。 “镇北关走不了,咱们往东走东月关,将这女人带回北金,也算以功抵过了。” 那几个人黑衣人忙应着,又一人道:“不过严暮真的会为了这个女人送命?” 那满脸胡茬的男人迟疑了一下,“反正她是严暮的女人,将她送到年贵妃那儿,是杀是剐,咱就不管了。” 柳云湘抿紧嘴巴,同时往外看去,见一个穿着白衣,身材颀长的男人立在那儿,只一个背影,但在月色之下却也是极美的。 不过让柳云湘盯着一直看,原因是这背影有点眼熟。 趁着夜色,柳云湘又被他们扔到马车里,走了好长一段,马车终于停下。 然,许久,四下无声。 柳云湘艰难的爬到车厢门口,用头拱开车帘,下一刻不由瞪大眼睛。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皆是口吐鲜血,瞠目而亡。 阴风起,她打了一个冷颤,抬头再往前看,见那一抹白色背影,正在用帕子擦手。 月光之下,他手指如玉一般莹润,只是沾着血,添了几分杀气。 这个背影太熟了,柳云湘几乎要脱口而出。 这时有一人影闪过,捆着她身体的绳子自胳膊出断开,再看那刀法凌厉的人,不就是花烛。 所以这个人是…… “走。”他声音很润,如清泉一般。 花烛看了柳云湘一眼,跟上那白衣人。 柳云湘匆忙解开绳子,追了上去,“重明!” 白衣人身子顿住,慢慢回归头来,在月色之下,这张脸依旧美到极致,但不似之前,这双眸子是阴冷的,透着丝丝寒气。 他嘴角扯了一下,“你以为我是在救你?” 柳云湘抿嘴,不解的看着他。 他伸出手摊开,眸光一厉,猛地又握住,“严暮的命是我的,谁都别想跟我抢!” 说完,他转身就走。 柳云湘确实没大听懂,但他救了她是真的。 “重明,谢谢!” 重明脚下趔趄了一下,回头咬牙道:“我说了我没有救你!” “哦。”柳云湘见重明又走了,叹了口气,“那你以后就是我的朋友了,咱们有缘再见!” “你这个蠢货,非要坏我规矩!”重明气得嚷道。 “什么规矩?” 花烛干咳一声道:“我们主子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只杀人不救人。” “好,我不会铭记你的救命之恩。” 重明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 柳云湘看着满地的尸体,不敢多留,骑上一匹马往回走,走到之前分开的地方,子衿她们没有在这儿,她只能独自一人往岳州走。 这样走了五日,终于来到岳州城外,再有十多里,便能进城了。 这里有个茶棚,柳云湘舌干口燥,将马拴好后,进棚跟卖茶的老翁要了一壶茶。 “夫人,我们家肉包子也好吃,您要两个吗?”老翁端上茶后问。 柳云湘摇头,“不用了。” “那您慢慢喝,多休息一会儿。” 谢过老翁后,柳云湘先灌了一大碗茶,总算解渴了。 停在此处的还有个商队,伙计们坐在外面,两个管事坐在里面。 “这年头真是什么事都有,皇家突然冒出个七皇子,大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又说这七皇子竟是镇北军统帅,叫什么严暮的人。” 柳云湘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严暮竟然被封了七皇子,皇上竟然承认他了! 上一世可没有这事! “这严暮原是大理寺卿,官风极为不好,背后还有东厂势力,乃是奸佞之臣。但他之后镇守镇北关,却是骁勇善战,打了几次胜仗,逼得北金不得不与大荣签订和平盟约。而这北金却又出尔反尔,虐杀我大荣边城的百姓,这位严帅硬气的很,直剿了他们军营。但朝廷软弱,派九公主去和亲,结果九公主前脚出了镇北关就被杀了,这委实太让人气愤,严帅直接带领三军将那北金三皇子人头砍下,还杀尽了他们三千将士。自此大荣和北金开战,这一仗打了一年多,北金最终投降。”这人说的吐沫横飞,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另一个人同他一般,“以前的严帅,如今的七皇子,总之在百姓心中,他就是个大英雄。”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他被封七皇子,只怕不是福而是祸。 但,与她也无关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见陆长安 柳云湘是午后进城的,春日阳光和煦,这里不同雁归城,到底繁华一些,两边店铺林立,行人三三两两。 她牵着马边走边左右看,岳州此地渔业发达,种粮食的并不多,张琪看准商机在这里开了一家粮铺。 “谁家小孩儿啊,怎么不见他父母?” “哎哟,这小孩儿长得真好看,跟那莲花童子似的。” “他好像在找他娘。” 两个大婶儿路过时说道。 柳云湘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浅色薄袄,头上带着羊绒帽的小家伙正晃悠着小短腿往这边走。 小家伙约莫一周多了,走路还不大稳,手里拿着一个糖人,舔一口往四下看看。 “娘!” 小奶音很嫩,很轻,柳云湘又走近一些,发现小家伙是长得真好看,单眼皮但很有神,眼尾微微上挑,鼻子挺俏,嘴巴不大,嘴唇粉嫩嫩的。 家里养的实在好,一身肉乎乎的,尤其小脸上的奶膘,太可爱了。 小家伙这时看到了她,眼睛瞪大,接着咧嘴一笑,口水就流了出来。 “娘!” 他像是找准了目标,撒腿就想扑过来,但这时从旁边书斋出来一穿着素衫的男人,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柳云湘没看到男人的脸,只看到他抱着小家伙往前面走的背影,很清瘦,显得身上长袍过分宽松了。 男人亲了小家伙小脸一下,小家伙就趴在男人肩头笑不停。 柳云湘收回视线,继而翻身上马,打算往前骑一段。经过那对父子的时候,隐约听到那男人的声音。 “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她在这里笑,孩子才这么小,便将什么君子之道,委实过早了一些。 走过一段,终于看到了灵云粮铺的招牌,柳云湘忙将下了马,匆匆进了店内。 掌柜的问清话后,带她进了后院,行意正在院子里捉蚂蚁,看到柳云湘,起身跑过来。 “娘!” 岳州驿馆,谨烟浆洗好衣服,一一搭起来。刚腾出手,便见小家伙跑过来了。 “烟儿,吃。” 谨烟上前,将小家伙抱起来,“砚哥儿,谨烟不吃,但你也不能吃多了,会坏牙的。” 小家伙赶紧张嘴让谨烟看,“才没有坏。” 谨烟扑哧笑出来,这时见陆长安进来,忙上前行礼。 “大人,刚何夫人来过,跟您讨要何大人的尸体。亏得您不在,看她那泼劲儿,估计都想上手挠您。” 陆长安笑,“我打不过但可以躲。” “您是君子不与女人动手。” “我是真怕她了。” 陆长安摸摸鼻子,上次去何家搜查,这何夫人不让官差动她夫君的遗物,他上去劝,她就往他身上顶,吓得他差点躲树上去。 岳州府台何子越在家遇害,朝廷十分重视,他身为京兆府少尹,特奉命来督办此案。 可来此已经五日了,依旧没有头绪,这天越来越暖和,何子越的尸身开始腐烂,确实该还给何家了。 这时属下陈恒过来,陆长安让他去通知何家人可以去府衙领尸体了。但陈恒一走,他又觉得不妥。 “不行,我得赶在何家人之前再让仵作验一边尸体。” 这何子越是被人乱刀杀死的,按理说是没什么好验的,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边柳云湘和曲墨染她们汇合,原来当时子衿受伤了,曲墨染只能先带她走。虽然波折了一些,但好在大家都没事了。 柳云湘一手揽着行意一手在地图上指着,“水路比陆路要快也安全,我们从岳州这边顺着大运河南下,在襄州这边下船,再往西南走不远就能到药王谷。在药王谷接上谨烟和行知,暂作休整,咱们再盘算是继续往南还是往西。” 曲墨染点头,“反正我跟着你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柳云湘笑,“可若是离开大荣,咱们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曲墨染抚着自己的小腹,“除了师父和曲老头,我也没别的牵挂。” 柳云湘见儿子心切,翌日便催着赶紧出发了。 掌柜帮她们联系好商船,一路将他们送到渡口。等着商船装货的时候,柳云湘让子衿去街上买一些点心,好让行意在路上吃。 虽是入了春,但乍暖还寒的,今日就挺冷。 柳云湘给行意做了件小披风,此刻裹紧她,只露出小脸。 小丫头哪哪都好奇,瞪着大眼睛四处看。 “大船,好看。”小丫头指着一处给柳云湘看。 柳云湘看过去,见是一艘画舫,挂着红绸和灯笼,确实好看。她收回视线,正想着过去跟商队的东家聊几句,毕竟要坐人家的船,得打好关系。 这时旁边曲墨染惊呼一声:“有人掉湖里了!” 柳云湘忙看过去,见一男人果然在水里扑腾,显然不会游泳。而画舫上的人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没人跳下去救。 这边商队的伙计许是没看到,许是没人理,总之大家忙着搬货,没谁过去救人。 柳云湘见此,忙将行意给曲墨染,而后赶紧跑过去。 跑到那边,她脱下外裳,助跑了几步跳进水里。她会游泳,但这水太冷,稍稍适应了一下,她赶紧朝那男人游去。 从她这角度只能看到白衣飘在水面,偶尔冒出一个脑袋,但浮浮沉沉的,俨然连挣扎的力气都要没了。 柳云湘过去时,连白衣都看不到了,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浸入水面之下寻找。 看到那一抹白衣正在往下沉,她奋力游过去,自身后将人拖住,先出了水面,而后往岸边游。 曲墨染找来了一根竹竿,待她游近了抓住,很快就到了岸边,只是拖这这男人上来费了不少力气。 柳云湘顾不得喘口气,忙将男人翻过身,本想看他还有没有救,但看到男人的脸时吃了一惊。 “陆长安!” 曲墨染看到是陆长安也吃了一惊,不过再看他一动不动的,不由急道:“他好像没有气息了,会不会已经……”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见到儿子 柳云湘按着曲墨染说的,先解开陆长安脖领处的衣扣,而后给他按压将灌进去的水吐出来。 如此按压了十几下,陆长安突然咳嗽了一声,气息也恢复了。 柳云湘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昏迷的,总能撂下他不管,而那边货已经装上船,商队的人催她们赶紧上船。 “曲姐姐,你跟他们说一声,咱们不搭他们的商船了。” 曲墨染点头,抱着行意过去了。 这时子衿回来,柳云湘让她过来帮忙,二人架起陆长安,临时租了马车,又回去粮铺了。 夜里,陆长安发起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 曲墨染给他灌了一碗药,结果吐了一半,而且高烧不退,她又往他身上贴了几贴膏药配以银针退烧。 带到后半夜,烧才终于推了,只是仍旧昏迷不醒。 “寻常人早没事了,可他身体太弱,再加上这些日子可能操劳不断,所以才醒不来的。再等等,许明日就能醒。”曲墨染道。 柳云湘看着陆长安,一年多不见,他比之前更瘦了。瘦的苍白无力,像是久病不治的样子。 “当时我看到了,一个人突然冒出来撞了他一下,将他撞到河里的。”曲墨染道。 柳云湘皱眉,“所以是有人想害他。” “应该是,不过他怎么会在岳州?” “是啊。”她也没想到居然在岳州能见到他。 到了第二日,陆长安突然开始吐血,曲墨染说可能是此次落水着了寒气引发旧疾。 又是灌药,又是行针,忙活了半天,这才稳定下来。 陆长安迷迷糊糊的醒过一次,见到柳云湘,却以为自己在做梦。 “倒也不是第一次梦到你,这一次怎么这么像真的。” 说完这句,他又陷入了昏迷中。 柳云湘微微沉下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陆长安对她的心思,但这份深情,她无以为报。 她用帕子给陆长安擦了一把脸,刚从屋里出来,管事的从前面进来说是有人找她。 “找我?”柳云湘愣住,什么人知道她在这里? “问过是谁吗?” “反正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 柳云湘思量片刻,冲管事道:“领她们进来。” 