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年代文里边学习边吃瓜》 第一章 下乡 夏末,首都,复兴火车站。 云苓环视周围一群身戴大红花的青年男女们,一时还没从即将要下乡的事实中缓过神。 云家这辈,在她前面有三个哥哥,就云苓一个闺女,全家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眼见着十七岁姑娘就要去那天寒地冻的哈省了,四十多岁的硬汉云二伯也不忍心。 云二伯母林霞在旁边拎着一个小布袋,嫁给云盛后一直随军,工作也跟着一起调动,前年才调到首都。 云苓的父母都是从医的高级知识分子,现在身陷囹圄。 云家三房就这么一个孩子,所以云苓一高中毕业,云盛去知青安置处替她报名了下乡。 林霞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仔细叮嘱,声音低了许多:“这里有五百块钱还有一些重要的票据,足够你在那里安置一个小窝,姑娘家就得舒舒服服的,你把东西保管好别丢了,也别叫人骗了。” 然后又从二儿子云知跃手里接过另一个布袋子,继续嘱咐:“这里面是你大伯他们准备的,我给你的大多是工业票,买个暖壶铁锅什么的用用。你大伯母准备了很多布票棉花票,还有粮票,哈省那边冷,你别不舍得用。” 东西太多了,饶是云苓不知柴米油盐,也晓得这些有多贵重。 虽说云家从不缺钱,家底殷实,但突然准备出这些东西也不得不念一句费心了。 云苓下乡不需要那么多,连忙推辞:“二伯母,不用那么多,知青点给了一笔安置费的。再说知飞大堂哥今年就要结婚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得省着点用。” 云知飞是二伯家的长子,16岁就当了兵,如今22,娶的是他团长的女儿赵英,一个军医,和身为营长的他门当户对。 二伯母干净利落地把两个布包挂在她脖子上,“你大堂哥自己有钱,那在军队里的津贴好几年都没花,娶个媳妇儿不用你这个最小的操心。” 云二伯也附和道:“没错,那臭小子心里有数,这些不算多,等你到了给我们发电报,让你大伯母给你寄几床厚实的棉被,她做棉被的手艺好。” “是了是了,大嫂做的棉被扎实。” 云知跃也有了哥哥样子,从旁叮嘱了几声:“小妹,去了那边,财不露白,穿的朴素些,遇到那些男知青男村民,能躲远就躲远。山高路远的,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也没法给你撑腰,万事小心些。” 云苓生的一副好容貌,在高中时就被好几个大院子弟追求,也惹来许多麻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叫人家好姑娘天天灰头土脸的去上课? “我知道的,堂哥你在学校也低调些,这外面风声实在是紧张。” 云知跃是个跳脱的性子,但从来没有干过那些违背原则的事,因为他当兵的爹可是极其凶悍,动不动大棍子伺候或是十几公里加训。 “在外面要保重啊,你爸妈那边保守估计会停薪工作。”云二伯对这些局势看得明白,但还是赞成把云苓送下乡的,毕竟多一份保障多一份安全。 “二伯,我去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家里这边还得长辈们照看着,我爸妈要是有信儿了,千万告诉我。” 云苓并不担心自己,自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但她爸妈本性老实,生怕他们两个被人欺负。 “放心。我帮不上忙,好歹还有你大伯呢。” 火车汽笛传来声响,云知跃连忙帮她把行李放在上面,又从军绿色背包里掏出一个包裹,趁着人少的时候给她放桌板上占了位置。 “齐潇潇让我给你的,她说你喜欢吃她做的东西,给你带在路上吃,还警告我别偷吃。”云知跃撇撇嘴,满不在意地嘀咕:“谁稀罕呐。” 齐潇潇是他们的高中同班同学,是个小辣椒,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她爸是首都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很多大人物都称赞过的手艺。 她子承父业,做的糕点也是既漂亮又好吃。但唯独和云知跃合不来,俩人要是没云苓在中间调和,保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堂哥,帮我给她带个信儿,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了就给她写信。” 云知跃勉强答应了,但面对齐潇潇那个火辣脾气,他还真是遭不住。 二伯一家在火车外挥挥手,云苓抿了抿嘴,心里是真的不好受。 她父母的事情发生之后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云苓一直是表面冷静镇定的样子,但心里的惶恐不安只有她自己知道。 大伯二伯他们多番打点,还给她一堆钱票和被褥衣裳。小叔如今封闭在研究所里出不来,但也托人捎了信,让她安心。快四十的小叔一直未结婚,满心扑在科研事业里,在知道她要下乡后,还想着转到那边的研究所工作。 这一大家子人的好,让她难以承受。 一直强撑着的她不忍让家人看到泛红的眼眶,摆摆手让他们回去,飞快地喊了几句:“要注意身体,等我到了写信!” 她怕再多说几句都能让他们察觉出话里的哭腔,幸好火车开了,不然指定让他们瞧见她稀里哗啦的哭。 与亲分别,总是伤感。 “没事儿?” 面前递过来一方手帕。 云苓抬头,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身穿绿色便军装,皮肤黝黑,但面容大气英朗。 她接过对方的好意,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打算一会儿去洗手间洗一洗再还给她。 这姑娘颇自来熟,见她不哭了,便和她聊起来:“你估计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都这样。” 云苓笑笑,反问:“你不是第一次啊?” “嗐,我从小爹娘都没了,一直寄养在叔婶家,满村子的跑,自己一个人还去过琼岛呢。” 云苓惊讶,这姑娘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居然天南海北都去过。 “你去过地方还挺多。” “我外公以前是种草药的,他在世之前就领着我可哪跑,说是研究各种药草在各地的生长习性,我也就跟着。后来我就自己一个人走了。这次也是,听说东北那边山林里有好多名贵药材,我下乡了还可以去研究研究。” 这人真是个憋不住的性子,一来二去把自己家底掏了个遍。 “说了这么久,我都没介绍自己,我叫褚菘蓝。” “我叫云苓。” 褚菘蓝眼睛一亮:“你家里也有种草药的?” 云苓解释:“我爸是普外科的,我妈是中医。” “怪不得,咱俩名字都是草药名,真巧。”褚菘蓝又问:“你这是去哪的?” “哈省宾县永胜村。” 褚菘蓝大喜:“我也是去那儿的!” 云苓也笑了,遇上个合心的朋友,好歹有个照应。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永胜村可是好地方。” 两人转头,是一个细瘦青年,尖耳猴腮的模样,一看就不老实,再加上他话里的酸味儿,大概率是个不好相予之人。 不过两人都没打算接茬,纯当他自言自语。 那男人见没人理他,便有些下不来台,便和另一个红衣服女生说:“莉莉,你也在永胜村,也没见你嚷嚷。” 钱莉瞄了一眼云苓姣好面容,有些傲气地说给她听:“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都是村庄,没什么值得炫耀。” “还是莉莉见多识广。”白利安连忙捧着。 云苓当然听到了,但她在外低调,不愿多起争端。正到了饭点,便把齐潇潇给她的餐盒拿了出来。 一共有三格餐盒和两个布兜。 这一路上要好几天,齐潇潇只准备了今天中午一顿热饭,再多就怕馊了。现在天凉,她放了一包冻水饺,等晚上给几分钱让乘务员热一热就行了。剩下的都是耐放的糕点,酥饼、鸡蛋糕、栗子饼,还有顶饿的烙油饼及咸菜,保管一路上吃得饱饱的。 褚菘蓝瞧见了都羡慕:“你家里人对你真好。” 虽说穷家富路,但正常上路哪有这么奢侈的,一般给多几个油饼馒头都是好的了,大多都是粗面干粮。 现在会下乡的基本是家里没法给工作接班的了,可这姑娘的待遇不像是家里没工作或不看重的。 不过褚菘蓝一向心大,也没多想,一口一口嚼着大饼子就着腌菜也挺舒坦。 云苓掂了掂分量,这菜自己铁定是吃不完,放到晚上就没法吃了,于是说道:“你有饭盒吗?我给你拨点。” 褚菘蓝愣了愣,那几个菜可都是肉菜啊,糖醋排骨、葱烧鸡和焖大虾。 一般人可舍不得。 “别啊别啊,你自己吃,我这挺好的。”褚菘蓝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连忙拒绝道。 云苓只好言明:“我饭量小,吃不完放着也坏了,太浪费了,要不你帮我分担点?” 另一方面也是整个车厢都飘着肉香味,好几个人都往这边瞅,她自己吃确实太高调。 褚菘蓝还有点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饭盒,犹犹豫豫,“要不你吃不了再给我?” 她壮实,饭量大,也不信有人还吃不完肉的。 云苓笑着给她夹肉,摇摇头:“哪能让你吃我的剩菜,太不地道了。” 两人吃得香,但有人馋红了眼。 白利安原先觉着自己手里的大白馒头够好吃了,但看了云苓饭盒里冒油的菜,顿时索然无味,小声嘟囔:“下乡还吃得这么好,半点觉悟都没有。” 但他也没大声斥责,毕竟自己的理由也站不住脚。 眼红的人到处都是,但刚上火车,还没出头鸟愿意来打这一枪。 云苓也松了口气,人在外,越平凡越普通越好。如果自己天天这么吃下去,恐怕早晚被人盯上。 很快新一站的人上了车,拥挤的人潮热热闹闹。 云苓旁边的位置也坐了人,是一个贼白净的青年,浑身朝气蓬勃,拎了许多行李,她打眼一瞧就知道全是书。 “同志,你靠后一下,我怕放行李时碰到你。” 云苓往后稍稍,心想还挺细心的。 但对方不像是热络的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出声了。 倒是对面的钱莉忽然客气起来,主动开口问:“同志是去哪的?” 青年抬眸瞧她一眼,声音温和但没啥热度,“哈省宾县永胜村。” 钱莉乐得满脸都是笑容:“我也是那儿的,还真巧啊!” …… 方才她们聊天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她又问:“你这是哪儿的人啊?听你口音是首都的,但怎么半路上车呢?” 青年边收拾东西边随口敷衍:“有事儿耽搁了。” 钱莉却仿佛没听出来他越来越冷淡的语气,继续搭话:“以后咱们都是一处的知青了,可得互相照顾着。对了,你叫什么?” “邵桦。” “韶华?好名字啊。” …… 褚菘蓝没忍住,低声笑了两声。 云苓立马给她塞了一口鸡蛋糕,让她堵住嘴别出声,免得被人沾上,吵架可不好。 目前知道去永胜村的已有三女两男,她以后在知青点的日子大概不会无聊了。 第二章 永胜村 “这些都是俺们村的?” 赵大队长看着面前的六个青年男女,顿时头都大了。 以往他们村的知青就比其他村得多,现在又来了六个,这可怎么安置呦…… 公社干事也不太好意思,毕竟这几个人都是知道他们这地方不算艰难,特地送过来的,真得罪也麻烦。 “赵大队长,咱得遵从上面指导,让这些年轻人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是,你们人多,说明公社对你们委以重任啊!” 漂亮话谁都会说。 赵大队长年年听,年年收,都习惯了,也不能为难上面公社的干部啊。 他打量着这几个皮肤白净的青年人,心里叹了口气,又是啥也干不了的。 “行了,我们当然知道,遵从党的领导嘛。”他摆摆手,让这几个人上了牛车。 “大壮,走。” 赶牛车的青年挥挥鞭,木轮子转了起来,扬起一堆尘土,车尾的钱莉没来得及遮挡,被扑了满脸灰。 “咳咳!” 但还没等她生气呢,牛车一颠一颠得差点把她午饭都晃了出来,再转头看到路上的牛粪,钱莉小脸一白,顿时呕了出来。 赵大队长听到声,让大壮停了下来,问道:“没事儿。” 钱莉吐得难受,说不出话来。 云苓见状从兜里掏出颗药糖,这是她自己做的,对治疗晕车呕吐有奇效,来之前她在家里做了一小铁盒随身带着。 “把这个含了,多喝几口水,缓缓。” 钱莉看见那颗透亮棕色的糖,想也没想就扔进了嘴里。 药一入嘴就感受到了清凉的薄荷味和甜蜜的糖味混合在一起,不苦但也不是很甜,含了一会儿,钱莉就不再难受了。 她低声地说了句谢谢,微红着脸,也再也不似火车上的那般矜傲。 赵大队长瞧见她没事儿了,就让继续赶路。 白利安倒是嚷嚷着歇会儿再走,“莉莉刚才难受,咱歇会儿再走呗,也不是那么急。” 钱莉倒是没想停,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就多难受几分,还不如到了地方早点休息。不过她现在一说话就感觉牛粪味儿往嘴里钻,所以也没来得及阻拦。 赵大队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言辞严厉:“在火车站接你们已经是下午了,从县城到村里牛车快点儿也要三个小时,到地方都下工了,你们还得收拾屋子,晚上几点能睡还不好说。” “你们要是想歇着我也不拦着,反正我们下工也没事儿干。”他抽了口烟,无所谓的态度,但摆明了不想惯着他。 白利安被噎了一下,看向周围几个人都没帮他说话,冷哼一声,熄了火。 云苓打了个圆场,又掏出几颗药糖分给大家,“要是有难受的就含一颗,咱们早点到早点休息。” 没人反对,牛车安安稳稳到了村里,正赶上村民下工。 “赵队长,回来了啊!” “呦,这几个细皮嫩肉的,下了地可得遭罪了哦。” “快回家做饭,年年都是这些知青,没啥看的。” “怎么说话呢,人城里人长得就是不一样,你看那几个,俊的呦!” 大婶手指着云苓钱莉他们几个,像看猴似的看着他们。 钱莉垂下头,有些害羞,褚菘蓝和云苓倒是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 邵桦抬头看了云苓一眼,似乎对她适应良好颇为意外。 赵大队长伸着脖子喊:“都回去,赶紧回去做饭,别挡路了!” 一窝人哄的散开。 很快到了知青点。 云苓打量着这片全村唯一的青砖瓦房,有些意外。 赵大队长介绍:“这原来是村里的宗祠,后来遭了小鬼子的屠杀,全村人没剩几口,也就荒废了,现在村里的人都是饥荒那几年,其他地方迁过来的。后来这里改成了部队驻扎时干部的住处,所以都是单间,不是大通铺。” “前面的正堂你们用不上,知青们住的都是后面那片瓦房,每屋都砌了地炕。现在初秋,还用不上,但你们得多攒点柴,冬天烧热了才能猫冬。好在这块挨着山脚,你们捡柴也方便。” 正堂后面有四排瓦房整整齐齐,共二十间房子,两边还有大片空地,有的房子将周围地圈了起来当作自留地,种了些菜和粗粮。 赵大队长边走边介绍:“之前的知青一共十七人,其中八个都在村里结了婚,不在知青点住了,这里还剩11间屋子,你们自己挑。” 他抖了抖烟袋,将大致情况说明白之后,又多加了一句:“来咱们村的知青家庭情况我都明白,但是既然来了,就得好好干活,再厉害的人都得给我在地里刨食。要是惹是生非的,别怪我不客气。” 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严肃,他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前几年有个男知青,到了之后不上工,整天偷鸡摸狗,还跟村里好几个女同志纠缠不清,后来被社员举报到了公社,没几天就被送去农场改造了,现在也没出来。听说他家还是首都的呢。” 赵大队长对这些知青可真是没话说了,别给他找事儿就不错了。 “行了,你们自己挑屋子,有事儿就去村里三岔口的大队旁边那家找我。” 赵大队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褚菘蓝戳了戳云苓,问她:“你想住哪?咱俩住一起呗,还安全些。” 云苓对此没有意见,女生住一起确实比独居安全。 “我想住最里面北边那间。”她性子静,巷子最里面靠山脚,格外安静。 她还能在屋子后面圈一块地,种点菜和草药,到时开个后门,出去上山都方便许多。 褚菘蓝点点头,指着她旁边的屋子道:“那成,我就住你东边隔壁,咱俩去。” 钱莉耳尖,听见她们的商量,想了想,立马跟了上去,占了褚菘蓝另一边的隔壁。 白利安不假思索,就去了她对面。 邵桦脚步不慌不忙地去了最里面南边那间房,也就是云苓对门。 剩下一个是来自沪市的青年,叫卫国庆的,高大凶猛的身材,但是性格颇为沉闷,一路上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他看众人都去了一处,也没想什么,就把褚菘蓝对面那间空房占了。 六个人都住在北边的两排屋子里,和老知青们泾渭分明。 西面那边的主事人陈良下工回来听到动静了也没过去看,先吃了饭后,才过来象征性地问了两声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白利安和他聊了几句,两人仿佛一见如故,打得火热,也顾不上别人。 云苓目测屋内只有四十平,在农村一般人家的卧房差不多就这么大了。 而这间屋子住宿、吃饭、学习都在一处,厕所也没有,得去村里的公厕,但是比起城里的筒子楼来说还是宽敞了许多。 不过住惯了家里的四合院,换到了这种屋子,云苓还是叹了口气,心道得快点适应起来呀! 天边晚霞无限,火烧云在山端,仿佛要点燃了整片青山。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是个好天气呀。” 云苓呼吸一口青山的味道,夹杂着炊烟的火木气息,安静祥和,又不失人间烟火,一切静如潭水,全然没有城里的那些波诡云谲。 她动荡不安的心也稍稍平复下来。 只有自己在这边过得好,家里才不会担心,才能不给他们添乱。 云苓趴在窗户上看着远山,轻轻地自言自语:“都要好好的。” 她打起精神,把包袱放下,向老知青孙倩借了扫帚抹布,收拾起屋子里的落灰,但炕上的土灰是怎么扫也扫不干净的,云苓想起刚才进孙倩屋里时看到她炕上铺了一层草席,心里有些打算。 她得去大队长那边走一趟了。 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邵桦也在关门,因为不熟,也就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就走了。 邵桦正想说什么,却止住了嘴,神色有些沉郁。 云苓顺道敲了敲褚菘蓝的门,在门口探头问她:“我要去大队长那边问问能不能找人给垒个灶台再置办些家具用具啥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褚菘蓝正愁以后怎么做饭呢,这就打着瞌睡来了枕头,果断答应:“一起去!” 看云苓拎了一包东西,她也从包袱里拿了一斤红糖。 拿东西求人好办事嘛! 钱莉听到这边动静也连忙跑过来问,生怕她们不带自己似的,“你们要去哪?” 褚菘蓝对她之前火车上的大小姐姿态不太看得惯,所以就没回。 云苓看出来这小姑娘虽然骄矜但也天真,在下乡还高调地保持倨傲风格可见是个没啥心眼的,但没心眼不代表人品好,可还是好心地说了句:“我们要去大队长家问问能不能置办些用具。” 钱莉经过牛车上那一顿折腾,再高傲的心态也低了头,现在如同刚出生的雏鸟似的,对云苓那一颗糖怀有感激,觉得她人好,可以跟着她混。 “我跟你们一起去。”然后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成吗?” 云苓觉得一起走也没什么,说不定大队长看在他们人多还好帮忙一些。 “那你准备点礼,不用太多,主要是带着钱,跟我们一起走。” 钱莉立马回去拎了半袋大白兔奶糖,乖巧地跟在两人身后,寸步不离。 等三人出了知青点,远远看着邵桦也在前面,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他们好像是一个目的地。 钱莉高兴地挥挥手:“邵同志!你也去大队长家?” 四人手里都拎着东西,没有一个空手的。 云苓打量了一下,他拿的像是茶叶。 邵桦先看了看云苓,然后朝钱莉点头:“一起。” 四人寻到大队长家,此时赵友志已经吃完饭,在院子里坐在板凳上抽着烟,眼瞅着他们到了门口,疑惑:“你们这是?” 邵桦:“赵队长,我们刚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寻思着您是这儿的大队长,有什么事找您准没错。” 得了,来找事的。 赵大队长手持烟杆敲了敲地,抖抖烟灰,面无表情,“进屋说。” 赵大队长媳妇看见他们四个进来,眼睛先落在了他们手里的东西上,顿时笑着迎上去:“老赵啊,这些都是今天刚来的知青娃娃?” 赵友志知道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性子,连忙把她赶到灶房:“去去去,暖壶倒点热水出来。” 吴春丽撇撇嘴,她是爱钱,但也不做违背原则的事,平时受别人的礼办些实事,帮人牵线介绍个活计又不耽误大事。 但她仍热情招呼他们:“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热水。” 云苓笑着回:“麻烦婶子了。” 大队长看着吴春丽进了灶房才开口问:“说,你们啥事儿?” 邵桦得体地微笑:“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收拾房子的时候发现屋里缺了很多生活用具,炊帚扫帚炕席什么都没有,做饭的灶台和房门也都得做,我们就想一起来麻烦大队长看咱们村里有没有人会做这些的,我们出工钱。” 这些人都是不差钱的,工钱也花不了几个钱。 赵大队长想了想,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前那些知青刚来的时候也找过他,是他媳妇帮着张罗的。 他把媳妇喊了出来:“你跟他们说,该怎么算怎么算。” 吴婶子白了他一眼,还不得是老娘来。 随后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咱们村里泥瓦匠活做的最好的是村头老刘家,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他,他仔细不糊弄人。编草席我们这帮婶子就能帮你们做了,一人得做两张炕席,你们这些孩子娇贵,一张怕是会嫌弃炕硌,还有门口冬天也得挂一张草帘防寒,这就至少三张。” “炊帚扫帚那些东西我们也能做。至于铁锅暖壶这些我们可找不着,那玩意要票还贵,家里都是旧的。” 褚菘蓝补充:“还有柜子。” 吴婶子猛地拍腿,补充:“对对对,木工活找老王,你们先跟他说要什么,估计他几天就能给你们做出来,你们去拿就行。一会儿我带你们都去认认人,往后你们自己找他就行了。” 几人商量着,过了十多分钟,发现该置办的都写齐全了,全记在邵桦带的那张纸上。 云苓点点头:“婶子您看,这个价钱我们给多少?” 吴婶子点了点手指,掐算了几遍,“村里一般都是鸡蛋换,你们刚来想是也没有,只能给工钱。你们也没锅,包不了饭,工钱得多点。” “老刘那边一人给三块钱,老王那边按照木料和工艺单算,我们这些零七八碎的给一共给四块钱就行,但缸桶碗盆这些你们得去公社的供销社买,咱村里没人做的。” 草席子在外面收三毛都不要,炊帚扫帚这些加起来也没几个钱,但吴婶子他们编得严密,知青们需要的量也多。 现在外面工人工资一人一天有的一块钱也不到,这些东西也不算漫天要价了。 云苓笑着付钱:“那婶子您现在有空的话就带我们去找人呗?” 四人把东西放下,赵大队长连番推辞,看得吴婶子一阵肉疼。 他拒绝:“你们来找我们安置,是我份内的事,不用送礼,我们也不能收。” 云苓摇摇头,将东西推过去,“大队长,您好心我们心领了,但吴婶子一会儿还得陪我们忙前忙后也挺累,这些东西给您和吴婶子是应该的。” 她看见炕上有几个木雕小玩具,然后劝道:“再说了,这红糖奶糖都留给孩子吃,茶叶您喝着还能招待人,糕点一大家子都尝尝,都用得上。” 其他三人跟着点头,将东西堆到一处,然后站在云苓身后,一副“您收着”的样子。 赵大队长想起自家贪嘴的小孙子,吴婶子看出他有些动摇,也接话:“哎呦,都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这不收也不好。” “那收着,只许这一次,下次可不能这样。” 大队长暗里叹气,这收了东西,以后遇到事儿难免就得照应一下,他家婆子是个热心的,但他可知道,知青点原先那帮人可不消停。 以后有得忙咯。 “老婆子,你带他们去。”赵大队长无奈地挥挥手。 第三章 知青点 路上,一行人边唠嗑边溜达,还遇上几个结伴从县城回来的妇女。 “老吴,你这是干嘛呢?”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婶子问道,她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 吴婶子看见她之后脸色淡了几分,不温不火地回:“带几个知青去老刘家垒个土灶。” 李家婶子笑嘻嘻:“怪不得你家老赵能当大队长呢,你这忙前忙后的可帮了不少忙。” 当年赵大队长和李会计一起竞选永胜村大队长职位,吴婶子帮自家丈夫到处宣传,李家婶子也是如此。但李家婶子宣传的时候许诺好几户人家投了票的好处,被公社翻了出来,倒不是什么大毛病,毕竟事情也没成,可李会计最终也没竞选上,村里人都说是被媳妇拖了后腿。 吴婶子冷漠得看都没看她,“知青们驻扎农村是上面的指示,咱们做干部家属的也得帮衬着不是?倒是老王你呀,可多听听你家老李的话,咱做媳妇儿的也是家里大后方,得多支持丈夫前面的工作。” 这话有翻旧账嫌疑,可这旧账好翻,每次一谈及之前那事,李家婶子就熄了火。 果不其然,李家婶子剜她一眼,气哄哄地离去。 “哼。” 吴婶子扫了眼她的背影,不再多言。 云苓将二人的关系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转言道:“婶子,咱们村里除了种地养猪,社员们还有什么其他副业嘛?” 吴婶子想了想,这农民还能干啥,有些上山打猎的到黑市卖钱,可这不能说,还有些在自家自留地里种庄稼的去收购站换,也没几个钱。 她摇摇头:“庄稼人哪会别的什么啊,村里有一些木工泥瓦匠,可这些吃手艺的也不会把赚钱活计扔出去。咱村里人几年也不换个大物件,也就你们这些知青年年来做新的。” 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一般师傅除非到了终老是不会把重要手艺交给徒弟的,这也导致一般人学了也只学个皮毛,靠这个赚钱养家是不成的。 云苓了然于心。 其实她来之前心里就有了成算,路上正好还遇上个褚菘蓝,给她的计划多添了一笔助力。 东北土地肥沃,深山老林草药多,如果有褚菘蓝一起,她原先计划的种植草药或许会顺利很多,等她们研究一下,先培育个年,到时候教给村民。 她这知青下乡也不算白来。 广阔土地都是她有所作为之处。 她越想越开心,步伐都轻盈几分。 旁边的邵桦瞥见她莫名的开心,心里却多了几分沉闷,这人怎么还没认出来他? 几人从老刘家出来,约定好明天就开工,便快步去了王家。 “老王!”吴婶子喊了几声便自行推门进去了,和他们解释,“老王六十多了,耳背,平时都是他孙子王树看着,今儿这么久还没开门,想来应该是出去了。” 老王虽然耳朵不好使,但腿脚很利索,手上雕着大衣柜上的木纹花也精美利落。 云苓声音故意大了些,怕这位王爷爷听不见,“王爷爷,我们要打几个柜子。” 老王点点头,然后嗓门更大:“等我孙子回来你跟他说,我不认字。” 一般做家具的都会有一些雕花设计的描述,每次沟通起来格外不便,有王树这半个内行在就能快许多。 他们几个只好等着,快到天黑了,王树才回来,一身水汽,衣服全湿透。 吴婶子赶紧上前,“哎呦”一声:“王树,你这去河里了?怎么全弄湿了?” 王树憨厚地摸摸后脑勺,“吴婶,我想去抓几条鱼,给爷爷补一补。” “这初秋涨大水,河里你可别再去了,我家还有几条咸鱼,你要用去我那换。” 吴婶是真热心,村里能帮便帮了,尤其是老王家爷孙俩孤苦伶仃的,每次有人问她都给介绍活儿,幸好老王会做木工活,不然也辛苦。 王树连忙谢谢她,赶快说:“吴婶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出来。” 等他出来,钱莉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但幸好没发大小姐脾气,就是胳膊上被叮了几个大包,痒得她忍不住挠来挠去。 云苓条理清晰地把要求说了出来:“衣柜、炕柜、书柜、橱柜、炕上桌各四组,大箱子和板凳要八个,我另外还要一个随身携带的药箱,打薄一些,背着轻快。” 嚯—— 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吴婶来之前也没想到他们要的这么多,都赶上农村嫁娶的规格了。 褚菘蓝听到她要药箱,也连忙补充:“药箱我也要一个。” 王树纸上的笔尖顿了顿,然后迟疑地问道:“你们确定要这么多?” 这笔收入进来,他和他爷一年都不用再开工了。 云苓看向其他几个人,他们都点点头,便说道:“你做,我们有知青安置费,不差你钱。” 知青安置费每人250元,主要用于房屋安置,其余用于学习材料、旅运、生产、生活用具等,像东北和西北这种高寒地区还有冬装补贴30元。 但一般知青收到这笔钱就会都邮到家里去,最后这笔费用很少会自己一人拿在手里。 “这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王树都详细记下,又问:“需要雕花吗?” 众人都想怎么快怎么来,纷纷表示:“不用,最简单的就行。” “这些量很大,我爷下工的时候给你们做,全做完怎么也得半个月。” 这速度已经很快了,他们也没法催,只好同意:“行,你们先做。” 王树算算账,“除去两个药箱,其他你们四个人分,一人给我五十,药箱单算三块。” 其实药箱可以用做衣柜的边角料做,所以能算便宜一大半。 吴婶子看着一笔两百多块的收入进了老王家,恍惚间意识到这几个人是真舍得花钱啊! 往年也不是没有知青打柜子的,但没有一下要一整套的家具。不过老王家的木料好,成本都得一半了,再加上手工费,真正算留到手里的净利润也就四成。 吴婶子不是眼红的人,虽然亲眼见证他们交易了这么一大笔钱,但也不会出去瞎嚷嚷。 老王跟他孙子交流了几句,有些惊奇地看着四个人,手底的活快了好几分,满脸皱纹笑得乐呵呵,定了时间:“半个月后过来取。” 吴婶从老王家出来,实在看不过去这么个花钱法,操心地提点了几句:“婶子知道你们安置费不少,但是你们刚来咱们这儿不懂。过段时间就开始秋收,今年的粮食大队会暂时借给你们,但是量不多,秋收农忙时候吃不饱的,你们的钱一大部分得贴在粮食上。明年扣去今年借的粮食也没剩多少,平日里该省就省,别乱花钱。虽然家里可能会给你们汇钱,但手里总得有现钱不是?” 云苓他们齐齐受教。 吴婶开始老毛病地絮叨:“要说咱们东北这片啊,是全国最好过的地方了。之前豫省那边大饥荒,好多都逃难到咱们这边,虽说也吃不饱,但比起别的地方,饿死人的倒真少见。” “你们这帮知青娃娃能分到这边的算是享福咯,就是冬天冷点,可咱冬天也不出门,这屋里有炕,暖和着呢!” 一行人回了知青点,又洗洗涮涮忙前忙后,这一天才算正式歇下。 卫国庆和白利安看着几人搬东西,不知所云。 白利安去钱莉屋子问了几句才知道,还埋怨道:“你们怎么不叫上我呢?” 钱莉摸摸发尾,语气不佳:“人家叫我的时候,你还在老知青那边,看你们聊得那么好还以为陈良同志他们会告诉你呢。” 闻言,白利安也没底气再说什么了。 卫国庆由邵桦那边打听清楚了,决定明天再去,今晚先凑活一下。 天边落下黑幕,繁星点点,知青点安静了下来。 云苓看着没有锁的门,只好从屋后找了块木板从里面插上,又把刚才从赵大队长家借的旧报纸扑在炕上防灰,这才开始铺起被褥。 大伯母邵琦做的被子确实软和厚实,一看就是新弹的棉花,被罩也是青碎花纯棉布,这布料用来做衬衣都合适。 云苓想着明天还是去扯几尺老粗布,都把这些精细被子罩上才妥当。 心里思绪万千,渐渐沉入睡眠。 …… 第四章 重生 而在永胜村另一头的苏家。 星盘轮回,月色朦胧。 苏暖从炕上惊醒,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不由得尖叫。 周爱香在隔壁屋被吵醒,隔着墙壁怒吼一句:“要死啊,还睡不睡觉!” 苏暖捂着嘴,一时失语,泪水止不住地流,心里又惊又喜,眼里流露出愤恨和不甘。 这里是1971年,一切悲剧都没发生。 一年后,她大姑父职务升迁,贪着家里爷奶埋得几条小黄鱼,苏爷爷被逼得喝了农药自杀,苏奶奶被打击得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 苏大姑一家霸占了家里大多财产,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苏暖他爹苏岩遭受打击最大,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于是,苏岩为了养家糊口,从公社食堂辞职,去下了煤矿。 周爱香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人,苏岩下矿工资高,家里但凡有点闲钱,全叫她和小姨周爱美暗度陈仓送到周大舅家里。 等苏岩在矿底下干了三年,身体垮掉,却发现家里连去医院检查的钱都没有,于是病根就埋了下去,人在苏暖三十岁那年就没了。 弟弟苏德民是个不成器的,她娘一向溺爱,没人管教,便和一帮狐朋狗友走到了一起,因为贪吃偷了公家的猪崽,被抓进了劳改农场,几年后出来也没找个工作。开放后被人带着下海做生意,没成想被人坑惨了,套进了财务陷阱里,这下被关进去了十年。 苏暖那时候倒是争气,上了高中,考个中专,结果录取通知书被偷,书没念成。又不想在老家看周爱香的脸色,听着她一直催婚,索性去省城当了酒店服务员。 她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快要升经理的时候被她娘又是逼迫又是申斥地叫了回去,最后还是在老家结了婚,一年后生了个闺女,名叫木花。 丈夫徐云波家里穷,徐家倾家荡产,给他在镇上变电站向一孤寡老人花钱接了班,去报到的时候,左右两只脚还穿着一撇的鞋。 自从苏暖结婚,周爱香就赖在她家里不走了,徐云波一开始倒没说什么,但徐家心里肯定有意见。 后来苏德民结婚,周爱香又天天从闺女家里拿肉拿菜做给小弟家吃,丈夫便开始颇有微词,好说歹说才把她送走。 三年后她生了二胎,又是个闺女,徐母的意见愈发大。 木花五岁时,苏暖发现丈夫出轨,一开始对方竖着手指对天发誓保证再也不会出轨了,结果又被她抓到几次现行。 结婚八年后,小闺女水花四岁时,他们彻底离了婚。 离婚后,她在县里药厂考了个工人,工资和孩子的抚养费养活她们娘仨绰绰有余。 然而,在她马上能当小组长涨工资的时候,晚上加班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苏暖坐在炕上靠着墙开始回想这一辈子,她对死前那段时光其实很满意。 两个闺女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学习好还懂事。她工资也算富足,时不时带着孩子吃顿好的,买个小玩具,日子安静平和,既不用面对她娘的剥削,又不用面对丈夫的欺骗。 但如今回来了,就要从头再来、拨乱反正。 不要让爷爷奶奶身死,不要让她娘掏空家里的钱,不要让小弟误入歧途,不要遇上渣男草率结婚。 上一世苏暖死后,两个女儿估计要跟着亲爸和后妈一起过,或是被她们姥姥抚养,但无论哪一样日子都难捱。 这辈子,如果可以,她还希望遇上她的两个女儿,给她们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给她们温馨舒适的环境。 苏暖眼角含着泪,望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心里怀揣着希望。 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翌日清晨,哨响。 云苓从炕上起来,脑子昏沉,感觉她这一觉睡得很累。 梦里一个什么人物养成系统缠着她,给她看了一本书,说她其实是小说里一个炮灰人物,只在提及女主村里有知青下乡时写了一句,毫无存在感,为了改变她的命运和系统绑定,就会让她成为影响时代的英雄人物。 “……” 云苓心中的腹诽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那小说叫啥来着? 哦对!是叫《七十年代重生路》。 女主角叫苏暖,重生归来改变现状,碾压狠心姑父,智斗重男轻女的亲妈,教育混混小弟,遇上真爱生闺女,借改革开放大浪潮,带领全家致富奔小康。 用那个系统的话说,这是一本彻头彻尾的爽文大女主小说。 但对于云苓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她不相信自己的世界是一本文字,她的父母、她的亲人朋友、还有她的学问,都是真的,绝不是冷冰冰的几行字就能书写。 “宿主,请正视养成系统,我的存在代表一切。” 脑海里突然传出这个声音,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 云苓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这个在自己脑海中凭空出现的声音,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种类似系统的科学技术未来会实现,只是他们现在做不出来。 零零零出声:“宿主,养成系统是高科技产品,拥有自主意识,就算给你们这个时代一百年也实现不了的。” 云苓惊讶:“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系统可以跟你进行神经沟通。” 云苓扬眉,和它争辩:“一百年不可能,五百年呢?五百年不可能,一千年呢?我们国家的科技水平以后会越来越发达,总有一天会研究出你这个什么养成系统。” 系统没说话,或许是在计算研究出它的时限和可能性。 但随着第二声哨响,云苓也不打算再搭理它,因为大队长昨天说过,第三声哨响代表着上工,她没多少时间了。 今天要去麦场那边开知青动员大会,给他们分配任务,下工后还得去供销社那边买些日用品,还得赶着去县城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铁锅这些贵重的工业品。 云大伯给云苓带了五百块钱和三十张十市斤粮票,各十张十市尺布票和五百克的棉花票,各种工业票就不必说了,居然还有煤票。 云二伯家也是如此,除了钱、粮票、工业票之外,还有一张自行车票和收音机票,有效日期很长。 云苓将钱票一一对好,记在帐本上,打算等她回去工作了就还给他们,虽然都是一家人,但也不能白拿这么大的好处。 钱就先存银行里,能不动就不动,知青安置费她自己拿着,这两年花销应该够了。 等过一阵之后,她可以跟大队长申请办一个村诊所,到时候赚公分省劲些。说服褚菘蓝和她一起干,褚菘蓝种药材,她炮制中药,两个还能赚点钱,够花就行。 第三声哨响,云苓已经出了门,碰上褚菘蓝和钱莉,三个女知青一起走。 钱莉似乎是打算一直黏着她们了,连看见邵桦也没凑上去,一直跟在她俩屁股后面。 云苓的心态就是——只要你不给我惹事,干什么都行,起码钱莉这张娃娃脸是挺顺眼的。 褚菘蓝对此更没意见,她一向心大,压根没看出来钱莉是打算粘着她们,只觉得这小姑娘脾气像变天似的一阵一阵,之前看她们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才一天就雨过天晴了。 白利安对此颇为气愤。 钱莉家里是首都农业局的,白利安父亲是钱父的下属,希望他扒着钱莉不放手,借此得点好处。 之前他下乡的地方是大西北的一处荒村,就因为钱莉家里知道他家里在手底下工作,所以特地找了一个知青换了地方,目的就是让白利安多照顾一些钱莉。 这对于白家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也让他们认识到了巴结钱莉的好处。 一路上白利安对钱莉可真是嘘寒问暖,忍着她那娇贵的大小姐脾气,虽然窝囊,但远远比不上下乡到一个好地方的好处。 但不知怎的,从牛车开始,钱莉就不怎么跟他说话了,虽然之前也没主动说过几句,但寻求帮助还是有的。反倒是一直凑到那两个女知青跟前,昨儿个打柜子都没叫他。 钱莉要是知道白利安怎么想的都得喊冤。 她跟他本来也不熟,白利安占了她家便宜,她可不就得一开始用人几次。 后来牛车接受了云苓的药糖才知道,来到这地方,真想靠家里也难,她有清醒的自我认知,自己是没什么大能耐的,靠己不如靠人,白利安那种还得借自己家势的人根本靠不住。 倒是这个云知青看起来有几分能耐,就那个治晕车的药糖,她以前在首都医院开的都没这个好使。 她爸跟她说,要是明确知道自己没本事,就找个有本事的靠山,跟着对方,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但男知青不行,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可以在这边谈恋爱,结婚更不可能。 老知青都有了自己的人际关系网,自己插进去容易被坑,她爸说就她这脑子被人卖了还在给别人数钱呢。 虽然自己在这边吃喝拉撒不用愁,但是交个好朋友就多一份保障! 为了给自己找靠山,她连遇上邵知青都没打招呼呢! 钱莉看着邵桦远去的背影,如一棵小白杨挺立耸拔,满心落泪,为了自己的生活她牺牲真多。 云苓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戏有这么多,脑海里一直在跟系统对话。 “宿主,你已经被我强制绑定了。” “哦。” “这就是一个小说世界,我已经把剧情给你看了。” “哦。” “如果你接受我的任务,可以获得丰厚奖励。” “哦。” “奖励不仅有你们现在需要的物资还有重要的医书药材。” 云苓听到后面倒是没有敷衍地说声“哦”了,这一瞬间的迟疑让系统抓住了漏洞。 它抛出最后筹码:“你难道不想成为举世闻名的医生吗?” 云苓心里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很想。 云苓家学渊源,几乎是在医院里长大的。 她从小见惯了病患的生离死别,知道那种明明了解病情但却救不了人的无奈,也知道明明有解决方法却因为技术封锁而被迫放弃的不甘,终究还是心痛于病患及其家属眼里的希望逐渐消散的难过。 她沉默不语。 但系统完全知道她脑海里在想什么。 “只要你接受系统派发的任务,无论是超时代的医疗器械,还是古时损毁的医术,甚至先进的药品和医书都可以拥有。” 它下了一剂猛药。 云苓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但她仍坚信无功不受禄。 “让我先浏览一下任务需要和奖励,再决定是否可以接受。” 养成系统翻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接受协议,里面详细说明了任务流程和奖励丰厚,还提供了保障宿主安全的应急措施以及约束系统的干预行为惩罚,明确界定了系统的引导范围和涉及权力。 完全是一份保障宿主权利的协议。 云苓反问:“我完成任务,你有什么好处?” 系统翻出协议后面的附加条款。 里面也详细规定了宿主完成阶段性任务后系统可以获得升级指数,如果宿主没有完成,升级指数作废。 这相当于把宿主和系统利益挂钩了。 云苓严谨地通读一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才在脑海里认可了这份协议的有效性。 同意的一瞬间,她的脑海瞬间变了样子。 此时她仿佛没有站在永胜村的麦场上等待开会,而是进入了一个新型空间,有田有水有草屋。 系统响起声音:“人物养成系统绑定成功,解锁农田空间!” “宿主任务分为两种,一是现实任务,二是虚拟任务。” “现实任务由小说世界衍生,不定期颁发,现实中帮助女主完成任务,修补小说剧情。” “虚拟任务由养成系统颁发,定期颁布,分为阶段性任务和日常任务,日常任务包括播种空间农田、养殖家禽牲畜等,阶段性任务即农田产量、家禽数量等。” …… 人物公告一个接着一个,炸得云苓眼花缭乱。 她研究了好久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实里她要帮助苏暖摆脱上一辈子的痛苦,虚拟系统里她要种田养殖。 “系统,你知道,我日常也要上工,下工后还要种田,这对于体力薄弱的我来说几乎不可能。” 云苓知道自己体力不强,能完成大队的任务就不错了,回去还得种田,可真的是筋疲力尽了。 系统停了一会儿没有动,但几十秒后立即颁布了一个日常签到系统。 “每日一签获得力气加倍和五十升级指数,力气加倍可以提高身体力气的两倍,轻松种田不在话下,时效一日。” “每月一签抽奖功能,奖品包括生存物资和医疗物资不限,保底现金一百元。” 云苓眼睛一亮。 “此外,系统空间种田和养殖可以雇用系统出品的机器人代劳,未必需要宿主亲自动手。” 云苓彻底满意了。 但系统显然没有介绍完。 “无论是现实任务还是虚拟任务,宿主完成后皆可以获得系统升值指数,宿主可以选择购买系统商城出品的东西或者雇佣系统出品机器人,当然也可以选择赠与。” …… 最后那句话云苓肯定这绝对是系统的私心。 不过系统奖励真的很丰厚,如果她花完还有剩余的话也不介意送给它,毕竟自己留着也没用。再者,在系统商城消费也是变相的给系统送钱了。 系统捕捉到了宿主的这一想法,连忙顺杆爬地说:“系统商城购买消费的升级指数本系统只能占八成,其中两成要扣给主智脑。再者,我们系统也是要像你们人类一样买车买房的,不过我们买的是实体。” 云苓挑眉,惊讶,“你还有实体呢?” 系统那一团光闪了闪似乎有些兴奋,将自己的系统页面拉给云苓看。 “我们系统的实体可以承载系统智慧,拥有实体后我们可以在各个世界真实存在和穿梭,不必借住于宿主脑海中,可以拥有真正的自主操控权。” 云苓感兴趣地翻了翻,指着那个最贵的说:“以后我做任务,有闲钱了可以给你攒一个这个。” 可幻化成人的灵猫:系统标价升级指数。 一千万啊…… 系统看了看自己的剩余指数——。 这还是自己带了好几个宿主才攒下来的呢。 它不指望云苓这一个宿主能给自己攒出一个实体,但也没打击她的积极性,只是有些感动地说:“多谢宿主。” 小光球蹦了蹦。 在云苓看来倒有几分可爱了。 第五章 系统 “知青同志们,我们坚决执行党的领导,让知青同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让知青同志们在祖国广阔的土地上大有作为……” 赵大队长在台上说着每年必备的陈词滥调,老知青们都听烦了,但不得不乖乖地站在日头下面听着。 钱莉垫了垫脚尖,散漫地玩着辫子,跟褚菘蓝搭话:“这还得多久啊。” 褚菘蓝:“听着,总好过一会儿直接下地干活强,像你这种干一会儿就得腰酸背痛了。” 钱莉想反驳她,但也没想出什么话来,因为自己确实不想干活,只好怏怏地应着。 褚菘蓝倒是淡定,自己在家就有一片药田,在地里工作那是驾轻就熟了。 她看向云苓白皙的皮肤,递给她一双劳务手套,“你这回去还得买个帽子,要不然早晚晒破皮。” 云苓接过来,挽住她的胳膊,笑容浅淡温柔,“还是你有经验。” 钱莉瞧见了,撅撅嘴,话里有几分娇气,哼哼两声:“你怎么不给我呀。” 褚菘蓝暗自叹气,被她缠上是自己倒霉,认命的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另一副,“给你,记得后来买回来还我。” 钱莉兴高采烈地接过来,摇头晃脑地,“肯定啦,不会贪你一副手套的。” 看,这就是找个靠山的好处了! 大队长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段看似鼓舞人心的话,然而大多数人都没往心里听进去。 “老知青们回到各自的劳务岗位上,新知青都跟我来。” 赵大队长把他们六个人领到了田地里,指着一望无垠的庄稼说:“咱们主要粮食还是玉米小麦和水稻,你们刚才所在的麦场就是小麦地。咱们这块的玉米一年一季,也就是春玉米,不久刚刚开始收获,水稻也是。你们六个人,三人去玉米地,三人去稻田,有谁想自愿报名吗?” 九到十月份正是秋收农忙的时候,现在才刚开始,不算太累,等到九月中的时候才会感到吃力,这群年轻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顶过去。 云苓想了想,觉得比起弯腰收稻谷来说更愿意去密密麻麻的玉米地里掰玉米。 “我去玉米地。”听她开口要去玉米地,褚菘蓝和钱莉连忙紧随其后地说也要去玉米地。 赵大队长想了想,现在玉米收割还不忙,女知青去也合适,他们村里大多妇女也是去的玉米地里。 “那你们三个去稻田,有意见吗?” 三个男人没什么意见,去哪不是干活? 云苓她们到了玉米地还看到吴婶子,对方热情的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一手一个掰玉米去了。 玉米地里有四个小队,三个女知青分到了其中三个小队里,剩下一个小队是昨儿刚遇见过的李家婶子带领的。 吴婶子见状还松了口气:“幸亏老赵还有点心眼,没给老李家的分知青。” 云苓一听这里面就有事儿,从兜里掏出早早备好的葵花籽塞给吴婶子一把。 吴婶乐了:“嘿,你这孩子还挺上道。” 原来看这姑娘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眼神冷冷淡淡,还以为是个不好相处的。结果今儿个见她笑着的模样眼神弯弯,水光潋艳,一对招子就能勾了人儿魂似的,全然叫人溺在那汪春水里,哪里还有清贵冷淡的气质。 云苓昨天来的时候就看到要下工的一帮妇女聚在一堆嗑瓜子,所以今天上工前就顺手揣了一兜。 赵婶边嗑瓜子边八卦,手上的活也不落下,“你是不知道,去年那队知青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分配的,是老李带的队,一女知青被分配到了他媳妇那队,王艳当时就不乐意了,嚷嚷着知青拖后腿什么的,还说老李净给她找事儿,那虎了唧的样子给老李气得脸通红,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后来那女知青去了旁边二小队,这才安生了。” 云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接了句:“咱这地方还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啊。” 在外人面前就跟自家丈夫吵起来,而且还是单方面地训责,云苓当然佩服李婶这脾气了。 这话给吴婶逗得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连忙赞同。 “你还真别说,除了后来从鲁省那边过来的老周家一帮人,咱原先这嘎达还真不怎么重男轻女。别看王艳那糊涂样,她家还宠着自家孙女儿呢!” 云苓点点头,这年头由于劳动力的差距,就算口号喊的再响,重男轻女的老思想还是根深蒂固。像李家婶子直接当众怼自个丈夫的,还是少见。 时代如此,难以改变。 她不由得好奇,系统所在的时代是否会有这样的问题,于是便这么问了出来。 系统查了一些资料,给出了回答:“我们星际脑力劳动者居多,所以男女在这方面是平等的,但是军校这种地方还是男性居多。虽然基因改变已经将男女体力差距大大缩小,但文明很难被影响。” 云苓理解这种变化,社会的绝对公平几乎不可能,性别差异只要存在就不会完全平等,等女性在社会上达到的影响足以撼动男权地位时,男女平等的思想才会有所转变。 即使身为独生女的她,在学校也面对过重男轻女的现象。 每个人的渺小导致遇到这种事时实在无能为力,但每一次社会思想的变革也是由这些渺小的人物发起。 云苓越想越深入,但手底下的活也没停过。 吴婶看了一眼都要夸赞她,“小云知青,你这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啊!” 云苓笑而不语:那都得感谢系统的签到功能。 其实干了没多久,云苓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她是易出汗体质,一方面是天生,另一方面自己底子确实虚,她妈也调理过,但没什么明显变化。 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于是便不再理。 但现在云苓感觉到了出汗多的烦闷,额头上的汗流下来,垂到眼睫毛上,遮挡视线,鼻尖的汗珠坠在唇珠上,不擦不行。 再加上玉米叶时不时的刮蹭,她感觉满脸既红又痒。 “唉——” 说好快点适应,实际上自己半天就受不了了。 云苓暗暗吐槽了自己一句娇气,擦擦汗就继续劳务了。 【日常任务一:认真劳动三小时已完成,奖励五斤精细大米、100点升级指数,已自动发放至宿主背包。】 嚯,起码半个月的口粮了。 “系统啊,你说脑力劳动算不算劳动呢?”虽然有点取巧的意思,但是她一点也不想三十多度还得出来干活。 系统:“算。” 那就好办了。 反正云苓每日至少都得看三小时书,顺便把日常任务做了。 上午终于结束了,饶是有大力丸的功效在,云苓还是感到了些许疲惫,主要还是汗的黏腻感令她不舒服。 大队长过来送他们今年借的口粮。 按照商品粮标准算,一人每月30斤粮食,其中八斤细粮包括六斤白面和两斤大米,剩下都是粗粮,玉米面和土豆各十一斤。 先借他们两个月的份量,下次分粮还得秋收过后,但他们都是刚来的知青,干了没几个月,分也分不到多少,估计还得管大队借。 云苓拎着两大袋粮食像是拎空包似的,让人感觉不到她那里装了东西。 褚菘蓝和她一道回去,惊讶:“我可真是小瞧你了!” 钱莉慢悠悠地跟着她俩,脚步虚浮,话都不想说,全然没有早上那股子兴奋劲了。 云苓瞧着她有点中暑的迹象,跟她说:“你一会儿去我那拿包藿香散,回去用水冲服。” 褚菘蓝闻言也打量着钱莉,点头赞同,“你是有点中暑了,回去多喝点水。” 钱莉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走在两人中间,左靠一下右靠一下地晃悠。 她们没有灶台和铁锅,昨晚跟孙倩商量了一下,这两天先去她家带着口粮搭伙吃饭,周末去县里买口铁锅,那时候灶台也垒好了。 三个人多带了点口粮,到了孙倩家。 “这几天麻烦你了,咱们轮流做饭,轮流刷碗,你看行吗?”云苓觉得占了人家锅就不能不干活,四个人的饭量不算少,做起来也累。 孙倩摆摆手,表示这点小事都无所谓,一个人的饭也是做,四个人的也是做,“行,你们不来,我自己一个人还挺无聊。” 云苓帮着她捏起玉米面饼子贴在锅边,又把土豆切块炖在锅里,最后孙倩去后边地里薅了几把豆角洗干净扔里面。 褚菘蓝拿着碗筷瞄了一眼,“这么吃还挺方便。” “这还是我来了之后跟村里人学的,就胡乱一锅炖,到时候土豆炖豆角的汤汁都浸到了饼子里,不用蘸汤都好吃。” 孙倩在做饭上似乎颇有心得,“晚上你们来,我再做个凉菜,黄瓜拉皮。” 钱莉这时候缓过来了,有点精神,好奇地问:“拉皮是什么?” 孙倩给她介绍:“好像是用土豆淀粉做的,具体怎么做我也不会,我都是直接跟村里婶子们换的,透明的粉皮薄薄的却劲道十足,配上黄瓜和蒜末,特别爽口。” “我都等不及了。”钱莉刚喝完藿香散兑的水,嘴里发苦,正需要这种爽口的凉菜去去味。 孙倩笑着回:“那可不行,我现在可没有拉皮,得下午下工了去换。” 云苓掏出一包薄荷糖给她们分了分,多给了钱丽几颗。 “这东西含在嘴里提神醒脑,下午才是最热的时候,有这个不至于中暑。” 钱莉把它们捧在手心里,当作宝贝似的,再一次被云苓的能耐折服了。 “你咋这么厉害呢?好像什么都有。” 云苓摇摇头,摊开手心,“分完我就没啦,出门带的不多,要是还想吃我就得重新做了。” 褚菘蓝看向她,有所指向地说:“你以后缺什么药材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联系。” 云苓勾起唇角,心想这才对嘛,合作双赢。 “这个东西很简单,山楂、甘草、薄荷叶和麦芽糖,很容易找到,以后要做别的再麻烦你啦。” 褚菘蓝点点头。 孙倩听到她们对话心里倒是有点成算,不过因为和对方也不算熟,到底是没说出口。 而钱莉正沉浸在抱上一根大腿的喜悦当中,完全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中午午睡了一会儿好歹是解了乏,云苓才抽出空闲看着这几个日常任务。 【日常任务一——劳动三小时:已完成】 【日常任务二——种植空间农田两亩】 【日常任务三——养殖家禽牲畜五只】 【阶段任务——将空间农场升至一级】 目前农场升值进度条为零,详细信息显示农场属性:一间二十平米茅草屋,农田十亩,养殖场容量二十只。 云苓算了一下,五天就可以完全达到耕种和养殖水平,升至达到零级水平,而一级农场的属性为:一间四十平米茅草屋,农田五十亩,养殖场容量六十只。 属性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不仔细看就会百分百忽视。 【温馨提示:系统农场作物与现实农产品实现一比一兑换,都可以兑换成系统升级指数进行消费。】 也就是说现实的东西可以拿到系统里面,系统产出和奖励的物品也可以拿到现实中使用。 “这条怎么写这么小?” 系统委屈巴巴:“主智脑设置了禁止诱导宿主消费条例,这条存在诱导消费的嫌疑。” …… 云苓感叹:“你们还真是严谨。” 晚间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黄瓜拉皮,果然是孙倩描述的那般爽口,一盘被四个人吃了个精光,连蒜末都没放过。 下工后泥瓦匠老刘叔按照约定过来给大家垒灶台,从最里面的云苓开始依次轮流来。 云苓给老刘叔倒了一碗冰冰凉的红糖水。 老刘也不推辞,抹抹手上的灰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喝了,喝完之后心里美滋滋。 毕竟这红糖啊,一般都是给坐月子的女人和小孩喝的,他们大男人还真很少喝,大队长家一般都很少拿红糖水出来接待人。 心下掂量了几分,决定给这帮人好好垒几个格外结实耐烧的灶台,保证不漏烟不易塌。 见人喝完了,云苓又去给续了一碗,这次老刘说什么也不喝了。 “这东西好着呢,你们留着自己喝,我一碗甜个嘴就够了。” 云苓把碗放在靠近刘叔一旁的土砖上,笑吟吟地说:“这专门就是用来招待您的,您可别跟我客气。” 要不说这文化人说话就是好听,听了这话,老刘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客人,而不是来干活的呢! 她接着说:“刘叔,我看您这手艺好着呢,不知道您能不能做围墙啊?” 老刘心想,还有活? 他立马支棱起来了,“这村里无论是起房子还是搭围墙,都得来找我,因为我干得仔细,不糊弄人。” 云苓笑意更深:“那正好,我还想在后院圈一块自留地,顺便搭一圈高高的围墙,要带后门的那种。” “小云知青,你放心,等我给你们垒完灶台就给你找人拉砖做围墙,这活交给我,你放心!”老刘拍着胸脯保证。 “交给刘叔我自然放心。”云苓指着灶台,“等我买完铁锅,您找几个人搭围墙,到时候我就能按照村里的规矩包饭了,工钱砖钱自然也是给的。” 这年头,只要给钱,就没有办不来的事儿。 老刘看她敞亮,自然也不能不干实事,心想着回头就找砖厂的儿子拉砖,先把小云知青这破屋补一补,再起一座高高的围墙,这一趟能赚不少钱呢! 他整完灶台,看见屋顶破破烂烂的瓦片,热心地帮忙,“小云知青,你这屋顶瓦片容易漏雨,我上去给你捡捡瓦,拾缀拾缀。” 云苓连忙借了梯子,这可省了她不少事儿。 临走她也没亏待人家,把剩下那点子红糖都塞给人家了。 她环绕屋内四周,炕上整整齐齐的草席,等待干透的灶台,窗明净几的窗户,逐渐有了能住人的正经样子。 第六章 县城 晚上十点多,临上床之前云苓按照习惯翻了三个小时的书,然后进入了系统空间。 今天的日常任务奖励了100点指数,正好可以在商场买了两个种田机器人和一个养殖机器人,云苓还买了小麦和稻谷的种子各种一亩,把五只小鸡崽扔进了养殖场。 机器人每亩需要50点升级指数,而一个养殖机器人能看顾五十只牲畜,小麦和稻谷种子每亩耗费五点,小鸡崽一只三点,小猪崽一头八点。 【本月抽奖恭喜宿主获得100点升级指数。】 【扣除175点升级指数,宿主盈余25点。】 【日常任务二——种植空间农田两亩:已完成。奖励五斤精细面粉、100点升级指数,已自动发放至宿主背包。】 【日常任务三——养殖家禽牲畜五只:已完成。奖励五斤双黄鸡蛋、100点升级指数,已自动发放至宿主背包。】 【宿主累计获得225点升级指数。】 云苓看了看奖励,估计以后自己不用上工都能吃好喝好了,可惜现在还不能不上工。 她蹲下来盯着土壤和种子,问道:“系统,空间农作物生长周期多久啊?”她可不想等明年才能收获,这样升级会很慢很慢。 系统:“宿主放心,系统空间的土壤、空气、水份都是经过改良的,可以将植物生长周期缩短五倍。按照系统商城所提供的高级种子品质,二十天就可以进行收获了。” 云苓咋舌,快一点的春小麦也要100天左右,早熟玉米还得75天呢,这下她彻底不担心自己会饿到了。 依据系统给的收购粮食标准,一亩地平均收获一千斤,每十斤1个指数点,她一亩即可兑换100个升级指数。 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购买系统里那本《中医病例收编》了。 得花六百个升级指数呢! 云苓怀揣喜悦渐渐沉入梦乡,梦里的她躺在诸多医书上滚来滚去,鼻尖充满了油墨的味道。 …… “明天周末,一起去县城看看?” 清晨,三个少女刚一碰面,云苓就提出了购物邀请。 钱莉答应:“我是一定要去的,这里要啥没啥,我昨晚睡到一半,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灰,全是墙上掉的。” 云苓庆幸自己之前借了报纸糊墙,不过最好还是再挂一层蚊帐,听吴婶说这里的秋蚊子特别毒,咬人鼓大包,划十字都不止痒。 褚菘蓝准备的东西齐全,盖因她之前走南闯北有经验,但是这边还是第一次来,总有东西不够。 “我也去,我得买把锁。” “你提醒我了,我也没有锁头。” 三人时不时地聊几句,慢悠悠地到了玉米地。 “吴婶早啊!”云苓笑呵呵地跟大家打招呼。 吴婶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云知青来了没几天,是融入村子最快的一个。 平日里上工干活不比她们这些农妇差,她们偷懒的时候小云也会跟着闲聊,还时不时带点瓜子花生给她们当零嘴,要不是这张小脸过于白皙娇嫩,她都要以为小云就是他们村里的姑娘了呢。 “云知青啊,你说你这上工也好几天了,这脸怎么一点没被晒黑呢?” 吴婶就奇了个怪了,这脸一点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反而看起来起色越来越好了呢? 云苓当然不能说系统提供的力气加倍并没有让她消瘦难堪,而她自己本身就是不易晒黑的体质,这才造成了这样美丽的误会。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推销自己的好机会。 “我们家有个方子,专门用来抹脸的,每天晚上回去敷个半小时,对修护脸颊有点帮助。” 这并非假话,这药方是她外公以前教她的,对于轻微日晒和皮肤干燥是有用处,虽然不会变白多少,但起码能保证皮肤不泛皱不起皮,皮肤状态好了,自然气色也好看。 这年头,就算是劳动人民也在意自己那张脸的,但由于物资匮乏和资金不足,所以妇女们平常买点蛤蜊油和雪花膏都算奢侈了。 吴婶大儿子送了他媳妇一罐万紫千红雪花膏,当时村里的大姑娘们议论了好久,结果最后惨遭小儿子宝生毒手,祸害了一大半,被他爹狠狠揍了一堵。 周围的婶子们听到她们谈话顿时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将云苓围成一圈。 “小云知青,你还有这本事?” “你说我们四十多岁的老婆子还能用的上吗?” “我这皮肤干的跟树皮似的能有用吗?” “……” 云苓抹了一把汗,耐心回答:“这方子效果因人而异,但是都会起效,越是干燥受损的皮肤越能看出效果,但是我手里现在没有制作的草药,还得等我去县城的中药收购站看看。” 众人听说还得用中药,渐渐生了退意,因为她们觉得中药都贵,每次生病去开药都得花好大一笔钱,买不起买不起。 吴婶家里倒是不缺钱,毕竟她男人大队长还有津贴,跃跃欲试地说:“小云啊,你去县城看看,要是做出来卖我一份。” 云苓可没打算真要钱,一旦涉及金钱交易,就有可能被眼红的人举报成投机倒把,用东西换倒是可以。 她点点头:“婶子放心,我凑齐药材就做,其实也不贵,有的药材咱这山里都能采到呢!” 左边的林寡妇听了一耳朵,犹豫上前,“小云知青,你说咱这山里也有是真的吗?” 云苓没说错,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调查,哈省山脉有八宝——人参、鹿茸、黄芪、穿山龙、五味子、枸杞、刺五加、桔梗。其中名贵药材稀少难寻,但也有许多常见但品质好的药材漫山遍野。 这里,简直就是天然的药材种植基地。 “当然了,我这几日下工后就去山里走了几遍,都没往深处去就已经看到了好几种常用药材了。” 林寡妇家里的独子窦章,从娘胎里就带着病,从小体弱靠药维持着,去医院用那个大机器没检查出大毛病,中医也只能定期开药熬着喝。但药钱太贵,农民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更好况她家就她自己劳动,省吃俭用攒下的家底这些年都被掏空了,是这个村里鲜少的穷苦人。 那老中医早早跟她说这病不能根治,全靠药吊着,实在买不起可以直接给他药材,他这边收个加工费意思意思就算了。 但她一个寡妇连字都不识几个,上哪找药材去?她也问过收购站,结果人家不散卖,大批量购买她又没那么多钱,真真是没法子了。 吴婶也知道林寡妇家里情况,跟她换了一个位置好方便两人边干活边商量。 林寡妇对她感激一笑,凑近低声问:“小云知青,我儿子吃药花不少钱,人大夫说可以把药材给他,能省一大部分中间钱。听说你认得药材,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上山的时候顺便帮我带点?放心,我不占你便宜,我可以给工钱的。” 云苓想了想,自己反正也是采药,看见了顺便采点也不碍事。 再说这林寡妇身上补丁一块一块的,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家,跟人要钱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林嫂子,你把药方给我,我看看能不能找到,找到就给你带。工钱什么的就不必了,顺手的事儿,把钱回去攒着买点营养品给孩子补补比什么都强。” 虽然是顺手之事,但林寡妇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紧紧握住她的手几番道谢。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要是小云知青真能办成这事儿,她怎么说都要送上谢礼的。 又是一日辛勤劳作,午休时云苓把三个日常任务都完成了,这次开垦的两亩地种了许多果树,苹果、芒果、桃子、柑橘、樱桃、葡萄、石榴等若干,又买了两只鸡三头猪仔。 果树苗贵一些,零零碎碎的把之前攒的升级指数花了一半。 连做了几日的虚拟任务,也没见现实任务发布,若不是在县城遇见女主苏暖,她都要忘记这本小说剧情了。 周末村里放假,妇女们都坐着牛车一起去县城采买,云苓她们早就约好了自然要去。 途中拥挤颠簸让云苓感到轻微不适,下定决心等再过一段时间一定要买一辆自行车。 只是财不露白,她一个女知青被人知道有能买得起自行车的钱财不是好事。但只要有人先买了,这事便不稀奇,她就可以紧随其后跟着买一辆。 三人下了车直奔县城中心的新世界百货商店,她们天没亮就再赶路了,所以到的还算早。铁制品柜台刚上架了几口铁锅,云苓三人迅速拿下,连带着买了锁头炊具等一应物品,在日用品柜台那儿看见了保暖壶,也马上掏票买了。 油酱盐糖醋这些各来五斤备足,其他不常用调料云苓也都买了一斤,这一大手笔将调味品的各种票据花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她做饭手艺不算好也不算坏,因为平时在家也用不上她做饭,都是交给保姆做,但该有的还是都得有,所谓“差生文具多”嘛! 买完必需品三人就决定各逛各的,都戴着手表,约定一个小时后在门口集合。 云苓转战布料商店,买了两丈老粗布用来做两套被褥床单,余下的还可以包一下枕头做个枕套,两尺墨绿厚粗布做窗帘,五尺米黄细棉布屯着慢慢做里衣,临走时候又顺便淘了一卷蚊帐。 至于外衣,她直接去了成衣店买了一套白衬衫黑裤子套装,一套黑格子衬衫和棕色棉布阔腿裤。 她又不会做衣服,就别浪费那些好布料啦。 小县城的成衣店款式不多,她也没逛多久又回了食品商店,买了三瓶黄桃罐头、一袋奶粉、一罐麦乳精、三斤鸡蛋糕、一斤长白糕、一盒桃酥、一袋炉果和江米条混装、还有老式大圆饼干和动物饼干,一共好几袋子。 柜台的售货员看她买了这么多东西都出奇的笑脸相迎,要知道她们平日里可没这么殷勤,爱买不买的态度都是平常。不过是见着云苓有财力买这么多,觉得她非富即贵罢了。 百货商店最不缺的就是人挤人,每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恨不得把钱都花光。穷人虽然多如牛毛,但有钱的也不少。 趁着有货多买点,毕竟这年月有钱都未必能买到东西呢! 云苓一个人是绝对搬不了这些东西的,她买之前就想好了,走到一处隐蔽地方,将东西都运回空间茅草屋里,只留下几件别人已过目的物品背在背上。 东西买差不多了,云苓在门口没等多久,就等到了其他两人。 她扫了一眼,看到大家东西都差不多的份量便放心了。 时至中午,她们来到国营饭店打牙祭,下乡这几日来一点荤腥都没沾到,虽然不至于日日粗粮,但味道实在寡淡。 柜台挂在上面的木牌用毛笔字写着着菜名:红烧猪蹄、溜肉段、白萝卜丸子汤、酸菜粉条、茄汁鱼,醋溜白菜,清炒豆芽。主食:白面馒头、白米饭、芝麻盐烧饼、鸡蛋疙瘩汤,另外还有一个今日特供猪肉馅饼。 听见旁边人谈话:“今儿的菜色齐全,咱快点进去,不然一会儿就卖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服务员喊:“红烧猪蹄售罄!今天卖没了!” 褚菘蓝拉着云苓和钱莉就往里面跑,一手一个,把东西放桌上占了位置,飞毛腿似的去了柜台那边排队。 轮到她们三人时,服务员连头都没抬,点了点牌子示意她们点菜。 褚菘蓝熟练地递上提前算好的钱和粮票,气都没喘匀地开始点,“溜肉段、丸子汤、茄汁鱼各三份,猪肉馅饼六个。” 来饭店当然都要吃荤,素的她们自己在家都能炒。 服务员:“猪肉馅饼只剩四个了。” 云苓听到站在她后面的青年传来一声哀嚎,开口改道:“那只要三个馅饼,再加一大份肉沫疙瘩汤。” 后面的男青年眼冒绿光,一副饿急眼的样子,看见她们跟恩人似的。 “谢谢同志!”至少还给他剩一个。 茄汁鱼被打包放进了刚买的铝饭盒里,留到晚上吃,其他菜都被三人风卷残云般吞食,连云苓都有些不在意自己在家时遵守的饭桌礼仪了。 三个女同志吃饱喝足上了牛车,颠着颠着就回到了村口,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云苓回眸望去,是邵桦骑着他新买的凤凰自行车回村了。 她眼睛一亮,真心实意地勾起唇角,出头鸟这么快就来了? 钱莉感叹:“邵知青这么有钱啊!” 又好看又有钱的大腿谁不想抱呢? 褚菘蓝直言不讳:“你也不像是差这一辆自行车的人啊?” “我在家里有一辆,就没想起来要在这边也买一辆,再说自行车票也不是说整到就能整到的。” 不止她们在议论,车上的婶子们也在看着邵桦指指点点,眼里都是惊喜的光芒。 邵桦感觉被当成稀奇动物似的观赏,脸色微红,连忙绕开牛车骑车走了。 他回头偷偷瞄了云苓一眼,见对方的目光完全没放在自己身上,心里气哼哼的。 第七章 拯救女主 牛车赶着进了村,听见村口一户人家传出砸碗砸盆的声音,还混着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怒骂。 云苓听到婶子们唠嗑。 “这是老苏家?”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苏岩和他媳妇儿。” “苏岩可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啊,他对她媳妇儿不是千依百顺吗?怎么可能吵架?” “嗐,夫妻过日子哪能不吵架的?” “昨儿个我还看见周爱香她妹妹从她家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外走呢!” “……” 【现实任务——女主生命体征流失,请宿主立即挽救女主。】 …… 这任务来的太突然,女主苏暖目前人在哪都不知道呢,让她怎么救? 云苓暗自腹诽,系统倒是机灵地调出地图,上面显示女主目前就在自己家里。 苏家吵架声音渐渐歇息,云苓跟两个小伙伴说了声有事,让她们先走。 两人带着她的东西回了知青点,云苓看人影远去才敲了苏家的门。 “苏暖在家吗?” 一个男人过来开了门,声音里还有未平息的怒火,所以语气没那么好,“有事儿吗?” 云苓像是没注意到时机不太对似的,笑眯眯地说:“苏暖昨天管我借了一本书,说今天还给我,但现在傍晚了也没给我,所以我就上门问问,她在家吗?” 苏岩压下怒火,不愿在外人面前揭露家丑,深吸几口气,敞开门让她进去,“小暖在东面那个屋子,你直接进屋找她。” “谢谢叔。”云苓低头快步掠过院子,当作没看见女人在角落里抹泪的样子。 见人进了屋子,苏岩压低嗓子对周爱香呵斥:“你明天就去你大哥家把东西给我拿回来,还有家里攒的四百块钱。要是没拿回来,这日子也甭过了!” 他挥了挥手里的皮带,手臂上的青筋令人胆寒。 周爱香嗫诺地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在丈夫的武力值下屈服的点了头。 她就不明白了,大侄子要结婚借钱怎么就不能借了?平日里给东西也没见他生气,今天怎么这样了? 苏岩自然看出她的不情愿,白了她一眼,“四百块钱都是我赚的,你拿走说一声都没说,以后家里钱你也别管了。以前的东西你偷偷拿我就当眼瞎了,如今你再敢往哪边送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小暖小民两人瘦得跟杆似的,你大侄子胖得跟猪似的,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的娘?!” “管我要娶媳妇的钱?他爹是死了吗!有脸跟他妹夫要钱?” “还有你那个妹妹,以后上门我见一次赶一次,跟耗子似的天天运粮,你们姐妹俩一个德行!” 苏岩以前不是不知道媳妇儿接济娘家,但她总说是她大哥养的他们,养育之恩不得不还,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今天去了邻村才知道,以前养家的是周大姐,根本不是她哥,周家大哥就是个米虫,吃了睡睡了吃,一个大男人每天公分连一半都赚不上。 本来就憋一肚子气,回来之后,小暖瘦巴巴的样子,到他跟前急急忙忙地说她小姨把家里铁盒子里的东西拿走了。 苏岩一看,整整四百块钱都没了! 就剩了几毛几分凑起来五块钱不到。 那都是他长年累月给公社食堂抗豆子磨豆腐攒出来的家底啊! 这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再看到小暖瘦得皮包骨的样子,联想起周家大侄子胖乎乎的模样,当即抽出皮带朝周爱香挥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婆娘发火,也是第一次打婆娘。 毕竟自己也真心喜欢她,不然不可能花88块钱的彩礼和缝纫机自行车娶她。 原以为他们日子过得不错,但遮羞布一扯,他们还不如平常吵闹的夫妻呢。 他也有错,他的忽视,他的容忍,导致两个十岁大的儿子女儿吃不饱饭,穿不上好衣服。 其实苏岩是公社食堂的搬运工,每月工资20元,从结婚前就开始干,十多年了,家里钱足以保证吃喝不愁的。爹娘身子骨还健朗,和媳妇儿一起在地里刨食,工分起码能养活自己。 结果,他现在才意识到,爹娘十多年没穿过新衣裳,女儿儿子吃不饱穿不暖,可能身体连林寡妇家的儿子都赶不上…… 他蹲下深深叹气,这日子过的,稀碎。 苏家夫妻在外面各愁各的,苏暖屋里却安静得吓人。 十三岁小姑娘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云苓上前探了鼻息,特别微弱,又看了看表相,食指搭脉。 “这是饿得昏死过去了?” 她方才进来看到苏家的青砖红瓦,院子也晒着刚收的粮食,应该不至于饿死人的啊? 怎么会这样? 云苓蹙眉,从空间里掏出刚买的那罐麦乳精,用窗台上水壶的温热水冲了一大海碗,给她掐嘴灌了进去。 然后给她嘴里含了块易化的奶糖。 这才出门跟苏岩说:“苏四叔,小暖她好像没动静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刚才给她搭了脉,发现她饿昏过去了。” 苏岩也没注意到这人会号脉,一听女儿昏过去了,手忙脚乱地冲进屋。 一个大男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 云苓适时提醒他:“苏四叔,你得赶紧把小暖送到医院,注射葡萄糖,路上带一壶糖水,时不时灌一口进去。” “要是还能灌进去就来得及,要是灌不进去就完了。” 一般饿昏的人需要立刻补充糖分,但如果发生了低血糖昏迷,甚至低血糖危象,需要立刻注射葡萄糖。 苏暖现在至少还能进食东西,再拖延一会儿就麻烦了。 苏岩连忙抱着苏暖去大队借车,连院里的周爱香理都没理。 云苓算了一下时间,只要苏父今天到达县医院,苏暖就没事儿。 功成身退,她也该离开了。 云苓看见还在院里抽泣的周爱香,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她也是苏暖的亲生母亲,可是刚才像是没听到自己女儿送医院似的,还在若无其事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 天下父母千万样,也不是每个父母都会将自己孩子视若珍宝。 虽然云苓知晓周爱香为什么会这样,无外乎是家庭教育和社会趋势的共同影响,但还是难以同情。 晚间云苓在家享受着新铁锅做的炒菜时,钱莉一脸八卦地跟她说了苏家的事情。 “没想到你还是个百事通。”云苓感慨,谁想到这么一个娇贵的人才一周就已经了解了大娘们那些八卦。 钱莉嗐了一声,“在这儿我连录音机都没有,可不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干嘛!” 提及录音机,云苓倒有个想法,正好跟她说了:“我手里呢,有一张录音机票,但是没有钱,想着找人跟我分摊一下,到时候大家一起用,省钱。” “你还会差钱?”钱莉虽然疑惑,但还是一口答应,“我跟你合伙,咱再去问问菘蓝。” “行。” 云苓立马快速地把碗筷收拾了,俩人一起去了隔壁。褚菘蓝本就是个好学的,自然没有不同意。 三人约定下周末就去买录音机,到时候就放在云苓家,每天下工后到睡觉前抽出三个小时一起学习,云苓还决定顺便把自行车也买了。 “苓苓,你之前拜托我买的药材我收到了,你过来看看。” 钱莉对这东西不感兴趣,找个借口跑出去继续八卦去了。 云苓跟着褚菘蓝来到房后,打开麻袋,检查了一下药材成色。 她很放心褚菘蓝的人品,但看见这药材还是惊艳了一下,这可比市面上的同等价格品质要好许多。 “你没多花钱?”她难得犹疑。 褚菘蓝笑容里带着几分自信,“我从小就跟我外公和这些打交道,还用不上我打脸充胖子,你放心,就是你之前给的价。” 难得遇到半个同行,跟人还有话聊,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我这次还收了一些顶好的种子,打算在后院开一片自留地,先种一片药材试试土壤。” 云苓点点头,褚菘蓝乐意种,她到时候就有地方收,还省得每次都跑去可远的地方买,于是她把自己也要开地圈围墙的事儿也跟褚菘蓝说了。 两人互通了一下以后的规划,一拍即合,连大概的合作内容都商量好了。 半夜,云苓趴在炕上,蹭了蹭有点硬的荞麦壳枕头,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展望,一时心潮澎湃难以平复。 【现实任务:拯救女主已完成】 【任务奖励:一整套高考学习用书及习题。】 这个奖励简直太合云苓心意了,她在看完梦里那本小说时,就知道六年后会恢复高考。 不过,她刚说完要买录音机学习,系统就给她送来了书本,这也太巧了。 “系统,你们奖励是提前定好的吗?” 系统半晌才给出回复:“关于奖励内容都是由主智脑直接指定,系统无权干涉。” 云苓了然,合着就是巧合。 深夜,宾县医院。 “暖暖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苏岩坐在床边给闺女掖了掖被角。 苏暖在医院醒来,有点后悔自己用了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招数,想着娘偷拿家里钱给大舅,就算爹知道了也不至于发大火,说不定还会像以前一样轻轻揭过。 她发了狠心,决定把事情闹大,一不做二不休,从前几天开始就偷偷断食,到时候爹看到她的样子,肯定会火上浇油,给娘一个记性,没想到一下子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饿死。 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爹,我没事儿了。”然后她状作四处打量似的,问道,“娘呢?” 苏岩这才反应过来周爱香压根没跟过来。 这也是她亲姑娘啊,进医院都没来看一下吗? 苏暖心里倒不在乎,上辈子她离婚了她娘也没过来看一下孩子,她早就死心了,这下只是做样子给她爹瞧瞧。 她没想让爹娘离婚,只是在家里她必须死死压着她娘,免生事端。 苏岩安慰地笑笑,给周爱香扯了个谎,“你娘在家照顾你小弟,我就没让她过来。” 心里却格外不得劲,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非周爱香不娶。 苏暖才不信呢,但面上却放心了,“早上我看娘让小姨把德民送去大舅家了,现在送回来了吗?” 苏岩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儿,但是跟着周家那边几个侄子一起玩早晚被教坏。他皱皱眉,没把心中顾虑说给小闺女听,大不了以后和周家那边别来往了。 他可不是重男轻女那种人,也不希望儿子被那边带得重男轻女。 “送回来了,你不用担心他,那就是个皮小子鬼机灵。” 苏暖垂眸,德民小时候是机灵,但是后来长大了却被人坑进监狱,这其中怎么一回事她后来也不知道,毕竟从弟弟结婚后姐弟俩来往也少了。 但就凭着她弟弟没工作没钱那会儿还想着给木花买菇娘这一件事,她就觉得这个弟弟还能改好。 慢慢来,慢慢来,一步一步,这一辈子,她绝不会再让别人毁掉她的生活。 第八章 傅家 苏家夫妻吵架在村里的热度几天就散了,毕竟谁家夫妻没红过脸没干过仗,没什么聊头。 村里消停了一个多月,秋收时候大家都累得说不出话,连钱莉都不再出去遛弯打听消息了。 云苓不仅帮林寡妇采了药,还帮她看了一下原来的方子。 县城老大夫开药很是温和,这方子在她看来,就是个补身体都没啥效果的药方,估计人家也是没法子确定病根不敢下猛药,所以这一张药方用了十来年。 老大夫讲究先养后治,但云苓给林寡妇的小儿子窦章把过脉,他的身体可以承受住一些猛药的冲劲,所以写了一张让林寡妇给老大夫过目,要是他们愿意用就用,不愿意也无所谓。 这种弱病随着孩子长大,一边体质增强一边加以锻炼,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就是干不来重活。 但或许就这一点干不了活,就让在地里干活的农民觉得天塌地陷。 为保稳妥,云苓并没有一上来就下太多猛药,她虽觉得先治后养更有效果一些,但也想让窦章母子少点担心。 幸运地是,老大夫觉得这张药方可用,或许比他之前开的那张更好,于是便让林寡妇按照这个抓药。 这让林寡妇看到了新的希望,当晚回来就给云苓送了一篮子鸡蛋,数量不多,十个左右,但这估计是他们家能拿出来最大的礼了。 云苓没要。 这鸡蛋留给窦章补身体用,她又不缺鸡蛋吃。 林寡妇喜气洋洋的样子被村里人看见,上前问怎么回事,林寡妇一说,竟然在村里掀起不小的动静。 这下人人都知道,新来的云知青会医术,而且手段了得,窦章那小子都能得治好了。 人云亦云,把事情说得越发离谱。 甚至最后传到云苓耳朵里,就成了“云知青医术斐然,一出手,窦章就啥事儿没有了。” 这下全村人,有点头疼脑热就来找她看,把云苓从褚菘蓝那买的药材消耗殆尽。 她也没收乡亲们的钱,所以每家来看的时候都带点自己家的粮食鸡蛋腌菜什么的,导致云苓即使不用系统的东西也能吃饱。 “云知青!云知青在家吗?” 这样类似的话,这近半个月已经响起了好几次了。 云苓只得放下手里刚从系统兑换的病例汇编,开门问道:“吴婶?你怎么来了?” 吴婶满头大汗,见她出来,一把拉着她往外跑,边走边解释:“那傅家不做人的后妈金梅,把她婆婆气得昏了过去,傅华那个窝囊废下工回去看见韩大娘躺炕上一动不动,居然也不想着喊人送医院,来大队找你赵叔。你叔听了,赶紧让我来叫你,他去安排车,恐怕得麻烦你先看看,不行就送医院。” 云苓听到事情来龙去脉,心里有了底,老人气火攻心。 “婶,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去拿药箱,马上回来。” 吴婶把她拽得匆忙,云苓连药箱都没带,光杆司令一个。 两人脚步不停,很快到了傅家。 “都让让,都别挤在门口看热闹了,让小云先进去!”吴婶嗓门嘹亮,众人齐刷刷回头,望向云苓。 …… 云苓顶着众人热切的目光低头快步走进傅家,来到傅家大娘的炕上把了脉,又翻了她眼皮仔细看了看。 随后,便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的药散,对旁边吴婶说:“吴婶,这个麻烦你先找人用热水化开放凉,一会儿我施针后给大娘灌下去。” 吴婶惊讶:“还得扎针?!” 云苓淡定地点头,冷静的抽出针包摆在炕桌的煤油灯旁。 屋外有个女人听到信儿了赶忙把人扒拉开,言辞激烈,“不许给我妈扎针!这要是扎坏了,谁负责!?” 这是吴婶刚才说的那个后娘金梅了。 吴婶其实也担心小云知青是否会给人扎好,但现在已经拖了几个小时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她站起来呵斥,满脸怒气:“金梅,你把韩大娘气昏了也没送医院,就让人躺在炕上,如今小云知青有办法救人,你又不让,你这是想活活耗死你婆婆嘛!” 可不就是这么个事情。 气昏了不送医院,如今又拦着救人,居心不轨啊! 周围看热闹的邻里乡亲早就想说了,这又议论起来。 “我看啊,保准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前虐待继子,如今气死婆婆,这傅家以后她就说的算了。” “这女人心怎么这么狠!幸好承序那孩子去当兵了,不然得被人磋磨成什么样!” “就是可怜周大娘了,一把年纪,儿子儿媳也不孝。” “以前那个儿媳妇倒是孝顺,可惜难产没了,唉……” “孔薇那是周大娘从小收养在身边的,当亲闺女似的,那能一样吗!” 金梅最不忿别人提到孔薇时就是一脸称赞,每每让她感觉自己是被比到泥里。 同样的年纪,傅华和老太太就把孔薇捧到手心里,她就只能自荐给傅承序做后妈、还保证会对他好才能被娶进门。 都是女娃,不过是孤儿的孔薇就能去学校上学,因为傅老太太是学校校长,而她只能在家里做家务干活还照顾弟弟。 孔薇穿的干干净净板板正正,她捡人家旧衣服都只有一件。 还有最让她恨的就是,她喜欢傅华,年轻时候就让她家提亲上门,结果被拒了;而傅华亲自求到老太太面前,让她把孔薇嫁给他,还发毒誓会对她一辈子好,否则就孤苦终老病痛缠身。 而她金梅,生生拖到孔薇死了,又上门提亲,还得被逼着保证要对傅承序那小崽子好,不然就不得好死。 毒誓她发了,所以她嫁进门了。 她才不信什么神明保佑,她只知道命都是自己拼来的,要不是她不要脸面上赶着给人做后妈,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 她确实存着一份想让老太太早死的念头,但这次她只是担心那个人年纪轻轻的,把老太太扎瘫了,到时候不还得她伺候? 金梅听着众人的闲话,心里也埋怨吴婶,她不那么热心,直接把老太太拖死,啥事儿没有了。 “吴婶,你看你这话说的,我有那害人命的胆子嘛?”金梅讪笑,“我就是怕这女同志给我婆婆扎坏了。” 众人一想,此话不假,小云年纪轻轻的,也不像那老中医会扎针的样子。 连吴婶也担心小云知青万一没个准头,给韩大娘扎坏了可咋办? 云苓却完全没在意,她勾唇一笑,眼底半点笑意也无,“这位大婶放心,我三岁配药五岁执针,就是让我开刀做手术我也不惧。就算我今儿个扎坏了,你只管去公社告我,让革委会的人来抓我进农场。” 她见过病患家属过于担心而质疑医生治疗方案的,也因为过于年轻资历太浅被人怀疑医术的,所以金梅那点心眼她根本不放在心里。 村民的忧虑她也能理解,但完全没有因此退让的意思。 此话一出,人群都因为她的严肃和果决静了下来,连金梅都不敢再说什么。 只有吴婶仗义执言,拍拍胸脯向她表示:“小云你放心治,这两个不孝的东西不愿意送老人去医院,最坏的结果不过就这样了,治不好他们要赖你,你赵叔那关都过不去!” 云苓点点头,对她笑笑表示感激。 吴婶这话说出来可不容易,也相当于帮她承担了一部分压力。 云苓凝神将银针扎进韩文秀的皮肤里,连着几针格外冷静,丝毫不见紊乱,那股沉静劲儿,分毫不似十七岁的人,反倒像是经历几十年磨砺才有的动作。 她的沉稳被大家看在眼里,连看热闹的人都不免屏息,傅家院子站了许多人,可每个人连大气都不出一声,似乎针落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直到最后一针扎进穴位那一瞬间,站在炕边的傅华忽然发现老人的眼皮动了动,不由得惊呼:“娘!我娘醒了!” 嚯! 韩大娘真就被小云知青扎醒了! 这下院子里看热闹的那些人像鸭子出窝似的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云知青这么厉害!?” “我还以为她就会开些药,没想到扎针都会!” “你没听她刚才说人家五岁就会了,这说不定比咱县里的老大夫都厉害呢!” “她刚才还说啥开刀,做手术,都会?” “云知青可真有本事,怪不得林寡妇她儿子身子骨都好了。” “……” 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闲聊。 韩大娘鼻息逐渐趋于稳定,人缓缓苏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白皙娇嫩、清丽可人的小丫头。 “薇薇?” 她以为自己都到了地底下,看到了早逝的薇丫头,眼眶立马充满泪水,声音哽咽:“是薇丫头吗?” 她目光被泪水遮得模糊,再加上心绪不平,根本分不清面前人是谁,只觉得这股优雅文静的气质,和她早逝的养女像极了。 “薇薇啊,是娘对不住你,娘护不住承序,让他幼年吃不饱穿不暖,年纪轻轻就去了军队打仗。” “他那后娘给我传来信儿,说承序在部队受了重伤,人还在救治中,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啊!” 老太太哭得让人心碎,在场有些村民都是被韩大娘教过的,对她都有些师生感情在。一想到十几年前傅家幼子傅承序被苛待成瘦瘦巴巴的模样,现在又受了重伤生死未明,不免都替她落泪。 吴婶闻言:“这祖孙俩,命真是苦啊……” 云苓格外冷静理智,她将老人扶起来,劝慰道:“韩大娘,我是村里的云知青,不是您的养女。” 老太太抹了眼泪,凑近仔细端详,一看确实不是。 云苓继续道:“您方才急火攻心昏了过去,现在不宜太过哀恸,咱平复一下心情,把这碗药喝了。” 韩大娘是文化人,知道她说的意思,也听劝,把提前冲好的药散喝了进去。 云苓边替她把脉边宽慰她,“大娘,您活到这岁数了,应该知道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您孙子受了重伤,但国家不会不管他。他是英雄,受人爱戴,就算不在部队转业回来也大有一番作为。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部队里厉害的医生多得是,肯定能把他治好。咱好好养身体,好好的等您孙子回来。” 这话在理,众人也跟着说:“大娘,小云说得对,您把身子骨养好,别着急上火,等承序那孩子回来。” 韩大娘擦了把眼泪,满脸动容,拍了拍云苓的手问:“小云是?” “是,我叫云苓。” 韩大娘感激万分,“云丫头啊,你说得对,承序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好好在家,等他回来。” 云苓确定韩大娘已无大碍后,收了药箱背在身侧,对她笑,“这就对了,人好了,什么都有盼头。您好好养身子,部队那边有消息肯定会通知大队的,您现在可不能着急。” “吴婶,等回去您去我那一趟,我拿几包药给韩大娘,都是补身体亏空的。”云苓可信不过傅家这对夫妻。 吴婶了然于心,点点头。 临走时,韩大娘还拽着她的手,要给她塞攒在柜子里的红枣糕。 云苓连番推辞,说什么也不要,韩大娘身子虚,这好东西得给她留着。 “大娘,你自己留着,平时啊多吃点鸡蛋补补,对自己好就是让你孙子放心,家里肉蛋能吃就多吃。没事儿出去溜溜弯,活动一下筋骨,还可以来知青点找我说说话唠嗑都行啊!东西我可不要。” 云苓边说边往外走。 随着热闹没了,外面人群也早散了,但关于云知青的话题足够他们说上半个月了。 韩大娘见人跑没影了,心里暗自赞叹,这小云知青是个大好人呐! 就是不知道年纪多大,看起来还没成年,要不配给她孙子正合适。 她坐在炕上,斯文姿态,瞥了一眼傅华两口子,话也没说就回了自己屋。 “娘!”傅华叫住她,一脸紧张。 韩文秀回头,脸色平静,不冷不热,“有事儿?” 傅华被她那一眼冷得反而不敢上前,金梅瞧见倒是笑眯眯道:“娘现在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韩文秀冷哼:“托你的福,我还没死。有小云知青在,我老太太拼死也要再活二十年。” 金梅被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出门找自己小儿子,把话题留给他们母子俩。 “娘,小梅她没有那个意思。”傅华下意识解释道。 韩文秀已经不想再理会她这个糊涂儿子了,儿媳妇想她死,儿子也没管老娘死活,这俩人越这么盼着,她就要活得越久,久到看承序结婚生子、圆满一生。 “傅华。”她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看,幽幽吐出一句话,“你还记得薇薇吗?” 说完老太太彻底不管这个儿子了,起身回屋。 傅华呆滞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流露出怀念。 他怎么会不记得薇薇呢?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从小就喜欢薇薇,说长大要娶她当新娘子。当初他千求万求,亲娘也没松口,后来他就去山里拼死打了一头野猪送给薇薇当求亲礼,她见了之后不知道跟娘说了什么,第二天就松口了。 他是真喜欢孔薇啊。 她怀孕的时候,傅华不知道有多兴奋,绕着河堤跑了三公里。 结果没想到,或许是老天看他过得太顺,孔薇难产大出血,当晚去世。 她满身都是止不住的血,小脸苍白,双手无力地抓住他,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傅华应了,然后亲眼目睹她在自己怀里没了声息。 傅华哭了整整一晚上,一个月都没振作起来,还是他娘把孩子抱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他们俩的孩子,这才有了点人气。 但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华努力回想起心里那个人,发现自己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只余一道模糊背影,远远的,看不清。 第九章 诊所 吴婶回家里很晚,连晚饭都耽搁了。 赵大队长指了指灶台,“儿媳妇给你留了饭,温在大锅里了。” 吴婶猛灌一口凉水,深呼一口气,边吃饭边和他唠嗑,“你今天是没过去看,小云那针扎的稳稳当当,可厉害了。” 赵大队长借车往傅家走,刚走到一半就看见三两成群的人各回各家,还和他说韩老太太没事儿了,于是赵大队长又把车给人送回去了。 “云知青真有这本事?”他迟疑地问。 吴婶点头,称赞道:“韩大娘昏过去那么久了,她都能给扎醒,还什么东西都不要,又托我送了几幅药过去,我这才回来晚的。” 赵大队长沉思,喃喃自语:“那说不定那件事儿还真可以成。” “什么事儿啊?”吴婶一脸好奇。 “之前云知青和褚知青过来找我,说是她俩一个会医术一个会种药,希望在村里开个诊所,再开片荒地做药田。” 吴婶猛一拍大腿,高兴的说:“这是好事儿啊!” 赵大队长沉吟道:“之前只是看她会开药治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不敢答应她,现在倒是见到真本事了。” “当初我用那个抹脸膏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小云是个有本事的,你还不信。”吴婶洋洋自得,颇有一种是自己识人善任的骄傲。 赵大队长吐出一口烟,斜眼看他婆娘的脸,别说,还真有点变化。 “这回要是真办个卫生所,可真是造福全村人,你可得给人家小云知青安排妥。” “知道了知道了,要真能成,她俩除了农忙就不用上工了,我打算给她俩记满公分,村里也不会有意见。” 吴婶觉得这样安排挺好,不枉她积极撮合事成,也算还了小云白给她抹脸膏的人情。 赵大队长是个严谨到有些古板的人,为了申请一家乡村诊所,没说批个房子就完事儿了,他去找了公社书记,在每周工作总结里提到了这一点。 公社书记问:“这小知青真有这本事?” 赵大队长回:“她说她父母一个西医一个中医,都是在首都重点医院工作,她从小就跟着学,上周还施针扎好了一个急火攻心的老太太。” 他这么一说,黄书记还真有点印象,他每年经手的知青背景不一般的大有人在,但这个人军政两方都有人过来打招呼,没说其他的,就说遇事照顾她一下。 “是姓云是?”他回想起那个姓名。 赵大队长连忙点头,心想小云知青真是有能耐,连公社书记都能记住她。 既然上面打过招呼,黄书记也没想难为,而且国家大领导在三年前就批示过一篇文章——《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大力鼓励乡村医疗的发展,所以如今有这个人在,公社下面的村庄看病就会方便许多。 毕竟,医学世家出来的人才比部分“矮子里拔高个”、临危上阵的赤脚医生医术还是好一些的。 黄书记还按照相关标准给永胜村配置了一套医疗设备,说是医疗设备,其实也没啥,跟云苓准备那个药箱差不多,但多了一些西医用的输液针头和注射器,还有常用药片,这意味着云苓可以给人打针了。 过了明路,云苓的诊所就可以直接给大队打报告,向上申请固定药品和输液设备,这对她来说可真是意外惊喜。 赵大队长来通知她的时候,她热情地递上一篓苹果,都是系统空间现摘下来的。 人连忙推辞,他办成这事可不是为了要好处,也是看社员们看病都得跑去县城,来回三小时,有急病都给耽误了。正好云知青有这本事,两人一拍即合,造福乡村。 “赵叔,这苹果您就拿着,稀罕但不贵,给宝生和婶子尝尝。” 宝生是赵大队长的长孙,现在六岁了,正是嘴馋的时候,上次钱莉的奶糖大半都进了他肚子里。后来她们三个看见这些圆滚滚的小团子都会给些糖啊零嘴什么的,结果村里小孩大半都被她们收买了人心。 赵大队长想想自己家老婆子和孙子,叹了口气,只收了一半,还和她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云苓送走人,立马到隔壁跟褚菘蓝分享了这个消息,正好钱莉也在,她还撒娇埋怨道:“你们怎么不带我一起啊!” 褚菘蓝快人快语,直言道:“你会啥?” 钱莉此人,好吃懒做,种田不行,读书不行,目前都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擅长的,除了一点,特别好八卦,性子也没之前那么高傲,大多也是源于乡村没有城市那么多玩的花样,这小姑娘活活被憋出来的健谈。 钱莉被噎了一下,然后开始不要脸地在炕上滚来滚去撒泼,“我不管我不管,你们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种田,呜呜呜——” 云苓和褚菘蓝被吵得没法。 “我给你几本基础医学,我教你学,要是你学会了,我再教你实践,等你会给人打针,我就申请让你当诊所护士。”云苓难为地开口,主要是这小妮子不像是有那耐性能静下心学习的人。 果然,钱莉犹豫了半晌,然后才一脸肉痛的答应了。 她最不喜欢啃书了,更何况见了云苓那几本厚的跟砖似的医书,但说好抱大腿,就得抱到底,半途而废,那岂不是自己之前的辛苦都白费了? 沉没成本莫过如是。 褚菘蓝一脸“你不珍惜”的苦大仇深,她才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云苓医术高深程度的人,虽然还比不上首都那些大医院的老教授,但是她的水平也远超目前这个年龄段的同辈,教一个人还绰绰有余。 虽然诊所目前不会再需要人手,但等她们诊所的消息传到附近几个村落时,到时候可能会忙一些,但云苓一个人也绝对忙得过来,现在就看钱莉能学到什么程度了。 正事聊完,钱莉突然想起来,“咱们农忙结束了,陈良说可以在知青点办一个联谊会,正是欢迎一下咱们这批新知青们。” 说实话,云苓听了就不太想参与,原因在于,他们来这两个月,西边那排房子已经爆发过五次争吵。 孙倩作为独行侠每次不想掺和进去就来这边避难,来了四五次,每每都大吐苦水,不是因为某某多摘了别人自留地里的菜,就是某某搭伙做饭光交粮食不刷碗…… 其实她们还挺服气,这么高的吵架频率还能在一起搭伙吃饭,真乃神人也。 但作为老知青的孙倩却能理解这一点,语气有些落寞:“你们刚来没多久不知道,长年累月的农活早就磨没了他们对生活的希望,这种争吵对他们而言反而是生活的调味品。” 云苓和褚菘蓝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所以丝毫没感到绝望,盖因她们从下乡时就已经规划好了一切,有条不紊,步步明了。 但钱莉仿佛有了共鸣似的,大力点头,“说的真对呀,我来之后也是破灭了一阵,后来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这才好起来。” 众人都知道她的事就是八卦,皆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去的话,估计得拿些粮食,到时候大家一起做饭吃一顿,然后在院子开一个座谈会就算结束了。”孙倩有经验地指点他们三人,然后看向对面,问道:“要跟对面男知青说一下吗?” 虽然知道白利安和陈良关系好,但钱莉想起来上次白利安埋怨她没带他一起去置办东西,于是便说:“还是说一下,免得说咱们不通知人家。” 这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云苓瞥了她一眼,有些稀奇地挑眉,心想对面哪位敢埋怨这个大小姐? “那行,咱们去一趟。” 四人一起,先来了邵桦的屋子敲门,很快门开了,邵桦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云苓问:“什么事?” 他不太友好的样子,不免让云苓回想自己有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然后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索性就抛在脑后不再纠结。 钱莉热情地挤到最前面,一脸笑容,“邵知青,陈良同志那边的老知青说要办一场联谊会,我们过来通知你一声。” 邵桦虽然回答她同意参加,但眼神却不停瞄向云苓。 云苓这下更肯定了自己和他有过节,但她实在是不与人为恶的性子,除非对方先开罪她,而邵桦也不像啊? 这态度到底怎么回事? 等云苓一头雾水地离开之后,邵桦本就沉默的表情又黑了一个度,没好气地关了门,坐在自己屋里生闷气。 白利安不在,卫国庆一脸憨厚地表示自己会参加。 第十章 联谊会 周末知青联谊会那天,六个人都带了口粮和礼物,基本都是地瓜干、麦芽糖、干果之类的。 陈良热情地接过东西,邀请他们去其中一户坐着聊天。 所有人都挤在一栋房子里略显逼仄,而且这栋房子属于一个叫杨途的男知青,屋子不算乱,但也好不到哪去,还有股怪怪的味道。 连陈良进去都皱眉,一脸不悦,“不是提前跟你说好了来这聚吗?怎么提前连收拾屋子都不愿意?” 杨途歪坐着,浑身软骨头似的,无所谓道:“已经收拾过了啊。” 收拾过了还这样? 新知青们都不由得露出惊讶。 陈良见他在新人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也有点生气,白了他一眼后跟大家说:“咱们去胡俊屋子,他那儿干净。” 胡俊貌似是这里面难得的老好人,陈良贸然提出去他家没打招呼,他也没生气,还微笑着招呼他们:“走走走,去我屋子做饭。” 只有孙倩一脸菜色地不情愿,但她也注意场合,慢吞吞地跟着一起去了。 云苓不经意瞧见她难得黑脸,心里记了一下这个胡俊。 一行人转移阵地,然而谁知道他们才在胡俊家坐了没一会儿,灶台那边两拨女知青就吵吵起来了。 郭寄云拿着锅铲,指着对方一脸怒气,“曹惠!你能不能别老借着尝菜这种借口吃肉了!?” 曹惠双手扣在身前,面露难堪,还有点委屈地小声说:“寄云同志,你误会了,我刚才也没吃肉,就吃了一块土豆。” 一听她这话,郭寄云就跟火药桶炸了似的,更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你呗?!” 她指着灶台,一本正经地说:“我亲眼看见你夹了一块鸡肉还能有假?这野鸡都是我从老乡家里换来的,还能因为一块鸡肉构陷你?难不成是我硬逼着塞你嘴里的?” 曹惠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知道哭泣,梨花带雨的倒真是清秀,惹得其他人真有些过意不去,纷纷觉得倒也不至于为这一块真真假假的鸡肉大动肝火。 老好人胡俊出来缓和局面,笑容带着些讨好,“郭同志,就算曹惠妹子吃了便吃了,咱不至于因为这个在今天的好日子吵架,消消火,生气可不至于啊。” 就算郭寄云再傻也听出来他这话是拉偏架了,意思就是吃没吃还不一定,就算吃了就吃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生气略显小气。 再结合之前知青点私下对她的评价,郭寄云如今还偏要把这事说辩明白了。 她端起那盆鸡肉炖土豆,站在两人面前,冷笑道:“这野鸡是我自己个花钱买的,你没出钱自然可以说风凉话,本来想着我也不差这一只鸡的钱,都是为了给新知青同志们添个肉菜,这话现在让你说的我里外不是人了。” “之前说我小气的闲话也是从你曹惠嘴里传出去的?” 郭寄云只觉得自己一番好心喂了狗,当初曹惠刚来的时候她见人瘦弱可怜,经常邀请她到自己家吃饭,曹惠每次就拿些玉米面,她却又做菜又添肉的。她本不差这几个钱,可是后来渐渐听到知青点的人传闲话,说她主动请人吃饭还让人带粮,结果做的都是野菜窝窝头,颇为吝啬。 去她家吃饭的人不多,郭寄云掰着手指想也知道是谁了,从此以后她和曹惠就断了往来,结果第二天又有人说她欺负新知青。 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曹惠一脸惶恐,连忙摆手解释:“怎么会是我呢?寄云你当真误会我了,我知道我家里是这里条件最不好的,当初你主动请我吃饭是可怜我,我到现在都感激万分,怎么会说你坏话?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云苓在旁看戏,来龙去脉也都搞清楚了,听她这话一出,就知道那个郭同志得掉坑里去。 果不其然,郭寄云指着她鼻子骂:“我郭寄云哪次请你吃饭没沾点荤腥,结果外面人说我小气鬼,你有帮我说一句话吗?我就当被白眼狼咬了,第二天就说我欺负你,也没见你这个当事人出来澄清。” “曹惠,我哪里对不起你?是我滥发好心活该行了?!” 郭寄云怒气冲冲,都以为她下一秒要给曹惠一巴掌,几个男知青纷纷拦着。倒是女知青们都远离战场,到了炕边嗑瓜子看戏。 孙倩冷哼:“曹惠这脸皮早该被揭下来了,就那帮男的还护着,我们这些人谁看不明白?” 其他女知青边嗑瓜子边赞同:“确实,整天一副谁欺负她似的样子,弄得我们这帮女同志都不敢站她身边。” 然而郭寄云骂完倒是消了怒火,看也没看曹惠和站在她身边的一堆男知青们,端着鸡肉摔门离开了。 钱莉愣住,小声呼唤:“鸡肉——” 云苓连忙捂住她的嘴,生怕这孩子再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两句得罪人的话。 “鸡肉是人家买的,端走也正常。”云苓低声跟她说。 钱莉一脸可惜地望向窗外,撅着嘴,饭桌上的大肉菜没了,对曹惠也更加冷淡了。她倒也不是买不起,可这肉类得有卖才能买啊,这样一只野鸡,多难得啊! 众人平淡中又带了点尴尬地吃完饭,少有人开心。 陈良开口活跃一下气氛,提议众人每个人在夜晚座谈会里表演个节目。 他作为发起人首当其冲,朗诵了一首俄文诗歌,声音温和,在平静的夜晚将众人带入诗中男女为了革命而分别的情景,曹惠还抹了抹眼泪大力称赞。 紧接着曹惠就唱了一首缠绵悱恻的山歌,绵软甜腻,引得褚菘蓝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到云苓的时候,她跑着回自己家拿了一支在这边现削的木萧,吹了一曲《平湖秋月》,曲调轻柔,清新明快,悠扬华美,仿佛让人身临其境。 皎洁秋月清辉下的静谧西湖优美动人,晚风轻抚,素月幽静,一潭湖水映照着一轮圆月,碧空万里波光粼粼,青山、绿树、亭台、楼阁,仿佛都在月光的轻纱下笼罩,洞箫奏出诗一般的意境,让这些下乡知青们重燃起了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他们都想去祖国的大江南北看看,跋涉边疆的高耸雪山和葱郁密林,踏足严肃庄重的人民大礼堂和天安门,悠闲在清静雅致的江南水乡,聆听到海岛水浪的呼唤,还有曲中未散的平湖秋月…… 一曲毕,人未散。 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称赞,大家就静静地享受余韵下的夜晚,蝉鸣响,秋风动,枯叶落,弯月悬。 连屋里的郭寄云都走了出来,一脸别扭地给了她一包茶叶,轻声道:“我自从来到这里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平和的心绪了,每日的时间耗在农田土地里,疲惫不堪。” 她爽朗地笑起来,仿佛那些争吵都如云淡风轻般散去。 “下次去你家煮茶,可得再给我吹奏一曲。” 云苓托着下巴,微笑,“一定奉陪。” 白日的争吵终于融洽几分,虽然郭寄云仍旧不和曹惠说话,但比其仇视对方已经好了许多。 一场夜谈会就此落下帷幕,大家各回各家,准备迎接第二日的劳作。 云苓正要锁门的时候,却见邵桦站在门外,一脸纠结。 “有什么事吗?”她被这位邵知青已经弄得没脾气了,好声好气的。 邵桦皱巴巴的脸庞突然一下子松懈了,叹了口气,认命般说道:“云苓,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云苓刚想反问“我认识你吗?”,却忽然望见他微红的眼眶,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这种神情莫名有些熟悉感。 沉思片刻,就在邵桦以为她根本不会想起来想要自道身份时,云苓倏地瞪圆眼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地质疑。 “小……小胖墩??” 邵桦在听到她说起那个熟悉的名称时,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仿佛有团炙热的火苗在灼灼燃烧。 “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兴奋过后仍然有些许的委屈和埋怨:“我本来要去河省那边探亲,后来一听你要下乡,连忙让我家也安排到了这边。我半道上火车一见面就提醒你了,结果到这里两个多月你也没认出来我。” 他就像一只小狗似的站在她面前既悲伤又喜悦,乖顺的眼眸盯着你,突然让云苓有种负罪感。 但她仍说:“你不该来的。” 邵桦一听,撇着嘴就要落泪,他很少哭,这次来了这里累个半死,幼时明明说以后会认出他再见面的姐姐却说他不该来。 “你太烦人了。”他硬巴巴地憋出这一句话。 云苓微叹:“我下乡不得已而为之,但你家绝对可以在城里给你安排工作让你免于下乡劳动,你不该一时冲动就跑出来,辜负大好前程。更何况,等我有机会回京,我们总会相见的,不急于这一时。” 邵桦道理都懂,但他那点小心思藏得深,谁也没说。 他有些傲娇地摸摸鼻子,也有些无赖,“反正我人都来了,你还没认出我,起码要欠我一个大人情!” 人是主动来的,这点云苓不欠他,虽然是因为她,但道理得分的明白,不过自己没认出来确实理亏。 所以她只好无奈地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件事。 第十一章 徐董结亲 秋收后大多村民的日子都是轻松的,但这仅仅是针对秋收时而言,很多人还得辛勤收割家里自留地的蔬菜,还得开始储备一冬天的粮食放进地窖里,其中光大白菜和土豆都得占满一半。 诊所关门后,云苓还被吴婶邀请去家里,和其他妇女们一起腌渍酸菜和辣白菜,这可真是一个累人的活。 得空出家里的大水缸,将大白菜先晒几日,切掉老帮然后洗净,摆入缸中,摆一层撒一层盐,摆满后盖一层菜叶,倒入清水,用石块石板紧紧压实,生渍月余即变酸,这就变成了东北部百姓过冬餐桌上的一道美餐。 云苓只做了一缸,腰就酸得直不起来了,这可是在大力丸作用下造成的后果。导致她最后连辣白菜都不打算做了,直接开口跟吴婶说冬天时订几颗。 吴婶笑呵呵:“等我做好直接给你送几颗,这大白菜又不值钱。” “那我可得谢谢吴婶了,做这个太累了。”云苓洗了手抹抹汗水。 吴婶储备冬菜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看云苓劳累的样子还有些骄傲,“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啧啧,不行。” 云苓一脸顺从,真是受教了。 “这辣白菜还是村里老董家有一个林省边州的亲戚,过来探亲时给我们教了正宗的做法,酸甜带辣味的还真不错。” 吴婶想起来老董家,还提了一句:“老董家那闺女,董半芹,好像跟徐家老三定亲了。” 旁边刘大娘惊讶:“他俩都才十七岁?!” 吴婶点点头,语气有些叹息:“可不是嘛,在咱这儿他俩定亲算早的,毕竟定亲之后离结婚就不远了。估计俩人是打算先定亲然后办酒席,等到了年龄再去领结婚证,咱农村不少人都这么干的。” 不过吴婶丈夫是大队长,好歹也算个小干部,对组织上下达的政策一向遵循,他在村里开大会的时候经常也会宣扬组织上对于婚姻的最新导向,但村民们听不听就不知道了。 “徐家那么穷,董家咋想的?”林寡妇适时插了一嘴。 她和徐家那位都是寡妇,但她膝下只有一子,而徐家大娘生了二子一女,算是人丁兴旺、儿女双全。 现在的徐大娘是续弦,前妻生的老大早就成亲了,现在二十五,是个闷葫芦,生了一对儿女,但还没分家,不得后娘喜欢。 徐老二有些跛脚,现在二十三了也没娶上媳妇,徐大娘也着急,但要求也高,希望找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帮忙扶持一下家里的弟妹,所以别人自然瞧不上。 老三徐云波十七,这就跟人定了亲。 董家虽不算富户,但只有董半芹这一个闺女,到时候怎么都得帮扶一下这唯一的女婿。 徐家最小的姑娘徐紫华十岁,性格别扭的很,平日里瞧不上任何人的样子,小小年纪却将徐大娘那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学了五分,村里小姑娘都不太和她一起玩。 订亲这事儿吴婶还真听了一耳朵,却不好意思说,毕竟两个十七岁青年男女做的事情也不光彩。 虽然人家的结果是粉饰太平了,但终归对姑娘家名声不好。 这话被她一嘴巴带了过去,大家转而开始议论傅家那小子可能要转业回来的事儿。 但这却给云苓留下个印象,回去之后打开系统记录,果然是女主苏暖产生的蝴蝶效应。 这个徐云波是苏暖上一世的前夫,董半芹是他的长期出轨对象。 最后苏暖和徐云波离了婚,自己带着两个女儿生活,而董半芹在徐大娘的谋划下嫁给了徐云波,两人生了一子一女。 但有小道消息传,那个儿子和徐云波并不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毕竟小说都是以女主视角开展的,而离婚后的苏暖并不关心前夫家过得如何,只是从两人曾经的共同好友那儿听了一嘴罢了。 这一世重来,苏暖一直在处理家里内务,还没腾出手去收拾徐云波和董半芹。 其实她也不想和这两人产生太多瓜葛了,如果对方不来纠缠她,她就当两人是空气,好好过自己日子就行了。 不过董半芹和徐云波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开始眉目传情了,之所以董半芹和徐云波的事情没成皆是因为董家嫌弃徐家条件太差,给她相看了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了婚。 不过董半芹结婚没几年就离了婚,之后徐云波就进行了频繁且长期的出轨行为。 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是夜,董半芹和徐云波像往日一样来到了玉米地里幽会。 其实他们并未作出偷尝禁果之事,一是不敢,二是不会,平日里牵个手都不敢叫外人看见,最过分的就是偷偷亲个小嘴。 董半芹似羞似嗔地望着徐云波,娇面若霞,说话声比蚊子声还小:“徐三哥,你前两日给我递的信我读了五遍,你我早就情投意合,奈何我家里实在迂腐,都是新社会了,还讲究门当户对……我也没办法了。”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委屈,自己在这段恋情当中没有起到推进的作用,反而她的家人还一直在给她拖后腿。 要她说,爱情是伟大的,是能抵御一切的,有情饮水饱,只要他们俩在一起,什么苦日子都是似蜜糖甜。 而徐云波沉默不语,他心里的想法没那么纯粹,一开始跟董半芹勾搭在一起是因为董半芹是村里少有的女初中生。 愿意在缺衣少食的年月还送女孩儿去读书的人家想必也不愁吃穿,而且还疼女孩,这就意味着娶了她不仅能够带过来一笔丰厚的嫁妆,还会得到岳丈家的助力,这笔婚事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他一副伤心忧郁的神色实在是让董半芹心碎成渣。 她连忙握住对方的双手,真诚地说:“三哥,你别担心,我迟早会劝说我爹让他接受你的!穷不可怕,咱们只要结婚了好好过日子,早晚都能富裕起来,更好何况我爹娘又不会真地眼睁睁看着我过得不好。” 徐云波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的,不过不是因为对方的感情真挚,而是满意她自己解决董家的态度。 笑话,他一个大男子汉怎么可能亲自上董家为人刁难? 如果董半芹能说服董家父母更好,如果不能…… 徐云波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村里富裕人家的姑娘们,心里定了一个备胎人选——苏家那小丫头片子似乎很受她爹疼爱。 虽然她娘周爱香是村里出了名的重男轻女,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丈母娘再怎么过分也不能掺和到女婿家里去? 反正钱是苏岩赚的,他只看重对方的钱罢了。 徐云波反握住她的小手,一双嫩手柔滑细腻,一看就知没干过粗活重活,不像他的,粗糙干硬,甚至指尖处还有几道划痕。 “芹妹,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足够了,现在我听到了心里暖洋洋的,无论咱俩以后成没成,我这块儿都有你的位置。” 