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籍女官的退休日常》 第1章 楔子 红砖黛瓦,十里宫墙。 人人艳羡大齐宫内的权势繁华,锦衣玉带,美味珍馐。但吴汐行走在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下,即便脚踩精雕细琢的汉白玉石阶,仍会察觉出一丝阴冷。 前儿夜里尚仪局的一个管教姑姑手底下的小宫女不见了,叫昨日黄昏御花园洒扫的内侍在井里发现了。为免白日冲撞贵人,一直到夜里才捞起来,尸身都泡白了!这不今儿宫门儿一开,宫正司就找上门了。 不过是一个宫女,每年宫里都要死十几个,这还是明面上的,背地里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尚仪大人自是不会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吴汐作为司籍女官,掌四部经籍,笔札几案,除了每七日给公主们讲讲课,一向最是清闲,这样的事儿也轮不上她。可惜近日正碰上大齐附属国朝贡,尚仪局一溜儿司乐、司宾、司赞都不得空闲。这差事可不就落到她头上了。 一大早吴汐点了卯就往宫正司去。与那宫女同屋的宫女并管教姑姑已经被带去审问,吴汐一路思索这宫女的死会不会牵扯出什么,是否会牵连上自己?结果发现自己连死的宫女叫什么都不知道。 宫正司离尚仪局也就一刻钟的路程,吴汐迈进那扇朱漆大门的时候,就有眼尖的女史来迎。 “吴大人今儿怎么得闲来宫正司转转?可是来找赵典正的?” 赵媛,吴汐在宫中的多年好友,现为宫正司正七品典正。 吴汐笑了,“不找她,你们宫正大人可在?” 那女史左右瞧了瞧,见无人注意,方才压低声音道:“宫正大人刚带着徐司正去司宝司了!听说司宝司新上任的掌宝大人昨儿查出好大的亏空告到了皇后娘娘处,娘娘下旨叫咱们司彻查。宫正大人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吴汐解下腰间的素缎荷包塞给她,“罢了,宫正大人不在,你便领我去找陆司正!” 女史接了荷包,用手一掂,满意的笑了笑,要知道这宫里的人没有一句话是废话!端看听的人如何行事。吴大人一惯是个大方的,宫正司的女史都爱往她跟前凑。 “您随我来,陆司正如今在里头翻案宗呢!” 或许是大部分人都去了司宝司,宫正司的大堂此刻安安静静。吴汐一眼便瞧见坐于宫正座下左首和自己穿着一样女官服制的陆寒,对方正执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案上散乱着几卷案宗。 “陆司正,尚仪局的吴司籍来了!” “快请!” 双方见了礼,宫女搬了坐席,又奉了茶水,吴汐与陆司正两相对坐。吴汐曾见过这位陆司正,知道对方是个直来直往、刚正不阿的性子,也不绕圈子,“今儿打搅陆大人了,昨日御花园发现的宫女……” “已经结案了!是管教姑姑太严厉,那宫女受不住才自戕!”陆寒放下手中茶盏。 吴汐心中疑虑,面上也不敢带出来,只是点点头:“也是可怜,我回去便让尚仪大人紧紧底下人的皮。” 陆寒冷笑一声,“说倒霉才是!听闻她生的漂亮,倒是应了红颜薄命。只管教姑姑犯了错,她同屋的宫女被浣衣局要了去,都回不去尚仪局了。叫人再选人罢!” 吴汐见陆寒态度不对,正要再问,人家已经端茶送客了,只能转去赵媛处。 两人年纪一般大,又是常来常往,要了茶水点心就进了赵媛的屋子说话。 赵媛虽平日里在宫正司装的像个正经人,实则心中最是藏不住事。见了吴汐,抓耳挠腮,一会儿递点心,一会儿扇扇子! 知道对方想自己问,吴汐也不愿看对方耍宝,给赵媛递了块她最喜欢的梅花香饼,“行了,说!” 赵媛一口咬了半块饼,高兴得眯了眯眼,才低声道:“那宫女确是自戕,只管教姑姑背了黑锅!长得太好让太后身边的高公公惦记上了,几次三番要给她送首饰结对食!那宫女不肯,姓高的就威胁要叫太后把那宫女赐给他。同屋的宫女得了姓高的好处,夜里不让她进门。姓高的要用强,那宫女逃不了就跳了井!” 吴汐给她递了口水,赵媛摆摆手,“我不渴,你让我说完。今儿一早那宫女同屋的被带过来还躲躲闪闪不肯说真话!陆司正把她们押到刑室,到底是刚入宫的小姑娘,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都说了。陆司正把供词呈给宫正大人,因着姓高的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在皇上跟前也有几分面子情,这事就被宫正大人压下了!管教姑姑打二十板子撵出宫,那些个小宫女贬去浣衣居,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吴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她卷进了后宫争斗死有余辜,没想到这背后竟是如此不堪!” 赵媛押了口茶,“这事的真相都要烂在肚子里,你回去就按陆司正的话回,记住了?” 吴汐点头,“知道了,与其操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别在人前说漏了嘴。” 赵媛拍拍胸口,大大咧咧的道:“我你还不放心吗?怎么说如今也是宫正司正七品的典正大人,可不是刚进宫的赵小媛了!” 两人今日都不休沐,能说这么会子话已是极限,道了别吴汐就回尚仪局去了! 尚仪局依旧是早上出门时那番热闹景象!院里各掌事姑姑领着几队刚入宫的小宫女练着仪态,屋里几个女官就附属国朝拜的接待仪礼等事吵得热火朝天。 吴汐绕过她们朝上首坐着的尚仪大人走去,小声的把陆司正说的话回了。 尚仪理了理袖口,月华锦的官服愈发服帖,嘴角勾出一抹讽笑,“管教姑姑严厉?亏她们想得出来!”说完这话,再不说别的,只叫吴汐自去忙碌。 吴汐只当自己没听到这话,顾自离去了。这宫里众人皆知的事多了去了,但谁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呢?要想活得长久,做个聋子、哑巴、瞎子是最好的选择。 第2章 出宫 尚仪局的后头有一阁楼名唤——文华堂,为歇山式砖木结构,阔五间,二楼为通间,窗明几净,飞檐高挑,肃穆庄严。里头藏书众多,说是供后宫女眷借阅消遣,实则一年到头借书的人屈指可数。此处也是吴汐和另一位司籍女官唐婉的办公处。 今儿日头好,唐婉正带着手底下两个典籍女官、两个掌籍女官、并十个女史晒书。 “先将靠墙根的书搬出去晒,那地儿潮气重。” “樟木箱里头的古籍要用纱裹了手翻晒!” “哎呀呀!这王蒙的《秋山图》的画轴怎么被虫蛀得空心了?” “慢些,慢些……” 唐婉出自书香世家,平日里见着有谁拿书的动作重了些都要唠叨许久,如今将她那些宝贝都拿出来晒,是肉眼可见的心疼,生怕磕了碰了! 吴汐见着满院乱转的唐婉,只觉颇具喜感,“噗嗤——” 这一笑正正好让转头的唐婉瞧见,她也不在意,拉着吴汐进了门,“累了!快歇歇。顺便与我说说那事后来怎么弄的。” 吴汐脸上的笑意淡了,“就是管教姑姑严厉过了头,小宫女受不住。” 唐婉叹了口气,心里知道管教姑姑手底下过多少小宫女都没事儿,事情怕是有蹊跷,也不是自己能管的,便不再提。 “说些高兴的,你如今入宫十三年了,可想出宫?” 吴汐吐出一口浊气,“只盼着四年以后我能顺利出宫!” 唐婉握住吴汐的手:“我得了消息,如今陛下登基,皇后娘娘本该是后宫之主,但太后娘娘不愿放权!上头的六尚女官也不服皇后,皇后娘娘便向皇上请旨想着放出一些积年女官,也好培植自己的势力!听说只要年满二十,自愿出宫的,皆可上书,皇后娘娘允其出宫荣养!你知道的,陛下并不是当今太后亲生!” 吴汐惊得一下子睁大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样大的事你是如何知道?” 唐婉指了指凤藻宫的位置,“我家预备送人入宫,几年前就在东宫安插了人,如今有一个正好是凤藻宫的大宫女!” 在皇后宫中安插人,且还混到大宫女的位置上,这胆子未免太大!她也不认为唐婉故意不设防,将家族秘辛说给她听。吴汐仿佛第一次看清唐婉的真面目,好在这些年宫中磨炼,马上就恢复了平静,“这个情我领了!你要我做什么?” 唐婉心中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我家如今虽说因从龙之功在朝中展露头角,到底底蕴不够,树敌太多,要送人入宫乞求庇护。我是不能出去了,我妹妹虽说懂些内宅阴私,与宫中比起来,还是小打小闹。你是从小宫女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我想请你出宫以后尽心教导她三个月。放心,我唐家的束修不会少!” 话说到这份上,吴汐也只能应下了!反正出宫的女官和宫女给大户人家女眷任教习的不在少数,唐家姑娘若是入了宫,惹出祸事也怪不到她身上! 果然,过了几日皇后就下了懿旨,与唐婉说的一般无二。女官年满20者,可上书出宫荣养,按制保留品阶,每月可从官府领养老银及禄米,另年满二十五的宫女也放归回乡自行婚配。 这旨意一出,后宫诸人无不念新后仁德。吴汐回了屋子,就立刻上书荣养。大齐朝女官品阶最高不过是正五品六尚主官,吴汐虽才正六品却己算高阶!皇后特地召见了上书荣养的女官,每人按品阶各有东西赐下。 吴汐得的是一对白玉如意,云锦两匹,香云纱、妆花缎各五匹,红梅金丝镂空珠花一对,垂珠却月钗一对,翡翠玉镯一对,红宝石头面一套,宫花六盒,宫扇六把,另有安家银五百两。上赐的东西都是体面,日后出了宫也无人敢轻看。 领赏谢恩后,吴汐开始收拾箱笼。入宫十三载,前三年她伺候太妃,每日尽心尽力,攒下不少好东西。太妃死后考上女官进了尚仪局,每年四时八节,宫中太后、皇后给的赏赐,底下人的孝敬加上自已攒的俸禄也有不少! 首饰、金银就是一箱,冬日份例存下的皮毛、每年得的衣料布匹又是一箱,另有一箱积年做的四季衣裳都是司衣司的手艺,她平日穿官服,这些都是九成新。地方上进的文房四宝,前朝的天青釉笔架,官窑的五彩泥金小盖钟,磁州的紫砂壶,波斯的三层绿玉熏球,范宽的山水图,陈道复的花鸟图,陈献章的草书……这些古玩字画全是太妃赏的,是她的嫁妆,早过了明路正好两箱。另有攒下的药材、名贵香料、茶叶一箱,多年来换的、太妃私下给的大额银票也缝进了里衣。还有赵媛等关系亲密的好友送的东西装了一个包袱! 出宫前吴汐已经换了民女的妆扮,上身一件月白色净面海南滚边的对襟褙子,下配一条白绫挑线裙子,另配了相衬的荷包压裙,头发用玉簪子挽了个扶风髻扎了发带,十分低调。 送行的赵媛哭成了花猫,“我在宫正司知道的秘辛不少,这辈子只能老死宫中,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看外头的天地!若是可以去我家乡帮我给母亲上柱香!” 吴汐含泪应下,将腕上从不离身的镯子替她戴上“留个念想!日后多长个心眼,好好保重!” 女官回乡是有司舆司的人驾车相送的,吴汐使了银子,要了两驾车,一驾拉人,一驾拉行李,除了两个车夫,还有随车照顾的一个姓卫的嬷嬷。出宫的行李早有人查验,吴汐很顺利的出了宫门。 除了吴汐,今日还有一位司药司的正七品典药宋大人也要离宫,不过这位已经年满三十,升迁无望,两人不熟,打了照面也就一南一北分开了,日后怕也不会再见。 吴汐在拐角处最后看了眼待了十三年的大齐宫城,只觉恍如隔世。日后那里的人和事都再与她无关了,她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第3章 唐家别院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出了宫门马车拐上朱雀街,又经过一溜儿王公贵族的府第,才慢慢有了人声。又走了一会儿,外头隐隐传来叫卖声! 吴汐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看,只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有卖珠宝布匹、各类杂货也有卖小点乾果的,还有算命的,以及卖茶水的…大道中间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坐轿的,有步行的,也有挑担的,还有马车与运货的…孩童们在人群中嬉戏打闹,俗世繁华,不外如是! 前头的车夫已经在抱怨忘了今儿是赶集的日子,合该绕路。这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绕出去了! 吴汐却十分贪恋眼前的烟火气儿,自八岁入宫以后她出宫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且出宫就是拿着腰牌去各书肆,书院藏书楼办差,又有时辰限制,也不曾好好看过街景热闹。 眼见前头车马众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吴汐从包袱里掏出一吊钱,叫住摆摊卖如意糕和豆沙卷的小贩。 “小哥,给我把如意糕和豆沙卷各包上半斤!” “好嘞!” 那小哥取了油纸,用筷子小心的夹了点心才动作利落的包好,又系了麻绳!然后将糕点递过才收了钱,“客官慢用!” 吴汐放下帘子,打开油纸,只见油纸上的如意糕形似如意,色泽洁白光亮,既有豆沙香味,又有麦香味,豆沙卷也是皮薄馅足。 吴汐尝了一口如意糕,虽没有宫里做的精致美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便招呼着卫嬷嬷一起用。 马车一步步往外挪,不知过了多久才脱离了闹市,晃晃悠悠的往城外去。 唐家因着从龙之功,刚封了文成伯,一跃成为大齐新贵。多少人等着寻错处,选秀在即,连给女儿寻个教习都要遮遮掩掩的安置在京郊别院,还要女儿以陪祖母养病的名义住进去。 这也正中吴汐下怀,毕竞她教导唐家姑娘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唐家的庄子正正在寒山寺山脚下,倒是好找! “吴大人,到了!” 车夫停稳了马车,还未等吴汐作出反应,便有一女声在外问道,“可是吴大人到了?快扶大人下来!” 随即便有一个穿着柳绿比甲的丫头掀起帘子,“大人请,我们二太太来迎您了!” 下了车就见眼前是一处挺大的院落,吴汐也不多看。廊下丫头婆子拥着一个穿着大红色对襟琵琶马甲,露出短短一截的湖水绿月华裙,头戴赤金凤钗,生得柳眉杏眼的美妇人。 吴汐心里想着,唐二太太李氏丈夫是文成伯的嫡亲弟弟,只是文不成武不就,如今也只是捐了个八品的散官,李氏身上并无敕命! 虽然心思过了一遍又一遍,吴汐还是在落地的那一刻行了颔首礼,“唐二太太!” 早就听说来的是尚仪局的女官,李氏生怕自己闹了笑话,标标准准的行了万福礼:“吴大人!” 吴汐虚扶一把,“我与唐婉同辈相交,您客气了。” 李氏闻言松了口气!顺手挽住吴汐的胳膊往里走,一面吩咐管事的带人搬行李箱笼、打发车夫,一面对吴汐道:“老太太和四姑娘打发了几拨人来问,可算是接到了!” 唐家的别院里外三进,青砖红瓦收拾的很是干净。从前院绕过影壁,穿过回廊,又走过夹道方才瞧见垂花门,垂花门处又候着一堆人,为首的是一穿着襦裙的姑娘,上襦是极嫩浅绿色,下襦是白色的八幅裙,只在下边绣了兰花的图样,腰上系了兰香色的带子,衬得身段愈发苗条,头上梳着燕尾髻,镶着珍珠的簪子熠熠生辉,好一个美人! 吴汐才行至阶前,唐四姑娘已经躬下身子行了揖礼,“吴大人安好!” 这礼吴汐亳无负担的受了,除了拜见长辈,揖礼也用于师生之间,“是个通透的姑娘!起来!” 李氏听了这句赞赏,颇有些自得,用另一只手牵过侄女对吴汐介绍,“这便是我们府上的四姑娘了,她闺名娇娇,是我大嫂的老来女,所以噍着比婉儿小上许多。日后便要劳烦大人了!” 吴汐倒觉得这姑娘的性子大气,与“娇娇”二字不搭,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当下按下不提。 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往唐老夫人的正房去。 方到了正房外头,就有一位穿着打扮极体面的三十多岁的管事媳妇笑着迎上来,边行礼边道,“可算是来了!大人快里面请,老太太盼着呢!”说完,亲自打了帘。 “老太太,吴大人到了!” 唐家老太太宋氏今年还不到50岁,但年轻时受过苦伤了身子有些显老,好在儿子长大了有出息让老娘享福,这些年发福了一点,瞧着倒是慈眉善目,十分和气。 老太太是三品伯夫人,诰命三品淑人。吴汐规整的行了一个万福礼,“老夫人万福。”简单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却是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 老太太忙让二太太扶了,“大人客气了,快快请坐!” 方才在外打帘的管事媳妇引着吴汐在老太太底下,左首坐了,又亲自奉了茶,端了点心。二太太陪坐在吴汐对面,唐四姑娘侍立在老太太侧首。 见吴汐饮了茶,放下茶盏,老太太才道,“我这孙女蠢笨,日后怕是要给你添麻烦了!她若是不听教化,你只管下力气管教,咱们绝无二话!” 吴汐看了眼低眉垂首的唐四姑娘,也不说大话,“姑娘是个聪明的,这三个月我只尽心教导,能学到多少就看个人造化。” 老太太满意了,又问什么时候上课,让二太太李氏打断了。 “老太太,吴大人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让侄女送她师父回后罩房歇息!” 老太太这才放人。 出了正房,唐娇娇走在吴汐侧前方带路,又是道歉“大人莫怪,祖母也是关心则乱。也是我不孝,让她老人家悬心。” 吴汐道,“无妨,我本也要说的,明儿个起每日辰时二刻你便来寻我!” “是!” 第4章 送礼 吴汐被安置在后罩房,屋子宽敞,共有五间。中间为一小花厅,两边配着卧房和书房,另有两间耳房。屋里配着一水儿的酸枝木家具,书房文房四宝俱全。 唐四领着吴汐进了门,“屋中铺设茶具都是昨日才换的,摆设是二婶和祖母身边的孙嬷嬷开了库房挑的,您瞧瞧,若有缺的少的吩咐人换上便是!” 也就住上三个月,况这屋子布置得雅致,自己的箱笼也归置在屋里了,可见是用了心,吴汐没什么说头。只点了点头,道一句:“有心了!“ 唐四又指了门口的四个十三、四的丫鬟,“这几个是挑来伺候您的,您只管吩咐!“ 话音一落,几个女孩子就进门朝吴汐磕头,“给大人请安!“ 吴汐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我明儿个也要叫人牙子买人。就留下一个在府里引路便是!“ 唐四愣了一下,“您,买人?”吴汐点头,“明儿教你识人,入宫后与你待得最久的便是那些奴婢了!”唐四忙应了,“这就打发人叫牙婆明儿一早来!” 最后,吴汐留下一个目光清正的丫鬟芳草,唐四又领着人回去了! 芳草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着吴汐面有倦色,先扶了吴汐坐下,又给吴汐背后塞了个迎枕,才吩咐门外的粗使婆子去提饭,“午时了,大人用了饭且躺会儿,春日里最是犯困呢!” 那粗使婆子动作也快,半刻钟的功夫吴汐的饭菜就上桌了,吴汐顺手将手上戴的细金戒指赏了她,喜得那婆子跪地磕了三回头。 唐家的饭菜偏南边的口味,荷叶糯米鸡,松鼠鳜鱼,素什锦,冬笋丸子汤,另有一盅红枣枸杞炖的阿胶,吴汐用了七分饱才让人收拾。芳草伺候着漱了口,吴汐自己拆了发髻钗环,又脱了外衣上床歇息。 正房里唐家三个女眷也刚用了饭,唐四将吴汐的话说了。老太太摸摸孙女的头发,“吴大人说得很是,她是你长姐好不容易才为你请的,虽毫无根基却在宫里浸沉多年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你若能学到她半分,我们也不必为你忧心了!” 唐四眼中划过一抹坚定,“祖母放心,娇娇会好好学的。” “嗯,回房去!我与你二婶还有话说。”老太太点点头。 “是,孙女先去了!” 见着唐四出了门,老太太才吩咐唐二太太,“吴大人是个好的,咱们也不能没有表示。除了说好的一万两银子的束修,你开了我的私库,将那浣花锦、云雾绡、提花绢这些好料子各挑出几匹来给吴大人送去,日后她做衣裳亦或是送人都是好的。另前儿你娘家兄弟从西北带来的玉石挑成色好的也装上一匣子,再捡上一匣首饰一道儿送去。” 唐二太太起身应了,“您放心,这点事儿媳妇知道。咱们家虽早两代就由商转文,却也不缺这些东西,定会捡好的送!”她还指望唐四爬上高位拉自家一把呢,巴不得讨好了吴汐让唐四日后能在宫里站稳脚跟。 吴汐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坐在门口绣荷包的芳草听见响动,招呼小丫头去端热水,又进内室整理床铺。吴汐用浸了青盐的柳枝漱了口,又用香胰子洁了面,另换了家常的湖碧色绣夹裙,新上了妆,用玉簪随意挽了长发。 将将收拾停当,就有小丫头在门外通传,“二太太给大人送东西来啦!” 吴汐理了理裙摆,“快请你们二太太进来!” 唐二太太一脸笑意的领着几个捧着布匹,匣子的丫鬟进了门。两相见礼,才道,“叨扰吴大人了!只昨儿我兄弟从西北走商回来,采办了不少东西,也给我拉了两车。今儿一见您啊,瞧着有几匹料子和两件首饰最是与您相称!想着送您做衣裳也是它们的福气!可千万不要推辞。” 吴汐大概扫了眼就知道这样的货色不是外头能买到的,估摸着是走了官办织造局的路子,也知道对方的心思,况且这二太太很会说话,于是乐呵呵的收了。 “真是破费了!芳草,开我最上头的箱笼将那挂着如意结的竹漆盒取来。”又对唐二太太道,“不值什么东西,是昔日偶然得的半斤上进的白牡丹,劳您拿去也给老太太尝尝鲜!” “上进的茶叶可不多,老太太最是喜白茶,平日得了斤寿眉便爱得不得了,是偏了您的好东西!” 吴汐不喜白茶,这还是后宫某个贵人赏的,用做回礼,完全不心痛,是自己赚了! 又互相吹捧了几句,才将唐二太太打发走。 唐二太太送的是浣花绵,云雾绡,提花绢,素软缎各五匹,花色有鲜艳也有素净,都是她喜欢的。又开了两个匣子,一个装了五光十色的玉石:和田玉、紫玉、独山玉、绿松石、玛瑙及青田石、蜜蜡黄玉等。虽个头都不大,打玉佩、首饰却是尽够了!另一个装了样式精致的首饰:点翠梅花簪、白玉芙蓉耳坠等。 不说别的,只那一匣子玉石便已是价值连城,与宫中上贡的珍品也不差什么了。看着芳草收拾,吴汐心里叹道:不愧是盐商起家,真真是豪奢至极!唐家有从龙之功,又有金钱铺路,唐四只要不作死,未来也不是不可能位列四妃。 半下午的,吴汐将自己这三个月预备穿的衣裳,戴的首饰,用的胭脂水粉先收拾了出来。接着又去了右边的书房练了两篇字,也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唐老太太让人来请去正房用饭,吴汐以自己喜静为由婉拒,只说让唐四姑娘明儿莫要误了时辰。 厨房粗使丫头送了饭,芳草塞给她两枚铜钱,才开始摆饭。 吴汐并不很饿,只喝了一盅养气血的虫草乌鸡汤,下剩的几个菜都赏了芳草和后罩房的粗使,芳草直到吴汐漱了口,在院里消食才下去用饭。 后罩房所在的第三进院子外头有个不大的小花园,或许是在庄子上,主人家也不常来,打理的并不好,花木稀疏。吴汐转了半个时辰也没了兴趣,芳草见吴汐进了屋,让人提了热水。待沐浴完毕,烘干头发,吴汐也累了。芳草又伺候着她上床歇息。 第5章 识人 吴汐卯时正就睁开了眼,隐约间听见外头洒扫的声音,宫里待久了,也睡不着,索性自己起来! 候在门外的芳草听见里头的声音,领人捧了洗漱用具进门。半刻钟后,吴汐已经换上昨儿挑的绣了墨梅的月白广袖流仙裙坐在梳妆台前,三千青丝在芳草的巧手下梳成流云髻,选了喜鹊登梅的钗子并雕成梅花状的发钿,耳上戴着小巧的东珠耳坠,妆面是吴汐自画的梅花妆,又系了一枚滕花玉佩压裙。 芳草看了眼妆镜,眼神恍了恍,“大人今儿真好看!”吴汐心中笑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往常在宫中做女官时十几年如一日都不怎么打扮,每日素面朝天还要在身上涂一层石榴皮汁,想尽办法让自己不出彩,生怕被有心人看上。如今熬出头,身上不涂东西,打扮打扮,自是光彩照人!想着芳草这两日伺候周到,吴汐也不小气,在首饰盒里挑出一对海棠花的小金攒子赏她。 “拿去戴着玩!” 芳草忙是推拒,“大人这太贵重了……”吴汐见其眼中除了惊艳和惶恐,并不见贪婪,心下满意,把东西塞到她手上,“且拿着,你做得好我自要赏你!这还是我在宫里底下人送的,不值当什么!”芳草这才收下,又给吴汐磕了头,“谢大人赏!” 唐家早晨的饭食并不精致,只碧粳粥、豆腐皮包子、山药红枣糕、春卷、鸡蛋羹、虾饺几样,用小个的白瓷碗碟盛了,吴汐吃了个七七八八。用了饭,收拾了,正好是辰时正。吴汐往中间的会客厅去了,趁着唐四还有两刻钟才来,她开始想自己买人的事。 她家乡在青州,靠着江南,三月后怎么也要回去,箱笼加上人也要赶两、三辆大车。这么算能赶车的男仆最少要两个,自己虽是双十年华又是女官致仕,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负责传话的婆子或管事媳妇也要有,最好和男仆是一家人。另还要找丫头,最好还要有手艺,梳头、刺绣、算账……规矩倒还不论,左不过这三月要教唐四,让她们看着,再笨也能学会! 正想着,芳草打了门帘,“大人,四姑娘来了!” “见过吴大人!” “四姑娘来了!且先坐坐,咱们说说话!”吴汐掐断了思绪。 芳草上了热茶,唐四谢过。吴汐问,“姑娘可知寻常人家闺女出门子都配些什么下人?” 唐四想了想:“除贴身侍女外还要有几房下人,管事婆子、理账的、梳头的、管厨下的皆是定例。” 吴汐点头,“姑娘说的是,这么些人一般人家过日子也尽够了!今儿我买人便是依着这些来。可若是进宫呢?品阶高的贵人可带两名婢女,略差的也有一名婢女,更有些不能带婢女,这般又要如何选 ?” 唐四揉了揉帕子,想说她母亲定会为她安排妥当,再者宫里也有唐家的人。但张了张口,暗中的棋子暴露一个少一个,那么明面上能带的婢女便尤为重要。 “请大人指点!” “吴大人,前头来了两个牙人!二太太请您去前院挑人!”芳草打发了传话的小丫头,进门来禀报。 吴汐站了起来,理了理袖口对唐四道:“四姑娘随我一同去,待我挑完人你再回我话。” 能进文成伯这样人家的牙人自不会是一般的三教九流,吴汐有自已的打算,因此叫了一个官办的牙人又叫了一个私办的,这两人手里的人皆不少。 吴汐等人到前院的时候,唐二太太已经命人在廊下备下桌椅,摆了茶水点心又命人传话,下人房已是收拾好了,让她莫要忧心。 吴汐应下,与唐四在廊下坐了,这才看向院中站着的两个妇人,一个三十余岁衣着讲究的姓赵,正是官办牙婆,另一个四十余岁看面相倒是和善的姓张。 “小的赵氏、张氏见过二位贵人。” 吴汐受了两人的礼,又叫了芳草给她们搬了绣墩,“两位坐着说话!” “多谢贵人!”两个牙婆都是见过世面的,一脸平常的坐下了。 吴汐先问赵氏,“不瞒二位妈妈说,我过两月便要回乡,虽也是身有品级,身边人却还未配齐。今儿婆子,丫头,小厮都是要的,且俱要签死契。若挑上合心意的,再给两位封上红封。” 张妈妈一脸喜意,“贵人放心,咱们手上的自是调教好的!” 吴汐含笑,“那先瞧瞧管事嬷嬷!我要老实稳重的,懂些官宦人家规矩的最好!”当了半辈子女官,以后自立门户,她可不想再管一摊事,买人正好。 赵妈妈手里这样的人不少,另有新帝登基清算了不少站错位的世家大族,且不说充做官奴的大家夫人、千金,就是那些重新发卖的世仆也尽够了。 赵妈妈向院外挥了挥手,先进来六个婆子。这六人一字排开,俱是三四十岁上下。 “给贵人请安!” 吴汐摆手让人起来,赵妈妈开口道,“贵人,这六个都是顶好的,且都识字。前头三个一个是国公府后宅的,一个是庆州袁家出嫁女的陪嫁,一个是太傅府二房的管事婆子,余下三个都是犯官家眷。” 犯官家眷吴汐是不沾的,她只看前三个,用手指了第一个,“挨个说说!” 第一个婆子站出来,“见过贵人,奴婢姓秦,原是理国公夫人秦氏院里的,平日帮夫人打下手管些迎来送往,也会算账。” 吴汐暗自点头,却不动声色,“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奴婢打小被卖,倒不记得是否有亲人了,只知道家乡是扬州。” 吴汐看她出自国公府见过世面,谈吐有礼,站姿恭敬,规矩也好,心下满意,面上什么也没说。 第二个婆子上前,“见过贵人,奴婢是袁家小姐的陪嫁。随小姐嫁去户部侍郎府上,只小姐产子亡故,姑爷续娶。新夫人入门后见不得奴婢才被发卖。” 第6章 离别 吴汐冷笑,“这由头编得真好!怕是犯了错,否则怎不回袁家去?” 那婆子不说话了,第三个婆子上前行礼,“见过贵人,奴婢姓余,原主是太傅府二房太太。平日帮二太太打下手管着院里的杂事儿” 这人不出挑,吴汐没看上。 “秦嬷嬷留下,看下一拨!” 秦嬷嬷欢喜的应了,给吴汐磕了头,才往旁边站了。 接着张妈妈也叫了六人进来,吴汐左挑右选,挑了个原三品官府上针线房的管事娘子,她原是江南的绣娘,姓徐,手艺没得说,只是要买她还要连着她八岁的一对儿女一起买。八岁也能做活了,吴汐一块买了。 接着便是挑丫头,一下子进来二十个小丫头,有七八岁的,也有十一二、十三四的。 吴汐看规矩也看手艺,七八岁的太小不要。最后从六十人里挑出四个,两个十三四的,两个十一二的,有官宦之家的世仆,也有普通人家被卖的。 丫头挑了挑粗使,吴汐买了一对叫赵大的逃荒老夫妻,男的驾车守门,女的洒扫。 拿了银子又给了红封,命人送走两个妈妈。吴汐开始给底下人取名,分派活计月例。 秦嬷嬷是管事嬷嬷,徐娘子依旧管针线活计,她女儿杨花改名二乔帮着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子杨虎做跑腿的小子。四个丫头改名被看、绿衣、弄玉、含箫,被看会梳头就管吴汐的钗环手饰,绿衣管衣裳、帕子和荷包、弄玉识字管银钱账册、含箫传话跑腿做琐事。 月例秦嬷嬷600钱,徐娘子600钱,杨花和杨虎各100钱。四个丫头500钱,老夫妻赵叔500钱、赵婶300钱。念着她们如今身无分文,吴汐先一人赏了500钱,才让她们下去安置。 午饭是和唐四一起用的,唐四看了一上午吴汐选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大人,我若入宫选秦嬷嬷这样的能省许多事。这么比起来,我身边从小长到大的丫头可差远了。如今看您选人,入宫后我也多少能看看底下人的底细了!” 吴汐见她有了想法,就不说了。 用了午饭,打发了唐四,吴汐回房午睡去了。 下人房里,秦嬷嬷花了几个钱打探吴汐的身份。 “您说吴大人?那可是宫里正六品的女官!咱们老太太特意请来教四姑娘的,啧啧,光束修就给了一万两银子呢!” 秦嬷嬷闻言,心下暗道,“怪不得这气度仪态比公府小姐还好呢!”此后愈发敬重吴汐不提。 唐家会做人,给吴汐手下这几人都备了新的铺盖,还有三套衣裳鞋袜,另有新的梳头家什,里头除了梳子、铜镜、发绳还有一对银丁香、两对绢花,秦嬷嬷多一根素银簪子。 吴汐午睡起来,众人已经沐浴换了新衣,收拾好跟在芳草身后熟悉差事了。 吴汐让赵大跟着唐家管事出门买马车,给徐娘子一匹素软缎让她关门绣屏风,叫含箫去唐家厨下拿点心,又开了箱子让被看领绿衣、弄玉登记造册,让芳草监管。就这样,吴汐身边几个丫头很快了解了主子的习惯,伺候也精心。 吴汐则带着秦嬷嬷给唐四讲礼仪,唐四在吴汐的教导下也一天天稳重起来。吴汐是个灵光的,教导唐四时让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旁听,私下又让秦嬷嬷教导,几个女孩儿都不笨,不过几日仪态便规矩了许多! 转眼就过了两个半月,赶在唐四选秀前,吴汐和唐老太太请了辞,屋里四个丫头来来回回的收拾,除了吴汐从宫中带出来的东西,这两个多月唐家又送了不少布匹、首饰、摆件,还有吴汐自己出门采买的东西,多出了三个大樟木箱,走的前一夜还给了一万两银票的束修。 吴汐一行箱笼多,人也多。好在她找了宫中尚仪局派往江南采选秀女的路子,都是熟人,可以一路同行,倒比自己上路安全,但也备了三辆马车,除了自家买的,还租了两辆。 走的那日,吴汐带着秦嬷嬷和被看坐在打头的马车上,看着唐家别院远去,心中也放下了桩大事。无论京中如何繁华,她却不愿再沾染半分,左不过立了女户,待回了青州,买上一个庄子,置几百亩地,还有人伺候,有钱有闲这辈子没有不好的。 马车摇摇晃晃,吴汐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她本叫吴大丫,是青州府云山县槐树村人,六岁那年家里为了送大哥读书,就把她卖给人牙子。因生得黑瘦,一时找不到买家。那人牙子见她做事麻利,就留在自家干活,吴汐受尽磋磨,终于在八岁那年找到机会偷了卖身契逃了。又赶上采选宫女,吴汐为了有口饭吃才入了宫,宫中的老嬷嬷说大丫这名儿不雅,给她改了吴汐的名儿。在尚仪局学了好几个月的规矩才走了运分去伺候太妃,后来借着念佛经的机会学认字,又有太妃教导这才一步步考上女官。 说来也有十五年没见过那些亲人了,记忆已经模糊了大半,吴汐没想过认亲,她只想看看那所谓的大哥吴大宝用妹妹卖身的钱读出了个什么名堂!若是可以,她甚至还想落井下石一番。 采选秀女的花鸟使公务在身,一路食宿都在驿站,吴汐品阶还在,能省钱自然也在驿站投宿。 秦嬷嬷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管事嬷嬷,见吴汐和尚仪局的人在堂前说话,也不打扰,留下含箫听吩咐,领着余下的人先去打理厨下和吴汐今夜的卧房。 尚仪局出宫的是九品的女史琳琅,入宫也有七八年了,一直在文华堂做事,是之前吴汐手下的人。如今有机会停下说话,见了吴汐半是艳羡,半是敬重:“大人近来气色愈发好了!不知下官何时才能出宫过上这般使奴唤婢的日子!” 吴汐点了点她的额头,摇头失笑,“这没出息的,我熬了十多年才能出宫享福,哪能让你一下子赶上?再者,我走了,位置也空出来了,你们也能往上动动!” 第7章 行路 眼见随行众人正各自下去安置,大堂里闹哄哄的,也没人注意自己这边,琳琅捏着手帕掩住唇瓣,“局里几个大人本还为您的位置斗得乌眼鸡似的,谁知太后和皇后两位争权,两人各下懿旨一个封侄孙女做典籍,一个封身边的女史做典籍。那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尚仪大人面前大打出手,可是闹了大笑话。这事皇上也不好管,只好再设一个司籍的官位,两人进了文华堂还做对家,不知糟蹋了多少古籍字画。唐大人见天给她们擦屁股,咱们底下人也苦不堪言,真真是两个小祖宗!” 闻言,吴汐睁大了眼,“倒是一出好戏!不过我如今回乡荣养,后宫诸事再不过问,你说出来我当个乐子听也便罢了!只你好容易出宫一趟,松快松快,莫要想那劳什子烦心事了!” 琳琅点点头,“我也就这么一说,得了,大人且去歇息!日子还长,咱们有空再聊!” 吴汐点头,含箫忙上前扶着她往楼上台阶走,一面道,“大人小心!” 吴汐边走边安排夜里值夜的事,“咱们箱笼多,女眷也多。就让赵大带着虎子睡车里,秦嬷嬷和赵婆子睡一处,徐娘子带二乔和弄玉一处,被看、绿衣一处,你随我一处,夜里也有照应!此外,饭食你们几个看着厨娘弄。” 含箫忙应下,“大人放心,婢子过会就去传话!” 吴汐进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换上自己惯用的被褥、帐子、茶壶杯盏、绣垫、香炉……弄玉正捧了香盒点香,绿衣也捧了吴汐要换的寝衣和明日的衣裳收拾,被看挑着相配的首饰,荷包。 见了吴汐,几人施了礼。弄玉三两下放下香盒,上前扶她坐下,被看倒茶,绿衣递上一方帕子侍奉吴汐净手,含箫眼见插不进手,自己出门传话了! 吴汐喝了茶,瞧了一眼屋子,眼角眉梢都是满意,又歇了会儿。这才将自已的安排说了,秦嬷嬷正好提着食盒进来,一边往外摆饭一边道,“我来伺候大人用饭,你们几个且去吃饭安置,含箫在厨下看热水,你们歇够了就叫两个婆子抬水上来先伺候大人沐浴。” 几个丫头忙应了,“是。” 待几人走后,秦嬷嬷才道,“驿站没有好菜,叫您吃苦了!”吴汐打眼一瞧,一碟清炒时蔬、一碟木耳炒肉,一碗蛋花汤,倒也清淡。当下执了筷子,“这有什么?出门在外不比家里。” 等吴汐用完饭,秦嬷嬷开门叫二乔和赵婆子下来收拾碗碟。 见二乔手上麻利,吴汐漱了口后夸了句,“本想着学刺绣的姑娘要养着手,没想到倒是个勤快的!”秦嬷嬷边给吴汐拆发髻边笑道,“为奴为婢的总要学着,又不是做主子!徐娘子看得透,您也不缺绣娘!” 吴汐笑了,从首饰盒里挑了一个挑丝素金戒指赏给二乔,“赏你的,拿去戴着玩!”二乔唬了一大跳,并不敢接。吴汐又道:“不值多少银子,只工艺难得,且拿着日后给你被看姐姐她们买花戴!” 二乔这才接了,“多谢大人赏!” 如今大齐立国不过三十载,国祚也才传了两代,百姓刚从战乱缓过来,不少人家还吃不饱,除了宫中和世家大族还没有谁家赏赐下人用金子的,就连秦嬷嬷在国公府的时候也才攒下三百两银子并几个金锞子的体已,一朝抄家被卖,身上一个铜板也没了,可见这金戒指的贵重。 二乔兴高采烈的回了屋子,小声把这事和她娘说了。徐娘子也欢喜,把那金戒指看了又看,最后才道:“娘找个绳给你挂在脖子上,日后做嫁妆。再给你十五文钱给几个姑娘和秦嬷嬷买点心!记得,日后要对大人忠心。” “知道了,娘!” 吴汐这边己经由着被看、绿衣伺候着洗头发,泡了澡,又换了一套月牙白的亵衣,换下的衣裳让绿衣拿去洗了,弄玉、含箫各捧了一个小熏炉给她烘头发,被看帮着铺床。 一刻钟后,吴汐才一身轻松的上床歇息,众人告退,含箫关好门,在床前脚踏铺了被子,这才熄灯睡下。 一夜无梦,吴汐醒时已是卯时,含箫已经不在屋里了。吴汐掀开被子,对外喊了一声:“被看——”房门被推开,被看、绿衣收拾得整整齐齐,手上端着热水、帕子进来了。弄玉先扶着吴汐到屏风后头用了官房,被看二人才伺候吴汐用浸了青盐的柳条漱口,用泡了花瓣的热水净了面。 等坐在桌前,秦嬷嬷亲自给吴汐梳了圆月髻,戴了一支烧蓝的步摇和两支细珠钗,换上白底红花对襟襦裙,胸前缀着八宝璎珞,腕上戴了一对虾须镯,另有一枚白玉戒指,腰上又系了一枚香囊。吴汐长相并不艳丽,却也是难得的美人,这打扮随了她端庄大气的仪态气度,吴汐是极满意的。 心中也想着什么时候把自己刚进宫时戴的小珠花找出来赏给底下人戴。 今儿送饭的是二乔,她端了一碗小馄饨,两个豆腐皮包子。吴汐自己慢慢吃,打发把东西收拾好了的几个丫头自己去用饭。 卯时三刻,一行人出发。这次吴汐的马车上被看换成了徐娘子。吴汐先开口,“找你们二位是因着你们经过不少事,也帮我参详参详。我自小进宫,只记得祖籍是青州,家中也不剩什么亲人。这般回去怕是没有落脚之地,要另外买宅院。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徐娘子平日只会绣花,听了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奴婢听大人的。” 秦嬷嬷想了想,开口道:“既是主子问了,奴婢也不托大。您不过是想找个落脚之地,也就城内、城外两个地方。若是在城内安置,买了宅子少不得后头要置几间铺子做营生。若是在城外,买上庄子置几百亩地,把地佃出去,也不必您费心打理!年底吃租子是极好的。” 第8章 青州 听了秦嬷嬷的话,吴汐沉思良久。 “嬷嬷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那就在青州城外买上一处庄子,置上田产!只田产若要佃也不能全佃,我想着不若买上几房庄稼种得好的下人自己打理一部分,这几家互相牵制,从中选出庄头、管事打理。年景好不愁出息,年景不好我每月也有养老银和禄米,不愁吃喝。您看如何?” 秦嬷嬷点头,“大人的法子好!” “嬷嬷日后唤个称呼!‘大人’太过打眼,到底不好!” “那唤您‘姑娘’如何?” “可!”吴汐定下称呼,毕竞不是正经当差的女官了,她还是要脸的。 一时,几个丫头并赵大两口子都换了称呼,口称“姑娘”。 马车从京里到青州走走停停要一个半月,刚开始吴汐还觉得新鲜,日日如此,风餐露宿她是真受不了!丫头们缝衣裳,绣帕子,绣香囊……没有不适应的,吴汐却是无聊了!好在秦嬷嬷知她心思,一日下雨停在驿站时,特地打发人买了不少话本子、游记、零嘴回来,吴汐这才坐得住。 路途上又下了两场秋雨,天气渐凉,吴汐一行人缝缝补补没断过,秋装是一早备下的,正好让人翻了几件厚衣裳出来换洗。 十月底,吴汐一行人才看见青州府府门,这便与尚仪局诸人分开了,又行了一个时辰方才进了云山县县城。云山县没有驿站,吴汐叫赵大去赁了一处小院,正好挤挤能住下一行人,又才结了两驾马车的车资。 “可算是安置了!”进了小院,吴汐长舒一口气。 “这屋里灰大,姑娘且在外头坐会!”秦嬷嬷一边用帕子擦着石凳上的灰,让人拿绣垫垫上扶吴汐坐下,一边开始分派活计,“屋里赵大婶子和徐娘子、被看、绿衣收拾,杨虎、二乔洒扫院子,赵大驾车带我和弄玉出门采买,含箫陪着主子坐在院里听吩咐。” 一通分派,各人都忙活起来了。秦嬷嬷进屋查看了一会子,又与弄玉商量了许久,定下了要采买的东西,这才来找吴汐支银子。吴汐从身上戴的荷包里取了五两银子递给弄玉,“且先拿去,买了什么多少银钱要记下。这笔银子花用完了,我再给。” “姑娘放心,奴婢都有记账。”弄玉忙应下了,心里想着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跟了位心善的主子,活计轻省,月钱宽松,时不时还有赏赐,尤其是前几日赏的珠花,还是宫里出的,真真是漂亮。她是万万不肯贪墨的,姑娘的银钱每一笔她都要记得牢牢的。 又是一刻钟过去,正房收拾妥当了,行李箱笼、铺盖帐帷、茶壶杯盏……一应归置完全,被看来请吴汐进屋歇息,留赵婶子去灶房归整烧热水,含箫也去帮忙。 热水烧好,吴汐痛痛快快泡了澡。被看用茉莉香帮她熏干长发,又随便挽了纂儿,绿衣服侍着吴汐换了家常的葱绿盘金绫棉裙,外罩一件灰鼠皮毛织的褂子,衣襟处系了一串暗红的珊瑚珠子。又过了半晌,秦嬷嬷三人才满载而归。 赵大两口子来回几趟搬了不少粮油米面、鸡鸭鱼肉、青菜、瓜果进灶房,过了会子,又有人上门送柴禾。弄玉又从车上提出两个大包袱,分派了新买的针头线脑、蜡烛、香胰子、皂角一应物什。 秦嬷嬷趁着外头忙乱的功夫边用帕子擦了额上的细汗,又进门来找吴汐,“姑娘,适才采买奴婢特地找了中人问了郊外的庄子!“ 吴汐也不急问她,“不急,嬷嬷劳累了,且先陪我坐会喝口茶喘匀了气再说!“闻言,坐在脚踏上缝衣裳的含箫忙搬了个小杌儿出来,又出门倒水。 秦嬷嬷行礼谢过,却只敢搭边坐了,含箫很快捧了白瓷杯子进来,秦嬷嬷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奴婢打听清楚了,这青州的庄子原都握在地方官和大商户手中,惯例是无人出手的,平日只零星几个小地主倒卖地皮,多是十几亩地,再多是没有了!“ 吴汐脸上神色未变手指却下意识敲了敲桌子,“这倒是桩麻烦事!“ 秦嬷嬷见主子烦心,忙又说了另一桩事,“奴婢还听了个消息,市井都传青州知府被弹劾贪脏枉法,草菅人命,上头派了钦差大人下来,听说要判抄家流放。这知府手上倒是有几个出息好庄子的,其中就有在云山县的,咱们若是往衙门主事处使点银子,也就差不离了!“ 吴汐点了点头,“银钱开路不值当什么!你去找弄玉,开了箱子,从唐二太太送我那些玉石里挑一块青田石出来送礼,再拿三千两银票!明儿你和赵叔就去把事办了!记得要有山有水的好庄子!田地不必多,两、三百亩足矣!若要去看庄子,另封十两银子的红封给差役打酒吃。” 青田石是做印笺的上等料子,送给做官的人再好不过! 秦嬷嬷忙应了,“姑娘放心,奴婢也巡视过庄子,知道好坏,定给您把事办好!” 第二日一早,秦嬷嬷用了早饭,叫赵叔套了车就急急忙忙往衙门去。 吴汐没心没肺的睡到巳时二刻才起身,等收拾停当,用了饭已经过午时了。 丫头们都有事做,吴汐叫了弄玉拿账册对账,虽说她从唐家别院出来只给了弄玉五千两银子管家,大头还在自已手上。但平日开销自已还是要知道,不能两眼一抹黑。 因着时日短,账册也不厚,吴汐三两下也翻完了。马车七十两、车资一百两、出门采买布匹……昨夜秦嬷嬷支的三千一十两也在上头,共计三千四百八十两银,余一千五百二十两银。这是账面上的,另还有一匣子铜钱,是弄玉特地换来给吴汐打赏的。 看完这些,吴汐只能感叹自己花钱如流水。好在马上要买田庄,也算要有进项了! 又看了眼一旁忐忑站着的弄玉,吴汐笑了笑,“不必害怕,你做得好,我自是要赏你的!” 第9章 庄子 说着,吴汐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两个银花生放进弄玉手里,“存着做嫁妆!” 为着这两个银花生,弄玉欢喜了大半日。 秦嬷嬷和赵叔直到天色擦黑才进门,吴汐已经用了饭在屋里走动消食。 “姑娘,秦嬷嬷和赵叔回来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吴汐一喜,忙吩咐:“可算是回来了!灶房留了热汤饭,叫他们先用了再进来回话。另赏秦嬷嬷和赵叔各一个荷包!弄玉,你亲自送去!”说着指了指妆台上一早备下的两个绣花荷包。 弄玉忙应了,拿了东西出门去。 荷包里各有两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打得小巧精致,一个足有七钱重!当得两、三个月的月钱。这些日子吴汐赏给底下人的皆是她做宫女时得的东西,不是没有更好的,只是她想着自己如今只算寻常人家,若打赏下人也和高门大户比,只怕把她们的心养大! 这两个银锞子己算最高一等的赏银了,除了这次差事办得好,也是想着赵叔从京里这一路赶车辛苦,秦嬷嬷也是劳苦功高。 吴汐心里转了几圈,已是一盏茶过去,秦嬷嬷和赵叔用了饭己经候在偏房,弄玉进来请吴汐过去。 吴汐进了偏房,秦嬷嬷两人正规规矩矩的站着,见了主家,俱欢欢喜喜的行礼。 吴汐叫被看搬了绣墩让两人坐下,绿衣又倒了茶,这才开口问:“如何了?银票可还够?” 秦嬷嬷站起来回话,“回姑娘,奴婢今日跟着衙门的人走了两个县外的庄子,最终定了靠近槐树村、李家庄的小河庄。这庄子有三百亩地,其中上等田180亩、中等田60亩、下等田和旱地60亩,山林两座,林子里也长竹子,占地约一百二十亩,庄子里有三进院子一座带着花园,原知府建成后还未住过,家什陈设一水儿的好料子。牛车两驾、骡车两驾,佃户八户,猎户两户都是逃荒来签了死契的人家,庄头姓于。” 接着赵叔开口,“奴才跟着庄头去看了,小河庄边上有河,地里也有井,灌溉不成问题!地也是好地,那些佃户原来租子是二八分,日子过得苦,也是老实的!两座山林也长得好,野物不少!” 吴汐满意了,又问,“银钱可还趁手?” “回姑娘,正正好三千两!本不止这个价,只您的青田石帮了大忙!那主事正寻东西讨好上官,小河庄又是犯官手下的,本地官员商户虽眼热却不敢接手,就落到咱们手上了!衙门的人说明儿签地契!” “好!真是好事!只那主事也算送了我们人情,弄玉,你去开了箱子找两匹绸缎、两条蜜蜡手串,明儿打听了那主事的住处,递帖子送去。”县衙的主事不过是未入品的小吏,这样的礼已是大礼了。 弄玉应下,自去收拾。吴汐这才让秦嬷嬷、赵叔下去歇息。 第二日一早,赵叔套了车,吴汐领着秦嬷嬷、弄玉、含箫三人去衙门签了契书,小河庄就归入吴汐名下了。吴汐急着搬家,就先打发秦嬷嬷,徐娘子、赵婶先去和庄上的仆妇收拾着,又过了两日,又叫被看、绿衣带着箱笼去归置。 被看她们归置庄子的时候,吴汐又买人了!下人里就赵叔到底不够用,况这些日子都是赵婶充当厨娘,赶路的时候不好挑剔,现在是真觉得赵婶做饭一般了! 照例是叫了人牙子,挑挑捡捡,吴汐买了一房下人,说是一房,其实也就一家四口,只是签的是十年活契。洪叔两夫妻和他儿子儿媳,洪叔门房、车夫都能干,他儿子洪升原是账房,吴汐预备让他当管事,洪婶是灶上活计的好手,她媳妇洗衣洒扫也能干,这一家子月例都是洪婶600钱、洪叔400钱、洪升400钱、洪升家的300钱!吴汐照例先赏了每人500钱。 买了人的第二日,弄玉带着洪婶、洪升家的采买了不少庄子上要吃的、用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是吴汐买来打赏下人、和赠人的布料、棉花、茶叶、酒、银饰……没办法,自己的私房都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吴汐可舍不得拿出来送人!只能采买一些送人有面子,又不心痛的了!最后,骡车拉了两大车才完,洪叔洪婶都被留在庄子上了。 等庄子上收拾齐整,秦嬷嬷又亲自来请,吴汐才动身去小河庄。 出了城,一路上吴汐在无人处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眼见着马车从繁华到寂静再到周边的土墙泥屋,竟找不出一丝作为槐树村吴大丫的熟悉感,好似从未走过这段路! 秦嬷嬷和弄玉、含箫、洪升家的在车内陪坐,洪升家的见吴汐对外头好奇,指着官道对面的土屋道,“这就要到槐树村了,过了槐树村就是小河庄,小河庄再过去就是我们洪家庄了。主家日后若是忙不过来,咱们庄上多的是人!”吴汐这才知道洪家四口人竟是洪家庄本地人。 马车又行了一刻钟,路两边是什么也没种的空地!秦嬷嬷笑着开口,“这就是咱们家的地了!秋收早过了,庄稼也收完了!只还种了二十亩的白菜萝卜。过两旬就要收上一些来做菜干、腌菜,余下的放地窖或是拉去卖!” 马车摇摇晃晃的停下,吴汐戴上帷帽由弄玉、含箫小心的扶下车。下了车就见眼前是一处挺大的院落,进去是里外三进,青砖红瓦收拾的很是干净,徐娘子等人带着一群男女老少正在大门外迎着,这群人个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单薄的短打上摞了一个又一个补丁,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这些人看着吴汐的眼神中有麻木,有恐惧,也有希望,让吴汐心中一酸。 为首的中年汉子领着众人跪下行礼,“庄头于顺水携全庄78口给姑娘请安!” 吴汐叫洪叔扶起庄头,才道,“都起!原来的主家犯了事,打今儿起小河庄就在我名下了,我瞧着大伙儿日子都难过,就做主将今后给诸位的租子加到四成,不过日后若有偷懒耍滑的我是打死不论,可别忘了自己身上背着死契!” 第10章 安顿 地主少收一成租子,一年佃户自家能多收一二百斤稻谷,再添一些野菜谷糠,一年也能糊弄过去。更何况如今是多给两成租子,赶上年景好的时候,一家子还能缝一套新衣裳。 吴汐话音一落,一行人已是高兴傻了,哭着笑着给她磕头! “多谢东家!” “活菩萨啊!” …… 待众人情绪平复,吴汐吩咐洪升家的,“将前日买的麻布、棉花拿出来,叫手脚快的仆妇们动手再给庄上有一个算一个缝上一件袄子,也好过个冬,料子算计着来,后头若是不够也没有了!” “是!” 弄玉眼见洪升家的招呼人抬布料和棉花,颇为心痛,那些可是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啊!这些日子花用得多,账上只剩下千余两了! 不管众人如何感激涕零,吴汐已经由丫头们簇拥着进了正大门。三进的院子,因为在江南,又是前青州知府费力气新建的,宅子里满满的都是江南的风貌,白墙青瓦,婉约小巧,后宅中十步一景,曲径通幽,底下人打扫得干净,从台阶到门前,干干净净连根草棍也无。 吴汐看着满意,绕过猛虎下山的影壁就见着左边的五间倒座房右边一间门房,这是外院了! “吩咐人收拾出一间做待客的花厅、一间客房。赵叔赵婶住门房、洪叔一家住倒座,杨虎大了,也安置在外院。今后赵叔、洪叔一个看门,一个管车马房,且换着来!” “是!” 顺着青石小路往里走,就见着一扇垂花门,门头两侧各有一根悬空的短柱,柱子下端雕刻成莲花花苞状,也是二门。 “这二门日后也要有人守,且让赵婶子先守着。” 赵婶束手应了,“姑娘放心!” 进了二门就是内院,正房三间,两个耳房,另有东西厢房,东西厢房又各有一个耳房,两边是抄手游廊,院里种了芭蕉、石榴并一些花草,有一个小池子栽了荷花,养了锦鲤,又在正房右边开了月亮门,分出两条石子路,一条往后罩房,一条往小花园,花园是典型的小桥流水,还有一处精致的水榭。 吴汐大致看了看,心里有数,就又分派了众人住处。“被看四个住正房耳房,两人一个屋子。秦嬷嬷、徐娘子母女住后罩房,西厢房做库房,东厢房先封着,西厢房耳房原就是灶房,如今还做灶房。” 几人听了令,自去收拾调停,只含箫上前小声与吴汐说了自己想去侍弄花草。 “不敢骗姑娘,奴婢的爹原是花房下人,奴婢打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他几分本事,虽后头分派到屋里做活,手艺还是在的。” 想着自己身边丫头确实多,活计也少,吴汐到底应下了,“如此,我这院里小花园便交给你打理了,叫杨虎给你打下手!” 含箫、杨虎忙跪下磕头:“多谢姑娘!” 吴汐又想了想,指着绿衣道,“你是个爱吃的,便去灶房帮洪婶子!” “是!”绿衣有些踌躇着应了!不过无人注意。 处理了琐事,吴汐才带着秦嬷嬷、被看、弄玉迈进了自己要住的正房。正房中间是花厅,左边为卧房,卧房又开了小门隔出盥洗室,右边是书房。 花厅里一水的红木家具,靠窗安置着八仙桌,上头摆着个镂孔高足盘,放着几样点心,中间是一张红木嵌螺钿的罗汉榻,上头垫着毛织的毯子,又铺了冰丝席,正面设着大红金线海棠靠背,石青金线海棠引枕,秋香色金线海棠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两边放着八把红木椅,一水的素净绉纱的垫子椅帔,后头另有一面摆了古玩的多宝阁。(选自曹雪芹《红楼梦》) 再转至卧房,只见门口挂了一幅湘妃竹挂珠的帘子,进门是小厅,南窗下又放着紫檀贴纹雕瑞兽贵妃榻,榻上一个紫檀矮角雕花小几,小几上是一套描梅紫砂茶具。另有乌木边花梨心条案、青铜的博山炉、绘着仕女图的彩釉青花瓶……小厅和内室隔着一架嵌黄杨木雕八仙人物的绣屏,西边是两具四开门的黄花梨木雕花衣橱,旁边是一架一人高的五斗橱。东边是一张嵌着双鸾菱花铜境的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头摆着描金玉钩的梳妆百宝匣。在里面就是卧室了,只一张八仙人镂空雕花的紫檀拔步床就占了半间屋子,更别提一应铺笼帐帷了! 又去看书房,紫檩暗八仙的书架子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套乌木清屏卷书式的桌椅,桌上白玉镇纸、紫竹雕牧童戏牛笔洗、博山炉…… 看完屋子,吴汐愈发心惊,立刻屏退了诸人,只叫秦嬷嬷说话。 “只布置这三间正房,一万两银子也使得?咱们三千两连地皮一起买的,莫不是着了道?” 秦嬷嬷忙道,“姑娘放心,奴婢也是国公府后宅混出来的,绝计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顿了顿,见吴汐面色仍是不好,秦嬷嬷又跪下解释,“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这小河庄原是盐商齐家孝敬给青州知府的,两月前刚刚布置好!因要贿赂知府,齐家布置时也是半夜拉东西,布置好了用布罩上,又用大锁锁了院子,连庄头也没进院里瞧过。因着这般,一时也无人得知,外头只传这庄子在知府名下。那日奴婢和衙门的人看房,也只在外头大略瞧了眼!主事急着脱手犯官家产换成银子,也没查过。直到那日签了契,奴婢来归整屋子,才瞧见这巧宗。按着律法,签了契这些东西都是您的了!再者盐商齐家已判了满门抄斩,知府的人也无人来瞧过,再没有怕的。” 听了秦嬷嬷的话,吴汐心上的大石放下,面上也带了笑意。 第11章 徐娘子 “嬷嬷起来!这事办得好,过会我让弄玉给您送二十两银子,两匹绸子只当我赏你的!另给你两日的假,不必往前头伺候!”吴汐亲自扶起秦嬷嬷。 秦嬷嬷欢天喜地的应了,“多谢姑娘!” 目送秦嬷嬷出门,吴汐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去找洪升家的来!” 洪升媳妇本在灶房洗菜,听闻吴汐传唤,擦了手就赶快来了,“姑娘!” “我有一桩事要说给你和你男人悄悄去办,让你男人找衙里的人吃顿酒将这庄子的底细都查清。你去找牙人,也打听这一件事。我叫弄玉支你们五两银,把事办好,下剩的银子就赏你们了!” 洪升家的忙应了,“姑娘放心,奴婢夫妻两个定将这差事办好!” 见洪升家的出去,又想着答应给秦嬷嬷的银子,吴汐听弄玉给洪升家的支了银子,才唤了一声:“弄玉——” 弄玉推门而入,“姑娘!” 吴汐己经歪在罗汉榻上了,见弄玉进来,懒洋洋的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回姑娘,您日常的衣裳首饰昨儿都归置齐了。几个大箱笼也入了库,取用都记了册子。” 吴汐点头,“你再记一个册子,将这院中陈设都录进去!一件也不许少,另取二十两银子、两匹古铜绸子给秦嬷嬷送去。再给院里的人一人发一块尺头、两斤棉花做衣裳,也算乔迁之喜了!” “姑娘仁善,婢子定把事办好!”弄玉行礼后就出去了! 被看又捧着鱼戏莲叶的茶盏进来仔细的放在小几上,“姑娘,洪婶问您午食怎么用?” 吴汐想了想,“让洪婶看着做,只还要一个蛋羹。”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被看提着食盒来了!绿衣端水进门,吴汐用香胰子仔细洗了手才坐下用饭。 今儿刚来,吴汐又施了恩,庄里佃户进上几样新鲜野菜,另有几条两指宽的鲫鱼、一只野鸡。洪婶除了留着野鸡明儿煲汤,余下皆料理了,吴汐也尝了个鲜。 用了饭,被看收拾桌子,弄玉捧着册子来录屋里的东西,吴汐又细看了回这屋里陈设,心里直叹奢侈太过。 洪升两口子直到掌灯时分才进了院门,吴汐立刻叫人进来! 夫妻俩瞌了头才回话,“姑娘,奴才两口子以买地的名义找了衙门的小吏和城里几个牙人,他们都说咱们这庄子是朝廷按官价发卖,奴才还看了文书,想来是没问题的。因着请人吃席、送礼,五两银子下剩一两二钱。” 吴汐心下大定,冲两人摆手,“事情办得好,剩的银钱就赏你们了,且回去歇着!” “多谢姑娘!”两人忙谢了! 第二日一早,吴汐净了面,仍一脸困倦的坐在梳妆台前。被看手脚利索的给她梳了个凌仙髻,弄玉捧着首饰匣子,吴汐挑了两根烧蓝丁香镂花长簪、两朵宫花、一对玉兔耳铛,一只白玉镯子,被看见着简薄了些,又寻了一条坠着米珠的发带扎上,接着又换上一套八成新的皮袄棉裙和莲青哆罗呢的袿子,这是唐家针线房的手艺,吴汐穿过两回,如今只家常穿。 穿戴好了,吴汐想着前头叫徐娘子绣的衣裳,“叫徐娘子用了早饭过来!” “是。” 徐娘子领着二乔在吴汐用早饭的时候就到了,她手上挽着一个半新葱绿里子的大包袱,二乔手上也捧了一个紫漆雕花的托盘,上头放了几件帕子、荷包、络子。 被看打了帘子出来,冲着徐娘子福了个平礼,方笑道:“娘子竟来得这样早,姑娘正用着早饭,一时倒不好见你。不若往我屋里坐坐,喝口热茶。” 听见说话声,徐娘子才谨慎的抬头,见着眼前一个穿着藏青比甲的姑娘,愣了愣,方才回道,“是我们来早了,劳烦姑娘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如意结塞进被看手里,“手艺粗陋,姑娘拿去玩罢!” 被看到底收了,引着母女二人到耳房坐了,一面给二乔抓了一把果子,一面倒茶。又看了眼托盘里绣了海棠、玉兰、兰草、牡丹、秋菊、寒梅的帕子荷包,只见配色均匀,针角细密,又是罕见的苏绣手法,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鲜亮的活计!” 徐娘子谦虚几句,就听弄玉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娘叫徐娘子进去呢!” 三人一同出门,见着洪升家的收抬了碗筷正从里头出来。穿过花厅进了内室,徐娘子只觉得暖香扑面,见着一个俊美的姑娘正端坐在小几前用那套描梅紫砂茶具泡茶,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升腾的水汽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 徐娘子不敢乱看,只是行礼,“给姑娘请安!” 吴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才抬头望去,“起来!弄玉,看坐。” 被看将徐娘子带来的包袱放在贵妃榻上,又去接二乔手上的托盘。徐娘子已经小心的往弄玉搬来的绣墩曲腿斜签着坐了。 “姑娘瞧瞧奴做的衣裳,若有不满意的奴婢也好改了!” 被看手快的打开了包袱,只见里头一件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一件银鼠皮披肩、一件缠枝莲花纹的绣夹裙、一件烟柳色银错金双凤织锦的对襟袄子,另有两套里衣、四件花样不一的肚兜、两双千层底绣鞋。 吴汐细细的看了,只见样样精致,一丝多的针头线脑也无,几近无痕,又看托盘里二乔做的帕子、荷包、络子也是极好,心中欢喜。 “衣裳、帕子我都喜欢,你们也尽心了。弄玉,将我那只素银镯子取来,另取两匹绸子,四碟点心赏给她们母女。” 徐娘子忙拉着二乔谢恩,“多谢姑娘!” 正值盛世太平,一升白米七八文钱,一斤白菜不过一二文,一斤油十文,鸡蛋两文钱一个,普通绫罗绸缎绢纱罗,每匹不过一两二三钱,贵者二两五六钱,两匹绸子吴汐也赏得起。 又道,“再给你们母女放两日的假,且歇息两日,莫熬坏了眼睛。” 第12章 筹划 母女俩高高兴兴的去了,被看一边理着榻上的衣裳一边道,“这徐娘子的手艺若是自己开铺子,不知如何赚呢!到底可惜了。” 弄玉用铜制的香箸拔了拔博山炉里的香灰,又盖上盖子,方才叹了口气,“若无顶立门户的男子,她的铺子如何能开起来?她又有几分姿色……倒不如跟着咱们姑娘呢!” “那可不?咱们姑娘还是正经的女官呢!” 吴汐缀饮着茶水,一边听两个丫头闲话,倒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又歇了会子,吴汐想到昨儿让人归置外院花厅、客房,到底不放心。留下被看看屋子,带着弄玉往外去了。 这时候是赵婶守着二门,她搬了凳子坐在门口,膝上还放了一个筛子,正往外挑豆子。 弄玉咳了一声,赵婶抬头一看,手忙脚乱的放下东西给吴汐见礼,“给姑娘请安!” 吴汐冲她点头,态度温和道,“不必紧张,我往外院去一趟!” 赵婶开了门,吴汐主仆才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前头秦嬷嬷吩咐洪叔几个挪桌椅板凳的声音。 “这靠背椅往上头摆。” “条案往后头放,唉哟!放反了!” “慢点,慢点,你们手脚又没个轻重。” ……………… 吴汐听着外头闹哄哄的,也歇了去凑热闹的心思,只嘱咐弄玉,“外头乱得很,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去瞧瞧,回来说给我听!”弄玉应下,又亲自送了吴汐进二门才又退回外院。 吴汐进了二门,也不进屋子,只立在鹅卵石砌成的小池边看着几头胖头锦鲤争食,心生欢喜。弄玉去了半盏茶功夫就回了:“回姑娘,婢子去的时候里头还乱着,倒还看不出什么,只除了庄里原带的家具摆设,还差了些椅搭、垫子、帐帘,婢子已支了银钱让洪升家的去采买!想来过上一两日也就齐整了。” 吴汐摆摆手,“知道了,你再去传话叫洪升将那十户佃农上花名册,每户人口多少、壮劳力、仆妇、媳妇子、男娃女娃、岁数大小、都会些什么活计都记上!庄上地里还有多少果蔬、粮食也要写个册子。就这两日,写好了赶紧送来。再有赵婶子差办得好,秦嬷嬷既不愿歇息就和赵婶子一样这月月例涨一吊钱!” 弄玉记下又火急火燎的去传话。 吴汐也不看鱼了,想到叫弄玉支出去的银子只觉心在滴血,之前给弄玉五千两,现在估摸着还能有一千二百两也就不错了!从宫里带的银钱、古玩、首饰她是不打算动的,这是她的底气。从唐家得的束修自己手上还有五千两,她还预备再买宅子、铺面、田地呢,也不能动!还是要想法子挣钱! 又过了两日,秦嬷嬷回话说花厅、客房都收拾齐备了,吴汐亲自去看。 只见厅堂里阔亮轩敞,,墙上挂着画轴挂屏,上首桌上摆的香炉花觚无一不精致,又有两张太师椅,地上设两溜八张椅子,搭着银红椅搭,底下又有脚踏,虽不如内院花厅精致,却因着摆设简单愈发显得大气雅致。毕竟是外院招待男客的地方,日后也不一定能用上,很不必太过考究。 一时洪升又来回话,说了些庄上人口多少、另有小册记了现今庄里还有二十亩萝卜、白菜,鸡鸭鹅猪若干,还有几十颗挂果的枣子、石榴、柿子、柑橘、野梨。 吴汐拿了册子想了半日,才定下章程:“萝卜、白菜除了自家吃的,下雪前一律拉去城里卖了。鸡鸭鹅下的蛋除了自家每月留一百个吃,余者也卖去城里,过年前半月鸡鸭鹅各留下十只,猪留两头,余者也卖掉,趁着行情好!” 洪升又问,“姑娘,那树上的果子?” “若有歪瓜裂枣的就分给佃户和底下人,留着过年吃!枣子晒干,不急着卖。石榴、柿子、柑橘、野梨各留十斤好的自家吃,下剩的也卖了!这年头果树难见,不愁卖不上价。左右还有时间,你拟好章程。” “是,姑娘!” 打发了洪升,吴汐又叫弄玉拿账册,账上还有一千四百五十两银。吴汐想到自己的养老银还未领过,又拿了印信叫秦嬷嬷去青州府衙领东西,正好近日新知府到任。 秦嬷嬷晚间回来带了六十两银子、两匹宫缎、两匹宫绸、两匹绢、两匹绫、两匹罗。银子倒罢了,吴汐直接给了弄玉,只那十匹料子,到底是靠着苏州织造,竟是上好的官用。吴汐只觉庆幸,好在自己是青州府人,此地富庶,上头的人也看不上这点绳头小利,否则每月两匹的料子怕只有棉麻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叫弄玉将东西搬去库房,被看正好端着托盘进来,“姑娘尝尝绿衣新做的点心。” 只见青花瓷盘里放着几个梅花样式的点心,中间一点桂花,另有一碗杏仁茶。 吴汐尝了一个,软软糯糯的,馅是桂花蜜糖,比不得宫里的手艺,却也是不错了! 见吴汐尝了却没任何反应,被看心中叹了口气,绿衣不喜欢灶房烟熏火燎,就想回来,可姑娘没这个心思,她也不敢明说。姑娘最是主意正,若惹得姑娘不快,她也没好果子吃,便不敢再提。 吴汐用了两个点心便不用了,留着肚子用晚饭,“下剩的用帕子包了赏给二乔和杨虎。” “是” 今儿灶房有外头送的野兔,洪婶做了麻辣兔丁,吴汐就着梗米,吃得很是尽兴。 撤去碗碟,吴汐漱了口,翻了翻洪升写的册子。 “那赵猎户是个有本事的,这些日子吃的野味倒有大半是他媳妇送的。弄玉,你拿上两匹松江布、一根细银簪子、两包点心给他家送去。另外传我的话,近来事少,叫庄里男人们都跟着赵猎户上山打猎,若能猎到好皮毛,我再赏!” 弄玉应下,取了钥匙往外走,到了门外又让被看给吴汐上山楂茶,“今儿姑娘多用了小半碗饭,我事忙,劳你沏好给姑娘送去消食。” 被看应下。 第13章 请帖 秦嬷嬷从青州府回来的第三日,小河庄门外来了一驾乌篷马车。 吴汐正倚在红木嵌螺钿的罗汉榻上和二乔攒绢花,竹漆盒里已经有几支精致得以假乱真的杏花和桃花了。 “姑娘的的手艺比我娘还好,这花竞和真的一样!” “这样式奴婢曾在国公府皇后娘娘年节赏给夫人的节礼中见过,姑娘做的是宫花!”秦嬷嬷也在一旁凑趣。 吴汐正要说话,便见洪婶进了二门,正往里头来。 “姑娘,知府太太遣人给您送帖子来了!” 秦嬷嬷将帖子接过来看了方道,“知府太太七日后要办赏菊宴,知道您从宫中回青州定居,请您去同乐。” 吴汐放下手里的东西,问洪升家的,“送帖子的人可还在?” 洪婶点头,“来的是知府太太身边的余嬷嬷,如今由我儿媳妇陪坐在门房喝茶呢!” 吴汐心里转了一圈,吩咐道:“嬷嬷去将人迎进来!弄玉,你去写回帖,就说我应下了。” “是” 外院,余嬷嬷与洪升家的闲话几句,便见外头有丫头打了帘,“秦嬷嬷来了!” 余嬷嬷打眼一瞧,见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她上身穿着一件老绿绸缎比甲、下系一条松江棉布马面裙,头上一根素银簪子,再无佩饰。虽打扮略寒酸,气度举止却从容大方,可见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秦嬷嬷也在看她,见她着一件鸭蛋青的缎面比甲,下系一条湖绿色的素净裙子,头上插了三两支银钗,耳朵上又有一对银丁香,手腕上一副翡翠镯子,便知是得脸的。 两人见礼毕,秦嬷嬷才笑道,“劳老姐姐多等了!我家姑娘请你进去吃果子赔罪呢!” 余嬷嬷忙道,“吴大人客气了,我是哪个牌面的人,哪当得起主子赔罪。” 秦嬷嬷领着余嬷嬷往内院走,余嬷嬷也不着痕迹的四处打量。眼见虽是农庄的三进院,却是分了内外院,被主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院里院外布局精巧,景色相宜,分外雅致。再看下人,从适才招待的管事媳妇,再到眼前的嬷嬷和一路遇上的小丫头,个个说话做事都有章程,行动坐卧规矩极好,可以想见此间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两人到了正房外头,余嬷嬷便见一个穿着半旧藏青棉衣,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立在廊下,脸上挂着笑意,“两位嬷嬷可是到了!姑娘盼着呢!快快请进!”说着亲自打了帘。 秦嬷嬷指着她笑道:“你这猴儿,莫不是在里头话多被撵出来了?”说完也不等被看应声,对余嬷嬷道,“这是姑娘身边的被看,且不管她,老姐姐,咱们进去!” 余嬷嬷跟在秦嬷嬷后头进了门,先飞快的扫了一眼。 只见那雕花如意大椅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仪态端庄的姑娘,因着在家只穿了半新不旧的粉白如意纹对襟袄,下系一条柳绿袄裙,裙边绣了成串的丁香花,手腕上戴着素净的青丝镯,头上梳了垂云髻,只用梨木簪子挽着。 “给大人请安了!” 这礼秦嬷嬷没等她施完就托了起来。 吴汐笑道:“嬷嬷远来是客,不必如此客气!被看,给余嬷嬷搬个绣墩,咱们也说说话!” 一时被看轻快的搬来绣墩、小几,余嬷嬷再三道谢才坐了,又有弄玉捧茶端果,秦嬷嬷笑着站在吴汐身后。余嬷嬷这才正经看完这屋子的全貌,见那摆件陈设、挂屏字画俱不是凡品,有两样就是自家府上也未见过,一时将吴汐的地位又拉高了一截。 又想到主仆几个穿着打扮,余嬷嬷心中叹了一句:“真真是大家做派,主是主、仆是仆,主家有钱却不奢华,可见规矩极好。” 余嬷嬷又饮了口茶水,上好的明前茶,待客也不失礼,放下莲青茶盏,她才笑着开口:“多谢吴大人了,我家太太也是近日才随老爷到任。与青州各诰命、赦命夫人都还生疏,可巧园里菊花开得极好,便想着办个花宴,彼此认识一番,日后来往也便宜,也请您去同乐。” 吴汐摆出欢喜的样子,“正想出门走走,知府太太的花宴我必是要去凑热闹的。” 说着弄玉将回帖递给余嬷嬷,余嬷嬷又问了两句吴汐饮食上的禁忌,便要告辞了。 吴汐照样让秦嬷嬷送出去,到了大门处,秦嬷嬷和余嬷嬷换了帕子。 余嬷嬷坐在马车上,打开那方帕子,里头竞包了一个金镶宝石的戒指。 待秦嬷嬷回来,吴汐已经叫了徐娘子过来,“七日后知府太太办赏菊宴,我已应下,日后宴请的帖上想来不会少。这般看来,我原来的衣裳倒不够了!你去库里挑些宫绸、软缎、皮毛,先做些时兴的见客的大衣裳,也不必赶着,慢功出细活,左不过还有一箱子好衣裳。” “是” 说完了衣裳,吴汐又叫被看,“你将我那个酸枝木的首饰匣子取来,我挑挑,若有合适的就赏你们戴着玩。” 大多是吴汐在宫里当小宫女时攒的,因着东西小不好换银子,就留到了现在,多是上头赏的,也有后来成了女官底下人孝敬的成色不好的。被看欢喜极了,今儿余嬷嬷身上戴的可让她眼馋许久,可姑娘是个吝啬的,她还没得过什么赏呢!听了这话,忙去取了东西来。 吴汐淡淡道,“不急,你且先去灶房传饭!秦嬷嬷、洪升家的留下陪我说说话。” 被看眼中挣扎,也不说话,又见吴汐瞧着她,到底出去了。瞧着吴汐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弄玉也领着二乔从内室出来,两人行了礼也去了。 两人一走,吴汐立刻冷了脸:“亏的是大家出的婢女,倒是个眼皮子浅的!这是嫌我小气!”秦嬷嬷见吴汐生气,忙小声劝慰,“姑娘当心气坏身子,被看也是认不清身份,奴婢下去骂她几句,也就醒了。” 吴汐不置可否,又问洪升家的,“绿衣在灶房如何?”洪升家的斟酌片刻,还是说了,“近日来说是受不得烟熏火燎,每日只用热水洗两回菜,旁的再不沾手,只推说身子不爽。我婆婆见咱们人手足,也没强压她。” 第14章 丫鬟(1) 洪升家的说完,吴汐也没说话,只是开了被看拿来的首饰匣子,只见里头满满当当的钗环首饰,金玉珠翠,东西虽小,却也是珠光宝气的一团。 秦嬷嬷和洪升家的都稳得住,眼中几乎没波动,吴汐心下满意。挑了五根实心的金簪、五枚碧玉戒指,又从之前采买来赏人的樟木匣子里挑了五个细银镯子,五对银耳坠出来。 “五份东西,你们和洪婶、赵婶、徐娘子每人拿一份,每人另加一块尺头算是赏你们办事得力。” 秦嬷嬷和洪升家的跪地磕了头,才双手接过东西。 吴汐又从酸枝木匣子里挑了三对串着银铃铛的珠花、三对白玉耳坠,从樟木匣子里挑了三只银镯子、三对绢花。 “这三份东西给弄玉、含箫、二乔,照样每人赏一块尺头。” 最后,吴汐锁了酸枝木匣子,从樟木匣子里挑拣了半晌,找出两对轻便的银簪子,两对银丁香、两对素银镯子。 “就这些,另找两匹红绢、两匹红棉布给被看、绿衣!” 秦嬷嬷和洪升家的大惊,看姑娘给被看、绿衣的东西倒像是富农家嫁女儿的嫁妆! 两人也不敢问,吴汐反倒是自己说了,“我这屋里事少,被看、绿衣两个也有十五了。正好庄里还有几家佃户娶不上媳妇,索性先放出去嫁人,等生了孩子,成了媳妇子再回来当差。” 秦嬷嬷反应最快,喜气洋洋的道,“真真是大喜事,姑娘仁厚!这嫁妆在庄户人家也是极体面的了!” 洪升家的也一脸笑意,“姑娘定的是哪两家?婢子也好去讨一杯喜酒。” 吴汐边关了樟木箱子,边道:“不急,到底是我身边出去的。总要细细查访了人品样貌,才好许嫁,洪升家的,你和你男人在外走动得多,也帮着掌掌眼!” “是!”洪升家的忙应了,这会子她也反应过来两个丫头是犯了忌讳,姑娘急着料理,心想回去就和男人商量。 吴汐又道,“我这女人的首饰多,洪叔、赵叔、洪升每人便赏两月的月钱、杨虎赏一个月的月钱,再各赏一块尺头。人靠衣裳,马靠鞍,你们收拾齐整了到外头才不丢我的面子!” “多谢姑娘!”秦嬷嬷和洪升家的忙又谢了一回。 待出了正房的门,两人怀里都抱了不少东西。洪升家的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小声和秦嬷嬷道,“嬷嬷你说姑娘这是怎么了?如此厚赏上下?” 秦嬷嬷一脸精明相,“前头不赏是姑娘试咱们的忠心呢!如今试过了,姑娘也不是小气的,自要将前头该赏的补回来。你再看被看、绿衣,咱们姑娘什么人没见过,两个小丫头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 洪升家的深以为然,“让她们出去嫁人已算是开恩了!” 吴汐这一番赏赐让庄中诸人个个喜上眉梢,洪婶晚间更是做了极丰盛的饭食。 松鼠鳜鱼、木耳炒肉、素炒绿豆芽、清炒菜心、酸笋鸡皮汤并一盅红枣银耳粥。 吴汐用得心满意足,弄玉服侍着她漱了口,“这碗酸笋鸡皮汤我还没动过,让含箫、杨虎分了!” 赵婶进来收拾碗筷,头上戴着今日新得的金簪子,喜形于色。吴汐等她出了门,才对弄玉道:“你悄悄去看一眼被看、绿衣在做什么?” 过了会子,弄玉一脸难色的回来了,“姑娘,被看摔了屋里的白瓷杯子,正趴着哭闹,绿衣倒是坐在床上裁布料,也是抹着泪。” 吴汐冷笑一声,“本想着原来的庄头于顺水家里有些底子,又正好有两兄弟,是个好去处。既然个个都不愿,我也不好指给人家,倒结了仇。告诉洪升家的,也不拘什么人品样貌,随便挑上两家就是,庄上杀一头猪给她们办喜宴,就是这几日就送出门,不必来我跟前伺候,让她们裁喜服罢!” “是” 洪升夫妻两个第二日一早就往佃户住的土屋去了,午后洪升家的到了正房 “被看订的是李家大小子李大山,李家孩子多,上头两层婆婆,底下一堆弟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李家以前日子过得苦。不过被看进门就是长嫂,大山是个勤快孝顺的,底下弟妹如今也大了,姑娘又减了租子,不愁没好日子过。” “绿衣订的是孙猎户家的小儿子,孙猎户早年摔断了腿,手艺都传给了大儿子,孙家老大虽比不上赵猎户的本事,平日抓个野鸡、野兔却是不成问题。孙家还未分家,绿衣嫁过去,饭桌上荤腥不愁,又是小儿媳,不给公婆养老,日后比一般人家还过得好呢!” “这两家都是见过被看、绿衣的,没有不满意的,李婆子、孙婆子还说要进来给您磕头。” 吴汐听到这里,满意的点头,“都是好人家,你有心了!弄玉,去告诉被看、绿衣,哪有订了亲不知道婆家的,你与她们好好说道说道。我再另赏她们一人半两银子压箱,让她们安心备嫁!” 弄玉是个精明的,洪升家的说得再好但架不住她第一日亲眼所见那群佃户穿着破衣烂衫,瘦得皮包骨。弄玉心中抖了抖,看来被看、绿衣日后也不会好了,她想着洪升家的说的,决定挑捡着说,同时心中愈发想着要对姑娘忠心。想了一遍,弄玉取了一两银子,用两个荷包装了,才往被看她们住的耳房去。 待弄玉走了,吴汐又问,“聘礼呢?” 洪升家的道,“李家孩子多,原来租子也高,倒没什么节余,不过李婆子还有一个银戒指传给长媳,另出二十斤粮食,孙猎户家出500钱、一只兔子、一只野鸡。算起来也是极为体面的了!” 吴汐捧着茶盏笑笑,“总比那些换亲的、卖女儿的好!衣裳、首饰、嫁妆钱、聘礼都有,不差了!勤快些,总能过好日子!” “您说的很是!那两家还说请您订个好日子办事!” “就五日后!我记得那日子极好!” 第15章 丫鬟(2) 弄玉好话说尽,被看、绿衣到底是没能闹起来,甚至还对婚后的日子有了盼头。 五日后,李家、孙家牵着庄里的牛车从后门将被看、绿衣热热闹闹的接走了!两人穿着自己做的嫁衣,带着一个箱子做陪嫁,箱子里还有秦嬷嬷等人的添妆,不多,不过红纸包了十几,二十个钱。 喜宴安置在平日晒粮的平地,吴汐让人杀了一头猪,洪婶先挑了好地方的肉,下剩的才办席,庄上男人们分肉、女人们帮厨、孩子们追打嬉戏,一派喜气洋洋。 送走被看、绿衣,吴汐对秦嬷嬷和洪升家的道,“除了洪婶、弄玉,你们都去吃席,也看看有什么好苗子能选进来做事!” “是” 好容易清静些,吴汐预备着往书房练练字。案几上,上好的宣城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澄心堂纸,徽州婺源龙尾砚比之宫中公主娘娘们用的也只差了一线,吴汐想着盐商之富,又叹了一口气。 吴汐自握笔起习的便是颜体,不同于大家姑娘惯用的簪花小楷,她的字苍劲而妩媚,清秀而飘逸,外柔内刚,自成风骨,就连今上和皇后娘娘也赞过。 悬腕练了两张大字,吴汐停了笔。弄玉忙端了热水来,“姑娘快泡泡,解解乏!”吴汐将手浸在热水里,看着她又去收拾桌案,想着身边也的确该添人了。 足足泡了半刻钟,弄玉也收拾好了,吴汐用帕子擦了手,又抹了护手的膏子,也要到用午饭的时辰了。 大伙都去吃席了,洪婶只有亲自送饭。 黄豆猪蹄汤、酒酿清蒸鸭子、炝冬笋、玉兰片,三菜一汤,三人用也尽够了。 那鸭子还是底下人孝敬的野鸭,虽不及庄上养的肉多,却也十分鲜美,吴汐用了小半碗饭,又啃了猪蹄,才放下筷子。弄玉将余下的饭菜端到耳房和洪婶两个分吃干净才又回了吴汐身边。 午后过了没多久,秦嬷嬷先回来进内室回话,“奴婢们仔细瞧了,庄上十几个小丫头,去除年纪略大的、长得歪瓜裂枣的、偷奸耍滑的,还剩下几个可教的。小子们倒是多,只一个个野得很。” 吴汐翻看着花名册,“正是用人之际,你吩咐下去叫十五岁下的丫头、小子,四十五岁下的婆子明儿个过来,我挑挑人。”顿了顿,“罢了,让她们明儿个午后来,明儿一早我还想着进城买两个调教得差不多的使唤。” 秦嬷嬷忙应下,待见着二乔进门,索性叫她走一趟传消息。 不提庄上的佃户得了消息如何欣喜若狂,只每家每户都烧了热水洗澡,预备着明儿换上新衣裳好给姑娘留下好印象,最好能进宅子里伺候,吃饱穿软,活计轻省,还有钱拿。 吴汐却是早早睡下,第二日天未亮屋里就掌了灯。弄玉服侍着她换了碧青色的刻丝兔毛滚边袄,外罩月牙白一字领比甲,秦嬷嬷手脚利落的梳了垂花髻,吴汐又挑了一个点翠嵌宝石的钗子、一对宫花、一对珍珠耳坠、一对蜜蜡手串,另系了香囊、压裙的玉佩方才收拾停当。 饭毕,又系上羽纱斗篷,捧了手炉,洪叔套了马车、杨虎坐着车辕,吴汐领着秦嬷嬷、弄玉上了马车。 进了城,直接去寻了官牙。吴汐到底是有品阶的女官,能到她跟前的小丫头,都是经过初选的,一个个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四个一排,排成四排,每队十六个供她挑选。 吴汐端坐在廊下,秦嬷嬷和弄玉恭敬的立在她身后,下头一个穿红着绿的妇人握着帕子,挤着笑脸指着底下的小丫头们道,“吴大人,您也知道我手下的大都是主家犯了事或是犯官家眷,良家子出身的倒是少,不过规矩都极好,买回去就能干活。” 吴汐点头,“放心,只要合用,我也不少你银子!” 秦嬷嬷上前叫她们依次上前自报自己叫什么?多大了?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会些什么手艺? “奴婢名叫花儿……” “奴婢名叫梁婷,今年8岁,出自茶商梁家,琴棋书画刺绣茶艺皆有所涉猎。” 吴汐抬眼望去,不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真真是肤白貌美,即便是穿着粗布麻衫,说话却自有傲气。 见吴汐似是感兴趣,牙人扯着梁婷的袖子上前,“吴大人,这丫头本是梁家嫡女,她外家是盐商齐家……”随着牙人的动作,吴汐清楚的瞧见梁婷眼底那抹嫌恶。 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也罢! 坐了一个时辰,吴汐最终挑了一个破落秀才家的叫秀儿的丫头、一个八品县丞的女儿柳芸、一个力气颇大的村女傻丫、一个懂医理会做药膳的婆子莲嬷嬷、一个和杨虎差不多年岁的小子砚台。三个丫头都七八岁上下的年纪,让二乔提点着也便宜。 洪叔另租了一驾马车让她们跟在后头。 回了庄子,吴汐又从庄上的妇人丫头里挑了两个说话有条理、手脚麻利的妇人,一个姓周、一个姓赵,正是赵猎户的婆娘。另有三个十一、二岁的丫头,一个叫大妮,一个叫金花,一个叫盼睇。 “今儿起,傻丫改名四喜,跟着二乔住我正房边的右耳房。含箫管着花草,就搬到水榭一楼住,大妮改名木棉日后就跟着你。砚台改名吴砚,和杨虎住,杨虎日后也不必管花草了,先跟着你洪叔他们办事。柳芸、秀儿、金花、盼睇改名画眉、白鹭、杜鹃、海燕住东厢房耳房。莲嬷嬷住后罩房,平日和秦嬷嬷一般便好。周家的、赵家的,日后这院里院外洗衣,扫除,守门全归你们了,听着赵婶吩咐,卯时上工,日落回家。可听明白?” “奴婢知道了!” 吴汐又单叫洪升家过来,“你去开库房先取了铺盖予她们下去沐浴安置,一应家伙事按着你们往日的例来!另给两套青灰底子的棉衣换洗!再与她们说说庄里的事,规矩也要立起来!” “是!”洪升家的束手应了,又领着人退下。 第16章 丫鬟(3) 待一群人散去,吴汐才进了正房。弄玉帮着她解了斗篷,又服待着她换了半新不旧的袄子来穿,吴汐这才一身轻松的歪在紫檀贴纹雕瑞兽贵妃榻上,又吃了一盏洪婶端来的杏仁酪,吴汐才打起精神和弄玉说话。 “莲嬷嬷月例先给300钱,周家的和赵家的给200钱,小丫头们并吴砚和二乔她们一样,给100钱。另小丫头们一人一对银丁香、一把红头绳、一对绢花,莲嬷嬷将红头绳改成一根银簪,吴砚赏二十个钱。” 弄玉记下,预备过会子就发下去,又问,“姑娘,那四个小丫头的差事?” 吴汐想了想,“叫她们先打杂,不拘是灶房,还是徐娘子处,你每日分派好活计!” 这是先磨性子、学规矩的意思。弄玉眨了眨眼,“婢子知道了!” 西厢房 洪升家的发放完东西锁好库房,领着画眉、白鹭、杜鹃、海燕往对面耳房走。 一边道,“进了庄子就要守好规矩,姑娘能让你们吃饱穿暖也能叫你们回人牙子处受罪!