很快有人进来了,却是个小孩儿,摇晃着小身子跑进来的,看到她一下杵到原地。 柳云湘认出这孩子,正是那日她进城看到的那小孩儿,又好看又可爱。 “砚哥儿,你慢点!” 这一声…… 柳云湘心头一颤,忙往门口望去,但见谨烟急匆匆跑进来,见小家伙没事,谨烟这才抬起头。 四目相对,二人都愣住了。 “谨……谨烟!” “姑娘!” 主仆俩一年多没见,此刻激动的抱在一起。 “姑娘,谨烟终于找到您了!” “谨烟,你受苦了!” “姑娘……”谨烟没忍住呜咽出声。 柳云湘搂着谨烟,眼睛也红了。 这时那小家伙上前,扯着谨烟的衣角,“烟儿,你怎么哭了?” 柳云湘看到这小家伙,一下恍然,“这孩子是……是我的行知?” 谨烟想起孩子,忙擦了一把眼泪,将小家伙推到身前,“姑娘,谨烟没有辜负您的重托。” 柳云湘蹲下去,眸光颤动的看着面前的孩子,难怪第一眼看到他,她的心就给牵绊住了似的。 这是她的儿子,她豁出命生下的儿子! “行知……” “砚儿。”小家伙歪头看着柳云湘,怕她记不住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叫陆砚。” 柳云湘激动的不行了,一把抱住儿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行知,娘对不起你。” “娘不是不要你的。” “娘每日每日都想你,想早点见到你。” 谨烟跟着哭,曲墨染见此也忍不住抹泪,只是行意有些吃味了,气哼哼跑过去也往柳云湘怀里挤。 “娘是我的!” “你推我!” “娘是我的!” “我生气了!” 两个小家伙吵了起来,柳云湘本来挺难受的,见他们气鼓鼓的样子,不由被逗笑了。 她一手抱一个,两边都亲了亲。 陆砚被柳云湘亲过后却愣了,手捂着自己的小脸,直直的看着亲他的人。 “爹爹说……呃……不能亲。” 柳云湘愣了愣,“爹爹?” 谨烟忙道:“姑娘,这事说来话长,奴婢过后跟您解释。其实奴婢是来找陆大人的,他失踪两日,奴婢打听到有人在湖里救了一个人,一路找到这里,发现是灵云粮铺,问过这里的掌柜,说确实救了一个男人,还说是他们女东家救的,奴婢只以为是张哥请的女管事,真没想到是您。” 柳云湘见谨烟一副担心的样子,先道:“陆长安确实在这儿,他眼下还昏迷着,再等等才能醒。” 听到陆长安性命无忧,谨烟才放心了。 “你们不是应该在药王谷?”曲墨染忍不住问了一句,当时她让曲老头送他们去的,后来曲老头给她回信,说是他们已经安全到了。 日头西斜了,外面有些冷。 柳云湘先拉着两个孩子进屋,给他们一些点心,让他们一边吃一边玩。 这边谨烟灌了一杯茶,心绪平复了一下说道:“当时我们确实去了药王谷,但只住了半月,老师父突然病逝了。” “你说我师父……”曲墨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谨烟,“他老人家仙逝了?” 谨烟叹了口气,“只是挖草药的时候摔了一跤,但岁数太大了,养了两日还是去了。之后药王谷那些弟子们便纷纷离开,后来曲老头也不知所踪。我没有办法只得带砚哥儿出来寻生路,当时天寒地冻的,砚哥儿还生了病,我听说陆大人在庆州办案,想起姑娘说过陆大人是可以托付的话,便赶去庆州。不想在野外被狼群围住,亏得陆大人查案路过,将我们救下。当时一匹野狼扑过来,陆大人为了救砚哥儿挡到跟前,被那野狼撞断了肋骨,后来虽然养好了,但身体比以往更差了。” 听谨烟说着,柳云湘不由心疼的抱起儿子,当时他才三四个月大,却吃了那么多苦。 “后来我们就一直跟着陆大人,而砚哥儿身份特殊,为了不让其他人怀疑,便说砚哥儿是陆大人的一个外室生的,母亲在生孩子是难产而亡,并取名陆砚。” 砚儿趴在柳云湘怀里,一副美滋滋的样子,不时往歪头往怀里贴一贴。 谨烟笑他:“你是小狗啊?” 砚儿咧嘴笑着,“香香的。” 谨烟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你不是一直找娘,她就是砚儿的娘。” 砚儿仰头看着柳云湘,看了又看,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柳云湘压抑住激动地情绪,尽量和缓道:“砚儿,我是你娘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杀人案 砚哥儿撅了噘小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谨烟见砚哥儿迟迟不开口,有些急了,“砚哥儿,她就是你娘啊,快叫娘。” 砚哥儿依旧只是看着柳云湘,但小嘴抿得紧紧的。 “砚哥儿,你不是总跟爹爹要娘么,你怎么不叫娘啊?” 柳云湘见小家伙不认她,此刻心如刀绞,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不急,不急……” “娘?”砚哥儿皱起小眉头。” 柳云湘忙点头,“是,我是你娘!” 砚哥儿走上前,靠到柳云湘怀里,小小的喊了一声:“娘。” 柳云湘激动的抱住砚哥儿,但怕吓到孩子,还是赶紧压制住,柔柔的应了一声。 “砚儿,娘再也不离开你,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柳云湘一整天都沉浸在儿子回到她身边的喜悦中,砚儿走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甚至睡觉,她都守在跟前。 陆长安醒了两回,但意识都不太清,很快又睡过去了。 晚上,柳云湘让两个孩子都跟她睡,一边一个。两个小家伙玩闹了一会儿,而后都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柳云湘亲亲行意,转头再亲亲砚儿。 她看着躺在她怀里的儿子,他和行意玩的时候,会主动让着比他还大的行意。吃饭的时候,他不需要人喂,细嚼慢咽,不说话不挑食,吃的很认真。还有今天他会认她,大概率是因为看到她哭了。 谦让、懂礼、善良。 陆长安将他养得极好。 而再仔细看这小家伙,面相像她,眼睛却像极了严暮。 她还记得曾跟严暮说过:我希望将来这孩子品性不像你。 他说:上梁不正下粱歪。 柳云湘笑,现在她依旧不希望这孩子像严暮,严暮背负了太多,那样的环境促使他性格偏激、阴狠、癫狂,她希望儿子如他现在这般,有人疼,有人教,只做个普通人。 所以大概她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严暮,这孩子是他的,也不会告诉这孩子,他的父亲是严暮。 翌日一早,陆长安终于清醒过来,看到柳云湘,愣了许久。 “我好像还不太清醒。” 柳云湘笑,“你掉湖里了,我捞你上来的。” “你……” 柳云湘伸手碰了碰陆长安的额头,“万幸,终于不烧了。” 额头的温度一瞬而过,但陆长安还是感觉到了,也证实眼前的人是真的。他回过神儿来,慌忙坐起身,整理衣服,整理头发。 “太失礼了。” “哦,对了,谢谢。” “我应该很狼狈。” 柳云湘摇头,“世子依旧丰神俊逸,皎若明月。” 陆长安闻言,脸红了红,又突然想到什么,“我昏迷了几日?” “两日。” “糟了!” 陆长安连忙起身,双脚踏地,却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地上,亏得柳云湘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陆世子,你还需卧床休养几日。” “何家人要将何子越下葬了,我必须阻止。” “啊?” 陆长安还要往外走,“不可不急。” 见他这般焦急,柳云湘只得道:“我陪你一起去。” 从灵云粮铺出来,往前过十字路口,正好将何家的送葬的给堵住了。 这时一个穿着孝服,哭得双目红肿的妇人冲上来,指着陆长安大骂:“什么京兆府来的钦差,不过是无用的废物,一桩盗窃杀人案,你查来查去,没有抓到凶手不说,还教我夫君尸体腐臭。你等着,等我夫君下葬后,我必告你御状,摘你的乌纱帽!” 何子越是岳州府台,这位妇人就是何夫人了,她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皱纹很深,但依稀能看到年轻时是个美人。 这何夫人手都要杵到陆长安鼻子上了,还一边骂一边跳脚,泼劲十足。 陆长安每次对上她,总是一退再退,颇为无奈,“何夫人,此案还有疑点,您也希望抓到真正的凶手,好告慰何大人在天之灵?” “我告慰他?”何夫人也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转身坐到地上,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还指着身后庵棺椁大骂:“何子越你这个老东西,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我无儿无女的以后怎么活啊!” 那哭声凄厉,悲恸,不少驻足的百姓都跟着抹眼泪。 “我无依无仗,孤寡一人,谁能给我做主,如今连给你下葬,让你入土为安都做不到。我活着还有何用,不若陪你一起,也省得留在这儿被人欺负。” 说着,那何夫人起身就往棺椁上撞,旁边婆子丫鬟的赶紧拉住她,于是何家上下哭成一片。 陆长安倒成了恶人,百姓们纷纷指责。他满肚子圣人之道,哪对付得了这种撒泼耍赖的阵势。柳云湘叹了口气,让一个官差将他扶着,而后走上前两步。 “朝廷办案,我看你们哪个敢阻止,若有捣乱者,当是帮凶,与凶手同罪!”她先喝了一声,这何家上下果然不哭了,一个个看着柳云湘,不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的。 何夫人怔了一怔,指着柳云湘,“你……” “我要是你,必定希望抓到真凶,为夫君报仇,你这般阻拦,目的是何?” “哎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何夫人说着又要哭。 “你要是不想真凶归案,那就继续闹,今日下葬。如果你想抓到真凶,那就再容陆大人两天功夫。” “我能再容两天,可我夫君这尸身……” “只一天。”陆长安上前道。 何夫人默了一下,“若查不到什么线索呢?” “明天这个时候准时下葬,本官绝不再拦,抓不到真凶,罪责全在本官。” 何家人上前劝何夫人,何子越死的不明不白的,还是希望能抓到凶手,所以再容他们一天。 众人都劝何夫人,何夫人也只能退一步。 “那就一天。” 陆长安点头,“好,就一天。” 当下他吩咐官差将何子越尸体带走,回到府衙后,他找来仵作,一同来到验尸房验尸。 他没让柳云湘跟进去,让她在外面等着就好。 柳云湘等了好一会儿,陆长安脸色惨白的出来,她忙上前扶住他。 “怎么样了?” 陆长安点头,“初步猜测凶手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之前这么没查到?” “何家人说是盗贼,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柳云湘不大懂这些,只是看他这般虚弱,问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吃饭。” “别提饭……呕……” 第一百八十八章 泼辣的女人难对付 只有一天的时间,想要找到真凶其实挺困难的,但陆长安有了些眉目。 “我那日去画舫其实是为了调查何子越的一个小妾,名叫盈盈,她原是在画舫唱曲儿的,因被何子越看上,纳为妾室。我从何家一个下人口中得知,何子越十分宠这个妾室,但前不久他让下面人抓回来一个男人,当着那妾室将那人的腿打断了。那下人交代,这男人是那妾室的青梅竹马,原想带着妾室私奔的,但被何子越察觉了,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你怀疑那个妾室和那个男人?” 陆长安点头,“原只是怀疑,但那天将我推到湖里的人就是那男人,他和这案子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 “只是你还没有证据。” 陆长安笑,“三夫人,你真的很聪明。” 柳云湘忙摆手,“以后别叫我三夫人了,呃,叫夫人也不合适。” 她想了想,“要不你叫我云湘。” “云湘?” “嗯。” “云湘有些拗口。” 