随后他拍了拍胸膛心口的位置,保证:“即使你爹娘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不怪你,谁让我家穷呢?我娘把我们这四个孩子拉扯大不容易,我不能埋怨她让我投胎生在这种家庭。就算不成,也是咱俩有缘无份!” 他这招以退为进百试百灵,果然董半芹感动得热泪盈眶,柔声低泣:“三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我恨不得我们现在就结婚,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忽然,董半芹想到了前几天在弟弟房里看到的小人书,脸红得烧了起来,想说又不敢说地满脸犹豫,但见徐云波全然为她考虑的姿态,心一横,主动扑了上去。 徐云波踉跄了一下,没撑住,两人往后仰倒在捆好的玉米杆上,给他吓了一跳。 “芹妹,你、你这是干什么?” 董半芹含含糊糊地言辞闪烁,主动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喏喏道:“三哥,咱俩要不……要不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他们拿咱们就没办法了。” 徐云波大惊,他从来没想过这条道,这么一说直接被点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心里赞叹这真是个好主意。 不过面上依旧不显,反而装作十分痛惜的样子说:“芹妹,我只知道你爱我至深,但我是个男人,不能让你就这么吃亏了。我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不能叫你受委屈。” 如此一言,董半芹更是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做绝,二话不说就展开了实际行动。 看地的老人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偷摸走了过来,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刚想拿起榔头给偷粮食的贼开个瓢,却没成想捉住了一对野鸳鸯!? 他们村里治安风气一向良好,即使有谈情说爱的人也大都低调含蓄,还没发生过光天化日之下就干这种事儿的!? 快六十岁的老头也是被惊呆了! 他反应过来后连忙要通知大队长和两家人来处理,没走出半步就被徐云波和董半芹死死拽住,两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爷,您千万别跟大队长和村里人说啊!不然我一个姑娘家的可没法活了!”董半芹嚎哭,声音再大点都能把附近几乎人家吵醒。 两人当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求老大爷别说出去,还说他们已经定了亲。 但老大爷活这么久,撒没撒谎一眼就看出来了,捆着两人就去两家敲门,把事情说了个一二三。 董父当即抽出皮带把捆着的董半芹打得胳膊青紫。 徐云波一声都没吭,就在旁边站着看他们父女俩的闹剧,但他也没得好,被董父两铁锹砸下去,眼冒金星,半天没缓过神。 要不是当时徐大娘拼死护着,徐云波得去掉半条命。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两家再闹也得先把事情捂住。 先是跟老大爷好说歹说,送了钱,给了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说出去。老大爷看这两人挨揍也是惨,就好心答应了。 谁能想到,上一辈子老大爷根本没被声响引去玉米地呢? 盖因苏暖前世没有约束周爱香往周家送钱的行为,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个老大爷算是冯巧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远房亲戚。 上一世的周家有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冯巧拿了钱也把冯家一大家子人安置妥当,这个远房亲戚也不例外,似乎是被调到了公社看仓库去了。 这自然不会撞见徐云波和董半芹的事情。 两家解决了老大爷之后,立马开始商议定亲日子,打算等年后就立马结婚。 然而,他们又在彩礼嫁妆上争了个面红耳赤。 董家认为你家儿子欺负了我家姑娘,就必须多拿彩礼,三转一响不能少,三十六条腿必须有,还要四百块的现金彩礼。 徐家立马就说你们这是敲诈! 城里有钱人都凑不齐三转一响,全套家具得重新打?还狮子大开口索取四十张大团结!你让我们家这么穷的给你,怎么可能?! 董家冷哼:不给?不给那就告你儿子耍流氓!让他吃花生米! 徐大娘心疼小儿子,但也不愿意掏出这么多钱,于是开始撒泼—— 这事捅出去也是乱搞男女关系,两方都脱不了干系。老大爷作证,顶多两个孩子都不要脸了,看谁豁得出去! 可怜见的,这种事情无疑对女性伤害更大。不仅董半芹再也嫁不出去,出门也会被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 而徐云波呢? 被唾骂一段时间,影响几年结婚,到时候要求低一些,也能娶人结婚,好好过日子。以后要是有出息了,这段往事别人提都不会提,反而还会再踩董半芹一脚。 董家被捏住七寸,只好放弃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了,再给两百块钱就行。 这个金额徐家砸锅卖铁出去借,家里还是能勉勉强强掏出来的,至于给完之后家里能不能过冬就不一定了。 不过董家才不管这些,原来最是宠爱小女儿董半芹,结果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祸事,不逐出门就不错了。 她在徐家能不能好都是她自己选的路,董家爹娘发了狠心,甚至决定以后不跟这个女儿来往了。 两家人磕磕绊绊地达成协议,虽然结亲,可更像是结仇,互相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董半芹对徐云波一腔爱意化了一半,谁让她刚才被她爹打的时候,徐云波屁都不敢放,还任由他娘不顾自己名声撒泼耍无赖呢? 同样,徐云波见到董家敲诈勒索时,董半芹乖乖站在旁边,一声都没劝阻,一副默认样子,也觉得她贪财,想宰自己一笔。 两人面和心不合地定了亲,却再也没私下约着出去相会。 云苓看着系统屏幕上冰冷的黑字,觉得吃了一个嚼得下却咽不进去的大瓜——两人从本来浓情蜜意到最后成了一对怨侣。 虽说徐云波起初动机不纯,但上一世离婚后立马就跟董半芹结了婚,婚后也是融洽和睦,哪里像现在心生怨怼? 再说董半芹,一心恋爱脑,献出自己,却得了个半毁名声、六亲不认的下场,到了婆家更是会被徐大娘那种人磋磨拿捏。之后如果不能给徐云波提供利益价值,恐怕她的日子会能难过。 可这又能怪谁呢? 爱情无错,但爱人应先爱自己。识人不清能怪对方太会伪装,但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清后果。 董半芹不知道她下定决心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或许知道,但不在乎。 那时的她一腔盲目地为爱付出,结果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云苓一时间心绪复杂,她并不能共情董半芹这种为爱失去自我的不理智。 而这种婶子们都不知道的内情,她知道。 她知道,但不能说。 好在她不是钱莉那种八卦精,看过之后觉得稀奇,也就过去了。 云苓现在主要目标是把系统空间升到三级,因为之前零级到二级的阶段性任务奖励都是医术大全,包括中医上册和西医下册,只是分为基础、初级、中级。 那按照常理来看,三级奖励应该是有点挑战性的高级医术大全。 可惜她目前只有书籍,也不能进行深入实践训练,一些高难度的手术无从下手,进展难免会被拖慢。 要是在首都就好了,首都的大医院从来不会缺少疑难杂症,医疗设备齐全先进,能给予她足够的锻炼空间。毕竟她缩在这个小村庄里,平时治的都是头疼脑热,更严重些的就是中毒蛇咬、骨折摔伤。 但焦躁无奈过后,云苓就慢慢沉下心了。 她是求知若渴,但也知晓在其位谋其事,既然开了小诊所,就得在这里扎根,一心一意为村民看病。 更何况,有了系统这么一个便宜工具,学习到更高深的医学知识,造福病患,指日可待。 听到宿主心声的系统:…… 当初说好给它攒升级指数、兑换实体的宿主已经全然把它当作一个薅羊毛的学习工具了。 它看了看升级指数还只有三位数,顿时心塞。 第十二章 重要文件 秋季中旬,云苓三个人打算学村里的婶子们在钱莉后院挖一个地窖,到时候一起用。 为什么不在云苓和褚菘蓝后面挖呢? 是因为褚菘蓝后院是一片药田。而云苓为了合理地拿出系统里种植的那些东西,也象征性种了些瓜果蔬菜,只不过没有好好侍弄,从系统商城买了一个智能种植器埋在中间,就万事大吉了。 好在她家后院围墙高,不然被人看见田地里埋了块铁疙瘩,保证第二天就被偷走了,毕竟现在钢铁也很值钱。 她们集资雇佣村里闲着的庄稼汉一起干活,一周就给弄好了,还附赠了几块木板当架子用。 眼看就要深秋了,云苓赶紧招呼两人去她地里摘菜放地窖里,还跟村子里一些户人家换了好多冬菜,都是用人家想要的工业票置换的。 三人瘫坐在地窖里,感受了丝丝凉气,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慢慢呼出一口气。 “可算是整完了。” 钱莉现在浑身都不想动弹,但看到木板上堆满了大白菜、萝卜、土豆等过冬菜,心里还是充斥着无尽的满足感。 不过累是真累啊,她不禁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过冬的时候去农户家买啊?” 云苓仰头回她:“求人不如求己,要是到时候有个雪灾什么的,咱们连出门都出不去。” 褚菘蓝也这么认为的,不过她更倾向于价格方面,跟钱莉解释道:“我们现在收购这些菜便宜得很,因为现在正值蔬菜丰收,人家恨不得多卖一些给我们。等到冬天,他们留下的菜基本都是一家人过冬用的,那时候再买就贵许多了。” 钱莉算是听明白了,再一次为自己抱上两条大腿而感到庆幸。 自己储菜的时候,白利安看见还嘲讽了她几句,说是下乡后和那帮农村人越来越像了,还挖地窖储菜,透着一股穷酸劲。 要不是他白家被调离了农业局,搭上了革委会,白利安以前是断然不敢和自己这么说话的!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钱莉现在懂事了一些,自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好不要给她爸找事儿,离革委会那帮人能远则远。 她拿个小木棍在新挖的泥土上狠狠戳着,心里不停诅咒着白利安倒大霉。 谁知她戳着戳着好像怼到了一个平滑的硬硬的东西,原以为是平面石头,又挖了几下才发现底下是一个大红木箱子。 钱莉下意识地捂住嘴,然后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云苓和褚菘蓝两人,示意她们往这边看。 云苓凑近了点,眼睛一眯,去角落里拿了把铁锹,二话不说就开始铲,紧接着褚菘蓝也跟着一起挖,没过一会儿,红木箱子原貌就展现在了三人面前。 “我去——”褚菘蓝没忍住,说了句脏话。 这个箱子被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是云苓用铁锹一撬,那锁头就掉了。 三人齐力掀开厚重的箱盖,一堆用油布封好的纸张书本映入眼帘,云苓小心谨慎地打开一个油布来看,上面一堆符号和文字让她们胆战心惊。 钱莉磕磕巴巴地说:“这个、这个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云苓辨认了一下,这里面中文、英文、日文、俄文都有,还有些数字符号,密密麻麻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褚菘蓝也有些呆滞,愣愣地点头,“就是不知道是我方还是敌特留下来的军事资料了。” 赵大队长当时介绍知青点的时候就说过这里曾经被敌人扫荡过,也有我军部队干部驻扎过,但她们几个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无法通过鉴定纸张破旧程度来判断年份。 三个人围着箱子蹲在地上,皆沉默着,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云苓做主,“咱们把它再埋起来,挖深一些。等会儿我去拿一些蜡烛,把木箱表面都用蜡封一遍。” 她曾经看书,说有些脆弱文物在重见天日那一刻会发生脆化导致文物破损,虽然不知道是否真假,但用蜡封阻绝空气氧化,应该不会对这些纸张造成二次破坏。 她看向钱莉,语重心长地问:“这个东西是你发现的,你想怎么办?” 钱莉瑟瑟发抖,六神无主道:“我、我不知道呀……这个得交给公安局?” 云苓再问:“如果我们就这么交给县城公安局,其中要是埋藏着敌人的钉子怎么办?” 敌特分子无处不在,很难说县城里就没有。云苓倒是有稳妥的办法,但这东西是钱莉发现的,所以还得经过她的同意。 “我也没办法啊,我爸是农业局的,不管这事儿啊!”钱莉还是小孩子脾气,一出事就找爸,这可次她爸也没有门路。 云苓只好开口说道:“我有办法,你们倒是可以听一听。” “你快说啊!”钱莉都要急死了。 褚菘蓝也点点头,她现在一言不发也纯粹是被震惊到了。 “我二伯是首都中央部队的旅长,他绝对可以信得过,而且级别够高,东西到他手里甚至可以不用经过别人就能直接送到上面。” 云苓顿了顿,继续说:“我可以借着写家书的方式给他传递消息,让他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接收。而且,他以前教过我一种很简单的藏匿信息的法子,是他自己编的,到时候我写信过去他一眼就能知道我要说什么。” 两人听了,连忙同意。 钱莉有些嗔怒:“你怎么不早说啊?” 云苓摸摸鼻子,小声说:“我怕你担心我抢功……” 钱莉直接炸毛:“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再说这东西要不是你俩非要挖地窖,我也发现不了,咱们三个一人占一份,谁也别抢谁的!” 她越想越生气,觉得云苓这是极其不信任她的表现,心里逐渐有些委屈。虽然自己是把她俩当作大腿抱着,但慢慢也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了,如今被朋友质疑人品,这简直就是对她的莫大侮辱! 连褚菘蓝都一脸正经地看向云苓:“确实很过分。” “……” 云苓垂眸,她就知道会是这样,但问出来多一份保证,也不无道理。 在云苓看来这东西就是钱莉发现的,理应功劳在她。 而她又不是那种越俎代庖之人,与人相处都愿多留一份空间与余地,其实就是主动退到一个自认合理的位置,不多管别人闲事,也不让别人多靠近一步。 这样和别人相处的方式一度被好友齐潇潇痛骂,说她冷心冷情,不与人交心,是块捂不热乎的臭石头。 然而,这种性格在云苓看来也没什么不好,她天生早慧,父母又都是忙到飞起的医生,小时候都是家里阿姨看顾她长大,不过最多也是做饭哄睡觉,再多也没有了。 所以她从小就自己一个人,也不嫌孤单,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家里的大书房,一个幼团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实她还算擅长社交,会见面就对别人笑呵呵,会把所有人际关系处理得井井有条。只要面上表情丰富些,对人热情态度些就万事大吉了,但实际上,这些“不重要”的人和事都鲜少往心里放过。 这世界上,她最在意的一是家人,二是病人。 她可能会对相处几月余的朋友设置心门,却会为素昧谋面的病人耗尽心血,连她自己都觉得矛盾。 不过,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对她这种行为表示不满。 让云苓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改变一下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了? 看着暴跳如雷的钱莉和一脸沉闷的褚菘蓝,她蓦然涌上一股负罪感和愧疚。 “对不起,是我考虑太多了。”云苓默默道。 钱莉撅嘴,一脸傲娇,勉勉强强地说:“那这次就先原谅你了!” 褚菘蓝也跟着拍了拍云苓的肩膀,表示不介意,她更成熟些,也能理解云苓这种防人之心并无恶意。 三人快速地把收尾工作做好,然后褚菘蓝掏出一把新锁把地窖锁上。 有些心虚的云苓邀请她们俩去她家吃晚饭,“今晚我请你们吃一顿好的,就当是刚才的赔礼了行嘛?” 钱莉还是有些不爽的“哼”了一声,褚菘蓝站在她旁边默默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进山 她们先各回各家梳洗一番,去去灰尘,又拿了书本等会儿吃完饭在云苓屋子里边听新闻边看书,这俨然已是她们三个固定的晚间活动了。 云苓进了空间,拿出系统机器人提前宰杀好的一只鸡和两斤猪肉,又看了看剩余的鸭鹅肉决定先不拿出来,肉太多了也不好解释。 目前她的系统空间已经拥有一百六十亩田地和两百多只家畜——如果不是为了扩大容量以达到升级目的,她每天都不会再购买新的土地和家禽了。毕竟日常任务只是说种植和养殖,可没说必须种植养殖新购入的土地和家禽牲畜。 而升级指数在她边攒攒和边花费的过程中,目前还在稳定增长,如今已经达到两万五百点左右。 毕竟她购买的大多都是商城价位中下的书籍手册之类的商品,所以花费很少。如果要买一个未来世界普普通通的面部光疗仪,那估计得花她目前储蓄的两倍不止。 这点系统也觉得奇怪,这些宿主视若珍宝的书籍在它的世界里最多算是平凡无奇的科普书籍,小孩子看了会觉得枯燥乏味,而成人看了又会觉得古老简单。 不过它也理解,这就是个人爱好嘛。 比如它上个宿主是现代题材小说的一个美妆博主,她想要成为流量巅峰的大博主,所以兑换的都是昂贵的护肤品、化妆品。 它以前也带过八十年代小说里的一个穿越女,而对方更偏爱的是现代电器,仅仅为了赚钱,还可以让自己的生活质量达到未来标准。 其实系统有一个隐藏设定,这连系统都不知道: 升级指数与社会贡献度挂钩,想要真正完成“人物养成系统”的使命,就需要评估宿主对社会贡献的程度。 对社会贡献值越大,所获得的升级指数就会越多。 而零零零系统在之前的小说世界收获不多正因如此,它的大部分宿主几乎只追求个人目标,满足个人需求,对社会贡献影响不大。 比如那个穿越女本可以利用系统使法子将一些文件资料放在领导桌面 但是她最多做的就是已知未来历史然后利用改革风潮一跃成为百万富豪,毕竟她一旦参与改变,那她之前所知晓的历史进程都不作数了。 这种考量也很现实,改变历史就意味着失去了“预言”这一大金手指,任谁都会犹豫不定。 所以选择与否全看宿主自己。 但主智脑既然默认这种行为,就代表她的做法在合理之中,毕竟做好事不能凭心标准限定,不然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 故而这条隐性规定,直到现在系统也没有摸清楚,就连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宿主完成一项任务的升级指数到了这位身上就翻了倍? 宿主购买一本书的价格是商城里一根电击棒价格的三分之一,就连零零零也看出来了,云苓是个欲望极低之人,除了书籍她几乎不会产生其他消费行为。 最大的一笔消费是花了三千升级指数买了一个攻击反弹装置放到自己身上。 至于在寻常人眼里看来无比珍贵的“古玩鉴定镜”、“一次性瞬移符”等等物件,云苓连看都没看就滑了过去…… 不过,零零零看了一眼稳步增长的升级指数,心里开始期待这以后要真的都是给自己兑换实体用的那该多好啊! 宿主只爱看书是极好的优点,省钱嘛! 于是,零零零为获得那些升级指数也做了不少私下动作,比如主动帮云苓设定程序自动收割农田和宰杀处理禽畜,并整理摆放至系统仓库里。 仓库里的时间对于死物是停滞的,这也就保证了每件物品怎么放进去就怎么拿出来,永久保鲜。 云苓自然也注意到了系统的善意举动,也明白它的小心思。 所以平常除了兑换书籍,她就不再进行任何购买活动了。还跟系统约定,以后空间内产出的九成农产品都直接兑换成升级指数,只留下自己够吃的即可。 这给系统惊喜得在空间里上蹦下跳。 它知道宿主的意思,兑换出来的指数宿主肯定用不完,那剩下的就都是它的了!!! 零零零如今看见空间里一望无垠的土地,就跟看到了白花花的升级指数一样激动,给宿主干起活来越来越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宿主,果园里新摘下来的水果和粮食已经放到仓库了,用土地新挖鱼塘里长成的大鱼也已经都兑换完了。” 云苓瞧见零零零的两根天线触须弯了弯,笑着回:“辛苦你了,以后空间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每次商城上新的书籍都帮我买一本回来,其他的升级指数我就不动了。” “好的!” 系统光团兴奋地蹦了蹦,这任宿主有生之年说不定真的会给自己兑换出一个实体来,或许还能多换几套皮肤。 云苓这些日子做饭的手艺已经好了不少,一开始来到这不太会做饭,后来跟着褚菘蓝学了一阵后,起码能把菜做熟不至于饿着了。 到如今,她还可以把菜做出几分美味已是进步神速。 然而在褚菘蓝看到她拿了一堆上好食材之后依然皱着眉,毫不客气地拿走了,看她一手厨艺好似暴殄天物。 “这么多肉都给你做,可太浪费了!”然后把她赶到择菜区去备菜了。 钱莉也直接走到灶台旁的存粮区挖了一大瓢白面放到塘瓷盆里开始揉捏,嘴上小声嘀咕着:“我们可不跟你客气!” 云苓看她跟个小孩子似的,无奈笑笑:“既然请吃饭,那当然得敞开了吃,等一下我去给你们拿点稀罕东西吃。” 说完云苓就装作进了后院小仓库——其实是个新辟出来的无门单间,用作存储柴木煤球。在仓库里她从空间里拿出一堆水果,樱桃葡萄荔枝秋梨,还装进麻袋里掩饰一下,然后递给钱莉看。 “哇——你这哪来的!” 钱莉自从离开首都就再也没吃到过这种新鲜水果了,供销社卖的总是放了好几天,苹果水分都不太多。 樱桃附近的宁省倒是有产的,葡萄秋梨也正当季,但这荔枝也太稀罕了! 连褚菘蓝也好奇:“这荔枝是广省的?怎么千里迢迢来到这的?” 云苓故作高深地解释:“有车队专门从各地运过来新鲜水果,每车都放了几大箱冰块保鲜,准备运到邻国毛子那儿换外汇。车队的人私下多采购了不少,卖了一路赚些外快。” 黑市里有不少货物都是公办购私贩卖出来的,其实也就是不被允许的投机倒把。 但市场需求量大,正如马克思资本论里引用过的一句话: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豪不畏惧。 但云苓不去黑市,只是借个名头罢了。 褚菘蓝倒是去过几次,用钱兑换些票据,上周刚买的自行车就是用在那儿换来的自行车票买的。现在她们三人都有了自己的自行车,去县城邮寄办事方便许多。 但钱莉是不知道黑市详细情况的,只有耳闻,并没见识过。 褚菘蓝见她一脸迷茫,于是附耳小声解释了一番,她听完眼睛瞪得溜圆,感叹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但看了看水果,又犹豫地说:“下次带我一起去呗,我也想换点新鲜水果吃。” 云苓自然同意,不过还是说道:“我近期不会再去了,毕竟这种水果也是走大运才能碰到一次。一般倒是有农户去山上摘野果来卖,你要是喜欢,我下次上山采药就能给你带回来一些。” “现在这季节,正是沙果树结果多的时候,你要有兴趣,我和云苓采药的时候带你去玩。”褚菘蓝也如是说。 钱莉自己一个人不敢山上,毕竟从小在城里小洋楼里长大的,没去过山里,只会趁着婶子们人多一起捡柴的时候在周围晃晃。 而云苓她们采药也是正事,基本上有目的性地按路线走,不会随便闲逛,所以钱莉跟着去了一次之后就懒得动弹了。 故而这次,她只斟酌片刻就同意了:“行啊,我好久没上山了,得多捡点柴火才行。” 褚菘蓝用这只鸡做了白斩鸡,因为她发现云苓每次买的鸡都比一般的鸡肉更加好吃,肥美不腻,鲜嫩多汁,肉质不柴不老刚刚好。 而白斩鸡则是最能体现出食材本身优势的菜肴之一。 鸡身擦盐入味,冷水下锅白水煮,煮好后马上用凉水浸泡。 酱料也很简单:锅里适量油,一小把花椒冷油下锅,微火炒至花椒呈深棕色,然后滤掉花椒,用滚油炝香蘸料——其实就是香葱切葱末,姜蒜擦茸,葱姜里加两勺盐、适量煮鸡的鸡汤和几勺酱油即可。 这样一道白斩鸡就做好了,这其实不是北方的吃法。但褚菘蓝好吃,去一个地方就学几道菜,一来二去大江南北的特色菜系都摸了个遍。 云苓每每吃得大快朵颐,然后毫不吝啬地给予最高评价。 她是真的佩服褚菘蓝,一个青年女性,走南闯北,会点武术防身,精通中草药,厨艺又如此之好。跟人家比起来,自己只会埋头苦学也不算什么厉害的事儿了。 钱莉完全埋进饭碗里,一边蘸着酱料品尝白斩鸡,一边不断往嘴里塞着另外一盘肉炒酸菜,忙都忙不过来,更别提腾出嘴说话了。 她囫囵咽下嘴里那口香喷喷的鸡肉,对褚菘蓝说:“菘蓝姐,要不是怕累到你,我可真想出钱和你搭伙吃饭了。” 褚菘蓝其实并不介意,她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多个人也无所谓。 “我可不缺钱。” 云苓从这一句话听出了别的可能,手指点了点桌面,眼睛弯弯似狐狸一样狡黠,举手提议:“菘蓝,我也想要和你搭伙。我可以出菜,新鲜蔬菜和各种肉类我都能搞到。” 她早就想这么说了,就是不愿意麻烦人家。 褚菘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钱莉也立马举手表示:“我可以出粮食,三人份,平常精细的两合面馒头,至少三天一顿白面或大米!”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拟一个一周菜单,需要多少菜和粮食你们俩提前准备好,然后到点来我家吃饭就成了,碗筷咱们轮流洗,备菜就不用你们帮忙了,毕竟东西都挺贵。” 她也是爽快人,说干就干。 三人拟定了一些家常菜轮换着吃,周末不去国营饭店打牙祭的话,就和褚菘蓝一起做顿丰盛的,包括四喜丸子、红烧蹄髈、清炖羊肉等大菜。 “辛苦菘蓝同志了!”钱莉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褚菘蓝的肩膀,一脸假装严肃的语重心长。 “噗——” 云苓突然笑了出来,被她装模作样的表演逗乐了。 她少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平时不是云淡风轻如月光就是面无表情如冰山,现在这样爽朗笑颜才像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模样嘛! 褚菘蓝老成的性子难免也被染得勾起了唇角,钱莉本就活泼,甚至还上手把她的笑容拉扯得更大了一些。 “放擞!”褚菘蓝手上并没有用劲儿,所以自然挣脱不开钱莉的魔爪,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 云苓跟着凑热闹,一双小手在褚菘蓝腰间挠了挠,弄得她难以招架,笑出了泪。 三人倒在云苓柔软的被褥上,滚作一团,互相打闹,屋内欢声不断,传到了对面。 邵桦正提笔要写家书,听到对面的笑声也不由得微笑。 于是抬笔写道: “这里一切都好,一应物资足够,家里不必再寄钱过来。云苓姐生活得很不错,在这边开了一家乡村诊所,替村民看病。” 笔尖停顿片刻,继续写下最后一句话: “让季清云不必再过来探望了。” 第十四章 捡男人 既然答应钱莉带上山,云苓和褚菘蓝就不会食言,这次两人不打算采太多草药,要捡更多的枯树枝当柴用,顺便摘些野果尝鲜。 路上还遇见了女主苏暖,云苓惊讶地挑眉。 自从上次那个现实任务之后,云苓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她的消息了,不过中间倒是帮女主解决了一下黑市里跟踪她的人。因此得了一匹不错的厚重斜纹棉面料,棕褐色的,她打算找村里裁缝手艺好的大娘给做一件长到及踝的冬衣,类似军大衣,这样就不冷了。 她明面上和女主不太熟,只有过几面之缘,任务都是背着她偷偷完成的,所以只点了点头打个招呼。 苏暖看见她们几个却格外友好,她知道知青点的人和村里井水不犯河水,村里人不也敢轻易招惹他们,正因为这群知青家在城里都点背景,现在相处好了,起码不会得罪人。 发现她们要找野果树,于是便指着东边说:“你们要吃山葡萄和沙果往那边去,那边有几棵树还没被小孩子糟蹋过。” 云苓对她颔首致谢,便与她分道扬镳了。 东边这几棵树离得比较远,一颗远远看着就结满硕果,可是还要往深山里走一些。 于是褚菘蓝就被安排留下陪着钱莉,跟她一起摘山葡萄,里面那棵沙果树云苓就自己去了。 深处果然人迹罕至,到沙果树跟前已经矮叶丛生,藤蔓缠绕了。 幸好云苓早有准备,拿出了家里烧灶坑的铁钩,划拉两下,野草便被清出了一条小路。 她又伸出铁钩熟练地勾下一根枝丫,将上面的红果子悉数扔进身后的背篓里,一根摘完又去勾另外一面的枝杈,正要够到的时候,她耳尖地听到了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为。 深山老林里,听到人的动静,不论好坏,云苓都要提起几分警惕。 她将铁钩置于胸前,做出格挡的姿势,防止别人突然袭击,她如此谨慎的原因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气。 云苓脚步轻盈,灵活避开枯树枝和叶子,以免弄出声响打草惊蛇。她绕过一棵约百年的大树后,发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被枪击的男人。 这人依靠在树根上,用长长的艾蒿枝条遮住身躯,避免血气扩散引来野兽。 云苓看到伤患下意识地蹲下来查看伤口,却见这人倏地睁开眼眸,眼神如狼一样凶狠,手臂也是条件反射般紧紧攥住云苓的手腕。 …… 虽然看得出来男人已经很努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但由于失血力竭,那力气云苓随便一把拉就散了。 深林,枪击,男性。 在不确定这人属性之前,她还是拿出背篓里的麻绳给男人的手腕和脚腕处打了个外科结,然后才安心查看伤口。 这人被子弹击伤在腹部,弹壳目前还留在伤口里,得做手术才能去除。这种弹壳在军队里很常见,云二伯曾经还带他们几个小辈看过一个由这种弹壳拼出的战舰模型。 云苓觉得头大,她最近怎么老碰上军方的事情? 这人应该懂一些急救知识,伤口被草草处理过,聊胜于无罢了。 云苓瞥见他腰侧的手枪,然后果断抽出,埋在了自己背篓了,用沙果覆盖住,她可不想救命还被反杀。 就算这人是个敌特,她也得救活,说不准上面就能从他嘴里挖出有用的信息。 如果他是个好人,那她更得救了。 总之在保证自己完全的情况下,这人肯定是要救得。 唉—— 可惜她手边没有专业的手术器械,云苓幽幽地看向系统零零零,心里说了声抱歉,快速地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木制担架和一整套手术必备的高级医疗器械。 系统在看到一万多的升级指数被划走后,嗷的一声哭出了声。 然而云苓已经顾不上安慰系统受伤的幼小心灵里,她将人托上担架,捆绑好,立马跑去找了褚菘蓝和钱莉。 两人到了之后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这……”钱莉指着人,捂住嘴,生怕自己尖叫。 云苓没时间跟她解释,飞快地下命令:“莉莉,你跟我一起抬着担架后小路回去,从后门进。” “菘蓝,你负责扫尾,别让人跟到咱们住处。” 褚菘蓝点头,她对山里熟,消除踪迹手到擒来,还记得提醒她:“把这人送我屋子里,放到那张我理药材的大长桌上。” 经过之前一事,云苓也不跟她生分,“好。” 三人小心翼翼地回了知青点,一路上都有些心惊胆战。 钱莉尤为明显,待人放到长桌上之后,她一下子腿软坐在了地上,满脸大汗。 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那人看起来伤得很重,血渗了满身,幸好担架厚实,不然血迹流一路,怎么清理都不成了。 “莉莉,还能站起来吗?”云苓回屋拿完需要的药品后,扶了一把钱莉。 钱莉摆摆手,跟在褚菘蓝后面帮她做一些小事。 褚菘蓝虽然不会做手术,但跟药材打了这么久交道,好歹也能认识一些东西,于是她就在一旁给云苓递些东西。 云苓将人用麻绳捆了几圈在桌子上,才安心摆出在系统那儿购买的手术用具。 “我要开始取弹壳了,莉莉一会儿如果有人来,还得你打发走,然后拿一些艾草在屋子周围熏一熏遮一下血气。” 钱莉表示这活儿她可以,小碎步跑去忙活了。 “菘蓝,我需要你的帮助。”对于褚菘蓝她就没说那么详细了,因为她俩合作时间久了,一些默契还是有的。 褚菘蓝眼神坚定,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你放心。” 系统出品的东西就是高级,这柄手术刀比云苓拿过的任意一把都要漂亮好用,而且这套工具还配备了手术专用灯,比昏暗的煤油灯不知好了几百倍。 云苓深吸一口气,其实她很久没有进行过实际手术了,平时训练都是拿局部模型练习,既粗糙又不全面。虽然这个男人受伤部位在腰腹侧部,没有伤及重要器官组织,且观测弹片完整,不会过于复杂,但她心里还是难免紧张。 “开始了。” 她对自己说道。 云苓心里绷住,但手上的动作却一丝不苟,既稳又快,手指光影之间,利落有干脆。不似其他行业用刀可能会炫技,力求表演效果,医生手中的柳叶刀必须刀刀落到有用处,多一刀不行,少一刀更不行。 一步一步,先是止血带压住,做局麻,然后用镊子取弹壳,最后缝针,一切都没有云苓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她每一步操作前都在脑海里预想了失败的多种可能性,然后做出了不同种类的紧急备案,但最后这些都没有用上。 她心中庆幸,这人受伤程度不算棘手,否则让她处理重要脏器内的弹壳残余,她是万万做不好心理建设的。 最后只要术后用x光检查弹壳是否没有碎片残余体内就可以了。 “结束了。” 她“啪”地一声关闭了手术灯。 钱莉听到声音从前屋走进来,被帘子遮挡的后屋还是弥漫着血腥气,这是没办法的事。 见褚菘蓝呼出一口气,钱莉也放松了许多,然后想到这人的后续处理问题。 “把他放在哪啊?” 褚菘蓝:“放我这儿呗,他浑身绑着又不能伤害我。” “不行。”谁知道这人是好是坏,要是好人还算安全,要真是敌特分子,就算捆着麻绳也不安全。 云苓果断否决了这个建议。 现在是傍晚过后,家家吃完晚饭的时间。 如果骑自行车去县城公安局,得天黑才到,一来一回,半夜都没法睡觉。 “我现在就骑车去公安局。”云苓决定了,这人多呆一会儿都是危险。 褚菘蓝皱眉:“大晚上的你出去多危险啊!” 云苓也是没办法,“这人万一是敌特,说不准还会有同伙,如果对方摸到住处,咱们一个也跑不了。把他送进公安局,就算里面有他的内应,也跑不出去,总比在咱们这儿稳妥点。” 不同于电话会被人从旁偷听,或是信件会被人拦截搜查,这么一个大男人已经治好了伤,如果是好人,再不济也能有自保能力。 无论好坏,云苓一点都不担心对方。 钱莉看她俩争辩不休,索性道:“你俩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我在这儿看人。” 两人一齐盯向她,异口同声:“你自己能行吗?” “小瞧我是?你们俩赶紧走,这人我在这儿看着,你不是说你那个外科结,他自己很难解开吗?我看一会儿没事儿的。”钱莉一脸不忿,觉得自己被彻底小看了,看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目前看起来最合理的办法了。 临走之前云苓又给那人多缠了几圈,还叮嘱:“以他的意志力,估计两三个小时就能醒,快的话我们已经回来了,到时候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乖乖等我们就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啦!你们快点回来!” 云苓和褚菘蓝离开了,走得静悄悄,对面三个男青年一个都不知道。 骑车路上,云苓问系统:“这人的身份我能查询吗?” 系统一整晚都沉浸在丧失快一半升级指数的悲痛中,但还是替她试了一下,然后否认:“系统只允许提供小说剧情有关内容和人物,这个人不属于这本小说,所以查询不到。” 这是小说世界,故事都围绕女主苏暖进行,但为了使世界逻辑自洽,自然也就完善了整个世界的存在,而在故事之外的衍生人物,无论是命运还是性格都是未知。 就如同云苓一样。 第十五章 公安局 与以往公安局只剩值班人员的安静不同,云苓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好几辆还没熄火的部队卡车停在门口。 她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同志,为人民服务,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许是外面军卡的人半夜来了公安局,许多公安都里里外外的进出,每张脸都带着忙碌神色。 云苓声音大了些,娓娓道来:“我们在红旗公社永胜村后山上发现一受枪击男子,身穿迷彩短袖和裤子,约20岁出头,身高一米九左右,鞋码44或45,丹凤眼,薄唇,高鼻梁,身持配枪,右耳垂中有颗痣。” 她话音未落,一个正要往外走穿军装的男人拐脚站到了她面前,云苓看了他的肩章,两杠三星。 这个男人严肃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同志,你确定你说的信息都准确无误吗?” 云苓回看,眼神清澈坚定,继续把情况说得更详细了些:“我们在傍晚五点三十分左右在山里捡到的他,当时他腰腹侧部受了枪伤,失血昏迷。回去之后我给他做了手术,已经将弹壳取了出来,目前他人就在我这个朋友家里。你们如果要找他可以跟我回去,那里有我另一个朋友看着他。” 这位军官似乎很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还会做手术,但当他看到云苓拿出用手绢包着的弹壳时,眼神一凛。 他旁边的人凑近仔细查看,然后低声说:“是那种枪支。” 丰洪海抿唇,心中一团怒火熊熊燃烧,既惊讶又愤恨。 但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既然他们已经交手了,就说明敌人已经暴露,只要把人接回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这位女同志,能否带我们去你家里一趟,我们把人接走。” “自然。” 丰洪海指了指外面的皮卡,说:“我们直接坐车去,快一点。” “行。” 虽然动静大一些,但是深更半夜的也没人看见,把人接走了之后她们就可以恢复平静了。 坐车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云苓开门的时候钱莉还在熬鹰似的盯着捆在桌子上的人,于是跟她说:“莉莉,你回去睡,部队派人来接手了。” 钱莉打着哈欠,点点头就回了自己屋。 丰洪海看到这个女知青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址,才反应过来,上面让他来接受一箱重要资料,地址也是这个。 这是他的一个私人任务,所以他本来想到这儿之后立马来处理的,没成想第二天就发现了追查对象逃窜的事情。 “同志,请问你叫云苓吗?”遇到人物目标,丰团长自然更加谨慎了些。 云苓忽然听到他喊自己名字,愣了愣,然后突然联想到自己给二伯寄出去的信时间刚好够他们派人过来接应。 她眯眯眼,然后说出自己在信里提前设定好的暗号,等到丰团长一字不差地对上了之后,她才完全放松下来。 既然是二伯派来接应的人,那肯定是信得过的,人交给他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云同志年少有为,你替组织解决了两件大事啊!”丰团长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有这么大本事。 云苓摇头:“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的贡献,为国家做事是我们的应尽之责。” “保家卫国是我们每一个华夏儿女都该承担的责任,但责任归责任,组织上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丰洪海上前解开了束缚男人的麻绳,让人把他送到车上。 男人在搬运过程中晃晃悠悠地被折腾醒了,然后半睁着眼看向屋内,他熟悉的团长面前站了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孩子,那人扎了两根麻花辫,皮肤白净,一双眼眸桃花潋滟,唇角的微笑在月光下格外圣洁。 “傅营长,你醒了!”他身边的小兵高兴地问。 傅承序淡淡点头,摸了摸腰间包扎的伤口,明知故问道:“谁救了我?” 小兵想想救命恩人也没什么不好说,于是悄悄指了指里面的女孩,“就那位,大半夜和她朋友一起来的公安局,她们在山上发现的你。” 原来他那时的感觉没错,确实有人碰过他。 小兵也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偷看云苓,然后钦佩地说:“听说她给你做的手术,把弹壳取了出来,年纪轻轻的也太厉害了。” 其实他不好意思说,这姑娘看着也漂亮,娶回家当媳妇他一定天天供着她。 小兵黑黝黝的脸庞浮出两团红晕,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 傅承序打眼一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部队里的男人心里想着就两件事,一是国,二是家。 他静静凝视着屋内女孩,眼眸深邃,脑子突然涌出一种不理智的想法,这是他以前22年人生里从没出现过的状况。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救命恩人嘛,他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怎么还呢? 傅承序蓦然想到了那四个字,都想唾弃自己两句,但不自觉地又幻想出了和她一起恋爱、结婚、生子、终老的未来。 他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暗道不能再想了,他自己家那情况,让人家姑娘进门岂不是害了她? 思及此处,傅承序看向了傅家的方面,眼里一阵寒冰,那个家里除了奶奶,其他人他都不在意。 这次回来是为了执行任务,所以不可能回家探亲,即使他就在这里,也不能回去。 如果有机会,他得把奶奶接走跟他一起住。 然后…… 傅承序又偷偷瞄了几眼云苓,心想自己一定要打听出这姑娘的名字和情况。 他一直被奶奶教育从一而终,从小就有他爸那种反面例子在身前,所以就被养成了这么个性格。 他认定的人和事,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走到底。 现在还不是认识的时机,傅承序只好垂眸移走了目光。 在车开走的前一瞬,他最后看了云苓一眼,那目光柔得似水也深如渊海。 丰洪海瞧见了,难得打趣他:“承序啊,你这眼神可不对劲。” 傅承序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但心里的波潮已翻了几滚。 丰洪海也不在意他没回自己,自顾自地说了:“老云原来是她二伯,怪不得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云盛,前年升调首都第三师,而他大哥云盟是市高官处的。 丰洪海知道傅承序家里情况,他爷爷辈虽然上交家产给了国家,但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成分不太好,更何况他亲爸后妈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丰团长也是有所耳闻。 所以…… 就一句话形容——门不当户不对。 不过好在傅承序自己有本事,年方二十二,就到了现在的职位,这可真是少见中的少见,而且还被屡次委任重要任务,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可人家小姑娘也不差,刚下乡就开了诊所,还能独立完成一台取弹手术,可见医学基础有多么扎实。 丰洪海微叹,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不过儿女情长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到了部队,他带着傅承序进了办公室仔细问这次情况。 “之前你追踪的那个人有眉目吗?” 傅承序这次被派到这边就是为了抓捕一个意图逃窜国外的分子,他一路跟到边界,在眼看着那人即将偷渡之时,立马把他逮捕。 可是在他押人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三个人伏击,其中两人被他当场击毙,至于另外一个…… 傅承序抬眸看了一下丰洪海。 丰洪海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脑子过了一遍许多人名,然后神色挫败地试探:“看你这神色,怕是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傅承序缓缓说道:“那人身材魁梧,身高不到一米八,左手拿枪,枪法很准,我腰腹侧那个就是他打伤的。” 他又细细描述了那人与他作战时的反应和下意识动作,丰洪海脑里模糊的人影逐渐有了细节。 “我真是没想到啊……”他难以置信。 丰洪海的反应在傅承序意料之中,起初他也怀疑自己看走了眼,直到在交手过程对方出招的方式和他们之前较量时有着莫名的相似,虽然对方已经刻意地改了,但还是改不掉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人是傅承序刚进部队时接受训练的一个老人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受伤退伍转业了,多年杳无音讯,再见面就是对方拿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时候。 如今国家虽统一,但仍处在时刻危险之中。但军人誓死保家卫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傅承序都对这种违背职责与信仰之人感到不齿。 丰洪海沉溺在悲痛中难以自拔,而傅承序这时又给他抛出一个大雷。 “团长,我想转业了。” 平静的话音落地,屋内变得有些死寂。 丰洪海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跟方才的目光一般无二。 “你、你说啥?” “转业?你疯了吗?” 傅承序垂手,看着自己这双手,静静说道:“您记得我上次在西南出的那次任务吗?” 傅承序不是第一次出这种凶险万分的任务,他每次都是抱着拼死的念头去的,但只有那次让他刻骨铭心。 混杂着虫鸣鸟叫的西南丛林,阳光从树叶中洒下,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却埋葬了他的战友。 任务成功了,那次摩擦给对面一次沉重的打击,获得了边界不短的和平与安宁。 但傅承序好像没有走出来。 对方残忍至极,他替每个战友收了尸,他们身上有些伤口,傅承序都无法想象这是否是人能制造出来的。 出来之后,他受到了嘉奖,但心里总是压着一些难捱。 傅承序一个一个地替战友们去送了信,每次都会目睹他们亲人痛哭流涕地嚎啕不舍,就仿佛一柄锤子,钝钝敲击着牢不可破的心。 然后他马不停蹄地接了下一个任务,直到这次作战时,这才意识到他的心理已经严重到有些影响他的行动了。 他一拿起枪,就会回想到那些人身上溃烂的伤口。 他一流血,就仿佛触摸到了战友身上流出的温热。 傅承序将这些变化一一说给丰洪海听,丰洪海气急大吼:“你怎么不早点说!?你知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你这次是命大,如果万一哪次你一不小心,小命都丢了!你一个人作战损失的是你自己的性命,可如果是团队作战呢?难道全队都要因为你的失误所丧命吗?!” 他是团长,自然不可能只在意傅承序这一个兵,虽看重,却不会因为一人而给他人带来牺牲。 傅承序能深刻理解这一点,因为他也不想拖累别人,战场上的战友都是把命托付给背后之人,这种信任难能可贵且分外沉重。 “所以我才要转业啊,团长。” 丰洪海现在就听不得“转业”这两个字,这傅承序是他一手挖掘出来的好苗子,可不能因为心理问题就半路夭折了,他才二十出头,是国家不可或缺的精英人才。 他打着商量,叹息道:“你的心理问题在部队里并不少见,等一会儿你打完任务报告就先去心理辅导员那里咨询一下,让专业的人来帮你,看看能否治疗痊愈。” “至于转业,现在是不可能的,如果实在不行再和我说。你之前一直说要请长假回家看你奶奶,这个申请我给你同意了。正好上面要求在北大荒开垦农场,需要部队驻扎,你就先留在宾县那边的农场帮助完成生产任务,等你的心理问题治好了再回来。” 傅承序微微讶异,这种事儿很难得,所以他也不再提转业了,同意了丰团长的安排。 “团长,谢谢您。” 他知道,这些工作都要麻烦丰团长操心,这份细心和耐心让他对这个爱惜手底下兵的上级领导更多了一份崇敬。 丰洪海看他郑重道谢然后敬礼离开,摇摇头笑道:“这小子。” 第十六章 好消息 “云医生!大队有你电话!”赵宝生带着一群小娃娃跑到诊所,给云苓报信。 云苓顺手掏出一把水果味硬糖给他们分了,一人一个,“谢谢你们告诉我啊!” 她快步跑到大队,旁边的记分员小马乐呵呵告诉她:“云知青,对面说五分钟之后再来电话。” “谢谢小马。” 果然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又响了,是她二伯云盛。 “是云苓吗?” 云苓立马回:“二伯,是我,有什么事吗?” 他们一般互通信件,少打电话,一是电话费一分钟七毛钱,二是没有急事。 “二伯,是我爸妈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云盛声音带着笑意,点点头:“没错,苓苓啊,是好消息啊!这事儿还幸亏有你。” “前几天上面下达通知,说老三可以留在首都医院,停薪留职,而且把你家的房产资产都暂时保留下来了。” 云苓听到了父母的好消息,终于放下了心。 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云二伯解释道:“之前你们发现的那箱文件是战争期间的机密文件。由于无名战士数量庞大,如果不是你们误打误撞,恐怕这位先烈为国家做出的贡献还要很久以后才会被发现。” 云苓心情微沉,不知道这样的无名英雄还有多少,但能发现一个是一个,不能让他们的牺牲不为人知。 “上面很重视这件事,专门派了调查组进行审查,外文资料确实存在,但经过一一翻译和查阅,确定了没有问题。” 云苓眼神溢出了笑容,“这样就挺好的,爸妈那边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聊了聊家里的近况,云盛便挂了电话,继续忙公务去了。 小马看了一眼时间,算了账,“云知青,一共17分钟,十一块九毛钱。” 村里人一个月都未必能挣这么多。 见云苓云淡风轻地拿出一张大团结和一堆零钱,小马再次感叹,这群知青是真有钱啊! 人逢喜事爽,云苓回去的时候笑容就没落下,逢人打招呼也格外热情,弄得村里好几个人嘀咕,这云知青碰到了什么大好事? 晚饭时钱莉和褚菘蓝也面露喜色,云苓猜测她们应该也有好消息,但她是有分寸感的人,不会主动打听。 然而钱莉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直接开口:“我爸职位调动了!” 褚菘蓝也跟着说:“我叔婶拥有了一套四十平的房子,他们可以进城落户了。” 她是从小被养在叔婶家的,有四个堂弟堂妹,一大家子吃饭的嘴也多,就她叔婶两个劳动力。但这也没缺了褚菘蓝一口吃的,堂弟妹有的她都有,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叔叔婶婶的养育之恩,跟堂弟妹他们也都跟亲的似的。 如今他们都能吃商品粮了。 叔叔的木工手艺起码能在城里找个学徒工,婶婶也可以考一个纺织厂当女工,堂弟妹都可以在县城初中读书了。 云苓也替她们高兴,也说了自己的情况,“我爸妈可以留在首都继续当医生了。” 至于工资津贴,云父云母是真正的淡泊名利、不看重钱财,他们家也不缺钱,只要能让他们扑在医学事业上比什么都强。 “今天这种好日子应该吃顿好的才行,可惜没准备那么多。”钱莉遗憾。 云苓看着碗里香甜的红薯饭和桌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也很满意,“这样就很不错啦!” 东北是没有经受过饥荒的,但也不代表他们每个人就都可以吃饱了,只是饿不死罢了。 她也见过其他村里贫苦人家吃的饭,未脱麦麸的谷子磨碎做的黑面窝窝头,吃下去的第一口就感觉嗓子被狠狠划过,就是拉嗓子。 她对自己拥有系统可以获得很多便利的生活而感到幸运,而这种幸运也被她合理奉献到了这个时代当中。 比如上次那箱资料就被她夹带了不少从系统商城里买的私货,放进去之前还拜托系统把书籍做旧,作者年份什么的一一删掉。 这里面的书包罗万象,涵盖军事、机械、医疗、物理、航天、电子、化工等各个行业的顶尖知识,就连国外最先进的技术都未必企及。 她相信只要给国家足够的时间,以他们精英人才的智慧与刻苦,早晚能打破国外的技术封锁,至少将国家科研发展时间缩短二十年。 云苓越想越开心,便道:“等周末咱们去国营饭店搓一顿,问问孙倩和郭寄云她俩去不去。” 自从办了联谊会之后,新老知青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了,周末还可以一起约着去县城采购物品。 钱莉:“她俩可能没时间。最近红旗公社又派了开垦农田任务,虽然是自愿报名,但据说工分和补贴都很丰厚,所以老知青和村里人有不少都去了呢!” 但钱莉可不打算去,她不缺钱和粮食,目前吃好喝好,就想躺在炕上暖和过冬。 褚菘蓝问:“都快要冬天了,还能开地吗?” 云苓看了看天色,回她:“现在还没下雪,估计就是要在下雪前干完,所以才多招人的。” 有的知青家里有钱,但除了钱莉和云苓这种少有的独生子女,现在谁家里不是孩子一大堆? 能接济也有限,尤其是这些来了六七年的老知青,有的都二十多岁了,家里不可能白白养着,所以还真有好几个老知青报名去参加开垦任务了。 “那确实没几天了,能撑到下雪最多不过半个月。”褚菘蓝对天气尤为敏感。 果然,十一月的第一场初雪落下,人们都回了家。 东北的冬天是寂静的,田地被厚雪覆盖,大多生产活动都被严寒天气停止了,村里人在刚下雪那几天少有人出来遛弯,除了小孩子。 冬天到了,小孩子无疑是最开心的。 他们拖着家里大人做的简易雪橇,一个推着一个在冰面上打出溜滑。女孩子们温柔些,聚到一堆滚雪球堆雪人;男孩子糙一些,直接铺在雪堆里开始疯狂团雪打雪仗。 然后,云苓的诊所就堆满了人。 “云医生,你快来看看我家狗蛋,他额头被那群小兔崽子砸出个大包。” 这位苏暖她大舅妈——冯巧是最宠爱自己孩子的,她嫁人将近二十年,一连生了三个男娃。 最大的就是周成天,也是之前苏暖她娘偷拿家里钱要给他娶媳妇那位,后来钱没要到,自然彩礼也没给成,媳妇没了,二十岁大男人现在还在家里学他爹躺着不干活。 老二是周成龙,是隔壁村着名的二流子,平时在村里闲逛,遇见漂亮的大姑娘就要调戏骚扰一番,前几天被他们村里一个女孩父亲狠狠揍了一顿,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养伤。 冯巧最偏心的就是小儿子周成宝了,小名狗蛋,据说是冯巧生他的时候营养没跟上,从小一副活不长的瘦弱样,所以家里细粮都进了这小儿子嘴里。 但云苓看这孩子胖乎乎的实沉,一点也不像窦章那先天不足的样子。 不过她从来不多问,给孩子看了看伤口,拿了点药酒,让人回去抹一抹就好了。 冯巧倒是老大不乐意了:“这肿了这么一个大包就给开点药酒抹抹?你这小姑娘会不会看病啊?” 云苓见识过这种心疼孩子的人,也没跟她计较,只说:“没破皮没出血,包也不大,你没看这孩子连哭都没哭嘛,不是什么大问题。” 冯巧白了她一眼,扭着腰出了门,临走还没给她关门,还是排在她后面的大嘴婶帮忙带了一下。 “这是什么人呐!”大嘴婶是村里着名的八卦嘴,不说村里,就是公社底下各个大队家里的事儿她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什么事情被她知道了,第二天就能给你吆喝出去,但她也实诚,所以即便说闲话,说的也都是那些本身有问题的人。 “大嘴婶,你这是有什么难受的吗?”云苓实在是从面相上看不出来这婶有啥毛病。 大嘴婶摆摆手,“就是小孩子打雪仗,我家那俩皮小子手破了点皮,家里红药水没了,来你这买一瓶。” 趁着云苓这儿没啥人,她又多唠了一会儿。 大嘴婶一脸好事儿的样子,就差拿把瓜子磕了,“云医生,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啊?” 云苓知道,含糊地附和了一句:“听说是来探亲的?” “说是来探亲的,其实啊,那是来打秋风的!” 大嘴婶一脸“我就说你不知道”的得意样,接着说:“之前听说老苏和他大姐家闹翻了,还把他大姐夫举报了,说是那人中饱私囊,藏了不少贪污受贿的财产。你还真别说,上面去查了,从他家门槛底下挖出十条小黄鱼!!” “哎呦喂,你说这人咋胆子这么大,也忒阴损了,缺德哦!” “我原本还不信这老苏这种老实人能干出这种大义灭亲的事儿,后来还是这个冯巧到咱村里说了一通,说肯定就是老苏家干的事儿,这亲戚都盖章了,就算不是他们干的也成是了。” 云苓瞟了一眼系统文字,这事啊,还真是苏家干的。 女主上次病好之后,一连去苏大姑家蹲了一周,再加上上辈子的记忆,才把他们家藏金的地点摸出来,二话没说直接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领导清明廉洁,知道下属欺上瞒下、存在不正当行为后,便立马带人去搜查,众人十条小黄鱼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于是,连夜把人关进了局子,第二天就判了去劳改农场待十年,自从那之后,苏大姑家就散了。 平日里她仗着丈夫的权势可没少得罪人,现在带着一对儿女和公婆,日子格外艰难,后来又听到了冯巧传出来的话,婆家和儿女都看她不顺眼。 她这几天就在老苏家闹,闹她爹娘不管女儿和外孙,闹她弟弟大义灭亲害了她全家,整日在苏家门口哭嚎,一上午的功夫,全村就都知道了。 其实冯巧也是随口说的一句闲话。 当时她想的是,苏家不出钱给她大儿子娶媳妇,那她也别让苏家好过。一两句话又不碍事,到时候想怪罪也怪罪不到她头上,顺便还能借此事多捞点好处。 一来二去,这事情就闹大了。 既聊到了冯巧,大嘴婶又来了兴致,笑眯眯地说:“那个冯巧来打了几次秋风,老苏就放话说不让她再上门,还公然和周爱香吵架,指着她鼻子骂,再给周家送钱就离婚,当时大家伙儿都在看着呢,听得清清楚楚。” “这老苏年轻时还有个外号,叫苏老蔫,从来没跟人大声说过话,这次也不知道她媳妇往娘家拿了多少钱,才把人气成这样。” 云苓见大嘴婶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苏岩年轻时的事儿,连忙提醒她:“婶儿,这药你快拿回去给孩子涂上!” 再耽误一会都结疤了。 “可真是,聊得时间都忘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小云医生啊,婶儿下次有空再找你聊啊!”大嘴婶匆匆忙忙地离开,云苓松了口气。 大嘴婶再来几次,她可能连谁家鸡下几颗蛋都知道了,原以为钱莉就够八卦了,现在看来小姑娘还是嫩着呢! 而此时,钱莉正在苏家门口和志同道合的大婶们听墙角呢。 大嘴婶从诊所出来,连忙往家赶,远远望见她的几个老伙计一起蹲在苏家墙根,里面还有个和云医生很熟的女知青。 这下她又忘记自己孙子还在等着红药水,插了个位置就挤进去一起看热闹了。 第十七章 苏家热闹 此时,苏家。 苏大姑坐在她爹娘炕沿边,抹着泪哭:“爹娘,女儿命苦啊!” 苏爷爷和苏奶奶没应她。 她便继续说:“你说这么多年,我作为大姐,可一点没亏待过底下的弟弟妹妹啊!平时有什么好东西我都送过来,二妹结婚我还送她一件顶漂亮的红褂子,三弟娶媳妇我也是出了力的,可是你看三弟是怎么对我的?他居然举报了他大姐夫!这不是往我心窝子里捅刀子嘛!” 苏岩莫名地背了口黑锅,还觉得不爽呢,这下听到她的诉苦更加不乐意。 他双手环在胸前,丝毫不留情面地怒怼:“大姐,你结婚时二妹去当了三个月的临时工,把工资都给你添妆了,你还她一件红褂子不是应该的吗?你结婚我给你忙前忙后你又忘了?你们婚后去公社食堂吃饭,打饭的哪次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们多打半碗饭?” 他越说越心寒,其实大姐是家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爹娘又不重男轻女,在家里她比苏岩待遇都要好。新衣服从来都是先给她做,然后剩下来留给弟弟妹妹传着穿,每一份好东西都是她先用了才有其他人的份儿。 可是结果呢? 花钱送她去读高中,年年成绩不及格,毕业证都没拿到,反而在学校勾搭了她丈夫结婚。 本以为大姐夫有钱有权,还能帮衬着家里一点。结果大姐嫁人后就几乎和娘家断了亲,嫌弃他们是乡下人,穷酸,给她丢脸。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怨他。爹娘还时不时惦记着她不是城里户口,商品粮不够吃,让苏岩送过去。 谁成想,近日大姐夫多次登门,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家里有无埋藏的宝贝。 他大姐夫从结婚后就没上过门的人,从哪打听的他家有宝贝? 除了大姐还有谁会告诉他? 爹娘想通这一点后,这才寒了心。 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让那些东西重见天日,只是早年说漏嘴,谁成想就被自己女儿女婿惦记上了。 苏大姑不会不知道后果,可她还亲自上门询问,意图险恶,置这一大家子于不顾。 苏爷爷苏奶奶现在连她的面都不想见,就赶紧打发她走,便直接戳破事情本质,“那十条小黄鱼到底是不是女婿藏的?” 苏大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说:“那谁家不都得藏点家底嘛!?咱家不也有吗……” “荒谬!” 苏爷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视着大女儿,质问:“咱家什么时候藏了家底?!” 苏大姑下意识地回答:“后院老树底下不是埋着的吗?您以前说过的啊……” 苏奶奶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儿他们不想要了,便发狠道:“若是你能在咱家找到一个子儿,我都不拦你去举报我们,可是现在家里穷得一清二白,你凭空造谣,是想让你爹娘冤死吗!” 她敢这么硬气,就是因为家里确实没有。 自从大女婿上门后,小孙女就机灵地让他们把东西挪了地方。现在东西也不在他家院子里,就算被挖到也不会栽到他们头上。 苏大姑闻言,心里不太确定了。 她听到那话的时候还是小孩儿,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真是假,花没花出去,这下看着她娘一脸淡定,不像是骗她的样子,就更拿不准了。 她这几次回娘家,其实还是为了那些东西。 多哭几次,多闹几次,说不定爹娘一心软,就能给她一部分。 但突然告诉她,他们一直惦记的宝贝是压根不存在的事儿,这谁能受得了? 苏大姑差点没气厥过去,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怎么会没有呢?”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老两口吼:“一定是你们把它藏起来了!不想给我!” 苏岩见状上前几步给了她一个大耳光,“我看你是疯了!” 苏大姑当然不会吃亏,与他撕打起来。 冯巧正在隔壁屋嗑瓜子看戏,见人打起来,还嫌热闹不够大,怼了几下正在缝衣服的周爱香,“堂屋闹起来了,你不去看看?” 周爱香头也没抬,故作不关心的样子,扔了句:“闹就闹呗,有什么可看的。” 冯巧见她心里存气,火上浇油地撺掇:“要我说,你家大姑姐可不傻,老头子手里要真没钱,她能三番两次地上门闹?说不定就是捏在手里不给她。不过不给她也好,到时候肯定都是你和妹夫的。” 她说这话实在不怀好意,心知肚明周爱香现在已经没了管家权,说不定连苏暖手里攥着的钱都比她娘多。 周爱香手上的针线停顿下来,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越想越不痛快。她怨恨老两口攥着钱不撒手,怨恨丈夫不放权,还怨恨闺女不帮她说两句好话…… “老两口就算有钱,那钱也给他们儿子、孙子甚至是孙女的,反正都不会到我手里。” 听出来她话里怒气不小,冯巧就满意了,假装安慰她:“妹夫还能真不给你钱?外甥和外甥女都是你生的,他凭什么不给你钱?现在就是在拿乔呢!他不满意你帮衬我们,可没想过他也是向着你姑姐她们的,哪有他能接济妹妹,却不允许你救济大哥的道理?” 周爱香被她的歪理一时绕了进去,跟着点头。她觉得丈夫既然也会帮妹妹,那她帮大哥也没问题。 她没想过,苏岩的帮衬仅在送些粮食的层次上,钱财往来甚少,更别提那几个妹妹从来都是有借有还、不占便宜。 而她每次往娘家拿东西都恨不得掏空家底,甚至还要动用大几百的家底去替侄子娶媳妇,而且给周家任何东西都是肉包子打狗、吃力不讨好。 冯巧见周爱香被忽悠了进去,心里也嘲讽一句猪脑子,但面上依然亲亲热热地劝说:“要我说呐,你就应该私下多笼络妹夫,温声软语地哄着,他一上头就把钱还你了。” 周爱香抿唇寡言,刚结婚那会儿,苏岩确实很吃这一套,可他们现在是十多年的老夫妻了,哪还有激情? 更何况,自从上次吵完架之后,苏岩就直接去了食堂宿舍住,一个月回来才回来一次,见面也没好气儿。 冯巧点了她两句,然后把他们村的王寡妇告诉她,至于周爱香怎么做,就不关她啥事儿了。 见主屋那边消停了,冯巧估摸着苏岩也快出来了,便换了一副神色,和周爱香哭诉:“妹子啊,你也知道你二侄子被人打了,躺炕上下不来了,可这全家也凑不齐医药费给他看病。我今儿个来也是豁出这张老脸,跟你借个医药费的钱,等下个月宽裕了,我让你大哥立马把钱给你送回来。” 周爱香手里没多少钱,但她一听二侄子的情况,满心担忧,便把自己最后的私房钱拿了出来,塞到大嫂手里,“都给龙龙拿去看病,不够我再给别人缝衣服凑点。” 冯巧拿在手里捻了捻,一共两块一毛七分,心里嫌弃少,但状似万分感激:“龙龙要知道他姑这么疼他,他心里都难受。你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我回去可得好好说说,让他以后多孝顺孝顺你,毕竟你在婆家还需靠这几个侄子撑腰不是?” “大嫂,你知道我不图这些的,你们好我就放心了。”周爱香是真的不求回报,给东西的时候从不想以后。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冯巧便带着自家小儿子离开了。 她心里算着账,要了两块一毛七分钱,回去割两斤肉,还在这磕了半斤瓜子,小儿子还吃了一碗红糖鸡蛋水,喝了两碗麦乳精。 这趟来得不亏! 苏暖在隔壁屋里,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麻木地冷哼。 等着,周家早晚要倒大霉。 冯巧离去,苏大姑也被撵出家门,蹲在墙根挺热闹的众人很快散去。 而大嘴婶家里的两个孙子疼得嚎啕大哭。 ——伤口都不流血了,奶奶为什么还没回来! 从诊所里回来的云苓怎么也没想到,吃饭的时候还是逃不出被八卦的命运,这次换成了钱莉。 第十八章 高寒补贴 转眼间已至十二月,鹅毛大雪纷飞。 云苓换上了用卡其毛呢做的保暖马甲,还套上了最厚的棉裤,原本两条纤细笔直的长腿如今好像两根圆圆粗壮的火腿肠。最后再扣上长到及踝的棕色仿军大衣,戴上茸帽、耳包和围巾,穿上大棉皮鞋,彻底武装结束后,才面带痛苦神情、一口作气出了门。 这么麻烦的原因无他——实在是哈省的冬天太冷了。 这几天的最低气温竟然有零下三十度,白日晴天时也低至负二十度。 自从不用上工之后,钱莉不像云苓和褚菘蓝还得在诊所坐班和采购药品,她已经五六天没出过知青点了,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她宁愿热死在暖炕上,也不愿出门半步! 所以平日里云苓和褚菘蓝不在家,钱莉就会帮忙提前去她们屋子里烧炕,这样两人到家时屋子就是暖和的。 冬日里病人不多,因为大家都在猫冬,不常出去,自然也很少发生跌打损伤。但这种天气频发感冒风寒,屋内外冷热交替下,很容易导致体温异常。 不太严重的情况下,喝些红姜糖水,再睡一觉就好了;但一旦高烧发热,云苓就只能安排吃药吊水。看病花钱,部分村民一开始想着能挺就挺过去了,不愿意来诊所开药,直到愈发严重反而花的钱更多。 为了预防小规模病情传染爆发,云苓便和大队长提了个建议:由诊所这边配制一些中药粉包,身体出现不适症状时热水冲服,主要具有驱寒之效,每户发两份,也算是大队派发的高寒补贴。 不过这件事虽然是大队出钱,但主意还是云苓提出来的,所以村民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层,去别村走亲戚时也要炫耀两句—— “俺们村发了去寒的中药粉,你们没有?” “咱大队补贴的,俺们根本不花钱,还是云医生提的意见!” “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大队长说这叫什么高寒补贴!” “还是咱们大队长和云医生好哇……” 于是,各个村里和大队都传开了,很多社员还不满,为什么永胜村有这个什么高寒补贴,他们就没有? 等到年底公社开大会时,赵大队长被好几个大队长堵着问:“你说你们村搞那个高寒补贴干啥?搞得我们其他人都不做人事儿似的!” 赵大队长乐呵呵也不恼,泰然自若:“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嘛!队里有钱,就得花到社员身上。咱这地方太冷了,出门看病都不方便。我们村的云医生说了,这个药包起码有预防感冒的作用,咱就给社员们买!” 公社黄书记收到各个大队提交上来的年终总结,看到永胜村的情况,满意点点头:“我们干部就是要每一处都得考虑全面,基层工作更是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像咱们赵友志同志做的就非常好!” “他能提出这个高寒补贴的计划,发放预防感冒的中药粉,就说明他作为一个基层工作者,很关注社员的身体健康情况,这才是我们要学习的好榜样!” 赵大队长拿着一个公社奖励的搪瓷水杯和“先进大队”锦旗回到村里时,兜里还揣着五百块钱奖金,作为高寒补贴的费用报销。 他被夸赞得还有些飘飘然,冷风一吹清醒理智过后,愈发觉得云苓这位知青同志真是个好同志! 他边走边想,要给云医生什么奖励时,模糊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回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人。 “傅家小子?你这是回来探亲了?” 赵大队长热情地上前帮他拎行李,但傅承序怎么可能会让长辈替他拿东西,手下躲开,回道:“月前我调到红旗农场那边驻军帮助农业生产,现在攒了好几日的假期,回来看看奶奶。” 赵友志不懂军队的调动,但离家近些傅奶奶肯定会高兴,男人之间谈话无非就是职业、家庭,便问:“你这次回来职位肯定有调动?” 然后又小声耳语:“升没升?” 傅承序没打算瞒人,他这次其实算升调。 农场大部分都是转业军官过去,但他不算转业,更类似于平调,加上他上次执行任务出色,组织上决定直接破格委任他为副团。 调任前,傅承序接受了连续半个多月的心理辅导,心理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所以临走前丰团长又托付给他一个秘密任务,观察对象就在红旗农场。 “升了,现在是副团。” 别看傅承序谈吐间云淡风轻,但赵友志也不傻,并不会把22岁就成了副团长这种事儿当作寻常普通。 毫不夸张地说,这小子只要以后脑子不犯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赵大队长感慨:“英雄出少年啊,你可是咱们村里最有出息的了!” 先前有一个十七岁的云医生,现在又是二十二岁的副团军官,这一个个的不得不让赵大队长竖起大拇指。 可转头又想起这孩子家里那些龃龉,不免唏嘘,没打算帮傅华两口子遮掩他们做出的破事,便把之前傅奶奶气昏那事儿讲了一通。 “你奶奶之前听你后娘传瞎话,说你受重伤、生死不明,老人家当即昏了过去,后来幸好云医生去扎了针,不然真依照你爸那窝囊脾气不送医院,老太太就……” 说人死的话可不好听,然赵大队长未尽之言,傅承序心知肚明。 傅奶奶之前给他写信时可没说这件事儿,所以这是第一次听到,既愤恨又后怕,愤怒他亲父懦弱无能、糊涂不孝,痛恨继母狼子野心、狼心狗肺,害怕如果不是云医生赶到救治,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好在他现在回来了,就可以带着奶奶出来过。 他压住心里的怒气,忍不住问:“这个云医生是……?” 赵大队长正承了云苓的情,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夸:“这个云知青啊,是从首都来的,叫云苓。小姑娘才十七,但她那手医术厉害着呢!目前公社下好几个村,大家的病就没有她不能治的。” 傅承序心想,可不是厉害么!连独自给他做取弹手术都干脆利落,毫不露怯。 而且后来他回到军区医院复查,也没有碎弹残余。给他检查的医生还夸赞创伤切口很平整,问他是谁给他做的手术,说这种手术切面既有利于伤口愈合还美观。 赵大队长继续吹着彩虹屁:“平时医人那些自不必说了,就她冬天提议发放祛寒中药粉作为高寒补贴,虽然是咱们大队掏钱,但你看,我今儿个就把‘先进大队’这荣誉拿回来了,而且费用也给报销!我还在愁呢,云医生给我提了个这么好的建议,我咋奖励她呢?” 傅承序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晚在知青点,煤油灯昏暗光晕下少女笑靥如花,似被薄雾笼罩,绽放出柔美温和的微亮。 “咱们大队家家户户都拉上电线点了电灯,知青点那边好像还没有?可以考虑考虑这个,既是奖励也算是乡村基建。” 一人出风头容易招眼红,但如果她的风头惠及旁人,反而还要别人承她的情。 再者……若是在明亮灯光下,她的美会更清晰,他也就能记得更深了。 赵大队长也没意识到他好几年都没回来了,为什么还清楚知青点没拉电线的事情,只顾着拍手应和:“好主意!之前知青那边就总有人过来问,这次正好一起解决了,而且公社报销的这笔款项绰绰有余。” 傅承序微笑:“那行!赵叔,我就先回去了,等安顿好再来拜访您。” “不用麻烦,什么时候有空再说。”赵大队长摆摆手。 第十九章 白利安 云苓下工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触碰到温暖的热炕后才舒服地喟叹出一口气,甚至还舒坦地打了个滚。 晚饭后听到赵大队长说起拉电灯的事情,云苓自然满眼同意,这样以后晚间和菘蓝莉莉一起学习就更方便了。 这对大多数知青来说都是惊喜的,但总有人不痛快。 白利安坐在陈良家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阴郁不满:“咱良哥都跟大队提了好几次这个事情了,结果这事儿反倒成了云知青的功劳,也真是不公平。” 同桌的男知青们一起喝酒吃菜,白利安攒局出的钱,自然都得给他些面子,纷纷应和道:“我们都是知道陈良同志对咱们的心,平时也多照顾我们。” 但几人私下却撇撇嘴。 说实话,陈良作为第一届老知青,动动嘴皮子就是他提供最大的照顾了,就连刚开始打扫屋子时他也没说过来搭把手,每次都是事后说几句漂亮话,最后赚一堆好名声。 至于拉电灯,他们自然希望事成,所以云知青这次算是惠及众人,就算当面不说几句客套的夸奖,也断然没有背后说酸话的道理。 之前陈良去申请时,到大队那儿他怎么说的? 知青们需求很紧迫,逼得他没办法才来不断催促,这可都是记分员小马亲口转述的。 既希望两边不得罪又想卖个好,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们别说催了,就是问几声都没有的,陈良想借着拉电灯的事情在大家面前表现自己有多么为人着想,结果把锅扔给他们背。 不过这些牢骚当然不会在饭桌上发了。 陈良和白利安关系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他们总要维持面上的和谐。 吃到最后,白利安喝的有点高,什么话都往外秃噜:“一个女同志,整天出风头,像什么话!” 但其他人可不敢附和他,他们都是有文化家庭出来的,虽说三观参差不齐,但妇女能顶半边天,也不敢瞧不起女同志。 再说,平时知青们因为离得近,即使下工后去看病,给云知青多添了许多麻烦,人也没有不情愿的。 可他们也不敢反驳,小道消息听说白利安的父亲在首都有点门路,真假不知,但他们其他人能避则避,至少保证不得罪。 见众人都默不作声,陈良约莫明白了他们的态度,便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白知青喝多了,说话别往心里去,我先送他回去,大家也回去歇着。” 白利安还有些不尽兴,抬起右臂搭上对方肩膀,冲着他的脸喷出一口浓厚酒气,给陈良熏个半死,急忙转过头低咳几声。 “良哥,你说!咱是不是好兄弟?我为你出头,你咋一句话都不说?咱不能这么没脾气!” 陈良心里憋着火,陡然升起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后悔,他就不应该撺掇这酒鬼发言,再继续说下去他自己怕是都要得罪人了。 他赶紧打断白利安的胡言乱语,散了酒局。 其余人识趣地打着哈欠离开,陈良扶着白利安回他家,路上他依旧在耍酒疯地大声嚷嚷,但陈良既没捂住他的嘴,也没提醒人快到地方了。 于是东边这群新知青只要睡得不熟就都能听出有人在耍酒疯。 钱莉家就在白利安对面,是第一个迷迷糊糊地被吵醒的,她还想去骂两声呢,就听到对面传来男人惊呼声:“邵同志!你怎么能打人呢!” 得了,这下彻底别睡了。 钱莉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换上厚衣服趴在窗边,还嫌弃看得不真切,又将玻璃上的冰霜刮掉之后,哈了一层热气。 不仅她起来了,卫国庆在隔壁听到有人打架也连忙爬起来,跑过去将两人拉开。 他来的时候只见陈良正托着嘴角出血的白利安,一脸严肃地质问邵桦:“邵同志,你上来之后二话不说就给白同志一拳,等他清醒了你可得给出个说法。” 邵桦眼睛微眯,散发着戾气,全然不似平日温和阳光,盯得陈良有些心虚,但仍强壮镇定地与他对峙。 “你那点小心思,云苓根本不在意。” 邵桦嫌弃地看了他们两眼,不屑地讽刺:“不过他这人嘴臭,我给他几拳去去晦气,谅他醒了也不敢来找我。至于你打算在这个蠢货面前挑拨是非,那是你的事,别犯到我们头上,否则……” 他话音未落,但里面满满的威胁之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邵桦到底有什么依仗陈良不晓得,但就凭敢直接揍白利安这一下,他就歇了要报复的心思。 他算彻底明白了,对面这几个新知青没一个好惹的。 陈良连忙撇清自己:“邵同志说的这什么话,我就是来扶白同志回来休息的,你们二人的恩怨可跟我没关系。” “你识数就好。”撂下这句话,邵桦就回去睡了。 卫国庆见他们不会再生事,也跟着离开。 陈良见睡如死猪般的白利安,压根没有照顾的意思,将人扔上炕,连被都没盖,仰头呼呼大睡。 但没成想,第二天白利安根本没去找茬。 陈良摸不准是他不知道内情还是不敢去,晚上得空时就想去说道说道。 他敲敲门没人应,就自己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意令他打了个冷颤,刚迈进屋就闻到一股腥臭的酒味,白利安还是昨天那姿势安然躺在炕上。 陈良纳闷,这人怎么睡这么久?于是伸手推了推白利安,又喊了好几声,这才觉得不对劲。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探了探鼻息,一点呼吸都感觉不到,身体也是冰冷的。 忽然头脑一片空白,这人不会是死了?! 陈良瞬间腿软,单手扶在炕沿边,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跑出去到斜对面猛敲云苓的房门。 云苓正要去诊所,见他脸色苍白得像鬼似的,一头雾水,“陈良同志,什么事啊?” 陈良话都说不利索了:“云、云同志,你快去看看白利安……他、他好像没气儿了!” 云苓眉目凛然,神情严肃,抬脚去看了白利安,一看那面相就知道不好了。 再一把脉探息,确认人已经死透了。 第二十章 报警 知青点死了人,这可是大事。 正巧邵桦出门上山,一把被云苓拉住,让他赶紧去通知大队长然后报警。 紧接着,云苓将陈良拉出去,然后学着公安找布条贴在门口,交叉两下,防止有人进去破坏现场。 她转身注意到陈良浑身发抖,好心提醒:“陈良同志,你脸色不好,可以先回去歇歇,估计等会儿公安来了还得挨个审讯咱们。” 他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离开。 但即使陈良回到自己屋里,不断逐渐升高的温度也没能让他的心回暖。 他昨晚的记忆突然反复在脑海里倒带放映。 ——邵桦打了白利安一拳,然后他把人扔在炕上,也没盖个被子,屋里也没有烧火,他晚上进去的时候一阵寒凉。 这人……不会是被他冻死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甫一联想到一会儿会有公安来审讯他,就慌得如热锅蚂蚁般焦躁。 陈良心里焦灼不安,几乎已经认定了白利安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一方面他埋怨自己昨晚怎么不多顺手照顾一下,否则就不会惹出人命;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件事真的和他有关,说不定就是白利安自己倒霉,说不定还是邵桦打他那一拳导致的呢! 他眼睛一亮,觉得还真有可能。 于是等到其他知青来打听情况时,他便状似为难地吞吞吐吐:“其实昨天我把白知青送回去后,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对云知青很不友好,然后邵知青就出来揍了他一顿,我也不知道这跟白知青的去世有没有关系……” 知青点的人将话传出去后,在村里又发酵了一通,传到云苓耳朵里就变成了“白知青辱骂云医生,邵知青仗义执言,将他给打死了!” 云苓没想到这里还有她的事儿??? 眼看着流言隐隐有将他们二人的关系往桃色方向扭曲,所以云苓果断去找了当晚目击者的钱莉和卫国庆。 但两人都是听到了动静才起身的,仅仅知道邵桦确实打了白利安一拳,但在这之前是否还有争执就不清楚了。 云苓只得息鼓偃旗,还是等公安和法医来调查。 虽然她观察尸体表象不像是外力殴打导致脏器破损死亡,反倒是像窒息而亡,但她又不是专业法医,所以也拿不准。 如果这事真有邵桦的责任,云苓觉得一阵头疼。平日里这小子不显山露水的,但从小就是帮理不帮亲的性格,典型的护犊子,谁惹了他铁定没好下场。 虽然很感激邵桦维护她的那份心思,但她也不希望对方因此背上杀人之过。 她其实不太相信邵桦能做出殴打致死之事,他脾气暴但心底还是纯良的,打死人这种事儿他估计不敢。但目击现场的人就这么多,陈良那边又言之凿凿,云苓心下盘算几番,实在无可奈何,这事儿真不好解决。 人言可畏,就算最后查出来邵桦是被冤枉的,也不好澄清。 很多人总是会坚定地相信他们自己的第一判断,无论对错,无论真假。如果结论被掀翻,也会找出各种理由借口来支撑立场。 不止她这边苦恼,正居家的傅承序也跟着操心。 他自然知道流言七分假有三分真就不错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忧云苓那边会不会顺利解决,毕竟女孩子身处绯闻漩涡里总是碍于名声。 傅奶奶见自家孙子在来回转来转去,难得露出急躁的神情,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傅承序思索片刻,然后将自己之前受伤被救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样奶奶也不会觉得自己对云苓的关心太过突兀。 “你是说你在后山中枪了,然后被小云救了!?” 傅奶奶一时没喘上来气,右手捂着心口,给傅承序吓一跳。 “奶奶,你匀速呼吸,别激动,我这不已经好了吗?活生生站你面前了。” 傅奶奶呼吸顺畅了之后,没好气地骂他:“要不是因为这,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是不是就一直瞒下去了?” 不得不说,傅承序就是这么想的。老人身体不好,报喜不报忧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贯彻到底的行为。 傅奶奶多了解她孙子啊,锯嘴葫芦一个,什么事都不往外说,现在连她都瞒着了。 “小云可是奶奶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救了你,咱们祖孙俩欠人家的可太多啦……” 人情难还,救命恩更难。 她话这么说,傅承序想给她提前打个预防针的念头胎死腹中,要是让奶奶知道自己心里惦记着救命恩人,还不得手持烧火棍追着他满村打? 虽然他能保证一生一世只对云苓一个人好,自己的全部都可以交给她,可以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只要自己能做到,做不到的也努力去做。 但他毕竟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生命随时可能会奉献给祖国,那他没了之后云苓怎么办? 说来好笑,他还没跟人家说上一句话,却已经在准备结婚后他亡故的打算了。 不过现在想想确实还比较遥远,危险随时都在,但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则是当下。 傅奶奶也觉得他们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她实在想不出办法来,索性就让孙子去知青点先了解一下情况。 被迫当苦力的傅承序乐在其中,待他到知青点的时候公安法医已经开始检查尸体了。 带人来的是公安局副局长单东岭,还是傅承序曾经一个排的战友,只不过他们后来一个被选入尖兵连,一个听从家里安排转业回了老家公安局。 “老傅!你怎么在这儿?”单东岭惊讶,转念一想这是对方老家,可能是回来探亲的。 傅承序随口解释,没细说:“调职来了这边。” 单东岭心眼多得露窟窿,没打算细问,毕竟从大军区调来这边不算好去处,但转念一想,按照傅承序的能力,到哪都能被看重。 当时他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主动和傅承序打交道,虽然没过多久人家就被抽调走了,但都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见面总有几份情谊在。 单东岭顾不得和他寒暄,正在看法医的现勘鉴定结果,初步断定此人死于酒精呕吐物窒息。 这个结果一出,案件就几乎被定性为意外身亡了。 只是具体案件报告还要等他们回去再出,流程走完大概也要三天。 傅承序觉得就算案件报告出来,这三天流言飞起,指不定会说成什么样,所以跟单东岭提了一嘴:“到时候案件报告出来你派人往我们大队门口贴几张呗?” 单东岭迷惑:“多贴几张也没用啊,大家都看不懂。” 确实村民里大部分都是文盲,案件报告用的还是专业术语,能读出来就不错了,让他们看懂确实不太可能。 “看不懂就找人念,念不明白就再找人解释清楚,总能让大家明白的。” “若是不把这事儿说清楚,这个案件波及的无辜人在村里都得被指指点点,男的就算了,对人女同志来说可是飞来横祸。” 傅承序自认不是多善良的人,只是能保证行为举止都在原则之内,所以现在他依旧认为那人自己作死。 他的品行或许和主流价值观所推崇的正义感不同,但在他眼里善恶自有分明,会随手做好事,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会惩恶扬善…… 但傅承序一直觉得这只是作为军人的职责。 不过,好事论迹不论心。 单东岭狐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我本来就热心助人。”傅承序面不改色。 既这么说了,单东岭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是难免回忆起之前在军中时,他和战友们被傅承序折磨得苦不堪言,一时后槽牙隐隐作痛。 那时别说对他们有热心肠了,就算是傅承序作为小队长,把他们一个个拖在地上拉练时,也没觉得他这么贴心哇? 但他说的不无道理,公安负责民众普法任务,贴几张案件报告只是顺手的事,便应了下来。 “有空去县里找我,哥请你吃饭!”单东岭颇为大气地拍了拍胸脯。 傅承序面无表情:“什么时候出案件报告了,我什么时候就有空了。” 单东岭咬牙切齿,不客气地锤了他两下肩膀,“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就走流程!以前没见你这么急性子。” 等他回了公安局,把任务紧锣密鼓地安排下去后,得了空闲才反思起来:“不对啊,傅承序这小子绝对不对劲!” 可他又没察觉到底哪里有问题。 第二十一章 季清云 本来要三天的流程被压缩至两天就走完了,当天就张贴在了大队门口的通告栏上。 “这啥意思啊?” “到底跟邵知青和云医生有没有关系啊?” “反正我可不信传言说的,云医生那品行,咱村里人都知道。” “可是那个陈知青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傅承序早就算好了时间,正巧“散步”到大队。于是顺理成章地被抓了壮丁,给各位大叔大婶们解释起来。 “这里说了,死者浑身上下只有面部一处擦伤,意思就是说只被人打了一拳,就像摔倒了在地上蹭了一下,皮都没破,更伤及不到性命。” 大嘴婶探头探脑地问:“那这事儿跟邵知青没关系啦?” “当然没关系,经证人查实,死者于生前辱骂云医生,邵知青听不下去才打了他一拳,虽然暴力行为不可取,但邵知青顶多是仗义执言。” “再者,死者死于酒精呕吐物窒息,就是说他喝多了想吐,但仰着睡觉吐不出来,最后呕吐物全留在嗓子眼了,把人憋死的,而且上面还说存在冻伤迹象。” 傅承序特地没有用标准说法来阐述,而是用了大家都能听明白的土话描述一番。 赵婶心惊,赵大队长没事儿最爱喝点小酒了,喝高了也吐过,还不是倒头就睡。 她以前觉得没啥,现在听说喝酒吐了也能害死人,便颤颤巍巍地指着大字报告问:“喝多了真能憋死人?” 傅承序肯定地颔首:“不仅喝多了呕吐物能窒息,有的人还会因为喝多之后酒精过量中毒而死,所以喝酒适量啊!” 众人得知喝酒害人,便七嘴八舌地问—— 什么算喝多? 酒精中毒是咋回事? 要是喝多了咋办? 傅承序功成身退,抛出最终目的:“叔叔婶婶问我的,我也一知半解,不如去咨询一下云知青?她是医生肯定懂。” 几句话的功夫,村里的话题舆论就由“白知青之死”变成了“喝酒会死人”。 云苓一连几天都在应付村民们层出不穷的问题,口干舌燥,连灌了好几杯胖大海泡水才轻松下来。 直到这件事彻底不会出现在众人口中后,她才腾出功夫跟邵桦好好聊一聊。 其实邵家和云家关系并不算世交。 只是他母亲带着不到三岁的小邵桦嫁进了邵家,而他继父无法生育,将他视如亲子,还改了姓,他们父子确实和亲生的一般无二。 邵桦继父和云苓的大伯母是堂兄妹,但中间到底差了一层,所以来往不密。更何况邵桦继父曾经是云二伯的下属,过于亲密,难免会被诟病裙带关系。 因此,邵桦只有小时候来云家拜年时住过几日,五六年间每次就那么两三天。后来邵家随邵父军职调动搬离了首都,再加上他小时候过于肉嘟嘟,云苓一开始才没认出来。 不过论亲戚,云苓大他几个月,也勉强算是表姐。更何况,他说追着自己过来的,她不管不顾也没道理。 自从来了这儿,邵桦没几天就要找她,不是送个书就是一起吃个饭,当然他送的东西云苓会等价还回去,即便算亲戚,也要礼尚往来。 “邵桦,我有事要跟你说。”云苓把邵桦叫进来,给他倒了杯茶,这还是从后山里采来的野茶叶,清新微苦。 邵桦乖乖坐在她对面,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怎么了?” 云苓严肃道:“这几日的事,我方才已经打电话告诉我大伯母了,估计这会儿邵叔叔他们也都知道了。” 闻言,邵桦坐直身体,抿唇不快:“你告诉我爸妈干嘛?” “你知道白利安的家庭情况,如果他们想报复你怎么办?”人心难测,邵桦孤身一人留在乡下实在危险,云苓自己都是个女孩子,怎么能护住他? “我又没害他们儿子,报复也报复不到我头上……” 云苓摇摇头,觉得邵桦还是太天真,人要是生了歹心,谁会管你是不是真有死仇,光是和白利安有龃龉就算理由了。 她微叹:“若对方真是见人就咬的作风,你自己在这儿,大家都不放心。” 邵桦梗着脖子倔强地喊:“我能保护我自己!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行不行。再说了,你自己也是一个人,要回去一起回去。” “……” 云苓实在不是一个会宽慰人的性格,只能把道理掰碎讲给他听:“你觉得你能保护自己是局限于武力上,但暗箭难防,到时候找由头扣个帽子,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叔叔阿姨想帮你都鞭长莫及。若是想整人,千百种法子都能让你没办法。” 她说的虽然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虽过于阴损,但未必不会发生。 邵桦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气壮,仍反问道:“那你呢?白利安本人都看你不顺眼,他家要是搞事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随后他眼神一亮,劝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就不用了。” 云苓父母那边刚有点起色,但难保有人等着抓他们错处。但凡回城手续有一点程序不当,那就是把刀子亲手递到人家手里。 这道理她不与邵桦说,他应该也明白。 邵桦果然没有多问,只是蔫蔫地偷瞄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似的。 当云苓语重心长地分析局势时,邵桦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优点在她眼里都如过眼云烟。 他以为的年轻气盛中充满了浮躁,他的骄傲里夹杂着冲动,他以为自己和季清云相差不大。 但这件事过后,才明白自己其实喜欢的既不坚定也不纯粹。 幼时觉得这个姐姐很漂亮,每次过年都主动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玩儿;见不到的时候都会想念,但其实就像小孩子想要一个玩具,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邵桦低下头,有些颓丧。 年前,云苓帮他收拾了行李,送他到火车站,一路上叮嘱了大大小小的细碎事情。 临走时,邵桦深深地看了一眼云苓,见她淡然平和的心态,反倒有点自惭形愧了。 “云苓……” “嗯?怎么了?” 邵桦咬住嘴唇,到底没把知慕少艾宣之于口。 他知道,如今放弃了,以后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青年勉强扬起一个平淡的微笑,突然说起:“季清云曾给我写信打听你的情况,但我没告诉他。他想过来看你,上次通信我拦了,不过他年前应该还是会过来一次,你做好准备。” 他都要走了,还不能给情敌上点眼药吗? 邵桦一直看不惯季清云。 他和云苓两个人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每次谈话时,融洽得都让别人插不进去。 云家出事后,作为世交的季家即便不上门也能被理解的。但云苓和季清云起码也算是知己好友了,一句话都没给她带,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一个好几年没见过的旁亲,都有勇气追着人来下乡,可季清云连封信都不敢直接给她写,还要拐外抹角地向他打听,真是怂包一个。 邵桦自认他年轻冲动,但好歹真心不负,季清云以前看云苓的眼神不似普通朋友,结果还不如他呢! 最令人生气的是,云苓离京下乡之前挨个拜访了几位较为亲近的亲戚朋友,其他人背地怎么说倒不清楚,但是明面上都一副心疼她的样子,至少保全了体面。 而季家呢? 全家闭门不出,邻居明明说刚回家不久,但云苓敲了好几声也不来应,又等了五分钟之后才走的。 这算什么? 公然撕开脸面不要了? 季家和云家是世交,可惜情分算是断得一干二净。 当初既不愿见,那季清云又何必跑这一趟? 邵桦气哼哼地阴谋论,咬牙切齿,指不定是季家听说云苓爸妈的事情有转机了,所以就来重修旧好。 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他在心里把季家骂得狗血淋头。 云苓听到季家的事情半点没放在心上,淡言:“他若来了我便招待,云家不会失了礼数,再多的是绝无可能。” 原先云苓对季清云就仅是知己友情,两人脾气、秉性、学业、家世都极为相近,再加上父母双方都撮合。她当初也偶尔考虑过,若她不会对别人心生爱意,和季清云以后相敬如宾的相处便也能接受。毕竟对方知礼有分寸,她有足够的私人空间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可上次公开打云家脸面那件事算是触了云苓的逆鳞。 邵桦听她态度冷淡,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我等你回来!”他在不断远去的火车上伸头呐喊,亦如刚来时的青春朝气。 云苓踮起脚尖挥挥手,应他: “好——” 第二十二章 再遇 为了送邵桦离开,云苓大冬天骑着自行车来县城,寒风凛冽,脸都被冻得通红。既好不容易来了,自然要顺道买些东西带回家,不然太亏了。 家里那些饼干糕点是高消耗品,于是她转头去了百货商店的零食柜台,还在三楼的电器商店买了一个手电筒。 这种虎头牌手电筒是亮银色的,外壳材质非常坚硬,大队长家的手电筒就经常被小孙子宝生用来砸核桃,气得赵婶揍了他好几次,直接骂他败家子儿。 圆圆的发光口处围了一圈绿壳,发光的同时还可以导热用来暖手。电池有两节或者三节的,很多人为了节省耐用,买回去后会自行加长,把两个二节电筒接起来变成四节,或者把一个二节电筒和一个三节电筒接起来变成五节。 之前云苓就想买了,可是上次不巧,柜台没货了。现在进入冬季,昼短夜长,她上工下工时天都没亮,来回颇不方便,虽然离得近,但小巷幽深,全黑还是挺怖人的。这次见着货来,怎么也要买一个回去。 此时,同在百货商店三楼的傅承序正挑选手表。 “您好,可以给我看一下那款银色的吗?”他指着一款女表对售货员说。 许是看他手里攥着手表券,售货员难得笑脸相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款银色钢链、里盘洁白的高档女表,还贴心地用眼镜布擦拭表盘后才递给他。 “同志,这可是沪牌的高级手表,咱百货大楼一共就来了三块,现在就剩下这一块,您仔细瞧瞧。” 这块手表确实是这里面最漂亮的一只了。 傅承序本来想问问有没有梅花表,但售货员告诉他这个牌子的表贵且少,省城百货大楼都不一定能买到,要是想买还得去首都沪市那种大城市,起码三百块钱。 第一次送人礼物,傅承序自然要尽善尽美,可立马去首都也不现实,托人带回来时间又太久,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检查了一下走针和外壳,确定没有问题,直接付钱让售货员给包起来。 “一百八十元加一张手表券。”售货员是个大姐,热络性子,边包边说:“这是要结婚了?准备三转一响嘛!” 傅承序心说他倒是想,但还是否认道:“只是送人。” 大姐惊讶得目瞪口呆,送人送这么贵的东西,可真是富裕哦! 他带了三百多的奖金出来,结果一块表的价格还没花完,又在三楼转了转,发现买大件不合适,于是去了二层的成衣店,尺寸不知道,但挑一条围巾正好,到时候再拎些稀罕水果营养品上门才算郑重。 傅承序回忆了一下上次在知青点看见云苓时,她穿的卡其绒布棉大衣,又抬头看了看杆子上挂着花里胡哨的围巾,五颜六色的,好像都不太适合。 她似乎喜欢穿素净文雅的衣服,傅承序揣测。 他看了许久,左打量右瞧瞧,弄得柜台售货员以为他只看不买,磨磨唧唧逛半天,就没好态度地说:“不买别摸啊,摸脏了就得买下来了。” 傅承序浑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终于在一种围巾里看到了一条雪白色的粗毛线针织围巾,两端还垂着两个可爱的绒毛团子,既干净又秀气,而且这条样式新颖,整个柜台就这么一条和别的不一样。 售货员指着上面的花纹介绍:“咱现在都为了保暖,织围巾都用紧实的十字花织法,你别看这条不那么紧密,但用的是新潮的蜂窝花样,也是一点不漏风,就是价钱贵个两三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同时响起,食指指的还是同一条围巾。 “这个我要了。” “同志,能给我一眼那条围巾吗?” 售货员取下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坦言道:“这条是新款,因为颜色太干净了,大家都爱黑灰色,买回去也不怕弄脏,所以年底也没卖出去。你们看的时候也小心些,别碰灰了。” 云苓和傅承序两人站在同一条围巾面前,气氛有些尴尬。 “……” “……” 傅承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心跳突然快了好几拍,扑通扑通地仿佛要跃出胸膛。 云苓则是有些纠结,她其实不缺围巾,但是和其他女孩子一样,逛街看着看着就会想买些什么,这条干净简洁,符合她的风格。 “那个,这位同志,你……”云苓开口想商量一下,要是对方不那么需要的话能不能让给她?但是片刻间又不知道怎么措辞,于是就卡壳了。 她抬头定睛打量了一下傅承序,突然觉得十分面熟,猛地灵光乍现,这不是之前在后山上捡到的那人吗?! 后来还是她二伯打电话告诉她这人不是敌特,而是一个军官,云苓这才知道误会了人家。 没想到还会碰见他,云苓挺出乎意料的。 但对方好像并不认识她。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当时昏迷,也未必会知道是谁救了他。云苓不是贪图回报之人,既然当初都没特地邀功,现在更没必要突兀地上前告知对方。而且人家不认识她,那她再提及此事恐怕不妥,让人觉得挟恩相报似的。 说到底,云苓还是不愿意进行多此一举的社交,浪费口舌时间,她也不缺人家的恩情,那都是作为医生的应尽之责罢了。 两人双目相对愣了一会儿,傅承序握手成拳半遮脸庞,低声清清嗓:“同志,你很喜欢这条围巾?” 云苓其实有类似的围巾,相似之物没必要拥有两件,她想通这一点便放弃了,莞尔一笑:“非它不可倒不至于,但确实是我偏好的风格。不过我也不差这一条,就不和你争了。” 她微笑致意,然后便离开了,丝毫没有好奇,仿佛就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傅承序很想跟上去和她多说几句话,介绍自己,还想表达他的感恩,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等他买完礼物再正式登门更合适。 而且麻烦的是,她好像不记得自己了,或许对她来说,随手救一个人不是什么重要大事。 男人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售货员说: “帮我包起来。” “好,八块。” 傅承序付完钱,也循着云苓的路径离去,想着一会儿默默守在她周边,不然一个小姑娘独自骑自行车回乡下不太安全。 第二十三章 黑市 云苓出了百货大楼,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糕点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打算去国营商店搓一顿。 忽然,许久未见的系统突然发布了任务。 【现实任务——帮助女主苏暖从黑市中脱困】 做过几个现实任务之后,云苓早就驾轻就熟了,干净利落地直击重点:“打开地图定位。” 位置不是很远,往前走两步,黑市就在废品站旁边的小巷里。 云苓刚拐进去就瞄到伪装成少年的苏暖往外快走,身后跟着几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趁那帮人没看见自己,立马伸手将苏暖带进视觉盲区的拐角,然后将她推到废品站里面,开始扒下她的外套。 苏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见人要脱他衣服很是抵抗,后来发现是眼熟的云苓才松了口气,顺着她的动作脱下外衣,然后从竹筐里换上以备不时之需的碎花夹袄,又撕掉脸上粘的假眉毛胡子和痦子,随手扔进了废品堆里。 因为她太着急,动作粗暴,她疼得“嘶——”了一声,劣质胶脱离皮肤的那一刻,面部出现几块红印。 转眼间,一个脸上点个大痦子的瘦小青年瞬间就成了脏兮兮的扎着麻花辫的少女。 在废品站,弄脏些,也很正常,没人会在意她为什么是这邋里邋遢的样子。 最后,云苓把新买的发绳给她系上,才算大功告成,低语:“低头找东西,别慌张,和我自然点说两句话。” 换装看起来麻烦,但实际上不过半分钟,跟在苏暖身后的那帮人就来到了废品站附近,他们四处张望。 最后问到了废品站老大爷和云苓他们身上。 老大爷方才去上厕所了,所以云苓才选择直接进废品站里,他自然不清楚。 问到云苓时,云苓想了半天,然后戳了一下苏暖,问:“我方才再找草纸本,没注意,你看见了吗?” 苏暖丝毫没有胆怯,直接跟他们指了一个方向,“好像是往城西那边去了,但我也只看了个人影,没注意是不是你说那人的样子。” 老三对人群中虎背熊腰的人说:“老大,那小子是不是去城西那边的黑市了?” 老大眼神透出凶光:“城西那片是老丐的地盘,他要是跑去那边,那些牲畜的货源就跟咱们没关系了。” “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吗?那人一连好几天拿了不少新鲜鸡鸭鹅,还有刚才那些猪肉,这次没抓着损失可就大了。” 普通农家只准许每户两只家禽,只有大队才有资格饲养母猪,所以要么是那小子有本事挨家收购,要么是私下有手段。 老大暂时也没有办法,只好说:“我们先回去,派人去老丐那边先打探一下消息。” “也只能这样了。” 云苓在废品站里等了一会儿,顺便翻到了几本高中课本,不过她已经有系统奖励的全新成套书籍了,这些就带回去送给褚菘蓝和钱莉她们。 她让系统检测了一下,确定彻底安全才跟苏暖说可以走了。 付账时,她意外地瞟了几眼苏暖手里抱的罐子,开口询问:“这个能给我看一下吗?” 苏暖愣了愣,立马回:“当然可以。” 云苓翻了罐底,被泥糊住的底部有官窑红印的边缘,再仔细端详了罐体表面被破坏得斑驳花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真的。 “……” 她还特地跟系统确认了一下,得到结果后,不禁暗自感慨:“女主就简直就是小说作者亲闺女啊。” 不过她也就感叹一下小说世界对她的偏爱罢了,随手捡的罐子就是清朝年间的老古董,虽然表面磨损近三成,但价值依旧不斐,这种概率几乎低为零了? 果然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云苓将罐子还给苏暖,并叮嘱道:“好好保存它,别给别人看,也别让它破损。” 她也不羡慕,毕竟云家也是有底蕴在的,姥爷家里原先也有几个年份久的,后来都捐给国家博物馆收藏了。 苏暖又不是真的十三岁小姑娘,她听到云苓的话时,睁大了双眼,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是个真的?! 她立马紧张兮兮地抱紧古董罐子,看见过路的人都一副警惕之相。 “你再这么奇怪,估计被看章都会以为你是小偷。”云苓纳闷,不是说苏暖上辈子活到33岁了吗?如今看来,怎么倒真像个13岁小孩儿了? 苏暖当然也想镇定啊! 可这东西以后少说几十万,高估几百万,她就像抱着一高摞钞票在走路。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 傅承序远远看着两个姑娘离开了废品收购站,这才松口气。 他方才买完东西从百货大楼里出来,却发现云苓还没走远,心生奇怪,再看到刚才那一幕,差点要上去替她解决了那帮人。 好在这姑娘机灵,不费吹灰之力就避过危险。 他这边放下心,就见那帮人又转头回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臭娘们!刚才那个指定是易容的,我说声音听着有点奇怪,肯定是变了音!” 傅承序眼神肃杀,把东西捆在自行车上,脚步朝着一帮人过去了…… 宾县公安局。 单东岭正窝在热炉旁喝着茶,正吹着热气呢,就见老伙计压着一群人过来了,一个接着一个跟串烤蚕蛹似的,滑稽得他喷出一口茶水。 “噗——” 他擦了擦嘴,快步上前,“这咋回事啊?” 傅承序面冷话少,简单解释一下:“城东黑市的头头,我刚审了几句,交代了前天夜里从钢厂倒了一批钢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昨天钢厂报的案,今天就被抓到了。 这几个人命也是不好,这么不巧地遇上了这个“冷面阎王”,估计手里的那批钢材还没脱手呢! 单东岭看了眼表,让人先把他们押进去晾几个小时,跟傅承序说:“你给我解决这么大烂摊子,我可得好好谢谢你。走!正好中午了,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随你点!” 随后他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这可是他刚发的工资,估计等会儿就得没一大半。 单东岭也肉疼,但傅承序刚给他送了一个大功劳,他可不能不识好歹。 两人来到国营饭店时正是人最满的时候,能找到地方坐下来吃饭都是幸运,单东岭把饭票和钱塞到傅承序手里让他去点菜,自己去找位置。 扫视全场,单东岭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的小桌子坐了下来,刚坐下来没多久,就见一道有点熟悉的倩影站到身前。 “同志,咱们可以拼个桌吗?” 云苓无奈,方才她进来的时候人还没这么多,座位更是随便坐,但她要去点菜的时候苏暖非要和她争,说这顿饭请她吃,两人只好一起去柜台排队抢着付钱。谁知刚排完队,饭店就突然人满为患。 “当然可以。” 单东岭偷偷瞄两眼,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之前有一次在饭店点菜时,让给他一张肉饼的那位女同志吗! 然而对方全然不记得这件小事,他只好热络地打招呼:“这位女同志,咱们又见面了!” 云苓有点懵,开始回想自己见过他吗? 也不怪她不记得,上次在国营饭店云苓压根没看他几眼,之前单东岭去村里办案,审问程序又没出面,就跟陌生人一样了。 单东岭颇为自来熟,一个人也能说话都让人觉得聒噪,他自顾自解释道:“你忘啦?上次肉饼限售,你还有另外两位女同志,把剩下一张肉饼匀给我了。” 云苓其实记忆力很好,只是选择性记住对她有意义的事情,对方这么一提她就有印象了。 “原来那天你排在我后面啊。”云苓不像他那么热情,拘谨地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多一张我们也分不了。” 单东岭:“我那天饿得饥肠辘辘,馋了好几天的肉饼,想着早点去排队结果还是差一点没买到,幸亏有你啊……” 他又开始说起那天为什么排队那么靠后的原因,虽然有些话唠,但讲得倒颇为生动,然而云苓听着感觉像是唐僧在念经。 这人真的好能说…… 幸好后面又坐下一个人,才解救了她,但气氛一下也变得尴尬许多。 云苓没想到今天碰到这人的频率如此之高,而傅承序也有些惊喜,但看到他们旁边都有同伴,只能按住现在把礼物送给她的心思。 于是,他看着单东岭和苏暖越来越不顺眼,那凌厉的目光吓得苏暖还以为自己在黑市的事情被发现了,要抓她走呢。毕竟那个话唠穿的是公安制服,那这位看起来更凶的人说不定比他还厉害。 苏暖并不认识傅承序。 毕竟人家去参军入伍的时候,她才七岁,还在家里洗洗涮涮做杂活,一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压根没时间关注外面的事情,只知道村里傅家的大儿子很有出息,是一个军官,但也没见过。 在这种冷凝的气氛中,苏暖一听到服务员叫号,抬屁股就跑去端菜了,仿佛后面有人要吃了她似的。 吃饭中,四个人都不再多言。 直到最后分开的时候,傅承序也没和云苓说上一句话。 第二十四章 相识 两人从国营饭店吃完就相伴回了永胜村,云苓特地把苏暖送到苏家门口。 苏暖从后车座上蹦下来,有点扭捏道:“云知青,今天……幸好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还有上次,你上我家来找我,我才能及时被送进医院。” 苏暖确实是跟女知青孙倩借过一本书,后来她爹说那天有个女知青来找她还书,她下意识以为是孙倩,所以立马登门致谢还把书给还了,结果一问,孙倩那天压根没去过她家。 回家后她仔细问了她爹那人的样貌身材,这才推测出应该是云知青。苏暖猜测,可能云知青和孙知青是朋友,所以替她来要书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第二次救她了。 重生归来,可能上天也给了她一些金手指,比如捡到古董,比如每每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大恩人云知青。 苏暖心想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第二世又把云苓派到了这里。上辈子她根本没印象云苓来过永胜村,否则这么漂亮有才华的人她怎会不记得? 有重生机缘的苏暖自然对玄学有了莫名的崇高敬意,她甚至脑补出了自己是来渡劫的,而云苓就是下凡帮她渡过险境的小仙女…… 云苓通过系统看到了少女发呆时的脑回路,不禁扶额无语,二十年后的人都这样奇思怪想吗? 虽然确实是系统发布任务,云苓才会去帮她,但跟渡劫、下凡、小仙女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回神了。”云苓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故意打断她的天马行空,转移了话题,“你今年才十三?” 苏暖愣愣点头。 “十三岁的孩子,我也不用上你报恩感谢。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初中读书,而不是去黑市投机倒把。这次是有我恰好路过,那下次呢?无论是从年龄还是性别来看,你既打不过也跑不过,具有绝对的弱势,真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就算没有危险,被巡逻的民兵抓到然后送进农场,机关档案上还留下一笔,以后影响到上学找工作该怎么办?” 云苓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重生女主心思太野,虽然有系统在,但她也不能保证每次现实任务都成功。 而且她从来没有把这个世界当作小说来看待,这里就是真实世界。 所以苏暖踏错一步,以后的生活都会被严重影响。 现在连出门都要写推荐信,找工作也要查档案,如果和军人结婚更不用说了,政审都能把你十八辈祖宗翻个底朝天。 趁这次机会,云苓决定必须好好端正女主的思想,如今不是小说里写的二十年后商贸自由,也许苏暖潜意识里还认为做些小买卖无所谓,反正以后会开放。 云苓想到女主现在实际年龄三十三,只好暗示她:“你现在才十多岁,可能不理解这些事情发生的后果有多严肃。但无论怎么说,赚钱的事情还是交给大人来做,你就安安心心读书,充实自己,等你以后有机会了再去做你想做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此话说得颇为超前,苏暖差点就怀疑云苓也是重生的了。 但此前云苓的行为都没有超出半分这个时代的局限,所以苏暖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可能是人家高知分子眼光长远? 不过对方的话确实给了她当头一棒,她猛地清醒过来,这里早就不是九十年代了。 这些时日,苏暖沉浸在筹划复仇和赚钱的漩涡中难以自拔,不仅忘记现在自己才十三岁,也忽略了这个时代的紧张严肃。 她垂着头,心底涌生一股后怕,喏喏低语:“我知道了,我以后就好好上学。” 等到高考时她19岁,正好可以去上大学,她的人生还长着呢,读了大学,学了知识,眼界更高,说不准还会瞧不上自己现在这些小打小闹。 想着苏暖实际三十三岁,从后世来,懂的道理应该比她多,云苓便不再多言,拒绝了她的谢礼后骑车回了知青点。 回家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 傅承序拎着礼物站在门外忐忑不安,心里反复组织措辞,颠来倒去念了好几遍。 云苓见到是他,惊讶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 傅承序张嘴就有点磕绊,明明来回背了好几遍自我介绍,这时一看到她就全都忘了。 他沉住气,强行镇定下来,露出自以为很得体的笑容,一板一眼地背诵:“我叫傅承序,我奶奶是韩文秀,云知青先是救了我奶奶,后又救了我,救命之恩难以言表,特地登门致谢。” 云苓看着对方似笑非笑有点滑稽的表情,压下唇角忍住笑意,这人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有点奇怪,既严肃又正经,还有刚才那一段不自然的自我介绍,怎么感觉像是背课文似的? 他的行为虽怪异,却能让人感觉到他释放出的善意。 不过……原来他记得自己啊? 那为什么之前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云苓想不明白,也不再纠结,他们云家的家风是不收病人谢礼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平时老乡们自家地里种的菜会顺手给她一把,他们大多热情得难以推辞,再加上东西不值钱,到时候云苓再从小孩子身上还回去就好了这,也算是大家联系感情的一种方式,跟看不看病无关。 但这次不一样,傅承序拿的东西一看就很贵,救人是她作为一个医生应尽的职责,更何况当初救他的时候还把他误认为是敌特了。 云苓摸摸鼻子,实在受之有愧呀…… 她连忙摆摆手:“谢过就行了,东西你拿回去。” 但傅承序显然不能接受是这样的结果,一阵寒风袭过,他朝侧边突然打了个喷嚏。 “外面太冷了,你……要不要进来坐坐?”云苓见人都这样了也不好再站在门外说话,更何况开着门灌进来的寒气把屋内温度都吹低了。 