再卖一次可不定就去脏地方了!” 后头四个丫头手上抱着铺盖卷和棉衣,小小的人抱不了那么多,又怕掉地上,只能用胳膊使劲搂着。听着洪升家的话,心下俱是一抖。 几句话的功夫,洪升家的已经推了耳房门,一排的大通铺,再来几个人也能睡下,床头每人放一个衣箱,前头还有用饭的桌子。 洪升家的也不进去,甩了甩帕子看着几人道,“且进去收拾,只一样,这会灶上正安排姑娘的饭食,热水得等半个时辰,今儿都洗干净,莫要碍了姑娘的眼!过会找你们弄玉姐姐领旁的家伙事儿来!” 四人旁道,“多谢婶子提点!” 洪升家的胡乱应下,自往灶房去了。 待她一走,几个小丫头松了一气!还是杜鹃先笑着进了门,“这屋子真好看,铺盖、棉衣都是新的,盼睇,怪不得那些婶子说咱们掉进福窝窝了!” 海燕放下手里的东西,瞪了杜鹃一眼,“姑娘说了,我往后叫海燕!你若再叫错,我便不和你一处了!”顿了顿,海燕还是笑了,“连着这些,我今年整做了三套棉衣呢!” 看着两人说话,画眉、白鹭也不敢插嘴,一个是还不熟识,一个是从官家小姐成了奴婢,还没回过神。 弄玉进门便听见杜鹃、海燕说的热闹,咳嗽一声,还是画眉先瞧见 “弄玉姐姐来啦!” 两个说得欢的小丫头也噤了声,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好行礼,“弄玉姐姐!” 弄玉扫她们一眼,“随我过来!” 几人守在西厢房外头,弄玉进去收拾了一阵,抱出几个竹编匣子。“里头有你们梳头的东西、香胰子、青盐、针线、蜡烛,这些是份例,每两月发上一回。另还有两条手帕、一对绢花、一对银丁香是姑娘另赏的,明儿照着二乔打扮也就是了!” “多谢弄玉姐姐!” 画眉听见银丁香,这才抬头看了眼弄玉。见她穿着鸭蛋青的缎面比甲,内罩藏青棉衣,头上簪着珠花,耳上一对白玉耳坠,腕上一只银镯子,与自己往日穿的也不差什么,知道主家是个大方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弄玉见着她们乖顺,免不得提点几句,“你们年纪小,也不必拘着自已,咱们姑娘最是好伺候。平日里,你们帮着姑娘跑个腿、奉个茶也就是了,姑娘若无吩咐,你们帮着灶上烧火、洒扫院子,亦或是找徐娘子做针线也可,只一样,眼里要有活!” 杜鹃点头如捣蒜,“弄玉姐姐放心!我和海燕都做惯了活的。” 白鹭也忙表态,“奴婢识字,绣工也不差,可以帮姑娘绣东西。” 弄玉满意的笑了,又从袖里掏出四个络子分给她们,“拿去玩罢!” 不等她们说话,二乔从正房打了帘儿出来,“姑娘传饭了!”弄玉锁了门,冲几人道,“回罢,我进屋去伺候了!” 午食是秦嬷嬷亲自送的,一盅山药枸杞鸡汤、软炸里脊、烧百合、酱汁鲫鱼。 “这山药枸杞鸡汤是莲嬷嬷亲自在灶上做的。” 吴汐点头,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与往常一般,饮了半盅,余下的菜挑捡着又吃了七分饱,才让人撤了桌子。 二乔服侍她漱了口,吴汐又在屋里走动两回,弄玉才帮着散了发髻,脱了衣裳,扶她上床午睡!秦嬷嬷拉了帐子,又拨了拨博山炉的香灰,三人才小心的关了房门。 灶房 洪婶叫儿媳妇给外院送了饭菜,自己又摆了一桌。除了吴汐吃剩的烧百合、酱汁鲫鱼,另有一道白菜豆腐汤、一道韭菜鸡蛋、一道熘鱼片儿,弄玉她们进门时,徐娘子、含箫、莲嬷嬷已经坐了,含箫对她们笑笑,“可是饿了?”几人寒暄几句,各自坐下用饭。 木棉这六个小丫头并周家的、赵家的端着碗坐在后头的小杌儿上,中间的凳子上摆了一道白菜豆腐汤、一道韭菜鸡蛋,默默吃着。 饭毕,众人又散了!做针线的、烧水的、洗衣的…… 院子小,怕吵着吴汐,洗衣的周氏、赵氏都是到河边洗。 六个小丫头痛痛快快的洗了澡,换了新衣裳,坐在院里边听秦嬷嬷讲规矩,边晾头发。 等头发干了,二乔教她们梳了两螺髻、绑红头绳、戴绢花、戴银丁香。洪升家的在廓下看着六个打扮一模一样的小丫头,直点头。 吴汐这一觉直睡到日薄西山,索性也不起了,用了一盅红枣银耳莲子羹做晚食,就叫秦嬷嬷和洪升家的说话解闷。 “这几日奴婢那口子让佃户带着把咱们庄上的山头走了大半,找到不少能吃的葛根、板栗、八月瓜、地皮菜、野柿子,已经叫庄上的仆妇去摘了!庄上果园里的果子这两日也要摘去卖了!” “眼看要下雪了,奴婢已经让弄玉把炭火加到采买单子上了!” …… 两人说的都是琐事,吴汐边听边下决断。 第17章 宴前 昨儿歇得晚,吴汐便多睡了会,还是秦嬷嬷亲自来叫她。 “灶上早食都备好了,姑娘脾胃弱,还是快些起来用一点!” 弄玉小心的扶了吴汐起来,二乔又服侍她穿了昨儿备下的家常衣裳,接着几个小丫头捧着热水、绢帕、香膏、青盐柳条一应物什进来伺候洗漱,跪着捧水的是白鹭,吴汐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白鹭把头垂得更下去了,小声道,“奴婢伺候姑娘洗脸。” 吴汐没说什么,从二乔手中接过拧干的帕子。 待吴汐洗漱完了,丫鬟们鱼贯而出。今儿梳头的是莲嬷嬷,知道吴汐不出门,她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另插了两根珠钗,又给吴汐脸上薄薄的上了一层粉。 早食是四喜送的,清炸鹌鹑、慧仁米粥、芸豆卷、豆腐皮包子,分量少正好够吴汐用。 用了早饭,二乔扶着吴汐出了正房,穿过月亮门往园子消食。这园子一步一景,假山、流水、石子路、水榭、锦鲤……布置得小巧又精致,吴汐是极喜爱的。 木棉穿着青灰棉衣,梳着双螺髻正仔细的扫着落叶,见了吴汐,退到一边蹲身行礼。 吴汐晃了一圈也就回了,正好徐娘子在外头求见。 画眉、白鹭拎着两个包袱跟在后头。 “给姑娘请安!” “二乔,给你娘搬个绣墩!” “奴婢就不坐了,姑娘且先试试这套衣裳,若有不合适的,奴婢也好改!” 画眉、白鹭都是有眼色的,当下手脚麻利的将包袱放在八仙桌上,徐娘子先打开那个大点的包袱,只见里头一件金边琵琶襟外袄,一条月白蹙金海棠花的裙子。 吴汐一眼便喜欢上了,画眉、白鹭服侍她去内室换了,正好合适。 “弄玉,你将我那顶八团喜相逢厚绵镶银鼠皮的大氅找出来,连这两件衣裳一同挂起来熏上香,明儿我就穿它们去赴宴,把那套白玉兰花头面也取出来备上。” “是!”弄玉将吴汐脱下的衣裳收好,又去寻大氅。 徐娘子见吴汐满意,又打开另一个包袱,“这些都是奴婢领着丫头们赶出来的荷包、帕子、香囊……姑娘且留着赏人!” 吴汐打眼望去,都不十分精致,比不得前头徐娘子进上的,打赏下人却很是得宜,心下立刻有了主意,叫人把东西送给弄玉。 “叫她分成三等,不拘装大钱、银丁香、戒指、香球……再有,知府贺大人府上有两嫡三庶五位姑娘,二乔,你将咱们新攒的绢花两朵一盒分出五份来,两位嫡姑娘的盒子里另放一对儿玉兔捣药的耳坠子。” “是。” 二乔将包袱一起拎走了,吴汐又吩咐徐娘子,“我记得原还采办了不少玉质一般的平安扣、另有小半匣金银珠子,各色丝线,你用这些变着花样多打些络子出来。” “是!” 送走徐娘子三人,吴汐到底觉得一个绣娘太捉襟见肘了,叫了洪升家的进来。 “给姑娘请安!” “如今咱们也开始交际了,庄里人又多。我瞧着针线上只徐娘子一个似是忙不过来,你和你家那口子且去府城人牙子处转转,若有合适的先买回来用,只一个身家要清白。” “姑娘放心,奴婢定把事情办好!” 洪升家的下去了,四喜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盘进来,“姑娘喝茶。” 吴汐见她穿着新棉衣,梳着双螺髻已是变了样子,只做派还是免不了小家子气,知道要些日子调教。 片刻间,四喜已经摆好了茶点,是明前茶并枣泥山渣糕、板粟饼两样,一个碟子装了六块。吴汐就着茶用了大半,“好好办差,下剩四块点心便赏你了,且帮我叫秦嬷嬷、莲嬷嬷进来。” “谢姑娘赏!”四喜欢天喜地的收拾了东西下去,这般精贵的点心她还从未尝过,四块点心,一天一块也能吃四天了!想着不由吞了吞口水。 刚吃了茶点,吴汐也不坐着了,出门到院里看鱼。 秦嬷嬷、莲嬷嬷两人一人从小花园过来,一人从灶房过来。 “给姑娘请安!” 吴汐点头,“两位嬷嬷起来!”两人规规矩矩的起身,也不多问。 “今儿找你们是想着庄里又进了人,我瞧着不论是旧人还是新人规矩都还粗疏,打明儿起便劳您二位轮流教她们规矩,都好好调教调教,免得出门贻笑大方。还有日后画眉便跟着弄玉打下手,海燕跟着莲嬷嬷,白鹭跟徐娘子,杜鹃等新绣娘到了跟新绣娘,四喜跟洪升家的。师傅带徒弟,她们也能长进,你们也松快些!” “再有,日后内院管事嬷嬷还是秦嬷嬷,弄玉日后只管库房、银钱、账册和我的钗环首饰,二乔管我的衣裳绣品,莲嬷嬷负责我屋里的铺陈摆设和平日药膳,洪升家的除了负责迎来送往,外出交际还要帮衬洪婶负责的灶房,周家的、赵家的粗使,赵婶守门,徐娘子、含箫照旧。” “外院洪升是管事,庄上田地出息和佃户也由他管,叫原来的庄头于顺水给他打下手,赵叔依旧负责车马房。另我预备将杨虎送去武堂学两年,吴砚送到学堂学两年,过几日让洪升支了银子领他们去,只一个下了学还是要做事。” “是!”两人应下。 “明儿个就莲嬷嬷、弄玉随我赴宴,各赏你们一尺缎子做比甲,穿戴仔细些。还有我出门的物什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你与弄玉商量着办,出了差错我是要罚的!” 莲嬷嬷忙道,“奴婢定不辱命!”这是她第一次给主子办差,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显出本事!她可不愿屈居秦嬷嬷之下! 两人退下,吴汐揉了揉太阳穴,下人的事料理了,还有庄上一摊事呢!也不知那些果子、山货卖得如何?庄上猎户猎了多少皮毛!这阵子银子流水一般,虽没花用到她宫中攒下的体己,到底还是心痛的。 还有槐树村吴家也要去打听一下,虽说己经不打算来往,但也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第18章 宴中 吴汐忙乱了一天,到底早早歇下了! 一夜好眠,卯时正二乔领着人伺候她梳洗,换了昨儿备好的金边琵琶襟外袄,月白蹙金海棠花的裙子,系了香囊、玉佩,秦嬷嬷麻利的给她梳了凌仙髻,戴了头面首饰,又上了妆容。 “素净了些!”吴汐瞧着铜镜中的自己,“画个玉兰花钿!” 小半会儿,吴汐额上多了一朵鲜红的花钿。 秦嬷嬷放下手中的画笔,笑着叹了句,“咱们姑娘今儿这妆容真真是好看!” 画眉跟着凑趣,“嬷嬷错了,是咱们姑娘好看方才衬得妆容好看!” 洪升家的送来早食,“画眉丫头今儿嘴倒甜。” 吴汐边往饭桌坐了,边道“难为她一大早就来逗趣,二乔,赏她一包棕子糖好好甜甜嘴!” 画眉笑嘻嘻的行了礼,“谢姑娘赏!” 今儿出门,吴汐也不好用粥,就着豆腐皮包子、芸豆卷吃了七分饱才漱口。 莲嬷嬷、弄玉这才上来请安,“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马车也备下了,您看咱们何时动身?” 吴汐打量两人一眼,弄玉梳着双丫髻,头上戴着珠花、绢花,耳上挂着白玉耳坠,手上一对银镯子,穿的还是那件缎面比甲,没什么不合时宜的。莲嬷嬷头上插着银簪,耳上是一对银丁香,穿着灰绿绸面比甲,正是昨儿赏那块尺头赶出来的,倒显得简薄了些。 “弄玉,去樟木箱里给莲嬷嬷挑一根翡翠簪子,一枚细银戒指。” “唉!” 莲嬷嬷忙拦住了,“姑娘,这如何使得?” 吴汐见弄玉片刻取了东西出来,摆了摆手,“只当我赏你的,与我出门可不能失了面子!” 莲嬷嬷这才接下东西戴上,又给吴汐磕头“多谢姑娘赏赐!” “时辰不早了,动身!”二乔忙拿了大氅给吴汐披上,又递了暖炉,一行人方才簇拥着吴汐往外走,弄玉手上拎着装吴汐备用衣裳的包袱,莲嬷嬷则捧了五个装见面礼的匣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吴汐身后。 马车要走一个时辰才到地方,吴汐便拉着弄玉说话,莲嬷嬷不时说两句,时间过得也快。 青州知府衙门后宅前此刻已停了不少车轿,赵叔在外头道,“姑娘,马车走不了了!”吴汐也不矫情,“那便下车!” 赵叔放了脚凳,莲嬷嬷先挑开帘子下了马车,这才小心的扶了吴汐下马车,弄玉抱着匣子走在后头。 青州知府衙门后宅为复合式大四合院,院中又有许多套院。今日宴客,也只开了侧门,门前两个穿着十分体面的管事嬷嬷领着一队丫鬟迎客。 莲嬷嬷上前递了帖子,立刻便有一名四五十岁身着酱红缠枝葡萄纹杭绸袄子,头戴两支赤金嵌着珍珠头簪的嬷嬷满面笑意的迎上来,“奴婢魏氏给吴大人见礼了,咱们太太将将还打发人来问过,可算是把您盼来了!您快快请进。 “知府太太客气了,嬷嬷快快请起!”吴汐虚扶一把。 魏嬷嬷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明艳大气、仪态端方的吴汐,愈发客气,“已有几位夫人、小姐到了,太太在花厅待客倒不好抽身,奴婢给您引路!” “劳烦了!”吴汐看了眼莲嬷嬷,莲嬷嬷立刻给魏嬷嬷塞了个荷包,魏嬷嬷脸上的笑意又深了。 一行人进了门,又有抬着软轿的粗使婆子候着,莲嬷嬷仔细扶着吴汐上了轿,众人步下跟随,因着走的是外院的夹道,也不怕遇上外男。 魏嬷嬷边走边隔着帘子给吴汐介绍,“时辰还早,只赵同知、薛通判两家因着住得近先来帮忙,再有就是皇商李家、盐商宋家……这几家商户也到了,诸位知县夫人离得远,过会儿也就到了!” 至一垂花门前轿子方才落下。丫鬟们上前打起轿帘,扶吴汐出了轿子。 进了二门,吴汐还未细瞧宅子里的景致,便听前头一阵说笑声,好不热闹! 魏嬷嬷领着吴汐到了门外,一面道,“赵同知夫人略年长些,薛通判夫人三月前刚诊出喜脉,想来这会子正聊着育儿经!”一面亲自打了帘儿,“太太,吴大人到了!” 花厅一下子静了下来,贺家的丫头伺候着吴汐解了大氅,又接了手炉。吴汐才缓步而入,暖香扑鼻。主位上坐着一位上着穿密合色紫貂洋缎出毛袄,下着绉绸狐皮裙,头戴朝阳五凤挂珠钗的夫人,想来便是知府太太刘氏了。她左右下首又陪坐了两位夫人,都戴着象征五品诰命夫人的小凤钗,身份不言而喻。余者就是些衣衫华贵的太太小姐了! “知府太太万福,两位诰命夫人安好!”吴汐各行了一礼。 刘氏面露笑意,亲自下了脚踏扶了吴汐起来,“今儿不过是赏花宴,吴大人莫要客气。”又动作自然的握着吴汐的手,“一直听闻吴大人上书回乡,皇后娘娘还赐下两柄玉如意,我早便想见见司籍女官的风姿,今儿可算有机会了!” “太太着实谬赞了!我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赵同知、薛通判两位夫人也上前凑趣几句,这才又分主宾坐下,早有仆妇上前捧茶端果,吴汐押了口香茗,放下茶盏。 刘氏又特地让人把贺家五个姑娘叫来给吴汐见礼,“我家几个姑娘规矩粗疏,吴大人莫要嫌弃才好!” “见过吴大人!”吴汐打眼一瞧,贺家五个姑娘年长的有十三、四岁,年幼的也有五六岁的样子,嫡女皆穿着茜色的百蝶穿花灰鼠皮祆,庶女穿着桃红的缂丝袄,都是美人胚子。 吴汐挥了挥手,莲嬷嬷、弄玉立刻将备好的礼分发下去,“这是宫中新出的花样,姑娘们拿去戴着玩,不值当什么!只内造的手艺难得。” 几个姑娘瞧了刘氏一眼,方才收了东西,“多谢大人!” 一时又有几位县令夫人陆续前来,刘氏忙着招呼。薛通判夫人便和吴汐说话,两个商户家的主母上前陪着奉承。 茶过一盏,刘氏便道,“园中风光正好,我已备下小戏、说书娘子,请诸位一同移步赏玩,容我告罪再去打点一番膳食。” 闻言,众人皆起身往外去。吴汐也往外走,却被余嬷嬷请到了内堂。 第19章 宴后 吴汐想着该是刘氏有事请托,果然,“吴大人,今日事忙,我也不与你客气了。适才你也见过我家几个姑娘了!一转眼,大丫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我瞧着她们规矩上都还差了一等,您是宫中尚仪局出身,老爷与我商量着想请您给几个孩子教教规矩,只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这三个,提点上一个月也尽够了!不知你可愿意?” 花钱如流水的吴汐自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但也不能立刻就答应刘氏,毕竟还没说束修呢!再者,总要吊吊对方胃口,教唐四是推不掉,如今总要摆出司籍女官的架子! “几个姑娘都是好的,我自是愿意提点,只如今我才安顿下来,产业出息、下人都是乱糟糟的,整日整日不得空闲,倒怕误了姑娘们!” 刘氏忙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如此大人便先打理家业,待一月后我再派人请你入府!大人放心,我家都是尊师重道的,必不会有令你为难之处!” 话说到这份上,吴汐只能应下。 和刘氏出了内堂,吴汐又与众人听了几班小戏,午食用的是阳澄湖大闸蟹配菊花酒,正合了节气!午食后,小姑娘们又玩了击鼓传花,直闹到未时末、申时初方散。 吴汐一行人回去的时候,马车后头还跟着刘氏送的一车东西。到了小河庄,秦嬷嬷领人卸了东西,弄玉又赏了荷包,那人才驾车回去。 正是用晚食的时辰,弄玉、莲嬷嬷两人今儿站了一日,又饿又累,吴汐打发她们下去歇着了。 正房处,画眉、海燕也提着食盒摆膳,酱汁鲫鱼、拔丝山药、烩鸽子蛋、三鲜木樨汤。蟹肉是寒性,吴汐午时只碰了一只应景,如今也真是饿了!就着酱汁鲫鱼用了两碗饭才觉得饱了! 饭毕,卸了钗环首饰,周家的、赵家的抬了热水,四喜、二乔伺候着吴汐泡澡。 知府后宅主院 刘氏也才用了饭,留了亲生的贺大姑娘、贺三姑娘说话。 “你们今儿也瞧见吴大人了,觉得如何?” 贺三姑娘想着新得的宫花,“吴大人送的宫花真真好看,我还从未见过这般神似的!还有那玉兔捣药的耳坠子,可有意思了!” 小女儿是个蠢的,只知吃喝打扮,刘氏摇摇头,又看向大女儿。贺大姑娘想了想开口道,“吴大人不愧是宫中出来的女官,女儿光瞧着她行动坐卧的仪态都自愧不如,更不必说今日赴宴吴大人的穿衣打扮、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京中贵女怕是也不如的。” 刘氏满意的点头,“吴大人原是宫中尚仪局司籍女官,伺候过太妃、还为后宫娘娘、公主讲过课。连当今皇后娘娘都赞过她的礼仪、学问,我已请她一月后进府教你们姐妹规矩,你们若能学她三成,我也不愁了!” 贺大姑娘双眼亮了亮,“劳母亲费心了!我们定向吴大人好好学!” 刘氏又叮嘱贺三姑娘,“你给我少出夭蛾子,若是日后吴大人给我告状,仔细你的皮!” 贺三姑娘吓得抖了抖耳朵。 吴汐这边已经换了寝衣,正熏着头发,一边与秦嬷嬷说话,“叫弄玉明儿一早将贺家送的礼登记到册子上,连着账册一同在午食后给我看;另让洪升、庄头于顺水也将庄上的账册、银钱盘算清楚,明儿一同回话。” “奴婢这就让人传话!” 吴汐叹了口气又说起要去贺家住一个月的事,嘱咐秦嬷嬷,“好好教小丫头们规矩,我预备着带画眉、四喜并莲嬷嬷随身伺候!” “姑娘放心!奴婢和莲嬷嬷必不让她们拖了您后腿!” 今儿起得早,又来回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吴汐确实累了,待杜鹃、四喜铺了床,也就睡了! 门外,杜鹃、四喜小声的缠着莲嬷嬷讲今儿知府太太的赏花宴。西厢房,弄玉也没歇息,领着画眉在烛火下清点礼单上的东西。 后半夜下了场雨,把吴汐冷醒了,她模模糊糊的想着该点炭火了又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吴汐直睡到辰时末,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今儿不出门,吴汐便只穿了一件厚实的红绫袄子,再用乌木簪子挽了头发,身上再无一样首饰,也不上妆,就这般用了早饭。 “倒是许久不见含箫了,冬日里园子也没什么事,水榭又冷。二乔,你去传话让她搬回来住,木棉也搬去与画眉她们同屋!” 二乔一喜,立刻跑去传话。 吴汐又对弄玉道,“开了酸枝木匣,找一个猫眼石戒指给含箫。就说我赏她差办得好!” “是!”弄玉知道姑娘是怜惜含箫两个人在园子里形单影只,怕她被人看轻,才有了这些吩咐,心中愈发觉得跟对了人。 含箫闻言也是感恩姑娘,当下收拾了东西又来给吴汐磕头。小丫头们也是一口一个“含箫姐姐”叫着。 用了午饭,弄玉先抱着两本册子来找吴汐。 “姑娘,昨儿贺家送的礼礼单都对上了,也记了册子,请您过目!” 吴汐接过来一看:两匹刺绣折枝花样宫缎、两匹倭缎、一匹哆罗呢、旁的绫罗绸缎八匹;貂皮一张、猞猁皮两张、白狐狸皮两张、银鼠皮六张;赤金镶宝石头面一套、金镶点翠头面一套、各色珠钗手钏耳坠戒指一匣;人参、雪蛤、官燕各两盒、玫瑰香露、木樨香露各一瓶、山茶花粉彩茶具一套;各色蜜饯、干果两匣。 吴汐合上册子,只淡淡道了句,“贺家确实有心!” 弄玉回想当日文成伯唐家送的礼,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贺家倒比伯府还大方?” 吴汐笑了,“傻丫头,唐家出身盐商,只那一匣玉石便价值连城,唐二太太说得轻巧,你还当真了不曾?更别提唐家可是给了一万两的束修!贺家这些东西多为商户贿赂,借花献佛罢了,也不必他家出银子,三个姑娘的束修估模能有两千两便是极大方的了!” 弄玉吃了一惊! 吴汐也不再多说,只道,“东西都放好,蜜饯、干果我也不怎么爱吃,照样先封起来!” “是!” 第20章 琐事 吴汐又拿了账册来看,加上她的禄银,账上原还有一千五百一十两银子,这阵子买了人、囤了炭火、采买东西、发了月钱,还余下一千四百二十两。 瞧着没什么错处,也没有中饱私囊的。吴汐道,“我瞧着咱们常用的蜡烛、香胰子、布料这些买得倒是多,估摸着要用到开春。这几个月再不必支银子去买了!粮食、菜蔬、鸡鸭鱼肉这些庄上也不缺,又有打猎的猎户,告诉洪婶也不必买。旁的日后若要支银子先问过我!” 弄王忙道,“姑娘放心,这阵子咱们刚安顿下来,又添了人,自是花用得多,如今该置办的都置办齐了,后头用银子的地方便少了!” “嗯!” “姑娘,洪升和于顺水已候在外院了!”赵婶来报。 “让周家的、赵家的在二门处挂上竹帘,我就在二门见他们!”吴汐吩咐道。 过了一刻钟,赵婶来请,“姑娘,都归整好了!” 吴汐这才和弄玉往外走!二门处挂了竹帘,内外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影子,又设了椅子、小几、泡了茶水,吴汐顾自坐下,弄玉咳嗽一声。外头洪升、于顺水立刻跪地,“给姑娘请安!” “起!秦嬷嬷,你去将账册、银子拿来!” 秦嬷嬷掀了一小角帘子,洪升二人立刻递交了账册、银子,秦嬷嬷又呈给吴汐看。 吴汐先拿的是洪升记的买卖瓜果蔬茶、鸡鸭仔猪、野果、地皮菜、板栗的册子,洪升是个能人,除了板栗不好出手,其余的都卖完了折成现银共有三百五十六两。吴汐照着市价略算了算,只多不少!心下满意。 又看于顺水记的打猎的册子,不过十来日,竞猎了两头野羊、一头野猪、三四十只野鸡野鸭、二十余只野兔,捡的野鸡、野鸭蛋又有二、三百之数。猎物卖了三十一两二钱银子,野鸡蛋、野鸭蛋还未来得及卖。看得出,于顺水也不是个贪的。 一下进账三百八十七两二钱银子,吴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你们将庄上的事务打理得极好!这阵子大伙儿也辛苦了!弄玉、传我的话,洪升、于顺水各赏一两银子,底下佃户每户赏五钱银子、两家猎户各赏八钱银子,那些野鸡蛋、鸭蛋就按人头赏给打猎的壮劳力!”鸡蛋三文钱两个,加上赏钱不过是七两七钱,众人出了力,吴汐自不吝啬! 洪升、于顺水喜不自胜,跪地磕头,“多谢姑娘!” 打发了两人,吴汐、弄玉回了正房。如今账上共一千七百九十九两五钱银子,弄玉又仔细的记了今儿这一糟。 庄外于顺水将吴汐赏的银钱、鸡蛋发下去,满庄的人无不念佛! 这些吴汐自是不知道,她想起之前说送杨虎、吴砚去武堂和学堂的事,“弄玉,支二十两银子送去外院给洪升,叫他明儿带杨虎、吴砚去拜师。”弄玉一脸不舍。 二乔摇了摇头,“自打管了账,弄玉姐姐愈发小气了!” 弄玉羞怒道,“你这小蹄子,敢打趣我,看我不撕拦你的嘴。” 吴汐噗呲一笑,冲弄玉摆摆手,“罢了,罢了!库里还有在云山县城采办的几卷羊皮,虽说毛色不均,膻味重些,御寒也足够了,你且发下去,每人也做件袄子穿!” 闻言,弄玉也不理二乔了,脆生生应了句,就往外头去! 二乔也一脸喜色,向吴汐行了礼,“姑娘,奴婢去帮忙!” 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估模着是弄玉在发东西。 下晌,洪婶打发人来问晚食吃什么。吴汐点了麻辣兔丁、杏仁豆腐、拔丝山药,每日的汤莲嬷嬷自会安排。 用了饭,吴汐由含箫陪着在园里转了转,已是深秋,百花落尽,这园子着实荒凉萧瑟了不少。 两人走着,正碰上木棉提着篮子进园摘菊花。 待木棉行了礼,吴汐到底问了句,“木棉,你对槐树村可相熟?” 木棉点点头,“奴婢还在家中时常要上山挖野菜、打柴禾,咱们小河庄离槐树村又近,因着这般,奴婢很是认识几个槐树村的小姐妹。” “那你可知道这槐树村可有读书的人家?” “是有这么两家,奴婢记得一家是村长家,他家小儿如今己是童生。一家是吴荷花家,她爹爹读了许多年书把家业都读垮了还未取得功名,又不事生产。如今只剩下两亩地,靠着家中妻子绣花攒笔墨钱呢!荷花日日上山挖野菜,一来二去便与奴婢熟了!” “吴荷花?她爹是……” “大名奴婢倒不知,只隐约听荷花她奶唤过大宝。” 吴汐心中嗤笑:这么些年这一大家子还是没有长进,真真是报应! 含箫道,“啧啧,家中两亩地连妻儿都养不活还读那劳什子的书?怪道如今连童生都考不上!” 木棉点头,“是呢!荷花她娘为了供她爹读书每晚绣花到三更才歇,如今眼睛都要熬坏了!早年还有荷花二叔一家帮衬,如今吴二叔和荷花家分了家断了来往,荷花底下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好再还有她爷、奶,否则这日子真不知如何过了!” 听了木棉的话,吴汐倒是有些想见见吴大宝的媳妇了,毕竞当年她就因是个女儿身被卖,而吴大宝家如此困顿,四个女儿却没有一个被卖,想来是她媳妇的原因。 “瞧着是个可怜见的,正好吴家娘子会绣花,木棉,明儿个我许你一日的假,你去将吴娘子和荷花领来我瞧瞧,若是真有拿得出的手艺,留在庄里做活倒比她们在家还好!” 木棉眼中一亮,欢喜道,“奴婢明儿就去,多谢姑娘!” 天色渐暗,庄里掌了灯。弄玉提着灯笼来迎吴汐,“姑娘,起风了!咱们回!热水都备下了。” 天气确实冷了,吴汐边走边道,“打明儿起,庄里都按份例领炭!” “多谢姑娘!” 吴汐自己燃上等的银霜炭,底下人用柴炭,庄里人多,柴炭她还是供得起的。 第21章 绣娘 吴汐第二日晨起时,屋里已经燃了地龙、点了炭盆。 小丫头们服侍着吴汐梳洗,秦嬷嬷将用熏笼熏过的衣裳捧了来。“姑娘,今儿穿这身大红百蝶穿花撒金袄子可好!” 吴汐扫了眼,“艳了些,我那两身八成新的袄子呢?” “姑娘,这衣裳多好看呀!您统共就两身八成新的祆子,日日穿,奴婢们都看乏了,再者库里几箱子好衣裳,您再不穿放也放坏了!”弄玉挑了帘儿进来,打趣道。 吴汐想了想,“依你便是!” 秦嬷嬷这才欢天喜地的伺候着吴汐穿衣裳。 因着衣裳,吴汐便让人梳了堕马髻,又寻了金累丝嵌红宝的凤钗来戴,搭配的耳坠子、手钏无一不精美华贵。 趁着吴汐用饭的功夫,洪升家的候在了外头。 吴汐用了饭,转去了卧房的小厅,叫二乔引着洪升家的进来。 洪升家的请了安就坐在脚踏上和吴汐说话。 “回姑娘,奴婢和我家那口子这两日走遍了青州府和云山县的官牙门和绣坊,确有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奴婢看上一个姓沈的绣娘,她原是京中彩绣坊的女师傅,习的是蜀绣,尤擅双面绣。奴婢瞧了,沈师傅的绣品的确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彩绣坊的女师傅怎会沦落到青州?莫不是有什么龌龊?若是真有麻烦,咱们还是避开的好!” 洪升家的叹了口气,“姑娘不知道,这沈师傅早年就被卖给人牙子,是彩绣坊的一个绣娘收留了她,又教她手艺。沈师傅在绣坊误了婚事,二十六岁上才嫁给了为彩绣坊供绣线的青州许家老爷做填房。许老爷只看中她手艺,可沈师傅成婚后再不动针线,一心想着当掌家太太,许老爷愈发不喜,把掌家权给了妾室,只让她专心绣花。沈师傅性子又傲,扔了刺绣的家伙事,日日与小妾争斗。” 吴汐嗤笑一声,“这心气儿倒高!” 冯升家的只作不觉,“日子久了许老爷对沈师傅也没了情分,一心宠起了妾室。小妾又拢住了原配所出子女,上上个月,沈师傅好容易怀的孩子也不明不白的没了。” 二乔给冯升家的递了一杯茶水,见她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忙问道:“婶子快说,然后呢?” “后来沈师傅伤了心要与许老爷和离,许老爷扣下沈师傅嫁妆里众多绣品,却只肯写下休书。沈师傅无奈之下搬出许家,如今赁了一处小院住着,放出话来,手艺还在,要寻一个主家做活,最好能为她养老送终。” “倒是可惜了!如此,洪升家的,明儿一早,你便套车去接沈师傅来与我瞧瞧。要或不要见了便知!” “姑娘放心,奴婢已托人问过,沈师傅盼着到咱们府上呢!明儿保准给您接来!” 洪升家的下去了,海燕捧了一碟洗净的柿子正打了帘进来,“姑娘尝尝,庄头刚送来的柿子!” 吴汐一向不喜欢吃柿子,摆了摆手,“且拿下去给庄里一人分两个尝尝,余下的让洪婶制成柿饼收起来!” 海燕眼睛一亮,“那咱们就托姑娘的福了!”说完急匆匆的往外去,正和要进门的莲嬷嬷撞在一处,几个柿子都滚到了地上。 莲嬷嬷唬了一大跳,见着海燕还愣头愣脑的抓着碟子,心中有气,想掐她一把又怕被吴汐瞧见,只有冷下脸,“才学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赶紧收拾了,现下忙,待客人走了自个儿到外头跪着去!” 海燕吓得打了个冷颤忙蹲下捡柿子,正要说两句求情的话,莲嬷嬷已经进屋去了,一时间委屈得红了眼眶。 吴汐听见声响,并不曾说什么。 莲嬷嬷已是一脸笑意的行礼,“姑娘,外头里正媳妇带着女儿来给您磕头请安了。” 吴汐只得回了花厅,让人请了里正媳妇进来,又叫人搬了绣墩,请里正媳妇坐在自己旁边,二乔摆了茶果上来。 里正媳妇如今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常年劳作,乍一看倒像与秦嬷嬷同岁的人,她身侧站着个年约及笄的姑娘,普普通通,也不说话。开始时母女俩个拘谨的不行,好在一路上丫鬟婆子态度和善,吴汐也不是看不起人的性子,她才放开些,扯着手上的篮子红着脸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家里去岁做的腊肉,给大人添个菜,请您别嫌弃。” 吴汐笑着让画眉接了过来笑道:“不嫌弃,我可就好这一口,难为你们想着我。” 两人又说了几句长工、佃户的事儿,快要用午饭了母女二人才告辞。吴汐让弄玉备下两包点心,两双棉鞋做回礼,里正媳妇推辞不过红着脸收下,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这时洪婶正张罗着午饭,杜鹃、四喜收拾了茶盏出门正瞧见跪在石子路上的海燕。 杜鹃同情的看了一眼,拉住四喜,“这石子路跪久了多疼啊!咱们去求求莲嬷嬷!” 四喜撇开杜鹃的手,冷淡道,“她犯猎自该受罚,和我有什么干系?我还要去给姑娘提饭,你若要给她求情可别带上我。”说完,抬脚往灶房去。 杜鹃看了一眼海燕,咬牙剁了剁脚,到底是追四喜去了。 吴汐在屋里正瞧见这一幕,吩咐道“叫她跪上半个时辰长个记性便是了!” 莲嬷嬷忙应下了。 今儿备下的饭食是龙井虾仁、文思豆腐、鱼香茄子、四喜丸子、薏米红枣汤,吴汐是喜那薏米红枣汤,赏了做汤的莲嬷嬷一匹青色的细葛布。 众人明白这是姑娘借此就海燕一事赏赐莲嬷嬷,此后行动坐卧愈发小心。 歇了午觉起来,吴汐也不耐烦待在屋里,由含箫伺候着往花园水榭处去了。 洪婶亲自领着木棉、白鹭端来吴汐最爱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梅花香饼、萝卜糕和一壶庐山云雾,“难得姑娘今儿兴致好,奴婢送些点心给您尝尝!” 吴汐点头,又吩咐木棉,“让人把躺椅搬来,我坐着累!” “是。” 就这样耗了半日,吴汐仍觉意犹未尽。 第22章 吴家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儿夜里被雨声扰了清梦,如今听着外头丫鬟仆妇洒扫的声音,吴汐端坐在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秦嬷嬷用牛角梳子小心的梳顺吴汐的长发,“姑娘今儿想梳个什么样式的发髻?” “到底是要见人,也不好随意了!且梳个垂云髻,戴那对金玉梅花双合长簪,另挑上一对珠花。衣裳要那件云青色祥云纹裙,并靛蓝色宝相花缠枝的夹袄。” 话音一落,画眉福了福身子,从衣橱里捧了衣裳出来,和杜鹃一起小心的在熏笼上烘热。 梳妆用饭以后,吴汐歪在正房花厅的红木嵌螺钿的罗汉榻上养神,画眉、白鹭、四喜、杜鹃几个坐在底下的脚踏、小杌儿上打络子,绣荷包;弄玉、含箫在西厢库房收拾;二乔、海燕去了二门处和赵婶闲话。 “姑娘,木棉领着吴家娘子到了!” 画眉闻言忙放下绣棚,扶吴汐起来坐好,又给她理顺衣裳。几个丫头也收了活计候在一旁。 “请她们进来!” 海燕笑眯眯的打了帘儿,“吴家娘子快请进,我家姑娘等着呢!” 吴李氏昨儿见了木棉便一直艳羡着她那一身好料子和耳上的银丁香,又有木棉带的话,想着自己的绣活若能入了贵人的眼,她家荷花定也能这般穿金戴银,于是今儿一早就找了两身补丁少的破袄子和女儿换上,又拿了一方绣帕随木棉来了。 “给姑娘请安!” “见过贵人!” 吴李氏个子不高,长相只能算清秀,肤色倒是白皙,只因着长年做绣活,眼睛眯着,手上长着茧子,这一路走来,这个乡下妇人真是被吴汐院中的富贵锦绣迷了眼,此刻正惴惴不安的拽着女儿的手。吴荷花却生得又瘦又黑,头发也稀稀拉拉的,倒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如今正呆呆的看着吴汐。 “吴家娘子请起,咱们坐下说话。杜鹃,给吴姑娘上一碟萝卜糕。” 吴李氏小心翼翼的坐了,杜鹃捧了茶果。木棉见荷花拘束,自取了一块塞给她,“快吃!” 吴汐也不去管她们,顾自和吴李氏说话,“我们庄上人多,针线上的人倒是不够了。听底下人说吴家娘子手艺极好,不知可否让我瞧瞧?” “贵人看得上是小妇人的福气!”说看,吴李氏小心的从怀中取出那条叠好的帕子,白鹭接过来递给吴汐看。 这帕子材质只是细棉布,右下角绣着的菊花却是形似神不似。这样的绣活在乡下地方算是难得,在吴汐眼中却是不够看了。不说徐娘子,二乔的手艺都比这好些。 吴李氏满怀希冀,却见上头那位贵人只是摇摇头,“倒是劳你们走这一趟了,木棉你去灶房包上一包萝卜糕、一包梅花糕好好送吴家娘子出去!” “是!”木棉欲上前扶吴李氏,“婶子,咱们走!” 吴李氏却是拦住木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小妇人知道自己的手艺入不得贵人的眼,只家境实在艰难,您是善心人,我家这丫头平日也是做惯了活的,求您让她留下给您做个使唤丫头!” 说完又要扯着吴荷花给吴汐磕头,吴汐将将回过神,她一向最是厌烦被人胁迫,当下沉了脸。 “木棉,到外头去叫周家的和赵家的进来请吴家娘子出去!吵吵闹闹的扰的人头疼!” 两人正好在院里擦洗,听了吩咐立刻进门一人扶住吴李氏一条胳膊往外拖,边劝道,“吴家娘子今儿也累了,还是快些拿了点心回去歇着!咱们姑娘最不缺的就是使唤丫头,再者,哪有亲娘上赶着让女儿为奴为婢的?您也不怕姐儿多心!” 吴李氏闻言看了一眼由木棉领着的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走的吴荷花,到底不好再闹了。 待众人出去了,画眉方才长出一口气,“没想到这忠厚老实之人也如此难缠!好在姑娘没看上她的绣活。” 吴汐抿了口茶水,“罢了!左不过日后也没有往来!你去二门瞧瞧沈师傅可是要到了?” 一刻钟后,二乔亲自掀了帘,“姑娘,洪大嫂子将沈师傅请来了!” 吴汐抬眼只见洪升家的引着一个穿着普通的丝质藏蓝色长袄,藏青色素面马面裙,头上除了固定头发的攒子和一支挽发的素白玉簪子之外一点首饰皆无,耳朵上也只是简单的碧玉耳坠,手腕上戴着银镯的妇人。 这妇人举止得宜,进门也不乱看,先给吴汐问了安,“沈氏给吴大人请安!” “沈师傅有礼了,请坐。” 沈氏坐下尝了一口茶水便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这几日才赶出来的物件。就赠予大人平日装个香料!” 画眉上前取了捧给吴汐,只见上头用彩线绣着蝶恋花,翻过一面也是一样的双面绣,真真是活灵活现! 吴汐这才笑着赞道,“沈师傅有心了!这绣工和我见过的慧纹也只差一线。” 沈氏心中大定,“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如今身无长物,只这一手绣活还过得去。又得罪了许家,城中大户觉得忌讳,如今只想寻个妥帖的所在终老!不知您意下如何?” “沈师傅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可我们门第不高,月银给您二两银子,专做我的衣裳鞋袜,您意下如何?” 沈氏原还想着自己卖绣品,一幅炕屏千八百两也能卖得,只她胆怯,怕遭了贼人惦记。倒不如跟了吴汐,正六品的女官,月银虽少,却比在彩绣坊更自在,立时便应了! 吴汐见沈氏应下,叫洪升家的好好送她回去,过两日收拾好了再去接来。 等人走了,又叫弄玉来商量,“如今后罩房正好还余下两间,你领着人收拾出一间给沈师傅住着,另一间叫徐娘子把绣架搬进去,日后便是她和沈师傅的绣房了。待沈师傅来了,另赏她们一人一匹素绢做衣裳!日后杜鹃就跟着沈师傅了!” “姑娘思虑周全!” 第23章 贺家 自沈师傅入了府,吴汐又将精力花在打理家事、教导上下规矩上,日子便过得飞快。 这一日,弄玉和吴汐方对了账册,弄玉便提醒道,“姑娘,您看是不是要收拾行装去贺家了?昨儿魏嬷嬷还特地来报信请您早些去呢!” “且收拾着,眼见要入冬了,多收拾几套袄子和厚毛衣裳,比着衣裳挑两套头面,再要一匣子旁的首饰尽够了!平日合用的你看着备齐便是!” “那奴婢叫画眉、四喜和莲嬷嬷也都收拾着?” “嗯” 两日后 吴汐身着一件烟柳色银错金双凤织锦的对襟袄子,下着一件缠枝莲花纹的绣夹裙,外罩一件青缎披风,由画眉、四喜二人扶着登车而去。 知府衙门后宅 知府太太刘氏此刻正气急败坏的拍桌子,“真真是狐媚子,我好容易才给大姐儿她们请的吴大人,那起子贱人枕头风一吹,就又塞进两个小白眼狼!老爷也是糊涂,容得那小妇生的拦了我大姐儿的路!” 余嬷嬷忙上前劝解,“太太,为那起子人生气不值当!那两个丫头片子才多大?能明白什么?吴大人教导规矩严谨,等她们受不住哭闹起来,即便是自己不求去,吴大人怕也容不下她们!” 闻言,刘氏捏着帕子的手松了松,甚至还露了笑脸,“你说的是,到时候没脸的可不是我!老爷也怪不到我身上。对了,吴大人住的馨园可收拾好了?” “太太放心,奴婢开了库房选了不少好东西,大姑娘也亲自过问过,还赞布置得很是雅致,想来吴大人会喜欢。” “嗯,大姐儿有心了!”刘氏想了想,“伺候的人可配齐了?” “吴大人要带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管事嬷嬷,奴婢又安排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想来是够的!” 刘氏沉思片刻,“简薄了些,再从我院中拔一个二等的丫鬟去馨园伺候!” 余嬷嬷应下,想了一圈主院的二等丫头,心中已有了人选。 这次马车直接入了侧门,吴汐一行下了马车,依旧是魏嬷嬷来迎。 “大人一路可还好?” “劳嬷嬷惦记了,都好!” “是了,奴婢瞧着您气色极好!带的丫头也很是机灵,想来是咱们青州的水土养人!” 莲嬷嬷扶了吴汐下了马车便亲热的上前挽住魏嬷嬷的手,“老姐姐说的是!怪道青州出美人,知府大人的千金也是美名在外,我今儿能瞧一眼几位姑娘的风采也是有福了!” “哎哟,莲妹子这嘴跟抹了蜜似的,怪道吴大人去哪儿都带着你!” …… 两方人说着,魏嬷嬷引着吴汐上了软轿,自有丫头婆子帮着拿箱笼行李。 画眉和四喜是第一次见这般气派的宅院,虽想着到处看看,却也牢记规矩。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贺家的丫鬟婆子耻笑了去。 至二门处婆子们歇了轿,也未瞧见贺家的姑娘相迎,吴汐也不在意,进了垂花门,绕过穿堂。远远见着正房游廊处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来了,便赶紧站起来行礼又笑迎上来,“刚才太太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帘子,一面听得人说:“吴大人来了。” 吴汐方进了房,只见正房一屋子的人,有年纪小的姑娘,也有站着立规矩的妇人,再加上丫头婆子,真真是满满当当!难得安安静静一声咳嗽也无,想来是刘氏治家严谨。 吴汐目不斜视的先给坐在上首的刘氏行礼问好,“下官吴氏给夫人请安。” 不等吴汐把礼行完,刘氏已经笑眯眯的上前亲自扶起她,“大人客气了,您是宫中正经的司籍女官,往日公主、娘娘的礼都是受过的。我这些不成器的女儿日后还要劳您教导,日子还长,万不该讲这些虚礼!” 吴汐顺势起身,“夫人高看下官了!” 刘氏没说什么,只朝着还站着的姑娘们道,“还不快见过吴大人!” “吴大人万福!” 上次就见过贺家五个姑娘,这次有刘氏介绍,吴汐才将排行和名字对应上:大姑娘贺瑾,年十四,正要议亲,是个懂事知礼的;二姑娘贺薇,年十三,目下无尘,瞧着颇看不起自已这个六品女官;三姑娘贺嘉,刚过十岁生辰,养得有些憨厚,凡事不往心里去;四姑娘贺蕾,八岁,有些木纳,想来生母不受宠;五姑娘贺芳,八岁,还是一团孩气…… 凭着宫中练出的一双利眼,吴汐已经把这五个姑娘的脾性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刘氏让吴汐认了人,又订下每日学规矩的时辰,就叫姑娘们和姨娘回去了。自己则一脸歉意的和吴汐表示四姑娘、五姑娘也要跟着学规矩,不过叫吴汐放心,束修也会涨。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只要有钱拿,吴汐都欣然接受。刘氏也满意的让魏嬷嬷送她去馨园歇息。随后才想起要让吴汐多照应一下自己的女儿,只好又吩咐余嬷嬷开的库房挑东西。 贺家的宅院偏小巧精致,魏嬷嬷引着众人说笑着出了正院的西角门,又穿过一处小花园,方才进了一处花木繁盛的院子!这院子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莲嬷嬷是极为满意的。 一时院中的丫鬟、婆子皆迎了出来,“吴大人万福!” 魏嬷嬷指了打头年纪略大、打扮利落的丫鬟道,“太太知晓您身边都是能人,指了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给您打下手!这一个叫莺歌原是太太院里的二等,您若不嫌粗笨,平日给您跑跑腿也使得!” 吴汐唅首,“贺太太有心了!” 莲嬷嬷上前拉住莺歌的手,乐呵呵的冲魏嬷嬷道,“我这老婆子一瞧便知这是个灵巧的,你若嫌她粗笨,大可舍了与我们大人回去!咱们大人最是欢喜能干的丫头!” 魏嬷嬷唾了她一口,“呸!你这老货!不将全天下的好丫头给你们大人拉回去就不罢休?” 说着便和吴汐告辞,莲嬷嬷亲自送了两步,又塞了一个荷包! 第24章 贺家姑娘 莺歌引着几人瞧了一圈院子,便一同进了屋。 莲嬷嬷领着画眉和两个小丫头收拾早一步送来的行李,吴汐不耐烦瞧这闹哄哄的样子!带着莺歌、四喜避到内室。 一时莺歌又吩咐人来送热水,吴汐略洗了洗,换了家常的天青色莲纹棉袄并葱黄绫棉裙,披散着头发歪坐在乌木雕花榻上歇息。 正好莲嬷嬷一行人也收拾妥当,又有刘氏的丫头来请吴汐去正院花厅用饭洗尘。 莲嬷嬷抓了一把棕子糖给她,小丫头欢天喜地的走了!画眉忙净了手伺候吴汐梳头上妆。 “不必太过隆重,不失礼便好!”见画眉颇有些手忙脚乱,吴汐蹙眉提点了一句。 闻言,正指点四喜的莲嬷嬷瞪了画眉一眼,画眉手一抖忙加快了动作。 收拾了一刻钟,吴汐便领着四喜和莺歌往正院去。 这回来迎吴汐的是上回送请帖的余嬷嬷,她穿着藏青的绸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了个银鎏金的攒子,逢人便挂着三分笑。 “吴大人安好,太太吩咐奴婢迎您进去。” “余嬷嬷客气了!” 正房此刻只有刘氏和大姑娘贺瑾、三姑娘贺嘉,想来一会子用饭也只这几人,吴汐心中不由感叹刘氏慈母心肠。 “吴大人来了!”刘氏笑着从临窗大炕上站起来托住将要行礼的吴汐,“咱们娘几个给大人您接风,可不讲究这些个虚礼!” 吴汐顺势起身,“太太客气了!” 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问可摆饭? 一行人又转到花厅,又有一溜儿小丫鬟捧了铜盆、巾帕伺候着几个姑娘净了手,众人这才分了主宾坐下! 用饭毕,刘氏打发两个姑娘回去,又拉着吴汐打听许多京里的事,吴汐挑拣着能说的说了!又定下每日学规矩的时辰,刘氏这才吩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捧了两个精致的匣子送她回去! 回了暂住的院子,莲嬷嬷赏了两个荷包便打发了两个丫鬟。刘氏送来的两个匣子一个装了一套赤金累丝的头面,包括顶簪、鬓钗、挑心、分心……大大小小共二十九件;一个装了滋补的燕窝、雪蛤。如今都用不着,莲嬷嬷便亲自收进箱笼! 今儿着实累了,吴汐由着四喜换了一身轻便的寝衣、散了头发预备着歇个午觉。 莲嬷嬷和莺歌几人搬了小杌,手上拿着针线活儿坐在正房外头小声说话。 …… 倚翠阁 孙姨娘正陪着二姑娘贺薇挑选裁新衣的料子。 她面容俏丽,一双桃花眼生得我见犹怜,虽生了孩子仍是腰身纤细,不盈一握,怪道是贺大人心尖的宠妾! 一个三角眼的婆子有些急切地挑了帘子进来,“姨娘,奴婢亲眼瞧着吴大人在正院待了许久,走的时候还领着太太身边的丫头,那两个丫头还抱了匣子!” 孙姨娘立时垮了脸,袖口一扫,将桌上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摔了个粉碎,贺薇也吓得跳脚! “姨娘,你又怎么了?” 孙姨娘“啪”的甩了女儿一巴掌,“不知上进的东西!连贺嘉那丫头片子都知道留在正院讨好吴大人,你说我怎么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贺薇捂着脸,红着眼眶瞪她,“人家是正房主母嫡出,我是从小妾肚里爬出来的,我凑上去做什么?你怎么不说太太给吴大人送了两匣子礼?要怪就怪你自己,自甘下贱为妾!” 说完,贺薇蹬蹬蹬地跑了,两个贴身丫鬟忙出门去追。 孙姨娘这辈子最恨有人说自己是妾,何况说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女儿,当下大怒,“孽障,孽障!当初就该将你溺死!” 那婆子忙扶着孙姨娘劝,“姨娘莫气!二姑娘还小呢!等她大些自然明白您的苦心。” “都十三了,马上就要议亲了!这些年我早将刘氏得罪的干干净净,二姑娘的亲事刘氏定不会上心。吴大人是宫里出来的女官,见过的世家豪门不知凡几。我叫她去奉承奉承,指不定吴大人就给她找门好亲事。总好过嫁给穷酸举子和商贾之家!她竟然不领情?” …… 正房 刘氏挥退来报信的小丫头,淡定地对魏嬷嬷道,“姑娘家脸面最是重要,你去给二姑娘送一瓶消肿的药,叫她好生养养!另孙姨娘以下犯上,下月的月例和用度减半。姑娘是正经主子,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妾来教训!” “是!” “太太理她们做什么?终归不是嫡亲的母女,孙姨娘日后若又来闹说您笼络二姑娘,又怎生得好?”大丫鬟秋红一边铺床一边抱怨。 “不过一个庶女!顶天了也就一副嫁妆嫁出去!孙氏那蹄子若敢来,正好让老爷瞧瞧她的规矩!再说二丫头的婚事还捏在我手里,量她如今也不敢和我对着干!” “太太说的是!” 吴汐在贺家第一日也就平静的过了。 第二日一早,莲嬷嬷、画眉服侍着吴汐穿上玉色的中衣,一件月白色净面海蓝滚边的对襟褙子,外套月白绣折枝玉兰缂丝袄,下配一条白绫挑线马面裙,又梳了发髻,插了一支玉兰花簪,又另配了相衬的荷包,压裙,鞋子,手饰零零总总六七件。 用了饭食,吴汐便端坐于正堂,莺歌捧了一盏清茶,退出去就打发人去请几个姑娘。 贺家的五个姑娘都是一起来的,想来是刚在正房请安的缘故。 “吴大人安好,咱们姐妹来晚了!”大姑娘贺瑾领着几个妹妹恭敬的行礼。 “大姑娘客气了!咱们这便开始!” 世家大族、官宦人家自小耳濡目染,教授规矩什么的其实根本用不着反复指正和提醒。吴汐不过是每日让她们轮流演示行动坐卧、女红、插花、茶艺,对不合规范的地方加以指正。 四姑娘、五姑娘不过两日的光景便在上课的时候与丫头们翻花绳,踢毽子去了!倒是定性不好的三姑娘贺嘉迫于亲姐姐的淫威坚持了下来,二姑娘贺薇因庶出的身份憋了好大一口气,学的倒比三姑娘好! 第25章 风头 贺夫人刘氏见着自家的女孩儿一日比一日好心中欢喜,亦对吴汐感激不尽。 半月以后,刘氏带长女赴贺大人上峰按察使夫人的花宴,贺瑾被回乡祭祖的广安伯老夫人看中,定为长子次孙媳,第二日便请了媒人上门,一时整个青州府都热闹了! 送走广安伯府派来的人,刘氏累得揉了揉眉头,贺瑾伺候她换了衣裳,拆了头发,“辛苦母亲了!” 刘氏一脸喜色的拉着长女的手,“不辛苦,你能得这样好的婚事,为娘心里只有高兴的!虽说不是定的世子,但伯爵府的二公子也是咱们家高攀了!你且放心,你爹爹说过广安伯府在京中虽没有实权,却能安稳至今,二公子也已有秀才功名,想来是不差的!” “可女儿只见过老夫人,不知二公子和广安伯夫妻怎么看女儿!” “你放心,吴大人还在咱们府上!明儿我就亲自去帮你问问,保准咱们瑾儿出嫁后能让丈夫、公婆都满意!” …… 馨园 今儿姑娘们休沐,吴汐躲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方梳洗了,用过早饭便听莺歌来报刘氏来了! “贺太太怎么会来咱们的院子?”四喜边收拾桌子边八卦地问。 画眉拍她一下,“这还用问?定是为了昨儿贺大姑娘定亲的事来的!” “这亲事不好吗?” 画眉摇摇头,被莲嬷嬷瞪了一眼,“客人都要到了,还不下去沏茶?” 吴汐迎出门的时候贺大姑娘正扶着刘氏进门,双方见礼毕,一行人进正堂说话,下人们自是避开了。 “今儿打搅吴大人了,您也知道我家瑾儿昨日已经和广安伯府结了亲,我家老爷也极赞同这门亲事。只是咱们外放为官,不大知晓伯府内宅各长辈的喜好,烦请您指点!” 其实广安伯并非广安伯老夫人亲生,如今这一位是老广安伯的继室。当年这位入门对原配之子是极好的。可惜有了亲生儿子后她便对原配之子极力打压捧杀,导致广安伯虽未成为纨绔,却也一事无成,和老广安伯的父子关系也极差。好在那继室之子是个短命的,否则这爵位落到谁手上还不一定!老广安伯死后,新任广安伯与继母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不过碍于孝道必须奉养罢了! 所以这门亲事怕是老广安伯夫人未告知广安伯夫妻直接定下的,恐也不会被承认!即便是承认了,贺瑾嫁过去怕也是得不到丈夫、公婆的喜爱。 这些东西刘氏之所以不知道就是因为按察使夫人是老广安伯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儿,在她办的花宴上,知情的自然没有人敢说这些。当然,真正知情的恐怕也没有几个。大多都是奉承老伯夫人和按察使夫人的低阶地方官夫人,一说定亲,只剩下羡慕了! 这话吴汐不好说,毕竟她也是昨日两家定亲结束才知晓贺大姑娘定亲的。 真话不好说,那就只能避重就轻了! “广安伯身上没有实职,平日多是和友人养花逗鸟,听闻是个随和的!伯夫人出自武将之家,嫁妆丰厚,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京中许多书画铺子都是她的。世子前两年考了科举,如今外放做知县,娶的是长兴侯府长房的嫡次女。二公子刚中了秀才,想来人品、才貌都是不俗的。” “哎呀!听吴大人这般说我就放心了,伯爷、夫人都是明事理的,世子也有本事,二公子自有前程。咱们瑾儿日后好好相夫教子便也不差了!”刘氏欢喜极了,贺大姑娘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红着一张脸端坐着。 吴汐心中叹了口气!但愿广安伯一家是厚道人,莫要因为上一辈的事儿嫌弃贺瑾! 又过了几日,老广安伯夫人要回京了,又派身边的嬷嬷送来一套嵌翠玉莲花银缠丝头面、一对并蒂莲花雕碧王镯、四匹沉香素绒、四匹妆花缎。 “咱们老夫人说了,出门在外东西不全。首饰、头面让大姑娘戴着玩,衣裳料子若是喜欢便做两身衣裳。待回了京打发人来纳吉的时候再给您送好的!下聘还要等选了好日子,租好车船让二公子亲来呢!” 刘氏笑道,“老夫人慈心,咱们大姑娘已经知足了!劳您回去替咱们道谢!” 最后,那嬷嬷是带着刘氏的赏钱和贺大姑娘给老伯夫人做的抹额走的。 因着和京中伯府定亲,按察使夫人还是老伯夫人的外甥女,贺家近日在余杭、青州一带可谓是声名鹊起,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刘氏了结一桩心愿,在贺大人的授意下,也开始给贺二姑娘相看起来! 到贺家快一个月了,吴汐也开始命人收拾箱笼,打发人给庄里报信。 冬月十一,吴汐一行辞别刘氏,坐上了赵叔来接人的马车。画眉、四喜坐在车辕叽叽喳喳的问着赵叔庄里的人事。莲嬷嬷从袖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大人,这是魏嬷嬷给奴婢的。” 吴汐打开一看,与自己原先和弄玉猜的一样,两千两,不多不少! “回去便叫洪升和于顺水跑两趟云山县和青州府,咱们也要置办几间铺子才好!” “姑娘预备做些什么营生?”这时候哪家主母没有几间铺子,莲嬷嬷并不觉得稀奇。 “粮铺、豆腐坊、杂货铺、茶楼。粮铺可以卖咱们自家的粮食,不够还可以拉着车去底下收;豆腐坊,我手上正好有做豆腐的方子,豆花儿,豆浆也卖得;杂货铺可以卖咱们林子里出的干货、丫头们做的络子、帕子、荷包;茶楼是个风雅的地方,要开便开在书院边上,若不能便罢了!” “您说的是,左不过咱们有钱自己买铺面,若是赔了租出去也是个进项!” “只是若开了铺子,怕是又要买人了!咱们手上也没有可信的掌柜、账房!”吴汐抚额长叹。 “姑娘莫急,这开铺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人手咱们可以慢慢寻摸着!” 吴汐点头,“如今庄上没什么出息,这事总要等明年开春才好办!” 第26章 归家 知道姑娘归家,小河庄众人从几日前就开始准备,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 内院管事的秦嬷嬷将一干大小丫头指挥的团团转;洪婶的灶房也是热气腾腾;外院洪升正和于顺水理着近日庄上的人事。 吴汐一行是赶在午时前到的,庄上众人都在正门外迎候,弄玉打帘,秦嬷嬷亲自扶了吴汐下车,“姑娘总算回来了!您放心咱们庄上一切都好!” “姑娘一路辛苦,热水、饭食都备下了!”这是洪升家的。 “听说姑娘要回来,底下小丫头们都盼着呢!”这是含箫。 小河庄没多大的变化。 吴汐一路被拥着进了二门,这才对亦步亦趋的莲嬷嬷、画眉、四喜道,“我这不缺人伺候,放你们两日假,下去歇着!” “多谢姑娘!” 二乔立在正房外头,见着吴汐,忙掀开大红撒花软帘,一室暖香。吴汐在红木嵌螺钿的罗汉榻上坐了,白鹭稳当的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进来,盘内一个小盖钟,“新沏的牛乳茶,姑娘喝着暖暖身子!” “哪来的牛乳?” 白鹭有些紧张,还是轻声道,“回姑娘,洪婶子前儿出门见洪家庄有正产奶的母牛,知道您喜欢,故找人匀了些!” 吴汐端着牛乳,细品了大半钟,又仔细的打量她一眼,见小丫头穿着青灰底子棉衣,腰上系着帕子,头上梳着用红头绳绑着的双丫髻,耳上戴一对银丁香,清清爽爽的,说话也有了章法,满意点头,“长进了!” 等白鹭收拾了出去,屋里就剩下莲嬷嬷、弄玉、含箫、二乔。秦嬷嬷说了庄上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安稳;弄玉禀了一月以来的用度,因着前头置办东西花用了不少,如今不过只发了月钱。 二乔又去请徐娘子和沈师傅,两人这一月做了不少活计:秋香色长春绸棉袄、茶青色缎绣牡丹纹袷坎肩、绛色绸平金银绣墩兰纹来氅衣、水粉绣雀登枝羽缎斗篷、松绿双绣虫草花帐幔。 洪升和于顺水也带话进来禀告庄中事务,冬日严寒,佃户除了上山寻摸野物就是给地里堆肥! 将小河庄这一月的事务理顺,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吴汐叫弄玉拿了清点出的私库、公库册子看,从宫里带出的、文成伯唐家和贺家送的东西都在私库里头,除了刚在小河庄安顿的时候动用过赏人,如今都是锁着。公库里的东西都是用唐家和贺家的束修置办的,除了自用及送人的,都是留着赏下人,倒也满满当当。 看了小半晌册子,吴汐亲自写了单子给弄玉:秦嬷嬷、莲嬷嬷各沉碧色素软缎一匹、如意翡翠簪子两支、白银一两;徐娘子、沈师傅各宫绸一匹、竹纹翡翠镯一支、白银二两(休假三天);洪婶、洪升家的、赵婶:湖色秋日菊花绉绸一匹、蜜蜡手串一串、赤金戒指一个;弄玉、含箫、二乔、四喜各绿色蔓草纹绮一匹、梅纹银簪一支、500钱;木棉、画眉、白鹭、杜鹃、海燕:各烟青色松江棉布半匹、300钱;洪升、于顺水各藏青江绸一匹、白银二两;洪叔、赵叔:各松江棉布一匹、白银一两;杨虎、吴砚各宝蓝色松江棉布半匹、300钱;周婆子、赵婆子:200钱。 弄玉先伺候吴汐用了饭食,换了家常衣裳,这才拿着单子往外去。没过多久,众人到正房外谢了赏,又欢天喜地去西厢房领东西。 五个进府刚两个月的小丫头站在廊下眼巴巴的瞧着嬷嬷和上头姐姐们的绸缎料子和首饰,又瞧见一同进来的四喜也在里头,心中很是艳羡。 又听弄玉道,“姑娘赏的东西是门面,知道你们有些亲友不在咱们府里,故而总想接济!今儿我把话放这,姑娘赏的银钱我不管你们如何花用,但衣料、首饰必须在自己手上,否则若是日后出门丢了姑娘的面子,就只能打板子拉出去了!” 这话分明是盯着廊下五个小丫头说的,但众人皆应了!杜鹃、海燕想着上回差点被亲娘拿去的银丁香身子一抖! …… 东厢房耳房 画眉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上,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了眼无精打采的几人,再结合弄玉的话,不用猜就知道这几人闹出了什么。 趁着天色还早,画眉从枕头上取出背回来的包袱开始收拾东西。木棉放好布料和银钱正好瞧见包袱里的一角银子和一枚金丝戒指,眼睛立刻亮了,忙凑上来问,“画眉,这些都是姑娘赏你的吗?” 余下的几人立刻看了过来,又掩耳盗铃的扭过头去。 画眉扫了一眼几人,“是我在贺家给姑娘传话,贺家姑娘赏的!”说完也不收拾了,她将包袱包好,一股脑塞进自己的箱子,挂上了锁头。 木棉跺跺脚,“收那么快干嘛?你让我看看嘛!” 画眉不想理她,拿上刚到手的两百钱往外走,预备叫上四喜明天上街去逛逛,听说隔壁洪家庄就有去云山县的牛车,冬日了,她想买些胭脂膏子擦脸擦手,否则过两日去灶房帮厨双手怕要生冻疮。 四喜也想出门,秦嬷嬷放假,两人找了莲嬷嬷。莲嬷嬷让周婆子找了个佃户家的小媳妇明天跟她们去! 画眉走后,白鹭将赏钱收好。今日看了管事嬷嬷和执事丫鬟们的赏赐,她就决定要好好办差,盼着日后赎身的那一天。想起姑娘让她跟徐娘子学,白鹭拿起针线篓中绣了小半的帕子想着出门去请教请教二乔。 白鹭刚出了门,莲嬷嬷就推门进来了,“哟,几位奶奶都在屋里头瘟着呢?院里的锦鲤不喂、花儿也不浇、茶炉子也不弄、姑娘跟前也无人伺候!既是都要瘟着,今明两日饭食就免了!我且看看有没有人伺候你们!” 木棉、杜鹃、海燕一惊,俱是站了起来,正要说两句软和求饶的话,莲嬷嬷却是出门去了!几人忙出去办差。 第27章 野猪下山 弄玉、含箫坐在正房廊下给吴汐缝袜子和手炉套子,见着莲嬷嬷一身火气从东耳房出来,对视一眼。 含箫起身从耳房的炉子上倒了一杯忍冬花泡的茶招呼又要往灶房去的莲嬷嬷,“嬷嬷喝口茶,歇歇!小丫头们若有不好的,只管罚便是,哪能气着自个儿?” 莲嬷嬷顿了顿,到底接过茶盏坐下了,“为奴为婢的青天白日就在屋里偷懒耍滑!也是主家仁慈,换了旁的人家,早就发卖了她们!” 说了两句,见木棉三人哆哆嗦嗦从屋里出来了,莲嬷嬷瞪她们一眼,又问弄玉,“怎么是你们在做这些?二乔呢?” “二乔在里头给姑娘缝手捂子和汤婆子套子呢!眼见要入冬了,姑娘私库里应有尽有,独缺这些要用的小物件,她一个人弄得慢,我们便帮帮她!” 莲嬷嬷点点头,自去放了茶盏才往灶房去。 含箫看了眼院中默默喂鱼、浇花的小丫头,摇了摇头,嘴上嘟囔着,“我原以为是那两个县丞家的和秀才家的小姐要先出岔子,没想到……” 弄玉正要答话,便见吴汐顾自挑了大红撒金软帘出来,忙站起来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屋里暖和,你去屋里做活!叫含箫同我去花园转转!”说着就往外走。 含箫忙给弄玉使了个眼色,追着吴汐去了!院里的三个小丫头噤若寒蝉。 小花园如今除了几枝残菊,再无旁的景致,萧瑟秋风一吹,落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凉意席卷而来。 “叫小丫头把池里的落叶都捞起来,这般瞧着不像个样子!” “是。” 主仆两人又转到水榭,见吴汐想要歇息,含箫用帕子垫了绣墩,请吴汐安坐,转身想着往灶房去端点心,便听外头一阵吆喝声。 吴汐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下意识看向含箫。 含箫摇摇头,“奴婢出去瞧瞧?” 说话间洪升家的着急忙慌的进了月亮门,秋香色斜襟长袄上一片水渍。 “姑娘,李家庄那边野猪下山了!有两头受了惊已经跑到咱们地里了!” 吴汐忙要往前头去看,“可有人伤着?” “没呢!赵猎户和孙猎户家的老大已经带着庄上的青壮去了!” 前院的正门已经关了,吴汐叫洪叔开门,便见远处田地己是乱糟糟的一片,两头野猪,一头已经被杀,还有一头如今也是强弩之末,正被众人追着慌不择路。 洪叔、洪升父子二人在吴汐身前挡着,就怕野猪发狂朝这边来。 一刻钟的功夫,逃跑的野猪也倒下了,孙家老大一箭射进野猪的脑门,赵猎户又补了一刀,众人一阵欢呼! 吴汐也高兴,招呼和青壮们抬着野猪过来邀功的于顺水道,“去把野猪料理了,给大伙儿分分!你们也过个肥年!” 帮忙的青壮听了,顿时喜笑颜开,佃户多是吃不起饭的贫苦人家,更别说他们这样签了死契的,逢年过节都难见荤腥儿,好容易遇见大度的主家,一时在场的都跪下给吴汐磕头,赵猎户和孙家老大也是眼眶微红。 见吴汐进去了,于顺水道:“都别愣着了,把猪抬到晒场上去,爷们儿磨刀、嫂子大娘婶子去烧热水,今儿咱们吃杀猪饭!” 鲜血淋漓的场景吴汐不忍多看,早早回卧房的紫檀贴纹雕瑞兽贵妃榻上歪着。又过了会儿,秦嬷嬷便来了,后头跟着小心翼翼捧着托盘的海燕。 “莲嬷嬷用金丝蜜枣炖了燕窝托奴婢给您送来,姑娘趁热尝尝,您月事要到了,正是滋补的时候。” 说着,亲自将青花缠枝的盖盅捧上吴汐面前的紫檀矮角雕花小几,揭了盖子,将汤匙递给她。 吴汐先尝了一口,笑道,“莲嬷嬷的手艺越发好了,左右无事,您也陪我说说话,海燕给嬷嬷搬个绣墩,再去叫你洪大哥晚些时候去李家庄看看。” 海燕忙应了,秦嬷嬷斜坐下半边。 “姑娘说的是,乡里乡亲的,咱们总要去瞧瞧!” 吴汐点点头,又问:“嬷嬷管家这一月,几个小丫头可还听话?” “白鹭那丫头倒还得用,只木棉、杜鹃、海燕三个,仗着姑娘不在家,着实备懒了些,又是咱们庄上的,亲娘、亲奶奶时不时来要些东西,若非奴婢看着,那耳朵上的银丁香不知还在不在!今日领了赏更是花也不浇鱼也不喂,只顾在屋里躲懒了!” “杨虎和吴砚呢?” “洪升去武堂和学里问过,道是都很上进!” “将二乔、四喜、画眉、白鹭的月钱提到200钱!下剩三个好好敲打敲打,再有不好直接撵回去便是!” “是,奴婢己经罚她们两日不准用饭了!想来会长些记性。” …… 吴汐今日是累坏了,晚间随意用了点饭食就沐浴就寝了。 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 吴汐晨起便听弄玉说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如今虽不下了,天色却阴沉的很! “干冷干冷的,奴婢今儿特地把姑娘赏的羊皮袄穿上了!”含箫理着床铺搭话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是这个理儿!”莲嬷嬷手脚麻利的给吴汐梳了个随云髻,插上一支玉环同心七宝钗并一朵素绢丁香、戴一对丁香白玉的耳坠子,腕上戴一对羊脂白玉镯子。 二乔、四喜伺候着吴汐换上白绫绣丁香棉裙、藕荷色对襟坎肩和月白缂丝丁香袄。日日不出门,吴汐也懒得打扮得花枝招展。 早饭灶房备的是桂花山药糕、春卷、八宝饭、三鲜包子、牛乳姜茶。 吴汐用早饭的时候,下人们也下去用,屋里只一个洪升家的伺候。 洪升家的穿一袭铜绿的斜襟长袄,一边给吴汐布菜一边回自家男人办的差事,“李家庄每年秋冬时节都要组织青壮上山围猎,昨日亦是如此。只是早年的陷阱年久失修,两头野猪未进陷阱,惊慌之下就跑到咱们庄上了。李家庄的村长说今日要上门请罪,再则商议明年佃地的事儿!” 吴汐咽下最后一口三鲜包子,“叫你家那口子和于顺水接见!若来了女眷,你再来报我!” 第28章 婚事 李家庄的人是用了早饭后一个时辰到的,村长夫妻两个、一个族老、一个背着弓箭的年轻后生。 村长媳妇由洪升家的领进花厅,四十多的妇人挎着篮子进门就给吴汐磕头,丫头们忙去扶起,又搬了绣墩请她坐下,上了茶果。 村长媳妇拘谨得很,见了吴汐只会说一句,“大人好,这是当家的让俺送您的礼。” 洪升家的掀开篮子一看,是一只捆好的旱鸭子,问了吴汐,叫人送去灶房做一道盐水鸭。 吴汐与她说几句家中人口、田地,村长媳妇就局促的想要家去。 “弄玉,去库里选两匹葛布,封两包点心给婶子做回礼。” 村长媳妇推辞不过,欢天喜地的收下,由洪升家的送出去。 吴汐正欲进书房找些话本子解闷,洪升家的又来了,这回手上拿了个红布包。 “姑娘瞧瞧,李家村猎户从山里寻来的。”说着掀开了红布包。 “何首乌?是个好东西!拿去给莲嬷嬷瞧瞧,若是年份超过了二十年,就去找弄玉支银子买了!” “是。” 最后这何首乌自然是留下了,只是小河庄没人有炮制的手艺,莲嬷嬷只有叫洪升跑一趟药材铺,花了一两银子请人弄好。 过了两日,庄上丫鬟、嬷嬷都开始当值。吴汐叫上秦嬷嬷、莲嬷嬷、弄玉、洪升家的一同商议购置产业。 “老奴说句心里话,不知姑娘可有打算嫁人?”秦嬷嬷想问这事许久了,今儿总算有机会说出口。 见吴汐有些愣怔,莲嬷嬷点头应和,“您若是想要嫁人,青州府青年才俊多,咱们在青州府里购置些宅院,铺面最好,或自己做生意或租出去都是极好的!若您不想嫁,咱们在乡下多置几百亩地,佃出去,安安稳稳一辈子也不愁吃喝。” “嫁人一事,我还未曾想过。如今我己是双十年华,虽有正六品官职傍身,想找个四角俱全的婚事怕也艰难。若是给人续弦,做继母,我又觉得委屈,倒不如不成婚来的自在。”说完,垂头饮了一口茶水,也遮住了嘴角那抹苦笑。 秦嬷嬷摇头,“姑娘不急,奴婢在贺家时出门找了城中官媒都打听了。二十出头还未有正妻的举子多着呢!其中不乏有大前程的,您是下嫁,他们只有供着的。再则,赵同知家的嫡长子今年正好二十,因着祖父母孝期六年,原来的未婚妻等不及已经退婚,如今出了孝,同知夫人急着张罗婚事呢!赵家大爷本就有秀才功名,如今满城的人家都巴望着呢!” “还有些武官人家练的内家功夫,不到二十不娶妻的。姑娘若是放出话去,旁人只怕要立刻请了媒人上门。”莲嬷嬷一本正经道。 洪升家的扯了扯帕子,“若有官员续弦,家中无子亦是可的,凭着咱们姑娘的手段,还怕后宅不稳?” ………… 吴汐被几人说的头疼,不过到底是有些心动了,吩咐洪升家的, “去找弄玉支十两银子,近日多和你家那口子进府城去,给我将赵家大爷和城中大户家中的底细都探探。若是议亲,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姑娘放心,明日一早奴婢便和我家那口子套车去府城,保准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吴汐开窍了,几人也是满脸喜气的下去做活。 等几人一走,吴汐才反应过来不是商议的购置产业吗?怎么成了商议成婚? 此后洪升夫妻日日早出晚归,每日都能带回来新的谈资。 “那赵同知家的长子虽是孝期不能娶妻,府中却养了三个姨娘、两个通房,赵家每月抓的避子药不知有多少!” “皇商李家大爷是个绣花枕头,听闻李老爷要将家业传给庶子……” “织造王家王大爷房里倒是清净,但王家主母放印子钱……” “唐知县长子去年中举……” ……………… 听了半月的消息,别说吴汐,单秦嬷嬷、莲嬷嬷都头晕脑胀。 “天爷!这高门大户的腌臜事不少呢!” “这么看来,除了那几个穷举子也挑不出什么好的了!” “姑娘,不若奴婢先将您要择婿的消息透给官媒,咱青州府没有合适的,但高门大院总有几家亲戚……”秦嬷嬷提议道。 “哪有姑娘上赶着找婆家的?这话嬷嬷还是不要说了!我有家有业的,若真姻缘不顺,抱养一个孩子也不怕断了香火!”吴汐否了秦嬷嬷的话。 姑娘自有打算,再说一时也寻不到四角俱全的人选,莲嬷嬷几人只得暂时打消了念头! 又说起铺面的事,洪升家的近日在青州府各处探听消息,也瞧见有人卖铺子,只是地段都不好,吴汐是个宁缺毋滥的,这事儿便搁置了。 眼瞧着再有一个多月便过年了,外头愈发冷了,冬日事少,吴汐成日躲在屋中看书、习字,小丫头们办完差事秦嬷嬷也不拘着,让她们自己找乐子,翻花绳、踢毽子也可,只不准扰了姑娘清净。 东厢房耳房 “秦嬷嬷说了咱们办好了差事可以玩一会儿子,前儿我特地叫洪婶子留了野鸡尾羽,咱们扎个毽子玩?”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我都洗干净了!” “白鹭,你真好!花园水榭那儿没人又避风,前几日我才和含箫姐姐去收拾过,咱们去那儿?”说话的是木棉。 “好呀,好呀!我出一文钱做毽托!咱们做好了,也叫上二乔、四喜两位姐姐,人多才好玩呢!”画眉从身上摸出一文钱,她从前想着攒钱脱籍从良,如今知道罪臣家眷为官奴籍,不可赎身,便再没有心思了。 杜鹃笑嘻嘻的接过画眉手心的铜子儿,“我最会扎毽子了,让我扎!保准做的既好看又合用!海燕,你帮我寻一截棉线来!” 海燕抱着一个小包袱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就不去了,我娘叫我得空的时候回去一趟,己经和秦嬷嬷说了。” 杜鹃闻言一愣,“你娘叫你能有什么事儿?”说着又想去翻她的包袱,“你包袱里藏的什么?嬷嬷们可是说了咱们的首饰、衣裳不准往外头拿!你可别犯傻!” 第29章 海燕(1) “我也没拿旁的,就一身棉衣、前儿得的半匹棉布和攒的几百个钱,家里添了弟弟,我娘说弟弟没有衣裳穿,叫我拿些好的家去!你们放心,我身上还穿着一身,冬日里怎么也够了,挨到春上,咱们又能做春衫了!你们不说谁也不知道。” 木棉叹了囗气,“姑娘开恩,今年咱们庄上人人都有新袄子穿,你家人口多,算上往年的旧袄子,怎么着也能匀出一星半点给你弟弟,何至于此?再者,你每月的月银都往家里捎带还不够?” 杜鹃拉了木棉一把,“少说两句!她是个傻的,如今出息了,总要拉家里一把,有她后悔的!” 海燕抱着包袱抹泪,“你们一个家中父兄多,一个家里有木匠的手艺野菜黍米总能填饱肚子,我家我娘生了我们四个姐妹,原来日日要干农活,还要挨打,吃不饱,穿不暖!好容易有个弟弟,我对他好些,日后也是我的底气!” 画眉闻言翻了个白眼,为奴为婢的,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底气做什么? 白鹭见气氛凝滞,将手上的荷包塞给杜鹃,“行了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快把毽子做出来!海燕,你也快些家去,你娘不是还等着?” 海燕只能抱着包袱往外走,“那我先去了!” 杜鹃的手的确很巧,半刻钟的功夫就扎好了毽子,小丫头们说说笑笑的往花园水榭去。 弄玉正捧了一套甜白釉的茶具站在廊下,嘱咐她们几句莫要误了晚间差事的话,也放行了。 正房 四喜服侍着吴汐擦了护手的膏子,“咱们姑娘这双手真跟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似的!” 收拾桌案的二乔“噗呲”一声笑出来,“叫你平日少吃些,如今把笑话都闹到姑娘跟前了!” 四喜挠挠头,“你懂什么!姑娘手白得跟嫩豆腐似的,可不是白面馒头?” 二乔瞪她一眼,“那你刚才咋不说像嫩豆腐?” 弄玉打了帘子进门便见吴汐笑吟吟的看着两个小丫头吵嘴,“两个小冤家,快别扰了姑娘清净!” 吴汐摇摇头,“就当是两只雀儿讨我欢心!赏她们半吊钱叫她们出去闹!” 一吊钱就是一千文,半吊钱比她们两个月的月银还多。 “谢姑娘的赏。”两个丫头赶紧跪下谢赏。 吴汐在南窗下摆着的紫檀贴纹雕瑞兽贵妃榻上坐了,弄玉将茶具捧给她瞧,“姑娘瞧瞧,您让找的可是这套?” 吴汐点头,“去寻个吉祥如意的匣子换上!过阵子加上年礼送到贺家。” “姑娘若说年礼,咱们是不是也该预备上了?单说装年礼的匣子库里就没有余下的。” “让人去问问庄里的木匠能不能做!不拘是云气纹、莲花纹、团花纹,亦或是蝙蝠、喜鹊、猪獾、梅兰竹菊、狮子滚绣球样式,总要先做些出来。” “杜鹃家里是专做这个的,奴婢先去问问能不能做?” 吴汐挥手让她下去。 小半刻钟的功夫,杜鹃跟着弄玉过来了。 两人行了礼,杜鹃就迫不及待的回话,“回姑娘,奴婢家中是能做雕花器物的。” “嗯,叫洪升去一趟!弄玉,你支三两银给杜鹃家里,衬布、木料都要好的!合叶、锁环都要铜铸的!摆出去不能失了面子。 杜鹃忙跪地磕头谢恩!吴汐摆摆手,弄玉领她下去了。 秦嬷嬷正和莲嬷嬷从灶房出来,就见外头飘了雪花,今冬头一场雪,想来是要下个几日了! “洪嫂子,叫你儿媳妇儿去庄里问问近日可有人家宰羊?寒冬腊月的,羊肉最为滋补!姑娘正该养身!” 洪婶还未答话,洪升家的先应了,“莲嬷嬷莫急,瞧着这几日要下雪,我婆婆一早叮嘱庄里宰羊便早早的送来,您哪,就把心安在肚子里!” 莲嬷嬷笑了,“那感情好,回头做了,也赏你一口汤喝!” 洪婶拍拍儿媳妇的肩,“哎哟,您的手艺就是没汤我老婆子在锅边上闻点味就够了!” 秦嬷嬷拉着老姐妹的胳膊,“好了,你一个人还能说的过她们两婆媳?姑娘跟前缺人,咱们先去正房伺候着,过会再来!” 秦嬷嬷两人方一进正房,便瞧见自家姑娘开了轩窗赏景呢! 莲嬷嬷忙上前握住吴汐的手将人往象鼻三足泥鳅鎏金珐琅大火盆边带,声音恳切,“下大雪呢!姑娘怎还开了窗瞧?也不知站了多久,手这样冰,若是染了寒气可怎生的好?” 秦嬷嬷关了窗,先给吴汐披了家常的狐腋袍子,又寻了个铜錾花瓜棱手炉加了炭火叫吴汐抱着,“姑娘且抱着暖暖手!”不等吴汐应话就打了帘子往外叫人,“熬一碗红枣姜汤来!” 吴汐端坐在绣墩上见着两人忙上忙下,忙道,“不妨事,今儿大寒,叫洪婶多熬上两锅,庄里上下分一分,也驱驱寒!” “姑娘心慈,奴婢替底下的小丫头们谢恩了!”弄玉搓着手打了帘子进屋,笑嘻嘻施了一礼。 莲嬷嬷点了点她,“后头玩闹的丫头子回来了不曾?这时节病了倒不好延医问药!” 弄玉往火盆里添了炭,正蹲在地上烤手。 “都回了!现下缩在灶房求洪婶子饶几个芋头煨在炉子上吃呢!” 吴汐搂了搂手炉,忆起往年大雪自已满手冻疮缩在御花园假山洞里和小姐妹分吃一个煨芋头的情景,可惜故人的英容早已模糊不清,永远的埋葬在那天下最最富贵之地。 收回思绪,她摇摇头,看向莲嬷嬷,“嬷嬷,晚膳你做一碗黑芝麻馅的擂圆!再往火盆子里煨两个芋头!旁的都不要。” 莲嬷嬷忙应下去灶房预备了!灶房里,小丫头们凑着花了几个大钱换了几个半大不小的芋头回屋去了。 擂圆和煨芋头都不费功夫,再浇上桂花蜜,吴汐吃到嘴里连连夸赞莲嬷嬷的手艺! 莲嬷嬷忙摆手,“姑娘用得香便是奴婢的造化了。” 吴汐点头“嬷嬷让洪婶子她们帮忙多做些,内外院都分一碗甜甜嘴。” “谢姑娘赏!” 第30章 海燕(2) 饭毕,吴汐倚在榻上温书,秦嬷嬷和弄玉在屋中小声归置。 两刻钟后,洪升家的悄无声息的进门点燃了各处烛台,顺带换秦嬷嬷和弄玉下去用饭。 东厢房耳房 老远便听见里头说得热闹,知道是在吃煨芋头,二乔一把扯开帘子进了门。 “好啊!真真是些会躲懒的小蹄子!有好东西也不给我和四喜进两个?” 屋里一下子安静极了。 几个小丫头顾不得收拾,个个眼神躲闪、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二乔姐姐……” “噗呲——”二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就是来说一声姑娘恩典今儿晚上吃擂圆,瞧你们吓的,我是老虎不成?” 众人松了一口气,这才七嘴八舌的开口: “二乔姐姐,你吓死我们了!” “吃擂圆,姑娘真好!” “往年过年都没吃过呢!” …… 只有画眉还稳得住,她取下腰间系着的帕子,包了三、四热乎乎的煨芋头递给二乔,“劳姐姐跑这一趟了,一点子心意,您拿去和四喜姐姐分着吃。” 二乔心下一乐,“小丫头会来事!我收下了!” 待二乔一走,木棉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来,瞪了画眉一眼,呛声道,“就你会来事?拿着大伙的东西巴结人,也不瞧瞧自已是什么东西?一个官奴,比咱们还低一等,别以为跟姑娘出了趟远门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什么意思?”白鹭挡住画眉质问。 “哎呀!木棉乱说的,画眉、白鹭,你们别当真!”眼见不好,杜鹃忙扯了一把木棉,强笑道。 可惜木棉不领情,一把推开杜鹃的手。 “她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不就是仗着自己在姑娘跟前入了眼,可劲巴着上头几位姐姐吗?也不瞧瞧正房两个耳房有没有你的位置,弄玉、含箫二位姐姐谁又正眼看过你?县丞家的小姐如今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为奴为婢!” 画眉也从白鹭身后走出,冷笑道,“那又如何?就是做奴婢,我也比你合用!你也说了我已经入了姑娘的眼,有胆子你就跟上头说把我撵出去,想想被看、绿衣的下场,只怕你不敢呢!” 木棉脸一白,指着画眉说不出话来,“你,你……” “哼”画眉根本不看她,和白鹭起收拾了自己这边的桌子便出门往灶房去了。 两人一走,木棉拍着桌子大骂,“贱人,贱人——” 杜鹃小心翼翼地劝道,“木棉,咱们和她吵架不会被罚?” “你怕什么?咱们是庄里的,她们是外来的,姑娘定会护着咱们!明儿我去和含箫姐姐说点好话,再不怕的!” …… 小丫头们的暗流涌动自然不会被管事嬷嬷和大丫鬟放在眼中。 饭后,含箫领着二乔、四喜伺候吴汐沐浴,弄玉和秦嬷嬷诸人也提了热水相继歇息。灶房只余下洒扫、看火、浆洗衣物的四个小丫头,谁也没有说话! 二门处传来赵婶的声音,“海燕?都要落钥了,怎的才回来?” 一片静默,海燕衣发散乱,缩着身子,头上的绢花、红头绳、银丁香都没了,青灰底子的棉衣也被扯破了两处,脸上被呼了个巴掌印,眼睛红肿。 赵婶没想多事,只平静道,“进来,低声些!” 知道错过了用饭的时辰,海燕摸摸肚子,见着同屋的木棉等人还在灶房和廊下忙活,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东耳房去了。 东耳房此时静悄的,海燕进屋的第一眼便瞧见桌上的两个煨芋头,如今都冷透了,吞了吞口水,想着怕是给自己留的,海燕一手抓一个,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了东西,总算不是饥肠辘辘,海燕双眼发直,看了眼身上被取出新棉花又塞进黑黄旧棉花的袄子,终是忍不住将脸埋在褥子上痛哭出声,哭够了又赶紧取出针线将衣裳上的两条口子缝补好。 画眉她们回屋的时候,海燕已经裹着铺盖蒙头睡了! 只有木棉见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有心骂几句海燕,被杜鹃拦了。 “不过两个冷芋头,就让她吃了!想来她回家一趟也不好过!” “哼,我是瞧她可怜!再有下次……” 杜鹃拉她一把,“好了!明儿还早起当差呢!快睡!” …… 第二卯时,屋子里的小丫头陆陆续续起床收拾。 海燕梳了头,小心的从枕头底下掏出帕子包着的红头绳和银丁香。 白鹭边穿鞋边看她,“哎,海燕,你怎么没把头绳和银丁香放在匣子里?若是丢了可怎么好?” 海燕手一抖,“我,我昨儿回去怕遭抢,在路上收在帕子里的,一时忘了!” 白鹭摇摇头,“真是可怜!” 这点小插曲并未影响旁人,海燕一边穿棉衣,一边紧张的偷看杜鹃!杜鹃的匣子里有两个手帕各包了一对银丁香一根红头绳,好再对方只取了常用的帕子出来,并未发现另一个帕子里包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海燕长松一口气,这屋里就杜鹃家日子过得不错,她娘为了她能进来伺候,专门买了一对银丁香、一根红头绳让她打扮。昨夜她一身狼狈回来,正忧心被遣送出去,恰巧撞见对方的匣子没锁,才…… 只要挨过这两日不被发现,日后杜鹃即便察觉也就没有证据。 这般想着,海燕一脸忧愁的去找画眉,“画眉,我头上的绢花被我小婶抢去了,你能否借一朵绢花给我?赶明儿我再还你!” 画眉冷淡的应了。 到了上差的时候,海燕被冷风一激忍不住抱起胳膊,也不往正房凑,自己躲去灶房烧火。 木棉和画眉几人端着水盆、巾帕去正房伺候洗漱,临走时特地刺了一句,“装相给谁看呢?往日也不见你少去一回正房!” 杜鹃拉她一把,“好了木棉,咱们从小一个地方长大,你又不是不知她家里蛮横,估模着昨儿回去又被打了,且叫她歇息一回!” “哼!瞧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说了!今儿早饭有白面馒头呢!咱们快服侍了姑娘回来吃。” 第31章 过年(1) 年关将至,各家的年礼也要备上了!吴汐在此地没有亲戚故旧,年礼只用送知府贺家、通判薛家、同知赵家、云山县令唐家,余下的便是谁来送便给回礼,即便如此,庄中上下也忙乱非常! 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春帖、天行贴儿、金彩、缕花、幡胜、馈岁盘盒、屠苏酒、羊腔、果子、五色纸钱、糁盆、百事吉、胶牙饧、茶叶、点心、衣料、文房四宝…… 其中最贵重的便是吴汐从宫中带出的金骏眉、六安瓜片和从唐家得的浣花锦,云雾绡,提花绢!四家根据官位大小删减了一两样做区分,吴汐才定下洪升家的洪叔、莲嬷嬷赵叔分两波往各处送年礼! 吴汐的年礼还在路上,就有几家在贺家赏菊宴上见过的商户上门送年礼!商户都不缺银钱,送的礼也极为大方,更不拘节气、风雅,年礼单子上多是金银珠宝、首饰衣料!吴汐从给唐家的礼单上再减上两样又添上一件官窖出的瓷器,等洪升家的、莲嬷嬷回来再送! 两波人送了年礼回来又出门,贺家、薛家、赵家、唐家的年礼也相继到了!官宦人家互送的节礼都差不多,吴汐随便看一眼就叫弄玉收入库房了。 “姑娘,吴砚和杨虎回来了!” 吴汐在花厅见了两人,两人都穿着青灰袄子,风尘仆仆。