柳云湘皱眉,怎么会拗口呢! 陆长安再一思量,道:“我想去一趟何府。” 他是这么说,但神色里却有些挣扎,显然是面对那何夫人,他实在慌措。 “我陪你一起。”柳云湘道。 陆长安松了口气,“那再好不过了。” 来到何府,守门的小厮引着他们去了后院,刚进垂花门便听叫骂声,其间还夹杂着弱弱的哭声。再往里走,看到那何夫人正拿着棍子打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 何夫人手上的棍子很粗,龇牙咧嘴的用着气力,而年轻女子跪在地上,任由那棍子打在身上,躲也不敢躲,只是哭。 “小贱人,你还想跟我分家产,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一个娼妇,你也有脸!” “何子越死了,没人护着你了,老娘窝憋了这许久,今儿非得打残了你不成!” 下人们路过,面色都不改,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领他们进来的小厮上前禀报,那何夫人看到他们,这才住了手。 “哟,陆大人,您怎的又来了,我何府上下都搜了遍,你还想搜哪儿?哦,对了,你还没搜我身,那就搜一搜!” 这何夫人挺着胸脯就往陆长安身上撞,吓得陆长安赶紧躲到了柳云湘身后。 那何夫人没刹住脚,直接撞到了柳云湘身上。 柳云湘被撞得退后两步,也感受到了何夫人的凶猛,不由嘴角抽了抽。 陆长安忙行礼,“何夫人,本官来是有事问盈盈姑娘的。” 何夫人挑眉,“她?” “是。” 何夫人哼了哼,冲跪在地上的女子呵了一声,“还不快滚过来接客。” 这一声‘接客’,让人听来十分不舒服,柳云湘回头看陆长安,见他皱着眉头,一副被欺负了但无可奈何的样子。 地上女子迟了一会儿起身,趔趔趄趄的走来。柳云湘看到她脸上有一道抓痕,挺深的,已经黑色的血痂,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她脸上怎么回事?”柳云湘小声问陆长安。 陆长安小声回道:“何夫人挠的。” 呃,这何夫人够狠够泼辣。 这位叫盈盈的女子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胆子似乎很小,一直低着头,瑟瑟缩缩的样子。 陆长安依旧先行了礼,再问道:“盈盈姑娘,你认识李世吗?” 盈盈顿了一下,而后点头,“认识,他是我哥。” “不是亲的,对吗?” “嗯,他是我爹捡来的,后来跟着我们在画舫上,干些粗活。” “前不久,他被何大人打断了腿?” 盈盈呜咽了一声,“是。” “因为他想要带你走?” 盈盈低头不语,似乎有些害怕说错话。 “你是被何子越强抢进府的?” “……” “陆大人,你说这话可不对,她卖身葬父,我夫君花了钱买她的,你情我愿的事,哪来的强迫。”何夫人插嘴道。 陆长安问盈盈,“是这样吗?” “我父亲……”盈盈哭得不行,缓了一下才说道:“分明是何子越派人打死的,根本没有什么卖身葬父,他就是把我强掳到府上的。” “小贱人,他都死了,你还往她身上泼脏水?” “我没有,我说的就是事实!” “我撕烂你的嘴!” 那何夫人要动手,陆长安让两个官差给拦住了。 他继续问盈盈:“何大人遇害那晚,你在哪儿?” “我……我在夫人房里。”盈盈小声道。 陆长安走没,转头看向何夫人,“她说的是事实吗?” 何夫人哼了哼,“她确实在我房间,一直都在,直到管家过来说夫君在他那院被人杀了,我们赶过去,见夫君躺在地上,身中数刀,而屋子里乱糟糟的,丢了好多东西,肯定是盗贼干的。” 陆长安脸上露出困顿之色,转而又看向盈盈,“夫人说的可是事实?” 盈盈点了一下头,“是。” “你为何在她房间?” “夫人罚我跪整晚。” “我是在教她规矩!” 下人们也能证明,当时夫人一直在骂盈盈,而盈盈一直在哭。 审问到这里,盈盈只是有杀人动机,但却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基本可以排出嫌疑了。回到府衙,盈盈那个哥哥叫李世的已经被抓来了,他没有不在场证据,但极力否认杀了何子越。 “何子越是先被人用砚台打晕的,根据伤口,应该是个比他高的人,而且力气很大,应该是个男人。而他倒地后,胸口那几刀是致命的,刀口很乱,有深有浅,应该是拿刀的人力气不够大,也拿不准位置,才补了好几刀。根据这些,我判断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陆长安分析道。 柳云湘点头,“李世能不被发现,顺利潜入何府,应该也是有内援的,这个人应该是盈盈,但却不是她,那还能有谁?” 基本李世是可以确定的,他将陆长安推到湖里,定是因为心虚。 天很快就黑了,等到明天天一亮,何家人就会来府衙领何子越的尸体。这何子越毕竟是朝廷命官,这案子不能拖太久,京兆府那边会很快将之定为普通的盗窃杀人案。 柳云湘支着头,跟着陆长安跑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一边想一边打瞌睡。 这时头猛地栽了一下,差点撞桌子上。 陆长安有些愧疚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再想想,看有没有突破口。” 柳云湘眼睛亮了一亮,“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 “如果何夫人在包庇盈盈,为她提供了假的不在场证据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凶到底是谁 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陆长安神色霍然一亮,“我突然想到一个细节,仵作在给何子越验尸的时候,发现他手指甲里有干了的血沫。当时我推测应该是他在挣扎的时候,抓到了凶手的某个部位。” 柳云湘细思片刻,猛地一拍桌子,“盈盈脸上那道伤不是何夫人挠的而是在杀害何子越的时候,被他给挠的!” 陆长安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何夫人确实是在包庇她。” 说到这儿,陆长安赶紧往外走,“我要连夜提审她二人。” 柳云湘追出来,“分开审问,重点放在盈盈那儿。” “嗯。” 陆长安让官差去何家将何夫人和盈盈带来,将二人带到不同的地方审问。 柳云湘先跟着陆长安来到何夫人这儿,她依旧一副泼辣劲儿,嘴里骂个不停,尤其是看到陆长安后,恨不得冲过来挠他。 陆长安冷喝一声:“何夫人,休要再闹,本官连夜审问你,你应该想想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是继续胡搅蛮缠还是坦白交代!” 那何夫人听了这话,神色慌了一慌,随即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嚎哭起来,企图撒泼耍混蒙骗过关。 一见她这样,陆长安就觉得头疼。 柳云湘推了他一下,“你去审问那个盈盈,我来跟何夫人聊一聊。” 陆长安忙点头,赶紧转身去另一间审讯室了。 柳云湘让官差给她拿来一个小板凳,她就坐在何夫人跟前,一脸兴致的看着她哭,看得津津有味。要是陆长安,何夫人还能拿捏,但柳云湘,她就有些拿不准了。 显然哭是不管用的,还费力气。 何夫人又嚎了几声,便收了声儿,咬牙切齿的看着柳云湘。 “我夫君乃岳州府台,我娘家父亲官至吏部侍郎,我知道那陆长安是肃平王世子,他就算想以强权压人也得想想动了我的后果!” “你恨何子越。”柳云湘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何夫人呵了一声,“他是我夫君,我爱他还不及,怎么会恨他。你也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再无可奉告。” 说着,何夫人起身坐到椅子上,头一歪,闭了上眼睛。 柳云湘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微微叹了一声,“你生来是侍郎之女,父母娇养,天真烂漫,而他却非生来就是岳州府台,你嫁给他本是下嫁,他原也是珍惜你的,那时你们日子虽过得苦,可感情极好。可后来他一步步高升,身边有了莺莺燕燕,这时开始嫌弃你,嫌你生不出孩子,嫌你年老色衰。而你呢,你家教极好,先时不屑于争宠,可渐渐的发现他眼里心里都没有你了,你开始嫉妒,开始用手段,面目狰狞,最后变成现在这样子。” 柳云湘说着,不时偷偷观察一下何夫人神色,见她虽然闭着眼,但眼眸颤动,呼吸也是乱的,当她说完,何夫人眼角落下一滴泪。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她跟陆长安了解了一下何子越的生平,余下这些全是她猜的。能让一个出身极好的女人变成泼妇,那这个男人一定做了很多让她痛苦失望甚至发狂的事。 “为什么盈盈是特殊的,你不嫉妒她,反而帮她?”柳云湘问。 何夫人嘴角扯了一下,“那个小贱人,我怎么可能会帮她。” “那晚她真的在你房间吗?” “当然。” “在吗?”柳云湘又问了一遍。 何夫人不耐烦道:“你们要我说多少遍,她就跪在我房间,路过的下人们也是可以作证的!” “你也说了她是跪在你房间,下人们从窗外其实只能看到你的身影,看不到她的。” 何夫人忙道:“他们能听的哭声!” “又怎知那哭声是她的,也有可能是你一边骂一边哭。” “你说这些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怎么能乱说?” “当然有。” 何夫人见柳云湘笃定的样子,心下有些慌,“什……什么证据?” “盈盈脸上那道伤不是你留下的,而是何子越。” “呵,这算什么证据。” “何子越指甲盖里有血沫。” “那又……” 柳云湘突然抓住何夫人的双手,看了看她的指甲,“你的指甲长,反而不容易施力,挠不出那样一道将皮肉都扣下来的伤。” 何夫人沉下一口气,“反正是我挠的,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柳云湘眼睛眯了一下,“包庇罪犯也是犯法的,何夫人不怕?” “我什么都没做,怕什么。” 柳云湘点头,“何夫人,既然你嘴硬,那就得罪了。” 她让一个官差去找一个妇人过来,又让另一个官差将何夫人绑了,用布条勒住嘴,不能发出声音。官差将府衙做饭的厨娘给叫起身来,将她带到这里。 “大娘,如果有人正在给你用刑,你知道怎么叫?” 那厨娘眨眨眼,虽不知道柳云湘要干什么,但还是点头道:“那太知道了,天天路过这儿都能到。” “那就劳烦大娘装得很疼的样子,多叫几声。” 厨娘酝酿了一下,提起一口气,嗷嗷叫了起来。 柳云湘将何夫人带到隔壁审讯室外,透过窗子往里看。 两间审讯室是挨着的,因此大娘在那边惨叫,这边也能听到。那盈盈先是闷着头,一声不吭,听到这叫声,慌乱的抬头往外看。 柳云湘走进去,冲陆长安道:“这何夫人嘴硬得很,我让他们给她过一遍刑具,什么老虎凳,烙铁,狼牙棒的,一遍下来,能剩一口气也就不错了。” 那边叫声愈加凄厉,盈盈身子止不住发抖。 “夫人又没有杀人,为何对她用刑?”她抬头质问。 陆长安沉了口气,“但她有意包庇真凶,一样有罪!” “不,她没有!” “若真凶肯交代的话,她也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盈盈双拳攥紧,脊背崩的直直的。 “还有那李世,他前日将本官撞进湖里,意图谋害本官,即便坐不实杀何子越的罪名,也一样是死罪。” 听到这话,盈盈再绷不住了,呜咽一声:“他们都是为了帮我!” “所以你承认了,何子越是被你所杀?” 第一百九十章 他来了 柳云湘站在门口,见何夫人用力挣扎,想给里面的盈盈提个醒,可她被两个官差死死压着,动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干着急。 盈盈又哭了许久,而后擦了一把泪,慢慢直起腰杆。 “是我,我杀了何子越!” “他打死了我父亲又将我强掳进府中欺辱!” “我恨他,一刀又一刀,那一刻,我只觉得解气!”