她本意其实还是客套,希望他早点回家去,但没想到傅承序一点也不客气,跟着就走了进来。 云苓只好去灶上倒了两杯热水,扔了两块姜汁红糖进去,递给他。 “谢谢云医生。”傅承序接过来抿了两口。 他其实不冷,作为一个从小就在东北长大的一米九青年,早已习惯了这里冰天雪地的严寒,但刚才不知怎地一激灵,就突然打了个喷嚏。 给傅承序倒水的功夫,云苓不经意间瞥见礼物中的一抹白,忽然联想到百货大楼的那条白色围巾,实在是好奇上午的时候他明明不认识自己的样子,结果晚上回来就上门道谢。 于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的?” 傅承序渐渐回想起了那天月光皎皎下小姑娘的容貌,笑意盈盈,温和恬淡,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 他虽然在部队操练好几年,但皮肤并不算黑,是处于白皙和小麦肤色中间的色度,所以这时候脸红还是挺明显的。 云苓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屋里热的原因。 她体寒,所以屋内烧炕都会多多用柴火,温度自然也格外高些。 傅承序嗓音低沉,鲜少温吞地解释:“云医生救我的那天晚上,我在车上清醒过来,看到了你。” 云苓讶异:“那你之前……”为什么好似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我刚回来时就想来拜访你,但是每次的时机都不恰当。我想着总要和你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正式认识一下才算对你的尊重和感激,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傅承序刚回来时,恰逢白利安意外死亡,为了澄清那些流言蜚语他暗地里也做了不少工作。等事情了结后他又连忙去了北荒农场,再请假回村已是半个月后,他立马去县里买东西计划登门拜访。 没成想在百货大楼就碰上了,但他当时东西还没买完,又不能把礼物直接塞人手里,想想她也不会收,便放弃了和她认识的念头。也许他们俩是真的有缘,国营饭店再一次相遇,两人身边都带着电灯泡,就更不好提及此事了。 兜兜转转,等傅承序按部就班规划好一切,就是此刻了。 云苓听完他的一番解释后,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但她觉得这人好像有点轴,说要选个好机会就一直等着,开口之前还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也真是挺有强迫症和仪式感的。 不过恰恰因为这样,所以才格外体现出他的郑重。 病人上门表示感激是人之常情,但他登门之前还做了这么多考虑实属难得,是用心了的。 一个人的人品好就行,至于他用什么方式表达出来,无伤大雅。 云苓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双手搭在桌上,点了点那堆东西,“既然你已经来谢过,我便心领了,但是东西我不可能收。你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你的职责,而我是医生,救死扶伤也是我的责任。” 傅承序没想到她还是不肯收,端看她态度的坚决,就知道这些东西今天是送不出去了。 可叫他拿回去也不合适,这真是个难题啊…… 两人僵持之时,褚菘蓝来敲了云苓的房门,并喊道:“云苓,赵队长找咱俩过去!” “你先去,我一会儿过去!” 云苓回了句话,然后对傅承序说:“我这边还有事,可能没法好好招待你了,下次有空再去傅家给傅奶奶看看身体。” 傅承序不好再留,只能拎起东西叹了口气,踱步离开。 第二十五章 分家 第25章 分家 傅家。 傅奶奶坐在炕上,眼皮掀了掀,见他大包小包地回来了,早有预料地说:“小云没收。” 傅承序一脸丧气,耷拉着肩膀,垂眸不语。 她早就了解云苓那脾气,所以见他送礼物时还劝了两句,但人不听,就随他去碰壁了。 “小云是个大好人,她不可能收你那些东西的,人家救了咱们祖孙俩的命,确实得好好记在心里,好好报答人家。这好性子还有本事的姑娘,也不知道她家怎么想的,给人送下乡了。” 按照政策来说,独生子女不动员下乡。 傅奶奶实在想不通,从没听说过这姑娘提起她的兄弟姐妹,那很可能是独生女。既然如此,她可以完全不用下乡啊! 可能是人家觉悟高? 老太太一时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转头叮嘱孙子:“等你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这份恩情,不然我到时候半夜从土里爬出来找你!” 她一脸严肃,拿针隔空点了点孙子。 傅承序听她说什么土里爬出来的话,登时就不乐意了:“奶奶你长命百岁,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这些都不用你说,你孙子现在就是想出力也得人家云医生给我表现的机会啊,我连怎么跟人搭话都搭不上……” 傅奶奶心思灵慧,眼神打量了自己孙子一眼,似乎瞧出两分不对劲,但也不敢问出口,索性不管他们孩子辈的事了。 转话问道:“对了,之前金梅给我传话说你重伤不治到底咋回事?你每次调休回来都匆匆忙忙的,看你人现在好好的,我也就没来及问你,现在说说。” 傅承序眉宇间露出肃杀神色,一想到他那个好后娘在中间传瞎话险些气死祖母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隐去了出任务时的凶险伤情,只把事情往轻了说:“我确实受了点伤,但不严重,当时我受伤住院,又不想浪费定期打电话回家的机会,就让我战友去帮我嘱咐了两句,结果不知道他们怎么沟通的,最后竟变成了我人快没了,还险些酿成惨祸。” 他后来还去问了他队友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们这些当兵的从来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只说受伤但不碍事,想想也知道到底是谁搞了鬼。 老人家年纪大了,傅奶奶最看重的就是她这个孙子。 要是傅承序出了什么事,恐怕真的会气急攻心,再加上金梅挑唆,傅华懦弱,若是没有云苓,傅承序可能这次回来就真见不成老人家了。 在知道这些事后,傅承序对云苓不仅仅是一见倾心,更多了感恩之情。 她可是救了傅家两条命啊! 即使自己一开始并未对她一见钟情,云苓也会是傅承序值得用性命来报答的恩人。 傅奶奶虽然早就知道这里面出了岔头,但还不太愿意相信儿子儿媳会害她。她不傻,当初认定这里面起码有金梅半成算计,现在就已经是坐实她的罪证。 她长叹一声,痛惜自己识人不清,当初就不该听了儿子的话,娶金梅进门做续弦,结果闹得这家分崩离析,孙子从小被暗地里苛待。 这孩子死鸭子嘴硬,受了苦却不说出来。那时候金梅耍阴招,她又看不出来孩子身上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等她察觉到不对劲时,傅承序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 她竟不知,孙子年幼,却有主见地跟村里老王学了点皮毛的木工手艺,当时就是靠这个赚出来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傅奶奶心里痛惜,对自己也生了几分怨怼,暗恨自己没照顾好孔薇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当初就不该把傅家中馈交付给金梅掌管,否则她也不敢克扣孙子的吃食。 饶是她老太太火眼金睛也看不出来金梅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毕竟刚进门那半年,她对小承序嘘寒问暖,离当亲妈就差生他那一步了。 谁能想到这女人演技这么好,把傅家的钱拿到手了之后才逐渐剥开那层皮。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傅奶奶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不然在战争年代,就不会一个人把孔薇和傅华拉扯大,还护好了祖宗留下来的家底。 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傅承序自然也养得干脆利落,就是犹豫奶奶会不会还顾念那一星半点的血脉亲情。 韩文秀眼皮都没抬,就知道孙子在顾忌什么,便开口直言:“从你爹在你娘过世不到一年就迎金梅入门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了。至于金梅和她儿子我也不认,你不必担心我还牵扯着那点血缘关系。按老规矩说,我还算傅家的外姓人呢!他们一脉的跟我可没关系,该怎么办就怎么,这次她害人未遂,下次保不准就得手了。” 傅承序见傅奶奶一点伤感都无,便放心了:“奶奶,我这次在农场那边保守估计要干个两三年,我想趁着两年把家分了,在村里重新给你起一座新房子,或者在县里给您买个带院子的一楼楼房。但是你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所以想问问您是和我在北荒农场那边住还是在这边?” 他有随军资格,到时候那边会分一个独门小院,而且军区医院也不远,一切都比较方便。 但傅奶奶并不愿意:“家是该分,没道理他们还有脸花你的津贴。至于住处嘛……我还是在村里住,这边都是熟人,平时就在家养鸡种点菜,还有村里小学说是重开了,要返聘我去当校长,我也走不开,还是重起房子!就盖在知青点那边的空地,跟小云他们住得近,闲时还教我锻炼身体嘞!” 云苓之前兑换过一本《中老年人强身健体》书,理论应用于实践,让村里不种地不劳务的老人们有空就打打太极做做操。现在他们都说身体好像强了几分,那些常见老年病症状也缓和许多,有事可做,老太太们自然就不会闲着没事儿编排人了,老头子们打牌耍钱的现象也减少了,村里风气逐渐变得平和。 “你一个人住我实在放心不下。”傅承序还是想劝奶奶去军区那边,离傅家这两口子太近恐生事端。 傅奶奶摆手:“那你可真小瞧我了!村里有你吴婶儿帮衬,看病还有小云医生,你奶奶我在村里人缘还不错,有点啥事儿都能招呼两句。再说,我这身子骨都硬朗着,没啥问题!” 傅承序无奈笑笑,只好妥协:“那我明天就找赵叔批地盖房子,就在知青点东面行不?” “我觉着挺好!”傅奶奶十分满意。 新封面做好换完啦,大家觉得好看嘛?我感觉还蛮清新的。再次感谢大家的收藏月票和推荐票,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二十六章 算计 第26章 算计 傅家祖孙俩在屋里说着体己话。 金梅回家后见堂屋炕桌上摆了一堆东西,想也没想就上手翻了起来,低声念叨:“还是傅承序这小崽子有能耐,每次回趟家都会带一堆好东西。” 她年轻时候傲气,自然是对幼年傅承序没什么好脸色,动辄打骂;但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想开了,再怎么说傅华都是他爹,她也算是后娘,好好对待他不吃亏,从老太太手指头缝里漏点好东西都够他们出去炫耀了。 然而她心里自然是不甘心的,一边觊觎着傅承序的钱财,一边又咒骂怎么小时候不把他掐死? 弄得她现在还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 但金梅转念一想,只要老太太还在这个家里,傅承序就会一直孝敬她,他们也能落点好处。 傅承序刚从傅奶奶屋里谈完话出来,就看见他送给云苓的礼物被凌乱地摊在炕上,顿时心生怒意,大声呵斥:“你在干什么!” 这声给金梅下了一哆嗦,手里的白围巾脱手掉在了炕洞旁边的地上,傅承序连忙拿起来,发现已经沾上一大片煤灰。 他攥了攥拳头,狠狠瞥了一眼金梅,然后赶紧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出来,拿肥皂一点点仔细清洗干净,待他小心翼翼地把围巾晾起来后,才逐次把东西都锁进自己房间的柜子里。 金梅眼看着一个个好东西都被拿走,连最后的炒核桃仁都没留下,瞬间急了:“承序,这是干嘛啊?你这把东西都拿走了,到时候我咋给你奶奶用啊?” 对于她每次都用傅奶奶为筏子捞东西,傅承序之前只是不计较,毕竟一件两件不值钱的小玩意或吃食就能打发走这个讨人厌的女人,他觉得值了。 但这次算是触到他的逆鳞了。 “不问自取则为偷,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金梅小声嘀咕:“都是一家子,说这些可就见外了……” 她虽埋怨,但还是不敢直接跟人顶着干。 傅承序冷冷地盯着她,“给你们的这些东西哪次到了奶奶手里,不都是给了那个废物吗?” 金梅把儿子傅承启视作眼珠子,怎会听得了对方语气里的鄙夷。 于是摆出了后娘的谱,教训道:“承启是你弟弟,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能这么说他?你奶奶心疼他,把东西给他也不亏,都是兄弟,何必分的那么清?”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飘了,苦口婆心地教育他:“虽说你现在是有本事了,但我和你爹始终你父母……” 傅承序听到“父母”二字后,冷地抬眸看着金梅,那眼神里的寒光似乎都能把她射成筛子,淡言道:“看来你之前的教训还没吃够。” 金梅也怪自己嘴巴一秃噜就犯了傅承序的忌讳,这事她是想都不敢想起来。 当初她进门没几年,傅承序一直养在老太太膝下。无论她怎么讨好,这小孩儿对她总是不冷不热,亲近不起来,甚至还屡次忤逆她的意愿。 于是金梅就发了狠,端起后母的架子对他百般训斥,甚至还口不择言地骂出了“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这种话。 当时她只觉骂完爽快了,而且傅承序也没什么反应,心里欺压孔薇儿子的那点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恨不得半夜都去地下找孔薇念叨:你儿子现在在我手底下过成这样,你又能怎么办?你们娘俩就应该被我死死踩着! 可是当晚她起夜时莫名其妙地就被绳子绊了一跤,整个人以头朝下的姿势掉进了粪坑里,差点淹死。 她的感觉又不会有错,就是一根细长的绳状物绊倒的她,可绳子又不会凭空出现,跟傅华哭诉又没有证据,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当时她好几天不敢出门,甚至鼻腔里都觉得是一股弥漫不散的屎臭味儿,一连好几顿饭都没吃下去,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偏那时她还怀着孕,月份浅没看出来,虽然她后期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没问题,但还是早产了。 接生婆说她孕期营养过剩导致孩子太大早产。 但那时候大饥荒,尽管这边没饿死人,然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穿不暖,就算她一直克扣傅承序的口粮补贴自己,但怎么可能会营养过剩? 这个帽子她不能戴上,否则会被村里人一口口的唾沫淹死。 她一直觉得就是因为孕期时跌了一跤,才会导致傅承启外强中干,这笔账她迟早要算到傅承序头上。 其实不止这一次,每次金梅训斥打骂傅承序,都会受到不大不小的“报应”,不是被绊倒就是被石头砸。 这下他似有似无地承认了,一下就点燃了金梅的怒火,抬起手指着他问:“我就知道当初是你这个小贱种害了我和承启!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他可是你亲弟弟!” 傅承序对她的污言秽语似乎没听进去,甚至觉得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会脏了耳朵,撂下一句话便关门回屋了。 “我不打女人,但是我有很多种不用暴力就能解决麻烦的手段,你若是还像苍蝇似的嗡嗡惹人厌,就别怪我不客气。” 干净利索的狠话确实震慑住了金梅,她收回了手指,浑身愤恨颤抖地站在原地,死死盯住傅承序紧闭的房门,半晌后又转向看了看傅奶奶的屋子,眼里恶意乍现。 傅华下工回来后,见金梅趴在炕边止不住地掉眼泪,顿了一下脚步,问道:“这是……怎么了?” 金梅见他回来,突然大声嚎哭起来,声音娇柔做作,虽有演戏成分,但听起来却格外让傅华心疼。 “我还能怎么了?人人都说后娘难为,我承认我确实偏向承启一点,却也没亏待过承序那孩子半点啊!村里人都说他是被我苛待,可你是知道的啊,不是我不给他吃,是我给的他都不吃啊!你说,这能怪我吗?” 傅华是亲眼目睹过傅承序把金梅递给他的白面馒头扔到泥土里,还顺势踩了好几脚这件事的。当时他因为浪费粮食这件事儿,还拿掏煤的铁钳子狠狠抽了几下傅承序。 但是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馒头里掺了细碎的观音土,那年粮食不够吃,别人都是纯粮食的馒头,偏偏就傅承序的里面掺了沙土。 或许他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了也当作没看见。毕竟傅华只在乎家和万事兴,一点小事而已,还埋怨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金梅继续哭泣:“我知道他现在有能耐了,每每都回家带东西,虽说从没提过孝敬咱俩,但给咱娘也是孝顺。” “今儿个我见那炕上的东西,以为还是给他奶奶的,刚想收起来以后慢慢当家用。没提前和他说是我不对,可这都是一家子,放在这儿不都是用嘛?这么多年了,承序那孩子还是把我当外人看呜呜呜……” 她的演技炉火纯青,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哄得傅华团团转。 果不其然,傅华自然也是认为傅承序不敬继母,不亲家人,甚至还联想到了这次回来对他这个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好脸色。 甚至心里思索好几次,为什么孔薇性子那么柔顺,生出来的儿子却像个混世魔王?难不成就是因为这孩子命格太硬,把孔薇给克死了!? 他这种想法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提起来就像是给傅承序的不驯加上一道罪证。 不过他转瞬间就忽然闪过那日傅奶奶对他说的话,浑身泄了劲儿似的,既颓废又无力,叹道:“算了,他也大了,早晚会成家的男人,咱也少管一些……你本来跟他也没血缘关系,不必为他这么操心,好好顾着咱们的承启就是了。” “???” 金梅背过去的身子猛地瞪大眼睛,怎么跟以往的结果不太一样? 若是她以前这么诉苦,傅华早就跑到傅承序面前将他臭骂一顿了。虽然傅承序也是浑然不听的样子,但好歹给她出了口恶气。 怎么这次这么平静? 她见傅华一脸苦涩,只好自顾自的拭去没几滴的眼泪,见风使舵地劝慰:“你说的对,确实是我眼皮子浅了,不该因为那些小东西伤了情分,承序他收回去就收回去。这次是我错了,等会儿我就给他道歉去!” 金梅一边不动声色地给傅承序上眼药,一边偷偷打量傅华的神情,却发现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 “你想什么呢?” 傅华懵然回神,连忙道:“没什么。道歉就不必了,你是他母亲,哪有娘给孩子低头的?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你以后也少在他面前晃悠。” “……” 金梅仿佛像吃了个苍蝇似的恶心,合着还是她的错了?是她不该往傅承序面前凑,所以吃了亏也是应该? 她暗地翻了白眼,面上笑吟吟:“我晓得了。” 掀开眼皮看看傅华,心里不屑,这男人也是个窝囊的,老婆受欺负了还不敢跟儿子呛声。也就是看他好摆弄,否则早就不跟他过了。 女人心里算计着得给那小崽子找点麻烦,不然自己这顿气白受了? 第二十七章 年礼 第27章 年礼 自从云苓拒绝了傅承序的谢礼后,他便三天两头来知青点帮她做些重活,比如劈柴、搬煤、跳水之类。 虽然频率并不高,毕竟傅承序假期不多,每周回来一天都算清闲了,但云苓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不习惯欠人情,傅承序又说不做点什么他心里过意不去。可这么一来二去,云苓反而觉得这人情剪不断理还乱了。 到底谁欠谁更多,逐渐说不清了。 七一年公历的最后一日清晨,傅承序又拎了一只猪腿上门。 云苓看到头疼得很,每次他拿一些菜啊果的不值多少钱也就罢了,可是这条猪腿既稀罕又昂贵,这该怎么推辞? 她刚想张嘴拒绝,就听见男人说:“这是我奶奶吩咐我送过来的年礼,长者赐不能辞,你可得收下。” 云苓无奈笑着:“你这都把我想说的话堵死了,我还能怎么办?” 于是她只好收下。 尽管是作为年礼,这猪腿也算是超标了的,所以云苓往提前备好的年礼里又加了两罐麦乳精和一篮子大苹果,个个红彤彤。 她呆在这大半年,已经跟村里许多人家熟悉了,这里风俗是元旦上门拜访送新年礼,关系一般的拿点自家种的菜和粗粮即可,关系好的就会多带二两水果糖块给小孩子甜嘴。 云苓要送的门户不多,给每家准备的是白面和大米各一斤,算是比较重的年礼了。不过这些东西都可以从系统空间里种植获得,对她来说并不稀罕,也是她思量再三才定下这被人瞧得起却又不会招人红眼的份量。 她接过猪腿,挂在屋后的窗户上,然后把白面大米麦乳精递给了傅承序。 “这是给奶奶准备的。” 两人一送一接,氤氲温热间,手指偶然触碰。 云苓发现自己在屋内暖炕烘着的体温竟还不如他刚从风雪中走来的温度热。 这人就像是个大火炉,稍微靠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他那灼灼的热意。 不知是真的体温高,还是男人过于专注的眼神给她造成的幻觉。 云苓迅速撤回了手,垂在身侧悄悄蜷缩起来,有些不太自在。 傅承序眼尖瞧见她的腼腆,嘴边不经意间勾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声音柔和地问:“那我的呢?” 话里带着打趣的意味,其实他从不是这种轻浮调笑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她过分知礼的时候,就总想逗逗她。 云苓也听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真的讨要礼物,不过这语气让她感到忸怩,于是便随意从果篮里掏出一个苹果扔了过去,面带些小女儿家的嗔怪神色。 “分给你一个。” 傅承序准确接到大红苹果,心情愉悦,也不在意这是随便敷衍他的结果,嘴角的弧度反而更深了。 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布袋,轻轻放在桌子上,临走对她说:“这是我给你的。” 云苓把人送出了门,然后才小心打开礼物—— 是那条白围巾。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手中。 云苓轻柔缓慢地抚摸毛线的纹路,温暖舒服,散发着一种诱人即刻戴上试试的冲动。 但她还是把围巾规整放置在衣柜的最上面,似乎并不打算穿戴的样子。 她性格算是敏锐,唯独对感情感知并不准确,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愣是看不出来那几个同学借着询问功课的名义追她。 不过就算是迟钝,也能看出傅承序对她的心思。 他热情大方,情绪毫不掩饰。 云苓还没碰到这种情况,以往那些人都碍于面子偷偷示好,这倒方便了云苓婉言拒绝。但傅承序的态度虽直白热烈,但到底还没迈出那道坎,她便不好开口,否则让人觉得她过于自恋,可总是要找个机会和人家说明白,自己没这打算就不能耽误他。 “唉——” 她深深叹出一口气,心下暗忖,这简直比那些医学难题更加费神。 以前长辈们撮合她和季清云时,她半分不会扭扭捏捏,大方应承便是了。 反正她没那个心思,要真是和季清云结婚,最坏的结果也是相敬如宾、互不相犯罢了。 可现在…… 总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但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异样,很快便被云苓刻意忽视掉了。 她起身翻开一本医书开始潜心学习,逐渐沉浸入知识的海洋,半分绯意也无。 大概学了三四个小时后,今日的系统任务“叮——”的一声显示已完成。 【1971年12月31日,本日任务已完成。】 【本年总结:1971年共累计获得点升级指数,消耗点升级指数,本年盈余点升级指数。】 云苓手指滑下去,看到系统发送的“今年总结”,快速地点击了几个选项,系统界面弹出字符—— 【宿主云苓自愿赠与系统零零零4318点升级指数。】 【账户余额:两万整升级指数。】 两条信息播报,系统账户就多出了四千多点,把它兴奋得活蹦乱跳。 “这真的是赠予我了吗?” 系统两根天线触须的圆灯闪频过快,几乎快要卡顿了似的。 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位宿主启动过自愿赠与的功能,原因无他,谁会把自己手里的钱无端撒出去呢? 对于其他人来说,系统只是他们功成名就、一夜暴富的工具人罢了。 至于给系统一些回报? 想都不要想! 但云苓不是这么考虑的。 她从系统身上获得了诸多好处——阅无不尽的书籍、高级先进的器械、充足优质的生活用品和粮食……如果没有系统,她下乡时不会适应得这么快,日子也不会这么好。 尽管从系统协议上来看两方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对象,但是单从她个人来论,云苓还是很感谢系统的出现。 即使她仍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一个“高级智能”会凭空出现,还选中她作为宿主,又拿出一本书说,和她素不相识的苏暖是小说女主。 一开始的相遇过于巧妙离奇,她起初潜意识抗拒绑定系统,不过在快一年的相伴过后,云苓其实已经不那么在意原因了。 她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只要清楚系统不会做不利于她的事情,其他的事她也不好奇。 云苓望着浮在空中的系统,展颜笑道:“留下大部分本金,其他的送给你,就当作是分红。” 她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睫毛弯弯,眼尾上扬,浑身散发出一股慵懒的悠然,轻言轻语: “元旦快乐。” “零零零。” 最近这个时间段好像对这书还蛮重要的,所以万分感谢大家的支持,还给我投月票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二十八章 元旦 第28章 元旦 元旦过后还要两个多月才过年,所以知青们还要等到二月初才会有放年假的机会回家团聚。 因此老知青们就商量,这天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毕竟元旦也是个正经节日。 不过自从白利安去世、邵桦回京后,陈良那帮人就很少来东边,云苓偶尔听到他们私下闲聊,认为这边死了人晦气,所以两边人鲜少来往,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架势。 于是对方元旦聚会也并没有叫这边的人。 不过这日下午,孙倩和郭寄云相互挽着手来敲了云苓的门。 云苓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这时候他们那边应该在备菜? 孙倩抬眉:“嗯?菘蓝没通知你们吗?咱们一起过元旦啊!” “早上是说一起过元旦来着,但我还以为你们会在那边呢。”云苓接过米菜,开门把她们迎进去。 郭寄云瘫在炕上,摆手道:“我可不想跟他们凑在一起,说话拐了十八弯,累死了。” 孙倩和云苓双目对视,边笑边摇头,无奈于她的直白。 客人临门,作为主人的云苓自然要忙活起来了。 她从橱柜里拿出几只大盘,每盘分别倒上花生瓜子和糖块,放在炕桌上,旁边紧挨着一只小碟子,用来磕瓜子扔皮的。又去屋外雪地的大缸里掏出几只冻梨和冻柿子,泡在一盆温水中化开,甘甜多汁的冰沙口感,他们这些外地人第一次吃都很稀奇。 但郭寄云和孙倩都不是来吃白饭的,跟着她风风火火地说干就干。 今日大家说好了自带口粮,每人再多添一道菜,富裕的就带肉,一般的就带菜。 郭寄云老家就是哈省本地的,她家给邮寄了好几根红肠,这次她就一道拎了过来,直接切好装盘即可,一片片枣红色椭圆形肉肠铺满白盘,摆得像一朵大红牡丹似的,喜庆极了。 正好她厨艺一般,倒免于做菜步骤繁琐。 孙倩她家在沪市,那边较高规格的年夜饭中,有一道特色菜——八宝鸭。 这道菜按照正经做法需耗费很多昂贵的食材,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地区,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凑齐。索性她就简化了菜谱,要求不那么高,只需家常风味便好。 她将从村民家里买来的嫩鸭切开背脊,挖内脏,剪鸭脚;然后整只鸭没入开水中,焯水后捞出洗净,用干布揩去水份;再抹上酱油、黄酒、白糖等调料,鸭腹朝上扣入大碗中。 云苓又帮她从屋檐上悬挂的整只烟熏火腿上切下一大块肉,和泡好的干香菇一起均切成丁。取出在秋季后山上采的野栗子,去壳取肉;又剁了洗好的鸡肉,香糯米也是从系统里种的,将其淘洗干净,加水蒸熟。 最后将所有的食材用猪油和葱姜略煸炒一番,加入酱油和白糖烧上味,盛出拌入糯米中,全部填入鸭腹,上笼蒸三四个小时,至鸭肉酥烂后取出。 云苓只参与了一部分的切菜环节,就觉得这道菜很麻烦了,不禁问道:“这真的是简易版本吗?” 孙倩抹了一把汗,用干布擦擦手,回道:“沪市那边菜肴都蛮精致的,我家以前做过这个,还要放干贝、虾仁、青豆、冬笋和鸡肫……这边不靠海,所以我简化了挺多。” 郭寄云看了一眼铁锅上的蒸笼,感叹:“你们那儿确实挺会吃的,这一道菜整得花里胡哨,放在国营饭店里卖都得可贵了!” 只有一个铁锅,如今被用上了,起码得等三四个小时,所以三人只好转移阵地。 云苓在隔壁家门口踮脚探头,发现里面还是一片漆黑,心里纳闷她怎么还没回来? 今早褚菘蓝就说要去县城一趟,但如今已快傍晚,人还没回来。云苓有些担心,她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如果一会儿天擦黑了她还没回来,云苓打算出村口外寻一寻。 这时,钱莉正好在家里准备包饺子,馅儿是猪肉酸菜的,六分酸菜四分猪肉,酸菜就是秋天她们三个一起腌的那缸。 她称得上是这几个女孩子里面唯一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了,用云苓的话来讲就是,如非必要,千万别让她下厨。 孙倩愣愣地盯着钱莉擀那几张圆不圆扁不扁的饺子皮,一时脑子有些短路,不知该怎么评价才会不打击她的自尊心…… 郭寄云是个直肠子,憋了好半天也没憋住,躲在孙倩背后偷偷笑了起来。 钱莉瘪着嘴,使劲摁压几个面剂子,弱弱发泄:“还是这面团揉得不好,怎么擀都不圆……” 她小声嘟囔,但身旁的云苓却听得一清二楚,压住笑意,手把手地教她。 “右手握住擀面杖,左手捏住面剂的一角,一边转一边擀。面皮要中间厚四圈薄,这样包的时候才不会漏……” 她站在钱莉侧后方,细腻双手虚握,声音温和平柔,丝毫没有不耐烦,翻来覆去地一遍遍教。 “真圆呐!”钱莉拎起饺子皮,杏眼瞪圆,似小鹿般憨态可掬,赞赏她,“你手艺真不错。” 云苓手下功夫不停,几下就擀出一张,而且每张都一般无二,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差距。 “以前我们家每次过节都包饺子吃,全家都得动手,一个不能落。” 提及此处,云苓突然有些想家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一个情绪敏感的人。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在外人看来她或许还有点冷心冷情。连她性格沉稳的大堂哥都抱怨她打小就不爱理人,怎么逗都不乐,等到稍微长大能识字了,就日日闷在父母的书房看书,活活长成一个书呆子。 但其实她能养成这种独立自主的性格也源于父母的职业。 云父云母每日都在医院团团转,首都的医院比其他普通医院更忙,接到的患者病例也更为棘手复杂,所以他们不仅时刻准备站上手术台,而且加班也是常事,更别提下班之后还得回家研读国际上的医学资料,根本顾不过来云苓这样一个小孩子。 云苓幼时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是个老中医,他带娃的方式极为粗糙——将幼崽放在一旁,外公看书,云苓就趴在旁边吐泡泡;外公吹箫,云苓就抱着小玩具竹萧爬来爬去…… 于是,小云苓年纪轻轻就逐渐学会了识字、看书还有辨别草药。 等到再大些,无须人看顾了,外公外婆便回到老家云省养老。她在首都和父母、保姆齐妈一起生活,无论是上学读书还是去医院学习,每每都是自己拿主意。 其实云苓觉着这样也挺好,她习惯了万事靠自己,不依赖旁人。若她当初有半分优柔寡断,便不会在家中生事之后,立刻做出最理智的决定——果断下乡,并且根据现状合理规划未来生活,而非哭哭啼啼四处求人。 当时她觉得事情已无转圜余地,但家中人脉该打点还需打点,父母有很多老朋友,离开首都说不定还能互相照顾一二,所以离开前才会挨个登门拜访他们。 或许因为云苓只是个十七岁少女,说话还不够格,外人见了也觉得她当不了家里的主,所以当时有很多见风使舵的人落井下石,但好在还有大伯二伯相护。云家即使是最落魄之时,也没人真的敢当面欺侮,只是背后说两句闲话是免不了的。 心绪渐渐飘远,她不禁思念起远在首都的父母在元旦这日会不会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 不过转念一想,云苓垂眸,无声叹息。 她是最了解爸妈的脾气,工作忙起来废寝忘食是常有的事,估计连今天是元旦都会忘记了。 眼眶慢慢湿润,但还是理智克制了情感,今天是喜气洋洋的日子,不能在大家面前流泪。 云苓微微仰头,眨了两下眼睛,恢复寻常。 好事多磨,等到过年时就可以请年假回去看看了。 第二十九章 不合适 第29章 不合适 人多力量大,饺子很快包完,一个个整整齐齐码在高粱秸篦帘上,都是圆滚滚、白花花的,格外敦实喜庆。 之后,云苓几人又做了几道凉菜:吴婶上午送过来当作年礼的猪皮冻,孙倩之前做过的黄瓜拉皮,还有将泡发好的木耳摆盘,直接蘸着酱油醋和小米辣吃。 可是做完这些已是傍晚后,褚菘蓝还是没有回来,云苓有些心焦。 “我去村口那边迎一迎菘蓝,这太晚了。”她拿着一个手电筒就要往外走,被钱莉叫住。 “你等下,我和你一起去!” 云苓点点头,两人结伴在黑夜里摸索着前行。 钱莉走在黑漆漆的路上有些胆颤,但还是鼓起勇气,和云苓说话分散注意力:“今早她说要去县里干嘛啊?” 一阵冷风吹过,云苓打了个喷嚏,回答:“说是去买东西,我也没细问。” 话罢,她隐隐约约望见前面出现个人影,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可看这人身形高大,不像是褚菘蓝。 钱莉也看到了,拉着云苓说:“我们再往前走点儿。” 云苓走近才发现,这人分外熟悉,正是早上才见过的傅承序。 她主动打了个招呼:“傅同志。” 傅承序挑眉,惊讶:“云知青?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现在别说乡村了,城镇里路灯也没几盏;泥土路也不好走,一不留神就会摔一跤;更何况,临近年关,偷窃抢劫犯愈发猖狂,单东岭他们公安局一连抓了好几个顶风作案者。 她一个小姑娘夜里出来,哪怕有同伴相随,还是不够安全,毕竟村里也有一些二流子不做人事儿。 “我朋友去县城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们就在这等会儿她。”云苓向他解释,反问道:“傅同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他们其实并不熟络,这么问人家似乎有越俎代庖之意。 但她只是想客套两句,并没有关心他动向的意思,担心被他误会,云苓只好抿唇不语。 傅承序闻言,眼里蓦然闪烁着几缕散碎亮光,勾唇回应:“本来元旦休假,但农场那边有晚会,我观完礼就回来陪奶奶过节了,明后天都在村里。” 他的嗓音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柔,连空气里的寒冷似乎都存了几分暖意,再配合着男人强壮伟岸的身影,云苓竟添了几许安全感。 云苓暗想:其实不用解释那么详细的…… 她此刻难得感到局促,语速飞快:“这样啊,那你赶紧回家去陪傅奶奶!” 好似瞧出了少女的紧张,傅承序以为她害怕,便提出:“我在这守着你们。” 云苓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离知青点不远,出什么事儿我们俩直接跑回去就是了。你赶快回去,别让傅奶奶等急了。” 他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说:“那我先回去和奶奶说一声,然后再过来。” “真不用……”云苓话还没说完,傅承序就已经跑回家去了,呼吸间就不见踪影。 钱莉方才见他们俩人聊起来就自觉退后避嫌,如今上前两步,搓着双手,眼里发出好奇的目光,假正经问:“咳咳,云同志啊,刚才那人是谁啊?” 云苓目不斜视,盯着远方:“村里傅奶奶的孙子,叫傅承序。” “啧啧,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钱莉拿肩膀怼了她两下,“话说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你怎么和他认识的?” “……” 云苓被她的健忘打败了,只得提醒她:“在后山捡到的那个人。” 钱莉顿时锤手,惊讶地大声喊:“原来是他啊!” 其实她也认为自己忘性大,之前云苓让她学一些基础医学护理,背书简直是背一句忘一句,如同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扔一棒。 钱莉摸摸后脑勺,强行为自己挽尊:“那天黢黑,他身上脸上全是灰,我又担心他是坏人,都不敢多看两眼,记不住很正常啦……” 云苓歪头斜视,笑而不语,算是接受她貌似合理的理由。 钱莉被带得偏题,一时也忘记问云苓和对方如何熟悉的。 前后不到十分钟,傅承序便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热腾腾烤红薯。 “刚从灶台里掏出来的,给你暖暖手。”他虽然带了两个,但却只对着云苓一人说话,态度鲜明。 钱莉道谢后,暗里撇撇嘴:这人绝对心怀不轨! 云苓盯着他手里还剩下一只烤地瓜,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握在掌心,还是寒风凛冽让她折了腰。 “谢谢。” 少女的低声婉转,似幽兰静谧空灵,如钩子引人遐想联翩。 傅承序晃了晃神,直到触碰她冰凉的指尖才眉心一蹙,开口问道:“怎么没带手套围巾?” 云苓闻言想起早上的白围巾,抬眸望向他,微微咬唇:“不合适……” 傅承序皱眉,不合适? 围巾没有尺寸,那不合适的是手套? 他垂首盯着她的小手好一会儿,猜测可能是她的手太小了,手套买大了漏风? 估计是这样的。 傅承序回忆起上次在百货商店顺便看到的几副毛线手套,大小尺寸应该合适,等明天就去县里买回来送给她。 云苓悄悄瞥见他沉思的神情,分外严肃认真,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婉拒之意…… 傅承序这个人真的蛮好的,几次相处下来能看出他性格稳重成熟,知恩图报,分寸知礼,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人长得俊朗英气,剑眉星目,正直浩然,鼻梁高挺,凤眸狭长,面部轮廓棱角分明,顾盼生威。 身材更不用说了,上次给他做手术,云苓最是清楚。身长一米九,脊背挺拔,八块腹肌,宽肩窄腰,气宇轩昂,整个人站在那儿就像一棵迎风而立的小白杨坚韧不拔。 而且听赵婶说他还是个副团长,年方二十二,前途无量,来路光明灿烂。 按照婚姻嫁娶世俗要求来看,单看此人,确实是一位不可错失的好夫婿人选。 可惜人家再好,云苓现在也不会考虑对象问题。 她以后肯定是要回到首都,就算她不争取返城名额,家里人也会催促让她报名回去。 退一万步讲,即使她现在不回去,可是在苏暖那本小说里有提到过,五六年后会恢复高考,她那时必然要准备考到医学院上大学了。 处对象是以结婚为前提的。 云苓现在能动心处对象,以后可能就会和他结婚,然后户口落到村里,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说不定在婚后鸡毛蒜皮的消磨中,连高考和学习都没心力准备了。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位造福万人的医生,希望研究出治病救人的新药,希望能研发出先进高级的医学器械,希望能创新出更优秀完善的手术方式…… 她想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是沉溺于生活琐事和儿女情长。 或许云苓还没考虑那么多,对感情问题更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但相比于心中星火燎原的热血沸腾来说,目前那一点点微弱的触动实在不值一提。 也许她以后会改变自己过于执着的看法,但起码现在不合适。 第三十章 受伤 第30章 受伤 两人的想法背道而驰,偏了十万八千里仍不知。 冷风阵阵,冻得钱莉直打哆嗦,靠在云苓身上嘟囔:“褚菘蓝去哪了啊?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我都要冻死了。” 烤红薯太香了,刚转凉成入口不烫的温度,她就扒开给吃了。现在没了暖手的工具,钱莉不禁后悔起来,今晚饭菜那么丰盛,她偏偏馋一个烤红薯作甚? 还没等云苓安抚她耐心点再等等时,就听到远处传来男女交谈声,那女性的声音颇为耳熟。 钱莉眼睛一亮:“是不是褚菘蓝的声音?!” “好像是。” 云苓往前探探头,远远望见卫国庆背着褚菘蓝走近,连忙拉着钱莉跑过去迎。 傅承序刚想说一句“慢点,路滑,小心摔着。”人就着急地跑开了。 “……” 他落在最后,有些无奈,顿了两秒也跟着上前,亦步亦趋地紧随云苓身后,生怕她滑倒。 云苓看见褚菘蓝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落着几滴汗水,还在咬着牙忍痛,担心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褚菘蓝勉强惨笑:“没事儿,就是摔了一下。” 云苓当然不信,她了解褚菘蓝一向是很能忍的,都疼成这样了还没事儿? 她转而问到卫国庆:“卫同志,菘蓝她出什么事了?” 卫国庆老实回答:“我回来时,看见有三个劫道的抢褚同志手里的东西,然后上去帮她,没想到那帮人见打不过我就推搡了褚同志几下,把她推进水沟里了。可那水沟里没水都是冰,褚同志好像是磕哪了,腿走不了路,我这才把她背回来的。” 言罢,他又有点愧疚:“可惜我没把那些东西抢回来,还让褚同志受了伤。” 褚菘蓝见状连忙安慰他:“本来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见义勇为帮我一把,现在我还好好的都得感谢你。东西没了就没了,什么都没人命重要。” 云苓也赞同:“东西没了再买就是了,缺什么就先跟我说,我那儿都有。先把菘蓝送到诊所那边,莉莉你回去告诉她俩让她们先吃,别等我们。” 钱莉站在旁边也帮不上忙,点点头:“那我先回去跟她们说一声,一会儿给你们送饭。” “成,手电筒给你,回去时小心点。” 云苓接过褚菘蓝手里的手电筒,帮卫国庆照亮,忽然想起了傅承序还跟在身边,她方才见褚菘蓝受伤一时着急,就给他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抱歉:“对不住啊,傅同志。今晚耽搁你这么长时间,傅奶奶该着急了,你赶紧回去陪她过元旦,这边我自己来就行了。” 傅承序苦恼于她太过见外,这么独立的性格注定她不需要自己帮忙,可他还是想跟在人身边,哪怕压根用不上他都安心许多。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和奶奶说过了,老人睡得早,估计她现在都歇下了,我回去也是没事干,不如过去帮你。我还会些基础外伤处理,说不定能帮上你呢?嗯?” 他言辞恳切,云苓也不好拒绝:“要是不麻烦的话就辛苦你了,谢谢。” 傅承序轻松回答:“不用客气,帮你的忙,不辛苦。” “……”云苓被他的直言直语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直接沉默。 其实傅承序自己说完都有点脸红,因为他们的关系还远没那么亲近,生怕这句话会给她造成困扰。 他暗暗在心里谴责自己,他没追求过女孩子,自然不清楚具体该怎么做,只会一味地付出、对她好。 但他也意识到了云苓对这种行为似乎没有半点动容,傅承序每次深夜睡前都会反省自己,或许是太过急切,或许是给人带来了不便。 从村口到诊所一路,傅承序都变得沉默寡言,其实他本来对外示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可云苓却有些不习惯。 他们之间接触从来都是傅承序说得多,她说得少,如今沉静下来反倒觉得怪异。 不过云苓也不是很在意,反倒觉得这人是听懂了她那条围巾的暗示,知难而退了。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物,她担心一旦熟悉对方的存在后就离不开他了。这对她来讲格外恐惧,她害怕自己以后会离不开某人,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可以被拿捏的弱点。 现在这样的结果,算是她比较满意的一种,既产生了疏离,又保留了体面。 云苓拉了一下灯线,诊所顿时灯火通明。 她立马检查了褚菘蓝的腿,然后松了口气:“轻微骨折,幸好没有明显的错位,骨折位置良好,不算严重,一会儿我给你做一个复位,再用支具夹板外固定就行了。” 她边说边写下病历单,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半刻继续说:“就是你这情况两到三周恐怕不能下床,四到六周不能剧烈运动,恢复慢的话你可能没法赶回去过年了。” 每年春运都是能把人累脱层皮的活动,背着大包小包的麻袋,人挤人的拥挤,买不到卧铺只能坐好几天的疲累,按照褚菘蓝这种情况肯定支撑不了的。 云苓是建议她今年先别回去,但她也知道,褚菘蓝挺想家的。 其实,来下乡的这些知青有谁不想家的呢? 她们几个条件还算好,这边公社和大队宽容厚道,都能给批假。她知道还有很多知青既拿不到年假,又没钱买火车票,好几年都没回去过。 像是老知青里的丁美月,家是贵省的,她有四个姐妹和一个弟弟。当初下乡时,她父母把每个姐妹的下乡安置费都拿走给弟弟买工作了,她们一穷二白的来乡下,既没被褥又没钱票,还被乡下人嘲笑这些城里的还不如他们过得好呢。 但即使父母苛刻,丁美月还是想回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总念叨着都是她的亲人,家再怎么不好也是她的窝。 其实从云苓的角度来看,这家还不如不回呢! 可能是丁美月在家里干活干多了,来乡下是最快适应农活的一个,她每年的工分跟一个成年男性赚得差不多。永胜村大队富裕,有很多农副产品可以卖到厂里面去制造收益,每年分完粮食后每人还可以得到一笔钱,虽然知青不算村里人,给的钱少一些,但好歹有个赚头。 丁美月是所有知青里拿钱最多的一个,却过得最清贫,原因居然是她父母每年只给她来一回信,就是年末要钱。她分的所有钱一分不剩全都寄回了家里,连给自己买点棉花充棉袄过冬的钱都没有。 初冬的时候,云苓见她身上外套都硬的像层薄褥似的,便好心问了两句需不需要棉花票。她起初是以为棉花票不好得,换不到票证才买不到棉花的,后来还是孙倩和她说了这些事才清楚。 孙倩一开始也好心帮助过她几次,还贴心提醒她少往家里邮钱,天高路远的,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钱,做人别那么老实。 这姑娘表面上答应好好的,结果一到年根爹娘信来,又把钱送得一干二净。 给孙倩气得再也不和她说这些了。 好心不能滥用,人家不听,外人怎么帮也没办法。 感谢大家赏脸给我投月票和推荐票,看着排名慢慢往上爬,莫名有种大家在养成我的感觉。也十分感谢那些评论,看见了我就会回复的,没看到就是在码字啦!谢谢大家~ 第三十一章 拒绝 第31章 拒绝 说到底,别人遭罪和她们也没关系。 云苓没听到褚菘蓝的回复,心知她在纠结。 若是她实在想回去,那云苓就一路上帮忙照应些,她可以先把褚菘蓝送到首都郊区的家中,再坐客车回去也不打紧,就是麻烦些罢了。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便帮了,反正她们都是朋友。 云苓思及此处,忽然怔了一瞬,然后垂眸笑了,眼中盛满温柔月色和醉人星光。 忽地记起没下乡之前她可是最怕麻烦的人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 其实对她来说,有一条很明确的分界线横亘在外人和自己人之间。 自己人,怎么帮助都不算麻烦,家人、亲人、朋友都是。 外人,除了救治病患是她应尽的义务外,其余多一分好心都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意外,所以云苓在助人为乐这件事上总会犹豫再三。 可现在呢? 她会对根本不熟的丁美月主动伸出援手,也会觉得多绕一段路送褚菘蓝回家不辛苦。 云苓回想这一年经历的变化,不知道等回家后爸妈会不会夸赞她成长了? “你笑啥呢?”褚菘蓝疑惑,咬牙拍了她一下,“快给我复位!” 云苓回神:“一时溜号了,抱歉抱歉。” 她准备好咬口棒让褚菘蓝叼在嘴里,温柔安抚:“忍着点,疼就咬住。” 骨折复位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手术复位,一种是手法复位。 由于褚菘蓝的骨折损伤轻微,所以云苓才有把握用牵引手法复位,但通常必须要两到三个人的配合操作,所以她求助了在场的两位男性。 卫国庆率先站出来,云苓告诉他只需要牵引骨折的近端,主要操作还是她进行。 复位手法根据身体部位不同,细节上有不同的处理手段,但大致上都是先拔伸牵引,恢复力线,然后再进行旋转、扳正、折顶、分骨、按捺等操作,必要时还要进行先反折再复位。 等牵引一段时间后,骨折处稍微松动,肌肉完全放松,云苓触摸腿部的骨折端,按压令其复位之后,最后用夹板外固定伤处。 这场牵引复位手法就算顺利成功。 不过为了保证安全性,云苓还是打算带褚菘蓝去医院拍一个x光片检查一下。 只是县城医院没有这种高级设备,还是得去市区里。 但褚菘蓝现在刚做完复位,根本不可以下地走路,最好还是有人抬着过去,正好她还有一个在系统商城里兑换的担架。 没法乘坐客车,因为座位过道连担架都放不下。可牛车太慢,早上去晚上能到都算快的,且以牛车的颠簸程度,也许会对她的伤情造成二次伤害,这样还不如不去呢! 要是能借到汽车就好了。 云苓双手拄在桌上,苦恼地用手指点点太阳穴,这怎么可能呢? 现在小汽车几乎都是公家的,想借还得看行政等级,一般只有干部才有机会借出来,还得打凭条和报告。 他们在宾县人生地不熟的,哪会认识人帮忙借一辆汽车啊? “唉——” 云苓在脑中翻了翻系统商城,倒是有一次性传送符,一万一张,还只能传送一个人到固定地点。 如果要多人传送,起码两万五。 贵不贵暂且不提,虽说她确实贫穷,但这东西拿出来后怎么跟褚菘蓝解释啊? 人家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山中精怪?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全都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和漏洞。 她正苦恼着,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傅承序发现了她的分心,问道:“怎么了?” 云苓下意识地回:“哦,没事儿。” 她还是不想和傅承序有太多牵扯。 “……”傅承序一眼便知这姑娘心里藏着事儿呢,就是不愿意和他说。 这一味生疏的态度还是挺明显的。 傅承序暗自叹息,果然是之前他的行为让人家感到烦恼了,都怪他太操之过急。 这种追求行为他或许没什么负担,但到了女方身上估计得可能会考虑更多。 之前是他思虑不周,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傅承序抿唇:“云医生,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别有心理压力。” 云苓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提议:“咱们出去说。” “嗯,好。” 此时诊所外的冬夜廖寥,万籁俱寂,寒风呼啸而过,肆意扬起屋顶一层薄薄的雪雾,飘洒在二人周身,朦胧不清。 “傅同志,其实我之前就说过,无论是救傅奶奶还是你,都是我作为医生应该做的,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并不需要你们报答恩情。” 云苓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语气过于严肃,稍微柔和地说:“但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于你而言救命之恩,难以报答,人之常情。但咱们接触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你也清楚我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性格,你每次送来东西,我下回便会还回去,这么一来二去其实……很没必要。” 或许这种适当的人情联络到她嘴里就变成没有必要之事会让人觉得很残酷冷漠,但云苓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无用的社交活动确实会让她感到疲惫。 她认为一般来往应是真心交好而自发的行为,比如传统风俗的年礼,朋友家人之间的邮寄;而非这种带有责任和压力的互通,一个为了报答,一个为了还礼。 “不如我们以后都自然点,你别为了报恩就上门帮我做这做那,我也无需考虑人情等价。就算没有之前那两件事,像你这样正直的军人,我还是很愿意与之交朋友的。” 云苓说这话也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希望他能听懂这话里的含义,他们的关系止步于友人即可,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傅承序又不傻。 他听完她的话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从头到尾。 他只不断输出自以为对她好的行为,前前后后却从来没有思考过她接受这些东西时是什么感受。 是否真的坦然接收? 还是感觉到压力满满? 这下好了,人家把他放到了朋友的位置上,一年半载是动不了了。 好在他是个知错就改的性格,并不在乎自己的面子。 傅承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然后端正身姿,垂首抱歉:“对不起,云医生。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会对你造成困扰,这点上是我行为欠妥。” 他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她几眼,继续道:“如果能和云医生做朋友,我……还是很开心的。” 好事多磨,既然她现在没想法,那傅承序就继续等,总能等到她改变主意的那一刻。 他心算一番,两人只差五岁,他也不算老牛吃嫩草,等得起。 从一而终,可不是说说而已。 云苓全然不知他心里已规划好了未来,只当他想通了,眉语目笑:“有傅同志这样的朋友,我也很安心。” 毕竟交友不慎吃大亏。 虽然云苓没有和他多来往的想法,但总不能一开口就说“傅同志,我们还是做陌生人!” 想想都离谱。 且不说傅奶奶对她也有些照顾,单单为一件没有戳破的感情之事就绝交是不是太过夸张? 谁给小孩子听都会觉得幼稚的程度。 云苓在脑海中重复刚才她说出的话,字句斟酌,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有哪句话、哪个词会让对方产生别的误会了。 不过谁能想到,傅承序会因一句“安心”而美开了花。 看看,云医生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嘛! 结婚图安稳,这话什么意思? 他能让人安心,四舍五入,他就还算是个值得托付的结婚对象。 男人美滋滋地曲解着云苓的话意,回去时抬担架的步伐都格外轻快,把后面一起抬着的卫国庆吓得不行,连忙劝道:“傅同志,咱稳一点,我怕褚同志被悠下去了。 傅承序表面平静,放缓脚步,懒懒应了声: “哦——” 第三十二章 醉酒 第32章 醉酒 云苓带着人回去的时候,正巧碰上钱莉拿餐盒出来,看样子是要给她们送饭去。 “莉莉,我们回来了,你不用跑这一趟了。”云苓连忙叫住她。 钱莉跑过去帮忙将人抬到炕上,然后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她这么晚才出来。 “我们想着饭菜要是做便一起做了,等饺子下锅煮好,之后又挨个炒完,这才耽误时间了。你们肯定饿了,我去叫她俩。咱们直接把饭菜端到菘蓝屋里吃,大家一起吃还热闹。” 她快速跑回去,三个女孩勤快地端菜过来,还把碗筷摆好。 云苓也上前搭把手,唯独傅承序和卫国庆二人站在旁边拘谨万分。 他们上前帮忙给人感觉要留下来蹭饭似的,可是干站着不动又仿佛不太礼貌。 正当他们考虑要不要先行告辞时,云苓率先挽留:“卫同志、傅同志,你们帮我们忙一宿了,晚饭肯定也没吃上,回去这时候也是冷锅冷灶,不如和我们一起吃?人多热闹,这菜量大,我再去把锅里的盛出来,咱们七个人也够吃。” 傅承序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他以为这姑娘能说出那种话实际上是不想和他来往了,他还打算短时间内不出现在对方面前了。 但想到人家又不只叫了他一个人,顿然一身轻松。 卫国庆见傅承序都留了下来,自己也没什么可推辞的,主动帮忙搬起了凳子,还回自己屋里提了一打啤酒。 全国第一家啤酒厂就是诞生在哈省省城,这还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它的历史虽久远,但现在年产不过两万吨,光是省内消耗都供不应求,自然是紧俏货。 而且要想买瓶装啤酒还得需要“特批”的啤酒票,一般人通常都会去买国营饭店大桶里的散啤,一角钱一杯,一杯大约一升左右。 不过此杯非彼杯,由于饭店餐具不够用,根本没有那么多搪瓷缸子和玻璃杯,所以大家去喝啤酒用的都是玻璃的罐头瓶子,如果要带走还可以自己带木桶去打。 所以卫国庆能一下拿出十二瓶啤酒也确实有本事。 他拿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哈省白啤,一种115度的啤酒,口感柔如云雾般绵密,酒香诱人,酒液透白,还隐约散发出淡淡清新柑橘香,是连女孩子都容易入口的柔和啤酒。 一口下去,在温暖如春的屋内都能感受到丝丝凉爽,细细品来,后味丰富深邃,松散的泡沫悬游在搪瓷缸中如一点点海浪花。 云苓还是第一次喝啤酒,较为明显的酸味令她有些不适应,但越饮越觉得奇妙,本来只打算浅尝辄止即可,谁知喝着喝着一瓶见了底。 郭寄云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平时过年没少在家和叔伯婶娘们拼酒,见她喝这么快就提醒道:“这酒度数不高,但生啤后劲大一些。你第一次喝得慢点,别贪杯。” 云苓乖乖地点头,然后又飞快抿了一口。 “……” 郭寄云有种不好的预感,伸出手在她面前划了几下,“不是?云苓,你这就喝醉了?”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喝这种酒一瓶就醉的人,用他们那边的话说就是“这人喝酒养鱼呢?” 云苓愣愣地坐在凳子上,直勾勾地瞅着她,缓缓吐出几个字:“你这是五!” 仿佛在和她说:我看得懂你比的是几,所以我没醉。 少女脸上还带着洋洋自得的娇嗔和不悦,仿佛在生气郭寄云小瞧她了。 傅承序蹙眉,举起手里的啤酒细细品尝好几遍,确定这酒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很普通很平常的啤酒。 他这举动给卫国庆整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买到了假酒。 既然酒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人了? 他们也没想到云苓能一瓶就晕。 众人齐齐盯着她,云苓不满地哼唧:“不是一人两瓶嘛?我的另外一瓶呢?” 一共七个人,褚菘蓝因病禁止喝酒,一打十二瓶,剩下的六个人正好每人两瓶。 孙倩笑着逗她:“你都这样了还能算明白数呢?” 郭寄云无奈仰头翻了个白眼,把她凳子旁的另一瓶拿到手里,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被禁止饮酒,你那瓶归我了。” 钱莉连忙把自己没喝完的啤酒也推给了她,“我的也都给你,喝不惯这个味道。” 郭寄云面前瞬间就多了两瓶半啤酒,再加上她原来的两瓶,几乎卫国庆拿来的啤酒小一半都进了她肚里。 她是能喝,但谁家这么阔,一天喝快五瓶啤酒啊? 强忍着叹口气,只留了两瓶半,把剩下没开封的两瓶都推回给卫国庆,“这个先留着,等菘蓝好了再喝。” 卫国庆侧首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吃大白米饭的褚菘蓝,男人黑黝黝的脸颊陡然微红,低声应了句:“嗯,我一定给褚同志留着。” 一向心思细腻的孙倩听到这话时总觉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 倒是钱莉闻言从饺子里抬头,微微眯的眼睛在卫国庆和褚菘蓝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然后私下勾出一抹了然的微笑,还带点狡黠。 这视线太过直白,饶是褚菘蓝认真吃饭都能感受到,仿佛像一道激光射向她。 “吃你的饭。”褚菘蓝没好气地说。 钱莉也不恼,反而觉得她恼羞成怒的反应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 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骄傲,这桌人都不行,半点没有八卦敏锐度。 “哼哼——” 她一个人咯咯地笑着,其他人一头雾水。 唯有卫国庆和褚菘蓝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双目对视,仿佛闪过火花,气氛瞬间缱绻起来。 这下孙倩算是看明白了,但她顾及着两人还没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样子,拿筷子夹起一只饺子堵住了钱莉的嘴。 “莉莉,多吃点,这可是你亲手包的饺子。” 钱莉鼓着嘴,愤恨地咬了两口,这才不是她包的呢! 她包的饺子没下锅之前还有模有样的,一下了锅,没多久就成了菜肉糊糊面片儿汤。 盛出前还先尝了一口,真别说,挺好喝的! 还是后来郭寄云在旁边幽幽拆台:“这可是用六成酸菜、四成猪肉、精细白面做的,油酱盐糖一个调料都没少放,能不好喝吗?” 此话给钱莉臊了个大红脸,气得当即扑上去挠她痒痒,直骂她是挑刺怪。 郭寄云身形闪避,还不忘继续吐槽:“那你也得有刺儿给我挑啊!” 孙倩见两人闹成一团,只好自己动手把那些菜炒完,事后还给两人教训了一顿。 “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都别闲着了,过来帮我端菜!” 两句莫名耳熟的话响在耳畔,仿佛有血脉压制似的。 二人乖溜溜地去帮忙,再也不敢嬉笑打闹。 就如同现在孙倩往她嘴里塞饺子一样,钱莉照样蔫蔫的,只敢把脾气发泄在饺子上。 大家注意力都被转移走了,傅承序才敢靠近一点云苓,温和耳语:“你难不难受?” 他以前在部队过年时,私下和战友聚餐。 那帮人专门逮着他灌酒,最后他理所当然地喝高了。醉酒呕吐,似乎要把胃反吐出来,喉咙里又烧灼又黏腻,一低头就感觉天旋地转,睡醒后头痛炸裂难忍。 云苓第一次喝酒就这样,傅承序担心她也会出现不良反应。 但她出乎意料的乖巧,愣了半晌,眨眨眼,好似脱掉了方才清冷疏离的外壳,悄然露出不为人知的娇憨灵动。 傅承序注视着她的脸颊,似绯红落花飘于皑皑白雪,当真佳人醉颜酡,发如垂柳随身落,一颦一笑添红霞。 云苓恍惚间察觉有人看她,便对视回去。 美眸斜睨,迷迷蒙蒙,桃花玉面,仿若给傅承序端了一杯美人醇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愣神许久,蓦地反应过来,瞬间把视线瞥向另一边。 “傅同志?你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黝黑壮实的青年汉子老实巴交地问,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卫国庆总觉得这个人模人样的傅同志哪里怪怪的。 傅承序眸中的热火唰地浇灭,端起杯子,喝口啤酒咽下心事,淡淡道:“没事。” “哦。”卫国庆一言难尽地瞅了他两眼。 还真是古怪。 第三十三章 纠结 第33章 纠结 桌上的菜被吃得一干二净,主要还是两位男同志的功劳,几个女孩子光顾着插科打诨,没动几筷子。 更别提云苓这种,上桌先喝完一瓶啤酒,然后一口没吃,就乖乖坐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座钟的时针很快指向正上方,这顿饭也得散了。 孙倩和郭寄云结伴回了知青点西边,今天她俩等了挺长时间,又做了很多菜,收拾碗筷这些就不用她们做了。 云苓晕乎乎地被安置在了受伤的褚菘蓝旁边坐着,钱莉和两位男同志一起收拾残局。 “傅同志、卫同志,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你们回去。”钱莉想赶紧打发人离开,她还有话问褚菘蓝呢。 傅承序和卫国庆两人同时看向炕上。 云苓睁着水光潋滟的眼眸,低头搅着手指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 褚菘蓝抿唇,对二人说:“回去,很晚了,注意安全。” 可她的目光只看向一人。 卫国庆点点头,转头说:“傅同志,走。” 傅承序有些放心不下,没忍住叮嘱了钱莉几句:“钱同志,麻烦你一会儿送她回去,给她屋子里烧热乎点。” 似乎又觉得自己多嘴,又添了一句:“别跟她说是我让的。” 钱莉挑眉,嘴角噙着笑,哼道:“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在当主人了? 也不看看她和云苓的关系比他好多了呢! 两人走后,钱莉就像是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不是,褚菘蓝。在我印象里,你和对门那位似乎没见过几面?这怎么回事?从实招来!是不是你俩背着我偷偷见面了?” “还有你,等你酒醒了我可得找你好好说道说道,那个傅同志眼珠子都要粘你身上了!临走时还说什么把屋子烧热,我有那么笨嘛?还用他叮嘱?” “啧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看你俩天天跑诊所也没有闲着的功夫,大冬天的怎么还冒出两朵桃花来?” 褚菘蓝压根没想告诉她。 其实他们确如她所说,没接触过几次,但每次给对方的观感都很好,再加上这次的仗义相助,褚菘蓝确实起了那么点小心思,她也能看出来卫国庆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两人现在还没到说开的地步。 其一,她和云苓去年培育的中草药种苗还在实验中,保守估计未来在村里的好几年,或许都得把精力扑在上面,到时候努力把这片辽阔无垠的黑土地变成华国种植中草药的摇篮。 其二,虽然不至于没时间处理自己的终身大事,只不过她也知道,卫国庆家在沪市条件很好,父母都是干部,上面两个哥哥是机械厂工程师;而她是从小寄养在叔婶家的孩子,家境普通,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最高的文化水平也全在药学上了。 鹰国大文豪莎翁曾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而这句话也被当今伟人引用过,就记在语录中,可见其真理性。 结婚必然要考虑双方家庭的差距,俗话说“养猪看圈”,更何况是婚配呢? 并非褚菘蓝想得太多,恰恰正是考虑周全,才会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不自卑,但很现实。 其实云苓以前说的一句话她很赞同:“当你选择一个人的时候,就要考虑他最坏会是什么样?如果你连这都能接受,那自然不会因其他而退缩。” 褚菘蓝思前想后,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卫家瞧不起她,不赞同卫国庆娶她。又由于没有共同话题,婚姻中两人常常相顾无言,最终趋于沉默。 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如果卫家真的会看不起她,那她根本不用考虑以后了。 现在想这些还太远,若是卫国庆真有想法,迟早会主动找她谈,到时先把一切摊开说清楚,要是不行趁早断了念想,免得耽误两人。 褚菘蓝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先别八卦了,把云苓扶回去再说,以后该告诉你的不能瞒着你呀!” “对了,扶上床之前先给她擦擦脸,然后倒杯水放炕桌上,以免她醒来口渴。被子给她盖严实点,灶里的柴火不用烧那么旺,再给整上火了……” 钱莉连忙捂住耳朵:“好啦好啦,跟念经似的,我还能不会照顾人吗?” 褚菘蓝心想:你这骄矜大小姐确实不太像会照顾人的样子啊……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钱莉把这些事做得一丝不苟,毫无差错。 或许在这大半年里,每个人都成长了。 …… 翌日,云苓扶着脑袋起床,头依旧感觉昏昏沉沉,随手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冰凉入口很快使她清醒。 她对昨晚所有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并不愿意承认那么傻的人是她。 钱莉早上过来帮她看屋里暖不暖和,想着来烧点火,没成想她这么早就起了。 “呦,起挺早啊。”她蹲下打开炉灶,扔了几根干柴进去引燃,“你饿不饿?昨晚还剩点冻饺子,我今早给煮了,给你端过来?” 云苓怔怔点头,头脑还不能流利思考,只茫然地顺着她答应,等钱莉回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 “谢谢啊!”云苓摸摸鼻子,忸忸怩怩,“昨晚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件事也是出乎她的意料,而且她也没法人为控制,否则绝对不会任由自己犯蠢。 钱莉玩弄着自己的麻花辫,不怀好意地说:“这有什么?要是真觉得添麻烦,不如我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就当清账了。” 云苓没多想:“说来听听。” “昨晚那个傅同志和你什么关系?” “……” 云苓不知道是该敬佩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还是该苦恼被询问的人是自己这件事。 她不动声色,简单平淡地回答:“之前相识就是咱仨救他那次,然后他报恩,经常送东西帮忙,就是普通朋友,这些你都知道。” 钱莉确实了解一二,毕竟住得那么近,来回几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她还是觉得云苓隐瞒了部分内容,否则那人眼神怎会是那般缱绻? 她虽八卦,但还是有点分寸。 对待云苓和褚菘蓝一样,她们不打算说,她就先不问,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行,反正你心里有数,以后要是有好事可得提前告诉我!” 云苓吹了吹饺子上的热气,无奈:“你想多了。” 第三十四章 光头 第34章 光头 云苓用一上午时间烧水,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身上可算是没有小麦发酵的啤酒味儿了。 她和钱莉去隔壁检查褚菘蓝的腿部恢复情况,发现没有异样就去找大队长开推荐信。 “你们要去区里?打算怎么过去啊?”赵大队长好奇。 云苓:“还得想办法借辆小汽车。” 赵大队长惊讶:“上哪借啊?这县里才有!” “只能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还是得坐客运车。”云苓今天就打算去县里一趟,要是借不到,她就只能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一个一次性防护罩放到褚菘蓝身上。 虽然是一次性,但价格也得快一万指数了。 赵大队长对此事不抱希望:“人那车都是干部才能借到,没有门路恐怕是难呦。” “总得试试嘛。” 云苓从大队长家里出来准备回去骑自行车到县城,还把诊所的事托付给了孙倩和钱莉,告诉她俩要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褚菘蓝,反正诊所离住处很近,来回跑也方便。 “别忙活了,我看我恢复得挺好,一来一回怪麻烦的。”褚菘蓝看她跑前跑后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出口拦下她。 云苓摆手离去:“不麻烦,而且我还得去公安局报案,怎么都得去一趟县城。你在家休息,午饭莉莉会给你送,我差不多傍晚就回来了。” 褚菘蓝只好嘱咐:“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这边,傅承序来到大队长家,跟他强调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这眼看就到年关了,那帮人团伙作案,今天能劫道一个女知青,尝到甜头,恐怕不久后就会再来生事。乡里八村的都知道咱们村算富庶,大家都为了过个好年,买许多东西拎回家,到时候一抢一个准。” 赵大队长发愁地抽了口烟,问道:“那你有啥办法不?” 傅承序建议道:“要不咱自发组织几只巡逻小队,排班戒备。” “这恐怕是难啊。” 赵大队长翻出了一本工作记录,指给傅承序看,“虽说现在冬天地里没活了,但隔一段时间,一部分壮劳力就得去山里打猎赚工分。除此之外,咱们每年木干湖捕鱼季也快到了,现在上面安排的是年前一个多月,如今家家户户都在为此做准备,压根抽不出时间和人手来巡逻啊!” 傅承序大概了解村里每年冬季的安排,大队长说的都是实话,只得换个建议:“要不您去和公社申请一下,咱这边的民兵扩大一下工作范围?” 赵大队长沉思:“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队里补贴一下他们额外的工资,估计巡逻到年前就差不多了,也花不了几个钱。” 他是个舍得花钱的人,对于社员的衣食住行和安全都看得很重要。 别的村总说他们有钱,但其实还是因为赵大队长将队里的钱合理规划,一边用于农田建设,一边补贴社员福利,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来用,既改善了农业产出还得到了村民的夸赞。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队里的钱一直没攒下来多少,有点闲钱就得用到村民身上或是建设村里了。 前年大丰收,他第一时间就是申请公社批准铺路,虽然审批直到现在还没下来,但用于修路的这笔钱一直没动,他就担心到时候水泥批下来,钱却花没了。 赵大队长思虑周全,傅承序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起身告辞。 但赵大队长却叫住了他:“小傅啊,叔问你个事儿。” “赵叔,您说。” 赵大队长提及云苓和他说过要借车的事,想这两个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怪孤独无依的,能帮就帮一下。 其实,以前他对那些老知情也是这种态度。 结果呢? 升米恩斗米仇。 后来那些娇气的知青娃娃们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困难都要来找他解决,又是想换轻快点的活,又是要安排他们上公社当老师,更过分的是和村里人搭伙过日子,结果到月不给钱,不解决就落埋怨,两边都不落好。 赵大队长这才慢慢不愿意搭理他们的。 要不是这几个月来,他观察云苓的人品确实不错,他这次铁定是袖手旁观的。 “事情就是这样,人家确实没问到我头上,这事儿算我多管闲事,就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要是没有就算了,也别麻烦你。” 他就是这个脾气,爱管闲事,多操心。 傅承序恍然大悟,原来昨晚在诊所她愁得是这事儿啊。 “我给问问。”他想到了一个人应该可以帮忙。 远在县城公安局里的单东岭突然打了个喷嚏,穿着身上的棉袄又缩了缩。 云苓其实没打算去县政借车。 那根本不可能,谁敢公车私用就等着被举报! 但是县内的几家厂子就不同了。 县里几家较成规模的工厂包括钢铁厂、煤砖厂和机械厂,它们都有各自的运输车队,在没有运输任务时出借车辆是不会被诟病的。但由于卡车汽车是特别昂贵的集体财产,所以一般不会对外出租,就算可以,保守估计也会耗费许多借调费用和抵押金。 尽管有希望,但云苓心知会遇到很多困难。她回诊所看了一眼钱莉和孙倩,发现还没有人过来,她们俩也应付得来,这才放心离开了。 在诊所耽搁了一会儿,算起来傅承序出发得还早一点。 他没买自行车。 因为自行车带不走,放在家里奶奶用不上,想想也知道肯定是便宜了傅承启那人,索性还不如不买。真需要的话就跟大队长家借一下,到时候回些礼就成了。 单东岭正苦哈哈地坐在办公室值班,本来今天是轮不到他调休的,但老头子非说他作为干部子弟,应该给同事做一个表率,硬是给他安排到了假期工作。 其实元旦只放一天假的,但由于昨天周六,今天周日。要不是元旦和周末赶在一起,他也不用和零星几个人一起值班了。 现在实行每天八小时工作制,每个星期要工作六天,只有一天休息,这就意味着他得连着上一周班,直到下周末才能放假。 他正无聊地归整档案,一看见傅承序来了,嬉皮笑脸:“我说哥们你真讲义气,休假第二天就来陪我了?” 傅承序不接茬,直接挑明来意:“我来找你有两件事。” 单东岭撇嘴,心里腹诽这人真无趣,但也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外冷内热,所以依旧好脾气地回道:“行,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啥事?” “第一件是先来报个案。” “昨天晚上红旗公社下永胜村那边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三个男子抢了一名女知青的财物,还导致那名女子掉进水沟受伤骨折。” 听完傅承序的话后,单东岭脑门一拍,略显激动:“其中是不是有个光头,尖耳猴腮的,瘦高个?” 昨天褚菘蓝在描述时他全程都在,关于那些人的外貌长相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点点头:“那位知青同志确实说了里面有一个光头,你怎么知道的?” 单东岭立马走到文件柜里抽出一份档案,翻开浏览,“你上次给我逮的那几个倒卖钢材的黑市头头,后来审了,没几下就招出他们实际上不是偷窃的那伙人,只是负责下线的私贩。他们和那帮窃贼合作有两三次了,经手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 “这个人我们公安打过好几次交道了,他狡兔三窟,这次我们还没把他捉拿归案。” 傅承序抬眸,语气漠然:“那帮人最后怎么判的?” “钢材倒卖未遂,但之前已有犯罪前科,再加上前年刚下发的三反政策文件,这次算是严厉打击。领头的直接判了死刑,其他小喽喽五到二十年不等,以及没收所有倒卖货物和非法所得。” 编辑说再pk一轮就该上架了,届时期盼大家的多多支持。有些对本书的评论我到看到啦,感谢大家的期待。关于剧情的讨论也大多回复了,谢谢大家给我提出的建议。 第三十五章 借车 第35章 借车 他边回答边翻阅档案,将上面的照片指给傅承序看:“这个光头叫麻汉生,他们道上的人都叫他二麻子。十四岁时就因为偷自行车进过劳改所,此后小罪不断,但都是关几年又给放出来,然后继续偷窃再被关进去,因为情节不严重所以目前公安对他也束手无策。” 单东岭猜测:“估计是上次钢材的事情太大了,再加上现在形势愈发严肃,所以他钻不到空子。这人干了这么多年,偷居民家里的那种小钱既麻烦、他还看不上,现在工厂里的大钱,他又不摸不到,所以这才狗急跳墙直接抢劫了。” 傅承序皱眉沉思,提出不一样的看法:“你也说他干这么多年了,那对他来说,只要花点时间踩点调查,随便偷一富裕人家的钱不是难事,怎么会这么急切地直接去抢呢?这对他风险太大了。” 顺着他的思路去想,单东岭反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人的经济情况出了问题,急需缺钱,所以才铤而走险?” 这种猜测并不是不可能。 麻汉生此人谨慎,所偷之处很难找到犯罪痕迹,要不是公安和他打过这么多年交道了,之前好几次也会让他溜走。 既然有这种本事,那何必这么着急直接去抢呢? “那女知青是不是穿的干净利索,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单东岭对这帮人很是了解,他们选择下手目标首先会找那种光鲜亮丽、看起来有钱的人,最好是老弱妇孺,动手时更快速方便。 傅承序点头:“不止,听她说昨天她刚买了一块手表。” “那估计是在百货大楼时就被盯上了,他们那帮人确实有蹲商店的习惯。”单东岭分析差不多后,将档案合上,又拿出一份表格,“当事人不在,你就替她把表格填了,然后带你去登记。但你回去跟她说明白,追回赃物我们也只能尽力。麻汉生这个人鸡贼得很,刚到手的东西就能直接转出去,最后能不能找到我们也不敢打保票。” “嗯。” 傅承序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单东岭才反应过来这人还没完,舌尖顶了下腮帮子,感觉有些牙疼地问:“第二件事呢?” 傅承序坦言:“想跟你借辆车。” “……”单东岭目瞪口呆,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些不确定,问道:“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公安的车不外借?” “你们公安局就一辆摩托车,但你上次去村里开了一辆轻卡,虽然没进村,但我看见了。” 单东岭暗自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一边骂自己非得出去得瑟,一边又对他这人的洞察力感到无语。 上次就是借了一辆轻卡,正好去乡下兜兜风,虽然是废弃淘汰的,车皮都掉了好几块,发动机一启动就轰轰响,但好歹也是辆汽车。 就开出去一次,这小子就瞄到了。 单东岭被自己气到恨不得仰天长啸。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提起以前的战友:“你还记得老戚吗?” 傅承序想了两秒就回答出来:“戚振成?” 戚振成是和傅承序同批进部队的,但后来考核成绩太差就被转业重新安排工作了。他身体不强壮,甚至有些瘦削,但脑子格外灵活。之前一起野外训练时,给小队作战出了不少巧招,可惜体能实在拖后腿,当初其他人都调侃他是当秀才的料,而非当兵。 傅承序现在还能记住他,也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这人就算不当兵,以后去哪行都不会差。 “是老戚。他从部队出来后,接了他爸在钢铁厂的班,被分配到厂里运输队。干了五六年后,现在居然成主任了,你说他厉不厉害。” 单东岭十分感慨,当初他们几个战友并肩作战,如今都安安稳稳地各奔前程。虽然现在看来他一个公安局小组长是最没奔头的,但他爸好歹是副县长,只要他表现得好,不出岔子,没人敢给他使绊子,这前路也是一片平坦无荆棘。 傅承序猜到车子应该就是戚振成给他搞的,看了眼手表,语气沉稳:“中午了,吃个饭?” “……” 单东岭气笑了,感觉早晚要被他噎到上火,隐约间这牙更疼了。 “你这是要请我吃饭吗?” “你这是要给车上油?” 这人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压根没打算问他意见,几乎是笃定了他会去呗? 单东岭越这么想,便越不想让对方那么快得逞,哼哼两声:“反正我不饿,你要去就自己找老戚去。” 傅承序竟然还果真起身,在开门之前淡淡撂下一句:“那行,可惜我们团长给我邮寄了两根麻辣的熏肉腊肠,我还没去取呢。正好去钢铁厂拜访戚振成,这腊肠就当送礼。” 他们团长丰洪海是川渝人,当时他老家邮寄的风干兔腿和熏肉腊肠在团里都是出了名的,那味儿是真正宗啊!主要也是他们家舍得放肉,每根用料格外实诚。 单东岭不禁回忆起上次吃还是他转业之前,团长含泪分了他半根,估计当时哭的不是他离开,而是失去了半根腊肠。 他轻咳两声,严肃的脸一本正经:“等会儿,我现在突然感觉有点饿,还是咱们一起去!你俩许久没见说不定都生疏了,到时候我在中间搅和,气氛还活跃些。” 傅承序不应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单东岭提起外套就跟着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喊:“诶!你慢点,老戚他又跑不了,走那么急干什么!” 两人前脚刚走不远,云苓就过来报案了。 她上午到县城先去了几家小厂子,这些工厂运输任务不多,说不定会有空闲车辆可以出借,但她去了之后,由于既不是单位又不是公差,人家并不愿意出租。 只有一家服装厂没有明确拒绝,他们主任说得先请示一下负责这方面问题的厂长再决定。 云苓打算下午再过去磨一磨。 系统这时出声:“宿主,我可以帮你哦!” “你能我什么?”云苓无奈道,系统要是真能帮早就帮了,怎么会现在才出声呢? 系统巴巴地说:“汽车我们是没办法买的啦,不过你要是跟服装厂接洽,说不定商城里那些衣服能帮你哦。” 系统商城售卖的货品应有尽有,连星际作战服都有,还会少几件这个时代新颖的衣服? 云苓沉思:“用设计图去换?” “对啊,这些衣服自带产品介绍,还有尺寸大小,详细到随便一个老裁缝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出来。” 系统语气有点得意,甚至为帮助了云苓而感到骄傲,这种变化连它自己都没发现,它已经逐渐将云苓划入到同一个利益共同体里了。 放在这个时代格外时髦的衣服在系统商城里显然是过时货,价格很便宜,甚至多买还会打折。 于是,云苓就买了三件。 一套黑色成衣套装,偏干净保守,很符合当下风潮,但却不会显得土气,可能是版型设计巧妙,让商城图片上的中年模特看上去年轻精神了十几岁。 一条青绿长裙,这件是云苓自己看上的。白色娃娃领,腰背系了一个长长蝴蝶结,裙摆围很大,稍转一圈裙摆翩翩,浅淡颜色不失优雅,款型设计多点甜美。 最后一件是用来备选的碳灰毛衣,她套上去宽宽松松倍显慵懒,但还是觉得男子穿上会更合身一些。 如果人家看不中套装的设计,她就把这件拿出来推荐。这种毛衣中规中矩,胜在针织花纹少见,市面上很多毛衣穿上去凸显臃肿,但这件却很显瘦,还增添了几分文气。 第三十六章 服装厂 第36章 服装厂 选完合适的衣服后,云苓到了公安局报案。 谁知听完她的案件描述后,警员拿出一份表格,说:“诶?你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个说的信息没有你详细,要不你还是重新写一份。” 云苓疑惑是谁会比她还早到报案,便问道:“我等会儿重写一份,之前那份报告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警员把薄薄的一张纸递给她。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署名上—— 傅承序。 原来他来得这么快,云苓心想。 不过这种事确实宜早不宜晚,报警及时说不定还能早点抓捕归案。 她没有多想,直接在傅承序的基础上补了一些细节,签好字便交过去。 从公安局出来她也没留在国营饭店堂食,而是买了三个包子直接带走,在路上边走边吃。 系统问:“不至于这么赶?” “早点解决早回去,要是耽搁一会儿,等我回去天又黑了,不知道到时候那伙人会不会再继续出来流窜。”云苓想趁着中午赶紧把事情办完,傍晚之前就能赶回去。 系统不以为然:“没事儿,你身上有攻击反弹装置,虽然抵御不了枪击炮火,但应付刀剑还是轻而易举的。” 云苓当初买的时候手里余额不多,也考虑了年代和平,所以选了个最低档的。要是真遇上麻烦,她当即购买也来得及。 她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说道:“这种事情能避则避。如果真遇上了,到时候他们发现我身上不对劲,我也没法解释啊。” 系统想想也是,在这个年代被人发现问题,可是会怀疑成间谍的,再严重些被不怀好意的人抓去研究也有可能。 云苓到了地方跟门卫大爷通报了一声,还甜甜笑着递上两包棉纸包装的茶叶,量不多。 “呦,这茶叶哪来的?” 大爷喝一辈子茶了,轻轻一嗅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其实他自己大多喝的也不算茶,更类似于野树叶,挺多有一股清新叶子味,泡在水里还是难掩苦涩。 云苓微笑:“采的。” 大爷惊奇:“咱这还有茶树呢?” 茶树大多生长在热带,国内普遍分布在湘、云、贵、福、广几省,东北确实因气候原因不适合种植茶树。 但是东北有许多中草药可以加工成代茶饮来喝,例如:刺五加茶、人参花茶、西洋参茶和五味子茶等。 “咱这没有,却有别的野生植物可以代替茶叶饮用。虽然风味不同,但还有养生之效。像我今天送您的就是野生刺五加茶,益气健脾,补肾安神。” 大爷一听这些个文化说法,惊讶坏了,连忙推辞:“那可得老贵了!咱不能收。” 有很多人和服装厂合作之前,都会先和老大爷套近乎,打听个消息,有时候无伤大雅的事儿说便说了。 大爷以为云苓来打探消息,却送这么好的东西,甚至有点怀疑她居心不轨了。 云苓见他一脸戒备,无奈笑笑:“这东西都是野生的,山上采的,不值钱啊,我们村里也有人会喝的。” 她刚来的时候,确实在后山上发现一片刺五加,后来为了培育还特地挪进系统空间。在系统的科学种植下,已经扩大了好几倍种植面积,想摘就摘,只是消耗一点升级指数罢了。 其实这还是得益于村里那帮婶子们,就是跟着她们经常上山挖野菜,这才发现的刺五加。 春夏之际,刺五加嫩叶就是一道可口的凉拌菜,过水焯后再放凉,拍两颗大蒜,揪几根小米辣,倒一匙酱油,有条件的再淋上几滴香油,撒点白糖,吃起来清新爽口,还没有苦味。 它既是静定的药材又是百姓的家常菜,凉拌、清炒、包子、饺子,怎么做都好吃。 但云苓还是格外喜欢泡茶。 大爷将信将疑:“真的吗?” “我骗您做什么?” 云苓没想从大爷身上获取什么,就是习惯性结个善缘,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再说,这家服装厂出现在苏暖的那本小说里,基本信息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只因为这是女主事业崛起的第一步。 苏暖作为后世重生人员,对每个时期所流行的服饰了如指掌,她在解决完家里那点破事后,经常游走于黑市等交易场所,也逐渐意识到一件新潮的成衣所具有的利润有多大。 于是她先跟着村里的老裁缝学了基础手艺,然后又趁着上高中时暗地里搜集了许多关于服装设计和面料工艺的书籍,将后世的服装优点融入了当前的穿衣风格中。虽然看着依旧那么保守,也没有选择鲜亮的色彩,但却令人耳目一新。 而且女主很聪明,她深知自己没有资金积累和人脉,所以她没有贸然选择开店。 在她看来,要么就不干,要么干就干票大的。 苏暖以前只是个药厂工人,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所以她首先通过了县里服装厂的招工考试,再一步步通过能力和设计天赋走进上层领导眼里。 在高考恢复之前,她已经成为服装厂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了。原先服装厂只是小厂子,生产衣服基本供给省内,但在她的帮助下,成功销往首都和沪市。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反而毅然决然地辞职上大学,深造她基础浅薄的服装知识。最后经过多年沉淀,她选择在深市扎根,开创了她的第一个服装品牌,一炮而红。 云苓在看过女主的事业线之后,对她肃然起敬,是苏暖的见识、努力和认真一步步使她成就了自己。 所以系统当时提醒她也是因为这些? 云苓自认是没有苏暖那种魄力的,她也没有经商的天赋,这次若不是需要借车,她也不会来服装厂,也就这一次,她并不想占了别人的机缘。 说到底她还是惭愧的,苏暖现在初三的年纪就在黑市谋生赚钱,高中两年制,也就是说她十七岁毕业就考进了服装厂,全靠自己的本事摸爬滚打,一路向前。 而她今年虽还没过真正的十八岁生日,但也算是个成年人了,如今连借辆车都搞不定,还得依靠系统出主意帮忙。 真的有些令人挫败啊。 系统察觉到了她眼神有些沮丧,安慰道:“宿主,你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我们系统选定宿主时也是有审核的,从品行、智商、情商、身体素质等各个方面都要达到一定标准,我们才会主动绑定。就如苏暖有她的重生机缘一样,你遇到我也是因为你本身就有值得被培养的能力。” “其实当初评估各项指标时,你的品性和学习能力都是鲜少的优异,从这点上来看,你根本也不必自惭形秽。” 自从云苓昨天给了它四千多升级指数后,系统正处于一种“它的宿主天下第一好”的盲目崇拜中,自然看不惯她有一点不自信。 云苓靠在保安亭旁的大柱子上,温柔解释:“其实我不是觉得我不好,只是觉得别人可以成长得这么快,而我的进步却像蜗牛一样缓慢。” “我也不是对自己不满,其实正相反,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吃得饱穿的暖,还可以一直汲取知识文化,这比全国百分之八十的人过得都舒服。只是有点贪心罢了,迫切地想成为梦想中的样子。否则一直拥有这样的待遇,反而觉得于心有愧。” 第三十七章 交易 第37章 交易 系统是不会理解她这种心情的,因为别人过得苦,而对自己优渥的生活怀有不安,这也太奇怪了? 它在资料库里搜索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宿主,我刚才查了一下,你这种心态在未来可能会被片面地称为圣母。” 云苓迷惑:“圣母?” 系统将一段文字复制粘贴到她眼前:“圣母一般贬义是指过分善良。遇到困难常常不顾事实、不顾人的正常心理,只一味抢占道德制高点,用圣母光环普照人间的人。” “?” 云苓将一段黑字反复浏览好几遍,不可置信地问:“我是吗?” 系统卡顿了一会儿,确定回复:“一点都不像。” 云苓扯了扯衣角,整理衣领,平和道:“我只是在跟自己较劲,目标定得太过宏大,又急于求成,但并没有因此约束或苛责他人。” “如果这算是圣母的话,那我也认了,没什么不好的。” 言罢,厂区里走出一个人,是上午她刚见过的运输部门主任。 云苓主动打招呼:“方主任。” 男子或许是跑得太急,用袖口胡乱擦了两下额头的汗珠,口干舌燥:“云同志,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午饭吃得快,想着尽量不耽误您的工作,把事情早解决早结束。” 小姑娘话说得令人听着舒坦,方主任拒绝的话在嘴里过了三遍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云苓看出他有为难之处,善解人意地替他把话挑明:“是不是借车的事情不好办?” 方主任叹口气:“我上午没把话说死是因为我们厂近几年确实很少用车,这放着也是落灰生锈,还不如出租补贴一下养车的费用。但是我们副厂长,他不同意,这……我也没办法了。” 服装厂副厂长? “是郝副厂长吗?”云苓努力回溯小说剧情,描写详细的副厂长似乎只有这一位,后来好像因为倒卖厂子集体财产被抓进去了。 “诶对!你怎么知道?”方主任讶疑,他对上面的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厂运输队规模很小,因为几乎没有运输任务,所以也人微言轻。就算我想租出去,但也得用上面领导的决策。” 他将这件事报上去的时候,心里成算是有八成的,因为他知道他们厂长是个实干听劝的人,但凡对厂子有利的正经事一般都会被批准。 谁料到,申请没递上去,直接在郝副厂长那卡住了,没几分钟就被打了回来,还把他一顿臭骂。 几顶帽子扣下来,方主任是实在不敢出头了。 云苓想通其中关窍后,心里有个猜测。 这个郝副厂长倒卖的不会是这辆轻卡? 那怪不得会被送进去呢! 一个县政府几乎只有一辆汽车,还得按照干部级别提前打报告申请使用,不得私用,不得外借,可见对其重视。 而宾县拥有钢铁厂和机械厂两大重工业工厂,运输队规模庞大,任务繁重,所以云苓压根没去那边咨询。 但服装厂其实也不差。 它一个厂子负责前两个千人大厂的制服,光这两笔订单就够它每季度开支了。更何况,县里及下属公社大队的居民服装有七成都是他们承担的,所以服装厂不缺这点出租车辆的进项。 钱并非他们的利益痛点。 云苓捏了捏腋下挎着的布袋,那设计呢? 一条小鱼他们不放在眼里,那可以源源不断钓大鱼的鱼钩呢? 虽然她只打算做一锤子买卖,以后这根鱼钩会放在苏暖手里。可服装厂不知道啊!他们会以为她能拿出来一件,就能拿出来第二件。 她在他们眼里就会变成钱生钱的聚宝盆。 云苓攥紧拳头,虽然这样有点不道德,但这笔生意就是各取所需。她只是借一辆车,提供的实际价值已经远超租借成本了。 系统看了她的内心活动天线触须弯了弯,心想宿主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做生意,道德感太强。 生意场上的话术手段层出不穷,像它上一位宿主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才会把利益牢牢抓在手里。 在谈判桌上的欺骗不叫欺骗,只是换种角度的辩论罢了。 虽然诚信经营是根本,但谁说交易合作中不可以用奇技淫巧来压缩成本、扩大利润呢? 显然云苓志不在此。 她询问:“方主任,你们厂主要负责生产的是不是厂长啊?” 方主任点头:“我们厂里确实是张厂长把关生产流程,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跟他谈笔生意,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 中年男人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地试探:“云同志,你找我们厂长要谈什么生意啊?” 不是他瞧不起这小姑娘。 实在是别人来洽谈生意时都拎着公文包,带着文件袋;她这就挎了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啥,不太像是来正经合作。 云苓不动声色地用话挡了回去:“这个还得等见到厂长了再说。” “你这小姑娘还卖关子。”方主任哭笑不得,他又不至于阻挠她,挥挥手妥协,“事先可说好啊,我只是去帮你和厂长秘书说一声,至于厂长有没有时间我就不知道了。” “那谢谢方主任了。”她依旧端淑文雅,虽然面上挂着浅笑,但眼里却冷静平淡。 两人走进厂里碰到个身着靓丽的女子,涂着大红唇膏,额角别了两只头卡,用一朵粉红塑料头花高高扎起了大辫子,看起来精神得很。 云苓遇上也多看了两眼,心中诧异,现在还有人敢穿得这么张扬? 虽然她也很希望以后女孩子都可以随便穿漂亮的衣裳,都可以肆意旋转自己美丽的裙摆,但现在还是偏严肃一些为好。 不过她并非多管闲事之人,扫两眼便过去了,也不是每个人在当下都会活得畏畏缩缩。 女人笑吟吟地和方主任打招呼,眼尾上扬,流露出一丝精明算计。 “方主任,这是要去找厂长啊?” 没等他回答,便继续说:“厂长可正忙呢,有什么事儿去找我们家老郝啊!他可跟我说了,您啊,总怕他辛苦,所以有事儿就去找厂长。” “要我说……咱都是光荣的工人干部,不能有麻烦就去找领导解决啊!这事儿得自己办了,才是发扬咱们吃苦耐的艰苦精神不是?” 方主任本就是笨嘴拙舌的老实人,他也没接受过什么文化培训,从基层司机一步一步干起来的,让他管自己运输队的事,那能给安排得井井有条。 可面对这种巧言令色的人,他是真没招儿啊! 他双手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小冯同志,我这一句话也没说,你就给我训一顿……也忒不讲道理了。” 方主任好歹也是个厂里主任级别的干部,冯艳艳就是一个普通车间女工,这还有外人在呢!她就这么阴阳怪气地指指点点,无异于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尽管他神态严肃,连带着上午的事儿,还憋着一肚子气,但冯艳艳仍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家老郝在服装厂干了二十多年,现在可是厂里二把手,就算她嚣张跋扈点儿怎么了? 像方顺康这种半天憋不出半声响的人,二十来年还是个小主任,可见没什么大本事,她该不放在眼里,还是不放在眼里。 第三十八章 成功 第38章 成功 随着冯艳艳露出倨傲不屑的神情,气氛逐渐降至冰点。 云苓不想浪费时间看他们周旋,主动递上台阶:“方主任,咱们不是还有事吗?” 方顺康沉着脸,到底是退了一步:“冯同志,那我们就先走了。” 冯艳艳皱眉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下盘算几两,脚步转个方向往后勤去了。 也许是担心云苓多想,方主任主动解释:“刚才那个人是咱们郝副厂长的爱人,叫做冯艳艳,现在是厂里的一名质检工人,性子张狂了些,云同志别见怪。” 闻言,云苓微微扬了一下眉梢,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方主任,心想老实人也并非全然会吃亏。 这位方主任一开始给她的印象确实是寡言木讷,但这句话摆明了给冯艳艳上眼药,可见就算是土捏的泥人,逼急了也会生气。 不过他们的不睦也给云苓提了个醒。 看来这小小服装厂里的争端也是卧虎藏龙。 方主任显然是张厂长一派,而冯艳艳的态度也表明了郝副厂长的地位蒸蒸日上,甚至隐隐有压过张厂长的风头,不然她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压别人。 她将派系划分摸了个大概,还是端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毕竟来也不是为了参与到这种高层领导的针尖对麦芒中。 只是隐隐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们到时,张厂长刚从县里开会回来,见到方主任颇为熟稔,“老方,你咋来了?” 方主任不敢再提上午被驳回报告的事,跟他介绍:“这位是红旗公社永胜村的云同志,来咱们厂里说是有笔生意要谈。” 张厂长愣了一下,露出意外的神色,然后很快平和地招呼:“进来谈。” 方主任从进去后已不再发言,云苓把包里的图纸和服装拿出来平摊在朴素的办公桌上,图纸还是央求系统专门从商城里转录出来的,故意用油墨打印成和手绘一般无二的样子。 “张厂长,你看这套衣服款式如何?” 张厂长抚摸衣服的布料,是很普通的黑色棉布。 他主管生产,但并非精通于设计版型,不过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这件衣服与现下流行款式略有差别。 “把设计室的王同志叫过来看看。” 其实他们服装厂只是居于一县,设计部门自然也有点名存实亡的意思,全部门一共就三个人,一个老师傅带俩徒弟,年年用的都是老图纸,毕竟稳妥的老样式总有人买单。 云苓记得这位王同志,她是苏暖进入服装厂领导班子的第一位伯乐,知人善任,女主的天赋比她高,她毫不嫉妒,还给女主展示表现的机会,是个好相与之人。 王其芳很快就敲了敲门:“厂长,您找我?” 张厂长让她来看看这套衣裳,她打量的动作格外专业,目光从肩部领口一直落到腰线缝合,连袖口的扣子都仔细研究了一下。 差不多五分钟后才给出结论:“这衣服不错。” 张厂长:“怎么个不错法?” 王主任娓娓道来:“肩部这里和平常的风格不同,似乎是略留出一些余地,显得格外休闲。腰线虽打眼一看没问题,但是手量出来应该是收了一点腰,这个尺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外套更精神年轻了些。” “再说这条裤子,粗看是一条普通直筒裤,但是最有巧思的还是裤腿这根抽绳的设计。平时穿可以放开当阔腿裤,如果要是下地干活或者冬季,就可以系紧,裤脚耐脏还防风。” 这种抽绳的设计一般会应用于裤腰,为了一条裤子穿好几人,大家基本都会选择买大一号的裤子,然后用绳子从腰线穿进去勒紧,也不会因为过于肥大而掉裤子。 但是这件衣服把腰部的抽绳放到裤腿上,也分外方便。 若裤子长了,就可以用抽绳往裤腿里面也掖两扎,到时候长到合适的年纪,再放下来,能穿好多年。 王主任单从设计角度评价了这套服装,但脑子灵活的张厂长却联想到了它的推销卖点。 ——现在老百姓买成衣能穿好几年,有钱人家不差钱买的是时髦,没钱人家买的是耐穿,这套衣服的特点都具备了。 独树一帜的设计,方便应用的款式,只要换成耐磨的面料,就可以获得广大群众的青睐。 张厂长手指点了点桌面,心里已然满意,但表面上仿佛还在沉思。 他是想买断这个设计图的。 一来是云苓只拿出一套衣服而没有重点介绍自己,想必是没有入职服装厂的意思。 二来是目前虽没有版权一说,但服装这个东西要的就是先发制人,只要款式新颖、面料不差,以目前供不应求的市场,一定会畅销。 他不甘心于只当一个县服装厂的小厂长,自然也是有野心往省城那边外销的。 这次算是个机会。 许久没听到他的回复,云苓便直说:“这个设计图呢,是想直接卖给贵厂的,我性格还算干脆,也不想拖拖拉拉,所以就直接提出我的要求了。” 张厂长摊手:“云同志请说。” “我上午来过一趟,想租借贵厂的车辆私用,但是听说郝副厂长不同意。可我确有急用,租借费和抵押金会一分不少,这事儿是否有商量的余地?” 正因为了解小说剧情,知道这几位都是耿直之人,所以云苓才会直接把衣服拿出来给他们看,说条件时也故意没有隐藏目的和抬高砝码。 对于这种人,单刀直入比弯弯绕绕要更有效。 张厂长听到“郝副厂长”时眉头紧皱,瞥了眼方主任,默默叹口气。 有时候,下属太老实也不是好事。 什么都不说,他这个厂长反而被捂住耳朵,还像个睁眼瞎,啥事儿都不知道。 “这个车辆属于咱们厂集体财产,租赁确实没有先例,这个把握不好恐怕会被人举报。” 云苓闻言,心沉了下去,脑中飞快地思索办法。 几个呼吸间,她又问道:“那厂里最近是否在区里有生意往来?” 张厂长也是机灵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是想蹭车呗。 不过他们一般去区里也是坐客车,几乎不会用到厂里的轻卡,毕竟坐在座位上还是要比车斗里舒服的。 但是对方就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他也不好拒绝,所以便行了个方便。 “明天,明天有一批服装会送到区里的一家筷子厂,货不多,车上肯定有空余,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云苓问:“哪个区?” 张厂长翻了翻工作手册,回答:“平房区。” 平房区是有一家重点医院的,肯定有检查仪器。 云苓点点头:“用得上,我们也就三四个人左右,不会占太多空间的。” 此事对于张厂长来说只是顺手之劳,但设计图和服装打版的帐该付多少酬劳还是得付多少。 “这事儿一码归一码。云同志,我们出个价,你看买下这件衣服和设计图合不合适?” “您说。” 云苓其实对这些其他的没什么想法,她不缺钱,也无意往这条路上发展,更不想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女主的事业路线,所以早成交早结束,市场价什么样就给多少。 张厂长倒是很厚道:“我们之前也没有直接买设计图的交易,所以就按照我们厂里设计人员的月薪三倍付给你,你看怎么样?” 他其实觉得也有点少,因为如果对方愿意入职,那就是铁饭碗,三个月工资简直是毛毛雨。可她没这打算,张厂长自然就会从厂里效益出发,压缩成本是必然的事了。 云苓丝毫没有犹豫地同意,张厂长连忙让人拟了份简易版合同,签字盖章。 一百零五块钱当即支出帐面,银货两讫。 最近要修改一下简介和笔名,但内容和大纲不会变哦。最近这本书的成绩差强人意,皆有赖于大家的支持和建议,投了很多推荐票和月票,还帮我修补了一些bug和捉虫,谢谢大家! 第三十九章 卖车 第39章 卖车 云苓将纸张叠好放进袋子里,刚要告辞,便听到门外秘书进来通报:“厂长,郝副厂长来了,说有急事儿告诉您。” 方主任站在一旁心绪大乱,脑子里胡思乱想地猜测。 不会是他刚才和冯艳艳呛声,再加上那个被驳回的报告,郝副厂长来给他穿小鞋了? 事已成,云苓可不想掺和进去他们内部的争议,便开口告辞:“既然张厂长忙,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准点来厂里。” 张厂长:“老方,你也没啥事,去送送云同志。” 没等他吩咐完,秘书小陈已经提前贴心地把门拉开,送两人出去。 方主任得了他的眼色,将云苓带出门,正好撞见郝副厂长,他看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面色沉如墨汁。 两人本不欲触他霉头,可没想到他主动找起了茬。 “老方,下次可别随便带一些毫不干系的人进厂里。”他明显压着怒气,上来就没给方主任好脸,有些口不择言。 方主任也不痛快,一天被他们夫妻来回刁难好几次,再这么下去,他这主任也别干了,直接去郝家给他们当孙子得了! 所以他这次也没继续容忍,一改往常不善言辞的形象,怼了回去:“云同志是来厂里签合同合作的,与其说她是不相干人士,那冯同志的亲戚算什么?” 其实厂里每家都有点亲戚来捡漏一些残次废品,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不超过厂里的明确规定,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是冯艳艳贪心不足蛇吞象,利用自己质检的工作,将一些正常服装分类成残次品,然后再以工人内部价自购。她自己一个人这么干其实也损失不了多少,可她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不仅给自己带,还让亲戚朋友过来挑。 一件两件大家不说什么,时间一长,次品率上升,就算别人不举报,正常人一眼也能看出来猫腻。 这事儿之前还闹出过一些风波,但是被郝副厂长压下去了,在此之后冯艳艳也没有什么具体惩处,连工作都没丢,典型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处置方案。 虽然她现在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可那副高高在上的作派,厂里人早就敢怒不敢言了。 云苓见两人打起了哑谜,翻翻小说才知道里面有这么一出事,也难怪在女主入职之前,服装厂生意逐渐下滑。 次品率这么高,谁还敢订货? 郝副厂长被噎了一下,铁青着脸不语,因为他也没法反驳。冯艳艳做的事铁证如山,要不是他当初费好大力平息,她早就被开除了。 这件点上,他永远都是理亏。 秘书见两人剑拔弩张得好似要打起来,连忙插话:“郝副厂长,张厂长还在里面等着呢!” “哼——” 郝副厂长强撑着脸面,推门进去,离开了云苓的视线。 她看了一出好戏,出于礼貌,却只能装作一头雾水。 郝副厂长一进办公室就露出着急的神色,一副为厂子着想的样子,“厂长啊,刚才那人是不是要来租咱们厂里运输队的车的?” 张厂长放下笔,认真问:“你怎么知道?” “您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可不能干的啊,咱可没有把车租给个人的说法!这被人举报,可没好果子吃。” 郝副厂长说的确实有道理,所以张厂长当时也没慨然领诺,不过他这种越俎代庖的行径很让人看不惯。 张厂长云淡风轻:“人家没要租赁,只是来投设计稿的。” 郝副厂长愣了下,难道是冯艳艳给他递了假消息? 但他到底是斫轮老手,转瞬间就恢复正常心态,谈笑风生:“既然是生产相关的我就不插手了,不过咱们运输队的车好几年也用不上一次,不如就裁了,到过年还可以利用这笔进项多采购一些工人福利。” 张厂长深吸一口气,“啪”地落笔,差点忍不住站起来骂他,但还是碍着对方背后的关系和多年共事的情分隐忍不发。 只隐晦地警告了一句:“老郝啊,咱们吃自己锅里的肥肉,就别老盯着别人碗里的饭了。” 这意思不就是——你在采购处捞的油水够多了,大家都心照不宣,何必再惦记着卖运输队的车那些钱呢? 更何况张厂长也有意进行扩大生产,尝试外销,那运输队必然能派上用场,前景好的话,这点人说不定还不够呢! 到时候好不容易招到司机,结果车卖出去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 郝副厂长被暗戳戳地挤兑这一下,如鲠在喉,哑口无言。 他下班后气轰轰地回家,木门摔到墙上撞出好大片动静,同一层的邻居露出个门缝纷纷冒头偷看。 “这是怎么了?” “郝副厂长发好大的火。” “估计又是他媳妇儿惹什么祸了。” “要我说,这再气也别拿门撒气,自己家的事儿回自己家里解决去呗!” 周围人议论纷纷,如苍蝇一般扰得郝副厂长不胜其烦,砰地关了门,不想让外人看他笑话。 冯艳艳正往炉子里扔煤球,见他回来,连忙擦擦手上的黑灰迎接:“你回来了,怎么样?事儿成了吗?” 她的话如同一根引线,一下子引爆了郝副厂长在办公室憋着的火。 “成个屁啊,那女的压根不是来借车的,跟运输队毛关系都没有!你哪来的破消息,害得老子在姓张的面前闹了好一出笑话,还被他夹枪带棒地警告一遍。” 他狰狞愤怒的面孔把冯艳艳吓了一跳,让她不由自主回想起上次的毒打。 “我亲眼看见运输队的方顺康把人领进来的,怎么可能跟他没关系?说不定就是他们不想裁了运输队这条线才故意骗你的,毕竟方顺康和张业关系一向亲近……” 冯艳艳见人怒气未消,低声下气地哄道:“再说,要是从厂里卖,咱可一分捞不到,全都进了张业兜里去。就算他们真不打算卖,你采购处的也沾不到那边的光,平时打个报告申请借用都推三阻四的,人家也未必把咱们放在眼里。” 她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实在在地把自己隐去。 果然,郝副厂长低声骂了句“狗东西”,那股郁气也随之冰消气化。 冯艳艳趁热打铁:“要我说呀!这运输队必须裁,车也必须卖,这钱才能有咱们一份儿!” 郝副厂长揉着太阳穴,感到头疼,反问:“那你有什么办法?厂长不同意,谁能越过他去?再说,方顺康那小子在厂里人缘比咱俩可好多了。” 他话有所指,冯艳艳面子都搭不住脸皮了,讪讪笑着:“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呗……” 郝副厂长登时从布艺沙发上坐起来,指着她低声呵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知不知道这是要进去的!” 冯艳艳强颜为笑,心里暗讽:本来他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拿着钱去讨好上面的人,给自己铺路。结果她现在替他说出来了,反而还义正言辞地拒绝,当真是道貌岸然! 不过,她当然不会不识抬举。 人堂堂副厂长,抹不开面子要好名声,她可不稀罕。反正她就说句话,事情又不是她办,到时候出了问题跟她可一点关系没有。 郝副厂长状似为难,踌躇不定地说:“这事儿再说。” 他发了一顿火,这时气消,也觉得有些饿,便吩咐她:“开饭。” 人刚上饭桌就看见多了一碗饭,条件反射似的怒骂:“是不是你家亲戚又要来打秋风?” 冯艳艳瑟缩地塌了肩膀,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怕你饿吗?多给你打了一碗。” 许是骂错了人,郝副厂长有点下不来台,梗着脖子继续训斥:“以后少让你那个姑姑过来蹭吃蹭喝,你爸妈都没像她这样!” 冯艳艳面上急忙点头,但心想她爹娘能和姑姑比吗? 她爹娘重男轻女,小时候都是姑姑给她买零食买糖吃。 虽然现在姑姑嫁的不好,可生了三个儿子,多蹭蹭她的福气,说不定自己这个后老婆还能生个儿子在家里立足,给她撑腰呢! 她心里这般幻想,有了儿子之后自己在家里便不会像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想干嘛干嘛,就算拿厂里再多东西,姓郝的也得给她兜住底。 第四十章 无用功 第40章 无用功 这边的云苓事了一身轻,没在城里多转悠,紧赶慢赶,在天擦黑之前到了家。 赵大队长听说云苓回来了,套上大棉袄就溜达去到知青点。 云苓问:“赵叔,你咋来了?” “这不是你上午说需要借车吗?” 他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个,是咱县里钢厂运输队主任的签条,你要是用车就可以去找他。上面没写时间,主要是看你啥时候需要,提前跟人说一声,可以顺便捎你一程。” 啥情况啊? 求人办事儿,开的条子还得看她的时间安排? 哪有这么好的事? 云苓感觉上面填写申请信息的笔迹格外熟悉,脑海中留下个印象,多问了一句:“叔,这是你帮我整的吗?” 赵大队长捻了捻手指,摸摸鼻子,神色带着点心虚,回道:“啊……这个是我在县里认识的人帮忙开的,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那我得带点东西去谢谢他,人家好不容易帮我一次,还有赵叔,您也是,还费心帮我惦记着这事儿。” 云苓边说边观察赵大队长的神态,发现他眼神飘忽,说话也有些不自然。 他连忙道:“那可不用,都是举手之劳,也不麻烦。再说人家也忙,运输队的天天出去跑车,几天见不着人影。” 