吴砚己经有了几分少年读书人的风骨瞧着也稳重了,杨虎黑了几分,也壮实了不少,倒比以往更憨实了! 吴汐赏了两人各一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又另赏吴砚一部论语,赏杨虎一盒伤药。 不等两人谢恩,吴汐又道,“杨虎一会也去瞧瞧你娘和妹妹,明儿放你们一日的假,自后日起你们午前跟着洪升和于顺水办事午后跟着赵叔上山,也学着骑马赶车,在山里辨认方向。” “是!” 又过了两日,各处迎来送往都停当了。 弄玉头一回领着画眉、杜鹃进了西厢房,一进去,两个小丫头便见其中琳琅满目,珠光宝气,俱是些首饰布匹药材摆件,都是些极贵重的上品,大略看过,杜鹃便说道,“真是好看!” 弄玉本在看她二人,见两人虽面含赞叹却双目清明并无贪婪之色,便暗自点头。 “这些俱是这两日送来的年礼现还未登记造册,左边的屋子是庄上的公库,放的是旁人送的次品和外头采买的,姑娘一般拿着赏人、送低阶小吏、商户。” 说着弄玉从脖子上取了钥匙开了门,画眉、杜鹃在门外一瞧,果真如此,一屋子满满当当,首饰摆件衣料都只是寻常!却也够两个小丫头惊呼了! 等两人看够了,弄玉才指着大堂那一堆年礼道,“今儿你们便收拾好这一堆画儿贴儿,花儿果儿记了档放进公库,旁的不必你们管!” “是!” 见两人做的有模有样,弄玉又去请秦嬷嬷和含箫来,布料首饰药材摆件由秦嬷嬷掌眼以后再分送公私库房,最后记档。 院里赵婶子领着周家的、赵家的并两家的儿媳妇拆洗帐帷、擦洗门窗桌凳、洒扫各处;洪叔、赵叔搬着梯子贴门神、换灯笼;洪婶子、莲嬷嬷领着庄上来帮厨的两个婆子煎炒烹炸;徐娘子、沈师傅也在绣房赶制新衣;洪升两夫妻院里院外的忙。 庄里最清闲的当属二乔、四喜和吴汐! 此刻吴汐正披着织锦镶毛斗篷,抱着手炉立在廊下瞧这一院子忙乱,二乔在里屋绣荷包,四喜安安静静的站在吴汐后头。 “我瞧着年礼里有不少点心果子?你去和弄玉说有那不好存放的拿出来分了当我赏你们,那些画儿帖儿一间屋子也分上两张,沾沾喜气!” 四喜忙应了,欢欢喜喜往西厢去! 二乔听了声出来扶吴汐进屋,一面道,“姑娘惯着咱们这些小丫头呢!” “不过是些点心果子,白放着也是霉坏了!赏了你们也省些年节的赏钱!” 二乔拎了小炉上温着的铜皮壶,给吴汐砌了一盏热热的杏仁牛乳,调笑道,“姑娘最是大方不过,咱们哪里就少了赏钱?” 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各色齐备,庄里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正房里亦是锦?绣屏、铺笼帐帷各换了沈师傅、徐娘子做的好的,火盆里燃着上好的红箩炭,花厅三个铜脚炉里也燃了松柏、桂枝、百合,真真是暖香袭人! 院里人来人往,吴汐也没了瞌睡,由着底下的丫头伺候洗漱,换了石榴红金线绣狮子滚绣球对襟短袄和黛蓝缎面的马面裙。 秦嬷嬷一面给她梳头一面夸赞,“姑娘合该多穿穿艳色的衣裳,瞧瞧,多好看呀!老奴就没见谁穿大红比咱们姑娘光彩照人的。” 立在一侧的弄玉也说,“姑娘生得好看!” 吴汐正从百宝匣里挑出一对累金丝攒珠花,一支赤金红宝蝴蝶步瑶,一个赤金璎珞锁,闻言笑了,“好了,嬷嬷是在王婆卖瓜呢!弄玉你如何也跟着说?” 见秦嬷嬷梳好了发髻,弄玉忙接过她手中的牛角梳小心的放在妆台上,又递上吴汐才挑出的珠花,方才笑意盈盈的开口, “奴婢句句肺腑,姑娘可别冤了奴婢!” 吴汐拉开抽屉,随手抓了两个刻了菊花纹样的素银扁方塞给她,“不冤你,赏你会说话!且拿去和含箫分了,年节里也要好好打扮,莫要叫底下人看轻了!” “奴婢替含箫谢姑娘赏!”弄玉欢喜极了,忙跪地磕头谢恩! 秦嬷嬷已经给吴汐戴好了首饰,看了一眼弄玉,“好了,下去把赏赐收好就回来伺候。年节事多,别误了差事!” 一时莲嬷嬷领着杜鹃提了早饭送来。 吴汐一边在妆匣挑捡着一边冲秦嬷嬷道,“嬷嬷下去用饭,此处有莲嬷嬷尽够了!” “是!” 杜鹃摆了饭默默退下,莲嬷嬷上前扶吴汐起身,吴汐反手抓了一支嵌绿松石的赤金扁方给她,“嬷嬷当差仔细,虽才来了几个月我也是瞧在眼里的,这赤金扁方便赏给嬷嬷戴!” 第32章 过年(2) 莲嬷嬷眼中一热,往日她瞧着秦嬷嬷几个老人头上的金簪子没有不艳羡的,虽做了姑娘身边的执事嬷嬷,到底是新人,总觉得低人一等。更不敢奢望,只想着办差更尽心些,不曾想姑娘今儿竟不声不响赏了这么个体面!真真是高兴坏了! “奴婢谢姑娘赏,日后定更仔细办差!” 吴汐点头,莲嬷嬷忙服侍她坐下用饭。 饭后,吴汐独坐消食,弄玉捧了一个红布盖着的茶盘进来。 “姑娘瞧瞧,都是奴婢从公库中挑出来合适赏人的!” 只见上头放了各式耳坠、戒指、琉璃米珠子、玉质平安扣、银瓜子、银花生零零总总二十来样! 吴汐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去找荷包装上,首饰珠子分一拔,旁的分一拔。明儿拜年磕头抓到哪个就看你们运气了!再有我记得原还采办了几匹花色老气的缎子?你去把册子拿来我瞧瞧。” “婢子这就去!” “灰绿底子的缎子赏莲嬷嬷秦嬷嬷各半匹、秋香色的赏洪升家的、酱紫的赏徐娘子沈师傅各半匹、粟色菊花的赏洪婶赵婶各半匹、你和含箫四喜二乔拿那两匹青缎、画眉白鹭杜鹃木棉海燕拿葱绿的那三匹、石青那匹赏洪升于顺水、藏蓝的给洪叔赵叔、松绿的给吴砚杨虎。”吴汐看着册子,算了算人头,一通指派。 弄玉忙应下,“是!” “再有,料子拿下去可不许压箱,不拘做了背心、夹衣、长袄,各人的样式总要做得齐整,年后穿出门子才不叫人看笑话!” “奴婢记得了,一会子发了赏就去叮嘱上下。” 吴汐又想了一遍方才点头道,“去!” 弄玉开了库房,将吴汐说的料子找出来裁好,才叫画眉和杜鹃跑腿送去各处。 杜鹃手里抱着绸子和画眉往后罩房去,“这料子真好!可惜我娘穿不上。” 画眉看了眼手中的衣料子,忆起往年家中祖母也有这料子缝的衣裳,不禁叹了口气! “我方才瞧了莲嬷嬷、弄玉含箫二位姐姐头上都多了首饰,想是上头新赏的,姑娘是个大方的,你好好办差,总有一日能让你娘穿上这样的料子!” 杜鹃点头,“可不是,前儿我回去,庄上的大娘婶子都说我掉进福窝窝里了。” 从后罩房出来,二乔正缠着弄玉问明日的赏赐。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 …… 杜鹃高兴坏了,“画眉,咱们明儿还有赏?” 画眉点头,“大户人家年节是要打赏上下的,所以明日你可要早早起来给姑娘拜年。” “你放心,明儿我保准第一个起!” 弄玉好容易摆脱了二乔,才看向二人,“画眉杜鹃,余下的料子各处都领了,且不必送了。先将你们的缎子领回去,记着一人先做一件对襟窄袖长袄出来,余下的做两件掐牙背心。” 杜鹃欢欢喜喜的接过料子,“弄玉姐姐放心,咱们省得!” 画眉有些欲言又止,弄玉挑眉,“怎么?” “姐姐,若做长袄,内衬……” “咱们庄上青壮前些日子猎了几头野羊和几十只野兔,姑娘特地吩咐肉卖了,皮子都硝了留着。你们小丫头拿了银钱找于庄头买几张杂毛皮子填在里头最是保暖不过,有100钱尽够了!” 画眉一下子松快下来,“多谢弄玉姐姐!” 弄玉哭笑不得地冲她们摆手,“快去!晚了被旁人买了去可莫要回来哭!” 一时含箫捧了小洋漆茶盘从正房出来,“弄玉,姑娘问你散钱备下了不曾?再取些红纸,二乔说要剪窗花呢!” “就来!” 画眉、杜鹃见着弄玉一阵风似的刮去库房又刮回正房,杜鹃推了一把画眉,“咱们和白鹭她们说了就去!回来也好帮忙!” 弄玉拿了红纸进来,二乔一手接过,“姑娘喜欢什么花样?但凡奴婢会的,都给姑娘剪!” “你看着剪!五蝠捧寿、八宝联春、葫芦四喜这些多剪上两对儿,都是好意头!”说着吴汐看了眼弄玉。 弄玉将二乔、四喜打发回耳房方才回话,“回姑娘,散钱都备下了,足足两个茶盘呢!灶房福禄糕也蒸了好几屉。” “嗯,佃农贫苦,嘱咐洪升明日若有来磕头的只管赏,也叫他们过个好年!” “奴婢这就去办。” 一时洪升家的拿了帖子来请安,“姑娘瞧瞧,这是我婆婆拟的年宴单子,若有不合宜的,您指出来咱们再换。” 吴汐翻开一看,羊头元鱼、鹅粉签、葱泼兔、四喜丸子、酿黄雀、玉带虾仁、茭白鲊、东坡豆腐、冬瓜鲜、麻团、奶房玉蕊羹。 “这些尽够了,明儿叫你婆婆裁去两样,再做两席,内外院各摆一桌,你们也松快松快。” “哎,谢姑娘恩典!” 洪升家的出门的时候正瞧见画眉、杜鹃说说笑笑的进了二门,当下便训了几句,“好啊!我道怎么找不见人,原是偷懒去了?主子跟前添炭、捧茶都无人做了?” 画眉、杜鹃垂头不敢言语。 直到洪升家的斜她们一眼往灶房去了,两人才松了口气! 杜鹃摸了摸荷包里装的花生糖笑开了眼,“好再洪大嫂子没见咱们还买了糖!” 画眉瞪她一眼,“若非你买糖回来迟了,咱们也不会被抓住!还是快放了东西到姑娘跟前当差去。” 腊月二十九就在忙忙碌碌中过了,三十一大早,吴汐特地梳妆打扮了端坐在花厅。 由秦、莲二位嬷嬷打头,屋里屋外丫头仆从们跪了一地,“奴婢\/奴才给姑娘拜年,姑娘万事如意、金玉满堂!” 吴汐笑意盈盈的抬手,“起,都有心了!弄玉,把赏的荷包端出来,大家各凭运气!” “谢姑娘!” “哎呀!我拿的是平安扣!” “我这个好……” “呀!砚哥儿拿的笔锭如意的银锞子呢!” …… 见众人都欢喜,秦嬷嬷才道,“好了!姑娘还未用饭呢!都下去当差去,晚间内外院都有席面,够你们闹的!” 诸人这才热热闹闹的散了!一时又有庄上佃户、李家庄的佃农来拜年磕头。来的都是当家的男人,洪升在外院一一见了,走的时候给每人抓一把散钱,包两包福禄糕,来的人回去都高高兴兴的! 第33章 江屿(1) 用了午饭,天气阴沉,刮起了大风,又下大雪。见再没有人上门了,吴汐吩咐关了大门,外院都放了半日假,还可以打叶子牌;内院丫头婆子都热火朝天的预备年宴。 正房里,吴汐命人找了投壶、双陆出来,又叫上徐娘子、沈师傅、秦嬷嬷一同玩耍。 方玩了半个时辰,庄外就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马蹄声,守门的洪叔初始并不在意,直到这马蹄声似停在自家门前,又听见人拍门: “主家可在?咱们是过路的商旅,想在贵地借宿两日!” 洪升从洪叔的门房出来,一边哈气搓手一边去开门,心里想着哪家商旅这般不晓事,大年夜借宿,姑娘是官身,定是不许的! 开门一瞧,拍门的是一管事打扮的男子,石阶下则是一队由五六驾马车组成簇立在风雪中的车队,瞧着马车上的积雪便知是远道而来。 洪升没有再看,只道,“大年节下,庄上空房少,我们家主又是官身,不好留客,你们往云山县城投宿!” 那管事一脸为难,“大雪封路,车马打滑,咱们老太太又病了,可否通融一二……” 天冷,洪升劝说一句便要关门,却见打头的黑楠木马车车帘子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递出一块令牌,“既是为官的人家那便好说了,我乃正四品衮州知府江屿,因返乡路过贵地,家母病重,想借宿两日,还请通传。” 风雪愈发大了,洪升好容易听清马车里的人说话,闻言,小跑去接了令牌,留下一句,“稍候。”便关门禀报去了。 吴汐听了通报,“衮州距此地千里之遥,想是路上耽搁大年夜才在外奔波。取我的斗篷来,弄玉,你速速将东厢房和外院客房收拾出来给江家人住。” “是” 此刻,打头的马车中江屿正绷着一张脸,虽官至四品,他却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俊眼修眉,毫无一般读书人的文弱,倒是英气十足。 马车内唯一的软榻上正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她似正在发热,额上覆着白巾,即便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仍虚弱的喊冷。 马车上王妈妈将被褥又掖了掖,一脸不安,“老爷,车里冷得点不了炭盆,再这么下去,老太太怕是……” 江屿冷着脸看了一眼老太太,听着庄里由远及近的喧哗声,咬牙道,“再等等!” “吱嘎——”一声,大门开了。 “庄上东厢房、外院客房都空着,天寒地冻,请客人入内歇息!” 江屿闻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只见门口立了一抹红影,约莫是女眷,当下偏开了目光。 “多谢!” 洪升上前行礼,“江大人,我家姑娘吩咐女眷住内院东厢房,您在外院客房歇息。庄上地方不大,除了贴身伺候的,旁的下人和车马都要安置在佃户家里。” “你家主事的是女子?” 洪升引江屿上前,“我家姑娘乃正六品女官,自然能够主事!” 江屿愣了一下,这才抬头直视门前的女子。 这家主人约莫双十年华,标准的鹅蛋脸,五官轮廓分明,站姿端庄,虽不是倾国倾城的样貌,却也当得“美人”二字。 江屿一双眸子闪了闪,又移开目光,“江某多谢大人援手,还未请教大人贵姓。年节打搅,实属无奈,还望原谅则个。” 吴汐温婉的笑笑,回江屿一礼,“下官姓吴,江大人客气了,远来是客,又有长辈在,还是快些入内歇息!” 一时又有江屿身边的管事分派人手要抬江老太太下车,一时又有江家的婆子丫头搬了箱笼包袱,着实忙乱了许久。 吴汐不宜见外男,略说两句便回了,留下洪升夫妻帮忙。 为了避嫌,正房大门紧闭。东厢房时间短只略微收拾了,换了铺盖,点了火盆、熏笼。 江家人安置了江老太太便下去了,东厢房只余下两、三个婆子丫鬟、江屿和一个与江家同行的老大夫。 丫鬟放下帐子请老大夫把脉,江屿眉头紧锁立在一侧,“如何?” 老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冻着了!老太太本就病体沉疴,如今风邪入体又添一病灶,就算好了也是精神不济,只能卧床静养,恐怕就是这几个月了!” 江屿闭了闭眼,摆手,“下去抓药!” “是!” 正给老太太换帕子的王妈妈红着眼眶起身,“老奴去借灶房熬药!” 正说着,外头传来江家丫鬟的禀告“老爷,吴大人身边的嬷嬷来了!” 王妈妈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对江屿道,“老奴去瞧瞧!” 王妈妈打了帘子出门便见廊下立着一个打扮得宜,神态可亲的婆子并两个端了托盘的小丫头。 来的是秦嬷嬷和画眉、杜鹃。 两相见礼毕,秦嬷嬷开口,“打搅了,姑娘嘱咐老奴煮了红糖姜汤送来给诸位驱寒!” 王妈妈强撑笑脸,叫人上前接过,“有心了,劳您走一趟。旁人叫我王妈妈,还未请教老姐姐如何称呼?” “鄙姓秦,是主子身边内院的管事,不知贵府的老太太如何?若有要搭把手的,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王妈妈略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恐怕还要静养两日,还要用一用贵府的灶房!” 秦嬷嬷点头,转身指了杜鹃,“既如此,杜鹃这两日便留在东厢房帮忙,若有跑腿的活儿您只管吩咐!庄上二门戌时二刻落钥,若有急事只管叫杜鹃来找我。” “哎,真是多谢了!” 送走秦嬷嬷,王妈妈进门禀告一声便领着杜鹃去灶房熬药。 灶房里洪婶子、莲嬷嬷正热火朝天的准备年宴,因着多了江家人,吴汐吩咐多做两席,除了在正房说话的徐娘子、沈师傅,旁人都来帮厨了! 此时灶房更是忙乱得连下脚的地儿也无,还是洪升家的翻出一个铜皮炉子叫王妈妈用。 王妈妈也不嫌弃,寻了处角落边看火边和稍空闲的莲嬷嬷搭话。奈何莲嬷嬷油盐不进,直至一个时辰后药煎好,王妈妈就只得了庄上良田几亩,佃户几家的闲话。 第34章 江屿(2) 回了东厢房,王妈妈在廊下赏杜鹃一个荷包将人打发了才进了屋。 见江屿守在老太太床前,王妈妈边喂药边小声的说了打听到的事。江屿听她说了一半便一脸严肃地打断,“王妈妈,咱们本就是客居,下回有什么不必再报予我!去取五百两银票送给吴大人,只说是我年节带病母上门借宿给的陪礼。” 王妈妈忙端着碗俯身应下,江屿又坐了片刻才道,“我不便久留,妈妈是母亲身边的陪嫁,我是信得过的,今夜劳您带人守着了!” “哎,老爷放心!” 吴汐是在莲嬷嬷走后才收到杜鹃送来的五百两,当下就转手给了进门的弄玉。 “姑娘,洪婶子说可以开席了!” “好,正房的席面摆在花厅,东厢房摆一桌、灶房一桌、外院花厅摆一桌、客房摆一桌!” 吴汐叫了秦嬷嬷、莲嬷嬷、徐娘子、沈师傅做陪共用一桌席面!大门外杨虎和吴砚两个小子点了炮仗,一时院里院外都热热闹闹的! 江屿和身边的管事、长随共用一桌席面,洪升做陪。 “粗茶淡饭,委屈江大人了!”洪升先敬一杯! 江屿一口饮尽。 拍门的大管家周二一脸笑意“客气了,这席面已是极好,若没有贵府收留,咱们怕是还在外受冻呢!” …… 洪升不过一个管事,自有人说话应酬。一桌子席面,江屿尤爱羊头元鱼和奶房玉蕊羹。许久不曾吃得这般开怀,江屿忍不住想起适才门外匆匆一瞥。 洪升见江屿喜欢,亲自为在坐几人斟酒,“羊头元鱼和奶房玉蕊羹两样是我家大人查阅古方改了方子所做与寻常做法大为不同,难得大人喜欢!” 周二见江屿不说话,只得亲自赞了句,“吴大人真是心灵手巧。” 江屿此时正想着母亲前两日说的续弦一事,如今朝堂外戚干政,党派之争早已摆在明面上,成王拥兵自重,后宫太后、皇后争权,大半个官场都下了水。 衮州历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他为衮州知府平日明里暗里不知受了两派多少拉拢和威胁,如今幸得老师魏阁老暗中运作借着母病按制告假,若母丧还有三年丁忧,姑且算远离了泥潭。 三年后时局变迁,有魏阁老在想来再谋职也不难!只是家中缺了当家主母,他案牍之余为家事所劳,实在有心无力。 如今见了这位吴大人,双十年华,六品司籍女官,人品、能力皆属上乘,又无家族牵扯,聘为正妻再好不过。母亲病入膏肓,此事还要早做打算! 有客住在庄里,主家自然要去探望一番,于是东厢房的宴席才撤了两刻钟,吴汐叫弄玉挑了两支老山参就往东厢房去。 王妈妈客气有礼的将吴汐迎进去,“劳吴大人走一趟了,可惜我家老太太病了不能陪客,否则定要和您说说话。” “妈妈客气了,老太太吃了药可有好些?” 王妈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屋子里一股药味,吴汐到床前瞧了瞧,老太太头发花白,脸色发青,一丝精神气也没有,是即将久病于世的面相。 吴汐也跟着叹了口气,“妈妈宽心,既是能吃药,老太太这般光景想是快好了。这是两支老山参,原是在京中采办的,药性也足,妈妈收着给老太太补身!” “哎呀!这如何使得?”王妈妈一个劲儿推拒。 眼见吴汐已经往外走,弄玉将盒子往一侧的小几上一放,冲王妈妈一笑,“妈妈收下!是我家姑娘的心意。” 王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主仆两人已出门了。 大丫鬟迎春送客归来特地打开盒子瞧了瞧,“王妈妈瞧,这两支参品相比咱们在衮州时用的还好呢!” 王妈妈笑了,“岂止,这盒子上还刻着松鹤延年呢!这位吴大人真是难得的进退得宜,办事周全。明儿老太太也该醒了,你早些去炖一锅人参鸡汤备着,就用这盒子里的参!” “是!” 年节是要守岁的,江老太太病重,吴汐也不好找人来投壶、打叶子牌取乐。于是早早沐浴洗漱完往床上一躺,打发众人回去歇着! 院子里都静了,前院客房江屿沉着脸看了几封信,又将信纸烧了,长随正要取笔墨纸砚被他摆手止了。 “行了,下去!” 客房的灯熄了,江屿却开始辗转难眠。 “唉……” 大年初一一大早,院里院外都热闹起来。 吴汐穿着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秦嬷嬷上妆梳发,一边从百宝匣里捡出仙鹤云瑞金项圈、金累丝丹凤衔珠簪子,一边问正整理床铺的弄玉,“昨儿夜里东厢房和外院可有什么响动?” “回姑娘,洪婶说昨儿夜里东厢房用了厨房,她们帮着下了几碗面。” “嗯” 又是一刻钟,吴汐妆扮好,早饭也提来了。 洪升家的一边给吴汐布菜一边说了昨儿洪升打探到的消息,“江家祖籍扬州,族内有族学,在当地亦是望族,出了不少读书人,做官的也有几家,不过多是七、八品的小官,六品的也有一人,江知府算是江家族里执牛耳者。” 吴汐用完一碗花生酪,洪升家的递上帕子。 “江知府原配早逝,后宅如今有两个妾室,各育有一女。因着妾室出生不高,江知府出门只带下人伺候,府中中馈也是老太太管着。如今老太太病重,江知府怕……便带着人先行了!” “撤了!不过是借宿的客人,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见姑娘并不上心,洪升家的也不说了,叫了四喜、画眉收拾桌面! 吴汐在屋里走动了一圈,含箫带着一身寒意进了门,“今日大雪初霁,园子里两株绿萼梅开了,姑娘可要去瞧瞧?” “去!” 吴汐披着斗篷、捧着手炉走到正房门外的时候正碰上江屿带着人从垂花门进来。 男人外罩外发烧黑貂斗篷,一步步从冰天雪地里走来,目光灼灼、身躺凛凛、相貌堂堂、气质冷硬。 吴汐一下子怔住了。 第35章 江老太太 在江屿看来,廊下的女子此刻一双杏眼藏清明,柳眉弯弯捎春风,朱唇不点而红。他不适应的捻了捻斗篷下的手,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近了,两人皆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吴汐往日不是没见过比江屿更丰神俊朗的男子,如今却看着江屿愣了神,此刻不禁有些脸热。 见主子和吴大人都不说话,周二免不了尴尬,自家大人毕竞是客居,于是暗中扯了扯江屿的斗篷。 江屿回过神,以掌作捶掩住唇角的笑意,“咳,吴大人这是?” 吴汐垂首行了一礼,抬头面上已是一贯的温婉,“听丫头说后院的绿萼开了,正想去瞧瞧。大人是去看老太太的,下官便不打搅了!” “朝罢东皇放玉鸾,霜罗薄袖绿裙单。踏雪寻梅,此等雅事确实不可辜负,吴大人快去!” 吴汐领着人走了,江屿看着她的背影,又一次动了念头。 江屿愣神片刻,东厢房已是喧闹起来,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王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快去叫老爷,老太太醒了!” 不等里头的人出来,江屿已经三两步上了台阶,自己掀了帘子往里进。 “母亲!” 屋里端药、捧漱盂、奉巾帕的丫鬟们忙乱地行礼,“老爷!” 江屿摆手,带着几分急切往里走,看见江老太太披了一件出风袄子,下身盖着锦被倚在王妈妈身上,皱眉吃药。 江屿忙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亲自服侍老太太吃药。 一碗药见底,丫鬟捧上漱口的茶,他接了递到老太太唇边,看老太太漱了口,又接过丫鬟奉上擦嘴的帕子,老太太见儿子服侍周到,脸上也带了笑意,顾自挑了蜜饯含了,便再也熬不住软了身子,王妈妈忙托住她躺好。 “母亲可还好?儿叫大夫过来!” 江老太太一把拉住江屿,“老毛病了,吃了药松快多了!何苦惊动大夫?我呀!没什么看不开的,就是忧心我儿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怕你日后后院不稳!” 江屿摸摸鼻子,不敢看老太太,“儿子,儿子心里有人了!” 本以为这小子又要推辞,老太太备了一箩筐的话预备堵他,谁曾想冷不丁听了这一句。 “有,有人了???” 王妈妈也是一惊,这一路来也没见自家老爷与哪家小姐结识啊!难不成是底下哪个贱婢蓄意勾引? 万事开头难,话已出口的江屿干脆道,“事关女子清誉,还请母亲屏退左右!” 一会儿功夫,除了王妈妈,屋里丫鬟们散了个干净。 老太太激动得一向苍白虚弱的脸上都出了红晕,扯着儿子的袖口,“快说,是哪家姑娘?便是出身差些,只要家境清白、人品端庄,母亲马上叫媒人上门。免得我一病去了……” “母亲!”瞧着老太太越说越离谱,江屿终是打断她,“是,是原六品司籍女官吴大人。” “吴大人?” 见老太太一脸疑惑,王妈妈笑了,“老太太不知,咱们如今住的便是吴大人的庄子!那可真真是个端庄大方的姑娘!” 正说着,外头传来丫鬟的通传声,“老爷,老太太,吴大人身边的四喜来了!” 王妈妈忙出去将人迎进来,四喜捧着一个插了几支绿萼梅的白地剔黑花梅瓶进来,还未开口,老太太便道,“是绿萼梅的香气?” 四喜行礼毕,捧着花瓶上前,“老太太好灵敏的嗅觉!听闻您大好了,我们姑娘特地剪了几支给您送来,也让您瞧个新鲜,减两分病中愁绪!姑娘说白日多有不便,晚间再来见礼!” 王妈妈特地将花瓶摆在床头的小几上,老太太看得欢喜,“你们姑娘有心了!难为你这孩子巴巴送来,赏她一吊钱,好好送她出去!” “谢老太太赏!” 王妈妈去送四喜,老太太暗自点头,“这吴大人是个眼明心亮的。” 王妈妈恰好回来,“何止呢!昨儿夜里吴大人还送来两根参,品相比咱们特地采办的还好一线,奴婢已叫人炖了一盅人参鸡汤,过会就送来!” “哎哟哟,儿啊!你若有这心思,母亲我亲自去说!宫中的司籍女官,人品、能力必不会差!咱们可得抓住了!” “那,那就劳烦母亲了!” 四喜回了正房,先去吴汐跟前回了话,又将得的赏钱翻出来给吴汐瞧。 秦嬷嬷给吴汐端了一盏红枣姜茶,吴汐看了眼四喜,“好了,没你的事了,叫你洪大嫂子来了就去玩!” “是!” 洪升家的来得很快,“姑娘有什么吩咐?” “叫你家那口子找镖局的人去衮州打听打听江知府一家,再找人去扬州一趟!多托几个人,银子先找弄玉支二百两。” “是” 洪升家的一走,秦嬷嬷看着吴汐欲言又止,“姑娘是想?” 吴汐啜了口姜茶,将茶盏一放,“什么七、八品官家的嫡子、读书好的举子,哪有现成的四品知府尊贵?虽是继室,江知府却还没有子嗣,不过两个妾,还怕弹压不住?再者,江家老太太眼见……日后还没有婆婆压制,嬷嬷你说,咱们该怎么选?” 秦嬷嬷一愣,似是没想到自己伺候的姑娘会这么想。 吴汐嗤笑一声,“人哪!若是不为自己打算,我早就死在宫里头了!” 秦嬷嬷也转过弯了,“举子的原配嫡妻不过是面上好看,却不知日后要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多少年,知府大人的继室虽要在原配牌位前执妾礼,得的却是实惠,里子好过才是真好!” “还是嬷嬷看得清楚!我瞧着江知府也对我有两分意思,咱们不急,老太太面前端住了,等那边明示几次,衮州、扬州的消息到了再做打算!” “是!” 东厢房 江老太太到底是病体沉疴,还未等到人参鸡汤送来就又昏睡过去。 江屿站起来,“王妈妈,母亲既醒了想是此次熬过去了,你也下去歇息!叫迎春来守着!” “哎,多谢老爷体恤!” 江屿再看了一眼老太太便往外走,要出门的时候又道,“这庄里的羊头元鱼和奶房玉蕊羹做得极好,听说是吴大人翻阅古籍改了方子叫人做的,母亲若想吃,拿了银子请人做来!” “是” 第36章 江屿后宅 江屿从东厢房出来,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眼正房的位置,却只瞧见门上挂着的厚重猩红毡帘。 送他出来的丫鬟行了一礼,“老爷慢走!” 江屿回神,快步往外院去了。 吴汐此时正点着午食的菜单子,“水晶肴蹄、清蒸鲈鱼、拔丝山药、干炸响铃、高汤白菜。这些尽够了,江大人和江老太太那边你也打发人去问问,到底人家给了银子,咱们也不好怠慢!” 洪升家的点头应是,又说起江家下人平日用灶房打赏大方。 “你们该得的,日后也不必与我说了!只是如今和江家一同住着,告诉底下的小丫鬟近来都安安生生的,不许在客人面前闹笑话失了体面!” 洪升家的忙应了,“姑娘放心,奴婢这就下去紧紧她们的皮!” 外院客房 江屿由周二服侍着解了斗篷,又忍不住想起朝堂上那一摊子烂事! “今日可有衮州和京里的信?” 周二将斗篷挂好,又将燃着炭火的手炉递给江屿,“回老爷,不曾有人送信,想来是大雪封路耽搁了,亦或是与咱们走岔了!” 江屿捧着手炉,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周二小心翼翼的接过小厮送来的茶盏躬身轻放在几案上。 “老爷喝口热茶暖暖?” 江屿不曾看一眼茶盏,冷声道,“再等三日,若无信送来便安排人快马加鞭回去打探消息!” 周二正要应下,外头传来小厮急切的声音,“老爷,有信到了!老爷!” 不等周二反应过来,江屿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扯开门帘从小厮手里抢过信件!那小厮忙接过江屿的手炉。 只见信封上四个大字“老爷亲启”,江屿的脸色愈发难看,将信丢给周二,又回去坐着。 “哎呀!是两位姨娘那边的李妈妈送的信,老爷不瞧瞧?” 江屿摆手,“她们能有什么事?你打开看一遍就是了!有什么要事再报予我!” 往日也有这般情景,周二也不推辞,顾自撕开信封看了起来,只是越看面色越古怪。江屿已经喝了半盏茶,未听见周二回话,看了他一眼,“怎么?” 周二一脸尴尬的将信纸呈给他,“老爷自己看看?” 江屿接过,越看火气越大,“啪”的一声将信纸拍在小几上,周二吓得噗通一声双腿跪地,“老爷息怒!” 江屿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遍才平息了怒火,“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两个七、八岁的姑娘为了一件大氅竟然能打起来?芳姐儿还,还从马车上滚下去摔断了腿?林姨娘一个妾室竞敢将芸姐儿的牙打掉?” 周二垂着头,嘴角却抽搐了两下,心里想着:岂止,您还忘了说后头冯姨娘和林姨娘打架,两人把对方的脸都抓坏的事了! 但话不能这么说,周二只能好言相劝,“老爷,大姑娘、二姑娘年纪还小,做事不妥当还是有的,等年纪大了也便好了!” 江屿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踹他一脚,“滚出去,叫人传话,大姑娘、二姑娘不悌姐妹,妇德不修,回了扬州就开始闭门思过,罚抄《女四书》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林姨娘以下犯上,禁足三个月,罚一年月例;冯姨娘教女无方,罚三个月月例!” “哎,老爷,奴才这就去!”周二忙爬起来往外跑。 门帘晃荡一下,留下江屿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在屋里。 “唉——” …… 吴汐这边用了午饭照旧午睡,四喜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放在她的脚边,又将床帐放下。二乔添了炭火,便和四喜各自拿了帕子坐在火盆边安静的做活。 东厢房里,洪升家的方敲打一通小丫鬟们离去。 一屋子的人担忧了一会就忘了,小丫鬟们趁着没活干绣帕子、翻花绳、磕瓜子。只有杜鹃一个劲儿的翻着自己的竹编匣子,“放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 白鹭边嗑瓜子边走过来,“杜鹃,你找什么呢?” “我的银丁香不见了!” “你不是正戴着吗?”白鹭指着杜鹃的耳朵。 “唉呀!不是这个,是我进府的前两日我娘特地给我打的那对。如今我哥哥要聘嫂子了,我娘叫我拿回去当聘礼!找不见我娘非打死我不可!”杜鹃一脸烦闷,手上动作都不停,“往日都是用帕子包好锁在匣子里的,如今帕子还在东西却没了!” 这话屋里人都听见了,众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看。 画眉皱眉问,“杜鹃,你可都找过了?莫不是你放在别处忘记了?” “都找过了!全都没有,我该怎么和我娘交待啊!”说着,杜鹃开始抹起眼泪。 木棉将手里的针线往桌上一放,“哭什么?准是你忘记上锁叫人摸了去,这几日咱们东厢房人来人往的,谁知道中间谁进来过?” 海燕按捺住内心的慌张,“准是,准是江家那几个丫鬟,除了她们没旁人了!” 木棉听了,一把拉起杜鹃,“咱们找她们去?我们姑娘好心收留江家,没成想竟是贼人!” 画眉忙拦住两人,“你们忘了洪大嫂子适才说了什么?不怕被撵出去尽管去说!” “那怎么办?” 白鹭支支吾吾,“咱们先与洪大嫂子说一声!” 洪升家的一个头两个大,这要叫姑娘知晓不是落实了自己办事不力的罪名?再者,江家毕竟是四品官宦人家,那几个丫鬟、婆子穿戴的都不差,一对银丁香,人家也看不上,约莫是出了内鬼! 洪升家的谁也没惊动,亲自去小丫鬟们住的耳房翻找,又搜了几人的身,自然是一无所获,接着去问守门的赵婶近日可有人进出。 赵婶自是将那日海燕回来的情状说了,“……哎哟哟,那小丫头可怜的呀!脸上都是巴掌印,头上连红头绳都被撸完了!” “那她耳上的银丁香呢?” “这……我倒没细看!” 洪升家的又去找周婆子、赵婆子,“你们可瞧见盼睇(海燕)娘近日戴了什么首饰?” 周婆子摇头,“奴婢与她家不熟,倒是不曾注意!” 赵婆子道,“奴婢家和她家相邻,盼睇娘不曾戴什么首饰,倒是盼睇的堂姐耳朵上多了一对银丁香,日日出门炫耀,说是盼睇孝敬她的!” 如此,真相大白! 第37章 镯子 吴汐一觉睡到了申时中,醒来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望了会儿透出细微光亮的虫草花帐子方才觉得口渴。 “水——” 守在屋里的含箫忙倒了备下的温水,掀开帐子,半扶起吴汐喝水。 吴汐喝完一杯,含箫接了杯子扶她躺下,“姑娘可要起了?” “叫她们进来伺候!” 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吴汐照旧先用柳枝蘸了青盐洁牙,将漱口水吐到漱盂里,接着含箫从捧着的脸盆里拧了帕子递给吴汐,吴汐擦了手脸,含箫又接过帕子放好,最后一个托盘里是护手的膏子,只是端着托盘的丫头红着眼眶,含着泪珠子要落不落。 下人在主子跟前落泪乃是大不敬,也是晦气!含箫一把从她手里抢过托盘,瞪她一眼,“滚出去,摆脸色给谁看呢?” 杜鹃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不敢回嘴,行了一礼匆匆跑出门去了! 吴汐并不在意丫鬟间这点官司,梳洗上妆以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正要打发人去看看江老太太能否见客,外头传来一声,“洪大嫂子来了!” 洪升家的进门先请罪,“姑娘,是奴婢的罪过,咱们庄里竟出了个贼!” “怎么?” 洪升家的将事一说,吴汐冷淡的问,“赃物可有追回?” “为免在江家面前闹了笑话,奴婢还未大张旗鼓拿人,海燕也不知事情已经败露。” 吴汐点头,“你做得对,既是手脚不干净自然不能留在庄里伺候,按你说的,那一家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晚些时候,叫上些婆子、青壮把他们通通堵了嘴发卖出去!” 洪升家的忙应下去办事,吴汐又打发白鹭去东厢房探听消息。 “姑娘,奴婢找迎春姐姐探问过了,江老太太如今正醒着喝药呢!咱们现下过去正合适,再晚些老太太怕是睡下了。” “如此便走!” 画眉、白鹭伺候吴汐穿戴好,又簇拥着她往东厢房去。 东厢房外立了一个穿着藕粉杭绸比甲的丫鬟,看年纪正是江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迎春。 果然,她见吴汐踏雪而来忙下了台阶笑脸相迎,“吴大人有礼,天冷路滑,劳您走一趟,老太太吩咐奴婢请您进去说话。” 吴汐对她点头,“客气了,贵府老太太身子可好些了?” 迎春一边打帘请吴汐入内一边回话,“还要多谢吴大人收留,老太太昨夜睡的安稳又吃了药,已是好了许多!”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内室,或许是怕老太太冻着,屋里并不透风,香炉里的安神香混着浓郁的苦药汁子的味道一下子朝吴汐蒙头兜来。 吴汐深吸口气的功夫,迎春已经快步走到了床前,“老太太,吴大人来看您了!” 吴汐上前两步,见江老太太穿着亵衣靠在海棠缎面的迎枕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比原来好了两分,床前的小几上放着空了的药碗和一碟蜜饯,想是刚吃了药丫头还未来得及收拾。 “老太太安好!”吴汐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行礼! “咳咳,是吴丫头?你有心……咳,咳咳……”话未说完,老太太就用帕子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迎春有条不紊的为老太太拍背,给老太太喂温水润喉,又指派人给吴汐搬椅子上茶果。 吴汐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屋里着实忙乱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压下了咳嗽,她慈爱的看着吴汐,“吓着了?” 吴汐摇头,“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冬日大寒,您还是要好生保养才是!” “咳,咳……”迎春正要上前,老太太摆摆手,顾自抿了两口温水,复看向吴汐,“年纪大了,保养的再好日后也不过是黄土一坯!能多活两日,多瞧瞧你们这些后辈我也无憾了!” “老太太万不能说这些丧气话,江大人挂念着您呢!” 老太太疲惫的笑笑,“不说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咳,我呀!没多少活头了。” 毕竟不熟,见着老太太暮气沉沉,吴汐不知如何去劝,只道,“江南出名医,遣人去查访,未必……” “咳咳……”吴汐未尽的话便让这一声声咳嗽打断了! 迎春忙将丫鬟送来的两个汤婆子往老太太的被褥里塞,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老太太,奴婢扶您躺下歇会儿?” “咳,好!” 迎春小心的扶老太太躺下,吴汐此时已经起身打算告辞。 老太太却冲她招手,“吴丫头,你来!” 吴汐上前,迎春让出位置,老太太向吴汐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吴汐犹豫片刻到底蹲下身子握上了那只手。 老太太仔细打量她半晌,随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镯,颤着手要替吴汐戴上。 “老太太,这如何使得?”吴汐忙要抽开手,却不想老太太病中手劲也不弱,未免误伤,一时进退两难。 “长者赐,不敢辞。这原是我的嫁妆,你投了我的缘,咳咳……” 迎春忙担忧的给老太太喂水,“吴大人收下!您投了咱们老太太的缘,便是金山、银山,老太太也肯舍下的,若是不收,岂不是叫老人家心中不安?” 话说到这份上,吴汐只能道,“既如此,我便厚颜收下了!” 老太太这才欢喜的将镯子套上吴汐的手腕,又拍拍吴汐的手,“好,好!” …… 从东厢房出来,吴汐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又看了看腕上价值不菲的镯子,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收了一个烫手山芋,毕竟这样的嫁妆合该是传给女儿和儿媳的,哪有给一个外人的道理?想来是老太太病中糊涂了。 “姑娘,这镯子真好看!江老太太待您真好!” 吴汐被这一声叫回神,扭头就见白鹭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一副稀罕的样子。 “噗嗤——”吴汐被白鹭的表情逗乐了,“这才到哪?还有更好看的呢!只是这镯子虽好,咱们却不能这么收下,回头画眉你去寻个盒子装上送还给江大人,就说这东西贵重,收下是为了老人家安心,心意领了,无功不受禄!” 画眉恭顺的应下。 第38章 发簪——正妻 主仆三人进了正房,吴汐褪下镯子递给画眉,画眉小心的接过用手帕包好,又去寻盒子,白鹭看了眼被含箫、二乔、四喜围着的吴汐,默默跟在画眉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画眉皱眉转身看向白鹭。 “我,我就是想问问这么好的镯子姑娘怎的要退回去?” 画眉不咸不淡的瞥她一眼,“姑娘的吩咐与你有什么干系?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知道?” 见白鹭不说话了,画眉转身去办差,这次没人跟着了。 外院客房 屋里一片静谧,江屿正手执湖笔神情专注的立在案前练字,周二安静的站在一侧磨墨。 “老爷,吴大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房里和谐的氛围被打破,好在江屿已经写好了最后一个字。有机灵的小厮已经端上热水,江屿将双手浸在盆里泡了片刻,周二忙将帕子递给他,江屿随意擦擦便将帕子扔进水盆,小厮躬身告退。 江屿又理了理袖口,才开口:“让人进来!” 周二一边整理书桌,一边探头往外看。来的自然是画眉。 “奴婢画眉,拜见江大人。姑娘吩咐奴婢将适才贵府老太太送的镯子送还,姑娘说东西贵重,收下是为了老人家安心,心意领了,但无功不受禄,还望江大人见谅。”说着,画眉双手呈上一个小巧的盒子。 周二接过,打开盒子让江屿过目。 江屿原以为母亲送的是普通的贵重首饰,正要推辞,不想却瞧见了母亲的陪嫁!这镯子江老太太珍爱非常,原是外家几代传家的东西,后来给了江老太太做嫁妆。老太太曾说这镯子日后是要给儿媳的,可惜他的原配杨氏说话、做事没有分寸,叫老太太不喜,这才没将镯子给她! 如今他刚向母亲表明了心意,母亲竟能舍得将这镯子当做见面礼送给吴大人,想来是对其满意极了! 江屿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实际也不过片刻功夫。 “知道了,你先回去!” “是!” 周二用一只手挠挠头,“老爷,咱们就这么把东西收下了?” 江屿瞪他一眼,“去将前儿我叫你收着的那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取来!” “是!”周二忙欢天喜地的放下手上的盒子去内室找东西,心下想着:看来他家老爷是要送吴大人簪子了?自古男子送簪子给女子便是表示要娶其为正妻。真好,想来不久以后他们便要有当家主母了!日后多往主母面前凑凑,想来赏钱少不了! 半盏茶的功夫,周二已经将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取来了。 江屿一打开牡丹纹样的匣子,便被其中的珠光宝气闪了眼睛,他少见地面色温和的摸了摸其上的凤尾,嘴角荡开笑意。 可惜,这抹笑意不过昙花一现,他依旧是那个严肃的江屿。 “周二!” “奴才在!”周二笑得一脸褶子。 “去将镯子和簪子送给吴大人,仔细着点!这差事若是办不好,你也不必回来了!” 周二脸上的笑都没了,忐忑不安极了:“老爷,怎么才算差事办不好?” 江屿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那要看吴大人是否收下这两件礼了!还不快去?” “奴才,奴才这就去!”见江屿有发火的迹象,周二手脚麻利的将桌上两个盒子搂进怀里,一溜烟跑了! 因着此次只有周二一人,垂花门处赵婶盘问了许久,周二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被放进内院。 到了正房外头,正碰上二乔出来倒水。 “姑娘叫什么名儿?我是江大人身边的,我们老爷吩咐我来给吴大人送些东西,烦劳你通报一声!” “江大人身边的,和我们姑娘有什么干系?再者,我们这儿一向不收外男的东西,快走,免得被我们姑娘瞧见了讨打!” “哎呦,好妹妹!刚刚你们屋里的画眉姑娘才给我们老爷送了东西,不信你问问她?若是耽搁了差事,咱俩谁也担不起!” “哼!” 即便知道不合规矩,二乔到底叫了画眉询问。 “二乔姐姐,姑娘适才确实叫我给江大人送了东西!” 周二笑出了牙花儿,“如何?哥哥我真是来办差的,难道只许你们吴大人给我们老爷送东西,我们老爷不能还礼?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二乔被这人说得头疼,烦躁的冲周二摆摆手,“老实待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早这么办不就完了?”周二撇撇嘴。 吴汐此时正兴致勃勃的拿着绣图挑花样子,眼见要开春了,春衣的图样也该早些选好叫沈师傅、徐娘子她们开始做了! 二乔进了门专等吴汐挑完了花样子才开口,“姑娘,江大人身边的周二来了!” “他来做什么?”吴汐一边打发弄玉去送花样子和衣料一边问道。 “这奴婢倒是没问,只是他带了两个盒子,想来是给姑娘送东西来的!” 吴汐想着还回去的镯子,自觉是江屿方才不好意思于是又另备了礼送来。 “叫他进来!” 二乔出门去唤周二,“我们姑娘请你进去说话!” 周二闻言不敢怠慢,恭谨的跟在二乔身后进了正房,进了正房也不敢四处乱看,只能微低着头给吴汐行礼。 “奴才周二,见过吴大人。” 吴汐看了他一眼,声音温和道,“不必多礼!你怎么来了?可是你们江大人有什么事?” 周二双手递出两个盒子,“老爷命奴才给您送东西,请您务必收下!” “何必如此客气?倒是劳你辛苦跑一趟!” 周二紧张得想擦掉额上的汗珠子,“不,不辛苦,都是分内的事,老爷吩咐奴才请吴大人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含箫将两个盒子接过和二乔一左一右打开,吴汐这才瞧见其中一个盒子里装的正是江老太太给她的那枚镯子;另一个匣子装着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 吴汐看向周二,“江大人送错东西了?” 周二连忙摇头,“老爷的确是叫奴才来送这两件东西!” 吴汐合上盖子,嗤笑,“既是你来送,这东西我不收又如何?” 第39章 定亲(1) 周二叫吴汐这句话唬了一大跳,“吴大人……” 吴汐已经起身往内室去了,二乔黑着脸推了周二一把,“还不快走?我们姑娘说了不收你的东西!” “哎,哎……你别推呀!我自个儿会走!”周二苦着脸边往外挪边嘟囔,“也不知道这回老爷会怎么罚我!” 二乔一路跟着他出去,眼见周二出了正房,又出了垂花门,才掀开帘子进屋。 “姑娘,人走了!” 吴汐正斜靠在小厅的贵妃榻上假寐,画眉跪在脚踏上悄无声息的替她捏腿,闻言吴汐连眼睛都未睁开,懒洋洋的道,“知道了,你来服侍,画眉你下去!” 画眉起身将位置让给二乔,服了服身下去了。 直到画眉的脚步声没了,二乔才回禀了另一件事,“洪大婶子叫了两个婆子和周家的、赵家的,共五个人方才在东厢房耳房将海燕堵了嘴捆了当着底下小丫鬟的面拖出去了。洪管事、于庄头方才也带人去海燕家里了!” “嗯!总要让她们知道畏惧才好!” 此时东厢房耳房,几个小丫鬟噤若寒蝉地看着海燕无声无息地被拉走,眼中满是惊惧。 洪升家的走在最后,在跨出门槛那一刻扭头扫视了一眼屋里余下的四个丫鬟,直看得几人头皮发麻才开口,“再有下回不定带走哪个,都少出些夭娥子!” 等人一走,白鹭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天爷!海燕不会是要被打死?” 素来胆大的木棉也打了几个冷颤,“洪大嫂子最后那个眼神跟要吃了我们似的,她……” 画眉将白鹭扶起来,又给木棉、杜鹃各倒了一杯水才安抚道,“别自己吓自己,姑娘是明事理的,海燕也是罪有应得,想来顶多也就是被发卖。洪大嫂子虽严却素来公正,咱们只要好好办差,她也不会为难咱们!” 一直没敢说话的杜鹃闻言惊得站了起来,“办差?哎呀!我的鱼还没喂呢!”说着就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白鹭几个也不敢躲在屋里,各自散了。 外院 自打周二出门,江屿就有些坐立难安。负手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想着吴汐收到簪子的态度,一时神思不属,小厮上了一盏热茶,还险些被烫到。 “砰!”官窑出的细白瓷茶盏被重重的搁在案上,“去看看,周二从内院出来了不曾?” 门外的小厮扫了一眼垂花门,“老爷,周二哥还没出来呢!” “这憨货,让他去送个东西就一去不回,再不回来索性别回了!”江屿气得拍了拍桌! 话音刚落,那小厮在外禀道,“老爷,周二哥出来了!” 江屿忙端起方才端过的热茶,恢复平日镇定自若的样子,“叫他进来回话!” “是!” 周二手上拿着两个盒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进屋,“老爷!” 江屿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怎么回事?东西没送出去?” 周二略微踌躇,“吴大人,吴大人说既是奴才去送盒子里的簪子,她便不收!” 江屿遭心地冲周二摆手,“东西留下,你滚!” 周二忙躬身将手上的盒子轻放在江屿手边的案上,迫不及待地行礼告退。 见人走了,江屿打开那个装着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的盒子,里头的簪子依旧璀璨夺目,江屿又摸了摸凤尾,觉得还是要请江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王妈妈陪他走一趟。 “去请王妈妈来!” 王妈妈歇了一觉,精神已经恢复好了,听说主家传唤,略微收拾就急急的来了! “老奴给老爷请安!” “妈妈起来,找你来是想让你随我去见一趟吴大人。” 王妈妈进门时已经瞧见桌上摆的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当下欢喜极了,“老爷是要将其送给吴大人?奴婢回去便告诉老太太,老太太知道,必定十分高兴!” 江屿摇摇头,“吴大人还未收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妈妈莫要走漏了风声,否则既让母亲失望,又有损吴大人的名声!” “哎哟!老爷放心,奴婢省得。此事宜早不宜迟,奴婢这就去探听一下吴大人是否得空。” 看见风风火火的王妈妈,江屿笑了,心下也多了一丝期盼。 王妈妈因着打赏大方,近日和院里的小丫鬟颇为熟悉,打个照面的功夫就知道吴汐此刻有空闲,回去与江屿一说,两人一同往内院来! 得了通报,吴汐领着秦、莲二位嬷嬷就在正房花厅接待两人。 见礼毕,江屿呈上装着羊脂白玉镯和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的两个盒子,郑重躬身施礼,“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吴大人蕙心纨质叫屿钦佩,愿三书六礼以正妻之位相聘,不知可允?” 吴汐原以为江屿会先说些旁的再委婉求娶,不想他一照面便直言快语,一时有些愣住。 见吴汐不说话,而自家老爷确实有些莽撞,王妈妈忙笑着上前拉了一把江屿开口打圆场,“吴大人见谅,咱们老爷这些年做官不通人情世故,哪有这样一上来便问姑娘家的!大人也不要着急婉拒,且听老奴与您说说咱们江家。” 吴汐什么大阵仗没见过,方才只是被江屿吓了一吓,毕竟心中早有打算,立时便调整过来,眉目温和的看向王妈妈,“那我便厚颜听妈妈讲古了!弄玉,快去泡一壶好茶来!” 王妈妈清的清嗓子,才端坐在红木椅子开口,“咱们老爷祖籍扬州,出自扬州江家嫡支二房,扬州江家在当地亦是望族,鼎鼎有名的诗礼传家。族中有族学,出了不少读书人,做官的也有几家,老爷算是江家族里执牛耳者。” “老太太除了老爷还育有一女,姑太太嫁到了登州李家,如今举家在京中住着。姑爷原也是进士及第,如今任着正五品光禄寺少卿。老爷还有一位庶弟,现在族里打理庶务,虽已经分了家,却也是同咱们比邻而居,二太太是商户女,性情最是和善,二老爷子女也多,倒是应了多子多福那句话!” 第40章 定亲(2) 说到此处,王妈妈略停了停,弄玉立刻有眼力见的递上茶盏,王妈妈略喝了两口又继续,“咱们老爷今年周岁二十六,原配夫人杨氏早在六年前就没了,平日中馈都是由老太太把着。后宅现有两房妾室林姨娘和冯姨娘,两位姨娘各育有一女,林姨娘生了大姑娘芳姐儿,冯姨娘生了二姑娘芸姐儿,姑娘们都才七八岁的年纪,再有几年也该出门子了!” 见王妈妈说得不清不楚,秦嬷嬷顺手将一碟点心放在她身边的小几上,状似无意的开口,“老姐姐,怎么不说了?这林、冯二位姨娘是何来历?生的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小了,想来姨娘们也是个好的!” “咳!”王妈妈干笑,“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方才老奴没说明白是因着这两位姨娘出生都不高!咱们老爷任衮州知府前曾在山东做官,林姨娘是上峰赵大人送的通房丫鬟,后来有了孕,先夫人就将其提了姨娘。冯姨娘是商户人家的闺女,那年山东大旱,卖身进府,后头才成了姨娘!这两位姨娘针尖对麦芒,我家老爷一心公务鲜少进后院,向来不会偏颇了哪一个!” “那两位姑娘呢?” 王妈妈笑了,“姑娘们倒是爱玩乐的性子,只是打小家中就请了教导读书、女红、规矩的师傅,素日都极有大家风范!” 莲嬷嬷又问,“老姐姐,你这么说咱们便知道了!我老早就想问这天寒地冻的,江大人又有官职在身,老太太身子又不好,你们何苦辗转回乡?路上不怕遭罪?” “哎哟,这也是咱们老爷一片孝心,我们老太太眼见不好,心心念念都要回扬州老家看一眼!老爷便往上递了折子告假服侍母病。不曾想路上这一场大雪叫我们耽搁了行程,倒促成我家老爷和吴大人的缘分!你说说,这可不是月老牵的红线?” 王妈妈是个通透的,刚说了一通江屿的家世,又要来套话问吴汐的来历。秦、莲二位嬷嬷得了吴汐示下,将该说的挑拣着说了。 秦嬷嬷先开口,“你也知道我家姑娘原是尚仪局正六品司籍女官,平日还给公主娘娘们讲课,若非此次新皇登基给了恩典,想来皇后娘娘还不舍得叫咱们大人出宫。这不我家大人上了荣退的折子以后,皇后娘娘还特地赐下一对玉如意!” 莲嬷嬷又补充:“我家姑娘原还伺候过太妃,再有近些年的俸禄,手上积蓄也是有的!出宫以后自然是回了原籍青州,只可惜姑娘早没了家人,便特地买下这一处庄子,又立了女户。不说旁的,咱们姑娘交际、管家理事可是一把好手,这才多少日子己经和贺知府、薛同知、赵通判三家女眷交好了,庄里产出也翻了一翻,真真是会持家的!” 王妈妈闻言欢喜的拍了拍手,“真是好本事!两位老姐姐瞧,我家老爷和吴大人一位年少有为,一位持家有方,若是凑在一起,岂不正合了天作之合之意?” 此时,一直旁听的江屿也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吴汐,“在下诚心求娶一位当家主母,不知吴大人意下如何?” 正如之前吴汐想的四品知府正妻尊贵,虽是继室,嫁过去却有诰命。江知府虽有妾室却没有子嗣,前两个妾室出身不高,江家老太太眼见要入土,中馈也能抓在手里,如今看来江屿的品行也是不错,她自然是动心的。只是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未回来,吴汐并不敢直接将自己订出去,面对目光灼灼的江屿一时倒有些进退两难! 眼见吴汐走神,江屿宠溺一笑,“吴大人还未答允?可是对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至少这人的皮相极为唬人!这是吴汐回神后的第一个想法!不过如今骑虎难下,一屋子的注意都在自己身上,吴汐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江屿,特地清了清嗓子,“我……我允了!”这话说完,吴汐也红了脸。 王妈妈笑眯眯的鼓掌,“哎呦,我就说吴大人和咱们老爷最是相配!你们瞧瞧可不是吗?” 秦、莲二位嬷嬷对视一眼也开始笑着夸赞,“是呢!只想着日后江大人好好待咱们姑娘,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江屿的脸上也难得的带着笑意,目光依旧看着红着脸的吴汐,口中应道,“这是自然!日后江某府上那一摊子事就仰仗吴大人了!” 吴汐傲娇的点头,“你放心,想来江府的中馈是比不得宫中繁杂的,你若待我好,我必然会做个好主母!” 这下江屿看吴汐的眼神也蕴藏了笑意,他将两个盒子打开,先将那只羊脂玉镯替吴汐戴上,吴汐那截被握住的手腕立刻感受到一股温热,好在江屿很快就松开了! “这是我外祖家世代传下来的,后来又成了母亲的陪嫁,母亲连长姐出嫁都舍不得给,如今却舍了你,想来是早就认定了你当儿媳!” 吴汐低头转了转镯子,“真好看!我日后有了后人也将它传下去!” 江屿又笑了,这次他将那支凤尾簪亲手插上吴汐的发髻,或许是不常做这事,费了好一番功夫。 “这是小定之礼,为了配你,这簪子我挑了许久,这一支是最好看的!” 吴汐看着他,歪了歪头,“我戴着好看吗?” 江屿看着吴汐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回笑,“好看!这天下没有人戴着它比你更好看的了!” 吴汐被夸得不好意思,瞪他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江屿被这一眼看得红了耳根,避开吴汐的视线,“我一向会说话,日后你就知道了!” 见江屿已经将簪子给吴汐戴上,王妈妈便打断了二人,“恭喜老爷、恭喜吴大人,今日下了小定,这妆婚事也算定下了!老爷也要赶快着手写聘书了!可惜纳采要等咱们回老家了才好预备!” 说到这个,江屿看着吴汐的眼中闪过一抹歉意,“委屈你了,母亲的身子不好,咱们的大婚怕是要仓促些,不过你放心,该有的必不会少了你!” 第41章 定亲(3) 吴汐忧愁的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皆是忧心,一双水眸看向江屿,“旁的倒罢了,一时半会儿拿了银子总能采办,那些书案、炕桌、拔步床、挂屏、插屏……可怎么办?哪里有功夫去寻木料找匠人打呢!” 江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且放心,此事我自有章程。必叫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子!” 说完,江屿便叫上王妈妈往外去了! 秦嬷嬷直送两人出了正房才回去寻吴汐,却瞧见吴汐坐在原处叹气,面上并不见多少喜色!一侧的莲嬷嬷也收声敛气的。 “这是怎的了?今儿姑娘大喜,合该高高兴兴的,怎么还叹气呢?” 吴汐摇头,问秦嬷嬷,“可有从衮州、扬州传来的消息?” “回姑娘,衮州距此地千里之遥,又恰逢北地冬日大雪封路,想来镖局的人还在半道;扬州距咱们青州倒是近,走水路来回也就三四日的功夫,估摸着是快了!” 吴汐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又摸摸腕上的羊脂白玉镯,那人手上的温度仿佛还在,只是她却没有心思在想这些儿女私情了! “你们二位可觉得这场婚事定的太草率了?” 莲嬷嬷将茶盏递给吴汐,温声问,“姑娘可是怕所托非人?可人人都有成婚生子这一遭,自然有夫妻处得跟仇人似的,但大多都是相敬如宾。无论如何,正妻的体面总算是在的。且老奴瞧着江大人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小人,江老太太也和善,江家下人也极有规矩,想来是不差的!” 秦嬷嬷也劝,“奴婢这些日子和江家下人接触得多,有意无意得了许多消息!今儿王妈妈说的大多对得上,姑娘您把心放在肚子里,正四品的知府,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吴汐仔细想了想,刚过了小定,总不能退婚,又有两位嬷嬷的话,心下也不再纠结此事了! “我省得,已经过了小定,这门婚事轻易没有放弃的道理!到底是喜事,莲嬷嬷,你去传话,庄里上下都赏一月的月例,让她们都沾沾喜气!” 莲嬷嬷眉开眼笑,“姑娘想开就好,老奴这就去办差!” 秦嬷嬷比莲嬷嬷平稳,这时候还问吴汐,“午时了,老奴去替姑娘传饭,姑娘是预备在花厅用还是在内室的小厅用?除了份例,可还要做些旁的菜?” “再加一碟子茄盒!” “好嘞!” 秦嬷嬷一走,正房就余下吴汐一人,一时显得空荡荡的! 吴汐慢慢走进内室,坐在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头放了一个锦盒,盒子里是一支平淡无奇的乌木簪子,她静静的用双手摩挲着它,口中喃喃,“太妃娘娘,我定亲了,您若是能瞧见该多好?” 房门吱嗄一声传来一阵脚步声,吴汐忙将东西放好。 是弄玉领着二乔、四喜提了饭食进来,二乔和四喜摆饭,弄玉便上前扶吴汐起身,“姑娘瞧瞧,今儿的茄盒是洪婶子学着江家的方子学做的,尝着比咱们家自己的还要好!” 吴汐坐下一瞧,桌上五菜一汤,那道她特地点的茄盒正摆在中间,瞧着确实和往日常吃的不一样! 弄玉替她布菜,吴汐尝了一口,眼前一亮,“江家的厨娘确实有两分手艺,比御膳房大师傅做的也不差什么了!” 弄玉笑着又给吴汐舀了一碗汤,“奴婢就知道姑娘喜欢,王妈妈说了江家厨子的手艺都是祖传,姑娘若是想吃,日后天天给您做!” 既有王妈妈的话,想来是有江屿的吩咐在,吴汐觉得自己被人重视了,脸上露出少见的欢喜,“日后怕是有的劳烦她们,你去替我赏那厨娘二两银子!对了,人家待咱们好,咱们也要礼尚往来,江老太太到底是江大人的母亲,且孝期不得成婚,咱们只有盼着她好的,你叫莲嬷嬷每日多做一样药膳给江老太太调理身子!”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传话!”弄玉大大方方的应了。 用了饭,吴汐在屋里走了两圈才上床歇午觉,即便是屋里燃了安眠香,她今日也是辗转难眠,想来还有些心情澎湃。索性不睡了,披着衣裳去了书房预备给宫里的好友赵媛写信。 外院客房 江屿也在写信,今日一早才收到好友纪景的信,其父病殁,家中兄弟俱已上书丁忧,好友也举家从外地回京守孝。本想着写一封劝慰的书信,从内院处回来后他突然记起好友有一妹早年定了婚,家中嫁妆俱备, 如今守孝三年,婚期应是要耽搁了! 纪景之父生前任正二品户部右侍郎,想来给女儿备下的家私都是气派的!他预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送上几册绝迹的古籍孤本,先将纪家姑娘嫁妆里的家私拉来,另花些银子重新为纪家姑娘置办木料,叫匠人重做,三年孝期怎么也够了! 以他和纪景的关系,想来此事稳了!思及此,江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另还要修书一封给京中的老师,虽老师不好出京,做弟子的迎娶正妻,到底要告知一声!扬州族内的族老处也要修书,让他们先将能办的办了,免得到时候忙乱! 对了,想来母亲处已经有王妈妈告知消息,他还要抽空去翻一翻父亲当年聘母亲的聘礼单子,和母亲商议自己的聘礼单子,想来母亲该是极为高兴的! 还有,如今和吴汐定了亲,母亲病情也稳定了,为着吴汐的清誉着想,到底不好一直在小河庄住着,免得旁人闲话。还要挑个好日子早些回扬州去! 七七八八一算,江屿觉得日后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远离了朝堂官场争斗,今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周二少见自家老爷如此高兴,知道是和吴大人定亲的缘故,且自己还厚着脸皮在弄玉处混了一封赏钱,此时被江屿支使得团团转,也不觉得有什么。未来的主母大方,他日后的赏钱只会越来越多! 第42章 回扬州 与江屿定亲的次日,洪升家的派往扬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吴汐才用了早饭,洪升家的就来求见,主仆两人特地去了小花园的水榭说话,那地儿空旷,冬日里也没人去,说些不好叫人听见的话正合适。 “扬州江家在当地名声确实不错,江家的情况与王妈妈说的也都合得上。只一个,江家那位二老爷真真是个不着调的,说是在族里掌管庶务,实则常常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好再是个欺软怕硬的,至今不曾闯下大祸。这位后院里还有一屋子的美妾,三天两头都能闹出事来,二太太性情软弱,弹压不住,所以二房出了不少庶子庶女,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吴汐松了一口气,“既是分了家与咱们今后也没有太大干系,只是江大人若是知道想必会气死!这般看来,这门亲事倒是没定错!” 洪升家的也笑了,“打探消息的人还说江大人名下有甚多土地田庄、铺面,想来姑娘日后的日子也不必愁了!”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今儿是定亲后的第一天,本该要避嫌,但江老太太在东厢房住着,吴汐还是带着莲嬷嬷做的药膳去探望一番。 王妈妈比前两次更为热情周到,“吴大人来啦!快进去,别冻着了!我们老太太可盼着你呢!迎春,快去倒茶来!” “妈妈客气了,我常来常往的,不必特地招待我!” 王妈妈只是笑笑也不说话,顾自引着吴汐往内室去。江老太太此时正要用粥饭,见了吴汐双眼发光,少见的没有咳嗽,“吴丫头来啦!用过饭了不曾?” 吴汐见江老太太今日精神极好,脸上的笑也带了几分真诚,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劳您记挂,我用过了!正巧碰上您用饭,我叫身边的莲嬷嬷问过江家的大夫做了一道药膳,特地送来给您尝尝!” 老太太欢喜极了,“好,咳咳,阿花啊!你快端来让我尝尝,成日里吃这些粥,嘴里都没味儿了!” 王妈妈一边上菜一边打趣老太太,“这您可怪不了老奴,大夫嘱咐叫您只准吃些清淡的!如今好了,吴大人特地给您做了药膳,也叫您换换口味!” 迎春布菜,老太太尝了一口,神态满足,“好吃!吴丫头劳累了!” 吴汐自然知道药膳难吃,但江老太太吃得好,她自然是欢喜的。当下便开口,“这药膳最是滋补不过,人说药补不如食补,您若喜欢我叫人每日做了给您送来!” 王妈妈最是在意老太太的身体,闻言不等老太太说话便急急应下,“这敢情好,明儿个我便将箱子里收的那些药材搬出来,莲嬷嬷只管挑拣着用!老太太身子但凡好一分,我也只有谢你的份儿!” 莲嬷嬷忙摆手,“客气了!” 看了眼王妈妈,老太太并不曾说什么,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认同。用完饭,趁着此时精神好,老太太又拉着吴汐说了好些江屿的幼时趣事,将吴汐逗得哈哈大笑。 直到老太太精神不济,吴汐才从东厢房告辞出来。 后头的几日,吴汐日日去陪江老太太说话,偶尔也会碰上来请安的江屿,但两人却没有一次单独说话和见面,只是互道声好便已是情意绵绵。 又过了两日,积雪消融,江老太太身子渐好,江屿预备着回扬州。 临出发的前一天,江屿来见了吴汐。 “我明日便要走了,待回去备好聘礼便遣媒人来提亲,你放心,必不会叫你等太久!嫁妆里的一应家私我也备下了,如今己在从京里到青州的路上了,届时,你收好便是!” 吴汐望着他,只应了一声,“好!我等你。” 虽是未婚夫妻,但两人最终也只是握了握手,江屿给吴汐留下一个匣子。 第二日一大早,江家人就走了,如同来时一样,车队渐渐隐没在一片白雪中。小河庄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来的热闹仿佛不曾存在,吴汐只觉得空落落的! 她打开了江屿留下的匣子,里头竟是一匣子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在宫中多年,见多了从高处落下的宫妃,帝王的宠爱也仅仅只是片刻罢了!可宫妃一旦选择沉溺,大多会被后宫的其他人啃得连渣子都不剩。 看着那一匣红豆,定亲这几日晕呼呼的脑子总算又变得清明起来!太妃娘娘说过, 只有不耽于情爱的女人才能在后宫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在帝王身边活得长久!这话何尝又不是在说江屿的后院呢?吴汐可没忘记那两位生了女儿的妾室! “啪!”吴汐利落的合上匣子,“弄玉,好好收起来!日后带到江家去!” “是,姑娘!” 此后吴汐便极少想起江屿,只是在他有信来的时候,在回信上附上回礼的一两件针线亦或是书画! 江屿每次收到回信总是喜不自胜,也越来越频繁的寄信过来。吴汐知道,至少在包括秦嬷嬷在内的旁人看来两人之间的情谊已是极厚! 春日里,除了忙碌自己的嫁妆,吴汐还要过问着小河庄里的春耕,着实忙碌。又有贺知府、赵同知、薛通判三家请春酒的帖子送来,吴汐还要预备参宴。 说到贺知府家,吴汐想起贺家大姑娘和广安伯次子那门婚事,都过了这么久了,难不成还未露馅? 往日未曾记起倒不觉得,如今吴汐只觉得心中跟猫抓似的。 “洪升家的,赶明儿你给贺家送回帖的时候打听一下贺大姑娘的婚期定下了不曾?广安伯家可曾来下聘?咱们两家如今常来常往,总要提前备上贺礼!” “是!” 洪升家的第二日一早便出门给下帖子的人家送回帖去了。 吴汐从晨起就一直等着,晚间听说洪升家的回来了就立刻派人叫她。洪升家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赶到了正房。 “ 如何?可探听到了贺大姑娘的婚期?” 第43章 贺大姑娘(1) “姑娘您说怪不怪?这贺家大姑娘都与广安伯府定亲那么久了,那边还没人来下聘!纳吉那日也只有广安伯府的管家来了,与贺大姑娘定亲的二公子也未曾露面,听闻当日贺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在广安伯府送来的纳吉之礼够大方,又有按察使夫人的面子在,这门亲事才没黄了!” 吴汐用手撑住下巴,“哦?伯府就来了个管家?” “是呢!听那管家说伯爷、伯夫人轻易不能离京,世子夫妻外放,二公子要备考科举都不能前来,人家又是备了厚礼,贺大姑娘也跟着劝,贺大人夫妻即便是再有气也没法发作!” 吴汐叹了口气,心中已经确认这是老伯夫人为继子设的一个局!就凭这一点,广安伯夫妻是绝对不会让次子娶贺瑾的。等事情败露,这两家必然会结下仇怨,贺瑾必会被退婚,女子一旦被退了婚,名声上也就不好听了,那时候哪里能嫁什么好人家?再加上攀上广安伯府后,贺家大肆宣扬,只怕贺瑾…… 罢了,还是少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两方都与自己没多少关系,她只要在一旁看戏就好,江屿那边又送了信来,还是该想想如何回信!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贺家请吃春酒的日子。《天津县志》曾载:“亲友诣门互拜,数日交相宴会,名曰请春酒。”今时今日,春酒早不是只有亲友登门拜访的宴会,各家各府多将请帖送往上峰、同年、同僚处,以此联络感情,或为儿女相看婚事! 贺太太刘氏平日最是爱重脸面,此次特地将陪嫁的一处庄子洒扫出来待客!听闻这庄子上植了两百多株梅花,趁着花期还在,刘氏自然想在旁人跟前博个好名! 沈师傅一早便替吴汐备好参宴的衣裳,蜜合色盘金彩绣折枝梅花短袄、水红妆缎灰鼠皮裙、绛色绸平金银绣墩兰纹氅衣,应景又好看!吴汐特地翻出一套梅花样式的红翠头面来配。 这次出门带的是白鹭和木棉,两个小丫头自打跟着吴汐上了马车便浑身透露出一股兴奋劲!一会儿问吴汐渴不渴,一会儿问吴汐用不用点心,一会儿又问外头的赵叔走到哪儿了!吴汐被她们吵得头疼,好在贺太太的庄子也在城郊,从小河庄过去也就半个时辰。 越接近地方,路上就越热闹,都是官宦人家出行的马车,这般看来,刘氏的庄子占地不小!果然,在庄外下了马车,就瞧见一片梅香雪海中,立了一处挺大的院落,里外足有五进,迎客的是贺太太刘氏身边的魏嬷嬷,也算是吴汐的熟人。 “哎呀呀!吴大人到啦!好些日子不见了!我家太太早就等着您进去说话呢!”魏嬷嬷脸上挂着笑一边行礼一边叫来丫鬟替吴汐引路,“奴婢还要迎客,一会儿再来给您倒茶,您先跟着这丫头进去!” “好,你有心了!”吴汐亦笑着对其点头,示意白鹭给赏钱。 魏嬷嬷大大方方地收了,“奴婢谢吴大人赏!” 吴汐跟着引路的丫鬟从正门进,又穿过二门进了第三进,早到的女眷们都聚在此处一群的聊天,贺太太刘氏带着贺家三个姑娘自如的穿梭其间。 见了吴汐,刘氏三言两语结束了和一位官眷的对话带着贺大姑娘过来招呼。 “吴大人近来可好?旁日咱们也难得在一处,今儿到了我这儿可要吃好喝好。宴席摆在后头的梅林里,等人到齐咱们就过去!” “贺太太客气了!景不醉人,人自醉。您这庄子景色优美,秀色可餐,就是没有美食相伴我也是要来捧场的!” 听到夸奖,刘氏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吴大人快别夸了,您什么场面没见过?春宴赏梅,有几家姑娘已经约了作诗,我设了彩头,您是顶顶有学问的,一会儿还要劳您当一当评审!” 吴汐自然应下。 外头又有女眷来了,刘氏和吴汐说了一声便又去忙了!倒是贺大姑娘贺瑾不曾跟着走开,反倒是站着和吴汐说话。 “吴大人近来可好?” 吴汐笑着点头,“好,你呢?听说前些日子伯府来纳吉了,还未恭喜你呢!” 贺瑾眉间不经意的露出一抹愁绪,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我也好!二公子虽不曾亲来,但广安伯府也送了重礼,旁人都说广安伯府看轻我贺家,我却不觉得,二公子还给我送了一部《诗经》,广安伯府的人说伯爷的意思是等二公子考中举人后就来下聘。” 吴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模棱两可的说一句,“你欢喜便好!我盼着你得偿所愿。” “多谢您的吉言!” 这时候来吃春酒的人大多来齐了,刘氏站在堂前道,“诸位,今儿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庄里梅花开的正好,还请大家移步梅苑赏玩,若是有喜好作诗,投壶玩乐的,我已吩咐人备下笔墨纸砚一应用具,若有需要,只管找丫鬟们要!” 有了刘氏打头,大家便浩浩荡荡的往梅苑去。贺瑾也去寻小姐妹了,作诗她也报了名,母亲说了出嫁之前若有才名夫婿更会高看一眼,且二公子送了她《诗经》,这样的人想来该是喜欢妻子会作诗的!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片栽植的梅花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自然不小,吴汐亲耳听见不少赞叹声。 在梅林中略走了走,便有丫鬟来叫吴汐,原是姑娘们预备在梅林吟诗作画,请吴汐去当评审。 除了吴汐,还有一位评审是按察使夫人,两人也是第一次见,互相打了照面行礼毕就分开坐下。 贺家的宴席,于情于理贺瑾都要做好表率。因此,一众作诗的姑娘中,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她。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宋· 卢钺 《雪梅·其二》) 这诗简直说出了吴汐的心声!踏雪寻梅乃是一大雅事!可惜今日并不曾下雪! 第44章 贺大姑娘(2) 除了主家,其他姑娘出场的顺序都是按父兄官位高低排,排在贺大姑娘身后的正好是按察使夫人所出的嫡亲姑娘张宝珠。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选自王安石 《梅花》) 这位姑娘的才华并不十分惊艳,所作的诗也只是中规中矩,但她写得一手好字,展示出来后也得了满堂喝彩! …… 比赛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吴汐差点挑花了眼,最后拔得头筹的是赵同知家的女儿,贺瑾得了第二,张宝珠得了第三,皆大欢喜! 这时候魏嬷嬷已经领着人在梅林中央的空地摆下一张张小几,又流水般的送了一道道美食!赏梅的人陆陆续续就坐。 “辛盘得青韭,蜡酒是黄柑。” 吃春酒自然少不了吃春饼、春盘、鲜红莱,这也是最先安排上的菜,这三样也叫咬春,吃的就是个节气。 吴汐最喜欢贺家席面上的春饼,一连吃了两个,里头包了芹菜、豆腐皮、海菜、笋丁,鲜香味美。吴汐边吃边想着回去叫洪婶也做来吃。 接下来又上了梅花汤饼、三花粥、梅花糕、梅花鸡汤……真真是又好看又好吃还应了景,连见多识广的按察使夫人都赞了一句贺太太刘氏的巧思,刘氏推说都是自家几个女儿的功劳,将席面上的目光都集中在贺家三位姑娘身上。吴汐瞧着有些人已经动了心思,想来这次春酒以后,贺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席面直至申时才散了,因着方才在席上贪杯多喝了一盏梅花酿,吴汐有些微醺,马车上白鹭、木棉见吴汐吃多了酒要歇着,再不敢说一句话打搅到她。 吴汐就闭眼睡到小河庄的门口,弄玉、含箫打发白鹭、木棉二人去休息,然后半拖半抱的将吴汐弄进正房,又去煮醒酒汤,吴汐喝了醒酒汤再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好在睡前喝了醒酒汤,吴汐第二日晨起并未有头疼的状况。赵同知家的春酒就与贺家的春酒隔了一日,因此吴汐在家中略歇了一日又带着杜鹃、四喜去了赵同知家。 赵同知任期结束,圣旨叫回京述职,想来是要高升,光一个春酒,来的人就络绎不绝,当日赵同知家的姑娘比诗得了第一自然也有这个原因。 赵家的春酒直接摆在府邸的花园里,年轻的姑娘们一群吟诗作画、投壶下棋,年长的太太、夫人左右逢源,似乎与谁都能搭得上话。吴汐两者都不是,她是来打听消息的! “哎哟!知道贺太太为啥今儿满面春风吗?” 对方摇摇头。 “我就住她家对门,听说就昨儿来了好几波媒人,都是要给她家姑娘说亲的,个个都不差。想必贺太太都挑花眼了?瞧她今天那个得瑟样” “你这是酸了?” “去去,我家就两个皮小子,我酸什么?要酸也是按察使夫人,你瞧瞧她今儿连话都不想和贺太太说。” “啧,还真是!” …… “赵同知回京述职,你一向消息灵通,可知这下一任同知是什么来头?” “你若说旁的事我怕是不清楚,这一件青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可都知道了!新任同知姓许,听说是从京中来的官宦子弟,好些人暗地里都预备着等他上任拉关系呢!” …… 赵家的春酒吴汐存在感不高,他家的饭食也不怎么符合口味,她随大流用了饭便告辞离去。 贺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纸包不住火露馅了。薛通判家的春酒正赶上许同知新上任,于是薛通判和贺大人商议着趁此机会当日也给许同知下帖子为他接风! 接风宴安置在薛家外院,酒过三巡,桌面上的人都闲聊起来!这时候,旁边的桌子上有一盐商喝多了大着舌头要来给贺大人敬酒,嘴上嚷着,“我还未恭喜贺大人呢!赵大人高升,您和广安伯府又结了亲家,等任期结束升上一品也未可知呀!” 这人喝高了,主桌上的人都不搭理他,只有薛通判作为主家,叫人将他扶下去醒酒。 不想新来的许同知对着贺知府一脸疑问,“贺大人和广安伯府结了亲家?我怎么未曾听说?” 薛通判以为他单纯的没听说过此事,还解释了一通这门婚事乃是老伯夫人做主定下,定亲的是贺家大姑娘和伯府二公子,双方父母高堂都是满意的。 许同知已经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可广安伯家二公子已于年前和工部尚书黄大人家的嫡幼孙女定了亲,聘礼都给了,我出来的时候我父还收到两家婚宴的请帖!” 贺知府脸色由赤红转向铁青,“你说什么?” 许同知一脸疑问,“贺大人,想来你是记错了!” 薛通判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过是贺大人记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时记岔了也是有的!有什么事咱们后面再谈,菜冷了,吃菜,吃菜!” 底下立刻有人附合,“这酒真好!” “好吃,薛家的厨子的确有两分本事!” …… 接风宴的后半程贺大人一直失魂落魄,直至宴席尾声,他才急急忙忙的带着刘氏回府。 为今之际,自然是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京城。若是广安伯府真的和黄大人家结亲,又来招惹自家,贺知府是打算打上门去的!这是打了整个贺家的脸!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后来有薛通判打了圆场,但许同知一番话还是传扬了出去,一时贺家成了整个青州城的笑话。但贺知府还是青州主官,众人都还是收敛着! 贺瑾虽地处后宅,却也得了消息!她将那一本《诗经》和广安伯府送来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到地上,锁了门,抱着枕头痛哭! 刘氏得了消息亲自来劝,贺瑾连门都没让她进。到了第二日,贺瑾哭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说是自己丢了家里的人,免得还要拖累了弟妹婚事。 刘氏想到自己往日的炫耀和寻死觅活的女儿满心苦涩。 第45章 见广安伯 贺知府从薛家回来便在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多宝阁也推翻了,十余件花瓶、玉器、古玩摔得满地都是。底下的下人们在屋外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进屋收拾的。 直到贺知府骂累了,瘫坐在红木雕花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喘气,冲屋外喝道,“都是死人哪?” 闻言,屋外探头探脑的几个长随和小厮忙互相推搡着进来收拾,最后进来的是端着托盘的外院管事王成。 他躬身将托盘上的茶盏放置在书桌上,“老爷,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再者,咱们也不能听信许同知的一面之词!广安伯到底是个伯爷,总不能如此不着调!这其中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贺知府拧着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又站起来背着手在书房走了一圈才下定决心,“王成,磨墨!” “好嘞!” 贺知府一连手书五六封信,有给座师的、有给好友的、有给关系好的同乡和同年的,又写了一封盖了官印的帖子! “王成,叫你弟弟王远来!” 王远今儿休息,王成只能托人出府去找。那人将王远常去的几个戏楼都找了一遍,才在距知府衙门最近的戏楼后台找到人。 “哎哟,王二哥! 可算找到您了,老爷传唤,王大哥叫我来找你,咱们快些回去!” “急什么?真有急事我哥自己就办了,哪轮得上我?”王远抬手挥开对方。 “今儿可耽搁不得,老爷今儿可是发了大火!连书房都砸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说着王远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眼见到了书房门外,王远跑得气喘吁吁,进门就跪地请罪。 “奴才给老爷请安,老爷恕罪,奴才来晚了!” 贺知府没关注这些有的没的,只淡淡的看他一眼,便吩咐,“你亲自将这几封信送去京城,务必带回来回信!还有,打听一下广安伯次子的婚事,若是他真和黄大人的孙女订了亲还下了聘,你就想办法将这封帖子送到广安伯手上!你下去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王远双手接过这一沓书信,恭敬道,“老爷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送走王远,贺知府看着已经收拾好空荡荡的书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知府衙门后宅紧绷的气氛对吴汐并没有多少影响,因为江屿答应她的家具送到了! 黄花梨攒海棠花围千工拔步床、红木嵌云石美人榻、红木福寿罗汉床、硬木琴桌、条案各两对、黄花梨嵌楠木书案、紫檀雕花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黄花梨四开门立柜、楠木雕孟母教子图书柜、楠木如意纹多宝格一对、紫檩松竹梅连三横柜、樟木箱子六十个、楠木匣子若干对、立地大穿衣镜一架、太师椅、圈椅各八张,兀凳、绣墩各四只、子孙桶两只……零零总总共四十八件。 秦嬷嬷看得满心欢喜,“姑娘瞧瞧,这可是名门望族嫁嫡女才能备下的家私,江大人真真是有心了!” 弄玉正按着单子站在院里一件件的清点,闻言笑道,“奴婢瞧得眼都花了,好些东西都还是第一次见呢!” 莲嬷嬷也点头,“这么一套家私可不好得,想来是江大人出了大力!可见是极看重咱们姑娘。” 吴汐心里自然高兴,毕竟是有人重视,且这些都是江屿私下送来给她做嫁妆的,出嫁时写上嫁妆单子便是她的私产,就是合离,这些东西她也能带走!即便如此,吴汐也仅仅是多看上几眼罢了。过了眼瘾,吴汐就吩咐洪升家的,“等清点完了,就叫人把这些搬去外院花厅,横竖那地方大,近来也不会有客上门,怎么也够放!驱虫药、石灰粉也多洒些,免得被虫蛀了!” “是!”得了吩咐,洪升家的便风风火火的叫人,未免出错,弄玉点一件便搬进去一件。 小丫鬟们多在外头看热闹,吴汐便只带了含箫一人回房。 翻出早就给江家母子二人做好的衣裳鞋袜,和单给江屿的墨狐皮大氅,吴汐又写了一封回信,又删删减减的将这些收拾出了两个大包袱。 “拿着东西去找你赵叔,让他立刻送去驿站!” 含箫忙应了,又叫了四喜帮忙,两人一同将这两个包袱拎了出去。 外院里弄玉一直清点了一个时辰才将江屿派人送来的家私清点完毕。 …… 二十天后,京城 王远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总算是见到京城的城门了。进了城门,他先找了一家客栈休整,预备明儿再去办差,且客栈人多,是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只是越打听王远越是心惊! “李四,你们家是不是在预备你姑娘出嫁的嫁妆?昨儿我瞧见嫂子还买了两口酸枝木箱,你们可真是大方!” “这才哪到哪?那日广安伯府给黄家下聘,抬的可是清一色的樟木箱子,个个都挂着铜锁!” “唉哟,要我说呀这门亲事还真是结得好!黄大人位高又博学,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广安伯家二公子又是走科举之路的,和黄家结了亲,黄大人定会对二公子多加指点,金榜提名就在眼前!!黄家靠着广安伯府又能和勋贵之家打好关系!” …… 王远来不及休息,又出门打听了一圈,最终决定明儿一早就去广安伯府门前蹲守广安伯! 第二日一早王远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广安伯府,因怕被老伯夫人的眼线瞧见,他也不敢叫人通报。广安伯没在朝中任职,王远等了两日才等到他出门会友的机会! “伯爷,我乃青州知府贺大人的长随,我家老爷有手书要呈给您!” 正登上马车的广安伯闻言眉头一皱,“青州知府?不认得!”主子说了不认得,伯府的小厮就要上前驱逐。 王远忙道,“伯爷,您可知老伯夫人还在青州为贵府二公子定了亲,如今令郎又求娶黄家千金,如此荒唐,您果真不怕我家老爷一状告到御前?” 第46章 老广安伯夫人病逝 谁也受不得这般威胁,何况广安伯也知道自己这位继母就是个蛇蝎妇人,此事也不一定为假。 思及此,广安伯面色难看的扯开帘子,上下打量了两眼王远才道,“住手,你家大人的手书呢?” 王远忙从袖口取出一张帖子,由一个小厮转递给广安伯。广安伯没有先看帖子上写了什么,而是先辨认官印的真假,直到确信这官印是真的,才从头到尾看了下来! 越看广安伯越是气愤,嘴里的牙齿被他咬得铁紧,相信若是老广安伯夫人在跟前,她怕是要被盛怒的广安伯一掌拍死! 看完帖子,广安伯并未将其退还给王远,而是捏着它对王远道,“街口有一家云客茶楼,我在那儿等你!”说着吩咐左右调转马头先行离去了! 广安伯当年虽被老广安伯夫人这个继母捧杀得一事无成,却也不是个傻的,否则也不会为两个儿子延请名师叫他们走科举之路!世子当年本可以留京做闲职也是广安伯当机立断叫其选择外放的实职。 这一日整个云客茶楼都被广安伯包下,他关上门来反复向王远询问此事的来龙去脉和细节,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才放王远离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王远这个下人能管的了,他还要赶着给自家老爷送信。 王远走后,广安伯又一个人在雅间里坐了半个时辰直到脸上再看不出什么异样才离去,心中讥讽的想着他这继母还真是胆大包天! 广安伯出了云客茶楼便直接回了伯府正院,伯夫人此时正欢喜的查看绣娘给次子绣好的喜服,见广安伯此时就回来不免疑惑,“伯爷不是出门访友去了?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正好,来看看我给柏儿定下的喜服,绣娘刚送来的,真是好看得紧!” 广安伯一脑门的官司,哪有心思去看喜服。他一把拉过夫人的手,冲屋中的下人道,“都下去,我与你们夫人有事要谈,叫你们了再进来!” 等人都退下了,广安伯夫人才觉着不对劲,她试探的抽了抽被拉住的手,没有抽动。 “老爷?” 广安伯这才将适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广安伯夫人越听越气,抬手就将几上的茶盏、糕点扫落在地,随后浑身颤抖的一拍桌子,“她无耻!” 广安伯忙扶住妻子,“气大伤身,太医说了你要少动怒!”广安伯夫人一把揪住丈夫的衣襟,抱着他就哭了起来,“还好贺大人一早发觉不对写信来了,否则等柏儿成婚后再捅破此事,咱们家就完了!御史、言官的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 广安伯抱着妻子叹气,“如今的形势也大差不差了,柏儿和黄家的婚事满京都是看着的!作不了假,黄家咱们也得罪不起!贺家姑娘和咱们伯府二公子的婚事也早早的传遍了余杭、青州,不定什么时候就传上京城了!夫人,咱们还是要早做决断呀!” 伯夫人哭够了,脑子也清明了,一咬牙,“咱们府老太太已经有了春秋,早春天气乍暖还寒的还是要叫老太太静养,最好写信叫老太太娘家的几位舅爷、舅太太轮流来瞧瞧,老太太见了娘家人自然就没什么留恋了!”这话已经定下老伯夫人的下场是病死,但夫妻二人谁也没有说什么! 伯夫人又道,“柏儿自幼身子不好,我怕他给老太太侍疾的时侯病情加重,太医届时若说什么气血虚弱,不宜早婚的话,和黄姑娘的婚事怕是要退了!咱们理亏,聘礼就不要了! “至于贺家,我娘家虽是武将之家,高低也是伯府,与广安伯府比也不差什么!我二嫂手下还有一个庶子未成婚,正好行二。虽是庶子却自小在我二婶跟前养大,只是他走的科举之路,年纪虽小,却已有举人功名,比咱家柏儿读书还好,想来也不会埋没贺大姑娘!等贺大人这届任期结束,咱们再想办法给他升上一级调回来做京官,想来贺家会好好考虑。若贺家答应,届时只要咬死当日和贺大姑娘定亲的是我泰安伯府二公子,是老太太病中犯了糊涂才说错了话,想来没人会不长眼再提起!” 广安伯一向都听夫人的,若没有广安伯夫人的杀伐果决,他们这一大家子早就被黑心的老伯夫人害死了!所以伯夫人一说起后续的处置,广安伯就满口答应! 当日,广安伯字斟句酌的给贺知府回了信,派人送到王远手上,王远收好各处回信就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三日后,因为屋里一扇窗户夜间未关严实,老广安伯夫人染上了风寒,大夫开了药叫她吃着,其屋里守夜的小丫头也被撵了出去! 病来如山倒,老伯夫人这一病便断断续续的起了高热,偶尔还会说胡话。伯夫人带着次子轮流侍疾,人都瘦了一圈,二公子也累病了,京中甚至还传出伯夫人孝敬婆婆、亲尝药汤的美名! 可惜老太太到底败了身子,病情愈发严重,慢慢的甚至都说不出话来,每见一人都只能睁开双眼死死地瞪着! 广安伯开始给老伯夫人娘家的几位舅爷、舅太太、侄儿、侄女写信,请她们来探病!几位舅爷到了广安伯府,见了这般情状想闹出去自家姑母是被小人陷害,可惜没有证据,请来的大夫也查不出什么,只能不了了之! 又过了几日,老伯夫人终究是断了气!广安伯府立刻挂上白藩、给大公子夫妻报丧的人也出发了!伯夫人是个会做人的,丧礼办得叫旁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老伯夫人停灵七日就风风光光的下葬了!等大公子上报丁忧赶路回来,老伯夫人坟上的土都干了! 老伯夫人头七那日广安伯府办了法会,自小体弱的二公子一头栽倒在人来人往的大堂。伯夫人登时就慌了,广安伯忙让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可惜二公子的病还是一日日加重。 两个月后,黄家上门退婚! 第47章 贺家事毕 出乎广安伯夫妇的预料,黄家竟然先来退亲了! 黄姑娘的父亲国子监祭酒黄大人携其妻韩氏亲自登门,夫妻两个见了广安伯夫妇神色颇为难堪。 双方见礼后分主宾坐下,广安伯并不提黄家今日来退亲的事,只是笑盈盈的看着黄大人夫妻,“黄兄和嫂夫人今日来得巧,前些日子家中忙乱,如今正好得了空!我家松儿此次带回来的土仪中有一盒庐山云雾,一会儿你可得陪我好好品品!” 正巧,几个小丫鬟端着红漆茶盘替换了案上已经半冷的茶盏。 黄大人素来是个好茶的,此时看着案上的茶盏,尴尬的笑笑,嘴上应道,“光闻这味就知是好茶”说着端起茶盏,掀开茶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浅尝一口才道“嗯,汤色嫩黄明澈、滋味醇厚甘甜。好茶啊!世侄有心了!” 瞧着自家老爷又被一盏茶勾着忘了正事,韩氏忍不住冲他使了个眼色!可惜黄大人并没有瞧见,甚至已经和广安伯谈论起了《茶经》。韩氏只得趁广安伯没说话的时间,清了清嗓子,“伯爷、伯夫人,实在对不住,我们夫妻今日是为了退亲而来。” 堂下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伯夫人作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干笑道,“这是怎么了?弟妹可是听外头那起子小人说了什么?我家柏儿虽因给老太太守灵病重,但那也是他孝顺哪!况且这两日柏儿已是好转了不少!他学识不差,这回是碰上了孝期,下次乡试必会高中的!” 黄大人见自家夫人先开了口,只能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如今女眷说话,他也不好插嘴。 韩氏甩了甩手上的帕子,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也不全是为了这个,贵府这不是还要守孝吗?姑娘家的花期就这两年,若还要等柏哥儿中举,那不耽误了吗?” 广安伯眉头紧锁,又看了一眼从方才开始一直不出声的黄大人,“黄兄也是这么想?” 黄大人闭口不言,最终迫于韩氏的目光才开口,“伯爷,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千错万错都在我黄家,贵府的聘礼全数退回,我再另添上一朵珍藏的百年灵芝给贤侄补身子!明年国子监监生的名额让出来一个当做给府上的赔礼!” 大齐朝的国子监向来备受推崇,毕竟进了国子监的门就算是一脚迈进了官场,国子监的监生一旦通过每三年一次的结业考便能上书做官,不必一级级参加科考。可惜国子监向来都是要凭借真才实学才能考进去,勋贵之家自然也是有恩荫的,广安伯府唯一一个恩荫名额已经给了二公子。黄大人将其拿出来当做退婚的赔礼还是很有底气的。 广安伯和自家夫人对视一眼,伯夫人冷笑,“退婚这事理亏的是黄家,我们要两个监生的名额!” 黄夫人站起来一拍桌子,“什么?两个……” 黄大人沉着脸扯了她一把,“住嘴!”黄夫人被自家老爷吓了一大跳,只能噤声。 黄大人这才从袖子里掏出原先两家定亲时的信物,“两个就两个!我们两家今日便正式退亲!” 两家换回自家的信物,黄大人留下一句,“伯府的聘礼和百年灵芝明儿本官就让人原原本本的送来!”说完便带着黄夫人离去了! 等黄家人走了,伯夫人犹犹豫豫的问广安伯,“老爷,这黄家……” “理他们做什么?总之这婚是退了,咱们还赚了呢!” “哼!也就是你不把咱们柏儿的名声当回事!” “怕什么?不就是被黄家退了婚?他是男子,若要名声便和他兄长松儿一般金榜提名自己去挣才是实打实的!” …… 青州知府衙门后宅 自贺知府接到广安伯的手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期间他又派出一队人马去京城查探泰安伯府那位二公子的底细。 今儿好容易得了送回来的消息,贺知府将几页信纸看了个遍,最终得出结论,这小子是个比广安伯府二公子还值得托付的,学问也做得好,可惜是个庶子。 贺知府想了半晌才去后院寻自家女儿,自家定亲的事情传出去,贺大姑娘就自觉再也无脸见人了,一月以来说了不下十次要去做姑子,多亏了府上下人多,轮流看着她才没叫她做了傻事。即便如此,贺大姑娘还是瘦脱了相。 贺知府屏退下人,将广安伯府给出的对策一股脑的都说了,还有一条,日后贺瑾出嫁,广安伯府还会补贴两万两银子压箱。 “父亲派人去打听过了,泰安伯家的二公子比广安伯府二公子的学问、人品都要好不少,如今已有了举人功名,屋里也没有妾室,只有一个他嫡母给的通房!是个比广安伯二公子还值得托付的,只可惜是个庶子。” 贺瑾将自己关在屋里想了整整三日才在贺夫人刘氏的担忧下走出房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父亲既说他值得托付终身,我便答应嫁,父亲总不会害我!庶子又如何?他学问好,日后我们谋几任外任,就能光明正大的自己过日子了!” 刘氏搂着女儿哭,“我的儿啊!苦了你了!” 得了女儿的准话,贺知府又回书房写信了。 女儿想开了,刘氏开始变着花样的给她进补!短短半月,贺瑾又是昔日那个光彩照人的贺大姑娘了! 京城 广安伯夫人一收到贺家的信便备下许多礼物套了马车回娘家!泰安伯府老伯爷夫妇都还健在,所以并不曾分家,依旧一大家子住在一处。 广安伯夫人先去给自己的母亲请了安,又跟着逗乐一番,将给各处的礼都分派出去!才拉着二太太去二房说话。 姑嫂二人一个想快些丢掉烫手山芋,一个不想让庶子坐大,威胁自己亲生儿子的地位,两人一拍即合。二老爷膝下子女不少,一个庶子的婚事自然不会再意,又是自家妹妹保的媒,无有不应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泰安伯府两位当家人也不会过问这点子事情,于是这门婚事便定下了。 第48章 吴汐备嫁 在贺知府频繁往京城写信的时候,吴汐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嫁妆!江家请人算好了四月初十下聘,四月十八成婚,这么算来四月十七就要晒嫁妆,时间确实很紧。 吴汐带着小河庄上下毫无章法且乱哄哄的忙乱了两日以后,秦嬷嬷不得不站了出来! “姑娘,奴婢昔年在旧主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曾帮着准备过国公府大姑娘的嫁妆。如今虽没有嫁妆单子,奴婢大体上却还记得陪送了哪些东西。可否让奴婢先草拟一个单子,您看过再做增减。后头按这单子出去采办也便宜!” 闻言吴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嬷嬷既这么说,想必是心中有底的!如此嫁妆单子的事便托给嬷嬷了!待我出嫁必然给您封一个大大的红封!” “姑娘客气了,都是做奴婢的本份!” 吴汐的嫁衣自然是交给了沈师傅,知府夫人为正四品诰命,按制可以在霞帔上绣六支凤羽,光这六支凤羽便耗了不少精力去绣。 嫁妆中旁的绣品都交给了徐娘子和二乔,单只这两人定是不够的,沈师傅另给吴汐介绍了靠谱的绣坊! 秦嬷嬷费了两日功夫才拟好嫁妆单子,吴汐又拿着和莲嬷嬷、徐娘子商议了两才斟酌着定下了。 嫁妆定下了,底下人支了银子照着单子采买便是,只还有两样得吴汐亲自掌眼!一样是带去江家的陪房,一样是陪嫁的田庄、铺面。 赵叔赵婶年纪大了,自打吴汐亲事定下便说了要留下来看房子,吴汐也同意了!从外头买来的都是一心要跟着去江家的,木棉、杜鹃两个虽也想跟着去,但她们家里是佃户,也过不了大宅门里头勾心斗角的日子,吴汐也不想叫她们骨肉分离,想着出门子那日就还了木棉、杜鹃的身契,也叫她们往后可以嫁个良民,子孙后代不必为奴为婢。 这么一算,除了洪升一家、徐娘子一家最少还要买上两户人,最好是一大家子的,免得日后挑不出人使换! 叫了几家人牙子来,吴汐才挑出了两户合意的。一户当家的叫何生,这家人子孙繁茂,孙子、孙女一大堆,大半都能当差了;一户当家的叫郑兴,这家除了郑兴,就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本觉得这家人口少,没想到郑家两个儿子都是猎户,长得也虎背熊腰的,若非得罪了上山打猎的官家少爷,只怕也落不到如今这地步!这两家人吴汐都十分满意。 至于田庄和铺面,吴汐自然是交给洪升去办。洪升到了扬州,就和周二见了面,买下的田庄自然是水土都好的、铺面也多在闹市。 最终,吴汐备下的嫁妆有: 陪房四户,陪嫁若干。 田庄三座:其中两千亩的田庄一座、三百亩田庄(小河庄)一座、一百亩的温泉庄子一座 扬州城铺面三间:胭脂铺、粮铺、杂货铺 九宝:龙凤喜剪、喜镜、喜梳、如意称、算盘、都斗、绣花鞋、子孙尺、压钱箱 大小家具:黄花梨攒海棠花围千工拔步床、红木嵌云石美人榻、红木福寿罗汉床、硬木琴桌、条案各两对、黄花梨嵌楠木书案、紫檀雕花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黄花梨四开门立柜、楠木雕孟母教子图书柜、楠木如意纹多宝格一对、紫檩松竹梅连三横柜、樟木箱子六十个、楠木匣子若干对、立地大穿衣镜一架、太师椅、圈椅各八张,兀凳、绣墩各四只、子孙桶两只……零零总总共四十八件。 摆设:皇后亲赐白玉如意一对、沉香木镶玉如意一对、前朝的天青釉笔架一个、官窑的五彩泥金小盖钟一个、大瓷掸瓶一对、粉彩落地仕女大花瓶一对、龙凤碗一套、内造白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玻璃茶具一套、白玉荷叶杯一套、大青花五彩果盘一个、梅兰竹菊、八宝联春花样的挂屏、插屏若干、万字形出烟铜熏炉,铜香匙、铜火箸一副、龙泉窑青釉炉、景德镇窑青白釉熏炉… 绫罗绸缎:各色云绵、蜀锦、缂丝、绢纱、多昵绒共八十八匹。 貂皮六张、猞猁皮十二张、白狐狸皮六张、红狐狸皮六张、银鼠皮六张、灰鼠皮六张 四季衣服、鞋袜:春夏秋冬各色料子花色图案也不同,每季各十二套,其中包含配套的抹额、鞋袜、荷包、手帕。 铺笼帐帷:各色丝调八铺八盖、大小帐子六顶、鸳鸯枕一对、龙凤被一床、不同材质的门帘…… 日用:青铜带架面盆,赤金云牙盆,官窑粉彩虫草漱盂,银质刮舌子、桂花碱一匣、菊花叶儿桂花蕊薰的绿豆面子一匣、青盐一匣、香胰子一匣、桂花,桅子头油各两罐、手巾十二条、胭脂水料若干 头面首饰:犀角碧玉梳一个、攒珠累丝金凤一个、金镶红宝项圈一个、赤金项圈两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一对,垂珠却月钗一对,翡翠玉镯一对、蜜蜡手串三条、珊瑚手串两条、羊脂白玉镯两对、红宝石头面一套、赤金镶宝石头面一套、金镶点翠头面一套、东珠六颗、小米珠三斛、各色珠玉宝石一匣、各色珠钗手钏耳坠戒指三匣…… 古玩字画:范宽的山水图,陈道复的花鸟图,陈献章的草书、王怀之的《仪礼帖》、前朝掐丝珐琅缠枝莲纹象耳炉 药材补品香料茶叶:人参、雪蛤、官燕、何首乌、当归、白芷、党参等药材若干、玫瑰香露、木樨香露各三瓶。 沉香、檩香、百合香、安神香、苏合香、丁香…… 六安瓜片、太湖碧螺春、庐山云雾、金坛雀舌、老君眉…… 书册:共三箱,内含四书五经各一部、《天工开物》、《齐民要术》、《茶经》、《本草纲木》、《礼记》、《史书》、游记、香谱、食谱…… 笔墨纸砚、笔洗、笔架、镇纸一箱。 预备打赏下人的银锞子一大匣、散钱两筺、荷包若干。 寿衣、棺材一副。 陪嫁仆妇丫鬟小厮:秦嬷嬷、莲嬷嬷、弄玉、含箫、四喜、画眉、白鹭、吴砚 压箱银算上太妃给的大头共二十余万两。 第49章 江家下聘 说来吴汐的嫁妆最后要采办的时候还被洪升家的否了一回。 因着洪升家的出身市井,吴汐和莲嬷嬷商议嫁妆单子的时候并未叫上她。等到洪升家的拿着嫁妆单子预备采办的前一日,才瞧见单子最底下明晃晃写着压箱银二十余万两! 洪升家的额头上冷汗直冒,当下便将嫁妆单子塞进怀里去正房找吴汐。 “姑娘,这嫁妆单子……” 吴汐正和弄玉商议着大婚的时候摆不摆婚宴,摆了也没什么客人,不摆又委屈了自个儿!两人闻声都扭头看过来,吴汐问,“怎么了?这单子是我和秦嬷嬷、莲嬷嬷、徐娘子一同商议了才拟的,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洪升家的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才将怀里的嫁妆单子取出来,语气急切,“姑娘瞧瞧这压箱银子?旁的高门大户奴婢不知道,但年前唐县令嫁女明面上也不过一千五百两银子压箱!咱们若是将全部家当都放在明面上,到了江家怕是得被人算计着过日子了!” 闻言,吴汐愣了。洪升家的见吴汐没说话,又跪下苦口婆心地劝道,“奴婢虽不似秦嬷嬷她们见过大世面,但奴婢一家都是过过苦日子的,知道财帛动人心的道理!姑娘,财不外露啊!” 吴汐这才回神,忙叫弄玉,“快扶你洪嫂子起来!”得洪升家的站起来,吴汐又问,“这单子从秦嬷嬷手上交给你,可有其他人瞧见过?” 洪升家的忙摇了摇头,“回姑娘,嫁妆单子自打到了奴婢手上,就只有奴婢看过。连我家那口子都还未看过!” 吴汐松了一口气,“这事儿你做得极好,我还要多谢你提点了我!赶明儿去了江家,你家那口子照旧给我做田庄、铺面的大管事!”说着又从头上拔下一支赤金累丝珠钗递给她,“这钗子还是当年宫中一位贵人赏的,你拿去戴着玩!日后传给儿孙也使得!” “谢姑娘赏!”洪升家的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赏赐接的也安安心心! 洪升家的一走,吴汐吩咐弄玉,“去将这嫁妆单子重新抄上几份,古玩字画那几件极贵重的不写、压箱银那里写八千两便是!私底下也和秦嬷嬷、莲嬷嬷、徐娘子说一声!” “是” 吴汐嫁妆单子上旁的东西都不十分出格,后续采买得都很快!婚宴订下了在庄外摆一日流水席、庄里外院设两桌、内院一桌。 早在前朝,便有专门帮人操劳婚礼、宴席所需的四司六局。:四司指的是账设司(专门处理,搭席、摆桌椅、摆放屏风等办置一切环境事务)、茶酒司(指的是专门办理迎送、端茶酒、招待宾客等事务)、厨司(厨房处理烹饪的人员)、台盘司(专门管理上菜、接盏、器具清洗等事务的人员);六局指的是果子局(专门采购时令水果、腊味等事务的人员)、蜜煎局(采购糖果蜜饯的人员)、菜蔬局(专门采购瓜果、蔬菜的人员)、油烛局(处理灯火照明和烧炭取暖的人员)、香药局(专门采购香料和醒酒汤之类的人员)、排办局(专门处理场地摆设、插花、清洁的人员)。 [选自百度网页 作者:刘璐] 吴汐身边得用的人少,也不怕花银子,为免届时请不到人,是以早早就叫洪升去订下了一拨人四月十七、四月十八上门。 转眼便是四月初十江家下聘的日子! 江家的聘礼共二十抬、算上送聘礼的江家族人,装了整整两个大船,走水路自扬州运往青州。 聘礼共有: 聘金:两万两 聘雁一对 聘饼﹕一担共百斤 玉如意两柄 海味:发菜、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和鱼肚、瑶柱各一匣 三牲﹕两对鸡,两雄两雌﹔大肥猪两对;两对羊,两公两母 鱼:鲮鱼十尾,表示有头有尾年年有余。 椰子:两对,即有爷有子的意思。 酒:惠泉酒四坛,竹叶青四坛、西凤酒四坛。 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合桃干和连壳花生各一匣,以祝福子孙兴旺,亦含圆满多福,生生不息之意。 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各一匣,表示夫妻甜密,白头到老。 茶叶、芝麻:各式茶叶各一匣,芝麻一匣,亦称油麻茶礼。 帖盒(礼金盒):莲子、百合、青缕、扁柏、槟椰各两对;红豆、绿豆、红枣、合桃干、龙眼干各一匣。 斗二米:十二斤糯米、三斤二两糖,这是给女家做汤圆的,以取其圆满,甜蜜美满之意。 金银摆件:足金十二生肖摆件一套,足有六十两黄金。 布料:江南的绡纱三十匹,江北的羽纱三十匹,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二十匹 首饰:三四两重的龙凤赤金镯六对,嵌珠龙凤赤金簪六对 (素材来源网络) 直到聘礼被一抬抬送进小河庄,青州府的众人才知晓作为一向低调的前宫中女官竟结了这样好的一门婚事! 贺知府家、许同知家、薛通判家前后都派了人来探问,言说届时一定要派人送请帖,各家各府还要备礼来吃喜酒!吴汐都一一应下! 四月十七,晒嫁妆 算上江家的聘礼,吴汐的嫁妆共九十六抬。一幅嫁妆六十四抬,而她一幅半的嫁妆,已经是了不得的了! 从古至今的规矩,女孩儿出嫁送嫁时都要晒嫁妆。一则是炫耀娘家富有,自己嫁妆丰厚,完全有底气立足于婆家。二则是未免日后有他人企图霸占女子嫁妆。 在锣鼓喧嚣、人群惊呼中,一抬又一抬扎着红绸的嫁妆进了江家的门。每一抬嫁妆之间都相距极远,从码头绵延至江家,真真是十里红妆! 唱嫁妆的人直唱到日头西沉,嗓子干哑才唱完,也叫扬州围观的百姓好生长了一回见识。江家收拾出来给吴汐存放嫁妆的库房自然是不够,又急急在旁边另收拾了一间。这一日,江家各房人都知道了这位江屿续弦的底气,心中掂量着日后该如何与她打好关系! 江屿后宅的冯、林二位姨娘这种时候自然是不敢往前头去的,但自有底下人给她们传消息,这一日两人的神色间都带了几分对新太太的敬畏,也有对今后在新主母手下讨生活的忧虑。 大婚前一日晒嫁妆,秦嬷嬷、含箫便已经带着何生、郑兴两家干活利索的几个年轻妇人去了江家。一是为了看顾嫁妆,二是为了提前替吴汐熟悉夫家环境和基本的人事,免得第二日新娘子嫁过来两眼一抹黑。 当夜,吴汐少见的失眠了!小河庄里如今已是诸事齐备,满目飘红,就差临门一脚,她竟然有些想逃婚了!谁也没想到,平日的在宫中威风八面给公主、娘娘们授课的女官大人此刻正忧心中自己日后是否能当好一个四品官的当家主母。 这一夜吴汐基本没睡什么,还未到四更天就被弄玉闹了起来。“姑娘醒醒,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可不许再睡了!”见吴汐没什么动静,弄玉下了狠心叫人取了用井水湃过的帕子,亲自拿着往吴汐脸上一激。 “嘶——,醒了醒了,弄玉,你快将它拿开!” 今儿主家大喜,小河庄里的丫鬟、婆子都换了前头新做的衣裳,腰间系一条大红宫绦,精神又喜庆! 吴汐曾经帮着筹备过宫中两位公主的大婚之礼,当时不觉得什么,只觉得新娘子是诸人之中最悠闲的,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为了上妆、穿上喜服后好看,少用官房,莲嬷嬷根本不叫她吃饱!总共只许用两个鸡蛋和一碗燕窝粥。 这也就罢了,那位花了重金请来专门给新娘子绞面开脸的婆子下手是真的痛,若不是人家一脸喜气洋洋又满嘴的吉祥话,吴汐都要不顾仪态的破口大骂了! 请来的妆娘和梳头的全福夫人都是做惯了的,即便这样也花了一个时辰才给吴汐上完了妆,吴汐坐在椅子上见缝插针的打瞌睡只把众人看的一乐,这回莲嬷嬷也只作不见,后头还要闹上整整一日,且先叫她养养神! 一时又有贺夫人刘氏、薛通判夫人两位领着人带着东西来吴汐闺房里添妆。 第50章 大婚(1) 秦嬷嬷亲自出门迎两位贵客。贺夫人今儿穿着淡紫圆点撒花软绸交领长袄,戴着银镶珍珠的头面,大气又华贵;薛通判夫人穿着湖绿色妆花缎面袄子笑盈盈的跟在后头。 “哎哟,我来瞧瞧咱们今儿的新娘子!” 吴汐将将才梳了头上了妆,正在玫瑰椅上坐着等着到时辰换喜服,自然是预备起身迎客,只是却叫薛通判夫人按住了,“可当不得,成婚三日无老少,我们也不缺你这一礼。就是来送送你!” 果然,贺夫人身边的魏嬷嬷和薛通判身边的大丫鬟各躬身捧了一个盒子给吴汐看。贺夫人送的是一套金累丝点翠头面,薛夫人送的是一对玻璃种飘花的翡翠镯子。 吴汐客气的谢了几句,弄玉、画眉便将东西接过去放在一会儿要带走的箱笼里。 “好了,新房忙乱,我们便出去了,不耽搁你了!” 眼见换喜服的时辰要到了,吴汐到底没亲自送她们,只叫了秦嬷嬷去陪着说话。 吴汐的喜服堪称惊艳,在画眉几个在屋里伺候的小丫头看来,自家姑娘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发髻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真真衬得吴汐美得如神仙妃子般!(素材来源小红书 热心杰出市民双叕) “便宜了江大人,娶了咱们姑娘这么个大美人!” “可不是,以咱们姑娘的品格公侯伯府的太太、奶奶都做得!” “我瞧着今儿跟着贺太太来的贺二姑娘还没咱们姑娘好看呢!” 眼见几人越说越不像样,洪升家的瞪她们一眼,“主子的事儿也敢议论?今儿姑娘大喜饶你们一回,再有下次……” 几个小丫头忙摆手,“奴婢再也不敢了!” 洪升家的没说什么,只用下巴点了点杜鹃,“去外头守着,江家的迎亲队伍一到就赶快来报!” “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隐隐传来喜乐《百鸟朝凤》的声音。 杜鹃气喘吁吁的跑进了正房,“江大人来了,江大人来迎亲来了!” 小河庄的大门早早就叫杨虎、吴砚关上了,底下来贺喜吃流水席的佃户、乡邻们纷纷起哄,“没有三催四请、散红封的,就不给他们开门!” 江屿今儿穿着一身大红麒麟直缀婚服,腰束月金色祥云纹宽腰带,头戴紫金冠,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喜笑盈腮的抬手朝四方看热闹的乡邻拱手,众人的起哄声更大了。 江屿下了马,走到门前,亲自扣了扣门环。 里头吴砚清了清嗓子,“要进我家门,且先作几首催妆诗来!” 江屿原就是两榜进士出身,文采自然不差,张口就吟道: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选自 唐 卢储 《催妆》)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选自 唐 贾岛 《友人婚杨氏催妆》) “严妆应在绣闺中,似斗春芳拆晓风。试问夭桃临碧沼,何如艳质对青铜。”(选自 宋 穆修 《赋催妆》) 每作一首,画眉便用笔写下,叫人往正房传一首,吴汐瞧着三首诗作得这般快,笑道:“这是提前备好的?” 洪升家的一脸乐呵的哄她,“姑娘,哪家爷们娶亲不得提前备上两首?若是不提前备好,江大人作不出,岂不是在外人面前丢了您的面子?” “你是谁的陪房?我还未说他什么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吴汐嗔她一眼。 洪升家的忙抬手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都是奴婢这张嘴,奴婢替姑娘打它!” “噗嗤——”吴汐乐了! 江屿连作三首催妆诗,外头已是喝彩一片。 “好!好!不愧是江大人啊!” “江大人高才啊!” 只是小河庄的大门却一直未开!江屿给周二使了个眼色,周二便在外喊道,“不知这催妆诗可过关了?怎不见开门!” 吴砚在里头嘻笑着应道,“江大人,我家姑娘说您家大业大,叫我们跟您讨喜钱买糖吃呢!” 周二眼晴一转,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个红封一股脑儿地塞进门缝。 门内传出一阵欢呼声,少顷,方有人开了门,江屿带着来迎亲的好友、族人鱼贯而入! 谁料想垂花门处也有人把守,杨虎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江屿,“姑娘知道江大人才高八斗,这一关设的是武斗!请大人舞剑!” 江屿是正统的读书人,君子六艺礼、御、射、奕、书、数倒是都拿得出手,就是从不曾碰过刀剑!好再江家同族有一青年上前利索的拿起托盘上的剑,“我替三叔来舞剑!” 青年剑光霍霍,矫若游龙,剑过处习习生风,一时在场众人都看迷了! 一舞毕,杨虎最先回过神来,“好剑法!诸位请!” 这般便到了吴汐所住的正房门外,可惜外头大门紧闭,站满了来瞧新郎官热闹的丫鬟、婆子,便是贺夫人、薛夫人都站在人后偷看。 画眉抱着琴匣站在廊下冲还在院子里的江屿道,“姑娘还在梳妆,请大人奏一曲《凤求凰》!” 江屿无奈笑笑,“瞧着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夫人,江某上门求亲来了,你听着!” 正端着茶盏喝茶的吴汐险些被江屿这一声“夫人”呛到,四喜忙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又取了帕子替她擦嘴角的水渍,“姑娘怎么这般不小心,若是呛着自己可如何是好?” 门外已经响起了《凤求凰》的琴音,吴汐忙冲四喜摆了摆手,专心听江屿弹琴。 第51章 大婚(2) 江屿的琴音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中正平和,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吴汐硬生生听出了两处他弹错的地方。 直到一曲《凤求凰》毕,全福夫人“哎呀”一声,“新娘子的盖头还没盖呢!”正房里的人才反应过来吴汐的盖头还没有盖,再顾不得去听外头的动静,纷纷忙乱起来! 吴汐本不觉得什么,直到被鸳鸯戏水的盖头遮住了视线,才开始觉得自己这是真要嫁人了。 她想起幼时被卖时跪在地上哭求爹娘,想起半夜逃跑被人牙子打得半死,想起刚进宫学规矩被管事嬷嬷用茶壶里的滚水烫,想起当粗使宫女寒冬腊月生病了自己扛,想起在小佛堂为太妃娘娘读佛经,想起半夜三更为考女官笔耕不缀,想起险些卷入宫庭争斗被赵媛拉了一把……她又想起出宫以后愈发肆意快活的自己! 屋里屋外的喧闹声和鼓乐声叫吴汐回了神,她在盖头底下笑了。这时,屋外江家来迎亲的一行人在外催,“姑娘上轿啊!” 吴汐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涂着红寇丹的双手紧握着一个系着红绸的银雕宝瓶,甚至还有心情吩咐,“洪升家的,我带着人出门子了,庄里上下就交给你和你家那口子了,一切都按咱们先前说的办!” “姑娘放心,田庄、铺面一日不安置好奴婢便一日不去扬州见您!” 这时候外头人又催了,“姑娘上轿啊!” 吴汐还是坐着,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过。陪坐的全福夫人忍不住赞了句,“这位姑娘真真是好仪态、好教养!还沉得住气,日后定是个有福的!” 外头已经开始最后一遍催促,“姑娘上轿啊!” 二乔、四喜这才扶着吴汐站起来,正房的门也开了,“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啦!”吴汐头上戴着喜帕,只能在一片朦胧的红中隐约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朝她走来。 江屿今日总算光明正大的进了吴汐的闺房,无奈在场人多,也瞧不见什么。江屿走到吴汐身边,低声道了一句,“夫人,为夫来接你了!”说着将手中握着的红绸的另一端塞进吴汐手中,吴汐牵着红绸,被二乔、四喜扶着往外走! 迎亲的媒人乐呵呵的扯开嗓子喊,“新娘子出阁了!”一时小河庄大门外鞭炮齐鸣,流水席也开席了,四司六局的人有条不紊的在席间来去! 花轿从小河庄出了门径直抬往码头,一路上喜乐吹吹打打,迎亲的最后还有人抬着一箩筐的铜钱往外洒,老老少少都跟在后头捡钱。 小孩们追着花轿边拍手边念童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吴汐坐在八人抬的重工大红花轿上,小声的唤跟着轿子的弄玉,“弄玉,取些棕子糖散给他们!” 外头这时候人声鼎沸,吴汐连唤三次弄玉才听见了,她直接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为首的孩子,“新娘子谢你们的,快拿去分了!” “哇——” 到了码头,吴汐被江屿牵着上了船,又被自家的丫鬟、婆子安置在楼上雅间。还未拜堂,江屿还是要避嫌的,等吴汐上了楼,他便在楼下嘱咐弄玉几句你家姑娘有什么缺的少的一定要来报予我知道,饭菜不合口也要来报的话。 因着水路要走两日,一进了房门,吴汐就自已掀了盖头一屁股坐在妆台前,“压死我了,二乔、四喜,快来将我头上的凤冠卸了,再寻一套家常的衣裳出来等我梳洗了再替我换上!” 瞧着自家姑娘迫不及待的样子,二乔、四喜忙上前帮忙。卸去了头上的凤冠和身上的首饰,又脱了嫁衣,吴汐总算狠狠的松了口气。 弄玉带着人来送热水,又伺候着吴汐泡了半刻钟解乏,才替吴汐穿戴好家常衣裳,趁着四喜给吴汐擦头发的功夫,弄玉、二乔已经将江家送来的饭菜摆了满桌。 看得出来江家的厨子提前打听过吴汐的喜好,做的都是吴汐爱吃的。 五味焙鸡、凤尾虾、干菜焖肉、板粟烧菜心、酿豆腐、汤浴绣丸 江老太太借宿小河庄的时候吴汐就知道江家厨子的手艺好,江老太太回扬州的时候她还惋惜了好一阵儿,没想到如今嫁为江家妇,倒是随时都能吃上了。 吴汐饱餐一顿的功夫船已经开了,照例在屋里走动两圈又看了会儿两岸的美景,吴汐便脱了衣裳上床歇息。 午后,吴汐在屋里看书,楼下的江屿带着鱼杆在甲板上钓鱼,四喜从小厨房端了果子进来看着吴汐便捂嘴笑,“姑爷在甲板上钓鱼呢!说是晚间要叫厨房给姑娘做鱼丸吃!” 吴汐笑着将手上的游记翻了一页,“这船开着怎么钓鱼?莫不是江大人钓鱼的手艺是祖师爷赏饭吃?” “扑哧——”一屋子的丫鬟都被逗乐了,四喜将果盘递过来放在靠近吴汐的小几上才开口,“姑娘说的是,那船老大也说如今船开着钓不上鱼,倒是可以下网。江大人便和人学着下网了,想来姑娘晚间就要有鱼吃了!” 秦嬷嬷理着吴汐的妆匣,“好事啊!倒也难为江大人这般念着我们姑娘了!” 果然,晚间江家的厨子上了一碟子鱼丸,吴汐吃的停不下来,“嗯,鱼肉馅里加了春笋、菌菇、马蹄,又裹了面粉、蛋液炸的,厨房有心了,弄玉,你替我去赏江家的厨子。” 楼下,正练字的江屿听闻吴汐赏了江家的厨子,心中欢喜。在他看来,赏厨子的意思便是吴汐极为喜欢今儿那道鱼丸,鱼是他下网捉了送到厨房的,换言之,吴汐喜欢他。 继新夫人之后,老爷也赏了厨房。如此行为,惹得各处服侍的人都想往新夫人跟前凑,再不济也想着和弄玉几个打好关系,留个好印象。日后吴汐跟前若是缺人伺候,这些也是能拉拢的人脉,船上的都是家生子,能行个方便自然是好! 第52章 大婚(3) 船上已经掌灯了,弄玉一边给吴汐拆头发一边和她说话,“姑娘,奴婢方才问过江大人身边的周二了,咱们明儿这时候就能停靠到扬州码头了。后日一早,江家那边的人就来迎您下船了。” “好在只是在船上两日,若再多几日我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吴汐拿着牛角梳递给弄玉。 弄玉煞有介事的点头,“这船上确实是太晃了,刚开船的时候奴婢还站不稳呢!” 画眉又点了一盏烛台放到近处,“姑娘真会说笑,若日后江大人到京里做官,从扬州要坐一个半月的船呢!您不去啦?” 吴汐手上挑着明儿要戴的簪子,嘴上不紧不慢,“不还能坐车吗?到时候让他带着行李先去赴任,我带着你们在后头游山玩水岂不正好?” 二乔推门进来正好听见这一句,立刻笑嘻嘻的开口,“那奴婢可记着了!姑娘坐车的时候可得带上奴婢!” “知道啦!知道啦!你再不过来,水就凉了!”吴汐冲她摆手。 二乔闻言才带着身后端着水盆、漱盂、巾帕、花瓣、香胰子、青盐的白鹭、四喜上前伺候吴汐洗漱。 船上蚊虫多,二乔和四喜用艾草将房里熏了好几遍才伺候着吴汐上床歇息,画眉留在最后,她轻轻的拉好帐子,最后说了句,“今夜奴婢在外间守夜,姑娘有事唤奴婢便是!” 夜色深沉,月上柳梢。万顷碧波摇着皎皎月光,晃啊晃啊,哗啦啦的浪声和呼拉拉的风声裹携着江家的船扬帆前行。 楼下的江屿还未曾歇息,周二拎着个食盒推门进来,“老爷,船上书看多了眼睛疼,您歇会儿用点宵夜!”说着,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擂圆。 “夫人那里可歇下了?”江屿放下手上的《大齐律》,不知怎的想到吴汐,多问一句。 “烛火已灭,想来是歇了的!” 江屿端着碗,“那成,吃了这一碗咱们也去睡了!” …… 翌日,甲板上刚有人走动吴汐就醒了。守夜的画眉已经回去歇息了,弄玉正带着人伺候吴汐洗漱,外头就传来周二的说话声还有二乔模模糊糊的应和声! 吴汐坐在镜前摇头,“这个二乔,在小河庄的时候就爱和周二呛声,今儿又是闹的哪出?” 弄玉还未说话,二乔己经提了食盒进来了,“姑娘,江大人吩咐周二给您送了一碗擂圆来!” “不就是接个东西,你和他在屋外说那么久做什么?”四喜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将里头的擂圆端出来。 二乔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见众人都在看她,才跺跺脚差恼的说,“周二他,他嘲讽我今儿打扮得像根青萝卜!” “哈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乐坏了,吴汐也笑弯了腰,抬手指着二乔,“瞧瞧,可不就是根青萝卜嘛!” “姑娘!” 因着吃了江屿送来的擂圆,吴汐今儿的早饭便用得很快。饭后叫弄玉拿了棋子出来和画眉下棋消磨时间,几个没事做的小丫头便满船跑的和江家下人认识搭话。 中午用了饭歇了晌午觉,午后吴汐围炉煮茶,配了两碟子点心看了两个时辰的江景,就听见越来越清晰的人声和叫卖声,扬州码头到了! 弄玉替吴汐将窗户关上,“姑娘起来消消食,过会儿子就要用夕食了!” 吴汐看着案几上那两个空了的点心碟子,面带涩然,“江家厨子的手艺好,不知不觉就用了这么多!” 弄玉憋着笑收拾碗碟,嘴上应和,“江家这点心确实不错!” 吴汐点心用多了,晚饭就只点了一碗鸡丝面,可惜也没吃完。 一时又有粗使婆子抬水上来供吴汐洗浴,弄玉特地倒了几滴香露进去,“姑娘好生泡泡,今夜也早些睡,明儿一早江家人就来了,您可千万别像昨日出门子那般瞌睡了,叫人看了笑话可不好!” 吴汐可有可无的点头,心中想着反正有盖头盖着,总不能会有人掀开盖头来瞧她! 有弄玉的话在,吴汐熏干长发就被她按上床躺着酝酿睡意,可惜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半晌,又盯着帐子顶失神片刻还是没能睡着。最后,吴汐又将江屿那两个妾室拿出来想了想,很好,没一会儿就气睡着了。 第二日依旧是四更天,吴汐被弄玉粗暴又不失温柔的从床上挖起来洗漱、上妆、梳发、换嫁衣,这中间她还见缝插针给吴汐塞了两块栗子糕,差点没将吴汐噎死,好在手边有一盏昨夜的冷茶。 等打扮停当、盖上盖头,天光己经大亮。吉时到,外头礼炮、喜乐一齐响了起来,人群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几道男子的声音,想来是江屿的好友和同族都来迎亲了。 江屿照样用一根红绸将吴汐牵出屋子,外头顿时一阵欢呼! “三叔,三婶好漂亮啊!” “景之(江屿的字)好本事!” “郎才女貌、天作之和!” “夫妻恩爱!” …… 直到下了船坐上江家的花轿吴汐还是恍恍惚惚的。码头上人声鼎沸,热闹非风,江家是扬州大族,今日迎亲,谁都想来瞧个热闹,迎亲的队伍在其中艰难行进,周二带着江家的护卫撒了好几次红封才总算打开一条路来! 队伍最前方,江屿意气风发的骑在马背上,脸上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果真不愧是小登科!昔年娶杨氏的时候,江父刚去,杨氏百日热孝进门,一切从简,他又丁忧在家,母亲也病重,家中上下没有一丝喜气。如今忆起往夕,还是觉得今日最是欢喜!当浮一大白! 江屿拉着手上的缰绳,转头看向身后的花轿,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为了彰显江家的财力和对吴汐的重视,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的在扬州城足足绕了一圈才在披红挂彩的江家正门前停下! 大红的炮仗“噼里啪啦”的放了半晌才放完,外头又响起街坊四邻恭贺江屿的声音,真真是热闹极了! 接着,吴汐听见轿帘外媒人的声音,“新郎官踢轿门接新娘子喽!” 第53章 新婚(1) 吴汐坐在花轿里并未察觉有人踢了轿门,只是没过一会儿轿帘就被掀开,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些许,有一只已经熟悉的手将红绸的一端塞了过来,同时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我来接夫人下轿!” 依旧是二乔、四喜扶着吴汐下轿往前走,吴汐手上握着红绸跟着江屿跨过了火盆,又沿着地上的红毯不知走了多久,上过几回台阶才进了江家的厅堂。 吴汐虽盖着盖头,但下意识觉得来观礼的人有很多。有江家的族老中气十足的主持仪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吴汐辩不清方位,但有二乔、四喜扶着也不差什么。 终于,随着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吴汐又被扶着跟着江屿走,这下又不知是走了多久,过了几重院落,才被送进了洞房。一对新人被安置在喜床上,屋里屋外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客人。 喜婆一脸喜气洋洋,“请老爷揭盖头!” 江屿站起来,从她手上端着的托盘中拿起一杆小秤,对着盖头一挑,吴汐的凤冠露了出来。 吴汐低着头眨了眨眼直到适应了眼前的光亮才飞快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江屿,又装作羞涩的样子忙不迭低下头去。 喜婆又递上两个用一条红线捆在一起的酒杯,“请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被一群人看着,吴汐只好红着脸和江屿交杯而饮。两人挨的距离太近了,吴汐甚至能看见江屿脸上像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和厚厚的唇瓣! 接着便是喜婆一边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抛洒在两位新人身后的帐子里,一边唱撒帐歌: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红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映,文箫今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选自《快嘴李翠莲记》) 接着喜婆将吴汐和江屿的头发各剪下一小截分成两部分各打一个结,又用两个荷包装了,给吴汐、江屿各一个寄在腰带上。 如此这般,仪式才算完了。吴汐听见江屿低笑一声,然后将屋里一干人等都赶了出去,才对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的吴汐道,“可是饿了?我已经叫莲嬷嬷帮你备了吃食,你用完了就先歇息,我出去招待了客人就回来!” 见她没说话,江屿便一直看着她。吴汐只能点头,“知道了,江大人快去!”江屿忍不住给了吴汐一个脑瓜崩儿,“夫人,该改口叫夫君了!”吴汐还没反应过来,江屿已经出门去了! 吴汐心情复杂的呆坐在床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真的成亲了!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敲开了一条缝,传来的是莲嬷嬷的声音,“太太,奴婢来给您送饭了!” 随后房门被推开,莲嬷嬷领着两个江家的小丫鬟提着膳盒进来了。 “奴婢给太太请安!” 莲嬷嬷指挥着两个小丫鬟按着吴汐的喜好摆饭,又赏了两个荷包叫她们到屋外守着一会儿再来收拾。两个小丫鬟欢欢喜喜的领了赏,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 吴汐今日就晨起时用了两块栗子糕,这么长时间水米未进,如今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要二乔、四喜扶了,自己就快步走到桌前。这时候也没外人,用不着顾忌仪态,吴汐直接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 莲嬷嬷一边给吴汐倒水,一边催促着二乔、四喜几个下去用饭,“太太这儿有嬷嬷我伺候,都是早就备下的,你们快些下去用了饭就来!” “是!” 趁吴汐用饭,莲嬷嬷组织了一下语言,三言两语就将这两日在江家看到的说了出来。 “老太太身子还是不好,但待奴婢还是亲近。老爷身边的林、冯二位姨娘奴婢一直未曾瞧见,想来是老太太叫她们这两日不许往前头来。大姑娘芸姐儿、二姑娘芳姐儿奴婢倒是都见了,芸姐儿娇气、芳姐儿懦弱,都不是好性儿的!昨天两人又险些打了起来。听底下人说,老太太和老爷平日也不十分待见她们。” “江府共有六进,府里老太太住寿安堂,太太如今住的是正院荣锦堂,大小布局和寿安堂是一样的。正房五间,两边厢房、耳房,后头有后罩房,后罩房后头还有三间抱厦,咱们的人怎么也够住了!府里两位姨娘都住西跨院,姑娘们年纪小都还跟生母住。林姨娘住怡红院、冯姨娘住铜绿轩,两个院子门对门,这两人平日也互别苗头得厉害!” 莲嬷嬷将这两日知道的都竹筒倒豆一般说了,吴汐也用完了饭,又漱了口,方才那两个小丫鬟才掐着点回来收拾碗筷。 吴汐又饮了半盏消食茶,才站起来坐到妆台前等着弄玉帮她取凤冠、卸首饰、拆头发,终于,外头那穿了一日厚重又累赘的喜服也被脱下,吴汐顿觉一阵轻松。 外头供吴汐沐浴的水也送了过来,几个粗使婆子提着的水将浴房的浴桶装满了大半。弄玉、含箫也伺候着吴汐进去泡澡,浴桶里加了花瓣和花露,吴汐泡得昏昏欲睡,好在记得今儿自己洞房花烛,到底是没敢睡着。 从浴房出来,吴汐特地换了一身沈师傅费了十日才绣好的妃红缕金满绣石榴花的襦裙,莲嬷嬷又替她在脖颈处抹了一点梅花香膏,弄玉将她的长发擦干,又用那支祥云镶金串珠石榴凤尾簪松松的挽了个髻。 吴汐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悄悄红了脸! 第54章 新婚(2) 更深夜静,月色入户,吴汐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便靠坐着千工拔步床上的被褥打瞌睡,一时不知是从哪个巷子传来几声犬吠,屋里烛台上的灯花也连着爆了好几声才将她惊醒! “什么时辰了?”吴汐看二乔、四喜还规规矩矩的站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回太太的话,亥时末了!适才周二来传了话,外头来了不少扬州本地的官员和老爷的同年好友,不定闹到什么时候,老爷说您若是困了就先歇下!” 洞房花烛呢!哪有新娘子先睡下的?吴汐叹了口气,“去给我沏一盏浓茶来,我吃了好清醒清醒!” “是!” 吴汐的浓茶刚灌进去,就听见前院一阵喧闹声,莲嬷嬷从外头开门进来,“前院宴席已经散了,老爷正往咱们院里来呢!” 果然没过多久,江屿便满身酒气的被周二扶进了门,见着吴汐,周二头也不回的扔下江屿,“小的前头还有事,老爷太太,小的就先走了。” 第一次和男子共处一室,吴汐有些局促,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扶一把江屿。好在江屿神志清醒,还冲她轻轻笑了一下,“夫人歇着,我去洗洗!”说完,便转身去了耳房。 见江屿真的走了,吴汐也打发莲嬷嬷、二乔、四喜下去歇息,自己随手拿了一本诗文看着。 没一会,江屿沐浴更衣回来,就看到自己千辛万苦娶回来的美人已经扒在书册上睡熟了,江屿无奈的看了眼手上预备擦头发的帕子,自己三两下擦好,随后上前打横抱起吴汐,嘴上勾起一抹笑意,“地上凉,夫人同为夫上床去睡!” 被抱起的那一刻吴汐已经醒了,此时靠在江屿胸前心跳如鼓,也不敢说自己已经醒了。 随后吴汐闭着眼被抱到床上,江屿离开片刻,屋里的灯熄了!黑暗中,吴汐慢慢被一双手搂在怀里。 此时,卧房内朱窗半开,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园子里的花枝也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江家的下人早起洒扫庭院,粗使婆子来来回回的往各处送水,只有正院荣锦堂还是一片宁静。 正房内室,红纱帐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了一条缝儿,些许光亮正好透过这点缝隙打在少妇红润的脸上,吴汐“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眼。 江屿披散着一头乌黑顺泽的长发将一边的帐子挂好,又温和的看向吴汐,“夫人,可要起了?” 他的声音沙哑又轻柔,好似一把刷子,在吴汐的心间扫了扫。吴汐因为这一声夫人又开始日常发呆,江屿勾着唇闷笑出声,“夫人,再晚些母亲那的早饭可就要冷了!” “起了,这就起!”吴汐顾不得双腿间的不适囫囵的坐了起来,却发现天色还早着,不由得瞪了始作俑者的某人一眼。 江屿此时已经披了外气定神闲的站在地上看着她,“夫人慢些,仔细身子!为夫去叫人进来伺候!” “这人……没脸没皮!” 过了片刻,王妈妈、秦嬷嬷就一同进来了! “给太太请安!” “嗯。” 秦嬷嬷服侍着吴汐去了耳房,王妈妈便亲自收拾起内室的床铺,从被褥里翻出一个带了落红的帕子,随后仔细的将它归置到带来的红木匣子里,便亲自捧了匣子退了出去。 弄玉带着一溜儿捧着水盆、巾帕的小丫鬟候在正房门口,见了王妈妈,笑着塞给她一个荷包,“妈妈慢走!” 王妈妈收了荷包,也一脸笑意的和弄玉说话,“老太太昨儿欢喜得紧,三更天才睡着!你和太太说,不必急着去请安!” “哎,奴婢知道了,妈妈慢走!” 吴汐从耳房出来,弄玉便领着二乔几个陪嫁丫鬟伺候她梳洗;江屿则被他自己的丫鬟围着,双方互不干扰。弄玉去取衣裳的时候,吴汐特地打量了两眼那两个打头的丫鬟,都是其貌不扬的,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吴汐今儿上身穿了石榴红绣了百子闹春图的亮缎对襟袄子,下穿散花如意云烟裙,头戴金累丝牡丹嵌红宝头面袅袅挪挪的坐在紫檩海棠雕花的妆台上上妆,江屿穿戴好了便拿着吴汐昨夜看过的诗文打发时间。 到了要描眉的时候,江屿十分自然的放下书册,拿过弄玉手上的眉笔,“我给夫人描眉?” 吴汐透过妆台上摆着的双鸾菱花铜镜与他对视,“夫君从前曾为旁人描过眉?” 江屿摇头,“不曾!夫人是第一个!” 吴汐撇撇嘴,模样有些嫌弃,“那还是算了,今日本就急着给母亲请安,若因夫君给我描眉去迟了,岂不是要惹旁人笑话?” 江屿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那等下回不急的时候描?” 吴汐只能应下。 都收拾停当,夫妻二人一道起身往外走。 一路上,江家的下人见着两人远远过来就早早行礼避开,夫妻俩畅通无阻的相携到了寿安堂。 老太太身子向来不好,昨儿强撑着在喜堂上受了礼,今儿可不就要卧床修养。一位吴汐未曾见过的妈妈站在门口亲自给两人打帘,“老爷、太太快进去!老太太盼着喝媳妇茶呢!” 吴汐见她穿着铜绿的缎面比甲,戴着体面的赤金簪子,又能和主家搭话,知道是同王妈妈一般在老太太跟前得用的,想来是那一位代理管家的李妈妈。 当下便冲李妈妈点了点头,又关切道,“李妈妈伺候母亲辛苦了,昨儿母亲歇得可好?吃药了不曾?” 果然李妈妈一下子就笑了,连江屿看吴汐的目光也温和了不少。 “回太太的话,老太太歇得好!药也吃过了!就是念着您来说话呢!” 一行人往里走,老太太靠坐在内室的床头,身上搭着缎面褥子。 李妈妈亲自端来大红底子百子千孙的茶碗。 江屿带着吴汐夫妻二人笑盈盈的捧着茶碗上前敬茶,“母亲喝茶!” 老太太病着,自是饮不了茶。 第55章 请安 夫妻俩敬的茶只有又叫迎春端下去了,但老太太却欢喜得紧,“好,好啊!日后要夫妻和睦,多子多福!” 江屿和吴汐自然恭敬的应下,老太太又给了吴汐一套金丝八宝攒珠的头面当作见面礼,就立刻大手一挥叫两人回去,“如今我病着,吃的也清淡,你们便回去用饭!日后屿哥儿媳妇每日来陪我说说话便是请安了。也不必早来,你还要管家呢!辰时中来正好。” 吴汐忙要推辞,老太太便只管捂着帕子咳,“咳咳,我这老婆子能有几日好活?屿哥儿媳妇这点事还不能依了我?” 吴汐只能应了,“只是媳妇初来乍到,江家内外、迎来送往多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要您指点。” 老太太摆摆手,“这有何难?梨花,往后屿哥儿媳妇理事你就跟着去,她若有不懂的你可不许藏私!” 待立站在一侧的李妈妈忙应了,又来拜见吴汐。 长辈屋里的阿猫阿狗在小辈面前都是有体面的,更何况是管事嬷嬷,吴汐哪敢受她的礼,侧身避过才道,“如此,便多谢妈妈教我了。” 从寿安堂里出来,跟着吴汐的丫鬟手里多了几托盘的账册、对牌、钥匙。 夫妻两人回荣锦堂的一路自然比来时放慢了不知多少,江屿每路过一处院子便要停下和吴汐说一下这院子是做什么的,如今是否空着。每路过一处小径也要说一通这小径是通往何处的。走的虽然慢了,但吴汐却听得津津有味。 好容易回了荣锦堂,吴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丫鬟、婆子帮夫妻二人摆了饭就轮流着下去用饭了。 江屿先给吴汐夹了一筷子炸馒头片,“我记得夫人喜欢江家厨子的手艺,日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正院里也有小厨房,若是想吃些府里没有的,也尽管叫底下人去弄,为夫总不会在吃食上短缺了你!” 吴汐闻言眼神都亮了,也用公筷给他夹了一个春卷,“多谢夫君!” 用过了饭,夫妻二人在荣锦堂后头的小园子里消了会儿食,就听见画眉来报,“老爷,太太,林姨娘、冯姨娘带着两位姑娘过来请安了!” 吴汐这才记起面前的男人是有两房妾室,两个庶女在的,不由得看了一眼江屿。江屿摸了摸鼻尖,面色中难得带着几分尴尬,“夫人去瞧瞧!我书房里还有些书信未回就先去了,过会儿再回来陪夫人用午食!” 吴汐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是笑盈盈的冲江屿福身,“夫君快去!我便先回去了!” 吴汐回了正房待客的花厅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觉得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冲秦嬷嬷道,“请大姑娘、二姑娘、林姨娘,冯姨娘都进来!” 先进来的是两个梳着包包头的七八岁的姑娘,左边的姑娘穿着鹅黄的长春绸袄子,神色一派天真;右边的姑娘穿着绀色云纹织金袄子,脸上透着几分忐忑。含箫在吴汐身后悄悄提点,左边的是大姑娘江芳,右边的是二姑娘江芸。 后头跟着两位姨娘,江芳身后的是林姨娘,今儿她打扮得格外低调,一水儿鸭蛋青的袄子和石青缠枝的马面裙,头上也只用两支翡翠簪子挽了个平髻,真是叫吴汐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人淡如菊!冯姨娘就不一样了,她穿着桃红缂丝斜襟袄,下系一条满绣石榴花、石榴果的白底裙子,妆容精致,瞧着倒有几分正室的款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无论心里怎么想,吴汐只是端坐在椅上淡淡的笑着,几人到了近前各自行礼,“给母亲请安!”“给太太请安!” 吴汐还未等两个小姑娘蹲下身子就将两人扶了起来,“早就听说咱们家里两个姑娘都是仙女下凡的人物,如今一瞧可不正是?可喜两个都是我女儿!” 这话一出,屋里以秦嬷嬷为首的都笑了。吴汐又拉着两姐妹的手细问几句“如今几岁了?”“平日都读什么书?”的话,大姑娘江芳都有礼的一一答了,二姑娘江芸略有几分不耐烦,却到底忍下了,跟着江芳随意敷衍了两句,吴汐并不追究,只放开两人的手,说了句“到底下坐着陪母亲说说话可好?” 两人自是应了,吴汐又吩咐弄玉去取见面礼来。都是一式一样的赤金璎珞项圈,江芳的项圈上刻着莲花,江芸的则是海棠花。到底是小姑娘,得了东西两人眼中都带了笑意。 接着是两位姨娘,秦嬷嬷在地上放了两个蒲团,画眉端着托盘捧了两盏茶过来。 “请两位姨娘给主母敬茶!” 这时候两人都不敢闹出夭蛾子,毕竟只有给主母敬了茶才算是正经妾室,若中间茶盏翻了,主母又不让敬了才是得不偿失! 两盏茶吴汐都只是略沾了沾唇瓣,随后就叫弄玉给打赏,两位姨娘都是各一对蝴蝶簪子、两匹花色不同的缎子。 两位姨娘都谢了恩。 妾室在主母跟前是没有座位的,主母还未发话,两人就各自站在吴汐身后立规矩。 吴汐又象征性的关心了几句两位姨娘的衣食住行,又说了今后晨昏定省的时辰就打发了几人回去。 临走时林姨娘要了吴汐的鞋码,说是自己的手艺不错,知道吴汐是个和气的主母便打算给她做一双鞋表表心意。 这都是小事,吴汐自然同意了! 出了荣锦堂的大门,冯姨娘就将林姨娘母女拦住了,“我说你今儿怎么在我跟前认了输穿得这般素净,原是要捧新太太的臭脚!你也不瞧瞧,人家瞧得上你吗?” “妹妹说笑了!为人妾室服侍好主母不是应该的吗?” “哼!假惺惺!” 看着冯姨娘母女的背影,江芳上前挽住林姨娘的胳膊,“姨娘,咱们是要认输了吗?” 林姨娘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姨娘怎么会输呢?冯氏她出身商户,手上有钱,老爷也宠她!我是旁人送的,穿着一身衣裳就进了江家,老爷虽宠了几分,咱们却要为今后打算!你是女儿,又不得老太太和老爷喜欢,日后这婚姻大事,怕是还要太太做主!我讨好了太太,对咱们只有好处的!最后谁输还不一定呢!” “姨娘!” 第56章 安插人手 林姨娘和冯姨娘私下里的官司吴汐自然是不知道,此时她正笑吟吟的坐在迎窗的软榻上翻看着适才从老太太处拿回来的账册、对牌、钥匙,“没想到老太太竟舍得将府里库房的钥匙也交给我这个新妇。” 二乔一脸喜气的开口,“说来还是咱们姑娘有本事才能一进门就掌家!” “是呢!账册、对牌也就罢了,还没听说过有哪家新妇入门的第二日就能拿到库房钥匙的!”弄玉摸着那一摞卷了毛边的账册心不在焉的回道。 吴汐激动过后,一脸沉思,“你们说这江家不会是有个大窟窿在等着我拿嫁妆银子去填?” 正摸着账册的弄玉被这句话吓得一惊,“太太,且不能?那么多聘礼可是说给就给了!” 秦嬷嬷经的事多,这会儿也是有几分惊惧,“怎么不能?我原来的旧主理国公府上有一位庶出的姑奶奶就是从进门开始就拿着嫁妆贴补夫家,还要养夫君那一窝子妾室和一堆吸血的庶子庶女,最后在大好的年岁病故!” “这……这……”闻言,二乔颇有几分六神无主。 吴汐眉宇紧锁起来,拧成个“川”字,“先别自己吓自己,若有什么,查出来才算!弄玉,你带着画眉、白鹭把这些账册搬到你们房里去算,记着万万不可叫江家的人察觉,有什么立刻来报!” “是!” 弄玉抱着账册下去了,吴汐吩咐二乔,“去将咱们院里上下都叫到正房外头来,我认认人!” “是,奴婢这就去!” 都在一个院里,丫鬟婆子们来得都很快,且各自按着位置站好了。 等人到齐,四喜特地叫人从屋里搬了椅子和小几放在廊下,秦嬷嬷扶着吴汐坐下,含箫立刻带着两个小丫鬟给吴汐上热茶和点心。 “奴婢给太太请安!” “起来!” 吴汐叫了起就不再说话,院子里一时安静极了。她动作自然的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又看了眼底下站着的人。嗯,都本本分分的站着,没有抬头四处乱看的。 “我初来乍到与诸位都是第一回见,你们就依次说说自个都叫什么名儿,在院里当的什么差!” “奴婢平儿,现下是粗使丫鬟,平日负责洒扫院子。” “奴婢安儿,也是粗使……” …… “奴婢夫家姓陈,大伙叫奴婢陈婆子,平日负责看门。” 等到所有人都说完,吴汐手上已经拿了一份花名册。 “今儿便到这儿!我带了陪嫁的丫鬟来,这院里的差事必会变动几处,且先回去,明儿自会叫你们知晓。二乔,替我赏她们!” “谢太太赏!” 吴汐进了屋,二乔端了一簸箕的铜钱出来,随手一扬,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一哄而上,没多大会儿,赏钱就尽数发完了!江家的下人一边数钱,一边夸新来的太太规矩大又大方! 眼见着到了午时,二乔发完赏钱就随手指了人带着她去给吴汐提饭。 这时候江屿也从前院书房回来了,吴汐坐在里间的榻上,瞧着丫鬟上前伺候他脱了外袍,换了衣裳,又端水来给他净手。虽心中还是觉得两人陌生的紧,到底想着已经是正经拜过堂的夫妻,几经挣扎,还是上前从丫鬟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一块帕子递给他,“夫君忙完了!” 江屿从吴汐手中接了帕子擦了擦手又将其放在托盘上,方才抬头看着她,“说了要回来同夫人用午食,再忙我也会记得。夫人怎的还未换衣裳?” 吴汐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这时候还穿着出门的衣裳,抿了抿唇解释道,“林姨娘她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又见了咱们院里的下人,才进了门您又回来了,可不是没来得及换?” 江屿试探的握住吴汐的手,“夫人辛苦了!” 吴汐唇边浮起一抹羞涩的笑容,手却是从江屿手中抽了出来,“夫君客气了,这些都是为人妻的本分。我叫人沏茶来,夫君先歇上片刻,容我去换身衣裳!” 江屿没觉得什么不对,只以为是吴汐不好意思,对吴汐温和的说,“快去!我等夫人一同用饭。” 吴汐冲江屿柔柔的一笑就绕过一架乌木雕花刺绣屏风进了内室。 含箫早备好了一件家常的水红镶毛袄子、一件翡翠撒花绉裙伺候吴汐换上,又给吴汐重新梳了一个倭堕髻,寻了一根羊脂白玉的簪子插上才扶着吴汐往外走。 江屿正在外间榻上坐着,听见声响转头看来,夸道“这般便清爽多了!” 吴汐冲他笑笑,还未说话,二乔领人提着食盒进门给两人行礼,这回不必说什么了,夫妻二人又重新洗了手才在饭桌前坐下。 看得出来,今儿江家的厨子是使了大力气要讨好吴汐这位主母。饭桌上松鼠鳜鱼、清炒玉兰片、油炸鹌鹑都是她爱吃的,自然也少不了江屿爱吃的菜色。 食不言,寝不语。夫妻两个安静的用完了这顿饭,稍事歇息就到了吴汐平日午睡的时候。 江屿捧着茶盏坐在昭君榻上,正要和吴汐说两句闲话,吴汐却困倦的捂着帕子打了个哈欠。 “夫君安坐,我实在是劳累得很了,想先去歇个晌午觉了!” 江屿看吴汐那个困倦的样子,也不好拉着她说话,只道,“春困秋乏,我也累了,就和夫人一同午睡!” 话说到这份上,吴汐只能脱了衣裳和江屿躺在一张床上午睡。 半下午的,吴汐午睡起来的时候江屿已经去了前院。 含箫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这半日打听到的底下人的底细。 “平安喜乐这四个丫鬟都是三个月前才进府的,平儿她爹是老爷身边外院的二管事;安儿家里是江家田庄的佃户;喜儿她娘是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乐儿娘是厨房的……” 吴汐算了算自己带来的人,“秦嬷嬷依旧是院里的管事、莲嬷嬷管咱们的小厨房、洪婶去大厨房、郑大去门房,郑二去车马房、徐娘子去针线房,沈师傅还留咱们院里、你和弄玉是一等、二乔和四喜画眉白鹭当二等、平安喜乐,何生家的小孙女何花,郑兴家的郑梅六个小丫鬟提三等!何花、郑梅就改名叫夏荷、冬梅!” 第57章 江二太太(1) 含箫将吴汐说的一一记下,“太太这般安排极好,近身的都是咱们自己的人,也不怕旁人使坏。平安喜乐四个虽在三等但有夏荷、冬梅盯着也生不了什么事。就是您进门的第一日就往各处塞人,老太太那边?” “不怕,就是要今日安排人才叫人没话说!大户人家给媳妇的陪房安排差事本就应当,过了今日老太太才有话说!何家、郑家不是还有人?你再瞧瞧江家各处的缺口,不拘差事好坏今日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了,日后咱们也好行事。等安排好了再将名册递给李嬷嬷!” “是!” 含箫出去办事了,吴汐把莲嬷嬷叫了来,“嬷嬷比我多来一日,可见过二老爷一家?按理说即便是分了家,兄长成亲,怎么也要来热闹一番, 毕竟还要认亲。” 莲嬷嬷摇摇头,“奴婢也没瞧见二房的人,听说是二太太在咱们晒嫁妆的前几日被府里一个宠妾冲撞落了胎,咱们老爷发话叫二老爷在家反省。二房的人这才……” 吴汐叹了一口气,“真是……” 将该见的都见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吴汐午后反倒是暂时得了空。 弄玉三人还在下人房里算账,吴汐就带着秦嬷嬷、四喜几个开了箱子和江家的库房将正房内外都按着自己的喜好收拾了一遍。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快用晚饭的时辰,江屿从书房晃悠回了正院。一进正房江屿就瞧出各处摆件、陈设、帐幔都变了样,若说原来的模样是大气古板,那么如今就是雅致端方,没有任何征兆,江屿就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吴汐支着脑袋靠坐在昭君榻上看丫鬟们上菜摆饭,夕阳的余晖透过纸窗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江屿不忍打扰,静静的立在一侧看了许久。 直到吴汐站了起来,“夫君回来了?怎的不叫我?” 江屿笑笑,“一时不忍打搅夫人,下回不会了!” 吴汐命人端了水盆上来,“夫君快来洗手,该用饭了!” “好!” 夫妻俩用了饭,江屿看着比原来顺眼的卧房,忍不住夸赞吴汐,“这屋子叫夫人一收拾仙女也住得,是我沾了夫人的光!” 吴汐展颜一笑,“这屋里许多摆设都是从府中库房搬出来的,还不知明儿母亲会不会说呢!” 江屿摸摸坐着的梨木镌花椅笑了,“这不也是夫人的陪嫁?好女不穿嫁时衣,母亲既是将库房的钥匙给了你,自然是想让你取用的!听话,明儿挑了好的将这椅子也换了!” 吴汐晲他一眼,“我就喜欢这个,你们江家库房里头还没有呢!” 江屿哑然失笑,“好,都依你!” 用饭毕,两人携手同游荣锦堂的小花园,后又漫步回房。正房的夜间自是又燃了一夜红烛! 第二日一早,清风如丝,碧空如洗,朝阳顺着雕花窗扇照进屋内。 吴汐已经用了早饭,换了石榴红织金袄子预备出门理事,弄玉算了一夜的账回了她几句话,“账册都是真的,没有窟窿。江家每季都有固定进账,盈余颇多!少有贪墨,然水至清则无鱼,也无伤大雅。” 吴汐松了一口气,打发弄玉几个回房歇息,自己带着含箫和几个三等丫鬟去用勤院和李妈妈会合。李妈妈见了吴汐颇为恭敬,并不拿大,一边按着惯例理事一边为吴汐解说。吴汐边看边学,有宫里练出的底子在,也没觉着多难,只是主母管家除了日常管事还要筹办宴席、祭祀、给亲朋好友,官场同僚送礼……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学问,吴汐起码要每样都来一遍才能把这些都弄明白。 理完事,吴汐跟着李妈妈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正好用完饭,迎春端着药碗在喂。吴汐先请了安才笑吟吟的上前从迎春手上接过药碗,一边喂老太太一边道,“瞧着老太太今儿精神好了许多,想来过两日就能下地和儿媳摸叶子牌了!” “屿哥儿媳妇惯会说好话来哄我!” 迎春得了空闲也站在吴汐身后哄老太太,“老太太莫冤枉了太太,奴婢也觉得您今儿气色好多了!想来是这两日老爷太太大婚您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 吴汐喂完了药,又拿着帕子小心的替老太太擦去嘴上的药渍,接着还喂了她一颗蜜饯。老太太笑得开怀,握着吴汐的手,“可不是,我这儿媳妇是真合我心意,进了门也是顶顶贴心!” 又笑闹了一会儿,老太太才一脸为难的看了眼吴汐。 “母亲怎么了?” “咳,屿哥儿媳妇,你还未见过你弟妹?那也是个可怜人,她这两日身子不好才没来见你,我虽不待见老二,但他媳妇向来对我恭敬,你替我去瞧瞧她可好?”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既是弟妹身子不好,我这做嫂子的自然该去探望,我这就回去收拾准备一番。” 老太太点头,“劳烦你了!我叫梨花陪你走一趟。” 李妈妈满脸的不情愿,“说了多少次,老太太您唤我李家的便好!梨花那都是小丫头那时候叫的!” 老太太看着她笑,“咳咳,怎么?咱们一同长大,我还叫不得你梨花了?” 李妈妈一脸无奈,“能叫,能叫!” 吴汐和迎春都被逗笑了! 从寿安堂出来,李妈妈拿了许多补身子的药材,其中自然也有老太太为吴汐准备送给二太太的礼,于是吴汐也不回正院了,叫人备了轿就出了门。 江家二房虽和大房分了家,但住的也不算远,就在江家大宅子后面,三进的院落,带几个小跨院,本也够住,但江二老爷是个贪花好色的,养了一后院的妾室,又生了一堆庶出子女,自然是越住越挤。 吴汐坐着轿子从自家侧门出,绕一圈又从江家二房的侧门进。轿子停在进内院的垂花门处,早有江二太太余氏身边的大丫鬟得了消息出来迎接。 “奴婢珊瑚,给大太太请安!” 第58章 江二太太(2) 李妈妈上来打起轿帘,扶吴汐下轿。吴汐下轿站稳了才瞧见台矶上蹲身站着一个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 “起来!你们太太好些了不成?大夫怎么说?” 珊瑚一边引着吴汐一行人进了垂花门一边面带忧愁的回话,“回大太太,我家太太约莫是伤了本原,这两日已是不思茶饭,也瞧了大夫,大夫只说要静养!还望大太太和李妈妈一会儿子能够劝说一二!” 李妈妈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她这是要困死自个儿?一双儿女就这么不管了?” 进了内院,几人又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往东转弯便到了正房。 此时一个小丫鬟正手拿蒲扇给正房廊下小炉上的药罐子扇风,见了吴汐忙仓促的蹲身行礼,“大太太!” 珊瑚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小兰,怎么是你在熬药?琥珀几个呢?” 小兰眼圈微微一红,小声道,“丽姨娘那边的小少爷病了,她们院里的芍药说是人手不足来借人,琥珀姐姐她们就都去了!” “太太怎么说?” “太太没说什么,琥珀姐姐她们就自己去了!” 珊瑚气红了眼,顾不得吴汐和李妈妈还在场,当下就道,“我找她们去!哪有我们主母病着,丫鬟都跑到妾室屋里的道理!”说着提裙就往外头去。 “珊瑚姐姐……”叫小兰的丫鬟终究是没拦住珊瑚,眼睁睁的瞧着她没了人影。 吴汐新婚第三日被迫瞧了这么一场热闹,李妈妈也是一脸震惊,但好歹也是平素就知道二房规矩粗疏的,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还扯了扯吴汐的衣袖。 “太太,咱们进去瞧瞧二太太?” 吴汐只能冲小兰点点头,“你接着熬药,我进去瞧瞧弟妹!” 站在后头的含箫自然是上前殷勤的打起帘笼,吴汐带着李妈妈进了正房。 许是久病之人的屋子都透着一股子药味,吴汐进门前就已经悄悄拿了帕子捂住口鼻,预备过会儿适应了苦药汁子的味道再放下。却不想二太太余氏屋里收拾料理得极为干净利索,只有安神香的一点味道。 李妈妈悄声说了句,“这二太太呀,多亏了有珊瑚这么个好丫头。可惜自己立不起来!” 吴汐正要细问又觉得在旁人家议论主人家的家事不好,只能按捺下去。 绕过一扇山水屏风,吴汐便瞧见架子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她双眼空洞无神,脸色灰败,一动也不动。 吴汐若无其事的走到床前,面带关切,“弟妹,我是你大嫂,今日得了空特地来瞧瞧你!母亲也忧心你,只是母亲行动不便,托了身边的李妈妈给你送了些补身子的药材过来。” 余氏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只直愣愣的看着帐子顶。 见余氏没有反应,含箫搬了个绣墩放到床边扶着吴汐坐下。 李妈妈也上前替余氏掖了掖被角,“老太太叫奴婢转告二太太,您被歹人害了胎,便是伤心,也总要替一双儿女着想。佑哥儿、宝姐儿如今暂住外祖家,总有一日也要家来。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叫那些贱人得了意?二老爷没有心,若扶正了妾室,佑哥儿、宝姐儿哪里还有命活?” 二太太眼里的泪珠子止也止不住。 李妈妈叹了口气,“二太太您好好想想,您有儿有女有嫁妆的,也不靠着二老爷过活!反倒是二老爷要求您拿银子贴补,您若把那些情啊爱的抛开,日后天天都是好日子!” 二太太继续一言不发,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李妈妈叹了口气,得,这回又白劝了!吴汐和李妈妈又坐了一会儿,便留下东西回去了。 走的时候也没人来送,那个叫珊瑚的丫鬟也没有回来。 轿子抬进江家的侧门,吴汐扶着李妈妈的手往里走。 李妈妈看了看天,“二太太怕是要被搓磨死了,原来的陪嫁丫鬟都护不住,身边就一个珊瑚和不顶事的小兰,今日珊瑚怕是也要折了!” 吴汐疑惑,“母亲不管?” “怎么没管过?早年老太太要发落二房妾室二老爷舍不得,老太太要打要罚二老爷,二太太又舍不得,弄得老太太里外不是人。最后二太太还被二老爷挑拨着闹分家!不过一个庶子,老太太也就允了。就是可怜二太太!” 吴汐在路口和李妈妈分开,心情沉重的回了正院。 二乔要摆茶果上来,含箫冲她摆手,“太太如今怕是吃不下,午时了,你过会儿去提饭!” 吴汐此时己经回过神,冲两人一笑,“太太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事儿也值得我费神?正好渴了!二乔,倒茶来!” 午间江屿回来用饭,知道吴汐今日去了二房,随口问了几句二太太的事。 吴汐回,“弟妹精神不好,并未说什么!” 江屿叮嘱她,“老二是个浑不吝的,老二媳妇也最是死脑筋,母亲若叫你去劝她,你做个样子便是!免得日后被怨上!” “夫君放心!我最是明白轻重!” 江屿又问,“夫人午后可还有事儿?” 吴汐摇头。 “那午后夫人陪为夫下棋!” “夫君是棋瘾犯了?”吴汐掩唇取笑。 江屿甩了甩袖子,“好不容易夫人才得了空,咱们新婚,你就不想着陪陪为夫?” 吴汐只能应下,转头吩咐四喜,“快去将昨儿收拾东西瞧见的那副玉石棋子取出来!” 江屿笑了,“夫人眼光独到,这副玉石棋子还是当年老师徐阁老所赠。” “也是阁老大人的心意,夫君倒好,平日放着白白吃灰!想来也是多年未曾取出来用了!我瞧着都可惜。” “从前闲置,这不是有夫人了吗?夫人若还看上了旁的,只管取用。” 午后惠风和畅,夫妻二人在小花园的石桌上摆好棋盘,下人上了茶水点心就候在远处,江屿执白子先行。 吴汐的棋是在宫里和太妃娘娘学的,做了女官后也曾和同僚对奕,可惜学得太晚,又无名师,造诣不高。 江屿自幼学棋,自然是不慌不忙,落子如行云流水,越下越得心应手。 第59章 江二太太托孤(1) 不出意外,吴汐撑了一刻钟就输了。江屿一边收拾桌上的棋子一边安慰她,“夫人不必难过,你的棋艺在女子中已算极其难得了!” 吴汐背地里翻了一个大白眼,随手将手上的棋子放进棋盒,“夫君也不让让我!” 江屿乐呵呵的看着她闹,嘴上说道,“夫人再陪为夫下一盘?” 吴汐正要说话,李妈妈火急火燎的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兰,“太太,快!二老爷嚷嚷着要休妻,还踹了二太太一个窝心脚,老太太叫奴婢请您去主持大局呢!” 吴汐还未说什么,江屿已经狠狠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个老二,还要休妻?我且瞧瞧他有几分胆子?” 江屿怒气冲冲、大步流星的走了,吴汐看了看那石头桌子,旁人没瞧见,但她可是看得实打实的,用手掌拍石桌?也只有江屿能干出来了,想着他那一瞬间的龇牙咧嘴,她竞觉得一阵快意,活该! 不敢耽搁太久,吴汐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带着李妈妈一行人追着江屿的背影快步往外走,一边还要问小兰,“这又是怎么了?方才我去还好好的呢!” 小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 李妈妈急得拧了她一把,“主子问你话,喘匀了气儿说!” “呼——呼——” “是珊瑚姐姐,大太太去的时候我们院里的人被丽姨娘借走了,珊瑚姐姐就去找她们理论,不知怎的就和丽姨娘那边的丫鬟吵了起来,后头还打起来了。谁料想老爷当时就在丽姨娘屋里,小少爷病着,丽姨娘一哭诉,老爷就说要将珊瑚姐姐打死!” 这时候吴汐已经坐上了轿子,小兰跟着轿子走。 “我家太太听说了这事儿,鞋都没穿就跑出去了!奴婢远远的在后头跟着,瞧见太太跪着给珊瑚姐姐求情,丽姨娘说了几句,不知怎的,老爷就发了大火说要休妻!