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外面的何夫人,她一下不挣扎了,身子踉跄了退了几步,最后闭了闭眼睛。 柳云湘将何夫人带回先前那个审讯室,请官差给她松开了绳子。 她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人抽筋拔骨了一般,精气神都没了。 “他该死。”她喃喃说了一句,像是想让自己相信一般,她又重复了一句:“他该死!” “当年他求娶我时曾信誓旦旦的说,往后余生只我一人。我信了,我信了啊,尽管母亲一再告诫我,男人说这样的话不可信,可我觉得他是不一样的,我嫁给了他。我随他去过南边境蛮荒之地,我随他去过西部苦寒的高原,我随他去过北地日日黄沙,此时想想是真苦,真难,可当时并不觉得,甚至甘之若饴,因为我二人彼此相守,情意相通。后来,我让娘家帮忙,将他调任岳州,日子才慢慢好过了。可他坐稳岳州府台后,开始嫌弃我不能生育,嫌弃我人老珠黄,他先是纳妾,再是养外室,我跟他吵,跟他闹,为难那些女人,但日子一长,我真的累了。但他却变本加厉,竟然开始强抢良家女子,用各种无耻下作的手段逼得人家家破人亡。此时的何子越已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恶棍。” 说到这儿,何夫人看向柳云湘,痴痴的质问:“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柳云湘长叹一口气,“该。” “那你们为何死抓着这件事不放,便当做一桩普通的盗窃杀人案,不行吗?盈盈和李世,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父亲被何子越打死,盈盈被何子越欺辱,李世被何子越打断了腿。那晚,我去盈盈院里,撞见了李世,而何子越已经在院门口了。二人跪下求我,我摸了摸良心,决定帮他们一把。我将何子越打发走。而后让盈盈跟我回我那院,装作教她规矩,又是打又是骂的闹出很大动静,为的就是让下人们都看到她在我房间里,再让她悄悄从后窗离开。我能为他们争取一晚上的时间,只要他们顺利逃出府门,这点时间足够他们逃出岳州府,逃离何子越的视线。只是他们还是被何子越发现了,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杀死。” 何夫人冷嗤,“你要问我后悔么,不,我不后悔。” 她没料到盈盈他们会杀了何子越,但知道以后,她只觉得痛快,觉得解脱。 审讯室有个小窗户,柳云湘看了一眼,道:“天亮了。” 何夫人抬头看向柳云湘,有些紧张的问:“那盈盈和李世……” “杀人者偿命。” “……” “但我想陆大人会为他们求情的,只是最后如何判刑,还需经三法司。” 毕竟他们杀的是朝廷四品大员,需一层层审查下来,但官官相护,只怕盈盈和李世还是难逃死罪。 天亮后,何家人来领何子越的尸体。 何家二房两个侄子,倒不太关心其他,只帮着何夫人求情,问她什么时候能归家。 “你那大侄说他媳妇快生了,等着你给抱孙子。你那二侄说要等着你回家,然后举家搬回老家信县。”柳云湘将何家两个侄子的话带给何夫人。 何夫人一生无儿无女,但养育了何家二房两个孩子,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何夫人皱紧眉头,“他们生的孩子自己带,还有谁说要跟他们一起回老家了,我有娘家,有娘家侄子养老,你给他们带句话,让他们赶紧离开岳州,在这地儿也不怕被百姓戳脊梁骨。” 柳云湘笑,“年纪不小了,脾气也收敛一点。” 何夫人瞪柳云湘,又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何子越今日下葬,你能带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吗?” 柳云湘微怔,“你,想去看他?” 何夫人点头,“这辈子最后一眼了。” 何夫人虽然包庇了凶手,但陆长安不追究的话,其实事不大。柳云湘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何家祖坟不在这儿,但他尸身都腐烂了,只能按着原先计划好的先将他埋到这儿,等何家小辈回到老家安顿好以后,再商议挪坟的事。 下葬的地方在城郊的一座山上,种着不少石榴树,这个季节正是石榴花开的时候,一朵朵一簇簇的,开得如火如荼。 柳云湘带何夫人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下棺的时候,何家大侄问她要不要再看一眼。 何夫人抚摸着棺材,许久后摇了摇头,“不看了,我要忘记他老了以后的样子,只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候最好看。” 大侄点头,招呼人将棺材放入坑中,小辈们一人添了一抔土,而后下人们上前用铁锹填,一会儿的功夫就起了个土包。 何家小辈跪下磕了三个头,丧礼就算完成了。 然这时候,外面响起了马蹄声,而且齐咚咚的一片。接着一群穿黄金甲的将士进了山林,迅速的列队排开,将他们这些人包围。 接着一人走来,他穿着宝蓝色的长袍,信步走来,腰束金带,头戴玉冠,身姿秀挺。再往上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凤眼狭长,眼尾上挑,一副睥睨众生之态,矜傲十足。 但左脸一道刀疤,让这张脸看上去多了几分狠厉之色。 从柳云湘这个角度看,先是一枝石榴花遮住了他的脸,再是刺眼的光,待他走近了,她恍然看清他的脸,心下扑通乱跳,赶紧躲到一棵石榴树后面。 真是冤孽! 怎么就碰到这厮了! 堂堂七皇子不在盛京,跑到这山沟沟里做什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刨人家的坟 柳云湘思绪百转千回,再看严暮那狗东西却一脸惬意,嘴角带笑的,仿佛来这里就是为了赏风景。 “已经埋进去了?”他看着那坟头,笑意深了几分。 柳云湘抿了抿嘴,心想他笑得这么贱,肯定没安好心。果然下一刻,他接了一句:“那就劳烦各位再挖出来。” 上来就刨人家的坟,这事是人干的吗? 当然柳云湘没多气愤,但何家人气坏了,大侄二侄挡到坟前,质问严暮是什么人,竟敢挖朝廷四品大员的坟。 严暮大概觉得这二人不够份跟他说话,所以理都不理,只四下望着,像是在找什么。 柳云湘赶紧在树后躲好,等了一会儿,再偷摸往外看,但见严暮特别不讲究的坐在这颗石榴树下,手里还多了一枝开得娇艳的石榴花。 他把玩着这石榴花,不时揪一片花瓣,放手心里蹂躏一番,然后扔掉。 那边江远跟何家人解释:“我们是大理寺来督办此案的,这位是我们大理寺寺卿。” 大侄神色惊疑,大概没想到这案子还能惊动大理寺,要大理寺寺卿亲自来查。 “我伯父的案子已经结了,你们可以和陆大人沟通。” “陆大人那儿,我们自然会沟通,但不妨碍我们再查一遍。” 大侄瞪大眼睛,气道:“我管你们怎么查,但我伯父已经下葬,我们何家便绝不容你们再刨坟。” 江远顿了一顿,“还是劝你们别妨碍官府办案。” “你们官府也不能不讲理,刨人家的坟那是伤天害理的事。” 江远扶了扶额头,心想不就刨个坟,你们一个个往前戳,真不要命了?他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快把一整枝石榴花薅秃了。 他不敢再耽搁,让官差将何家人给拉开了。 “七皇子面前,看谁还敢再闹!” 这话将何家人给震慑住了,不由纷纷看向坐在地上,闲得葬花的男人。 江远叫来几个官差,让他们赶紧挖,只是铁锹刚下土,何夫人冲开阻拦他们的官差,一下扑到了坟头上。 “还有没有天理了,再大的仇恨也没有刨人坟的,什么七皇子,老娘还真不怕,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 何夫人怒目圆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柳云湘在石榴树后,不由心里发慌,很不得上去拉走何夫人。 江远让两个官差拉那何夫人,她就使出了平日里撒泼那股劲,扒着坟头就是不走,还一边哭一边骂。 “老天爷啊,开开眼,我一个寡妇就这么让人欺负啊!七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圣上也得守法,他凭什么能胡作非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偏偏不干人事!” 严暮听着乐了,“我这七皇子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便是高兴杀谁就杀谁。你想死是,江远,那就利索点。” 江远眸子一下锐利,当下举起手中弯刀。 柳云湘再看那何夫人,竟躺平在坟头上,一点没有要躲的意思。她又急又慌,手上有没趁手的,随后扯了一把石榴花朝严暮砸了过去。 绯色的石榴花瓣不会伤人,但会迷了眼睛。 严暮不妨被攻击,透过花瓣见一窈窕的身影逃走,当即起身一跃,扯住那女子,结果不小心将她衣袖给扯下来了。 撕拉一声。 柳云湘不敢回头看,见陆远安急匆匆赶来,腿比脑子动的更快,一下扑到他怀里,先将脸给埋住了。 “子玉,他轻薄我!” 她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同时手指向后面,还带着哭腔。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他就想……就想辱我,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严暮脸黑成锅底,奈何手上还拿着那女子的袖子,扔了心虚,不扔又是人赃并获的。 陆远安先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用宽袖挡住了柳云湘的头和身子,再看向严暮:“七殿下,这是下官的……外室。” 柳云湘身子僵了一僵,倒是没想到陆远安会这么说,但眼下这情况也实属无奈。 严暮冷哼,“你这外室好大的胆子,竟敢加害本殿下!” “加害?”陆远安不解,“她用什么加害您的?” 严暮脸更黑了,总不能说石榴花瓣! “哼!” “殿下花名在外,我这外室虽生的貌美,但她已是有主的人。” “你他娘的……” “还请殿下自重!” 柳云湘暗里偷笑,这严暮是真有理说不清了。为了配合陆长安,柳云湘继续哭,哭得凄凄惨惨,好似真受了欺辱一般。 严暮眯了眯眼睛,继而勾唇一笑:“刚本殿下摸了一把,这女人玉骨冰肌,确实是极品,不若陆世子将人送给本殿下,本殿下念你还算识相。” 柳云湘忍不住想翻白眼,他就是这么把自己名声糟蹋坏的。所以当他亲口说只碰过她一个的时候,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陆长安神色一肃,“本官惯来不懂奉迎,让七殿下失望了。” 严暮眸子深了深,仍旧笑着:“送来的没有抢来的香,陆世子,往后看好你这外室,别让本殿下逮到。” 说完,严暮回去,继续监工去了。 陆长安低头看柳云湘,“你没事?” 柳云湘摇头,“何夫人呢?” “已经被我们的官差带走了。” 柳云湘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 “我不能让他看到。” 陆长安抿了一下嘴,“刚才失礼了。” “没,我应该谢谢你。” 柳云湘不敢再逗留,忙低着头走了。 严暮总感觉刚才那背影有些熟,下意识再看,却被繁盛的石榴花遮住了眼睛。他又坐了回去,催着江远让他赶紧把棺材挖出来。 陆长安皱了皱眉头,上前询问严暮:“殿下,您这是何意?” 严暮随口道:“大理寺查案。” “这何子越的案子已经查清了,殿下想要查看案宗的话,可以跟下官回府衙看,实在没必要再将何大人的尸骨挖出来。” “你查清了?”严暮抬头看向陆长安,眼神又冷又锋利。 “是。” “这话可是你说的。” 陆长安皱了一下眉头,“确实是下官说的,案子已经查清,再无疑点。” 严暮扯了一下嘴角,“行啊,那再要查出什么来,便是你心怀不轨,意图掩盖真相。”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棺材挖了出来,棺材盖被掀开,腐臭之气蔓延。 