云苓对心中的猜测下了定论,了然于胸,也不再故意套话。 知道答案再去猜解题过程未免太欺负人。 “既然这样,那叔您要方便的话,下次见他就帮我把这两斤大米带给人家,这另外两斤是您的,算作谢礼。” 她从大瓮里拎起一小麻袋细粮,约莫着分成两份儿递出去。 赵大队长连番推脱:“哎呦,这可不行,这都快赶上你一个月的细粮了,快过年了,可不能收。这事儿对我来说就是传个话,又没出什么力。” 云苓却道:“赵叔,您以为只是说句话的功夫?人是看您的面子才办的事儿,这求人消耗情份,归根结底您还是为了帮我,断然没有我置身事外的道理。” 她这话有理有据还论上情面,赵大队长只好臊红着脸收了东西。 待他走后,云苓坐在桌前,仔细端详这张薄薄的借调条。 其中申请人“云苓”二字写得格外整齐板正,不如其他字龙飞凤舞,撇捺纵横的末端还余有一点凌厉的笔锋。 她回想起中午在公安局看到的那份报告。 “傅承序”三字的书写笔顺和这些字如出一辙,都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意气,藏不住书写者的凌云之志。 这字和他本人还真是大同小异。 果然是文似其人。 不过,好意她心领了,事情已解决,也不会再用上这张借调单。 她将长方形票据大小的纸张一丝不苟地掖进白色围巾里,束之高阁。 傅承序其实刚回来不久就去大队长家送条子了。 毕竟老友相聚,难免叙旧的时间长了些。他还因此被迫喝了一点点白酒,不过啥事儿都没有,脸都没红。 此时他还待在大队长家喝着过分热情的吴婶特地给他熬煮的醒酒汤——葱姜蒜煮豆芽 其实很难喝,不过盛情难却,傅承序只得像灌药一样大口吞咽,几息的功夫就剩干净得发光的碗底了。 “辛苦婶子了。”虽然难喝,但吴婶对他是真好。 吴婶摆手:“嗐,村里的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点小事儿不辛苦。” 赵大队长回来长吁一口气:“我把条子给云知青了,她送了四斤大白米给你。” 傅承序颠颠分量,见外面套了两个布袋,便笑道:“赵叔,您是把您那份给我了?” 赵大队长:“嘿——你这小子鬼机灵,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傅承序将大米重新一分为二,其中一袋递给吴婶,对他说:“事情虽然是我办的,但云医生救了我奶奶,按理我是应该的。但要不是您好心告诉我,我也帮不上这忙,理应有您一份。” “可真行,你和云知青说的话真是相差无几。” 赵大队长摇摇头,怎么现在的小孩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都反驳不了。 他送傅承序出门,眼睛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回去躺在炕上,他跟自家老婆子闲谈:“我刚才突然觉得云知青和小傅还挺配的。” 吴婶正在纳鞋底子,闻言白了他一眼,反驳道:“你就因为一句话觉得两人合适也太简单了。” 赵大队长摇摇头:“那不是,就是跟这俩人说话的时候都有同样的感觉。” 吴婶拿针挑了挑头皮,不耐烦地说:“这合不合适不仅看感觉,还要看秉性、家世、文化程度,样样不能差。就像咱俩文化都不高,才能凑到一起去。” 男人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怎么听着像是在贬他呢? “小傅文化条件也不差,要是不当兵,说不定还能上大学嘞!俩人都是高中毕业,不挺合适的嘛?” 吴婶见他像头牛似的倔起劲来,开始和他细细说道:“按你那么说,文化水平这边算是打平了。脾气秉性这方面,我看俩人都是稳重成熟的性格,也算合适。最主要的是家世,人云医生可是首都来的。” 赵大队长没说话了。 她继续说:“要是我,我就等能回首都的时候再找对象。咱小傅是厉害,但在首都,估计这种人才也不少。人都说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嫁娶更如此,且不说小云家世背景都好,自己还是个医生,想嫁给谁不都是大把大把地挑?首都生活环境还好,要啥有啥。” 说着说着她也惆怅:“其实不是小傅不好,就是人家条件太高,攀不上。” 赵大队长这么一合计,也掐了心里觉得两人合拍的想法,反而被她勾起另一个问题:“也不知道这些知青啥时候能回去?” 吴婶也不知道。 这日子只能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好坏都要熬。 外人都能一语中的,身在其中的傅承序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差距的存在呢? 正因为他格外清楚,所以向她走的每一步都需步步为营。 只有他自己足够优秀了,才能稍稍弥补两人的距离,才能把这根放风筝的线名正言顺地交付到她手里。 风筝是他。 而掌握主动权的人永远是她。 小傅暂时没啥戏份了,他也得离开,把自己变得更好,才有资格追求小云。 第四十一章 平房区 第41章 平房区 翌日清晨。 “这越到过冬就越冷,刚下雪的时候我还敢出来打雪仗,现在都不想出屋。”钱莉一大早上就站在屋檐下碎碎念。 今天她们三个女生再加上一个卫国庆一起去区里。 褚菘蓝是病人,云苓是医生,卫国庆是苦力,钱莉…… 她算是个拎包加逛街的。 他们坐上去县里的牛车,云苓还是兑换了那个一次性保护罩给褚菘蓝罩上,碰上系统商城打八折,花了七千多升级指数,实在是系统看了都会电压不稳的昂贵。 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个虽没有她身上那个永久性的低免伤装置贵,但可以接受的最高限度伤害是车辆撞击,也是够本了。 顺利进了车斗里,感受到呼啸而来的寒风凛冽,皮肤被刮得生疼,云苓把厚厚的围巾遮住半张脸。 幸亏大多时候都是背风,不然真受不了这强硬的冷刀子。 平房区的医院确实是省城的重点医院,但是检查手续比较复杂,好在云苓从小几乎是在医院里长大的,对这些很熟悉,便自行去走流程。 旁边一同排队的大娘眼尖瞟到她的检查单子,不由得唠叨起来:“哎呦,我就说你们现在的年轻同志,扭伤摔一下就要来医院拍那个贼贵的啥片子,像我们以前哪有这么金贵?” 云苓侧目瞥她一眼,没理会。 对方见她不搭茬,却顺杆子往上爬:“啧啧,花这么多钱,可真是不会过日子。” 正好排到云苓,她把单子交出去看对方盖了章,这才转头和大娘说:“大婶,咱这有病就得治。我们小年轻都懂的道理,你肯定也知道,不然你来排队干什么?” 大娘闻言倒是没继续和她争辩之前的话,反而抱怨道:“还不是我家儿子疼媳妇儿,怀个孕还要来检查,以前村里直接在地里生的都有,城里人就是娇气。” 现在,农村居民确实很少会来大医院看病。一是因为小病赤脚医生就能治,再不济去县里也基本能解决,二来也是因为看病贵,所以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城市户口。 她这话一出,几乎把在场人都得罪个遍。 这大娘没感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还在不停絮叨时,云苓的手续已经办完了,也没闲工夫跟她辩论,直接去了二楼。 检查的医生让人进去拍片,云苓和其他人就坐在外面等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她愣了愣,越看越眼熟。 忽然,她猛地起身,把旁边昏昏欲睡的钱莉惊醒,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结束了吗?” 云苓把手里的报告单交给她,嘱咐道:“一会儿菘蓝出来,你们去之前那个医生办公室就行,把片子给他。我这边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哦哦。” 钱莉迷蒙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仔细,但好在还有一个清醒的卫国庆。 云苓向那人的方向追过去,到了走廊尽头才看到上面的牌子—— 妇产科。 果然没认错。 这边几乎没什么人,所以她就直接敲了敲门,心中还有些忐忑和激动。 里面的女医生还以为是产妇家属,边开门边问:“什么事啊?” 一见门外人,女医生惊讶地愣住:“小苓?你怎么在这儿?” 云苓眉开眼笑地直接抱住她,欣喜若狂:“静姨,这话我该问你才是。” 在人生地疏的陌生地方能遇到一个亲近之人简直是喜从天降。 之前的邵桦虽算得上是亲戚,但到底相处不久,只是感激。 可尚静是她妈妈的至交好友,还是亲手接生的她。从小到大,陪伴她成长的时间数都数不过来,而且也教过她不少妇产科知识,既是她敬爱的长辈,也是她尊重的老师。 “你不是在首都参与编写妇产科基础教学的吗?怎么到这来了?”云苓疑惑。 尚静不算国内数一数二的妇产科圣手,但也是首都知名专家,所以被纳进医学教材编写小组理所应当,可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哈省的省城医院里? 这家医院虽是重点医院,但既不是因妇产科闻名,也不是妇产科试点单位。 尚静笑容有些苦涩,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来避避风头罢了。” 云苓心想不至于啊…… 尚静的丈夫在首都混得不错,而且她家也没有出国留学经历,上面干干净净的贫三代成分,几乎没有可被诟病的污点。 但眼下不是话旧的好时机,她还有朋友在等着,静姨也有工作要忙。 “静姨,我今晚住在这边的招待所,等你下班我来找你。”云苓不愿让别人抓住静姨上班时还跟人闲聊的把柄,便先行告辞。 尚静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眼里闪着泪花,抿唇欣慰地冲她笑笑点头。 云苓找了个水龙头,捧着一手清水扑向自己脸庞,冷水掩盖住了她即将滴落的泪珠。 之前是她父母。 现在又是静姨。 到底还有多少人呢? 云苓不知道。 就连她自己也偶尔会感到战战兢兢。 她拾掇拾掇凌乱的碎发,将稍稍低沉的心情整理好,又是那副安然和悦的笑颜。 褚菘蓝此时已经检查结束了,三个人都不是细腻敏感的性格,也没看出来云苓方才的心情起伏。 钱莉见她鬓发有些潮湿,问了一句:“你去洗脸了?” 云苓点点头,随口扯了个谎:“不小心沾上灰尘了,去洗一洗还能清醒些。” 她转移了话题:“菘蓝的片子呢?” 卫国庆递给她:“医生看了,说没问题。让我们回去多给病人补充些营养。” 云苓观察了一下片子,也说:“肉蛋鱼虾之类的补充钙和维生素d,多吃蔬果补充维生素c。听赵大队长说每年捕鱼季快到了,到时候多换点给她炖鱼汤喝。” 服装厂的车明天才回去,所以正好他们在招待所住一晚,这是提前就定下的。 钱莉想去百货大楼和动物园逛一逛,来的时候听路人说那边有一头大老虎,可是云苓有事要出去,她也不可能让卫国庆一个男同志留下来照看。 一是不妥。 二是人家愿意来帮忙已是不易,再拜托他,她们也不好意思。 虽然卫国庆本人倒是很乐见其成,但云苓还是决定先留下来,让钱莉出去玩一会儿,等医院下班再回来替她。 反正无论她是在医院等,还是在旁边的招待所等都是一样的无聊,在招待所里起码还有褚菘蓝可以说说话。 第四十二章 欢欢 第42章 欢欢 钱莉高高兴兴地背着军绿红星布包出去玩了,云苓随身带了本笔记倚在褚菘蓝床边看。 褚菘蓝看她翻得不是医学笔记,反而是制药相关,不禁问道:“怎么看这个了?” “之前你说要培育这边几种主要的中药材,我就开始看了。” 云苓把笔记翻到自己写的概括部分,指着上面记录的几种哈省重点中药制作技术。 “如果我们想发展中药材这一条路,就需要先保证能成功打开销路,让大家看到能赚钱,才能带动村里人一起种植。” “但咱们县城中药材收购都有限额,能吃下去的量不多。所以这次来,我也是想打探一下省里的销售渠道,除了定点的收购站,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如果能和药厂达成合作是最好,到时候等咱们培育的那些种苗有了成果,就能说服大队长成立一个社队企业,公对公才正规。” 褚菘蓝靠在枕头上看着她有些出神,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在学习上似乎永远孜孜不倦? 就是她所擅长的中药和农业也都是生活所迫,谈不上热爱,真的会有像云苓这样学无止境还不疲累的人吗? 她不信。 但眼前之人确实如此。 随身带着纸笔,到哪都能掏出一本笔记,在诊所看病之余精进医术,下工回去又跟她们一起复习数理化和外语,现在又开始打算学习制药…… 现在的云苓在她们眼里就是一个学习狂人,恐怖如斯。 其实她们每次凑在一起学习还有听广播时都不免诚惶诚恐,尤其是学外语的时候。 尽管首都外国语学院前两届的毕业生暂不分配、留校进修,还根据上面的“天天练”指示,在参加劳动的同时,坚持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学习外语。 但像她们这样私下学的,还是有点小心翼翼,所以云苓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本英文版的语录选集,暂时安了她俩的心。 其实从前年开始,工农兵大学就已经招生了。 那些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20岁左右,还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工人、贫下中农、解放军战士和青年干部;还有在单位表现特别突出的人,一经当地革委会推荐,政治审查合格后,即可成为工农兵大学生。 这种大学生主要以理工科为主,主要培养高级技能,学制两三年,离校之后回到工厂和单位,将技术应用于生产中,提高社会的生产效率。 云苓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清北和京华两所大学就已经具备了招生条件。 那时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还是考进医院,努力获得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去进修,回来像她父母一样,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可惜一朝变故,全部都要推倒重来。 不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世上路有千万条,总有一条能达到目的地。 褚菘蓝听完云苓的话,也对自己那几亩田有了更深层次的规划。 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她虽不是那么有奉献精神的人,仅仅只是想把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侍弄好就成。 走一步看一步,她虽然设想了一些计划,但冥想没多久就困得打哈欠。 云苓轻声说道:“你先睡会儿,莉莉说回来会带饭。” “嗯……我撑不住了,太困了……”褚菘蓝话还没说完,就迷迷糊糊地进了梦乡。 云苓真羡慕她的睡眠质量,自己每次都得酝酿十分钟才能进入睡眠,睡着之后就很沉。 终于待到钱莉回来后,飞快吃完饭,她就赶紧跑到了医院二楼的妇产科外,在走廊里站着等人。 妇产科是可以按时下班的,但也总有人待岗值班。 如果情况紧急,还会把居家的医生临时打电话叫到医院里,所以大部分医生都是住在医院附近的家属院里,这也是医院直接给医生分配的住所。 好在尚静今晚不值班,她看了看表,对云苓说:“小苓,我得赶紧去幼儿园接欢欢放学,你要不先直接去我家里坐会儿?家属院很近,直接出医院左拐就是,我家在八号楼,上三楼最里面那户。” 说着,她就要掏出钥匙。 云苓摁住她的手,言笑晏晏:“静姨,一起去,我也很久没见欢欢了。” 尚静想了想,便带着她一起骑自行车去了红霞幼儿园。 幼儿园很气派,据说是一位异国建筑师设计的,原先是某个国外富商的私人宅邸,后来几经贩卖,最后由政府接管,改成了幼儿园。 这栋明显是法国古堡风格的建筑,既蕴含着浪漫的自由气息,又隐藏了一丝丝的典雅肃穆。 由下至上,正门立着的几根古希腊廊柱,楼上弧形的宽阔露台,每一处的优雅窗棂,还有高大半圆穹顶和堡垒式塔楼,都散发着欧式唯美的韵味。 “妈妈!”邹欢在幼师的带领下正玩滑滑梯,看到尚静来了,小手上的灰都没擦就兴奋地跑过来了。 尚静将她抱起来,对幼师说:“朱老师,谢谢你,每次都得等到最后才走。” 朱老师笑着说:“欢欢很乖,我在家里也是无聊。” 尚静抱着邹欢,摆了摆她的小手,“欢欢,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债见——” “欢欢明天见哦!” 云苓坐在自行车后座,怀里抱着邹欢,逗她:“欢欢,还记不记得姐姐呀?” 邹欢攥着背包带子,抬起圆滚滚的脑袋,奶里奶气地喊:“糖葫芦!记得,苓苓姐姐。” 以前在首都,每逢冬日,邹欢来她家玩,云苓就会带她去牛街那边找那家最老字号门店买糖葫芦吃。 “我们欢欢真聪明,大半年没见还能记得我呢。” 尚静听到她哄小孩的声音,不由得笑道:“也没多久。家里还有你和她的照片呢!这一到冬天就想吃糖葫芦,天天念叨你。” 因为冬天路滑,所以尚静骑自行车的速度慢了许多。 风寒刺骨,云苓把围巾解下来一半围到邹欢的脸上,小孩子仰着头笑嘻嘻地挥挥手,手套暖绒绒的,握起来像一个小团子。 “到家了,咱下来。” 尚静打开竖纹木柜,取出几只光滑瓷杯,从暖壶里倒出热茶水,七分满。 “这是云省那边的滇红碎茶,要出口到北国的,我在商店里看见一些品相不好的就买了下来。这边餐厅一般加牛奶和糖熬煮着喝的,是外国人的喝法。” 她笑容里带着怀念:“我记得你不爱甜食,偏好喝茶,我就没加。” 云苓一边品茗闻香,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内摆设。 方才专门装杯子的竖式波纹木柜油光漆亮,玻璃柜门挂着两只金色圆拉环。原木茶几上了一层温润平滑的红漆,由细腻柔软的编制桌布覆盖,精致美观。 尚静如今的家比原先要小了不知几倍,但屋内装潢却显得更加温馨。 看来她现在的生活状态未必比以前的差。 但从首都来到千里迢迢的哈省,这其中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但云苓还没有准备好措辞,生怕自己哪句话问得不对,就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 谢谢大家给予的票票和评论,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全盘接受,也会解释回复。感恩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第四十三章 失联 第43章 失联 未等她开口,尚静已自顾自地讲起这大半年发生的事。 “我和你邹叔离婚了。” 一声平静却在云苓的心里翻腾起惊涛骇浪。 尚静和邹俭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婚十年,无论婚前婚后,感情一如往昔。 邹俭的工作主要是外贸外汇,尽管近几年有些动荡,但他性格谨小慎微,一直在风浪里稳船不翻,几乎不可能会被波及。 云苓微微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她格外无奈于自己的笨嘴拙舌。 尚静眼里已是释然,但也会难掩情绪地流露出一丝悲伤和痛楚。 “他出事前一个月逼着我去离了婚,还登报断绝他和欢欢的父女关系,让我带着孩子回他老家,说遇事了,这边还有几个远房亲戚能帮衬我们娘俩。” 云苓抿唇,眼眶微红,问道:“邹叔出什么事了?” 尚静微微摇头:“他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不问,但是那些人来家里抓他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他和北国有来往,几日后就送上了云省的火车,我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她说到最后还是没隐住哭腔,声音哽咽。 一旁的欢欢见妈妈垂泣,伸出小胖爪,踮起脚尖,想帮她拭去泪水。 “妈妈,不哭。” 云苓侧过去头,咬住下唇,目光缓缓上移,试图把泪珠含回去。 她伸出手覆在尚静手背上,怔怔地看着桌上平静无澜的红茶,心里恍然大悟。 为什么偏偏是滇红碎茶? 云省潮热,哈省干冷。 一南一北,天各一方。 尚静和邹俭并不知道后来的雨过天晴,而这次分离于他们而言,几乎是诀别。 云苓不知道邹俭是如何做到见时知几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布置好后路,但如今想来依旧长嘘。 她也钦佩尚静的道足以忘物之得春,孤身一人带着欢欢继续生活,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整顿心情,安心工作。 “静姨,总有一天会云开日出。只要坚持下去,一家人肯定会见面,时间不会太长。” 云苓此时只庆幸自己看过小说,清楚记得历史车轮的每一次驶向。 明年,许多人便会陆续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上。虽然大局未改,一塌糊涂,但他们个体的情况会好很多。 尚静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当初她来到哈省的时候就已心如死灰,如今多添几分希望,反倒让自己变成池鱼笼鸟。 以后她就带着欢欢好好生活,等没人注意了,就找机会去云省偷偷看他。 离婚不离情,他们二十来年的感情,可不是一纸婚书决定的。 “我能熬,总会找机会去见他的。” 尚静垂首,摸摸邹欢毛茸茸的脑袋瓜,笑着问她:“咱们一定会再见到爸爸的,是不是呀,欢欢?” 欢欢放下老虎布玩偶,听到熟悉的爸爸二字,圆溜溜的大眼睛逐渐蓄满了泪花,大粒的金豆子眨眨眼便滴落。 “爸爸,我想爸爸——” “妈妈呜呜呜呜……” 尚静伸手将她放在腿上,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欢欢不哭不哭,明年不行就后年,再等等哦……” 她的笑容恬淡平和,却充满着力量。 云苓仿佛能看到温柔的光线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汇聚成点点星光熠熠闪耀。 系统突然出声:“宿主,这不是幻觉哦。”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每个小角色的故事或许简单到三言两语便能讲完,但却如基石一般垒砌出整个世界的逻辑架构。” “你所看到的光线其实意味着,她这个人物出现了巨大的命运变动,即转折点给小说世界带来的影响力。” 它的话如平地惊雷,等到云苓从尚静家出来后才静下来整理思绪。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类似于你给我看的那本小说?从头到尾都是写定的结局?” 她原先还一直认为系统是未来科技产物,猜测可能是苏暖的后人制造出来为了改变先祖的命运,所以知道苏暖的一切经历,将其编撰成一本小说拿到她面前。 让她帮助苏暖完成蜕变,获得的奖励还有系统农场也许都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高级科技。 即使有系统的存在,她也坚信自己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这也是一个绝对真实的世界。 结果转眼间就告诉云苓,她其实可能也是某本小说里的人物,即便冷静如斯也难以接受。 正当她感到天崩地裂时,系统却突然卡顿,冷冰冰地不断重复一句话: “系统泄漏重要权限内容,即将暂时休眠修复漏洞。” “系统泄漏重要权限内容,即将暂时休眠修复漏洞……” 云苓神情慌张,她还不知道答案呢,系统就突然失去了联系。 “零零零!” “零零零,你在吗?” “喂?” 她起初只在脑海里疯狂呼唤系统的出现,慢慢到最后开始直接叫它的名字。 过了五分钟,系统还是没有回应。 她好像,和系统彻底失联了。 云苓站在雪地里,鼻尖和耳垂被冻得通红,忽然有种遗世独立的空洞感。 和零零零相处大半年,它还是第一次不会有应必回。 云苓尝试进入系统空间,发现依旧可以进去,而且农场、牧场、商城以及剩余升级指数都可以使用,日常任务功能也还存在,唯独就是少了会说话的系统声音。 她恍然意识到,她和系统似乎并不是在同一平面上。 对方如果要断联,像今日一样轻而易举。 但她却没找到可以单方面屏蔽系统的选项。 她现在束手无策。 云苓有些失魂落魄,沿着路灯慢慢散步,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远远望去,隐约看到一座高大的防洪纪念塔矗立在广场中央,半圆形立柱群围绕在周边,宽阔无边的江河被冻结成厚重的冰层,铺上一层踩实的晶莹白雪。 摩电头儿尖锐的滑轨声从不远处传来,平头红底白顶的经典样式略显复古。 云苓垂眸扫了眼手表,该回去了。 正阳大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随处可见,马车蹄子哒哒地敲在青砖石板路上,紧跟着后面好几辆军绿色卡车。 在县城里一切都稀罕的东西在这里皆为平常。 每个人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梭其中,让云苓触碰到了一些生命鲜活的真实感。 为了生活而劳累奔波,也是小说赋予他们既定的命运吗? 两种观念不断撕扯着云苓的理智。 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 她茫然地注视这一切。 小孩儿兴高采烈地从小贩手里接过一只老冰棍,心急舔舐,结果舌头却牢固地粘在上面。 老人将滑落的大米袋重新扛回肩上,寒冷干燥的天气,他却累得满头大汗。 青年男子跑到地瓜烤炉前偷偷买了两个烤地瓜,全都塞到了一个女孩子手里,面带羞涩。 妇女和丈夫自然地并肩同行在光秃秃的落雪榆树下,不见亲昵,却又亲密。 …… 如此真实。 不信设定。 第四十四章 冬捕 第44章 冬捕 系统失联期间的生活仍然按部就班,她以前十七年怎么过,现在仍然怎么过。 云苓去信给了家里,告诉他们年前便可归。 还拖服装厂的司机师傅给静姨和欢欢送去了一些系统产出的粮食蔬果,都是这个季节应当存在的东西。 其余的时间,平淡如水,悄悄流淌。 直到村里开始热闹地筹备起木干湖渔猎。 目前不允许私人捕鱼,不过仍有漏网之鱼偷偷垂钓,只要不下网捞,几条是没人管的。 这种行为和全县组织的冬捕节性质不同,冬捕节基本是公社选人带队,县里的民兵部队也会随着保驾护航。 这个活动会一直持续到年前,所获得鱼类猎物都会在核算工分后,先上缴公家,大多都会外销到各个城市,年节期间基本就销售殆尽,如有剩余会按人头再分配回公社,最后一一分至村民手里。 每年每人基本都能分到五斤左右的鱼。 论起来,冬捕渔猎还是隔壁林省更为盛大一些,不过红旗公社下也有一片不小的淡水湖泊,完全可以养活一个县全年的鱼类消耗。 据史书记载,自契始至今,每年都会到木干湖进行春捺钵,凿冰取鱼,逐鹰猎雁,举行头鱼宴,大宴群臣使节,议政外交,春尽乃还。 以往需祭湖、祈福、酒敬、醒网等诸多繁琐流程,但如今一切从简。 最初的渔猎其实很简单。 在厚厚冰层上盖草棚子,里面掏个冰洞,等大量的鱼群游到洞口换气时,再用叉子猛叉下去。 后来就进化成用铁丝笊篱放下去捞。 而现在基本都是团队分工合作,好几个公社选出来队伍,由代代相传的老鱼把头带领,大概百十来号捕鱼好手,经验丰富,其中追溯祖上大多都是赫哲族人。 一个老练的鱼把头寻找鱼群的眼力非常高超。 鱼群呼吸时会产生密集的小气泡,石老头就在冰上这么一走,就能知晓鱼在哪边。除此之外,还得看鱼动弹不动弹,小鱼泡要是在冰水里逛游,就证明这鱼没走。 部队会在他事先划定的活动范围内围上一圈红旌旗,然后军人们每隔几米就分布在周边站岗,防止看热闹百姓四处乱窜。 云苓也未能免俗,也是来凑热闹的,毕竟几乎每个村子大队里的人都会过来看这一年一度的盛况。 褚菘蓝的腿已经能下地了,只要比平时慢一些,正常行走没有太大问题。钱莉在旁边扶着她,一脸兴奋,难掩激动,时不时踮起脚尖探头远眺。 她喃喃自语:“首都咋没这样的活动呢?” 云苓在另一边挽着褚菘蓝的手臂,解释道:“也有,不过基本都是集中在水库里,不像这边这么大的江河湖泊。” 她曾经也在首都十窖海冰面上溜过冰,同样的万人空巷,却是不一样的感触。 那时随着冰刀滑行,自由畅快。 这时看着人头攒动,鼓乐喧天。 随着号子吹响,打桩、凿冰、挖渠、撒网、拉网,一气呵成。 零下三十多度,冷冽寒风翻卷着细细雪渣,如裹挟着细针般划剌脸颊。人人穿着大棉袄,套上二棉裤,头上皆戴着一顶结实耐寒的狗皮帽子,裹得像个肉粽子。 由石老头带领,众人将大网通过各个冰洞,用穿杆、扭矛和走钩在五十多公分厚的冰层下将大网舒展成一个硕大的包围圈,缓慢笼罩住还没察觉到危险的鱼群。 几个小时后,几方队伍同时催马扬鞭,拉动绞盘,将大网从冰河里缓缓拽出。 与林省着名的渔猎季年产出近一千万相比,宾县每年产量不过是其十分之三,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们过年时吃个鼓腹含和了。 大自然的天赐馈赠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尤为珍贵。当下很多人都吃不上饭,自然也没有延续循环的理念,几乎全是拼了命地往上捞鱼。 毕竟捞得越多,饿得越少。 更何况,这种放开了的捕捞一年仅有一次,可不得撒了欢地能拿多少拿多少嘛! 众人沉浸在丰收的巨大喜悦中,没注意到人群已有些骚乱。 “谁看见王树了?” 赵大队长扯着嗓子大喊,他转个头的功夫就发现清点人数时少了个人,一对名字才惊觉老王木匠的孙子没了影儿。 “有谁看见王树去哪了吗?” 他又喊了一遍,声音更加嘹亮,还有些着急。 来时,每个公社、每个大队、每个村都规划了自己固定的活动范围,由村长或大队长领头。 这眼看今日的渔猎就要结束了,马上回村的时候,人却少了一个,搁谁身上谁不着急? 尤其是这到处都凿了冰窟窿的湖面上,一不留神就容易栽下去,掉进去再救上来都是命大。 赵大队长急得满头大汗,生怕王树出了什么事,立刻报告给了周边的部队和民兵,让他们一起帮忙找人。 正当他如热锅蚂蚁般心急如焚时,一个民兵突然往自己身上套了根粗麻绳拴在旁边的木桩上,然后向冰洞里一跃而下。 “快救人啊!” 周围人群尖叫惊呼:“这零下四十度不得冻死了!” “快!快把他拉上来!” 还没等军人们一拥而上拉绳子时,那个民兵自己就拽着绳子游上了岸,伏在冰面上瑟瑟发抖。 臂弯里还箍着一个年轻小孩。 ——是王树。 云苓大喊:“快把他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多捂两件棉袄!” 民兵同志叫倪涛,之前是在永胜村附近巡逻的,这次被抽调过来帮忙。 他是见到王树不小心落水后立马神思敏捷地跳下去救人了。 倪涛的意识很清醒,除了冻得直打哆嗦以外,暂时无大碍。 云苓挤过人群,高声呼喊:“让让,麻烦大家让一让。我是医生!先让我进去看看!” 众人瞬间腾出一条路。 云苓跪下俯身,试探鼻息,发现呼吸频率无明显变化,还伴有正常咳嗽反射,证明溺水症状较轻。 她把王树翻了个身,让他侧卧位躺在平坦的冰面上,头倾下,撬开他的嘴,用手指掰开牙齿,开始清理口鼻腔的分泌物。 正因倪涛的挽救及时,所以王树只被灌了几口水,喉咙里却没有其他异物。 云苓伸出右掌心快速且连续地击打孩子的后肩背部,不止为了保持呼吸道通畅,也是为了防止舌肌下垂堵塞气道。 接下来就是排水。 ——她左腿下跪,右腿屈膝,让王树俯卧于屈膝之上,头足垂下。随后便规律抖动大腿,使积蓄在气道内的积水不断倾泻出来。 这么一套费力的救治工作做完,云苓已有些乏力。 她自怨自艾,还是应该多锻炼,否则体力都跟不上。 刚来的时候正赶上秋收,那时候虽累得不想从炕上爬起来,但该说不说,身体强度保守估计比现在强好几倍。 也就是开诊所后,她天天坐着,也忽略了这个问题。 好在,没用上云苓做心肺复苏,王树已彻底意识清醒,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 幸亏他不严重,否则还真不知道会酿成什么不可预料的惨祸。 部分具体操作描写参考借鉴了纪录片和报道资料,写的时候有点痛苦,因为作为东北人我也没亲眼目睹过冬捕盛况,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当时只感觉好多人啊!(周迅脸) 这本书明天上架了!!!然后零点不能定时更新,我零点半之后手动更新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帮助,希望接下来还能一直走下去! 第四十五章 冬泳 第45章 冬泳 云苓松了口气,撑着膝盖勉强起身,腰酸腿麻。 “赵叔,麻烦你给他换件衣裳,小孩子免疫力弱,容易感冒或肺部感染发炎。还有,去附近村民家里熬几碗姜汤或热水给他俩喝了,叫车把他们一起送医院。” 赵大队长闻言,还以为王树没救了,此时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一下子差点没惊厥过去。 云苓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误解,猛地拍了一下脑门,不好意思地解释: “不是不是,他俩现在都急救过来了,没啥大问题。就是担心后续会感冒发烧,还怕肺部没处理干净积水,去医院让医生检查观测一下,确定没啥事才安心不是?” 其实如果按照书上所描述的状态来看,两人现在确实已无大碍。 不过医生就是要具备谨慎性原则,多观察一段时间也会规避掉一些未知的风险。 赵大队长风风火火地忙前忙后。 黄书记得了信,也过来安排了几位民兵同志护送两人上马车,还发了好大一通火,质问负责安全问题的干事们到底是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冰窟窿的? 按理说,凿哪一个冰洞都是石老头一一确认过的,公社还会在附近插旗围绳警示,也有部队和民兵的人巡逻,安全工作也是到位了。 但谁能想到,在村民休息区里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冰窟窿,还差点出了人命! 云苓揣摩,按黄书记那个脾气,此事不会善罢甘休。 钱莉许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这个王树不是会水吗?怎么还游不上来呢?” 云苓静静回她:“庄子有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 褚菘蓝赞同颔首:“不通水性的人到了河边冰上都会胆战心惊的谨慎,反而是有些会水的才会满不在乎的粗心大意。” 云苓补充道:“而且冰下冷水寒凉刺骨,若一开始不能采取正当及时的自救措施,很容易加快体温散热,轻则抽筋导致溺水,重则影响身体机能代谢,很快就会进入休克状态,导致死亡。” “嘶——” 钱莉缩了缩脖子,一阵后怕。虽然不是她落水,但是这结果也够吓人的。 见她吓得不轻,云苓只好开口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咱以前在首都不也见过老大爷冬天在后海那儿冬泳的吗?这到了哈省,冬泳的人肯定会更多。” “只要经过专业训练,下水前充分活动,让身体发热但不出汗,注意水温,严格掌握时间,最好还有老手带着,这冬泳也不是不可以。” 云苓姥爷在首都居住的那几年,一到冬天就会跟着胡同里的好友一起去冬泳。 其他几位老爷爷都是部队退役,身体素质比他一个老中医确实好不少,但几年下来,他也算是个冬泳健将了。 再者,冬泳对人体而言也是有诸多好处的。 可以提高人体的耐寒能力不说,冬泳还能够调节高血压,降低高胆固醇、高血脂,增强人体的免疫力和心血管功能,有助于延缓衰老。 谁知钱莉听了还是摇摇头:“打死我都不下水。” 褚菘蓝笑她胆小:“那你以后可千万别靠水。” “那是自然。”钱莉哼哼两声。 这时,赵大队长跑过来对云苓说:“云医生,你能不能跟着马车一起去医院,到时候医生问什么我们都不懂啊!” 云苓是没想到这一层,立刻起身:“那我是得跟着一起去。” 她转头跟二人报备:“那我就先去县里医院了,你俩先回去。” 褚菘蓝和钱莉纷纷摆手,叮嘱她:“注意安全。” 云苓到了湖边才知道载人的不是马车,而是换成了拖拉机。 黄书记也在上面,跟她打招呼:“云同志,你好。” “黄书记,您好。” 云苓借着车尾栏杆的力,顺势爬上拖拉机的车斗里,扫视一遍,只剩下黄书记身边的位置空着,只好淡然自若地坐下去,没有半分拘谨。 黄才扶了扶眼镜,夸奖她:“云同志年少有为,这次救人也有你的功劳啊。” 云苓不敢居功:“为人民服务,我只是做了我医生该做的事,该受到表彰的其实是这位民兵同志。” 天寒地冻,这时敢下去救人的,才是英勇无畏之士。 黄书记笑笑:“都要表扬,现在正是要大力嘉奖你们这些为人民作贡献的好同志。不仅要给予实物奖励,还要把你们写到报纸上去!” 云苓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也许是政策风向的改变,文化工作者都敛手束脚、因噎废食,报纸上刊登的文字需一审再审,生怕被人抓住小辫子。 在这样的背景下,宣传弘扬下水救人的舍己为人精神反而是最安全的,顺应潮流嘛! 至于她。 云苓猜测,估计是顺带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篇报道起码会在县内流传,刷个脸熟对她以后要做的事也有益处。 她对此大方地表示感谢,又聊了几句有的没有,还顺带提了一嘴东北可以深耕的药材产业,主要就是想埋个引子。 毕竟到明年春天,真能成的话,这个申请计划书还得递交到公社,由黄书记批准。 其实理论上讲,药材属于植物,也可以算作农产品类。 目前国家在农业方面还是大力扶植阶段,从化肥、农药再到种子、机械,无疑是下了大功夫。 因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只要能够养活八亿多张嘴,无论是提高农业技术还是进口化肥种子,都是倾尽全力的达成。 所以云苓对这个项目还是有点信心的。 黄书记听到她提及种植药材时,眼神微动。 他也不是不清楚这小同志的意思,反而比她考虑得更多。 作为公社书记,他的目光不能只放在一个村子里,更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云苓说得再好,但也没有拿出数据和成果让他参考,这或许是一条出路,但在不了解行情之前,他并不会贸然批准。 “这确实是咱们农民致富的一条道路,但还得具体调查再看看,毕竟这种植方面还得考察土地、气候、雨水……这有关于民生方面,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啊!” 黄书记语重心长,字里行间皆是利民之事,丝发必兴。 第四十六章 蜘蛛网 第46章 蜘蛛网 伴着拖拉机轰轰响,一行人到了医院,黄书记也跟着过来慰问伤员。 月落乌啼,灯火通明。 晚上医院人不多,几乎都是住院患者和陪床家属。 急诊医生检查后,给出和云苓一样的结论,说是要先观察,体征正常稳定、不发热才可出院,这也是为了防止出现脑部和肺部后遗症。 医生庆幸:“还是及时挽救,导致患者肺部积水不多,急救措施做得也很到位。” 黄书记紧皱的眉宇终于舒展,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反复确认了几遍后,才匆匆离开医院,赶紧回公社调查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冰洞,而且此事还得联合警方帮忙调查。 幸好临走时他还记得云苓和其他人,指派拖拉机司机把他们送回村里去。 走出医院大门,昏黄路灯下混浊了她的视线,隐约看见在门口附近有一个眼熟的女孩子捂着小腹、面带痛苦地艰难前行。 云苓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极目远望。 她好像有点印象。 这个女生正是永胜村里的人,似乎是叫…… 她眼睛微眯,食指轻点太阳穴,脑海中一一筛选姓名。 忽地灵光一闪。 对了! 她叫屠思梓,是隔壁村屠猎户的小女儿。 听吴婶说是前两年嫁给了村里的宋家老大——宋天南,如今是公社里的一个小文员,吃公家粮,每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全都交给家里,性格稳重还顾家,是村里人人都夸的好后生。 既是一道的,云苓便问司机师傅:“那位女同志也是我们村的,能不能捎上她?” 老师傅点点头。 云苓朝她挥挥手:“屠同志,上来,咱一起回去!” 屠思梓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被她拉了上来。 云苓触碰到对方的双手,冰凉如雪,好心询问:“我刚才摸你手指冰冷,要不要给你把个脉?不花钱。” 谁料她听了之后,本就苍白的小脸瞬间面无人色,眉宇间既慌张又脆弱,疯狂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刚才站久了,没什么事!” “哦。” 既然人不想看,云苓也不会自讨没趣。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即便不给她切脉,从脸色上也能瞧出她有几分气血两亏。 可见她亏空得有多明显! 云苓蹲在车头后挡住寒风,搓了搓手,让自己热一点,心想自己实在是想太多。 这年头饿死的都大有人在,营养不良也是普遍现象,这样看来,屠思梓气血亏空也不怎么奇怪了。 她转而不再纠结,微微叹气,暗暗念叨着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这声叹息被屠思梓听到耳朵里,却有些杯弓蛇影。 她紧紧攥住拳头,指甲盖掐进掌心,得亏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护着,否则以她的力道绝对会当场渗血。 难道是云医生知道了她的秘密吗? 她死命咬住下唇,瞳孔微缩,浑身绷紧,一动不敢动的僵硬。 这种不对劲的状态,坐在她旁边的云苓自然轻而易举就感受到了。 她侧过头,麻花辫垂到腿上,问道:“你怎么了?” 屠思梓眼神闪躲,嗫诺地小声回答:“没、没怎么。” 云苓眨眨眼,抿唇微笑,觉得这姑娘似乎太怯生。 不过千人千面,许是她的性格如此,除了说话费劲点也没啥。 两人相顾无语,继续沉默。 直到拖拉车开到村口,屠思梓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云医生。”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姿势还有点怪异。 云苓要不是听力灵敏,都快以为自己幻听了呢! 她望着这女同志的背影无奈摇摇头,拖着一身疲惫往家走。 屠思梓强忍着疼痛回到宋家,蹑手蹑脚,生怕被家里人听见。 她甫一开门,房间的灯线就被人扯了一下,瞬间灯光亮起。 “去哪了?” 丈夫宋天南坐在炕上,目光晦暗不明,这阴森难测的语气,即使在全亮状态下也让人陡然心生寒意。 屠思梓微微垂眸,轻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小声道:“就是身体不舒服,去县医院看了一下。” 宋天南掀了掀眼皮子,当即从炕上爬起来,对她嘘寒问暖:“生什么病了吗?” “我也知道家里催你生孩子催得紧,我娘她让你一直喝那些偏方符水,这也确实过分了,等明儿我就去跟她说道说道。” 他温柔抚摸她的肩头,说出的话却让她心里酸涩:“但你也别怪娘,她就是太想见长孙了。你也知道,当初你名声不好,是我力排众议娶了你,不然你现在过成啥样也不知道呢!我娘她对这件事一直心生不满,你也让让她,谁让当初……” 他话中未尽之意,屠思梓心知肚明。 当时莫名传出谣言,说她和村里痞子勾勾搭搭,败坏清白。第二日那痞子更是大胆登门说要求娶她,在外人眼里这件事白的也变黑的了。 她名声被破坏了,在家里日日以泪洗面,爹娘和哥哥们都对外放话,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也有家里养着。 嫂子们也通情达理,没说什么闲话,也没有抱怨。 可她受不了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连以前交好的朋友见到她都尴尬地绕路走。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但她想要告诉大家事实不是这样的时候,那张嘴却怎么也张不开,仿佛被人糊上了一张湿透的白纸,窒息无力。 她说了吗? 好像是说了。 但和没说一样。 当时的宋天南出现在她面前,如一束光一样,把逼仄黑暗的封闭小屋一点点照亮。 他说:“我不在乎外面的风言风语,我关注你很久了,一直知道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女孩儿。” 他说:“我相信你。” 他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家里人多的话,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天南的话如一根枯木漂浮在水面上,给予正在沉溺的她一次求生挣扎的机会。 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嫁到了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里的人对她以前的事不清楚,自然也不会嘲弄她,拿她开玩笑。 婚姻的第一年,她是真的感觉活过来了。 死木发芽,败花绽放。 屠思梓缓缓低头,缩在丈夫的怀里沉默不语。 可是后来呢? 婆婆听信谣言,在家里对她非打即骂。 宋天南不知怎么劝慰好了他娘,她的日子好过很多,也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心疼她的丈夫。 婆婆确实不再打骂她了,开始改逼她喝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汁和符水,为了求子。 每每她想拿着药包去找卫生所的云大夫看时,婆婆就开始撒泼发疯,口口声声都是她防备家里人,不信任他们。 宋天南开始因为家里事而烦躁,每每都是劝她忍一忍,还说是她理亏站不住脚,没法帮她说话。 她理亏吗? 屠思梓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只要她顺从些,家里会和平很多。 原来真的是她惹是生非吗? 她也不知道了。 屠思梓麻木地站在原地,已经感受不到丈夫传递的温暖,语气有些焦急:“我没说娘不好,就是身体不舒服而已,没啥事儿。我知道的,你很累,所以才不想麻烦你,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宋天南微微笑了:“那就好,幸亏我还一直等着你没睡,不然你连房门都进不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委屈,屠思梓一听便觉得愧疚:“对不起,我下次出去都跟你说一声。” 男人勾唇,眼神流露出捕捉猎物的快感。 “这才对嘛!” 最近看到百年中药企业被小日子低价收购,好气! 还有,这本书上架了!!!最近数据不太好,想咨询一下大家对剧情有没有什么看法?毕竟我也是边写边改大纲,最初的版本和现在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属于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第四十七章 一封家书 第47章 一封家书 瑞雪兆丰年。 又是一日鹅毛纷飞。 云苓刚拿到自己的知青请假批准单,眉眼间都掩饰不住喜色。 赵大队长说:“这里还有你们知青点其他人的,你一起带回去。” 那地方,他是能少去一次就少去一次,和那帮知青少接触一次就少点麻烦。 云苓接过来,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公社下来的邮递员。 “云知青,你这有封信,正好碰见你我就不用往里走了。” “谢谢曲同志!” “不客气!” 云苓把单子一一送到每个人手里后,才回屋拆了信件来看。 【女儿,展信安: 家中一切如故,勿挂念。 你爸爸前两天从老朋友那里得了一罐好茶,等你过年归家时再拆封品鉴。 你大伯母知道你要回来,送了好几套衣服过来,皆是清丽淡雅之色,很适合你;她还抱怨要不是担心大红色太扎眼,一定会把那件毛呢大衣买下来的。 你二伯母最近在家和你二堂哥吵架,忙得不可开交。你二堂哥死活不肯入伍当兵,你二伯一家被他气得房顶都要掀起来了,后来听说还是潇潇那孩子激了他一下才肯妥协。】 云苓看到此处,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她继续往下浏览。 【还有一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但事关与你,且你早晚也会知道,所以还是写了下来。 当初咱们家里出事时,季家的态度已是很明确,所以风波过去后也淡了往来。 不过…… 季清云那孩子从你小叔那边的科研所回来后,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邻居都听见了。我们这才知道他当初是一直封闭在研究所里搞科研,还问了你小叔,事实确实如此。 所以,按理说,季家的举措与他无关。 可一家一体,他再怎么样,也是季家的人,脱不了干系。 所以,妈妈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若是你还对季清云存在情分,那我们对待季家的态度也需要改变一下,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密切,只是做好表面功夫而已。 但是,如果你对他没有别的想法,那也就不必在意他要去哈省找你这件事。 无论他是想去道歉还是求情,苓苓,你都可顺着自己心意。撕破脸也好,淡然处之也罢,家里都会处理好后续,给你兜着底,不必顾念其他而委屈自己。 再说,他们家好面子,就算季清云在你这受了不快,也不会回去大肆张扬,更不可能上门讨说法。尽管他品性再好,也不值得我女儿一直憋着当初的委屈。】 文末,云母又说已经给她准备好火车票,就夹在信纸间。这是云大伯特地用他的级别给云苓买的硬卧车票,足以让奔波旅途舒服许多。 云苓眼眶微红,将信又看了三遍,才仔细压平折角放回信封里,收进自己专门储信的抽屉里。 算起来,信寄出来的这些天,季清云应当已经到达。 其实,云苓当真不觉得自己委屈。 冷嘲热讽没有到她耳边,她就全当没听见,能住在一处的基本都是聪明人,做不出来得罪人的事,更何况大家本就是老朋友。 季家当时闭门不出,她也没觉得怎样,人本利己,这点她在那一瞬间就看透了。 怨不得他们。 至于季清云…… 那更简单了。 把话说明白,态度摆出来,这是他们二人惯有的相处方式。 她甚至根本没把件事放在心上。 对方千里迢迢来道歉或重修旧好,在她看来根本没必要。 她这样想着,过两日,敲门声如约而至。 是赵大队长。 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鼻梁上搭着银框眼镜,透出一股既严谨又温和的矛盾气质。 他的眸色如玉,肤色白净,寒风轻掠起他的黑发,晶莹雪花落在镜片上,随着喘息的热气转瞬即逝,如他眼中潜藏的恋慕一般无影无踪。 赵大队长挠挠头:“这个……云医生,这位同志说和你认识,然后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他打量着两人互相熟悉的目光,便继续说:“他说要在这边住到年前,我寻思着知青点还有住处,就分给他一间,就是这被褥物件啥的……” 他以为两人是朋友,想让他们自己商量,是云苓借出去一套,还是怎么办? 话未落地,季清云就打断了:“我自己解决。” 云苓抬眸,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赵大队长点头:“那行,那你们就是自己整,我就先回去了。” 季清云向他告谢:“多谢赵大队长为我引路。” “应该的应该的。” 人已走远,季清云才微微扬起温柔的笑容,眸中感情真切好几分,语带怀念:“好久不见,苓苓。” 云苓没回这一句,直接开门:“先进来,外面冷风灌进去,屋里也不暖和了。” 他愣了愣,然后沉声:“嗯,好。” 进屋后,云苓惯例上了一杯热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主动寒暄。 季清云来之前就已料到她的态度,可亲眼见证后,心中仍不免郁闷。 以前高中时,他俩是彼此关系最好的异性朋友,除了她的好友齐潇潇以外,几乎是无话不谈,甚至有些话题连齐潇潇都插不进去。 可是,他离开了几个月,回来后已天翻地覆。 “苓苓……”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云苓纠正:“还是叫我云同志,这样不会被外人误会。” 季清云轻轻垂下眼眸,酸涩地重复一遍:“苓……云同志。” 他仅仅是改了一个称呼,就已然有些受不了了。 云苓面上没有怀念,没有气愤,也没有失望。 从她极致平静的神态中,季清云能感受到,以后真的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在他消极沉思时,云苓掌握了话语主动权:“季同志,以咱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你应该会预料到我的做法?” 季清云闭了眼,长舒一口气,艰难承认:“嗯。” “既然明白,那你肯定也知道,来这一趟必然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 她在他面前,一向直白彻底。 “我知道。” 云苓饮下一口温热茶水,困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还来?”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实在不像她所认识的季清云。 她和他很像。 他们在做一件事之前,一定会尽全力规划好方案,从大局到细节无一不落,极力达成,从不做无用之功。 难道是她自始至终就没真正了解到季清云的本质? 那这么多年都没看透,是她眼神有问题,也能说明他俩无缘。 季清云欲言又止。 他想痛痛快快地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但他清醒的大脑警告: 不可以! 本来连朋友的身份都保不住了,怎么还敢奢求其他呢? 小云感情线一直都是风驰电掣,很快就过去了,无论是谁。 第四十八章 留下 第48章 留下 “该不该来,和我想不想来,是两码事。” 季清云凝视着她,目光如炬,百感交集,情绪复杂得让云苓有些看不真切。 “我想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无法让我的家人因此感到抱歉,但我自己心存羞愧。” “还有他们从前对你的好,也并非真心实意,我……” 他有些难堪,这些坦白的言语无异于生拉硬扯地把他的尊严扔到地上,但别无他法。因为他做不到像父母那样曲意逢迎,还若无其事地裁心镂舌和云家复交。 准确地来说,是他内心不齿。 云苓知道他是个骄傲清高的人,能说出这些话已是不易。 她没想刁难,只想绝薪止火,“我都知道你说的那些,我又不傻,是否真情实感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无可否认的是,季家长辈都是目空一切的老狐狸。 原先还以为他们只是不屑于在她一个小孩子面前演戏,没想到人家也没把云家当回事儿。 云苓嗓音平淡:“我之前觉得他们长辈之间如何斡旋是他们的事,但也是去年才忽然发觉,我们也成年了。” 个人和家庭息息相关,血脉亲情都是剪不断的关系。 或许季清云是个清明正直之人,在那样唯利是图的家里,也算歹竹出好笋。 但不管怎么说,他能有如今的成就,脱不开家里的大力培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离开季家的金钱支持和庇护,他很难安心地去搞科研。 毕竟现在的科学界可是给人一种风吹雨打、摇摇欲坠之感。 对这点丁一确二后,云苓就无法将他和季家彻底剥离开来。 “我还是开始那句话,没必要。”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如巨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季清云的心底。 “我们两家以后怎么样相处,其实还是要听家里长辈的,而且你在季家也没有话语权,不是吗?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没意见,这件事本质上你也没参与,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他听了这话又心生希望,试探地询问:“那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云苓摇摇头,诚实回答:“很难。” 说实话,以前两家是向着撮合他俩的态度去交往的,所以他们也并非是真的普通朋友。 二人知道家里的意图,相处时会下意识地彼此磨合,从性格到三观如此相似,也是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慢慢成长过来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必要了。 脱去长辈那层滤镜,云苓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半点少女萌动之心,顶多将他视为一个以后长期同居的最佳人选。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没开那个情窍,反正婚姻在她现在看来,连锦上添花都不算。 云苓的最后通牒没有消磨掉季清云的耐心。 他还是留了下来,而且自己雷厉风行地解决好了衣食住行。 云苓以为他会和她一样,一开始很不适应乡村生活。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冬季无需农作,在某些程度上,如今的日子甚至比季清云在家里还要轻松。 他不用面对亲戚的功利,不用面对父母的逼迫,更不用听他们大言不惭地说:科研无用,从政从军才能给家里发扬光大。 季清云如同在窒息的真空环境里破空跳出的一条小鱼,一跃而入旷阔无边的大海,短暂得到了喘息的宝贵机会。 钱莉听了信,立马跑来云苓的屋子,瞪着揶揄的星星眼,不用问都知道她想说啥。 “……” 云苓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的看书。 钱莉双手抱胸,气鼓鼓地喊:“不是?我这么个大活人还站在着呢!” 褚菘蓝在旁边抄写云苓的外语笔记,听到钱莉终于抬起了头,也偷偷竖起耳朵。 云苓见状,知道这俩人是真不打算放过她了,只好大概讲述一遍两人的过往。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钱莉感叹:“这不就是小说里常写的青梅竹马吗?” 褚菘蓝补充:“还跟小说写里的一样,最后青梅竹马都没在一起。” 云苓没什么感觉,但钱莉仿佛心口被插了一刀,仰天长叹:“唉——” 她又多问了一句:“诶,我说,你们这么多年真没那苗头?” “当然没有,你瞎想什么呢?” 云苓扫了眼手表,拿着书拍拍炕桌,正颜厉色:“到点了,该学习了!” 钱莉哀嚎:“啊——我真是真读不进去这书啊!” 褚菘蓝默不作声地低头抄笔记,心知就算哭嚎也逃不过,还不如早点搞完,早点回去睡觉。 她的基础不好,只有在农业方面和外公耳濡目染学过不少,但基础文化课落下太多,连吊儿郎当的钱莉都比她强几分。 所以她没有像钱莉那样抱怨的资格,有人带着学,已觉幸运。 钱莉有替她担着的人,但她没有。 或许过两年,钱家里就能给人整回去,但她可能会一直扎根东北,所以得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打算。 她磕磕绊绊地跟云苓学着外语,因为生疏,所以不好意思说口语,总觉得别扭。 钱莉跟两遍就能读下来了,还凑到她跟前:“有什么张不开嘴的,你跟我学,这么读……” 云苓见两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就由着她们去了。 敲门声响起。 季清云怀里揣着几本书,见她开门,平静黯淡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苓……云同志。” 云苓:“有什么事吗?” 他把书呈给她:“我上次在你窗边的书桌上看到了机械学方面书籍,然后我这有两本基础机械学理论和机械设计实用机构与装置图册。” 这人的眼睛可真细。 她就拿出来这么一回,就被瞧见了。 云苓学这些也是为了以后打算。 她可以攒升级指数从系统里兑换高级的医疗机械出来,但她需要一个正经的途径和理由。总不能她什么都不懂,就拿出一个超时代的科技产物,到时候不但东西被人拿走研究,人恐怕也是。 其实她对自己特有自知之明。 她不是学工科这块料,要是复刻还有把握,自主创新是完全不行。 这点,她比不上季清云。 当然,医学方面,季清云也绝对比不过她。 这是她的自信。 “你不用?” 云苓翻了几页,浏览了一下目录,确实是她正缺少的基础知识。 系统商城里的那些书倒也能用,但对她一个刚入门的人来说,还是有些深奥,不如这几本详细全面。 季清云眉眼含笑:“你觉得我需要吗?” 云苓瞅他一眼:“知道了,季大才子。那我先借一段时间,等你走之前就还给你。” 季清云听到这熟悉的语调,仿佛回到了他俩高中比功课,谁也不服输的时候。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云苓赶紧换个说法:“谢谢季同志。” 季清云连忙回:“你别跟我客气。” 他顿了一下,才开口:“那个……我等你过年回去的时候跟你一起回去,行吗?” 云苓蹙眉,觉得这样不合适,一起回去,到时候人家怎么说他俩呢? 云季两家不顾前嫌、重修旧好? 但她也没法要求人家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离开。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个人觉得不妥,却没资格约束你的行动,毕竟你来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不是吗?” 季清云知道她这是不愿意,换位思考下才明白其中缘由,便不再提:“那我再待两天就离开,不叨扰你了。” 云苓颔首,简单明了:“多谢。” 即日起,每日更两章,凌晨一点定时发布。 第四十九章 围堵 第49章 围堵 季清云在村里的这几天,受到了乡亲们的广大热议。 因为他不仅会修手表、录音机这种小物件,还可以帮村里维护拖拉机和加米机,总之大大小小的机械问题他都能解决。 赵大队长这两天笑眯眯的,走路都生风。 要是以后下乡的知青,都能像云医生和季同志这样的多好啊! 这才是带领农民发展嘛! 大嘴婶这两天跑知青点跑得勤,每次都逮着季清云在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怎么把握得这么准。 “季同志啊,你这个人问题有没有着落啊?” 季清云这两天要么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要么去其他村帮忙修机器,就是为了躲这帮想当媒人的大妈大婶,谁料到还是被抓个正着。 他礼貌且有分寸:“婶儿,我一心只想奉献国家,在国家真正兴盛之前不考虑这个哈!” “嗐,你这话说的,婶子是过来人,这结了婚也不耽误你工作。”她热情得有些让季清云招架不住,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跟你讲,咱村里也有好多姑娘正适龄……” 季清云头一次在令他放松的乡下感觉到了烦躁,仿佛有无数只苍蝇一直嗡嗡地在他耳边转悠。 幸亏吴婶过来解救了他:“季同志,我们家老赵找你有事儿呐!你看你方不方便过去一下?” 季清云连忙起身:“我有空,我现在就去。” 他匆忙地跑走了,好似后面有人追他似的。 大嘴婶望着他背影,有种话憋在嘴里的难受:“嘿,我还没说完呢!” 吴婶叹了口气,指点她:“你没看出来人家根本没这打算吗?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季同志奔谁来的?就在这瞎点鸳鸯谱,我跟你说,这攀高枝可没这么好攀的。” 他们东北人说话大多都直率,语气也有点冲劲,但绝非是生气找事儿的含义。 所以大嘴婶也没觉得被怼了一通,反而疑惑,这里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八卦事儿? 她的态度比之前还急切,拉着吴婶不放:“那你倒是说说啊!我这之前也不清楚。” 吴婶真是要被她蠢死了,不耐烦地说:“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他又不是下乡知青,没事儿从首都来农村干嘛?这里他就认识云医生,不是奔着她来,是奔着谁来?” 大嘴婶恍然大悟:“我还真没想到这层!” 吴婶翻个白眼离开了。 没几个小时,村里的话就传得沸沸扬扬。 钱莉听到后,颠颠跑到卫生所:“你是没听到在咱村里人眼中,你俩就差领证结婚了!” “什么?”云苓瞪大双眼,一脸震惊。 “他们都说你俩男俊女美,门当户对,天生一对,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的你俩是青梅竹马,就差写话本了!” 钱莉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事先说好,我绝对没往外说。” 云苓放下笔,瞥了她一眼:“行了,我还能不信你?” 她哼哼几下,杏眸上扬:“那可说不定,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不就是去年地下文件那事儿嘛! 来来回回都翻好几遍旧账了。 云苓总理亏,说不过她,索性闭嘴。 但钱莉是嘴巴闲不下来的,一直絮絮叨叨影响她看书,云苓只好把她赶出去:“你要实在闲的慌,就帮我去澄清澄清外面的流言蜚语。” “行,这事儿交给我!” 刚好,季清云从大队长家里出来时,过一道河时被四个人堵住,前后各两人,将他夹击在木桥中央。 “就是你小子叫季清云的吗?” 对面的胖子指着他鼻子叫嚣:“听说还是咱们云医生的青、青啥来着?” 旁边的瘦子补上:“青梅竹马!” “对!青梅竹马!” 胖子一拍脑门,“不就是一块长大的发小嘛?净整这些个文邹邹的词儿!” “我告诉你!云医生,是咱厉哥看上的,你小子识相点就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 季清云眉头紧锁,十分不满他的语气。 云苓又不是个物件,看不看上还得她自己说的算。 再说,他压根不信云苓是会看上这几个流氓混混的。 “新中国成立几十年,恋爱自由,谁规定你们那个什么厉哥喜欢她,她就得同意了?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到我面前?再说,云同志认识你们吗?就在这空口无凭地传谣!” 他平时说话都是极致冷静,这次是真被气狠了。 这帮东西算什么玩意儿? 在他眼里,他们跟云苓多说一句话都是脏。 胖子一听他说这话来劲了:“嘿,你这小子!给脸不要脸是?” 他上前两步就要给季清云一拳,让他知道好歹。 突然,身后的人走出来,警告:“胖子!” 胖子偃旗息鼓,甩了甩袖子,安静退了回去。 季清云回头。 此人比他高一些,身材壮硕,面带几分凶相,不丑,反而有点俊朗。打眼一看这面相不像是本分老实的庄稼人,倒像是混道上的老大,气质斐然,透出几许威压。 但他并不打怵。 季清云好歹也是住在天子脚下的人,那十窖海冰场上除了他们这类高干子弟,多的就是顽主混混们。 他虽不屑与他们为伍,但也见过几场群架。 更何况,季家也是有部队背景的,他虽搞科研,却从小也是被操练到大的。 拳脚功夫并不算差,只是比不过人家正儿八经当兵的罢了。 “怎么?刚才不出声,现在反开口,吓唬谁呢?” 季清云冷冷淡淡地嗓音,平和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激了他们一下。 胖子愤怒大喊:“厉哥你别拦我!我今天就要让这小子见识见识,他们这帮城里的到咱乡下是怎么完犊子的!” 秦厉当即扫了一眼,眸光如刃。 他就蔫了。 秦厉终于开了金口:“听说你跟云医生很熟?” 季清云理理袖口,带着点炫耀地说:“相识十五年。” 那就是三岁就认识了? 秦厉深吸一口气,有些难为情地问:“那你知道……她喜欢啥吗?” “……” “……” 连胖瘦两人都惊呆了。 ——不是,大哥。你来之前没跟我们说你是要向情敌打听人家姑娘喜好啊? 季清云如面具一般无波无澜的脸似乎裂了道缝,平如直线的嘴角微微抽动。 是他太谨慎了。 云苓是不会看上这人的。 怎么看着蛮有大哥风范还挺精明的样子,居然能干出这种蠢事儿? 估计就算把云苓的喜好一一讲给他,他都不会入得她青眼。 第五十章 一路顺风 第50章 一路顺风 但这世界上哪有情敌帮情敌的道理? 季清云拒绝:“这属于她的隐私,我不会告诉你。” 秦厉沉默。 这大块头居然还散发出一种忧郁沮丧的气息。 季清云好心提醒:“你和她不是一类人,根本没可能。” 云苓连他都看不上,更何况面前这个农村糙汉? 虽然他长得人模人样,和四九城里那帮混混气质大差不差,但见识和文化终究摆在那里,不堪入目。 季清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但是他的自信更多来源于——云苓估计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儿女情长的事。 他话撂这儿,也不管对方什么感受,推开胖瘦二人就往知青点回去。 胖子没眼力见,嚷嚷着:“等我们厉哥把云医生追到手,看你还怎么横?” 瘦子怼了他两下,示意他少说两句,还劝慰秦厉:“哥,那人就是看不起咱们,他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秦厉散漫地站在原地不语,不知道在想啥。 半晌过后,身边三个跟班都有点焦躁。 你一嘴我一句地挨个上阵。 “厉哥,要不咱就算了,我觉得云医生还没县里那个艳姐好看呢!” “你说啥呢!这俩人根本没法比!” “你俩可少说两句,没事儿扯上那个姓冯干嘛,真晦气!” “就是,人都结婚了,再说之前不也是她甩的咱哥嘛?” “行了行了,都闭嘴!” 秦厉皱眉,问道:“你们说,谁甩了我?” 瘦子挠了挠后脑勺,提醒道:“就是那个冯艳艳啊,现在嫁给一老头来着。” 秦厉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还是没想起来,不耐烦道:“说清楚点。” 胖子抢先道:“就是之前跟着飞爷身边的那个姐,叫冯艳艳的。后来飞爷不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吗?我记得你当时还拿钱接济过她来着,那时她说跟你处上了,结果转眼就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快二十岁的副厂长。当时咱身边的哥几个都说你……被甩了。” “……” 秦厉一脸迷茫,仿佛没有过这段记忆似的。 前面说高飞进去的事他还记得,但…… 对了! 他想起来了! 高飞进去前说把赚到的钱都藏在一个地方了。 那时候他和一个女的在处对象,说是要谈到结婚了,结果他进去了,担心对女方影响不好,让他把钱交给那女的当做补偿,以后他俩就算断了。 不过…… “谁跟你们说我在跟人处对象?”秦厉烦躁得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 “那女的说的啊!你给她送钱,而且当时你也没出来否认,所以大家伙都以为……” 其实这事儿也不好听,毕竟秦厉和高飞关系不错,结果人刚进去就占了他女朋友,忒不地道。 好在这件事就他们几个亲近的兄弟知道,也没往外传。 虽有微词,但没办法,谁让这是他们大哥啊! 秦厉猛吸一口烟草,恶狠狠地说:“老子跟那女的一点都不熟,钱是高飞让送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少在外面造谣,让人家云医生听见了对我印象不好!” 胖子小声嘀咕:“就算流言满天飞,人家云医生也未必在意啊!” 瘦子猛拍他后脑勺:“瞎说啥呢?不要命啦!” 秦厉冷冷扫了一眼,却也没反驳。 人家云医生连他这号人的存在估计都忘了,毕竟她接诊病人那么多,不记得他一个也正常。 “反正你们自己误会的,赶紧给我出去说明白这件事!”秦厉在正事上可不惯着他们。 几个小弟急忙答应。 秦厉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刚才季清云的话,沉思片刻后,吩咐道:“明儿个,给我去淘两本高中课本……不,初中课本。” 胖子:“啊?哥,你还想看书啊?你忘记你一上课就睡觉的历史了?” 秦厉闭眼,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没忍住,睁眼看见就想揍他。 瘦子把胖子挤到身后,马上应下:“好嘞,哥!这小事,你放心!” “嗯。” 秦厉转身离开,暂时不想看见这几个倒霉玩意儿。 瘦子看他离他们有一段距离,才敢说:“你那嘴能不能有一个把门的?没看出来咱哥是因为那个云医生才想读书的?” 胖子唉声叹气:“我当然能看出来,就是以前咱哥干啥,咱们就跟着干啥,可这读书,我实在不是那块料。” “你说这云医生有什么好?那姓季的说的没毛病啊,咱根本不是一路人。我看咱哥这事儿,没辙!” 瘦子也赞同,但不能当大哥面前直接泼他冷水? 就胖子这情商,再点拨也是块死木头。 “行了,哥说啥咱就听着,他想干啥咱就跟着,我估计这没几天就放弃了,忍忍呗!” 他们都不看好秦厉读书的事。 但没想到,他这一坚持,就是好多年。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云苓这边对此一无所知。 褚菘蓝腿还没好,也不想麻烦云苓,所以还是决定不回去了。好在这边还有孙倩,她也不回家,俩人一起过年还有个伴。 为了和云苓错开,季清云提前两天就准备离开。 云苓趁他走之前,把借的书还回去,“谢谢你。” 季清云耳边传来一句客气的感谢,心中不是滋味。 他压住喉咙里的苦涩,扬起浅淡的微笑:“不客气。” 在这儿住的半个多月,他接受了现实。 他的东西不多,这些床铺被褥也不会带走,当初怎么借来的就怎么还回去,还给了人家一笔小钱,算是租借费用。 临上车之前,季清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 云苓知道他要干嘛,还没开口拒绝,就听见他嗓音清冷: “这是曾经的季清云送给云苓的高中毕业礼物。” 一句话将云苓拉回了他们高中的青葱岁月——那时她、齐潇潇、云知跃和季清云,整日说说笑笑,自由充实。 他们是还没展翅翱翔的雏鸟,现在已各飞天南海北。 云苓没伸手:“这是你从小到大优秀的见证。” 这支钢笔,陪他度过漫长的学习生涯。 季清云笑:“能见证我优秀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云苓默然,随后从自己的本子封皮上抽出自己的钢笔,递给他。 “过去的云苓送给季清云的高中毕业礼物。” 一模一样的话,还给他。 两人交换了略有沧桑印记的钢笔,仿佛那段朦胧记忆也随之封存,给过去画上了终于结局的句号。 季清云转身背着她,眼神悠远深长,望向远方的白云雪山。 许久,饱含伤感的声音响起。 “云苓,以前我每天都怀着憧憬期待未来,因为我知道,我的未来一定会有你。” “同时我也清楚,我对你来说,只是合适,是仅存选项里最好的一个,那我也知足。” “可惜……” “我打算去青省研究所了,等回到首都就立马报道。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我的未来会产生什么变故,或升或降,但这是目前我唯一心甘情愿所为之付出的事了。” “短则两三年,多则……也许是一辈子。” “在没有你的人生,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期待。” 季清云此时宛如一朵凋谢花朵,但同时还努力向阳重生,落寞下绽放。 他看似性格温和,实则内心颇为强硬。 就算离开,也要让云苓重新接受他这个朋友。 云苓心知肚明,但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要跟季清云绝交,只是慢慢淡化而已。 毕竟天高海阔任鸟飞,各自前路相错,就算她不故意疏远,早晚会不比从前。 他不会因为这件事难过很久。 他们都是这样的。 因为心怀理想,所以格外坚定。 “季清云,你只是你自己,我也只是我。我们永远都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你有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信念。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在两条平行的道路上,独自奋斗。” 云苓眼神真挚温暖,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祝福他。 “祝你前行万里,一路坦荡顺遂。” 说给他听,似乎也送给她自己。 突然想改买股文或无cp文,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目前任何男人在小云面前都如过眼云烟。 第五十一章 回家 第51章 回家 季清云走了,意味着云苓也得开始准备行李。 这大半年,她一直在和家里密切通信,也经常寄各种食物和当地特产回去。 由于之前的事情,导致保姆齐妈被迫辞职,也是怕被人抓住这一点,攻击他们家是小资生活。云父云母又不开火,大多数都在医院食堂,估计也没吃多少,所以这次她可以少带点儿回去。 而且她一个人拿不了太多,虽然可以寄存在系统空间里,但到时候怎么拿出来也是麻烦事,不好解释。 故而瓜果粮食一律不带,剩下没吃完的,云苓都堆到了褚菘蓝屋里去。 她将几株在附近山里挖的可发展药材全都移植到了系统空间里,有些是可以结种种植,便将种子保存下来,这些以后可是有大用处。 药材是一类,剩下的便是书和笔记了。 云苓缺乏医学实践,她爸妈帮她打听了,首都的工农兵大学目前没有医学类名额,所以这次回去,大概率会到云父云母的医院“帮忙”,这对她来说也是难得的实践机会。 所以书籍和笔记一定要带的。 收拾完这些其实已然很多了,傅奶奶听说她要回家,当日赶早送了些晒干的榛蘑和烙好的鸡蛋饼过来。 云苓见那榛蘑确实个头不错,所以就收下了。但她也没亏了人家,还了等价的粮食回去,还多添了一个黄桃罐头当谢礼。 这边的鸡蛋饼和煎饼不同,是用水、面二比一的白面糊摊到鏊子上,用竹耙子转圈旋平,然后磕一个鸡蛋搅和几下,均匀铺在面皮上再翻面,刷上大酱。 一种吃法是,鸡蛋和面粉和在一起当作面糊,然后再撒点葱花,烙好了直接吃;还有一种,就是在里面卷上各种食材,有的是豆芽、土豆丝,有条件的还会加两根油条,和外面小吃店不同,自己家做卷什么的都有。 傅奶奶的鸡蛋饼就是一张大饼,没有卷什么东西,松软饼皮还有一点劲道,大酱是咸甜口,吃的时候还会抿到豆瓣。 提起回家探亲,他们下乡插队的知青和在兵团里的知青还不太一样。 从某方面来讲,兵团的劳动强度和生活的艰苦程度都远超插队知青,尤其是在兵团初创、农场垦荒时。甚至可能还会付出生命危险,比如蒙省那场草原大火救灾。 正因如此,所以云二伯才没有让她去兵团。自家孩子没必要去吃那份苦,家里有钱有票地养着,在乡下想干嘛干嘛。 而且他安排的还是全国经济生产总值排名前十的哈省,又是非宗族村落,安全系数和物质条件也不差。 云家大伯二伯都是这么打算的,等过两年影响小一些,给云苓在首都找个工作,有了接收单位,调回来就容易许多。 尽管兵团待遇更好,会发生活津贴,探亲回家还有带薪假期,路费报销,基本需求能够得到保障。下乡知青虽然也会受到管理,但相比于兵团里的,简直称得上是一盘散沙,待遇根本没法跟人家开工资、吃食堂的比。 可她也不差这份钱。 建设兵团是准军事化管理,政治审查严格,探亲假还得一个连队、两百多知青轮着来,可能好几年也排不到一次。 云苓自认为,她不是吃苦耐劳的人,再主动去遭那份罪实在没必要。 钱莉和云苓是一趟车,她俩都是卧铺票,但不是一个车厢。 临分开的时候,云苓像老妈子一样叮嘱:“别人给的东西你别吃,别人太热情你也提防些,不要人家一问,你全都倒豆子似的吐出来了。” 钱莉被人流挤得几乎快说不出话:“知道啦知道啦,我也十八了好,比你还大一个月呢!”她生日刚过不久,云苓恰好是过完年第十天过生日,即正月初十。 云苓暗道:可你一点也不像比我大的年纪。 两人约好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见面,便分开各自找位置。 卧铺车厢的小桌板上铺着一张白色桌布,放着每个车厢都配备的小暖水壶,里面装满了热水,方便乘客自用。 云苓的是中铺,是她最心仪的位置。 既没有上铺那么狭窄,压抑得一呼吸就能吹落天花板的灰尘,也不会像下铺那样谁都能坐、谁都能踩,相对的干净宽敞。 她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女孩子在下铺收拾床铺了。 对方的绿色挎包挂在床铺墙壁的挂钩上,身穿军绿大衣,一顶羊剪绒帽子放在枕头旁。女孩的两条大辫子水光油亮,用水蓝素发圈绑着,脖颈上围着一条淡蓝围巾。 云苓最后的目光落到靠在床铺旁的手风琴包。 ——看来是部队文工团的。 她把行李抬脚放到了对面行李架上,幸亏她身高一米七二,不然垫脚也费劲。 整理干净之后,她从挎包里拿出新买的一支钢笔和厚厚笔记本,上面已写满了四分之三的内容。 其中一半都是在乡下记的病例和诊断方法,有很寻常的感冒发热,也有比较稀奇的蛇毒,另一半内容就很杂了,数理化、外语、农业、制药、机械甚至物理都有涉猎。 剩下这些,除了基础理论,她学的还不是很精。这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全靠自学,完全没有老师带领,进展自然缓慢。 不过云苓也没有办法。 以她现在之力想改变环境,简直堪比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火车汽笛鸣响,乌黑的烟飘散云中。 云苓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迫切激动,仿佛此刻才意识到她真的在回家途中了。 忽然,她嗅到一股淡淡茉莉花香。 往下一瞥,是那个女孩子泡了杯茉莉花茶。 真讲究。 这花茶味儿确实很好闻,清香淡雅,甘甜馥郁。 热水一滚,满车厢顿时缭绕着扑鼻的茉莉花香。 云苓下铺是一大爷,东北口味贼重,赞叹:“丫头,你这茶味道真香啊!我都快闻不到我身上这馊味了。” 那姑娘没理他,眼梢微微牵起,流露出一点子傲气。 大爷也没在意她不理人,自己一个人唠嗑也津津有道:“这茉莉花茶都是南边产的,用绿茶叶吸纳了茉莉花香,然后将茉莉花去除,既是花茶也是绿茶。你说这是谁想出来的妙招?” “诶,丫头,我看你这还有手风琴,肯定是学音乐的!那你肯定知道有一首民歌,叫《茉莉花》?你会不会弹啊?” “那首歌咋唱的来着?” “诶对,是这么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这大爷别看挺邋遢,唱得居然还在调上,就是嗓子略粗,唱不出来那种婉转柔和的江南韵味。 这首歌原曲叫《鲜花调》,首次公开演出还是在首都全军文艺汇演上,后来发行了录音版本,云苓就是在录音机里听到的。 大爷颇为自来熟,人小姑娘不理他,就和云苓对面床的大姐聊了起来。 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云苓能感受到,这是有文化底蕴的人,从刚才的茶艺、歌曲都能体现一二。 观人不能管中窥豹、以貌取人。 要是真从他的衣着打扮来认定,那估计把这大爷扔出去,说他是老乞丐的都有人信。 可是“老乞丐”怎么会住硬卧车厢呢? 要知道,现在的硬卧得托关系买,无论是工厂还是军政,都需达到一定级别才能购买。软卧就更不用说了,只有领导和来华的外国人才能轻轻松松地坐上。 而且就算能买到卧铺,大多数人也不会选择乘坐。 因为如果享受卧铺标准可以报销费用的话,很多人还是会选择买坐票,然后差额就归作个人补贴。 在这个能省则省的年代,大家伙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吃苦节俭。 上架之后,一直也没给大家什么福利,我就浅浅表示一下,加更一章……嘻嘻。如果以后地主家有余粮了也会放出来的(但是别抱太大希望) 第五十二章 悸动 第52章 悸动 午饭前三个小时,餐车长开始挨个车厢走动,售卖餐票,无需粮票,卧铺车厢几乎人人都会买一份,实惠不贵。 到了中午,钱莉寻过来,拉着云苓一起去餐车等着吃饭。 其实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直接买了餐票,然后等人推着餐车过来领饭。 不过这样几乎只能买一份,而且车厢里的桌板面积很小,确实不如餐车的四人方桌坐着得劲。 “芹菜炒肉、雪菜肉丝、红烧鱼片和木须柿子各来一份,两碗大米饭。”钱莉直接把钱给付了,云苓见状把另外那半钱给她。 钱莉没收,娇憨中带着首都大妞的爽朗:“一顿饭钱还跟我客气。大不了等回首都,咱俩一起去十窖海滑冰,票钱你付呗。” 云苓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笑道:“行,不仅票钱我付,连那磨冰刀的钱我都给你付咯。” “还有还有,年后串完亲戚,咱俩就去吃烤鸭去,还得去老莫,我也好久没吃找着了。” 钱莉属实是盯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一个一个的约排下去,直接把云苓的假期预定完了。 云苓夹了一块甜口的番茄炒蛋,连忙制止:“可打住,你不得抽几天时间跟你好朋友聚一聚?” 钱莉撅嘴:“我在首都没啥好朋友,跟我在一起玩的,家世比我好的瞧不上我,家世没我好的又想套瓷。左右在人眼里边,我就是个灯泡儿,没劲。” 也不知是不是临近家乡的缘故,她这一口老首都味儿就冒了出来。 云苓倒也理解,毕竟她刚下乡时的脾气可不局器。 “我可先说好啊!来我家随时欢迎,但我假期也是要学习的,可没几天功夫陪你出去玩儿。” 估计她这么说,就算到时候云苓主动邀请,钱莉也不会来了。 果不其然,钱莉连忙摇头:“那还是算了,我宁可在家听我妈唠叨,也不想在你眼皮子底下学习。” 云苓边吃边劝,声音降低了些:“我可跟你说,这高考早晚要恢复。你现在不多学点,到时候谁教都来不及。” 钱莉愁眉苦脸:“高考都停了快六年了,哪还有可能恢复啊?” “反正你信不信我就是了?”云苓十分淡定,她其实还有的是办法搞定这小妮子,毕竟对方弱点太明显了。 钱莉倒是相信,毕竟云苓答应她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她就是纯纯厌学,能拖则拖。 “那我……到时候去你家找你?一起学习?” 云苓满意点头。 天知道! 钱莉说出这句话时,心都在滴血,不断无声哀嚎着她即将逝去的假期啊! 她恨不得现在穿回到刚下乡时,对从前的她呐喊: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 万万没想到,她下乡后的学习比高中读书时还要辛苦! 嘴里香喷喷的热乎饭菜瞬间味如嚼蜡,钱莉在回自己车厢的路上都在怨恨这张嘴,为什么非要劝说云苓和她出去玩? 这下好了! 还把自己给搭上了! 她心里早已泪流满面,甚至魂儿都开始神游天外。 这一不小心,没注意到前面有个人影儿,猛地跟一男青年迎面相撞。 那男青年也是,手里捧着本书,戴着黑框眼镜,专心致志地看着,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走路似的。 本就沮丧的钱莉竟然还能压住自己发火,可见是有长进了。 她撇撇嘴,虽然态度不算好,但好歹先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我这想事儿呢,没注意你。” 青年合上书,腼腆地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也有错,我光顾着看书,没撞疼你?” 钱莉突然觉得这傻样还挺顺眼的,颇为大度地说:“我哪有那么弱?倒是你这身板,我还怕把你撞坏了呢!” 这话要是多心的,还会误以为她是在嘲讽对方身材呢,毕竟她语气确实倨傲。 但青年却憨憨一笑:“嘿嘿,我一大男人,怎么可能有事儿?” 莫名地,钱莉觉得这人还挺耐看。 她是一个标准的看脸分人了。 这男的长得顶多算文净秀气,长相和身材都远不如云苓之前身边出现过的傅同志和季同志。但她现在却没道理地认为,这人更好看一些。 钱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触。 她上下打量对方,目光毫不掩饰,就差搬来ct机给他全身照一遍了。 青年烧得耳朵通红,似两朵火烧云怯怯地躲在发间。 他抿嘴低头,却也没开口提醒她这视线有多失礼。 两人就在过道上无声站了几分钟,一个人肆无忌惮地盯着看,另一个羞红了脸不说话。 只不过…… 盯着人看的是女同志,害羞不语的是男同志。 真真是打破了性别的刻板印象。 终于,一男子不悦出声:“哎,你们俩人杵这儿多挡道啊?没事站一边去!” 两人连忙侧身让路,然后互相偷偷瞄了对方一眼,目光正巧对上。 青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钱莉说:“这、这位女同志,你、你好!” 钱莉纳闷,这人咋还是个结巴? 不过她可没有歧视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回:“这位同志你好,我叫钱莉,金钱的钱,茉莉花的莉。你叫啥?” 青年双手握紧,有些局促:“我叫俞怀瑾,怀瑾握瑜的怀瑾。” 钱莉没听明白是哪个成语,但她装作恍然:“哦哦,我知道。你家住哪的啊?” 他如实告知:“我家在哈省南岗区,去首都探望我外公的。对了,我外公家是海甸的。那个……我听你口音好像也是首都的。” “我家在xc区。”钱莉刚说完才反悔,云苓跟她说过别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的。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直觉判定这人不像是坏人。 钱莉脑子里乱得很,果断说道:“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她没回自己车厢,反倒往云苓所在的方向走去。 俞怀瑾手抬到一半,又缓缓垂下。嘴巴刚张开,想问她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结果又下意识地紧张,错过了。 他寥落地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脚步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而这边,钱莉刚跑到云苓的车厢,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苓苓,有个词儿大概叫怀瑾握瑜,好像是这么读的,你知道吗?” 云苓正枕在枕头上翻笔记,闻言放下本子,低头凑到她耳边解释:“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这句话出自屈原的《怀沙》,属于收录在楚辞中九章的一篇。它的意思是:我啊,身怀珠宝美玉,却不知道该向谁来展示。” 她讲述了一通,见钱莉还是云里雾里的,就直白地说:“怀念的怀,表示美玉的瑾和瑜,握手的握。这个成语一般被用来比喻具有高尚的品德和情操,就是夸人的。” 钱莉豁然开朗:“你早这么说不就成了嘛!” 云苓侧目视之,心叹道,这姑娘的改造之路漫漫长啊…… 第五十三章 吴中 第53章 吴中 云苓看着她那欲说还休的含羞带怯,心里生疑。 眸色闪过几道光色,她拄着下颌,眼睛微眯,像只小狐狸似的透着见经识经,突兀问道: “这词儿谁跟你说的?” 钱莉没防备:“路上遇到一男同志说的,这是他名字出处。” 她话音刚落,转头就撞进了云苓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顿时红霞浮上脸颊,跺跺脚:“你怎么诈我?” 云苓满意地躺回去,双手抱在脑后,笑容得意:“我也没想到你这一问就问出来了。” 意思是说她很傻咯? 钱莉撅嘴不高兴。 见状,云苓开始给她顺毛:“你可聪明了,跟我说说,那人是谁啊?你不会啥话都被人套出去了?” 钱莉哼哼:“怎么会?我都记着你说的话呢!我可没说什么,倒是他,名字家庭住址都主动跟我说了呢!” 这是一个没心眼儿的碰上了一个更没心眼儿的? 真是稀奇了。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用担心钱莉被人拐走。 云苓颔首:“那就行了,你来找我啥事啊?” “没啥事儿,我走了。” 钱莉匆匆忙忙地离开,这出弄得云苓有些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没在意,放下书准备午睡小憩。 她刚起睡意,就听见这节车厢里上有一个说话嗓门很大的中年男人,夹着皮包,正在跟乘务员嚷嚷。 “我这票是捡的,但捡到我手里了那不就是我的了吗?怎么就不能用了?” 乘务员同志耐心解释:“同志,卧铺都是要验票的,这个姑娘我刚验过票,这明显不是你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听他俩争论好几句,云苓也算是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当事人居然还是和她一车厢的文工团姑娘。 她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点苏暖那体质? 只不过人家是碰到捡漏发大财,她是处处遇事看大戏。 刚才乘务员验票,云苓也是在的,所以知道这姑娘手里有票。但估计是她刚上了个厕所的功夫,这票就掉了,被这个男的捡到了。 原则上卧铺和硬座车厢是不会随意换的,所以当乘务员看到自己刚检过的票出现在别人手里时,自然就把他拦住了。 此时,这姑娘又发现自己票掉了,得亏这乘务员还认得人,这两边一对就对上了。 但问题是,这男的现在不依不饶,死鸭子嘴硬非说这是他自己的,被戳穿后又改口自己捡的,胡搅蛮缠。 乘务员拿他也没办法。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这男人的妻子从硬座车厢里找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劝他:“咱回去,坐那儿挤一挤,你别为难人家了。”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吴侬软语,看起来是个极好相处的女人。 正当乘务员庆幸终于这家里人还有个明事理的,中年男人突然发了火,仿佛炸弹引爆似的。 “别在外面给我丢面子!老子用不着你管,你自己愿坐就回去,等回家老子再收拾你!” 云苓本来在旁边看戏正津津有味,听到这话顿时皱起眉头,眼神不悦地刺向男人。 什么东西啊?在外面都对妻子这样,回家里还指不定多欺负人呢? 但也不用她开口讽刺,卧铺里的好几个看热闹的男男女女立马出声唾骂。 “是不是男人啊?对婆娘这样说话?” “不知道你是哪的人啊,但你在俺们这儿这么说话早晚被揍!” “还想动手是不是?孬种!” “有种你来跟爷比划比划,来啊!” 中年男人被骂得脸上一片菜色,但看群众实在是人多势众,举到一半的拳头讪讪地落了下去,一把甩开妻子的手,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车厢。 他的妻子猛地被甩开,身子撞在了车厢墙壁上,痛得呼出声来。 云苓立马下床,匆忙趿拉着棉鞋,扶着她在窗边折叠凳坐下,给她把脉。 脉来缓慢,时而一止,结而无力,极软而沉细,气血虚弱之证。 “好在没冲撞到要害,但你得注意给自己补充些营养,好好歇息。”云苓注意到她手指掌心的厚茧,停顿一下继续叮咛,“能休息就多休息,产前最好去医院。这要是再不好好养身体,可能会早产。” 她说这些其实心里明白,没什么用。 因为方才那男人脚踩皮鞋、身挎皮包,穿得干净板正,但他的妻子身上的破旧袄子打了好几个补丁,头发枯黄毛躁,手腕枯瘦如骨。 其实现在八成老百姓都会在衣裳上打补丁,一条裤子全家轮流穿也是有的,但在这种明显对比下,云苓再次暗骂这男的不是人。 她心里觉得这女人离开丈夫过得会舒服些,但也知道这年月,离婚了的女人未必会比现在好。 云苓回忆起小说剧情,未来的离婚似乎已司空见惯,甚至知青回城阶段还有一波离婚潮。 别人家事不好说,她还是别多嘴了。 但是临走时她还是没忍住:“有机会的话就对自己好点,比什么都强。” 女人闻言愣了愣,别过头,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一片茫然。 她想擦拭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却被脸颊和手心的粗糙刺痛。 以前不是这样的…… 哪怕家道中落,但作为苏省之前着名纺织厂厂长的女儿,她从没想过自己现在会是这般模样。 乘务员见她这样,也不好意思催促她离开卧铺车厢,尴尬站在原地。 云苓贴心地说:“同志,一会儿我给她送回去,保准不会耽误你工作。” “那行,别待太久啊。”乘务员赶紧去下一个车厢查票。 云苓给她倒了杯热水,在她对面坐下来,一起远眺这白雪皑皑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云苓主动搭腔,温柔娴静的嗓音让女人降低了防备心:“你是南方的?听你口音像苏省那边的。” 女人点头:“没错,我家在吴中。我远嫁到这边之前,还没看过这样漫天遍地的大雪。” 云苓托腮眨眨眼,轻声问道:“好看吗?” 女人点头,却说:“好看啊,但看久了,就觉得这茫茫无垠的一片,仿佛是永远也走不出的冰天雪地。” 她的话中隐藏着绝望,是对现状的妥协,还有不抱任何期待的悲哀。 “怎么会走不出呢?”云苓问她:“你是去哪的?” 女人回:“我丈夫三年前工作调动,我现在也跟着去首都。” 她提及此处时,眼里泛着亮光,似乎觉得只要到了首都,她的日子会比在乡下好过很多,不用种田,不用操持整家的劳务。 但她却潜意识忽略了丈夫三年前就工作调动,但直到她怀孕才把人接过去这件事。或许她意识到了,但也没别的选择,只能一日日等着,不断陷入婆家蹉跎的漩涡里。 云苓不语,只好干巴巴地劝慰:“你都能去首都生活了,以后肯定也会回你家乡看看。我还没去过南方呢,听说吴中的小桥流水如诗如画,人家枕河,古朴幽静。” 谈及家乡,女人焕发新生,眸中重放异彩。 她喃喃自语:“无论去哪里,吴中水镇都是我眼中最美之处。” 其实,她的最美之处并非指具体的一个地方,而是美好的回忆。 第五十四章 卢教授 第54章 卢教授 起码在清楚女人还怀揣着对生活的希望后,云苓才把她送回到硬座车厢。 回来后,就听到那文工团姑娘从旁说:“你何必跟她说那么多?自己立不起来能怪谁?” 本来云苓不想与她争辩,但她还继续说:“要我是她,早就直接离婚自己过,起码不用看人眼色还被肆意打骂。” 云苓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语重心长:“我们不是当事人,不知其苦。且不说她一个农村妇女能不能离婚,她现在怀着孕,离婚后她怎么活?一个人住哪?孩子怎么办?如果是你,这些现实问题,你会怎么解决?” 女孩被问得哑口无言,但还是一脸固执地坚持自己想法。 云苓知道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法感同身受,连她也是。 或许那女人心中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但目前来看只能屈服于生活的柴米油盐。日子总是要熬过去的,她如果能独自安身立命,这以后还是会有盼头的。 她不是不赞同女人离婚,但现在实在不算是好时机,太苦了。 而且,现在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夫妻吵架最正常不过,男人打女人也是寻常,都是两口子,过日子哪能没有摩擦?反倒是谁提离婚了,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这姑娘虽然偏激了点,但观念还是挺超前的。 云苓爬回床,错过午睡时间点,她也睡不着了。但看书看乏了,就一直望着沿途风景出神。 没想到,文工团姑娘反而还主动搭话:“你说,她以后能离婚吗?” 云苓还没回答,她上铺的大姐反而谴责:“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咋天天盼人离婚呢?” 姑娘翻了个白眼:“过得不好还不让离啦?就得一辈子吊死在这棵树上呗?” 大姐苦口婆心:“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说说你这亏不亏心?” “我这是为她好!有什么可亏心的?不离才是苦日子呢!” 得了,两人争起来,根本没云苓啥事儿了…… 反倒是下铺的大爷抬头问:“这小丫头,你还会把脉呐?” 云苓点点头:“我跟家里人学过医。” “呦,医学世家啊。”大爷又问:“那你大学是学医的咯?” 云苓老实回答:“大爷,我是知青,没读过大学。” 事实上,现在的医生分为几类。 一种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这其中还得分成六十年代大学和现在工农兵大学两种,因为后者搞政治学习比较多,文化水平参差不齐。 一种是医学世家,掌握扎实的医学知识,这种认可度也不错,毕竟学习年限久,让人觉得靠谱些。 还有一种,也是目前最多的——赤脚医生。 这类人只要思想好、觉悟高,就会被委派到当地卫生院进行培训,掌握基本医疗知识,会简单的打针吊水,懂常用药品。他们大多不会治多么复杂的病症,但胜在吃苦耐劳,五十年代的消灭血吸虫病就离不开这些赤脚医生的走村串户。 大爷听说她没读过大学还有点惊讶,不过倒也没冒昧地问她这一手娴熟怎么不去读,因毕竟现在的工农大学也要靠推荐,可不只是考察一项,也并非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他爽朗一笑:“那你也给我露一手看看呗?” 云苓应道:“行啊!” 她三指搭上大爷腕内,细细呢喃:“轻取不应,重按始得,沉而有力。大爷你平时是不是经常生气啊?” 大爷:“不错。” 云苓又问了几个身体特征的问题,然后说:“大爷你情志不遂,郁怒伤肝,劳倦太过,肝郁脾虚。” 大爷一听,自己这确实对得上,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云苓撕下一张笔记本的纸,写了张药方,边写边说,还能加深一遍记忆。 “白术健脾止泻,陈皮、防风和中醒脾,白芍柔肝止痛,木香、砂仁理气,山药和胃,甘草调和……” 大爷听她细细道来,然后满意点头,似乎是能听懂的样子。 他夸赞了一句:“小姑娘,你基础很扎实啊!” 云苓的笔尖顿了顿,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抬头:“大爷,您这是懂不少啊?” 她将纸递给他:“那您自己会吃?” 大爷接过来,优哉游哉地晃着脑袋:“我也是懂点皮毛罢了。” 云苓没深追究他为啥明明懂,但还要问她,难不成是想考考自己? 但她觉得,谁会这么闲得没事干啊? 虽然明知他会医,但还是叮嘱了一遍:“平时好好吃饭,少生气动怒。” “谢谢你啊!”大爷说了半天话仿佛才想起来自我介绍,“哦对了,我姓卢,你叫啥?” “我叫云苓。” “云苓……”卢大爷念叨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忽然问,“谢玉真是不是你母亲?” 云苓惊讶:“卢大爷,您认识我妈妈?” 卢大爷摇头:“不认识,但我和你外公谢东林曾经是同学,之前通信偶有提起过,这几年他在云省那边过得咋样?” “他和外婆一直在那边过得不错,多得组织上的关照,就是他那脾气总安稳不下来。我外婆写信说他刚去那几年,学当地村民上山采菌子,结果给自己吃中毒,还是人家用土办法救了过来,他醒来说真是丢了这一身本事的老脸哈哈哈……” 卢大爷听得乐不可支,手里扒着花生还要再踩他一脚:“这要是被那帮崇洋媚外的人知道了,又得传中医无用了哈哈哈哈!这家伙可真行!” 闻言,云苓用轻松的口吻提出自己的见解:“其实治疗血吸虫病那会儿,主席同志就说要中西医结合。可见未来医学大势也是如此,无论是单靠西医还是中医,都不如团结起来走得长远。” 卢大爷附和:“虽然我是学西医的,但是我也很认同你的观点。当年我和你外公还是同学的时候就提出过这个想法,可惜后来我出国留洋了,现在和他关系也慢慢淡了。” “诶丫头,等会儿你给我写个能给他寄信的地址,我给他写信去,这老家伙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行。”云苓循着记忆写了一串地址递给他。 卢大爷拿着纸条慢慢回忆起战火纷飞的年代,话语里充满了感伤: “想当年我们那帮人怀着治病救人、奉献祖国的理想,结果到现在,没剩几个人了。后来我就一直留在哈省医科大任教,其他还活着的老朋友现在都不知道被派去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了。” “这样看,也就我和你外公还剩个好结局。” 云苓无法对此事进行评价。 是不能也是不忍。 此时最好的反馈方式就是沉默。 “嗐,我跟你这个小姑娘说啥呢,都是旧事了,不值一提。”卢教授自己转移了话题,气定神闲地问,“不过老谢说你母亲现在住在首都的,怎么坐这趟火车?” 这列火车,哈省始发,首都终点。 云苓笑笑:“您忘了,我刚才说我是知青,自然是哈省的知青啊,现在回家探亲呀!” 卢教授拍拍脑门,“噢噢,对,这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知青也挺好,现在农村相对还安稳。” 他说的意思云苓懂,她去也是冲着这点的。 第五十五章 幸运 第55章 幸运 卢教授又问:“那你下乡的地方是哪啊?” “哈省宾县的红旗公社。” “那离省城还挺近,经济也挺好,不错不错。”卢教授和她话起家常,“我之前还跟我们学校的药学专家去考察过那边的山林,待过一段时间,那地方蛮宜居的。” 药学专家? 云苓灵机一动,赞成说道:“我也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此地绿水青山,土壤肥沃,不仅有利于农作物种植,就连野生药材资源也格外丰富,要是好好利用,对咱们医学行业也有助益啊!” 卢教授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打趣道:“你这小姑娘,变着法地在这提醒我呢!” 但是转而继续说:“不过,你说得对,可惜现在除了国防类别还可以继续,其他研究工作都几乎停摆,之前我们联合研究小组关于此方面的计划也只能胎死腹中。” 如果没有上面的支持,且不提自行研究是否合规,就光是人力物力财力,个人也难以承担。 云苓清楚,要不是有系统的农场可以钻空子,恐怕她的筹备又得推迟好几年。 如今听到卢教授都能主动把这事讲出来,可见已不是保密内容,便意味着这项研究是真的无力回天。 这个消息对云苓来说,不免有些挫败。 她回首都还随身携带项目书和样品药株,就是希望能借钱莉或者父母的关系联络上相关专家,对此提出专业指导。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还能把人拉来。 可现在知晓这类规划早已被否决,一时间有些茫然,短时间内还想不出别的解决方法。 难道这条路就堵死了吗? 倒也不至于。 凭她和褚菘蓝一点点啃书的功夫,也能慢慢组织起来,就是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毕竟她再厉害,也比不过人家研究几十年的专家教授啊! 而且她们俩的知识面太窄了,术业有专攻,但像卢教授这样主攻西医,还能懂一些中医皮毛的“全才”大有人在,以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才到底是样样精通。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卢教授又说:“其实我对那个项目还挺感兴趣的,就是我只是个外科大夫,农学和药学是真不懂,帮不了你啊!” “不过,我有个朋友倒是可以,就是我刚才跟你提的那个药学专家。他可厉害了,种药、制药一套流程都研究,就是人家现在医科大任教,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重启这个被放弃的项目。” 这事儿如果放在工农兵大学成立之前,还有希望,毕竟那时各个高校波云诡谲,还不如跑乡下暂避风头。 虽说现在也不安稳,但在工农兵大学里,好歹能学习,能教书育人,人家也未必愿意从大学跑出来,参与一个没有前景的项目研究,还是从省城去到村里。 但凡这个人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同意。 但卢教授却积极鼓励她尝试,似乎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她接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打算探亲结束回去的时候,在省城停留一下。 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 但首都这边也不能放弃,虽然不会有女主苏暖那样的好运气,但万一让她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就算是见一面,指点她两句,也是赚大了。 接下来在火车上的时间,她多是在自己车厢里呆着,时不时和卢教授聊两句医学知识。 反倒是钱莉很奇怪。 刚上车的时候她动不动来找云苓说话,现在反而除了吃饭时,都不见人影。 云苓有些好奇她在忙什么,也正好到了晚饭的点,便主动找过去。 她悄咪咪地摸到了另一节卧铺车厢,循着上面的序号,看到了钱莉和一名陌生男性聊得正欢。 “咳咳!” 云苓倚靠在扶梯上,似笑非笑地凝视钱莉,戏谑:“到点了,你不饿?” 听到熟悉的语气,钱莉立马站了起来,一激动,脑袋不小心磕在了中铺床沿,痛呼出声:“哎呦!” 俞怀瑾也连忙跟着站起来,手背空悬在床沿之下,护着她的额头,防止她再莽撞受伤。 啧啧啧…… 云苓算了算,这上火车还没满一天?进展就这么快了? 虽然钱莉这姑娘傻了点,但是她觉得还不至于被人骗。就看刚才那一出,这小子起码还挺细致的。 钱莉抬头看见那只手,脸色微红,问道:“我要去吃饭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云苓闻言,挑了挑眉。 俞怀瑾飞速地瞄了一眼云苓,还是摇摇头:“不不不,我不打扰了,你们自己去吃。” 钱莉看着人走后,才怏怏地说:“走。” 饭间,云苓看着她一脸怅然若失,不禁打趣道:“见色忘义啊……” 钱莉鼓着脸,口是心非:“我哪有?!” 云苓也不跟她辩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她问:“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白白净净的男生,之前喜欢邵桦的脸,现在呢?看上他什么了?” 钱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给出了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我也说不上来,其实他没有邵同志好看,我和他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但光是在一起说话,我就觉得很开心。” 少女情窦初开,多是奇妙。 云苓是无法理解的,不过她很尊重对方的选择。 只是,还是替她指出了几点值得考虑的地方,“你可想好了,你现在是下乡知青。如今谈恋爱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到时候你俩真成了,你的落户可得跟着他走,回不了首都了。” 云苓没有问对方的家庭信息,但是基本知青结婚都会面临这个现实问题,所以很多人会在下乡期间,刻意压制自己的感情。 毕竟,什么都比不上回城重要。 钱莉是个及时享乐的性格,不会考虑这么远,云苓问道也只是轻松回答:“现在还早着呢!不用考虑这么多,和他成不成也不一定,只是有些好感而已。” 她这话也对,云苓是习惯于走一步看十步,但她很欣赏钱莉这种心态。 ——可谓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 钱莉撇嘴:“你这话跟我妈说的一样一样的。” 云苓翻了翻眼皮,夹了一筷子鱼块,不理会她的牢骚。 第五十六章 家 第56章 家 首都,复兴火车站。 谢玉真和丈夫挽着手,焦急地探头:“你说火车咋还没到啊?” 云益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安抚道:“别着急,这火车行驶前后还有误差,不准时也正常。” “道理我都知道,但咱们都大半年没见女儿了,你也不想?” “想,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咱们身边,能不想吗?” 夫妻俩在见到熟悉的少女身形后,眉宇间都流出兴奋激动的神情,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谢玉真捂着嘴,眼眶微红,一把撒开丈夫的手臂,快步跑向云苓的方向。 云益:……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上她,边跑边细心劝说:“慢点,路滑,别摔着了。” 这母女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到后立马紧紧拥抱在一起,全然忘记了他这个“一家之主”。 谢玉真把云苓拎的东西顺手递给丈夫,对女儿嘘寒问暖:“咱先回家,你二伯派了辆吉普过来接你,就怕你大包小包地往回带。幸好你聪明,没拿那么多。” 她擦了擦云苓额头上的汗珠,满是关切。 司机小黄帮着云益往车上搬运行李,两个男人默默干完活。 云苓回头问钱莉:“莉莉,你看见你家里人了吗?” 钱莉方才还没看到熟悉的人或者举着她名字的牌子,下一秒就惊喜地喊出声:“爸!我在这!” 钱父体型微胖,笑起来好似弥勒佛一样喜庆,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为人和善、处事圆滑。 “莉莉,瞅你这瘦得跟杆似的,肯定吃了不少苦。走走走,爸爸带你回家好好补补。” 他目光全在女儿身上,言罢才发现这站了一圈人。 钱莉给他介绍:“这是我下乡认识的好朋友云苓,那两位是她的父母。” 钱父恍然,连忙笑脸相迎:“原来是云医生和谢医生啊!莉莉经常在信里提及小云同志多么多么厉害,果然这都是一脉相承的!” 钱莉疑惑:“爸,听你这话,怎么感觉像是早就认识苓苓父母似的?” 钱父打了个哈哈,云益和谢玉真也明白他还没有和钱莉说钱母住院的事情,便不在孩子面前戳破他的良苦用心。 双方告辞,钱莉偷偷拉过云苓低声说:“等过几天我去找你玩儿!” “行!”云苓笑吟吟地补充,“到时候带你去首都烤鸭店吃烤鸭。” 钱莉欢呼:“除了焖炉烤鸭,我还要吃烤鸭肝、干烧冬笋还有炒肉丝粉皮!” “行行行,我请客,到时候你来找我,吃完咱就去溜冰。” 云苓上车后才问:“钱莉她妈妈怎么了?” 云益在副驾驶转过头回:“前些天在医院体检时发现她的肝脏部位存在一个良性海绵状血管瘤,所以对她进行了一个肝中叶切除手术,当时是吴教授主刀,我是一助。” “那手术成功了吗?”云苓不敢想象,如果手术失败,钱莉会多么崩溃。 云益点点头:“虽然这类手术在当前医疗环境下仍属于高难度,但前几年吴教授就已经有过成功案例,所以这次自然也没问题。目前,你那位小朋友的母亲,还得住院进行术后恢复治疗。而且吴教授还提出了新的调整方案,让我和你妈尝试将中西医结合的理念贯彻到实践中。” 父母事业发展顺利,无疑对他们俩是最大的鼓舞。 谈起医学方面的事情,云益眼神中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谢玉真也跟他滔滔不绝地讨论起来,两人堪称是工作狂魔。 兴致一起,云苓就被遗忘在了车内角落,无奈感慨,父母的爱都是刹那间的烟火,转瞬即逝。 云苓家是住在dc区,华国医学科学院附属医院附近东堂胡同里的一座四合院内。其实医院也有给他们安排住处,但是在筒子楼里比较狭小,所以便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了。 云家大伯二伯住得近,一个住在政府大院,一个住在军区大院。小叔在首都的住处是在研究所附近,但他现在远在青省封闭,这房子就空了。 除了组织上安排的住处,他们家的私人房产都是云爷爷留下来的。他去世前给四个儿子进行了平均分配,目前每家都有一些家底,古玩字画这些见不得光的都被埋进了地下室,明面上的房产也经过了组织上的审查,可以说是干干净净。 毕竟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解放初期,组织上作为嘉奖云爷爷的战功分配下来的,来路光明正大,这也是云家上次被查后家产这么容易返还的原因。 “咱家屋子当初差点要分给别人当大杂院了,幸好还没来得及改建。”谢玉真将她拉到西厢房,“这还是你原来的卧室。” 云苓看着熟悉的格局,但却耳目一新的家具,问道:“原来那些家具呢?” 谢玉真回答:“都没了,你原先那张架子床都不知道被抬到哪里去当柴火烧了,还有书桌也是。” 那张古朴的木床和书桌,陪伴她往前十七年的岁月,如今付之一炬。 虽有些伤感,但只要人在家在,这些身外之物都算不得重要了。 云益安慰她:“其实不只是咱家,你大伯二伯他们房子里那些家具也都收起来了,全都换成了最普通的木板床。” 云苓摇头,解释:“我不心疼那些东西。” 其实云益他们俩刚回来的时候,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变迁感,但明明没过多久,审查阶段前后不过个把月。 一家人都是能相通彼此的情绪。 全家团聚,平平安安,已是最好的结局。 云益率先打破有些沉重的氛围,笑呵呵地说:“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下厨庆祝一下!” 谢玉真故意拆他台,嗔怪:“得了,你那厨艺,咱仨谁不知道?” “嘿,别老在孩子面前揭我短,咱俩也半斤八点好吗?” 父母开始互相伤害,孩子在旁插都插不进去嘴。 云苓制止两人的幼稚行为,提议着:“要不包饺子?” 严格上来讲,这个年代几乎不存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钱莉是云苓遇到的第一个完全不会做饭的人。 云家三人都会做饭,只是味道……一言难尽。 但也很正常,云父云母一直忙于医疗事业,吃饭都在食堂,用不上自己做饭,这长时间不做,自然就生疏了。 至于她,之前一直有齐妈帮忙照顾,也不用操心家务事。 所以云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聚在一起做顿饭吃,北方大多数都是吃饺子,很好包,也没啥技术含量。 