太太说她没犯七出之条,骂老爷没良心,要和老爷拼命,拉扯之中太太就被老爷踢了一脚,奴婢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来求老太太做主!” 吴汐听得一头雾水,后半截儿也不问了,“你们院里不就只有你和珊瑚?谁给你们太太报的信?” “是,是刘姨娘身边的小红!” 吴汐在轿子里悠悠叹了口气:这二房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轿子依旧停在垂花门外,吴汐刚下了轿子就瞧见江屿正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做兄长的不好单独进弟弟的后院,我同夫人一道进去!” 吴汐点头,斜了小兰一眼,“还不领路?” “是!” 夫妻两人都一脸急色的跟在小兰后头,好在二房的地界不大,一行人很快到了丽姨娘的住处。叫人不可思议的是,二太太余氏竟然还在院子里的地上躺着!还有一个婆子看着她。江二老爷和丽姨娘都不见人影,只有屋里还隐约传来笑闹声,想来是都到屋里去了! 那婆子瞧见江屿来了,顿时脸色煞白,也顾不上行礼,慌慌张张的边喊着“老爷”,边跑进了屋。 李妈妈连忙上前去查看余氏,“二太太,二太太?” “快将二太太扶回去,再叫脚程好的去外头请个大夫来!”眼见情况不好,吴汐忙吩咐了下去,一时在场的下人都忙乱起来。 里屋窸窸窣窣的响了一会,出来一个五官肥胖、脚步虚浮、身形臃肿的男子,一身绸缎衣裳也叫他穿得皱巴巴的。 瞧见江屿,江二诹媚的笑了笑,“大哥来了,弟弟有失远迎,快里面请!来人,上茶!” 江屿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转头对吴汐道,“二弟妹处,你先去看顾着些!” 知道江屿是要单独教训庶弟不想让自己在场,吴汐只能就着这个台阶跟着二太太余氏去了。 几个粗使婆子合力将余氏送回去,小兰打水替她擦了个脸,四喜就进来传话,“太太,大夫来了!” 吴汐叫人挪动了一下余氏屋里的山水屏风,自己躲在了后头,又叫人放下床帐,将余氏的手腕伸一只出来才道,“请大夫进来!” 那大夫知道进来的是女眷的屋子并不敢乱看,只用帕子隔着为余氏诊了脉。李妈妈是个急性的,见大夫一直未说话,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样?” 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摇头,“唉!这位太太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伤了心脉,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且准备后事,就这两日了!” “什么?”小兰惊呼! 大夫叹了口气,吴汐命人带大夫去二房的账房支诊金,然后好好将大夫送出去。 屋里,二太太余氏咳嗽了一声终于醒了,又觉察出心脉的剧痛,面如金纸! 吴汐坐在床沿看着她,“弟妹伤了心脉,怕是……你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和李妈妈说!” 余氏眼珠滚了滚,气息微弱,“佑……佑哥儿,宝,宝姐儿……孩子!” 吴汐一把握住她的手,“已经安排人套车去接了,弟妹你撑住了啊!” 李妈妈推了一把小兰,“快去寻人参出来给你们太太吊命!” 小兰满脸悲痛,“我们屋里早没人参了!” “咳,咳,不必麻烦了!大……大嫂,求,求你……孩子!去……去大房!”余氏口鼻里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她死死的抓住吴汐的手,两眼瞪得大大的! 吴汐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未等她回话,手上被抓住的力道就松了。 小兰大声哭喊,“太太!” 二乔眼疾手快的扶着吴汐站起来,又吩咐江家跟来的一个小丫鬟,“二太太去了!快去给老爷,二老爷报信!” 那小丫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吓得六神无主,被这一声喊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 吴妈妈大着胆子伸手将余氏的眼睛合上了,口中直念:“阿弥陀佛!二太太您莫要怪老奴,老奴也只是想要您走的安稳些!” 吴汐这时候也缓过了神,憋出两行泪挂在脸上。 第60章 江二太太托孤(2) 等人的时辰是最难熬的,屋里小兰已经在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妈妈也神神叨叨的抹起了泪花。 二乔暗中扯了扯吴汐的袖子,低声道,“太太,这屋里晦气,奴婢害怕!要不咱们先出去?” 吴汐用帕子抹了抹眼睛,顺带瞪了她一眼,“怕什么?这会子正没人支应,我当大嫂的走了岂不落人口实?” 二乔打了个激灵,缩在吴汐身后,小心翼翼往屋子四周看了两眼,结结巴巴道:“可,可是奴婢怎么觉得这……这屋里阴森森的呢!” 吴汐还未来得及回话,屋外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熟悉的喝骂。吴汐眼睛一闭,自己下狠手在大腿内侧的软肉上拧了一把,瞬间就有了热泪盈眶的效果,接着打着哭腔迎了出去。 江屿和周二带着几个下人正好走到屋外,后头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江二老爷。江屿脸色黑得吓人,双拳捏得死紧,看得出来是生了大气。 吴汐和他隔着门槛互望,瞧着她脸上两行清泪,江屿神色松动了几分,“真去了?” 吴汐嘴唇微微动了动,“请了大夫,大夫说伤了心脉,怕就是这两日。谁料想才将大夫送出门二弟妹就……已经派人去接佑哥儿和宝姐儿了!” 江屿点了点头,转身便踹了江二老爷一脚,“我们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畜牲?宠妾灭妻,耳根子还软?为了妾室的几句挑拨就敢将结发妻子踢死!你就等着余家上门给余氏偿命!” 江二老爷被这一脚踹翻在地,听了江屿的话耳朵嗡的一声,想起余家两个常年在外跑商的大舅子,才后知后觉察觉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当场吓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的上前抱上江屿的腿,“大哥,大哥,我可是你弟弟,你一定要救我啊!余家,余家是会打死我的!” 江屿嫌弃的想把腿抽出来没抽动,深吸一口气,“合该打死你了事!免得脏了我江家的门楣!你打死结发妻子的事若传出去,日后谁还敢同江家结亲?便是对簿公堂,夫殴妻至死者,也当判绞刑!你,你糊涂啊!” 江二老爷恍惚之下松开了手,口中喃喃,“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看见江二老爷这个样子,江屿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吴汐已经被晾了好一会儿,再不开口怕是江屿都把她忘了,二房这一摊子事也没个支应的人,按理说她当嫂子的帮着操办一下弟妹的后事也不是不行,可她是新妇,江家的事儿都还两眼一抹黑呢! “夫君,二弟妹的后事……” 江屿看了眼在侧首充当木头桩子的周二,周二忙站直了身子,“老爷!” “你亲自跑一趟族长家请族长太太来帮着太太料理二太太后事!” “是!”周二给江屿和吴汐各行了一礼就急匆匆去办事了。 周二出垂花门的时候正和一灰衣小厮错开,那小厮跑得气喘吁吁。 “老爷太太,余家人来了!现下正在外头叫门呢!” “大哥,大哥,你救救弟弟我啊!我不想死啊!余家真的会弄死我的!”江二又挣扎着跪在江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 江屿心烦意乱大吼一声,“住嘴!若不想保住你这条狗命你就尽管喊!” “大哥,我不喊了。你可要帮帮弟弟我呀!”江二忙收了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泡泡。 “老爷!老爷!您快去瞧瞧,余家人说咱们再不开门他们就要撞门了!”又一个小厮满头大汗的跑来报信。 江屿当机立断,指着江二吩咐道,“来人,将他给我绑了关到柴房里去!” “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把我交给余家呀!” 江屿边往外走边摆手,“把嘴也给我堵上,若谁看护不力叫他跑出来我就把你们通通卖到矿上去!” “是!” “唔唔唔……”江二嘴里不知被谁塞了一条汗巾子,此时正被几个小厮押着走,只能徒劳的瞪眼看着江屿的背影。 二乔站在吴汐身后一脸紧张,“太太,咱们要不要跟着老爷去前头瞧瞧?” 吴汐白她一眼,“不要命了?听江二的话头就知道这余家是烈性的,咱们弱质女流的过去凑热闹,若是打起来了如何是好?再者,二太太的尸身还摆在屋里呢!” 二乔脑子里想着江余两家打得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由得抖了抖身子,赶忙说:“太太,咱们还是留在内院!” 吴汐没说什么,只是对出门来查探的李妈妈道,“夫君已经叫人去请族长夫人来帮着料理弟妹的后事,想来已经在路上了。弟妹这般放着到底不好,我想着还是快些叫人去翻翻弟妹的嫁妆,将寿衣、棺材取出来,叫人装殓了,再去请四司六局的人来架设灵堂,也好给各族人亲眷家中报丧。” 李妈妈一个劲儿的点头,“太太想的周到,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正说着,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哀怮的哭嚎,“母亲!呜呜呜……” 吴汐估模着是二房余氏亲生的佑哥儿、宝姐儿回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个约末五、六岁的男娃就满脸泪水的冲进了正房,后头跟着一个由乳母抱着哭闹着喊“母亲”的小丫头,这两个就是佑哥儿和宝姐儿了。 吴汐正要迈脚进屋,后头又来了一堆人,打头的是由两个打扮贵气的妇人扶着的银发妇人。 “我的儿啊——” 李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叹了口气,“这是余老太太和二太太娘家两个嫂子!可怜余老太太年事已高,却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下吴汐再不敢进屋去碍眼了,只能站在院子里听着里头的动静。 “母亲!儿子回来了,您看看我呀!” …… “儿啊!母亲来了,母亲来给你撑腰来了!你起来啊!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母亲也不让你留在江家了!” 第61章 江余两家决裂 听着里头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吴汐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但她很快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因着新婚她身上还穿着石榴红织金袄子呢!方才余家人没注意,但若是过会子余家人出来瞧见,无心也要变成有心的。 “二乔?你速速回去给我取一件素色的衣裳送来,再拿上一根银簪子!” “是!”二乔也知道事态紧急,急急忙忙的去了。 好在两府相距不远,二乔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和余家女眷都还在屋里。吴汐忙找了个空屋子换了素色的交领短袄,又将发髻上的金饰都取下来,插上银簪。 瞧着身上再无什么不合时宜东西了,吴汐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赞了一句二乔,“多亏了你跑得快!” 二乔抿唇一笑,从身上系的荷包里献宝似的取出一块姜,“奴婢知道太太定是哭不出的,莲嬷嬷说了将这个包进帕子里,再用帕子擦眼睛保准就能哭出来了!” 吴汐忍不住敲了一下二乔的脑袋,“亏你们想得出来!我虽与二太太没什么交集,也看不上她软弱的性子,但掉两滴泪还是会的。这东西还是快收起来,若被人瞧见,岂不是说不清了?”二乔只能将那块姜又装进荷包。 “太太,族长夫人来了!” 江家如今的族长出自嫡支五房,按着江屿的辈分,吴汐还要管这位族长夫人叫三婶。 吴汐从屋里出去,族长夫人黄氏也正好进了正院,想是这位夫人出门前已经换了衣裳,她身上并无一丝不合规矩的地方,如今整个人都透着利索劲儿。 吴汐深吸口气又掐了自己一把才迎上前去见礼,“三婶辛苦了!也是侄媳不争气,还要请您来帮忙主持大局!” 黄氏一把扶起吴汐,“这有什么?屿哥儿媳妇你是新妇,族里有哪些人都还未摸清,哪能办清楚这白事?这两日我先帮你料理了,你跟着我认一遍人也就知道了!” “那就劳烦三婶了!” “不劳烦!只是,里头是余家的人来了?”听着里头的哭声,黄氏问了句。 “是,进去了好一会儿!” 黄氏愁得叹了口气,“想来这回是不容易善了的。屿哥儿媳妇,咱们也进去劝劝!里头还有江家两个娃呢,不能叫他们把嗓子嚎烂了!” 两人进了屋,想是余老太太哭累了如今正坐在榻上默默抹泪。余家两个媳妇边抹泪边劝老太太“想开点”、“妹妹若活着必不想瞧见母亲如此伤心”的话。宝姐儿也哭累了趴在乳母身上睡着了,只有佑哥儿一个人还跪在地上哭。 黄氏想拉佑哥儿起来没拉动,只能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佑哥儿莫要遭贱自己的身子,否则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稳的!” 佑哥儿一动不动,黄氏叹了口气,又领着吴汐去关心老太太。 “老太太节哀!您若是有什么事池哥儿媳妇走得也不安心呐!” 谁料老太太听见黄氏说话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安心?我看是你们江家不安好心,我好好一个闺女都被搓磨没了!方才小兰都说了,我女儿是被江池那杀千刀的活活踢死的。我要叫江池偿命!” 黄氏被喷了一脸唾沫还要赔笑脸,“此事您和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呀!想来前院江家定会给余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您先去花厅歇息,池哥儿媳妇的寿衣、棺材都抬出来了,咱们总要先将她收殓了才好啊!” 老太太气得拍了拍桌,“不必你们江家,我们余家有人!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这就叫人将你们妹妹收殓好,抬回咱们余家去!” 余家带来的人里立刻出来两个婆子,一个去端水给余氏的尸身擦洗,一个去取寿衣,一行人都退了出去。 吴汐叫了个小丫鬟去前院给江屿报信:余家要将余氏的尸骨带回去安葬。 前院此时的气氛称得上一句剑拔弩张,余家两个舅爷步步紧逼,坚持要将江二抓起来送官,江家的族人自是不许,还用佑哥儿、宝姐儿威胁。 “佑哥儿、宝姐儿总归是咱们江家的血脉又是你们余家的外孙,如今才没了母亲,又要没了父亲,你们叫他们怎么活?” “难不成我余家还缺他们一口饭吃?” 江家那个族人笑了,“商户之家满身铜臭哪有咱们江家家学渊源?再者,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已经答应赔给余家五家铺面,我劝两位还是见好就收,否则……” 余家两位舅爷被这人的无耻气得直喘粗气。余二看了眼一直未曾说话的江屿,“虽说江家势大,但我余家行商多年也并非没有一点人脉。前一阵我才给太后身边的高公公送过礼。此事若传到京里,想必江家族里也是会顶不住御史言官的口株笔伐?” “你威胁我?”江屿终于抬头看了余二一眼。 “我们余家只要一个公道!” 江屿看了眼屋内众人的脸色,将手上的茶盏往案几上一放。 “江池送官,余氏的尸身交由余家带回安葬。佑哥儿、宝姐儿必须留在江家族里教养!” “不成!佑哥儿、宝姐儿若留在江家你要他们小小的人儿怎么活?恐怕要不了几日我们就要来给这两个小儿收尸了?” “他们流着江家的血,又叫我一声伯父。不必你们操心,我自会安排好!日后佑哥儿、宝姐儿就住我府里,只是日后再和你们余家无关!也不许你们前来探望!” “你!” 江屿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江池虽然不中用,到底也是我二弟!他既害了余氏,我若由着佑哥儿、宝姐儿亲近余家,你们必会教他们恨我江家,日后岂不是引狼入室?” 话说到这份上,余家也只能咬牙认了!到了无人处,余大悄悄问余二,“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高公公?” 余二左右看了看,回道,“我就是在京里听旁人说有这么号人!” 余大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总是给妹妹报了仇,今后莫要提了,祸从口出!” “好!” 第62章 江屿被骗 余家兄弟二人的对话江家人自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前脚让余家人带走余氏的棺椁,后脚当着余家人的面将江二老爷送官。 余老太太走的时候特地将佑哥儿叫到跟前,佑哥已经不哭了只愣愣的不说话。 余老太太悠悠叹了口气,“好孩子,往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你母亲的嫁妆已经不剩什么了,否则外祖母还能给你和宝姐儿要过来为你们攒着。你伯父说了叫你们去那边府里住,四品官家总要比咱们商户之家好,去了那边要谨言慎行,孝敬长辈,照看好宝姐儿!外祖母和你舅舅们有机会就来瞧你们!” 佑哥仰头看着余老太太,“我和宝姐儿想跟着外祖母……” “糊涂,你可知为何你伯父一开口你舅舅就单单争辩两句便答应将你留在江家?” 佑哥摇头。 余老太太摸了摸佑哥儿的头,“你还小,不知商户之家低贱,日后你若走科举之路,咱们家连个好先生都请不到。跟着你伯父,你便是四品官的侄儿,你伯父如今还没有嫡子必会视你如亲子般教导,为你谋划,便是日后他有了嫡子,等到嫡子入学怎么也还要五、六年……这五、六年便是你的机会!” 佑哥儿如今不过刚过了六岁的生辰且还未正式进学,余老太太这一番话属实没让他听进去。余老太太瞧着自家外孙眼里的迷茫,又看了眼从方才开始一直跟着外孙的周二,到底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心中只盼着佑哥儿在江家多留个心眼! 余大太太过来扶余老太太,“母亲,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一摊子事,咱们回!” 余老太太抹了把泪,最后看了眼佑哥儿和被乳母抱着的宝姐儿,转身和余大太太走了。 “外祖母……” 周二一把按住想往外跑的佑哥儿,“堂少爷,老爷吩咐不叫您出府,您还是听话!” 吴汐和黄氏在一侧站着,黄氏看了眼正在周二怀里挣扎的佑哥儿和在乳母怀里玩闹的宝姐,又看了眼没事儿人一般的吴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吴汐不自在的摸了摸脸,“三婶怎么这般看我?” 黄氏伸手握着吴汐的手,“我瞧着估哥儿和宝姐儿日后怕是要养在你们府里了,同为女子我也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还是要尽早怀个孩子,否则万一屿哥儿因多年无子将佑哥儿看作是亲子教养,等到把佑哥儿的心养大了你再有嫡子就晚了!” 其实黄氏说的吴汐早就想过了,可她回想今日江屿对江二的态度,发觉江屿只将江二看作是累赘和麻烦,毕竟只是时常为江屿抹黑的庶弟。至于答应余家教养佑哥儿、宝姐儿恐怕也只是为了家族名声,若说将佑哥儿视若亲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从江屿三言两语就放弃江二便知他是个极重私利的人! 但吴汐不能这么和黄氏说,她慢慢低下头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等到再抬头的时候已经一脸温顺,“多谢三婶为我着想,只我瞧着佑哥儿是个好孩子,夫君就是多疼爱几分也不妨事!” 黄氏见和吴汐说不通,想着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管,只能作罢。 “你说得也是,如今此间事了,我家中还有事便要先告辞了。” 吴汐忙道,“今日劳烦三婶了,如今家中忙乱,改日再请您过府来说话!” “客气了!届时我必过来讨口茶吃!” 吴汐将黄氏送至垂花门,“三婶慢走!” 黄氏坐进轿子冲她点点头,便被抬远了。 吴汐看着黄氏一行人从侧门出去,想着是去派人去找江屿还是自己先回。没让她纠结太久,李妈妈就来了,“老爷说请太太先回府,他还要和族人商议二房诸事,就先不回了。” 是了,江二老爷还留了一院子的妾和庶出子女呢!想来江屿也是焦头烂额。 吴汐懒得掺和了,带上人便回了。 二房外院 周二安置好佑哥儿和宝姐儿,便去花厅寻江屿。余家人走后,江家族人大多也走了,就留下一个族老同江屿说话。周二将余老太太走时和佑哥儿说的话原原本本同江屿说了。 江屿还未说话,江家的族老已经嗤笑出声,“这是想借咱们江家之力扶持他余家的外孙呢!日后他余家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白得一个靠山?不愧是商户,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江屿没出声,但脸色却是阴了。今日才知道从前他倒是小看了余家,余二竟还和太后身边的高公公有往来。不对!余家不过是小小的茶商,虽说在扬州挣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但在京里还是不够看,且余家两兄弟常年在外买茶,即便去了京中,恐怕也停留不久。余二在骗他? 都是江二那个蠢货,否则他怎会被余家如此戏耍!余家还想让他扶持江佑?哼,江二不过是他庶弟,平日为了做给外人看自然要给他几分脸面,如今江二杀妻将整个江家一族的脸都丢完了,他就更不会尽心扶持江佑了!只是他做大伯的,怎么也要做给族人看,免得落了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不得不说吴汐不愧是从宫中历练出来的,看人是真准。 江屿脸色几经变化,终于开口:“即便余家有盘算,但我终究是做大伯的。日后佑哥儿、宝姐儿便养在我府上,只要不叫他们见余家人,想来时间久了也就和那边淡了!二弟的妾室通通遣散,允她们带着自己的私房走,庶出的侄子侄女年纪都不大,族里若有族人过继再好不过。若有无人过继的,族里还有慈幼堂照管孤儿,总不至于饿死!二弟的宅院、家产还给佑哥儿留着。” 坐在下首的族老赞了句,“还是屿哥儿你仁义啊!” 二房的事就这般定下了,族老走了以后,江屿在花厅门口又看了眼这座宅子,吩咐周二,“去将那两个孩子带上,回府!” 第63章 江老太太病重 吴汐回荣锦堂的时候已近黄昏,天际西隅漂浮着片片晚霞,一缕缕柔和的斜晖从天际洒来,院里静悄悄的。 吴汐进了正房就在榻上坐了,秦嬷嬷麻利的用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吴汐摆摆手,“嬷嬷快拿走换冷茶来,这时候哪喝得下热茶?” 秦嬷嬷忙道,“太太尝尝,奴婢瞧着时辰晾的温茶水,不是热茶。” 闻言,吴汐这才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又叫秦嬷嬷续了一杯。眼睁睁看着吴汐喝了两杯温茶水的秦嬷嬷属实惊住了,“太太您慢些,若是呛着了可如何是好?” 吴汐笑笑,“不妨事,我就是渴了!二房那边乱得很,也没人上茶。再有我饿了,可打发了人去提饭?” “奴婢见您和老爷一直未归,就未安排人去提饭。” “那现下就去!今儿站了半下午,可是累着了!” 秦嬷嬷一脸懵,“太太不等老爷了?” 吴汐想说她方才一时忘记自己已经是有夫之妇了不知道秦嬷嬷信不信,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那嬷嬷给我上两碟点心垫垫!” 江屿进来的时候,吴汐正一口一个的往嘴里塞梅花酥,平日饭食本就用的少,今儿又错过了饭点,她属实是饿了。 江屿靠在多宝阁上看着吴汐笑,“我这有一灯谜,夫人猜猜?全身都是宝,爱吃百样草。吃饱就睡觉,走路哼哼叫。” 吴汐先想到的不是江屿进来不通报,而是他骂我? 于是,吴汐放下手里的点心,取出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抬头冲江屿一笑,“想来夫君是不饿,正好我也饱了,咱们今日便不叫人去提饭了?” 江屿忙理了理袖口,正了正衣冠,笑嘻嘻的朝吴汐作揖,“夫人大度莫要与小生计较,且赏小生一口饭吃!” 吴汐含笑瞥了他一眼,吩咐秦嬷嬷:“嬷嬷快叫人去提饭,若是晚了咱们老爷腹中就要唱空城计了!” 等秦嬷嬷下去了,江屿才坐到吴汐对面,“夫人,我将佑哥儿、宝姐儿接来了!” “应该的,二房突遭变故,咱们是嫡亲兄长,若不管侄儿死活旁人的唾沫岂不淹死我们?” “多谢夫人体恤!日后佑哥儿就在外院住着,宝姐儿年纪小,就在内院寻处小院安置就好。也不必夫人做什么,过几日为夫就送估哥儿去进学,宝姐儿有乳母看管,夫人莫要叫两个孩子饿着冷着便是。” 吴汐应下,知道自己前头猜对了,江屿果然对这两个孩子无感,面上却不显,“夫君放心,我会好好敲打两个孩子身边的下人的。” 一时江家下人提了食盒进来摆饭,吴汐、江屿安静的用了饭。 饭毕,江屿拿了一册书看。吴汐叫来李妈妈商议宝姐儿的住处,可惜主仆二人商议了许久都还未定下,实在是宝姐儿才三、四岁的年纪,安置在哪一处都不合时宜。 吴汐悄悄看了眼江屿,“要不,要不叫宝姐儿搬到正院里来,我看着?” 江屿一边翻动着手上的书册,一边慢悠悠的开口,“哪用得上劳烦夫人?府中又不是无人了。你平日里要管家,还要照看母亲,哪还有空闲管二房的事?我看芳姐儿、芸姐儿也大了,就从各自的生母处挪出来搬到绣楼去住,宝姐儿也安置过去,平日叫芳姐儿、芸姐儿领着玩,姐姐妹妹的感情也好!” 显然,江屿早就想好了。吴汐听了他的安排也觉得好,冲江屿粲然一笑,“夫君这安排好!我明儿就叫人将绣楼收拾出来,再摆上些姑娘家喜欢的花儿朵儿、摆件就齐活了。” “如此便辛苦夫人了!” “夫君客气了,都是我这个主母该做的!” 夜色渐深,吴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江屿将手中的书册一合,看了吴汐一眼,“夫人,困了就歇了!” …… 夜过三更,整座府邸的烛火都熄了。寿安堂今夜在老太太床前守夜的迎春一直没有等到老太太要起夜的使唤声。迎春越想越不对劲,披衣而起,点燃了烛台查看。 “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 “老太太,您别吓奴婢呀!呀!怎么那么烫?快来人呀!老太太病了,快去叫大夫!” 迎春这一喊一院子的人都惊醒了,各处匆匆掌了灯。脚程快的忙取了对牌开门出去请大夫,还有人着急忙慌的跑去正院荣锦堂报信。 王妈妈和李妈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团团转。 “白日里不是好好的吗?怎的就……” “大夫怎么还不来?” “老太太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活呀!” …… 荣锦堂正房吴汐和江屿也被院里大门的拍门声吵醒了,没过一会儿弄玉拿着烛台急匆匆的来报信,“老爷太太,不好了!老太太发了高热昏过去了!” “你说什么?”江屿大惊。 弄玉又说了一遍,“方才寿安堂传来的消息老太太昏过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老爷快去瞧瞧!” 江屿胡乱的往身上披了一件衣裳就火急火燎的往外去,边走边道,“周二,你拿我的帖子去请城里的张圣手来!要快!” “是!” 吴汐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弄玉担忧的问的一句,“太太?” “快,给我收拾收拾,出了这样大的事,咱们也要赶紧过去!” “是。” 吴汐披上袄子,随意挽了挽头发就匆匆往寿安堂去了!虽说早就知道老太太时日无多,但如今眼睁睁瞧着老太太病重,吴汐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紧赶慢赶到了寿安堂,请的大夫还没过来,江屿正在老太太床前发火,屋里一干下人静若寒蝉。 吴汐上前碰了碰老太太的额头,吩咐李妈妈,“这也太烫了!在烧下去人就没了,既然大夫没来,先打水给老太太用冰帕子镇着也叫她老人家好过些!” 李妈妈这才回过神来,“奴婢这就去!” 好容易给老太太额上搭了湿帕子,外头周二总算将大夫带来了,“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第64章 侍疾 吴汐忙带着屋里的丫头避到屋里的黄杨木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之后,周二正好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进屋。 江屿急匆匆的拽着张圣手到了床前,“张圣手,您老可来了,快给我母亲瞧瞧。” “莫急,莫急,且等老夫喘匀了气再号脉!”张圣手费劲的从江屿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口,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江屿只能陪着笑脸,“您慢慢来,慢慢来。” 张圣手喘匀了气,先看了看老太太的面色舌苔,又叫药童取了脉枕,才坐下号脉。江屿看着张圣手一番动作,急得在屋里转圈。 张圣手号完左手又号右手,最后神情凝重的吩咐道,“内腑不调,脉象无力。取笔墨来,我写个方子,抓药来先叫老太太喝着试试看。” “这,这是能试的吗?您老别是老糊涂了?”江屿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说话的?江小子,你幼时哪次得病不是老夫看好的?我张圣手的医术整个扬州城谁人不夸?” “那您说试试?” “哼,你母亲这样的,如今便是御医来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老夫自然只能尽力一试!你若是不信老夫,大可另请高明。”张圣手作势要走。 江屿忙将人拦住了,又是作揖赔礼,“是我关心则乱,您莫要同我一般见识!谁人不知咱们全扬州就属您老人家医术最好?我既请了您来,自然是信得过您。我给您赔罪,还请您快下方子。” “唉,这方子我下了,但老太太醒不醒得过来可是要看造化的。” 见张圣手写了方子,江屿看了一眼,都是江家库房有的,忙吩咐周二,“速速开了库房抓药!” “小的这就去。” 见周二快步走了,江屿松了口气,又亲自安排马车好好送了张圣手回去。等人走了,江屿一下子瘫坐在雕花大椅上。 吴汐从屏风里出来,轻声吩咐人给他倒了一盏热茶,“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又有张圣手的医术在,夫君莫要过于忧心了!” 江屿端起茶盏又放下,“那日青州大雪封路,母亲也是这般高热昏厥, 多亏夫人收留,她老人家只昏睡了一日便醒了。只是,这几日母亲的精神渐短,也不知明日能不能醒?” 吴汐不知该如何回话,屋里一时安静极了。 “老爷太太,林姨娘、冯姨娘听闻老太太病重如今在外头说要进来侍疾呢!” 江屿抿着唇,蹙眉不耐烦的看了来传话的人一眼,“现下没工夫搭理她们,叫她们回去老实待着,明日再来伺候!” “是!” 寿安堂外 冯姨娘本还想着趁机见江屿一面,没想到算盘落了空,不好对寿安堂的下人发作,她强忍着和林姨娘回去了。 眼瞧着要到林姨娘的院子了,冯姨娘终是忍不住了,“都怨你,大半夜巴巴的要跑去侍疾,也不瞧瞧人家看得上你吗?还害我被老爷撵了出来” 林姨娘转了转手上的镯子,“也不知是谁瞧见我出门硬生生的要跟过来,活该!还想勾引老爷,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时候?我倒巴不得老爷见见姐姐你呢!老太太病重,你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想来不必太太,老爷瞧了都要掐死你!” “怎么?我生的貌美还不兴打扮?你不是不同我争了吗?装了两日难不成是专门装给新太太看的?” 林姨娘嗤笑,“太太是正室,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岂敢与她争锋?你与我同为妾室,又有什么资格要我不争?咱们谁又比谁高人一等?姐姐说呢?” “你!” 江屿打发走林、冯两个姨娘后就时不时的站在床前瞧老太太。 吴汐知道江屿忧心,想起往日照看太妃的时候,吩咐王妈妈,“王妈妈瞧瞧老太太的里衣可湿了?若是湿了就快寻干净的换上。” 王妈妈伸手摸了摸,摇头,“老太太身上发冷呢!” “那多叫人点两个炭盆送上来,老太太年纪大了,病中不宜受寒。再有,老太太如今正发高热,你们每隔半个时辰就要给老太太喂一次温水。” “是,奴婢记住了。” 江屿看着吴汐有条不紊的吩咐人照看老太太,心下感怀。 “老爷太太,老太太的药熬好了!”迎春端着药碗进来。 吴汐站起来正要接过,江屿已经将药碗捧在手上,“惯常是为夫喂药,夫人歇着!” 吴汐闻言又坐下了,床前被江屿占了,李妈妈便到吴汐身边来问,“咱们院里东厢房的床一直铺着,奴婢叫人去收拾收拾,今夜老爷和太太就在寿安堂里歇下!” 本就是侍疾,没让人守一宿吴汐已经是满意了,当即点头,“劳烦李妈妈了!” 江屿喂老太太喝了药又和吴汐一同在屋里待到丑时末,直到老太太额上的热度降了才在李妈妈的劝诫声中去了东厢房歇息。 吴汐困得挣不开眼,上床就歇下了,江屿却是辗转难眠。 也不知母亲能拖到几时?这两日衮州局势不稳,他这个衮州知府虽然是告假却不知何时又要被上头叫去主持大局。心中盼着母亲多活几日,可如此自己便要随时起程去衮州淌那趟浑水,做党派之争的垫脚石。母亲若是不好,自己在家守孝,反倒完完全全避开了,但这般想岂不是不孝?真真是世间安得两全法! 卯时末,吴汐被弄玉叫醒了,江屿不知何时已经起床去了正房。江家下人送来早饭,吴汐昨夜没有睡好也没什么胃口,弄玉哄着她喝了一碗米粥。 吴汐去正房找江屿,江屿靠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老太太已经退了高热,就是人一直没醒,王妈妈亲自给老太太喂了药,屋里昨晚值夜的小丫鬟都下去歇着了,如今是另外一拨人伺候。 吴汐小声对王妈妈道,“空腹喝药烧心,妈妈日后叫厨房熬些米汤、羊乳、鸡汤的喂过老太太再喂药!再者,这些也养身!” “太太有心了,咱家有太太您这样一位主母,真是天大的造化!” 第65章 老太太傻了 屋里人来来去去的江屿也睡得不安宁,不过是养了会儿神就醒了。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周二来报林姨娘、冯姨娘带着芳姐儿、芸姐儿在外头候着要来请安待疾,江屿叫她们进来了。 “给老爷、太太请安!” “女儿请父亲、母亲安!” “起来!芳姐儿、芸姐儿有心了,你们祖母若是知道必会夸赞你们!”江屿笑着看向两个女儿。 吴汐则是将目光放在林姨娘、冯姨娘身上,这两人今日衣裳都穿得素净,且都低眉顺眼,眼风都不曾往江屿那边瞥。林姨娘也就罢了,冯姨娘今日竟然也如此有眼色,难不成是有高人指点? 在吴汐神游的时候,江屿已经敲定今日就由林姨娘、冯姨娘侍疾,芳姐儿、芸姐儿各自回去,让吴汐回荣锦堂好生歇息。 吴汐自然应了,江屿本想和她一道走,孰料周二在侧首一直给他使眼色,只能作罢。 和周二出了寿安堂,江屿面色有些不虞,“怎么了?” “是二房那边,二老爷留下的几个生养过的妾室哭着喊着不过继,说是如今二老爷眼见要坏事了,合该分家产,哪有族里直接遣散妾室,过继幼子的,她们还说这是族里要占她们二房的家产才出的主意。本是昨日就闹出来的,族老弹压住了,不想今日又……” 江屿看了看天,方才还一派晴空万里的景象,如今已是彤云密布、朔风紧起。 “我记得有个人咱们忘了?” “老爷说的是?” “挑拨江二杀妻的丽姨娘,她是什么态度?” 周二回想了一下,“丽姨娘也说她生了小少爷,要分家产。” 江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教唆主君打死主母,死不足惜,给她个痛快。江二那个蠢货本也没留下什么家产,也就一处宅子,两个田庄。那些妾室既然不愿走,那便连着孩子送到庄子上,着人好好看管,日后她们如何过活,也不干咱们的事了。” “是!” 寿安堂 江屿、吴汐侍疾的时候多在旁边坐着叫旁人去服侍老太太,也就江屿多干了一点,亲自喂老太太喝药。 等到林姨娘、冯姨娘侍疾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由她们使唤。李妈妈还要叫林姨娘给老太太喂水、换湿帕子,冯姨娘还要打水给老太太擦身。几个时辰下来,两人都没能休息。林姨娘是比这还苦的日子都过过,自然不怕;冯姨娘是不敢在寿安堂撒野,只能咬牙做事。换句话说,冯姨娘也称得上是会审时度势。 李妈妈在暗中翻了个白眼,心中想起这两人在从衮州回扬州的路上不知折腾了她多少次,如今风水轮流转,可算是报仇了! 吴汐回了荣锦堂好身洗漱了一番,莲嬷嬷遮遮掩掩的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支了出去。 “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吴汐一头雾水。 莲嬷嬷给吴汐倒了一杯水,“奴婢想问问老太太的病情,姑娘可知老太太还有多少时候?” “这我倒是不知,张圣手昨夜也没说,不过想来也只是吊着命了。嬷嬷问这些做什么?” 莲嬷嬷踌躇片刻,才轻声道,“老太太若是没了,咱们家就要守孝三年。太太还未怀上孩子,若再等三年,到底是有些晚了!奴婢想着孝期不可有孕,除非在孝期前怀上,想劝劝太太这些日子多和老爷……” 吴汐面色有几分尴尬,“嬷嬷说这些做什么?怀孩子靠的是缘分,我又不能想他几时来就几时来!” “只要太太想,奴婢自有办法助您!” 吴汐愣住,“嬷嬷有什么法子?” “奴婢手上有几个药膳方子既能调理女子身子又能加大有孕的把握。” “这……嬷嬷,宫中的娘娘也有这么干的,最后能不能怀上都是靠造化,还是罢了?” “奴婢这方子定不会有假,太太想想,您若孝期之前有了孕,守灵也能少受些苦头,等出了孝,小主子已经两岁多,早就立住了。孝期两个姨娘都喝避子汤,咱们小主子就是老爷跟前独一份的……” 莲嬷嬷苦口婆心,吴汐到底是松口了。 果然,晚间莲嬷嬷就将调理身子的药膳折腾出来了,江屿今夜依旧歇在正院,趁用饭的时候两人各自用一点也就齐活了。 可惜,这两日老太太病重,江屿一点也没有心思,吴汐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莲嬷嬷只能在后续的每一天变着花样做药膳,她想着总有一日能成事。 这回老太太病重,可是将后院众人折腾得够呛。因着老太太昏迷不醒,张圣手后头又来了两回,回回都说老太太还没到最后的时候,该醒自然会醒。 在江屿的焦头烂额,吴汐的烦闷中又过了三日,老太太也昏迷了将近五日。 “老爷、太太,老太太醒了!” 江屿摔了饭碗就着急忙慌的往寿安堂去了,吴汐在后头追着走,心中想着还好老太太醒了,这下许多事都方便做了。 吴汐进屋的时候寿安堂里一片沉寂,二乔小声问急匆匆出门的周二,“这是怎么了?老太太醒了不是该高兴吗?” 周二一脸无措,“姑奶奶,你先放开我!咱家老太太疯了,我还要赶着去请张圣手呢!” “你说什么?疯了?”二乔瞪大了眼睛。 吴汐也一脸不解,好好的人怎么疯了,老太太之前也瞧不出有疯病呀! 都到了门口,怎么也要进去瞧瞧。吴汐进屋便见老太太正盖着薄被半倚在床头,一个劲儿的拉着江屿的手问,“我的屿哥儿呢?你们把他藏哪儿了?他小小的一个人,你们莫要打他!” 吴汐走进一瞧,老太太眼睛浑浊,已经不识得人了,她见了吴汐又一个劲儿的喊,“母亲,母亲,哥哥打我!哥哥打我!呜呜呜……” 江屿一脸沉痛,“母亲不认得儿子了?我就是屿哥儿,这是您儿媳妇儿!” 吴汐终于知道,老太太这是傻了! 第66章 冯姨娘犯蠢(1) 张圣手再一次被请了过来,这回他并未诊脉,而是问今日伺候老太太起居的王妈妈,“老太太今日可是自己坐起来的?” 王妈妈冷汗连连,“不是,老太太手脚无力,是奴婢几人扶起来的。” “如何知道老太太手脚无力起不得身的?” “奴婢,奴婢瞧着老太太半边身子好似不太利索了!”王妈妈说完一下子瘫坐在地,又赶忙跪好。 吴汐透过屏风看着张圣手屈伸几次老太太一直耷拉着的那条胳膊,又叫丫鬟来回翻动老太太。江屿被老太太另一条胳膊拽着,边哄着老太太配合边忧心的看着张圣手动作。 许久,张圣手才开口,“老太太从前可有头晕的毛病?” “有呢!早先在衮州瞧过的大夫说是老太太常年卧病,走动不足,内腑不调,气滞血虚才伴有的头风!”江屿回道。 “庸医!长久头晕,如今又神志不清,半身无力,这是中风了!” “这,怎会如此?” 张圣手指着老太太,“你仔细瞧瞧,老太太的眼睛和嘴可是和往日不同?” 江屿摇头,“这也瞧不出来呀?” “哼,病灶刚起,过两日你且瞧瞧!届时口角歪斜、反应迟钝,神志模糊、记忆错乱、半边身子都要动不了!”张圣手边摇头边继续,“本还有肺唠,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江屿挣脱老太太的手,将张圣手请到外间,“您老与我说句实话,老太太阳寿……” “老太太内腑早衰,已是无力回天。如今醒着也是强撑,如今又添了中风,即便用人参吊命,也顶多不超过一月。” 听了这一席话,江屿眼里已是全无光彩,牙齿紧紧咬着唇瓣,张了几次口,却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好半天才似哭似笑道,“母亲为我操劳半生,我……我却只能睁睁睁瞧着她……,罢了,您写方子!”说完,不等张圣手反应过来,江屿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寿安堂外去了。 张圣手开了药方,周二亲自送了人出去。吴汐绕过屏风出来往床边看了一眼,老太太如今又开始咳嗽了,时不时还要朝外头喊一声“屿哥儿”,她想要挣脱被褥,可惜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丫鬟、婆子围成一圈哄着她莫要再闹。 今日是秦嬷嬷跟着吴汐,她看了老太太一眼,悄声道,“太太,张圣手说老太太时日无多,咱们岂不是要守孝了?” 吴汐没回秦嬷嬷,她摸了摸肚子,心烦意乱! 老太太的药熬来了,吴汐亲眼看着人给她喂了,又看着老太太昏睡过去,才领着人去用勤院理事。 如今老太太病着,王妈妈、李妈妈都在寿安堂里随身伺候,江家内宅中馈真真正正的被吴汐抓在手上,因着这般,吴汐的陪房在府里也处处受人奉承。 府里一应事务都有旧例遵循,倒不费什么事。只是老太太病重的消息这两日传遍了扬州城,平日来往的人家都叫人送了礼上门来,吴汐将礼单一一看了,将出格的都退了,旁的都收下,又按照关系远近准备回礼。还有几家嫁女娶媳、升官、祝寿的,如今老太太病着她要侍疾也不能出门走动,只能叫人将礼添厚一分送去。 外院 江屿出了寿安堂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主子兴致不高,周二也垂头丧气的靠在书房门外的廊柱上。 铜绿轩 冯姨娘半瞌着双眼伸着细白的双手靠坐在榉木雕花的美人榻上,脚踏上跪着一个小丫鬟正小心的将凤仙花捣的花泥涂在冯姨娘的指甲上,随后用纱布裹了,又用棉线系好。 美人榻的一边站着的冯姨娘的大丫鬟春竹,春竹知道冯姨娘最是喜欢旁人夸赞她这一双手,这时怎么肯错过机会。 “姨娘的手真好看,戏文里唱的纤纤玉指就是这般模样!” 冯姨娘被这一句哄得开怀,满意的睁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你会说话!不像她们个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 “谢姨娘夸赞!奴婢还有一事要向姨娘禀告。” “怎么了?” “奴婢方才去大厨房取点心的时候听人说老太太醒了。” “这有什么好禀告的?那老妖婆醒了便醒了,这几日寿安堂那两个老婆子可折磨得我够呛!等哪一日老太太不行了,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春竹见自家姨娘又要骂人了,忙道,“奴婢还听说老爷今日去看了老太太就回了书房,想来老太太是大好了,否则老爷不会不在寿安堂尽孝。自老爷太太大婚,老爷就再没来过咱们铜绿轩,趁着今日老太太大好了老爷心情好,姨娘不如亲手做一碟子点心给老爷送去?” 冯姨娘在心里将春竹的话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行,当下也不想弄寇丹了,“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拆了,不弄了,不弄了!” 小丫鬟不敢怠慢,忙将冯姨娘手上已经弄好的拆了,又服侍冯姨娘洗了手,才收拾东西出去。 冯姨娘想了想,“老爷素来喜欢定胜糕,正好我也学过,咱们就做这个!快,咱们现在就去大厨房。唉呀,可惜了,咱们院里没有小厨房。” 正值要预备午食的时辰,大厨房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大厨房的管事白娘子正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监管屋里的厨子和帮厨,冷不丁就瞧见冯姨娘领着春竹往这边来,忙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扯了个笑脸从凳子上站起来,“哎呦,冯姨娘安,大厨房忙乱,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铜绿轩的饭食奴婢一会儿就派人给您送去,您何苦亲自跑一趟?” 冯姨娘不屑和一身饭菜味的白娘子打交道,便给春竹使了个眼色。春竹也堆起笑脸,“白嫂子,咱们姨娘想借用一下大厨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白娘子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呸!装什么大尾巴狼?多大脸!今儿要是把整个大厨房借给你,我这满府上下人都不用吃饭了!明儿太太不扒了我的皮! 第67章 冯姨娘犯蠢(2) 不管心里怎么发牢骚,冯姨娘到底是半个主子,白娘子也不好直接顶撞,只能含糊道,“春竹姑娘,您也不瞧瞧现下是什么时辰,这不是难为我吗?若叫您用了厨房,府里上下都不用饭了?老太太、老爷、太太都还等着用饭呢!” 春竹脸色一下子垮了,“这,您不能通融通融?” 白娘子扯了扯嘴角,“要不姨娘晚些时候来?” 冯姨娘眉毛蹙起,再晚些老爷就该用饭了,哪还吃得下点心,于是不得不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摸出一个银角子塞给白娘子,“娘子通融通融,厨房不得空,借我一个灶眼也使得!” 见着银子,白娘子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一边飞快的从冯姨娘手里抓过银子用牙咬了咬,一边朝大厨房里头挥手,“张家的,给冯姨娘腾出个灶眼来!” 冯姨娘咬牙,这群见钱眼开的势力东西! 白娘子笑眯眯的引着冯姨娘主仆进门,“奴婢特意叫人给您腾了个灶眼,您慢慢用着,不急。芦花,死妮子,快过来烧火!” 闻言,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丫头赶忙从另一边的灶台边跑过来烧火。 几人都未曾注意到大厨房的角落,洪婶对着身边一个小丫头耳语一番,那小丫头提着个食盒一溜烟跑了。 荣锦堂 吴汐从用勤院回来就找了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正房外头弄玉从小丫头手上接过食盒,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才进了屋子! “太太,午时了,该用饭了,您歇会儿!” “今儿大厨房送饭倒是送得早!”吴汐起身自己净了手才坐上饭桌。 弄玉笑着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说话,“太太忘了,今儿的饭食咱们点名叫洪婶做的,送饭的是何家的小翠,都是咱们自己人,自然是快。” 吴汐点头,夹了一筷子鱼丸,“还是咱们自家人办事靠得住!” 弄玉将食盒放好,“可不是嘛,洪婶还叫小翠给咱们传话,说是冯姨娘现下在大厨房亲自下厨做点心呢!” 吴汐吃饭的动作一点不带停,“瞧不出她还有这个手艺,不过今儿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老爷是个孝子,如今又正为老太太的病心烦着,早放出话来今日谁也不见,冯姨娘是要去撞枪口呢,哎呀呀,要不过会儿叫二乔去找周二说话,顺带瞧瞧热闹?” 瞧着弄玉少见的活泼样子,吴汐瞪她一眼,弄玉悻悻住嘴,干笑:“奴婢就这么一说。” 吴汐摇摇头,她身边的人别的都好,就是喜欢凑热闹,不过谁又不喜欢看笑话呢? 大厨房 冯姨娘好容易亲手将定胜糕蒸上,可惜身上也染上了油烟味,只能吩咐春竹在大厨房待着,等时辰到了将定胜糕装好提着回铜绿轩,自己则先一步回去换衣裳。 虽要到夏日了,但天气还是乍暖还寒,平素江家上下都还穿着厚衣裳。可惜冯姨娘爱美,特意挑了一件桃红折枝花卉对襟褙子、一条素白云绫长裙换上,又重梳了头发,戴了好看的首饰才带着提了食盒的春竹往书房去。 周二这时候也提着食盒进了书房,可惜江屿心情不好正在练字也没有胃口吃东西,“我如今吃不下,你带下去和他们分了!” 周二知道主子难受,当奴才的也劝不了就不劝了,于是关了书房的门就拎着食盒进了耳房叫上江屿另外的两个小厮一起吃饭。 冯姨娘就是这个时候到了书房外头,春竹将手上的食盒递给她,“姨娘快去!老爷就在里头。” 冯姨娘欢喜的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又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春竹,我没什么不妥!” 春竹夸道,“姨娘放心,您今儿这一身最好看了!老爷定会喜欢的。” “真的?那我进去了!”说着,冯姨娘上了台阶,轻轻拍了拍门。 “老爷!妾身来给您送点心了!” 江屿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练字,自然是没听见,冯姨娘又拍了拍门,见实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 门“吱嘎——”一声开了,冯姨娘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进去。 江屿正好写完了一张大字要换纸,抬头冷不丁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冯姨娘站在书案前,神色顿时猛沉。 “你怎么来了?谁放你进来的。” 冯姨娘笑盈盈的将食盒放在书案上,又亲手端出一碟定胜糕,“是妾身自己来的,老爷勿怪,妾身许久不见老爷心里念得紧,便亲手做了您爱吃的定胜糕给您送来,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江屿抬手一挥将桌上的定胜糕和食盒都扫到地上。 “嘭——”精致的点心滚落在地沾上灰尘,细白瓷的碟子摔得四分五裂。 冯姨娘身子一抖,眼眶微红,“老爷——” 江屿将手边的砚台往冯姨娘身上一砸,冯姨娘不敢躲,被砸了个结实,一身精心挑选的衣裳也被泼了墨毁了。 “滚回去!没眼色的东西,母亲病着,你穿成这般给谁看?不知所谓!”江屿破口大骂。 冯姨娘被江屿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用帕子捂了脸就飞快的跑出去了! 出了书房的门,春竹正要迎上来,瞧见冯姨娘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姨娘!” 冯姨娘上前不管不顾的甩了她一个耳刮子,又咬牙切齿的拧了她一把,“贱人!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我在老爷跟前没脸!” “姨娘饶命,奴婢知道错了。”春竹一边躲一边求情。 冯姨娘收回手,“住嘴!还嫌不够丢人?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主仆两人匆匆往铜绿轩赶,一路上遇到的下人见着冯姨娘一身狼狈,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冯姨娘泪珠子翻滚,双脸赤红,只觉得今日里子面子都丢完了! 大宅门里头没有秘密,冯姨娘这一出很快就传到吴汐耳朵里。 二乔跟四喜本在给吴汐绣里衣,这下活也不做了,纷纷冲着铜绿轩的方向骂,“活该,叫她爱往老爷跟前凑!这回看她还敢出门!” 第68章 林姨娘上眼药 吴汐歇了午觉起来和莲嬷嬷正预备出门去寿安堂,冷不丁听见二乔、四喜在幸灾乐祸,莲嬷嬷瞪了两人一眼,不轻不重的警告一句,“那位怎么说也是老爷正经的妾室,在咱们院里说说也就罢了。若到了外头被冯姨娘听见,有你们好果子吃!” 二乔、四喜忙肃着脸起身应下,“嬷嬷放心,奴婢们日后不说了!” 出了荣锦堂的门,吴汐看了眼莲嬷嬷赞了句,“还得是嬷嬷才能镇得下这群小猢狲!” 莲嬷嬷回想方才两个小丫头肃着脸的样子,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却恭恭敬敬的回吴汐,“咱们院里的几个小丫头平日都是懂事的,但总要让她们知道敬畏才好!” 吴汐点头。 寿安堂 吴汐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林姨娘坐在老太太床前给她擦身,林姨娘一身素净,头上除了一根银簪子再无旁的饰物,打扮得比王妈妈还老气。 莲嬷嬷诧异了一瞬,嘴张了又张,指着她问吴汐,“这,老太太这不是还没去吗?” 闻言,吴汐用帕子捂嘴憋笑,却到底没忍住,肩膀还是抖了抖。好容易缓过气,林姨娘正正好看过来。 “太太来啦,妾身正给老太太擦身呢。” 吴汐一本正经的冲林姨娘点头,“起来,姨娘辛苦了!” 林姨娘眉开眼笑的站了起来,“妾身不辛苦,老太太如今病着,老爷心中也不舒服,太太要管家,妾身旁的帮不上,服侍老太太给太太您省点心还是能做的!” 得,这还是个会上眼药的!吴汐状似满意又欣慰的看了她一眼,慢慢踱到老太太床前,又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问一直守着的王妈妈,“王妈妈,老太太可有醒过?午食用过了不曾?” 王妈妈抹了把眼角的泪花,“老太太午时醒过了,倒是没怎么闹,就是咳嗽,奴婢们哄着喂了药,林姨娘又喂了半碗碧粳粥,就又睡下了。” 吴汐点头,“老太太要睡就让她好生睡着,叫底下人都小心伺候。” “是,奴婢省得。” 吴汐关心两句就在屋里的雕花细木软榻上坐了,林姨娘继续给老太太擦身,这回擦得比吴汐刚进门那会儿还卖力。 寿安堂的小丫鬟极有眼色的给吴汐上了热茶和点心,又拿了一本《女则》出来给吴汐,“奴婢给太太寻了本书打发时间。” 莲嬷嬷看了眼小几上的《女则》又看了眼那小丫鬟,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解释:“太太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拿这个的,寿安堂里除了佛经就只有这个了。” 吴汐糟心的冲小丫鬟摆手,“去换佛经来,我看那个。” 闻言,小丫鬟缩着头出去了。莲嬷嬷将《女则》卷卷收起来,“这小丫鬟怎么进的寿安堂?这东西合该送去铜绿轩呀!” 林姨娘正好给老太太擦完了身,只听见前半句就甩着帕子巴巴凑上来,“莲嬷嬷果然慧眼如炬,那小丫头不是寿安堂的,是我身边的烧饼。” “噗嗤——”吴汐实在是忍不住了,哪有人给身边的丫鬟取名烧饼的! 莲嬷嬷心中暗叹,这林姨娘到底真傻假傻? 主仆俩人完全不在一个道上,只有林姨娘挠挠头,“太太也觉得烧饼这名字好玩?您别看她小小一个,从前在家一顿吃五个大烧饼,她老子娘实在养不起了才托了关系把她卖到咱们府上!当年挑丫鬟的时候,冯姨娘死活不肯要她,还骂她是饭桶!也是妾身心善,留她在身边伺候,如今她一顿吃十个烧饼,好在拜了大厨房的白娘子当干娘,又有妾身贴补,顿顿倒也能混个水饱。”林姨娘说完又一脸心痛的补了一句,“啧,可怜我们烧饼,才六岁的小姑娘就要被冯姨娘嫌弃,那可真真是个黑了心肝的。” 吴汐叹气,得,翻旧账都要给冯姨娘上眼药,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只有莲嬷嬷两眼放光的看着拿着佛经进门的烧饼,把小丫鬟都吓得抖了两抖,三两步躲到林姨娘身后,“姨,姨娘。” 林姨娘乐呵呵的将她推出来,“没事儿,不怕啊,莲嬷嬷不吃人的。” 莲嬷嬷随手将烧饼拉出来,绕着她转了一圈,“这丫头也不胖啊?一顿怎么能吃得下十个烧饼?” 烧饼低着头,“奴婢从小就力气大,吃的自然比旁人多。” 林姨娘在一边点头,“是呢是呢,我们家烧饼一人顶三个人使,就上回大厨房的驴病了,还是烧饼顶上去的,白娘子可喜欢她啦!专门认了干亲。太太,您院里日后若是有事只管支使她,妾身绝无二话,就是回来的时候得把人喂饱。” 吴汐笑了笑,指着小几上的一碟子栗子糕对烧饼道,“是个好孩子,既爱吃,这点心就赏你了。” 烧饼忙跪下给吴汐磕头,“奴婢谢太太赏!” 老太太一直睡着,吴汐便在寿安堂里待到了用晚饭的时辰才起身预备回荣锦院。 林姨娘一直将人送到寿安堂门口,边殷勤的扶着吴汐下台阶边道,“也不知怎的,这一日也没见冯姨娘过来,不会是累了躲懒了?太太既要管家又要给老太太侍疾如此辛苦,宅里上下数您最累,便是歇息也合该您先歇息呀!” 得,今儿第三回了!吴汐看了眼林姨娘,“天色晚了,你也回去!” “哎,太太您慢走。”林姨娘笑眯眯的冲吴汐服了服身子。 吴汐带着人回了荣锦堂,莲嬷嬷屏退下人亲自服侍她洗了手。 “太太您说这林姨娘唱的是哪出?她是真傻假傻呀?” 吴汐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嬷嬷可还记得林姨娘第一日来请安?” “是了!新任主母进门林姨娘打扮得格外低调,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傻的。那她今日是故意扮傻,一则是为了讨好您。二则就是为了给冯姨娘上眼药,最好让您收拾了她。三则是叫您以为她真的无害,把精神都放在冯姨娘身上。” 吴汐神色淡淡,将帕子往托盘里一扔,“是个聪明人!” 第69章 老太太丧 今儿大厨房做的是五味杏酪鸭、蜜渍豆腐、莲房鱼包、酿茄子、玉带汤,江屿照样叫周二回来传话说自己不回来吃了。 可以一个人独享美食吴汐饭都能多吃一碗,只有秦嬷嬷一边忧心忡忡的给吴汐布菜一边劝她,“太太,老爷已经两顿没用了,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请一请?” 吴汐没心没肺的用眼神示意秦嬷嬷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豆腐才道,“嬷嬷放心!我已经吩咐莲嬷嬷下去炖鸽子汤了,等炖好了就叫二乔跑一趟送过去,总不至于饿着他。” “叫二乔去?”秦嬷嬷一脸不可置信,“太太,老爷如今正是要人关心的时候。” 吴汐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玉带汤,一边抽空回秦嬷嬷,“不然呢?嬷嬷,今儿冯姨娘的下场你也知道了,我可不敢亲自过去。” “那怎么能一样,冯姨娘那是……您可是正妻,老爷总要顾念与您的夫妻情份,再说奴婢瞧着老爷是盼着您去的,否则也不会两次叫周二来传话。” 随着秦嬷嬷的碎碎念,吴汐已经用了一碗半的饭,满足的用帕子擦了擦嘴站起来。 “怎么不一样?夫君不是不想吃吗?难不成我去了他就吃了?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按牛头?哎呀,嬷嬷快叫人进来收拾!过会儿就要掌灯了!” 秦嬷嬷口中喃喃,“确实不能强按牛头喝水,有道理!平儿、安儿,太太用完了,快来将桌上的撤了。” 弄玉憋着笑给吴汐递上漱口的茶水,“太太,秦嬷嬷年纪大了,您就糊弄她!” 吴汐只是笑,“今日又是管家又是侍疾的,我实在是不愿动弹。” 外院书房 在外头被罚站的周二老远就瞧见二乔提着个食盒从回廊处过来,瞟了一眼还是没什么动静的书房,周二悄悄迎了上去。 “哟,好妹妹,太太叫你给老爷送了什么来?” “谁是你好妹妹?我有名字,叫我二乔。太太吩咐了,叫我把东西交到你手上,你记得给老爷送进去。”二乔将食盒往前一递,周二忙接了,正要问一句“怎么不见太太来?”二乔已经转身走了。 周二只能拎着食盒进了门,“老爷,太太给您送吃食来了。” 江屿靠坐在书桌上看书,闻言抬头却未见到想见的人,询问的看了一眼周二。 周二将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又揭开盖子,“太太没来,是太太身边的二乔送来的。您尝尝,是太太院里小厨房的手艺。” 江屿眼中划过一抹失落,又看了看汤色乳白的鸽子汤,揉了揉肚子,到底取了汤匙开始用了。 片刻后,江屿喝完最后一口汤。周二边收拾边问,“老爷,咱们今晚在书房歇?” 江屿站起身斜了一眼周二,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回正院,正院的床舒服!” 周二默默吐槽,说什么正院的床舒服还不是借口,是书房没有太太! 今夜月白风清,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江屿回到荣锦堂的时候屋子里灯火犹亮,冬梅端着铜盆出来倒水正好瞧见他站在院子里发呆,“老爷回来了!” 江屿冲她点头,“你们太太可睡下了?” 冬梅摇头,“太太在榻上看书呢,老爷快进去。” 江屿迈步进了正房,吴汐穿着亵衣正盘腿坐在榻上看书,她神情安宁,让江屿这一日的难过都减轻了几分。 吴汐翻了页书,余光瞥见墙角有个影子动了动,抬头望去,“夫君回来啦,可用过我让人送过去的鸽子汤?”说着就要起身下榻。 江屿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按住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夫人坐着,我自有人来伺候。鸽子汤也用过了,比我平日喝的好。” “夫君喜欢就好。” 江屿坐到吴汐对面才缓缓开口,“这几日夫人又要侍疾又要管家着实劳累了,若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叫人来寻我。” 吴汐点头,“夫君放心,我自有分寸。” 江屿又道,“母亲眼见着不好,我已修书给京中的长姐,想来她收到信后就要起程,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见母亲最后一面。” “夫君宽心,便是千难万难长姐都要赶回来的,咱们等着她便是,老太太也是想见长姐的。” 说起来,吴汐还未见过这位如今当着五品光禄寺少卿夫人的长姐,京中距扬州千里之遥,和江屿成婚之时又恰逢她家小儿重病离不得母亲,对方只好备了厚厚的礼,又写了赔礼的书信送来,瞧着书信这位江家大姑奶奶是个爽快利落的性子。 江屿握住吴汐的手,“是我上辈子修的福气,这辈子才能娶到夫人这般贤内助。” 吴汐没接他的话茬,只吩咐屋里的含箫,“去抬热水来,老爷累了一天了,让他解解乏。” ……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临来的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蝉鸣蛙叫。 算算又过了半个多月,这几日老太太已经开始咳血,药也不怎么喂得进去了,吴汐日日荣锦堂、用勤院、寿安堂三处跑着,人都瘦了一圈儿。江屿瞧着心痛,将看府邸、田庄、店铺账册的活儿接了下来,着实省了吴汐不少事儿。 因着老太太时日无多,江家支进的族人都来来回回的看了几趟,府里上下的氛围都一片死气沉沉,丫鬟婆子办事都格外仔细,林姨娘、冯姨娘每日也格外安分,生怕触了主家眉头。 吴汐和江屿商量着悄悄将老太太嫁妆里的寿衣、棺材都收拾了出来,孝衣、白幡、纸扎……都备下了,祖坟里的风水宝地也请人算过,又将棺材重新漆了一遍为老太太冲喜,可惜终究是徒劳,老太太如今单凭几口参汤吊着。 江家大姑奶奶从京中出发走水路,想来是赶不上了,只看老太太咽气后江屿打算停灵多久,若停得久,想来她还能跟着一同扶灵上山。 终于,在江家上下都换上夏衫的那一天夜里,老太太咽了气。江屿跪在老太太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吴汐边抹泪边吩咐人敲钟,江家上下哭作一团。 第70章 吴汐有孕 听见丧钟,林、冯两位姨娘穿着银簪素服,带着芳姐儿、芸姐儿、佑哥儿、宝姐儿一路哭哭啼啼的到了寿安堂,见江屿如今正在老太太床前痛哭流涕,吴汐也跪在他身后抹泪,几人都乖觉的跪在后头垂泪,一时寿安堂里哀泣声不绝于耳。 小半刻钟后,王妈妈一边甪手帕抹泪一边悄悄扯了扯吴汐的袖子,“太太,您劝劝老爷,该给老太太沐浴穿衣预备停柩再晚就穿不上了!”吴汐看了眼这位一下子丢了大半精气神的老妈妈,含泪点头,膝行至江屿身旁劝慰道,“夫君,咱们让老太太安安稳稳的走,新衣都备下了!” 好在江屿听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好,让人进来归置!” 吴汐红着眼眶起身扶着他慢慢走出老太太的卧房。 等屋里的人都出来,立刻就有八个宗上人捧着托盘入内给老太太的遗体沐浴擦身、穿衣、结发装扮,又在其双脚上系了俗称“绊脚丝”的麻绳,接着将一颗珠子放入老太太口中,俗称“含饭”,最后老太太的遗体按头北脚南移到正堂备好的木板床上,点长明灯,供饭。 江屿、吴汐并底下的林姨娘几个此时已经换上孝服戴了孝帽,下人仆妇亦换了麻衣,火速撤下府里上下不合时宜的大红灯笼、红桃符……换上白幡、白灯笼、白桃符…… 江家上小皆围在老太太灵前怮哭,正堂里香烛也燃了起来,吴汐跪在蒲团上闻着香烛的味道竟觉得有些胸闷气短,甚至还有些恶心,以为是人多屋子里又停了灵才如此,吴汐生生将这股不适压了下去。 如此一直怮哭至天光大亮,江屿才吩咐周二写报丧贴往族人、亲友处报丧,大厨房送了饭食过来,江屿只是看了一眼就叫人端下去了,吴汐略尝了两口也没心思用了,摆了摆手,秦嬷嬷也叫人撤了下去。主君主母都不思茶饭,林、冯两位姨娘自然也不敢多用,倒是几个孩子哭嚎了一宿,早就饿坏了,将几碟素食用得干干净净。 今儿是小殓,还要为老太太的遗体穿衣、加衾,要请僧侣来超度亡魂、请道士开坛做法;才派了人往各处报丧,过会儿族里就要来人。即便是请了四司六局的人,府里还是乱糟糟的一片,吴汐并不能总在灵前,只能一面哭灵,一面理事。 莲嬷嬷特意寻了个空给吴汐炖了一盅燕窝送来,“想来是这两日劳累了,奴婢瞧着太太您脸色不大好,就抽空回去专门给您炖了一盅燕窝,您快吃了补补。” 吴汐拿起汤匙,又摸摸自个儿的脸,疲惫道,“是有些累了!” 勉强用了半盅,外头弄玉就来了,“太太,族里几位老太太、太太、奶奶都来了,秦嬷嬷正帮着招待,叫奴婢请您快去呢!” 吴汐站起来抺了把嘴巴就往外走,“知道了,这就去。” 来的人里果然就有上回见过的族长夫人黄氏,有她引见吴汐很快就将来的几位女眷和其夫君的官职、功名、族里的排行对上了。 互相见礼毕,黄氏几人又宽慰了吴汐几句“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朝前看”的话,吴汐一一谢过才领着几人往灵前进香。 进香毕,吴汐吩咐秦嬷嬷引着她们去了正堂边上的小厅喝茶就又跪在蒲团上哭了起来。 灵前请来的僧侣正敲着木鱼念往生咒,下方林姨娘、冯姨娘并几个孩子哭声呜咽,吴汐只觉得头都要炸了,只好咬牙强撑。可做法的道士又燃了一炉子的香烛,吴汐只觉得从胸口涌出一股闷气,头疼得几乎跪不住,身子也忍不住晃了几晃,眼前跪着的江屿晃得几乎都能瞧见重影了!终于,吴汐眼前一黑就要往前倒。 “太太!”跪在吴汐后头的弄玉忙将她扶住了,“快来人呐,太太晕过去了。” 江屿听见声音回头就看见吴汐脸色惨白的倒在弄玉怀里,他胸口狂跳,一把将吴汐抱了起来。 “快去请大夫!” 灵堂里众人皆慌了一瞬,弄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江屿急匆匆的抱着吴汐回荣锦堂,一路上急得出了一头冷汗,后头的周二和二乔追得气喘吁吁。 日头西斜,暖黄的霞光顺着敞开的雕花棂窗爬进屋内。屋角的黑漆嵌螺钿小几上摆着一个狡貌香炉正静静往外吐着安神香。 吴汐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从帐子外头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这两日实在是太累了,难得方才在灵前晕了有了些许闲暇,左不过也无人瞧见,就躲会儿懒!吴汐下定了决心,用脸蹭了蹭被褥又沉沉睡了过去。 卧房的门轻轻开了又关,二乔收回方才探出的头,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周二,“我都说了太太还没醒,你看?” 周二一脸讪讪,“这不是,这不是老爷叫我来瞧瞧嘛,太太怀着孩子又累昏了,老爷最是放心不下了。” 二乔一手插腰,一手朝他甩了甩帕子,“行了,你过会儿再来!” 周二只得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灵堂 江屿方才和几个族人、道长商议定下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又和暂代吴汐管家理事的黄氏寒暄了几句,便想着先回书房将上书丁忧的折子写了。谁知从园子里的小径路过就听见假山的另一侧有人议论吴汐。 “那人就是天煞孤星,你瞧她刚入门才一个来月就将婆母克死了!” “可不是,二房余氏也死了,江池也判了绞刑,啧啧啧。” “平日瞧着她的面相也不像是克人的呀!” “哎哟,这谁说得清楚?反正自打她入了门,这嫡支二房就没几件好事!” “我瞧着也是,今儿她……”说话的人冷不丁一抬头就见着江屿冷着脸站在前头,“啊!屿,屿堂兄?你,你怎么在这?” 瞧见江屿,三个江家族里的女眷一下子都闭上了嘴,想到方才说过的话,也不知这人听了多久。 第71章 江屿发怒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江屿强压怒火,冷笑,“几位嫂子和弟妹真是有心了,我嫡支二房的当家主母也敢随意议论,想来是家里近几年日子顺心,如今也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了。” 这话不好回,几人中最年长的唐氏干笑道,“这,我们就是随意说几句,谁人不知屿堂弟新娶的堂弟妹是个好的,堂堂正正的六品女官,孝敬长辈、管家理事样样都来得,那在整个扬州城可都是出了名的。” “是,是,屿堂嫂为人大方和气,我们来时还同我们说话呢,我们怎敢议论她不好,想来是屿堂兄您听错了。” “我家夫君一直嘱咐我要同屿堂嫂打好关系,我也是不敢议论堂嫂的。” 这几人变脸得够快,江屿都要气笑了。 “我只说这一次,我母亲在衮州的时候就已经病入膏荒、药石无医了,我夫人是母亲亲自为我求娶。夫人入门上孝婆母下掌家事,没有一处不妥帖,母亲也多有赞誉。若说是夫人克死母亲,那纯属是无稽之谈。二房早与我长房分家,江池踢死其妻余氏按律判绞刑,就更与我夫人不相干了。那些论调我只在你们口中听闻,日后若族中再有旁人议论此事,我只管找你们夫君的麻烦!” 唐氏慌得直摇头,“屿堂弟,话不能么说,我们方才说的我们都认,日后不说也就是了。可旁人若是议论,我们位卑言轻也阻拦不了呀!” 江屿眼晴一眯,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啧,位卑言轻?家中不是还有长辈和你们夫君,他们不位卑。下回若再让我听到这些话,你们夫君的仕途……” 三人吓得脸色惨白,摆着手异口同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江屿离开后,唐氏三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出了假山,这回三人都闭紧了嘴巴,对视一眼就匆匆走了。 书房 江屿写好丁忧的折子又另写了几封信叫心腹一同送去京城。 周二进门,“老爷,小的去正院看过了,太太还在睡着。” 江屿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话,“知道了,告诉大厨房,太太想吃什么做什么,好好伺候。” “是!老爷,还有一事,太太怀孕要不要宣扬出去?” 本来按着习俗,新妇怀孕要满三个月才能告知亲友,若不满三月就宣扬出去恐惊了胎神。 江屿沉思片刻,“说出去,如今咱们守孝,若等满了三个月再说,外头免不了有流言蜚语说咱们孝期有子,便是孩子足月出生,旁人也只会猜测是早产。孝期有子乃是大不孝,就按照大夫的医嘱说,你们太太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是坐床喜!” 周二点头,“哎,小的这就找人去说。” 外头丧乐又响了,江屿看着天上叹了口气,“母亲,您若是能再等等,指不定就能看见您嫡孙出世了!” …… 吴汐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黑漆漆的,隐约听见外头莲嬷嬷在同江屿说话。 “太太还未醒吗?” “回老爷,想是这两日累着了,夫人睡得沉了些。” “那你们莫要吵她,叫她睡足了再起。把安胎药和饭食都温在灶上,她醒了要吃的,如今家里守孝,不能沾荤腥,只能委屈她了。叫她好好养胎,不必往前头来!” “老爷放心,奴婢手上就有孕妇滋补的药膳,定会好好给太太调养的。” “那便劳烦嬷嬷了,我前头还有事,太太处就交给你了。” “老爷放心!” 等江屿的脚步声远了,吴汐才慢慢坐起来摸了摸肚子:安胎药?养胎?我是有了吗? 还未等吴汐出声,莲嬷嬷已经瞧见自家主子醒了。 她一边快步上前将帐子挂好,一边轻声问,“太太醒了!” 吴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嬷嬷方才同夫君在说什么?” 莲嬷嬷一脸欢喜,“恭喜太太,大夫说您有孕一个半月了,还是坐床喜呢!” “这,这是真的?”吴汐诧异得睁大了眼睛,手掌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一下又一下。 “是呢!大夫说了您就是这两日太劳累了又怀着小主子才在灵堂昏倒,特地给您开了安胎药。您等着,奴婢给您端来。” 自打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吴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喝那碗黑漆漆的安胎药也不觉得苦了。 莲嬷嬷本还要叫人给她搬个小几就在床上用饭叫吴汐拒绝了,自己起身坐在饭桌上用饭。 如今守孝茹素,厨房是变着法儿的给吴汐做饭。 红枣山药莲子羹、羊奶炖银耳、煨芋头、三鲜蘑菇…… 吴汐本就饿了,自然吃得津津有味。饭毕,吴汐在屋里走动了一会儿,就问莲嬷嬷,“我睡了整整一日,如今外头都是谁在管事?” “太太放心,老爷请托了族长夫人黄氏,又有李妈妈、秦嬷嬷帮衬着,出不了大乱子。您呀,就安安心心养胎,老爷走时特地吩咐了叫您不必往前头去。” 闻言,吴汐这才放心的又躺回床上,二乔端着一盏蜜水进来,“太太尝尝,如今您怀了小主子,咱们屋里茶叶都不许再用了。” 吴汐端起来喝了几口又放下,莲嬷嬷给她身后塞了个迎枕,“老奴同太太说说孕期有哪些要仔细的?” 莲嬷嬷说了许多,吴汐多多少少记住一些,“怪道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是嬷嬷懂得多。” 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吴汐又觉得累了。莲嬷嬷扶她躺下,“太太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平日困倦都是常事,该歇就要歇,您和小主子才能养得好。” “听嬷嬷的。”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略作收拾,吴汐又穿上孝服往前头去了,虽说为着前三个月胎儿不稳她已经不需要时刻守着哭灵,但每日前去上柱香还是要的。 只是这一次出门与从前都不同了,莲嬷嬷、弄玉两个人紧紧跟着她,二乔、四喜还要扶着她,叫吴汐真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步出八步迈! 第72章 抄经 越靠近灵堂,僧侣念经,女眷哭泣的声音就越发清晰,吴汐捏着帕子,眨了眨眼,眼泪就从眼眶一滴滴滚落下来。 灵堂外黄纸漫天挂满白幡,一眼望去满堂的白衣麻布。 添灯油、烧纸钱香烛的下人们见了主母俱都行礼,吴汐缓缓走入灵前上了香,便跪下放声大哭,里外男女上下也接声嚎哭。 族长太太黄氏正在小厅招呼来吊唁的女眷,听闻外间哭泣声哀哀,出来查看。 “呀!快扶你们太太起来,她是双身子的人可跪不得!” 左右仆妇忙上前搀扶,被吴汐摆手拒了。黄氏亲自去劝,“屿哥儿媳妇,咱们都知道你的孝心,老太太也在天上看着。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怀着孩子若是为着给老太太哭灵出了什么差错,她老人家在下头也不安心呐!” 吴汐声泪俱下,“三婶莫要劝我,是我做儿媳的身子不中用,怀了孩子也不知道,昨日竟倒在了灵前。母亲生前待我有如亲生,今日我是必要给母亲哭完灵的。” 黄氏正要再劝,唐氏也从小厅出来了。 “弟妹孝心,咱们江家族里都是知道的,可你也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呀!老太太若在,定是不许你如此糟践自个儿的。”说着,唐氏就要上前亲自搀吴汐起来,拉扯之际,江屿从外头来了。 “夫人怎的来了?你身子不好,还是快回去歇着,母亲知道你纯孝,必不会怪罪。” 吴汐摸了摸还未显怀的小腹,又看了看灵前的牌位,呜咽道,“母亲待我好,我总想着再尽一份孝心,虽怀了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为母亲哭一哭也是我这为人媳的本份,夫君莫要劝我了。” 江屿亲自将吴汐扶起来,“为夫知道你的心意,母亲生前就盼着有个嫡亲的孙儿,你回去好好养着,母亲只有高兴的。” 此时站在小厅门外的唐氏几人也开口劝道: “屿堂嫂仁孝,可胎儿前三个月最是不稳,你还是听堂兄的话回去歇着!” “弟妹素来孝敬老太太,族中上下都传遍了的,如今不能哭灵也是事出有因,咱们只有体谅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屿堂嫂若因哭灵出了差子,老太太在底下也不安稳呐!” …… 被众人劝着,又有江屿强硬的叫人扶她回去,吴汐到底是含泪应下了,“如此,我便回去为母亲抄写经文,今后日日送来灵前焚烧,也算尽了我一番心意。” 江屿点头,“抄写经文也要顾念着身子,莫要累着。” 吴汐被人扶着,“是,母亲既去,夫君也要爱惜自己。” 江屿又叮嘱几句,才吩咐莲嬷嬷、弄玉几个好生送了吴汐回荣锦堂。 回去的路上,二乔看着吴汐欲言又止。吴汐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正对上她一双迷茫的眼睛。 “怎么了?” “太太,族里那几个今儿怎么会为您说话?” 吴汐看着脚下清清冷冷的石子路,疑惑出声,“哦?你如何得知她们不会为我说话?” 二乔挠挠头,“奴婢也不知道,就是心中这般想着。昨儿奴婢瞧着这几位太太、奶奶同您说话的眼神都不太对,今日她们看您的眼神又不同了,就仿佛同您关系多好似的。奴婢也不知到底看没看对!” 吴汐含笑看她一眼,“不错,到了江家长进了。” 二乔一头雾水,莲嬷嬷冲她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这丫头眼神倒利,那几个昨日分明是看不上咱们太太,想来背地里常说咱们的闲话。今日眼神恭敬了不少,要么是瞧咱们太太有孕在江家站稳了脚跟,要么就是被家中长辈教训了。” 二乔被莲嬷嬷这么一说,茅塞顿开。抓着莲嬷嬷的手就道,“嬷嬷好厉害,瞧上一眼就知道她们的心思了!” 莲嬷嬷故作高深,“等你历练到我这个年岁就什么都明白了。” 吴汐在一旁看着只是笑。 回了荣锦堂,吴汐径直去了书房。画眉一边为她研磨,一边劝道,“太太怎不先歇歇?抄一篇佛经可费神了,不若奴婢替您抄?” 吴汐笑道,“这如何替得?且放心,我就抄《地藏经》,每日抄一品,分十三日抄完。今日先抄第一品《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要不了多久便能抄完了。” 画眉侍立在一侧,愈看愈觉得自家太太厉害,佛经摊开竟一眼不看,只顾下笔默写,还一字不漏。 《地藏经》第一品共两千余字,吴汐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画眉将吴汐写好的纸叠好,又忙叫人打水来给吴汐泡手。 “这《地藏经》那么长,难为太太竟一字不漏都记得。” 吴汐脑子里闪过往昔在宫中读佛经的日子,摇了摇头又将思绪拉回。 “熟能生巧罢了!过几日抄到后面的,我恐怕也要翻书了。” 画眉看着案上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满眼艳羡,“奴婢就觉得太太厉害。” 