严暮用石榴花掩住唇鼻,让大理寺的仵作再次验尸。 很快仵作有了结论,“殿下,这人是中毒而亡。” 这一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怎么会,明明是刀入要害而致命的……”陆长安话都说不利索了。 严暮冷嗤,“陆世子,看来本殿下也得好好查查你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成了陆长安的外室 柳云湘回到灵云粮铺,赶忙让曲墨染和谨烟收拾东西,并且嘱咐掌柜的一定不要暴露她来过这里的消息。 “姑娘,咱们去哪儿?”谨烟问。 柳云湘一咬牙,“我们先出城,离开岳州,再做盘算。” 反正不能让他看到她,知道砚儿的存在。 “咱们就这么带走砚儿,那世子怎么办?” 柳云湘皱紧眉头,砚儿是陆长安养大的,视如亲子,她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带走了,确实太不厚道了,可她也是没有办法。 “是我对不住他了。” 说走就要走,可子衿带着行意和砚儿去街上玩了。 “你们先收拾,我去找他们。” 柳云湘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找到他们,她跑过去,一把抱起砚儿,让子衿抱着行意,赶紧往回走。 可刚走到路口,却见严暮一行人进城了。 他们只好躲到拐角处,等着他们过去。 “娘,放我下来。”砚儿挣扎道。 “怎么了?”柳云湘问。 “我要捡地上的小石头。” 柳云湘将砚儿放下后,歪头盯着这一长队人马。 严暮走在最前面,马给江远牵着,他背手缓步走着,与旁边的陆长安不时说一句话。他兴致很高,但陆长安一直咳嗽,有些体力不济。 五月飞絮漫天飘,犹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她看着他,不由想到雁归城的冬天,下雪的日子里,他们在暖和的屋里,她做针线,他看书。 这一别,此生再不复相见了。 她这边感慨良多,然一眼没看住,砚儿竟扭动着小身子跑过去了。 “爹爹!爹爹!” 显然,他是看到陆长安。 柳云湘看到这一幕,却一下怔住。 而这边严暮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肉墩墩,头发稀疏,长得极其可爱的小家伙朝他跑来,嘴里还喊着爹爹。 待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抓住爹爹了,咯咯。” 小家伙乐得不行,仰头看到严暮,又一下傻了。 陆长安回过神儿,赶忙抱起砚儿,“爹爹在这儿。” 砚儿看看陆长安,再看看严暮,而后小脸一红,埋进陆长安怀里。 严暮挑眉,“陆世子,这是你儿子?” 陆长安干咳一声,“是。” “哦,倒是听过一些传言,陆世子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不过据说你那外室在生产的时候死了?” 这话问的,多少有点没礼貌。 陆长安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她命薄。” “娘在那儿!”砚儿这时指了指胡同里面。 严暮往里看了一眼,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怎么还有娘?” “呃……” “哦,想起来了,陆世子还有一个外室,脑子有问题的那个。” 用石榴花偷袭他,可不就是脑子有问题。 严暮给这关系安排的明明白白,倒是省得陆长安编谎话了,毕竟他也不擅长。 “你这儿子连爹都能认错,不太聪明啊。” “……” “呵,倒是跟陆世子很像,一个案子这么久也查不明白,可不不怎么聪明。” 揶揄了陆长安一句,严暮得意的继续走。 陆长安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谁不聪明。 眼看陆长安把砚儿抱走了,柳云湘真是又气又无奈,暗暗骂了严暮几句,又一路跟着,确定他们进驿馆了。 不多久陆长安的小厮丹青来传信,说是严暮的人监视着他,他没法把砚儿带出来给她。 “严暮监视陆世子做什么?” 丹青叹了口气,“何子越是中毒身亡的,那七皇子就认定我家主子意图包庇真凶,这不就给圈禁起来了。” “何子越是中毒而亡?” “是,可谁能想到呢,胸口好几刀刀伤,还有一刀命中要害的,便没人往中毒那方向想。而且何子越中的这毒也是怪哉,尸身上一点痕迹没有,经验丰富的仵作都没有看出什么来。”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严暮明显是故意为难陆长安,就算有失误的地方,也不能咬定他包庇真凶 “你能把我带进么?” 留砚儿在那儿,她怎么可能放心。而且只要她进去了,就一定能想到办法带砚儿出来。 丹青点头,“您以世子外室的身份进去,应该没人会阻拦的。” 柳云湘用面纱捂住脸,让丹青带她进了驿馆。 来到院里,但见海棠树下,陆长安正捧着一本书念,声音玉润,字字清晰。而砚儿拿着一个铲子,正四处挖洞。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个意思就是说自我品行端正了,即使不发布命令,百姓也会去实行;自我品行不端,即便发布命令,百姓也不会服从。这句话不仅仅是警醒我们当官的,也要告诉我们一个做人的道理,只有做人做事端正,才能让别人信服。” 陆长安谆谆善诱,奈何砚儿只关心哪个坑里的蚂蚁多。 柳云湘走进去,道:“其身正,奈何奸佞横行。” 陆长安见柳云湘过来,笑着站起身,“不怕,这世道总还是分得清黑白的。” “你是京兆府少尹,他随口给你定个罪名,说监禁就监禁了?”柳云湘不由有些气愤。 “确实是我办案不利。”陆长安长出一出口气,“那何子越竟是中毒而亡。” “这么说凶手不是盈盈和李世,而是另有其人。” “这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这时砚儿乐颠颠跑过来,先抱着柳云湘喊了一声娘,又冲陆长安喊了一声爹爹。 柳云湘眉头皱了皱,“看来需得纠正他了。” 陆长安心下一痛,“当时为了不让人怀疑,我才对外说砚儿是我儿子,我知道这样不合适。” “抱歉。” 严家是肃平王带人抄斩的,他与严暮有血海深仇。而陆长安是肃平王的儿子,砚儿是严暮的儿子,她再如何觉得愧对陆长安也不能让砚儿叫他爹爹。 陆长安满目哀伤,但在柳云湘看过来时,还是遮掩了起来。 “慢慢来,孩子小,别伤到他。” 柳云湘点头,“我打算带他走。” “去哪儿?”陆长安忙问。 “很远很远的地方,许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一辈子啊。” 柳云湘还想说什么,丹青跑过来,说是严暮过来了。 柳云湘只得赶紧躲进屋里,透过窗子,不多一下,见他走了进来。 “陆世子,听闻你的小厮带什么人进来了?”他眯着眼问。 陆长安往西屋看了一眼,道:“我的外室,不行吗?” 严暮轻嗤一声,“行,看来世子与你这外室还真是亲密的很,片刻都不能分开。” 柳云湘以为严暮问清楚就会走,结果他在石桌旁坐下,非要跟陆长安下棋。这一下下到天黑,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他还赖着不走。 “你这外室见不得人,怎么也不露个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外室委实胆大 柳云湘站在屋门口,这话说得气人,谁见不得人了! 但她确实不敢出去,只能掐着嗓子,娇媚的喊道:“夫君,奴家才不要与外人同桌吃饭,尤其是那些心怀不轨的,真让人恶心!” 严暮刚执起筷子,这话要是让脸皮薄的人听到,估计都想钻地缝了,但他呲牙一笑,夹起一筷子才就开始吃。 “陆世子,快坐,别客气啊。” 陆长安干咳一声,“我先给她端一碗饭进去。” “还是饿着。” “这……” “她不恶心么。” 严暮倒也不至于跟一个女人过不去,见陆长安端了一碗饭进去,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旁边小孩儿踢了他一脚,似乎在给他娘报仇,等他看过去,他却咧嘴一笑。 “哥哥,吃,吃肉肉。” 严暮挑眉,“叫叔叔。” “哥哥好看。” 严暮笑,“嘴挺甜啊。” 作为奖励,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到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苦着脸嚼着:“哥哥好坏。” “劝你叫叔叔,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给你爹提辈分儿。” 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副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傻子。”严暮轻嗤。 砚儿嘴一扁,“你才是傻子,呃,全家都是。” “嘿,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出去喂狗?” “哇哇!” 砚儿哇哇哭了起来。 柳云湘听到儿子哭,赶紧让陆长安出去看看。 什么人啊,小孩子也欺负! 晚饭吃完,陆长安把砚儿抱进里屋,交给柳云湘。 “他还不走?”柳云湘问。 陆长安摇头,“还要下棋。” “有病。” “你们先睡,我不会让他进来的。” “嗯。” 柳云湘哄着砚儿,不多一会儿就把他哄睡着了,这时严暮的声音传来进来:“陆世子,你输了。” 陆长安声音温润,但透着疲惫,“下官认输,殿下也累了,还是……” “不累啊,接着下。” 接下里几盘,陆长安一直输,严暮的越来越得意。 “听闻陆世子棋艺了得,已经找不到对手了,吹的神乎其神,也不过如此。” “下官技不如殿下。” “你是带着脑子下的吗?” “下官有些累了。” “别为自己的愚笨找借口。” “是,下官愚笨。 “那就再下几盘。” 陆长安长叹一口气,将手里的白棋推掉,“七殿下,敢问下官哪里得罪您了?” 严暮垂眸冷笑,手里把玩着黑色的棋子。 “本殿下只是想与世子切磋棋艺,世子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夜已深。” “有何不妥?” 屋里,砚儿醒了,伸开双手喊柳云湘:“娘,我要尿尿。” 柳云湘抱起砚儿,可严暮就在外面,她不能露面。 “娘,尿尿。” 小家伙一副着急的样子。 柳云湘冲外面喊道:“夫君,奴家等着你呢,快进屋睡。” 这话里赶人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了,但凡有点脸皮的都该走了。 结果严暮却道:“世子进屋,本殿下就在这外间给二位守夜,不过二位动静还是不要太大,若不然本殿下万一想进去观摩观摩就不好了。” 这是人话吗? “人要脸树要皮,怎么真有那些没脸没皮的。” 严暮脸一黑,这个外室委实胆大,竟敢明着骂他! 又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砚儿可等不及了,自柳云湘怀里出溜下来,赶紧往外跑。他也是睡迷糊了,跑到外间,也没看清地方就尿。 而严暮正踱步走到屋当间,感觉脚上一热,再低头一看,那小家伙正对着他尿。 柳云湘自门帘缝看到这一幕,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严暮脸黑沉黑沉的,“陆世子,本殿下若以侮辱朝廷本官之罪抓了你的外室,倒也不为过。” 柳云湘嚷道:“哟,奴家好怕啊,七殿下有本事亲自进屋来抓,反正奴家已经脱了衣服,您还真有眼福了!” 严暮还没被谁这么气过,当下就往外走,“真真一个泼妇!” 经这么一遭,严暮总算走了,只是门口的守卫又加了一层。 陆长安皱紧眉头,“他似乎在防着我。” 柳云湘哄着砚儿睡下,走到外面,与陆长安一起站在屋檐下,肯定道:“他在防着你。” 严暮没这么无聊,做什么事都有目的的。陆长安已经在他手上了,他还要亲自监视,只能说明今晚必定有极其重要的事,决不能走漏风声。 