云益和谢玉真停下拌嘴,点点头,一个说“我去剁馅”,一个说“我去和面”。 这下她反倒成为在厨房最闲的人了。 第五十七章 久别重逢 第57章 久别重逢 云苓只好先回屋解开行李,把东西一一归置好,才去厨房帮忙。 此时,已经到了包饺子的步骤。 谢玉真坐在旁边椅子上包,云益站在面案前切剂子,云苓就坐在妈妈对面跟着包。 一家人边包边聊天,不知怎地就提及到了季家。 谢玉真小心试探:“苓苓啊,清云那边你都处理好了?” 她也听说了,季清云回来后,不顾家里反对,死活要去云小叔所在的青省研究所,还学云小叔一样要终生奉献科研事业。季家全家人当天就坐不住了,七大姑八大姨都过来劝说,最后没法竟直接把人锁在家里,不让他去,还说要等他回心转意才能放他出门。 云益听到后连连摇头,只评价了“季家的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这一句话。 虽然不能以报效祖国的理由来道德约束个人必须有所牺牲,但爱国的拳拳之心乃是每一个华国儿女应怀之情。 为了国家进步,有人一生隐姓埋名做科研,有人呕心沥血搞建设,有人在战场的生死边缘徘徊,有人坚信曙光会到来…… 人人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季清云想为国家添砖加瓦,季家就算是担心被外面的风波连累到,也实在没有理由拦着。得亏事情没闹大,只是他们几家知道这出闹剧,否则季家两口子迟早要被革委会叫去谈话。 阻拦国家重要的科研人才不去搞研究,无异于是做华国发展的绊脚石…… 云苓知道父母担心这事儿,索性一次性说明白了:“爸妈,你们放心,我俩以前是朋友以后也是朋友。咱们家跟季家怎么处,你们大人决定就成了,不用顾及我们孩子的关系。” 云益无奈:“瞧瞧,这话说得比我这个长辈还像长辈,以后可不能把你们这辈再当做小孩了,都快十八了,长大啦!” 谢玉真松了口气,她是真不期待女儿和季清云在一起。 女儿嫁人,一看对象,二看婆家。 她对季清云没啥看法,顶多两人在一起都各忙各的,少有看顾家庭的时候。 但季家,是真不行。 这几次事过后,也算看清了老季那两口子的脾性,要是云苓真嫁过去,不得被他们算计死?到最后,恐怕连人带皮都能给扒下来利用上。 谢玉真思忖:“那咱过年到底还用不用去拜年啊?” 云益考量片刻,“他们要是先来拜,咱们就省得去了。他们要是没来拜,咱们就更不用去了。” 反正他们不欠季家的,撕破脸的也不是他们,去不去都有说辞,此举放在外人面前也无可置喙。 “对了,苓苓,潇潇她昨天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今天,估计晚上就来找你了。”要是不提“小辈”这句话,谢玉真差点忘了这件事。 云苓了然:“我之前给她写信,说她被安排到了她爸的那个饭店工作,现在呢?还干着呢?” 谢玉真颔首:“人家干得可好了,她爸爸本来就是饭店大厨,华平饭店还是被允许接待外宾的饭店,潇潇过去之后,开创的那几道西餐还被那些外国人亲口夸赞正宗呢!” “我记得她家祖上是御厨?”云苓心生疑惑,“怎么还做西餐去了?” 她好奇这姑娘啥时候还有这一手功夫? 云益:“可能是时代在变化,国家都在日新月异地发展,这餐饮也得换换花样?” 云苓勉强接受这个说法,但还是打算等见面了再好好问问,顺便多蹭几顿饭。 饺子下锅已至中午,三人空荡荡的肚子终于有了着落。 今天不是周日,所以云益和谢玉真来接女儿回家还是请了半天假的,他俩忙,吃完饭就得赶回医院上班,刷碗就交给云苓了。 暖阳和煦,云苓难得不想看书,只想在堂屋里烤着火炉,烹壶热茶,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拖出一把摇椅,穿着宽松慵懒的白毛衣,随意瘫在上面,忽然感觉有些困倦,眼睛微眯,打了个哈欠,眼尾挤出滴泪,整个人被暖炉烘着格外舒服,没几分钟便陷入了午睡。 【系统升级完毕,信号重新连接成功。】 【已锁定管理权限,系统零零零重启。】 云苓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眼前萦绕着一片迷蒙大雾,细腻的雨丝渗透进她的皮肤,冰冰凉凉,润物细无声。 四下无光,白雾是混沌中唯一的纯色,忽而身后有微风拂过耳畔,温和轻柔,带起周围水雾朝一个方向吹去。 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被无形丝线拽动,仿佛踏在湖面上,步步生莲,每一次的落脚都泛起层层涟漪,却偏偏又静谧无声,万籁俱寂。 不知走了多久,大雾凝结成水滴,开始反射出细细碎光,而唯一的光源便是她面前这硕大光团,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不觉得太过刺眼。 云苓仿佛被诱惑般伸出食指,轻轻点击,触碰的那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 “宿主,我回来啦!” 刹那间,梦醒,雾散。 堂屋内的火炉继续燃烧,茶壶里的水不停沸腾滚烫,蒸汽涌出茶壶盖,发出尖鸣响声。 云苓赶紧拿起白抹布把茶壶挪下来,幸亏没烧干,否则一会儿茶壶该烧炸了。 她睡眼惺忪,散在肩后的墨色长发微微凌乱,毛衣领口也有些歪斜,云苓也不知道她窝在摇椅里老老实实地怎么还能睡成这样。 垂眸看了眼表,下午一点整。 合着她就眯了十分钟不到? 但怎么感觉这么解乏呢? 她中午的时候还有舟车劳顿的疲惫感,结果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现在只觉浑身轻松。 她刚起身抻个懒腰,哈欠还没打出来,就被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了回去。 “宿主,我回来啦!” 是熟悉的机械电流声音,明明是字正腔圆、毫无感情地念出来,但云苓听着就是接收到了它的欢快与兴奋。 “零零零?!” 云苓茫然地望向空中,并没有发现那久违的光团,又问了一句:“真的是你吗?” 系统突然从空间一点蹦出,化作流光在云苓面前汇聚成团,头上依旧插了两根天线。 它四处蹦跶,似乎被关了很久才释放出来的激动:“是我!” 第五十八章 新世界 第58章 新世界 云苓愣怔地站在原地。 零零零上下跳动:“之前因为泄露了系统权限之外的信息,所以被回收重新锁定了管理范围,现在还进行了二次升级,我的功能变多了哦!” 它完全没有因被禁闭改造而难过,反而还带着重新归来的洋洋自得。 看来它进步不小啊! 云苓嫣然一笑:“哦?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长进啊?” 系统“咳咳”地颤动两下,一本正经介绍起来:“除了之前的系统农场、商城和仓库功能,针对每位宿主的个性化需求,主脑开发了多项自选公共设施,包括并不限于图书馆、医院、学校、警察局、饭店、商场……力求满足各位宿主使用期间的所有要求。” “这是要把系统空间变成另外一个世界啊!” 云苓大为震惊,她平时进行农场任务时只能通过大脑进行,她本人身体是不可能进去的,所以一直对系统没有什么实际体验感。 总觉得它是超时代科技产物,农场也不过是游戏。 但当这些设施一个个落在精神世界里时,她忽然有种脚踏实地的恍惚,仿佛系统已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 系统大概介绍完,就自动弹出一条更新后的服务条款。 【更新内容如下: 所有公共设施,每日仅限进入一次,所待时长不限,但涉及人工智能服务皆会收取定额费用。 例如:图书馆的外借服务需经过图书管理员操作,每本书缴纳管理员手续费十点升级指数,租赁费用依据书籍等级和外接时长另算。 学校的教学服务按照学习等级划分,分别为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院不等,相对收取教学费用。】 云苓看到此处时,不禁问道:“为什么还有幼儿园?” 系统:“我们宿主的年龄涵盖从刚出生到上万年,世界题材千变万化,自然也是有幼儿园需求的,类似于养娃文这种。” 云苓点头,继续往下看。 【新功能开发阶段,每位宿主都可以获得一项费用豁免权作为上新福利,即选择任意一个公共设施作为主要使用地点,该设施的人工智能无限期。】 【请宿主任选一个固定使用地点。】 云苓二话不说就绑定了医院。 她觉得这个系统更新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都不用拜托家里让她去医院打工,甚至怀疑系统是否有宿主需求调查反馈。 不然这巧合也太多了,每次都正好踩在她的点上,让她如愿以偿。 【医院绑定成功!】 云苓坐下来,躺在摇椅上,进入精神世界。 如今的系统空间已是耳目一新,宽阔的街道,两排都是各种门市,八街九陌,车马如龙,居然还偶有可以进行对话的行人,只要接近便会弹出对话框。 云苓走到衣衫褴褛的妇人面前,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不停呼唤:“我的孩子快要饿死了,谁能来救救她!” “你等我,我去给她买奶粉。”云苓跑到一家装横很先进的母婴店,买了一袋昂贵的奶粉,商店还送了杯热水。 【叮——扣除一百升级指数。】 还没等她感到肉疼,就已回到妇人面前,将手里的奶粉和冲泡好的热奶递给她,“吹一吹,先给孩子喝了。” 妇人接受的那一秒,系统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达成[助人为乐]成就,首次奖励翻倍,获得三百点升级指数。】 妇人和孩子化成数据流消散在空中,其他行人仿佛没有感觉恐怖似的,目不斜视地走来走去。 云苓醍醐灌顶,这都是系统所说的“人工智能”,没有感情,也不像系统一样会自主思考,对话是提前设定好的,会根据她的反应来规划走向。 是她刚才有点着急了,一时间都忘记这是精神世界,这些行人也不是真人。 云苓对系统奖励没有太大反应,她漫步在街道上,一家一家观察起来。 其实她不清楚的是,如今的系统空间规划都是参考了星际时代一款爆火的虚拟游戏。系统农田和城市街道被分成两个板块,需要每次选择进入通道才可以切换。 日常任务在云苓绑定医院后又多增添了两项。 一个是医院签到,一个是进度打卡。 按照云苓的理解就是,类似于她爸妈每次上班时要在科室门口的表格上签字,每次下班后也要去签字。 根据系统派发的具体日常任务,宿主便会开始在医院里一天的工作,内外时间流速为1:24,换算下来就是医院一天、现实世界一小时。 医院进度条的前30基本都是跟着导师学习实践操作,直到系统判定优秀后,才算是正式进入医院的独立诊疗阶段。到那时会有病人数量、大病手术等不同考核要求,达到了才算完成日常任务。 系统每一次的福利,都让云苓意识到了“天下没有的午餐”这句人生箴言。 只要有一项日常任务没有达标,就无法获得日常总结任务的奖励,这相当于扣除了一半的日常进项。 她走进医院,熟悉的窗口和走廊长椅,完全是复刻了她所在年代的医院,跟她父母的工作地有九分相似。 云苓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系统,我觉得你们设计的有漏洞。” 系统大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云苓走出医院大门,一手指向街道对面豪华的游戏厅,一手指着医院朴素的门牌,说道:“你们规划时没有注意统一年份吗?这医院跟我们现在的一模一样,可这个游戏厅我闻所未闻。里面所有的游戏设备我从来没见过,绝对不是1972年该存在的事物。” 系统骄傲地解释:“这些bug我们早就考虑过了。其实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是按照小说女主苏暖所在的时代来进行构造的,毕竟连我们系统都是依托于小说剧情而存在的,所以这里所有的科技水平不会超过她那个年代。” “但是医院不一样。” “医院是宿主选择绑定的常用地点,所以就要接受系统派发的升级任务,伴随着宿主完成任务,医院进度条不断增长,才能让医院设备不断升级。” “而且这也是唯一一个机会,可以达到星际时代的科技水平哦!” 要想牛干活,就不能不让牛吃草。 这个惊喜一放出来,云苓立马将她提出来的不合理之处抛之脑后。 其他的她也不关心,但这个能不断提高医学水平天花板的机会不容错过。 系统新世界的商品带到现实里需要消耗成倍的升级指数,可知识不用啊! 只要她在医院里坚持完成日常任务,不仅能锻炼自己的医术,还可以将未来她无法企及的医疗理念和手术方法带到现实中造福无数病患!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云苓的大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浑身在热血沸腾。 像之前偷偷放书还得做旧的行为还是太罕见了,要是等到下次机会来临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打铁还需自身硬,无须扬鞭自奋蹄。 如果把这些学问都吃透,放在脑子里,就没人会怀疑出处,也不会被抓去研究。 因为以现在的科学水平,系统压根不会被发现,这是她目前来看最保险稳妥的方式了。 第五十九章 堆雪人 第59章 堆雪人 云苓流利地签署了新版系统合约,没有半分迟疑。落笔的那一瞬间,油然而生的激动,仿佛她很快就可以把系统提供的好处立马“变现”,直接搬运到她的世界里。 “零零零,接下来的日子,希望我们都可以得偿所愿。” 系统拥有它梦寐以求的实体,云苓习得博大精深的医科知识。 她推开堂屋的门走出去,屋檐落雪,午后柔和的日光透过老院枯树的枝桠,大片光影如金纸屑般扬扬洒洒地落在厚厚雪被上,像是柔软的棉花絮上渗入细碎的金黄染料。 少女跑回屋去,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裹牢,脖颈挂着一副针织手套,及腰长发被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慢慢从背后滑落至左肩,垂在胸前似一条光滑的沉墨锦缎。 确定已严丝合缝地穿戴好棉袄,寒风无法渗透皮肤后,她如一只出巢的小鸟欢快地跑到刚积蓄好的雪层前,开始堆雪堆,打算造出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 她蹲在院子门边的老树墙根下,滚了好几圈雪,直到指尖冰冷如玉、微微泛红时,才算完成这一项壮观的工程。 最大的那个站在前面,位于后面两个雪人中间,她故意寻了两根弯曲的枯树枝插在肚子两侧,好像是雪人在叉腰,呈现一种保护姿态。 这个是她。 后面两个一般大的雪人代表着她爸妈,它们的“手臂”搭在前面雪人的“肩上”,仿佛是一块牢固的后盾。 她小时候堆雪人都会把爸爸妈妈堆得又高又大,像护小鸡崽似的护着她这个小雪人。 但她很快就要过十八岁生日,已经是个准成年人了。 虽然不敢大言不惭地宣告自己可以撑起这根顶梁支柱,但总能为这个家、为她父母再多付出一些。 远方传来飞鸟的叽叽喳喳,一群苍头燕雀栖落在她家院里光秃秃的柿子树上,或许它们还识得树的品种,连植物园的忍冬种子都不去吃,偏偏飞到她家这棵大树上。 可惜不能如它们所愿了。 霜降之后,这棵磨盘柿子树上橘黄灯笼般的果实都被悉数摘下,处理干净后冻成了冻柿子,云苓饭前贪嘴还吃了一颗。 冻柿子和冻山梨是他们北方冬季常见的水果。 她随便挑了一只用温水化开,果形扁圆,缢痕明显,被厚皮包裹的果肉早已软成一滩果浆,要想嘴巴干净不沾染上橙色果液,只能讲究地用铁匙一勺一勺挖着喝。 软趴趴的果肉甘甜如蜜丝丝凉,先喝汁后吃皮,大柿子不如小柿子皮薄,果皮入口还有些微涩,但这点缺陷与甘逾玉液的汁水相比,简直是苍海微尘,不值一提。 云苓进空间顺手在农田里薅了一把草籽,嘴里发出类似于啁啾的吸引声,随后便把一捧草籽洒在扫净雪的青石板路上。 一群燕雀忒儿地飞过来,在地上拥挤地簇成一团毛茸茸,争先恐后地抢食。 云苓只喂这一次,任这些小动物吵得耳朵疼,也不再喂了。 她撒的草籽足够多,再喂一次担心会撑死它们。 当她打发走这些不请自来的小雀后,转头望见悬浮在空中的系统纹风不动地看着三个雪人,一团微光闪烁。 明明用系统的话来说,它是个机器人,暂时还没有进化到具备感情功能的地步。 但此刻,云苓偏偏嗅出一丝羡慕的意味。 她垂下眼皮,指尖顺过松垮的长发,重新扎紧置于脑后,走上前问:“你想我把你塑造成什么形象?” 系统的两只圆眼如灯泡似的倏地闪亮,弯下的天线触须瞬间立直冲天,半秒内破空闪移到大雪人身旁。 “我想要一个高大威猛的形象,既帅气又不失风范,最好是你们动物里最凶狠的那种!” “老虎怎么样?” “不行不行,它额头上那个王有点二。” “狮子?” “也不行,它脑袋那一圈毛太长了。” “……” 云苓无奈地制止它天马行空的想象,坦白说:“我是堆雪人,不是刻雪雕!” 不再理会系统过于离谱的意见,她径直蹲下团了一个圆滚滚的雪团,插上两根笔直的枯树枝,又将硬纸筒横切为二,当作系统的眼睛。 干净利落,简单快捷。 系统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虽然认为这个潦草作品根本没有发挥出它百分之一的气度,但愈看愈发觉得起码还是有三分神似在的。 “勉勉强强……”零零零还是有意维护宿主的手艺了。 云苓没发觉它机械声音卡壳了几顿,满意地说:“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堆。” 系统高速运转的数据流突然停滞一刹,磕磕绊绊地降低音量,有些出神:“好。” 它记忆里似乎也有人和它说过类似的话。 “等你出厂后,就是我的随行系统。” “等你成为首屈一指的零号系统,我就带你去看边缘极光。” “等你有一个实体后,我们就一起去各个小世界旅游。” “等你……” 【警告!警告!】 【系统管理权限封闭松动,立刻执行清理程序——】 系统的智能电波刚才似乎红了一下,但转而恢复正常。 它似乎有些能量不足,没跟云苓打声招呼就回了系统空间。 云苓还觉得有些奇怪,方才零零零身上的光晕瞬间黯淡了好多,结果没等她问呢,系统就自行进入休眠充能了。 她看着大小不一的四个雪人,玩也玩够了,该回去学习了。 好不容易薅到系统的羊毛,得把基础夯实才有把握应对实践中的各种难题。因为她未来即将面临的都是鲜活的病患,从小接受红色教育的她对生命永远心存敬畏。 从战争年代枪林弹雨走过来的国家,人命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很快,院子空荡荡地寂寥,屋内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规律地穿插着书页划破空气的翻动。 窗台上一盆长寿花开得欣欣向荣,重瓣花朵挨得紧密,一朵朵挤成簇状花团,摇曳在屋内温暖适宜的温度里,尽情绽放。 它很好养,即使在冬天的室内,也会花期长存。 傍晚,云苓放下笔,转了转手腕,拇指食指并拢,揉捏摩挲指腹的薄茧,大脑有些疲倦,昏昏沉沉的。 她目前头脑还算清醒,立即意识到自己身体可能有些不对劲,像是发烧的症状…… 一直以来,大家的称赞和批评我都欣然接受,也很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月票。希望大家可以多提建议,关于一些年代上的bug我肯定会及时修改,因为我也是边查资料边码字,可能有疏忽之处谢谢大家谅解。真的很感谢! 第六十章 齐潇潇 第60章 齐潇潇 因为云父云母中午上班前交代过,他们今晚很可能会加班,让她晚上不要等他俩回家,叮嘱她自己一个人锁好卧房按时睡觉。 体温升高,脉搏加快,四肢冰冷,头脑发热。 云苓一摸额头就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热了。她找到家里平时储备常用药的木盒,从一帘白色塑料小口里挤出白色小药片,温水吞服。 刚咽下去才反应过来,她应该直接从系统买特效药,副作用小,见效快。 虽说她从后世的医学资料里学习到安乃近因存在副作用而被禁用,但目前只能用这个凑合。 谁让她刚才脑子没转过来,都忘记了这码事儿呢? 可见,生病真的会导致头脑不清醒,这么简单的问题她都能忽视。 云苓乖乖地回屋躺到床上,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她什么时候能把系统商城里的退烧药复刻出来…… 日落月升,地上落雪一点点被黄昏的余晖覆盖。 待云苓再次睁眼时,一块温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身上也整齐地盖着棉被。 厨房似乎有轻微声响传来,但她并未慌张,因为若是贼人,不会还多此一举地给她降温。 她下意识以为父母提早回来了,拖着虚弱无力的双脚,扶着墙壁,循着动静而去,刚要叫人便看见这道熟悉的身影忙来忙去。 “潇潇?你怎么来了?”云苓喜出望外,苍白的脸颊激动泛红,唇角扬起意外的惊讶。 齐潇潇转身,把中午剩下的汤饺捞到碗里,放到餐桌上,招呼她:“谢姨没跟你说我要过来吗?” 云苓拂去额角的薄汗,这才想起来:“哦对,她说了,是我烧糊涂忘记了。” 齐潇潇又端出一碗,是她自己的,上面飘了一层油泼辣子。云苓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她这吃法,属实是被震惊到了。 “你不会怪我擅自进你家厨房做饭,还给自己顺了一碗?” 齐潇潇突然变了个模样,右手翘起个兰花指,轻轻置于鼻前遮面,幽幽声音传到耳边,语气里满是委屈。 “……” 得。 云苓就知道这顿饭不是白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时不时就跟换张脸皮似的成日唱大戏,演的还都是受欺负小媳妇儿戏码。 如果系统此时在的话,一定会立刻指出这种行为其实本质上属于“戏精”加“绿茶”。 云苓心累叹息:“行了,别跟我在这演了。从咱们认识开始,我家就跟你家似的,我的床你随便就躺上去睡,厨房也任你进,之前蹬鼻子上脸还要我特地去买你点的那几样菜,当时你怎么不给我演这出呢?” 她面无表情地细数齐潇潇各种厚脸皮行为,虽然徐徐道来,但云苓还真是一点埋怨都没有,她俩的感情胜似亲姐妹一般,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 汤饺已逐渐转温,正是适口的温度,再搁一会儿就坨了。 “现在能让我吃饭了吗?”云苓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面食,病好过后饥肠辘辘,食欲大开。 齐潇潇摸摸鼻子,清清嗓:“吃吃。” 云苓边吃便调侃她:“你真应该上舞台而不是蹲灶台,真是浪费了你的好天赋。” 她原意是打趣,没想齐潇潇倒意味深长地陈述:“我这都是千锤百炼磨出来的天赋,人生百态、世事无常我都见过了,到头来还是简简单单靠手艺的厨子适合我……” 云苓戏谑反问:“年纪轻轻,阅历不浅呗?” 她是一点都不信对方的说辞,两人的成长历程大差不差,基本都是顺风顺水地过来,这小姑娘哪来那么多历尽沧桑的心得感悟? 但齐潇潇沉浸在皮薄肉多的汤饺中,没空再解答云苓的疑问。 二人在明亮的灯光下静静享受完热乎的晚餐。 齐潇潇喝完最后一口饺子汤,满足喟叹:“还得是原汤化原食,爽——” 她们已经快十八了,云苓也懒得纠正她翘着二郎腿的混混坐姿,自觉地站起来收拾碗筷。 “行了行了,你还病着呢,少碰凉水,一会儿我去洗。” 齐潇潇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仿佛大橘猫饱餐一顿后懒懒伸腰,她实在不想现在立马起来刷碗,但也不能让云苓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干活。 云苓从暖壶里倒出少许热水兑进冷水中,挥挥手拒绝:“你歇着,我都已经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齐潇潇也不再客气,心安理得地趴在桌子上,望着云苓忙碌地背影,忽然提议:“以后我做饭,你刷碗,咱们都不用结婚,俩人直接搭伙过日子得了。” 这年头不结婚,即使家里不施加压力,街道妇联也会来天天上门进行思想工作,工作单位同样耳提面命地变相催促。 他们城里大部分还能等到法定年龄之后再考虑,但许多农村可是十六七岁就相看人家,先办酒席了。 云苓只当她在胡说,漫不经心地陪着她玩,随意应和:“行啊,那我算是沾光了,毕竟你们齐家菜可是声名远扬的。” 良久,齐潇潇自行叹了口气,轻声呢喃:“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命中注定跟人家要在一起的……” 听力被水流声覆盖,云苓听得模糊,停下手里动作,抬眸问道:“谁?跟谁在一起?你是不是有……嗯?” 她的眼神揶揄犀利,齐潇潇被盯得起鸡皮疙瘩,连忙否认:“没!没有谁啊,我要是有苗头,第一时间跟你说,让你给我把把关!” 云苓闻言,也不再故意戏弄她,把碗筷放进橱柜,又拿了块抹布擦桌子。 齐潇潇背过去拍打嘴巴,差点泄露了秘密。她的这些事儿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云苓带她去卧室里待着,正要在书桌前坐下时,手里的书本突然被抽走。 “不是!以前咱俩各玩各的也就算了,如今久别重逢刚见面,你就把我这个客人扔在一边自己学习去,好意思嘛?” 齐潇潇拎起书,读出封面书名:“生物……材料概论?你学医的看这个干嘛?” 她翻了几页,从里面调出一张笔记,记录的都是机械相关知识的大纲。 仔细观察后,她疑惑道:“欸?不对啊,这不是你的字迹!” “但这字还有点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齐潇潇苦思冥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挖掘到了一星半点的信息,“啧,这个好像是季清云的字?” 云苓把书和纸取了回来,压紧白纸上的折痕,塞进固定的书页中,板板正正地放置在抽屉里。 “是啊,怎么了?” 她坦坦荡荡承认,倒是让齐潇潇不知作何反应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反正季清云终生未娶,跟云苓应该没什么感情纠葛。 第六十一章 齐家 第61章 齐家 云苓还以为自己会被她拷问,结果对方却鸣金收兵了。 “既然不让我学习,那咱俩随便聊会儿天。” 她俩随意惯了,即使同处一室,一整日不交流也是正常。但云苓退烧后眼周酸涩,确实不适合长期用眼,齐潇潇此举也是为了她好。 云苓把书桌的椅子拖到床边,正对着齐潇潇,放松地话起家常:“听我妈说,这大半年,你在华平饭店里混得风生水起啊?” “哼哼,那可不,这厨房里的活儿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齐潇潇眉飞色舞,张扬肆意,仿佛什么困难都打不倒她。 云苓很钦佩她这种无时无刻不发光的小太阳性格,永远积极向上,永远乐观开朗。而且她的有些观点十分稀奇,不得不承认,和她待在一起久了,云苓也会被影响到改变陈旧的理念。 像齐家这类烹饪传承,遵循传统观念一向是传男不传女。 可齐潇潇愣是凭借自己的勤学苦练,习得一身好本事,令齐父放弃了自己的大儿子,转而悉心培养这个小女儿。 齐潇潇的大哥也是混,仗着会投胎,出生就是祖传手艺继承人,父亲栽培,母亲偏爱。可惜性子歪了,整日游手好闲,和一群小混混待在一起,要么飞人家帽子,要么偷人家自行车,三天两头被工纠队逮起来批评教育。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但归根结底,还得是齐潇潇自个儿的本事硬,她的努力实实在在地落实了主席所言——“妇女可顶半边天”。 云苓随口提到:“你哥还那样?” 齐潇潇语气里带着不屑,明晃晃地瞧不起她哥,“还那样呗,就是最近又不老实了,给家里整出个幺蛾子。” 云苓这下好奇了。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齐大哥本身没什么坏处,就是外人容易论是非,总在背后说她家攀高枝的闲话。 去年,齐大哥在公园溜达,碰上了一个文艺女青年,嘴贱说了两句浑话,调戏了人家,所以理所应当地被扇了一巴掌。 本以为此事便过去了,结果年前那姑娘主动找到他家门口,口口声声就是要和齐大哥谈朋友。 齐大哥一头雾水,家里人弄清楚后前因后果后,也搞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这女青年家庭条件极好,齐父稍微谈了点就动了心思,心里不在乎她的意图是否好坏,只是松口让齐大哥自己看着办。 可齐大哥那脑子,三言两句就被忽悠走了,相处俩月不到便开始谈婚论嫁。 云苓认为只要人不傻,都能看出此事另有蹊跷,故而格外讶异:“齐叔怎会如此草率?” 齐潇潇无奈摇头:“你知道,我们这种祖传手艺一不小心就会被判为四旧,所以尽管我爸在华平饭店当大厨,也难免有点儿见风是雨。再者,那姑娘家里有委员会的。” 她心知齐家不会有半点纰漏,未来也不会经历齐父所担心之事,只是他在杞人忧天罢了。 但此事是齐家必经之路,所以她不可以阻拦,只能按照命运的脚印步步前行。 云苓还是觉得过分可疑,不过齐潇潇本人都没有发表其他意见,说明其心里有数,她就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那……那个姑娘品行如何?” 云苓这样问,但齐潇潇却一言难尽。 她总不能说,人家故意找了个她哥这样既窝囊又好骗的小混混,就为了摆脱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对象,一心要和家人对着干? 而且她这个“准嫂子”还声称要做主席倡导的那种自立女子。 因为主席早在五十年前就发过一篇《女子自立问题》的文章,其中讨论到:“男女之间,恋爱只算附属,中心关心,还在经济。” 所以,这位女青年高中一毕业,就靠家里的关系顺利进入纺织厂工作,没干多久还成功分配到了住房,达成经济独立后,转眼跟了她哥。 齐潇潇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 真是无从说起。 其实就算是她靠家里关系找到工作,但只要自己兢兢业业好好干,也算是经济自立了。 但就是眼光不好,偏偏死心塌地的要和齐大哥结婚。 虽然齐潇潇对她哥嗤之以鼻,但好歹也有血缘关系,他这人是没啥优点,但唯独听老婆话,妻子说一他不说二。 两人婚后还是过了一段胜蜜糖甜的恩爱生活,但很快随着齐大哥能力有限,即使拼命按照妻子的要求努力,也弥补不了二人的差距,所以之后便经常性吵架。 不过这都是可预料的,因为齐大哥婚前婚后完全是一个样子。 所以齐潇潇万分不理解她嫂子,这个人处对象已是如此朽木不可雕也,为何还会认定他婚后有飞跃式的进步?难道是爱情的力量? 最后,她只好犹豫地说出一句:“还行,就是有时候对她的想法感到费解。” 云苓了然,不是一路人呗! 她安慰道:“反正也不是跟你过,她跟你哥合得来就成。” 齐潇潇面色如吞了一只死苍蝇似的难看,特别想大声呐喊:这姑娘和她哥也未必合得来! 一个心高气傲还事事拔尖,一个烂泥扶不上墙日日混,能合拍才怪嘞! 齐潇潇一想到未来她即将面对的那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就头疼得厉害,毕竟她这位好大嫂可不是容易解决的善茬。 她长叹一声,然后将烦心事儿抛之脑后,“不说他们了,你在乡下过得怎么样?” 云苓把她未来几年的规划都列举出来,计划翔实缜密,有理有据,从大致布局到细枝末节都分别预演了生产培育、产品加工、销售途径、面临困难以及解决办法等全面流程。 齐潇潇接过她的笔记本一页一页翻过去,逐渐目瞪口呆,这简直是把好几个项目计划书按照时间线串联到一起,环环相扣,有条不紊,即使放在后世也是一本出色的项目战略书。 她惊讶:“你这什么时候准备的?” “下乡之前就有大致想法了,这大半年在不断完善中,现在算是初期筹备阶段。” 聊的太久,两人都有些口渴,云苓起身去拿方桌上的暖壶,往搪瓷杯里倒了些热水。 齐潇潇纵观全书,并无不妥之处,心中再次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 尽管这个时代的科技、生活、能源都很落后,但人才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你是真厉害!”齐潇潇也不是没当过现代的项目总经理,这份计划在她看来可实行程度很大,“对了,我听说季清云去找你了?” 她穿进的这本书里没压根没提云苓的生平,只在危急关头出现救过男女主几次,所以压根没有表此人的感情线。 但作为朋友,齐潇潇还是很关心云苓的想法。 云苓表情没什么变化,自然地应下:“是啊。” 随后又看了一眼好友,淡然微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妈也试探过这事,我的回答就是没可能。” 她没多说,点到为止。 齐潇潇也明白,心下隐隐担忧,不会她这俩朋友一个个的到最后都要“出家”? 第六十二章 穿书 第62章 穿书 毋庸置疑,作为星际时代的一名系统任务工作者,位列榜首的齐潇潇穿梭过无数个小说世界,当过女主,伪装过反派,也成为过路人甲…… 她是胎穿到这本《一跃骄阳》的年代文中,成为男主云知跃的青梅竹马。但她仅仅是云知跃众多女主角的其中之一,甚至最后还惨死在绑匪之中,后期一直出现在他的悲痛回忆中,俨然是天上月的存在。 所以对她来说,扮演是最驾轻就熟的本职工作。 她来到这之后才结识了云苓,这个在文中出现过几次的男主堂妹,数次救男主于水火之中。 她真的很喜欢云苓。 因为她的接近,云苓在书中的分量也逐渐增加,但还是不清楚她的未来走向,就仿佛其他人都是命中注定的路线,但对这个人的前路一无所知。 不过这也不重要,任务者大忌便是将书中人物当纸片人来看,也绝对不可以主动更改角色命运线,否则会接受系统的严厉惩罚。 齐潇潇从云苓家出来,仍沉浸在再会好友的欣喜中,刚回家就看见大院门边站了一个挺拔如松的人影。 她都不用细瞅都知道是谁,“云知跃,苓苓回来了你来我这儿干嘛?” 青年本来还立在门口大树旁向上望,来回踌躇,纠结到底上不上去找她,没成想她才刚回来。 他面露担忧,语气急冲:“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不到最近有两伙混混经常在晚上的巷子里约架,你自己一个人多危险啊……” 齐潇潇知道他担心自己安全,但这口气她实在听不惯,感觉她做了什么坏事被人训斥似的,所以眼神就故意往旁边瞟,就是不对上他的视线。 “齐潇潇!” 云知跃见她满不在乎的态度,心里压着火,怒声低吼。 齐潇潇白了他一眼:“云知跃,你是我的谁啊?天天对我管东管西,我爸妈都不会对我呲牙咧嘴地训斥!” 两人之间的气势此消彼长,齐潇潇一发火,云知跃就蔫了。 “那……我不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吗?”他唯唯诺诺,有些委屈,“我……我语气不好,跟你道歉成不?” 齐潇潇当然了解他脾气,嘴毒心善,也没计较,语气软了几分:“行,下次好好说,你来找我什么事儿啊?” 她其实心里知道剧情发展,也猜出他具体所为何事,但还是想听他亲自说出来。 云知跃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闷闷说道:“我……要去参军了,去年八月份我爸就想让我报名,但我没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年后我就要去参加我爸给我安排的集训,结束后就正式入伍了,可能很久也不会回来一次……” 齐潇潇平静无声地凝视他,温和欣慰,更多的还是替他高兴。 此时她不是观剧的局外人,而是云知跃的白月光——齐潇潇。 她的目光清澈如溪,看得云知跃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愣愣出神,甚至一时间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没过多久,夜风习习,寒霜胜雪,微凉刺骨。 他回过神,提了一口气,“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为携手并进的革命战友?” “我的父母在恋爱和结婚这件事上很开明,而且他们很早就认识你了,也很喜欢你。他们各有各的事业,即使退休了也有津贴,所以我以后所有津贴都交给你来掌管。” “我刚进部队只是小兵,没有随军资格,但我会努力奋斗,争取申请上部队家属房。如果你愿意随军,我就提前准备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给你在首都安置好住处,一攒够假期就立马回来。” “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生活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你只要跟我说了,我就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我……我……” 他不清楚自己还有哪里没想到位,还有哪些能打动她的优点没说出口,以至于过度紧张到结巴。 一向骄傲到极点的青年,如今好似烧红的虾子,在心悦的姑娘面前,弯下自己笔直的脊梁。 最后,他半晌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有些丧气,破罐子破摔地问: “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啊?”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我也不勉强你,以后也不会再来纠缠,只要你……” “我愿意。” 女孩子清甜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微弱月光下她的面孔有些朦胧,恍惚飘渺间,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云知跃磕绊地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齐潇潇笑他一点定性都没有,二十的人了,还是个愣头青,便走上前,附到他耳边轻道: “我说——我愿意!” 然后缓缓呢喃:“这下听见了吗?” 云知跃呆呆点头,忙不迭回应:“听、听见了!” “你喊这么大声干嘛?”齐潇潇慌乱望了一眼院内,见没人出来才松了口气,“你这么大动静,一会儿我家里人都知道了。” 云知跃摸摸鼻子,面上压抑不住的喜悦,好声好气:“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齐潇潇仰头,一下子撞入对方的心间,杏眼明眸,水光潋滟中映着青年俊朗的笑颜。 “我跟你说明白,这事儿咱俩都不能跟家里人说,成不成还得看你表现,你别以为现在就能掉以轻心了。” 虽然现在确定恋爱关系就相当于奔着结婚去的,齐潇潇这种先试后爱的做法显然很稀奇,但云知跃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认为,无论是恋爱还是结婚,作为男性,都要充分听取并理解女方的意见,给彼此一个尝试的机会未尝不可。 这事儿他要瞒得死死的,要是他真没做好,齐潇潇不满意,最后分开,也得考虑女孩子的名声问题。 尽管谈过恋爱且分手并非是见不得光的事,但他还是要考虑更细致一些,尽量减少对她的任何不良影响。 “好,你放心,你不同意之前,我绝不跟别人说咱俩的事。” 他一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齐潇潇对这一点很放心。 “那行了,你回去,我也回家了,这外面冻死了。” 齐潇潇洒脱的方式打得云知跃有些措手不及,他还以为两人会再温存一下,结果就这么突兀地大结局了。 但一听到她说冷,就也不在乎这一时的缠绵缱绻,连忙催促:“那你快进屋,我下次再来找你。” 他亲眼盯着女孩像只小松鼠似的蹑手蹑脚摸进门,才傻呵呵地笑着离开。 第六十三章 穿帮 第63章 穿帮 几日后,云苓约好钱莉去烤鸭店,特地换上了大伯母给她织的红围巾,快过年了,有点喜庆气。 “云苓,这儿!” 钱莉早就在位置上等候,桌上已摆了几碟小菜。 云苓脱下围巾随手放在椅子上,问:“点好菜了吗?” 钱莉将纸菜单递给她,“点了烤鸭,其他热菜等你来了再点就来得及。” “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就行,我啥都不挑。”这也是她的一大优点,不挑食好养活,吃得好还是吃得坏不影响她的食欲满足感。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咱俩客气啥,就等你宰我一顿呢。” 两人谈笑风生间开始大快朵颐,几近杯盘狼藉时,却又被叫号,来了一道杏仁豆腐。 钱莉满头雾水地到柜台问:“我们没点这个啊?” 服务员对了一下单子,确认:“刚才是一位男同志添的菜,还把账给结了。” “?”钱莉疑惑,一脸懵懂。 云苓走上前问:“您还记得那位男同志的样子吗?” 服务员扫视全场,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人,指着他对二人说:“就是那桌,一男一女,男同志付的钱。” 云苓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眼就识别出那两道丝毫不陌生的背影。 她转头告知钱莉:“那俩是我熟人,要不要过去认识一下?” 钱莉天生外向,自然不会拒绝云苓要互动分享自己交友圈的行为,“认识一下呗,正好把钱还给人家。” 云苓泰然笑之:“钱就不必了,跟他还用不着分得这么细。” 两人走到角落里,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两人妄图鬼鬼祟祟地隐蔽身形。 “堂哥,我都看见你了。”云苓无奈捂住额头,食指勾起,指关节敲了敲女同志面前的桌子,“还有你,齐潇潇。” 两人讪讪抬头,齐潇潇小声埋怨:“我就说你别自作聪明地去付账,一准被发现……” 云知跃连忙求饶:“我这不是习惯了吗……” 云苓拄着额头,眼神意味深长,“你俩这是有别的事啊?” 两人顿时止住嘴。 她也没深究,只要不瞎都能察觉出这俩人之前的苗头,如今看来应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喜可贺呀! 云苓心融神会,微笑着替他们转移了话题,将焦点关注到钱莉身上:“这是我下乡时认识的好朋友——钱莉,她家是xc区的,但离得不远,有空可以一起约着出去玩啊!” 齐潇潇率先伸出手,主动释放善意:“你好,我叫齐潇潇,潇洒的潇。” 云知跃面如平常,不过分热情但也不失礼节,“钱同志你好,我是云苓的堂哥,云知跃。” “你们好。” 钱莉大大方方的性姿态很讨喜,没几分钟就和齐潇潇打得火热,显然这两人的个性十分契合。她第一次遇到比她还跳脱活泼的女孩子,齐潇潇也格外喜欢和剧情以外的人相处。 趁两位女同志聊天的间隙,云苓歪头偷偷耳语:“你俩是不是正相处着呢?” 云知跃眼神躲闪,侧过脸,吞吞吐吐道:“我不告诉你。” “……”云苓瞠目结舌,嘴角微抽。 她这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堂哥难道不知道,说出这句话其实无异于变相承认吗? 谁知道啊,这云知跃以前顶多是有些冲动暴躁,但脑袋瓜是聪明伶俐的啊! 结果刚一陷入爱河,瞬间变成了不过脑思考的二傻子。 她瞄了眼齐潇潇,心下安慰自己,这对里好歹还有个理智清醒的。 这边两个女同志已经欢欢喜喜地约好过两天去十窖海滑冰。 “两天后,我那天有时间。” “行啊,反正我都有空,都看你。” “那就说定了啊!到时候我给你介绍我其他的朋友,你们肯定玩得来。” “一言为定!” 云知跃送齐潇潇回家,而钱莉和云苓也要坐上各自回家的公交车。 “苓苓,别忘了过两天滑冰!”钱莉临上车前还冲着云苓呐喊,生怕她忘了似的。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点回家!” 云苓无奈笑笑,倒是没想到这两人聊得这么好,仿佛一见如故。 到家后,她按例躺在床上,进入了系统空间的医院中。 【滴——打卡成功!奖励医院制度管理手册一本,升级指数五十点。】 【欢迎宿主进入1970医院,目前医院升级进度4,请努力完成今日导师派给您的任务哦!加油!】 也许是系统升级后,连这些导航词条都人性化了许多,甚至有时连一向冰冷的无情播报都替换成了可爱的娃娃音。 她眨眼的功夫,就瞬间传送到了办公室。 “小云,我今天先带你查房一次,完事儿后再执行主治医嘱,还有首查简单书写、病程。” 云苓的脚刚落地,就听到黄教授下达了前半段日程的任务。 黄教授是1970医院普外科的主任医师,如果非要比对现实医院的话,云苓估计她和爸妈医院里的吴教授是差不多相当的水平。 其实这已经是她进行医院任务的第四天了,每天的进度条会如蜗牛般向前挪动一个百分点。 而如今她的任务几乎还是在零零碎碎的“打杂”。 但她认为,系统这样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无论她的如何、成绩多么优异,从进入医院的那一刻起,都要放低心态、重新归零。 相信大部分医院规培时也是如此。 任何在别人看来不起眼的小事,比如:检查病人的体温单、出入量、血压等数据,还是关心昨日的夜班情况,在云苓眼中,都是不可忽略、不可简化的细节。 医生或许不需要多么敏感泛滥的同理心,但一定要保持细致入微、严谨求实的职业操守。 云苓从医的初心确实是高耸入云,但她的心态却可以低入尘埃。 不骄不躁方能脚踏实地。 她很快进入了状态,亦步亦趋地跟在黄教授身后,掌心的钢笔飞快地书写,全神贯注地盯紧每一处流程,同时还要发散思维地考虑这类病症相关病因主要包括什么,有没有更合适无害的治疗方式…… 查房期间,她还在黄教授的指导下,主动和病房护士以及检查科室反复沟通,详细确认病患近日的用药、检查等安排。 这和久坐在书桌前是不一样的辛苦,在系统医院的每一刻都是争分夺秒。 上午结束查房后就开始接受新入院的患者,一般情况会先询问他们的家族病史、急查血常规、开检查单、速写简版病历……然后观察其他患者今日出具的化验结果,如有异常,她需要及时汇报给黄教授。 这些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流程是枯燥的,但问题是层出不穷。 在她的意料之外,存在某个病人会隐藏自己的病史,尽管再三强调也没有用,也有些人由于文化程度较低,确实不知道什么算作病史。 而且检查化验的设备也很简单——显微镜、计数板、沙利氏比色计和其他辅助材料。 完全不似她在系统商城里看到的那类庞然大物般的检验仪高级,唯一一个通过香江公司从鹰国进口过来的高级仪器就是那台eel血细胞计数仪。 黄教授说:“如果发生意外,即使是院长没了,这台仪器也要安然无恙地保存好。” 云苓流连于系统商城里的先进仪器,对比之下,也无奈于科技落后的弊端。 似乎是明明她有机会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但苦于缺乏升级指数而被迫放弃。 系统每每感知到她这种情绪是都会劝解:“宿主,这些都只是数据流,连人工智能都算不上,压根没有生命的。” 云苓自然不会混淆这二者的差别,可她却说:“我如今没法救这医院里的病患,以后也必然会亲眼见证真实的生命从我手中流逝,因为总有绝症无法攻克,总有科技需要突破。” 系统哑然。 或许医生永远没法阻止死神的降临,但是可以延缓他们逝去的步伐。 再怎么无奈,云苓也从未动摇过坚定的信仰,因为人总是会让奇迹绽放。 第六十四章 冰场 第64章 冰场 十窖海,冰场。 “老张给你们磨好刀了,直接进去就行,我还得等一会儿别人。”云知跃把她们三个各自的冰刀鞋分过去。 齐潇潇问:“还有谁啊?” 云知跃:“还有许文华他们。” “许文华?”云苓问完后,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云知跃他们部队大院的一个人,不过并不熟,“那我们仨先进去了,你到时自己带人来找我们。” “行!” 云苓她们进去后,云知跃又等了十分钟才等来人。 “不是我说,约好的局你给我迟到二十分钟,像话吗?”云知跃锤了对方肩头一拳。 许文华和其他两个朋友都连忙道歉:“实在对不住啊,云哥,来的路上又遇到上次那帮人了,把老七的帽子给抢走了,我们追了一路才给要回来。” 四九城里的混混要说最看不起的是哪类人,估计就是他们大院的子弟了。 三天两头主动上门找茬。 云知跃偏头看看老七,然后拍了拍他肩膀,“等下次,我帮你把这场子找回来,不想把事情闹大,饶他们几次还给他们脸了。” 老七憋屈地猛点头。 “先说好,今天我堂妹和我……朋友都在里面,一会儿说话都注意点,别跟私下似的。”云知跃的话语权还是很高的,他们兄弟几个都唯他马首是瞻。 许文华敬礼:“云哥你放心,保证不碍女同志们的眼。” 云知跃笑骂:“德行。行了,咱进去。” 他在冰场张望一圈,很快就捕捉到了云苓的红围巾,没一会儿就滑到了齐潇潇旁边。 齐潇潇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其他人,低声警告:“你离我远点儿,别让其他人看出来。” 云知跃见她一脸的警惕,心里发笑:“你要是再这么不自然,不用我说什么,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故意逗她:“以前我们四个出来滑冰的时候,我也一直在你身边,你那时候怎么没让我离远点呢?” 齐潇潇觉得他无理取闹:“那时候和现在哪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我们是朋友,现在……”她下意识顺着他的思路解释起来,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咬牙切齿,“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云知跃眼看要把人惹急眼了,赶紧扑火:“哎,别生气呀,咱俩去比一圈去,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俩人和大部队分开,独自划走,钱莉歪头问:“你堂哥和潇潇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云苓笑而不语,这俩人口口声声说要搞地下,结果压根藏不住那眉来眼去的腻歪。 “云苓同志。”许文华慢慢凑近二人,然后偷偷塞给云苓一张小纸条,“这是季同志托我给你的。” 他像个地下特务似的塞完字条就一溜烟滑进人群中,云苓连问都没能问两句。 钱莉嘴角噙着笑,十分有眼力见:“我先自己去玩会儿了,你看完再来找我!” “哎,不是。” 云苓叹气,看个纸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分钟都不到就能读完,她何必如此呢? 不过现在确实是一个好时机,她张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有一事相求,可否登门面谈?” 让她去登季家的门? 云苓无奈笑出声,看来这次他遇到的阻力不小啊……都肯央求她这么“无礼”的要求了,这要是帮了他,以后还得欠自己一个大人情。 说实在的,季家这趟浑水,和她实在没有关系。 但是季清云好歹是她十多年的挚友,不帮似乎也说不过去,而且他想做的事于她而言目标是一致的。 于情于理,都得去一趟,就是这个人可真会给她出难题。 云苓背手如尖尾羽燕般飞速驰骋冰面,很快追上了钱莉,见她一脸呆呆地望着一处。 “你看什么呢?” 钱莉轻语:“那个,好像是俞怀瑾。” 云苓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一对男女,“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人?” 她有些失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略显亲密的关系,沮丧地点头:“就是他,我还以为上次他对我也有好感呢,没想到是我一厢情愿,当时还互留了地址,他还说到首都后就来找我,结果……” 云苓仔细观察了二人的相貌,转头安慰她:“你别多想。你看那两人的眉眼是不是有些相似,或许人家还有亲缘关系呢!” 钱莉看了好一会儿,确实觉得有些像,但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那你说,我都到首都这么多天了,他都没主动来找我,还和别人一起出来滑冰……” 云苓是发现了,陷入爱河的女同志都很容易钻牛角尖,“如果你有疑惑,不如直接去问他,不用那么纠结地自己在背后瞎想。” 钱莉现在的表情有些扭扭捏捏,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落落大方。 她犹豫地问:“我不知道怎么说……” 云苓叹息,恨不能逐句逐字地教她:“先打招呼,然后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要是他有心自然会主动解释。要是他没反应过来,你再继续问:早知道你有空我就约你一起出来玩了,反正都是朋友,人多还热闹些。” 但她没说接下来的那句话,担心打击到钱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要是他还没解释,认了朋友这个词,就……” 钱莉眼神有些惊奇,“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果断的人。” 云苓扶额:“我给你的印象难道是很拖沓吗?” 她摇摇小脑袋,老实说:“不是,就是感觉你待人很温和,以为你对待这种感情之事也会很委婉地处理。” 但是她转而又补充:“不过,其实也不尽然,上次你拒绝那个傅同志就蛮干净利落的。” 云苓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立马反应过来,面带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干净利落的拒绝傅同志的?” 钱莉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然后飞快跑走,边走边喊:“我不知道,我没偷看!” 云苓无语,怒极反笑,气得舌尖顶腮,冷静的面具顿时崩裂。 她就知道那天那么晚才出来送饭绝对不止是这人口中说的那个表面原因! 第六十五章 误会 第65章 误会 虽然羞愤于对方偷听小话,但云苓还是跟了上去,生怕她应付不来之后的情况。 这偷听的事以后可以慢慢解决,毕竟钱莉虽然八卦,但之前也没漏过嘴风。只要她好好解释,云苓还是比较信任她的。 她一个急刹车就滑到了钱莉身后,听他俩对话。 “钱、钱同志!”俞怀瑾一见钱莉,就激动得说不出来话。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钱莉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似乎兴奋得都不结巴了。 “啊,好巧哈哈哈哈哈……”钱莉也跟着傻傻地笑着,几乎都快忘记她来打招呼的目的了。 “……” “咳咳!”云苓站在身后戳了戳钱莉的腰,暗示她别傻乐了。 “哦哦哦,对了,俞同志,你、你……”钱莉说着说着突然卡壳忘词了。 云苓:“……” 她突然有些担忧,这姑娘以后和人处对象不会被骗惨! 没等钱莉开口问,俞怀瑾就主动说:“对了,钱同志,这是我表妹洪娇。自从我到了首都后,就一直被我外公拘着,还是我表妹特地来找我,我才有一天的假期。本来打算下午就去登门拜访履行诺言的,但没想现在就遇见你了,还真、真是有缘……” 钱莉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么多、这么快的话,他面色有点焦急,好像很急切地在向她解释这些事,甚至都不用她主动开口。 她之前还误会他不善言辞,这不是挺能说的嘛! “哦……” 一时间,钱莉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愣愣地点头。 云苓倒是觉得这人很上道,她很欣赏这种一开始就规避掉所有风险的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啊! “娇娇,这是钱莉,钱同志。” 洪娇笑眯眯地伸出手,“钱同志,我可是听我哥提起过你哦!” “娇娇!”俞怀瑾听到她说这话,顿时急了,面色涨红,连忙站到二人中间挡住她。 钱莉依旧有点呆呆的,不知所措。一方面陷入之前的信息轰炸中,一方面又很好奇俞怀瑾是怎么评价她的。 洪娇勾唇一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们了,我对另外这位女同志还蛮感兴趣的。” 云苓心领神会,瞬间明白她的意图,跟着接话:“我也是。” 于是,片刻的功夫,俞怀瑾和钱莉又回到了火车上的状态。只是与上次略微不同的是,钱莉的耳垂微红,垂着头,也不再侃侃而谈。 虽未言语,但仿佛有一朵朵红云在周围飘逸。 “钱、钱同志,我、我……”俞怀瑾一夜回到解放前,给自己打足了气,问道,“你下午有、有空吗?” 钱莉很认真地思考,然后回答:“我要去我朋友家学习。” 俞怀瑾喉结动了下,垂下眼皮,情绪低落,“哦……那好……” 钱莉盯着他良久,才说:“不过,我可以和她说一下,改到别日再去。” “真的吗!” 他瞬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睁着溜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钱莉突然感觉心口被一箭击中,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我又不会骗你。” “那、那就这么说定了!”俞怀瑾似乎还有些贪心,乘胜追击,“那中午我请你们吃饭,这边有一家卤煮非常好吃!” 钱莉傲娇地哼了一声:“行!” 两人直接订下了接下来的日程,反而是被安排的云苓此时有点棘手。 “洪同志,我也向你保证,钱莉她是一个很天真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借恋爱去骗人的手段,她自己不被骗就不错了……” 面对态度有些强势的洪娇,云苓头一次感受到这种硬刚的麻烦。 “哼——那就行,反正我说明白了,我表哥他这个人很傻,有点一根筋,还很轴,要是有人骗他,我可不会放过别人!” 云苓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反击:“我知道我们肯定都会向着自己亲近的人,但是我也不希望我们会因此产生误解,而开始怀疑他们两个的人品,这并不是你我所期待的结果。” “而且我相信钱莉,或许每个人都会有各自的小缺点,但她纯真直率,不会拐弯抹角,也绝不会做出你口中的那种事。” 洪娇起初有些半信半疑,但现在终于算是放下心了。 “是我之前言辞过于偏激,我在这里跟你和钱同志道歉。不过你也别怪罪我杯弓蛇影,实在是我们家的情况有些复杂,由于是家事所以并不太好言说。不过,我表哥跟谁在一起都会遇到很多阻碍,所以我更不希望他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苓也并不在乎别人的家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她主动递上台阶,缓和一下之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们的困难自然是他们自己面对,咱们都不必太操心。” 洪娇灿烂笑语:“话虽这么说,不过我想你回去之后肯定还是会跟钱同志多番叮咛?” 云苓眉眼弯弯,莞尔一笑,“还真被你说对了,你不也是吗?” “不然也放心不下啊。”洪娇转头看向云苓,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不得不说,我感觉咱们俩是有一点像的。” 其实准确来说,并不相同。 洪娇是明艳张扬的个性,力求在气势上先压倒别人的强势;而云苓是外柔内刚,看似和善实则强硬,对人都习惯先戴上温润的假面,绵里藏针地解决问题。 但又很相似,本质上都是吃软不吃硬,骨子都带着坚决的硬劲儿。 “和契合的人相处起来总是很愉快。”云苓握住她的手,面露微笑,“我也很喜欢你。” 钱莉和俞怀瑾从不远处飞滑过来,看她俩相处分外融洽,还有些意外。 俞怀瑾意外是他表妹性子硬,对初见的陌生人一般不算友好;而钱莉却有些吃味,云苓一开始对洪娇的态度可比她好太多! 她顿时离开了俞怀瑾身边,故意挽上云苓的胳膊,“苓苓,俞同志一会儿说要请咱们吃饭。” 洪娇算是彻底信了云苓的话,这人的态度摆得如此鲜明,甚至在外人看来会很拙劣,怎么会有脑子骗人呢? 云苓摇摇头:“你跟俞同志去,我得和潇潇他们一起回去。” 她的本意一方面确实不能扔下齐潇潇,因为他俩还需要她来打掩护,另一方面也是想给钱莉二人提供更多的相处空间。 但钱莉似乎反而很失望。 “那好。” 俞怀瑾看向自家表妹,眼神明目张胆地暗示她:“你也不要跟过来。” “……” 洪娇无奈:“行行,我自己找地方去,可不跟你俩凑一堆。” 她还不能回家,否则外公必然会询问她俞怀瑾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云苓看出了她眼里的为难和纠结,主动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老莫?人很多,也热闹。” 洪娇思考半晌,应了下来。 钱莉见状,也急忙想跟着一起去,偏头看见了俞怀瑾才不情愿地放弃了这个念想。 她心中仿佛有两股绳在不断拉扯:想跟云苓一起去吃饭,但也想跟俞怀瑾单独相处。 啊—— 为什么世界上不能有两个钱莉呢? 啊,小云第一次说出口的“喜欢”居然是给了娇娇!!! 第六十六章 斗殴 首都展览馆餐厅。 街边明亮的玻璃窗垂挂白色乔其纱和天鹅绒搭配的幕帘。大门是罕见的金黄旋转门,一进去入眼即是挑空七米的奢华大厅,墙壁上挂着巨幅克里姆林宫油画,四壁是大理石墙砖,天花板顶上挂着简约大吊灯,主道两边竖立一排高大铜柱,中间四根柱子上由铜片鸟兽点缀装饰。 这一顿或许要吃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钱,所以尽管他们不差钱,但也不会豪横到一个月来好几次。 云苓点了罐焖牛肉、红菜汤和面包片,在场有三位女同志,所以她又多添了份樱桃冰激凌。 没做下多久,许文华和老七就有些坐立难安。 云知跃注意到,凑近低声问:“你俩咋回事儿?” 许文华面露难色,手指了指十点钟方向:“云哥,那帮人也在。” 云知跃看过去,正对上那里面的头头,心道晦气,小声劝:“今天有女同志在,不方便。” 老七憋着一口气但还是听进去了,不过却无奈道:“就怕咱们想息事宁人,他们却来主动招惹。” 他这话不假,他们大院的不惹事也不怕事,总有些顽主来挑衅,如苍蝇般惹人厌。 “来了再说,倒不至于在这儿搞事。”云知跃清楚,对方不会在餐厅里发作,很有可能是等他们出去了再闹起来。 果不其然,这顿饭吃得很平和,除了云苓察觉到气氛有些紧凝之外,其余都安然无恙。 “洪同志,你家离得远,我们先送你回去。” 他们都骑了自行车,来回也不慢,送人女同志回去也没什么麻烦的。 洪娇拒绝了云苓的好意:“不用了,我的本事你还没见过呢!” 云苓猜测她可能是练过什么功夫,所以才这么自信骄傲,不过她俩也没认识多久,也得注意分寸,便不再劝说。 其他几个人都在dc区,也就齐潇潇她家相对远一点点。 没等他们打算各回各家时,一群人就从后面小巷里钻了出来,来势汹汹,全非善类。 云知跃转头叮嘱云苓:“你们俩先回家。” 齐潇潇担忧焦急:“那你们怎么办?” “就他们这几个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云知跃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伙人,安抚她,“放心,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 云苓突然出声:“那你自己注意点,我们先回去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云知跃亲眼看着她俩离开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盯着对面这帮人,嘲讽道: “怎么?看来你们是过来认怂的,特地上门赔罪来了?” …… 另外一边,云苓抓着齐潇潇的手飞快跑远。 “苓苓,你等会儿!” 齐潇潇大力拉住她,喘着粗气,不敢置信:“你就真把他们几个扔下了?那对面快有十个人了,他们才四个,根本打不过啊!” 云苓微喘着说:“正因如此,我们才得快点跑。” 她扶着墙,脸颊通红,尽量调整呼吸,“我们留在那儿只能是拖累,到时候动起手,他们不仅得防着对方,还得护着咱俩,留在那儿根本没用。万一人家抓着咱俩故意挑衅威胁,怎么办?” 齐潇潇方才只是关心则乱,如今冷静下来,也不得不赞同她们离开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云苓摇头,喉咙干涩:“当然不行,明知道要吃亏怎么还能硬碰硬?这附近的公安局不远,咱们快点跑过去,他们还能少受点伤。” “再者,是他们先挑事儿,我们只是防御,就算要批评处罚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齐潇潇想也是,抓起云苓的手继续跑:“那咱别歇了,快点过去。” “……” 云苓差点滑了个踉跄,无语道:“真是见色忘义的好朋友!” …… 狭路相逢。 云知跃后背生生替许文华挨了一棍子,后槽牙痛得都要咬碎了。 他们只是出来玩,谁也没带家伙事儿,但对方不仅有钢叉还有铁棍,人数还占优势,这次真是要吃大亏了。 许文华一把推开人,扶起云知跃,着急喊:“云哥,你没事儿?” “没事儿。”他啐出牙齿渗出来的血水,手背粗乱地擦了擦嘴角,恶狠狠地防备着对方耍阴招,吩咐道,“你去喊人。” 许文华问道:“那你们咋办?” “别管那么多了,你快去!” 云知跃刚吼完这句话,就一脚踹翻了那个顽主头头,把他摁在地上猛揍,对方顿时就鼻青脸肿了。 一看大哥被直接碾压,周围的小弟恨不能群起而攻之。 许文华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回头望见,一人正靠近云知跃,妄图在背后给他一钢叉。 云苓此时也带着公安赶了回来,见对方即将下手的位置极其致命,不假思索地叫系统买了一个昂贵的高级防护罩套在了云知跃身上。 前后不过一秒钟。 那人下手狠辣,但在快要捅进云知跃身体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层空气阻力,怎么用力刺都刺不穿。 邪了门了。 他正迷惑不解时,就被一群公安直接摁在了雪地上。 “老实点!” “都别动!”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四位男同志身上多少都带了点伤。 云知跃尤为严重,途中帮兄弟抗了好几下,云苓都怀疑他可能不止有外伤。 “我估计等你回去,二伯娘都得心疼死。” 他们一行人来公安局做笔录,云苓借了红药水,给他们挨个简单处理外伤,等一会儿离开公安局还得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免得真有没发现的内伤。 云知跃被药水疼得呲牙咧嘴,一脸哀求:“那啥,能不能先让我在你家多两天,这脸上没那么眼中再回去?” 云苓抬眸瞧他一眼,没言语。 齐潇潇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发愣。 云知跃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语气幽怨:“回神啦!我都受伤了,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云苓收手,见两人又要开始腻歪,连忙站起来去给其他人处理伤口,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殊不知,齐潇潇脑海中想的事正与她有关。 第六十七章 分歧 方才,齐潇潇看得真切,那一钢叉差点就捅进云知跃的身体里了,而公安还有至少三步的距离才来得及阻止,可为什么云知跃除了些小伤以外,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她是一个高维世界穿梭过来的任务者,自然不会忽略这种不科学的细节。 那人仿佛被什么阻挡住了,所以才没成功。 虽然她当时心里松了口气,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合逻辑。 除非有外力帮助…… 她思考认真,一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直至云知跃的响指才猛然回神。 “没什么,除了这些淤青,你真没感觉有其他问题吗?”她还是放心不下,难免多问了几句。 云知跃傲然一哼:“那几个小喽啰还能奈我何?” 旁边男公安适时拆台:“我们要是没及时赶到,这位同志可能已经在医院抢救了。” “噗嗤——” 齐潇潇不合时宜地被逗笑,看他还是这副不可一世的德行,终于放下心来,只要人没事儿就好,其他都不重要了。 云知跃强撑面子,梗着脖子说大话:“那是我故意让他的!有本事让他出来跟我单挑,保证揍得这孙子连他爷爷都不认识了!” 男公安严厉制止:“我可警告你们啊!这次是他们恶意挑衅,所以对方负全责。但如果下次你们主动去寻仇,我们也照样逮!” 齐潇潇连忙帮他解释:“公安同志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就是说说而已。” 公安点头,摆摆手:“那这没你们的事儿了,该回家回家去。下次在遇到这种事儿,别自己死要面子硬抗,学学这两位女同志,及时报警,及时止损!” 云知跃被齐潇潇瞪了一眼,乖乖应道:“知道了。” 从公安局出来后,云苓强硬地带着这四个人去医院做了个基础检查,确定没大问毛病后才放他们离开。 一路上云知跃骑车跟在云苓和齐潇潇二人身后,颇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大老虎,想硬气又硬气不起来。 “行了,我到家了,你俩也赶紧回去,路上注意点!” 齐潇潇的话虽是对两人说,可目光里的关切几乎都倾泻给了云知跃。 云苓眨眨眼,自行骑到街口,给两人留下充足的空间谈话。 “云知跃同志,以后寡不敌众的时候,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就先撤,什么都比不上身体最重要。” 齐潇潇的话有理,但云知跃是从小傲气到大的爷们脾气,丢人不丢面,怎么也做不出来临阵脱逃这种事。 他沉默不语,一看就是听进去了但不认同的态度。 “你什么想法?” 云知跃嘟嘟囔囔:“那多丢份儿啊……” 齐潇潇气笑:“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要不是云苓带我及时去报警,我还能看到您都是两说。啊?云大少爷?” 她这措辞明显就是真生气了,云知跃连忙安抚她:“你消消气,我这不是没事儿嘛,你别太担心了。” “你这次没受重伤不代表下次就没有,我不是不让你反击,起码你多带些人,保证自己和朋友们的安全才是应该首要条件。” “这次是钢叉,下次亮刀子,你也直接赤手空拳地挡?” “云知跃,你和我处对象,到底是我没考虑以后,还是你没考虑以后?”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某天非要单刀上阵,跟人家打得你死我活,你父母、你朋友、还有我,难道不会担心你的安全吗?” “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以四对十,这口气怎么都得先咽下去再说,你自己能以一敌三,但其他人呢?想整治他们那帮人,有那么多种办法,你非得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最下乘之策,不亏吗?” 她的话如炮弹似的轰在云知跃心上,一瞬间就炸开,烟火消弭。 云知跃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些现实的问题,他自认是一个很仗义的大哥,所以朋友受了气,他第一想法就是找回场子再说。 但也正是这种理想派性格,所以才会有人死心塌地的跟随他。 齐潇潇从不是让他约束自己天性,她的喜欢并非要改变对方性格,只是希望他再多想一点,多考虑一点。 她不担心云知跃的个性会招惹来多少麻烦。 这是剧情里齐潇潇的自白,她一直都是男主最牢固的后盾,永远可以释放灵魂的栖息地。 但…… 作为任务者的齐潇潇似乎没有自己的观点。 她一边沉浸在人物角色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一边又会理智地撕扯自己的内心,不断劝诫自己——这种带有小瑕疵的义气只是男主的固有人设,无论她怎么说,对方都不会改变,因为作者设定如此。 既希望他能更周全,又消极地固化在剧情中认为他不会有所进步。 做过这么过任务,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纠结,以前虽然沉浸,但还是会潜意识把自己当作过客来看待。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多管闲事。 小说里他俩该在一起了,所以她就顺着剧情发展同意交往,但说到底,真的喜欢吗? 未必。 沉浸其中和投入感情是两码事。 齐潇潇作为经验老道的任务者,一向分得明白。 可真的不在意吗? 好像也不是。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越过了内心的边界,齐潇潇态度突然松懈下来,放弃了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劝说。 “我说这么多,但真正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的话就改变了你原本的样子,顺其自然就好。” 这话说给云知跃听,好似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没必要抗拒剧情发展,没必要投入真情实感。 她在内心警告自己。 这种疏离的转变尤为明显。 云知跃知道她方才的焦急都是因为她担心,她心里有他。 但最后这话仿佛又生分了,她退回到朋友的位置,甚至比之前还远。 但她没有生气难过,也没说要分开。 她什么重话都没说。 却仿佛什么都在一瞬间变了。 云知跃面露焦色:“我都听进去了!真的!你说的都有道理,我确实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人无完人,还需要你时时提点,你得一直在我身边啊……” 齐潇潇笑了:“放心,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 直到任务结束的那一刻。 第六十八章 借住 “你们谈好了?” 在云苓实在冻得受不了,想去把云知跃叫走时,他终于从胡同里出来了。 “嗯。” 他的情绪不高,一脸沉重。 云苓疑惑:“怎么了?潇潇说什么了,给你整成这副表情?” 云知跃挠挠头:“就是,一开始都挺好的,她训我,也替我操心,给我提出建议,关心我、心疼我,可后来她又说还是得听我自己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 云苓不知该怎么评价他,无语笑笑:“你这是觉得她管你,是她心里在乎你,她不管你,让你听你自己的,反而感觉两个人生分啦?” 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赞同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是至亲之人,有些话也很难说出口,但不代表他们不在乎你,只是顾虑你的心情会更多……” 云苓推着车子,边走边说:“就像你不想走二伯给你安排好的那条路,坚持想通过自己来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你想成为他们的骄傲’——这种话你不也很难说出口吗?” 云知跃年轻气盛,心比天高,这种肉麻的话怎么可能跟说得出口? 然而,他现在依旧嘴硬:“有什么可说的……我自己一样也可以,用不着他给我争取入伍名额。” 云苓斜睨他一眼,然后嘲弄道:“你看,你自己有些话都不愿意主动说明白。潇潇她肯定比你实诚多了,她一定是什么话都说了,然后最后还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你是不是真的能听进去,结果你最后还觉得她生疏,可真难伺候。” 作为堂妹,她可以随便对云知跃说出损人的话,但齐潇潇却绝对不会如此“放肆”。 想通这一点后,云知跃突然醒悟了:“苓苓,我要回去找她说明白这件事!” 他跳上车就要往回骑,被云苓一把抓住车后座,大喊:“你动点脑子,人家都回家睡觉了!你现在去是想把她全家都叫起来吗?” 他一拍脑门:“哦哦哦,你说得对,我明天再去找她说,这事不能耽搁。” 云苓白了他一眼,相对无言。 到了家门口,云苓悄悄开门,给云知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东厢房的书房里暂住一晚。 不料,她刚推开门,正屋卧室的灯就亮了。 云益在屋里喊:“苓苓回来了?” 云苓下意识直起身板,声音里隐藏着一丝心虚:“啊!我回来晚了,先回去睡了,你们也睡!” “早点睡,明天还得去你二伯家呢!”云益说完便歇下了,主屋的灯也随之熄灭。 兄妹俩松了口气,对下眼神,默契地各走一边,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 谢玉真在胡同口一老人家里偷偷买完面茶、油饼回来当早饭。 这对老人家也是苦,做外语翻译工作的女儿被下放,女婿偷偷变卖家产直接逃到香江,好好的房子也被收回分成了大杂院,如今却只能和外人挤在一起,住最小最破的那间房。 云家和他们曾经也是邻居,和那家女儿有过几面之缘。她人很好,性子温柔,所以遭难后经常去接济他们老两口。 老两口到底是知识分子,再落魄还是有点文人风骨,宁可吃苦也不愿意接受无偿的帮助,所以谢玉真就以没时间做饭为由,经常去他们那儿买些吃食,也算给他们提供一笔进项。 然而现在不允许个人买卖行为,所以他们每次都私下交易,尽量避开外人即可。 她刚回家时,路过东厢房听到了翻被子的窸窸窣窣,惊疑难不成进了贼? 她偷偷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厨房,拎起火钳子回了堂屋,紧张兮兮地气声低语:“老云,我刚才听咱书房里好像有人的动静。” 云益皱眉,“真的吗?你没听错?不会是苓苓一大早上起来去看书了?” 谢玉真摇头:“不是,苓苓还没醒呢!那动静像是在床上翻身的声音,你知道的,咱书房那张小破木塌一坐上去就咯吱咯吱响,我一准没听错。” “你留在屋里,我去看看,一有不对劲的地方你就赶紧跑出去报警。” 云益从她手里拿走火钳子,谨慎地靠近书房,蹑手蹑脚地贴在门边细细听里面的声音,果然是木头吱呀作响,像是人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导致的动静。 他正要打开门缝偷偷看一眼里面的情况,下一秒,书房的门主动就打开了,他差点没往前栽过去。 “三叔?你一大早上干嘛呢?” 云知跃本来打算早点起来偷偷溜出去,然后晚上再抹黑爬进来,过个两三天,等脸上的伤不太明显后再回家。 结果他这一开门,就看到云益贴在门边蹲着,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嘛。 既然撞见了,他也就没必要再躲藏,索性破罐子破摔,热情大方地跟人打招呼。 云益此时有点窘迫,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勉强维持着长辈的尊严,清清嗓子: “咳咳,你这啥时候来的?在书房睡一晚上我都不知道。” 云知跃转眼忘记对方为何是如此尴尬的表情,心虚地解释:“那个……昨天我们玩太晚了,担心我妈唠叨,我就没回家,在这儿住了一晚上。” 云益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他的脸庞,严肃地问:“恐怕不只是太晚而不敢回家的缘故?你那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反应过来后,他顿时惊恐:“苓苓不会也是你这幅鬼样子?她咋样啊?受没受伤啊?” 昨晚他只说了两句话,也没见到女儿的面,如今看见云知跃满脸的破皮淤青,瞬间大惊失色,要不是不能擅闯女儿家的屋子,他恨不得立马去检查一下。 云知跃立刻上拉住他的胳膊,勾肩搭背,安抚道:“三叔你放心,苓苓她没事儿,好着呢!一点伤都没有!” 要是他带云苓出去玩,结果让她破了点皮。不仅三叔饶不了他,就是大伯二伯小叔他们都得连番上阵,给不了他好果子吃。 云益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扒拉他的手,没好气地骂:“你可别在这给我贫了,这一身伤你要是不说明白,我现在就把你爸妈叫过来,让他们收拾你!” 云知跃深长叹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云益这才放过他。 但还是不放心地训斥了几句:“这事儿也不能怪你,但你也太冲动了,跟当年的你爸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父子俩一个德行!” 云知跃嘿嘿笑:“上阵父子兵嘛,亲生的当然像咯!” 第六十九章 豁然开朗 云苓起来时,见云知跃和她爸有说有笑地在院子里热身,也没惊讶。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瞒多久,她爸妈又不是老古板,不会因为这事就直接告家长。 云二伯对两个儿子算得上严苛,所以此类事件不跟他说,也少一些麻烦,至于二伯母,更多的还是怕她担忧操心。 如果放到五年前,云益是绝对不会隐瞒的,但云知跃也十八了,早已有自己的主见和分寸,再一味地拘束也不是最优的教育方式。 “爸,我妈早上出门买什么吃的了?” 云苓洗完脸刷完牙也跟着他俩拉伸身体,阵阵冷空气灌进鼻腔,直通大脑中枢,冰冷刺激人瞬间清醒。 她甚至不敢大口哈气,因为寒冷到牙床都会敏感地打颤。 云益头朝厨房抬了抬:“面茶和油饼,你饿了就先去吃。” 云家和一般有些底蕴的人家不同,规矩不大,家风偏随性。除了大型的喜丧宴席以外,一般家宴和私下聚会没有“必须人齐才能动筷子”这一说,更何况是普通寻常的一日三餐,便再随意不过了。 云苓以前去季家拜访时,对方长辈一贯用审视的目光来考察她的行为举止,这和她在家时自己愿意遵从礼仪规矩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即使云家的大人们没有刻意规定这些餐桌礼仪,但他们这一辈的孩子也依然足够自觉,知礼守节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三人一起活动完筋骨才到餐桌上,自己拿好碗筷,静静地享受一日之晨的静谧。 云益突然提及:“苓苓,你之前和我说去医院帮忙的事,我跟院长打了申请,虽然连临时工都算不上,但是审核程序还是得走一遍,差不多过几天你就可以报道了。” “但是有一点,我得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去了之后可能跟你以为的学习疑难杂症不太一样,拍给你的任务,大部分都是跟着护士们做一些基础性工作,手术台观摩这种就别想了。” 云苓抿了一口黏糊糊的面茶,坦然接受:“我知道啦,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搞高层建设也得先打好地基才行。再说,护士和医生都是医护工作者,只是工作不同,本质上都是为人民服务,没差别。” 谢玉真笑呵呵地夸她:“心态还挺好,人家护士的辛苦确实和医生不一样,但都累。” 云知跃同在桌上,却蓦然感觉并非刻意地被排斥在外,他安静聆听他们一家三口聊着医院里的事,心里突然有些触动。 ——三叔三婶可以在餐桌上谈笑风生地给云苓传授经验,提点她一些还未接触的细节;云苓也从不跟他们呛声,一直都是虚心接受,还时不时地提出一些其他相关的问题。 这种融洽和睦在他家是几乎不存在的。 他和他爸没说两句就要互相气得对方瞪眼吹鼻子的,他妈从旁相劝,可惜收效甚微。 他哥说他年轻时也是这么强横,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做什么都想跟父母对着干,但现在成家立业后,就会更理解“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云知跃回想起昨晚云苓说过的话,渐渐陷入沉思,是不是他真的太过自我?为了所谓的面子,即使口是心非地口不择言,也不愿意事后多加解释。 对齐潇潇,明明可以把心里的想法讲出来,可他愣是把话咽在了喉咙里。 对父母,他明明也可以像三叔一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可他却总是不愿意多付出一点耐心。 也许,他自以为的年轻气盛,里面也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自大。 他边喝边思考,清完碗底最后一口面茶,浓郁粘稠的芝麻香味柔和了微量油饼残余的油腻,仿佛茅塞顿开的温暖瞬间冲淡青春的毛躁。 “三叔,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他突然开口,三人都愣了一下。 云益最先反应过来,欣慰笑笑:“我们正好今天也要去你家,要是你爸揍得太狠,我再救火。” 云知跃点头:“就我爸那脾气,还真得您来劝。” 云苓起身先送他出门,顺便叮嘱了两句:“上午我们家过去,二伯估计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先把话说明白了,本来咱也没错。” 云知跃苦笑:“要是他真像三叔那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云苓不好评价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问题,但是二伯虽然脾气暴了些,但也不是大老粗,更不会不明事理,否则在部队也不会走到这么高的位置。 “你先说清楚呗,不行我再帮你劝。” 云知跃拍了拍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那可都靠你了!” 待他走后,云家夫妻出门要买一些柔软的布料送给云知飞还没出生的孩子,谢玉真嫌弃云苓不会挑,就没叫她去。 正好云苓收拾出一份从东北带回来的土特产送给二伯家。 她还在东北时,就处理好了一批刺五加根,搭配枸杞、黄芪、黄精、当归、茯苓和冰糖,一齐浸泡入纯粮白酒中,密封浸泡30天,制成一坛健脾补肾安神酒。 云二伯前几年征战,内有暗伤,刺五加有助于祛风湿、强筋骨、补肝肾,再辅以药酒中的其他药材,还有通络止痛、健脾益气、宁心安神之效,正适合他这种身体状态。 至于云大伯和云小叔二人…… 去年夏天,云苓在山上碰大运才挖到一颗野生党参,大约三年生的年份,刚刚成熟,云苓不舍得立刻将其制成药材,硬是尝试连根带土一起移栽到了空间农田里。 其实关于人参的移栽一般几乎都是催芽育苗时期进行,大多在春秋季节,但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只能试试看,生怕自己因小失大。 云苓猜测,或许这种操作在现实里是行不通的,因为在育苗阶段就必须考虑追肥、排水、土壤松度等严苛条件。但系统空间的田地显然十分强大,不仅可以成倍缩短生长年限,而且移栽过去的成熟参株也在继续生长,完全没有出现腐烂发蔫的迹象。 所以经过大半年的时间,这根三年生的党参已快赶上五年的个头了。党参三至六年成熟,故而现在炮制并不算浪费。 云盟和云盈都是属于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他们平日里都有脾胃虚弱、神思倦怠的毛病,长此以往难免会气血不足、心悸失眠。 所以云苓回家后,借用了谢玉真的中药房,用党参、薏苡仁、白扁豆、炒山楂、炒麦芽和陈皮等十六味药材,粉碎成细粉,然后过筛混匀,加蜜搓丸。 其中一份,做完后就直接密封好邮寄给了远在青省的云盈。 第七十章 云家 一想到小叔的名字,云苓就忍俊不禁。 据她爸说,当时云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实在厌烦得很,做梦都想抱个小女儿,哪怕和臭小子一样跳脱捣蛋都认了。 所以孩子没分化出性别前,就和云爷爷商量好了名字——云盈。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一朵荷花,虽然已经开过了,但仍然干净清丽。 云爷爷云奶奶的想法是:即使这个女儿来得再迟,但他们仍然悬悬而望。 所以他们为了保持这一份惊喜和希望,特地没提前询问性别,其实更多还是因为孕期的妊娠反应和以往三个都不同。 云奶奶怀云小叔时格外舒心放松,这个孩子丝毫没有闹腾她,也就坚定了她这一胎是个女儿的想法。 如果是女孩,他们就没必要问医生啦,因为给女儿家的东西都已准备好了。如果是男孩,说不失落也有些假,但再多一个小子,云奶奶咬咬牙,勉强认为也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 好歹前面有三个可以带他的哥哥了。 于是这些念头伴随着她进了产房,直到被告知孩子性别时,期待才彻底破灭。 当初给女儿准备好的衣裳布料也没送人,一直好好保留着,就当留个念想,直到云苓出生才派上用场。 因为是男孩子,所以这姓名也得改。 但云奶奶还沉浸在未来要管束四个男娃调皮捣蛋的预想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全让云爷爷自己一个人拿主意。 云爷爷也懒得再苦思冥想,索性就还是用了“云盈”这一名字,还特地翻了书籍,随便套上了一个说法——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君子仪态,轻缓方步,从容出入。 以身形析脾性。 希望这个小儿子千万不要如他前面那三个哥哥一般让他们头疼,最好是行之有度、端方雅正之姿。 幸好如他们所愿,除了大哥云盟之外,这四个兄弟属云盈最安静稳重,甚至还有点沉默寡言。 云盈打小就不愿和部队大院的其他子弟一起爬树和泥、玩打枪抓特务的游戏,天天就抱着各种书啃。小时候读小人书,长大后学物理书,一路品学兼优,门门功课第一,别人都说云家那个大老粗还生了天资聪颖的清秀天才,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其实云家这四个兄弟学习都不差,只不过是前面三个给大人的印象实在太过调皮。 三人一起“坑蒙拐骗”,云家老大心机游说,云家老二威逼利诱,出了事就去找云家老三,然后他一脸无辜的伪装就轻松骗过了大人,偏偏每次都还有人信。 试问大院里哪家孩子没被他们忽悠着一起狼狈为奸? 所以又乖又闷的云小叔反而成了云家另一种的“香饽饽”。 但云苓实在无法将这几位长辈的目前形象和别人嘴里的评价联系在一起。 自她记事起,大伯云盟就已从政多年,为人心思缜密,深谙中庸之道,巧舌如簧,健谈儒雅,是四兄弟的主心骨。 在外人来看,二伯云盛是脾气暴,但本性更偏严肃谨慎,他的苛刻管教都给了自己的孩子和战士,稍不合格便会严厉惩罚,丝毫不放水,故而这暴躁威名便逐渐远扬。 而她爸云益,自称是这四兄弟里面最“平平无奇”的一个,性格稳定平和,善解人意,最重感情,细心有耐性。即使医院工作再忙,闲暇时也会努力给家人营造出舒适的环境,家务活大部分是他包,还会用自己攒下来的全部津贴给谢玉真买大衣手表。 云苓认为她真的很幸运,顺风顺水一路长大,在父母叔伯婶婶们的关心下茁壮成长,外面还有堂兄们保驾护航。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未来成家没什么想法,因为身在福中,已达期待。 她将东西都收拾完时,云益和谢玉真也拎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其实他俩已经备好大部分婴儿要用的东西了,尿布、衣裳、奶粉……还有给产妇攒的营养品,谢玉真还特地准备了几包药膳炖汤的材料包,不能多喝,但可以偶尔补一补。 得亏他们想得早,这次临出门也主要是去拿让人帮忙事先留好的几条鲜鱼和羊肉。 那些东西他们倒是能买得起,就是稀罕,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碰到,确实得早做打算。 自行车前后被包裹挂得满满当当,家里还就这一辆。 云益把着车头,对两人说:“你们坐公交,我骑过去。” 谢玉真点头:“那行,你小心点,慢点骑,路滑。” 三人兵分两路,还是云苓她们先到一步。 林霞起身开门:“快进来,外面冻死了!” 她迎二人进门,探头往外看,问道:“老三咋没来呢?医院又有紧急手术了?” 谢玉真笑着回:“哪能啊,东西太多拿不下,他要自己骑车过来,估计还在路上呢!” 林霞这才发现这两人拎的东西也不少,估计自行车上的更多,怪不得三人没法一起做公交过来呢! “不是我说你两口子,苓苓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你这就留着自己吃呗,我们这儿啥也不缺。” 云苓放下东西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道:“二伯母,这可不只是给您的,还有我大堂嫂和肚子里的小侄子的呢!” 林霞指着楼上:“那你去,知飞和他媳妇儿都在楼上呢。” 云苓抬头看了两眼,然后多问了句:“云知跃也在上面吗?” “一大早上回来,就被他爸叫进书房了,现在俩人还没出来呢。”林霞叹了口气,转而安慰地笑笑,“不过,我听着也没吵架,更没打起来,就让他们爷俩自己解决去了。等一会儿大哥和老三过来了,再叫他们出来。” 云苓听这话,约莫着云知跃大概率不会被揍,便放心地跟着二伯母上楼去看大堂嫂了。 其实云苓没见过赵英几次,因为云知飞订婚的时候正是她家风波迭起之时,她应对家事都有些心力交瘁,更腾不出时间和未来大堂嫂多相处。 但即使不太熟,云苓也认定对方是一个好相与之人。因为她在东北时,赵英还主动给她邮过一些基础药品,算是解了她一段“药物空白期”的燃眉之急。 在新婚不久后还能想到她这个下乡的隔房堂妹,可见是热情细心的性子。 第七十一章 昏厥 云苓去年夏末离家,大堂哥云知飞去年十月中旬结婚,算日子,也就是当月便怀上了,直到上个月有妊娠反应才查出来。 现在刚满四个月,微微显怀,但打眼一看,跟正常妇女没有什么不同。 “嫂子好。” 云苓站在谢玉真身后,偏头微笑,主动打了个招呼。 赵英颔首起身,握住谢玉真的手,笑容满面:“三婶和苓苓来了,怎么不在楼下坐坐呢?我妈还特地准备了桃酥和红茶,说是苓苓喜欢吃的。” 谢玉真将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只有一点点突起,眼神温柔,“还不是着急来看你这个孕妇嘛,这可是咱家小辈的第一胎,万分珍重。” 云苓从旁提醒:“妈,别给嫂子压力啊!” 赵英洒脱地扬起唇角:“嗐,我怀个孕有什么压力的……正常上班工作,该吃吃该喝喝,我看你大堂哥倒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呢!” 谢玉真不赞成地摇摇头:“这孕妇哪有不辛苦的?医院本来工作强度就高,你这后期月份大了更辛劳。我看啊,你是该让他多担心担心,才能让他多了解你怀孕的不易。” 赵英和云知飞对视一笑,眼神如触电般飞快转移,脸颊浮上两朵红云。 云苓将二人的恩爱看在眼里,会心微笑。 “对啊!大哥,你可得多攒些假期,多抽时间陪陪大嫂。而且现在冬天路滑,就算家里离部队医院很近,那也得时刻小心翼翼!还有饮食方面,孕妇得忌口,生食酒精万万不能碰,还得补充营养……” 她絮絮叨叨地细数孕期各种注意事项,虽然这些谢玉真和云益早就挨个叮嘱好几遍了,但云知飞还是很认真地条条记忆。 赵英连忙打断:“苓苓,你可别跟他再说了,他每次一回来就看着我不许干这、不许干那,你说我一个军医还能没他了解我自己的身体?” 云苓瞟了眼云知飞,他满脸的沾沾自喜,不禁笑道:“那大哥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废话了。反正大嫂,孕期最该照顾好的还是自己。” 长辈都在,她不好多说。 云苓的意思其实是不要一切行为都以孩子为先。 虽然林霞和云盛这些长辈不会抱着这种心态照顾赵英,但就担心孕妇本人把孩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她十分理解这种母性心理,但在成为一个准妈妈之前,孕妇还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最该关注的仍应是她自己。 也许是因为她还没有亲身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态,所以这种想法或许会被主流思想所诟病,认为她“自私自利”,可她起码目前还是坚持这种观点。 赵英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没出生的小豆丁委屈自己,但也很感谢这位堂妹的好意。 “我晓得了。” 她们莞尔一笑,轻松舒然,心照不宣。 一帮女同志说着家常话,云知飞也不好再待这里,索性提议:“估摸着大伯和三叔他们就快到了,要不咱先下去边吃点心边聊?” 林霞也说:“对啊,给苓苓准备的红茶你还没喝呢!快去尝尝咋样,咱们家就你和你爸能品出来好不好。” 一行人下楼,云知飞小心翼翼搀扶着赵英,刚坐下来就听到了敲门声。 云苓离门口最近,所以只好放下还没沾口的茶杯,起身开门。 “爸,大伯,大伯母,你们这是在大院外碰见的?” 她接过云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木质茶几上。 邵琦一见面就紧紧拉着云苓的手,满脸心疼:“瞅瞅,这孩子都瘦了。东北那边冷,你冬天时冻不冻得慌啊?” 她抚摸云苓的双手,眼里闪过几抹辛酸,“这小手也糙了,不像以前那么光滑细腻。” 谢玉真其实在云苓刚回家时就发现女儿除了没变黑,其他都或多或少地变化些许,她也心疼,但又不敢在云苓面前提,怕女儿自己也难过。 他们做父母的在首都好好工作生活,可女儿却在乡下吃苦受累,而且这两年还没法给整回来。 云苓心知长辈们的关爱,轻松弯唇:“哪有您说的这么惨啊,我在乡下过得可好了,您还给我邮寄厚棉袄和大棉被,暖和着呢!我还认识了好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再说,这劳动最光荣,瘦下来不也挺好的嘛!” 邵琦坐在谢玉真身旁,对她无奈地说:“你说说你教的这孩子,做什么事儿都这么乐观。” 大伯云盟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妻子肩上,欣慰夸赞:“还就真得是苓苓这样的性格,到哪里都能适应得快。” 众人有说有笑,从云苓的下乡轶事到赵英的孕期工作安排,最后连书房里的云盛父子俩也早早谈完话走了出来。 云苓望向云知跃,见他春风满面,还得瑟地挑眉,便知他半点事儿都没有。 饭桌上,云家长辈坐一起,小辈坐对面。 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云盛不得不割爱,把他珍藏的半瓶贵省葵花牌茅台酒奉献出来,觥筹交错间难得尽兴淋漓。 酒足饭饱后,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意外响起。 林霞疑惑地看向云盛,问道:“你还有客人?” 云盛也懵着呢,“没有啊。” 他起身先一步开门,门外站着个小姑娘,林霞一看,惊讶道:“这不是隔壁乔家的大姑娘吗?有什么事吗?” 乔喜焦急得满头大汗,压不住的哭腔:“云伯伯林婶婶,我妈她、她突然晕倒了,家里现在就我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个人也不敢碰她……” 她说到最后已是抽噎得喘不上来气,乔喜许是知道隔壁家有个军医,所以才贸然敲门求救。 “您能不能救救她……呜呜呜……” 云益一听说对方急性昏厥,拎起门口的大棉衣就往隔壁跑,谢玉真和云苓紧随其后。 其他人也想过去看看,被赵英拦住:“先别过去那么多人了,屋内拥挤容易造成空气不流通,并不利于患者呼吸,让知飞先去帮忙找辆车,知跃去隔壁帮忙搬运病人就足够了。”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林霞眼里满是欣赏,她就喜欢大儿媳妇这种独当一面、临危不惧的性子,起码能撑住事儿。 夫妻两人之间相处最好不要有拖后腿的,有商有量,相互扶持,有共同的三观和眼界,方能走得长远。 更何况,赵英的果断坚韧甚至比她这个当营长的大儿子有过之无不及。 当初两人结婚时她就满意的不得了。 如今看来,取到这么个媳妇,还真是她儿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然,人家这好姑娘,就算不结婚也能活得痛快舒心。 第七十二章 风心病 云苓一家三口赶到隔壁。 一位中年妇女侧躺在地上,颧颊部潮红,不省人事。 云益蹲下来探测脉搏频率,问道:“你妈妈是否有家族病史?” 乔喜冷静下来,啜泣地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妈近几个月就老说自己呼吸困难,经常头昏乏力,半夜还时不时心悸惊醒。我让她去医院检查,她还不去,非说自己是累着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云苓听完她说的话后,心里大致判断了一个方向。 只见云益搬动乔母,将椅子颠倒,让其半卧,头部降低,脚部抬高。 “以前也昏厥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之前有什么异常?比如情绪激动、低血糖?” 乔喜想了想:“我们刚吃完饭,我妈说最近太累了,完事儿就要上床休息,也没有情绪激动啊……对了,我还听到她咳嗽,正要去给她倒杯水顺顺,结果转头就看见她已经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云益通过体征初步猜测可能是心源性昏厥,但还需要进行心率和血压检测才能进一步判断,目前也无法进行其他的急救措施。 幸好,云知飞很快就借调到了车辆。 “保持这个姿势,尽量平稳搬运。” 军医院不远,乔母到达之后便被立刻送进了检查室。 云苓扶着乔喜坐下,安慰她:“已经送进医院了,剩下的就交给医生,你得收拾好情绪。对了,你有没有通知家里其他人啊?” 乔喜摇摇头:“还没,弟弟妹妹都在学校,我爸爸他还在部队里,前几天刚走,说要至少半个月才能回来。” 这一家还真得靠她这个大女儿撑着。 云苓抿唇,搂上她瘦弱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胳膊:“先去给部队那边打个电话,然后等情况稳定了,回家给弟弟妹妹留个字条。” 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问:“病人家属在哪里?” 乔喜猛地站起来,大步上前:“是我!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你跟我进来。” 医生坐下,指着桌上的心电图解释:“你母亲这个心电图呈现p波增宽且有切迹,右胸导联出现增大的双相p波。” “目前表现来看是二尖瓣狭窄,就是风湿性心脏病的一种。” 乔喜听不懂但很焦急:“那这个病该怎么治?” 医生为难地说道:“一般情况下肯定是要做手术了,不过这类二尖瓣交界分离术的手术,我们医院的几位医生目前做不了。国内还是得去首都医院,毕竟兰教授二十年前就成功过一例,不过……” “不过什么啊?医生,您快说呀!” 医生叹了口气,缓缓吐音:“就是兰教授及其医疗小组目前大多都下放到了郊区牛棚……恐怕没法进行手术。” 乔喜愣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即使她能跑去牛棚,也没法将人带回来;即使将人带回来,也没有可提供的手术设备和场地。 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地问:“那其他医生呢?首都的医生那么多,总有人能做得了?” 医生沉默半晌,不确定地说:“有可能是有,但是成功率我就没法保证了。” “……” 医生看着乔喜一脸如雷轰顶的绝望,连忙说:“我先给你办理转院,说不定那边会有更好的诊疗方案。” 其实军医院的医疗水平已是拔尖了,首都医院的侧重点还是疑难杂症的医学研究,如果军医院都没有办法,其他医院未必就一定有希望。 “麻烦医生了。” 乔喜出来时,云家人也没走,人是他们给送过来的,还是邻居,能多照应就照应下。 “是风心病吗?”云苓问道。 乔喜点点头。 云益对医院的事情比较了解,其实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位顶尖的教授医生被下放各地农场或牛棚了,所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兰欣教授。 “如今首都医院可能只有少数几位对这个手术有经验的,不管怎么说,先转过去看看……” 可惜他的主要研究方向并非心血管,而是肝脏,对这种国内医学尖端的专业型手术并不熟练,更不敢夸下海口。 云知跃方才回了趟家,云盛给了他一笔钱,叫他拿过来先付医药费,毕竟乔喜父亲和云盛还是战友。 乔喜没有拒绝,含泪道谢:“谢谢云同志,这钱等我回家后就还给您。” “不急,后续治疗肯定还要花钱,你先拿着用。” 事情结束已是傍晚,云家一家三口慢慢往回走。 云益忍不住感慨:“要是兰教授还在医院……乔喜母亲的病也不至于如此棘手。” 谢玉真看看他,也是无奈,连他们夫妻俩能留下已是不易,又有何能力去帮助其他人呢? 云苓垂眸,她也想为这些前辈做些什么。 回到卧室,她打开系统升级时奖励的《高级医术大全》中的下册《西医篇》,循着目录翻到“心血管”一节。 在未来的科技水平下,风心病手术有二尖瓣交界分离术及二尖瓣替换术两类,而前者又分为闭式和直视分离术两种。 而如今在麻醉技术落后和药物匮乏的条件下,只能采用低温麻醉的方法,直视切开瓣膜治疗。兰教授首次成功的就是这种直视分离术,十分考察医生手术的娴熟和老练。 闭式扩张需要扩张器,替换术需要人工瓣膜,而国外早在十年前就问世了闭式二尖瓣交界扩张器和硅橡胶球形瓣膜。 虽然国内也自主开创了相关医疗设备,但比起系统书籍上的生物瓣膜,还是不够先进,且机械瓣膜更易产生相关并发症,并需要终生服用抗凝药并检测凝血功能。 云苓长叹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果然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要想将改进手术方式,没有与之相配备的器械是无济于事的。 她一人孤掌难鸣,而且实验材料也很难找到,以她现在升级指数都购齐所有的实验设备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果大学的研究室可以借用就好了,不过她也就是想想,目前大部分科研项目几近停摆,哪还有机会去搞研究? 云苓一筹莫展,打算去问问她爸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七十三章 人工瓣膜 “什么?你说你想改良人工瓣膜?” 云益听到女儿大胆的设想后被一口茶水呛了好几声,正在旁边切药材的谢玉真也惊讶地转过头,但她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云苓坐下来,拿了张纸,边写边说:“人工瓣膜还是主要分成两种,一类是机械,一类是生物。机械瓣膜主要使用到的是钛合金、不锈钢等其他材料……” “等等。” 云益打断了她的话,半信半疑:“你说的这两样工业材料我倒是听说过,目前已经在辽省钢厂生产出来了,但产量极低,而且你怎么确定它们就可以应用在医疗科技中呢?” 云苓也没法说这是未来人家实验出来的? 如今她无疑是在拿着答案在编解题步骤。 “爸,你先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啊!” “行行行,你说。” “另一种生物瓣,主要用牛心包和猪主动脉等生物组织。这种生物膜材料与血液的接触不易形成血栓,所以我认为可以扩大对此类器械的使用范围。” 其实云苓还没说的一点是,生物瓣会逐渐钙化衰败,也就会导致功能障碍,需再次进行手术置换,这是如今没办法克服的弊端。 但系统提供的书上写,随着生物医学工程的发展,未来会出现可降解的聚合物支架,可由此代替。 不过她也不清楚具体要等上多少年,才可以达到制造生产的科技标准。 云益提出疑问:“我对生化方面不太了解,但是你说的生物组织肯定是需要进行防腐处理的,这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使用戊二醛处理生物组织材料,可以延长使用寿命。” 谢玉真见她侃侃而谈,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禁疑惑:“你说的这些是怎么知道的?” “……嗯,国外都已经研发出来了,我就是想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进。” 其实云苓也不太清楚国外到底有没有生产出成品,但如今因为政策原因,消息闭塞,也无法具体查证,是一个万能借口。 云益皱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经历上一次事情之后,云家对于政策的敏感度一下子就提高了,对于国外的东西,他是希望能不碰就不碰。 “……” 云苓是一产生想法就立刻跑了过来,也没提前准备好应对方案,一时间无以言表。 云益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大惊失色:“苓苓,咱家有两个党员,而且思想正确,坚决维护国家……” 云苓立马站起来,扶额无语:“爸,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通过你以为的那种方式获得的消息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 云苓咬唇,心里懊悔,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就说出这件事的。 “您就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行吗?” 父母二人的眼神就已然告诉她了答案。 ——不行。 “爸,妈,你们相信我,我不会做出不利于国家、不利于人民的事。” 谢玉真叹息:“我们当然相信我们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但是如今的科研项目必须要经过层层审查。如果你连我们这些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你该如何处理这后续诸多问题呢?” 云苓知道,她妈说得对。 她忽然有种挫败感,就是那种未来已经把答案交到自己手里,结果却无法告诉别人的无力,就因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坐在木椅上,大脑放空,突然灵机一动。 “爸,兰教授如今的下方地点您知道吗?” 云益诧异:“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苓思索再三,然后隐晦地转移注意力:“兰教授是心血管科的顶尖专家,对于这些她再清楚不过了。” 云父云母互相对视,难道是兰教授告诉这孩子的?可她们从来没见过面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解归不解,但两人还是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天然绝对的信任。 “就在首都郊区某个村里的牛棚,上次吴教授提了一嘴,是文垓县那边的,你要是想知道,我帮你去仔细问问。但是有一点,你不准擅自前去。” 云益罕见的严肃,云苓知道他担心什么,但很巧合的是,文垓县好像就是褚菘蓝叔叔家的地址。 “爸,你放心,我有一个知青朋友她老家就是文垓县的,我只是过去替她看两眼。” 云益眼中的审视愈发浓重,目光中醒目地写着“不准去”三个大字。 “真的,我的朋友叫褚菘蓝,她叔叔婶婶家就在那边,我没骗你们呀!” 她自然是没说谎,但另一层目的也有,云益和谢玉真也不傻,都能看出来她到底想干嘛。 最后,还是谢玉真一锤定音:“要真是这样,大不了咱们家年后一起去一趟呗。” 云益认同地颔首。 云苓也只好同意,她总能找到办法偷偷溜进去找兰教授,毕竟还有系统这么一个作弊工具,怎么都能掩人耳目。 其实她也知道现在这个形势,去找兰教授并非上上之策。 不过此举可以一箭双雕,既能给自己的计划寻一个合适理由,又有机会让兰教授等人好过一些。 回屋后。 “系统,为什么没有捷径可以让科技水平一步登天呢?” 云苓瘫软地仰在床上,这个答案她其实心知肚明,可仍旧抱有幻想地询问。 零零零调出不同世界的历史长流放置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解释: “历史从不是由一人主宰,许多人会把建设功绩归功于不同朝代的统治者。但事实上,无论是路边挑担的汉子,还是柜台卖货的女子,都或多或少对时代的走向造成了相对的影响,小人物的功劳也是不可磨灭的。” 云苓的精神逐渐感到疲累,淡淡说道:“你说的没错,就像上次我将这个时代先进的科学技术掺进箱子里,最后还是收效甚微。” “当时我还很天真,以为将这些东西都交到上面就万事大吉了。” “但实际上,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从来都不是一言堂。按照目前国情来看,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确实是重中之重。” “人民鼓腹含和才有资格谈精神建设和文化修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是一样的道理。” 零零零盯着宿主属性条中不断上涨的社会责任感,内核发烫地震了震,天线末端控制不住地闪着电花。 社会责任感可是直接关联系统升级指数的增长幅度啊! 它这是……要发了!!! 直至进度条停在了79的数标上,系统才逐渐冷却下来。 第七十四章 出逃 云苓无法扭转历史洪流的浪涛滚滚,更不可能大言不惭地与上位者对话,所以她能做的只有本职工作。 小螺丝也会有大作为。 乔喜母亲的手术还是有别的医生接手了。 但幸好心血管科的医生也有多年经验,尽管作为专业“领头羊”的兰教授不在,其他医生也会有条不紊地肩负起医学桥梁。 年前,云苓应季清云之请求登了季家的大门。 季父季母的态度与上次天壤之别,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之前的事。 “对了,小苓啊,你爸妈怎么没来呢?”季父笑呵呵地像只老狐狸,只字不提先前的龃龉,还是一如往昔的伪善,“我这还有他喜欢的好茶呢,一直等他来呢!” 季母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上次还跟你妈说要教她打毛衣呢!这……这么久也没来,我这毛线都换了好几茬了。” 云苓扯了扯唇角,暗道:季清云,你这次真是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 “伯父伯母,您也知道,我爸妈都在医院。我平时在家都见不到他们几面,整日里早出晚归的,特别忙。” 她笑意盈盈的婉拒让俩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尴尬低头,喝着热水。 扯了这么久闲话,云苓终于进入正题:“欸?季清云呢?在这儿聊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他人影?不是说他一直在家吗?” 季父犹豫片刻,沉默不语。 但季母心里却还是打着撮合二人的小算盘,面上堆满笑容,热情带她引路。 “他啊,整日闷在屋子里,不知道再倒腾些什么,净整些没用的东西!小苓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他,你说他老实留在首都不好吗?非得跑去荒芜戈壁的青省,这一天天给我们这当父母的都愁死了!” 季母语气里满是对儿子的不理解与抱怨,想必季父方才那一副题都不想提的表情也是如此的想法。 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或许在父母的角度来看,他们做的事都是为了孩子和家庭着想,但自以为是的“好”往往会默认牺牲掉孩子的自主选择权。 或许季家只是目前家庭教育中千千万万之一的缩影,所以云苓很庆幸在自己家里,孩子也会有足够平等的话语权。 季母把云苓带到季清云房门前便离开了,打的就是让他俩独自相处的算盘,此意不言而喻。 “我说你把我叫过来,却不亲自招呼我,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云苓倚靠在门前,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盯着正坐在桌前,沉浸在废旧零件的季清云。 季清云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惊喜地抬头:“你终于来了!” 云苓丝毫不客气地拉开另一把椅子,眼神不经意地瞥向门外,见没人听墙角,才从兜里掏出一张长方块纸。 “后天十二号的车票,首都西站到青省宁安。” 季清云愣愣地接过车票,眼中带有震惊,嘴唇张了张:“你怎么知道……” “能让你求到我头上的事,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走不出家门这一件了。” 少女坚定的口吻中夹杂了一丝揶揄,带着善意的奚弄让季清云绷紧的骄傲顿时瓦解冰消。 他捏紧车票,苦笑自嘲:“上次临走时还和你夸夸其谈我的鸿鹄之志,结果却发现我不过是一只燕雀,连屋檐下的巢穴都飞不出去。” 云苓还未见过如此备受打击的季清云,认真地盯着他,略带严肃:“雏鹰也并非生来就会飞,没有羽翼的它们一开始只会爬行,如果不经过外界的淬炼,很难飞跃峡谷、展翅翱翔。” “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成为那只鸿鹄,但燕雀也有小小的理想,也能和鸿鹄、雄鹰一样,展翅于同一片蓝天下。” 她谈起理想时闪闪发光的样子紧紧抓住了季清云的视线,方才的丧气话仿佛一扫而空,眸中映出的全都是少女自信骄傲的笑颜。 “季清云,寻求帮助并不丢份儿,单打独斗自己走会很难,你不是一个人。就今天这件事,无论你是找我,还是找云知跃,我们都会义不容辞地帮你。” “因为大家是朋友。” 季清云垂眸笑出声,唇角不知为何泛起一抹苦涩。 说到底他还是懦弱了,云苓在当初那样的形势下都能毅然决然地孤身下乡,他现在却不敢强势地反抗父母家族。 这张车票,是打开他理想之路的钥匙,却也是将二人再次拉远的枷锁。 “谢谢你。” 如果说,上次的他口是心非地释怀,那这次的他已是彻底地放弃。 