从书房出来就又到了用午食的时辰,江屿这两日都要在前头招待族人,吴汐都是自己用饭。 饭毕,又用了一碗安胎药,莲嬷嬷就催着吴汐上床午睡。 吴汐哭笑不得,“嬷嬷总要叫我消消食再睡?否则吃了睡睡了吃我成什么了?” 莲嬷嬷无耐看了她一眼,“太太就拿奴婢取笑!您如今正该好生静养。” “知道了,嬷嬷放心,我在屋里走动两圈也就睡了。” …… 吴汐醒时已是未时末, 二乔、四喜服侍她梳洗了,她就坐在榻上发呆,府中上下都在前头哭灵,她也不好大大咧咧的出门走动,闷在屋里实在无聊。 弄玉瞧她实在无聊,特地寻了几本花样子的图册出来。 “咱们小主子再有八个多月就要出生了,不如主子挑几个花样叫沈师傅她们先将小主子的襁褓、衣裳、布偶预备着?” 吴汐一下子来劲儿了,翻开图册就开始看哪些图样适合小孩子用。 “这个好,葫芦纹的!” “这个莲花的也好!” 第73章 江芸装病 弄玉陪着吴汐看了半日的图册,主仆两个挑得眼花缭乱才定下八个寓意好又有趣的花样。 榻上坐久了身上酸痛,吴汐下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弄玉扶着她走动一会刚要出门叫人传饭,外头四喜就进来了。 “太太,二姑娘在灵堂前晕过去了!” “什么?可请过大夫了?”吴汐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二姑娘是冯姨娘所出的江芸,毕竟自打她嫁进来,一要管家、二要侍疾,姨娘、庶女的晨昏定省都是只打个照面便过去了,如今猛然一下还真分不清谁是二姑娘。 四喜回,“本是要请大夫的叫冯姨娘拦了,冯姨娘说‘老太太去了,府中忙乱,延医问药耽误功夫,二姑娘就是这两日哭灵累睡着了,送她回去歇上一会儿也就好了!’” “你们老爷怎么说?” “老爷和族老商议老太太大殓的事儿去了,并不在场。” “那三婶不曾说什么?” “族长夫人听了冯姨娘的话又见二姑娘面色红润并未发高热,也就同意不请大夫,叫人将二姑娘送回去了。” 吴汐沉思片刻,“想来是小孩子撑不住,冯姨娘既说了,叫她歇上半日也无妨。传话去前头叫芳姐儿、佑哥儿、宝姐儿身边的人都仔细着点,主子若是病了老爷可饶不了她们。” “是,奴婢这就去!” 晚食自然也是吴汐自己一个人用,江屿在灵堂守着,这两日吃住都在书房,周二倒是时不时过来正院请安。用罢了晚食,吴汐又喝了一碗安胎药,本还觉得这药苦,如今喝着喝着倒也习惯了。 这一夜荣绵堂外头大风吹了一宿,吴汐梦见自己被大蛇整整追了一夜,醒来还有些惊惶,趁着梳妆的时候同莲嬷嬷说了,莲嬷嬷一下子就变得满面红光。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您这是做了胎梦,奴婢敢打包票您这一胎定是个小少爷!旁的奴婢不知, 但做梦梦到大蛇的十之八九最后都产子了。” 吴汐将手小心的放在小腹处笑着回莲嬷嬷,“是男是女总要生了才知道,嬷嬷这话在咱们屋里说也就是了。 ” “太太放心,奴婢都省得。” 用了早食,吴汐一行人又要出门去灵堂,这回四喜捧着的托盘里装了厚厚一叠抄写好的佛经。 吴汐啜泣着在灵堂上了香又烧了自己抄写的佛经,关心几句在灵前跪着的不修边幅的江屿,再同黄氏几人寒暄几句就被莲嬷嬷几人拥着回荣绵堂。 “今儿怎么没瞧见冯姨娘?”吴汐一边喝温水一边问素来爱打听外头风声的四喜。 “奴婢听说二姑娘昨夜得了风寒,冯姨娘要照顾她,特地向族长太太告了假,族长太太怜她一片慈母心就应下了。” 吴汐又问,“这般严重了,可有请大夫?” 四喜摇头,“听说是冯姨娘院里一个粗通医理的婆子瞧的。” 闻言,莲嬷嬷笑了,“真真是巧,咱们太太才在灵堂晕倒诊出了喜脉。二姑娘就也在灵堂晕倒得了风寒?” 吴汐看了眼莲嬷嬷,“是巧了些!” 又略坐片刻,吴汐就又去书房抄《地藏经》第二品了,今日只有600余字,吴沙抄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写完了。 …… “太太,冯姨娘院里的春竹来了!” 吴汐在靠坐在窗前的雕花大圈椅上看话本子,冷不丁听见二乔进来禀报了这么一句。 冯姨娘身边的过来做什么,吴汐颇为不解,但还是道,“且叫她进来!” “奴婢春竹见过太太。” “你怎么来了?是你们冯姨娘处有什么事?” 春竹一双眼睛将正房屋里的摆设、器皿都瞧了个遍才回吴汐,“太太也知道,咱们二姑娘身子弱又病了,姨娘想着好好给二姑娘补补。如今府里上下守孝,饭菜里一丝荤腥也不见,姨娘想着可否请您在库里匀出来一点子燕窝给姑娘补身。” 吴汐这才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春竹一眼,“燕窝?这个月冯姨娘和二姑娘的份例不是发了?我记得里头正正好有二两的燕窝,怎么,都用完了?” 春竹被吴汐这一眼看的腿肚子打颤,还是强撑道,“姨娘说,说份例都吃用完了。想请您看在二姑娘病着的份上,给咱们院里再匀一点。” 吴汐将手上的画本子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吓了春竹一跳。 “匀一点?今儿你匀一点,明儿她匀一点,采买东西都不使银子了?月例既一分不少都发下去了,府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由不得她这般匀。你且回去告诉冯姨娘,等下个月,我必然会再发份例上的二两燕窝,多的就别想了。” 春竹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莲嬷嬷给吴汐上了一盏蜜水,劝慰道:“太太莫要生气,为这起子人不值得!” 吴汐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春竹走了?” “是!” 吴汐站起来,“走,庶女病了,我这做嫡母的怎么也得去噍上一眼,来人,包上两包红枣、银耳的,咱们也去瞧瞧这位二姑娘!” 屋里的几人忙应下,“是。” 因着风寒,冯姨娘并不许二姑娘江芸回绣楼住,只以方便照看为由将她留在铜绿轩,于是吴汐直接领着人往铜绿轩去。 叫人疑惑的是铜绿轩门外并没有守门的人,吴汐也不在意无人通报,自顾自的进了门。 院子里也没人,只听见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呵斥: “你怎么办事的?叫你去要点子燕窝都要不来,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上回也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得我在老爷面前没脸!二姑娘装病的事儿没叫太太发现?” 春竹抖着嗓子回,“姨娘,匀燕窝的事儿太太说月例既一分不少的都发下来了,府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由不得咱们这般匀。太太还说等下个月,必然会再发份例上的二两燕窝,多的就别想了,这可是太太的原话。至于二姑娘的事,奴婢并不敢往外泄露半分,想来太太她们也察觉不了!” 冯姨娘这才点头,“这还差不多!” 第74章 计谋 一时冯姨娘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多是抱怨守孝哭灵劳累、主母苛待妾室庶女的话。门外的气氛安静得出奇,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身后跟着的下人个个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莲嬷嬷绷着脸就要上前推门被吴汐一个眼神止了,一行人又悄声退了出去。屋子里的人从始至终都未察觉屋外有人来过! 从铜绿轩出来又走了一段路,莲嬷嬷才扭头往后唾了一口,“呸!我道是生的什么重病,又是告假又是要燕窝的,原是把咱们当傻子呢!” 吴汐面上风轻云淡,“还从未见过儿女生病不请大夫找婆子看的,果然就被我抓着了。” 二乔一脸震惊,“奴婢当时还觉得是冯姨娘懂事呢!主子方才怎不叫奴婢们进去撕了她的脸?” “我去罚她有什么意思?合该叫你们老爷亲自去瞧瞧!再者,妾室的脸打就打了,总要顾惜着二姑娘的面子。” “那奴婢现在就去找老爷?” “不必,找个脸生的将这事在提饭的时候悄悄捅给林姨娘身边的烧饼,然后你再去找周二,就说我听说二姑娘病重了找老爷要帖子请张圣手来给二姑娘瞧病。” 正好到了荣锦堂门外,二乔看了看天色冲吴汐行了一礼就去办事了。 …… 灵堂小厅 芳姐儿蔫蔫的坐在椅子上歇息,林姨娘一脸心痛的躬身站着用热帕子给她擦脸。 “姨娘,二妹妹今儿又没来。” 林姨娘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二姑娘病了不能来,你是府里的长女又是做长姐的,更要为她做出榜样,你年幼却一日不落的为祖母哭灵旁人都只会赞你孝顺,你父亲也会高看你一眼。” “姨娘放心,你说的我自然明白,这时候必不会出了岔子。只是,昨儿我瞧着二妹妹面色红润,午食也没少用,倒不像是要病了的样子。” 林姨娘将帕子递给丫鬟,回道“说是得了风寒,想来是昨儿夜里起了高热!” 这话音刚落,烧饼和几个送饭的丫鬟就拎着食盒进来了,在小厅歇息用饭的女眷不少,一时有些闹哄哄的。 烧饼咬着唇一言不发的将饭菜摆在小几上。林姨娘先给女儿盛了碗汤,正要坐下来烧饼拉了她一把,“姨娘,奴婢有话和您禀报。” 林姨娘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白娘子又给你吃了几个鸡腿?” 烧饼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语气急切,“姨娘,不是这个!咱们出去说,奴婢是真的有事儿。” 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和吃得正欢的芳姐儿,林姨娘到底点了头和烧饼到外头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烧饼四处看了看才靠近林姨娘耳语起来,林姨娘越听脸色越黑。 “好啊!这小贱人脑子倒灵光,真是为了不哭灵什么招都能使出来。不行,我得想个辙!”林姨娘气得双手交握着在原地走了两个来回,“老爷现今在哪?” 烧饼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林姨娘道,“快去打听打听。” 烧饼一溜烟跑了,林姨娘若无其事的又回到小厅用饭。才用了两口,烧饼又回来了,“姨娘,老爷现下在前头耳房用饭。” 林姨娘眼睛一转,看向芳姐儿,小声道,“大姑娘,方才传的消息你二妹妹病重了,冯姨娘怕麻烦,只叫了一个婆子瞧。你快去求求你父亲,请你父亲去瞧瞧你二妹妹!” 芳姐儿一脸茫然,“姨娘,我做什么为了她去求……” 林姨娘站起来借着搂住芳姐儿的动作遮住旁人的视线,随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大姑娘,你不想自此把二姑娘踩在脚下吗?” 芳姐儿瞪大了眼,林姨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姑娘,路都给你铺好了,姨娘总不会害你,就看你怎么选了!”说完,林姨娘放开了芳姐儿。 芳姐儿愣愣的站在原处,又看了好几眼林姨娘,咬唇道,“姨娘,我去!” 林姨娘看着芳姐儿的背影,心下松了一口气,一个不孝的女儿,看你怎么和我的芳姐儿争。 耳房 江屿在屋里一面同族里的几个堂兄弟、子侄用饭,一面商议老太太大殓事谊。周二吃了饭就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打瞌睡。 二乔神色慌乱的从抄手游廊闯了过来,“周二,老爷可在?” 周二被这一声叫得身子一抖,睁开眼就看见二乔站在自个儿身前,忙站直道,“二乔,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老爷可在?二姑娘病重了,我家太太叫老爷拿帖子派人去请张圣手来!”二乔焦躁地说。 “啊?” 二乔气得踢他一脚,“啊什么啊?还不快进去禀告?若是耽搁了,有你好果子吃!” “嘶——”周二忍痛往里走,“这就去,这就去,姑奶奶你下狠手啊!” 周二一进门,江屿就看见了。顾不得屋里外人在,周二匆匆开口,“老爷,二姑娘病重了,太太身边的二乔来叫老爷拿帖子派人去请张圣手来救命呢!” “什么?”江屿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屋外冲进来一个大声哭嚎的小姑娘,那姑娘穿着孝衣,进屋以后谁也没看直接跪在江屿面前,扯着他的袍角哭诉,“呜呜呜,父亲,您快去看看二妹妹!她病得厉害,冯姨娘嫌延医问药耽搁功夫就只许婆子给她看,如今妹妹已经……呜呜呜。” 江屿颤声道,“周二,快拿我的帖子去请张圣手来,套两匹快马!” “是!” 吩咐了周二,江屿就匆匆往外走,芳姐儿忙抹了把泪,爬起来追上去,“父亲,您等等我呀!二妹妹在冯姨娘的铜绿轩……” 荣锦堂 吴汐用饭毕,莲嬷嬷一脸喜色的从外头进来,“太太,林姨娘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老爷也被大姑娘引着往铜绿轩去了。” “好,咱们也去铜绿轩!” 两拨人马正好在铜绿轩院门口的石子路上遇上。 “夫人怎么也来了?” 吴汐一脸急色,“听闻二姑娘病重,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第75章 教女 江屿念着芸姐儿的病,也没心思同吴汐多说,只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便一同过去!” 吴汐又问,“老爷,可叫人去请了张圣手?” “打发周二套两匹快马去请的,想是在路上了!” 夫妻两个说着就到了铜绿轩门前,守门的婆子瞧见主君主母一同来了吓得跟瞧见鬼似的,一张脸青了又白。 “老爷、太太安,冯姨娘在屋里照看二姑娘,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江屿烦躁的冲她摆手,“这时候了,还通报什么?” 江屿、吴汐领着下人径直往里去,那婆子等他们走了,双腿打颤瘫软在地,粗糙的大手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完了,全完了!” 芳姐儿走在最后,“什么完了?”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捂紧了嘴又放下,讪笑,“奴婢没说什么,大姑娘快进去!” 正房的门关着,只有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台矶上坐着,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那小丫鬟慌得就要转身叫人。 莲嬷嬷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训斥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见了主君主母都不行礼?” 就这么一小会儿,江屿已经推开了门。真真是好一出热闹!冯姨娘和芸姐儿母女两个正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用饭,桌上摆了一桌子的好茶饭。 冯姨娘见着江屿和吴汐惊得手上的饭碗都掉了,“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老,老爷——” 芸姐儿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小脸煞白,哆哆嗦嗦道,“父亲——” 江屿脸色铁青,吴汐也一脸震惊,屋里一时安静极了。 只有走在后头的芳姐儿恍若未闻,她哭哭啼啼的跑进了门,一把搂住芸姐儿,泣不成声,“呜呜呜,二妹妹,你没事儿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芸姐儿张了张口,想推开芳姐儿,但想到这是在江屿、吴汐面前,生生止住了。 安静至极的氛围被打破,江屿眼中怒火连天又强忍克制,朗声道,“来人,将大姑娘先送回去!” 芳姐儿本不肯走,但被江屿的眼神盯着,虽不是在看自己,也觉得心底发毛,只能就坡下驴的跟着来扶她的婆子往外走。 “那父亲、母亲,芳姐儿就先回去了!” 江屿一动不动,吴汐冲她点头。 等人走了,江屿一脚把旁边无人坐的绣墩踢翻。 “真是好,好得很!” 冯姨娘知道事情败露,一下子就滑跪在地,眼泪似珠子一般滚落在孝衣上浸湿了布料。 “老爷,妾身不是故意的!芸姐她还小,身子骨又弱,受不了哭灵的罪啊!求您看在我一片慈母心肠……” “啪——” 江屿一巴掌扇得冯姨娘扑倒在地,等她在爬起来的时候,半边脸都肿了,嘴角也渗出了一抹血丝,可见他是怒到了极点。 吴汐惊得抽了一口凉气。 江屿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缓了缓,“夫人今日着实劳累了,既是芸姐儿无事,你也快些回去歇着!” 吴汐看了眼地上凄惨的冯姨娘和惊慌失措的芸姐儿,到底劝了句,“虽是冯姨娘办了错事,但到底也是为了芸姐儿。夫君便是生气,也请收敛着些,别吓坏了芸姐儿。” 江屿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来人,好生送你们太太回去歇着,日后些许小事就不必报到太太处了,免得惊着她。”这是在说这回芸姐儿装病的事。 莲嬷嬷诚惶诚恐的应了,“是,是!” 吴汐被莲嬷嬷扶着出去了,冯姨娘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立马膝行至江屿身前,“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芸姐儿她还小,什么也不知道,是妾身不忍她小小一个人日夜哭灵才出此下策的,求您饶过她!” 江屿嫌恶的看她一眼,一撩袍角大马金刀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小?这几年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六岁启蒙,她同芳姐儿学的一样,怎么不见芳姐儿如此? 连为祖母哭灵都不愿,《孝经》都白学了?” 冯姨娘知道这是在骂芸姐儿不孝,想到方才的一巴掌,不敢再说话,芸姐儿也只是哭。 江屿只觉得脑仁儿一抽一抽的疼,“如今正是老太太冶丧停灵的时候,总要顾忌着被旁人笑话,我不好治你们。等老太太出了殡,冯氏你就搬去家庙给老太太祈福!等出了孝再回来。” 冯姨娘两眼发直,这,这是将自己禁足家庙三年啊! 芸姐儿想到姨娘要被送走,悲从心来,“求,求父亲不要让姨娘走,女儿离不开她。” 江屿没说什么,只冷冰冰的看着她。 芸姐儿对上这么一双眼晴心中直打哆嗦,弱弱改口道,“实在不行,请父亲看在姨娘伺候了您多年的份上,可否只让姨娘去一年?” 江屿皱眉道,“你是被你姨娘教坏了!不知上下尊卑,也不知孝敬长辈。打今儿午后起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去为你祖母哭灵,晚上只许回绣楼住,不许你再来铜绿轩,等你祖母出了殡,我便去请你母亲给你寻两个教养嬷嬷,趁着年岁小,好好掰正掰正你的性子!否则日后出了门子丢的是我江家的脸。” 说完,江屿再不看母女两人一眼,站起来就往外走,冯姨娘抱着芸姐儿失声痛哭。 芸姐儿想起方才进来的芳姐儿,握了握拳,眼神愤恨,“姨娘,定是江芳告的密!她就是来看我笑话,否则她怎么如此好心来瞧我?” 冯姨娘摸了摸芸姐儿的脸,“如今说这些也晚了,日后姨娘不在,深宅大院的,你可怎么活呀!呜呜呜……” 这话一出芸姐儿也哭。 江屿出了门,便瞧见方才守门的婆子和小丫鬟都安安静静的跪在院里,随口吩咐小厮道,“宅子里是不要她们了,撵去庄子上做活!” “是!” 出了铜绿轩,江屿又撞见被周二拉得气喘吁吁的张圣手。 事已至此,江屿只能备下厚厚的诊金,又亲自给张圣手作揖陪罪,才平息了老人家被骗的怒意。 第76章 江大姑奶奶归 江屿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吴汐正舒舒服服的靠坐在软榻上看着二乔缝制虎头帽。 “夫君回来了!”吴汐说着话就要起身,江屿看了一眼二乔手里的虎头帽,才冲她摆手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了,“你歇着,前头还有事,我说几句话就走!”见主君主母有话要说,二乔忙收拾东西出去了。 吴汐看了一眼侧首站着的四喜,“去小厨房瞧瞧,请莲嬷嬷快快的做一碗擂圆来。” 等四喜出去了,吴汐一脸关心的看向江屿,“想着夫君今儿午食定是未好好用,便是前头事忙,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身子要紧,多少用些垫垫! ” 都吩咐下去了,江屿只能点头,又说起了对冯姨娘母女的处置,“我预备让冯姨娘去家庙为母亲祈福三年,芸姐儿坏了性子,还要劳夫人给芸姐儿请两个厉害些的教养嬷嬷。” “夫君,芸姐儿毕竟还小离不得生母,不若叫冯姨娘就在府里禁足!” 江屿摇头,“夫人不必再说,我心中自有打算,总要叫她们长个记性日后也不敢再犯。” 正好这时画眉端了热茶和点心上来,江屿端起茶喝了一口。 吴汐张了张嘴,到底不好再说什么。 等到四喜端来擂圆,江屿自顾自吃了起来。吴汐试探开口,“还有一事,若单给芸姐儿找教养嬷嬷旁人定会猜测是芸姐儿犯了错,于姑娘家名声有碍。芳姐儿年纪也大了,不若给芳姐儿找一个既能教规矩又能管事的嬷嬷,给芸姐儿请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 江屿放下碗,用帕子擦了嘴,温和的看了吴汐一眼,“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就这么办!我前头还有事,夫人仔细保养身子,有什么不好裁决的只管叫人去寻我。” 吴汐应下,将江屿送至正房门口又亲眼看着他出了荣锦堂才转身回房。 二乔从耳房出来也跟着进了正房,只是这回她手里什么也没拿。 “夫人怎么知晓老爷这会子会不叫人通报来咱们院?” 吴汐坐回软榻,轻笑一声,“你们老爷呀是个孝子!他处置了冯姨娘自然要与我这个做当家主母的说一声,只是他又怕我像冯姨娘似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才会不等通报就闯进来。 我这时候若还在给老太太抄写佛经,未免显得太假,不如排上一场戏叫他感念感念母子温情。” 二乔挠挠头,似懂非懂。 “那太太,日后老爷还会不经通报就进咱们屋里吗?” 吴汐摇头,“他已经看到了他想看的,日后也不会这般试探了。” 二乔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 这一日老太太大殓,也是“归大屋”。宗上人在棺内铺上谷草、黄纸、七星板、陀罗经被、如意寿枕,江屿奉尸殓于棺,最后打上“子孙钉”,大殓礼成江家上下、族中亲眷亦在灵前嚎啕大哭。 吴汐跪在江屿身后,整整哭湿了一条帕子。 大殓以后,吴汐除了每日去灵堂上香、烧佛经就是待在荣锦堂里养胎,偶尔招待一下前来吊唁的官宦人家女眷。 老太太去后的第四十天,乌云沉沉,闷热不堪。 含箫急匆匆的进了正房,“太太,大姑奶奶的船到码头了,老爷已经叫周二去接了!” 吴汐忙站了起来,“去,再将给大姑奶奶住的望舒院、表姑娘住的绣楼和两位表少爷住的松涛院检查一遍。” “是,奴婢这就去!” “莲嬷嬷、二乔,咱们去前头迎一迎!” “是!” 江家大姑奶奶当年嫁的是登州李家,其夫如今任着正五品光禄寺少卿,一家子都在京中住着。这回老太太仙去,姑爷在任上走不开,李江氏就一人带着儿女千里迢迢回来奔丧。 吴汐领着人在大门处等了小半刻的功夫就听见辘辘的马车声从巷尾传来,接着几驾马车并拉行李的骡车就显露出来了。 到了江家门前,周二立刻翻身下马站到吴汐身后。 “可算是到家了,大姐和外甥、外甥女们一路可还好?二乔、四喜,快扶你们姑奶奶下来!” 李江氏本还在车里想弟弟的新妇是个怎样的人,一听这句“到家了”提起的心放下大半。 车帘被掀开,李江氏、李大姑娘李珍被四喜扶着下了马车,后头的车驾上也下来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正是李明成同李明书兄弟二人。 因着赶路回来奔丧,李江氏和孩子们都穿着素服,精神也有些不济,李江氏更是红肿着一双眼,想来不久前才哭过。 李江氏瞧见吴汐的第一眼心里就点了点头,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是弟妹!我是你长姐,母亲过世难为你上下操持了。” “大姐折煞我了,都是为人媳的本分。”吴汐一脸诚恳的反握住她的手,又看向站在后头的李明成兄妹三人,“这是外甥,外甥女?我瞧着个个都是好孩子。” 李江氏这才转头看了眼兄妹三人,“明成、明书、珍姐儿快来见过你们舅母。” “明成\/明书\/珍姐儿见过舅母,舅母安好。” 吴汐伸手虚扶珍姐儿一把,又看了一眼明成、明书兄弟两个,“好,你们有心了,快起来!” 等几个孩子站起身子,吴汐才道,“大姐和外甥们一路劳累了,咱们先进去给母亲上柱香再去安置!正好,夫君也在灵堂里,他念着大姐呢!” 闻言,李江氏好容易压下的泪意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珍姐儿扶着母亲李江氏跟着吴汐进府,吴氏边走边宽慰李江氏,“大姐放心,母亲走得安稳。” “可惜我这个不孝女终究是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灵堂内外依旧挂着成片的白幡,李江氏瞧见老太太的棺木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跑过去扶着棺木哭喊,“母亲!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等等我呀!呜呜呜” 江屿等她哭了一会儿才上前拽住她的手,“大姐,母亲一直念着你,你就叫她安安稳稳的走!” 第77章 出殡 江家大姑奶李江氏归家以后日子就过得一天比一天快,转眼就到了出殡的日子。 江氏族人及江家上下数百人送葬,吴汐坐在出殡队伍后头的白色篷车上跟着去了江家祖坟,日后老太太就算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老太太下葬的当日晚间,一架青油小车从江府后门驶出,只留下芸姐儿形单影只的站在后门处哭。 停灵的四十九日着实是折腾人,至少在吴汐看来江屿是瘦了一大圈。 江屿本以为自己不必哭灵了就可以回到正院睡,谁知叫王妈妈、李妈妈一同拦了。 “老爷,大家族的夫妻,妻子有了身孕没有丈夫在上房继续住的道理, 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者,太太如今双身子的人,您是男子身量又重,若是夜里压着、踢着太太可如何是好?” “是啊!族里多少眼睛盯着,老爷还是要记得老祖宗的规矩,太太不方便伺候,还有林姨娘呢!” 江屿看着这两个老太太留下的管事妈妈只觉头痛,“妈妈,孝期又不能生子,我去何处歇你们还要管?” 李妈妈嘴硬道,“您总要顾忌着太太的名声!” 江屿怒道,“二位妈妈,你们也是瞧着我长大的,我瞧在母亲的面上留你们在江家养老,但你们也别太倚老卖老了!百岁主,千岁奴,这个家的主我还是能做的!” 见两人缩头不语,江屿夺门而出。 荣锦堂 吴汐的肚子如今已有三个多月了,平日除了嗜吃嗜睡了些,倒也没有旁的不适。江屿进屋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睡着,他去内室看了一眼不忍打搅,就往她的书房去了。 掌灯时分,吴汐被莲嬷嬷叫醒了,“太太,该用晚饭了,老爷都等了您一个时辰了。” 吴汐收拾打扮好到了外室就看见江屿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揪着小几上那盆君子兰,眉间似有愁绪。 吴汐看了眼地上铺着的叶子,清了清嗓子,江屿一下子看了过来。 “夫人醒了?睡得可好?” “好,近日嗜睡得紧,夫君怎么不叫我?” “ 也没什么事,夫人若要睡便睡着。她们把饭摆好了,咱们快去用。”说着江屿就往外走。 吴汐笑笑,这人明显就是有事儿,既然问不出那就不问了。 “四喜,将这些收拾了。” “是。” 夫妻两个用饭毕又回了卧房,这回江屿将困扰了一个时辰的事儿说了出来,“夫人觉得为夫要不要搬到书房去?” 吴汐想了想,“夫君这阵子不都是在书房吃住吗?” 江屿摇摇头,“王妈妈、李妈妈说夫人有了身孕我要搬到书房去住,否则就是不合规矩,也影响了夫人的名声。我想听听夫人的意思。” 吴汐愣怔片刻,笑着答了,“这规矩自来就有,两位妈妈都是老人了,既然她们也这么说,夫君还是搬。再者我如今身子重了,一个人睡也宽敞些,多一个人总担心压着。莲嬷嬷说等到了后头孩子大了,我两脚时不时要抽筋,夜里还要上好几回官房,夫君若和我睡,到时岂不是不得安寝? ” 江屿本想拒绝,奈何仔细一想又觉得吴汐说的有道理,一时有些踌躇。 吴汐看着江屿的样子,心里愈发不屑,面上还是一派温和,“只是搬到书房,夫君平日读书写字看邸报也方便。” 见吴汐打定了主意,江屿到底应下了。 吴汐柔声道,“那我便吩咐下人给夫君收拾东西了?左不过都在府里届时若有缺了少了的,你也好派人回来拿?” 江屿看了眼吴汐叹气道,“那等明日再搬!我再陪陪你。” “依夫君的。” 江屿从正院搬到书房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江家上下。 怡红院 烧饼也将听到的消息告知了林姨娘母女,芳姐儿端着茶碗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林姨娘,“恭喜姨娘,贺喜姨娘,你等的机遇总算到了。如今冯姨娘被送到家庙去了,太太也怀上了,孝期又不许纳妾,你日后就是这府里独一份儿了。” 林姨娘捂着咚咚跳的心口,“芳姐儿,你说姨娘能不能得你父亲的专房独宠?” 芳姐儿看了眼林姨娘,“姨娘,要不你趁着这个机会先给我生个弟弟?日后便是你失了宠,有了弟弟旁人也不敢轻看我们。” 林姨娘瞪她一眼,“傻丫头,孝期有子是大忌,况你父亲是个孝子,我若是这时候有了孕,不等太太收拾,老爷就能一碗堕胎药,结果了我。咱们哪,还是老老实实的想法子,先抓住你父亲的心。” 林姨娘母女的谋划吴汐自然是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恐怕也不在意。 秦嬷嬷、莲嬷嬷本以为江屿搬出去了吴汐会难受,不想吴汐依旧能吃能睡,仿佛这人不是自己夫君。 “我难受什么?孝期又不能有子更不能纳妾,便是林姨娘昏了头使了下作手段,你们老爷也不会叫她得逞。” “可,若是老爷对林姨娘动了真情?” 吴汐噗嗤一笑,“大姑娘今年多少岁了?” “回太太,八岁。” “林姨娘入府也有十年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叫你们老爷动心,如今就更不可能了。况且他这个人平日最注重官声,是绝不可能宠妾灭妻的。你们哪,都把心放在肚子里。” 秦嬷嬷松了一口气,“太太看得开最好,如今顶顶重要的便是您这一胎,旁的咱们都往后放。” 莲嬷嬷道,“说来这事儿还是要怪王妈妈和李妈妈那两个老婆子,若没有她们多嘴,咱们也不会如此被动。老太太都没了,她们还敢出来蹦哒!” “到底是看着老爷长大的,如今老太太没了,她们没了靠山,自然想将老爷抓到手里,最好还能给咱们太太找找麻烦,让咱们太太也敬着她们。太太,咱们还是要想法子治治她们!” 吴汐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怡红院、铜绿轩的方向,“这不是现成的吗?两位妈妈都是老太太身边的得力人,规矩自然是挑不出差错,请她们去教导两位姐儿,正正合适。” 第78章 姐妹反目(1) 盛夏天里,暑气一日比一日热,后院诸人也恢复了请安的日常。 吴汐此时已经显了怀,安安稳稳的靠坐在铺了厚褥子的美人榻上,侧首还有喜儿、乐儿两个小丫鬟打扇。 “妾身给太太请安,太太万安!” “给母亲\/大伯母\/舅母请安,母亲\/大伯母\/舅母万安。” 看着底下行礼的一大七下,吴汐抬手笑道,“快起来!都有心了,难为你们大热的天过来请安。” “谢太太\/母亲\/大伯母\/舅母。” 一时几个孩子按着年纪各自坐了,林姨娘也十分有眼色的从喜儿手上接过扇子给吴汐扇风。 “珍姐儿、成哥儿、书哥儿,你们母亲可好?前些日子家中治丧忙乱,舅母也没来得及问你们在家中住着可还住得惯?” 舅母问话,李明成作为长兄忙恭谨的起身应了,“劳舅母关怀,母亲这几日身子康健,哀容渐褪,我们兄妹起居坐卧无一处不好,多谢舅母为我们操心。” “那便好,有什么缺的漏的只管叫人来找舅母,舅母必定为你们安排妥当。” “多谢舅母!” 李明成坐下了,吴汐又看了一眼江佑和江宝,“佑哥儿、宝姐儿也是,只管将此处当你们自个儿家中住着,下人们若有不经心的只管报上来,大伯母另给你们挑好的送去。” 江佑起身行礼应下,“多谢大伯母。” 吴汐又看向江芳,“芳姐儿,你如今既是长姐又是主人家,更要看顾好底下的弟妹,照拂好表兄、表妹。” “是,母亲。” 轮到江芸,吴汐只问了句,“芸姐这几日可还好?” 江芸略微慌乱的回话,“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多谢母亲关怀。” 流程走完了,吴汐吩咐江芳,“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去给你们姑母请安。” “是,母亲。” 等一溜儿的孩子出了门,屋里一下子空旷的许多。 林姨娘放下扇子冲门外站着烧饼招手,烧饼立刻笑盈盈地捧了个盖着青布的托盘进来。 “太太近日管家辛苦了,妾身旁的忙也帮不上,只能给您做一双鞋聊表心意,手艺粗糙,还望您莫要嫌弃。” 说着林姨娘亲自将青布揭开,露出托盘上那双千层底子软缎绣花鞋。 吴汐只看了一眼便冲林姨娘点头,“针脚细密,配色也好,你有心了!” 林姨娘听见吴汐的话,笑着上前,“太太喜欢是妾身的福气,您如今身子重了,既要照看老爷又要管家实在辛苦,若有什么底下人不方便做的,只求您给妾身一个效劳的机会。” 闻言,吴汐脸色丝毫未变,“想是林姨娘近日得闲,我倒真有一件要事要交待予你。” 林姨娘一脸欣喜的跪在吴汐面前,“太太有事只管吩咐,妾身定帮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吴汐沉吟片刻,指着一侧的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笑咪咪道,“既然姨娘愿意替我分忧,我屋里这扇屏风正好要换了,本不好麻烦你,但我实在喜欢你的手艺,就劳你为我绣一幅秋日赏菊美人图,你放心,绣的好了我自然会在老爷面前为你请功。” 林姨娘僵着脸顺着吴汐的手看去,强笑道,“太太,这,妾身……” 吴汐没看她,扭头给了二乔一个眼神“二乔,去和老爷身边的周二说,林姨娘侍俸主母极好,又给我绣鞋又给我绣屏风,下月月例翻上一番。” 二乔眨眨眼,“是,奴婢这就去!”说完就蹬蹬蹬地跑了。 林姨娘张了张嘴正要喊,吴汐屋里的大小丫鬟已经齐声道,“恭喜林姨娘,贺喜林姨娘!” 最终林姨娘脸色难看的走出了荣锦堂,二乔等林姨娘走了才从耳房钻出来回到正房,“太太,您这是将林姨娘架起来了呀!林姨娘这一个月怕是要关在屋里绣得昏天黑地呢!” 吴汐笑笑,“将我给两个表少爷、表姑娘的见面礼找出来,咱们去瞧瞧大姑奶奶!” “是!” 望舒院门外 江芳、江芸、江佑、江宝一同从里头出来,身后各自的丫鬟都一脸笑意的捧着东西。 到了同前院分岔的路口,江佑最先辞别几个姐妹,江芳、江芸、江宝一同往绣楼走。 等到快到绣楼的时候,江芸突然快走几步转身拦住江芳,恶声恶气的道,“江芳,那日是不是你告的密?” 江芳一脸疑惑,“二妹妹说什么?怎么冯姨娘不在,你这规矩越发差了?长幼有序,二妹妹合该换我大姐姐才是!” “我说那日我和姨娘告病未去给祖母哭灵是不是你告诉父亲的?” 江芳惊讶的看了一眼江芸,“二妹妹怎么会这么以为?可是谁又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姐姐我也是可怜你病重冯姨娘却不肯给你请大夫才求了父亲去看你,谁知……” “你!”江芸咬牙瞪着眼指着江芳。 江芳面上乐呵呵的,“这样的事情二妹妹日后还是莫要提了,毕竟为了不给祖母哭灵装病传出去可是大不孝,二妹妹不要脸面名声,我们江家可还要呢!” 江芸喘着粗气看着江芳那张脸紧握双拳。 江芳并未察觉江芸的异常,反倒继续夸夸其谈,“说来如今冯姨娘去了家庙,二妹妹身边没人护着,我劝你呀还是缩……” “啊!” 忍无可忍,江芸一拳头砸中江芳的眼晴,“江芳,你害我和我姨娘,我杀了你!” “疯子,江芸你这个疯子!今儿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长幼有序,上下尊卑!”江芳很快反应过来,一把薅住江芸的头发。 “嘶——,小贱人,我弄死你!” …… 跟着姐妹两人的丫鬟都吓傻了,好在立马反应过来了,忙要上前分开两人。可惜姐妹二人这会儿都打红了眼,丫鬟们被误伤了好几个都没能进得了两人的身。 旁观的宝姐儿吓白了脸,扯着身边乳母的袖子,“打,打起来了!” 那乳母忙支使自家的一个婆子,“快去禀告大太太!” 第79章 姐妹反目(2) 吴汐这时候正在望舒院和李江氏谈论育儿经,那婆子跑到荣锦院自然是没见到人,画眉听她将事情一说,立刻变了脸色匆匆朝望舒院跑去。 望舒院 “不瞒大姐说,你家这几个哥儿,姐儿我瞧着是越来越喜欢,就盼着我腹中这一个也这般机灵呢!” 李江氏一脸慈爱的看着吴汐的肚子,“都说是外甥肖舅,我这几个孩子自然是像屿哥儿的。弟妹怀的是屿哥儿亲生,日后自然也是机灵的孩子。” 吴汐轻柔的摸着肚子,“不如长姐同我说说夫君幼时的趣事?” 李江氏笑笑,“他呀!……” 画眉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望舒院,四喜守在屋外,见她如此火急火燎的忙迎上前,“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叫太太,大姑娘和二姑娘在绣楼外头打起来了!” 出了这般大的事,四喜不敢耽搁,忙进屋去禀告给吴汐。 闻言,吴汐顾不上和李江氏道别,站起来就快步往外走,“什么?这是有多大仇,怎的就打起来了?快带我去!” 李江氏看着吴汐的背影,忙追了上去,“弟妹,你慢着点!快扶着你们太太走!” 吴汐和李江氏匆匆赶到的时候江芳和江芸俩人还没被人分开,姐妹两个已经双腿交缠、互薅头发滚到了地上,衣裳脏的看不出原貌,脸上都是乌青、指甲印和血痕,头皮也秃了几处,地上掉着几团头发和两个断了的指甲。即便是这样,丫鬟们拉也拉了,求也求了,哭也哭了,两姐妹就是瞪着眼不肯撒手。 吴汐在宫里也曾见过宫妃大打出手,但仅限于扇巴掌这样的戏码,今儿这一场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李江氏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 吴汐深吸一口气吩咐二乔,“快去请你们老爷来。” 二乔匆匆去了。 吴汐这才上前斥道,“还嫌不够丢人?快将两个姑娘分开!” 一时吴汐、李江氏带来的丫鬟婆子也上前帮忙才将将把江芳、江芸分开。 江芸被分开时还趁乱踢了江芳一脚,“贱人,就是你最会装相,才害得我和姨娘母女分别!” 江芳也骂骂咧咧,“呸!谁人不知是你们装病不去哭灵才叫父亲罚去家庙的?你这是大不孝!” 吴汐大声呵斥一声,“住嘴!” 江芸、江芳这才意识到嫡母来了,两人又互瞪一眼才偏过头闭了嘴。 见两人终于安静下来,吴汐这才一脸歉意的看向李江氏,“大姐,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出了这两个棒槌,今儿叫你看笑话了!” 李江氏摇摇头,“这有什么,都是我娘家侄女,我总不会说出去带坏咱们江家的名声。就是还从未见过哪家姐妹如此粗鄙的,弟妹还是要给她们紧紧皮,还未出阁便如此野蛮,若是嫁了人那还了得。” 吴汐陪笑,“大姐说的是,我本已经给她们安排好了教养嬷嬷,孰料还未同夫君商量,便出了这档子丑事。” 李江氏叹了口气,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主动告辞,“弟妹慢慢忙!望舒院还有事,我便先回了。” “大姐慢走。” 送走李江氏,吴汐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铁青,抬头看向江芳、江芸,“两位姑娘这大半晌想来是将该丢的不该丢的脸都丢光了,我也没什么说头,两位就原地好好跪着等你们父亲来!” 吴汐话音一落,江芳、江芸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心中都有些惴惴,吴汐一说,两人便笔直的跪在地上。 江屿黑沉着脸从外院书房赶来,石青刻丝的袍子上还有一大滩未干的墨水渍,想是听了消息就立马匆匆过来。 听人说两个姑娘打架还不觉得,自己亲眼看见了方觉震憾! 江屿站在吴汐身旁,扫了一眼低头跪着的两姐妹“夫人可知这又是为了什么打起来了?” 吴汐道,“我也是将将才到,来龙去脉还是叫底下人说说!” 江屿随意指了个年岁小的丫鬟,“你来说!”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将方才的经过一一复述了一遍,江屿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江芸?” 江芸被这一声唤得抖了抖,“父,父亲!” “旁人不知冯氏为何被罚去家庙祈福,你也不知道?” 江芸道,“女儿知道。” “那你还有脸来质问你姐姐?即便是她故意来找为父撞破你们的诡计,那也要你同冯氏两个真的做了错事才能被抓现形。” 江芸抬起头,“可江芳平日对我恨之入骨,怎可能真心为我求父亲来看我?父亲,她分明就是包藏祸心,利用我演戏骗您呢!在您心里江芳她就真的没错吗?” 江芳在一旁边抹泪边道,“父亲,您莫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我是真的忧心妹妹才请父亲去瞧她的!” 江屿懒得听这两姐妹互相推诿,只是道,“瞧瞧你们,不孝不悌、谎话连篇,读书人家的女儿还如一个市井泼妇般对亲姐妹动手!真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今日,我是不得不给你们长个记性了。来人,上戒尺!” “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呜呜呜。”江芸看着周二手上长长的戒尺,心里直发慌。大姑娘江芳也吓傻了。 江屿可不管她们,亲自动手,一人赏了二十戒尺,打完了两个姑娘的手都肿成了馒头。 江芸捂着帕子直哭,江芳也默默垂泪。 江屿最后下了令,“都滚回去,好好待在绣楼禁足。这回抄书除了女四书,再加上《孝经》,等你们母亲觉得你们什么时候抄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你们出来。” 处理了两个姑娘的一摊烂事儿,又将在场的下人都封了口,夫妻俩个才一身倦意的回了荣锦堂歇息。 江屿扶着吴汐坐下,又亲自给她端了温水,才道,“夫人尽快为那两个孽障寻几个厉害的教养嬷嬷,否则咱们江家的脸面迟早被她们丢干净。” 吴汐叹了口气,“夫君,这人品好的、本事大的教养嬷嬷哪是这般好找的,我瞧着如今母亲去了,王妈妈、李妈妈倒有了空闲,不如请她们去教两个姐儿?这两位规矩好、资历足,教导两个姐儿再合适不过。” 江屿仔细想了想,赞了句,“夫人这法子好,想来两位妈妈也是愿意的!我亲自去说。” 于是,王妈妈就给了江芳,李妈妈则给了江芸。 第80章 回京 吴汐本以为江屿说完正事就要回前院的,孰料对方直接进了她的书房,许久也不见出来。 二乔看了看外头的日头,又看了看坐在榻上看着茶碗发呆的吴汐,轻声问,“太太,午时了,老爷是在咱们院里用饭还是……” 吴汐将茶碗递给她,“叫大厨房多做几个老爷爱吃的菜!” 二乔欢喜的接过茶碗,“奴婢这就下去吩咐。” 等到饭摆好了,吴汐正要让人去请江屿,对方自己出来了。 看见桌上摆着自己爱吃的菜,江屿唇边溢出一丝轻笑,“还是夫人院里小厨房的饭菜合为夫的胃口。” 吴汐看了他一眼,懒得拆穿这饭菜就是从大厨房做了提来的,同他在前院吃的一样。 自孕期满了三月,吴汐饭量见涨,江屿都用完了,她还要弄玉给她盛一碗红枣山药莲子汤。 “夫君见谅,自打有了孕便格外容易饿,今日多用了些。” 江屿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主仆二人的动作,眼底盈满笑意,“些许吃食咱们家还是供得起的,夫人只管吃,为夫只有高兴的。” 吴汐看了眼江屿,笑了笑,没说什么。 饭毕,两人坐在软榻上饮茶,二乔匆匆从外头进来,“老爷、太太,林姨娘来了!” “想是为了芳姐儿,请她进来!”吴汐轻摇手中团扇缓缓道。 江屿放下手上的茶碗,冷淡道,“叫她回去,芳姐儿作为长姐今日过错不比芸姐儿小,没什么说头。” 二乔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听自家老爷的,“那奴婢便去请林姨娘回去了。” 林姨娘过来左不过就是为了给女儿求情,吴汐本就不耐烦见她,如今江屿拒了她正好。眼见一盏茶用完,午睡的时辰也到了,江屿还是没有挪窝的打算。吴汐扬了扬唇角,悠悠开口提醒: “夫君,午睡的时辰到了,你回前院去歇息!” 江屿看着小几上茶碗的纹路,冲吴汐点头,“夫人去睡,为夫再坐小半刻便去睡。” 吴汐实在是有些困了,听江屿这么说只是应了句“那夫君早些去睡”便顾自往内室去了。 未时中,吴汐迷迷糊糊的睁眼,顿时被面前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好在她及时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也没把人惊醒,只是这人怎么在自己床上? 吴汐轻手轻脚的下了地,自己穿好衣裳到了外间。 今儿是画眉、白鹭在门外守着,听见声音两人推门进来,因着江屿还在睡,步子都放得很轻。 “太太醒了,可要喝水?” 吴汐摆手拒了又问,“今儿你们老爷怎么……” 画眉柔声解释,“老爷说太太屋里的床舒服,奴婢们也拦不住,又怕将您吵醒了,只能由着老爷在屋里歇了。” 床舒服?吴汐怎么也想不通竟是为了这个,难不成外院的床睡着难受?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画眉,你给我梳头。白鹭,你去找周二叫他将你们老爷外院的床铺软和些。” “是。” 江屿一直睡到未时末、申时初才醒,醒来身边早已没了人,屋子里也静悄悄的。 “来人!” 莲嬷嬷亲自带着几个捧了水盆巾帕的小丫鬟进了内室,“老爷安!” 一时莲嬷嬷上前要服侍江屿穿衣,叫江屿拦了,自己动手穿上衣裳,“你们太太呢?” “回老爷,太太带着人到园子里去消暑了。” 江屿打理好自己,也往园子里去了。 吴汐孕期犹为怕热,又用不得冰,知道水榭里凉快,特地吩咐丫鬟带着吃食、零嘴来消暑。 正好碰上李珍、江宝表姐妹两个在园子里玩耍。 “日头还这般晒,也不怕过了暑气。四喜,去请两位姑娘过来坐坐。” 四喜服了服身去请两个闹得正欢的姑娘。 片刻功夫,两个满头大汗的小姑娘就进了水榭。 “舅母!”“大伯母!” “起来!瞧这满头大汗的,两个小丫头也不嫌热,快擦擦。” 李珍乐呵呵的一边由着丫鬟给她擦脸,一边回吴汐,“多谢舅母关心,这不是午睡起来我瞧着宝姐儿不开心,才想着带她来园子里玩一玩。” 吴汐笑盈盈的命丫鬟给两人倒了凉茶,才一脸担忧的看向江宝,“宝姐儿怎么了?” 江宝忙摇头,扯了扯衣角,犹犹豫豫的开口,“大伯母,我没有不开心,是,是两位堂姐不开心。” 吴汐眼底划过一丝满意,面上依旧担忧,“今儿你两个堂姐才被你大伯父罚了抄书禁足,可是她们给了你气受?” 江宝正要点头,去瞧见站在吴汐身后的乳母赵娘子一个劲儿的冲她摇头,又用下巴点了点李珍的方向。 “没,没有,是我想着珍表姐要走了,舍不得她才不开心的。” 吴汐正要说话,江屿来了。 “舅舅\/大伯父安!” “夫君!” 江屿几步过来先扶吴汐坐下,“你怀着孩子,我们夫妻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又看了眼两个小辈,“起来!这是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四人各自坐下,吴汐笑盈盈的开口,“宝姐儿正说舍不得珍姐儿,不高兴呢!” 江屿看了眼江宝,“你珍表姐家在京城,等你长大了自有见面的时候。再者,你姑母她们还要过些日子才走呢!” 江宝自打和哥哥进了江家就格外害怕这位大伯父,此时只敢低头应道,“宝姐儿知道了,多谢大伯父。” 吴汐又问江屿,“我晌午才见过大姐,也没听她说要走呀!大姐可定下什么日子回京?我也好早早准备些土仪给大姐带回去。” 江屿劝道,“大姐知道你身子不便,生怕劳动你,便只同我说了,说是五日后起程回京。夫人莫要操心,土仪这些为夫已经安排秦嬷嬷和周二去预备了。” 吴汐松了一口气,“那便好。”又看向李珍,“珍姐儿回了京可万万记得要给舅母写信。” 李珍一脸欢喜的上前摸了摸吴汐的肚子,满口笑应,“嗯嗯,那舅母生了小娃娃记得给我写信,我给小娃娃缝荷包。” “好!” 五日后,李家母女四人起程回京。 第81章 江宝 江大姑奶奶李江氏带着孩子们一走,江家又清静了下来,除了江屿隔三岔五总要来正院睡两日外,江芳、江芸在抄书禁足,林姨娘忙着绣屏风暂时不能出来做夭,吴汐夏日嗜睡,索性免了请安。 连着好几日都是闷热闷热的,终于这日午后天空阴沉,乌云翻滚,豆大的雨点连绵不绝的落了下来。 湿气带着凉意驱散了一直挥之不去的暑意,吴汐坐在书房看书。 荣锦堂外有小丫鬟冒雨跑来,她没有打伞,周身都被雨水淋透了,鞋也跑掉了一只,瞧着狼狈又可怜。 守门的钱婆子坐在门房打瞌睡,听见声音抬头吓了一跳,“你是哪个院子里的?怎么这时候出门,也不怕淋病了?” 那小丫鬟站在门房苦着脸哭,“奴婢是二房三姑娘身边的,求妈妈快放我进去见太太,再不叫人去,我们姑娘就要被大姑娘、二姑娘欺负死了!” 钱婆子唬了一跳,“你慢点说到底怎么了?太太怀着身子,放你进去若是惊着了太太,咱们都得被老爷乱棍打死!” 那小丫鬟哆嗦道,“大姑娘、二姑娘叫我家姑娘给她们抄书,不抄就不给姑娘饭吃,姑娘还小未进学,怎会写字?于是每回提饭过来,两个姑娘就要掀饭桌。我们姑娘已经饿了两顿了!” “你等着,我先进去给你通报一声。”说完,钱婆子从墙角拿出一把油纸伞撑着匆匆往里头去了。 正好弄玉从正房出来,钱婆子忙上前将这小丫鬟的话说了。弄玉听完,沉着脸透过层层雨幕,深深的看了眼那小丫鬟,才进门去找吴汐。 吴汐听完弄玉的禀告揉了揉额角,“啧,前几日在水榭里我就看出江宝身边的乳母是个聪明人,不想她竟能算计到我头上。这回,二房这位三姑娘怕是必须得养在我跟前了。” 弄玉两条眉毛拧的跟麻花似的,“太太?” 吴汐拍拍弄玉的手,“怕什么?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养在我跟前又不是一定要养在我院里,再如何那也是二房的姑娘,还能真的算计了我?就说雨天路滑,我不方便过去。请秦嬷嬷和莲嬷嬷一同过去一趟将这事儿料理了再回来报予我。” 弄玉心中大石落地,“是,奴婢这就去。” 秦嬷嬷、莲嬷嬷匆匆和小丫鬟出了荣锦堂。 绣楼 本来三个姑娘各住一处绣楼,平日关上门不来往也能井水不犯河水。孰料今日晨起看着江宝正要出门看荷花,还在禁足的江芳、江芸两人都起了心思要为难她一番。 后头与小丫鬟所说大差不差,只是江宝被饿两顿有假,莲嬷嬷瞧见江宝屋里的点心都被动过不少。 见了正院两个嬷嬷,江宝一句话也不会说哭得声泪俱下,江宝的乳母也抹泪,话里话外只说大姑娘、二姑娘欺负孤女,请大老爷、大太太做主,若两个直系长辈不管就要闹到族里去。 江芳、江芸姐妹看都不看江宝,更不看秦嬷嬷、莲嬷嬷,两人面对面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不敢动手,也不敢骂人。她们身后王妈妈、李妈妈站得跟两根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秦嬷嬷对这一屋子的闹剧视若无睹,笑眯眯的张口,“雨天路滑,太太不方便过来便托了奴婢两个过来照管。太太说了,三姑娘受了委屈,日后就搬到咱们荣锦堂后头的小跨院去住,由她亲自看护,赵娘子可满意了?” 江宝的乳母赵娘子将江宝搂得紧紧的,闻言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我家姑娘若能得大太太亲自教导,奴婢自然没有二话,多谢大太太了。” 秦嬷嬷又看向大姑娘、二姑娘,“两位姑娘如今也是有教养嬷嬷的人了,行事还如此没有礼数。太太说了,姑娘们日后就跪着抄,每日跪四个时辰,垫上蒲团也不怕跪坏。王妈妈、李妈妈没有教好两个姑娘,叫两个姑娘闯了祸,就罚半年的月例,每日跟着两个姑娘跪四个时辰也就罢了。” 江芳、江芸两人还没回过神,秦嬷嬷、莲嬷嬷已经带着人扬长而去。 回了荣锦堂以后,两人去见了吴汐,竹筒倒豆子般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 弄玉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太太怎么说三姑娘身边的赵娘子在算计咱们?” 吴汐看着窗外道,“江芳、江芸刚被你们老爷教训,一时半刻肯定不会再打人。可江宝身边那小丫鬟却一身狼狈、哭哭啼啼的来报信,上下都知道了二房的姑娘住在咱们府上被欺负了,这让咱们理亏。江芳、江芸又是真做了欺负人的事,传出去咱们家欺负二房孤女,名声也坏了。赵娘子就是用这一出赌我在外人面前理亏,又不得不爱惜名声,叫我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们姑娘。所以你看,秦嬷嬷一说叫江宝搬到咱们荣锦堂后头的小跨院来住,由我亲自看护,赵娘子就没话说了。” 弄玉张了张嘴,“赵娘子不追究了,那佑少爷?” 吴汐嗤笑一声,“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一没进学,二还不通人情世故,又能指望什么?自然是赵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倒没想到二房的余氏还给儿女留了这么一张底牌。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莲嬷嬷听了这么一会儿有些担忧,“太太,这赵娘子后头不会逼咱们老爷过继三姑娘和佑少爷?” “你家老爷又不是大善人,这两个不过是庶出的嫡出。于他,如今不过是多养两个猫儿狗儿的。” 莲嬷嬷松了一口气,“那便好!说来这赵娘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吴汐摇头,“不说她了,今儿这一出咱们栽了,日后她若再敢如此算计,我也是不许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你们找人将后头的小跨院收拾收拾。” 弄玉道,“ 说来这小跨院可荒废了多年,如今来不及修整,倒要委屈三姑娘了。” 两日后,赵娘子带着江宝搬入小跨院。 第82章 江佑进学 自家后院的事自然瞒不过江屿,此时书房的氛围格外沉闷,一缕缕轻烟缓缓自香炉里升起,周二躬着身子缩在书案一侧,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江屿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眼里闪过一丝寒凉,“太太怎么说的?” “回老爷,小的问了二乔,太太说看在三姑娘、佑少爷无父无母的份上这一回就不追究了,若是赵娘子今后再犯,绝不手软。” “就依你们太太的,那个乳母你找两个人暗中看着,再有什么立刻来报。” 周二松了口气,“小的这就去。” 自打赵娘子带着江宝搬进荣锦堂后头的小跨院后,赵娘子日日都要带着她来给吴汐请安,时不时还要带上两样亲手做的点心。 吴汐偶尔见她,多数都让弄玉她们以自己睡了为由婉拒,点心也都赏给底下的丫鬟婆子。 …… 天边骄阳冲破云层,日光透过雕花棱窗照进屋里。 莲嬷嬷为吴汐端来一碗绿豆汤,“奴婢特意用井水湃过,太太尝尝,消暑解渴。” 孕期用不得冰,能用井水湃过已经是莲嬷嬷做出的最大让步,吴汐不敢叫莲嬷嬷加冰,否则这一碗也没了。当下什么也没说,趁着刚湃过还有水珠,忙喝了一口。 一碗绿豆汤下肚,正要叫莲嬷嬷再添一碗,二乔一脸喜气的进来了。 “太太,洪大哥、洪大嫂子回来了!” 吴汐一下子站了起来,再顾不得添那劳什子绿豆汤,“可算是回来了,快,叫洪升家的进来回话。” “是。” 说话的功夫,莲嬷嬷眼疾手快收了碗,快步出了正房。 等吴汐反应过来,桌上什么也没了,莲嬷嬷也不见了。 片刻功夫,二乔就领着洪升家的进来了,几个月不见,洪升家的比先前黑了不少。 “奴婢给太太请安!” “快起来,咱们坐着说话。” “谢太太!”洪升家的依旧恭敬。说完没等二乔去搬绣墩,自己就往吴汐跟前的脚踏坐了,“信上说不清楚,太太等急了?” 吴汐摸摸腹部,笑着回她,“我倒是不急,你们隔几日便来一回信,就是洪叔洪婶怕是真急了。三个庄子和铺面可都安排好了?” 说到正事,洪升家的忙肃了脸色,“回太太,咱们小河庄是早就安置好了的。大庄子因着地略多些,没有签了死契的佃户,多费了些时日将地佃出去,选了庄头,还挖了沟渠、打了井,又补种了不少稻米、荞麦、黄豆……温泉庄子的房屋略破,奴婢和我家那口子也请人修缮了,等到了冬日,太太去赏玩也便宜。” 这些事吴汐大致都清楚,中途还请江屿派人去看过,不怕洪升两口子造假。 “铺面呢?” “粮铺、杂货铺都开起来了,人是找官牙的牙人举荐的,签了契约,暂时瞧着倒是可靠的,又从小河庄咱们自己的佃户里挑了四个小子做伙计。胭脂铺要女掌柜,倒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 吴汐点了点了头,“账册呢?” 洪升家的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几本册子,双手递给吴汐,“太太请看,都在这了。” 弄玉接过账册,略翻了翻,冲吴汐点头。吴汐脸上笑意深了几许,“你们两口子这几个月也劳累了,放你们三日的假,也去陪陪洪叔洪婶,回来依旧做我的管家娘子,下月的月例给你们翻一番!” 洪升家的喜笑颜开,“奴婢一家多谢太太!” “快去!”吴汐冲她摆手。 “奴婢告退!” 洪升家的一走,二乔拉着脸进来了。吴汐看她一眼,脸色也垮了,“又来了?” 二乔点头。 “这回是送点心还是请安?”吴汐看了看指甲上的寇丹,慢悠悠的问。 “都不是,赵娘子是一个人来的,说是为了佑少爷的事。” “哦?”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蛮新鲜的,“请她进来!” 赵娘子三十余岁的年纪,打扮得干净利落,眉间透露出一抹精明。 “奴婢给大太太请安!” “嗯,起来!” 赵娘子本以为吴汐会先问她的来由,孰料二乔端过来一碟瓜子,主仆两人旁若无人的一人剥一人吃。 赵娘子站了一会儿,见无人理自己,实在尴尬,干笑着开口,“大太太,奴婢今儿来是想问问佑少爷读书进学的事。” 吴汐抬头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读书进学是好事,你是弟妹留下来的人,咱们族里也有族学,你瞧着安排佑哥儿去便是,两个哥儿姐儿也都信得过你。” “这,族学里人多。奴婢想着大老爷是官身,可否请大老爷给我家少爷单请一位名师来开蒙?这毕竟是嫡亲的侄儿,日后咱们少爷有了好前程,自然也不会忘记大老爷的帮扶。” 吴汐笑了,“你说的很是,画眉,按着赵娘子说的,快去给你们老爷传话。” 画眉行了一礼便出门去了。吴汐看了一眼赵娘子,“行了,你先回去,若有消息,自然会叫人告知。” 赵娘子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回去了。 吴汐看了一眼桌上的瓜子皮,“才叫宝姐儿亲近我半个月呢!瞧瞧,这又为佑哥儿打算上了!” 二乔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回,“太太,您说老爷会同意吗?” “这我怎么知道?没听赵娘子说,毕竟是嫡亲的侄儿吗?” 二乔摸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老爷听了传话要生气。 果然叫二乔猜着了,江屿听了画眉传的话,又问周二,“那乳母这半个月可还做了旁的。” “回老爷,赵娘子常带着三姑娘去给太太请安、送点心。” 江屿看着书案上的书慢慢笑了起来,“名师哪是这么好请的?我幼时求学也是去的族学,江佑是江家子弟自然也该同族里的同辈一般去族学进学。只是,如今两个孩子年纪还小,那些心思多的还是少在他们跟前晃的好。” 周二心里一转,“老爷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安排佑少爷进学的事。” 两日后的半夜,赵娘子起夜一脚踩空差点溺死在茅厕,被人拉起来以后逢人就说是瞧见了旧主余氏,精神日渐恍惚。 又过了三日,江佑进族学读书。 第83章 江屿收徒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吴汐的肚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这几日有些苦夏还孕吐便格外吃不进东西。即便是莲嬷嬷和大厨房换着花样给她做,她也是吃了就吐,生生折腾得瘦了一圈。 江屿也跟着日日忧心,嘴角都起了燎泡。他甚至还派人去市井买了许多小食回来,好在吴汐对着这些平日难得吃到的吃食还能多用两口,搭配着莲嬷嬷精心烹制的药膳也算是勉强能补养身子。 这一日,江家族长并两个族老一同到访,江屿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一同进了书房密谈,午时还叫周二来给吴汐递话午食不回来用了。几人在书房一直待到日薄西山才各自散去。 江屿回了荣锦堂就与吴汐商议,“夫人也知道我如今丁忧在家无所事事,族长和族老今日来想请我出山去族学教导家族子弟。此事夫人怎么看?” 吴汐坐在床上一边理着沈师傅给孩子做的小衣裳一边道,“守孝可是要三年呢!夫君成日里待在家想来也要闷坏了,不若就应了族长和族老?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夫君的才干,做个先生也是绰绰有余。若因着夫君,咱们族里又出几位做官的进士,日后在官场也好相互扶持,总好过一人高处不胜寒。” 江屿端着青瓷茶碗坐在圈椅上边听边看着吴汐的动作,点头赞同,“夫人说的也正是为夫想的。只是族学里除了本族子弟还有亲戚家附学来的,学子众多,鱼龙混杂。若去族学做先生,恐怕效用也不大。” 吴汐一点就通,明眸微动,“难不成夫君是想收几个入室的弟子?” “知我者,夫人也。夫人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为夫若成日里往外跑像什么样子?不若收几个好苗子,在家里辟出几间静室供他们读书,为夫在加以指点,也就差不离了。”江屿看着吴汐哈哈大笑。 吴汐也笑,“夫君既然这么说,想是有了看好的学生?” 江屿摇头,“并无,族长和族老倒是举荐了几个本族子弟,我也未曾见过。还是过两日悄悄去族学里瞧了人品学识,考较一般再定下的好。” “入室的弟子自然马虎不得。”吴汐点头赞同。 于是,一连好几日,江屿都带着周二早出晚归。 吴汐一边养胎一边叫秦嬷嬷和洪升家的将外院的一处植了几笼翠竹的小跨院收拾出来供江屿教授弟子,笔墨纸砚、笔扎几案都一一备好。 终于五日后,江屿笑意盈盈的回来同吴汐说,“成了,收了三个小子!明儿上门来拜师。” “恭喜夫君了!挑了这般久,总算寻到如意的了。这三个孩子都是族中哪几家的?” 江屿一脸意气风发,“有两个是族里的,一个是五房宁叔父的幼子江峙,是个有天赋的。一个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江一舟,这孩子家世可怜,夫人日后多多帮衬。还有一个是李家族里来附学的李进,这孩子是个上进的。” 吴汐笑眯眯的点头,“听夫君这么说,我就知道都是各顶各的好孩子。既然明日各家都要上门拜师,如今咱们守孝,不食荤腥,不若咱们在花园水榭摆上两桌素宴,也算是庆贺了。夫君以为如何?” “都听夫人的!” 第二日一早,江家上下都忙了起来。吴汐和江屿特地换了见客的衣裳,早早等在花厅。 第一家上门的是江一舟及其寡母,江家三房人丁向来不旺。江一舟的祖父年轻时就染上的赌瘾,败光了家业,好容易生下几个孩子,也大多没有立住,只留下江一舟之父这么一个病秧子。后来江父进京赶考病死在途中,江一舟祖父怒火攻心也去了,三房便只剩下母子二人。这些年,江母苏氏靠着家中仅剩的十亩蒲田养活儿子,日子过得极为清苦,这一点从两人洗得发白的衣衫就能看出。 “一舟见过三叔、三叔母,三叔、三叔母安!” “屿兄弟,弟妹。” 吴汐忙站起来扶住苏氏不叫她行礼,“嫂嫂安好,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嫂子这不是折煞我吗?” 见吴汐和气,苏氏心底松了一口气,也能自如的答话,“这多不好意思,屿兄弟是官身呢!” 吴汐引她坐下,“嫂子莫要理他,这又不是在衙门。嫂子快坐下,咱们妯娌说说话。” “好!” 另一边,江屿也开始询问江一舟家中琐事,江一舟边说江屿一边沉思。 “老爷,李少爷到了。” 带李进来的是李进之父李山,这位原也是中过举人的,如今在扬州府衙做师爷,李山有一女嫁入江家族里,李进才能来附学。 见礼毕,自然是江屿招待他们父子。最后到的是五房宁叔父的幼子江峙及其长兄江峒。 “堂兄、堂嫂安好!父亲大人这两日身子不好,特地叫我替他送峙哥来,还望堂兄莫怪。”江峒如今在扬州府底下的长河县任县丞,今日并非休沐,想必也是告了假才来的。 江屿对他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峒堂弟客气了,我做小辈的,哪有叫长辈过来看我的。宁叔父既是病了,自当养病,明日我就过府去看他老人家。” 诸人到齐,拜师礼也正式开始。先由江屿亲自带着三位弟子拜孔子相,这是祈求祖师爷保佑自己学业有成。 再就是弟子奉上拜师礼,从古时传下来的拜师礼共有六样: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芹菜寓意勤奋好学,莲子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红云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寓意弟子心意。 江屿一一收下。江屿、吴汐坐上座,江一舟、江峙、李进行三叩首之礼,改口称“老师、师母”。 最后是江屿训诫,入门第一天,江屿只说了八个字:勤学不缀,修身养德。 江一舟、江峙、李进一一恭谨的应下,拜师礼结束。 众人移步花厅用席面。 第84章 中秋 因着拜师礼过后的两日就是中秋,江屿便将正式上课的日子定在中秋以后。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虽在孝期,但中秋还是要过的,只是桂花酒、大闸蟹、赏花灯这些是不能有了。吴汐只能从月饼、瓜果上下功夫,除了备上不同馅料、花样的月饼外,还特地吩咐采买了不少梨子、枣子、栗子、葡萄、橙子、菱角。 前头端午、七夕因着老太太重病、过世就没办,如今小办一下中秋也能冲淡一下老太太离世的悲意,江家的下人干劲都大得很,府里上下都被仔细的洒扫了一遍。 因着中秋月圆是团圆的日子,江芳、江芸在中秋节的前一日也被放出来了。 自打出了江宝那事,两姐妹就被罚得很惨,不作为的王妈妈、李妈妈也开始规劝两个姑娘收敛着脾气。江芳、江芸到荣锦堂请安的时候,吴汐这个平日不怎么关注她们的都觉得两人冷淡沉默了不少,愈发不怎么说话了,也不曾看对方一眼。 只要两人不惹事,吴汐就还是那个大度宽容的嫡母。 “既是解了禁足、抄书,日后就要记得这一遭,官宦人家的千金更要时常规劝自己的言行。你们也大了,若是闹出家中姐妹失和的名声,将来你们也不好议亲。再者一家子骨肉血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不好,另一人又能好到哪去?” 江芳、江芸一同起身行礼,“女儿明白了,谢母亲教诲。” 吴汐也不管他们是否真正明白了,打发她们坐下,例行公事般道,“眼见着秋老虎就要下去了,府里的秋装也该做起来了。我这刚从库里取了几匹料子予你们姐妹做衣裳,你们各挑两匹自己喜欢的,我让人送去针线房按着尺寸给你们裁新衣。” 话音一落,画眉从外头带着平、安、喜、乐四个捧着托盘的小丫鬟进来了,行礼后四人就在厅里一字排开。 本来按着长幼有序,该是江芳先挑,孰料江芸害怕自己看好的料子被对方挑走,也和江芳一同上前挑选。江芳怒视她一眼,正要开口骂两句,想起如今是在嫡母的地盘,只能忍下这口气。 趁着江芳愣神,江芸手快的将看中的鹅黄、嫩粉两色的缎子挑走了,江芳握了握拳,随意选了一匹天青、一匹柳绿的。 送走两个糟心的庶女,吴汐吩咐洪升家的,“把后院的藩篱给我扎紧了,不管那两个如何闹都不许传到外头去!府里的下人也不许议论。” 洪升家的点头如捣蒜,“太太放心,奴婢会叫底下人闭紧嘴巴。” 中秋一大早,吴汐将将晨起,就见二乔一脸郁色的走了进来。 “太太,林姨娘来请安了,还说要给您梳头。” 画眉边给吴汐穿上衣裳边疑问出声,“林姨娘不是在关门绣屏风吗?怎么出来了?” 吴汐笑笑,“只是叫她绣屏风,又没叫她禁足,她自然能够出来。” “那太太可要见她?” “既然林姨娘有这份孝心,就请她进来服侍!正好,你们也松快松快。” 林姨娘今日穿着新做的襦裙,上襦是极浅的绿色,心思灵巧的用绣线绣了一串桂花,下襦是白色的八幅裙,裙角绣的是几串葡萄,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了个堕马髻,虽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但腰身仍旧保养得十分纤细。吴汐看她这一身,桂花应景,葡萄寓意多子,打扮又清爽,江屿这厮倒是有福。 “妾身给太太请安!” 吴汐坐在梳妆台前,隔着铜镜冲她点点头,“知道林姨娘梳头的手艺比我屋里这些毛手毛脚的丫头好,今儿就劳烦你了!” 林姨娘笑眯眯的站在吴汐身后,“太太看得上妾身的手艺是妾身的福气,不知您 今日想梳个什么头?” 这反应竟是像完全听不出吴汐话里的贬低,吴汐眨眨眼,慢慢笑了。 吴汐今日穿的是淡紫色十二幅绣兰花马面裙,戴了全套的白玉兰花头面,端庄又不失贵气,林姨娘清爽的打扮站在旁边根本不够看。 吴汐可不管林姨娘是什么心境,正好江屿传话要过来用早饭,就三两句将人打发了。 …… 暮色四合,月明星稀,中秋家宴已备好,江家大小主子齐聚园子里的桂花树下赏月。 园中提前在月光通明处设天香案桌,摆放嫦娥、玉兔、金桂等吉祥图像,供月饼、桂花酒,置备菱、藕、石榴、柿子等四色鲜果。吴汐任主祭,江屿担任赞礼、执事,江芳、江芸、江宝三个女孩穿着襦裙依次上前拜月,许愿“貌似嫦娥、圆如皓月”。江佑穿长衫,祈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如此拜月结束,吴汐命人撤掉祭桌,在月下布设中秋家宴,大家一起赏月、宴饮。 今日设的是圆桌,在坐的不过江屿、吴汐、江芳、江芸、江宝、江佑六人,林姨娘站在一侧服侍。 “今日中秋佳节,阖家团圆。我要以茶代酒敬夫人一杯,自夫人嫁入我家,侍奉母亲、打理内宅、为母守孝、教养子女事无巨细都料理得极好,如今又为为夫怀了麟儿,实在是辛苦。”江屿手执雨过天青的茶盏,一脸柔和的看着吴汐。 吴汐轻笑一声,端起茶盏,“夫君也辛苦,家中田产、铺面、庄子都是夫君操持。”说完轻碰了碰江屿的茶盏一饮而尽,江屿笑了笑也喝了杯中的茶水。 主君、主母说完话,林姨娘借着倒水的动作给江芳使了个眼色,可惜,又被江芸抢先了。 “父亲、母亲,女儿前些日子糊涂同大姐姐闹了些许龃龉,如今已经知错,还望父亲,母亲原谅女儿,女儿敬父亲、母亲一杯。” 江屿只是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也不许再犯!” “是。” 话都叫江芸说了,江芳也只能依葫芦画瓢又说了一遍,江屿的回复一字未变,两姐妹又蔫了。 最后江佑、江宝也说了几句吉祥话,中秋佳节便这般过去了。 第85章 姐妹变化 吴汐收拾出的跨院被江屿题字取名为竹里馆,中秋的第二日江屿就带着三个弟子开始读书了。 荣锦阁 请安的人都走了,吴汐扶着弄玉的手在院子里散步,院中梧桐树枝繁叶茂,清风拂过,留下树影婆娑。 “如今夫君收了弟子在家中治学,竹里馆你们要时刻仔细关照着,缺了什么就赶紧补上。” “太太放心,已经叫周二检查多次,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吴汐点头,“再去寻访一位女先生!听闻在衮州时家中就请了女先生给两个姑娘上课,如今就连江佑都进学了,想来后头你们老爷也要过问。” “是,太太。” 晚间,江屿下学后就到了正院,二乔捧了茶上来,他顾不得烫就端起来喝了半盏。 吴汐也是给人讲过课的,只需一眼便知是怎么回事,当即掩唇笑道,“夫君怎么渴得这般厉害?可是今儿在竹里馆讲得太多了?” 江屿无奈的看她一眼,清了清嗓子,“今日确实不知不觉讲得多了。” “二乔,再去给你们老爷用忍冬花泡一盏花茶来。” 江屿冲吴汐感激一笑,“多谢夫人了。” 吴汐摆摆手没说什么。 江屿又说起江一舟的事,“这孩子天资不错,可惜是个苦命的。家中十亩薄田全靠他一人借族里的牛耕种,其母还要接点浆洗衣物的活,这般才勉强凑够族学笔墨纸砚的银钱。” “夫君可是要帮他?” 江屿点头,“今日才开馆第一日,我瞧着他上课已是有些困倦,想来是平日太过劳累。我想着叫他给我做书童,每月单给月例,书房的书也让他看,叫他将家中的地佃出去。夫人以为如何?” 吴汐摇头,“不妥,这孩子有骨气,知道夫君这不缺书童自然不会接受。咱们府上有一个老账房正要退了,不若夫君将他安置在账房?月例照府上账房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咱们另在竹里馆布置一间书房出来,供三个弟子借阅。” 二乔将泡好的忍冬花茶端上来,江屿尝了一口,赞同道,“夫人的法子好,明日为夫就同他说。家境贫寒只是一时,待他考取功名自又是另一番天地。” “还有一事要与夫君商量。如今连佑哥儿也进了学,咱们家里三个姑娘还没有着落。我想着女子到底还是要读书明理的好,虽说三个姑娘也请先生教导过,但如今荒废了几个月,还是重新捡起来的好。” 江屿望着吴汐,眸光温柔又缠绵,仿佛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咱们家那两个姑娘性子不好,脾气也坏,想必已经多次给夫人惹麻烦受委屈了,难为夫人如今还肯为她们打算。最好请个厉害的先生,能镇得住她们,将她们教好。” 吴汐甩了甩帕子,站起来,“夫君也知晓如今女先生不好请,便是有一个也是各家各府争抢的香饽饽。我已打算请不到先生,就派人去问问能不能去各家附学。若要请厉害的,只怕更难。” 江屿放下手上的茶碗,“一切就交由夫人做主了。” 谈话告一段落,正好洪升家的来问饭摆在何处,夫妻两个落座用饭。 这一晚,江屿自然又以正院床舒服的由头留下过夜了,吴汐叫人单给他在床上备一床被褥,且没等到他沐浴出来自己就先睡了。值得欣慰的是,半夜起夜两回都是江屿扶她下床去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日后弄玉带回来一个消息。 “有一位谢先生,原是知州王家的西席,王家姑娘都大了,最小的那个也要备嫁了,谢先生就出来另找东家了。” “这位谢先生家世如何?” “听闻谢先生曾经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自小也是读书习字的。其父还中过举人,可惜后头谢老爷一病去了,继母给谢先生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个病秧子,没等谢先生入门就去了。旁人皆言谢先生克父克夫,谢先生索性自梳安安心心守起了望门寡。时日久了,继母觉得家中有这样一个姑娘丢人,就将谢先生赶出去了。谢先生是个有本事的,经人介绍,一直辗转于各家做女眷西席。” 吴汐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这人脾性如何?” 弄玉挠挠头,“听闻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确实是有本事,除了学问,琴棋书画也是会的。” 吴汐点头,“能给王知州家的姑娘上课,想必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弄玉,你去给谢先生下帖子问问可否来咱们家教导三位姑娘。” “是。” 江家是扬州大族,谢先生果然很快应下江家的帖子。 为了方便三个姑娘上课,吴汐特地让人将距绣楼不远的一处精舍收拾出来供谢先生住,也是江芳、江芸、江宝上课的所在。 消息瞒得紧,江芳、江芸、江宝直到谢先生搬进江家第二日来给吴汐请安才知晓自己也要上学了! 江芸傻了眼,“这,这咱们都多久没进过学了,原来学的都忘了。” 江芳对吴汐笑,“母亲,我姨娘说了,我也要同您一样好好读书,女子多学些学问日后夫君也高看一眼,就好像您和父亲。我日后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可不能什么也不会。” 吴汐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忍不住叮嘱一句 ,“到了谢先生处你们姐妹都要知道规矩,若是在谢先生面前大打出手,你们日后也不必进学了,这是你们父亲的原话。还有你们三妹妹,她如今才四岁的年岁,都是同族姐妹,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江芳、江芸应下,私底下如何做吴汐自然不会知道。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汐只希望这二位能多收敛一阵子,少闹些笑话。 谢先生的确有两把刷子,自打进了学江芳、江芸再也没有动过手,偶有争执也是小打小闹,更没有再欺负江宝。两人成日比着琴棋书画谁学得好,偶尔还要找吴汐评理。 后院一片风平浪静,吴汐自然满意。 第86章 吴汐使小性子(1)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中秋以后,一场秋雨一场寒,江家上下都脱下夏衫换上了秋装。 荣锦堂 正是该传饭的时辰,画眉照例来问吴汐,“太太今日想用什么?厨房今日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莲藕,不若叫她们做一道姜汁藕片?” 吴汐近些日子吃素菜和药膳吃得脸都绿了,虽说今年还没吃过莲藕,但也完全提不起胃口。想着那一桌子白白绿绿的菜,心里就直犯委屈,哪家有了孕的夫人半点荤腥都不能沾?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的买些鸡鸭鱼肉进补,生怕叫人亏了嘴。毕竟她这般怀了孩子的,如今是真嘴馋!虽是在孝期情有可原,但她心底里还是难受。 “晨起早食用多了,现下还不饿,午食我就不用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吴汐说话还是一贯的语气。 画眉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惊了一下,“太太这是积食了?奴婢叫小厨房给您煮一碗消食茶来?” 吴汐神色郁闷,眼睛里全无神彩,站起身慢慢往内室走,“不必了,我睡会儿,莫要叫旁人来吵我。” “太太……”画眉正要继续问吴汐可是身子不适,孰料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屏风后头了。 画眉心下担忧,又不敢去吵吴汐,只能焦急的去找秦嬷嬷。 “你说什么?太太没有用午食直接睡了?”秦嬷嬷当即站了起来。 “是呢,奴婢瞧着太太蔫蔫的,不是太有精神的样子,还说叫奴婢不要吵她。” 秦嬷嬷揪心急了,“这怕不是病了?快,去前院请老爷回来,再叫人去请大夫。” 画眉一溜烟出门叫人传话去了,秦嬷嬷则回到正房门外时刻盯着屋里的动静。 竹里馆 此时正好是午间散学,江屿坐在书案前一边等着小厮收拾笔墨纸砚,一边听底下三个弟子谈论今日的所得,他们午食都是由江家下人送到竹里馆用,午后又要上课,江屿是单独在竹里馆的隔间用,偶尔也回正院用。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之先生这首《山行》真真是写尽了秋景。” “既是即兴咏景,又进而咏物言志。我若学到半分,日后科考做诗也不愁了!” …… “老爷,咱们走。” 接下来都是弟子的闲谈,江屿也没有听下去的想法了,背着手就往外头去。 出了门便见周二同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正说着什么,那丫鬟一脸急切。 江屿没有放在心上,拐了个弯,正要进隔间,周二忧心忡忡的跟了上来。 “老爷,太太今日未用午食就睡了,还吩咐不许人打扰。正院的下人忧心太太生了什么病症,已经请大夫了。” 江屿一只脚已经进了隔间的门,又快速收了回来,“咱们也不吃了,去正院!” 江屿到正院正房的时候,秦嬷嬷和画眉仍在门外焦急的转圈,见了主君,两人心里的石头放下大半。 “老爷安。” 江屿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担忧,“太太还在睡着?” “是,刚睡下两刻钟。”秦嬷嬷毕恭毕敬的答话。 “太太睡前可有说过什么?” 画眉忙上前回话,“太太说晨起早食用多了,现下还不饿,午食就不用了,还叫奴婢不许去打搅。” 江屿眉毛直接拧成“川”字,又捻了捻手指。终于,请的大夫到了! 几人进屋的时候,吴汐睡得迷迷糊糊的。 秦嬷嬷小心的将她一只手腕伸出帐子,“太太,老爷给您请了大夫,您瞧瞧大夫再睡?” 