风大了一些,陆长安不经意抬头,看到东边有光亮。 “城东失火了!” 柳云湘望过去,但见东边的天都被照亮了,“而且火很大。” 这时院外脚步声也乱了起来,柳云湘躲到门后,晃到严暮的身影自院门前一晃而过。 他披着披风,脸色沉冷。 “查到是谁通风报信的,老子剐了他!” 陆长安迟疑了一下,转头对柳云湘道:“你先睡,我跟去看看。” 柳云湘想拦着陆长安,严暮此时就像一条发了疯的狗,这时候凑上去,只有被咬的份儿,但不等她开口,陆长安已经跑出去了。 她惴惴不安的回屋里,一直到天亮都没怎么睡着。 翌日,丹青回来了,柳云湘问他这么回事。 “方太师府着火了,那火烧得大,前后三进的宅子都烧塌了。” 方太师? 柳云湘细想了一下,此间被封为太师的只有一人,曾授业当今圣上,从翰林侍讲一路高升至文学博士,后四方游学,在各地书院教书,桃李满天下,被天下学子尊为师,在告老还乡后又被封为太师。 方子孺! 只是严暮和这方太师有什么交集,这场火也委实烧得离奇。 “你家世子呢?” “太师被救出来了,但守在那废墟前不肯走,说是书房有很多藏书,那些书烧了,等于要了他的命。世子心疼他老人家,正带人挖那些残垣断壁,看能不能找到一两本没烧的,好安慰一下老太师。” “那么大的火,没死人?” “哎哟,死了不少呢,尸体一具一具往外抬。” 柳云湘冷嗤,这位太师不为死去的人伤心,为那么几本破书? 反正她是没法理解的! 丹青左右看看,又小声对柳云湘道:“夫人,七殿下的人都去救火了,趁着时候守卫不严,世子让我带您和砚哥儿赶紧离开这儿。” 柳云湘忙点头,“那你等一下。” 回到屋里,砚哥儿正好醒了。柳云湘先给他穿好衣服,自己又换了一身,然后跟着丹青出了院门。 哪知刚走下游廊,正撞上从外面进来的严暮。 他一眼看到她,眸光深冷,带着几分打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回去照照镜子吧 柳云湘对上严暮的目光,下意识的躲开,继而咽了一口口水。 他应该认不出她! 她脸上带着面纱,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她特意在里面穿了一身棉袄,再套上宽松的外裳,整个人胖了一大圈。 除非他有火眼金睛,不然不可能认出她来。 果然打量了几眼,他就错开身往另一条游廊上走了,只是走的时候冲身后江远吩咐了一声。 “传令下去,加强守卫,什么老鼠苍蝇臭虫的,一个也别放出去。” 江远应了一声,同时看向柳云湘他们,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柳云湘脸一黑,抱着砚儿气冲冲的回去了。 严暮这厮,从来不让人失望,一直心毒嘴贱。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没有认出她来,这样至少不用总躲在屋里了。 柳云湘带砚哥儿吃过早饭,然后在院子里玩。 院西边有一个葡萄架,上面挂满了一串串青色未成熟的葡萄,砚儿想要吃。柳云湘举起他,让他只摘一颗。 这时她听到嗖嗖的声音,下意识往西边看,这才发现墙上有个拳头大的洞。 柳云湘让砚哥儿摘了一颗,将他放到地上后,趴到洞口往隔壁院里看。但见严暮穿着白色的中衣,正在舞剑,那剑势十分凌厉,带着凛凛的杀气。 再看他脸上的神情,肃冷沉着,仿佛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他要用手中的剑劈开一条路,尽管随时可能丧命,尽管已经遍体鳞伤。 这样的严暮,她仍旧心疼。 “娘,好酸。” 因这一声,严暮好似听到了,剑势一顿,吓得柳云湘赶紧蹲下身子,拉着砚儿躲到墙角。 砚儿不解的看着柳云湘,想要开口问一句。 “嘘,我们在给跟隔壁的叔叔玩躲猫猫。” 砚儿一听在玩游戏,眼睛立马亮了,赶紧躲进柳云湘怀里。 “娘,我不说话。” “嗯。” 这多少有些幼稚,蹲了一会儿,她觉得严暮应该已经走了,便想拉着砚儿往葡萄架外面走,但砚儿不肯。 “叔叔还没找到我们。” “……” 于是一整个上午,她和砚儿就蹲在这儿,蹲到后来脚都麻了。 “娘,我们赢了吗?” 出来的时候,砚儿还不忘问。 “呃,赢了。” 用过午饭,柳云湘哄着砚儿睡着后,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来到院门外,见陆长安扶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朝后院这边走来。 柳云湘迎上去,陆长安看到她一下愣住。柳云湘侧过身,偷偷摘下面纱,冲他吐了吐舌头。 陆长安这才认出她来,不由笑了笑,而后跟她介绍:“这位是方太师。” 柳云湘冲方太师行了个礼,“先生好。” 方太师上下打量了柳云湘一眼,“这位是?” “她是……”陆长安顿住,还真不知该怎么介绍柳云湘。 柳云湘笑着接过话:“我叫珠珠,世子的外室。” 方太师看向陆长安,见他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大概想不通陆长安怎么会看上她。 “果真是珠圆玉润。”他勉强道。 柳云湘捂嘴笑,“世子就喜欢长相富态的,说是他的福气。” “哎哟,你们烦不烦啊,一直说不停的,我想洗澡,全身脏死了!” 方太师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相娇媚,身材姣好,凹凸有致。 她身上衣服站着灰烬,脸上也落了一层灰,但美人仍是美人。 她要洗澡,陆长安一个大男人却不好安排。 柳云湘笑道:“我带孙小姐去。” 这话一出,方太师脸黑了,陆长安尴尬至极,美人气得撅起嘴巴。 “哪里不对吗?”她不由问道。 这时有人大笑起来,柳云湘歪头看去,见严暮正靠着西边的垂花门笑得前仰后合的,笑得那凤眼眼尾都红了,徒增一抹艳丽。 他趴着墙,一边笑一边好心解释:“哪是什么孙女,这是方太师的小妾!” 柳云湘脸腾的一热,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我……我眼神不好……” 方太师老脸搁不住,冷哼一声,推开陆长安,大步走了。 那美人扁了扁嘴,冲柳云湘道:“我叫虞娇娇。” “虞……虞夫人。”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我去洗澡啊!” 她本是帮忙的,但这人似乎当她是丫鬟。 真没礼貌! “虞夫人,请直着往前走,走到廊子那儿,再往西拐,走几步就有温泉池。” 虞娇娇哼了一声,“那你给我备好香胰,珍珠粉,桂花油,需得是上好的,还有准备一身衣服,里衣要绵软细滑的杭绸,外衣要华丽的南锦。” 虞娇娇走了几步,回头又嘱咐了一句:“你长这么胖,怎么还有脸出门。” 柳云湘瞪大眼睛,长得人模人样居然不会说人话。 算了,懒得跟这种人生气。 柳云湘正要回院里,见严暮还靠着那边院门,正眯眼看着她。 她心虚的低下头,怕他认出来。 “那边没有温泉池只有一个鱼塘。”他道。 柳云湘抿了抿嘴,“哦,我大概记错了。” “真的只是记错了?” 他追根刨底的,有意思吗? “我故意的,行了?”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严暮再开口,不由抬头望过去,见他正盯着她看,眸色很深。 “你为什么戴着面纱?” 这话问的不着东西,但柳云湘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不会开始怀疑了。 她思量片刻,矫揉造作道:“哎,还不是因为奴家美若天仙,又有一些色中饿鬼想占奴家便宜,奴家也是无奈。” 严暮眯眼,这胖女人口中的色鬼明显说的是他。 “美若天仙?”严暮呵了一声,“天仙都像你这么胖的话,飞不起来?” “你!” 严暮站直身子,“回去照照镜子!” 安置好方太师,陆长安才回来。 “这七皇子办案委实太随心所欲了,因何子越遇害前一日和方太师喝过酒,他便怀疑方太师毒害何子越,证据都没有找全就要搜老太师的宅邸,也不知怎的就着了火。如今更是将老太师监禁于驿馆,不许他离开半步。” 柳云湘听到这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严暮一来岳州就挖何子越的坟,似乎是断定他不是被盈盈和李世用刀捅死的,而是被毒害的。 他又没见过何子越的尸体,怎么断定的? 又或者……何子越根本没有中毒。 他随口编了个谎,为的是以此为由搜方太师家,他在调查另一桩案子! 柳云湘先到这,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方子孺可是帝师,天下文人之首。 他也太张狂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抢人家妾室这事也干得出来 当晚,严暮设宴为方子孺压惊,陆长安作陪。 管弦乐声传到这院,柳云湘带着砚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等哄着他睡着后,她透过西墙的那个洞望过去。 西院石榴树下,严暮坐在羊绒毯上,正歪着身子欣赏舞姬跳舞,嘴角尤带一抹不正经的笑。 方太师坐在下首,脸色却是阴沉的很。再看他旁边的陆长安,一直低着头,似乎有意躲避什么。 随着舞姬进入视线,柳云湘看到前面领舞的竟是方太师那个小妾,她身姿曼妙,只着一件轻纱,春色若隐若现,而随着乐声,她摆臀扭腰,极尽妩媚。 她又一跃起,摘下一朵石榴花,奉到严暮面前。 严暮笑意加深,结果那石榴花,同时一把将那虞娇娇扯到身边。 隐忍许久,方子孺终于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子上。 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他的小妾,明目张胆的给他戴绿帽子,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七皇子,承您盛情,老夫畅饮了几杯,已有些不胜酒力,这便回去休息了。”说着,方子孺行了个礼,而后冲虞娇娇呵了一声:“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过来扶着老夫。” 虞娇娇咬着下唇,委屈的看着严暮,不舍得离开。 严暮勾唇一笑,伸手钳住虞娇娇下巴,“如此一朵娇花,那头老牛牙都快掉光了,真嚼得动?” 方子孺青筋爆出,“七皇子可知他人之妻不可夺?可知礼义廉耻?可知……” “本殿下是心疼太师你,走路都一步三喘的,床上这点事,不如就让本殿下代劳。”严暮眉眼上挑道。 “你……你无耻!” “放肆!”他说这两字,依旧带着笑。 他这态度气得方子孺浑身发抖,“圣上还要尊老夫三分,七皇子莫要太张狂,若告到圣上那儿……” “太师与本殿下为一个舞姬闹到圣上面前,本殿下名声一向不好,倒也不怕什么,只太师您为人师表的,不大好听?” 方子孺被严暮气得眼前发黑,往后踉跄了几步。 “先生!”陆长安忙扶住了方子孺,继而看向严暮,向说教几句,但还没开口便被严暮堵住了。 “陆世子,你那小妾自称美若天仙,本殿下挺想一睹真容的,不若今夜就送过来?” 陆长安简直跟烫了手脚似的,当下赶紧扶着方子孺离开了。 严暮假模假样的送方子孺往外走,而柳云湘看到虞娇娇趁这个时候拿出一个小药瓶,往酒里面洒了一下药粉。 柳云湘皱眉,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严暮,却见那虞娇娇仰头自己喝了。 这什么操作? 这时严暮回来,那虞娇娇便跟着他进屋了,院子一下安静下来,又过不久,屋里传来一些暧昧的动静。 还不等柳云湘细想什么,严暮已经出来了,还一脸嫌恶的样子。 “她也不照照镜子,居然想占老子便宜。” 柳云湘扑哧笑了一声,她大概猜到虞娇娇往酒里放的是什么了,一种媚药,大概是为了取悦方子孺,而方子孺年老体衰的,她只能喝那种药配合。现在为了拿下严暮,她也喝了那种药,但她没想到严暮对她根本没有兴趣。 他留下她另有目的! 严暮坐到屋前石阶上,拿过酒坛狠狠灌了一口气,还有些生气。 “这世上,老子只让她一人占便宜。” 柳云湘心下一动,这个‘她’,是小金妃?