季清云十分有自知之明,他骨子里太过骄傲,又不够坚定。他屈服于家庭的强势之下,却对求助他人而感到羞耻。 “接下来的出逃,我可以自己解决了。”青年粲然一笑,唇色有些苍白,低声说:“这次我欠你良多。” “嗯哼——” 云苓故作高傲,掰着手指头细细数来:“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一则让我登你家门,二则助你离家出走,三则后续的烂摊子还可能会波及到我……” “你说说,这么多,你怎么还啊?” 她是开玩笑,但季清云当了真。 他敛眸抿唇,义正言辞地承诺:“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今日之恩,永生难忘。” 难忘的是承诺,却也是人——季清云将这末句永远地吞在腹中。 云苓眨眨眼,没想到他话会说的这么重,怡然笑笑:“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倒不必这么认真啊!” “应是如此。” 见他一脸郑重,云苓也不再出言劝说。 从季家出门时,季母还塞给她一包上好茶叶。 云苓没收,推辞两下便径直离去。 季母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季父抱怨:“上次我就说让你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你竟还不知。这下好了,老云两口子再也不登门,云苓这丫头这次也是冲着清云来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好好的世交反倒快成了死仇,都是咱家理亏,你还不让我登门致歉,死要面子活受罪!” 季父越听越不耐烦,关上门大吼:“行了,你少说两句!就算云家夫妻俩能留在首都,那又怎么样?停薪留职,以后大半前程尽毁,他兄弟确实有能耐,但跟云益本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劝你啊,尽快打消那个做媒的念头,跟云益一家结亲,捞不到好处不说,说不定还会被扣上小资亲戚的帽子!” 季母白了他两眼,不想与他争论,她撮合两人是看中了云苓这丫头的品行,又不是奔着对方家世去的。 要都像他这么想,那婚姻嫁娶直接变买卖得了,儿子也不是儿子,跟待价而沽的商品没什么区别! 第七十五章 破网 季清云走出房门,便听到他父亲的话,讽刺地冷笑出声。 季父转头看见他一脸不屑地站在庭院里,出口便是训斥:“你还有脸出来?你闹出的事都不知道给家里蒙羞吗?” 季母在旁边瞪他:“你怎么跟孩子说话的?” “我还得怎么跟他说话?从那个什么基地一回来就把咱俩劈头盖脸地训一顿,你出去问问,哪有儿子当面骂老子的?传出去,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季父吹鼻子瞪眼地指着他脑袋痛骂,季清云却毫无感觉,甚至还觉得好笑,静静地望着他父亲如何用各种肮脏的词汇辱骂他。 “爸。” 他突然出声,季父被打断,看到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当即愣了一下。 季清云平淡的嗓音似乎毫无生机:“我小时候以为你对我严格是对我好,想让我成为一个对祖国有用的人才,为家里争光。” “但后来,随着我长大,才逐渐明白,为家里争光是假,为国家贡献是假,只有为您自己的脸面才最真实。” “您以前经常说,多和云苓、云知跃他们一起玩,实际是看重人家的人脉、地位、前程。您知不知道,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再去和他们交好,内心都无比的煎熬愧疚。” “我们的良知被您认为是不懂审时度势,被您唾骂为懦弱无能,可您呢?” “曲意逢迎、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这就是您以为的正途吗!?” 他最后越说越快,每句话、每个词都令季父羞愧难耐,愤恨的怒火瞬间冲上大脑。 “啪——” 剑拔弩张间,季父一激动,季清云右颊上便浮现一个通红掌印。 “清云!” 季母连忙上前,把季父猛地推开,心疼地抚上儿子的脸庞,转头吼道:“说话就说话,你跟孩子动什么手!” 季父连带着她一起骂:“你、你……慈母多败儿!!!” 季母可不给他半点好脸色,阴阳怪气地讽刺:“是是是,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孩子孝顺就是你的功劳,孩子不顺服就是我的过错,你这男人可真会算帐!” 她指着季父的鼻子就怼:“我告诉你,季朝光,我忍你很久了。要是能过过,不能过就滚蛋!老娘离婚,带着儿子回辽省去,到时候你一个孤家寡人在首都好好盼你的青云直上!” 季母以前从来没跟季父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日积月累的忍让终于在丈夫对儿子动了手时,如火山爆发似地喷涌而出。 都说女性为母则刚,可这么多年,最后点燃引线的契机居然是为了一个男人才反驳另一个男人。 说到底,从始至终,牺牲的只是她自己的情绪罢了。 季父被她突然的发作吓得咽了咽口水,然后弱弱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磕绊地说:“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哪有婆娘动不动说离婚的,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子……” 季母剜了他一眼,冷哼:“怎么?你的脸告诉你,想要面子就得冲家里人发脾气?” “……” 季清云垂首,看着护在他身前的母亲。 明明不如他高大,明明不如他强壮,却有勇气在更强势的父亲面前保护他。 那他还有何理由退缩? 季父被斥得哑口无言,母子俩站在他对面做出一副对峙的姿态,忽然涌出一种见弃于人的凄凉。 一时间,寂寥的庭院只能听到寒风呼啸而过的尖厉刺耳,枯枝烂叶被刮得沙沙作响,四处乱飞,顿时弄乱了干净整洁的青石砖小路。 “清云,走,妈给你去抹点药膏。” 季清云想说他其实不用,只是红肿又没破皮,但他也不想继续在冷风里和父亲相持不下,所以便顺从地跟着走了。 独留季父一人。 卧室内,季清云拒绝了母亲的药膏,坐在她对面,尽量平和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妈,我……还是打算去青省。” 季母无奈叹息:“我知道你这孩子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外面八方风雨,你想去的地方不仅艰难而且随时都会面临裁撤的风险,到时候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作为你的母亲,对我来说,你的理想远不如你的安全重要。说实话,我宁可你一辈子平庸、碌碌无为,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显然,季母的肺腑之言并不能打动季清云坚定的心智。方才母亲都能挺身而出保护自己,那他为什么不能护自己周全呢? “妈,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生于国家,有能力做些什么,却要瞻前顾后,都对不起这每月吃的商品粮。” “人家农民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供应全国两千多万人民的口粮;人家战士不仅到各地开疆垦荒,还时刻戍守祖国领土。” “如今,我只剩下这一个脑子和这身学问了,难道我真的要窝在城里,只求安稳吗?” “国家各方各面都在挣扎前行,哪怕外面风雨飘摇,却总比战时好太多。妈,你也是从战争的枪林弹雨中拼过来的,你们这些前辈已经将未来道路上的荆棘石子荡平扫清,我还有什么资格蜷缩在温室中?” 他意已决,季母也无话可说。 “唉——” 季母收起药膏,转头出去,还帮他带上了房门。 季清云望着母亲沧桑的背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他也无可奈何…… 其实,之前一直僵持的原因就是他总是顾念家里对他的培养。哪怕父亲对他的教导本意不正,但一些实际的栽培确实是不容置疑的。 更何况,母亲从小到大一贯支持他,很少有逼迫他的时候。 除了这次。 可唯独这次,他不想退让。 这是他头一次毅然决然地坚定自己,或许也是他对从前那些遗憾的一个交代。 他不能学物理,他不能和普通孩子玩,他不能没完成任务就吃饭,他不能选择自己的职业,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 他也不能去见自己想见的人…… 儿时,季清云听的最多的就是“不行”、“不允许”、“不可能”。 即使长大成人,这些禁锢的咒语仿佛也在时时刻刻束缚他。 以前的“叛逆”,他失败了。 但现在他终于有一次冲破这蜘蛛网的机会,他再也不想放弃了。 季清云眸色温润,闪过异样的光芒,朝着季母房间的窗子,喃喃自语: “妈,对不起。” 第七十六章 进展 云苓自然是不知道在她走后,季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但即使知道了,好像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回家后,发现钱莉居然来了。 她故意调侃:“你这两天可是有空啦?” 钱莉咬唇脸红,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云苓眼睛顿时睁大,眼神中闪着意外的激动,立刻坐到她面前,急切问道:“你爸怎么说?” 钱莉矜持地吹了吹茶缸上的热气,慢悠悠地回:“你猜?” 云苓的牙根都有些痒痒,耐着性子继续问:“好还是坏?” “你猜?” “……” 云苓深吸一口气:“再不好好说,我可要动手了啊……” 钱莉连忙双手抱胸,做出防御姿势,手疾眼快:“君子动手不动口嘛!”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就是了。” 她清清嗓,正式发言:“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想听哪一个?” 云苓犹豫片刻:“坏的。” 她总是习惯先衡量风险再计算利益。 钱莉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标题说:“我爸说目前农业规划方面主要重点还是改良种子和化肥,粮食增产才是首要目标,而且上面对于中药材种植并没有明确下达任务。” 这点云苓是早有考量的,而且她也不想一口吞个胖子。 就算上面没有硬性规定,但她们通过种植中药材来小规模自主致富又不会被禁止。 她继续问:“那好消息呢?” 钱莉托着腮,补充道:“好消息就是,我爸去翻了近些年的机关内刊,发现还真报道过村庄依托中药材种植而成功致富的例子,好像是在赣省那边。所以他认为这种想法至少有依据可言,我们的申请并非纸上谈兵。” “再加上你给我的那份计划报告,被我爸夸得那叫赞不绝口,又说调查数据翔实,又说规划不遗毫发。他最近还咨询农林部医药研究所里的专家,看看有没有人是专业对口的。” 其实钱父如此劳心劳力也并非全无私心。 他的女儿他最了解,好吃懒做,耐性不足,没有人带着是很难做成一件事。 而通过这份报告能看出来,主要负责人是云苓,还有个叫褚菘蓝的女同志。钱莉跟着她们一起,他再出出力,钱莉多少也有点功劳。 如果事成,他算是广结善缘,而且有利民生的事情本就属于他职业范畴。 如果没成,也影响不到他,毕竟他也不是负责人。 正因云苓对他的心态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主动开口提出让钱莉去帮忙问一下。更何况,她也不是想凭借这层关系“走后门”,只是需要一个咨询相关专家的途径和保证程序正确的肯定。 “这件事真的是麻烦钱叔叔了。” 钱莉摆手:“嗐,我爸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找点事儿干。” 闻言,云苓无奈摇摇头。 在其位谋其事,都已经是主任级别的钱父,怎么可能在年关前后还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呢? 这话钱父说给钱莉听,她可能信,但云苓是一点都不信的。 她将人家的跑前跑后记在心里,决定回东北后给钱莉多分配一些任务,到时说不定还有利于推选上工农兵大学。 云苓都替小伙伴把未来的道路想好了,最起码如果真有打算,现在就多一份胜算,如果没有想法那也不亏。 而此时的钱莉正啃着桃酥满嘴是渣,全然不知她爸和云苓早已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只能说傻人有傻福罢了。 谈完正事,云苓察觉出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忽生起一丝好奇心。 她防不胜防地突然开口:“你和那个俞同志……怎么样啦?” 钱莉擦擦嘴,情绪低沉:“就还行。” 云苓看出她的不自然,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个还行法?” 她故作轻松:“就那样呗,出去吃饭聊天,也看了电影。” “那你俩这算是定下来了?” “也不算……我们好像把该做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做完了,但他也没主动跟我说‘要试着处一处’这种类似的话,我都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按现在的惯例来看,他俩应该是已经算步入对象阶段了。 但听钱莉这意思是,对方并没有明确地主动表白,所以这种虚无缥缈的暧昧让她觉得很不安。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云苓觉得这话说给她听,不如直接说给俞怀瑾更有效。 “你要是抹不开面子,就问他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发表观点,只提出疑问,他应该会给你答案的。” 钱莉点点头,有些苦恼:“你说得对。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都是我在纠结这些事情,每次也都是我主动,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云苓沉吟道:“你是觉得在这段关系中,你所付出的感情比较多,心理不平衡?” 钱莉沉默片刻,吞吞吐吐:“可能……我一直没有看到他想长远发展的念头,也从来没明确和我说过想在一起的话,所以我也不知道在这个阶段我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应该保持什么态度。” 云苓见她如今的样子,忽然明白了少女怀春带来的害羞、敏感。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有情人的心绪变化啊……无外如是。 但钱莉来咨询一个没有情感经历的人,也真是过于盲目信任她了。 云苓沉思几许,斟酌道:“我不知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怎么样的。但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快刀斩乱麻,把心里的忧虑考量都告诉对方。” “如果他能拿出一个愿意走下去的态度,那就一起有商有量。但凡他有点回避或退缩,便没必要继续谈下一步。” 但云苓亦心知,她能说得如此轻而易举,是因为非局中人,无法知局中意。若有一日她也深陷情感之中无法自拔,可能也无法理智思考。 她并不希望如此。 钱莉听着觉得挺有道理的,但还是有些踌躇,犹犹豫豫地不敢直接与对方谈论。 云苓也理解,各人都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有些人果断,有些人优柔,无所谓正确与否。 第七十七章 颅内清创 钱莉自顾自地趴在窗边静心冥想,云苓也不管她,给足大把时间让她考虑。 她开始着手书写有关于人工瓣膜的生产流程及手术后续处理方法的论文。 正所谓医药不分家,而改良出来的医疗器械自然也是为医疗手术而服务的,所以云苓还打算写一篇二尖瓣置换术对风湿性二尖瓣病变的治疗效果分析,一步到位。 钱莉发呆好久后,才发觉屋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摩擦声。 “你这是写什么呢?” 她好奇凑近看了看,发现自己也看不懂,随即又坐了回去。 云苓边写边回:“风心病的一种治疗方式。” “哦。” 钱莉见她忙,待在这边也无聊,就先行提出告辞。 人走之后,云苓一直写到晚饭前才停笔。 她以前见过父母写研究报告和论文,等到自己写的时候才意识到有多么考验笔者的思维能力,即使系统会提供后世的相关实验数据,但除此之外,论述过程的中立、严谨、创新缺一不可。 保守估计,在她年后过完生日、回东北之前,这两篇论文的底稿大致可以粗略完成。 写得不完美、不细致,不要紧。 粗糙青涩的笔力反而更符合她目前的年龄资历,如果为人所知她一挥而就,反而会备受怀疑,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见,合理藏拙也是门技术活。 晚饭,她随便塞了两口中午的剩饭剩菜,便马不停蹄地进入系统医院开始今日实习。 她到的时候,黄教授正要带她去开研讨会。 院长坐在主位发言:“今天院里来了一位火器性颅脑损伤的男性患者,四十三岁,伴有头皮损伤和颅骨骨折,硬脑膜破裂及脑组织损伤……” 待他介绍完病例详细情况后,急诊科主任补充:“急诊入院前已进行气管内插管,入院时也进行了现场复苏,及时作伤口清创、止血与包扎,对于失血性休克立刻给予了输血及液体输入。” 院长点点头,示意神经外科主任发言。 “我们目前建议的手术原则是:早期彻底清除坏死脑组织,经x线复查后,摘除组织内的碎骨片和残留的盲管伤金属异物。” “此外,利用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与病人伤预后关系进行初步分析,病人存在脑组织膨出,必须进行清创手术。不过,不宜过多地强行摘除,在术后常规缝合硬膜即可。” “术后为了减轻脑水肿产生和预防颅内感染,除了常规给予抗生素、脱水剂和短期激素以外,还应行颅内压连续监护,保持患者呼吸道通畅,维持其心肺功能……” 虽然系统说这个医院和她所在的时代相同,但经过云苓这么多天的亲身体验,并参考小说剧情,系统医院的设定应该是在七十年代后期,陆陆续续会出现一些进口的医疗器械和创新的医学理论。 由于时代限制,云苓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神经外科手术病理分析。 她一边将各位专家大拿的话语记录下来,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院长身后黑板的颅脑局部图片。 手术时间被定在后天下午,云苓算了算时间也就是除夕前一天,即这周日。 幸好不是明天,否则她还真有可能忙着忙着就忘记了。 黄教授举手:“院长,我提议让我的实习生云苓同志进手术室从旁观察。” 院长和神经外科手术人员都没有意见,一致通过。 云苓出会议室的时候,还在震惊:“系统,为什么院长和各位主任们都不觉得让我一个轮岗的实习生进神经外科手术室观摩很奇怪吗?” 系统调出面板,上面明确表示:“享有观摩权的只有医务人员。实习生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医生,但只要征得患者同意,没有对外散播有关病人的一些消息,按照法律规定是可以的。” 云苓受教了,虚心自省:“是我的错,我应该把那本管理条例再读一遍,对这条丝毫没有印象。” 系统传输给她一本新的学习培养方案:“管理条例上没有写,这条是在医院培养方案里注明的,是我没有事先告知。” “嗯嗯。” 云苓松了口气,原来是她没看过,而不是她没看仔细。 又问道:“那院长和主任都已经咨询过患者本人了吗?” 系统也很佩服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解释道: “系统病人都是虚拟产生的,从他们入院的那一刻所有的权利都已经转交给医院,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一点。但如果是宿主所在的世界,那就要另当别论。” 云苓点头咂嘴:“你们还真严谨,一点都找不到漏洞。” 系统骄傲地扬起圆圆的机械脑袋,“这可是内部测试无数遍的公开版本,当然不会出错了。” 少女被它洋洋得意的样子逗得闷声一笑。 每次她和系统说话,仿佛就是在和自己性格的另一面对话似的。 明明是个冷冰冰的机械疙瘩,怎么却是热情充沛的憨傻性格? 也不知道谁这么有才,把零零零设定成这种属性。 不作他想,云苓开始了今天惯例的琐碎工作。 即使是虚拟病人,但云苓与之面对面交流时,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脾气秉性,有沉默害羞的,有大大咧咧的,有十分尊重医生的,但也有上来就撒泼打滚的。 比如现在她面前这个老大爷。 他紧紧拉住云苓的袖子,不厌其烦地问:“医生,我那儿媳妇到底怀的是男是女啊?” 云苓耐心解释:“大爷,首先我不是负责产科的医生,其次更不知道您那位儿媳是谁,最后医院有规定不许告知胎儿性别,您明白了吗?” 大爷自然听得懂,但他一直装傻:“你说的这些我不管!我们家三代单传,我那儿媳妇前头都生了四个丫头片子了。上次也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建议她别再生育,说什么再生就损害母体,那意思不就是不能生了吗?!” “这胎要还不是男娃,我们家不就断根了?这可不行,你们医院得给我一个说法!” 云苓内心纵有万般不满,也得全凭着自己的职业道德强压了回去。 第七十八章 另辟蹊径 她蛾眉倒蹙,问道:“就算是女孩子,你又该怎么办呢?” 目前已经下发了计划生育的政策,虽还没有正式归入宪法中,但这家生了四个还继续生的行为,街道肯定也会上门进行思想工作。 看这老大爷死不悔改的架势,恐怕即使是交罚款、挨批评,也要继续命令儿媳拼男孩,云苓确实无话可说。 毕竟,这种家庭,属实是太多了…… 大爷理所当然地提出几种解决方法,一脸倨傲,“要么离婚再娶,要么打胎继续生,就看我那儿媳妇怎么选了呗!” 他一副故作大度的姿态令云苓忍不住作呕。 还怎么选? 有什么可选的? 向左向右都是死路一条,仿佛还是他赏赐给那儿媳妇的恩典。 云苓神情严肃,呵斥警告:“你现在来问我胎儿性别,说明孕妇起码怀孕三到四个月。结合你口中上一位医生的诊断,如果此时你强行逼迫孕妇打胎,很可能会对她造成生命威胁。” 而且就算平安生产,这连生五个孩子的身体压力对产妇的健康损害也是极大。 “如果你们存在逼迫孕妇个人意愿的行为,最后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达到故意伤害罪的标准,医院这边也可以直接报警。” 云苓从这老头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这人大概率是个吃软怕硬的。 他不去找今日值班的男医生,却拽住她这个路过的女实习生不放,无非就是恶意揣测女同志性子软、好欺负。 满嘴都是如何处置儿媳,全然不提自己儿子,好像结婚生子只是妇女一人的事情似的。 轻而易举的口吻体现的都是对孕妇彻底地不在乎、不尊重,甚至是压迫、欺凌。 但云苓也有点担心这老头在家里一副“土皇帝”的做派,是否连国家法律也胆敢罔顾,但幸好,对方确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恃强凌弱。 “我也没做啥犯法的事,你凭啥抓我!” 老大爷喊完这一句话,身形突然不停闪烁,随着电流滋啦响了几秒,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恭喜宿主达成[人生百态——重男轻女]成就,首次奖励翻倍,获得三百点升级指数。】 “人生百态?”云苓轻笑中带了些讽刺,“这名字倒还真适合。” 系统不解,这个任务成就出现时,它也有点惊讶。 它以为医院里的任务都是关于治病救人,像这种生活闹剧应该出现在路边,例如上次那位贫困挨饿的妇女。 云苓像是说自己听,又仿佛在给系统解释:“医院确实是一个看尽人生百态、悲喜交加的地方,如同人生难以预测一样,你永远不会知道遇到的下一个病人会有怎样的经历。人的一辈子——生、老、病、死都是在这里度过,有人迎来希望的曙光,也有人面临阴凉的绝望。” 二层是妇产科,三层是重症医学。 云苓正巧站在两层的楼梯间。 一面灯灭,一面灯亮。 她站在原处,晦暗不明的光线打在身上。 云苓抬头仰望,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家属悲伤入骨地痛哭流涕,又听见了婴儿出生时的嘹亮高亢。 然而一眨眼,依旧是空荡无声的医院长廊。 生与死只在刹那之间。 “宿主,我感觉到你现在心情仿佛很沉重。” 云苓面色冷淡,眼底平静,缓缓敛眸,只能清晰地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没什么。” 她想起方才的老头,又看了看两层楼的强烈对比,自言自语:“人人都认定医生该是博爱同情、敬畏生命,但同时,却又忌讳无边的共情。” “因为这双手只有在大脑被理智掌握时,才有资格拿起手术刀,才对得起病人及家属的信任。” “可这颗心,却被要求永远仁爱慈悲。” 零零零不太理解:“这有什么不对吗?” 云苓微微一笑:“没什么不对,只是忽有所感,胡言乱语罢了。” “就突然觉得,以我目前的心态,离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还差得远呢!” “还是得继续努力啊……” 她摇摇头,笑着离开系统医院,回到了卧室,罕见地没有继续学习,很早便上床休息了。 翌日清晨。 云苓起了大早,比平时还要早一个小时。 云益起来时,她已经出门把早饭买好了。 他惊讶地问:“今儿个咋起这么早?” 云苓摆出碗筷:“昨儿睡得早,今天就起得早。” 云益猛地拍脑门:“对,你昨天睡得太早,我都忘记和你说这件事了!” “爸,什么事啊?” “就是你之前说实验室那事儿,我帮你问着了。” “真的?!” 云苓惊喜得没有刻意压住声音,惊得窗外麻雀哄地散开。 云益降低音量,下意识看看周围:“本来我是不抱希望的,但后来吴教授暗示我,院里有许多研究小组被下放后,他们的实验室就空了出来。平时封锁着,有人看着也没人敢进,但是我听他那话的意思是偷偷从天窗爬进去,谨慎些也不会被发现……” 即使云益和谢玉真之前差点被下放,但是在搞科研这方面,他们一家三口从来都是义不容辞地铤而走险。 谢玉真时常评价他们三人都是“赌徒”,一个个记吃不记打。 但是有些事,即使逆风前行、顶风作案,还是得做。 云苓瞪圆凤眸,抿唇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云益笑笑:“这个还得等我今天去探探路才清楚,要是真有进出的痕迹,我便试试。” “且不说你想进去,我还想偷偷进去,早点完成之前那个被暂停的急性胰腺炎研究呢!” 谢玉真刚走进厨房,就听见父女俩在谈论这剑走偏锋之事,扶额无语:“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家里讨论这些。” 云益自觉给她摆好筷子,又夹了个焦圈儿,“在家里说才安全呢,围墙高,外人也听不见。” 谢玉真想想也是,不过还是多叮嘱了句:“这事儿啊,还是得从长计议,千万别冒险。” “你放心,我保管拿出当年爬你家墙的功力,一准儿雁过无痕。” “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没个正经,你还以为是年轻时候呢?” “我怎么不年轻了?咱俩只要心态好,永远都算年轻。” 云苓赶紧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刷碗离开,半点也不想听这夫妻俩一大早上打情骂趣。 第七十九章 理想之车 今天是定好的日子。 云苓骑着自行车来到齐潇潇家胡同口,没两分钟,齐潇潇也骑车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往一个方向骑去。 轰鸣的引擎声从远方传来,只抬头一眼便能看到黑滚滚的热烟消散于冷空气中。 她俩到的时候,云知跃已经等许久了,嘴里一直哈着气给双手取暖。 他倚在自行车上,吊儿郎当地问云苓:“他几点的火车?” “八点半。” 齐潇潇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犹疑道:“他真的能按时偷跑出来吗?” 不是她不相信季清云的秉性,但是据她那本小说剧情里的只言片语来推断,作为男主好兄弟的季清云,压根不是这时候开始他的科研事业啊! 此时的季清云还无力反抗家庭压力,顺从了父亲的意愿走上了从政这条路,但是后来因为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确实不适合这个职位。 季父也看出他对家里实在无用,好名声倒是积攒不少,但权势却半分莫得,所以才放弃继续逼迫他,其实也相当于变相地抛弃了这个儿子的前程。 在重获自由后,季清云重新捡起了自己的物理和机械,通过高考进入大学,一步念到底,最后留在了大学里进行科学研究,成为当世华国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 这中间到底是蹉跎了多年无用的岁月。 而现在的发展早已偏离剧情航线,所以齐潇潇才会疑问。 ——是不是这次他根本没逃出来,否则怎么会遵循原着里的从政之路呢?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但云苓却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会的。” 云知跃和齐潇潇一同转头望向她。 云苓回视,话音笃定,“最后这一步,他一定可以顺顺利利地走下去。” 她的眸中溢满信任,无关风月,仅仅出于十多年友情的了解与坚定。 八点十分。 年前的火车永远人山人海,甚至有没钱的知情扒着火车逃票也要回家探亲。 云知跃有些焦急,来回踱步,“要不我去那边看看,在入口找人还方便些。” 云苓安抚他:“别急,还有的是时间。” 八点二十。 齐潇潇也有些站不住,隔几秒种便要望向入口,掩盖不住的紧张。 她心里不停地反问,难道剧情真的是避无可避,连季清云这种出场没几次的路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云苓看出她的不安,似乎不只是担忧季清云即将迟到,反而掺杂了别的事情。 但她不多问,如果对方想说,自然会说。 “再等等。” 她温和的目光格外有力,只一眼便叫人信服。 八点二十五。 云知跃踮起脚尖,踩在车子上眺望,不停嘟囔着:“再不来,真的赶不上了!” 齐潇潇神情悲悯,既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宿命感,又有些不甘的无力,看来是真的不会有转机了…… 只有云苓死咬下唇,定定地盯着入口处,一言不发。 正在焦灼的气氛中,下一秒,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她蓦地松口气,释放拳头,掌心布满泛红的月牙形掐痕。 齐潇潇和云知跃眼睛一亮,大声呼喊:“季清云,在这儿!” 青年推着车,有些跛脚地慢慢走过来,第一眼朝着云苓望去,眼眶湿润,唇角上扬,苦涩夹杂在微笑中,几不可闻。 “抱歉,让你们等久了。路上摔了一跤,车好像摔坏了,一会儿还得拜托你们帮我修修。” 云知跃接过车子,单手环住他的肩膀,声线沉重:“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边说着往季清云口袋里塞了一沓纸票。 季清云察觉到了,刚要伸手掏出来,就被云知跃按了回去。 他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兄弟,最终还是缓缓松手,接受了他的好意。 齐潇潇将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云苓走的时候我也给她准备了,你自然也不能少,路上吃。” 季清云强忍泪意,低声道谢:“潇潇,谢谢你。” “都是朋友,谢啥,云苓当初就没跟我这么客气!” 到了云苓面前,季清云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开口。 倒是云苓率先说:“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送你上火车了,突然觉得一点都不稀奇了。” 她灿烂地笑着,似乎一点没有分离的悲伤,眉宇间满是祝福。 正因如此,季清云才格外不舍。 他嘴唇微张,终究是说不出来话。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你到了再打开。” 云苓将手里的包袱送给他,摸着好像是衣服布料之类的东西。 季清云指尖轻轻摩挲,如获至宝。 哨声贯彻云霄,时不我待。 “走,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我望着你离开的背影。” 云苓含笑:“一路顺风。” 季清云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笑颜深深刻在脑海里。 “记得写信!”云知跃瘪着嘴,稍稍有些泣不成声。 齐潇潇锤了他一拳,“这可是大好事,哭啥哭。” “我兄弟就要去那戈壁滩吃苦了,我能不哭吗?” 齐潇潇气不打一出来,心里暗道,你兄弟即将提前开启自己的新人生,步入物理的新时代了。 目前吃这些苦比原着里在官场沉浮数年的痛苦来说,不值一提。 季清云眼神扫过二人,最后落回到云苓身上,轻轻说道:“再见。” “再见。” 云苓是真的替他高兴,这趟绿皮火车不是普通的交通工具,而是季清云通向理想的征程。 她高挥手臂,在心底默默祝福友人万事顺遂。 他走了,没带什么行李,轻装上阵。 踏上车门阶梯的那一刻,仿佛蜕去了一直以来裹挟他的厚厚茧蛹,羽化成蝶。 蝴蝶飞远,翩翩起舞,寻找下一片明媚自由的阳光花园。 三人在送走多年挚友后,久久未能恢复心境。 云知跃忽然感慨:“我每次见你们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时,都觉得自己活着真没劲。” 自家堂妹就不用说了,从小就目标明确,笔耕不辍,孜孜不倦。 但如今,季清云的蜕变更令他感触良多,似是在他吃喝玩乐的意志上重重敲了一下警钟。 他应该干什么呢? 云知跃自己也没找寻到前行的意义。 齐潇潇侧眸,瞥了他一眼。 这才意识到,小说里的云知跃好像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被剧情推着往前走,从没有自己的意志。 如今,他问出这个问题,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开始觉醒改变了呢? 齐潇潇沉默思考,最后也没得出确切的结论。 几日后。 季清云顺利到达基地。 他第一时间便打开云苓送他的包袱,里面是一件特殊材质的连体服。 附带的纸条里不仅介绍了这是一件防护服,还详细说明了穿戴方式和防护能力,就连材质工艺和制作流程都装订成册,整整齐齐压在衣服最下面。 “这件东西在你手里更有用,但前提是莫问来处。” 第八十章 问责 季清云离开并非不了了之。 想知道车票是从哪来的,如何交到季清云手上的,一查便知。 其实云苓有更谨慎的方式保证不波及自己,她清楚季清云找她是为了什么,所以直接偷偷把车票递进去变好,但她没有这么做。 一是,预防季清云找她还有别的事情,所以她非亲自到场不可;二是,这张车票由她这个朋友亲手交付,和随便拜托人送进去对季清云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件事,她亲自来做,或许会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离开的脚步。 可惜的是,她替人想好了一切,但这个麻烦最后还得落到她自己手中,这是在她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想到的后果。 季父来兴师问罪的时候,云苓主动去开的门。 “季伯父。” “哼——” 男人冷哼不语,云苓也只当没看见,彬彬有礼地迎他入门。 “你父母呢?” 见家中只有她一人,季父面色不虞。 云苓自行去泡壶热茶:“我爸妈啊,上班去了,季伯父您来的真不巧。” 一早算好他第二日定会上门讨要说法,所以云苓就提前把云父云母支出去采买明日除夕用到的各类物资了。 她催促二人离开的时候,云益还纳闷:“东西都买差不多了,前一天去也买不到什么好菜了,你这么着急干嘛啊?” 云苓咳嗽两声掩饰心虚,故作轻快,“哎呀,我不是想吃那个烤鸭了吗?爸妈,求求你们了,满足一下我的愿望!” 这拙劣的谎言,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谢玉真看看她,又捏了捏丈夫的掌心,意味深长地说:“行,我俩去给你买,那地方还真不近呢……” “辛苦了!” 云苓面带笑容地望着他们离去,转过身长舒一口气,她在父母面前撒谎还真是错漏百出。 云益出门便问:“这孩子搞什么名堂?” 谢玉真摇摇头,无所谓道:“她那儿明显是有事,但她又不说,估计是想自己解决,咱俩也别管。她处理不了的话,自然会找咱们。” 云益也赞同:“此话有理。我看啊,她是想把咱俩支出去挺长时间,不然不会定烤鸭店那么远的地方。” “没错。” 路过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女同志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云益瞧见二人,忽然说:“反正也回不去,咱俩去看电影?” 谢玉真想了想,确实很久没给自己放过假了。平时休息,不是在家里做家务,就是临时被医院叫回去。年前好不容易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活都干完了,也确实该犒劳一下自己。 “走,烤鸭最后买就行。” 云益哼哼两声:“我看不给她买都行,大冬天的把咱俩撵出来。” “得了,你就嘴硬。” 两人既没有手牵手,也没有肩并肩,但这种老夫老妻的熟稔亲密确实羡煞旁人。 云苓这边意料之中地迎接到了季父,临危不惧,丝毫不慌。 她行云流水般沏着清茶,散漫放松地坐在季父对面。 “你应该知道我来是问什么?” 季父被她慢悠悠的姿态急得受不了,喝了两口茶后,憋得先发制人。 云苓和颜悦色:“您不请自来,这大过节的,要不是您手里没拎点东西,时间也不对,我还以为您是来拜年的。” “……” 季父两手空空,无论是来干什么的,面子上确实不好看。 “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是不是你撺掇季清云离家出走的?”季父面色尴尬,继而转移话题,外强中干地斥责,“那车票,是不是你送给他的?” 云苓颔首,没有否认。 季父怒不可遏:“你就这么把我辛辛苦苦培养十八余年的儿子拐跑了,你们云家必须给我个说法!” 云苓抬手,止住他继续发怒的言语。 “季伯父,此言差矣。” “我说的还能有假!你自己不都承认了吗?” 云苓笑笑:“于你们而言,他是离家出走不错,但并非是被我拐跑。” 季父铁青着脸问:“不是你给的车票吗?” “是啊。”云苓轻轻啜饮一口绿茶,清心降火,“我算是给了他一条路,但走不走还看他自己,说是被我拐跑,不如说是被您逼走。” “黄口小儿,满嘴胡言!” 季父大怒,重重地放下茶盏,陶瓷和木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云苓忍住心疼瓷器的心情,面不改色,言道:“您想让他从政,但他想搞科研,父子意见不合,他拗不过您,自然就选择走而不守,另辟蹊径了。” 她只陈述事实,季父却无从反驳,重新坐下来,如鲠在喉。 云苓自顾自地说:“您对他的养育栽培,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在眼里,季清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如今离开,反而是顾念着亲缘情分。” 季父冷笑:“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他走就是好,我让他留就是恶?” “您自然是误会了,他既想完成自己的理想,又不想再和家里争执伤感情,便只好出此下策。” 屋内炉上水壶鸣叫,水烧开了,云苓起身又往茶壶里添了些热水。 “其实我倒认为,他这时候离开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季父侧睨她一眼,冷不丁问道:“这是什么邪门歪理?” 云苓吹了吹盏中热气,继续说:“他现在年轻,去青省那边的苍凉荒芜之地熬个几年,若是再搞不出成果,自己也就早早放弃回来了。” “但若依您之见,现在进入官场,以他的年纪资历,必得先被磨练捶打许多年,然后才能慢慢地平步青云。”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是不太懂您政局上的事,但随便在大街上揪出一个小老百姓都清楚,现在的形势可不大好。您就那么笃定,他进去之后只会有福无祸吗?” “您的儿子您清楚,他什么脾性,家里人再了解不过,这种性格真的适合走您的老路吗?” “他不如您政治敏感,不如您圆滑精明,亦不如您左右逢源。想让他接您的班,我一个外人都觉得路途艰险。” 云苓之所以这么“捧高踩低”,是因为过于清晰季父这种好高骛远、刚愎自用的人。 只有顺他意的话,他才会听进去。强行将真正的外在事实灌输给他,不但说服不了他,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第八十一章 大扫除 果不其然,季父目前的情绪已逐渐平复,慢慢陷入云苓设置的疑问之中。 她继续下一剂猛药:“现在逼他回来入仕,风险太大,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再者,伯父的一腔所愿不都是为了季家好?季清云若真是干出一番名堂,不也是季家的名声?” “所以,不仅现在不能逼他,反而还要支持他,对他给予鼓励。若他对国家做出贡献,于伯父而言有利无害。” 季父觉得她所言没毛病,虽然依然不清楚自己为何从兴师问罪,转而要对季清云嘘寒问暖,不过听起来却有几分道理。 但他还是有些不痛快,说话阴阳怪气的,“这么说来,你还是对我季家有功了?” 云苓从容自如,平心静气地奉承:“您这句夸赞我可受之有愧,季家兴盛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都是伯父您严于律己、整治家风的功劳。” 兴盛无关,自然衰败也无关,她可不想和季家再扯上半点关系,除季清云以外。 她编谎编得都快心力交瘁了,却还不得不耐着性子收尾,心中暗自给季清云添了一笔,早晚要讨回这笔债。 季父在她这边碰了软钉子,最后似乎都忘记追究车票的事情了。 送走人之后,云苓筋疲力尽地瘫在沙发上。 系统蹦出来,替她操心:“宿主,你这是拖字诀,要是以后他又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云苓笑着摇头:“他能揪住我不放的点无非就是车票,但他心里也明白,季清云不想走,就算我把他拖出家门也没用。” “他如今来问责,一是季清云跑了,他想破口大骂都找不到人。留下来的人里,只有我与此事有关,可不就得来找我出气?” “二来,季清云去的地方隶属于国家研究所管辖,他的手伸不了那么远,根本拿捏不住他的好儿子,也压根不可能把人叫回来,这点他心知肚明。” “三则,不过是想借此事把之前两家的龃龉一笔勾销,关系恢复如初,人脉便还能用得上,于他而言也不亏。” 云苓冷哼,哪有那么好事?便宜全让季家占了。 系统听得云里雾里,小声吐槽:“你们人类还真是弯弯绕绕一大堆。” 云苓耳朵尖得很,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无奈应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也不管系统听没听懂,便自觉收拾起茶壶碗盏来,以免被父母看出纰漏。 她收拾完之后,云父云母下午才到了家,拎着只烤鸭和半包炒瓜子。 云益看着炉上烧的热水少了半壶,又发觉自己茶柜里的茶杯和茶叶缸有挪动痕迹,心里有了数,但没问出来。 谢玉真放下东西,也不管那么多,招呼父女俩拎着自家毛巾和香皂去澡堂排队。 其实澡堂会提供一分为四的肥皂和公用毛巾的。但他们家三个医生,格外仔细卫生问题,又都有点洁癖,所以每每都是自带,和别人区分开来。 年前,大部分浴池基本都是人挤人的。 要是平常,一家三口必得先泡上一小时,先泡后搓,待皮肤经过热水浸泡完全舒展,身上的泥灰和死皮就很容易被搓除,最后再打肥皂冲洗。 如果不忙,仨人都能在里面待上半天。 可赶上年节,他们也不能悠闲享受了。 刚进门就换上趿拉板儿,也就是一顺边儿的木头拖鞋,跟打仗似的挤进人潮中,粗暴地把衣服扔进筐里。 外面还有人时不时地进来催着大喊:“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奔着一个革命目标共同奋斗!外面还有很多革命同志们没有洗澡,你们快点洗……” 云苓白嫩的脸蛋被蒸得红彤彤,被旁边床上一老太太自来熟地夸赞:“这姑娘真俊。” 她有些腼腆地捂着脸,朝对方善意一笑。 说实话,她还真不习惯人这么多的澡堂,并非害羞,只是太过拥挤,去哪都不自在。 “妈,我热得受不了了,先出去等你啊!” 谢玉真摆摆手,放她走了。 老太太在旁边捧腹大笑:“嘿,这小姑娘羞得直接颠儿了。” 云苓换衣服时,一冷一热,冻得直打哆嗦,麻溜地穿上外套,才感觉舒服了。 又过了会儿,谢玉真才出来,母女俩方和早已等候多时的云益汇合。 但这还不算完,出来又得去排隔壁理发店的长队,云苓见状立马退缩。 “我就不去了,留长发挺好的。” 但谢玉真这次并未轻而易举地放过她,紧紧拉着她的胳膊,指着她的刘海儿挑剔:“你前额那门帘儿是自己剪的?剪得跟狗啃似的,可得好好修修了。” 云苓照着玻璃仔细端详,疑惑:“有吗?我看挺齐的啊?” 云益凑上来打量,“确实是歪的,两边都不对称了。” “啊?” 那她这么多天,一直是以这种发型示人的? 云苓只好认命地排队,对他俩说:“这次我就把前面都剪了,露出额头,还好打理。” 谢玉真无奈:“你的头发你说的算,只要干净整齐,怎样都行。” 所谓新年新气象。 不只是新发型,还要有新衣裳。 睡前,云苓拿出提前买好的新衣服放到床头,安静地枕在枕头上。 倏忽问道:“系统,你们那边会有比较重要的节日吗?” 零零零秒回:“有的,一些传统节日会沿袭古华夏文明的农历,但类似于国庆日就是由联盟里的各个帝国制定。” “那你们有什么庆祝活动吗?” “公民会在新年时互送永生花,信仰者会穿戴好肃穆的集会服饰,就连贫困的人民都会放弃饮用廉价营养液,做一顿丰盛美餐庆祝新年的到来。” 云苓了然:“可能无论是在哪个世界,节日的庆祝意义大多相差无几。” 零零零奇怪:“宿主,你怎么会突然好奇我们的那个世界呢?” “也不是突然好奇,也许是因为我有一颗探索未知的好奇心。” 她不纠结系统的出处,但不代表不好奇高维世界的运作。 系统世界的政治、经济、科技、军事……这些可能只出现在国外科幻小说中的奇思妙想,对她来说无一不是求知的诱惑。 系统的权限不允许告知宿主太多高维世界的信息,所以云苓再问的时候,系统就被静音了。 许久听不到它的回复,云苓恍然大悟。 她不再询问,而是独自沉思。 比系统拥有更高级的管理权限会是谁呢? 对高维世界的人来说,他们可能是小说里的人物,那她是否也会是其中一员呢? 系统每次都会强调苏暖就是小说女主角,可她们明明是生活在同一世界里的。 当小说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难道她第一时间不会怀疑自己其实也是小说人物吗? 云苓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沉睡,直到神思清醒的最后一秒也没有想出答案。 系统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引擎紧张地运作。 它决定以后要强制锁定任何有关高维位面的信息,再这么和宿主聊下去,她可能都会无意识地察觉小说和现实的多维空间区别。 第八十二章 集会 除夕这日,云苓和朋友们约好去逛街,所以她一大早上就起来给自己的卧室进行了一遍大扫除,彻彻底底窗明几净后才放心出门。 大广场上,齐潇潇挥挥手:“我说你这红围巾可显眼了,一眼就看见你了。” 云苓挽住她的胳膊,看向四周,问道:“她俩呢?不是说好在这集合吗?” 话音未落,转头就看见钱莉身后跟着洪娇,两人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齐潇潇心直口快:“欸,我说,这是谁这么不长眼给你俩气受了?” 钱莉撅撅嘴,把头转到一边,哼哼唧唧地踢着小石子儿 洪娇翻了个白眼,解释道:“这不她非说要坐公交车,让我把自行车停在她家了。结果来时有一段修路,公交车绕了一个大弯,最后还是我俩下车徒步走过来的。” 许是清楚有她的原因才导致迟到,还连累同伴走了一大段路,所以钱莉也没有嘴硬反驳。 两人闹个别扭,又没吵架,云苓便不多言劝和,让她俩自己解决去。 四人专门趁着年味十足的假期来逛集,人多热闹,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红红火火,街上摩肩接踵,已经碰见好几个小孩子吵闹着要糖葫芦。 因为破四旧的缘故,如今过年便取消了庙会,也没有拜神上香的祭祀活动。 大众的娱乐方式除了单位集体福利去礼堂或是露天放电影,就是看样板戏,而且每出必唱《我爱首都天安门》、《太阳最红,主席最亲》这种类似的红歌。 但即使减少了许多可消遣的乐子,大集上仍然熙熙攘攘。 洪娇紧紧拉着钱莉的袖子,防止她被人群冲散,正被人流推着走的时候,她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主动道歉:“不好意思,我……” 刚一回头,却发现是自己的死对头。 “房依依?” 水蓝色围巾的女同志皱眉盯着自己的棉布鞋,上面已经不知道被蹭上多少个脚印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你长没长眼睛啊!我这鞋可是今天刚换的。” 突然的破口大骂打得洪娇措手不及,要不是她确实无意中踩了人一脚,放以往她俩的关系来看,她高低不会咽下这口气。 但现在只好尽量温和地提出办法:“对不起,你要是在意的话,可以到时候回家换鞋,然后把脏鞋给我,我不介意帮你刷干净。” 她这么说也不无道理,现在的人大多不会在意鞋上沾了几个泥点子,或是落了多少灰。但房依依既然介意她的新鞋被弄脏,那洪娇也不是抗不起事儿的人,大大方方解决问题就行了。 房依依咬咬牙,怒声道:“谁稀罕你帮我刷鞋啊!都说俞家家风严谨,你从小在你外公膝下长大,怎么学不到他一点的礼仪?” 洪娇是听不得别人拿她家里说事的,挑眉警告:“如果你非得想小事化大,我可就不会这么和颜悦色了。” “要是不接受我的解决办法,我可懒得管你,下次记得闭紧你的嘴巴!” 房依依是软硬不吃的主儿,直接吵起来:“你算老几?还敢这个态度对我?小心我去告诉你爸!” 洪娇冷哼:“你去呗,反正你从小到大只会告状,以为我现在还怕他呢?” 话给她撂下,也不管对方被气得怒涨不已,径直拉着看热闹的钱莉离开了。 洪娇没好气地说:“人都走散了,你还在这儿看戏呢?” 钱莉就差捧把瓜子边磕边笑了,还不忘调侃她:“我以为你脾气就够硬了,没想到这还碰上个硬茬儿,不过告家长这招儿挺怂的。” 洪娇冷嗤:“她从小就这么干,以前觉得百试百灵,现在这么以为呢!” “那你两家离得挺近?你爸也不问问就信她的话了?” 钱莉不太理解,反正谁要是上门找茬,她爸二话不说就能把人赶出去,管她有没有理呢! “哼——” “他啊……” 洪娇不屑一顾的态度都能看出这父女俩关系不大好,钱莉跟云苓待了这么久,好歹也长了点眼力见,便不再多问。 “不过,我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她?” 钱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索性抛之脑后,边逛边吃。 绕了许久,四人才重新汇合,钱莉看到云苓的第一眼才猛然记起那人是谁。 “我想起来了!” 云苓看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疑惑:“想起什么?” 钱莉拍了下手掌心,“咱回来的时候坐火车,跟你一个车厢的年轻女同志,我们刚才碰到了。” 洪娇问:“房依依?” 云苓摇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她好像是文工团的,我见她带着手风琴包。” 钱莉见过她的样子,虽然只是几眼,但她对人的外貌细节还是很敏感的,一口咬定:“就是她,我不会认错。” 洪娇点头:“她确实是文工团的,也是不久前才回来探亲。” 钱莉忙不迭地把方才的经过一五一十讲述出来,云苓和齐潇潇听完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素有小辣椒之称的齐潇潇半天憋出来一句:“这女同志,脾气挺爆啊……” 云苓顺道聊起对方在硬卧车厢里和另一位妇女同志争执的观点,洪娇听完后止不住地嗤笑。 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洪娇嗤之以鼻:“要不是有个证人,我都快要怀疑你说的那位和我认识的房依依是不是一个人了。” 云苓逐字逐句地回想,自己确实没有丝毫添油加醋的行为,这才放心询问:“是性格上存在什么区别吗?” “她妈是我爸后来娶的妻子,傍家儿上的位。房依依是她妈和前夫的孩子,听你刚才说,她高谈阔论离婚妇女独立自主的话题,就觉得有些讽刺。” 洪娇边走边闲聊,神色轻松:“她从小就学她妈那一套,在我爸面前卖乖弄俏,动不动告状,让他来收拾我。而且争强好胜,我有的她一定要有,即使那东西是我外公给的,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不管通过什么手段,她也必须得到。” “还有呢,以前见我朋友多、人缘好,就暗地里造谣我不知检点,故意捅到我爸面前,害我挨了好几下火筷子,一周都没下得了床。” “我不懂明明她自己所有的目的都要依靠别人来达成,是怎么有脸说出那种话的?感觉她整个人被割裂成了两面似的,而且两面都极端。” 她谈笑自若地诉说自己幼时的艰难,那些经历仿佛如过眼云烟般不存在。 云苓沉吟道:“我倒觉得并不割裂。” 洪娇惊讶:“怎么说?” 她娓娓道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从人性角度出发的大部分个人行为,对外对内都会存在两套标准。可能在别人面前时,她鼓吹自己高高在上、审判他人的忠肝义胆,但面对自己时,又会为了私人利益而不择手段,这些不难理解。” “在我们看来,无论多么割裂的性格都可以追本溯源。基因、教育、环境……这样想来,是不是觉得她或许还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 第八十三章 扯头花 钱莉听这大道理晕得云遮雾绕,直言道:“我还是简单理解为两面三刀……” 洪娇故意取笑她没文化,以报方才看她热闹之仇:“你要非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齐潇潇倒是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重点,这不就是后世所说的双标吗? “好了好了,咱别提那人了,大好的日子可别扫兴啊!” 此事因洪娇而起,自然由她收场。 钱莉指着百货商场里的一处柜台说:“刚才我听路过的女同志说那边新进了一批大红绢花,咱们去看看?” 洪娇说去就去:“走!咱都买一个,就是四朵红花。” 齐潇潇具备后代审美眼光,对即将面临头顶大红花的时尚不忍直视,还有那什么四朵红花的名字,也太土气了! 虽然她知道洪娇借喻的是《五朵金花》那部电影,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土头土脑的称谓。 但无奈她被云苓拽着,被迫挤向人潮拥挤的头花柜台。 旁边已经有许多女同志扎了同一款红花发圈供以参考,所以她们没有要求试戴,直接买了四个。 在她们之后,售货员又陆陆续续卖出去十来个,才大喊:“售罄啦,卖没了啊!再往前挤也没用了,都散散!” 钱莉捂着胸口,一脸庆幸:“幸好咱们来得及时。” 与此同时,齐潇潇心想:怎么差那么一会儿就卖没了呢? 云苓身后传来一个女声:“我这刚来怎么就没了?” 洪娇听着分外熟悉,拉着三人就要先行离开,没想到被人一把拦下。 她暗骂一句:“真是冤家路窄,这么大个商场怎么偏偏遇上她两次?” 房依依瞥见她头顶高马尾的红色发圈,又扫了一眼其他四人,最后目光落在看起来最好欺负的云苓身上。 张口便是:“你头上那个,我买了。” 云苓眨眨眼睛,干脆利落:“我拒绝。” 不知道是谁给她的错觉,让她以为最面善温柔的就是最好欺负的。 房依依本来以为这人是个软性子,随意拿捏的那种人,没想到内里竟也是硬刚的。 她在云苓这里碰了一身灰,一时间哑口无言。 洪娇走过来挡在云苓身前,将近一米七五的个子令人格外有安全感。 “我告诉你啊,别来招惹我朋友,你想发疯回自己家里去。” 房依依一遇她便失了理智般尖酸刻薄:“我跟别人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再说,你们都有四个了,分我一个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钱。” 洪娇双手抱胸:“我们是有四个,但分下来一人一个。更何况,先到先得的道理懂不懂?” 房依依倨傲地轻笑:“我只知道后来居上才是正理。” 云苓听得出来,她俩说的好像是头花,又好像意有所指。 齐潇潇和钱莉双双抱紧对方的胳膊,一脸激动,原来这就是现实版的真人“扯头花”啊! 洪娇鄙夷嗤笑:“房依依,你跟你妈真是一个德行。” 房依依怒不可遏:“你骂谁呢?” “怎么?说你和你妈像就是骂人了?原来你也知道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洪娇身经百战,十分清楚说什么才会直戳人心,让对方气急跳脚。 她虽面无表情,却带来最大的杀伤力。 闻言,房依依呼吸急促,脸颊涨得通红,抬起右手便要给她一巴掌。 随着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愈来愈多,见她动手都齐齐发出哄的震惊。 云苓眼疾手快,立马握紧她的手腕,两人手臂悬停在空中,互不相让。 “吵架归吵架,别动手,嗯?” 云苓沉静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严重警告的意味显而易见,见对方愣愣点头才松开手,而此时房依依的手腕已有一圈不太明显的红印。 她之前一直不出声,是因为两人新仇旧恨加一起,又涉及家事,不便插嘴调和。 可对方要打架,她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于情,洪娇是她的朋友,于理,本就是对方找茬在先,怎么说房依依都不占上风。 看热闹的人愈发拥挤,云苓可不想被当成猴参观,而且周围要是有工纠队,保不齐就被逮住批评指责两句聚众闹事,所以她赶紧拉着洪娇和吃瓜的其余两人快步离开。 房依依见她们离开,又见四周的人皆围着她指指点点,顿时无地自容,愤恨跺跺脚,捂着脸飞快跑出人群。 钱莉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炒货摊上买了包炒瓜子,省得之后再遇见此等奇事,她的一张嘴都毫无用武之地啊! 她咂咂嘴:“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疯呢?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直围着你转。” 齐潇潇亦有同感,就像是小说主角身边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恶毒配角,永远都围着主角转,如同苍蝇一样拍不死还惹人厌。 当然,她这种心态似乎有点脱离角色,也是将身边之人都符号化、贴上了标签,所以齐潇潇也只是闪过了一下这种想法,稍纵即逝。 云苓忽然想到什么,在心里问系统:“我们这个世界不止一本小说?” 零零零冷冰冰:“不在系统权限范围之内。” “哦……” 听到这回答,云苓便知趣地不再多问,反正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四人的兴致被搅和了一次,也没心情再逛下去,随便买点吃食便各回各家了。 云苓到家时,天空正飘下雪花,晶莹雪片落在三根糖葫芦上,宛若绵白糖霜。 云父云母午时难得睡了个懒觉,浑身慵懒松弛,正躺在堂屋的摇椅上围炉煮茶,陶壶旁散着一把花生和几颗大红枣。 云苓将手里拎着的糖葫芦和零食递给他俩,窝在两人身边,问道:“咱什么时候包饺子啊?” 谢玉真看了眼座钟:“再晚点,饺子不着急,但咱们现在可以先备菜,估计这一步就要忙到傍晚前了。” 为了准备这一顿难得团圆的年夜饭,云益还特地去废品站淘了本食谱,三人打算按部就班地循序渐进,每一步都要严丝合缝书上所写内容,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这个少许盐到底是多少啊?” 三个严谨的人看着案板上五种不同大小的勺子,对于放肉丸子里多少盐量产生了分歧。 云苓认为就正常吃馄饨用的铁匙即可,但云益觉得还是要用再大一点的汤勺,而谢玉真以国营饭店为例主张小匙。 关键时刻,还是在下乡时期积攒了些经验的云苓直击重点:“用哪个勺不重要,重要是放多少盐。” 她手疾眼快地放了一勺半的食盐,“淡了就往汤里多放点盐,咸了就多放点水。” 也不能怪他们过于生疏,天天吃单位食堂,以前过年还都是三家一起过,他俩顶多洗切个蔬菜,像这种大菜的工序是基本上没沾过手的。 不过云苓还是严重怀疑,这俩人是为了少干活在藏拙,不然怎么可能连放盐的勺子都能辩论半天? 第八十四章 除夕 即使三个人吃不了太多,但他们还是按照以前去云盟云盛家吃饭时的规格烹饪的菜式——酥鲫鱼、红烧肉、四喜丸子、肉皮冻儿、烩三鲜、炸咯吱盒…… 客厅茶几上摆好了花生瓜子、干果杂拌儿,满满当当五颜六色。 厨房里热气腾腾,白烟不停地从烟囱里向外升空,胡同里每家每户都传出“咣咣咣”地剁菜板声,附近的小孩成群结队地出来跑风,聚在一堆玩摔炮。 一家三口完成所有下锅前的工作,要比预想的晚了一个小时,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大部分菜应该已经逐渐摆上桌了。 许是看进度有些慢,所以夫妻俩也不再故意调侃类似放多少盐这种问题,一心一意开始做菜。 虽然他们厨艺不精,但刀工极好。 云益给鲫鱼改得花刀横纵交错、深而不透,红烧肉块大小切得也是肉眼分辨不出来的差距。 虽然谢玉真之前纠结于勺子,但其实她一捏就能拿准分量,或许是多年抓药材磨练出的手感。 云苓见二人认真起来忙中有序,便知刚才绝对是故意偷闲躲静。 她无奈叹息,谁能想到啊? 刚回家时,爸妈拿她当个宝,事事以她为先,千依百顺。 结果,现在年还没过,家里的活儿便全都扔给她了。趁她在家,两人高高兴兴地出去看了好几次电影,逛了好几条街,也没想起回来时给她带点东西…… 不过吐槽归吐槽,云苓反而放松舒坦许多。 她刚到家的那一阵,父母对待她就如同瓷娃娃,行为举止都带着丝丝歉意和愧疚,似乎觉得都是因为他俩的缘故才导致她孤身下乡、吃苦受劳的。 但她倒没想到这一层,因为血缘不可分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哀哀父母,生她劬劳。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试问谁天天在家里待着,却拥有对客人一样的小心翼翼不会感到拘束呢?如今这种随意的不客气反而更让她自在些。 “妈,肉馅儿和好了。”云苓把放着素馅搪瓷盆推至谢玉真手边的面案上。 他们首都是除夕夜十二点过后吃饺子,以示“交子”,应是素馅。按照老规矩,这素馅可以放姜,但必不能放算作“荤”的葱、蒜和韭菜。 虽然现在破除旧文化、旧风俗,不敬神明,但谢玉真还是准备了荤素两种——冬韭菜鲜肉和白菜木耳。 肉馅怎么做都好吃,但素馅想要好吃,就得在馅料上好好下功夫。 她按照菜谱上所述,让云益依次准备好食材。 ——大白菜剁碎,挤干水分;胡萝卜用礤床儿擦丝,过水焯后,攥干剁烂;把泡发好香菇、木耳、细粉条统统切碎。 除此之外,有条件的,最好再加上掰碎的五谷排叉,或者是捏碎的油饼、油条,让素菜沾上油水,口感更香润。 这和面擀皮儿也有讲究,做剂子不能动刀切,而是用手揪。 全家人一起包饺子时,云益将洗了好几遍的干净红枣裹进馅儿里,新年图个吉利,吃到枣便预示着来年有福气。 谢玉真把全素煮饽饽先下了锅,水开沸腾,滚滚蒸汽扑面而来。 几息功夫,厨房便如云巅之上雾气缭绕。 大火煮得很快,不消片刻,便可以捞出来盛到碗里。 谢玉真在窗台边摆了三只空碗,每碗搁五只素馅水饺,这也算简单的上供敬奉了。 待肉馅饺子进锅煮时,院门外传来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云益看了看手表,“我出门放鞭炮了?” 谢玉真在厨房收尾,头都没抬,“去,放完之后拿笤帚扫到咱家门口,堆成一堆。” 云苓也跟着出去凑热闹,“妈,我也想出去看。” “你也去,离远点,别被炸到。” “知道啦——” 隔壁邻居家的郑爷爷正巧踱步出来放鞭炮。 云益见状:“郑叔,咱俩一块儿放,到时候我顺便一起收拾。” “那辛苦你们了。” 郑叔叔步伐缓慢,云益怕他到时候被崩到,便帮他点了火。 火柴一划,点燃瞬间,声音乍响,震耳欲聋。 云苓两根食指堵住左右耳,淡唇扬起微微弧度,明眸皓齿,白皙的脸庞时不时闪过火光的焰色。 浓烟顿起,弹指一挥间,地上只余残碎红纸片,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磷硫的燃烧气息。 爆竹声残天未晓。 云苓父女俩各扫自家门前雪后,施施然地溜回到堂屋,帮忙端菜盛饭。 “忙一下午了,你先坐下来吃饺子,那灶台台面不用非得现在收拾,等吃完我去打扫。”云益轻轻把谢玉真摁在椅子上,温声细语地劝说道。 每人面前都有两个杯子,一盏只有一点底的小白酒,一杯用来喝茉莉花茶。 谢玉真看着面前的空碗,倏忽想起:“欸,橱柜还放了一碗接年饭,我去拿出来,咱仨分着吃了。” 云益连忙抬起屁股,“我去,你坐着。” “行。” 谢玉真从他手里接过来白碗,分成三份,说着吉祥话:“吃完这碗二米饭,家中年年有余粮,一年到头吃不完。” 云苓等长辈动筷,云父云母开始吃之后,她才就着饭,夹了个四喜丸子。 虽然说是四喜丸子,但却只有三个,正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家常版和喜宴上大厨做的那种不同,但都是用猪前腿肉作为主要原材料,加上嫩滑的豆腐,鲜脆的葱白末,揉进鸡蛋清和湿淀粉中,再加其余调味料,捏成团状。 先炸后煮,既有肉质的鲜美,又有酱料的醇厚,一口咬下去软糯爆香、紧实弹牙。 陆陆续续尝了其他菜之后,云苓才给予高度赞赏:“今年的年夜饭是最完美的一次。” 谢玉真是高度的律己者,“确实有进步,但和你大伯母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云益立马反驳:“我觉得咱仨做得也别有一番风味。” 谢玉真笑笑:“你总得把话说得尽善尽美。” “人活一世,总得让自己和别人都开开心心的。” 话落,云益举杯祝词,语重心长:“今年发生了很多事,但好在否极泰来。这让我们意识到这个家里,最小的苓苓也从一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足以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闻言动容,谢玉真跟着举起酒杯,眸中含泪:“说起来,以前我们还总是担心你毕业了怎么办,工作了怎么办。甚至会时不时坐在一起,焦心忧虑你的事业,婚姻,儿女……还产生过要不就把你一辈子留在家里的念头,反正我俩养得起。” “但是如今的你,让我们刮目相看。或许我们早就该放手了,再让你困囿于家庭之中,反而是阻碍了你钩深极奥的步伐。” 云苓凝视着面容姣好的父母,但乌黑墨发之间隐约露出几根银丝,这是在她离家之前从未出现过的老却。 父母以前是骄傲的,为自己的职业和贡献引以为豪,但如今低调得只敢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生怕有一点行差踏错,终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上次若不是她开口问实验室,恐怕云益永远不会再去触碰研究,说什么顺便的话也都是给她听,生怕她心里有负担。 他们以前可是恨不得住在研究所和医院手术室的人啊……是拼了命也要为国内医学赶超国际贡献一份力量的人。 可这次一回来,父母好像一瞬间就沧桑了许多。 她不敢想象,当他们的终身信仰被摔落,当他们被关闭在黑洞洞的小屋子里等待问话,当他们被质疑坚定的理想时,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云苓吸了吸鼻子,手背抹去即将坠落的泪花,有些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 明明当初,她看父母被带走审查的时候没有哭,即将上火车的时候也忍住了落泪,在乡下秋收时手脚都被磨出血泡了也没痛到哭号。 偏偏在如今团圆美满之时,就忍不住地掉眼泪。 第八十五章 贺礼 谢玉真取了张手帕,替她擦拭满脸的泪痕,动作轻柔到仿佛在对待最珍贵易破的丝绸。 云益含笑逗她:“刚说你长大了,现在委屈啜泣的样子,倒还像是个孩子。” 云苓平复情绪,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低声抽噎:“我在你们面前永远都是小孩。” “是,你永远都是。”谢玉真坐下来,温柔慈和,“这大过年的,该说也说了,快吃饭!饺子都快凉了。” “欸,还没喝酒呢!”云益抬起手里的酒杯,示意她俩,“我给每人就倒了半口不到,咱们意思意思就行了。” 云苓之前也没尝过白酒,许是看她今年即将成人,所以才主动给她尝试的? 火辣辣的纯粮酒入喉,云苓被呛得不停咳嗽,赶紧灌了一杯茉莉花茶解解辣,这和她之前喝过的啤酒味道截然不同。 之前的啤酒酸味更明显,而这个是纯辛辣,但同样之处就是细品后回甘淡淡的粮食芬芳。 云益笑道:“你喝过这个味道,估计以后便不会忘记,要是有人想坑你,就不会轻易上当了。” 云苓摇摇脑袋:“以后绝对不会再喝白酒了,我是真受不了。” “幸好你爸就给你倒了一点,哝,连我的一半都没有呢!” 谢玉真眉眼揶揄,半亮酒杯给她看。 云苓被臊得脸红,也不知是否是酒劲上脸的缘故,也可能是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转移话题:“吃饺子,吃饺子,我得找找红枣的。” 谢玉真直接夹了一个放她碗里,“吃。” 云苓一咬,竟然真的是红枣,“妈,你怎么一夹一个准啊?” “带枣儿的都是你爸包的,他包饺子的手法和咱俩不一样,一眼就看出来了。” 云苓仔细观察饺子上的花纹褶皱,可能包的时候确实能看出来,但这都煮熟了,差别并不明显,只能说她妈是真的心细如发。 云益笑眯眯地夹了一个包枣儿的饺子给谢玉真,“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谢玉真抿唇低笑:“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窗外炮竹声渐消,听风无忧,落雪成眠。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愿新年,胜旧年。 一家人守岁到天明,给父母磕头作揖拜年后,云苓领了两份大大的红包,才晕乎乎地回屋趴在床上。 她没有很醉,只是熬了一整宿神思倦怠,不过起码能保持头脑清醒。 系统突然冒出声:“宿主。” 少女声音软软,含糊不清:“嗯?” “过年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那当然啦!过年就代表告别过去,迎接未来。无论过去一年有多苦,人们还是会积极乐观地期盼新年。”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活像一只醉酒微醺的小狐狸狡黠,眼前仿佛罩了一层朦胧雾气,亮晶晶的仿若璀璨星河坠落眸中。 系统沉默须臾,几下卡壳:“那我、我也要送你一个礼物。” 云苓困得大脑转不过来弯,懵懵问道:“什么?” 零零零又说了一遍,还解释了原因:“我去过很多世界,也跟过很多宿主,但是总觉得其他人和你不一样。” “也许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羁绊,很莫名其妙的感觉,我不太理解。但是我的智脑告诉我,送你礼物,你会很开心,我也会产生类似愉悦的情绪数据。” 闻言,云苓呆呆傻笑:“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啦!虽然不知道你要给我送什么,但肯定和升级指数有关,所以不要浪费啦!都攒着给你买……嗝……买实体。” 系统一团光晕凑到她的脸颊旁,没有升降调的机械声音仿佛都温柔了许多: “跟升级指数无关。我以后每年都会送你礼物,但这是我来到你身边的第一年,自然要送个最贵重且与众不同的。” 云苓愣愣地不作反应,似乎是在试图理解它的话意。 不多说,系统随即发出一份简易版的个人契约。 【系统零零零与宿主云苓自愿签订契约,在系统与宿主合作期限内,系统零零零将承诺: 在不违反系统管理条例的情况下,于系统管理权限范围之内,无条件答应宿主云苓任何一个要求。 上述承诺,使用对象不限,使用年限不限,使用途径不限。 若在合作期限内,宿主云苓并未提出任何请求,此承诺自动作废。 承诺者:零零零 签署时间:1972年02月15日】 系统规定,单方承诺的契约书无需云苓同意,只要零零零发出的那一刻起,对于它的约束效力就已生效。 云苓此时由于惊讶,头脑已被震惊得有些清醒,望着消弭于空中的透明蓝色数据面板,一时感动得难以言表。 她其实一直都比较迷茫,不清楚该如何定义她和系统之间的关系。 说是互相利用的合作者? 但他们在利益基础之上似乎还建立了良好的情感关系,类似于友情。 但若说他们是朋友? 倒也不太像。毕竟她们从一开始就有着明确的利益划分,包括直到现在,也是被共同需要的升级指数所绑定在一起。 云苓愿意付出升级指数送给系统,根本原因还是为了达成更牢固的基础关系。 但这张契约一出,云苓似乎觉得零零零比她更加真诚。 它逐渐适应了将自己纳入共同的利益集团,甚至在其他方面,也慢慢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 她们不再是平等的合作者,因为现在,系统已经甘居她之下了。 不知道它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地位的转变,但云苓绝不可能再拿出原先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它。否则,她不仅过不去心里那道良善的坎儿,也过不去这张重如泰山的承诺书。 也许单从行为上论,会觉得她见利眼开。 可如果明明知晓了对方的善意却无动于衷,岂不是更加冷心冷情? 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云苓想不到该如何报答它的一片诚意,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 系统如今已很少再偷偷探听她的心声了,所以自然也察觉不到,她都如此困倦,脑子里还能有这么多千转百回。 它悄悄在下线前,学着云父云母的样子,照着查到的资料一本正经地念了句贺词: “宿主,新年伊始,愿你岁岁喜乐安宁。” 话音刚落,便自动下线了。 所以它也没听到云苓微笑回了句: “也祝你早日得偿皆所愿,星河久长明。” “晚安。” 第八十六章 工农兵大学 大年初一,一家三口去云盟家拜年走亲戚,云盛夫妻俩也在,三家坐在沙发上其乐融融地闲聊。 云苓见只有云知飞一人到场,便问道:“云知跃呢?” 云知飞看看手表:“刚才还在的,说是要出去转转,这都快吃中午饭了,一直也没回来。” 赵英担心:“他不能出什么事儿?” 云知飞扶她坐下,“他一个大小伙子能出什么事?你别操心他了,好好照顾你自己就行了。” 赵英一想他说得也是,这周围都是独门独户的四合院,住的都是如云盟这般资历的政府高官,能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便拉着云苓坐在一起唠嗑,聊着聊着,就提到了部队医院的招考名额。 “我替你问我们院里负责这事儿的主任了,她说现在基本都是从工农兵大学里特招入伍,或者人家部队送去大学培养,然后再招回来。目前军队都没有名额,像你二伯那个等级的都没用。” “而且我估计这名额起码还得等个三四年,所以啊,要是想进军医院,最低也得先进工农兵大学,到时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特招进去。” 其实云苓没有特地和她提及此事,毕竟她在东北还有药材种植的长期计划,现在正处于初期萌芽阶段,各个方面都需要她亲自盯着,劳心劳力。 如果现在撒手不管,未免有些可惜自己在上面花费的心血,而且她撂挑子不干了,剩下褚菘蓝一人也独力难持。 但赵英热心肠,主动帮她询问,可见对她这个堂妹是真上心了的。 云苓握住她手腕,神色动容:“大嫂,你这怀着孕呢,还替我劳心劳力的……” 赵英不以为然:“咱家你最小,我就是帮着问一两句,也不麻烦。不过说真的,你可得想好,如今怎么进大学才是重中之重,别把青春都耗在乡下,不值当。” “而且在外边总不安全,之前云省那边就出了好几档子女知青受害的恶劣事件,家里这些长辈知道后忧心忡忡,想着怎么才能把你调回来,但是现在暂时还没找到门路……” 赵英愁眉蹙额:“你二伯还说,要是早知道这么危险,还不如把你托付给兵团里他的老战友那儿,苦累难免不了,但好歹人身安全有保障。” 云苓自然听说了这几起震惊全国的犯罪事件,而且各地知青听闻后都有些浮躁。 此外,闽省那边还有一位语文教师上书大领导,言明自己孩子在乡下口粮不够吃,年年劳动却没有收入。 不过二伯为她准备得已经够充足了——主动报名,可以选到全国相对富裕的哈省,风气优良的县城,非宗族氏族村落,还提前特地托人打听那边村民是否有严重的排斥外来户情绪。 云苓宽慰她:“宾县那边挺安全的,大队长为人老实公道,治下严明,平时请假都很痛快。村里人虽然会因为我们干得少而不痛快,但大多和我们都是泾渭分明,不会主动惹是生非。而且,别看他们说话都很冲,却没什么恶意,只是性格使然,相处起来还挺大方爽快的。” 赵英听她这么说,也明白她在乡下没受欺负,这就放心了大半,但还是多心地提醒她: “现在大学是推举制,你要是想进去只能走农这条路。你多打算打算,需要什么就跟家里说,别老自己撑着。每回来信就没听你抱怨过缺衣少食,钱票物资一口不提,还得我们主动想起来,才给你邮过去,你说你也不怕在外面受冻挨饿。” 赵英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无奈。 她所言之意,云苓心中有数,但她确实不缺什么。大抵是物欲要求并不高,又是正常饭量不贪嘴,粮食蔬菜瓜果还有系统供应,被褥衣裳可以满足日常换洗就足矣。 她那处唯二的两个大件——收音机和自行车。这对云家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于她而言,已属于超高水平的消费。 除此之外,也没其他需求了。 而且,她通过小说剧情知道未来,五年后就会恢复高考。 她是宁缺毋滥之人,与其现在进工农兵大学浑浑噩噩学个皮毛,还不如以后正经考进去学些真本事。 她学医,不是为了那份工作,更不是为了有编制、铁饭碗、不失业。 当然,经济基础确实必不可少。云苓也很感谢她家里能提供一个优渥的环境,令她不用终日担心是否能吃上五谷杂粮,是否能穿暖御寒。 但她即使是为了这碗饭,也得先对得起这饭碗的职业操守。 此话并非一锤子砸死所有工农兵大学,与之相反的是,现在大部分大学生都很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但无奈于现实条件,由于文化基础薄弱,部分学生难以坚持高强度的学习进程,中途放弃回单位的工作大有人在。 与后期重开的大学制度相比,现在的教育水平确实良莠不齐,且重点放在思想政治教育上,更何况还被群众举报了几次“暗箱操作”。 所以云苓并不太愿意现在争破头抢那个名额闯进大学,不如依托系统医院直接实习,在那这学到的完全都是真本事。 但她不好现在与人讲述自己的计划,只能犹豫地暗示:“要是以后恢复高考了呢?现在进不去工农兵大学,以后考进去不也行吗?” 赵英觉得她太理想天真,扶额苦笑:“要是高考能恢复,你们估计也都不用下乡了,可你看,现在知青点还天天人满为患呢……这要是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云苓想想确实如此,就算她一口咬定以后能恢复高考,估计也没有人信啊! 她拿了一块枣泥饽饽,不再多言:“您说的也是。” 说起来,以前和她谈论这些的都是长辈,现在却变成了赵英。可见二伯母在家里逐渐放权,大小琐事都由大堂嫂处理,这效果立竿见影。 直至中午饭的时候,云知跃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头大汗。 云盛呵斥:“这毛毛躁躁的样子真不像话。” 云知跃都听惯了,压根没往心里去。 云益笑呵呵拆台:“还说人孩子呢!咱们几个年轻时,除了老四,哪个不都这样?” 云盟想起远在青省的小弟,眼神怀念:“也不知道云盈什么时候能回来过年,这都好几年没回首都了。” 云苓想起她上次通信传来的消息,“小叔说他明年项目收尾,估计就有假期回来了。” “真的?”三人既震惊又欣喜。 云苓点点头:“他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过年可以在家过。” 云益喜上眉梢,酸溜溜地抱怨:“这小子写信都不跟我说这些,一水的内容都是——迭接来示,因羁琐务,未及奉复,深以为歉。” 云盛立马附和:“对!给我的也是这句话,文绉绉地不说人话。” 众人哄然大笑。 林霞忍俊不禁:“这就是书信的一种问候方式,你个大老粗。” “我可不是大老粗,我可是高中文凭,还去过部队的进修班呢!” 云盟意味深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成绩。” 云知跃见他爸蔫了,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果不其然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第八十七章 子嗣 生怕父子俩吵吵起来,邵琦张罗他们:“吃饭吃饭,今儿个可都是好菜!” 谢玉真坐在她旁边,亲热地夸赞:“昨儿我们仨还在家说年夜饭的手艺不如你好,今天就有口福了。” 林霞也跟着边吃边点头:“你这待在纺织厂都屈才了,得去国营大饭店当主厨才能发挥出你的十成功力。” 邵琦谦虚摇摇头:“那我可不行,起码得有人齐大厨那样的水平才行。” 提起齐潇潇她爸,云苓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云知跃,交头接耳:“你刚才去找潇潇了?” 云知跃呆若木鸡:“啧,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我干什么你都了如指掌。” 云苓嫌恶地看他一眼:“我可不想当蛔虫。我是闻到你身上的油烟味了。” 华平饭店作为首都国营大饭店,过年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哪怕是春节,客人依旧络绎不绝,后厨的灶火就不能停,大厨们人人刺促不休,一片热火朝天。 齐潇潇作为正式员工,自然身在其中,不能免俗。 云知跃这身淡淡的油烟气,想来是偷偷进后厨待了不短时间。 “有吗?很明显嘛?”云知跃生怕被别人闻出来,急忙抬起袖子仔细嗅嗅,“我没闻出来啊?” 林霞坐在对面瞧见他俩的互动,又联想起最近儿子动不动就自己发呆傻笑,忽然明白了什么,笑而不语。 她嘴里嚼着红烧肉,打算有时间找云苓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她儿子心里惦记的姑娘到底是谁? 她猜啊……大概率是他们兄妹俩都认识的人。 云苓回他:“我鼻子灵行了?放心!味道不重。” 云知跃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见他如此紧张,趁着饭桌上吵吵闹闹的间隙,云苓不禁好奇:“你干嘛这么做贼心虚啊?处对象了还不能告诉家里人?” 云知跃压低嗓音:“潇潇说没确定婚姻关系之前都不允许让家里人知道,上次要不是刚好撞见,您估计到现在都不知情呢!” 云苓睨了他一眼:“那不能,这种事情,潇潇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 云知跃吃味冷哼:“那上次碰见之前,您就知道了吗?” “你俩确定关系的时候到那天吃饭偶遇,我和潇潇都好几天忙得没时间说话的好不好?” 他浑然不听云苓的解释,只认定他和齐潇潇才是真正的一对,是比她俩还要亲密的一对! “反正你作为知情人,一定要尊重、理解并坚决执行齐潇潇同志的意愿,把我俩的事儿瞒得死死的!我妈问你也一定要守紧牙关,一个字儿都不准说!” 云苓好笑地看着他狗腿的样儿,“放心,这事儿我比你清楚。到时候二伯母要是问起来,我就说革命尚未成功,你云知跃同志仍需努力!” 云知跃立马放下筷子,猛地摇头:“那可不行,潇潇说了,不能提我处对象了,更不能透露只言片语有关她的信息。” “连你即将处对象也不能说?”云苓惊诧。 “不能说。” 她暗自腹诽:这俩人真奇怪。 都说处对象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可他俩却反其道而行之,处对象捂得死死的,两方家里人也不知情。 估计在云二伯和二伯母心里,还会误会是云知跃委屈人家姑娘了呢!这八字都有一撇了,还没通知他们家长,老观念就会觉得这是男方不尊重女方的表现。 但云苓还是尊重他俩的选择,毕竟人家谈恋爱,外人如何指摘都没必要。 “那我也不能说我啥也不知道啊……二伯母是粗中有细之人,又是搞宣传工作的,精明着呢!她一眼就能把我看透了,到时候我要是撑不住,一秃噜嘴全倒出来了怎么办?” 云知跃也愁得慌,只好妥协道:“那你就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但千万别提潇潇的名字。” “行!”这她还是能做到的。 俩人嘀嘀咕咕半天,其他人也没注意,各自喝酒吃菜。就连看出点名堂的林霞也暂时不管这俩小辈的事,跟妯娌们和儿媳妇有说有笑。 邵琦慈和地看了眼云苓,问道:“苓苓也大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事儿啊?” 谢玉真笑笑:“她的事儿她自己做主就行了,到时候有喜欢的人了,领咱们长辈面前帮忙把把关,只要人品好、对她好,其他的我们也不挑,全凭她心意。” 林霞点头:“确实,最重要的就是这两点了,但其他条件也要看看,像是家庭情况这点需得匹配。” 邵琦:“是,咱家就这么一个女孩,可得好好挑。现在不急,我看苓苓这孩子都没开窍呢!她这点像老三,结婚晚。” 谢玉真不想催她,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其实也不晚了,咱以前十七八结婚,二十岁都有孩子了,但他们现在这代,男的法定结婚年龄才二十岁呢!” 邵琦看着她俩都有孩子承欢膝下,未免有些落寞,她和云盟不知道何时才能等来自己下一个孩子? 但这种黯然神伤的情绪只是一阵,毕竟今天春节合家团聚,都愁了这么多年了,说实话,他俩也都快释怀了。 只是云家这辈仅有三个孩子,相比于其他家庭,实在显得冷清。云盛云益两家看起来也没有再生育的打算,云盈又是个早早放话要一生奉献国家,绝不成家的主儿。 他俩自从早年流产过两次之后,就在也没怀上孩子,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身边倒是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但经常有人问候关心也是够心酸的。 邵琦幽幽叹口气,要不是去医院查了,确认不是她的问题,她心里只会更难受。 不过云盟也是常年喝着药,就是无法遵从医嘱好好休息,导致身体一直时好时坏。 她想着云苓上次拿了许多中药过来,除了参片这种吊命滋补的药材,还有一些其他各种疗程的中药包,有给云盟吃的,也有给她吃的。 标签纸条写得明明白白,一整个大包袱装得圆鼓鼓,看着就令人头疼。 但这孩子还死犟,非说吃了就能如愿以偿,哪有这么神的灵药? 不过这都是孩子的一番好心,他俩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从云苓回家到现在,吃了有一阵了,还没看出什么效果。 送走大家伙儿后,邵琦大致清理了一下,并没有仔细打扫。因为有种说法是除夕过后忌清扫,否则会把家里的财运扫出门。 哥仨刚喝完酒,可云盟却毫无醺醉之意,见邵琦疑惑的表情,他露出笑意:“我喝的是水,苓苓说了吃药的时候,不能沾酒。” “那老二和老三呢?” 云盟松懈肩膀,舒心地躺在床上,慢条斯理地说:“他俩啊……当然倒的是酒,他们又不喝药。” 邵琦无奈:“你什么时候能不坑你这俩弟弟?” 男人把她拉到身边,眉间疏朗,“不说他们了,你做一大桌子菜不累啊?快歇歇。” 邵琦顺其自然地躺在他身边,睡意渐来,“还行,不是有你一直帮我吗?” “嗯,那也累。” 中年夫妻互相揽着对方相拥而眠。 云盟忽然说:“咱也可以不那么纠结有没有孩子这点,到时候老了就去干休所,组织上不会不管我们的。” “人干休所都是军队的老兵。”妻子提醒他。 “我以前也带兵打仗啊,只是现在转文职走政治了而已。要是实在不行,咱就凑活凑活跟老四一起相依为命。” 邵琦笑话他:“你还嫌弃人家,老四还说不定还不想跟你凑一起呢!谁让你小时候老骗他?” “反正总有出路,不担心养老问题。”云盟顿了顿,声音低沉,“我就是担心你忧思过度,盼了这么多年,今天吃饭时那神情我都看见了,我也心疼。” 邵琦迟疑:“你不想吗?” 事因在云盟,他自然想。 不过他也不能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妻子,毕竟是他的问题,但别人议论时却是夫妻二人。他已经很对不起妻子了,没道理再让她来安慰自己。 “我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咱俩把日子过好就成了。”云盟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哄道,“要是你实在想体验承欢膝下的感受,咱俩也可以去领养……” 邵琦连忙打住他:“这事儿咱俩以前不早就商量过吗?我是想和你有个孩子,不是想有个孩子。” “收养是件好事,可麻烦也不少,你这个身份做什么都得慎重,半大点事儿都能被揪出来审判。收养孤儿,人家父母后来找上门来怎么办?再者,孩子以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对咱俩反而产生隔阂如何是好?想想就愁得掉头发了,可别了。” “咱俩没有就没有,我又不着急。” 云盟听她劈里啪啦说一堆,笑道:“行,都听你的,我只是担心你觉得委屈。” “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委屈的。再说,那三个孩子都是好的,你对他们掏心掏肺,他们也不会冷眼旁观。”邵琦不强求子嗣,但这么多年的情绪是难以压抑的,偶尔真情流露也在所难免。 “你也别担心我,我只是偶有羡慕。再说,苓苓不是给咱俩拿药了吗?万一有用呢?顺其自然!” 云盟抚过她发梢,对妻子反过来宽慰自己的话,心生酸涩,“希望如此……” 第八十八章 文垓县 过了初五,便是“破五”。 老话又有:“三六九,朝外走。” 故而,云苓动身去首都周边文垓县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由于谢玉真所在的中医部门于初五之后就进行连日不断的宣讲,所以不能与父女同时前往。 既然云苓是以探望亲友长辈的理由前去,自然还是要先把此事圆回去。 客运车逐渐行驶至颠簸不停的路段上,车内弥漫着各种酸臭异味,上车前云苓就递给云益一把酸桔皮,用三角形布条折叠起来绑在鼻尖下方。 身后有个小女孩蔫蔫的脸色苍白,旁边的老人不好意思地问道:“小姑娘,你那橘皮还有吗?我担心我孙女太难受,一会儿吐了……” 云苓见这老妪似乎也是胃部不舒服的样子,好心给了她两把。 老奶奶没想到她还能多拿一份给自己,便从兜里掏出几颗硬糖,“这个本来是要给我孙女上车吃的,这都送给你,谢谢你的橘子皮啊!” “您别客气。” 云苓笑着没推脱,收下后却没打算吃,直接塞到了她爸的口袋里。 云益见状,心道女儿果然成熟了,出门在外还有些防备心。 终于熬过难挨的山路,到县里平稳许多,云苓二人下了车后,直奔车站附近的小招待所办理了入住。 “你那朋友的长辈家住哪知道吗?”云益似乎拿准了她是为了来看兰教授,故意问到褚菘蓝家庭住址。 云苓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来之前打电话了,她说是县家具厂的居民院,到时候进去问问看门的大爷就知道具体是哪户了。” 云益讶异:“你还真是来拜访人家的?” 云苓扑哧笑出声,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这只是其一,至于另一个原因嘛……爸,你既然来了,就不用我多说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爸能跟过来,一是不放心她,二是也想来看看兰教授和其他老师。 云益摇摇头,无奈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安排?” “现在已经过午饭点了,我一会儿就去替菘蓝看望她的叔叔婶婶,看看人在不在家,把她托付我买的东西送过去,差不多就到晚饭的时间了。” “然后好好睡一觉,咱们明天起个大早,趁人少的时候早点去那个北沟村。” 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云益也多言:“行,就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了想,“一会儿我也跟你去,来都来了,说不定还能问出点消息。” 云苓颔首:“好。” 两人吃的是从家里带的馒头,问了招待所的前台,知道离得不远后,步行前往家具厂家属院。 虽然这里是隶属于首都的县城,但放眼望去,基本都是一马平川的民房,不似市区家属院还有整齐排列的四层小楼房。 云苓走上前,问门房里正热水的老大爷:“大爷,您知道这里面有一户姓褚的人家嘛?” 大爷耳朵不太好使:“姓啥?” 云苓凑近,大声喊道:“褚!好像叫……褚征军!” “哦哦哦,褚征军啊,你找他干嘛啊?”这大爷还挺谨慎,外人都要多询问两句。 云苓回道:“他家有个下乡的闺女是我朋友,我替她来探亲!” 大爷还是不放心,出来把门一锁,“走,我带你俩去,就从这右拐一直往里走,倒数第二户就是他家。” 云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他身后:“谢谢您嘞!” “客气。” 大爷带路到门口,使劲拍了拍门:“征军!你家来客人啦!” 褚征军家还没开门,隔壁一大婶就先开门喊道:“老王头,你别喊了,老储两口子不在家,说是去买菜了。” 云苓问:“那大婶,您知道他俩啥时候回来吗?” 田大婶算算:“也快回来了,你要是想等可以先进我家,这外面太冷了。” 云苓看向云益,云益点点头:“那就谢谢您嘞!” 田大婶热心肠,吩咐她男人去端了两碗刚冲的红糖热水。 “你们是来找老储干嘛的?” 云益简洁回答:“探亲的。” 田大婶疑惑:“探亲?我只知道他家有个大闺女下乡了,还说今年不回来了,除此之外也没啥亲戚啊?” 云苓解释:“您说的那个大闺女是我朋友,她腿摔伤了回不来,我替她过来看看。” 田婶探问:“他家大闺女叫啥来着?” 云苓看出她的警惕,心中疑惑,为何从门卫到邻居都如此戒备,坦然回答:“褚菘蓝。” “对对对,确实是叫这个名。” 田大婶这下彻底放心了,能知道这个名字说明还真认识褚家人。因为褚征军是去年才搬过来的,跟院里的人也不熟,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家还有个下乡的大闺女叫褚菘蓝。 就连田婶也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道褚菘蓝并非褚征军的女儿,只是褚家叔婶早已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所以对外也不多作解释了。 “你们也别怪我问的多,实在是前天出了一档子事儿——下边有一个叫北沟村的村长孩子差点被拐走了,这拐子现在也没抓着,大家人心惶惶的,全县都戒严了。” 二人恍然,怪不得来时被路上的民兵查了好几次介绍信和身份证明。 北沟村?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不就是兰教授所在的村子吗? 没等他们细想,就听到隔壁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田婶脚踩石头,朝墙那边伸头望,大喊:“老储,你俩回来啦?正好,你家来客人了!” 云苓和云益从田家告辞。 临走时,云苓放了四个橘子在炕桌上,田婶回来后见到,笑弯眼:“这城里人就是怪客气的。” 褚征军打量着陌生两人,迷惑不解:“你们是?” 云苓落落大方:“我是褚菘蓝在下乡时认识的好朋友,她之前跟您提起过?她腿摔伤了,不便长途旅程,没法回来过年。正巧我和我爸来县里办事儿,顺道替她来看看您和婶子。” 褚征军这就明白了,原来她就是菘蓝说的那个客人啊! 第八十九章 北沟村 春节时,褚菘蓝给家里打过电话,说是有位朋友到家里做客,希望他俩能帮她好好招待她。 这算着时间,人怎么也是初五之后才能来。 听说供销社那边难得有新鲜的菜和鱼,他俩就赶紧跑过去排队买到手,就等着客人登门造访。 谁知道她刚过初五就来了?这也忒急了。 来者是客,褚征军立马让媳妇去厨房橱柜拿槽子糕招待他们。 “褚同志,您别忙活了,我俩就是过来看看,顺便给您送点年货。”云益看着他俩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忙站起来制止他。 褚家两口子他俩是老实人,甚至有些笨嘴拙舌,见云苓父女俩穿着光鲜亮丽,周身都是文化气息,高低立下,显得他们夫妻十分局促。 “这招待不周……您多担待。” 云益温和笑笑:“这哪里话,您已经很周到了。” 云苓把两手的布袋都放到炕边,“这是菘蓝托我买的东西,这是她的一片孝心,您不能不收。” 褚小婶瞄了两眼,都是她之前去首都市区时,在百货大楼漂亮玻璃柜里看到却不舍得卖的吃食,样子精致极了。 既然她说了是褚菘蓝孝敬他俩的,褚征军自然没有理由收下。 云益又把他手里的包裹放在旁边,“我们上门也算拜年,这些都不是贵重的东西,礼轻情意重,望您海涵。” 这个褚征军就万万不能收下:“您大老远从市区过来看我们,我们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哪能再收东西啊?” 云益表面温和却极为强硬,“这是该有的礼节,寻常人上门也得带点东西,更何况现在还算年节,您必须得收下。” 两人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推脱,云苓和褚小婶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褚小婶主动开口:“菘蓝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她每次回信都说挺好,我们都不敢信。” 云苓实话实说:“在乡下务农肯定是少不了的,秋收会很累很忙,但她似乎很习惯这种劳动程度,适应得很快。那边冷是冷,但只要屋子烧得暖,少出门,冬天会轻松很多。” “婶子,您放心,她比我厉害多了。” “村里的大婶都夸她农活干得利索,我们一起学习人工种植草药,她在这方面天赋很高。除此之外,我们晚上还听收音机,坚持学习数理化和国文、外语,她进步神速。等来年她回来了,让她仔仔细细地把这些事都说给你们听。” 她所言虽有好有坏,听起来很客观,但也避重就轻了,这可能是儿女在外时都会有的想法? 不过褚小婶对褚菘蓝的生活状态算是放心了,略带焦意地问道:“那她那腿是不小心掉进沟里摔断的吗?” 云苓怔了怔,随即言笑晏晏地回:“是啊。” “那我就放心了。”褚小婶松了口气,“我还怕她在东北受欺负,被人推进去的呢……听说他们那边的人都五大三粗的,脾气也爆,看来是我多想了。” 云苓被她的话逗得啼笑皆非,连忙澄清:“东北人整体上确实高大强壮一些,但和咱们这儿的也差不了多少。至于脾气性格,其实更倾向于直爽,而非暴躁。” “再说,这都是咱们外地人给他们加的固有形象,什么地方的人体型脾性还能都是一样的啊?肯定人与人之间,也各有各的不同嘞!” “你说得对。”褚小婶几乎是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观点,“你们这代孩子,特别有主见、有思想,我们是真羡慕。” “当初菘蓝要下乡的时候,我就拦着不让她去,想改个户口把她留下来。但她心里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 褚小婶唉声叹气:“我俩生怕她在乡下过得不好,都是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你说,这跟亲的有什么区别?” 云苓只能劝慰她:“我们在乡下过得真挺好的,您别太担心了。” 那边,云益还是犟过褚小叔,把东西留了下来。 但同样,褚家夫妻俩非说要留他俩吃完饭,他们也盛情难却。 饭后,云益不经意提起文垓县该如何去,褚征军爽朗笑道:“正巧了,我们搬县里之前就是北沟村的,那条路我熟得不能再熟了。赶明早有从乡下往来送粮的马车,我带你们去,赶车的老汉我认识,搭个顺便不碍事。” “那就多谢褚同志了,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晚间,云家父女俩从褚家告辞,并约定好明早六点半在家具厂门口回合。 次日朝晨。 三人坐上了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村口。 下车时,云苓揉揉腰,心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之前在乡下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牛车马车的颠簸,结果刚回家里几天,再坐就有点受不了了。 转头看看她爸,居然比她强很多,这令她更加无地自容。 到了地方,云益偷偷把褚征军拉到一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褚征军抬头一脸震惊,没想到他们要办的事情居然是和牛棚的那些人有关,紧张兮兮地告诫:“云同志啊,那地方我们村里的人都避着走,你这……能不去还是不去?” 但云益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更何况云苓还有东西要交给兰教授呢! 见他俩铁心铁意,褚征军也只好送佛送到西,带他们特地避开主道,绕远从树林里的小路穿了过去。 幸好大过年的,村民都在家里猫冬,再加上拐子事件刚过,即使是大路上也杳无人烟。 褚征军把他们带到牛棚门口,然后指了指附近某处民房,“你们快点解决完,然后去我老房子那儿烤烤火再走。” 对他表示再次感谢后,父女俩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的人声音听起来格外谨慎,还有些惊慌。 云益直言来意:“我们是特地来拜访兰教授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给开门。 刚靠近,云苓就敏锐地嗅到了腐旧下掩盖的淡淡干燥的中草药气味。 第九十章 高压消毒锅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站在几人中间的中年女性犹犹豫豫地站出来。 其他几位较年轻的同志都下意识地把她拉到身后,挡在身前,面露警惕。 见状,云益和云苓心中都生起一种莫名地酸涩。 他深吸口气,自我介绍:“教授您好,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医院轮转时您带过我,我现在是华国医学科学院附属医院肝脏外科的一位总住院医师,叫云益。” 听到了一串熟悉的称谓,兰教授眼睛亮了亮,陷入回忆:“云益?我记得……老吴是你导师?” 云益点头:“是,他现在是肝脏外科的主任。” “哦哦……” 兰教授似乎并不在意外界这些人事,淡淡问道:“那你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云益向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女儿,云苓。” 云苓露出和善乖顺的微笑:“教授好!” 兰教授待答不理,只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俩也不在乎,云益坦明来意:“其实,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您过得好不好……” 他还没说完,兰教授就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既然已经看过了,我们都很好,你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云益理解,她如今冷漠是因为他们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即使他们再表现得多么友好,她都有权不相信,都可以怀疑他们来者不善。 然而他并未放弃:“但还有一个原因。” 闻言,兰教授和团队其他人顿时目露谨慎,浑身绷紧,如同一头头蓄势待发的野狼。 由于成分压制,他们不敢动手,但这种态度摆明了要把云益他俩驱逐出“领地”。 云益看向云苓,示意她把原本的想法说处理,但云苓却没有先提出人工瓣膜的改良方案和风心病手术的论文,反而对屋内还未消散的干燥草药气味产生了好奇。 她注意到一位男同志身后被破布罩着的箱状物,倏地想起以前在系统里看过的一篇文章,冷不丁问道:“教授,那个是高压消毒锅吗?” 那位挡住器材的男同志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望向兰教授。 兰教授抿唇:“那个只是一个在山上捡的废弃铁箱子,用来装杂物的。” 全国资源紧张之时,铁制品怎么可能被废弃? 这种谎言无异于承认,然而云苓置若罔闻,继续问道:“您是想将其改造成真空干燥箱,方便用于中草药提取的浸膏烤干吗?” 兰教授这次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审视,并未言语。 ——不承认,也不否认。 云苓也不纠结这个真空干燥箱,闻到空气中的味道,就能知道他们的改造似乎已有突破。 她从挎包里掏出两份用装订线整理好的厚厚本册,态度温恭自虚,递到兰教授面前。 “我听父亲说您是国内心血管科走在前沿的先锋,我这有两份关于风心病及其所使用到的医疗器械——人工瓣膜的改良论文,希望能得您指点一二。” 兰茵犹豫片刻,打量了她几眼,还是接了下来。 她本意是想快点打发两人离开,随意敷衍地浏览了事。因为她压根不相信,这么小的姑娘还能研究什么国际顶端的医学技术? 她扫了一眼大纲和目录,心道好笑,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然而,待她大致概览一番后,又重新翻回开头,一丝不苟地仔细阅读,甚至不落下每个字。 时间过了很久,众人站着都有些累,逐渐回到放松的状态,对他俩也不再那么闭门墐户。 兰教授终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从论文中抽离出来,她语气有些激动;“这些都是你的成果吗?” 云苓果断回答:“不是,我只能算作翻译者。” 这些不是她的创新,确实不属于她的成果。 她只是凭借系统的功能,将未来许多医学知识,用当代可实现的实验手和操作方法转述了一遍。 但她也并非全无功劳。 “翻译”一篇论文不只是摘抄,而是要自主完成目前可以验证出其可行性的实验,并通过实验计算得出宝贵的数据,让人信服。 不过尽管如此,她做的还是类似于翻译家的工作。 这点她心知肚明。 不是自己的就没资格冒顶荣誉,哪怕这篇论文原作还没出生。 她是这么想的,但兰教授对此一无所知。 兰茵自行理解为国外知名专家的科研成果,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到了这个小姑娘的手里,然后这小姑娘也没有将功劳套在自己身上,反而送给了她。 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所以兰教授压根没有追根溯源的好奇心。 而且,她也注意到了,论文的署名是“佚名”——这也变相暗示了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 兰茵也不揣测云苓此举是为了给她安上勾结外敌的罪名,如今她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人不至于费这么多心思来陷害她。 因为给他们一个最终结局,就如踩死一群蝼蚁般容易。 更何况,于她而言,这种变相囚禁和直接吃花生米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她还是好奇:“你把这两篇论文交到我手里,是什么意思?” 以她目前这般处境,还有什么能力实现论文上的内容? 云苓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开口直言:“如果说国内还有谁能将这项研究落实,可能除了您,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我只是走在学习前辈经验的道路上,一个人很难完成,而且高度缺少人脉和材料。” 其实她可以从系统中兑换所有材料,可价格不菲,她攒出来这些升级指数,说不定人家自主研发都成功了。 为了加快华国医疗事业的进程,光靠她自己绝对不行。 这是属于千千万万人的时代,进步也要依靠于千千万万人。 兰茵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指了指周围破烂不堪的梁柱墙瓦,苦笑自嘲:“人脉?材料?你觉得我会有?” 云苓来之前做了两手打算。 依她假设,兰教授如果生活状态尚佳,没有受到其他伤害,说明还未至绝境。这点在她看到那个高压消毒锅时,已显端倪。 哪怕是废弃的高压消毒锅也是医院重点保护设备,再不济还能拿去炼钢,怎么会出现在牛棚里? 退一万步讲,就算兰教授落魄至极,云苓也希望这两篇论文能让她意识到,医学界的未来还需要她,能使她荒芜的内心中燃烧出一点火苗。 哪怕最后,所有的一切还是需要云苓独自解决,这趟无功而返,也算聊以慰藉。 基础的物质需求,她轻而易举便可以满足,可精神的崩溃,她实在无能为力。 云苓刻意紧盯那个高温消毒锅,她也不开口问其来源,但暗示之意尤为明显。 她的意思太明显,兰教授也只好默认她没有放弃医学研究,甚至有和她一样想法的旧友在外面舍身合力助她。 相比于其他深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同僚们,她已是无比幸运。 第九十一章 合作 在云苓诚恳的目光下,兰教授无法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她是一个很“贪婪”的人,她的目标不只是进一步突破目前的医学壁垒,甚至还要赶超国外。 目前看来,这似乎看起来很疯狂,但未必不会实现。 “那我也跟你说实话,我能收集的材料有限,这里面所用到一些实验器械,我托人找到的大概率无法达标。” 兰教授的人脉再广,大部分旧识也因为她的身份问题避而远之,她没有云苓想象中的那么大能量。 不过,云苓自然也不是说要当甩手掌柜,分工合作目前是她们最好的策略。 “您如果不便出面联系,我可以帮忙去谈,缺什么仪器设备我也可以去寻,实在没办法我们再自力更生。” 书到用时方恨少,云苓现在只苦恼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开始学习实用机械方面的知识,导致她现在压根没有能力仿制系统商城里的先进器械。 兰教授心知此路艰难曲折,但她从来不怕,若是怕,她早该低头苦苦求生了。 “这些事我们之后再细细商量,首先要考虑如何联系的问题。” 兰教授及其小组被限制活动范围,严重时甚至可能还会被人监视言行、禁止通信。他们被要求思想劳动改造,可不是说把人扔在这儿就不管不问了。 云苓想起褚征军,但旋即否决这个意图。 连兰教授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自动疏离,她怎么能拜托他去替她们传信呢?而且这人还是褚菘蓝的叔叔,一不小心,她这种行为无异于拖人下水。 而且看褚征军对牛棚的态度,恐怕人家就算愿意帮忙也很难为情。 更何况,此事需要高度保密,说实话,她很难信任任何其他人。到时候再生出其他事端,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正当她苦思冥想之时,云益突然开口:“苓苓可以以家书的名义互通信息,由我来定期送信。” 兰教授踌躇:“会不会太麻烦?” 云益笑笑:“不麻烦。” 云苓担心他舟车劳顿,却见父亲肯定地朝她点头,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云益扫视了一下屋内环境,继续说:“教授,您如果在生活方面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说出来。” 兰教授却坦然一笑:“不必了,我们这些人就算有好东西也守不住,不如就这么明面上继续破下去!” 云苓所下乡的村子里虽然没有下放人员,但附近的农场里可是有很多,没见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对这些事情是有耳闻的。 她愁眉不展地问:“可是有村里人欺负您?” 兰教授不以为然:“以前有,但现在可能会好一些了。” “为何?” “不知道你们听没听到昨天有拐子把村长儿子差点偷走的消息?” 云苓和云益对视一眼,“有所耳闻,难不成是您救了他?” 兰教授摇摇头:“倒不是我抢回来的,只是那孩子被拐子喂了药一直昏迷不醒,送来的时候高烧不退,我们给救了回来。” “虽然这件事改变不了什么,但短时间内村长还是会记得这份薄恩,尽量约束其他人的行为。” 她推测人心,如在诉说自己早上吃了什么一般寻常,毫不掩饰地接受外人的恶意和自私的人性,语气中难免有些讽刺,全然不见对生活改善的欣喜。 云苓默然片刻后,干巴巴地说了句:“您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开口。” “知道了。”谈及此事,兰茵又恢复到了之前冷淡平静的模样。 基本协商了大部分合作事宜,云苓父女俩才从牛棚离开和褚征军汇合。 “云同志,真不歇歇吗?” 云益拒绝了他的好意:“不了,我们是外人,被村里人看见少不了要询问两句,平添许多麻烦。” 褚征军没忍住好奇,一脸难言:“云同志,不是我多嘴,牛棚里那帮坏分子还是少接触为好……” 云益面对他的劝告,想到自己差点也会被打成“坏分子”,心里苦笑,不知作何表情。 父女俩都没说话。 许久,云益才泛起微笑:“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们确实有正事要做。” 褚征军笑笑:“正事儿就好,正事儿就好……” 他嘴上这么附和,但心里却嘀咕:他俩能找这帮臭老九有什么正事儿啊?难不成是一丘之貉?但是看菘蓝对她朋友的描述和这位云同志的气度,似乎也不像啊…… 他脑子不灵活,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打算之后托会写字的人,写信和菘蓝提一嘴,最好离她这个云姓朋友远些,免得被无辜牵连。 云苓不知他心里想了这么多,但端看他话里透露出的观点,就庆幸自己没开口请求,否则后患无穷。 世道大多如此,不应苛求他人,能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告别了褚征军夫妇,他们终于在午后乘上回程的客车,预计到家应是晚上。 上车后,云苓打了好几个喷嚏。 云益关心问道:“感冒了?” 她摇摇头,“可能是刚才在教授那儿待的时间太久了。” 那座牛棚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几间半塌的危房拼凑在一起的,村里养牛的新址都比此处结实耐寒。 因为这年头,牛或许还真比人贵重。 此外,屋子里烤的火连周围半米的范围都烧不暖,更别提四处漏风,寒气无处不渗。每个人穿的都是破絮秋衣,从衣服上因劳动而磨损的漏洞能看出,里面但凡有点棉絮都是万幸。 许多同志手指关节处都生了冻疮,面部皲裂严重,云苓只看了一眼就目不忍视,实在是太艰难了,每每思及都难抑恻隐之心。 这些都是她能看到的,那还有看不到呢? 云苓注意到一位女同志的脖颈底隐约透出青淤痕迹,走路也有些轻微跛脚,似乎是膝盖处受了伤。 临走之前,她也顾不得情况合不合理,直接从系统商城里买了特效药,塞到那位女同志的手里。 可她也知道,即便偷偷接济他们粮食和棉衣,最后东西保不住也就罢了,必然还会引来更多的审查与猜忌,反而会给他们带来伤害。 然而,她什么也不做,亦于心不忍,实为两难。 第九十二章 谈心 到家之后,云苓已经感到身体不对劲了。 她还没来得及自检,系统便先开口:“宿主,根据你的身体数据显示,你又发热了。” “……” 云苓虚弱地小声嘟囔:“回家这段时间我都病两次了……” 系统冷冰冰的,给人一种有点生气的感觉,“你刚到东北的时候也病了几天,你的体质不能算很弱,但是在目前人类平均体质的数据来看,只能算中下。这里面有你天生的基因问题,也存在水土不耐受,更多还是夜以继日地久坐在书桌前的缘故。恕我直言,如果你能停止熬夜学习、自耗身体的话,情况会好很多。” 它所说的熬夜并非是指凌晨才睡,这十几日赶论文,她几乎是连轴转,每天挤挤能凑出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已经算不错了。 云苓抿唇不语,喝完药就懒懒趴在床上,浑身酸痛,头脑胀热,无奈道:“我也没办法啊……零零零,你也看见了,也那么多前辈,如兰教授一样身处恶劣环境中,还在废寝忘食地不辞辛劳。