吴汐挣扎的睁开眼,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馋肉食了才使小性子不吃饭的,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帐子顶。见她沉默,秦嬷嬷让开身子,画眉搬了个绣墩过来,老大夫坐下开始把脉,小半刻钟后,老大夫又叫吴汐换一只手把脉,吴汐依言而行。 等两只手都把完了,老大夫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 江屿心中一慌,呼吸一滞,“可是内子有什么不对?” 老大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用手顺了顺花白的胡须,慢慢开口,“可否让老朽瞧一瞧尊夫人的面色?” “望闻问切,自该如此。”江屿强装镇定的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 秦嬷嬷上前将将把帐子拉开一个小口,正好能看见吴汐的脸。,那老大夫只看了一眼就点点头,秦嬷嬷又将帐子放下。 江屿见老大夫颇有些不急不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大夫,内子如何?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尊夫人一则略有些气血虚弱,想来是府上守孝未能好好补养之故,不过平日药膳也能补足,倒是不必烦忧。二则,尊夫人心思沉郁,郁而不舒,长此以往极为伤身,对腹中胎儿也不利,还要好好排解。” “如此,可要服药?” 老大夫摇头,“不必,是药三分毒,有了孕的妇人心思敏感,只要贵府精心照看,凡事顺着尊夫人来,尊夫人想开了,兴致好了,自然不药而愈。” 江屿拱手谢过大夫,叫周二好好送人出去了。 等人走了,画眉将帐子掀开挂好,见吴汐没什么反应,江屿一撩袍角坐在床边,温声问: “夫人若有什么烦心事,只管与为夫说。咱们是结发夫妻,莫要一个人闷着。” 吴汐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可是几个孩子给夫人气受了?亦或是下人不堪管教?还是管家理事累着了?” 吴汐继续摇头,心里想着打死也不能说自己是吃不上肉,委屈了。可是不说自己又实在难受,若说了,这还是孝期,且不提外人怎么看,只江屿这个孝子怕是也要翻脸。最后理智压倒了馋意,不说了。就当自己使了一回小性子! 见吴汐一直沉默甚至还走了神,江屿无奈极了,险些气笑,自己忧心了半天,这人却是个没心没肺的。 趁吴汐走神的功夫,江屿先是布置了午后的课业叫人去竹里馆传话,又吩咐画眉,“太太还没用午食,你吩咐厨房弄些好克化的来。” 第87章 吴汐使小性子(2) 于是,等吴汐回过神的时候,江屿正从画眉捧着的托盘上端出一碗碧粳粥。 “不用饭亏的是自己的身子,夫人多少用些?莲嬷嬷特意小火为你熬的碧粳粥,米油都熬出来了。” 吴汐是真没胃口,但江屿都己经舀起来边吹边要喂她了,“为夫亲自喂的,夫人尝尝?” 吴汐深吸了一口气,坐起来一把抢过江屿手中的碗,“我自己用!” 江屿愣了愣,随即笑了,“夫人总算是与为夫说话了,慢些吃,小心烫,吃完了再叫她们盛。” 热气腾腾的粥,在眼前汇成一片云。碗里的粥软绵绵的,显然是莲嬷嬷费了功夫特意熬成入口即化的,吴汐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霎不霎地紧紧盯着碗中的米粒,泪水渐渐朦胧了她的眼晴。 感受到吴汐情绪不对,江屿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怎么了?” 她忽然哇的一声搂着江屿哭了出来,手上的粥碗直接泼在了江屿的袍子上,最后砸到了地上。江屿被这一碗热粥烫得抽了一口凉气,“嘶——”。但看着吴汐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他心里闷闷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吴汐抖动的肩膀,江屿温柔的伸出手拍了拍,“好了,莫要哭了,难受就说出来,为夫站在你这边。”吴汐哭得更大声了,正房门口的画眉、周二几个都默契的站得远远的。 吴汐这一哭就哭了许久,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尽了。江屿被她搂着,渐渐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裳都被她的眼泪浸湿了,再加上方才被她泼的那一碗粥,如今身上湿哒哒、黏腻腻的,可某人没有哭完,他也不敢动。 终于,哭声渐小,只是吴汐一直将脸埋在江屿怀里。因着还被搂着,江屿姿势僵硬的用右手揉了揉吴汐的脑袋,“不难受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为夫叫人进来给你打水洗脸,嗯?” 吴汐后知后觉的想到方才自己竟为了一口吃的搂着江屿大哭,多少觉得有些羞耻,不敢面对,生怕他将她扯出来,手上抱着人的力度又紧了紧。 江屿无奈苦笑,“夫人总要叫为夫收拾收拾?你方才可是泼了为夫一身的热粥呢!这衣襟也湿了,这衣裳如今被夫人蹭得皱巴巴的,夫人可要赔我一身好衣裳!” 吴汐闻言颇为恼怒,一下子从江屿怀里抬起头瞪他,“一件衣裳罢了,你怎么这般小气?”孰料,这一眼正好对上江屿那明澈如水的目光。 “夫人仔细瞧瞧,可不该赔我一身衣裳。”江屿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戏谑。 吴汐低头一看,这衣裳衣襟处湿漉漉、皱巴巴的,下半截粘满了米粒和米汤,的确有些埋汰,换做是她,下回也不想穿了。吴汐不自在的扭过头,“我,我赔你一身便是。” 江屿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哭得泛红的眼睛,“我想要夫人亲手做的。” 吴汐眨着眼,“我不会!” “啧!”江屿颇为可惜,退而求其次,“那夫人给为夫绣个香囊?” 吴汐摊手,“都说了我不会,要不我画个图样叫沈师傅给你做?还有,孕期不得动针线,你别想着我特地为你去学。” 头一回知道自家夫人不擅女工,江屿也只能认下了。 “为夫叫人进来伺候夫人洗脸?” 吴汐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叫,叫秦嬷嬷来给我洗脸。” “嗯。” 秦嬷嬷端水进来的时候,江屿已经去沐浴了。 见了吴汐,她老人家什么也没问,好好服侍吴汐洗了脸,抹上香膏,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煮熟的鸡蛋给她敷眼睛。最后吴汐清清爽爽的躺在了床上,走时秦嬷嬷留下一句,“太太就是太端庄大方了,不时朝老爷撒撒娇,老爷只有更疼您的。” 吴汐默默捂脸,她真的不是在撒娇啊! 江屿穿着寝衣一身湿气的从浴房进来,一眼就看见吴汐在床上躺着,他掀开吴汐那边的被褥也躺了进去,然后伸手想要搂住她。吴汐挣扎,“不行,好挤,嬷嬷说了你要压着我的肚子,睡你自己的被褥去。” 江屿无视她的挣扎,两只胳膊强硬的搂住她,“就抱一会儿,等要睡了为夫再过去。” 被他抱着,头紧挨着他的胸口,吴汐听见从他胸口处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渐渐不动了。 江屿抱着吴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吴汐都要睡着了,才听见江屿犹犹豫豫的问,“夫人还未同为夫说近日有什么烦心事呢!” 吴汐沉默。 江屿本以为她睡着了,低头一看,吴汐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禁叹了口气,“那夫人想说的时候再同我说!只是不许再憋在心里,否则伤的是自己。” 吴汐挨着他的胸口,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江屿轻拍吴汐的背,“大夫说你心思沉郁,郁而不舒,要好好排解。夫人既然不愿同为夫说,那就不说。正好过两日为夫休沐,为夫在扬州城外有一处庄子,这几日正是景色宜人的时候,瓜果菜蔬也熟了,为夫带夫人去散散心?” 闻言,吴汐眼前一亮,仰头望着江屿,“夫君说真的?” 江屿点头,“自然是真的,就咱们俩人去,不带几个孩子。虽为夫只休沐一日,但陪夫人去庄子上玩还是够的,夫人好好松快松快。为夫记得,庄子上还有一处小湖,泛舟湖上别有一般趣味。” 吴汐被江屿说的心痒痒,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庄子上,“既是自家的庄子,我想多住几日。” 江屿正欲拒绝,却瞧见吴汐眼睛里的渴望。 到底是不忍拒绝,江屿只能点头,“那,夫人若是喜欢,便多留几日!” 吴汐欢喜极了,“夫君放心,府中上下我一定打点安排好。我住几日也就回来了。” 不知为何,江屿有一点后悔,但也只是一点罢了。 “庄子上不像府里什么都有,夫人多备些东西。若有缺的少的,只管打发人来信,我叫周二送去。” “多谢夫君!” 第88章 出游(1) 自打知道自己能去庄子上住上几日,吴汐心里的委屈就散了许多,就连平日怎么也看不顺眼的青菜也能勉强入口了,更别提已经吃吐了的小米红枣燕窝粥了,咬牙一口闷也不再话下。 等到了江屿休沐那一天,三驾马车低调的出了江府,朝扬州城外行去。 江屿和吴汐同乘一架马车,周二在外头驾车,二乔坐在车辕上晃着腿,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轮辘辘。 想着今日起得早,因要去庄子上游玩,吴汐早食并未用多少,江屿从暗阁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云片糕,拆开递到吴汐面前,“夫人尝尝,晨起叫人特地去王记买的,别处都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吴汐其实一点也没饿,糕饼点心的也都吃腻了,但路程还远,两个人待在马车里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于是只能用手指轻捻了一片尝了,“多谢夫君了,可惜这些日子总觉得嘴里没味儿,这云片糕我尝着和府里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夫君若喜欢就都用了。” 江屿有些愣怔,不明白吴汐怎么突然这么说话,想起大夫说过有孕的人敏感多思,遂不再纠结。 “是周二同为夫说王记的云片糕是扬州城最好吃的点心,许多夫人小姐都爱吃。夫人若是不喜欢,日后就不买了。” 一帘之隔的周二听见自家老爷又叫自己背黑锅,眼睛瞪得溜圆。 二乔冷冷的看他一眼,悄声道:“哼,也就你能出这个馊主意,这些糕啊饼啊的我们太太早就吃腻了。” 周二摸摸鼻子,只能闭着眼睛认下这个馊主意了。 江屿名下的庄子位于扬州城外二十里处的捺山脚下,此地地势平坦,有山有水,扬州城内不少官宦富贵人家都有庄子在此处。 马车上了官道,四野无人,吴汐就不耐烦遮着帘子了。 江屿看她小心的掀了一角帘子往外张望的样子颇有一股子小家子气,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伸手将整个帘子都掀开。 “夫人怎么这般小气?山间美景怎能一人独享?” 吴汐回过头,满脸讶异的眨了眨眼。 江屿看着她,“为夫又不是那些个迂腐不化的老头子,夫人想看就看!” 吴汐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又扭头往外头看,但是眼中的欢喜还是出卖了她。 江屿不再逗她,一本正经的指着路边的花木为她讲解,“此乃木芙蓉,又唤做拒霜花,花、叶均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凉血止血之效。石湖居士有诗云‘慵妆酣酒夕阳浓,洗尽霜痕看绮丛。绿地团花红锦障,不知庭院有西风。’” …… 一路美景相伴,江屿也讲了一路。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处掩在绿竹青松翠柏中的庄子门前,庄子上的庄头亲自站在正门相迎。 江屿扶着吴汐从马车上下来,入目便是白墙青瓦,院落幽深静谧,转过照壁,便见眼前的庭院花木扶疏格外精巧别致。 “此处夫人可还喜欢?” 吴汐四顾,“结庐松竹之间,闲云封户。叫我在此处住上一辈子也使得!” 江屿抬头看看天,“夫人,这庄子何时都能看,路上颠簸,还是先进屋去歇歇!” 确实有些劳累犯困,吴汐只能依依不舍的跟着江屿穿过二门进了第三进院子,正房早有人洒扫干净,江屿也曾闭门在此地读书备考,所以屋子的家具、摆设都是现成的。莲嬷嬷先是扶吴汐在屋里坐了,才吩咐跟来的丫鬟们将带来的行李都收拾出来。 江屿带着周二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吴汐也不管他。许是今日马车坐久了,这会儿歇下来了就有些腰酸背疼,莲嬷嬷忙帮她按了按,又用热帕子敷了敷,吴汐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江屿坐在床边把她叫醒的,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眉目温和。 “午时了,夫人起来用饭!用完饭为夫带你出门走走,酉时为夫就要回城了。” 吴汐从床上起来,又洗了个脸,二乔、四喜开始摆饭。 “咦?怎么回事?上错菜了?”吴汐挨了一下凳子又马上惊疑不定的站起来。 桌上除了几道素菜,赫然还摆着一盅鲫鱼豆腐汤。江屿扶着吴汐的肩膀让她坐下,“这些日子夫人受苦了,前两日给夫人请脉我又特意问过张圣手,张圣手说了,孕期不食荤腥对胎儿不利,夫人还郁结难解,日后月份大了恐有滑胎的征兆。为夫方才就带着周二去钓了两尾鲫鱼回来给夫人熬汤,庄子上人少且安排的都是家生子,日后夫人就好好在庄上补养。府中人多眼杂,恐旁人传出去不利夫人的名声。待临产为夫再接夫人回去。” 江屿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吴汐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抓住了一点,日后可以不必回府,在庄里待到临产,还可以吃肉了!!! 见吴汐呆呆愣愣的,江屿将中间的那盅鲫鱼汤推到她的手边,“茹素为夫一人就够了,夫人快尝尝!” 吴汐回神,不好表现得太迫不及待,先夹了两筷子姜汁藕片吃,直到江屿看不过去,帮她盛了一碗鱼汤才一口一口的尝了起来。 江屿见她喝得好,忍不住笑了笑。 饭毕,江屿带着吴汐出门,“适才钓鱼的那处河边景致极好,夫人同为夫去瞧瞧?” 吃饱了就犯困的吴汐真的很想拒绝,但是想到这人这么孝顺,竟然能答应让自己单独在庄子里吃肉,还亲自钓鱼给她熬汤。 罢了,左不过这人酉时就要回城了,陪陪他也不算什么。 如今正是农忙,出了庄子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多少人,底下的佃户远远瞧见这一群人非富即贵就会下意识躲开。 自然,还有一些垂髫之年的孩子不怕生跟在他们后头悄悄看他们去往何处,一边还窃窃私语。周二将自家老爷后头塞给他的那包云片糕从怀里掏出来分给几个孩子,孩子们拿了云片糕,一哄而散。 第89章 出游(2) 穿过一处竹林,一行人便听见了哗啦啦的流水声,沿河而行,便见水面清澈见底,倒映出岸边的山形树影,三三两两的妇人聚在河边浣衣,说笑声一直传出很远。 吴汐近乎贪恋的看着眼前的美景却不知有人也在旁边一直看着她。 许久,吴汐才转头看着江屿,“夫君,你教我钓鱼?” 江屿眉心微动,很快吩咐周二,“快去准备。” 闻言,一直跟着的二乔、四喜、画眉、白鹭都动了起来。在河边寻了一处大石铺上皮毛和软垫。在旁边河滩上铺上一层布料,从食盒里取出几样小食、瓜果,摆上红泥小炉烧水泡茶,周二很快就将两支鱼杆取来了。 江屿教吴汐怎么用鱼竿,吴汐一点就通,可是夫妻二人努力了半晌一条鱼儿也没上钩。 两人都不在意这些,随意往大石上一坐,手里捧着香茗,太阳暖乎乎的晒在身上,吴汐又一次觉得如此惬意,她想起自己在小河庄园子里的躺椅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如今竟觉得恍如隔世。 眼见得时辰到了,众人又收拾东西回去,晚食莲嬷嬷做了一道养血安胎汤,这汤里用了一只芝麻鸡,二钱莲籽、川续断,三钱菟丝子、阿胶,整整熬了两个时辰。吴汐将鸡肉全吃了,汤喝得一滴不剩,喜得江屿直说要赏莲嬷嬷一吊钱。 吴汐脸红到耳根,“可别!谁家夫人怀了孩子一口气吃了整只鸡的?传出去旁人不得笑话死!” 江屿将拳头放在唇边憋笑,“夫人放心,为夫说传不出去,自然就传不出去。” 饭毕,江屿就要走了,吴汐送他到二门。 江屿握了握她的手,“府里还有几个弟子要上课,待为夫得了空再来看你,夫人记得写信。” 吴汐点头应下,“夫君珍重,后院之事有秦嬷嬷、洪升家的坐镇,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若有什么她二人决断不了的事,万万要先给我送信。” 最后,江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上了马车。 送走江屿,二乔扶着吴汐慢慢往回走,“太太,咱们要在庄里住几日呀?” “怎么?这就想回去了?” 二乔挠挠头,“不是,方才周二走的时候同奴婢说日后有什么缺的少的可以找他帮忙带来。奴婢想着若是只待几日,很不必找他带东西。” 吴汐莞尔一笑,“庄子上养人,咱们怕是要待到临产了。” 二乔雀跃,“真的?太好了!奴婢就喜欢庄子上的开阔敞亮,咱们还能出门玩儿。可不像在府里日日死气沉沉的。” “你不想你娘、你哥哥了?” 二乔摆手,“在府里的时候,娘和哥哥日日都能见着,奴婢不想她们。” 正房门口站着的莲嬷嬷拍了拍二乔的后脑勺,“这丫头,还是小孩儿心性呢!” 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梧桐真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 到庄子上的第一夜,吴汐实在困倦,沐浴更衣后就睡了。她不知道此时城中的江府有一人这时候才回到府中,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辗转反侧。 翌日,天色破晓。 白鹭一边服侍吴汐起床一边和她说着今日外头的天气,“今日寒风起了,太太若要出门可一定要披上披风。” “降霜了吗?” 白鹭一边给她披上衣裳一边回,“没呢!听庄里的老人说还有一段日子呢!” “那等用了饭咱们出去转转。” 今日的早食是鸡丝面、豆团、糍糕、木樨汤,自从江屿说她可以吃荤以后,吴汐饭量见涨,没过多久就将莲嬷嬷备的早食用得一干二净,莲嬷嬷收拾碗筷的时候都乐呵呵的。 饭毕,吴汐带着画眉、白鹭、两个粗使婆子出门了,今日引路的是庄头的媳妇李氏。 李氏极会说话,知道主家太太是第一回来,最开始就将庄子四个方位是什么地方介绍了。 “太太,咱们庄子呀,南边是水田,北边是旱地、西山那边种了几亩果子,东边是湖,养了一塘的鱼虾蟹和莲藕,您若是夏日里来,满池的荷花都开了,泛舟湖上,那叫一个好看。” “可惜我们错过了好时候。” 李氏忙摆手,“瞧您说的,明年来也是一样。奴婢保管叫人将这一池子莲藕养好,等明年多结些荷花。” 吴汐笑了,又问李氏:“这几日庄里人都在忙些什么?” 李氏答,“回太太,这几日树上的果子都熟了,庄里老老少少都在果园里头忙,果子摘下来顶好的送到府里和太太您这,没什么磕碰的用大车拉去城里卖,歪瓜裂枣的做成蜜饯、果干。” “都有些什么果子?” “秋梨、柿子、柑橘、石榴、山楂,这些咱们庄里都有。” 吴汐心里升起几分兴趣,“走,带我们去瞧瞧。” 李氏一脸忧心,“太太,果树都种在西山上,您怀着小主子,怕是……” 吴汐看着苦口婆心劝告自己的李氏,抿唇直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然知道,必是不敢怀着孩子冒险的。你把心揣在肚子里,我在山脚下远远瞧上一眼便好。” 李氏松了一口气,扬起笑脸对吴汐道,“那太太随奴婢来。” 看山跑死马,虽瞧着相隔不远,但吴汐这个身怀六甲的走走停停,费了不少时辰才到了西山脚下。 真真如李氏所说一般无二,庄上男女老少都背着背篓,挑着箩筐穿行在果园,果子源源不断从山上送下来,园子里干活的人一群边干活边笑闹,场面极为壮观。 李氏见吴汐和身边的丫鬟都一脸好奇的样子,自己上前从路边的筐里挑出两个顶好的柑橘给画眉、白鹭,“可甜了,快剥了给太太尝尝。” 于是没过一会儿,吴汐就尝到了自家庄子里种的柑橘,“好吃,水分足,味道也好。” 李氏喜色于形,“太太喜欢就是奴婢们的福气了!” 吴汐笑笑,吩咐李氏,“今儿摘下的最是新鲜,记得给你们老爷也送一筐去。” 第90章 林姨娘争宠(1) 这一筐柑橘当日就被送到了江府前院摆在了江屿的书房。 江屿在竹里馆方散了学,周二就迫不及待的进屋禀告,“老爷,庄子上送东西来了。” “在哪?”顾不得再给弟子释疑,江屿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的命人放在书房了。” “走!” 望着江屿大步流星的背影,周二忙吩咐小厮将书案上的书册和笔墨纸砚收拾了,又小跑着去追自家老爷。 李进手上拿着正要请江屿评阅的文章,困惑的摇了摇头,“也不知是送的什么,老师这般着急 。” 江屿一口气走到书房,见到一筐带着叶子的新鲜柑橘,冷峻的眉目顿时就柔和下来。 “太太今日去了西山脚下,见庄里摘果子,特地尝了,觉得好吃才叫人给老爷您送来。” 江屿自己从筐里取了一个柑橘剥了,掰下一瓣放进口中,“嗯,今年雨水足,连柑橘都比往年甜!” 周二在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瞬间恢复正常。 “老爷,小的去寻个碟子装一碟出来,下剩的叫人抬出去?” “急什么?又不占地方,就放书房。”江屿义正辞严。 “是。” 江屿看着这一箩筐的柑橘心中欢喜,“磨墨,我要给你们太太写信。” …… 怡红院 林姨娘百无聊赖的拿着绣棚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烧饼坐在脚踏上替她理线,理一圈线就看林姨娘一眼。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婆子,“姨娘。” 林姨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针扎进手指,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嘶——” “姨娘。”烧饼一惊。 林姨娘捻了捻手指,看向那个闯进来的婆子,“不妨事,怎么了?” “方才庄子上来人给老爷送了一筐柑橘说是太太亲自吩咐送来的,奴婢还听说太太要在庄子上住几日才回。” 林姨娘将绣棚往针线篓子一扔,斜那婆子一眼,“颠三倒四的,这点子小事府里都传遍了,我还能不知?守你的门去!” “姨娘,姨娘,奴婢还没说完呢。太太走了,冯姨娘又进了家庙,这后宅还不是您的天下?你合该趁着这时候抓住老爷的心哪!虽说孝期不能怀孩子,能有几分面子情,等出了孝,这孩子不是迟早的?” 想到箱子里放着的那幅绣了许久也未绣完的秋日赏菊美人图,林姨娘一下子翻了脸,“滚,滚出去,少在我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守你的门去。” 那婆子灰溜溜的出去了。 林姨娘却被这几句话说得心又乱了,烧饼看她一动不动,“姨娘,您怎么了?” 林姨娘一把抓住烧饼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烧饼,你说太太不在,我可不可以争宠?” 烧饼一脸懵,“姨娘,什么叫争宠呀?” 林姨娘使劲点了一下烧饼的额头,“一天天的就知道吃!” 烧饼委屈的捂着额头:“姨娘……” “对,你说的是,我是江家正儿八经的姨娘,给太太敬过茶的。老爷的宠爱我也是能要的。” 烧饼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该去提饭了。 等烧饼走后,林姨娘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挑出两身好看的衣服才想起来如今正是孝期,这些都穿不得。不过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她穿素净些,想必会更好看,看来要好好谋划一下该怎么引老爷到怡红院了。 庄子上 吴汐也在用饭,今日莲嬷嬷炖的是鸽子汤,还做了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就着这些她连吃了两碗饭。自然饭后就被二乔和四喜半拖半拽的出门消食。 走在小花园里,花香虫鸣,微风拂过,十分惬意。 这时候的吴汐完全想不到在江府正有一个人惦记着争宠。 又是一日,今日天公不作美。晨起就 黑云翻滚,狂风大作。等吴汐用了早饭,隆隆闷雷炸响在天际,庭院一下子变得幽暗, 雨水像兑淡了的墨汁一样流过地面,同时有如轻烟般的暗影在院子里四处滋生,雨水一滴一滴从屋顶渗进来落在台矶上。 二乔站在门口望着院子,颇有些心烦意乱,“怎就这么巧,太太还说今儿要带着咱们出门玩呢。” 吴汐捧着话本子靠坐在美人榻上,慢悠悠说道,“你急什么?你们太太我呀还要在庄子上呆许久呢。” 二乔对对手指,“奴婢就是……” 四喜给吴汐上了一盏蜜水,捂嘴笑,“太太不知道,这丫头昨儿看庄里的孩子爬树摘果子,夜里也同奴婢说今日要去爬树呢!” “噗嗤——”这回吴汐也笑了,“这可真真是个猴儿,上蹿下跳的。等明儿晴了,我就带你爬树去。” 二乔笑着往吴汐跟前凑,“那太太千万记得明儿多赏奴婢几个果子。” “少不了你的。” 怡红院 林姨娘听着外头的雨声,重重的拍了一下小几,埋怨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挑这个时候。” 烧饼手里拿着一碟瓜子从外头进来,将碟子放在林姨娘面前,“姨娘,干娘给奴婢的,奴婢给您吃。” 林姨娘冲她摆摆手,“谁要吃这个?你干娘也不说悄悄给咱们弄点儿肉,天天不是青菜就是萝卜,吃都吃腻了。” 烧饼摇摇头,“姨娘,干娘说您在孝期,不能吃肉。” “行了,行了,还用得着你说?去,到绣楼守着,等大姑娘散了学就叫她过来一趟。” “哎,好嘞!”得了吩咐,烧饼一溜烟就跑出门了。 林姨娘看着小几上的瓜子,忍不住尝了一颗,“炒过的?还怪香。” 吃了一颗就有第二颗,最后林姨娘一个人把一碟瓜子都磕完了。 …… 今日江芳同江芸比书法比赢了,心里美滋滋的。 午时散学后就要回绣楼用饭、午睡,孰料正好见到姨娘身边的烧饼。 “大姑娘安,姨娘请您散学后过去一趟。”烧饼传话都是一脸正色。 这时候去怡红院指定赶不上绣楼提饭,知道有姨娘在绝不会饿着自己,江芳毫无负担的跟着去了。 第91章 林姨娘争宠(2) 江芳一路打伞到怡红院的时候,雨势渐小。林姨娘见了女儿自然是喜不自胜,“大姑娘来啦?快过来用饭。” 江芳被林姨娘拉着坐下,桌上摆着文思豆腐、姜汁藕片、清炒白菜、红烧萝卜……母女两个都不是特别的有胃口,略用了几口就叫人撤下去了。 饭后,母女两个各捧了一盏茶坐在榻上说话。 “姨娘怎么今日想起叫我回来用饭?左不过日日都是这些,在何处吃味道都一样。” 林姨娘抿抿唇,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儿,“是有个事儿要芳姐儿你帮忙。” “姨娘你说。” “散学过后你悄悄去前院找你父亲就说你许久没同父亲,姨娘一同用饭了。想请他到怡红院来用一顿饭。记得,最好晓之以情,好好劝说他。” 江芳脑子里一转,“姨娘放心,待晚间散了学,我就去找父亲。” 送走江芳,林姨娘松了一口气,进到内室反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忍不住打开首饰匣反复挑选着首饰。 晚间散了学,江芳先是跟着江芸一同回绣楼,等过了小半刻才悄悄带着丫头往前院去。 内院上学的姑娘们要比前院竹里馆早散学半个时辰,再加上江屿还要给弟子答疑解惑,江芳着实在书房门外等了许久。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江屿带着周二回来了。 “女儿给父亲请安。” 江屿看了眼女孩儿的头顶,仿佛在辨认眼前的是他哪个女儿。 “是芳姐儿啊,起来。怎么到这儿来了?”江屿轻声问。 江芳站直身子,“多谢父亲。女儿想父亲了,许久不见父亲,特地来看看。” 江屿推开书房的门,赞了句,“乖,进来说!周二,去给大姑娘拿两碟点心来。” “是。” 父女两个进了书房,江屿坐在椅子上,江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绣了青竹的荷包递给他,“女儿特地给父亲做的,父亲看看可喜欢?” 江屿接过荷包,细细打量了一眼,“你有心了,为父喜欢。” 江芳欢喜极了,“父亲喜欢,那女儿日后就常给父亲做,女儿还会许多别的活计呢。” “针线上的活计还是少做,咱们家也不缺针线上的人,好好读书明理才是正道。为父听说你和你二妹妹如今在学堂进益极快,这便极好。谢先生是个有能力的,你们要同她好好学。” 正说着,周二将糕点端了上来,江芳浅尝了一块,“还是父亲这的点心好吃!”江屿笑了,“这有什么,为父叫人等你走的时候再给你包上两包,慢慢吃。” “多谢父亲。” 眼见天色愈发晚了,周二进来问,“老爷,咱们将饭摆在何处?” 江屿正要说话,江芳一下子从圈椅上下来拽着他的袖的,“父亲,咱们去怡红院吃?您都许久没同女儿用过饭了,女儿想要您和姨娘陪着我用。” 江屿看着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江芳,到底是没忍心拒绝,“既如此,那就去怡红院用!” 江芳搂着江屿的胳膊,“多谢父亲,父亲最好了!” 江屿、江芳才走到通往怡红院的岔路边,守门的婆子一溜烟进门报信了。 “你说老爷来了?” 那婆子点头,“是,同大姑娘一起来的。” 林姨娘紧张的摸了摸头上的素绢花和白玉攒子,一屁股站起来,“快,你还去守门。烧饼,你到屋外头去,等老爷进了院子就来通报。” “是。” 江屿和江芳进怡红院的时候,烧饼着实惊了一下,当即就要进门通报。 片刻功夫过后,穿着一身素衣的林姨娘就着急忙慌的迎了出来。 “妾身给老爷请安!” 江屿根本不再意她,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起来。”就带着江芳往屋里去。 进了屋子,江屿在上首坐了,江芳也坐在侧首,林姨娘忙亲手给父女俩上茶。 “老爷尝尝,是妾身份例里的明前茶,妾身觉得比旁的好茶也不差什么。” 江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冲林姨娘点头,“嗯,你有心了。” 林姨娘被这一句话说得心花怒放,晚食让人就摆在了小厅里。 江屿和江芳落坐,林姨娘站在一侧拿着筷子正要给两人布菜。江屿摆手叫她坐下,“今日不必你布菜,好好坐下陪芳姐儿用顿饭!” 林姨娘脸上一喜,“多谢老爷!” 江芳这时候用公筷给江屿夹了一筷子茄子,“女儿给父亲布菜。” “好。” 这顿饭江屿、江芳父女二人其乐融融,林姨娘偶尔应和一两句话。 饭毕,撤了碗碟,江芳拉着江屿给她讲上课时遇到的典故。江屿如今正是好为人师的时候,见女儿勤学好问,自然是仔细的讲了起来,偶尔还要引申出其他典故。这般下来,越讲越多,外头的天色已经慢慢擦黑了,林姨娘满脸欣喜。 见父女二人还是兴致勃勃,她走到内室从梳妆台底下的暗抽里取出一盒香料递给烧饼,“今儿下了雨,屋里潮气大,点上香熏一熏!”烧饼什么也没问,接过香就在香炉里点燃了,林姨娘又回到了外间。 这时候屋子里也暗了下来,有小丫鬟拿着烛台来掌灯。江屿终于回过神,“怎么这个时辰了?” 林姨娘一边关上窗,一边状似淡定的回话,“想是今日大雨,没有日头,天黑得才格外早。” 江屿站起来,“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闻言,林姨娘一愣。江芳反应最快,直接搂着江屿的胳膊,“父亲就留下来陪陪女儿!” 江屿强硬的抽出她的胳膊,看着她“你不回绣楼?” 江芳怕他生气,忙道,“回父亲,自是要回的,绣楼明日进学方便。” 江屿突然觉得这屋里燃的香有些叫人头疼,此时只想着早点离去。 “嗯,为父也回前院书房,明日还要上课。” 江芳见实在留不住江屿,小心翼翼的瞥了林姨娘一眼,“那父亲,咱们一同出去。” 林姨娘也咬牙笑道,“天色不早,老爷快回去!” 看着父女二人的背影,林姨娘抬手就将案上的香炉打翻在地,烧饼吓得缩了缩肩。 第92章 京中来信 周二提着灯笼守在怡红院外,见着江屿出门忙上前引路。 江芳跟在江屿身后,“父亲。” 江屿放下揉着额角的手,拧眉回头吩咐江芳身边的丫鬟婆子,“好好送大姑娘回去。” “是。” 话落,江屿已经带着人大步往外院去了。 江芳只能遗憾的看了看怡红院,然后也快步离去了。 到了书房,江屿顾不得头疼,先是往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随后又看向周二,“今日太太可有送东西过来?” 周二刚在门口吩咐人送温水才迈进书房的门槛,冷不丁听见自家老爷问话,条件反射般答,“没有,什么都没有!” “书信呢?” “也没有。”周二话音刚落,江屿肉眼可见的颓丧起来。 “唉——” 周二望了望自家老爷,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安慰道,“想是今日大雨,太太没有出门,自然也没什么要给老爷写的。老爷若是想太太,不如给太太写一封信?” 江屿抬头看看窗外,已经冷夜沉沉,只天际微微透出些淡蓝色的磷光。外面竹叶随着风的轻抚发沙沙作响,仿佛蚕食的声音,夜深了。 “去取笔墨来!” 江屿一连写了满满三页的纸,将其装入信封,用蜡油封口,郑重的交到周二手上。 “明日一早你就派人送去庄子上,还有将我私库中那套龙泉窑海棠盏也送去。” 周二乐呵呵的将信接过,“小的办事,老爷放心。” 江屿又看了会儿邸报,直到外头传来二更的梆子声才洗漱睡下。 …… 暗夜无声,城中街道早已没了人,唯有一骑快马马蹄急踏在青石板路上飞驰,那马在江府门前被人嘞停,口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马背上的人急急翻身下马,两步迈上江府门前台阶,“啪,啪——”的拍门。 “谁呀?大半夜的!” “啪,啪——” “来啦来啦!别拍了。”门房慢悠悠的披着衣裳来开门,瞧见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不耐烦的问了一句,“你谁呀?”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我是从京里来的,要见江大人。” 书房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江屿已经穿好衣裳坐在书案前,他正等着周二带人过来。京里来的人?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自己的老师和好友。夜半三更赶路而来,想必是有大事发生。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周二推开,“您里面请,我家老爷就在里头。” “江大人?” 江屿站起身,此人面生的很,“你是?” 那人又掏出那枚令牌递给江屿,“小人是徐阁老身边的,京中局势复杂,原来的人手都不好妄动。阁老大人这才派小人前来送信,此为信物。” 江屿将那信物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又取出自己手上的信物对比,直到确信确实是老师的东西,才点了点了。 “周二,你去外头守着!” 门关了,那人将贴身收着的信件取出来递给江屿。 江屿撕开封好的信封,里头的信纸竟都是空白的。他见怪不怪,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头的东西抹遍那几张信纸,又将它们放到烛台上方去烤。 少顷,纸上的字迹渐渐显露。 江屿从头开始看,越看脸色越不好,直到看完最后一张,脸色几乎黑成了锅底。几息的功夫,江屿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将手上的信纸和信封在烛台上点燃。 看着地上一堆灰烬,江屿终于看向那个黑衣男子。 “老师可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 “阁老大人说朝中局势不明,边关戎狄近日虎视眈眈。再加上上书劝诫被上所疑,他马上就要告老,请大人务必约束好族中上下,免得届时被拖入泥潭。” 江屿长叹了一口气,“劳你在府中休息一日,等我写完回信,再请你送回京。” “是,多谢江大人。” “周二,带这位信使下去歇息。” “是,请随我来。”周二闻声推门而入,躬身应道。 门又关上了,江屿想着方才老师的那封信。 朝堂上太后的兄长刘首辅当政,皇后父亲卫国公手握禁军,成王在封地拥兵自重,后宫太后、皇后争权,皇上执意立刘首辅幼女为贵妃,刘贵妃入宫三月同皇后同时查出有孕,太后寿辰,皇后误饮刘贵妃的安胎药当场没了孩子,皇上却并未降罪刘贵妃。老师上书劝诫皇上彻查,被申斥……京中权贵官宦两头站队…… 虽远离朝堂,却无时无刻不身处于漩涡之中,江屿无声的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周二安排好人回来,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他不敢进去打扰江屿,自己回耳房睡下。 江屿这么一坐就坐到天光大亮,外头已经有粗使婆子洒扫庭院,屋檐上几只雀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二打着哈欠推门进来被他吓了一跳,“老爷?您,您不会坐了一宿?” 江屿神情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自己往内室去了。 周二挠挠头,喃喃低语,“您倒是说您要洗漱还是要歇下呀!” 江屿哪里顾得上歇息,他进了内室,将身上这一身皱皱巴巴的衣裳先换了,随意用了两口方才送来的早食,才匆匆往外头去。边走边吩咐周二,“叫人去竹里馆说一声,今日就不上课了,改日再补上。” 江屿去的是族长家,也是他的三叔家。两人关起门来在书房密谈了一上午,最后族长面色苍白的出了书房,江屿进去出来依旧是一个样子。 黄氏特地备了素宴请江屿留下用午食,江屿和族长用饭毕,立马派人去请家中有品阶的族人去宗祠议事。 在宗祠议事两个时辰后,几个江家族人都软着腿出门了。 族长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扭头问江屿,“咱们族里除了你和一个六品,旁的都是七八品的微末小官,上头也未必看得上,你又何必说这些吓他们?” 江屿背着手看着上头的祖宗牌位,掷地地有声道,“三叔,正是因为都是小官,如今朝廷正是一摊混水,官场局势不明,才更可能被人当做替死鬼。咱们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古往今来,被连坐的家族还少吗?” 族长叹了口气,“三叔老了,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第93章 衮州城破 从宗祠出来,望着外头的碧云天,黄叶地,江屿突然很想见见吴汐。 今日一早,吴汐用早饭的时候看见有一样菊花糕,猛的想起一首诗: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二乔,咱们庄子上可有种菊花?” 二乔一边用公筷给吴汐夹了一块菊花糕,一边回话,“太太,咱们后头的园子里就有,开得可多了,奴婢昨儿还和白鹭去摘了些预备晒了泡花茶呢!” 吴汐咬了一口菊花糕,“那咱们用了饭就去瞧瞧。” 庄子上的菊花瞧着就知道是精心培育的,一朵紧挨一朵地开放着,鲜亮又好看。花瓣润如玉轻如纱白如娟,花蕊是淡黄色的,远远望去,绵延一片,像天边的彩霞那么夺目。 吴汐也看得极为欢喜,只有二乔拉着画眉拎着篮子在一旁揪花瓣。 “太太,这就是辣手摧花?这两个人,啧啧。”四喜的语气透露出一股子浓浓的嫌弃。 吴汐手上捏着帕子,一字一句开口,“菊花粥、菊花鲜粟羹、菊花鱼球、菊花豆腐汤、菊花擂圆、菊花饮、菊花饼、菊花酥……” 四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跺跺脚,“太太,您快别说了,奴婢也去帮二乔她们去。” 吴汐懒得管她们,带着白鹭到旁边的亭子里吃点心,看话本子去了。 因着做菊花宴工序繁琐,莲嬷嬷就将其放到了晚食,午食就随便用了几个菜。 用了饭,歇了午觉,吴汐带着手下的丫鬟又去了西山脚下。 二乔说话算话,还真的跟着庄上的孩子上山爬树摘果子去了。 吴汐坐在山脚下的躺椅上惬意的吃着四喜她们剥好的石榴,再饮一口菊花茶,听着二乔趴在树上不敢下来的哭喊声,只觉得这庄子上倒是来对了,也不知江屿这时候正对着哪个弟子的文章发火,心中感叹,自己当真是命好。殊不知,某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最终,二乔以撕破袖口的代价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飞快的跑到吴汐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太太,奴婢今后再也不爬树了,她们只知道笑我,都不帮我。” 四喜拍拍她的肩膀,“得了,别流猫尿了,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去爬树。还不快些收拾收拾,咱们要回去了。” 今日莲嬷嬷大展身手,结结实实的做了一大桌子菊花宴。 吴汐正要下筷,外头传来二乔的通报声,“太太,老爷来了!” 很好,又多一个抢食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了吃饭的点。 江屿自然不知道吴汐心中的怨念,他进屋见着日思夜想的人儿,心里顿时一阵满足。 吴汐放下筷子起身,“夫君来啦?今日不是不休沐吗?” 江屿先是扶着吴汐的肩膀让她坐下,才自己坐在旁边温声道,“今日有事没上课了。” 吴汐并没有问他是什么事,而是叫人又上了一副碗筷。 “夫君尝尝,这两日庄里菊花开得极好,莲嬷嬷便做了一桌菊花宴。” 江屿看着桌上精致可口的饭食,心里一阵眼热,夸道,“难得莲嬷嬷有这般巧思。” 夫妻二人用了饭,一人捧了一盏菊花饮相对而坐。 一阵沉默以后,吴汐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江屿眼神发直,似乎是在想什么。 吴汐没有打扰他,直到他自己回过神,“夫人,今日京里来信了。” “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江屿没说话,先是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叫人离得远远的,才慢慢开口说了书信的内容。 吴汐消化了才听到的东西,“上头偏向刘家,卫国公府又岂能罢休?若是连徐阁老这样的纯臣都要告老,怕是……” 剩下的话吴汐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江屿悠悠叹了一口气,“怕是这天下就要乱起来了。” 吴汐笑笑,“好歹咱们都是远离了官场和宫里了的,夫君也莫要太过于杞人忧天。江家如今不过是官场上的一粒尘土,为今之计,只有约束好在官场上的族人亲戚,莫要被人当了刀使,旁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夫人所想正是今日我同族人所说。”江屿看着吴汐的眼晴,“若是天下大变,我这四品官也不知还能不能做成,届时夫人可莫要嫌我。” 吴汐抿了一口菊花饮,漫不经心的道,“放心,想来江家的家底还是够夫君做一个富家翁的。” 江屿只是笑。 这一夜,江屿留宿在了庄子上。第二日天不亮又骑着快马回城去了。 又过了五六日,江屿收到了京中老友的来信,戎狄犯边,三日破城衮州,在城内大肆屠杀,百姓十不存一。皇上下令命成王出兵平乱,成王无视诏令,戎狄又破两城。 江屿想起自己在衮州时刻周旋于两派之间战战兢兢的日子,想起民风剽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衮州,想起大雪封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衮州……他闭了闭眼,三日破城衮州,在城内大肆屠杀,百姓十不存一,怎么就是衮州呢?衮州的驻军都是死人吗?新来的知府…… 罢了,不该怪旁人。戎狄兵强马壮,有备而来,衮州两派夺权,恐怕早就混进了奸细,他在又能如何?一人之力又值当什么? 一连两日,江屿都提不起精神,京中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到徐阁老辞官归田的消息传来,江屿才狠松了一口气,也能打起精神教弟子了。 这几日,他没有教什么四书五经,他只是将朝中局势掰碎了讲给三个弟子,走仕途、进官场,哪能两眼一抹黑? 第94章 秋闱舞弊(1) 十年寒窗无人问, 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一日秋闱放榜,江屿早早的在茶楼包了一个雅间带着三个弟子去看榜。 三个弟子中除了江峙有秀才功名,江一舟、李进都只有童生功名,江峙火候不到,自然没有参加秋闱。 距发榜半个时辰,贡院门外的街巷、酒楼、茶楼已经被看榜的和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茶楼雅间 江屿气定神闲的端着茶盏坐在上首,“今日带你们来此,一则是瞧瞧这贡院外的人间百态,瞧完了回去写一篇文章交上来。二则是放榜后都去瞧瞧旁人写的文章,免得都成了井底之蛙。” 三人起身行礼,“是,老师。” 终于,伴随着“当——”的一声,铜锣敲响,贡院的正门开了。 “快,快,放榜了,放榜了!”众人推搡着想要往前头去,却叫腰间跨着大刀的衙役死死拦在外头。 少顷,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手捧装着正副两榜的两个匣子从贡院内急步而出。衙役接过匣子,取出其中的正副两榜一左一右张贴于贡院门外的高墙上,榜上除了生员姓名、名次还有籍贯,正副榜后还要依次张贴高中者的卷子,是断断不可能出错的。 正副榜一出,贡院门口顿时人声鼎沸起来,所有人都拼命往前挤,连衙役都拦不住了。 “中啦!中啦!我中啦!”有人兴奋得手舞足蹈。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落到副榜?” “没有,没有,我不信!” “老夫考了三十年呀!从垂髫小童到须发尽白,可悲可叹呐!” “我家少爷中啦!我家少爷中啦!乡试第三!” “恭喜赵兄得入桂榜!” …… 看榜者兴奋有之、颓然有之,不一而足。上榜者喜笑颜开,春风满面的与同年相互道贺;落榜者则满脸沮丧,跪地怮哭不止,由人搀扶,颓然而返。 师徒四人从雅间的窗户往外头看,江屿看着人群,忆起当年自己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禁感慨良多。 江一舟看着那个由儿孙扶着痛哭流涕的白发老者,心里一酸,下意识问道,“老师,若是弟子日后考到须发尽白也高中不了,那该如何?” 江屿用力拍拍他的肩,轻笑,“那你就在我府上做一辈子账房!” 没等江一舟反应过来,江峙已经一把搂过他的脖子,“哎呀,小子,想那么多干嘛?你老师厉害着呢!不然我这个堂弟怎么会甘心降一辈?” 李进“噗嗤——”一声叫出声来,又急忙用手悟住。 江屿挥袖,“行了,先坐会儿!等人少了你们再去瞻仰一番旁人的高作。” 几人又在桌前坐了,这回江屿将本次秋闱的考题拿出来同三人探讨。 说着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怒骂,“这卷子被人动过手脚!亚元柳唐曾是我同窗,那绝对不是他的字!科举舞弊!” 一有人站出来,又一人也站出来,“我乃清溪书院山长谢长风谢大儒的弟子,老师曾言以我之才乡试不可能不过,可如今寻遍了正副两榜却都没瞧见我的名字,定是有人顶替!” “第五名经魁赵来是扬州府通判赵典的外室子!” 单单这三人所说就已经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有落榜者大喊,“科举舞弊,扬州府科举舞弊!” 一时越来越多的人都高喊,“科举舞弊”,声音响彻四周。甚至有众多神情激奋者要上前撕下正副两榜,有衙役抽出佩刀威胁也没止住这一场混乱,反倒叫人一哄而上打了个半死,其中一个衙役反抗时砍伤一人,场面顿时血腥起来! 江屿几人在楼上雅间看着底下的混乱,也是触目惊心。 李进抠住窗柩的手抖了抖,唇色都吓白了,“老师,此事,此事可是真的?” 江屿没有回复他,只是看了眼三人,神色凝重,“这事儿咱们不能管,也管不了!这茶楼有个后门,趁着现下府衙的人还没来,赶紧走。” 师徒四人匆匆回了江府,江屿看了眼李进,“你立刻回去,将今日之事告知你父亲,叫他有个防备。” 防备什么?李进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他素来听话从不多问,当即应下,“是,那弟子先去了。” 江屿又看了眼周二,吩咐道,“速去请族长和几位族老过来议事!再派人去贡院门口瞧瞧,打听打听今日之事。” 周二知道是有大事发生,半点不敢耽搁,匆匆出门去了。 将暂时能想到的都吩咐了,江屿才坐下喝了口茶,又看向两个一直呆愣愣站着充当柱子的弟子,“愣着做什么?坐!你们都是江氏子弟,过会儿我同族老议事,你们都听着。” “是。” 或许是同辈的关系,江峙即便是拜了师也不怕这位堂兄,当即问道,“老师可否同咱们说说今日之事?” “朝中局势前两日已同你们说过,今日科举舞弊十之八九也是真的,如今正是两派博弈的时候,方才在茶楼,咱们若是不走,多停留一会儿,叫有心人瞧见,若是后头上面有人一手遮天要封口,难免给江家惹麻烦。还有,你们不要忘了,我江家子弟也有人参加此次秋闱,但愿这些人名次不要太高。” 江峙、江一舟沉默了。 江家族长和几位族老都来得很快,众人皆转去书房议事。 江屿示意江峙将今日贡院门外发生的事全说了,几人越听神色越凝重。终于,江峙说完了,书房一时无人出声。 “此次秋闱族中有几人上榜?” 族长拍了拍脑袋,“共有四人去考,几人上榜倒是还不清楚。” “老夫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四房那边有报喜的铜锣声、炮仗声传过来。” 江屿扬声,“周二。” “老爷!” “速去查查族里秋闱有几人上榜,名次几何,问问他们,张贴的卷子可都是他们自己的?” 周二走了,书房又陷入一片沉寂,这是头一回江家上下都盼着族人全部落榜。 第95章 秋闱舞弊(2) 无论好事坏事,等人的时候总是最难熬的。江屿倒是很沉得住气,可已经有两个族老焦急的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 终于,周二推门而入。 “怎么样?”本还沉得住气的江家族长一个箭步迈到周二跟前。 周二看了眼江屿,江屿点了点头,周二才道,“回各位老爷的话,查清楚了,族中共四位爷秋闱,其中两位落榜。两位中榜,七房江岐老爷中副榜最后一名,四房江岭老爷中正榜第六亚魁。” “什么?亚魁?岭小子呀岭小子,老夫是该夸你呢,还是该骂你!”已经有族老急得转圈了。 只有曾去过族学,看过几人文章的江屿松了口气。 “江岭本就是个有才的,我曾看过他的文章,确实不错,族学里的先生也多有夸赞,他也配得上亚魁二字。只是排名到底靠前,还要防小人钻了空子。稍有不慎,咱们……” 族长摆了摆手,“这便好,只要是孩子正经得来的,咱们也不必太过苛求,只有盼着孩子好的。便是火真的烧到咱们头上,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事,再者,猫有猫道,鼠有鼠路,咱们江家在扬州盘根错节多年,也不是那般容易就倒的。” 江屿点头认同,“这几日要时刻盯着外头的风吹草动。” 听了两人的话,几个族老都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大家总算想起来还有一个只上了副榜的,“江岐本就欠些火候,副榜最后一名也属应当,只是如夫人到底不是夫人啊!” “副榜不得参加廷试,叫他下回乡试再去!” 江屿摇头,“叫他好好闭门读书,如今扬州科举舞弊一事传出,若能直达天听,圣上定会派钦差大臣撤查。待一切尘埃落定,要么会补录,要么会开恩科。副榜最后一名如何也补录不到正榜,还是叫他好好读。” 一时周二又进来禀报了贡院之事的后续,“听闻当场踩踏致死了两个衙役、十余个百姓。没多久知府衙门的援兵就到了,闹得最凶的几十个学子都被带走关了。衙门的人还警告在场的百姓想活命就闭紧嘴巴。” “市井上多多少少有一点流言,但都传的较为隐晦,没人敢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江屿看了一眼窗外,秋风起,北雁南飞。 “起风了!” 族长也跟着看了一眼窗外,又扭过头叮嘱几个族老,“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回去以后就吩咐族中上下这几日紧闭门户,没有大事莫要出门走动。少年人火气盛,还要约束好家中子弟。” “是。” 议完事,江峙、江一舟跟着族长、族老一同回去了。 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江屿静静靠坐在雕花大椅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庄子上 江屿这一日的都惊心动魄吴汐一点也没感觉到,她甚至还跟着庄子里的孩子们去看摘桂花。 若没有猜错,今日莲嬷嬷怕是还要做上一桌桂花宴。 庄上的孩子都极为懂事,见着吴汐带着人出门,常会给她递上一捧果子。二乔喜欢爬果树,征得吴汐同意后,她在果园子里待了整整一日,自然也听得了许多庄里庄外的事。 回了正房,二乔略作洗漱就到吴汐跟前说话解闷。 “听庄头媳妇李嫂子说咱们庄子对门的庄子这两日开始有人往里搬东西了。” 吴汐手上剥着柑橘,“哦?对门那庄子是哪家的?” 二乔摇头,“李嫂子说从来没有见过那庄子的主人家,只是今日听那庄子的庄头媳妇说主人家是寡居的,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听说明日一早就要搬来了,日后也要长住在庄子上。” 吴汐又问,“那她可有说这家主人是什么来头?” “这倒没有。” “罢了,若真是常住,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 江屿今日心情不佳,在府中用了午食就叫周二套了车往庄子上走。 马车行驶在扬州城内,江屿挑开一角帘子往外看,察觉出街上行人少了,小摊贩几乎都看不见了,店铺也有几家关门的, “去探听一下那几十个学子家中父母双亲可曾去扬州知府衙门闹过。” “是。” 继上回的菊花宴之后,江屿又赶上了吴汐的桂花宴。 “夫君来啦!今日又休沐?”吴汐安坐在榻上笑吟吟的问。 江屿摇头失笑,“夫人莫要取笑为夫了。今日秋闱放榜,为夫领着一舟他们去看榜了。” 吴汐看他一眼,“夫君这三个弟子也没参加秋闹,夫君是想着让他们见见世面,再去瞧一瞧旁人的好文章?” “夫人聪慧,只是夫人能否猜猜今日贡院门口出了何事?” 吴汐皱眉,“看来是真的出了大事,否则夫君今日不会过来,是心不静?” 江屿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吴汐,吴汐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原来也只是在画本子里看到,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尤其是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还有,几十个学生说关就关,还危胁路人闭嘴,扬州知府真是不怕死,不要命。” 江屿点头,“是呀!如今扬州,甚至是整个江南的官场都乱成一锅粥了。” 吴汐想起江家今年参加秋闱的人,“也是运气好,那些污糟事暂时还没到咱们身上。如今名次不重要,能保住性命才是最好的!稍有不慎,咱们江家上下……” 江屿握往吴汐的手,“夫人放心,咱们家好歹在扬州扎根几百年,早就和其他势力盘根错节,没那么容易被人当垫脚石。不说这个了,听闻有孕四个月就有胎动,孩子可有在夫人腹中闹你?” 吴汐摸摸鼓起的肚子,笑得一脸慈爱,“这是个懒娃娃,想来还要两日呢!” 江屿看得眼热,也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碰,稍微能摸到一点吴汐的肚子,他就嘴角带笑,略有几分傻气的说,“孩子,我是你父亲。” 吴汐看着他眼中的紧张,忍不住将他的手拍了下去,“你少摸他,我痒着呢!” 第96章 扬州之乱 江屿欢欢喜喜和吴汐用桂花宴的时候,扬州城戒严了,不许进也不许出。 被关押的学子家人聚在扬州知府衙门外头讨要公道,群情激愤,可惜碍于外头站着的衙役手中大刀已经出鞘,到底不敢闹得太过。 “放了我儿……” “冤枉啊!我儿就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被抓了!” “狗官!” “科举舞弊!!!” 还有往大门上扔烂菜叶子、臭鸡蛋和石头的,胆大的路人站在街角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衙门内堂 “嘭——” 的一声,上好的官窑青花茶碗被坐在上首的扬州知府张无庸直直砸到了通判赵典的脚下,他恼怒的指着赵典斥道,“你不是说就只是给你儿子谋个举人功名吗?怎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赵典躬着身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大人,下官,下官冤枉啊!下官给犬子安排的是正榜最后一名啊!不知怎么就……下官总不至于拿命去赌!” 另一旁的王同知此时也是颇为着急,“赵大人,你给令郎安排一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赵典摇头,“往日里咱们给学政大人送了银子这样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哪曾想……” 张知府听完气急败坏,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蠢货!你是被人当做棋子算计了,咱们都是刘首辅一党,上头的巡抚可是卫国公府的旁支,只要扬州科举舞弊一事上达天听,咱们就全完了!” 赵典一下绝望地瘫坐在地,“不,不能?” 王同知也是目光黯淡,“若是一两人舞弊顶多找个替死鬼搪塞过去,如今可是……” 张知府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给刘首辅报信,城门继续封着,那些学子也不许放!有他们在手,想来外头那群草民也不敢出去乱说,城里传谣言者通通抓起来。” “可惜到底是封城封晚了,恐怕已经有人往京里去了。”王同知叹气。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宫里刘贵妃正受宠,又怀着皇嗣,咱们不定能逃过一劫!”张知府的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另两人听的。 等赵典和王同知走后,张知府火速回到衙门后头的官宅。 张夫人正在叫两个小妾立规矩,冷不丁瞧见自家老爷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还不等她起身,张知府匆匆道,“都出去,老爷我和你们夫人有话要谈。” 等人都走了,张夫人一头雾水,“老爷,这是怎么了?” 张知府一把抓住张夫人的手,“扬州科举舞弊,老爷我难辞其咎。我在扬州府城外还有一处旁人不知的私产,是个庄子。夫人快带着彤姐儿、明哥儿去避避!若日后相安无事,我再将你们接回来。若是……” 张夫人一下子慌了,“老,老爷,您说笑呢?怎么……” 张知府双手捏着张夫人的胳膊,“不是说笑,夫人听我的便是。快快收拾了细软,带彤姐儿、明哥儿逃命去!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也不要回娘家,就带着他们隐姓埋名离开此地。” 张夫人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老爷——” 张知府偏过头不再看她,“我现下就写下休书,你拿着休书带着彤姐儿、明哥儿速速离去,我叫人送你们出城。” 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走。张知府写休书,张夫人命人去叫一双儿女,自己和陪嫁丫鬟匆忙收拾了两包袱的金银细软,母子三人又寻了三身府里灶房烧火婆子的衣裳换了,等到天色擦黑,一架灰布篷的驴车晃晃悠悠的出了知府衙门后宅。 江屿和吴汐用了饭又转去书房。吴汐自然是靠坐在雕花大椅上一脸惬意的看话本子,偶尔还要笑出声来。江屿左手拿《诗经》、右手拿《楚辞》,眉头紧锁,颇为苦恼,什么女《诗经》男《楚辞》?这上头的字就没一个配得上他的嫡子嫡女的! 怎么也翻不到好名字,江屿合上书,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书中的吴汐,“夫人,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名字?” 吴汐看着话本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夫人,为夫问你话呢!”江屿满心无奈。 “嗯?怎,怎么了?夫君。”这回某人终于听见了,就是瞧着有些傻呆呆的。 江屿丝毫没有脾气的又重复一遍,“夫人,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名字?” 吴汐看了看手中的话本子,脱口而出,“牡丹、丹樨、木槿……” 江屿想着日后自己的嫡女要叫江牡丹、江丹樨、江木槿……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扯过吴汐手中的话本子,“《十二花神下凡记》?” 吴汐忙从他手中抢回来,一脸嫌弃,“夫君又不看这个,和我抢什么呀?夫君看的书在书架子上呢!” 江屿扭头看了眼书架子上摆着的四书五经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江屿照样带着周二骑快马回城。 到了城门,两人却瞧见城门紧闭,门外聚集了几十个急着进城的百姓。 周二翻身下马,“老爷,小的去打听打听。” 周二走后,江屿看了眼扬州城门,摇了摇头,心下想着:啧啧,这扬州知府不会是打算封锁消息?这动作也太慢了! 没过多久,周二就回来了。 “老爷,他们说这城门昨日就封了,估摸就是咱们出城以后那会儿,不许进不许出,听闻是为了抓捕逃犯。” 江屿拉了拉缰,“去西城门!” 他记得西城门如今的城门校尉正是江家六房的侄儿江一白,这孩子喜武厌文,当初可是在家中闹了许久,如今也算是出人头地了。虽说江家族里族长和族老都能担事,但如今乃多事之秋,他还是在族中坐镇稳妥。 西城门没什么人,江屿和周二自然顺利的进了城。 扬州城内关门闭户,街巷空无一人,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周二跟在江屿后头,“老爷,咱们还是快回去?方才一白少爷说了,扬州知府如今四处抓人呢。” 江屿没说什么,带着周二纵马急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97章 钦差至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早就听李嫂子说扬州城外的大明寺极其灵验,香客众多,斋饭也做得一绝。送走江屿,吴汐就预备去拜一拜。 祭拜的香烛是早就备好的,大明寺也不远,吴汐带着李嫂子、莲嬷嬷、二乔、四喜并两个粗使婆子套了两辆大车就出发了。 大明寺建在山腰,马车只能走到山脚,余下的路都是台阶,好在山脚下的集市有租滑杆的,李嫂子就选了四人抬的滑杆租下送吴汐上山。上山时,几个丫鬟婆子都紧紧围在滑杆四周。 时辰正早,山野雾气笼罩,一派清新气象,古寺掩映在一片苍松翠柏之间,正门青铜大鼎上香火缭绕,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 吴汐一行人方行到正门,就有年纪小的支客僧迎上来指路。 吴汐先到大雄宝殿上了香,莲花座上的佛祖慈眉善目,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祷告,接着又添了香油钱。莲嬷嬷扶吴汐起来,轻声问,“太太,咱们要不要求签?” 吴汐看了一眼贡桌上的签筒,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求的,我一向信奉尽人事听天命,咱们出去!” 说来吴汐这个人一向不信神佛,即便她能将好几篇佛经倒背如流,今日来大明寺更多的是为了游玩。 几人往外走的时候,从外头又进来了母子三人。这三人虽打扮朴素,却仍能看出家境不错,只那位母亲眼眶深红,脸带愁容,想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来拜佛以求心安。 李嫂子早早安排了禅房供吴汐休憩,吴汐先带着莲嬷嬷进去休息,二乔、四喜趁着这时候一同去求平安符。 等休息好了,也到了用午食的时候。香客若要吃大明寺的斋饭必须要去饭堂,吴汐在那又碰上了方才那母子三人,只是如今那位母亲手上捏着一支写着下下签的竹签坐在饭堂似哭非哭。 大明寺后山还有一景极其出名,就是银杏林。秋风飒飒,银杏叶簌簌,以千百种姿态,离枝而落。或三两翩翩,或一叶便将整个秋日舞成金黄。映在吴汐眼中,生生透了几分凄然与脱俗。 二乔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太太随意从地上扒拉出几张银杏叶子放到她手上,语气淡然的说,“好好拿着,回去给你们老爷送去!” 二乔望着手上的金黄的银杏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太太,这个给老爷?” 吴汐十分认真的点头,“这叶子做书签极好,这几个还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你们老爷必定喜欢。他昨日送的松烟墨极合我心意,这便当做回礼!” 想起那个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松烟墨最后却只能换这几片烂叶子,二乔不禁为自家老爷默哀,碰上她们太太这样的,也着实是可怜。 在银杏林外围逛了逛,几人又去了放生池。放生池边站了不少香客,旁边的石碑上刻着“慈悲为怀,体念众生”。吴汐在小僧侣处买了一对锦鲤,然后口中默念“吉祥云集,万德庄严”才放生。 放完生,吴汐又去看了看大雄宝殿外头的那棵挂满红绸、木牌的树。红绸和木牌有旧有新,也不知那些许了愿的人最后可都有如愿以偿。 回去的路上,吴汐困倦的坐在车里喝茶保持清醒。 “往日倒是不觉得,如今有了肚子里的小家伙,没走几步便觉得格外累。” 莲嬷嬷一边给她捏着小腿,一边开口,“怀胎十月就是要多走动走动,日后生产的时候才能少受些罪。再过几日月份大了太太的脚怕是要肿了,趁着如今还能出门走动,合该各处都去逛逛。” 吴汐点头认可,“可不正是如此,等生了孩子又要回府里,可不像如今这般自在。” 张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比吴汐回去得还要早,此时年纪小的明哥儿正哭闹着要找父亲,彤姐儿用从张府带出来的布老虎哄弟弟,可惜收效甚微。听着儿子的哭闹,又想起今日抽到的那支签,张夫人用帕子抹了抹泪,只盼老天长眼叫她家老爷平安无事。 江家 靠着江家在扬州盘根错节的关系,江屿坐在书房就能收到各处传来的消息,根据这些直接推测出扬州三个主官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管是被陷害还是真的做了,等到上头派了钦差大臣来,迟早都要有牢狱之灾,九族都还不知能不能保下。真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秧。 虽说如今不好光明正大的出城,但江屿还是每日给吴汐书信一封,除了每日的关怀,有时也讲讲扬州城内局势,谈论一下朝中党派之争。 直到这时,江屿才真正了解了自家夫人的才能。果然不愧是博览群书的六品司籍女官,就是他这个在朝中浸沉多年的老油子偶尔不如吴汐看得透彻。江屿不止一次感叹能娶上这样一位夫人,真真是他的福气。 扬州城整整封锁了半月才解除封禁,不解除也没有办法,城里城外百姓的怨气都要压制不住了。被关押的举子也放回了,张知府、赵通判、王同知三人只能寄希望于贿赂来查案的钦差大臣。当然,若是这位大人是刘首辅一派的,自然更好说话。可惜,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两个月后,圣上下旨册封的钦差大臣礼部侍郎王应赶到扬州。 王应此人不是卫国公族里的,但他却有一庶妹嫁给卫国公族中一旁支庶子,此人是铁板钉钉的卫国公一党。 趁着此人刚到扬州,张知府、赵通判、王同知三人借口为其接风洗尘,在扬州最大的酒楼为其设宴。 席上除了王同知搜罗来的几个美貌绝伦的扬州瘦马坐陪,赵通判还将自己唯一的嫡女叫来给王应倒酒,张知府也送了十万两银票。 王应笑看三人奉承讨好,对送上门的美人和银票来者不拒,还放言要纳赵通判之女为妾,气得赵姑娘直抹泪。 第98章 贡院起火 眼瞧着赵通判卖女求荣和王应聊得火热,王同知和张知府对视一眼,给身旁两个美人儿使了个眼色,“去,好好服侍王大人!” “王大人,奴仰慕您久矣……” “王大人,奴名梅姬,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敬您一杯。” …… 王应和赵典身边一下子围满了美人,两人左拥右抱,眼前还有美人艳舞,好不快活。王同知、张知府两人悄悄出了雅间,隔着门都还能听见里头的靡靡之音。 “赵典此人惯会钻营,分明是他将咱们拉下水,如今竟然想卖女求荣甩开咱们上王应的船!那王应可是个四十岁的老头子了,亏他也舍得!”王同知铁青着脸,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 张知府看着楼下堂座迎来送往的热闹场面,放在木围栏上的双手青筋暴起,冷笑,“上船?你说这船若是漏水了人还能上去吗?” “大人是说……” 张知府偏头冲王同知耳语,王同知听完重重的点头,“大人放心,此事咱们交给赵典手下的人去干!贡院墙上贴的早在放榜当日就被那群刁民撕了,如今只要将贡院里的存档毁了,那就是死无对证。届时赵典就是首罪,咱们顶多落下一个看管不严的罪名。” “做得干净点。” “是!” 月上中天,张知府三人恭敬的将王应送至酒楼门口,王应醉熏熏的左手搂了一个面容姣好的扬州瘦马,右手拉着浑身透着抗拒的赵姑娘就要上马车。 赵姑娘眼含热泪,扭头看向赵典,“父亲,父亲,女儿不愿……” 赵典阴沉沉的看她一眼,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意,“暖暖乖,王大人的妾室旁人想当还当不上呢!想想你母亲,只有你答应了,她才能保住她那条贱命。” 赵暖暖咬唇,“我……我……” 赵暖暖精神恍惚之际,王应的嘴已经凑了过来,“美人儿,来给爷亲亲。” 口臭、酒味一齐袭来,赵暖暖几欲作呕,抬手想要挣扎,赵典却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冷声道,“好好伺候王大人,你母亲还等着活命呢!” 赵暖暖闭了闭眼,泪水如滚珠般落下,王应终于得手一亲芳泽,她认命了。 那扬州瘦马不甘其后,手抚着王应的胸口,嗲着声音道,“爷——,今夜奴伺候你!” 总算送走了王应,张知府、王同知同时松了口气。赵典却是心情大好,用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做砝码换取仕途,还搭上了王应,这笔买卖不亏。 “如何?二位大人,有小女在,王大人必会对赵某人网开一面,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改日赵某人也替两位在王大人面前美言两句?” 看着赵典那副得意洋洋的小人嘴脸,张知府绷着脸,冷声道,“不必了!天色不早本官也要回府了。” 王同知冲赵典点点头,跟在张知府后头走了。 赵典看着两人的马车离去,脸上的笑意也没了,神色阴狠,“呸!叫你们平日看不起赵爷我,赶明儿通通叫你们下大狱去!” ……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此时三更的梆子声才响过一刻钟,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提着几个竹筒翻进了贡院,乡试放榜后贡院因着无人看管就锁上了,如今正好便宜了他们。 一路摸黑,两个黑影将竹筒里的煤油往几扇门窗上一倒,掏出火折子点燃,见火光起了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城中各处都已熟睡,自是无人瞧见贡院已经烧起来了。 直到四更天打更人才远远瞧见此处火光冲天,敲响梆子,“走水了,快来人哪!救火啊……” 一时各处的百姓都起来察看,有动作快的提桶、端盆来救火。 等知府衙门的人来救火,贡院已经烧得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王应昨夜由两个美人伺候着快活了一宿,下人来报的时候还在温柔乡里醉着,自是叫不醒。 等到天明,王应酒醒以后听了下人禀告吓出一身冷汗,怎么就烧没了?这可是他办事不力的铁证啊!他头一回后悔昨日自己的贪财好色,见了哭哭啼啼的赵暖暖自是没有好脸色,一巴掌扇得她晕头转向,“好啊!我说赵典怎么舍得将嫡女送来服侍我,原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人,将这贱人绑了!” “是!” 王应赶到贡院的时候,张知府、王同知都已经到了,且两人灰头土脸的,一看便知是昨夜到场救火的。 看着眼前一片废墟,王应只觉得眼前一黑,咬牙,“查,都给我查这火是谁放的。” 赵典就是这时候到的,他还穿着昨夜那身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衣裳, 神色有几分萎靡,“这……这是怎么了?” 王同知站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赵大人好大的架子,昨夜起火,我和张大人都赶来救火了,派人去府上找大人却遍寻不着,不知大人昨夜去哪了?” 赵典看了一眼王应,低声冲王同知道,“你又不是不知我有一房妾室住在外头……” 张知府在一侧状若无意道,“说起来令郎还是此次乡试的经魁,如今贡院烧了,倒是可惜不能瞧见经魁的文采了!哪一日若是有幸瞧见令郎昔日的文章也能弥补些许。” 王应闻言沉沉的看了一眼赵典,赵典冷汗直流,打着哈哈,“都是侥幸,都是侥幸……” 王应冷哼一声,“本官还要办案,就不多留了,诸位请便。” 王应走了,赵典一下子换了一副嘴脸,“怎么?两位大人这是要与赵某撕破面皮吗?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同知摇了摇头,“急什么,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贡院都烧了,他王应又能如何?” 赵典脸色缓和,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张知府唇角微动,无声的说了两个字:“蠢货!” 王应能做到礼部侍郎,被派出来当钦差,办事能力自然不差,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将纵火者抓住了。 第99章 赵典下狱 王应使尽了手段,那两个纵火者都只说是受赵典指使火烧贡院,销毁证据。再加上这两人的确是赵典手下的人,又有赵来原来的文章佐证,确认是赵典贿赂学政科举舞弊。 卫国公一党精心设计扬州科举舞弊就是为了打压刘首辅一党,如今只是抓住了赵典、学政这两个小卒,王应自然不满。可惜贡院已经被烧,他也只能咽下这个的哑巴亏。至于张知府、王同知二人失察、包庇之罪是跑不了的。 王应将赵典、学政两家上下全部下狱,张知府、王同知二人渎职查办,也先收监。又命人八百里加急将此案来龙去脉传信回京,其中自然略过贡院被烧一事。 江家 自从贡院被烧,江屿就知道这一场风波要止住了。因着这两个月在家中坐镇,庄子上他就只去了四回,每回都来去匆匆,也不知夫人会不会埋怨。如今闲下来了,给三个弟子放了七日的假,又布置了课业,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吴汐。 江屿收拾行李要出门的时候,江芸来了。 “老爷,二姑娘来了。” 两个女儿这几个月都规规矩矩的,偶尔还要给他绣个荷包、鞋子,江屿也没有当初那般嫌恶了,淡然的点头,“让她进来。” 江芸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李妈妈,她规矩的行礼问安,“女儿给父亲请安。” 江屿站在原处对她点头,温声道,“起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江芸起身,脸上略显踌躇,手上来回搅着帕子,细声细气的说,“父亲,过两日就是女儿的生辰了,女儿有些想姨娘了。” “怎么?你想让她回来?”江屿神色未明,语气却冷了几分。 闻言,江芸惊得连连摆手,“不,不,姨娘做错了事,女儿不敢叫姨娘回来。女儿就是想求父亲允女儿去家庙瞧瞧她。” 江屿望着江芸悠悠叹了口气,“毕竟是是你的生母,你若想去便去!” 江芸欢喜极了,“多谢父亲!” 江芸走后,江屿带着周二出门将扬州城的书肆都逛了一遍,找了好些新出的话本子、游记包好,才往扬州城外去。 吴汐已经有孕将近七个月了,因着在庄子上吃得好,睡得好,也没什么烦心事,倒不怎么觉得孕期艰苦。 趁着日头好,庄里上下这几日都忙着收稻子。 这几个月将庄子里都走遍了的吴汐实在是不想出门了,再者肚子也大了,脚也开始浮肿,成日腰酸背疼的,真真是提不起兴致。 于是吴汐今日又带着人逛园子了,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这园子如今长了几棵树几枝花,何处有老鼠洞她都知道了,偶尔看见个蚂蚁搬家还能瞧半天。 二乔跟在吴汐身旁,也是恹恹的。 “太太,这庄子上太无趣了,若不然咱们还是回府去?好歹还有林姨娘逗闷子,再不济看两个姑娘日日争强好胜也好啊!” 吴汐叹气,心想:你当我不想回去?若非回去了就得日日吃素菜,早就回了,可这话不好明面上说。 四喜在一旁赞同的点头,“是呢,是呢!如今真觉得在府里头热闹,不是林姨娘又闹了什么蠢事,就是两位姑娘又争起来了,要么就是厨房里两个婆子又打起来了,奴婢可看了不少热闹。” 吴汐不知道江屿知道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将他的后宅当热闹看会是个什么想法。反正她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时候她甚至还想将冯姨娘放出来,想让她和林姨娘继续斗,自己在旁边看戏。 正在吴汐胡思乱想之际,李嫂子来了,“太太,咱们有几块水田稻子割完了,如今庄里的小子正放水要抓鱼呢!太太可有兴致去瞧瞧?” “养在田里的鱼?”二乔眨了眨眼。 “是呢!咱们这儿叫禾花鱼,禾花鱼取鱼苗在稻田中养殖,因采食落水的禾花后长大,鱼肉具有禾花香味而得名禾花鱼。禾花鱼刺少肉多,肉质细嫩,想来太太会喜欢。” 被李嫂子这么一说,吴汐还没说话,二乔已经拽着她的衣袖撒娇,“太太,咱们去瞧瞧!奴婢也给您抓鱼吃。” 四喜笑眯眯的对吴汐道,“太太,咱们不去。这小丫头哪回不是惦记着玩儿去了?上上回摘果子在树上下不来挂烂了衣裳,上回想吃蜂蜜捅了马蜂窝,脸都蛰肿了……” 二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四喜,“你只说我带回来的果子你吃了不曾?蜂蜜没有,炸蜂蛹你可吃了不少!怎的这回又过河拆桥来了?” 吴汐拂下二乔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点了一下四喜,“行了,四喜,你拦着她做什么?咱们也去瞧瞧,想来今日咱们庄里又要多个泥猴了。” 四喜捂着唇直笑。 禾香鱼个头小,又滑溜,抓鱼的小子都弄得满身脏兮兮的。乡下没那么多讲究,二乔找李嫂子要了双草鞋穿上,又换了麻布衣裳就下田了。 李嫂子在水田边的树下放了躺椅,吴汐就坐在椅子上看丫头小子们抓鱼,个个糊得满身黑泥,没过多久她就认不得哪个是二乔了。 江屿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这人旁若无人又动作自然的直接挨坐在吴汐身边,歪着头,漫不经心地问,“夫人在看什么?” 吴汐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朗声道,“夫君如今只是丁忧,又不是告老,怎的眼神越发不好了?没见抓鱼呢?” 闻言,不是已经多少次被怼的江屿只是轻声笑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看。 又过了一会儿,江屿忍不住道,“夫人,为夫此次给弟子放了七日的假。” 吴汐点头,“嗯。” “为夫是说,这几日都有空闲陪着夫人在庄上游玩了。” 