又或者……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动摇。 这时陆长安回来了,柳云湘从葡萄架下出来,朝他走过去。 “你也喝了不少?” 看他脸红红的,应该是喝了不少。 陆长安看着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几次欲言又止。 “世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陆长安沉了口气,“他不值得。” “啊?” “他根本就不配得到你的爱。” 柳云湘缓了一下才明白陆长安的意思,摇头道:“不,他值得。” “你……” “只是我与他缘分浅而已。” 上一世阴阳相隔,这一世半路走散,她能守住的只有她的那份爱,因为他值得,所以这份爱也变得弥足珍贵。 柳云湘笑,“你不会知道他的好,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只有我知道。” 柳云湘冲陆长安微微颔首,转身回屋里去了。 接下来几日,她看到虞娇娇常背着严暮去找方子孺,有一次她还看到二人竟然在假山后面做那些事,实在辣眼睛。 这位可是方子孺,堂堂太师,天下学子的表率,居然也有这么轻狂的时候,如那那些人知道,必定惊掉下巴。 这一日,柳云湘带着砚儿玩捉迷藏,说好了不能出这个院子的,可她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那个小家伙,只能去外面找。 找到西院,正见虞娇娇给严暮倒茶,一脸媚态,痴痴看着严暮。 “殿下,您答应娇娇了,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严暮喝了一口茶,“要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那老东西嘴紧的很,不过娇娇会使出浑身解数的,殿下您可不要对娇娇失望哦。” “行了,别在本殿下跟前了,去找那东西。” “殿下……” “快滚!” 虞娇娇乖巧的行了礼,又痴望了严暮一眼,这才离开。 走到门口看到柳云湘,她瞥了一下嘴。 “真不知道那陆长安看上你哪儿了,口味可真重。” 这话听来却有几分妒意,柳云湘只是笑笑,没有跟她浪费口舌。 等虞娇娇走了,柳云湘本想去别处找,但见小家伙自石榴树后露出头来。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严暮看到她,闲闲的睨了一眼,继续喝他的茶。 她上前行了个礼,接着朝石榴树下走去,“我好像看到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哦。” 听到她的声音,砚儿兴奋的咯咯笑起来。 “我要抓住这只小兔子喽。” 她往前一扑,小家伙尖叫一声跑出来,然后也没看清前面,一头栽到了严暮怀里。他还兴奋的不行,一直往严暮怀里爬。 “呵,正好我这只大野狼饿了,一口吃掉你这只小兔子。” 严暮张开嘴,故作凶狠,本来想吓唬砚儿,结果小家伙更激动了,搂着他脖子,小脸蹭着他的脸。 严暮表情僵了一下,继而将砚儿从身上拔下来,还给柳云湘。 “一股子奶味儿,难闻死了。” 柳云湘撇嘴,“殿下不喜欢小孩子?” “本殿下不喜欢别人家的,只喜欢自家的。” 柳云湘心思一转,“殿下有孩子了?” “本殿下有女儿,白白嫩嫩的跟个包子似的,比这泥猴子可爱多了。” 包子?小姑娘家,你夸人家像包子? 还有什么泥猴子,他要是猴子,你也是。 柳云湘在心里吐槽了两句,想到什么,忍不住道:“殿下利用虞娇娇对您的爱慕之情,让她牺牲色相去陪方子孺,套取什么情报,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严暮神色一冷,抬头看向柳云湘,隐隐透出杀气,“你似乎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 柳云湘当即懊悔自己多嘴,他该不会想杀她,这样想着,她忙往后退。 第一百九十六章 慈济院坍塌 退了几步,柳云湘顿住。 因为这厮杀气一敛,恢复了之前不正经的样子。 “你不怕我!”他道。 “殿下一个鼻子两只眼,我怕你做甚。” 说完,柳云湘抱着砚儿赶紧走了。 严暮又抿了一口茶,细细咂摸了好长时间,喃喃道:“真想揭开她的面纱。” 这种感觉,说不清,好像就是有点手痒痒。 之后几日一直下雨,陆长安的旧疾犯了,一直咳嗽不停。驿馆给找了大夫,可吃了几副药,却仍不见好。 这日一早,天终于放晴了。 柳云湘想着去求一求严暮,可否让她出门一趟,找曲墨染给陆长安配几副药。刚走出院门,见他从西边那院匆匆出来了,脸色十分凝重,而江远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下命令。 “所有人马上集合赶往西郊!” 他这一声招呼,驿馆里的守卫齐刷刷的往外走,顷刻见院里就空了。 又过一会儿,江远过来,要陆长安跟他们一起去西郊。 “他还病着。”柳云湘道。 “只要没死,只要还能动,爬也要爬过去!”江远喝道。 柳云湘皱眉,意识到事情可能很严重。 丹青不服,“我们世子身份尊贵,真要出什么事,你们殿下也不好交代?” “交代个屁!” “你!” 柳云湘拉住丹青,跟江远这种兵痞子硬碰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她平心静气的问:“这位官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远睨了柳云湘一眼,大抵是不想为难女人,于是冷声道:“西郊慈济院地面坍塌了,房屋全陷进了坑里,而慈济院还有三十多个孩子,今日只要是个男人就必须跟着我们去挖。挖一铁锹土也算尽心尽力了,别在这装什么娇贵,谁他娘的命也是命!” 柳云湘瞪大眼睛,慈济院是收养孤儿的地方,怎么就坍塌了! 三十多个孩子啊! 她还没缓过神儿,陆长安已经撑着病体出来了,他脸色实在不好,又青又白的,走路也不太稳。 “江头领,救人要紧,咱们这就走!” “主子,您撑不住的!”丹青急道。 陆长安提起一口气,“撑得住!” 没办法,丹青只能扶着陆长安走。 陆长安经过的时候,冲柳云湘小声道:“驿馆守卫撤了,你带着砚儿……千万珍重。” 柳云湘呼出一口气,“你也是。” 待他们走后,柳云湘赶紧带着砚儿自驿馆出来,果然没有人阻拦了。回到灵云粮铺,见曲墨染她们安好,她也松了口气。 她抱着行意亲了好几口,又还给谨烟,同时砚儿也给她照顾。 “今日你们就出城,往南百里,在安州的灵云布庄等我。”她交代道。 谨烟急了:“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柳云湘摇头,“我还有事,不过会尽快去找你们的。” 说着她转向曲墨染,“曲姐姐,你给我配几副药。” 柳云湘让掌柜的安排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再有子衿护送,柳云湘这才放心,看着他们马车走远了,她在铺子里熬好药,骑马往西郊走。 陆长安那身子骨,若不照应着,真怕活不成。 不论他和严暮之间有多大的仇恨,陆长安对她一直有恩,上一世几次将她从困境中拉出来,这一世又帮了她很多。甚至他的病还是因为救砚儿而加重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管他。 西郊慈济院,柳云湘过去的时候,先看到一大堆残垣断壁,再近了看,能看到地面一条条裂缝,还有塌陷出来的一个大坑。 严暮带领的黄金卫正在奋力挖,不时有人挖出来一个孩子,可乍一看更像是一堆血肉。 再往远处看,尸体已经排成了一排,一具一具裹着血泥,大的七八岁,小的两三岁。 柳云湘下马,脚下突然一软,差点没跌到地上。 这时有人激动的大喊:“这个还活着!还活着!大夫在哪儿?” “这里也有活的!” “这里也有!” 柳云湘一下有了力气,赶忙提着先时备好的药箱跑过去。现场有位老大夫,她就在一旁帮忙,而且她带来的伤药和细布也派上了大用途。 止血包扎,处理好一个,便让人赶紧送回医馆。 如此一直忙到下午,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老大夫悲呼:“老天爷,你睁睁眼,若非连日雨水,地面也不会坍塌,也死不了这么多人,还都是孩子。” 目睹这惨象,柳云湘心里本就十分难受,听着这话忍不住落了泪。 这时候没有伤者送来,柳云湘这才顾得上找陆长安,见他自一个坑洞里爬出来,满身是泥,正趴在那儿喘不过气来。 柳云湘忙跑过去,“世子,你怎么样了?” 陆长安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先僵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没走?” 陆长安的声音低哑,无力,身子不住的发颤,两颊红红的,想来是又发烧了。 柳云湘自身后拿出竹筒,将盖子打开,“先喝了药。” 陆长安张了张嘴,到底是叹了口气,接过竹筒一口一口将药喝了。 “我实在太不中用了。” “世子是个文人,笔墨之下自有乾坤。” 柳云湘想扶陆长安去那边休息会儿,有一个将士冲他们冷嘲道:“你们这些文人果然与我们不同,走哪儿都带着女人,要是我们武将也效仿,是不是上战场也得带着女人,一边被女人服侍着一边砍人头?” 他这话说得大声,旁边将士都听到了,哄笑一片。 陆长安红了脸,“还有几个孩子没找到,我再往下挖挖。” 说着,他又钻了下去。 柳云湘站起身,冲刚才嘲讽他们的将士说道:“文人与文人有不同,女人和女人也有不同,自然武将和武将也有不同,像你这样的,肯定娶不到老婆!” “嘿,你这女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旁边人笑闹道:“还真让人家说中了!” “滚滚滚!” 稍稍缓了口气,这些人又都钻进坑里了。 这时,柳云湘见严暮抱着一个孩子从地下钻了出来。他全身裹了一层泥,头发脸上甚至嘴里都是,若非对这人太熟,她都不敢认。 他怀里的孩子还很小,也就一周多,身体已经软了。他沉默的将孩子放到那一排尸体的后面,接着坐到地上,就这么守着看着。 雨落到那孩子的脸上,他伸手想给她小脸挡一挡,可雨水变成泥水落到孩子脸上,反而把孩子脸弄脏了。 他急着想擦,但手上身上都是泥,竟有些慌。 柳云湘看到这儿,赶紧跑过去,拿出帕子给那孩子擦了脸,再抬头看严暮,发现他眼底布满血丝,蒙着一层水雾。 这人的心真不硬,软的一塌糊涂。 “我女儿也这么大。”他道。 柳云湘恍然,原来他是想到了行意。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柳云湘震惊的看向严暮,这什么意思,难道这场惨剧是有人蓄意为之?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他认出她了 如果真是有人蓄谋,柳云湘不敢想象,到底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 不,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恶魔。 “快、快救这孩子。” 这时从废墟那边传来动静。 柳云湘忙看过去,见陆长安抱着一个孩子从缝隙中艰难露出头来,正向外求救。有将士看到,赶忙上前将他怀里的孩子抱了出来,但将他留在了那儿。 此时他体力不支的趴在那儿,身后黑暗的缝隙像是一张血盆大嘴,正试图吞没他。 柳云湘见他头顶一根木梁支撑不住了,已开始慢慢倾斜,即将砸下来。她心下一紧,没有犹豫,直接冲了上去,用手顶住了那木梁。 木梁很重,压得她不得不叉开双腿。 风急了,雨也越下越大。 柳云湘看向周围人,却发现他们只是看着,脸上还带着笑,有的人是看好戏的笑,有的人是嘲讽的笑。她再看向严暮,他只比他们笑得更肆意。 柳云湘顾不上生气,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陆长安,见他呼吸急促,眉目紧闭,已经昏沉沉了。 “世子!世子!” 柳云湘唤了两声,却唤不醒他。 她记得额头都开始冒汗,如果自己坚持不住,那这根横梁砸下来,会将他头砸扁的。 “陆长安!陆长安,你清醒点,快往外爬!” 她大喝一声,也不只是急得还是什么,眼泪不由掉了下来。 她一再咬牙,满口血腥气,但双腿发抖,已濒临极限。她无助的看向严暮,用眼神向他求救。 严暮先时还笑着,但看到她眼里的泪,像是触动了某条神经,瞳孔猛地一缩,疾步冲上来,扛住了那根横梁。 柳云湘腿下一软,差点栽地上。 她顾不得什么,赶忙先将陆长安给拖了出来,稍稍缓了口气,再看严暮,已经有将士上前将那横梁抬开了。 此刻他正瞪着她,那眼神凌厉,仿佛想将她刺穿一般。 他认出她来了! 柳云湘心下扑通乱跳,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很生气,但比生气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咳咳!”陆长安突然咳嗽起来,又重又急,柳云湘不得不收回视线,见陆长安竟然咳出血来,只能先顾着他。 她想将陆长安扶起来,这时严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用力的抓着她。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救人要紧。”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严暮!” 柳云湘再叹一口气,抬头看向严暮,眉头皱紧:“别忘了,在小金妃和我之间,你选择了她,而丢下了我和行意。” 他咬牙,“那又如何?” “呵,严暮,你真是……”柳云湘摇头失笑,但眼泪却啪嗒啪嗒掉的很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贱吗?” “没……” “我已经和陆长安在一起了!”她低喝一声。 严暮脸一青,“不可能,你在骗我。” “你离开雁归城后,我被北金人掳走,那时我多害怕,多绝望,你知道吗?”柳云湘摇头,“你去救小金妃了,可谁来救我呢?” 他一下松开了手,头垂了下来去。 “陆世子,他心里只有我,也多次救我于危难,所以我宁愿给他当外室,宁愿一辈子无名无分,也好过爱一个心里只有别的女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他总让我流泪。” 柳云湘说完,抹了一把泪,话必须说绝,这样她才能脱身。 可看到他低着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顺着下巴往下流,她还是觉得心疼。 可疼一疼也就过去了,一世的爱而不得已经足矣,重生一世就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柳云湘将陆长安扶起来,吃力的将他拖到棚子下面,而后拿出竹筒,将剩下的汤药给他灌下去。 面纱湿透,柳云湘索性摘了下来,反正严暮已经认出她来了。 这时江远看到她,大大吃了一惊。 他傻了片刻,又看看自家主子还淋着雨,先将人请回棚子,而后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汤给他,再舀了一碗给柳云湘送过去了。 “夫人,您喝口热汤,驱驱寒气。” 柳云湘接过,“谢谢。” 见柳云湘想扶起陆长安,显然很是吃力,江远叹了口气,只能帮她扶起来。又见柳云湘将热汤一勺勺喂进陆长安嘴里,不由为自家主子冒酸水。 “夫人,不是咱们心狠不救陆世子,而是气愤。” “气愤什么?” “这慈济院是方子孺那老东西建的,这一坍塌才发现,用的那些横梁很细,柱子还有虫蛀了的,所以地面一塌陷,那些房屋就跟豆腐渣似的,一下都散了,这才造成这么严重的伤亡。” 柳云湘想到刚才那横梁,确实太细了,不然她也扛不住。 “可这关陆世子什么事?” 江远哼了一声,“当年肃平王领户部亲自监工的,而且……” 说到这儿,江云一下顿住,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反正他们肃平王府没一个好人!” 说完江远就走了,柳云湘望着那塌陷的地方陷入沉思。 一个慈济院用得着肃平王亲自监工? 而且下面为什么是空的? 既然是空的又为什么在这上面建房子? 再想起严暮刚才说的那句‘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她不由脊背发寒。 这时方子孺来了,他举着伞,一边走一边抱怨。 “老夫年事已高,你们就不知道扶着点。” “想当年老夫在上书房教圣上的时候,他对老夫是极为尊重的,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一群莽夫竟能在文人面前耀武扬威了。” “朝廷之祸,天下之不幸。” 严暮一身火气正无处发泄,冒雨出了棚子,走到那方子孺跟前,直接来了一脚。 那方子孺伞掉了,整个人圆溜溜的滚了好几圈,立时满身泥水。他还不及反应,又被严暮扯到了那一排尸体跟前,将他踢跪在地上。 “一张脸一张脸的给老子看清楚了,这些都是你的罪孽!” 方子孺面前那一具脸被砸的血肉模糊,他看了一眼,连忙往后退。 “不,不,这房屋坍塌可不关老夫的事,汝等岂敢给老夫乱扣罪名。” 严暮冷哼:“让他一个一个辨认,说出这些孩子的姓名和年龄,整理成册上报朝廷。” 柳云湘看着那方子孺被两个将士押着,从第一具孩子的尸体开始,说是让他辨认,但每次都将他头撞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 而这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慈济院再次坍塌,这次房屋废墟都陷进去了。 等这一阵过去,有将士上前查看,回头喊道:“殿下,下面的东西露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方子孺自裁 柳云湘围过去看,发现深坑下面竟然是个铁矿,而且是已经被挖掘过的。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建慈济院,收养孤儿,皆是为采挖铁矿做掩护。 何子越、方孝孺、肃平王、皇后…… 柳云湘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一根藤,越往上摸,瓜越大。 天色见见暗下来,在江远的帮助下,柳云湘带着陆长安先回了驿馆。半夜的时候,陆长安终于醒了过来。 柳云湘先喂他喝了药,让他好好休息。 “孩子们都挖出来了吗?”陆长安有些着急的问。 柳云湘点头,“挖出来了。” 只是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 陆长安皱紧眉头,“慈济院在建造时并没有严格把关。” “嗯。” “我父亲是监工。” 柳云湘默了一下,将慈济院下方有铁矿的事告诉了他。 陆长安听完,脸色一下惨白,“不,我父亲刚正不阿,他不会干出这种事。” “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再调查。”柳云湘扶着陆长安躺下,“你先养好身体,才能继续调查这件事。” 陆长安嘴里一直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 肃平王是武将,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保天下太平,虽然他偏心,但陆长安还是觉得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如果真是肃平王所为,对陆长安精神上的打击几乎是毁灭的。 一夜狂风暴雨,柳云湘翌日起床,听到了另一个震惊的消息。 方子孺自裁了,用刀抹了脖子,当即毙命。 柳云湘过去时,正见严暮裹着一身泥水疾步走来,他脸色阴沉至极,眼中燃着怒火。进屋看了一眼尸体,转出来喝问:“不是让你们看紧了,怎么能让他有机会杀了自己?” 江远站出来,“属下等寸步不离的守着,却不知他身上怎么会有匕首,说是睡觉,不想蒙着被子割喉了。” 真真是始料未及。 “谁给他的匕首?” “不知。” 严暮握紧拳头,“仔细调查……” 他话还没说完,有将士来报说是驿馆的一个厨子也自杀了,昨晚正是他给方子孺送的饭。 严暮咬了咬牙,“准备一下,即刻回京。” 柳云湘自方子孺院里退出来,慈济院下面有一个已经挖掘过的铁矿,终于摸到这根藤了,可方子孺突然死了,这根藤一下断掉,再没法摸到上面的大瓜。 严暮防守的那么严,不漏一丝消息,还是没有防住。 柳云湘长叹一口气,所以这里面的水太浑太深了,严暮尚处在漩涡之中,被人玩弄于股掌。 她走到园子,正见虞娇娇背着细软往外走,一身轻快,心情十分不错。 此时柳云湘没戴面纱,也没有在衣服下穿棉袄,恢复了真容。虞娇娇看到她,当下根本没有认出来。 “哟,七皇子的新宠?” 柳云湘挑眉,“你是旧人?” 虞娇娇打量着柳云湘,“倒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不过我给你说个秘密。” “什么?” 虞娇娇凑过来,小声道:“这位七皇子在房事上不行。” “啊?” “那儿废了。” 柳云湘抿嘴,他行不行的,大概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干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我是柳云湘。” 虞娇娇愣了一下,接着瞪大眼睛,“你你……” “前几天不总是下雨,我怕冷啊,所以加一层棉袄。” “那你戴面纱?” 柳云湘笑,“这不长得太好看,容易招蜂引蝶,不过这种烦恼,你大概不懂。” 之前她嘲笑她胖,还各种贬低,现在当时回敬她一句。 虞娇娇气得跺脚,“难怪陆世子能看上你,原来不是眼瞎啊!” “呵,你不会喜欢陆长安?” 虞娇娇十分大方的承认:“那么温润好看的人,谁不喜欢。” 柳云湘怔了一怔,“我以为你喜欢七皇子,然后为了讨他欢心,还牺牲色相从方子孺那儿探取情报。” “我是为了钱好么!” “啊?” “七殿下答应给我一万两银子,还帮我从方子孺那儿脱身,我才答应的。” “这样?” “呵,七皇子那么一个面冷心更冷的人,谁疯了才会喜欢他!” 柳云湘默,这话骂她呢? 虞娇娇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我将方子孺迷得神魂颠倒,再灌他喝了好多酒,半醉半醒见问出慈济院的秘密,刚回报给七皇子,那慈济院就塌了。” 说到这里,虞娇娇打了个冷颤。 “我得赶紧走,不然只怕小命保不住。” 虞娇娇匆忙跟柳云湘摆了摆手,赶紧提着细软走了。 当天午后,严暮带着一队车马离开岳州。 陆长安被他们扔进了囚车里,他还昏昏沉沉的,无力给自己争辩。 这样走一路,若无人照应,根本熬不到盛京。 柳云湘思来想去,只能尾随在后,一路照应着。只要将陆长安送到盛京,京兆府自然会关照他,她也就能离开了。 下过两场雨后,天开始燥热起来。 只要队伍一听,柳云湘就赶紧过去给陆长安喂水喂药。 她坐的是马车,刚在路上,她煮了米粥。队伍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她端了一碗过来,喂陆长安吃。 “让你跟着一路受苦了。”陆长安满面愧疚道。 柳云湘摇头,“不及你养育砚儿时受的苦。” 她带过行意,知道将孩子从那么小一点带到大一些需要付出多大精力。而且谨烟跟她说,砚儿小时候黏他,晚上一定要跟着他睡,所以那时候陆长安早起去衙门总盯着一双黑眼圈。 陆长安想接过来自己吃,但实在没力气。 “还是我来喂你。” 柳云湘舀起一勺喂陆长安,“小心,烫。” 感觉很多道目光射过来,其中有一道尤其冰冷。 她望过去,见严暮正啃着干粮,一大口一大口的,带着火气,不防备她看过去,赶紧塞了一口,结果给噎着了。 “主子,快喝点水。”江远赶紧递上水壶。 严暮喝水顺下去后,没好气的将手里干粮扔给江远,“难吃死了。” 江远看看囚车那边,迟疑了一下,问:“您是不是想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