和他们相比,我的待遇真的很好了,在这个时代,人不能太娇贵……” 系统万分不理解她这种因为别人过得艰难,就开始不停内耗的心态,机械声线越发急促:“他们的疾苦并非因你而受,你为什么总要把所有事情和情绪揽在自己身上?整日忧思过度,恨不得想办法把所有人都照顾好,你先顾好你自己有什么不对?” 云苓不知道该怎么向它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因为她被质问得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她真的是系统之前所说的那种“圣母”吗? 也许是因为身体生理机能部分紊乱,她也无力梳理回答逻辑,清晰思考措辞,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零零零,我不知你们那个世界有没有这样一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虽达不到范老先生那样的思想高度,但在我们国家,总要有人先站出来做些什么。” “独善其身没错,但若人人独善其身,那这个国家就不会是现在这般境况。我没有经历过解放前的战火连天,但也耳濡目染先烈们的红色精神。他们为我们铺就一条鲜红的康庄大道,我们没道理心安理得地踩在上边还无所作为。” “我……我的意思也不是要跟别人比惨,谁惨谁贡献大,完全不是这个道理。只是想说,目前国内仍没到国泰民安的地步,身在首都、投生云家、衣食无忧,是我之幸,可这样的幸运会落在多少人身上呢?” “依你之见,我确实可以慢下来,好好休息。可我慢下来,就会多一个无医可救的患者。甚至我如果早一点开始精修药学,就会被国外少掣肘一种药品,部分百姓也不会无药可医。既然你选中了我,我也承认了你,就相当于已接下这个任务,为国效力是华夏儿女的共同使命……” “这其实一点也不稀奇。而且,这仅仅是我行事的动机,却并非束缚我的道德枷锁。” 她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语无伦次了,在药物影响之下,精神疲倦,逐渐开始昏昏欲睡。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答应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因为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但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为这个社会尽一点绵薄之力,好吗?” 没听系统的回答,她就已合上眼,下一秒便传出均匀的微重呼吸声。 零零零默然无语,它确实不理解,但也不会阻止她。 千金难买她愿意。 云苓的道德感越高,社会责任感越重,就意味着升级指数增长的倍数越多,这对它来说是好事。 它才不关心宿主身体到底健不健康呢! 它也不是为了她好,只是担心宿主呕心沥血,早早把自己耗死,然后自己任务完不成罢了! 系统冷哼一声,化作一道微光数据流,凭空消失在云苓的眉心。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云苓这次的发热来势汹汹,完全不像上次那般,第二日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正月初十这日,也是她即将离家的前三天。 云苓的身体状态还是很一般,即使在卧室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系统的严格看管,除了日常任务以外,她这几天都没有进行额外的学习。索性她也快回去了,正好多腾出一些时间陪家里人。 “苓苓,你今天生日,但是今天爸爸妈妈都要上班,不能陪你,等晚上下班再给你庆祝。你拿着钱跟朋友出外面吃顿好的,反正你又要去哈省了,再想吃首都的东西也吃不到了。” 云益和谢玉真临上班前给了她不少的钱票,但云苓并不想带着病毒和其他人聚餐,万一给别人传染了怎么办?而且她这种情况,也实在没力气没兴致。 “爸,不用了,我没跟她们说我过生日,也不是很重要的事,等你们下班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就行。” 夫妻俩尊重云苓的选择,钱票还是留给她了,但同时也答应她尽量早点回来。 云苓回到卧室,系统显示自动派发了一个生日礼包。 “零零零,你又送我礼物了?” 系统最近颇为冷淡,简短地解释:“我没有那么多储蓄天天给你准备礼物。这个是主智脑根据每位宿主的个人信息定期派送的,也算是宿主福利的一种。之前新年也有,会按照宿主所在的时代背景和个人需要进行智能分配。” 云苓被它提醒才想起来系统背包里还有一个没打开的包裹,这次顺带和这个生日福利一起打开。 新年福利和生日福利都是金钱和票据,价值不菲——基础八大类的粮食、肉蛋、食油、副食、工业品、纺织品和日杂用品,一应俱全。 云苓自己心中默算了一遍,省着点花基本满足一年的开销,奢侈的话也足够八个月开销。 她难掩惊讶,愣愣咂舌:“你们这是……?” 系统见她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傲娇哼道:“宿主不必惊讶,我们对第一年的新人待遇向来优厚,这个量是常规的两倍,以后的福利不会如此豪华了。” “可即便是半年的花销也足够多了……”云苓不禁好奇,“你们难道不怕宿主拿着钱不干活吗?” 系统高傲回答:“那你可真是小瞧我们的管理制度了。如果宿主恶意消极对待任务甚至故意破坏任务进度,没收奖励所得不算,甚至会面临精神监禁和肉体电击等不同程度的惩罚。” “……”云苓下意识不想知道惩罚的痛苦,但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好奇欲,“这两样惩罚具体是什么样的?” 系统显而易见地沉默了,然后静静说:“你想尝试一下吗?” 第九十三章 惩罚 云苓行事风格向来是愿意体验风险,再据此想出应对措施的。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跃跃欲试,“能先试试吗?” 系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语凝噎的情绪数据,明知她内心囚禁了一个敢于冒险的精神,早知道就不该和她细说此事。 签署的协议上确实包含了此项内容,但谁知当时她没好奇,反而这时候开始选择尝试。 说不定云苓就一直闷在心里不说,此时它顺理成章地提出来,便可以借势开口询问,而这时她们之间的关系逐渐亲近,算准了零零零必然不会拒绝她无伤大雅的请求。 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偏偏碰上了她的身体抱恙。 系统都怀疑,就以目前云苓的身体状态和精神强度来看,她能否挺过前期的轻微处罚都说不定。 但它只好无奈妥协道:“精神监禁只给你开放一分钟,电击我会逐渐释放电流强度,你忍受不了便可以直接喊停。” 云苓神色镇定,内心忐忑地应了下来:“好。” 几乎是瞬息间,云苓仿若进入无人之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围死寂得可怕。她喊了一声,发现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回声也无,仿佛一切都被湮灭在无穷无尽的空间中。 她只是有一点点怕黑,谈不上恐惧,不过这种毫无生机、好似真空的环境实在阴森至极,她想极力探寻边缘,但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下一秒,她回到了现实里,仿佛溺水者一瞬间被捞出水面,得以呼吸。 系统提示她:“精神监禁的惩罚最低时限为一个小时。无论你在里面待多久,都不影响外界的时间流速,什么时候进去,什么时候出来。” “还进行下一项吗?” 说实话,云苓觉得精神监禁无异于慢慢把人逼疯,没有声息、没有画面,但仅仅一分钟显然对她没有影响。 “继续。” 系统顿了顿:“电击等级由一到十,承受不住记得喊停。惩罚结束后,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损害,只是痛感不会消失。” 云苓笑笑:“记住了。” 霎那间,电机启动。 一级电流,只是存在身体局部酥麻的生理反射,并没有什么其他感觉。 二级,电流袭遍全身,酸麻但不痛。 直到第三级,云苓才明显感受到了四肢末端传来阵阵轻微的疼痛,如针扎进食指的刺入感,但并不是很深。 …… 四级,她的额头留下汗珠,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仿佛有人手持高频率振动的小锤子一下下打击她的太阳穴。 五级,唇间忍不住溢出痛呼的低吟,好似有无数根针在脑神经里不断穿梭,四肢被尖锐的利器反复插烂。 六级的时候,云苓已经忍不住抽搐,在精神崩溃的前一秒,她咬牙喊了声“停!” 系统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流。 她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刚才刹那间出现的幻觉好似无数烟花在眼前炸开,一片电光火石的白茫茫,轰鸣的爆破声在耳蜗里嗡嗡作响。 喊停之前一秒,她甚至几近窒息,差点无法说话,大脑头晕恶心,喉咙蠕动忍不住地干呕。 太痛苦了。 她感觉自己就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慢说一刻,便再也喊不出来那句停下了。 云苓趴在椅子上,由大口喘气渐渐调整气息频率,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到正常状态。 她苦笑自嘲自己的不自量力:“你们这个惩罚还挺多样化……” 长期和短期皆具备,每种方式都会让人痛不欲生,要是没有时间限制,云苓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触碰这两样惩罚的。 系统没有回答她,见云苓恢复良好,便把自己提前兑换好的痛感屏蔽器收了回去。 “我也真是脑子有毛病,非得在这时候试。”她毫不留情地吐槽完自己后,怏怏地爬到床上休息。 生辰之日先拿自己开刀,系统也觉得匪夷所思,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她生病太久,脑子也不好使。 她阖眼休息,过了差不多一两个小时,约莫着到中午才醒,正巧十几分钟后有人敲了门。 “云苓!”不用问就知道这大嗓门保准是齐潇潇。 去开了门才发现,外面站着的三个女同志都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 齐潇潇惊奇:“不会今天你过生日都忘了?” 钱莉在旁边吃味道:“要不是齐潇潇说,我都不知道你具体哪天过生日。” 她们之前只对过大致月份,并没有互通具体日子,所以钱莉只知道比她大一个多月,但不清楚具体大多少天。 洪娇作为新加入的小伙伴,只相处过几面,就更不了解了。 云苓还没回话,齐潇潇就继续自问自答:“怪不得你没提前约我们,原来自己生日都忘了!算了算了,也不怪你,你最近生病,脑子转不过弯、记性不好也是正常。” “不是……” 她刚想回只是不想把病毒传染给你们,就被钱莉一口打断:“什么!?你还生病了?这么看脸色是有些苍白,不过你平时也白,几乎看不出来……” 钱莉懊恼,都怪她和俞怀瑾最近打得火热,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疏忽了,真是惭愧。 “那你吃药了没?用去医院吊水吗?病好得咋样?现在还难受吗?” 她一连串问题砸下来,云苓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还是应该先解释她没故意通知大家生日这件事。 洪娇见状,笑着给她解围:“快进屋,她一个病人,不好站着陪我们吹冷风,有什么问题进去再说。” “说的也是,咱快进去!” 齐潇潇进她家甚至比在自己家里还放松,随意瘫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指着茶几上她带过来的东西说:“云知跃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季清云临走时给你留的生日礼物,一直放在他那儿。” “他还有心了。”云苓拿出橱柜里蒸在锅里半温的艾窝窝给她们分,“云知跃呢?” 齐潇潇挑眉,语气颇为霸气:“这是我们女同志的局儿,不带他一个男同志。” 钱莉眼睛亮晶晶地崇拜她,“他这么听你话吗?” “倒也不是。”齐潇潇还记得给他在外面挽回一些形象,“云苓去东北之前,他们云家内部肯定还要聚,就不必来凑咱们这顿热闹。” “哦哦哦,说的也是。” 第九十四章 生日 胡同附近有家国营饭店,炒肝儿、卤煮和炸灌肠实在地道,离得还近,吃午饭确实早了会儿,但也算在饭点之内。 虽然她有主体倾向,但还是先询问了朋友们的看法,“你们想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做?” 齐潇潇看了眼座钟,“出去,这点儿做饭有点晚了,就你家附近那个国营饭店。” 这边离云苓爸妈上班的医院比较近,卖吃食的饭店还真不少,全都是老首都的传统饮食。 齐潇潇经常串门,过来好几次都尝遍了,毕竟她这做厨师的也要时不时品尝美食才能精进自己敏感的味觉。 洪娇和钱莉少来这边,并不了解,所以自然她推荐什么就去吃什么。 云苓把她们带来的礼物妥当放置在卧室的书桌上,换了身更厚的棉袄和绒帽才出去。 齐潇潇去点的菜,柜台服务员看见她笑道:“小齐可好久没来了。” “工作了,不常来这边,您还能记得我呐?” 趁现在还没上人,服务员多跟她唠了会儿:“哪能不记得?老三样呗?” “欸,对!” “你这是去哪上班了啊?” 齐潇潇自信笑道:“平华饭店那儿当厨子。” “呦,大饭店呐,那咱可算半个同行了。”服务员一听她的好工作,变得更加热情了,“以前我就说你这吃饭时这姿态就不一般,没想到居然还是大厨!” 齐潇潇尴尬地笑笑,没好意思说刚来这儿第一次吃饭的时候您还给我甩脸子呢! 服务员眼珠子一转,问道:“你这多大年纪了?这以后有没有着落啊?” 自从齐潇潇准备接她爸的手艺,还落了个好单位后,这种话听过没十次也有九次了,现在应付搪塞已是信手拈来。 “嗐,现在我爸妈就等着我好好干以后帮扶着我大哥呢,我都听我爸妈的,可不敢松懈!” 服务员一听,这姑娘工作是好,却是个扶兄魔,这要是给人家扯上红线了,到时候男方反悔不乐意了,反倒落一身埋怨。 “那说的也是,你还年轻,好好工作才是正经事儿。” 齐潇潇又躲过一劫,回来时钱莉问:“你咋去那么久,说啥呢?” 她无奈回答:“差点被人缠上给介绍婚事。” 云苓不怀好意地嘲弄她:“这第几次了?” “啊……记不清了。” 她现在是越想越烦躁,原着小说里可没描写得这么细节啊? 这但凡知道一个人有个好工作,无论男女,只要适龄便会有一帮七大姑八大姨过来攀亲戚,还有一群不相干的人上来扯红线,哪怕没到年纪就先定下婚约的也是常事。 思及此处,齐潇潇心头一动,莫名问道:“苓苓,你二伯家有没有给云知跃安排相亲啊?” 云苓从炒肝儿的大白盘里抬起头,边回想边说:“没有,这也太早了。” 洪娇却认为:“不早了,我那个好父亲可是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安排了好几个人让我见呢!” “啊——”钱莉蹙眉撅嘴,“怎么这样啊?那你怎么办?” 洪娇不屑地扫扫刘海儿,粲然扬唇:“我现在唯一跟他有关的就是这身血和这个姓,都要把我卖了还能听他的?我直接去他家掀了饭桌,闹了个鸡飞狗跳,之后他再也没多管闲事儿,现在老实多了。” “喔——”三人齐齐惊叹。 齐潇潇同情:“那别人肯定得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了。” 洪娇冷哼:“要是他们的嘴长来只吃饭不得憋死他们?说就说呗,反正从小说到大了,我也不在乎。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既然我有这个反抗的能力,为何还要憋屈苦闷地活着?” 云苓真的很羡慕这种心态,潇洒肆意,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她自认很难做到。 但佩服之余更多心疼,也许经历过更多磨难的人,才会果决地选择这种处事之法以保护自己。 虽然每次洪娇都是轻描淡写地像写小说一样叙述往事,她现在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但曾经也许是介怀过的,只是随着长大不再心存期待,于是逐渐在父亲面前变得有恃无恐。 钱莉突然来了一句:“那你怎么想的呢?” 洪娇愣愣问:“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她扭捏起来,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涩,刻意压着嗓子用气声问,“就是对象呀……” 洪娇扬眉,实话实说:“从小看着我爸妈那段兰因絮果的悲剧长大,导致我是不太相信爱情了。如果非要结成婚姻,那人一定要品行端正,忠诚负责,能与我相敬如宾即可,其他不过多要求。” 正处在热恋中的钱莉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是洪娇又继续说:“不过呢……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一样。再说,你和俞怀瑾不是挺好吗?” “唉……我要回东北去了,以后我俩就只能书信来往,成不成也不一定了。” 她十分消极,对这段即将分隔两地的恋情不抱有好的期待,但她又实在喜欢人家,只能每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洪娇讶异:“他没告诉你啊?” “告诉什么?”钱莉从沮丧的情绪里仰起脑袋。 “我姑姑家是哈省南岗区的,他这次来只是探亲。” “这个倒是说了。” 刚认识第一面,交代的就是这事儿呢! 见对方一脸“那不就得了”的表情,钱莉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他也要回去了?” “是啊,车票都买好了,他没跟你说啊!” “没呀!” 洪娇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嘴快了,说不定人家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呢? 她小心叮嘱:“到时候俞怀瑾要是跟你说这事儿了,你可要表现的尽量惊讶喜悦一点,千万别跟他说是我提前泄露了消息。” “哦?行!” 钱莉美滋滋地沉浸在不用异地的欢愉当中,虽然还是有一段距离,但好歹是省内,两人闲暇时就可以互相约着出去玩。 云苓见她满是期待,不禁也回忆起去年在东北下乡的人情往事,还有三天便要离家,油然而生一股不舍的酸涩。 东北没有不好,只是她更想待在家里。 不过这种伤感她很快便能消化好,还有一大片宝贵肥沃的土地在等着她去创造耕耘,青春短暂,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九十五章 返程 云苓的生日很轻松地就过去了,早上吃一碗爸妈煮的长寿面卧荷包蛋,中午和朋友吃顿饭,收到了许多精心准备的礼物,有丝巾、手链、发卡和诗集。 在油墨手写的诗集里记录菲利普·雅各泰的许多诗歌节选,其中有一句云苓很喜欢,出自《愿终点把我们照亮》那一节。 ——愿隐没成为我发光的方式,愿清贫让我们的桌子满载果实累累,死亡随心所欲,将要来到或还模糊,愿它滋养无穷无尽的光明。 这是季清云送给她的礼物,或许代表了他自己的感受,或许是觉得这些诗句很契合云苓的心灵,都未可知。 书签夹在了《冬末》的最后一页,云苓没有动,把整本书仔细地收回到系统空间里。 这本书里记载了大量的外国诗歌,目前可是不能为人所知的存在,为了避免麻烦只好如此。 到了晚上,系统非拉着她让她吹蜡烛,还给她在脑海中播放了一首中文版的生日快乐歌,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奇妙仪式了。 一日,平平淡淡,幸福温馨。 岁月如流,稍纵即逝。 再见便是云苓上火车的日子,这次钱莉和她并非一列班车,因为俞怀瑾罕见果断地买了两张火车票,打算直接把她送到村口,他再自己回省城。 这种寸步不离的革命战友,云苓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理解了。 这次没有悲伤,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只自由的候鸟,每逢冬日归家,只要双亲健康常在,便无所迷茫。 “这次过去多给家里回信,缺什么就说,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告诉我们。虽然你觉得自己能解决,但是我们也想多听听你在那边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你一味地报平安。” 谢玉真将云苓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发顶,眼底满是不舍和慈爱。 云益站在旁边,拎着行李,叮嘱:“兰教授那边,你就按照约好的通信频率定期写信,多和老师沟通请教。你在东北也不要忘记学习,国家目前急需人才,咱们当医生怎么说还是要上大学,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爸妈,我都知道了,车马上开了,你们快回去!” 火车站寒风凛凛,云苓被吹得脸颊泛红,说话时的哈气飘至上方,沾在睫毛上凝成晶晶碎冰,两鬓的碎发也浸入薄汗瞬间冻结僵硬。 两人都不愿意离开,谢玉真把她的围巾扯紧了些:“上次我俩没送你,这回怎么要看你走才放心。”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了火车即将发动的声音。 “那我走了啊,你们赶紧回去!” 云苓接过行李,人挤人地被簇拥上去,根本由不得自己的脚步朝哪边去。谢玉真和云益眼见着她安然无恙地走到自己床铺位置,直到火车行驶地无影无踪才离去。 返程对云苓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她一个人需要格外谨慎,紧盯背包行李,鲜少和人交谈,即使别人搭话也很快结束话题,睡眠也比平日里浅了几分。 她买的是到省城的车票,而非宾县。 因为她还记得回家时在火车上偶遇的卢教授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尽管希望不大,但她还是愿意一试。毕竟钱父能联系的几位老师都是农业学,主攻粮种改良,而非药学,能提供的建议也都是关于基础种植方面,十分局限。 虽然都是与植物相关,但云苓计划还需要后期进一步加工制药,才能顺利打开市场。 直接销售药材原料也不是不可以,可价格低廉,而且也不是所有的药材,市场都需要。如果能进行一些基础加工,便可以提升盈利空间,甚至可以和药厂达成合作,不过这都是后续再逐渐规划的布局了。 为了方便行走,云苓这次特地没有带冗余的东西,基本都是首都特产,一上车就偷偷放进了系统空间,如今她也就随身携带一个普通挎包,里面装满了一些零钱、基础药品、项目材料和她的旧笔记本。 云苓没有耽搁时间,径直找到了哈省医科大的教师家属楼,卢教授给她的地址最细致也就到这儿了,剩下的得自己询问。 门口街道有个扫地的女同志,她上前打听:“大姐,您知道这个倪同志家住哪户吗?” 大姐握住扫帚的手顿了顿,手背皮肤皲裂粗糙如树皮,低头不语,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大姐?” 她担心对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可还是没回应,对方反而眼神复杂,刻意远离了她几步。 云苓纳闷,自己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不过对方这种态度,她也不好勉强,只好先进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能问着的了。 没想到,她刚迈了五步不到,身后的女同志就突然出声:“你找倪少春什么事?” 倪少春。 正是纸条上写的那个名字。 看来这大姐认识这个倪教授,那为何方才一直不理她,待她走了之后又开口? “有人介绍,想来咨询倪教授一些药学方面的事情。”这事儿未必能成,也不涉及高保密科研项目,所以不必避人。 听说是工作方面的事,大姐好似松了口气,但那显而易见的防备心仍然没有懈怠。 “你能等我扫完地不?扫完地我就带你去。” 云苓缩了缩身子,应了下来,站在一边耐心等待。 她没有主动帮忙,因为这是对方的分内之事。 而且依照现在情况来说,一些扫大街、扫厕所的人成分可能不太好,这些都是街道安排他们完成“劳动改造”的任务,她多管闲事,反而好心办坏事。 一会儿,大姐就手脚利索地把那片街道收拾好了,然后带着她往最里面走。 她们路过大门那片空地的时候,还迎面碰见了几个大爷,那些人看见她俩就下意识避开来,仿佛她们是什么沾上即死的细菌似的。 云苓悄悄瞥了一眼大姐,见她神色不变就收回了视线。 这边楼的间距很窄,越往里走,路面就越泥泞,四处堆积的脏雪导致泥土地坑坑洼洼还极易滑倒。 幸好她还记得这里是哈省的省城,而非某处深山小村落,不然她铁定是要准备好电棍在手的。 第九十六章 倪少春 出乎意料的是,这大姐从兜里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大姐?这是倪教授家吗?”云苓愣愣问道。 大姐表情无波无澜,依旧无声无息,只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云苓沉下心,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进去,然后默不作声地指示系统把防身工具准备好。 屋里没人,大姐可算是说了第三句话,语气平淡但隐藏着小心翼翼的卑微:“您先喝点热水,他几个小时前刚被学校叫走。” 云苓接过杯子,没喝,在手里抱了会儿取取暖,才放在桌子上。 两人相隔一个方桌,寂然无声,气氛宛若窗外的酷寒冷峭。 许是实在受不了这种凝冰结雪的氛围,云苓旁敲侧击地问道:“倪教授很忙吗?” 大姐摇摇头,“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不问。” 云苓也不知她这是老实话,还是故意隐瞒,不过能说话就好,只要肯聊,不怕她收集不到信息。 “欸,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大姐叫啥呢?”其实拢共也就四句话,云苓客套起来都觉得尴尬。 “我姓葛。” 云苓亲和浅笑:“原来是葛大姐,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云,您叫我小云就好。” 葛大姐沉思片刻,似乎没回忆起来自家有认识姓云的朋友,蹙眉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有人给介绍过来的,那人是谁?” 云苓掏出纸条,轻轻放在桌子上推给她,“是卢教授,他和我外公是旧友。” 葛大姐看到这个姓氏,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卢乾丰?” “是的。”云苓目光如炬,面带笑意,语气肯定:“看来您一定认识他了。” “嗯,他以前是我丈夫的同事。” 见她愿意主动袒露和倪少春的亲属关系,云苓便知道对方应该基本认可她的安全性了。 其实不用多问,都能猜出来葛大姐这个年龄,既不会是倪教授的女儿,也不会是他的母亲,女眷里最有可能的便是妻子这一身份了。 除此之外,云苓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女人太阳穴处的两道条状轻微凹陷,还有鼻梁的形状,像是因长期佩戴了不合适的眼镜所致。 看来这位葛大姐也是个读书人,再联想到她寡言少语的性格和扫大街的工作,云苓没有贸然开口询问,毕竟揭人伤疤是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 大约聊了十分钟,云苓基本摸清楚了对面这位女同志是什么性格,节俭、谨慎、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怯懦。 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虽朴素清贫但体面美观,可见女主人所具备了简意美学理念和基本文化素养,而且从墙上空白的方框痕迹也能看出这里曾经挂过画或是相片…… “葛大姐,倪教授走的时候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云苓心想,如果时间太久,她不如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幸好她没买今天下午的车票,否则还真赶不上回县城的客运车了。 可惜葛大姐也不知。 两人又等了许久,直到晚饭时才能到开门声。 “阿芸,我回来了。” 倪少春垂着头边进门边喊,转眼间,敏锐的视线射向妻子身旁温文尔雅的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之前害他妻子的也是这么个年轻人。 但他堆起笑容,站到妻子身旁,眼神防备地问道:“阿芸,这位是?” 夫妻二人一齐看向她,云苓淡然自若地解释:“倪教授,我叫云苓,是卢教授介绍我来跟您洽谈一个合作项目,不知您可否有时间听我具体介绍一下?” “哦,老卢确实跟我提起这个事儿,不过你也不用说了,我已经回绝他了,更不可能跟你去宾县,真是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云苓刚想再劝一下,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葛芸温声问道:“宾县?少春,这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倪少春不自然地别过头,气势一下子低了好几度,倔强地强调:“没什么可说的,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云苓眨眨眼,似乎这对夫妻闹了矛盾,不知道她需要需要回避一下,可是她能去哪呢? “额……” 她刚想说要不她去门外待会儿,先腾出空间让他们好好聊一聊,等他俩融洽了她再回来,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葛芸无奈道:“是不是之前人家邀请你去参加研究项目,你又给拒绝了。” 她的神情中满是愧疚与自责,倪少春连忙解释:“才不是,这次是老卢给介绍的人,你看她年纪轻轻,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不去都没必要,咱们在省城不挺好的吗?” 见他们提到她,也不管是不是好的评价,总归云苓能插上话了:“倪教授,要不我先跟你说说这事儿是啥,您再做决定?” 她又看了眼葛芸,斟酌道:“葛大姐,您说呢?” 葛芸抬眸瞧瞧不吱声的倪少春,忽略了他反对的意见,径直拉着云苓坐在椅子上,说:“小云同志,少春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样,你说你的,我保证他肯定能仔细听。” 云苓扫了眼独自站在一旁生闷气的倪少春,心想他可不像是能听进去话的人,不过别无他法,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介绍。 “倪教授,您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清楚社队企业对当地国营经济起到的显着作用?” 倪少春阴阳怪气地回:“这些年,湘省和李家庄的经验日报都已经刊登过了,但凡看报纸的谁能不知道?但我只是药学专业,不懂农业更不懂经济,你跟我说这个没用。” 云苓耐心顺着他的思路反驳:“有用,怎么没用?人人只要生活,就离不开经济。这些您即使不懂,但也肯定知道市场的菜卖几分,医院的药又贵了几毛。” 他没有反驳,毕竟现在少有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老百姓。 “您用知识谋生,和农民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是一个道理。” “老话说,活到老学到老,您需要不断学习才能适应岗位需求;同样,发展社队企业也是为了让公社和大队两级经济强大起来,支援国家建设,壮大集体经济,最重要、也是最朴实的一点是——脱离贫困、帮助致富。” “我今天带来的项目仅仅是借鉴了前人的经验,利用这里的绿水青山,将其发展成华国东北区域的药材人工种植地!” 第九十七章 僵持 “嗤——” 倪少春讽刺道:“你这小姑娘,口气还不小,你以为这说发展就发展呐?没有公社支持,你连那个村的一分土地都不能动一下!没有资金支持,谁又来承担风险损失和培训费用?我就不说咱们本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些村民会跟着你的想法走呢?” 或许是他言辞太过激进,葛芸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虽然她也觉得这小姑娘的想法有些假大空,但有梦想总比没有好。 云苓表情怔了一瞬,随即调整好最合适的微笑,没有曲意逢迎,也没有被激怒,单单是波澜不惊、毫无意味的笑容。 其实说实话,她不怕被抨击、被批评、被嘲讽,就担心对方听了毫无反应,没有表态也没有意见,这才是最棘手的。 “依您之言,我确实很年轻,所以难免有涉及不到的疏漏,不过您提出的那几个问题,我这本计划书里都有涵盖解决措施,您可愿一览?” 见她周身从容不迫的镇静,完全不被他的冷嘲热讽所影响,倪少春这才算正眼望了她一眼。 起码这小姑娘心如止水、秉节持重,倒是难得的一处优点。 不像他,一身没用的文人风骨,负才傲物,这辈子可改不了了,到头来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言归正传,倪少春怀着轻视挑剔的眼光翻阅了计划书。 考虑到当代政策方针还是以农业为主,所以云苓在规划路线时还是围绕农业发展来谈论的——即,用农业办工业,办好工业促农业,农业才能逐渐推进机械化改革。 起码对现在的农民来说,他们能赚多少钱,并没有地能增多少产更鼓舞人心,因为土地就是他们的根。 云苓的初心是发展中草药行业,但必须这必须得带动农业发展,否则谁也说服不了,到头来将是一场空。 以种植中草药为基础,积累资金进行再加工,保证种植-制药产业链的后续发展能力后,才是采购农事机械设备,改良和生产粮种和化肥,提高农业产量。 她并非农业专家,所以这之后的事还有待考量,她只要保证能给未来规划奠定良好的资金基础,就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才。 倪少春看了许久,目光尤其是在制药那一章流连忘返,最终问道:“你是学什么的?” 他有些迷茫,这份计划书起码要包括政治、经济、农业、药学、医学,甚至还有点地质、物理、机械的知识,很难想象到这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尤其还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 这比之前招他去做研究的那些项目书都要详细百倍,而且更有诚意。 “我是学医的。” 倪少春撇嘴,不太相信:“这里面医学内容也没有多少,你可别唬我啊!” 云苓老实回答:“我特地去咨询了一位姓钱的朋友父亲,在政策倾向和办理手续方面,他指点了我很多,所以能保证程序正当。而且一开始我便说明,我将所有日报上的地区案例都翻出来仔细研究过,又实地考察了宾县周边的群山,这些数据都是我自己计算测量出来的,绝对真实,不说精准也几乎差不离。” “另外,我的一位褚姓朋友对种药方面比较有经验,熟知中草药的生长习性,所以前期人工育苗培养和土壤测试,她有大半功劳。” “至于制药……我其实学艺不精,所以若有错误之处,请您不吝赐教。” 虽然医药不分家,但是云苓以前的学习精力基本分配为八成医二成药,也就是计划具有雏形后才开始重新精修,所以面对国内一流的制药专家,她内心还是打怵的,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正因她们不算精通,且云苓一直秉承着要做就做到顶尖、不能马马虎虎差不多的行事理念,这才厚着脸皮四处求教。 如果这次不成,那只能靠她和褚菘蓝两个小兵扛枪上阵,她依旧有信心完成目标,但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达到她的标准。 毕竟,她最多只能待在这里五年。 人这一生,重在取舍。 她初心不改,只能尽善尽美。 倪少春碍于面子,顺着她递的台阶开始挑刺儿:“看出来了,确实不咋地,但是比学校里那帮蠢蛋还是强上一星半点的。” 他这话的意思不知是夸她还是骂她,正反两面听着都不太对劲儿,反正云苓就当他是在表扬她了。 因为葛芸被最亲近的学生举报的事情,一位大学美术老师被解聘,街道还安排了扫大街的工作,导致性情刚烈的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在外面总是抬不起头。 可一回了家里,在丈夫面前,她仿佛就没那么羞耻和卑微了。虽然愧疚之情难以抵消,但好歹还是个有尊严的正常人。 这不,她看倪少春又开始摆他那臭脾气的谱,暗自掐了一下他的手臂,眼神示意他收敛点儿。 倪少春不敢怒也不敢言,忍着痛摸摸鼻子,态度立马温和了许多:“你这个都是计划,虽然可行性很高,但是也得等我实地考察过再说,而且我也不会去宾县,这个是不可能妥协的。” 说了这么久,还是两难的局面。 他不愿意去宾县,就没办法实地考察,那更不用提后面合作的事儿了。 云苓开始思考备选方案,如果她将种苗和培养地的样本送过来给他检测是否具备可行性,而且还得绘制人工种植基地的地图划分,这一下子工作量就增加了好几倍。 但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 正当她绞尽脑汁的时候,葛芸突然开口:“你去。” 倪少春听也没听原因立刻回绝:“不去。” 其实云苓到现在为止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倪少春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离开省城? 她静静地打量夫妻俩之间正好矛盾的态度,葛芸一直支持丈夫搞研究,而倪少春看起来并非不愿意,却一直拒绝离家出差。 云苓忽然灵光一现,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确实很难办了。 第九十八章 精神问题 “少春,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也是个成年人,能保护自己。你去的时间又不久,家里你就放心好了。” 果然不出云苓所料,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而这个结,是她解不开的。 “阿芸,你不必多说了,之前咱家被砸成什么样,你能让我放心的下?” 倪少春现在还有个大学教授的名头,尽管现在教师名声不好,还随时可能被殴打辱骂,但他是个男人,总能护得了家里,之前那帮学生被人煽风点火,到家里有打有砸,还偏偏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最后只口头道歉、不了了之,可他俩那伤十天半个月才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情况,怎么能让他放心得下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云苓到时候有一法,实乃两全之举,但在没确定下来之前,她也不能贸然开口。否则叫人家一起迁过去了,反而处境还不如现在好,岂不是害人害己? 不过还没等到她开口,葛芸倒是突然情绪大爆发,崩溃地嘶吼:“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咱俩离婚,我放过你,你以后也不用管我了!” “我扫我的大街,你去做你的学术,我们互不相干,你走,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了!” 倪少春红着眼,攥紧拳头,“不离婚,绝对不离婚。” 老夫老妻度过十多年了,这么多风雨艰难都挺了过去,他不信这次不可以安然无恙。 云苓忧虑地观察葛芸的神情,眉间紧蹙,觉得她的精神很不对劲。 一开始,对她这个陌生人冷言冷语算是警惕,对倪少春笑颜如花算是放松,可这几近癫狂的悲恸欲绝算什么? 云苓在心理学上勉强到浅尝辄止的程度,却也懂得沉默如同深海,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对方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很难叫人不担忧她的精神状态。 倪少春站了起来,力道很轻地将妻子箍住,安抚她的动作分外熟练。 “咱们不离婚。以前我还是穷小子的时候,就是你不离不弃地支持我追求理想,若说你现在拖累我,那我以前亏欠你的还多了去呢!” “你记不记得,这处还挂了一幅画,是咱俩的结婚画像,你亲手画的,可惜后来被砸碎了。等你好一点了,要是还想画,咱们再重新画一幅,偷偷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他的嗓音轻柔低哑,鼻音浓重,隐隐压住哭腔。 两人仿佛忽视了坐在一边的云苓,倪少春悄悄哄着妻子回了卧室,许久没传出动静。 她不知是该走该留,虽然目的没有达到,但她也知道再留下来,对倪少春那种骄傲的性格来说,无非是看他笑话的意味。 从云苓的角度来看,其实葛芸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但她的成分又很难离开。若是倪少春愿意,以他的身份加以葛芸的精神诊断,主动提出下乡进行“劳动教育改造”,换一个环境或许心理问题还能得以改善。 但这也跟身边人的接受态度高度关联,若是生活环境的周围群众过于排斥乃至敌意,那说不定还不如待在省城,起码倪少春还有正式工资,家里也是个熟悉的环境,让葛芸更安心些。 因为在部分农村,可能还会把教师看成阶级敌人,任意侮辱打击,使他们抬不起头来。甚至有句关于婚嫁的传言:“我宁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一个满口粉笔灰的臭老九……” 所以这条路,在没评估风险之前,云苓是绝对不能莽撞提出的。 她留了一张字条,刚写到一半,卧室的门开了。 “小云同志,你还没走啊?” 果不其然,倪少春对她仍停留此处的行为表示了隐隐的不满。 云苓下意识站起来,写到一半的纸条还被搁在桌上,他拿起来扫了一眼。 “小云同志,你是老卢介绍过来的,项目书写得也确实井井有条,但今天你也看见了,家妻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根本离不开人,而且她自己还意识不到这些问题的存在,所以……” 平时过于自负的男人流露出了遗憾的抱歉,但云苓也能理解,按下自己心中的想法,善意笑道:“倪教授,我还是要感谢您的肯定,也十分理解您的难处,如果您以后需要医学方面的帮助,我乐意至极。” 倪少春面色稍缓,许是看她白跑一趟,也可能是对这个计划实在心动,便主动提供了另一种帮助给她:“你之后如果在中药种植和制药方面有难处,可以来大学找我,记得带上样品材料。” 云苓这次只带了主要培养的几株药材,一直放在系统空间里。 对于倪教授来说,这些参考价值还是太小,如今他主动提出要求,其实也就是变相同意了参加项目研究,只是暂时抽不开身罢了。 云苓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顿时满面生花:“只要您不嫌弃我常来叨扰您就好了!” “哼——要是那些学生还能像你这样一门心思做学问、搞建设就好了……” 他挥挥手,打发她走,独自默默地收拾好屋内残局,走回卧室,沧桑落寞,在不算明亮的的灯光下拉出一道又长又暗的身影,边缘模糊,半明半灭…… 云苓识趣地替他关上房门,呆立在昏暗的走廊里,久久不语。 她这时才意识到,为何卢教授会信任一个从未见面的多年旧友的外孙女,也许大部分还是对她外公的信任?可若倪教授家不是这样的情况,他又怎么会话里话外地暗示她尽力一试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莫过如此。 更难得的是,他二人还是忘年交。 云苓回眸注视着紧闭的房门,眸中复杂深邃,百味杂陈,直到她回了招待所还没脱离出这股萧然悲凉的情绪。 她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在她眼前体现的淋漓尽致,似乎就像一场荒诞却合理的戏剧,只不过在剧本中演员命定的命运,即是未来无尽的人生。 信仰,希望,理想,热枕…… 探索世界的认知成长必然伴随着接受、怀疑和相信。 云苓的胸腔内原本充斥着这些抱负的词汇,可不知为何,她看到的葛芸就如同身处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精神逐渐溃烂。 第九十九章 不全流产出血 这次不算无功而返,可她的心却并未因此感到半分愉悦。 她刚回到村口,就听见一堆大爷大妈摩肩接踵地凑在一起,吵吵嚷嚷,还时不时传来埋怨和痛骂。 “大家别挤了!快给她送县医院啊!” 吴婶的嗓门过分嘹亮,云苓还没靠近便听得一清二楚,似乎是有人出了意外,她的脚步顿时快了许多。 她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人群周边徘徊,幸而吴婶眼见看到她,一把将她拽进了事故中心。 “小云,你回来得正好,你快看看这人咋办啊?”吴婶急得满头大汗,生怕村里出了人命。 云苓都还没看清女子的脸庞,入目即是一地殷红的鲜血,印在皑皑白雪上格外瘆人恐怖。 她逐一检查了瞳孔、呼吸、脉搏和心跳,只见女人面色苍白,皮肤湿冷,呈急性失血面容,四肢冰凉,脉搏细弱,下体流出暗红色血液,乃不全流产大出血之状,伴有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 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孕早期流产,云苓暂时还不能下定论,但女子身上除了浓郁的血腥气还有厚重的中药味儿,可见身体状况之前就不大好了。 不全流产出血引起的失血性休克可造成的低血容量性休克,是目前孕产妇死亡的首要原因。 其主要表现为起病急、进展快、病情较重,如不及时治疗可发生严重后果;但一旦去除病因,进行止血并补充血容量又能迅速治愈。 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给她建立静脉通道,扩充血容量,抽血化验,准备输血。 按理说,抢救之前应该先输入生理盐水以降低血液粘稠度。 然而,云苓刚回来,身上什么医疗器械都没有。 为了避免药物过期,诊所里的吊瓶也早在离开前回收到了公社,现在都是计划经济,要想继续申领基础药物还得先打报告才行。 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 “快!赶紧送医院!越快越好!” 等女子的头发被人拢开后,云苓才发现,这不是之前冬捕那日在医院碰见的屠思梓吗?她刚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宋家,可这家怎么没人出来把他家媳妇送医院呢? 其实不是没人出来,院子里站着几个离得老远的人就是宋家老两口和宋天南的那几个弟弟。只是云苓没见过,而且他们的神情举止比陌生人还冷漠,她就误以为不是一家人了。 “欸,你们等会儿!”宋家老太太被她当家的戳了一下胳膊,立马心领神会地出来搅混水。 吴婶又气又急,心里憋了口气,让人赶紧把屠思梓送医院,但其他人却犹豫了。 他们不是没听过这老太婆的凶名,撒泼打滚就算好的了,就怕到时候人没法治,直接屎盆子扣自个儿身上,被她家沾上可就倒血霉了。 众人都在心里嘀咕:这宋天南夫妻俩也是命不好,摊上了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长辈。 吴婶见几个大老爷们犹犹豫豫地不敢抬,率先踹了自己大儿子的屁股一脚,杀鸡给猴看:“小兔崽子,你老娘的话也不听了是?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你再这么拖拖拉拉,要是一尸两命,谁担得起责任?” “我今天把话放这了!谁要是敢从中作梗,耽搁了屠同志的命,先掂量掂量自己敢不敢进去坐牢!现在是我们家老赵去公社开会不在村里,就算他在这,也得这么处理。” “这帮忙送医院的几个大小伙子都是热心肠,小屠大正月的躺在宋家雪地里生死未卜这事儿还没说清楚,到时候要是有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想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还得请各位乡亲们做个见证!” 吴婶的话一呼百应,周围热心肠的男女同志们都齐齐支持。 “老吴,你放心,我们眼睛都还没瞎呐!” “就是,要不是老李媳妇儿看见了,这人说不定就先被冻死了!” “这宋家是不是打算逼死他家儿媳妇啊?” “我听大嘴说这宋家老太太老早就不满意屠同志没怀上孩子这事儿了!” “要我说,这都新中国了,他家怎么还一副地主老财的做派,这不是压榨奴役嘛!” 见众人还在声讨宋家人,两方互相争执不下,云苓偷偷从空间里取了一片参片,塞进屠思梓口中含着,摆好她平卧的姿势,找了几块板垫在头部和四肢处,微微抬高,有利于呼吸及静脉回流。 人被抬走了,云苓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景岳全书》有载:“凡气虚血衰弱无以滋养其胎,或母有弱病,度其终不能成者,不若下之,以免他患。” 其实光看她这出血量就大致推测这孩子不可能保住了,流血过多过长,又是不全流产出血,云苓心中隐约担忧屠同志能否挺过这此难关。 到了医院,她也不用担心宋家人再想闹事,非要跟医生强调保小弃大,因为按照孕早期的月份算,还不涉及这个问题,就担心宋家人愚昧无知。 更何况,法律明确规定,发生危险时必须要就自然人,孩子尚未脱离母体不属于自然人。 其次,从医生职业道德角度来看,保护大人永远是救治的第一首选,这根本不需要家属和产妇自己做决定。 除非医生不配为医,病人的生命权和健康权被恶人侵害。 她实在是尽力而为了,衣摆和袖口沾着点点血迹,疲惫地走回知青点。 这几日确实感觉有些身心俱疲,连日的舟车劳顿,为项目的殚精竭虑,一回来就碰上这么严重的病情,一连串的冲击让她难以停下喘息。 云苓停了下来,呆呆望着不远的知青点,直立于雪地之中,大脑放空,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借此让自己冷静片刻。 忽然,右前方的岔路口逐渐传来沉重规律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进雪地里,紧紧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可惜,云苓连头也没转,也丝毫不好奇。 一是因为她累得实在给不出什么反应来,二也是在村里警惕性没那么高了。 第一百章 你回来了 “云医生!” “你回来了!” 是云苓不算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嗓音,字正腔圆,低沉浑厚,语气里隐藏不住的惊喜与爽朗。 她偏头看向身着戎装的傅承序,对方身姿挺拔,过于高大笔直,云苓甚至有点怀疑他在家会不会挡住电灯泡的光了。 “是啊,探完亲就回来了,傅同志这是……” 顺着她微疑的目光指向他一身板正的军装,傅承序了然解释道:“回来一趟,有些公务。” “哦,那你先忙。” 她不冷不热地矜持守礼,由于时间和距离的缘故,两人生疏了不少,虽说之前的热络也都是傅承序单方面制造的,可也没像现在的氛围中夹杂了淡淡的陌生与尴尬。 果然是两个没有感情经历的人,所以才会认为挑破这层窗户纸后还能轻松做朋友。 刚开始,傅承序转角遇见她,心中满是兴奋与意外,可看到她身上的斑斑血迹时,顿时慌了神,眉目凛然,语气坚毅,明显地焦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受伤了?”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但又想起两人的关系和之前的谈话,脚步慢慢退了回去。 云苓见他慌得不知所措,和声解释:“这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查看病情时难免会沾上。” 傅承序松了口气,见她面容倦怠,有些堵心的难受,温声细语:“那你快回去歇歇,刚回来肯定累坏了,我、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好。” 然而,两人说完后都没有动作,莫名巧合地呆立原地。 “……” “……” 双方沉默半晌,面面相觑。 风声隐晦地诉尽他的欣喜,寒冷驱不散此时的宁静旖旎。 傅承序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垂眸的视线落在她脚边,注意到大堆小堆的物品——这还是她临进村前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以防被人看见啥也没带回来,不合常理,难免心里生疑。 “正好我也没事儿,顺路帮你拎回去,可以吗?”似乎是怕自己做得太多,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朋友,也会帮忙的。” 云苓不知该怎么样告诉他,其实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便没有拒绝他的帮助,“那就谢谢你了。” 她本来还想站着吹会儿冷风,但现在也只好拎着东西回去。 傅承序先一步主动拿起几个大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如同一头安心守护主人的灰头狼犬。 其实没多远就到了,毕竟永胜村也不是很大。隔壁褚菘蓝的屋子是暗的,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云苓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意外地发现里面居然不是她以为的满目灰尘,而是干净整洁,仿佛被人打扫过似的。 除了褚菘蓝有她家钥匙,也没其他人了。 正好省得她明天再大扫除,本来今晚是想凑活一下的。 傅承序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拘谨地说:“那……云医生,我先走了。” “刚才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 送走他后,云苓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她也没多想,大概是因为她从没有跟拒绝过的人再次相处的经验? 因为之前只要出言拒绝了,那些人便知难而退,不会再到她面前,即使见面了也不会再打招呼,就当作不认识一样。 可这人即使被拒绝了,也当没事人一样,她拿不准对方的态度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念念不忘,两种说法怎么都说得通,索性扔到一边不再去想。 她现在分身乏术,没时间去细究别人的心思,更没空纠结风花雪月。 晚上褚菘蓝回来了,还给云苓带着几个热乎的馒头。 “真是幸亏有你,不然我晚饭都还得自己生火做。”她啃着大馒头,抬头点了点桌子上的东西,“那个黑绳网兜是你叔叔婶婶托我带过来的。” 褚菘蓝掂量了两下,也没避她,直接拆开,“我就知道是酱菜,哝,正好给你拨点就馒头吃。” “八宝菜啊!还是甜酱口的,这味儿真正宗,不必外面店里的差。”云苓尝了一口,七分味道给足了十分面子。 吃饭闲聊,她问道:“你今儿去县城了?” 褚菘蓝点头:“手电筒没电了,我去买电池,路上还碰见一伙人械斗,给我吓得赶忙往回撩,自行车都要踩出风火轮了。” “嘶——”云苓吸了口冷气,忽然神神叨叨地低语,“你咋老碰上这种事儿?” 褚菘蓝也无语:“你以为我想啊,可能我今年运势不太好?” 闻言,云苓立马坐直身体:“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今年大家一定会大吉大利,福星高照。”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你还挺迷信,这样可不行啊云同志!” “讨个彩头嘛!” 褚菘蓝忽然想起来,拍了一下手心,“欸!我跟你说,我怀疑那帮械斗的不是一般人。” 云苓挑眉,放下吃到一半的馒头,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怎么说?” “我骑了没两圈,民兵和公安也正好赶到,但那个傅同志也在。” “可能是刚好碰见了呢?”云苓猜测。 褚菘蓝摇摇头,“看起来不像,他像是领头地抓捕那帮人,其他人都听他指挥。不过,我就看了一两眼,可能误会了,也不清楚后来怎么样,但是部队参与进去,性质就不太一样了?” 云苓略知一二,但这种事不是她们小老百姓该讨论的,便随口转了个话题:“反正影响不到咱们的安危就行,遇见也当没看见,免得麻烦上身。对了,我还没谢谢你帮我收拾屋子呢!” 褚菘蓝也没多想,只是习惯性地跟朋友说起近日见闻,转头便忘却了:“这都是小事儿,钱莉啥时候回来?我以为你俩一起回来,便帮她也收拾了。” 云苓笑笑,吃饱喝足,“她过两天回来,到时候一起吃个饭,也算犒劳你帮我俩打扫房间啦!” “那我可不跟你俩客气。” 回到东北的第一日,格外忙碌,许多东西要归置,床褥被罩要重新换…… 云苓睡前也顾不得“三省吾身”,倒头大睡,难得传出轻微的呼噜声,可见是真的累坏了。 她这边已经陷入梦乡,另一边,有人依旧在通宵达旦地处理要务。 第一百零一章 微笑审讯 “老傅,这几个人死活不张嘴,你去看看,我是没办法了。” 单东岭被气得牙根痒痒,那些人简直软硬不吃,他那些寻常的审讯方法对上这些无赖完全失效。 “那些人都分开了吗?” “听你的,一抓到手就立马分隔开来了。” “先预审那些次犯,他们作案次数相对较少,获利也更小,罪行较轻,虽然可能知道麻汉生的内情不多,但即使是一个引线也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单东岭在他旁边赞同地点头:“还是你对制定战术有一套啊!对了,你那边有踪迹吗?” 警方安排了一个卧底在麻汉生手底下当个小头头,这次械斗也是他提前传出了消息,他们才能提前布局,可就算如此,也溜了一个漏网之鱼,身份不明。 于是,傅承序和单东岭兵分两路,一方追到永胜村附近的群山内,一方将其余犯人关押进警察局。 那人显然是对山地形势极其熟悉,一进去就利用各种方式掩盖踪迹,就连傅承序这个从小在这边长大的人都不如他灵活。 但幸好,傅承序的追踪、侦察和隐匿能力很强,追到一半时,对方误认为已经甩开他了,这才改了路线。 “追到一个山沟沟里就没了影,那里面道路坎坷,沟壑极多,而且明明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人群的生活痕迹。我顾虑对方故意把我引过去然后设置伏击,就先退了出来,回来报信,到时候带人一起进去搜查。” “说不定他们老巢就在里面,咱们现在就过去!” 单东岭跃跃欲试,但傅承序却摇摇头,观察着外界的风雪交加,忧虑道:“今晚这雪只会越下越大,恐有盖地而来之意。山里本就地势险峻,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打着手电筒也很难妥当前行,搜查难度翻倍,危险指数也会上升,还容易打草惊蛇,并不是前去的好时机。” 单东岭显而易见地失望:“那我们就错过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吗?” 傅承序叹了口气:“再等等,大雪封山,现在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我们进不去,他们也很难出来,那人回去报信,他们连夜撤走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并不大。” “我们现在应该做的第一要事,便是从那些人嘴里挖出麻汉生的消息,只要有一丁点信息,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的犯罪动机。” “看起来也只能这样了。” 傅承序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行了,打起精神,今晚都不能睡了。” 两人走进审讯室,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被带了进来,脑袋低得仿佛要贴地上了似的。 “田卓明,男,二十三岁,今年你家里收成怎么样啊?年过得咋样?” 一上来,傅承序压根没问案件相关的事情,反而微笑着关心起了对方的生活状态,“我看资料里写着还有个老母亲和弟弟,家里就你一个劳动力,压力大不大啊?” 田卓明扯扯嘴角:“地里年年都那样,你们这些城里人哪懂这些?都是一群农民的蛀虫。” 傅承序心里啧了一声,看来这人城乡对立的思想问题很严重啊…… “那你还真猜错了,我是农村户口,也是农村人。” 田卓明冷哼:“那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傅承序态度平和,似乎没把他当作一个犯人来看待:“只是替你担心罢了,关心老百姓的生活是我们这些公安应该做的,你说你这次要是进去待个十来年,你弟弟也没钱读书,你母亲该怎么撑得起这个家?” “你就唬我!”田卓明不屑一顾,“我就干个架,哪有那么严重?挺多进去几个月,出来之后照样养家糊口。” 呵——这还是个有点法律常识的人,可能是进来过几次,便都摸清楚期限了。 傅承序不为所动,状似替他遗憾:“一般像你们这样的械斗确实关不了多久,但你们一起犯的其他事儿,不用我多说,你心里都清楚。不止这一桩罪,这最后到底被判多少年,可说不准咯。” 他扫了一眼田家的成分信息,故意遗憾地说:“孤儿寡母也是可怜,唉……不过你放心,你好好在里面接受劳动改造,如果你母亲和弟弟是贫困户,组织上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田卓明嘴硬的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就打了个架,想让我顶罪,不可能!” 他家不是低保户,要不然他也不会到处找赚钱的法子,为了一笔抢劫款还跟同行干起来了。 傅承序眼含悲悯,无奈摇摇头,假装在纸上写了什么,“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就跟你打仗的那个石大荣都招了个七七八八。我其实过来也没什么具体要问的,你能补充的也不过是细节,聊胜于无。” “只不过看你家庭困难,想给你争取些宽大处理,但你不配合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减刑就没你的份儿了。而且石大荣家底殷实,情况本就比你好很多了,还比你早出去,唉……” 这就是微笑审讯,利用犯人依赖的精神支柱和利益纠纷的矛盾,采取审态平和、含而不露的谋略性讯问,晓义说服,动情导向,诱敌深入。 这种看重家人、犯事不多的犯人,攻心为上,格外有效。 傅承序春风和煦般的神色,又带着些许的痛心疾首,仿佛是真的在替人操心家里日子。 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田卓明就逐渐忽视了这是一间审讯室,这些对话也并非普通的家常闲聊。 单只一点,从他的即时反应来看,就知道他确实还有别的案底,有同伙,甚至犯罪情节可能比这个严重好几倍。 单东岭顺着傅承序的审讯逻辑不自觉地往下猜测,心里有种激动想立刻学以致用,拿这招儿去审讯其他人。 “我要是说的比他还详细,是不是也能给我减刑?” 田卓明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仇富的怒火,凭什么他费尽心思抢来的钱要被石大荣占有,就因为他在老大身边待的时间长? 明明一个城里人,也不差钱,却偏偏要来欺负他一个贫困的乡下人,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一百零二章 君子慎独 “没想到他们内部能因为分赃不均干起来,居然还提前约架,我还以为是更严重的原因呢。” 单东岭听完,倚靠在墙面上,在走廊扶额长叹,显然是为此感到可惜。 傅承序站得笔直,沉吟道:“也未必没有深层原因,只是这两个人在帮里地位太低,所以不知道什么内情。以前我们见到更多还是他们团伙之间的混战,麻汉生在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心里还是很有领导力的,几乎没有出现过内斗。” “你想想,再结合上次他亲自出来抢劫的推论,更能印证麻汉生此人近日可能碰到些棘手的事,这才会对下面管辖松懈了。” 单东岭恍然大悟,疑惑道:“那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呢?” 傅承序抬眸望向他,沉默不语,他心里已有猜测,但因为涉及部队的机密任务,所以暂时不能告知对方。 “先别想了,里面那些人还没审完,农场那边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单东岭现在哈欠连天,是真佩服他铁人一般的体质,之前熬好几个大夜一点不困,反而还能跟人演练搏斗。 “行,那我不送你了。” 傅承序回部队时,下面的兵还在操练,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转步往农场居住区的方向走去。 虽然现在刚开年,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可以休息。他们都是组织上严格要求执行思想劳动教育的分子,故而即便冬天,也要进行农田水利的开垦或机械维修等工作。 他在隐秘的墙角枯树后观察一人,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到来和存在,那人跟其他人并无不同,同样的洗漱吃饭劳作,甚至比部分人精神状态还要好。 这便更稀奇了。 虽然对方的状态在合理范围之内,但从傅承序敏锐感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个备受打击的学者该怀有的心情。 并非一定要整日愁眉苦脸,但那人自从来了之后就平淡得如一潭死水,仿佛那些挫折都没经历过似的,怎么看都有蹊跷。 更何况他的侦察能力绝对拔尖,观察了许多个月,楞是没发现对方有何异动,只是自己感觉不对劲罢了。 不知怎地,傅承序忽然联想到了麻汉生,可能是刚审讯过相关人员的原因。 他若有所思,去跟农场管理者要了人员名单,逐个查找本地户口的关系网,之前也了解过大致情况,但这次傅承序是有目标地进行筛查,终于让他发现些端倪。 “孙站长,这个朱存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改造的?” 统计站的老孙接过管理资料,翻查对应档案,解释:“这人偷窃,屡教不改。” 傅承序对比罗仕文和朱存二人的收押时间,相差不过三日,很是巧合。 他问道:“这人的照片能给我一份吗?” 孙站长找了找,从以前的老旧档案里翻出一张纸,“档案更新了,以前这个可以暂时拿走,但傅营长用完到时候给我送回来,行不?” “当然,保准完好无损地给您送回来。” 从统计站办公室出来,傅承序将照片塞进上衣口袋中,离开农场。 在他往永胜村里走的路中,云苓这边正在收拾诊所的设备卫生,吴婶来拿药。 云苓正好将各种中药粉用温水调和成糊状,把一大贴药包好递给她:“吴婶,给赵叔的外敷包配好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半小时,一周一次,忌辛辣冷油的食物,尽量避免受凉和过度劳累。皮肤周围如果出现过敏发痒现象,立刻停止用药然后来找我。” 吴婶:“这些我都背下来了,还得劳烦你每次说一遍。” 云苓一边记下赵大队长的用药疗程,一边温柔回道:“都是我应该做的,多说一遍也安心。” 她忽然想起来昨日屠思梓的事,好心多问了句:“昨日屠同志被送进医院之后,身体有好转吗?” 吴婶烦闷叹了口气:“嗐,人是救了回来,以后能不能生育都是其次,但身子算是彻底垮了。以前都觉得宋家顶多是催生,现在听了医生的身体检查后,才知道这是一群不是人的东西!也不是荒年,都能把人好好的姑娘磋磨成这样,我一个外人看着都心遭。” “你说这小宋怎么也不护着点媳妇儿,还是他也不知道?” 许是宋天南在村里的优秀形象过于根深蒂固,所以众人考虑时都会若有若无地将他抛开在外。 云苓抿唇,深思熟虑后还是沉吟道:“吴婶儿,您觉得如果赵叔生了病,您会看不出来吗?” “那怎么可能?”吴婶一脸自豪,“就他那身体,恐怕我比他还了解!” “就是这个道理。” 云苓风轻云淡地抓着药材,随手在称上一放,即是需要的分量,眉目不改:“听大家伙都说,宋同志对屠同志体贴入微,可如果真的好,怎么会连枕边人重大的身体变化都看不出来呢?” “既然知晓,为何不阻止父母兄弟的迫害?除非他也能从此事中获利,作为隐藏的间接受益者,才有动机去放任压迫。但作为她的丈夫,置之不理,甚至替家里人遮掩,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加害呢?” 云苓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已有被驳斥的预设,毕竟人心里的印象和想法是很难修改的。 但没想到吴婶沉思片刻,却并未反对,反而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还没想过这一层,主要也是小宋那孩子是我们这帮长辈看着长大的,从小品学兼优,性格温和,却没想到……” 云苓会心一笑:“人很难做到言行一致的呀!尤其是对人的童年初印象一旦刻下,长大之后再发生与之不符的行为便会觉得崩裂,这很正常。”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可这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吴婶叹息之余还不忘夸赞她:“还得是你这种读过书的人才想得透彻,我们这种没文化的就容易被骗了。” 云苓摇头:“您可别这么说,我与那位宋同志不熟,也不知他秉性,这样说来其实也算是恶意揣测;但您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愿意相信他会这么做,这是您心善,对他人没有防备心。” “唉……”吴婶心累,“可能是我也没真正了解过这孩子,虽然都是村里人,但宋家那两口子……不提也罢,我是真不想跟宋家往来。” 她在云苓这儿抒发了一堆感慨,然后才回家给赵大队长敷腿。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云苓缓缓垂眸,心里还在想着那位屠同志。 第一百零三章 横渠四为 傅承序到了村口,走进知青点,循着记忆敲了敲褚菘蓝的房门,没人应。 然而她对面的卫国庆却开门问道:“傅同志?你找褚同志有什么事吗?” 傅承序回头,一板一眼地回答:“有些公务,需要问她。” “哦哦。”既然是公务,那他就不方便再继续询问,然后指着诊所的方向,“现在到中午的点了,褚同志应该是去给云同志送饭了,她俩每日吃饭都在一处。” 傅承序不卑不亢地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 卫国庆关上门,心想:这个傅同志太冷了,还很奇怪,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 傅承序不清楚他对自己的评价居然是这样的,不过即便是知道,可能也不在意。毕竟他对自己的认知也是确实不太会打交道,除了执行任务时必须假扮掩饰的工作需要。 云苓正吃着炒酸菜和二合面干粮,就见他大步走了进来,一时有些愣神:“傅同志?” 傅承序第一时间便望向她,声音低和许多,浑身严肃的气度不由自主地收了几分。 “云同志,你先吃饭,我来找褚同志有些事情。” 褚菘蓝:“……” 她真的很无语,难道他看不到她也在吃饭吗? 不过她也不纠结,这人两套标准对待云苓和外人,早在之前就心有体会了。 云苓看着桌子上还没吃完的饭,问道:“傅同志,你着急吗?不如让菘蓝吃完饭再问,可以吗?” 傅承序连忙点头:“我不急,你们吃。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 卫国庆已经跟他说明是午饭点,他方才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云苓同在一处,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闻言,两人风卷残云地吃完剩下的饭菜,然后云苓收拾起饭盒筷子走到旁边,对他说:“你们先聊,我去刷碗。” 傅承序怔怔点头,余光瞥到她用冷水刷饭盒,白皙细长的双手很快便指尖发红。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极力压住心底想替她干活儿的想法,转而看向褚菘蓝:“褚同志,不知你对之前三个抢劫犯的人脸是否还有印象?” 褚菘蓝绞尽脑汁,除了之前已经描述出来的主犯特征,对其余两人实在没啥印象,只好实话实说:“我很难跟你说出另外两人的相貌,但如果把人拎到我面前辨认,我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这样就好。”傅承序从上衣兜里掏出档案纸,指着上面印刷的人像问,“那你看一下,这个人是否是其中之一?” 档案年久模糊,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大致五官,褚菘蓝仔细观察回想,最终下了定论:“是,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 她惊喜地抬头,眼里充满期待,“是不是抓着了?那我的失物能否追回来?” 傅承序摇头:“很遗憾,你被抢走的东西不在这个人手里,据警方推测还是需要抓到主犯才能一一追回。你放心,这件事公安会一直跟进的。” 褚菘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时还是不免失望。 那可是她大半年到收购点卖药材,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了那块不算贵的手表,结果戴都没戴就飞了……早知道,那天就不该不舍得戴,从头到尾都眼巴巴地在怀里抱着,导致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她怏怏地低头:“麻烦你们了,也辛苦你跑这一趟告知我案件进度。” 傅承序半虚半实地说:“实则是我该谢谢你,你的辨认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 两人不冷不热的谈完话,云苓看准时机才回来,把干净锃亮的饭盒递给褚菘蓝,也没有主动询问任何事。 傅承序似乎想和她说什么,但还是只字未提地离开了。 褚菘蓝见二人相处状态,难得八卦:“你俩这是……掰了?” 云苓记笔记,分神反问:“从来没有合,又何谈分?” “说的也是。”褚菘蓝赞同颔首,“我也不建议你在这儿处对象,虽然现在确实是提倡自由恋爱,但在我看来你还值得更优秀的。” 云苓笔触未停,笑道:“我在你心里地位这么高呀?” 褚菘蓝啃着她给的小苹果,酸酸甜甜多汁爽口,故作高深:“实话说,确实如此,我甚至都想不到什么样的人会跟你契合。”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高大,其实如果时机不对,起码这位傅同志的个人品行光明磊落,这点还挺令人满意的,不过这跟我也没关系,咱们还得忙呢。” “你对未来丈夫的要求也太低了,品行端正是最低限度的标准?”褚菘蓝扔了苹果核,点了点她的脑袋,“看来你真得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就我这条件还得考虑门当户对呢!” 云苓笑而不语,却也认同她的观点。 两人之间,无论对象还是朋友,如果在思想、文化、价值等观念上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饱含多深的情感,最终相处起来都有一道很难突破的壁垒。 不等价的认知难以避免不对等的付出。 “好——听你的,我好好思考。” 云苓顺势揭过了这一篇废话,转移话题:“不过我跟你说的那位倪教授,你可要把他的联系方式记好了,种植药材这方面我不如你精通,所以这块还是你跟他请教更顺畅些。我目前主攻制药,暂时不参与前期培育,你看这样分工可以吗?” 褚菘蓝毫无意见:“行,这事儿都听你安排,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大队长提啊?总得搞得正规点才行,咱们俩可是铺不成这么大摊子的。” 云苓放下笔,打开自己的另一本计划手册,又翻了翻日历。 “再过一阵,等到温度稳定在10到15度之间才适合播种,十天左右出苗,刺五加发芽期是四五月份,果实成熟在八九月,之后便可以采种。” 云苓叙述笔记上的内容,抬头问道:“对了,咱们后山那片天然针阔混交林的郁闭度是多少?” 自从褚菘蓝跟她一起学习工作,也养成了随身带本的习惯,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查找资料:“粗略测量是045。” “那我们前期处理工作还轻松些,只要清理好病腐木、被压木及藤条灌丛和杂草、枯枝、残根等杂物即可。” 褚菘蓝仰天长啸:“可这些也不轻松啊……” 云苓安抚她:“不会只有我们干的,只要咱们能说服大家伙儿,这些工作量并不多。重头戏还在培训方面,怎样用更简单易懂的方法让大家听明白,才是最该思考的问题。” “第一年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让他们看到收益,就不会觉得徒劳无功。” 褚菘蓝只觉前路迢迢,忽然迷茫:“咱们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即使我们去年都培育好了部分种苗,也收集了那么多种子,可归根结底,村民不干,咱们也没法强逼人家。” 云苓放下手里的笔本,声音带着坚定的温柔,既没有说教,也并非劝导,只是单纯和友人讨论自己的内心世界。 “其实对我们自身来讲,是没什么用处的,因为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些种苗自力更生,不需要教给其他人。虽然我知道很多人,包括你和我,下乡都是情非得已,但既来之则安之,不是有句老话吗?来都来了。” “横渠先生有四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虽然以当代的视角审视,这种意识形态似乎有些理想主义,不过倒是很恰当地描述了我们所行之事的出发点。” “然我亦为生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手里握着知识,何不让它如流水,润泽万物?” 第一百零四章 自古以来 听完这段话,褚菘蓝对她肃然起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要是有机会,我觉得很适合进组织工作。” 云苓看她故意夸张的表情,不禁好笑:“您可太抬举我了,我可没那本事。话说你怎么跟莉莉待久了,也变得这么机灵搞怪。”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学着像她活泼些也没什么不好。” 褚菘蓝如今心态越来越轻松,除了过往经历导致的沉稳以外,现在增添了几分年轻人本该有的朝气蓬勃。 “不过你都回来好几日了,她咋还没到?” “她的车票比我晚一周,得等后天才能回来呢。” 云苓偏头打趣道:“怎么?想她了?” “当然想啊!你不知道,你们不在这段时间我都无聊死了,和村里人也不热络,跟对面那帮人更是没话说,快闷死我了。” 褚菘蓝愁眉苦脸的样子,可见是真把她一人憋坏了。 云苓想到她对面的人,故意提起:“卫同志不是回来得挺早的嘛。” “不过也就比你早回来几天而已,再说,我和他自然没有和你们聊得来。”褚菘蓝说话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想问什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想问就直说嘛!” 云苓微笑:“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吗?” “没点火星子的事儿有啥不能说的,而且依你之言,既来之则安之,反倒相处得更自在。” 看她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云苓便没了好奇心,转而问道:“最近村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你别说,还真有件事儿,跟那个苏家小姑娘有关。对了,她还过来找过你呢!” 女主苏暖? 云苓疑惑:“她来找我做什么?” 而且褚菘蓝也不主动和人聊天,能传到她耳朵里的,说明事情传播很广,已经达到了人人议论的程度。 她逐渐回忆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云知青?云知青!你在家吗?” 褚菘蓝听到隔壁敲门声,放下手里的书,出门告诉她:“云苓回家探亲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苏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求助于她。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等云苓回来我再转告她。” “谢谢你,等她回来,麻烦帮我转告她一下,就说我找她有事商量。”苏暖弯腰鞠躬,便很快离开了。 几日后。 “褚知青,帮我拿一瓶红药水。” “大嘴婶,这次是哪个孙子磕碰了?” 褚菘蓝对这些基础药品还是很熟悉的,云苓不在诊所的时候就由她来帮忙取一些红药水这类的小药品,但打针看病可就不行了。 “老大,玩石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摔着了。”大嘴婶痛心疾首地抱怨,“你说这男孩就是淘,之前来买过,这就用完了。一天天出去跑风,回家要么破皮要么淤青,搞得我以为有人欺负他俩呢!” “孩子活泼,难免磕磕绊绊的。” “可不就是!”大嘴婶接过红药水也没离开,自来熟地坐下,还递了一把花生给褚菘蓝。 “褚知青,你听说苏家的事儿了吗?” 褚菘蓝对她这种亲切的相处方式还不太习惯,尴尬地摇摇头:“没呀,咋地了?” 大嘴婶来了兴致,眼神冒光:“那我跟你好好说说,苏家两口子正闹离婚呢!那吵得隔了好几家的我家都听着了。” “啊?”褚菘蓝忽然想起前几日的苏暖,不知道她当时的焦急是否与此有关,“那是为什么啊?” “当时就听苏岩在院子里骂他媳妇净想些歪门邪道、不要脸什么的,具体缘由也不清楚,不过两口子之间的事儿,谁说得清楚呢?”大嘴婶说的还算中肯,起码没有发散思维、恶意揣测。 云苓听完她的复述后,在脑中翻开许久没关注的小说原着,了解从头到尾的原本事情。 年后。 由于过年喜庆热闹,苏家僵硬的家庭氛围终于缓和了几分,夫妻俩也重归于好,周爱香对一双儿女看起来似乎也上心了许多,不再提自己娘家的糟烂事儿。 尽管依旧是只关心儿子,不在意女儿,但苏暖也无所谓了。 她对母亲的重男轻女似乎已经麻木,因为不在意对方那点稀缺的亲情,所以对其偏心亦不在乎。 她对现状十分满意,只要家里不出幺蛾子,她就可以听云苓的话好好学习,待日后根据历史发展一飞冲天。 可事与愿违,在她以为家庭圆满之际,却突生枝节。 “老苏,初六我想回去,年后怎么都得回娘家一趟。” 饭桌上,周爱香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苏岩和苏暖都没有作声,反倒是小儿子苏德民不满地放下碗:“娘,你怎么还惦记着他们?” 周爱香语重心长地拿出老一套说辞:“你大舅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啊……” 她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苏暖打断:“娘,你是年纪大了真健忘,就算我俩一年回去没几次,也都听过大舅懒汉的名称。那些陈年往事您真没记错吗?难道不是大姨辛辛苦苦把你们这些弟妹拉扯大的?怎么到最后全都成了大舅的功劳了?” 周爱香沉下脸,训斥道:“我和你爹说话,你们俩小孩别插嘴。就算是你大姨出力出钱,但要是没你大舅撑着门面,我们几个姐妹不都得被欺负死?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苏暖撇嘴冷哼:“撑门面,日上三竿,床都起不来还能站起来撑门面?也不知道被人讨债时是怎么屁滚尿流地去找你们这些姐妹求助的。” “啪——” 周爱香面上无关,怒斥她:“没教养的东西,谁叫你这么评论长辈的?跟我顶嘴还嘲讽你大舅,谁给你的脸?” 大年初五,苏暖本来还以为这日子就能安安生生地过下去,没想到她娘这伪装都撑不过半个月,她看向苏岩,见他不打算出来主持公道,便灰了心,摔了筷子回屋关门。 她越想越纳闷,以前她爹还是很不乐意她娘回那边的,不过最近几日似乎很听她娘的话,真是太奇怪了。 苏德民见姐姐连饭也不吃了,直接往怀里揣了几个大馒头,敲了敲苏暖房门,自行进来。 “姐,吃饭。” 苏暖看着已经懂事的弟弟,顿时心软:“德民,谢谢你。” “咱俩亲姐弟,有什么谢不谢的,再说了,我觉得你说的挺对。”苏德民大咧咧地往炕上一坐,“要我是咱娘,就像大姨那样,跟大舅老死不相往来,别再沾边,周家人跟蚂蝗似的只知道吸血。” 苏暖摸摸他的脑袋,无奈:“其实大姨以前也是像咱娘一样,累死累活地给家里干活,后来结婚后才幡然醒悟,可惜在他们嘴里就变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德民,你记住,未来你要是有女儿了,绝对不可以这么想。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何女儿嫁人就变成别家人,而儿子却永远是自家传宗接代的香火呢?” 苏德民不理解:“可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有什么不对吗?” 苏暖垂眸,努力忘却那些年的心酸和隐形歧视,平淡地说:“自古以来便是对的吗?” “那倒不是。”苏德民摇摇头。 苏暖没想用这只言片语就扭转他的想法,因为无论她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他的性别,作为苏家的儿子,生来便会获得许多优待,生来就是规则获利者。 尽管苏岩努力想一碗水端平,但苏暖也清楚,他的粉饰太平不过是为了她不要太计较罢了。 因为心知肚明,所以她从未奢求过不一样的待遇,每次都是踩在父亲的上限边缘,才能一直以来所求即所得。 第一百零五章 蝇营狗苟 但十分真心,哪怕有四分,苏暖也不会心生怨怼。 这个家,就这么凑活过下去…… 苏暖啃完馒头,倒杯凉水生噎下去,最后在苏岩的劝说下还是妥协了,次日和周爱香、苏德民回了周家。 周家很破,即使周爱香姐妹俩之前月月往回拿钱,也没攒出修缮房子的钱,每次几乎都是月光。 如果只是破旧,苏暖也不会嫌弃,最紧要的还是脏乱差。 厨房灶台旁圈了一窝狗,吃饭排泄都在圈内,炕沿用手一抹都是黑灰,圆桌也是斑驳的油腻,炕上组柜还是从她家搬过来的废弃旧物,碗筷边缘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 苏德民见她实在恶心,自觉地端起姐弟俩的餐具去重新刷了一遍。 结果到了灶房才看见,乱七八糟的炊具直接扔在大铁锅里泡着,和放在桌上的白菜汤搅和在一起,他难以忍受地咽下反胃的酸水,从水缸里重新舀了一瓢不算清澈的井水流动冲洗。 回来时,冯巧瞥见姐弟俩的行为,故意说道:“还是咱们小暖和德民爱干净,不像我们这帮人随便凑合就行了。” 苏暖不软不硬地回:“讲卫生可是组织上宣传的好习惯,大舅妈可得以身作则,贯彻国家政策啊!” “……”冯巧暗自咬牙,她只不过想上个眼药,这人怎么动不动给她讲大道理,只好吃了这个暗亏,“还是小暖有文化,我们都不懂这些的。” 苏德民在桌底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面上掩饰不住的得意,被紧挨着的周成宝看见了,不满地嗤出声。 姐弟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连桌上的饭菜都没动几口。 冯巧笑呵呵:“小暖和德民胃口不好啊?也是,你家好吃的多,自然也瞧不上咱们这些粗茶淡饭。” 苏暖内心翻了白眼,都是千年的狐狸给我装什么绿茶,这阴阳怪气的味儿恐怕也只有她娘听不出来了。 她没有反驳,不仅是菜,这帮人她都看不起。 周爱香没管姐弟俩被嫂子讽刺,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权当没听到,出生询问周大哥:“大哥,最近家里怎么样?有人上门给成天介绍对象了吗?” 周大哥叹气:“没有,外面女同志眼高手低,都看不起我们家穷。” 冯巧借机敲打她:“人家女同志爱慕虚荣也没啥,毕竟咱家是真穷,可惜成天这孩子的品性蒙尘,也没一个给他展示的机会。” 周爱香皱眉,看向苏暖:“你不是认识很多女知青吗?给你大表哥介绍介绍呗。” 苏暖:你是真敢想啊……村里的姑娘都知道周成天不堪嫁,人家大城市来的知青就看不出来?还想打信息差祸害别的好姑娘,真是又恶又毒。 她以前顶多觉得她娘傻,被兄嫂侄子骗,但这话一出,她才发现周爱香和周大哥似乎有着一脉相承的基因特性。 她看着一桌人,半点没给他们留情面:“娘,你开玩笑呢?” 周爱香被落了面子,不满斥责:“你怎么说话呢?你大表哥仪表堂堂,品行端正,家里虽然穷了点,但嫁人嫁人不就是看这个人嘛?女孩子那么物质做什么?” 苏暖差点被气笑:“娘,如果我以后嫁一个家庭情况好的人,你也会说我物质吗?” 饭桌上只有两人的对方,其余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周爱香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好歹我是你娘,就指望着你嫁个有钱人,多帮衬帮衬你弟和你这些表兄弟。” “……” 苏暖冷笑,微微上扬的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她娘压根没把她当闺女,而是当作下一个她自己,为家里的男人源源不断地输送养料。 “呵——” 她气极反笑,无所言语。 苏德民放下筷子,听着特别不舒服:“我不用我姐拿婚姻帮扶我,只有窝囊废才会靠女人。” 虽然这句话下意识地把苏暖位置放低,但初心好歹是替她说话。 更何况,这话扫射了饭桌上除他以外的所有男人,连最小的周成宝都不例外。 周大哥不悦,对周爱香怨气冲天地说:“三妹,你要是对我们不满,就可以直说,何必借孩子的口来耍我们脸子,你这大正月回娘家就是打着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的心思?都是兄妹,血脉相连的亲人,你说何必呢?唉……” 他这话对周爱香来说可算是重话了,弄得她连忙训责儿子:“德民,你怎么跟你大舅说话的?快跟他道歉!” 苏德民不理解:“我说的只是我自己,别人想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可我绝对不会让我姐牺牲后半辈子就为了我,那我一个大男人也太没出息了!” 那一瞬间,周家男人心口上再被射上一箭。 冯巧见丈夫面色铁青,连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有口无心,都吃饭、吃饭。” 后半段众人都在沉默中度过,也没再提给周成天介绍知青对象的事情了。 饭后,冯巧借着姑嫂说体己话的缘由带周爱香出去转转,苏暖疑惑,这大冬天的有什么可转的? “德民,你在这儿跟他们唠嗑,我出去一趟。” 苏德民斜眼不屑:“跟他们有什么可聊的,你去,早点回来。” “行。” 苏暖悄没声地跟了出去,见周爱香和冯巧走进村口偏僻的一户人家。 里面一个女人笑吟吟地迎接她俩,即使穿着臃肿的棉袄也能看出她腰肢纤细、身材曲线,额边还散着一缕碎发,笑得格外妖娆。 她还往外探头瞅了瞅,见没有人才安心地关门。 这番做派,令苏暖更加心生疑窦,到底她们在做什么才会如此警惕。 她绕房子转了一圈,终于从后院篱笆那儿看到一个豁口,翻了过去,也不知为何好好的篱笆偏偏矮了一截,还是正好合适人翻过的高度。 脚步无声地靠近窗户,紧贴在墙根,才能听到里面女人们压低的对话。 “上次你可是从我这拿了一大笔货,这次你确定还要这么多?我跟你说,这东西好用,但是却大补,不能多吃。” 女人状似劝解,实则以退为进,把周爱香拿捏得死死的。 “没错,我就要这么多,不够再来找你。” 果不其然,周爱香一口咬定,一大笔钱从兜里流到了对方手心,冯巧看着都肉疼,这钱要都是给她家可多好啊! 交易达成,冯巧先把周爱香打发了出去,“我找这位也有点事儿,三妹你先到外面等我。” 周爱香以为她也要买,便叮嘱了几句:“嫂子,你少买点,我哥身体不太好。”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冯巧心里耻笑周爱香,她连自己丈夫都不管不顾,对她这个亲哥还真是死心塌地,自己都买了那么多,还有脸管别人? 待人走后,她面无表情地转头:“这次的分成。” 女人娇滴滴地抽出一叠钱,“我说巧儿啊,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连自家三姑子都利用。” 冯巧对周爱香就是弃之如履:“那也是她该。” 苏暖听完了全过程,心里拔凉,就算她不查,根据这女子的行事作风,也知道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不知道她娘买来是给谁用的? 而且听她们所言,之前就买了一大堆,到底用在了谁身上? 苏暖头一次对周爱香感到大失所望。 第一百零六章 破罐子破摔 见冯巧也离开了,苏暖才猛地回神,从小道飞奔回去,终于在她俩慢悠悠散步回来之前先一步抵达。 饶是她几十岁重生,也无法接受母亲居然与歪门邪道之人沆瀣一气的冲击,大脑根本无法理智思考,只知道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见她魂不守舍,满脸苍白,苏德民问道:“姐,你咋了?是不是吹风感冒了?快回去找云医生看看啊?” 苏暖突然抬头,对! 找云医生! 她那么聪明,之前还一心一意为她考虑,肯定知道如何解决这件事,去问问她肯定没错! 原来这就是苏暖来找她的原因啊……云苓继续往下看,翻到褚菘蓝之前提及的苏家之事。 苏暖寻云苓未果,自己心里拿不定主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连着好几日顶着黑眼圈,搞得苏德民都忧心忡忡。 “姐,你咋了?从周家回来就这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苏德民个头还不是很高,拍拍胸脯,一副要为她出气的样子。 苏暖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你个十岁出头的小萝卜丁能干什么啊?别瞎想,我啥事儿没有。” “行,有事儿一定要跟我说哦!” 弟弟小大人的模样虎头虎脑,憨态可掬,稍稍扫去苏暖几日愁眉不展的阴霾。 苏暖心里藏着私密,连不太管家里事的苏岩都注意到了,但他也没说什么。 追根溯源,还是得先弄明白她娘到底从那个女人手里买的东西是什么,苏暖无法直接去找卖主,这无异于直接暴露,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偷偷从周爱香房里找出来,然后等云医生回来再问她最妥当。 她找了个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悄悄摸进了父母的卧房,小心谨慎地翻箱倒柜,最后在烟囱柱和炕柜的缝隙中看到了纸包一角。 她刚要伸手抽出来,就听到身后一声沉重的怒喝。 “你在干什么!” 苏暖慌张回头,看见是苏岩,更加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鬼鬼祟祟的行为。 “苏暖,我问你,家里最近少的钱,是不是你偷走了?” 他一上来就扣了个毫不沾边的帽子,苏暖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还替人受过,果断否决:“不是,我从不知道家里的钱放在哪,更遑论偷钱呢?” 苏岩自然是不相信的,准确地说,自从他发现苏暖进入他们卧房这一刻,就几乎已经认定罪魁祸首了。 他反问道:“要不是你偷的,你进这屋干什么?还搞得这么见不得人?你以前是个可听话懂事的孩子了,怎么现在连偷鸡摸狗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了?” “怪不得你娘还跟我说前几天去周家拜年给长辈甩脸子,我寻思你这么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儿?到头来,没想到居然是我看走眼了!” 苏暖一言难尽:合着她说的话都白说了,他根本也不信,还在这儿问什么? 她早该想到的,她爹不是不爱她这个闺女,但排在心里的次序远远不及他的媳妇和儿子,否则上辈子被坑成那样还不离婚,真是个合格的好丈夫。 若说苏岩苛待她倒也不至于,毕竟之前她故意饿昏也确实是他给送的医院。只不过她爹从来都是媳妇说啥都好,现在对媳妇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重生之前。 这一刻,她才如梦初醒。 无论她怎么改变,使用各种极端的手段,未来的车轮都不会因为她这只小蝴蝶轻易地背道而驰。 至少目前来看,家里对她的态度是一成不变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和睦融洽了,索性直接扯掉这块遮羞布,破罐子破摔,让他们夫妻俩好好去谈! 她用冷漠至极的口吻将那日看到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明白,丝毫没有添油加醋,末了又提一句:“我这次来就是想弄明白,我娘她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苏岩见她连细节都说得一清二楚,即使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单听那人的话就知道这东西八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生怕是大烟或迷信之类的邪物,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吃不了好果子的! 他右手微微颤抖,额头直冒冷汗,从苏暖手里接过了黄色纸包,粉末状,一股淡淡药味。 苏岩暂时松了口气,看起来就是普通中药粉,不由得埋怨她:“大惊小怪,说不定就是你娘给我买的补药呢?” 苏暖也不把他前后两套的态度当回事儿了,不过为了这个家里暂时的经济支柱,她还是劝道:“爹,这个给我一份呗?明个我去县医院问问有没有副作用。” “行。”苏岩心里怀着侥幸心理,递给她一份。 翌日,云苓一大早就坐着牛车赶去了县医院,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然后把医生写的单子放到苏岩面前。 他的视线略过了主要药粉成分的淫羊藿和蛇床子,直接落在了副作用那一行字上——药效刚烈,食用过量可导致上火,长此以往会对肝脏和心血管等器官造成严重负担。 不是大烟,也不是香符灰,而是春风一度之物。 苏岩看见主要效用那几句就恍然大悟了,周爱香买这东西就是给他用的,而且之前就已经给他服用一段时间了。 苏暖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他崩溃颤抖,心中只有可怜和悲哀。 “小暖,你先出去,这事儿别往外说。” “我知道的,爹,咱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苏暖虽然对这个家没抱什么期待,但血脉缘分溶在骨血里,无论如何都是剔不除、断不清的,虽然嘴上是说不关心,她到底还是有点忧虑的。 苏岩摆摆手,满脸疲惫:“再说,年后就要开工了,有空我就顺路跑一趟。” 苏暖不管他到底会不会去,反正她提点到位了,尽到女儿的本分,再出事儿也与她无关。 她识趣地离去,给苏岩留了足够挽留尊严的空间,男人的愤怒与羞耻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发酵衍生,直到周爱香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才彻底爆发。 第一百零七章 离婚 “回来了?”苏岩背着身,在昏沉的屋内垂着头,浑身颓废,阴暗的脸色看不真切,若隐若现。 周爱香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络:“回来晚了些,你吃饭没?没吃我去煮碗玉米糊。”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苏岩在低,周爱香在高。 只有她过分帮扶娘家的时候,苏岩才会冷冷她,所以周爱香习惯了丈夫的包容和退让,现在找到了拿捏他的办法,愈发不把他放在眼里,连问一句的语气都很平淡。 苏岩转过身,阴晴不定的表情更加瘆人,阴恻恻地出声:“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吗?” 周爱香不明所以地转头,在看到他手心里纸包的那一刻顿住,浑身绷紧,瞳孔微缩,气氛冷凝得似乎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音。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拳头攥得死死,大气不敢出一声,半天没吭声。 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了,苏暖又不会骗他,再看她现在的状态,苏岩像是被卸了电池般脱力地坐在炕上。 “……咱离婚。” 他颓丧的话传到周爱香耳中如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嗫喏:“你说什么?你要和我离婚?!” “日子过成这样,咱俩都有原因,不全是你的错,也不全是我的错。”苏岩佝偻着脊背,如同被生活的沉重压弯了腰,“再这么熬下去也没意义,不如好聚好散。” 周爱香大喊:“苏岩!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嫁给你十多年,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家务事无一不是我操劳,你现在要把我扫地出门?你有没有心肝啊!” 她激烈的声量把隔壁家的狗吵醒了,在孤寂雪夜中汪汪直叫。 苏岩仰天长叹:“操劳?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话你说得自己不亏心吗?你刚嫁过来的前五年,家里大小事全是我娘操心,家务事你都很少上手;后来小暖长大了,能干活了,家里这些就都挪到她身上了,这些我不是不知道。” “我总觉得你在娘家过得苦,我娶了你就得对你好,我算是仁至义尽了?”苏岩抬头,眼眶通红,眼中满是痛苦与愤恨,“可是最后呢?你为啥要做这些不要脸的事儿啊?” 苏暖站在自己房间,平静地听他们二人吵架,似乎要把这些年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全都在此刻分辨清楚。 苏岩是个好丈夫,却不是个好父亲、好儿子。 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纠葛为何偏偏要旁人受累? 苏暖上一世没有意识到的不妥,这辈子回来全都清晰了。 他们都说男主外女主内,父亲在外赚钱不管家事她理解,可是为何本该由母亲操持的家务也要落到她身上? 十岁出头的苏德民可以无忧无虑地上房揭瓦,可她却从天不亮就得做完目之所及的所有活计,她也只比他大了三岁啊! 如今两人的破裂,在她眼里,甚至可以用狗咬狗来形容。说到底,和她有着血缘的骨肉至亲,又真正付出了几分真情呢? “我不要脸?”周爱香狠狠推搡了他一下,怒骂道:“我干什么不要脸了?要不是你心狠,不愿意我帮我娘家兄弟,我至于做到这步吗?凭什么你可以给你姐妹送东西,我就不行?” 合着还是为了她大哥,就为了这个理由便要给枕边人下药,苏岩彻底如槁木死灰,他甚至都不想解释,因为说了她也听不进去。 “离婚……到时候咱家赚的钱我都分你一半,看孩子想跟谁就跟谁,其他随你便。” 周爱香疯癫无状地耻笑:“你说离就离?我告诉你,我是铁定不会走的!再说,你问问俩孩子愿不愿意他们父母离婚?这话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死!” 苏岩怒不可遏,站起身,腰板挺直:“笑话?你干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就不让人笑话了?俩孩子有你这样的娘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们都是从我肚子生出来,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有本事你去问啊!问问他们同不同意父母离婚!” 话音刚落,苏暖就开门,走到他俩房门口,淡淡说了句:“愿意。” 苏德民一直听着动静,也跟着跑出来,急切地拉住她:“姐,你在说什么?快劝劝爹啊,爹娘不能离婚!” 苏暖没有理会他。 而周爱香虽然惊讶于闺女同意离婚这件事,但到底没把她放心上,反而嗤笑:“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说同意,但你家传宗接代的根儿可不乐意,怎么?要不把你儿子也赶出去?” 苏爷爷苏奶奶蹒跚步伐,缓缓走出来:“德民不可能跟你!” 苏暖垂眸,她是预料到了这种局面的,可今日,她不想再为了这一大家子表面的和平而退让隐忍了。 这婚如果不离,她就自己出去单过,好歹是成年灵魂了,苦是苦,但也没照顾一大家子累。 周爱香看向自己闺女,讽刺道:“看,你爷爷奶奶可不愿意要你?你爹娘离婚了,你能去哪?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在这天天挑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生母嘲讽的杀伤力无疑是加倍的,苏暖攥紧拳头,紧咬住下唇,指尖泛白。 苏奶奶适时开口:“小暖也不会离开!两个孩子我们都要,只有你一个人滚出这个家!” 苏暖猛地抬头,眼眶微红,嘴唇颤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从头到尾,她一直以为这个家率先被抛弃的就只可能是她了。 苏爷爷点点头:“小暖和德民都是我们苏家的孩子,不可能跟你走。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钱分你一半,等明儿去大队办了手续,你就自己拎包回娘家!” 苏德民看爷爷奶奶都下了最后通牒,急得满头大汗,对他娘喊:“娘,快跟爹和爷爷奶奶道歉啊!” 周爱香在这个家唯一在乎的可能就是这个儿子了,但无论再怎么看重,都比不上自己亲哥,她顶住所有人的目光,站着半晌没吱声。 “娘,你说句话啊!” 院子里,一家人站得整整齐齐,全都默不作声,只有苏德民一人心急如焚。 不知是否是面对这样的压力,情绪过于紧张,周爱香不自觉地干呕出来。 她这一动作,所有人心里都如惊涛骇浪,心绪万千。 苏暖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的软肉,甚至怀疑她为了息事宁人故意做出这种反应。而苏岩和苏爷爷苏奶奶都第一时间想到了怀孕的可能性,面色不虞。 唯有周爱香心生欣喜,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又怀了,但依照之前用药的频率来看,并不是没有可能。 可能是有了依仗,即使没有确定,但腰板一下子又硬了起来,看向他人的目光又回到了之前的倨傲。 气氛一直僵持着,最后,苏奶奶一锤定音:“等明天去医院看看再说……” 他们老了,要不是儿媳妇做得过分,他们实在不想插手儿子的家务事。 苏暖望着老人沧桑的背影,心下酸涩,对周爱香的洋洋得意更加冷漠无视,头也没回地回了屋。 是因为她重生的缘故吗? 蝴蝶效应改变不了父母对她的态度,却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就因为上辈子他们没离婚,所以这辈子也离不成吗? 苏暖躺在炕上,手背搭在眼睛上,眼尾缓缓淌出一流清泪。她也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孑然一身。 上一世丈夫出轨,这一世在黑市做生意,这些苦楚从没有此刻这般无力心累。 第一百零八章 寒木春华 苏家的事情过了好几日,仍为村民热议,连刚回来的云苓都被“科普”过好几次。 别人不知道,可她再清楚不过——周爱香确实怀孕了。 尽管苏岩和两位老人仍然没给她好脸色,但这段争吵终归是销声匿迹,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只有女主仍旧承担着繁琐的家务活,因为周爱香以自己怀孕为由,更加顺理成章地享受闺女的服务。 许是自己家庭圆满和美,所以云苓格外不能理解,为何会有母亲这么看不惯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 她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 褚菘蓝苦笑:“你还是见着少了,以前我们村里,因为生下来养不起又想要男孩,索性直接把刚生下来的女孩溺死,一了百了。” 她的语气,仿佛是在给生活在首都四合院里的天真大小姐,讲述这世间格外残忍却又不稀奇的常事。 云苓牵牵唇角:“没有人报警吗?” “那家人都没说什么,亲生父母没意见,其他人也不愿多管闲事。” 屋内一阵沉默。 她之前走南闯北,见过最荒芜的村落,也认识了连规则都无能为力的压迫,什么都看在眼里,自然习惯了逐渐不放在心上。 褚菘蓝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见她一副深思的样子,又怕说太多直接摧毁她的理想世界。 云苓抬眸,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未尽之言。 但她并没有褚菘蓝想的那么脆弱,或许其他人都认为她过于理想,可这个世界仍有值得坚信的存在,是前人的坚持才有了现在的太平,那现在的弊病疮痍,总有一天也会得到改善,只是需要活人来努力。 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不会把所有人或事想得太过圆满,也不会狂妄自大地凭一己之力想改变世界,因为自知即使幸运地拥有系统依然也能力有限。 “我虽没能亲眼见证,却也不会盲目乐观,只是仍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偏执顽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褚菘蓝轻描淡写:“这种人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的。” 医者医人,却无法医思想,令人麻木的是他们根深蒂固的理念。 她不知道苏暖之后的看似大刀阔斧人生中,心里是否会有一处角落永远被压抑笼罩,但系统并未派发新的任务,似乎也说明了什么。 在看完这本小说的那一刻时,云苓就对系统说:“她比我强多了。” 她自认为,如果她是棵树,那也是从不缺养分的树,蓬勃茂盛情有可原。 可苏暖不是,哪怕作者最初给她的设定是一株孱弱花朵,可她最后也是从石头缝里拼命钻出,迎接风吹雨打还能绽放美丽的花。 时间慢慢逝去,云苓的计划逐渐提上日程,而农场这边终于有了进展。 “营长,你让我观察的那个朱存,今天外面有人给他递了信。”手底下的副营长一发现异动就来通知了。 傅承序严肃问:“知道是通过谁把消息传进来吗?” 副营长:“是一个普通的看管人员,收了钱。” “这个传信的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事了后依法惩处。”傅承序正容抗色,深思熟虑,“把消息内容字无遗漏地复述一遍。” 副营长直接将纸条抄了一遍,递给他,上面的内容是—— “钱还在凑,尽量说服l先生再次延缓交款期限。” l先生? 傅承序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罗仕文。 “继续盯着他,密切关注朱存和别人的接触,注意警惕性,不要被发现了。” “是,坚决完成任务!” 副营长离开后,傅承序重新抽出罗仕文的档案再次审查。 此人之前外派到海外多个国家学习,归来后致力于文化和翻译工作,在内陆文学界小有名气,这次被抓进来也有不少人为他奔走,属实情理之中。 最怕文人没节气,可依他劳改这段日子,完全不像是毫无骨气的人。 傅承序捻了捻纸张,指尖捏紧,眸色微沉,恐怕这人是伪装得太好了。 现在有证据证明麻汉生和罗仕文有交易往来,而这笔钱绝对不是小数,否则以麻汉生的本事,不会这么久都凑不出来,还要手下“再次”劝说对方延期交款。 他方提供金钱,那另一方提供的是什么呢? 罗仕文犯罪,他在国内明面上的人脉皆断,一向又以清正廉洁示外,除了学识文化还有什么能交换给对方的呢?可麻汉生那人偏偏又鄙夷学问。 傅承序将罗仕文的性格特征和优势利益条条列在纸上,又按照推测一一排除。 最后只剩下一条可利用的资源—— 海外。 如果那些势力能拿出麻汉生所需要的东西进行交易,那就说得通了。 不过,这都是他的猜测罢了。 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也搞不清楚罗仕文本人都待在这里了,还需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再者,既然那方能给麻汉生提供资源,那为何与之关系更近的罗仕文不自取为用? 这些疑点还需要进一步发掘,他暂时将进度以及相关推测同步给了上级丰团长。 无论如何,心知肚明的是,既然这事能安排到军方手中,那必定与国家安全息息相关,傅承序不敢有一丝松懈。 致广大而尽精微,上面或许有更多的信息,所以这边实时发生的任何细节都可能对大局造成决定性的变化。 又是漫长的监视任务,公安局那边早先传来了消息,傅承序发现的山中沟壑处确实是麻汉生等人的栖息地,但他们去的时候人并不在。众人埋伏至深夜,才将其爪牙一网打尽,唯独麻汉生不见踪影。 单东岭怀疑对方弃车保帅,也可能是麻汉生故意让他们作诱饵来吸引警方视线,不过后者可能性不大,毕竟代价还是太大了。 抓一个人与抓一群人相比难度更大。 傅承序去审了那帮手下,都声称知道麻汉生缺钱,却不清楚他要拿钱做什么,只和大家说要带他们过好日子。 这份口供,让他更加确定不是罗仕文和麻汉生进行交易,而是他背后势力可以提供实际利益。 经此收获,傅承序更加不舍昼夜地严密监视罗仕文,从未离开过农场半步。 第一百零九章 五保户 快开春了,云苓拿着小本本,和褚菘蓝带着的土地数据来到了大队。 俩人站在门外,对这种游说都没有太多经验,云苓见她过于紧张,给她打气:“没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好事多磨。” “而且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此事利田利民,但从人家的立场来考虑必然入眼的先是缺点,任何方案都有两面性。只要我们把优势摆出来,并合理提出对风险的解决办法,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褚菘蓝手心全是热汗,肉眼可见的不自在,紧张问她:“这可是大半年的心血啊!我们除了种地,其余时间不是学习就是去山里蹲着,一想到去年夏秋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头来都是白忙活,就忍不住失落。”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天道生化万物而不占据功劳,我们已经尽力将其做得更完善,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尽力而为,顺其自然即可。” 云苓伸手抱住她,温和的嗓音令人安心:“如果你实在紧张得说不出话,你那部分我可以帮你,但我还希望你可以鼓起勇气,因为这是我们的成果,缺一不可。” 褚菘蓝其实往日的形象都格外稳重老成,如果是她自己的事情肯定会以轻松的心态随便处理了。但这里面不止她一人的心血,甚至云苓要比她付出的更多。 一方面是担心搞砸辜负云苓的辛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算是她人生以来独自完成的一件大事,以前有外公和叔叔婶婶,这次不一样,如果失败很难不丧气。 她长舒一口气,捏紧衣角,不知道第几次整理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然后展颜一笑:“我可以的,不能让你一个人都担着所有事,你放心,我绝不会拖后腿。” “不许说这种生分话,再者,咱俩谁拖累谁还不一定呢!”云苓握住她的手,温柔安抚。 吴婶正要去县医院看望屠思梓,之前屠思梓醒来后,一直央求她保守秘密,吴婶就想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怎么能不传出去? 结果过了这么多天,屠家还真没上门,不知道是忍下这口气还是压根不知道,不过也跟她这个外人无关,她还能去看望屠思梓也算是做好事积德了。 出门便看见这俩女知青谈话,便问道:“云医生,褚同志,你俩这是找我家老赵有事儿啊?” 云苓点头:“我们确实有些正事要说,不知道赵叔现在放不方便?” 吴婶爽朗的大嗓门,高兴开口:“在呢,在呢!走,我带你俩进去。” 这去县医院也不急,她也好奇这俩女知青一大早上又有什么新鲜事?毕竟之前做的事儿,村里人可都获益了。 她一进屋就忙不迭地冲红糖水:“来,女同志大冷天就得多喝这个,到婶儿家可千万别客气。” “谢谢婶儿。”云苓在长辈面前笑得格外甜,让人一看就心里热乎乎的,“您别忙活了,我们就是来说事儿的,可不能把您家好东西都吃完了。” 吴婶就喜欢这种大方还俊的姑娘,跟云苓相处几次也都熟悉得像自家亲戚了,也不跟她们客气:“那你可是小看咱家了,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去把你赵叔拽出来,一大早上都吃完饭了还这么磨磨唧唧的……” 褚菘蓝见人走了才松口气,双肩塌下去,悄悄跟好友耳语:“每次和村里这些长辈说话,都觉得她们太热情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咋相处。” 云苓歪头,眼神看向门口,声音更低:“你之前走南闯北的,还能应付不来这种人情世故?” “之前都有外公带着嘛!也不用我主动去打招呼,只要跟着微笑就好了。”褚菘蓝抿了口红糖水,一股甜滋滋的暖流直入胃部,让人的精神都振奋几许。 云苓惊讶:“那我对你误会太深了,第一次聊天的时候,你给我的印象就是跟这些婶子们一样热情,这越熟悉倒越发现,你居然还有点内向?” 褚菘蓝紧张兮兮:“我倒不至于内向,只不过这里的人,比我之前去南方普遍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格外……外向,再加上今天心里藏着事,有点招架不住而已。” “别紧张,就当作跟人聊天似的。”云苓将她的手搭在自己手上,“要是还内心忐忑,就握我的手,我不怕疼。” 褚菘蓝低头看着她白皙纤细的五指,虽然并不滑嫩,但依旧很漂亮。 “可别了,你这双手我都不舍得捏。”她试着不重力地压了一下,“你看,轻轻摁一下就现红印,你说你秋收时是怎么过来的?” 云苓张开双手,翻来覆去地打量,心想:这不是糙了很多吗?回家后大伯母都念叨要给她多买点护手霜了。 赵大队长从屋里出来,然后刚要抽出烟杆,就被吴婶狠狠拍了一下后背。 “刚起来就知道抽抽抽,谈事儿不抽烟就张不开嘴呗?人小云都说了你有高血压不能抽烟,你是一个字儿也不听啊!” “我就拿在手里过过瘾,不抽。”赵大队长心虚,然后把烟袋解下来递给吴婶,“烟草都给你了,我指定不抽!” 吴婶却没有被他这障眼法瞒过去,眼都不抬地冷笑:“你那烟斗里还有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赵大队长低着头,闷不做声地把剩下一点点烟丝磕在桌面上,被吴婶一手扫进烟袋里。 立马,她跟换了张脸似的,对云苓二人笑呵呵:“你们聊,我还有事儿就先出去了。” 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跟赵大队长打。 褚菘蓝看看云苓,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看这时机也不恰当,要不今天就先别说了? 云苓对她微微摇头,正要开口,就听他说:“云医生,褚同志,你俩来找我有啥事儿要说啊?” 既然他主动开口问,二人也不纠结,单刀直入地把材料摆了出来。 “大队长,这大半年我们在村里算是扎根了,跟乡亲们相处都很愉快,所以特别想为大家做点事儿。” 云苓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冒昧地问一下,咱村儿算是公社乃至县里都相对富裕的了,可咱们村有多少五保户呢?” 第一百一十章 启程 “唉……” 一提起这事儿,赵大队长就愁得慌。 目前时期,五保户的供养工作不够落实,其生活费用虽由大队供给,但穿衣、治病、住房等困难基本得不到解决,只能满足“吃”这一项生活标准。 “咱们一个大村算一个大队,不同于其他村合并为一个大队,每个村三到五个名额。” 其实永胜村条件要好一些,为了贯彻互帮互助的理念,所以公社安排他们村承担的供养会多一点,这么算下来,给五保户匀过去的工分也只堪堪够他们吃饭。 其实五保户并不算最重要的难题,而是村里大部分人的生活需求——光吃不行得吃饱,光穿不行得穿暖,仅仅这两大目标就已经任重而道远了。 别看永胜村算富庶,但赵大队长却深知落后就要挨打,靠地吃饭,却不能只靠地。 他也会去找些别的出路,比如和城里的厂子合作,以物易物,用农产品换些工业品回来,不过数量不多,到底是杯水车薪。 云苓自然是研究过村里生产结构才会以此处为切入点,只要她提了,赵大队长肯定会自己往下考虑出路。 “我相信在民生方面,赵叔比我考虑的还要多。我听说您会定期和厂子谈合作,就证明您是有想往外走的意图。” 赵大队长目光瞄向她俩手里的本册,猜测到了什么,但还是踌躇着叹息:“我能力有限,想迈步也只能到县里,再远可去不了了。” 云苓适时把手里的项目书递给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您只要有这份打算,那我俩这心血就不算白费。” 赵大队长翻开,铁画银钩般的字迹隽秀整齐,每一页都是满满的手绘图画和说明,详细清晰,一目了然。 他只翻了翻便站起来,严肃地说:“云医生,褚同志,咱们去大队办公室聊。” 云苓掐着点来就是为了这场正式会谈。 大队并非一言堂,即使大队长同意也要听从他人意见,会计、支书、治保主任、妇女主任都会参与讨论,这才是真正把她们的建议放在眼里的举措。 “好。” 云苓与褚菘蓝对视一眼,看来有希望。 大队各个位置上,李会计正在翻去年的账,大队长进来头也没抬,沉浸在算盘上下拨动的算珠中。庞主任正在写关于妇女权益受侵害的工作报告,正好以屠同志为案例汇报上去,到时候还能给她争取些慰问品。 记分员小马无所事事地翻着记分本,见三人进来,连忙迎上去:“大队长!” 赵大队长摆手:“小马,准备一下,通知大家开个会。” 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无非就是给每个人倒杯热水,合并桌椅摆在一起,他负责记录会议内容罢了。 赵大队长坐在主位,一边是云苓、褚菘蓝和小马,另一边是李会计、姚支书和其他班子成员。 “云医生,你先来介绍一下你的想法。” 赵大队长把主动权交给了云苓,云苓亦毫不露怯。 “我们这些知青来到村里已经大半年了,在农活上帮不上咱们村民什么忙,有悖于组织提倡下乡的初心,所以我和褚同志在农忙之余将附近山林摸了个大概,结合咱们土壤质地和地理气候,规划出一条可持续发展路线。” “刺五加林下种植及开发利用技术,刺五加的人工规模化种植可以达到野生刺五加不能企及的优点——产量高、平均质量好、经济效益高显着等优点。” “刺五加在全国属我省流域产量最大,但这依旧无法满足供不应求的经济市场。其根茎叶均可入药,药食两用,有类似于人参‘固本扶正’之效。主治风寒湿痹、筋骨挛急、疮疽肿毒,对于脾脏虚弱、少食乏力、多梦失眠尤为有效。” 李会计适时打断她,疑惑不解:“云医生,你带来的这株野草不就是刺拐棒吗?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大冷天养出一株这么嫩的菜,但这个就是普普通通的野菜,我家春夏经常吃,哪有你说的这么神?还啥都治?” 云苓并不恼怒,将报告翻到她的检测成果,“这是我在首都医院进行的实验数据,您可以参考一下,如有不懂之处,我会一一进行解释。” 事实上,由于首都实验室被封闭长久,报告检测是在系统医院里完成的。 此外,这种学术报告确实只有药学内行人能看得懂,所以云苓在初稿的基础上进行了大量修改阐述,添加许多专业词汇的名词解释,力求外行人也能略懂一二。 李会计当年能和赵大队长竞争大队长职位,也是有点文化底子在的,所以读了个一知半解,云里雾里地弄了个大概。 最后实在看得迷糊,点点头:“毕竟你是医生,你对这东西的了解肯定比我们多。” 云苓微笑,将话柄传给褚菘蓝:“至于人工种植以及对土壤选择,接下来由褚同志来介绍。” 话落,她看向褚菘蓝,眼神肯定地给予鼓励。 褚菘蓝轻吸一口气:“我们利用山林进行了人工种植实验表明,刺五加适合生长在较为湿润、腐殖质层深厚且微酸性土壤,种植在排水良好、疏松、肥沃的夹沙土壤中最好……” 她一溜烟地将林地选择、整林方式、种植管理全都说完,然后猛灌了口温水。 赵大队长和李会计来回翻着本子,时不时聚在一起低声商量。 待褚菘蓝介绍完后,庞支书面色不渝:“两位年轻女同志,你们还是外人,我们村里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其实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两个外人根本没资格给他们提建议,老支书把握村里多年发展方向,所有的重要决策基本都要问过他,这也是为什么赵大队长选择直接来大队议事。 云苓并没有因为他的轻慢而放弃,不温不火地回:“组织说:‘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到那里去一定会大有作为。’这个大有作为并非是我们个人的功绩,而是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为生产为建设。您是支书,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自然也会贯彻组织上的精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挟持 “真的!?”宋天南乐得立马站起来,即可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不妥,又坐了回去,一直夸她识大体:“我就知道还是你听话,果然你还是心疼我的。” 屠思梓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顺着他说:“是啊……我当然心疼你了。” 吴婶刚跟宋家人争论完,刚进病房就发现宋天南在积极地收拾东西,恨不得立马将人带回家。 之前跟云苓聊过后,吴婶现在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理都没理,直接问:“小屠,你这是要回家了?” 屠思梓见到吴婶,脸上才露出焕发生机的笑意,眼眶微湿,“是啊……该回去了,总得有个了结。” “什么了不了结的,现在啥也没命重要。”吴婶其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婆家不愿意拿医药费,屠思梓又不愿意回娘家找人撑腰,她一个外人能帮的属实有限。 要不是她热心肠,这姑娘又实在太惨,可真不想再掺和进去了。 “听婶一句话,回去跟你爹娘好好说说。你在宋家受欺负,外人说不上话,你爹娘最有资格了,有人给你出气,起码这日子能好过些。” 屠思梓抿唇,苦涩难忍:“吴婶,你帮我这么多,还替我考虑接下来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吴婶大气挥手:“都是一村的,你外嫁过来,咱能帮衬就帮衬。” 哪怕是不熟之人的一点好,都能照亮屠思梓荒芜阴暗的内心,可悲哀的是,这点火已经不够燃烧了…… 她故作轻松:“放心,我的身体我有数,吴婶,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剩下的我自己处理就好了。” 吴婶心想也是,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该怎么做也都告诉她了。 “行,那我帮你收拾收拾,回去也得好好养伤。” “嗯,谢谢您。” 屠思梓走出病房时,宋家人一脸得意,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你会出来,早听话就得了。 这种姿态与做派,吴婶见了都想唾骂两句。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村,闹出的动静连知青点都听见了。 云苓站在高处,眺望坡下被人群拥挤推着走的屠思梓,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恰当的比喻,仿佛她不是她,而是落进宋家精心设置圈套的猎物。 屠思梓的每一步都非她自己的意愿,而是被宋家人强迫着拽进火坑,直到那扇门哄然关闭,好似棋盘的最后一字落下,已成定局。 云苓看着很难受,她想,总要寻个机会,和屠同志再接触一下。 褚菘蓝见她一身沉重地进屋,便问道:“你怎么了?” “宋家的屠同志回来了。” 褚菘蓝没反应过来,随口说了句:“回来就回来呗,我说外面怎么那么吵。” 见云苓有些悲哀的目光,才意识到:“那天那个屠同志?她不是在医院吗?这才多久就接回来了?” “不知道,但看那家人的态度,就算再住医院也住不长久。” 云苓惘然地望向窗外,春寒料峭,即使节气已至,但冬雪很难消融,恰似人心易变,思想却积重难返。 “对了,你说人屠同志都回家了,钱莉怎么还没回来?”褚菘蓝转移话题,“她是不是跟大队长请假了?” 云苓也奇怪,说好只比她晚一周,却推迟了半个月,也没传个信儿回来。 “等明天我去给她家打电话问问。” 褚菘蓝担忧道:“她不会被别人拐走了!” “有俞怀瑾和她一起,此人襟怀坦白,应该不会出问题,你别瞎想。”虽然云苓这么安慰她,但心里也有些担心。 “万一就是这个俞怀瑾把她拐走了呢?” 云苓沉吟道:“在首都时看他外公家风严苛,可知他能做出这种事的概率不大。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能性再小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作恶。咱们先别瞎猜了,明天去打个电话一问便知。” “嗯,听你的。” 这夜,天干物燥,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呐喊。 “着火了!救火啊!” 云苓和褚菘蓝相继被村民慌张大乱的叫嚷吵醒,正想披着棉衣出门看看发生何事,被对面的卫国庆拦了下来。 “下坡一户人家着火了,你们两个女同志还是在家里锁好门别出去,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他的提醒不无道理,难免有浑水摸鱼者借机偷盗财物,在家反锁门窗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比看热闹重要百倍。 褚菘蓝直接问他:“那你呢?” 卫国庆愣了下,憨厚地回答:“我去帮忙救火啊!” 她没有资格阻止他见义勇为,只是提醒他:“注意安全。” 云苓见人跑没影儿才拉着褚菘蓝说:“你回去把门锁好,咱俩一屋睡,有个照应。” “行,那我去搬床被子。” “好。” 北方冬天干燥,极易燃火,事发突然,云苓难以入睡,转头却发现褚菘蓝直接进入了梦乡,呼呼大睡,贴在耳边的呼噜声清晰真切。 这姑娘心胸宽广,看着就让人舒坦,正当她也要逐渐进入睡眠时,一阵警铃在脑中拉响。 【女主危急!请宿主速去营救!】 【女主危急!请宿主速去营救!】 【女主危急!请宿主速去营救!】 警报连续响了三遍,云苓轻车熟路地打开地图,边穿衣服边在房门口贴了张防护符。随着升级指数不断攀升的积蓄,现在这种一次性防护器的价格对她来说都是洒洒水。 临出门时,她停顿半分,将红围巾揣在大衣怀里才过去。 她跑向后山树林,寒风穿梭在发间,呼啸而过,云苓询问系统的声音飘碎在空气中。 “零零零,女主的目前状况能否给我转播一下?” 系统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但下一秒,面前突然弹出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湛蓝屏幕。 “谢了。” 树林里,不到十个人在围着一个光头男性,两军对峙,拔刃张弩。 苏暖就被光头男挟持在臂弯里,一柄手枪直接怼着她的脖颈,枪口边缘的皮肤的肉翻出来,隐隐泛红。 而站在二人对面的一圈人,为首的是她并不陌生的脸。 她喘息沉重,调整呼吸,问道:“部队和警方都在,我去有什么用?不给人家帮倒忙就不错了。” 系统屏幕立刻切换为概率分析图:“如果宿主按兵不动,女主被阶段性反派挟持,解救不及时,非死即伤。” 云苓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没办法保证女主安然无恙?” “是的,在多方因素考量下,系统预测女主起码会受到肩胛贯穿的伤害。” 想来也是,局势瞬息万变,或许对方已尽力。 她只好沉下心,在赶去途中,思考到底如何做才帮上忙。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冲动 画面实时转播,云苓即刻到达。 她缩在大树灌木丛后,在脑海中跟系统无声商量:“零零零,我有两种方案,你帮我评估一下危险性。” “宿主,请讲。” “第一种,我直接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一发麻醉枪,在暗处瞄准对方,一击即中。”云苓在事故外围压低呼吸声,“好处就是不会有人发现我,即使麻醉枪留在犯人身上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们不会发现是谁。” 两三秒钟过后,系统给出分析:“宿主瞄准的概率在73,但在没有隐身衣的前提下,暴露概率高达89。” “首先,宿主撤离的速度并无法保证部队和警方不会发现并追上;其次,隐身衣只能隐匿身形,却不会抹掉宿主的脚印等其他行动痕迹;最后,系统无法规避您的解救计划与对方的营救行为相撞,最后有可能导致双方的措施皆失败。” “综上,系统并不建议您采用第一种方案。” 云苓连叹气都不敢,马不停蹄地陈述:“第二种,和军方合作,说服犯人将我和苏暖替换,我就可以近距离接触他,把麻醉剂伪装成银针,对外声称是扎进穴位导致的暂时昏厥,可以将麻醉剂的超前性合理化,也不需要隐藏我的行动轨迹。” 唯有一点,仍解释不了她半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树林里,所以她是真不想露面。 或许方案过于复杂,系统分析的时间高达十几秒,最后得出结论:“宿主刺入麻醉剂概率为92,暴露系统概率为24,说服替换人质概率涉及宿主具体操作,暂时无法分析。” “综合分析,第二种方案操作难度较高,但操作成功指数也高,安全性较低,掩盖不合理之处相对容易。” “不过,系统并不建议您采用第二种方案,近距离接触阶段性反派,容易受到未知因素干扰。”末了,系统问,“宿主,你打算怎么说服犯人将你和女主进行替换?” “动机以情,劝说以理。”听完分析后,时局紧张,云苓已经不得不采用第二种方案了,“我有大致思路,但具体说辞还是要看情况随机应变。” “再说,你这个任务不就是要救苏暖吗?如果我不做,属于违抗任务,看这危急程度,恐怕惩罚也不小。如果说左右都要受伤,还不如行得其所。而且只要我把她换出来,任务就算成功了?” “自然,人质换出,女主就已脱离危险。但请宿主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放心,系统商城出品的防护道具,你应该比我有数。” 她悄悄摸到包围边,单东岭正在和对方交涉条件,而傅承序负责找准时机解救。 他敏锐的听觉在发觉到她不算熟练地摸爬窸窣声后,瞬间转过头持枪相对。 那一瞬间,云苓油然而生的生理恐惧从脑神经传到皮肤表里,黑洞洞的枪口令人头皮发麻,她瞪圆眼睛,不发一言。 傅承序在看清人之后,立马放下枪,目不转睛地盯着谈判情况,分出一丝注意力,直截了当地说:“云医生,这边很危险,快离开。” 他的口吻相近于命令,这在云苓的意料之中。她凑到对方耳边,飞快地将自己的计划阐述完毕。 只见傅承序蹙眉,立马否决:“绝对不可能。我不会放任你的人身安全而不顾,无关其他,这是作为一个军人的职责。” “尽管你觉得你有能力一击即中,但我也绝不允许存在半分风险,将你一个本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此事与你无关。” 云苓长叹一口气,她没法跟他解释,自己身上有足以抵御枪击的防护罩,所以不会有任何危险。 说实话,要不是系统规定放置道具必须以接触为前提,她早就再花大价钱买一个套苏暖身上了,一了百了,没有任何风险,直接回去睡大觉。 “我知道你无法信任我的能力,我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跟你证明这一点,但人命关天,我不可能那我和苏暖的命来开玩笑。” 云苓分神观察犯人神情,发现他已经不太耐烦了,可见谈判不拢,于是更加急促地解释:“只有我能去换,在场的任何人体能都超过犯人之上,他绝不会同意。” “只有我,符合比他弱的挟持条件,且与苏暖相识,满足救人心切的动机。” 傅承序直言不讳,面对她之时难得急切:“绑架你们俩任何一人,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区别,根本没必要换。” 云苓见说不通,只好从兜里拿出细长的银针,“我的自救能力要比你想象的高。” “对方手里是枪,云医生,你觉得子弹快还是针快?”他还是不同意。 但情况也由不得他反对了,系统警报声再次拉响: 【警报!警报!】 【阶段性反派即将暴动,请宿主尽快采取行动!】 【请宿主尽快采取行动!】 “抱歉。”云苓默念,在心里对她程序不当的行为感到对不起。 因为处于傅承序的角度,她的出现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可是他们观点对立,其中缘由永远解释不清——她不能说出自己处于绝对安全的理由,对方也只能遵守原则拒绝她的参与。 然而,什么都没有人命重要。 “配合我。” 云苓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只是一个医生,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这桩绑架案中? 她的能力有限,可系统的任务却总是在挑战她的极限,且无关医学。 云苓以前是绝对不会做这么“鲁莽”的事,但这次连她自己都能理解,除了她和系统,在其他不知情的外人眼中,肯定会唾骂她不知好歹。 纵然心情沉重,但真正站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理智格外清醒。 云苓伪装成莽撞冲动的样子“冲破重围”,故意情绪激动地呐喊:“小暖!小暖!” 沉浸在思考中的单东岭吓了一跳,立刻看向傅承序,语气生硬,直接吼道:“傅营长,你在干什么?” 傅承序全然不在意背了骂名,配合云苓掩饰,无奈地摊手:“我没拦住,她情绪太冲动了。” 单东岭看清楚之后十分惊讶,然后瞬间反应到老傅不会这么评价云医生,云医生也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但他不明就里,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做出正常反应:“那还不赶紧拦住她!这已经有一个人质了,还让她跑过去被挟持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用余光瞄着云苓的演技,心生佩服。 要是他想不明白那一层,估计会觉得云医生疯了,她演得入木三分,这段莽撞坏事的戏份可谓活灵活现,一点都不会怀疑她本质是个性情平静冷淡之人。 他一下令,身边几个公安立即拦住云苓,都在不停劝说她赶紧离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僵局 处在包围圈里的麻汉生一头雾水,本来他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直接撕票了,可这突然冒出一个女的,似乎是在叫他挟持的这个小姑娘? 真有意思,幸好出现这个二傻子,这下反而有谈判条件了。 他低头问:“你认识对面那个女的?” 苏暖喉咙干涩,偷偷瞥了眼云苓救人心切的模样,感动不已,但还是摇了摇头,沙哑低语:“不认识。” 麻汉生满意大笑:“离这么远,你头都没抬,光听声音就说不认识,看来她跟你关系不错啊……” “怎么说?我跟她谈谈条件,要是让我满意的话,我就放了你?” 苏暖仍旧摇头,语气带点几不可闻的焦急:“我都说了我跟她不认识,你跟她谈条件没有用的!” 麻汉生不傻,对面那么急躁,这边又一口咬定,恐怕关系匪浅。 或许,从那帮公安身上捞不到的好处,对面穿着光鲜亮丽那女的能给他。 他朝对面大喊:“要是不想让我撕票的话,就让那女的跟我谈谈!” 单东岭看向傅承序,他眉目紧缩,现在是骑虎难下,只好下达指令:“位置互换,我负责护送她到内围,你在外看准我手势,及时策应。” 单东岭点头:“好。” 傅承序又低头对云苓严肃耳语:“跟在我身后,不许妄动!” 云苓故作不耐烦,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们磨磨蹭蹭的,还不如我去救她呢!” 周围战士和警察听到之后,心底纷纷无语,但大局为重,没一个人会真的发牢骚。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离对方最近的距离,粗鲁地甩开傅承序紧握她小臂的手,大声呼喊:“小暖,你怎么样啊?” 苏暖假装不认识她,一直低着头。 麻汉生得意狂笑:“看来这位女同志很担心你啊?没想到我最后干一票,随手抢个人质还能有意外之喜,你猜她能不能掏出三万块钱还放我离开呢?” 苏暖咬住嘴唇,不用问都知道,这是不可能。 在部队和警方面前,云苓没有资格放犯人离开,就算谈判时暂时妥协,但她也拿不出如此巨款。 更何况,一直以来都是云苓帮助她,她没理由让人为她背负这么多。 滴水之恩,永生难忘。 苏暖气急:“她没有钱,她条件还不如我家呢!” 麻汉生听她的回答就当反话听,对傅承序喊:“你们放我走,再给我三万块钱,等我确定安全后就把她放了,怎么样?” 傅承序想说些什么,但被云苓一把推开:“不行!谁知道你跑了,会不会把我妹子灭口?我不放心!” 麻汉生不耐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换我妹子出来,你绑架我,我和她都安全了,我才能把钱给你。” 云苓一脸傲然,麻汉生却无语:“你当我傻呢?我手里有个人质了,换一遭还要担心你们耍心眼,何必冒着风险?” “我走到你跟前,然后你一只手抓我,一只手放开,反正你有枪,你怕啥?” 她说得理直气壮,反倒令麻汉生不解,心生疑窦:“说得倒挺好,你都给我想好法子了,难保没有后手。万一你也带枪了,身手还比我好,那我不就成二百五了?” 云苓目光不屑:“我就是一个医生,让我拿枪都不敢,更别提开枪了。小暖都知道,我体力还没她好呢!要不是你把我妹子绑架了,我才不来掺和。” 她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嚎啕大哭,方圆百米皆能听清。 “小暖啊!我可怜的妹子,在家没人疼,在外还遇上这倒霉事儿……” 她哭得吵闹,麻汉生都插不进去嘴,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 其实他想的是:干嘛要换啊? 这送上门的人质,直接再绑一个,筹码更大。到时候敲昏一个,挟持一个,看对面怎么取舍? 所以他没有直接把话说死,哪怕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但他一向秉持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的观念,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 尽管表面上是他处于下风,但实际主动权可是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所以他依然很自信地认为可以全身而退,然而没发现的是,在云苓出现后,他的心态完全发生了转变。 他在心里计划好具体实施的策略,嘴上依旧拿乔,希望多拿一点好处。 “人命,我拿捏一个就够了。这世上哪有不花钱的买卖?你有换人的需求,起码也得给我一个合理的条件?” 云苓歪头,作出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无意地说:“我家条件比她好多了,而且还比她弱,你有啥不满意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麻汉生心想果然是押对宝了。 “那你凭啥不顾自己安危,非要换这个小丫头?你俩还能是亲的?” 没等云苓回答,苏暖就抢先道:“我根本跟她不熟!她就是我们村的医生,我也没去找她治过病,我们非亲非故!” 云苓满脸伤心,泣不成声:“小暖,你……” 麻汉生光看二人的反应就已心有成算,但他仍不满意,警惕地扫视一圈,似是看到对面有改变的动作,谨慎地转身躲到一处盲区。 “你们二人姐妹情深,但说到底,还是警方说的算,他们现在想趁机伏击我,这交换还是算了!” “对面的听着,想开枪的先掂量掂量,是你的子弹快还是我的子弹快?你们要是不顾这个女的性命,那我也不在乎。” 云苓在麻汉生没注意的角度,深深地看了眼傅承序,微微摇头。 傅承序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先按兵不动,但他的一双鹰眼死死盯住对方动向,一有异动,即刻追捕。 “不行,不行!你必须换,他们都听我的,我说啥是啥,我保证他们不会动手!你快把我和小暖换回来!” 云苓边说边在心里吐槽自己这段词有多么蠢笨,但她还不得不沉浸在这种性格里,因为只有留下最愚昧无知且容易坏事的印象,才会尽量让对方放下戒备。 对于麻汉生这种自大贪婪的人,蠢人是最不需要防备的。 所以她在接到这个任务时,就第一时间了解到敌人的性格缺陷,也因此选择了最明显的红围巾,在蓝灰黑为主要的服装特色,亮色无疑最扎眼的。 麻汉生讽刺道:“小姑娘,你可别说大话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警方和部队都听你的,哈哈哈哈哈……” 云苓叹气,她望向傅承序,显然对方还是不想配合换人这个计划,根本不会开口说“都听她的”这种话。 暂时的配合,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多可以动手的时机罢了。 这也是她对系统说的“随机应变”之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获救 她可以通过话术来说服麻汉生做出换人的让步,但短时间很难和傅承序他们证明自己这个计划的有效性。 在对方看来,她就是胡闹。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都没有想好应对之策。但如果现在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恐怕难以圆谎。 云苓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了,二伯父,暂时借你的名讳一用。 “我是他上级领导的女儿,你说我的话管不管用?” 麻汉生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上级领导姓丰,可没有女儿,你别唬我。” 傅承序和她对视一眼,看来这人的信息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或许对方还知道更深的情报,今天必须留下活口,否则一切白费。 “谁说我爸只是个小团长了?”云苓顶着穿帮的压力继续演下去,“我爸他可是首都的大领导!” “强龙不压地头蛇,首都的也管不到这。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编?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扯了,别浪费时间!你们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立马撕票!” 对方的态度愈发急躁,云苓也很难再保持理智的思考。 她忽然看向身旁的傅承序,一把牵住他的手,气急败坏地喊:“我爸是大官,而且这人是我对象,于公于私,我都说的算!你别伤害小暖,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最后放了我!” 这话说到麻汉生心坎儿上了。 虽然依旧犹疑,但系统显示他情绪稳定,正在思考。 傅承序感觉被云苓紧握的左手略微麻木,不知道是她牵得太紧,还是心理作用。 尽管如此,他还是全神贯注地监视敌人动态,右手持枪,未曾分心。 迫于情势,他不能阻止云苓交涉,否则不仅会使对方暴动,甚至很有可能伤害人质。 但真的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云苓去换人,心亦如刀割,无关风月,更多的还是作为一名军人,无法保护无辜之人安全的挫败。 在警方将其爪牙一网打尽,却偏偏让麻汉生逃窜的那时,他就应该意识到,此人的反侦察能力不在他之下,压根不是他们开始以为的莽汉形象。 在他看来,还是他的能力不足,才会导致云苓以身犯险。 如果对方真的选择交换人质,被挟持者换成云苓,他也只能被动的配合她进行营救,但他绝不会让云苓一人面对如此危险的局面,孤身自救。 傅承序默默规划了射击角度和出击路线,尽量将风险降至最低。 虽然双方对话有来有往,但语速都很快,所以洽谈并没有拉长多久。因此,麻汉生才不会认为云苓是在拖延时间,只是单纯觉得她傻罢了。 最终,他从云苓看似无心之语的话中提取出很多对他有利的信息。 性格冲动,蠢笨如猪,很好把控。 一个医生,武力值低,容易制服。 家世优渥,疑似生父为部队高官,有权有势有钱。 和傅营长为对象关系,私人角度更有利用价值。 一条条都比他手里这个农村小姑娘更合适成为人质,最后逃跑的几率会更大。而且,他还可以一直挟持此女到渡口,可以顺利从她手里拿到钱后再登船偷渡。 其实他根本不关心二人什么关系,最后这一条不过是让他更安心罢了。 他掐着苏暖的脖子,只露出了无法被瞄准的指尖,挑衅大喊:“人就在这,你过来,我才能松手!” 云苓毫不犹豫地往那处走,傅承序握紧两人牵住的双手,眼中满是不忍和自责。 “放心。”她转过头,无声张嘴,微微笑着。 他勉强点头,手心里比划了一个类似于ok的指示,食指拇指圈环,意思是准备好,可以行动。 云苓了解,这是军用常见的行动手势,待她人质被换成功后,会偷偷找机会释放出这个信号。 傅承序面对过更强大凶残的敌人,刀刃银光划过眼前,近在咫尺,可那种急迫的紧张,远不如亲眼见证云苓一步步踏向危险漩涡。 很快,云苓步履稳健地走到麻汉生眼前。 麻汉生也假意松开了苏暖的脖颈,她立刻瘫软,剧烈咳嗽,云苓立即将她扶住,接触的那一刹那,她贴了个防护符在苏暖身上,这下算是万无一失了。 突然,麻汉生将她挟持住,同时又把苏暖狠狠踩在脚下,但却没注意到她丝毫没有疼痛的呻吟。 云苓料到他不会真的放人,但她的最低要求是只要让她碰到苏暖即可,所以换人算是个幌子,她需要一个合理出现在苏暖身边的理由。 在她贴上防护符之时,系统已发来通知。 【恭喜宿主,解救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诸多机械材料,已成功发放至系统背包,请注意查收】 “我说你们女人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蠢呢?” 麻汉生鄙夷大笑,似乎是有把柄在手,颇为嚣张:“这人也是,本来我打算绑的是她弟弟,小子可比姑娘有用,可惜她自己不惜命,非要救她弟,就跟你这种二愣子差不多。” 趁他得意,云苓偷偷在身侧比出手势,傅承序在远处持枪准备。 单东岭凑上来,焦急问道:“老傅,对方没放人,怎么办?” “等。” 这个时候,他们必须无条件完全配合云苓的行动,既然已经打出手势,就说明情况还控制在计划内。 麻汉生这边还在喋喋不休,但却没有松懈对警方和部队的防备心,见他们更加严阵以待,手枪死死怼着云苓的脖颈不放,示意给对方看。 他眼珠子死死盯住对面,嘲讽笑:“不是我说,你们同情心咋这么泛滥呢?要是我……” 话还没说完,他大腿上就被插了一管麻醉剂,然而他还没有立即麻醉。 云苓的手微微颤抖,呼吸急促,睁大双眼,看着依旧清醒的男人,瞬间愣住。 她不断在脑海里呼唤系统,质问道:“零零零!” 系统少有的掉线,但很快又回答,立刻调出商城介绍:“很抱歉,宿主,您购买的麻醉剂还没有到达星际时代水平,麻醉效果需要有五秒钟的释放作用。” 可是,脑中两句对话,连05秒都没到。 但麻汉生却立即反应过来了,他不清楚药剂自动注射的是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这女的坑了她。 “妈的,臭娘们!既然都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他狠戾抬枪,毫不犹豫,刚要按动扳机,一道子弹飞速破空而来,直接射中他从树后露出的手背。 “啊——” 手掌被击穿,自然握不住手枪,冷兵器落地,云苓迅速将它踹向远边,然后拉起苏暖往回跑。 尽管她知道她俩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当枪口对向她的那一刻,心中还是难以克制对死亡的天然畏惧。 那发子弹距离她很近,几乎就是从眼前飞过,直接将手掌贯穿,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子弹灼伤的痕迹。 煮熟的鸭子飞了,麻汉生再贪也知道此时跑为上计,他忍住手心的剧痛,跑了没两步就瘫软在地。 麻醉剂生效了。 云苓松口气,转眼间傅承序就飞奔至她面前,边跑边对单东岭喊:“收网!”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点狼狈。 “你有没有受伤?”他的状态直接打破了云苓往日以为成熟稳重的印象,四肢仓皇失措,双手慌乱,想碰她却又不敢,“他有没有伤到你?” 云苓庆幸傅承序的及时出手,否则犯人开枪她却安然无恙,反而没法解释,她这场戏算是白演了。 “毫发无损,幸不辱命。” 傅承序将她风轻云淡、轻松释然的话听在心里,却闷出一股火,是对自己,而非对她。 他一点也不想听到她说这句话,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她不需要承担这种如履薄冰的使命,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难不死 云苓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自责愧疚的心态,一直在脑海里跟系统争论。 “我买麻醉剂的时候系统商城可没有介绍五秒钟生效,早知道我还不如直接扎穴了。” “零零零,是我信任你,才选择用麻醉剂,而不是银针,你这可不厚道。” “刚才的页面绝对没有这个提示,否则我不会毫无印象。” “总之,这次你差点就坑死我了!” 系统委屈,不敢有任何反驳。 在宿主购买时,它也没注意这项:“宿主,退款返回,作为我工作的失误,再赔给您一只一模一样的麻醉剂如何?” 云苓也没讨价还价,事情已经过去,再薅着不放也没意思,坦然接受了这个补偿。 “对了,麻醉剂空管你收回了?” 系统上下跳跃:“您提前要求过,这个我绝对不会忘,在药剂注射完毕后就已收回空管了。” 她莫名问道:“这个空管也是我的?” 系统不解,她要这个废品做什么? “是的。”虽然不懂,但它还是老实地把使用过后的注射管放到了系统背包。 云苓满意颔首:“好不容易买个先进的医疗器械,这种自动注射的针管我还没见过,说不定研究研究就能给制造出来。经过这件事,我发现它的使用途径可广着呢!” 系统麻木:“您说的都对。” 麻汉生被人捆成猪仔似地抬起来,单东岭乐颠颠跑过来,朝云苓竖了个大拇指:“云同志,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我就知道刚才你是演的。” 云苓可不太信,笑笑提醒道:“他半个小时后就会醒,你们可要看紧了。” 单东岭拍拍胸脯:“放心,这人落到我们手里,插翅难逃。” “那就好。” 这时,傅承序插话:“跟我们一起下山……我、我们把你们安全送回去再离开。” 云苓看向紧抓着她不放的苏暖,点头致谢:“也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应该的。”他摸摸鼻子,比往日更加沉默寡言。 一行人安全回到山下,苏暖战战兢兢地回到家里,苏德民立即扑上来哭嚎。 “姐!姐,你没事儿?有没有受伤?”十岁刚出头的男孩抱着苏暖涕泗横流,大冬天只穿着单衣,全身脏灰。 “你说你干嘛要跑出来?呜呜呜……我都知道,他本来要绑的是我,你非要要出来!” “你有没有受伤?”他将苏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心中才如坠石落地。 苏岩扶着周爱香,见她回来,立马撒手快步上前,面色焦急:“你这丫头怎么胆子这么大?东西偷就被偷了,你让他偷走好了!啥玩意儿能比你命重要啊?” 麻汉生窃的正是苏家,结果挖土之时被苏暖察觉,同时发现部队和警方在四处搜查,穷追不舍,把他逼急了,便想绑个人质以作要挟。 事情发生太过迅猛,家里大人都来不及跑出来查看,苏暖就已经被掳走了。 云苓看着父女姐弟抱成一团痛哭,眼眶莫名酸涩,要是她爸妈在也会如此。 傅承序注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掏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到能擦拭眼泪的帕子。 心里一阵懊悔,他生活不算精致,用不上这类物件,所以也不会随身携带,导致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顿好了苏家之后,云苓路过宋家才想起火灾一事,便主动问道:“火灾是否会和犯人有关?” 傅承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烧成漆黑一片的宋家,温和地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为人为,还需要现场取证并审问才清楚,不过不排除他想调虎离山,吸引目标以达到逃窜的目的。” 他凝视着云苓,郑重承诺:“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再跑出来,不用担心他再报复你。” 麻汉生数罪并罚,据他推测,此人还涉及了窃取秘密等破坏国家安全罪,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云苓面前。 云苓如释重负:“也不是特别害怕,就是在思考这些隐藏于黑暗之中的潜在威胁,何时才能真正从我们国家消亡?”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只要有交流,就存在可趁之机,但要想发展,就离不开合作,傅承序不清楚是否会真的有乌托邦的安宁。 他远眺山林无边的黑夜,与她对视,二人清澈的眼眸映出对方神色,平和宁静的晚风吹过,夹杂着松屑燃烧的木炭烟火气。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犁庭扫闾。” 此时,云苓忽然感觉,他们的精神达到了高度契合。 不论其他,这种忧国奉公的单纯信仰,万古长青。 云苓被他送回知青点时,褚菘蓝对外界的吵嚷置若罔闻,鼾声如雷。 “今晚早点睡,如果后续有什么情况需要了解的话,我再来找你。”傅承序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恪守成规的话,“你如果有任何需要,也可以随时来找我,这是我的地址。”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字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经过今夜之后,云苓对这人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也能听出来他庄重严谨的官腔下隐藏的关心。 这样的傅承序,看起来反而更适合相处些。 “好。” 虽然现在的相处模式更自在,但云苓依旧没有打算麻烦他。 她是她,他是他。 无论关系如何,都是两个独立的人,就像傅承序不会主动向她寻求帮助一样,云苓遇到困难也只准备自己面对。 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后,还没来得及阖眼,系统突然开口问她:“宿主,你会不会认为我们这些任务发布者没有考虑宿主安全,而是一味地为女主服务?” “可你们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云苓本就没有困意,不解地反问道:“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改变女主命运吗?” 系统犹豫:“话虽如此,但你会不会感觉在系统的角度上,自己永远比不上女主,为了救她,甚至让你身陷险境也在所不辞。” 云苓明白它的想法了,不禁笑道:“可能在你们眼里,我和她都只是纸片符号,所以你才会觉得随意下发一个任务,就可以左右我的行为。但在我这里,她是人,被枪抵住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虽然完成任务可以获得奖励,但你也说了,我不去,她会受伤,甚至有可能丧命。如果没有你的安全保障,我不会贸然采用这种一换一的极限方法,但依旧会为营救做些什么,这种行为无所谓女主身份和系统任务。” “即使从你的问题出发,我也没有必要和苏暖相比。你是以她为中心的《七十年代重生路》小说系统,自然事事以她为先。” “正所谓人生穷达各有命,或命巾车,或棹孤舟。用你之前的话来解释,她是女主,承载大气运,获得作者眷顾,但同时也会面对许多无妄之灾,不过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罢了。” “我虽为普通人,有幸获得一份机缘,执行任务应得酬劳,并没有觉得不公平。更何况,任务危险度越高,奖励越丰厚。” 获得这些材料,不仅可以支持兰教授进行人工瓣膜的制造,也可以逐渐应用于其他医疗设备的研发,云苓觉得不亏。 今天她真的很累了。 在许久没有得到系统的回答后,便无意识地沉入梦乡,独留系统沉默地望着数据面板。 它来回翻动未来的诸多任务,一次比一次难度高,一次比一次危险。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收尾 公安局,审讯室。 单东岭循规蹈矩地按照流程审讯麻汉生。 “你为什么流窜到永胜村附近的山里?” “你们把城里防得跟铁桶似的,我又进不去,永胜村是附近相对有钱的了,我肯定得找个好吃饭的地方啊!” 他说的好吃饭,就是家有余粮,便于偷窃。 “那你怎么偏偏选中了苏家?” “嗐,那不是听信了谣言嘛!干我们这行的总有点人脉,之前听他家亲戚说苏家后院埋了金子,而且苏家房子也是村里最气派的。你说,我不去偷他家还能去哪家?” “村里的火灾是否是你放的?” “这跟我可没关系啊!我就想悄悄挖点宝贝,要是把人都惊醒了,不是更容易发现我?说实话,要不是着火,说不定我早就偷偷跑了,也不会被那小姑娘察觉。” 麻汉生心情愉悦,格外配合审讯,问啥说啥,这种态度反而让傅承序感到警惕。 “听说你最近很缺钱?” “这不过年吗?花销大,再加上我挺爱赌,钱就输光了。” “你的手下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你还要带他们去过好日子?怎么过,难不成靠赌?” 麻汉生面不改色,笑呵呵:“跟着我混不就是好日子吗?这当大哥的就得有些管理的手腕和话语,这要想让驴跑,还得在前头拴根胡萝卜呢!您说是,警察同志?” 傅承序眼眸微眯,语气带着深不可测的试探:“以你的经历应该不会不知道,之前那些抢劫并未造成人员伤亡,所以即使被抓,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次你却毅然决然地绑架人质,犯罪行为加重。” “怎么?这么怕被我们抓到?” 麻汉生自然点头承认:“干我们这行的,不都是见着你们就跑吗?我当时就是脑子急昏了头,幸好没造成伤亡,真得跟那女同志说句不好意思。诶?要不你把她俩叫来,我当面道歉?” 他满不在乎,甚至话里话外还对女同志不屑地调戏。 单东岭大怒:“麻汉生,你以为这是哪?公安局!少给我整那些嬉皮笑脸的!” 麻汉生见他发火,反而轻松后躺在椅子靠背上,好似在安抚地说:“我说这位同志,别生气嘛!你看我认罪态度多好?该判判,该罚罚,我都接受,积极承认错误,保证下次不犯!” 单东岭被他这种滚刀肉气得快把后槽牙咬碎了,他看向不动声色的傅承序,忍耐坐了下来。 傅承序拍拍他的肩膀,示意道:“东岭,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行,你可得帮我好好审他!” 屋内只有一个记录员和傅承序坐在麻汉生对面,寂静异常,气氛压抑沉重。 “你是觉得你在牢里待不了多久,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甚至还想用认罪态度良好的法子掩盖你本来的真实目的。” 傅承序先发制人,他们两人之间,实在不必绕弯子。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纸条这种确切证据,经过笔迹鉴定,可以确认传信者就是麻汉生,基本坐实勾结罪。 如今来审他,只是要挖更深的情报。 麻汉生不屑:“我还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劫了几次道吗?” 但傅承序敏锐的察觉到他小拇指蜷缩微颤,是紧张的表现。 “实话跟你说,朱存已经被捕,罗仕文自身难保,所以你想让他们来捞你是不可能的。”他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以此证明绝对的胸有成竹。 “你说的是谁啊?”麻汉生将噩耗听进耳里,面上端着一副轻松如常的表情,“我一个也不认识。” “钱还在凑,尽量说服l先生再次延缓交款期限。” 纸条上的字被逐次念出,每念出一个字,麻汉生的汗仿佛就多一颗。 “笔迹鉴定过,朱存也认了,无论你如何装傻,都无法否认你和境外势力勾结的事实。” 最后,傅承序缓缓吐出一句话:“麻汉生,你好好想想,叛国可是死刑……” “不仅你逃不过,你的家人的成分也要被你牵连。”他抽出一张古朴的手写户籍单,拎起展开,“尽管你看似和妻儿老小断绝了来往,但朱存作为你的心腹,每年都去给他们送钱,这可不是他能拿出来的数额。” 麻汉生嘲讽大笑:“哈哈哈哈哈……我说傅营长,你要不要听听你刚才那段话,可比我更像罪大恶极的罪犯,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傅承序挺拔笔直地坐在他对面,认真说道:“如果你选择继续隐瞒,那这些都不过是法律惩处的可预见后果罢了,何谈威胁?我这是在劝诫你,及时回头,戴罪立功,到法庭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根本不可能,哪怕麻汉生所提供的信息对外无用,那也是破坏国安罪。 叛国者死,自古如是。 然而,麻汉生沉默了。 他明知说不说结局都不会好到哪去,但依旧在斟酌坦白的余地。 “好好为你的家人考虑考虑。” 傅承序选择给他一些思考时间,换了另一位审讯专家进来。 单东岭嘴里叼根无火的烟,倚靠在走廊墙面上,见他出来,问道:“审完了?” 傅承序松了松领口,揉捏眉心,满身疲惫:“差不多了,等一会儿再进去一次问他,应该就能吐口了。” “行啊你!不愧是咱们傅营长。”单东岭喜形于色,似乎梦想到他爸夸奖他的场面。 傅承序拍拍他,提醒道:“对了,你这边手续转完之后,我就得把他带走了。” “知道知道,我让人加紧办呢!” 单东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傅承序见他吞吞吐吐的,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单东岭摸摸后脑勺,“就是……我有一点好奇,那个云同志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山上来了?” 傅承序沉眸,深思片刻后,解释道:“我听说有些草药得半夜去采,估计她是去采药的。” 单东岭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将信将疑地点头:“原来如此,你懂的还挺多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对中药有所了解呢?” 傅承序心想:胡诌的呗…… 他随意敷衍道:“有所耳闻而已,再说,少管人家闲事。” 单东岭见他整日跟冰块似的板着脸,便故意打趣:“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兄弟知道你的心思,我绝不跟你抢。” 谁料傅承序转过身,反而严肃郑重地告诫:“人家女同志可不是我们抢来抢去的物件儿,我从不否认我的想法,但更重要的是她表态拒绝过。你可不许再这么说了,得尊重人家的意愿,不能给她带来困扰。” “啧……” 单东岭迷惑,没见过处对象这么麻烦的,皱眉问:“不是,老话不都说,好女怕缠郎吗?你只要坚持不懈,人家早晚会接受你的。哪像你,这么犹犹豫豫的,媳妇儿早晚跟人跑了。” 傅承序才不理解这句话:“死缠烂打不就相当于没把人家女同志的想法放在眼里吗?一味追求只是满足了自己的需求,说的好听是厚脸皮,说难听点就是蛮不讲理,打着深情的幌子强占。” “再说,云同志都拒绝了。这长嘴说话就是给人听的,我又不聋,当然不能再打扰她。” “还有,人家也不是我媳妇儿,这话也不许说!” 单东岭被他这条条框框的规矩惊得哑口无言:“我以后再也不掺和你俩之间的事儿了,你们真奇怪,处对象都跟大家伙儿不一样。” 现在虽然提倡自由恋爱,但大部分都是父母介绍,双方同意就结婚,不同意就再相亲。 即使是自由恋爱,也是基本是男追女,然后女同志同意,顺理成章在一起。 哪像傅承序这样? 单东岭都觉得他太过优柔寡断,感情之事就该快准狠,否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颜面部烧伤 知青点。 云苓刚入睡没一会儿,就被人敲门吵醒了。 “云医生!云医生!” 她不得不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尽量平复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烦躁情绪。 开门时,她已恢复常态:“赵叔?咋了?” 赵大队长老脸熏黑,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衣服被烧破好几个洞,棉花焦黑。 “我们这刚救完火,刚开始以为宋家人都没事儿,我们就没管。结果灭完火,你吴婶儿才发现那个宋家老大媳妇儿脸被烧了一片,我们已经给送诊所门口了,你快去看看!” 赵大队长提及屠思梓伤情时那惨不忍睹的表情,可见伤情之重,云苓二话不说就拿起钥匙往诊所跑。 诊所门口,宋家人都不在,只有屠思梓一人呆呆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连吴婶儿刚才也被她劝回去了。 赵大队长通知完之后就忙着去收拾村里的残局,这场火不仅祸害了宋家,连隔壁几户也跟着遭殃,虽不似宋家那般烧得只剩个框架,但大大小小都有损失。 他暗叹:流年不利,最近这村里就没有好事儿发生。 “屠同志,你先坐这儿,我给你看看伤口。” 女人如同一个被人随意摆弄的木偶,云苓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面颊灼烧的疼痛,双眼空洞,发丝凌乱。 云苓拿出生理盐水和干棉球,轻声细语:“我要帮你清除创面,会很疼,要是忍不了就跟我说。” 幸好她的烧伤位置在面颊下方,并不靠近眼周和头皮,否则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然而,屠思梓意外地坚强,竟是半声没吭,全然不像在车上第一次见她的那般柔弱。 云苓剪除掉她的耳周毛发,之后放出水疱液,外涂湿润烧伤膏,覆盖在创口大约一毫米的厚度。 这款药膏是她通过系统奖励的书籍自行配制,主要成分包含黄连、黄柏、黄芩和地龙,制作完成后就邮寄给了倪教授进行药物检测。 与之前的论文不同,系统升级所奖励的医术大全没有标注药物或技术的研究者和发明时间,所以尽管云苓想知道这款药膏配方出自何人之手,也无从查证。 “每四小时换一次药,那边有张小床,你可以躺着休息会儿。” 其实云苓同样很累,一夜无眠,又是神经绷紧地救人,又是半夜被叫醒治病,但她也没抱怨,因为这都是她的责任。 当她看到屠思梓现在的精神状态极差时,还是觉得对方更适合好好睡一觉,更何况人家是病人。 屠思梓却摇头:“我不困,坐着就行。云医生,你眯一会儿,我自己看着点。” 但云苓也睡不着了,目前她通宵后的状态反倒有点亢奋,大脑精神清醒,眼睛疲惫酸涩,困倦但难以入睡。 “识字吗?”她问道。 屠思梓抬眼,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咱们都睡不着,你又得少说话防止面部肌肉牵扯,不如我给你拿本书看?”没等回答,她就转身从柜子里抽出之前教钱莉学习的基础护理,厚厚一本,绝对是看好几夜都看不完的那种。 女人愣怔,她已经很久没有学习读书了,但依旧没有拒绝医生的建议,闷头看了起来。 云苓见她接受,却面无表情。 因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服从性测试,用来试探屠思梓对外界事物的顺从程度。 赵高与秦二世的指鹿为马莫过如此。 等她意识中产生这么一个概念后,才联想到可能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劝酒也是常例。 所以在发现屠思梓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后,心中反而五味杂陈。 云苓思索该如何破除这种心理囚笼时,意想不到的是,屠思梓很快沉浸在了书海中难以自拔。 四小时对她们俩都很快,云苓走上前检查创面是否均匀吸收药膏,她还紧紧抱着书不放。 这个动作给了云苓灵感,她笑道:“别担心,你要是觉得有意思,就跟我借呗?” 她特地没有主动说“我可以借给你”,而是想让对方向她提出请求。 屠思梓似乎很不习惯,在处理创面、重新涂药的阶段,她反反复复地张嘴闭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看来这个最开始的步骤,对她来说都格外艰难。 云苓也不气馁,转身离开,继续等下一个四小时。 凡事从无到有最痛苦,这便是零与一的困境。只要达到一,再上十便不那么难于上青天了。 破晓拂霞,日月同升,远天渐渐泛白,丁达尔的光落下云端。 褚菘蓝一觉醒来,发现云苓没了。满前院后院地喊,最后还是对面的卫国庆忙了一夜回来告诉她,云苓是被叫去处理烧伤了。 她套了个棉袄,快跑到诊所,看见昏睡如小鸡啄米般的云苓,不禁笑出了声。 其实云苓在听到脚步声时,就认出来是她了,所以才会更放心地眯眼休息,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坐在床边的屠思梓看了半晚的书,目光依旧炯炯有神。 云苓瞟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随后起身,伸个懒腰,对褚菘蓝说:“你起得挺早啊?” “就过来看一眼你在不在,等我回去先热个饭。” 云苓抱住她的胳膊,脸颊蹭了蹭她的袖子,状似撒娇地软语:“褚同志啊,我想吃面条……” “啧,看你没休息的份儿上,就勉强答应你了。” “洋柿子鸡蛋的!面条和菜都在后屋,你知道地方的。”云苓顿时精神,顺杆子往上爬。 见她还不撒手,褚菘蓝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也洗把脸准备一会儿吃饭,也不知道你怎么弄的?这一身可太埋汰了……” 云苓尴尬笑笑,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去,仿佛在无比期待她快快端过来一份热腾腾的早饭。 屠思梓偷偷听着二人的互动,艳羡不已,却又习惯性地压下心里那朵刚要绽放的花苞。 她以前也是有朋友的,三两少女一起去城里的商店游逛,热闹极了。 可现在,怎么就变成一座孤岛了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植皮手术 来时,褚菘蓝特地给屠思梓也带了一份。 冒着热气的白面条,浓郁鲜香的番茄汤汁,漂浮其中的金黄蛋花,这盒简单家常的柿子鸡蛋面放到她面前。 许是蒸汽过于烫热,她的眼睛逐渐罩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自从嫁到宋家,除了住院那次,她就再也没有吃过别人给做的饭了。 她不是喜欢偷懒的人,也并非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只是,在自己家时分配劳动,和到宋家没日没夜地干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褚菘蓝见她感激涕零的模样,心里惊讶:咋就一饭盒面给她感动成这样?以后可别一碗白粥就给收买了…… 于是,她又给屠思梓多拨了些:“你多吃点。” 对方有些茫然无措,云苓好心替她拦住筷子:“够了够了,她面部活动不能太频繁,所以吃也吃不了多少,痊愈之前都尽量吃流食。” 屠思梓连忙跟着点点头,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下颌骨与脖颈交际处被灼伤的皮肤牵动,云苓提醒道:“动作可以小一点。” 这下,她乖乖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第二次上药的时候,云苓边涂边叮嘱:“你这个烧伤面积不是很大,但是处于颜面部,血运丰富,皮下组织相对疏松,伤后水肿会更严重。目前你四小时换一次药,就按照我现在的厚度进行涂抹,一定要均匀。” “等到五六天后的液化阶段,就得一到两小时换次药,尽量保护你面部皮肤基底膜的完整性,加快上皮组织分化愈合,也就是结痂。” “愈合过程大概七到十天左右,在此之前,你不能自己强行去痂。你要是担心把握不准时间,就天天来一趟,我看差不多了就用药溶痂,再之后就是考虑植皮手术的事情了。” 接诊这么多人,病人最关心的莫过于未来的治疗过程,所以云苓不等她问,就先直接说明白了。 见屠思梓似乎想说什么,褚菘蓝贴心递来纸笔。 她写下:“我的脸还可以恢复吗?” 云苓肯定地颔首。 她这般自信,其实是在系统医院已旁观数十次、主刀十数次了,再加上之前兑换的手术台,如今软件硬件俱备,当然不慌。 屠思梓沉思良久,最后又写了一句:“可我不想植皮。” 褚菘蓝第一时间看见都大惊:“为什么?” 她心想:这女同志不会是……将这疤视作是什么浴火重生的勋章了?这也太傻了。 反正她觉着,不管什么精神象征,也没自己身体重要。 云苓提前打预防针:“虽说你现在觉得这块伤疤不大,只要你自己不在意,就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但世上还是有很多吃饱了撑着的人因此产生恶意,所以我还是建议你试试。” 她又想到可能是对方不信任她水平的缘故,故而补充道:“目前这个手术省城医院也做不了,只能去首都,如果你有条件,也可以去那里进行植皮,这个无所谓的。” 闻言,屠思梓飞快在纸上写下:“我觉得恢不恢复都没什么区别。” 云苓笑着给她多拿了几盒药膏,“既然恢不恢复都行,那为什么不做呢?” 而且现在都是工分制,她又不赚钱,思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她资历浅、不能令人信服这一个原因了。 “反正还有差不多一周,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要是想好了,就来找我。”她将药递给对方。 屠思梓抱在怀里,眼里闪烁的光芒仿佛在向她致谢。 云苓本想送人出门,结果她迟迟未动,沿着她的视线往床上看——是那本基础护理。 “……” 云苓在等。 半晌过后,屠思梓终于动了笔:“可以借我看看这本书吗?” “当然。”云苓嫣然一笑。 “谢谢你!” 见人离开,褚菘蓝回想起她俩方才眉开眼笑的表情,疑惑问道:“不就一本书吗?她开心也就算了,怎么你还这么愉悦?” 云苓故弄玄虚地卖关子:“这可不仅仅是一本书啊……怎么跟你形容呢?如果她是一艘漂泊无依的草船,那这本书就算作栓船的行繂。” “不愧是你,不栉进士。”褚菘蓝没懂,也不深追,因为她并不在乎屠思梓的事情,转而提醒,“别忘了咱今天还得给钱莉她家打个电话,问问她假期都过了,咋还没回来?” “记得呢!” 云苓很难不感慨,明明她们昨天说的要第二日打电话,结果这一夜过去,好似度日如年。 二人打扫了一遍诊所,然后清点药材和基础物资,准备填写下季度的表单。 上午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病人,基本都是被烫伤或者因烟熏而暂时咳嗽的症状,因病情不重,所以一盒烫伤膏和化痰颗粒就能解决。 中午,褚菘蓝去打电话,回来时忧心忡忡。 “怎么了?” “钱莉说她妈妈病情加重,状况不太好,让咱们帮她请一下假。” 云苓蹙眉,连请假都忘记提,可见钱母的状态必定十分恶劣了。 “你别担心,病情耽误不得,一会儿我去大队打电话问问我爸,顺便帮她请假。” 褚菘蓝神色怏怏,“你去,我帮她请完假了。” “行。” 云苓走在路上,遇上好几个眼熟的人,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全都匆匆忙忙地搬着东西往一处去,有人抬木头,有人抱草席。 尽管宋家人平时如何招人厌,可如今落难,村里人能帮就帮了,有心善者言,总不能看人冻死? 大队里也都忙成一团,小马路过,焦头烂额地问:“云医生?您是来找大队长的吗?他在火灾现场跟公安交涉呢!” “不是,我就是来打个电话。”云苓看他着急,便主动说,“你忙你的,我都知道怎么算钱了,一会儿直接放抽屉的铁盒里。” “谢谢您啊,那我先走了。”他一溜烟地跑没影儿。 云苓苦笑摇摇头,这要是平时,可绝对不会这么松懈。 等电话转接到医院时,云苓被告知还要再等一下,她足够耐心,因为都已经习惯这漫长的等待了。 “苓苓,怎么了?”那边是云益。 云苓长舒一口气,问道:“爸,我听钱莉说她妈妈病情加重了,能跟我详细说说这事儿吗?” 第一百二十章 凝血障碍 “那我跟你细说一下她母亲的肝中叶切除手术诊疗方案。” 云益在那边流利阐述全过程,云苓从中总结出——钱母的主要问题是术后肝储备和凝血功能受损。 尽管手术保留了大于50的剩余肝脏体积,而这确实是防止术后肝功能衰竭的关键。 但由于肝中叶切除不可避免的存在两个肝脏断面,往往需要解剖两处肝门,而且在彻底切除海绵状血管肿瘤同时,还必须保存两侧剩余胆管和血管的完整性。 所以与半肝或扩大的半肝切除手术相比,无论是手术时间、术中出血量还是肝门阻断时间上均明显增多。 依照目前的医疗水平,云苓估计医院也只能采用保守综合复苏治疗。 果不其然,云益叹了口气:“吴主任提出的方案是暂时补充大量新鲜血浆和血小板,时刻监测凝血功能,尽量维持循环稳定。” 俗话说,缺啥补啥,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如今连冷沉淀凝血因子都没有。 云苓静默,如果想要更好的进行恢复治疗,还是得研发出人凝血酶原复合物,可这项工艺不仅需要全自动血凝仪,还得用冷冻干燥机和干热灭活系统。 层层皆是高山。 幸好,云益最后还报了个好消息:“不过,经多日监测,她母亲的术后恢复已回复正轨,所以用不了多久,你那位朋友可能就会回去了。” 云苓笑道:“那她还是在首都多待几日,我想她现在也放心不下她妈妈,而且村子里这几日乱糟糟的。” 云益担忧:“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跟我们没关系,就是村里一户人家着火,然后牵连了好几户,看起来损失挺严重的。” “那你平时也得多当心,冬春交际之时,风大干燥,极易引起火灾,平时生火千万注意。要是真遇上不测,也甭管财物,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 云苓连忙打断他,生怕老父亲唠叨没完,“我当然知道了,我有多细心你和我妈还不知道吗?” 云益又问:“钱够不够花?票有没有缺的?”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缺。” “春天到了,给自己多买几件衣裳,到时我再给你邮布票。” 云苓果断拒绝:“爸,我去年那身还挺新的,不用买,你自己留着布票!” “女孩子手里就得多点钱,但是你有钱可别往外说啊!”云益总是把这些告诫之言翻来覆去地念叨,“我倒是不用那些票,不过你妈的衣服确实有点少,你不要我就给她留着了。” “我真不用,啥都不缺啊!”她聊得口干舌燥,主动告辞,“爸,我诊所那边还得过去呢,先挂了?” 云益:“嗯,行。对了,这个月的家书多写一页纸,每次就那么几句话,都看腻了……” “好嘞,我知道啦!” 她彻底挂了电话,又支付一笔高昂的电话费。 心想:以后若没有急事,还是写信……起码这些钱能写好几次。 正好小马也回来了,见她还在这儿,略微诧异:“云医生,还没走呐?” 云苓正要掏口袋拿钱,“唠的时间有点长,你这不忙了?那正好我把钱直接给你!” “行嘞。”小马收了钱,还顺口八卦,“诶,云医生,我刚才去给大队长送文件,那帮公安还要检查户籍,说是排查可疑人员,你说难不成,这火真是村里人放的?” 云苓可不清楚,虽然她之前怀疑是麻汉生放的火,但也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不信谣,不传谣,她直接了断地明言:“这种事儿咱们哪会知道?” 小马一想也是,村里人都搞不明白,更何况这些知青呢? 归根结底,还是云医生呆的时间久了,又和村里人关系不错,所以他下意识就把她也当作村里的一份子了。 上午已基本处理完全部伤员,下午又回到了宁静的闲散状态。 不过,还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我的儿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虽不知道是哪户老父母如此撕心裂肺,但云苓淡定地放下书,已司空见惯。 上一次还是女主的舅妈,这一次不知道是谁? 云苓抬头,似乎是宋家一家人,全家到齐,唯独不见上午待在这儿的屠思梓。 “大夫,你快过来啊!快给我家天东看看这嗓子咋说不了话了?” 原来是宋天南的三弟——宋天东。 为防止被过分骚扰,云苓事先说明:“家属先靠边,不要围在病患身边,保持安静。” 这要放在平时,宋父宋母绝对不会听,但这关系到他们的宝贝儿子,都不用再说重话便乖乖服从了。 宋天东还没成年,也就跟苏暖一般大,体型却比她胖两倍,这年头能养出这么肥耳大肚的孩子也是稀罕。 他的鼻粘膜处有黑色痂皮,鼻毛烧焦,声音嘶哑,吞咽疼痛,伴有咳嗽吐痰,喉头水肿。 云苓收回支气管镜,不苟言笑:“怎么不早点来?按照这个伤势程度,第二天都能咳出气管黏膜了。” “啊?”宋母差点往后一仰昏过去,得亏她二儿子接得及时。 宋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是啥病啊?能不能治啊?是不是你医术不到位,所以才给我儿子安了个什么难治的病?他一开始就是咳嗽,可没现在这么严重!” 云苓似乎已经习惯了一部分村民的胡搅蛮缠,冷静回答:“属于吸入性损伤的一种,从初步检查来推断应该是由于直接热传导造成,也就是吸入过热气体导致上呼吸道粘膜受损。” 宋天南显然是这一家的主事人,打断二老想继续撒泼的意图,对云苓颇为礼貌:“那云医生可有救治的方法?” 尽管云苓对这人的观感极差,但也许他家能听懂人话的,也只剩这一个了。 “目前治疗手段无非是输液排痰、氧气雾化吸入、气管切开术清除分泌物。不过,我这里就是个小诊所,而且县城医院也没有相关设备,你们最好快点收拾收拾去省城准备治疗。” 不同于对屠思梓的悉心温柔,云苓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她也想恪守医生职业道德,对待病人一视同仁,但无奈实在装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吸入性损伤 听闻噩耗,宋天南脸色呆愣,麻木苍白。 虽为一家长子,但他并非全然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家里全靠他撑着,这手术费自然也是他来拿,眼见着父母弟弟露出饿狼啃肉的凶光,宋天南心沉入海底。尽管他不咋喜欢自己的媳妇,但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小家,而且没人知道他藏了多少私房钱。 可如果他不掏这笔钱,父母又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嚎着家里供他上学,紧衣缩食,结果肉包子打狗,全打水漂了。 宋天南自认为名誉最重要,钱其次,可真到要抉择的时候,他是一样也不想放手。 云苓给出建议并无私心,再怎么讨厌这家人,她还是有医生的基本职业操守,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她也知道,很多人看不起病,往往就直接放弃,拜托她开些缓解的药物了事。 她也会竭尽所能,换新药方,但归根结底还是治标不治本。 宋天东这病确实耽误不得,她丝毫没夸张,严重的喉头水肿很可能直接导致窒息休克。 她还奇怪,喉咙都肿胀成这样了,还不来看病,这跟往日里宋家宠溺儿子的作风不大相符呀? 正想着,耳边恰好传来如树皮干裂般嘶哑地怨怼:“都是大哥说我没有烧伤,咳嗽两声不碍事,所以才耽搁了!我看大哥就是心疼钱,可倒好,给他媳妇看病随便掏钱,到我这儿就得忍一忍了!” “爹,娘,你们说得没错,大哥变了。自从娶了媳妇、成了家之后,他就变得冷血了!” 也真是难为他扯着嗓子发疯,云苓连忙制止住这堪称“自残”的行为,然后悄悄侧到一边,并没有打算劝和。 老话说,河边无青草,不用多嘴驴。 她仅仅是个大夫,可没有村委会主任那种调解能力。这还担心被误伤,特地后退了好几步,扒着门边,随时能走。 说曹操,曹操到。 诊所内还没吵起来,主任没来,赵大队长倒来了。 他本来就因为火灾损失一宿没睡,现在没心思当和事佬,看屋里闹哄哄的,还是宋家人,便更来气了。 “你们自己家的烂摊子不去收拾,让邻里乡亲们跑前跑后好意思吗?!大家都在救灾,这可倒好,闲着没事儿到别人地盘上吵架是?” 他扭头又跟惯会躲在婆娘身后装鹌鹑的宋父说道:“老宋,人老了,但脸还在,你抽空好好管教家里人!屠同志的事已经上报公社被立为典型了,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他们都是年轻时认识的乡亲,原先就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想到这人老了之后,反而更变本加厉地冒坏水。 宋家人被大队长骂得狗血淋头,头也不敢抬,一大群人乌泱泱地离去。 云苓纤细地靠在角落,赵大队长环视一周,险些没发现她。 他平复心情,愁眉不展:“云知青,我看了你上报卫生院的药物申请表,有些超额,估计批不下来。” 云苓了然,解释道:“这其中一大部分都是烧伤类药品,注明原因的话,应该不会卡得那么死。” 提及事故,赵大队长更加焦头烂额,许是没找到可以商量的人,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刚才公安来勘察一遍,说是不像故意纵火,可能真的是天灾意外。” 云苓想,就算是人为,手段也有限,火势凶猛,也许把能察觉的痕迹线索都烧没了。 “那具体赔偿该怎么办?” 她不禁替那些受灾村户担忧,冬天剩个尾巴,春寒料峭,要是没法取暖住房,可难捱许多。 大队长无奈,“目前的措施只能是连夜修补房子,像宋家这种连棉被褥子都烧没的人家,先安排上别家借住几晚。等物资凑齐了,再和其他损害较轻的几户,一起住在知青点这边。” 云苓所住的东边还剩下一排空仓房,收拾收拾也能住。不过接下来恐怕免不得要麻烦周边人帮衬了,毕竟这些原本是用来储物的仓房,连灶台都得现砌。 “那也只能这样了。” 赵大队长本来是找她说刺五加种植的事情,谈话绕远了才想起来。 “最近事情忙,我先得跟公社报告这次火灾,还得解决后续安置问题,所以你那边我暂时抽不出来时间,恐怕得往后拖一拖了。” “如果你担心培训时间紧张,庞支书说他愿意跟你一块过去。” 他本来不想说这事的,但又怕耽搁种植技术的教授进度,思来想去索性还是说出来了。 不过他估计云苓也不会答应,毕竟依庞支书那性子,去了准没好事儿。 出乎意料的是,云苓居然丝毫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您要是没空,我跟着庞支书去也是一样的。” 赵大队长惊讶:“你不怕他当场给你摔盘子?” 云苓泰然自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我也不认为,在黄书记首肯后,庞支书还能做出对村子不利的行为。” “这事他老人家干不出来,庞叔就是性格古板了些,但心绝对向着村子。” “这不就得了?” 见她状态真的毫无负担,赵大队长也只得顺她之意了,他对云知青那份计划还是挺有信心的。 云苓提前关闭诊所的门,原因无他,实在是撑不住了,一天一夜没休息,无疑对她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 “宿主,你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成林妹妹了。” 也不知道系统什么时候学会了阴阳怪气,但云苓也不甘示弱:“这不还得怪你昨晚大半夜派任务?否则我还能多睡几个小时。” 系统毕竟还是人类语言初学者,根本说不过她这个十八年的本土人,气得直接关机。 回去之后,云苓也没有立即入睡,而是将系统奖励的各样材料规整分类,从中拿出几样兰教授可以用上的打包装好,抽时间邮过去。 终于,忙完后,卸下一身疲惫,倒头陷入被窝,不见日月时辰,昏天暗地。 而此时,红旗农场正经历一场里外大清洗的机密搜查行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镜花水月 “朱存是?主任叫你过去一趟。” 上次收他钱的管理员莫名其妙调动岗位后,这任新管理员的本性虽和之前那个相差无几,但朱存心里就是感觉不对劲。不过他也摸不清到底哪出了问题,左右信息还是安然无恙地传递进来,可能是多心了。 跟在管理员身后,在寂静无声的走廊里行进,他心里越发忐忑,心跳如打着鼓点似地咚咚响,紧张得几乎要迸出胸腔。 他谄媚地跟老熟人搭话试探:“刚子兄弟,这主任找我有啥事儿啊?” 刚子皮笑肉不笑,只言片语的简洁:“好事。” “我这还能有啥好事儿啊?”朱存故作憨傻,“难不成还能把我放出去啊?” “怎么?听你这语气,感觉要是真给你换个地方,你还不乐意?” 朱存觉得他在开玩笑:“我这种人哪配放出去呢?就得好好遵守组织的命令,积极完成劳动改造!” 刚子点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似笑非笑:“你的思想觉悟还挺高,行了,别贫嘴了,进去。” 二人进去,刚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手背绷紧,嗓音嘹亮:“报告营长,人已经带到了。” 朱存下意识觉得不妙,但大门紧闭,想跑也跑不了了。 傅承序朝曲贵良颔首示意:“任务完成得不错,报告上给你记一功。” “谢谢营长!”曲贵良面不改色,比上级还要冷酷。 显然傅承序深知他秉性,完全没当回事儿,直接开门见山:“朱存,河省三六年生人,十多岁逃荒至哈省,被麻汉生家所救,从此为他卖命……” 这些事只有麻汉生和朱存二人知晓,其他兄弟都是在他之后才聚到一起,根本不清楚他的经历。 难不成……? 朱存心中大震,大哥被抓了?! “别想了,麻汉生把所有犯下的事都交代了,叫你过来不过是想再给你个坦白的机会,了解一下罗仕文此人。” 傅承序端坐于椅子上,尽管他的视线要比对方矮上许多,但气势半点不落下乘。 似乎发觉朱存还想负隅抵抗,他索性开口:“虽然你只负责中间联络,但毕竟亲身接触过罗仕文,想来对他应该很了解,或许清楚什么内幕也未可知。” “而且,就算你三缄其口也无妨,反正麻汉生都招了,不过走一下最后流程罢了。出国梦破碎,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你说是?” 显然,相比他的老大,朱存的抗压能力没有得到过训练,三两句话就扰得他心神大乱。 他仿佛丧失了生活的希望,许久没说话。 傅承序也不急,镇定自若,耐心地陪着他耗时间,终于等到了一个珍贵隐秘的细节。 “平时为了掩人耳目,我和他接触不多。但唯有一次,我偷偷送消息时,不小心瞧见他把炕洞内壁的一块砖翘下来,鬼鬼祟祟往里塞东西。他见我出现后,手疾眼快地掩饰好了,所以我也没看仔细,像是叠好的白纸。” “我之前以为那是我们给他传的纸条,还勒令他赶紧销毁,谁知道他根本不听,所以那次闹得还挺不愉快,差点把巡管招过来。” 傅承序私以为那或许不是什么传消息的纸条,否则以罗仕文那种谨慎的性格,不会留下这种愚蠢的把柄,除非是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的东西,或是压根无法销毁。 朱存被带下去后,傅承序连通了军用内部电话,立即将完整事件的来龙去脉跟团长简单复述了一遍。 “具体任务细节我会稍后给您发一份报告,至于罗仕文,是否要现在缉拿?” 丰洪海这边正等着他的任务结束,将话一五一十都转述给了上级后,得到回复:“暗中调查那件可疑物品,暂时按兵不动,等罗仕文真正有所举措再一网打尽。他不可能单打独斗,必然存在同伙,组织上要求我们这次务必将这群国家蛀虫一网打尽!” “是,保证完成任务!” 本来傅承序以为这次会直接令罗仕文等人落网,但没想到除了叛逃以外,他居然还有其他隐藏目的。不过想来也是,那帮利益至上的家伙怎么会放弃一颗好不容易安插进来的钉子? 他捏了捏眉心,轻轻按揉攒竹穴,眼眶四周传来温热的酸涩感,好几个大夜都熬在处置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上,好在他的休息时间没白浪费,最好能让他抓住对方的耗子尾巴,否则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端。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干净整洁的军绿床铺上,蓦然想起那夜茂密松树林间,云苓毅然决然的背影。 想都不用想,她在面临歹徒时定然心惊胆颤,但还是为了救人,主动冒着生命危险以一换一,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比他还像一个军人该有的品格。 是他之前想岔了。 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保护好她,尽自己所能营造出一个真空无菌的环境,让其安全快乐地生活。且不论她需不需要,哪怕是看似透明的玻璃罩,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呢? 天然地认为对方需要保护,难道不是小瞧她的一种大男子主义吗? 云苓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韧聪慧,尽管他之前也一直认为她美丽大方、聪慧过人,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仿佛从一见钟情变得更加无法自拔。 困倦袭来之前,他不禁自嘲:原来自己以前这般夏虫疑冰、目空无物。也幸好云同志真知灼见,否则真要在一起之后,再相处磨合,难免叫人受委屈。 人呐……就是得在不断反思中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面子、羞愧,这些都不重要。若真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放弃承认错误的机会,傅承序觉得那才是大蠢货。 他反而还得感谢云同志,若不是遇上她,曾经偶尔也会为自己过去的成就感到沾沾自喜,但只有亲眼见证她一步步远离安全地带时,才会醍醐灌顶般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若是真的强大,怎么会想不出万全之策呢?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感触,只是她于他而言,万分珍重。 梦里,那夜的风声不断吹散一个又一个温馨的画面。 眼前人依旧如镜花水月,虽摸不到碰不着,但总比从未出现过要得偿所愿。 第一百二十三章 肥美野鸡 这几日,知青点热闹得很。 原先东边这排只有四个人住,钱莉还迟迟未归,格外冷清寂寞。 可自从受灾的几户人家暂住此处后,云苓每日都能从家长里短的热闹喧嚷中醒来。 又是一日晴方好,这群大爷大娘可真是太勤快了,天刚蒙蒙亮就在浆洗冬衣,棒槌敲得梆梆响,唠嗑的嗓门也格外脆亮,聊起八卦来完全不避人。 云苓迷瞪地揉揉眼睛,无奈地给自己催眠:早点起健康,看书的时间都不用挤了。 说起来,后院那边几家住户,还有她比较熟的人家呢! 除了已经收拾好剩余财物的宋家,还有傅同志他们家也搬过来了,就是因为两家邻居,所以被火势影响最大的也是这两家。 不过傅奶奶年后能动土后就搬出去住了,离这边也不远,平时走动还算频繁,倒是躲过一劫。 云苓每每思及这个巧合时,就越发信念好人有好报。 昨晚褚菘蓝说要去县城药材收购站一趟,顺便托她帮忙邮寄快递,所以早早就走了。只剩下云苓一人吃早饭,所以她寻思着,直接把昨天没吃饭的剩饭剩菜热一热,烩成一锅炖,也算是折箩。 火势正旺,烧得柴火噼里啪啦响,云苓熟练地用火镩挪了挪受热不均匀的木头,声音没有减弱,看来是冬天部分柴火落雪受潮的缘故了。 不过这也不打紧,正好她无聊,听着声音还有点乐趣。 她正坐在板凳上烧火等饭,忽然听到了后院传来类似翅膀挥动空气的声音。 云苓将火压小后,打开房门绕到后院,雪地里正躺着一只肥美的野鸡,这简直比守株待兔还要幸运! 它身上还有被木棍戳伤的血洞,看来是被别人逮着了,然后拼死逃跑,力竭至此。 虽然意外,但云苓估计用不了多久,捕猎的人就会跟着猎物踪迹寻到此处。再说,有系统农场的供给,她也看不上这点肉,即使拿走了,说不定还会惹麻烦,划不来。 不过,要是最后真的没人来寻,那她可就不客气啦! 这么想着,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早饭,毕竟活鸡填不饱肚子此时的空虚。 她吃完早饭后,又看了会儿物理书,这才准备去诊所,正巧有人来敲门。 “你是?”云苓没见过这个男人,毫无印象。 傅承启摸摸鼻子,一脸心虚:“云医生你好,我是住在你家屋后的傅承启,您救过我奶奶。我这跑了一只野鸡,看痕迹是蹿到您后院了,能否让我进去找找?” 云苓挑眉,他要是不提最后要进屋找寻这一点,这番说辞倒是挺知礼数的。这么久才找来,看来本事也不咋样。 不过她没心思去猜对方的目的,直截了当地把死鸡拎到他面前,“哝,你的鸡。” 傅承启吓了一跳,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好几次,似乎很害怕这鲜血淋漓的惨状。 “不是你打猎得来的鸡吗?”云苓平淡问道,凌厉的眼神仿佛能直接看透他内心的小九九,“怎么还不敢拿了?” 被她洞察人心的目光紧紧盯着,傅承启脑子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他娘让他来打探的意图,翘起兰花指,拎着一边鸡翅膀尖,落荒而逃。 云苓下意识嫌弃地疾首蹙额,许是在东北待久了,见到这样小气啦的男人,反而看不上。 她暗道自己不该如此刻板印象,毕竟东北人也有温和文静的,比如林寡妇家的窦章,那孩子性子温文尔雅,叫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说到底,还是第一印象就不合罢了。 虽然之前有所耳闻傅家对这两个儿子区别对待,但她未了解过事情本身,故而对傅承启仍不作任何评价。 舐皮论骨,鹤短凫长,乃言之大忌。 只是这次打过照面后,云苓打算还是敬而远之…… 傅承启离了巷口,就想把野鸡扔到一边草垛里去,但又心疼这肉,忍住嫌恶拎了回去。 金梅看见儿子拎了肉回来,眉开眼笑,还不忘和邻居炫耀:“我家承启就是有本事,大冷天还能上山打到猎物。哎呦!真不轻呢!” 宋母听了,心里不得劲,阴阳怪气道:“别是捡到什么瘟鸡?” 金梅故意走到她面前得瑟:“宋婶,您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呐!要是馋了,我这就去炖鸡给你舀碗汤喝。” “切。”宋母翻了个白眼,抱着洗衣盆离开,临走啐了她一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 “嘿,这老太婆……”金梅拉着儿子进里屋,把肥鸡扔到灶台边,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样,你进她屋里看了吗?是不是条件不错?” 傅承启不耐烦地挤开她:“都没进去,人直接把死鸡拎到我面前了。娘,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老盯着这帮女知青干嘛啊?” 金梅对他恶劣的态度充耳不闻,苦口婆心:“娘是过来人,知道婚姻怎么经营才有好处,那些知青家庭条件都不错,你要是能把其中一个握紧了,这辈子吃穿不愁啊!” “我都替你瞧好了,这里面有个姓钱的,还是首都户口,那个云医生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你娶个不那么机灵的才好拿捏。” 傅承启心里有人,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试探地问了一句:“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行,云医生隔壁那个一看就肯干活,西边我还没去打听,等我算计算计再跟你商量。”金梅还是想再劝劝他,“娘是过来人,那个姓钱的性子好糊弄,人傻钱多,到时候还是你受益。” “可惜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了?要是咱房子都修好了,她还没回来,可就没法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傅承启跃跃欲试,主动提及:“娘,你帮我打听打听那个曹惠呗?” “怎么?你原来心里有主了?”金梅怼了怼他脑袋,气不打一处来,“那我还在这跑前跑后地干嘛?你有打算不早说?” 他脑海中浮想联翩,全是曹惠羞涩微笑的红脸蛋,嘿嘿地笑出声。 金梅见儿子这一副被勾了魂的样子,心里十分不痛快,还不认识曹惠这个人,就先给她记了一笔。 没好气地撂下一句:“等我给你问问再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酒香也怕巷子深 云苓浑然不知有人曾惦记过她,满心扑在计划书上,尽管这些内容早已烂熟于心,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晚上褚菘蓝回来后,见她紧锣密鼓地预演,心里陡然焦虑,也立即拿起书在旁边复习。 “建议刺五加的种植基地选址在后山五号林……” 云苓听着她如念紧箍咒般地嗡嗡背诵,连忙制止,建议道:“菘蓝,我们不需要逐字不差的背诵,现在磨的就是临场发挥的表现状态。对方又不是不识字,要想听语音随便拉个人来念就好了。之所以这部分交给我们,就是因为没人比我们更了解这份计划的实施细节。” “比如这个地方,如果黄书记对号码林的排布分配产生疑问,你该如何回答?还有不仅要考虑土壤问题,附近水源和动物聚集地也要提前准备好,这些问题他随时可能会当场提出来。” 见她有些迷茫,云苓主动配合她进行模拟演示。 “这样,你把我想象成黄书记,现在就是明天开会的场景,你按照自己的状态先讲一遍,然后我再针对性地帮你完善,好吗?” 褚菘蓝看了眼座钟,已经不早了,她知道最近云苓都没怎么睡好,却还愿意主动腾出自己的时间帮她改进,心头如暖流涌过。 “好。”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 云苓蹙眉:“干嘛这么见外嘛!咱们既是好朋友,又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帮你就是帮我,不分彼此。” “嗯!”褚菘蓝之前在村里也有一起长大的玩伴,但越长越大反而渐渐疏远,可来到这里,她觉得最幸运之事就是遇到了云苓。 原来外公以前说的不无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到一个好朋友真的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自信优秀。 灯火通明,映到窗外给黑夜笼罩上一层隐约柔纱,繁星点点坠落暗幕,相得益彰,熠熠生辉。 翌日清晨,庞支书比她们想象中还要早到大队,可见他对此事也格外重视。 云苓想,大队长或许猜错了,庞支书虽然嘴上不赞同,但未必打心眼里全然反对。 “早啊,庞支书。”她喜意盈盈,与老大爷沉着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哼。” 庞支书把头扭到另一边,自顾自地爬上牛车,单独坐在角落。 云苓无奈耸耸肩,她可是从一开始就笑脸相迎的,这就不能怪她了,于是也跟着上车坐在了他对面,和褚菘蓝小声商议。 她们一直嘀嘀咕咕地惹人好奇,庞支书竖起耳朵,无奈年纪大了,听不太清楚,还不好拉下脸询问,只能憋着生闷气。 云苓瞧见他的表情,心里思索几遍,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主动搭起话来。 “庞支书,您跟公社打过不少交道,肯定比我们熟悉多了,能不能给我们指点指点,这汇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褚菘蓝抬头,不可置信地睁圆双眼,仿佛在说“你问他干嘛?他又不会告诉你!” 庞支书冷哼一声,果然没有言语,但云苓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本册上游移,便将手里的计划书递给他,继续问:“您要不帮我们检查一下哪有纰漏?” 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般直接拒绝,反而明显地犹豫起来,仿佛想看又不愿看,不看又实在心痒。 对付这种性格,云苓可是非常有经验,毕竟邵桦的脾气和他如出一辙。所以,二话不说,她直接将一厚摞纸塞到了对方怀里。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打直球最有效。 褚菘蓝在旁快要惊掉下巴了,眨眨眼,比着口型无声问道:“你就这么直接吗?不太好?” 云苓朝她粲然一笑,然后眼神示意她看向对面。 褚菘蓝不明所以,转头发现,庞支书还真是拿起来翻阅了!就是表情有点古怪,说是恼怒也不算,但确实挺不乐意的。 感觉像……前几天偶遇过的野猫,想讨食又不让她摸,非得亲自把饭碗捧到它面前才会收起爪子。 她摸摸浑身起的鸡皮疙瘩,把这老大爷比作小猫,想想都怪异。 庞支书一路都在翻页,越翻越慢,肉眼可见地逐渐认真。 云苓几不可见地懊悔,她要是早这么办,说不定现在连培训工作都着手办起来了。 不过,谁能想到这般腐朽古板的老人还会口嫌体正呢? 虽然看似对方的态度有所动摇,但云苓仍不会放松警惕,因为她的目标从不是说服庞支书了事。 就算全村都同意,但公社不批复,那也白搭。 人人都说“打铁还需自身本事硬”,可真功夫如果不露出来,谁又会清楚这人有门好手艺呢? 相比于“酒香不怕巷子深”,云苓其实更赞同“酒香也怕巷子深”,同样以酒香为前提,更热情的叫卖无疑会吸引相对多的顾客前去品鉴。 但这并不意味着“酒香”的基底就不重要了。 本事仍是重中之重,只是销售手段也必不可少。 正因如此,她才会想跟庞支书询问公社的行事作风。 这与“走后门”无关,只是同样看待一件事,有人更在意成果,有人更在意过程。也许对公社来讲,或许创收是重点,或许革新更胜一筹,或许二者皆比不上思想态度。 事实上,无论她怎样讲出朵花来,也改变不了它是一棵树的本质。可如果人家更看重的是松树,那她就不能往榆树的方向上介绍,侧重点其实很重要。 路程走了大半,庞支书才将计划书扔回去。 见云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满眼散发着求知若渴的光芒,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跟人小姑娘较劲,最终还是退让一步,提点了她几句。 “黄书记这人,你只要把为民生、干实事的思想表达出来,他不会卡你。但财务科的商主任就不一样了,他最注重收益回报,所以可能会对你这个前期利润低的计划产生质疑。” 他也没提其他人,说明别人的观点无法起到左右结局的决定性影响,她最应该注意的就是这二人的态度。 云苓真诚地道谢:“谢谢庞支书,您这些建议对我们至关重要。” 听到这话,庞支书反而吹鼻子瞪眼地不满:“村子是我们的村子,你们这些知青同志说不定先开了个头,等能回去时就立马回去,这边直接撒手不管,扔下一堆烂摊子给我们,上面不同意才好呢!免得祸害人……” 褚菘蓝听到他这丧气话,差点忍不住自己的快言快语,但还是被云苓一手按捺下来了。 云苓深知对方不信任她,哪怕她一再保证,即使有机会回城也不回去。 其实她暂时真的不想回去,原因有很多—— 其一,局势动荡,回城未必就安全,而且她在乡下能保证自身安全,无论是出于现实角度还是系统保护。 其二,现在回去无非有两种途径,工农兵大学与回城名额,前者她还想等高考恢复后,进行更严谨的求学,后者就要面临另一条职业规划,甚至可能无工作,都不是她想走的路。 其三,她没有做事半途而废的习惯,学医如此,做事亦如此。 其四,既然获得了系统奖励,就要完成任务,而她纵观小说全文,女主也是在高考后才离开此地,所以暂时也不能离她太远。 …… 总之,这些原因多多少少都不能与人细说,所以空口无凭的保证不被认可,云苓也理解。 再者,对于庞支书这种土生土长的村民来说,知青本就不算村里的一份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直挂云帆 云苓对庞支书的怀疑和偏见,没有表示出任何愤懑之意,倒是让他憋出一股有气没处使的无力。 不禁疑惑,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能沉住性子?干说也不反驳,就乖乖听着,真是拿她没办法! 三人到了公社,庞支书熟门熟路地领道,云苓边走边观察周围陈设。 宽大的红色横幅挂在门口,上面一行字是“战无不胜的主席思想万岁!”,两边用红色漆字书写“为人民服务”和“人民公社好”。 墙面并非干净整洁的大白,边边角角随处可见的脱皮发灰,拐角仓库大门封闭,但从缝隙中能瞄到里面皆是分门归类的农具机械零件。 仓库旁是一间对比起来非常小的屋子,门上挂着一个木牌——文化站,看来是例行思想学习的地方。 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那排平房,长条房屋被隔成好几间,一路走过去是电话总机室、会议礼堂、妇联、主任办公室…… 路过会议礼堂时云苓还看到由木匣子存放的的县电影队设备,她只认出来了幻灯机和音响。 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庞支书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刚一踏入办公室,她就感受到了浓郁的工作氛围。 墙上一米间隔规律悬挂伟人像和主席语录,数把竹制靠椅挨在墙边,仅有一张老式黑漆木质办公桌紧靠窗边。 窗台上放置一盏煤油灯,旁边墙壁用钉子定了一根棉线,大约五六本工作手册整整齐齐挂在线上。 二乘三的暗红色文件柜立在角落,旁边用高凳放置一台电话机,关门时才发现门后挂了两顶麦秸秆草帽。 屋内陈列简朴,与永胜村大队的办公室如出一辙。 黄书记坐在办公桌前埋头书写,见他们进来才肯抬头,“庞支书,你们来了?” 他起身将有些磨损的木门重新关上,解释道:“这门年久失修,有些歪,不给它紧紧别住就会漏风。” 随手拖着三把竹椅,云苓见状,直接接手,将椅子搬到他的办公桌前。 “你们坐。”他将桌面收拾好,“听说你们来是打算今年开春执行一个新的药材种植计划,是吗?” 褚菘蓝本以为庞支书不同意计划实施,所以根本不会开口引导,没想到却是他主动接话。 “是有这么一个计划,由这两位知青同志提出来的,不过还没确定是否具体实施,毕竟大队的发展规划还要和公社这边商量才行。” “这是自然的。”黄书记还是比较支持底下大队能自力更生的,于是主动提及,“那把计划主动给我介绍一下。” 云苓递上计划书,褚菘蓝刚准备开口说,就被他打断:“我先看,如果真的有可行性,等会儿开会你们再详细介绍,不然又得麻烦这两位小同志多费一遍口舌了。” 言罢,他默不作声地开始浏览。 过了几分钟后,突然听到黄书记问:“这些数据都是怎么获取的?” 云苓回答:“种植方面基本都是实地考察测量分析的,药学方面是借用实验计算得出。” 实际上,单单种植方面就已涉及多门学科——林学、植物学、土壤学以及相关的生物学,开发研究属于中医药学和医学,而生产销售方面囊括经济学和管理学。 褚菘蓝虽然耳濡目染过许多种植知识,但擅长的还是实践,所以写报告的时候会重新学习很多系统框架的知识体系,云苓给她从系统兑换了许多相关书籍。 但同样的难点是——没有老师,只能硬啃。 或许从专业教授角度来看这份报告仍不算完美,不过足以应用具体操作。 目前公社重心是发展农业,故而黄书记自然对农业方面格外了解,而对其余学科知之甚少,所以能明白这份计划是什么,但对数据是否准确无从查证。 “你们是如何规划山林的?”他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一副地图,都是他下去考察农田时走过的路。 都无须云苓提示,褚菘蓝这次可以流畅地将划分原因说出来:“由于永胜村后山的树林分布较均匀,我们主要考虑的是土壤环境和水分饱和程度,以这二者为横纵坐标绘制点状图,按照标准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再在每个区域内进行细分。” “细分时,会添加其他次要因素,比如尽量保护野生动植物聚集地,减少修整土地面积,还有种植的人力、交通成本等。” 黄书记听她条条清晰有理,便知这些措施并非空谈。 “既然你们都有备而来,我也不能让你们扫兴而归。”黄书记和颜悦色,显然十分满意,“走,咱们去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在此过程中庞支书一言未发,看不出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云苓深呼一口气,终于要到最后一步了,只要这道坎迈过去,就是她们可施展拳脚的好机会。 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黄书记坐在主位上,才正式开启这周的例会。 开篇又是老生常谈的思想号召,云苓听得晕乎乎的,忽然听到黄书记叫了她一声:“既然材料都依次传阅完毕,那就请这两位小同志给我们好好介绍一下!” 一激灵,她瞬间清醒,拉着双眼发直的褚菘蓝站起来。 两人攥紧拳头,指甲怼进掌心的痛感一下子令人镇定,按照昨晚预先模拟的那般,雍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尽显林下风范。 “我想请问一点,你说你的初衷是以特色产业带动农业,普及机械化生产,可这显示前两年无法采集作为药材的根和茎,那你的预计收益从何而来呢?如何带动农业呢?” 云苓看了眼他的位置,是黄书记旁边,而他对面是位女同志,推测应该是妇联主任,那他应该就是财务科的商主任了。 果然不出庞支书所料,他真的很在意产业利益。 “实话跟您讲,要想让农民致富,并没有一步登天的办法。” “以往年举例,给每个生产队都配备机械农具,提高耕地、插秧、收割、打谷的生产效率,或是购买化肥和良种,可这些措施仍要因地制宜,针对每个生产队提出不同的管理办法,才能达成年年发展,年年增收,这是一个漫长无期的过程。” “相比于此,因地制宜的考察我们已经做好了。刺五加和水稻小麦一样,都是可种植的植物,农民同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只是前者用于创造财富,后者用于满足温饱。” “至于预计收益,我主要阐述的是药材提取和销售,但文中也提及刺五加全身都是宝,叶子、种子都有利用价值,只是相对于后期的根茎来说,收益不高,但不代表前期就是赔本买卖。” “想要提高农业产量,无非就是我方才说的那几点,不能一蹴而就的最根本原因就是缺钱、缺技术。” 现在哪里不缺钱呢? 有人连饭都吃不饱,更何谈创收致富? 所以云苓认为,永胜村是最合适用来实践特色化改革的研究点——有能力、有需求、有环境。 第一百二十六章 桃花源 钱的事情解决了,商主任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看黄书记的态度,就知道他也是支持的。 黄书记又问了一遍,“诸位还有什么其他疑惑吗?” 众人摇摇头,他们都有自己负责的工作,这种事也不想插手。 此事便顺顺利利地定了下来。 散会后,云苓再次敲响黄书记的大门,只不过是她独自一人。 “云知青?”黄书记见她愣了愣,“你还有别的事吗?” 云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还有些细节问题没有敲定。” 黄书记疑问:“那刚才怎么不在会议上提出来?” 她显而易见的犹豫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如何措辞。 “还能有什么事儿,把你这个能力超群的小同志都给难住了?”黄书记私下平易近人,笑着打趣道。 云苓咬咬牙,索性直接说了:“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第一年仅仅只是尝试,但我们都希望把这件事做得尽善尽美,生怕出一点差错。可我们俩毕竟年轻,总会碰到力所不能及之处,所以……” 黄书记扣上钢笔帽,语气略微严肃:“怎么?这事儿还没开始办,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自然不是,这都是我们俩的心血,绝对不会放弃!”云苓差点就举起手发誓。 “那到底有什么条件?我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同志。” 她缓缓垂下头,声音轻了几分:“我听说咱们公社石岗村下方了几位相关专业的教授,所以……” 闻言,黄书记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小同志了。 刚才吞吞吐吐不敢说,现在倒是一点也不掩饰她的目的。 说她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像,毕竟方才在会上也算是“大杀四方”,可现在咋又这般直白,生怕她自己不被批评似的? 一面伶牙俐齿、八面玲珑,一面襟怀坦白、直言无讳。 “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黄书记被气笑了,“我说你这个小同志,那点小心思还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跟我说什么,身体劳动不如思想劳动,他们也干不了多少活儿,还不如物尽其用,去做能派得上用场的事?” 云苓准备好的说辞,都被他说了,这还怎么谈? 可这件事,无论出于本心,还是另有目的,她都必须去做。 时光回溯,她仍直立于倪少春家的走廊里。 身体一半笼罩在夕阳余晖的洒金温暖中,一半沉没于寂静无声的昏暗阴影里,这道光影分界线不断扭曲撕扯着她的心。 云苓回头望向永远被落日照不到的倪家,黢黑的房门如一口深井,井底之蛙跳不出,井外之人也不愿救。 要不再勇敢一点 要不要再试一下? 她对自己说道。 这次她转身敲门,心里丝毫没有考虑项目计划书,全然出于少女的热忱和希冀。 她不是神明。 她也不是救世主。 如果这算爱心泛滥,那她也认。 这个世界,总有人要选择付出些什么,总有人会做无用功,可只有做了,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你怎么回来了?”倪少春意外地问。 云苓捏紧拳头,眼神坚毅:“倪教授,如果换一个环境生活,或许对葛老师的病情有所调节,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葛老师。 自从变故后,倪少春几乎没有再听到别人这么称呼他的妻子了。 或许是回想到了葛芸曾经在学校时的生命力,他竟然真的考虑起了搬家的想法,甚至直接撇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但再三考虑后,他还是拒绝了。 “换一个环境又能怎么样呢?一旦别人知道阿芸的成分问题,同样还是对她进行社交孤立,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 云苓急切地说:“有办法,肯定有办法。如果你们不想隐瞒成分问题,就用利益牵扯。人一旦与利益挂钩,再大的阻碍和问题都会置若罔闻。” 倪少春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或者阿芸变成对周围居民有利的人,他们就不会在意成分问题?”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云苓虽觉得此言过于消极,但确实会揭露一部分人的生存状态。 人本逐利,何错之有?是非不到耳,名利本无心。 只要不诱于誉,不恐于诽,便少欲则心静,心静则事简。 “那你又该如何证明,事实会如你所愿那样发展呢?”倪少春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负担在他人身上,是不信任,也是不忍。 却没想到云苓一口答应:“如果我能造就出一个''桃花源'',是否您就会相信我?” “自然。”倪少春也微笑应对,因为他不信。 没有人会改变困境,除非局势逆转。 “好。” 敲门之前,云苓站在黄书记的办公室门外。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没有必要承担他人不幸,这些与你无关。 可她经过了父母、兰教授、葛老师的事情之后,良心很难再让她忽略这些事的存在。 如果明知他们无辜,但不帮才是正理,那这个世界也太残酷了。 如果帮助,就要被人质疑,那她也无话可说。 假如理想主义成为一个贬义词,那么先烈们在无法预料胜利真会到来之时,是什么撑着他们走下去的呢? 她选择敲门时,亦不知所终。 “是。”云苓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黄书记扶额无奈:“你心也太野了!本来我还想,如果你的想法成功实施,倒是一个可用之才,可你这思想绝对不过关啊!” 云苓坦白:“我不是从政的那块料,只想当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 “救死扶伤,是啊,那大活人你都想救了。”黄书记没好气地骂她。 “正因为是活人,才更要救。” 这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气得黄书记差点把她赶出去,但终归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还是有些耐性的。 压低声音,跟她解释道:“石岗村是最适合那帮人居住的地方了。从你们那儿往大山里走,地理位置偏僻,村子里人少话也少。如果你要是把人调到你那去,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被村里人排斥吗?。” 他心想,这孩子,还是太天真,把人心想得太好。 不过也不能怪她,人心这个东西,谁又能看透呢? 经事少,所以才一腔真心;遇难多了,反而就慢慢变得冷血。 云苓垂眸,黄书记这边似乎没有把话说死。等她去石岗村打探情况后,如果真如黄书记所言,也不是不是可以定到那里。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谢谢您的提点,我却考虑不周,请您谅解。”云苓主动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对面子丝毫没有挂碍。 黄书记欣慰叹息,感慨道:“你们年轻人才是世界的未来,有真心才是好事,但真心之余,更要思虑周全。” 其实他这人啊…… 年轻时候也如她这般夏花绚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开大会 云苓出来时,仍沉浸在与黄书记的对话中,褚菘蓝连续挥了好几次手都没有注意到。 “你咋了?” 直到她凑到耳边大声呼喊,云苓这才听到,舒然一笑:“没什么,就是有些事解决不了,在想办法呢。” 褚菘蓝也不好奇她在想什么事,开导她:“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说不定最后水到渠成自然解决了。” 云苓暗道:那可是要等五年呢! 不过她这种无为而治的处事态度值得学习。 庞支书坐在车上,见她俩来了,不忿地说:“两个年轻同志还让我这个老头子等。” 褚菘蓝心想: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不该触人霉头。 云苓道歉:“不好意思,庞支书,这一趟辛苦您了。” “你知道就好。”庞支书都替自己委屈,快六十岁了,还不得不听人家的话。 回到村后,庞支书直接去了大队,准备公布相关事宜,动员村民参与,尽管他内心不情不愿,但是有大局观的。毕竟,如今公社已经参与进来,那就不会放任这个计划付之东流。 云苓和褚菘蓝各回各屋,开始整理培训章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总有意外生事。 屠思梓从暂住地跑到她们屋外,梨花带雨地啜泣,云苓眼见着泪水要滑落脸颊、触碰伤口边缘,连忙掏出手绢给她擦拭。 “怎么了?”褚菘蓝给她冲了杯热红糖水,贴心问道。 屠思梓捂住额头,云苓这才她的指缝间隐约滴出鲜血,反应过来后,立即取了医药箱的碘伏、绷带来消毒包扎。 不规则的伤口边界不清,表面渗出鲜红血液,云苓皱着眉给她处理,问道:“你这怎么搞的?” 屠思梓咬着下唇,眼眶止不住地掉泪珠,就是不说话。 “要是被人欺负,只会一味忍耐,无异于给对方再次施暴的机会。”云苓理解她因为被压迫而导致的心理闭塞,但这个问题不解决,将连续不断地恶性循环下去。“有的时候,当自己无法鼓足勇气时,寻求外界帮助也是一种自救方式。” 屠思梓仍不为所动,仿佛早已湮没于自己的崩塌世界里无法脱困。 “要不你就离婚?自己出来单过,一个大活人,总能养活自己的。”褚菘蓝实在看不下去,她不明白到底为啥还要和这家人掺和到一起去。 屠思梓没有回答。 云苓退而求其次地劝告:“要不你回家待几天?总要让自己好好想想。” 似乎她在屠思梓心里的信任程度更高,所以沉思过后,缓缓点头。 临走时,她低声问了一句:“云医生,要是……要是我想跟你学点本事,你、你看我行吗?” 她似乎很没有自信,连与云苓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脚尖并拢,双手握拳垂于身前。 云苓没想到之前服从性测试测出来的结果,这才没过几天就发生改变,不过总归是好的走向。 “当然可以。” 紧接着,云苓从书柜里抽出两本较薄的医书递给她,“之前那本护理你先别看了,先把这些草药和药品认清楚,我会根据你的学习进度,来安排接下来的教学内容。” 屠思梓似乎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就达成目的,一时有些愣怔。 她深深看了一眼温柔和善的云苓,眼神闪躲,默不作声地离去。 “我怎么觉得她有些怪呢?”褚菘蓝看着她的背影,对好友说道。 云苓似乎也觉得过于顺利,她还没有进行任何心理疏导,屠思梓就仿佛自己想开了,不过也不能排除对方的压力临界值在某一点处爆发,从而觉醒独立意识这种可能。 她的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最坏的情况,但随即又立刻否决,应该不至于如此。 村里如火如荼地准备修房和春耕,几日后,云苓终于听到了赵大队长的广播: “晌午开大会,这件事将影响到咱们村未来几年的生产规划,所以别让小孩来听!每户必须至少来两人!每户必须至少来两人!此外,知青点的云医生和褚知青,请两位同志速来大队商议相关事宜。” 云苓和褚菘蓝从诊所跑到大队时,赵大队长在之前已经私下了解过部分村民的意愿,踌躇不展地说:“不瞒你们俩说,据我估计有三成村民主动参与就不错了。” 但云苓并没有因此感到挫败,这个数字反而要比她的预期高一些。 经济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帕累托法则,即将人群分成二与八两份,前者的少数人收获80的收益,后者大多数人占据剩余的20。 她随意笑笑:“咱们也不必过于游说,这种事终归要让大家自愿,更何况我们前期的种苗并不多,所以人少未必是坏处。” 其实从当前的经济体制来讲,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对于村子来说也在拉高整体的生活水平,这就践行了补偿原则论。可惜她阅读经济学这方面的书籍不太深入,否则云苓也想借此尝试推动帕累托优化。 赵大队长与她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认为村子是一个整体,大家之间怎能产生过大的贫富差距呢?起码不能在他的主导下促成,所以他还是会选择极力说服。 光秃秃的草场上人群热议沸腾。 “老吴,你说你们家老赵到底要宣布啥事儿啊?这大冷天的可快点!”大嘴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吴婶捂嘴嘲笑老伙计:“我说你咋这么虚?都快开春了,你还捂这么紧?” 大嘴婶撞了她一下,嘴硬解释:“我这是最近才不舒服的,有点感冒,鼻子像被鸡毛塞住了似的。” “咋不去诊所看看?” “就是小感冒,多喝水就挺过去了。” 吴婶提醒她:“那你可得多注意,倒春寒确实容易生病。” “我自己有数啊,要是严重了,我再去诊所开点药片,咱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经不起折腾了。” 旁边婶子笑话她:“你天天都撵你俩大孙子满院子跑,我看啊,这身子骨可比那皮小子还强壮呢!” “一天天净扒瞎!”大嘴婶笑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