吴汐用看傻子的目光把江屿看了一遍,“这几个月,庄子都已经被我和二乔她们走遍了,夫君若想游玩便带着周二去!” 江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是为夫怠慢夫人了,这几日为夫哪也不去,就好好陪陪夫人。” 吴汐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 第100章 结案 江氏一族的家庙历来都是打发犯错之人的所在,自然比不得大明寺香火鼎盛,屋舍簇新。 江芸站在低矮破旧的家庙外头,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是家庙?我姨娘怎能住在如此破败的地方?” 负责看守家庙的壮硕婆子一脸理所应当,“就是家庙,冯姨娘是犯了错被打发进来的,自然住这儿。” 江芸有些恼怒,伸手指使那婆子,“那你带我去找姨娘。” “姑娘自去,冯姨娘就在后头。家庙里还有好多事儿要奴婢干呢,奴婢就先去了。”那婆子不屑的看了眼江芸,转身走了。 “你——” “姑娘,何必同这起子奴才计较?平白自降了身份,冯姨娘还在屋里等着您呢!”关键时刻,李妈妈拦住了她。 李妈妈的话很管用,江芸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里走。最里头是两间禅房,其中一间禅房隐约传来咳嗽的声音。推开破旧斑驳的木门,但见屋里只有寥寥无几的残破家具,东倒西歪,零落满地。 这屋子脏乱得厉害,江芸在门外隐约瞧见床上躺了个人。 “姨娘!” 冯姨娘只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会听见芸姐儿的声音,她这副样子,也不知能不能熬到见到芸姐儿的那一天。 “姨娘!”江芸一下子扑到冯姨娘的床前。 “芸,芸姐儿!”冯姨娘满脸的不可置信,又伸手摸了摸江芸的脸,“是热的,不是假的。呜呜呜,芸姐儿,姨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姨娘!”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许久情绪才缓和下来,江芸看着短短几月就苍老得厉害的冯姨娘,心里酸涩得厉害。 “姨娘,可是旁人欺负你了?怎么……” 冯姨娘抹了抹泪,“无人欺负,就是每日早晚都要给老太太念经祈福,午时还要跪着抄写佛经,吃的都是素,难熬了些。好容易这两日乍暖还寒病了才许休息。” 江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冯姨娘看着江芸身后的李妈妈,悄悄凑近问江芸,“府里太太怕是没过多少时日就要生了?” “姨娘想做什么?父亲,母亲眼里可都是容不得沙子的。都到了这番境地,咱们消消停停的不好吗”江芸慌得一把拽住冯姨娘的手。 冯姨娘拍拍女儿的手,“你先出去,我同李妈妈说说话。” “李妈妈是我身边的人,姨娘若要说什么只管当着我的面说。” “呜呜呜,可怜我十月怀胎,芸姐儿如今都不听我的话了。 ” 江芸被这一番唱作念打弄得头疼,只能将李妈妈留下,自己出门了。 不过半刻钟,李妈妈就出来了,她神色无异,也不知冯姨娘和她说了什么。 江芸又进了禅房,特地叫跟来的丫鬟帮着冯姨娘整理了床铺、擦洗了桌面。走的时候还将荷包里的两块碎银子留了下来。 “都是我攒下的月例银子,姨娘留着用。我改日求了父亲再来看你。”江芸是真的无可奈何。 天寒色青苍, 北风叫枯桑。 此时距火烧贡院已有两月了,京中旨意也到了,赵典同学政两人为首犯,被判满门抄折。张知府、王同知两人渎职包庇,张知府贬为甘县县令、王同知贬为甘县县丞,即日赴任。 甘县隶属于定州,而定州则与衮州仅相隔一州云州,前两日的邸报,戎狄已经将云州收入囊中,在定州城门外十里外扎营,不日攻城。虽说我朝已派卫国公府三爷领兵前往定州支援,但定州如今到底是战乱之地了。 圣旨已下,抗旨者斩,张知府不得不独身一人与王同知一家上路动身前往定州甘县。 张夫人没有回娘家,她带着一双儿女就在庄子上定居了。 吴汐这时候已经怀胎九个月了,冬日干冷,她便一直待在屋里,偶尔也起身走动,但多是在书房给腹中孩儿读书。 江屿这些日子就在江府和庄子上常来常往,且每次见面都能给吴汐带上几个市面上的小玩意儿,有给她的,也有给孩子的,且乐此不疲。 自然,吴汐也同隔壁的张夫人结识了,张夫人生育了一双儿女,有不少育儿经,两人平日说话也十分投缘。偶尔,吴汐也会安慰张夫人,每当这时张夫人总是一脸笑意,“唉呀!我不担心,就咱们边关如今的形势,估摸着等我家老爷到了,定州也早就被戎狄收入囊中了。他走时就同我说了,指不定还没到边关就又回来了。这事儿闹得大,如今能捡到一条命,已是格外开恩,再不敢奢求旁的了。” 吴汐赞同的点头,“张大人说的很是,定州若真的保不住,早日回来做一个富家翁,身旁跟着妻子儿女也是极好的。” 张夫人又问吴汐,“江夫人可知这一胎是男是女?” 虽说如今已经能叫大夫把脉把出男女,但吴汐、江屿两人都没这么干,她们信奉儿女都是缘分。 听着张夫人的话,吴汐摸着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院里嬉闹追逐的彤姐儿、明哥儿,笑了,“我家夫君说儿女都是缘分,生儿生女都好。我只盼着孩子多像我一些。” …… 江屿原还想着在吴汐临盆之前将她接回城中待产。可惜冬日路滑,外头又冷,路上又颠簸,最主要还是吴汐不愿意动弹,只能在庄子上待产了。 莲嬷嬷本就会妇人接生,江屿又另找了两个身家清白、常年接生的产婆并两个从江家家生子里头挑出的奶娘,又砸了重金请了扬州回春堂的一个大夫在临产那两日前来坐镇。 越到后头,吴汐身边的人就越紧张,连江屿都向弟子们告了假,成日在她身边守着。莲嬷嬷也变着花样的给吴汐弄药膳补元气。沈师傅、徐娘子给孩子做的小衣裳、虎头帽、虎头鞋整整装了两大樟木箱。 吴汐也紧张,莲嬷嬷和江屿轮番安慰了许久才好。 如今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101章 生产 昨日夜里下了今年的初雪,吴汐、江屿一夜好眠。翌日雪后初晴,冬日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显得熠熠生辉,光影斑驳。 江屿方洗漱收拾停当唤吴汐起身,吴汐一边想着一会儿早食定要用一碗建元莲子粥一边由江屿扶着坐起来,孰料才将将做好,小腹就有些轻微的坠疼,裤子也湿了。 吴汐深吸了口气,双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抓着江屿的胳膊,颤抖着嘴唇,“夫,夫君,我要生了。” 江屿只觉得耳边一道惊雷炸响,整个人都呆了,“这,这就要生了?” 吴汐只觉得肚子一缩一缩的连着疼,咬牙强装镇定推了一把这时候还在发呆的江屿,没好气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人!” 江屿如梦初醒, 忙大声叫人,“快去找产婆来,你们太太要生了!” 莲嬷嬷来得最快,见了吴汐的样子,软声安慰,“太太是头胎,这才刚破水,且还有的熬呢!奴婢吩咐她们做一碗鸡丝面,再卧两个鸡蛋端过来,您多少用些,等到了时候也有力气生。” 吴汐知道生到一半以后没力气了是什么后果,当下连连点头,“嬷嬷叫人送来,我吃!” 莲嬷嬷叫才进门的白鹭去厨房传话,又叮嘱她们多烧开水。转头又瞧见江屿还在屋里,忙将他赶了出去,“老爷,这屋里乱着呢!您也帮不上忙,还是到外头去!”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吴汐已经没有精力去管江屿了,因为面条送来了。莲嬷嬷亲自端碗拿筷子喂她,“趁着如今才破水还忍得住,太太能用多少用多少,过会子疼得厉害了可就什么也吃不下了。” 吴汐是个听劝的,即便觉得现下就已经疼的很厉害,她还是大口吃着莲嬷嬷喂的鸡丝面和鸡蛋,如今已经顾不得什么味道了,只想着多吃些,略嚼了嚼就赶紧往肚里咽,最后她连面汤都喝完了。这会儿比方才疼得还要厉害些,吴汐抓着褥子强忍着没喊出来。 两个产婆总算到了,俩人掀开被子一看,羊水已经破了,宫口才开了一指,离生还早着呢。 “太太是头胎,如今宫口才开了一指,还是先起来走动走动!” “是呀!走动走动过会儿子生得快。” 听了这两个产婆的话,吴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直想骂娘:都这么疼了,怎么还要下床走动?要是孩子掉出来了怎么办? 莲嬷嬷站在床边,听了产婆的话立刻就要和李嫂子一同扶吴汐起来。吴汐挺着个大肚子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走,感觉每一步都迈在刀尖上,额头上疼的直冒汗,里衣也湿了。 就这样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有婆子来报信,“太太,产房备好了。” 吴汐的产房设在耳房,此时早在大夫的指引下撒了生石灰、又用醋熏过。产床上刻着婴戏图,据说是江屿之母当年生江屿时用过的。产房的吉位贴了送子观音像,摆了催生符、海马、马衔铁…… 吴汐又走了两圈,直到两个产婆检查后点了点头,莲嬷嬷和李嫂子才将她扶着进了产房。 “快,太太里衣湿了,先换一套干爽的。” 吴汐疼得厉害,由着众人施为。 此时正房门外,素来稳重的江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转圈。周二一步不停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劝,“老爷,大夫说了,咱们太太怀相好,养得也好,这一胎定能平安无事。” “嗯。” “老爷,咱们太太人善心美的,老天爷定会护着她的!” “嗯。” “老爷,两个产婆手下不知过了多少产妇都是平安无事,咱们太太自然也会福星高照!” “嗯。” “老爷……” 江屿冷着脸皱眉打断周二,“住嘴!滚一边儿去,别烦老爷我。不用你说,你们太太也会平安无事。” 得,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周二捂紧嘴巴,一声也不敢再吭。 产房里 吴汐躺在产床上,只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截儿,上半截儿还是好的,下半截跟马车轮子撵过似的。 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吴汐索性叫出声来。 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吴汐喊疼的声音,江屿心里跟猫抓似的,逮着守在门外的大夫问了好几回。 最后吴汐还是没生下来,厨房又炖了人参鸡汤送来。 吴汐喝完人参鸡汤,倒觉得不怎么疼得很了,闭眼睡了会儿,攒着力气继续生。 产婆在产床边点头,“太太知道攒着力气就好,您是头胎,还有的折腾呢!” 吴汐身上又汗湿了,莲嬷嬷又给换上新的。 门外江屿已经摆了香案求神拜佛了。 果然如产婆所说,有的折腾。吴汐从天亮一直折腾到天黑掌灯,又从天黑掌灯折腾到亥时,终于一声婴啼传来,吴汐的肚子一下子空了。她实在是累坏了,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就昏睡过去。 莲嬷嬷欢欢喜喜的开门报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咱们太太生了个哥儿!” 江屿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声问“太太如何?可还醒着?孩子呢?” “回老爷,太太好着呢,就是累得狠了,已经睡下了。孩子在洗着,产婆说屋外冷,就不抱出来了。” 江屿心里高兴,“好,好,你们都劳累了。庄里上下伺候太太有功,各赏一月的月钱!” “谢老爷!” 吴汐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午后才醒,醒时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有被布带子扎得紧紧的肚子提醒着她她生了个孩子 。 二乔第一个发现吴汐醒了,“太太醒了!” 吴汐嗓子干涩得不像话,“咳,水——”二乔忙给她倒了一杯温着的水,小心的抬起她的头喂了。 吴汐连着喝了两杯,才能好好说话,“生了个什么?孩子呢?” 二乔眼睛亮晶晶的,“恭喜太太,您生了个哥儿。哥儿现下在乳母处喂奶呢,过会儿子就抱过来了。” “你们老爷呢?” 第102章 洗三 “老爷昨儿守了您一宿,天亮又抱了会儿哥儿,现下在书房给哥儿取名呢!老爷走的时候特地叮嘱太太醒了就立马报予他。” 吴汐看着从棱窗外透进来的日光,轻声道,“那你找人去禀报。” “是。” 二乔快快的出门嘱咐几句,又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用艾草煮的水进来给吴汐擦洗。 收拾好了,莲嬷嬷也正好提着食盒进来了,“奴婢想着太太醒了定是要饿的,今儿一大早就用小火炖了三黄鸡汤,太太快尝尝,补补元气。” 吴汐是真饿了,如今看着这一盅鸡汤两眼直放光,莲嬷嬷扶着她靠坐着自己身上,她顾不得仪态,也不用旁人喂,自己端着碗动作利索的喝汤。 江屿从书房匆匆赶来的时候,吴汐正好喝完最后一口汤。 他握着吴汐的手,语气后怕,“夫人受苦了,辛苦夫人了!生了这一个,咱们日后也不生了。” 不生了?看着江屿的脸,吴汐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说谎的成份,可惜只看见对方一脸诚挚,不知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没有。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有了儿子,这是她的底气,日后不管江屿有多少妾室庶子都动摇不了她的位置。 想到这里,吴汐看着江屿笑了,“哪有说不生就不生的,子女缘分都是上天给的。旁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江屿不知道吴汐的心路历程,他看着她笑,心里也如塞了蜜一般,“好,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又过了片刻,乳母抱着大红襁褓来了,江屿亲自抱着放到吴汐枕头边。 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一个,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说不上好看,甚至还有点丑。吴汐却偏着头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用手碰的碰他的小脸,心里暖得很,或许这就是做母亲的感觉。 乳母见吴汐脸上露出的笑意,也开口凑趣,“太太,奴婢也瞧了不少孩子,这其中就数咱们哥儿生得最好,能吃能睡的,吸奶也有劲儿。” 吴汐冲她点头,“你们两个乳母轮流照看哥儿,除了哥儿入口的,你们每日吃的用的也要仔细,这其中若出了差池你们是知道规矩的。” 那乳母忙应了,“太太放心,奴婢定会照看好哥儿。” 等吴汐同乳母的谈话告一段落,江屿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六个名字:一袆(有幸福、美好、从容自得、漂亮之义)、一昉(日初明,意指明亮、俊朗、豪爽之义)、一旻(虚怀若谷、成就、宽仁大度之义)、一扬(奋发、上进、流芳百世之义)、一敏(敏而好学,机智灵活,聪明伶俐)。 “都是为夫这些时日在书房想的寓意好的名字,夫人挑一个,日后就是孩子的正名了。” “夫君真的让我挑?”闻言,吴汐双眉一扬。 江屿笑着点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夫人博览群书,由夫人帮着挑一个名儿再好不过。” 既然要她挑,吴汐就不客气了,接过他手中信纸,反复推敲了一下五个名字,最终觉得一旻二字最好,江一旻,既好听又寓意好。 “叫一旻!这名字好!既有虚怀若谷、成就、宽仁大度之义也可引申为一鸣惊人的意思。” 江屿笑了,“夫人与为夫想的一样,那一旻这名字咱们就定下了?” 吴汐点头。 …… 因着守孝三年,江一旻满月与周岁都是不能办的,洗三也只能在庄子上小办一场。 收生婆请的是扬州城中做惯了此事的妇人。洗三第一步是祭拜神灵。吴汐生产时睡的床边被放上了一对红色的公鸡母鸡。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收生婆祭拜。 第二步是添盆。收生婆将盛有艾叶、槐条等中药浴汤的盆子,放到炕上,再将孩子抱起。随后从江家族里赶来的几个亲近的亲友们开始依照尊卑长幼的顺序,往盆里添东西,添清水,收生婆就会说:“长水流,聪明伶俐”,添红枣、桂圆,收生婆就会说:“早儿立子,连生贵子”。 第三步是响盆。收生婆拿起棒子,在盆里搅和,同时说着祝福词:“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搅完之后才开始正式给旻哥儿洗澡。收生婆一边洗一边说:“先洗头,作王侯,再洗肩,当大官;洗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这般动作下来,旻哥儿在盆里哇哇大哭,观礼的亲友连连夸赞旻哥儿长大是个有大福气的。 第四步是打扮。收生婆用艾叶和姜给旻哥儿做炙、梳头、用鸡蛋滚脸。 最后一步是纳福。旻哥儿打扮好后收生婆用一颗大葱在孩子身上打三下,同时说着祝福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打完之后,将葱扔到房顶上,寓意聪明绝顶。 接着收生婆拿起秤砣比划比划,寓意旻哥儿将来能像秤砣一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又拿起锁头比划比划,寓意旻哥儿将来能手紧脚紧,稳重谨慎;拿上金银放在旻哥儿身上,寓意孩子将来财运兴旺;用烘笼筛纸花,旻哥儿不出天花,健康长大;最后,给旻哥儿喝了一口大黄熬的,寓意:“三日尝得黄连苦,终身富贵不受穷”。 吴汐躺在床上,听着外头旻哥儿的哭闹声,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容易等到仪式结束,旻哥儿被完好无缺的送回来,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乳娘忙抱着旻哥儿下去喂奶,喝完奶又放在吴汐的枕头边。 二乔看着吴汐怀里的旻哥儿,笑了,“今日外头都夸咱们哥儿有福气呢!亲友们添的盆也多。就是可惜了,咱们拿不回来。” 莲嬷嬷帮吴汐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边看了二乔一眼,“添盆礼自古以来就是给收生婆的,你若是觉得可惜,等你日后成了婚,你也去做这个!” 二乔傻乎乎的答话,“好呀!好呀!日后奴婢就干这个!” “哈哈哈——”屋里众人都笑了。 第103章 坐月子 洗三礼热热闹闹的结束了,吴汐孕期日子过得糊涂,冷不丁冬日已经过了,现下快到二月了。 除夕也没几日了,前头因着吴汐临盆在即,即便有人知道要过年了,瞧见江屿、吴汐没有心思也不敢开口。如今吴汐产子,除夕又是大日子,自然该预备起来。 除夕的时候吴汐在坐月子,不能随意挪动,自然是要在庄里过年。江屿就麻烦了,按着规矩,除夕、初一都是要到祠堂去祭祖的,他不能缺席,可他也想陪着吴汐。吴汐没理他的纠结,她现在有儿万事足,现下坐月子又是养身子的时候,莲嬷嬷是半点心都不让她操,还特地将洪升家的叫过来筹办庄子上的年货。 今儿莲嬷嬷炖的是薏仁鸭肉汤,砂锅里放了桂圆肉、黑豆、淮山、莲子、玉竹、胖大海、杏仁、薏仁、芡实和鸭肉一起炖得软烂,才起锅出来。 吴汐用了大半盅,下剩的都进了江屿的肚子。 江屿将江家除夕、初一都是要到祠堂去祭祖的规矩说了,说了他不能缺席,还说他也想陪着吴汐和孩子。 吴汐只是笑,“庄子上什么也不缺,又有人伺候,我就带着旻哥儿一起过年,没有不好的。夫君回府里去,一来,族中祭祖离不开。二来,林姨娘和芳姐儿、芸姐儿也许久不见夫君了,夫君该同她们好好过个年。三来,府里离庄子上也远,来回费时耗力,夫君还是回去。” 江屿定定的看着她,沉声道,“这是咱们成亲以后的第一个年,也是同旻哥儿一同过的第一个年。” 吴汐不明白他为什么说了这么多,却又没有明确给出在什么地方过年的想法。只是直觉告诉她,不要再说了,于是吴汐乖觉的闭上了嘴。 江屿却以为吴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里一阵高兴,想着祭祖以后骑上马直接到庄子上陪她和旻哥儿过年。至于府里的林姨娘、芳姐儿、芸姐儿,往年过年都是同她们一起,这一年不在府上过也没什么。有秦嬷嬷备好的年货,又多了佑哥儿、宝姐儿两个孩子,府里也不会冷清。吴汐和旻哥儿若单独留在庄上才是真正的冷清。 年前几天,江屿忙着查江家产业里各处铺面的账,查田产、庄子,几乎没什么空闲。 吴汐躺在床上坐月子,每日里除了吃莲嬷嬷预备下的药膳,逗逗乳母抱着的旻哥儿,就没什么消遣了,偶尔二乔会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近几日庄里的新鲜事。多数时候吴汐都是叫小丫头拿着新出的话本子和游记在床边给她念。 江屿不回府过年的消息到底是让林姨娘知道了。 怡红院 林姨娘想着自从太太有孕以来自己就没见过几次老爷了,如今过年过节的,那位又还在月子里,竟然还勾着老爷不放,心里的火色就怎么也降不下来。 江芳又一次被林姨娘身边的丫鬟从绣楼请的了出来。 “姨娘又是在闹什么?太太如今已经生下咱们江家的嫡长子,早就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你若还有心思同太太相争,那才真真是作死!” 林姨娘该明白的道理都明白,只是要她一时半会儿都放下那是极难的。 “可,芳姐儿,你父亲原来每年都要留在府里过年,还要给你发压岁钱,也会喝姨娘敬的酒,府里向来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他若是去庄子上过年,咱们同江芸那死妮子坐一张桌子,那真是冷冷清清了,这哪是过年呀!家宴都没这寒碜!”林姨娘坐在绣墩上掰着手指细算。 江芳喝了一口烧饼递上来的茶水,冲她笑笑,又一脸正色的看向林姨娘,“父亲,母亲是家里的主君、主母,他们若说了什么,咱们听着便是。父亲的压岁钱想来会提前备下,至于你敬父亲的酒,往年你同冯姨娘敬了,父亲也没怎么多看你们一眼。再者,同江芸坐一块儿有什么不好的?如今冯姨娘不在,她只有躲着咱们的,我正好瞧瞧她的热闹。” 林姨娘被女儿这一番话一下子说得想开了,她是个妾室,主君主母说什么就跟着做便是。主君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如何?在老爷心里恐怕她和冯姨娘就是两只逗趣儿的猫,再看看江芸,没有生母的孩子即便是府里没人欺负她,瞧着也是可怜的,从前多活泼跳脱、脾气不好的一个人,如今也变得死气沉沉。又想了想她的芳姐儿是这样的懂事,她若是和冯姨娘一般犯了事,还不知道她要如何被人欺负。罢了,太太是名正言顺的嫡妻,嫡子也有了,她如今只有没有儿子在太太身边才能有一席之地,只要她多多奉承,总能给芳姐儿留下一点香火情,等芳姐儿说亲,太太看在她不怎么找事的份上也能给她说个好的。 绣楼 芸姐儿只是个孩子,她没有芳姐儿看的透彻,她只是觉得如今生母被关,父亲又要抛弃她去别家过年,自己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如今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能看不起她了,她想姨娘了! 李妈妈等的就是这一刻,想到她和冯姨娘达成的交易。李妈妈亲身哄着江芸,“既然老爷要去庄子上同太太过年,大年节的,二姑娘作为女儿也合该去给太太请安。如今太太又生了哥儿,老爷只有高兴的,女儿不像儿子,儿子是传后人,等哥儿长大了,老爷只会更加不喜欢姑娘。姑娘何不趁着哥儿还小的时候,多和老爷亲近亲近?” “可是父亲是不会带我去的!”江芸似哭非哭道。 “姑娘同老爷撒撒娇,最好是同大姑娘一起,老爷怎么也要顾念几分父女情谊。前几日,姑娘不是学着大姑娘给老爷做了几双袜子吗?姑娘带着这个去求老爷,再哭一哭没有不成的。”李妈妈柔声出着主意。 江芸抬头,“妈妈说的是真的?父亲不会嫌我们不懂事?” “姑娘好好说,老爷只会夸您孝顺的。” 江芸点了点头。 第104章 出事(1) 江芸当日就去找了江芳,去之前想着两人一直以来关系也不好,如今却要自己先拉下脸来,心里实在是憋屈,思来想去翻出了一个往日练手的荷包揣进袖口。 两人住得邻近,江芸出了门略走几步路就到了江芳的绣楼门口。 廊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拎着雨过天青水壶浇花,冷不丁瞧见江芸沉着脸站在跟前,顿时惊得倒退一步,“二,二姑娘。” “大姐姐的丫鬟都这般没规矩,连礼也不会行的吗?” “砰——”那小丫头眼眶一红,神色惊慌的跪地磕头,“二姑娘息怒……” “哟,什么风把二妹妹吹来了?我屋里的小丫鬟若是得罪了二妹妹,还望二妹妹原谅则个,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二妹妹可否瞧在我的面上饶了她?” 即使江芳话说得客气,脸上也笑眯眯的,但江芸就是觉得有些别扭,想着还要说服江芳同自己一起求父亲去庄上过年,江芸偏过脸,“我来找大姐姐说话的,这丫头傻愣愣的也不知道行礼,我就随意说了两句。” 江芳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小丫头,“二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那小丫头含泪小声道,“是。” “你是我屋里的,犯了事我自是要罚的,念你初犯,就罚你半月月钱!” 那小丫头忙磕头应下,“多谢姑娘开恩。” 处理了小丫头,江芳瞥了一眼江芸,“二妹妹屋里坐!来人,上茶。” 这是江芸头一回进江芳的绣楼,两座绣楼布局都一样,一楼是待客的小厅和书房,二楼就是卧房了。江芳的小厅布置得极为雅致,墙上挂着的书画是她自己的,小几上摆着最普通的君子兰。江芸屋里挂着冯姨娘用月例银子从外头搜罗来的所谓名家字画,小几上摆牡丹、芍药,往日看着觉得富丽堂皇,喜爱得紧,今日见了江芳的屋子,她竟头一回觉得自己俗气了。 江芳端坐在上首,冷眼看着这个一进门就瞧着她屋子发呆的二妹妹,摇了摇头,等丫鬟上了茶水,江芸还是一动不动。江芳清了清嗓子,“二妹妹今日突然登门,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无事,姐姐练字的时辰快要到了,妹妹就先回去?” 江芸一下子回过神来,从袖里掏出一个月白地绣菊花纹样的荷包递给江芳。 “一直就想送给大姐姐,今儿记起来了,就过来一趟。” 江芳看了一眼荷包,并不去接,只是夸赞,“二妹妹手艺又精进了,瞧这菊花绣的真真是活灵活现,想来这也是妹妹的爱物,姐姐就不夺人所好了。再者,二妹妹平日也不怎么送礼,这冷不丁的送一回,难不成是有事相求?” 江芸本想借着送荷包和缓一下关系,听了江芳这一番话手上的荷包真是送也不是,收也不是,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收回袖口,强笑道,“大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妹妹就是觉得这荷包配色好,想送给大姐姐搭衣裳。既然大姐姐不收,那妹妹就带回去了。只是妹妹还想问问大姐姐,父亲今年去庄里过年,大姐姐就真的不想去吗?” 江芳眼珠子一转,已经知道江芸打的什么主意,面上不露分毫,“可我觉得在府里过年也挺好的,往日咱们不是也这么过了?妹妹说是?” 江芸被这话一噎,什么也说不出了,当即站了起来,“大姐姐既然看不上妹妹的荷包,那妹妹也不耽误大姐姐练字了,只是若妹妹后头跟着父亲去庄里过年,那大姐姐可万万不要嫉妒了。” 江芳笑了,“妹妹自去,若能跟着父亲到庄里过年,也是你的本事。” 江芸气呼呼的出了江芳的绣楼,被冷风一吹,又冷静了下来:不就是求父亲一同去庄里过年吗?还真以为我离了你不行?哼,等我说动了父亲,看你再死鸭子嘴硬。 于是,江屿回府筹办祭品的那一日就被江芸堵在了外院书房。 “女儿给父亲请安。” “芸姐儿啊,起来!” 江芸起身,笑吟吟的道,“许久不见母亲了,女儿心里念得紧,想亲自去给母亲问安。听说母亲还生了弟弟,女儿也想去看弟弟。求父亲允女儿去!” 江屿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芸姐儿,你母亲出了月子就回府了,想要问安看弟弟,不急于这一时。你有这份孝心已是极好了。” “可,可女儿听说父亲今年要到庄子上过年,女儿舍不得父亲。父亲就带女儿一同去!女儿还特地给父亲做了袜子,现下正学着给母亲做抹额呢。再说了,父亲母亲都不在府里,过年又有什么意思?女儿求求父亲了!”江芸一边抹泪一拉着江屿撒娇。 江屿看了看江芸递上来的几双袜子,针脚细密,料子暖和,一看就是费了心的,又想着她姨娘去了家庙,林姨娘到底隔着一层,她独身一人过年也是可怜,终是点了头,“罢了,你即然想去便去。” 江芳很快就收到江芸特地派人传过来的消息。 等人走后,江芳看着墙上的字画,抿唇冷笑,“也不知去家庙那一回,冯姨娘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自己作死还想拉着我垫背?没门儿!这可真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无论旁人怎么说,江芸已经欢欢喜喜的开始收拾行礼了。 李妈妈拿起江芸才绣了几针的抹额,轻声问她,“二姑娘,咱们既然是要去庄子上,那给太太的抹额您还是快些绣?”江芸看了眼那条抹额,现下已经没有要绣的想法了。于是她看了眼旁边的李妈妈,“我记得妈妈的手艺也是极好的,不若妈妈来帮我将它绣完?” “这如何使得?终究是二姑娘对太太的一片孝心。”李妈妈忙摆了摆手。 江芸一脸厌烦的将绣品直接塞到李妈妈怀里,“妈妈就绣,只要咱们不去说,谁又能知道这抹额不是我绣的?” “这,那奴婢就替姑娘将这抹额绣完。” “嗯。” 江芸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妈妈看着抹额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 第105章 出事(2) 江芸要一同到庄里过年的事江屿自然是提前派人告知了吴汐。 吴汐此时躺在床上用布老虎逗旻哥儿玩,旻哥儿小手小脚都被包在襁褓里,只有眼睛偶尔懒洋洋的看布老虎一眼。到了喂奶的时辰,乳母将旻哥儿抱下去了。 “二姑娘要来,大姑娘不来?” 洪升家的恭敬的立在床前,“回太太,听说先是二姑娘带着自己缝的袜子去求的老爷,不知二姑娘说的什么,老爷就应下了。后头老爷也派人问了大姑娘,大姑娘只说太太刚生了弟弟,就不到庄里来给太太添乱了。等太太回去了,再来给太太请安。” 吴汐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这位大姑娘呀,真真是个懂事的。去,将我收着的那盒歙砚找出来赏她,虽说这一盒品质不怎么好,但到底也是歙砚,让她拿去练字也不算辱没了她。” “太太说的什么话,歙砚难得,大姑娘只有欢喜的。那二姑娘的住处?” “我记得二姑娘素来是喜欢花儿草的,园子那边还有个小跨院空着,虽偏辟了些,景致却好。你们收拾好了就将她安置在那!”吴汐对这庄子的布局早就烂熟于心,如今随手一指就将江芸打发到边边角角去了,偏偏还叫人挑不出差错。 洪升家的忙应了,“是,太太。” 江芸在除夕的前两日同江屿一道到了庄子上。 江芸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吴汐请安,吴汐以正坐月子不宜见风为由没有见她,江芸在正房门外留下一个匣子,“母亲生弟弟辛苦了,女儿听说月子里容易落下头疾,这是女儿亲手给您绣的抹额,您戴着也能好过些。” 吴汐躺在床上隔着门同她说话,“芸姐儿你有心了,这还是母亲头一回收到抹额。等出了月子,母亲再谢你。庄子上好玩的多,你好容易来一趟,可要好好玩一玩。” 江芸在屋外点头,“多谢母亲,女儿还是头一回来,必会好好玩玩的。” 吴汐点头,“好,你住的小跨院已经收拾出来了,快些回去歇息。” 江芸走了,四喜将江芸送来的匣子抱了进来。 二乔将匣子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绣了牡丹纹样的抹额,“太太快瞧瞧,二姑娘这花绣得真是精巧,仔细闻着竟然还有香气,想来是熏了香,这么看着倒不似她这般年纪能有的手艺。” 吴汐只是略看了一眼便摆手,“管它是谁做的?怎么也不缺抹额,说出去到底是二姑娘一片心意。好好收着,放到库房里去。” “是。” 跟着江芸从吴汐处出来,李妈妈心里一阵快意,她方才可是亲眼瞧见了,太太身边的四喜亲自捧着匣子进屋了。说来也是江芸这个庶女的心意,老爷也是知道的,只要吴汐还要做出个慈母样子,她就最少要戴上一回这个绣线浸了药的抹额,若再抱了旻哥儿,她就能保证日后旻哥儿的身子一直都会是体弱。 吴汐自然是想不到李妈妈还有这般狠毒的心思,不过江屿进屋的时候确实提了几句江芸,且多有赞赏。 “芸姐儿如今是真的长大了,知道孝敬父亲、母亲了,我瞧着她给为夫做的袜子针脚细密、料子也暖和,是用了心的。她还说给夫人也绣了抹额,夫人可有瞧见?” 吴汐笑着点头,“芸姐儿一来请安就送了,我瞧了一眼,是真好看,这手艺比我房里的绣娘还好。二乔,去将你们二姑娘送的那个抹额取来给你们老爷瞧瞧。” “是。” 二乔将那抹额取了出来,打开匣子,江屿看了一眼也点头,“芸姐儿这手艺是难得。” 吴汐点头认同,“原还以为芸姐儿只会和芳姐儿互别苗头打架呢,还想着日后不知要断两人多少案。没想到后头,这两人成日也只比些琴棋书画,偶尔比比厨艺,除了姐妹之情旁的都一日比一日好。” 江屿只是到正房来略坐了坐,看过吴汐以后又去忙旁的了。 等江屿走了,莲嬷嬷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直接往那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匣子里拨了拨,又仔细闻了闻抹额上的气味。 屋子里的人一头雾水,吴汐到底是从宫里混出来的,莲嬷嬷这一番动作立刻就叫她察觉出了什么,当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去,都好好查查,这东西是二姑娘一个人做的,还是旁人帮着做的。” 洪升家的立刻领命出门去了,“是。” 吴汐又问莲嬷嬷,“如何?嬷嬷可能查出这是什么?” 莲嬷嬷摇头,“太太恕罪,奴婢才疏学浅,只能看出是浸了药,实在不知里头是下了什么药。” 吴汐想了想,吩咐莲嬷嬷,“嬷嬷带着匣子,让赵叔套车,你们俩悄悄出庄子回城找医馆、药房的大夫辩认,什么药效都问清楚。” “是!” 莲嬷嬷抱着匣子走了,吴汐问二乔,“你们还没碰过那个抹额?” 二乔连忙摆手,一脸后怕,“都只碰了匣子。” 吴汐点点头,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二姑娘江芸,江芸年纪还小,性子又野蛮,想来是受人指使。能指使得了江芸又与自己有仇的就只有冯姨娘一个了,正好前些日子江芸去看了冯姨娘。可冯姨娘被关在家庙,只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如此稹密,还有那抹额上绣的花,想来是一个女红好的人在绣。 到了用晚食的时候,莲嬷嬷她们还未回来,吴汐只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江屿在安放在床上的小炕几上用饭,好在江屿什么也没看出来。 一时又到了掌灯时分,江屿回前头去了。莲嬷嬷也赶回来了,“太太,这抹额旁的没什么问题,就是绣线提前浸了‘百病生’,等绣线干了再绣到抹额上,此药极为可怕,于大人无用,于婴孩却极为歹毒,只须沾上一点,日后就是长久缠绵于病榻!” 第106章 江屿逗儿 吴汐还没说什么,四喜已经气得七窃生烟,“这,冯姨娘好歹毒的心思,咱们哥儿这般小的年岁,她也舍得下毒谋害!” 二乔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可冯姨娘与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何要害咱们哥儿?” “啪” 二乔捂着后脑勺往后看,正对上莲嬷嬷嫌弃的眼神,“真可怜,小小年纪竟是个傻子!谁同你说这后宅争斗只有结了仇才会害人?就凭咱们太太是正室,如今又诞下了嫡长子,又有老爷的宠爱,只这些就够底下的林姨娘、冯姨娘发疯了!” 二乔眨巴着眼睛,还是不懂,可她会截住莲嬷嬷的话头,“还好今日哥儿还不曾抱到这屋里来,否则……” 莲嬷嬷果然没再说她了,“太太,虽说‘百病生’于大人无用,奴婢却觉得咱们还是将这屋里的摆设和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不仔细沾上一星半点,可就……。” 吴汐点头,“换,都换了!洪升家的,你再仔细查访一番,下药一事瞧着是冯姨娘所为,但也要防止借刀杀人,若是弄错了人,日后咱们怕也不得安宁。” 洪升家的束手应了,又问,“太太,如今正值年节,各处来往的人都多,这抹额又是二姑娘从府里带出来的,其中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咱们又在庄子上,怕是不好查。恐怕要等一些时日了。” 吴汐点头,看着枕头边的布老虎,语气发狠,“将咱们手底下的人都用起来,既然有人不想活,咱们也没必要给他们留生路了。” “是。” …… 第二日一早,吴汐才洗漱用了饭,江屿就来了。 他动作自然的从乳母手中抱过旻哥儿,一边给旻哥儿拍奶嗝,一边问吴汐,“夫人,咱们年宴就摆在这屋里?为夫和芸姐儿过来陪着夫人用团年饭。” 吴汐如今听着江芸的名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夫君莫要顾虑我,我一个人用好着呢!再说了,我如今坐着月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也不好叫芸姐儿瞧见,她好容易来一趟,我吩咐人给夫君和芸姐儿在正厅里摆一席,我屋里小几太小了,摆一人的饭食正好,若是都在我屋里来用团年饭,怕是怎么也不够的。” 吴汐的话有理有据,江屿只能点头“那便听夫人的。只是大年节的,只咱们父女两个到底冷清了。另,夫人可有想用的菜?为夫明日吩咐灶房给夫人做。” 吴汐摇头,“坐月子呢 !吃的就是要清淡滋补,旁的再好吃也吃不了。夫君带着芸姐儿好好用饭!” 江屿给旻哥儿拍了奶嗝,就小心的将襁褓放到吴汐枕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这孩子还真真是一天一个样。” 吴汐偏头看着孩子,温声道,“是呀!小人儿吃喝不愁,又没有烦心事,自然长得快。” 江屿蹲下身子,看着襁褓里的儿子,逗弄道,“长得快好啊!等我儿长大了,为父就亲自给你启蒙,教你识字、明理,教你君子六艺。” 话音刚落,旻哥儿就放声大哭起来,“哇,哇——” 江屿有些愣神,继而手足无措的哄道,“儿啊!你莫哭啊!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乖,莫哭了……” 吴汐本就产后虚弱,如今被这哭声吵得眉头紧皱,“想是尿了,夫君快别逗了,叫乳母抱下去给旻哥儿收拾一下!” 站在一侧的乳母赶忙上前,将旻哥儿抱起来查看,果真是尿了,当即就匆匆的抱着襁褓下去了,这般小的孩子若是尿了不及时时用热水洗屁股,屁股是要红的,可耽误不得。 第107章 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今年是江家守孝的第一年,自然是没有爆竹、屠苏酒、新桃符的。可是吴汐还是被旁人家的爆竹声惊醒了,隔着一堵墙的旻哥儿也被吓哭了,乳母正唱着童谣哄着。 画眉带着人进来服侍吴汐洗漱,虽说今日是大日子,可吴汐如今在月子里,照旧是躺在床上歇息,一应事务都是甩手不管的。不过为表郑重,吴汐还是换了一身素缎小袄,梳了头发,戴了轻便的素银钗子叫人将枕头处垫高,半靠坐在床上。 “你们老爷可是回城里了?” 四喜一边打理吴汐的衣柜一边回话,“回太太,外头说是丑时末、寅时初老爷就骑马回去了,想是赶着回去祭祀呢!” 吴汐看着盖在身上绣了连理枝的锦被一眼,又抬起头,若无其事道,“还真是够折腾,这两日住府中不是更便宜?” “太太这是什么话?老爷爱重您呢,自然不愿意抛下您和哥儿母子两个冷清清的在庄子上。”莲嬷嬷给吴汐端了一盏温水。 吴汐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确实是爱重我。” 莲嬷嬷听吴汐认同,也笑了,“单咱们老爷新婚、孝期这十来月未去睡妾室这一条,多少人还做不到呢!” 吴汐知道江屿作为夫君一直做得极好,可自个儿心里想着那两个妾,心里总觉得堵的慌。不过哪家主君主母不都是这样过?有妾室,甚至妾室得宠,但也爱中妻子,看中嫡子。她能做的就是一直学着太妃守住本心,不叫自己被情爱迷住眼晴。 “太太,二姑娘来给您请安了!”白鹭这句话打断了吴汐的思绪。 “坐月子不宜见风,屋里又脏乱,你去和二姑娘说,就请她在屋外行了礼就回去。”吴汐平和的吩咐道。 “是。” 没过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江芸的声音,“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近日身子可还康健?弟弟可好?” 吴汐扬声道,“都好,劳芸姐儿挂心了,难为你小小的一个一日不落的来请安。心意母亲收了,外头冷,别冻着,你快些随丫鬟们回去!” “是,母亲。女儿明日再来给母亲拜年!” 江芸走后,乳母将旻哥儿抱了进来放到吴汐枕头旁边。吴汐手里拿了一本《论语》,给旻哥儿念书听,可惜旻哥儿打了个哈欠又睡了。 江家 江屿此时正身着素服随族人前往祖坟祭拜,到了祖坟江氏族人要礼请祖先,首先焚香三支,第一支礼请江氏历代祖先广受香烟,随族人回家享祭;第二支请墓主回家享祭;第三支礼请土地尊神,城隍尊神广受香烟,感恩土地和城隍护佑祖坟。 其次,点蜡烛。老人去世不满三年点白蜡烛,老人去世满了三年用红蜡烛。江屿祭祀其母点的正是两根白烛。 最后,烧纸。烧的过程中江屿双腿跪地,把纸烧完,又对祖先磕三个头,方才离去。 接着是请祖先到祠堂。此时祭祖仪式由族长主持,包括上香、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等。 祭祖仪式结束后已是午时,江屿同族长、族老和几个族人寒暄了几句就马不停蹄的又赶着出城。 周二骑着马跟在后头,只觉得冷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这时候城中四处都是放炮仗的声音,显见是团年饭做得早的在祭祖了,过会儿就能吃了!可怜他周二,父母兄弟都在城里,还要跟着老爷往城外跑,老爷在城外有妻有子,他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想着想着周二就委屈得想哭。 江屿到庄子上的时候,庄子上也只是多了几分热闹的人气,比不得旁的人家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可江屿就是从心底里觉着暖意融融的! “老爷回来了!小的进去给太太报信!”门房的小子一人匆匆往里去了,一人上前来给江屿牵马。 江屿这一路归心似箭,一路疾步进了二门,走过穿堂,到了正房外头,正好撞见二乔出门倒水。 “太太这会儿子在做什么?” 二乔忙答道,“太太才哄睡了哥儿,如今在看话本子呢!” 江屿笑笑,打了帘进屋,脱下披风,先去熏笼上将身上烤热乎了,才往内室去。 见着吴汐手上拿着话本子靠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夫人在笑什么?” 吴汐见了他,先将话本子合上才道,“就是瞧了一个故事,觉得可乐。” 江屿走过去坐到床沿,从她手上拿过话本子,这动作带着几分熟捻,吴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东西就没了。 “能叫夫人捧腹大笑的想来是个极好的故事,为夫也来瞧瞧。” 吴汐眨了眨眼,心里庆幸还好今日看的话本子都是正经的民间故事,否则叫江屿瞧见她那些书生与女鬼、状元与妓子的,她面子里子可就全丢了。 江屿一目十行,没过多久就将这一册话本子看完了。 他神色平静的到,“原来蜀地人将“鞋”唤作“孩”呀!怪不得话本子里的县官误以为卖鞋人的孩子丢了,这故事的确可乐。夫人可还有旁的话本子?” 吴汐心中暗道:你这样子也不像被这故事乐到的呀!这也不像是看一本话本子就上瘾的?怎么还要呀! 江屿正等着,边等还边盯着吴汐看。吴汐只能从枕头底下挑了一本讲江湖奇侠故事的话本子递给他,“夫君瞧瞧!这故事写得好。” 看着江屿已经接过话本子看了起来,吴汐摇摇头试图说服自己,想来他是正经书看多了,偶然看看旁的闲书,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正房里夫妻两个少见的都拿着书看,进出的丫鬟、婆子不自觉的都压低了脚步声。 直到二乔进来打断两人,“老爷、太太,团年饭备下了,二姑娘也到了,请老爷移步。” 江屿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话本子,同吴汐道别,“既如此,为夫就先去了,夫人好好用饭。” 吴汐点头,“夫君去!” 第108章 新年 烹饪厨师巧手方,抉择精米又漂糠。千淘百滤沉沙去,十搅八捞密笊量。笼里年糕放桌案,盘中美味敬高堂。新春之夜团圆饭,家宴合餐共品尝。 江家守孝,江屿和江芸都要茹素,即便团年饭丰盛些,吴汐也能猜到正厅那边的席面做了哪些素斋。 不过她这屋里的席面,莲嬷嬷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鲤鱼脍、鹿脯、鹅盹掌汤齑、八宝鸭、东坡豆腐、清风送爽、雕花密煎、虫草乌鸡汤……摆了满满一桌,都是吴汐爱吃的,可惜她如今坐月子,口味重的菜只能夹一小筷子尝尝味儿,那盅虫草乌鸡汤才是她真正的团年饭。 吃了团年饭就要守岁,去年吴汐在小河庄因着江老太太病着,除夕夜草草过了,今年虽又因要给江老太太守孝过年简过,但守岁却还是要的。 还没到掌灯时分,江家庄子上下各处就已经点起烛火,这烛火是要燃通宵的,又名点岁火、守岁火,即所有房子都遍燃灯烛,合家欢聚,迎接新年。除夕夜遍燃灯烛通宵不灭,谓之“照虚耗\\\",据说如此照岁之后,就会使来年家中财富充实。 守岁即家人团聚,其含义有除旧迎新,驱除妖魔,为长辈、国祚祈福等。 庄子里如今就江屿、吴汐、旻哥儿、江芸四个,旻哥儿还小,如今早就睡了。江芸还是孩子,禁不住熬夜,江屿也叫他回屋去睡了。于是就剩吴汐和江屿两个,吴汐早就腰疼坐不住了在床上躺着,江屿就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劝她: “夫人早些睡,你身子不适,家中长辈神明不会见怪的,守岁交给为夫便是。” “我陪着夫君?” “不必,为夫是男儿怎么也熬得住。”江屿一脸坚定。 吴汐看着他道,“夫君今日也起得早,明日又要早起,不若夫君先睡,我守着,到了时辰再唤夫君起来?” 江屿摇头站起身来,一边往外去,一边道,“夫人不必多言,为夫去正厅守着,夫人快些睡!” 房门被合上,吴汐知道江屿走了,什么也没说拉上被褥就睡下了,左不过她争不过他,产后身子本就虚弱,还是赶紧歇息。 第二日一早,昊汐醒来天光已经大亮,窗户纸明晃晃的一片,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在瓦片、窗梭上。 二乔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边哈气边进屋来,“太太,太太,外头下雪了,比昨日还要冷呢!” 吴汐忙道,“既是下雪了,快些将旻哥儿屋里的炭火烧热些,别冻着他,万万记得门窗打开一条缝通风。” 二乔忙应下过去传话。 画眉服侍着吴汐洗漱、梳头,一边回话,“老爷依旧是丑时末、寅时初出门的,那时候风雪大,周二劝着没骑马,套了两匹马驾车。” 吴汐点头,又问,“庄里上下过年的赏钱都发了不曾?” “太太放心,洪大嫂子亲自批的条发的,人人都有!” “这就好,给大姑娘、二姑娘的压岁锞子可备下了?” “已经传了信,大姑娘的叫秦嬷麽那边送去,二姑娘的奴婢用荷包装了,等二姑娘来给太太拜年,太太再发。” “旻哥儿那边,夜里下雪可有哭闹发热?” “回太太,奴婢方才已去瞧过,哥儿睡得好呢,乳母是会照看人的。” 听了画眉这一番从容应对,吴汐心里点头,这丫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不愧是弄玉教出来的。日后若不出意外,等弄玉嫁出去,这也是她身边的管事大丫头了! 今日的早饭是擂圆,象征团团圆圆。吴汐方用了早饭,外头就传来二乔的通报声, “太太,二姑娘来给您拜年了。” 江芸照旧是隔着门给吴汐行礼,“女儿给太太拜年了,太太金玉满堂、万事如意。” “二姑娘真是孝心可嘉,这大雪天的,天冷路滑,出门可万万仔细,莫要冻着摔着了。” “多谢母亲关心,有丫鬟婆子跟着,倒是都好。”江芸回答得一板一眼。 吴汐笑了,“好孩子,你的压岁锞子都给你备下了,且拿去收着攒起来日后当嫁妆!” 江芸红着脸飞快的从画眉手上接过荷包,匆匆行礼,“母亲说笑呢,女儿就先回去了。” 画眉送走江芸,回了屋直感叹,“这二姑娘往日多嚣张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能忍着脾气同太太说笑了!” 吴汐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冯姨娘去了家庙,她在府里想来明里暗里都吃了林姨娘母女的亏,再不忍着点脾气,机灵着点,怕是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二乔私下和四喜叹了一句,“二姑娘也是可怜!” 四喜怼她,“这有什么可怜的?好歹是个主子,若同咱们似的,托生到了奴婢身上,那才叫可怜!” 二乔很成功的闭了嘴 江氏祠堂 今日大年初一祭祖,江氏族人带上供品钱纸,既是拜年,也是将祖先送回坟地而祭拜告别。 江屿站在祠堂里,等着祭祀之礼结束,悄悄去找了族长要将旻哥儿的名字记到族谱里。 即便是江家族长此时也是拒绝的,“屿哥儿啊!你家哥儿还小,机会有的是,等过了五岁站住了,咱们在考虑名字进族谱的事?” 江屿摇头,“旻哥儿是我的嫡长子,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有再多的孩子也替代不了他的位置。族长就听我的,先写上。只要不到处说出去叫旁人知晓,谁又能说什么?等他到了五岁,那时候已经站住了,就更没人说什么了!” 族长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也罢!你若觉得这般好,就这般做!我呀,老喽,也劝不动你们了!” 从祠堂里出来,江屿坐着马车出了城,到底是熬了将近两天两夜的,马车上又放了碳盆,暖和的很,江屿摇摇晃晃的就又睡着了。 第109章 刺绣手艺 江屿的马车才到庄子上,江芸就已经等在大门处了,也不知她等了多久。 “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这一路可安好?可有受冻?” 周二行了礼,诧异的看了一眼江芸,才打起车帘,“老爷,二姑娘来了。” 江屿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搓了搓脸才下了马车,“芸姐儿?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在这儿?” “女儿想父亲了,就来迎一迎。也想做第一个给父亲拜年的,祝父亲万事顺利、鹏程万里。”江芸仰头看着江屿满眼都是孺慕之情。 江屿心里的愉悦都写在了脸上,他摸摸江芸的脑袋,赞了句,“好孩子!”又扯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江芸,“压岁锞子,拿去好好攒着!” 正好到了园子小跨院和正院的岔道口,江芸甜笑着将荷包接了过来,“多谢父亲!想来父亲急着和母亲团聚,女儿就不多打搅了,晚间再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去!”江屿冲她摆手。 “女儿告退。” 大门外发生的事,在江屿进正院前就已经传到了吴汐的耳朵里。 “瞧瞧,咱们家这位二姑娘多聪明?这才多久,你们老爷就忘记她装病躲避哭灵的事了。” 莲嬷嬷点头附和,“的确聪明,一介庶女靠着几双袜子就能同老爷到庄子上,如今又能得了老爷的青眼,想来过些日子回府,林姨娘和大姑娘有的头疼了。” 画眉笑了,“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屋外传来二乔的声音,“太太,老爷到咱们院门外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吴汐抱着旻哥儿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一侧站着的乳母,“这孩子喂过奶才多大一会儿?怎么又睡了。这屋里人来人往的,你抱他下去睡!炭盆烧足了,窗上留条缝。” 那乳母小心翼翼的从吴汐怀里抱过旻哥儿,“哥儿这时候睡得多才好呢,长个儿。太太说的奴婢都记着,必不会出了岔子。” 乳母才下去,门外小丫头就打了帘儿,江屿带着一身风雪进来了。莲嬷嬷忙上前替他解了大氅挂好,接过他手上已经冷了的手炉,又吩咐人盛一碗热热的姜汤来。 江屿脱了大氅就坐在熏笼边烤火,一面和吴汐说话,“这两日大寒,外头滴水成冰,城里走动的都少了,还好夫人这一个月不必出门。” “若是大寒又大雪,想来城外贫民草堂茅舍要压塌不少,冻病的百姓也要多了。” 江屿搓了搓手,“夫人说的是,只为夫瞧着新来的石知府是个办实事的,一下大雪他就叫手下衙役将城隍庙收拾出来给房屋被压塌的百姓住,每日早晚还有热粥一碗。另还召令城中药铺每日施一碗以麻黄、紫苏叶、生姜、荆芥熬煮的风寒药给无钱医治的百姓,也算是功德一件。” 吴汐叹了一句,“这才是为民办实事的父母官。” 江屿点头,语气中带着可惜,“就是还未打探出这位石知府到底是隶属于哪一派的。” “总会知道的。” 江屿身上烤热了,踱步到吴汐床边,“咦?旻哥儿呢?” 吴汐平静道,“一日十二个时辰,这孩子倒有十一个时辰都是睡着。方才喂过奶又困了,这屋里人来人往的,也睡不安稳,我叫乳母抱下去了。” 江屿又往隔间那个方位看了一眼,慢慢道,“也好!就叫他睡着。” “如此族中祭祀之事,夫君也算忙完了。这两日都睡不安稳,夫君可要到外院去歇一歇?” 江屿看了看吴汐睡的架子床里头那半边无人睡的床,有心想说什么,到底抹不开面子,只能含糊答应了。 送走心里不情不愿的江屿,吴汐拉了拉被褥,迷迷糊糊的也睡了过去。屋里的画眉几个将熏笼火盆里加了炭火,轻轻的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日子就这般渐渐过去,因着江屿夫妻二人都未回府,江芸也心安理得的在庄子上住了下来,每日除了在吴汐、江屿处晨昏定省,还会拿着书册向江屿请教,偶尔送上一个绣好的荷包亦或是一双鞋。 江芸后头送的东西都不是那日抹额上的手艺,自然也没有问题。即便如此,吴汐也不敢用,通通叫莲嬷嬷用匣子装了放去库房,现下只能等洪升家的查出来的消息了。 又过了几日,洪升家的总算带了消息来。 “回太太,最开始是二姑娘为了来庄子上和老爷一同过年,才给老爷亲手绣了几双袜子,当时又说了好些想念老爷、太太、哥儿的话,其中就有已经学着给太太做抹额了这一句。后头老爷答应带二姑娘到庄子上,二姑娘不耐烦绣抹额,就将其交给绣活好的李妈妈。李妈妈回去以后不小心烫伤了手,因着二姑娘身边没有绣活好的丫鬟,交给针线房又怕您日后知道了怪罪二姑娘心不诚。李妈妈就悄悄出府找了一家绣坊里绣工最好的绣娘做。这抹额一直到二姑娘要出发的前一天才取回来,后头就送到了太太手上。” “这抹额从外头送进来的时候可有什么香气?” “据闻是有的,只是当日二姑娘和李妈妈只以为是熏了香料,不曾求证。” 吴汐看了一眼帐子顶,又看了一眼自己屋里自有孕起就未曾燃过的香炉,冷笑,“这般查下来,竟是外头无冤无仇的人要害我儿?” 洪升家的低下头,不敢出声。 吴汐又道,“查查当日李妈妈寻的那位绣娘的手艺是否与抹额上的刺绣手法相同。还有这抹额出了府到了绣坊又经了几道手!再查查李妈妈,她伤手也伤得太巧了。好歹曾经也是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整个江府里谁的刺绣手艺好她还能不知道?虽说老太太去了到底还有几分香火情,怎的还要从外头请绣娘?再有,去查查林姨娘和大姑娘处近日可有什么不对。另,冯姨娘那边也去探探当日二姑娘带着李妈妈去瞧她都说了什么。” 第110章 出月子 吴汐话音方落,洪升家的立刻应了一句,“是,奴婢都记下了,这就去办差。” 看着洪升家的风风火火的样子,二乔摇了摇头,暗暗扯了一把四喜的袖子,小声道,“太太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我如今满脑子都是李妈妈、二姑娘、抹额。” 四喜白她一眼,也小声凑近她道,“等到了年纪,你还是出去嫁人!留在太太身边,也是个拖累!” 二乔瞪大了眼睛,想要反驳,一抬头正好瞧见莲嬷嬷在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忙强笑了一下。 莲嬷嬷扭头看了眼还在沉思的吴汐,劝道,“太太莫要过于忧心了,那起子小人 的狐狸尾巴总有一日会露出来的,您还在月子里,最是忌讳多思多想的,奴婢过会儿给您做一道四物杜仲腰子汤补补?现下养好了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吴汐点头,“嬷嬷放心,我都记得。” 晚间,莲嬷嬷亲自端了四物杜仲腰子汤来,“你们都下去用饭,太太这里,我服侍便是。” 几个丫头都下去了,莲嬷嬷帮吴汐盛了一碗汤,欲言又止。 吴汐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不说她就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慢慢悠悠的品起了汤来。终于,吴汐喝饱了,可惜莲嬷嬷还在磨蹭着。 “嬷嬷,收拾了!”吴汐说完,用手帕擦了擦嘴,这一声也惊住了还在犹豫不决的莲嬷嬷。 “太太,奴婢有话要说。” 吴汐眼前一亮,“快,嬷嬷要说什么?” “奴婢要说的是二乔,这姑娘是个傻的,反应也慢,好奇心重,又贪玩,唯一还算可取的就是忠心,如今瞧着可还好,奴婢怕到了后头二乔拖累了太太,奴婢想着太太不如叫二乔早些嫁人。” “嬷嬷可知道我对二乔的打算?” 莲嬷嬷点头,“奴婢猜到一些,太太想让二乔嫁给老爷身边的周二管事,日后老爷跟前,除非万分机密之事,咱们都算有了探听消息的渠道。” “周二多聪明的人,否则也不能在你们老爷跟前当了那么多年的管事。他如今喜欢二乔,却还不到日思夜想要求娶的地步。咱们若是主动推一把,难免就露了心思。周二便是真的喜欢二乔,恐怕也得仔细惦量。若是为了叫二乔稳重些,强压下她的脾气,那也不是她了。若是周二不喜欢,那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咱们只能等,等什么时候周二在我跟前求娶二乔。”吴汐娓娓道来。 莲嬷嬷叹了口气,“所以太太就由着二乔跟个傻子似的没心没肺在跟前晃悠。” 吴汐点头,“就当逗个闷子了,我跟前从不缺活干。好在这丫头也懂事,至今未曾闯下祸事。” 莲嬷嬷摇了摇头,“那也只能如此了!” 位日暖经冰泮,潜回律管春。初惊柳色重,渐见草芽新。 一晃眼又过了几日,吴汐也到了出月子的时候。 一大早屋里的铺笼帐惟都叫人换了一遍,厨房用草药熬煮了好几锅热水,吴汐坐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莲嬷嬷和四喜用香胰子给她里里外外搓洗了三遍,身上都搓红了才一身轻松的换了里衣从澡房出来。 “哎呀呀!可算是干净了!这一个月躺的我肉都软了。” 莲嬷嬷笑了,“太太是圆润了些许。” 一句话,吴汐欢喜的脸一下子垮了,她摸了摸脸上多出的肉,又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真真是欲哭无泪,“嬷嬷还笑?这哪是圆润的些许,这分明是产后发福。都怪嬷嬷今儿三黄鸡、明儿小乳鸽,后儿腰子汤,这不都养胖了。” 莲嬷嬷忙止住笑意,安慰道,“太太,您如今这般曲线正好呢!往日里瞧着倒清瘦了些,如今虽圆润些许,可皮肤水嫩、容光焕发,瞧着便如那盛放枝头的牡丹。您若不信奴婢说的,大可等老爷来了问问老爷。” 吴汐摆摆手,“我问他做什么?我为他生儿育女的,他还能嫌弃我不成?四喜、二乔、画眉、白鹭,你们瞧瞧我如今的样子如何? ” “太太怎么都好看!”二乔的嘴一向最甜。 “奴婢觉得莲嬷嬷说的对,太太如今比往日瞧着还好看些。”四喜很聪明,跟着莲嬷嬷的口风走。 “太太,您就是圆润了些许。这是生哥儿以后元气还没缓过来呢,待过些日子也就好了。您什么模样奴婢都瞧着好看。”画眉很会说话。 白鹭跟着二乔走,“太太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 听着这些吹捧,吴汐还是没迷失自己,“行了行了,不必你们说假话,左不过出了月子就要茹素了,早晚也能瘦下来。快,先服侍我梳妆打扮,虽说今儿不办满月宴,万一族里来人,我也能招待招待。” “是。” 守丧之家能穿什么,不过是雪青的外袄、白底青花的马面裙,外罩一件宝蓝的出毛氅衣,头上插一支素银偏凤钗用牛角梳梳上去。旻哥儿也被乳母抱着洗过一遍,换了宝蓝缎面的襁褓。 到了用早饭的时候,江屿也过来了,进门头一句就是:“夫人今儿这一身瞧着极为好看。” 吴汐低下头看看自己比莲嬷嬷还素了几分的打扮,抬头看江屿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因为她觉得江屿是真的眼瞎! 只有候在门外的周二憋笑憋得肩膀直抽抽:老爷呀老爷,您说您想夸夸太太,就直接夸呗,说什么衣裳呀?瞧瞧,太太都估摸着您有眼疾了。 江屿没注意吴汐的眼神,他径直走到吴汐面前,抬起袖子左右侧了侧身,“夫人瞧着今日为夫这一身如何?” “好!”吴汐看着他那一身藏青的衣裳,不注意看还真同自己雪青色的外袄是一匹料子出来的,对方都夸了自己的衣裳,她也只能回了个好字。 得了吴汐一个“好”字,江屿嘴角慢慢勾了起来,眼睛里都是欢喜。 “今日族中四房有一位堂妹出嫁,咱们有是居丧之家,为夫早已打过招呼不许他们都来,应是不会有多少人来扰夫人了。” 吴汐瞪了他一眼,“本就是族中近亲,哪有夫君这般将客人逐出门外的?” 第111章 元气汤 旻哥儿的满月宴虽未大办,但族里支近的亲戚都到了,未到的也都送了满月礼来。 知道江家守丧,不得饮宴,亲戚们到了半下午就纷纷告辞离去。这一日,旻哥儿不知被多少人抱过、摸过脸,也不知收了多少长命锁和金镯子、金项圈。 到了晚间,吴汐总算带着已经熟睡的旻哥儿回了正院。 “这孩子今日累坏了!你们仔细抱他下去歇着,半夜都警醒着,哥儿若是饿了就喂他吃饱。” 乳母小心的抱过襁褓,蹲身一礼,“太太放心,奴婢们万万不敢怠慢哥儿。” “嗯,去!”昊汐脸上挂着倦意,到底今日还没歇午觉,确实是累了。 乳母抱着旻哥儿下去了,莲嬷嬷忙引着吴汐坐下,给她捶了捶腰,柔声道,“太太今日累坏了?您这刚出了月子,可要仔细着身子,不宜太过操劳。” “也就今日一日了,旻哥儿满月,便是累了,我也只有欢喜的。”吴汐笑得喜气洋洋。 “是呢,今日多少太太、奶奶都喜欢咱们哥儿呢。” 吴汐脸上与荣有焉,又吩咐道,“想来没过几日咱们就要回府了,嬷嬷早些叫人收拾!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莲嬷嬷忙道,“唉哟,这庄子里老奴早就不想待了,若能早些回府自然是好。” “是呢!这些日子二姑娘同老爷的父女之情又厚了几分,想来等到回府以后大姑娘该是喜闻乐见的。”二乔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洪升家的敲了她一个暴栗,“成日里就想这些有的没的,去,帮着画眉将今日收的礼清点好、记档入库。” 二乔忙点头,往外躲,“洪大嫂子,我错了,我错了,您别敲了,这就去帮画眉。” 看着二乔出门,洪升家的才道,“上一回的‘百病生’咱们哥儿没有中招,想来背后那人也是不甘心的,咱们回了府说不定就能引蛇出洞,抓住狐狸尾巴了。” 吴汐的眼神冰冷了些许,“咱们后院左不过就那两个人,但凡有一丝蛛丝马迹,我也不至于如此坐以待毙。” 屋里人都不说话了。 掌灯以后江屿过来了,吴汐正拿着今日的礼单瞧。 “老爷来了!” 吴汐正要起身,江屿摆手止住了,“夫人今日也累了,坐着。” 有的这一句,吴汐又安安稳稳的坐着了。 莲嬷嬷上前接过江屿脱下的氅衣挂上,又给他递上一盏热茶,江屿就在吴汐对面坐下了。 “夫君收的这三个弟子倒都是知道感恩的,连今日旻哥儿满月也巴巴的过来送礼。” “都送的什么?”江屿也从另一侧偏头过来看吴汐手上的礼单。 吴汐只觉得江屿口鼻中呼出的热气都呼到自己脖子上了,紧张得不敢呼吸,佯装平静道,“江峙送了一个刻了福寿安康的赤金长命锁、李进送了一对足金碗筷,最上心的是一舟那孩子,他送了一个亲手做的摇篮,毛边、竹刺都磨平了,这可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江屿叹气,“是好,只可惜被家里连累了。他母亲又病了,为夫瞧着这两日他送来的文章倒是没有往日做得好了,想来是被家事所劳。等咱们回了府,为夫再好好问问他,这么个好苗子,可不能耽误了。” 吴汐点了点头,“总是要读书的,穷苦人家的孩子除了这一条路旁的都要跌跟头才能走得顺。” 一转眼夜又深了,江屿还没走,想来是预备在正房里过夜了。 吴汐虽说已经嫁予他为妻、也有了旻哥儿,可进门不久老太太就重病要侍疾,老太太去了她又正好怀上了,夫妻俩真正同床共枕的时日并不多。 见着江屿坐在灯下瞧着自己,吴汐不好意思的别开目光,白皙的脸也微微红了。 江屿也别开了目光,声音有些谙哑,“夫人今日也乏了,咱们早些安置了?” 这话一出,屋里莲嬷嬷立刻带着人轻手轻脚的出去了,门也缓缓合上。 看着紧闭的房门,吴汐双手搅着手帕,知道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心里生了怯意,“天色还早,我,我先去沐浴?” 江屿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走到吴汐身前,将她整个人都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双目紧紧注视着她,轻声问了句,“时辰还早,夫人过会儿再洗?” 说着他伸出了手,吴汐睁大了双眼。 一个时辰以后,江屿披衣下床将窗户开了半扇,才对外吩咐道,“提水进来。” 听着下人进屋的声音,吴汐将自己汗津津又红扑扑的脸埋进了厚厚的被褥里。 等人退了出去,江屿先去沐浴,又叫人换了热水,才到床边来叫吴汐,“夫人,为夫抱你过去?” 吴汐脸埋在锦被里一动不动,江屿忽的笑了,烛火里的一点火光在瞳孔深处漾出丝丝情意,他连人带被抱着吴汐去了隔间。 吴汐一直睡到第二日日晒三竿才醒,醒来江屿早已不知去向。 莲嬷嬷一脸喜气的服侍她起身,语气里都是关切,“太太昨日累着了?奴婢特地给您用红枣、桂圆炖了一盅元气汤,您多喝一碗,补补气血。” 吴汐张了张口想拒绝,但想着自己酸胀的腰又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补补,纠结了一番,索性默认了。 吴汐换了衣裳,梳了头发以后,江屿抱着旻哥儿回来了。 见着吴汐,江屿抱着孩子目光如水的望着她,“方才带旻哥儿到廊下站了会儿,昨日满月礼夫人累着了,今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她这哪是在满月礼累着了?这人真是……可即便知道这人说的是假话,当着诸人的面,吴汐也只能认下,“并无什么不适,夫君不必忧心。” 用饭的时候,江屿特地将莲嬷嬷炖的那盅元气汤给吴汐盛了很大一碗,在吴汐愤愤不平的目光中,淡定的说,“夫人还是有些瘦了,合该多补补才是。” 吴汐看着自己略胖了两指的腰身,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有解释。 第112章 回府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趁着天气晴好,江屿带着吴汐母子和江芸回城了,只是行李比来时还多了两辆大车。 江府 林姨娘同江芳天还没亮就醒了,两人换了最不打眼的衣裳早早的就等在二门处。 “大姑娘安。” 江芳顶着一对黑眼圈冲她点头,“姨娘也来了。” “今日老爷、太太和大少爷回府,大姑娘给大少爷备的礼可带上了?” 江芳笑着点头,“都备下了,弟弟年岁小,书册、字帖恐怕也用不上,女儿叫人给弟弟做了些鲁班锁,七巧板和旁的玩意儿,再有几个月弟弟会爬了,正好能玩儿。” 林姨娘点头,“送这个好,大姑娘要记得,大少爷如今是老爷、太太的心肝,咱们若要讨好,只能送些不容易动手脚的,否则就不是交好,而是结仇了。” “是。” 辘辘的马车声从街角传来,打头的马车直入侧门停在二门石阶下。 江屿先下了马车,又转过头去扶吴汐,最后下车的是抱着旻哥儿的乳母。 “妾身给老爷、太太、大少爷请安。”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吴汐刚在地上站稳,听了声音就抬头瞧见林姨娘母女,许久未见,这两人变化倒是不大,“起来!” 两人起身谢过。 “想是庄子上养人,妾身瞧着咱们太太可是容光焕发了许多,脸上也比往日还要红润。” “林姨娘倒也不必如此夸赞,我呀,这是产后发福呢!”听了夸赞,吴汐也有心情同她寒暄了。 林姨娘果然是最合适的捧眼,“太太说笑了,妾身瞧着往日您就清瘦了些许。如今倒是正正好了,面色红润有光泽,人逢喜事精神爽。” 林姨娘还要再夸几句,被江屿冷着脸打断了,“外头风大,孩子们还在呢,进去再说。” 吴汐冲她笑笑,抬脚跟着江屿往里走,林姨娘母女跟在乳母身后走着。江芸笑盈盈的凑到江芳身旁说话,“往日里妹妹去请大姐姐同我一起随父亲到庄里过年,大姐姐拒绝了。如今算起来,大姐姐该是许久都未曾见过父亲了?” 江芳没说话。 江芸继续夸夸其谈,“说来去岁除夕真是妹妹过的最欢喜的一回,父亲同我二人共用一桌团年饭,父亲还为我夹菜,姐姐往日也不曾有这般好的运道?” 江芳还没说话。 江芸笑得更欢了,她扯下腰间寄着的荷包,“姐姐不知道,今年父亲可大方了,妹妹给父亲拜年,父亲可是给了不少压岁锞子,想来姐姐这里也得了许多?” 江芳实在忍不住了,扭头看向正喋喋不休的江芸,皮笑肉不笑道,“二妹妹在庄子里过的着实是令人羡慕的好日子,可如今到府里来了,二妹妹的姨娘也还在家庙住着。我劝二妹妹还是低调些!毕竟有的是人等着你跌跟头。” 江芸“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总算到了荣锦堂,秦嬷嬷、弄玉、含箫三人都一脸笑意的在正院门口迎着。 “奴婢给老爷、太太请安。” 吴汐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老人笑了,抬手道,“都起来!” 几人引着吴汐往里走,秦嬷嬷边走边道,“屋里热水和吃食都是备下的,哥儿和乳母住的隔间都按着规矩收拾出来了,保准哥儿住得舒心。” 吴汐笑着点头,“你办事我最是放心。” 一行人步入正厅,乳母先抱旻哥儿下去喂奶换尿布了。 林姨娘母女又表达了几句关心之语,吴汐一一收下,打发她们同江芸一起回去歇着。江屿书房昨夜来了一封信,他也走了。如今屋里屋外就只剩下吴汐身边的了。 吴汐一边由弄玉伺候着洗脸洗手,一边听秦嬷嬷说府里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自打太太去庄上养胎,老爷又不怎么进后院,府里林姨娘同大姑娘就成了除二姑娘以外唯二的两个主子。这两位在府里还冲着底下的丫鬟婆子摆了一段时日的款,后头不知怎的又不敢摆了,大姑娘只在二姑娘面前摆摆谱,旁的时候依旧夹着尾巴做人。” “这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莲嬷嬷呸了一句。 吴汐乐了,“咱们正院的人没被她们欺负?” 秦嬷嬷一脸骄傲,“那是个欺软怕硬的,咱们是太太的陪嫁,他们自然不敢造次!” “那便好,还算他们有自知之明,怪不得二姑娘要千方百计跑到咱们庄上过年。原来是这府里已经待不下去了。”莲嬷嬷道。 吴汐点头,“且不管她们,左不过未闹到明面上来,咱们也不好管。如今,只作不知。” “太太说的是。” 吴汐从庄子上回来,自然要担当起一家主母之责。打头要做的就是盘账,秦嬷嬷是个雷厉风行的,这几个月代理管家在府中名声也传开了,府中公账倒是没什么,只有些无伤大雅的错处,但水至清则无鱼,无论是秦嬷嬷还是吴汐都懒得追究。正院里账册、银钱被弄玉管着,没有一丝差错。 即便如此,吴汐也归整了半日才归整清楚。 到了晚间,江屿又来了,吴汐将近些日子府里内宅的事挑捡着同他说了。 “夫人真真是为夫的贤内助,便是几月不在府中,府里也未出大乱子,都是夫人的功劳,日后恐怕还得劳烦夫人。” “夫君谬赞了。” 江屿又说起今日收到的信,“老师说成王手下的幕潦有意招俫他,不过老师拒了。” 吴汐笑了,“想来徐阁老也是看中成王,否则也不会写信告诉夫君,徐阁老是气成王只派了个幕僚?” “夫人的确聪明!老师是有大才的,如今局势,老师的确看中成王,可现下老师还不想淌这趟浑水,端看成王如何行事。只是如今成王只派了个幕僚,日后怕也是难了。” “那夫君呢?” 江屿笑笑,“如今孝期还有两年,等局势清明些。毕竟老师也说,若卫国公、刘首辅合力保圣上,成王也不一定能成事。” 吴汐点头。 第113章 败露 吴汐回府的次日,又恢复了请安的规矩。 林姨娘早早的就候在了正房门外,正好同端着水盆、漱盂等物的夏荷、冬梅、平安喜乐几人站在一处。 “夏荷姑娘、冬梅姑娘真是勤勉,怪道是太太的陪嫁。” 夏荷、冬梅对视一眼,客气又疏离的道:“姨娘客气了,早起伺候太太都是奴婢的本份。” “这哪是客气?我屋里的烧饼若是哪日有两位姑娘一半的勤勉,我做梦怕是都要笑醒。对了,还未请教两位姑娘,咱们太太这两日喜欢梳什么发髻?”说着,林姨娘凑近了两分,想将手上的两个荷包往两人的袖口塞。 打头的夏荷笑眯眯的收下林姨娘的荷包,然后立刻后退一步,一板一眼道,“太太的喜好,哪是咱们做下人的能揣摩的?姨娘若想知道,不若一会儿进去问问太太?” 林姨娘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又看了一眼对方的袖口,眼里闪过几分挣扎,到底是没敢说什么,陪笑道,“我今日预备给太太梳头,就是想提前打听打听太太的喜好罢了。” 冬梅冷着脸道,“太太习惯奴婢们伺候,姨娘还是莫要同奴婢们抢活干,否则岂不是衬得咱们没用?姨娘若是想着伺候太太,不若晚间过来给太太洗脚?” 林姨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屋里陪床的弄玉正好唤人进屋。 夏荷若无其事的看了林姨娘一眼,温和道,“奴婢们就先进去了,姨娘先在外头歇歇。” 林姨娘站在原地看着一行人进屋,面上还只能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吴汐刚从床上下来,弄玉跪在床上收拾床铺,夏荷将水盆端过来,一边将方才门外的事说了。 “林姨娘是个大方的,她若给了你们便收着,不过一句话的事就能多给自己攒几分体己银子,何乐而不为?” “太太这是想着法儿的贴补咱们。”冬梅喜道。 弄玉笑看她们一眼,“林姨娘这才给了多少?眼光放长远,咱们太太平日打赏可也有不少。” 林姨娘一直等到吴汐用过早饭才被请进来,吴汐此时正端坐在花厅的雕花大椅上,身上小几上放着一盏热汽氤氲的茶水,在林姨娘看来,她的表情在水汽的蒸腾下有些模糊不清。 “给太太请安。” 吴汐指着底下的小杌儿对林姨娘道,“坐!” 林姨娘谢过,心中惴惴,到底坐了。 吴汐看了一眼坐姿僵硬的林姨娘,“姨娘怎么来的这般早?我记得请安的时辰还没到。” “妾身许久不见太太,就想着早早过来,伺候伺候太太。” “林姨娘有心了,屋里的事自有丫鬟婆子做,你日后按时过来陪我说说话也就是了。” 林姨娘不知为什么,往日让她梳过头的吴汐会拒绝她,只能慢慢应下,“是。” 吴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门外江芳、江芸两姐妹到了。 “给母亲请安。” “大姑娘、二姑娘起来!来人,上茶。” 吴汐关心了几句大姑娘江芳这段日子在府里的日常,又说起做春装的事。 “明日针线房就要选料子、量尺寸了,虽说咱们守孝,不可着艳色,但该有的还是要有,你们自己也上点心。” “是。”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一行人又散了。 “太太为何方才要拒绝林姨娘早些过来伺候?做妾室的,早起伺候主母立规矩才是正理。”夏荷一边收拾着茶碗一边问。 吴汐甩了甩帕子,“如今我有旻哥儿了,她们的心眼子也起来了,还是防着些。去,叫洪升家的来。” 屋里就留下了秦嬷嬷、莲嬷嬷二人,洪升家的来的很快,“太太。” “前些日子叫你查的事可有什么眉目?” “回太太,奴婢拿着抹额去绣坊问过,上头的刺绣手法正是李妈妈找的那位绣娘的,那绣娘说当日拿到抹额时上头并无香气,李妈妈派人取走的时候也没有香气。李妈妈确实是伤了手,据闻是二姑娘将抹额交给她那一日晚间不慎打翻了烛台烫伤的。林姨娘和大姑娘倒没什么不对,只是有一日,大姑娘引着老爷去瞧了林姨娘,老爷直到掌灯了才出来。冯姨娘那边当日屋里就李妈妈一个,她们说了什么奴婢倒真是查不出来。” “那绣娘平日经手的绣品不知几何,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洪升家的被吴汐这一问惊住,略停顿了一下,回道,“回太太,那绣娘绣完了抹额,如今正绣着一幅十二扇的大屏风,旁的活计都还没接,是以记得。” “那可有查清这抹额从绣坊里出来经了几道手?” “奴婢问了绣坊,又查了门房的记档,取抹额的是二姑娘屋的的小丫鬟雨儿,从绣坊一直到二姑娘屋里,中间不曾转手。”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吴汐已经能确定是谁在捣鬼。 “这‘百病生’寻常药铺都极少有人听闻过,更别说卖了。历来只有世家大族女子嫁人母家才会暗中备一瓶陪嫁以备不时之需。这一瓶想来是老太太原来的陪嫁。”秦嬷嬷一针见血。 莲嬷嬷点了点头,“明日寻个由头将李妈妈支出去,我叫人悄悄进她屋里搜一搜。” “怕是早就毁尸灭迹了。”吴汐叹了囗气,“不过这般狠毒的东西,你们去搜一搜也好。” 第二日一早,李妈妈在府外的侄儿被赌坊的人打得半死,正急着拿钱救命的消息就传到李妈妈耳中。李妈妈用帕子匆匆包了几块平日攒下的养老银子就着急忙慌的出府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被帕子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青花瓷瓶送到了吴汐面前。 洪升家的抹着头上的汗水,一脸兴奋,“这东西是从李妈妈屋里老鼠洞里掏出来的,若不是奴婢亲去,恐怕还寻不到呢。那里头还放了一个金镯子,不像是底下人戴的,倒是同林姨娘曾经戴过的有些仿佛。奴婢另放了一个模样相似的瓶子进去,想来那老货也瞧不出来。” 吴汐嫌恶的看着眼前的东西,又看了眼洪升家的,点头赞许道,“这些日子你办差也劳累了,赏你两月的月钱,下去歇着。” 洪升家的欢喜极了,“谢太太!” 第114章 下场(1) 洪升家的走后,莲嬷嬷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起那个瓷瓶,转头问吴汐,“太太,奴婢将它扔出去?” 吴汐静静的看着这个青花瓷瓶,毫无征兆的笑了。 秦嬷嬷看了吴汐一眼,从莲嬷嬷手上拿过瓶子,“这东西扔出去被人瞧见也是个麻烦,还是奴婢寻个隐蔽的地方放起来!太太放心,奴婢藏的地儿保准无人能找到!” 吴汐什么也没说,任由秦嬷嬷将瓷瓶收进袖里出去了。 两刻钟后,秦嬷嬷回来了。 吴汐已经恢复了平日一贯的温和,“开春了,说起来冯姨娘已经去家庙快有一年了?” 莲嬷嬷点头应了一句,“是呢,太太。” “想来冯姨娘在家庙日子也过得清苦。不过怎么也比不过贫苦人家,这几日山上蘑菇、野菜多了,多少人都靠着这一口填饱肚子活命呢。” 秦嬷嬷脑子转了几道弯,福至心灵开口,“奴婢倒是记得幼年也曾在山上摘过蘑菇,虽回家以后被娘亲扔了半筐有毒的,但余下的味道的确鲜美。” 见秦嬷嬷听懂了,吴汐笑眯眯的又道,“听闻李妈妈今日有事家去了?” 莲嬷嬷这回极有眼力见,“是呢!说来也是可怜,她也没什么后人,日后养老只能靠她那侄儿,可惜那是个滥赌的,听闻今日一早就被赌房要账的人打了个半死,吓得李妈妈匆匆包了几块银子就要去救他的性命。” 不等吴汐说话,秦嬷嬷已经摆手道,“啧啧,这赌坊要账可是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的,这李妈妈去照看她侄儿可千万要仔细啊!” 远在家庙的冯姨娘和正在照看侄儿的李妈妈只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忍不住背后一凉,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又过了四、五日,吴汐手里拿着一枚络子,抱着旻哥儿逗乐,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太太瞧瞧,咱们哥儿这双眼睛多机灵,日后指定是个百步穿杨的大将军。”四喜乐呵呵的看着旻哥儿随着络子四处转的眼珠夸道。 “去,去,咱们哥儿可是要走科举之路的,怎么说日后也是为官作宰。”弄玉看着旻哥儿的小手补充道,“咱们哥儿这双手呀,瞧着就是个读书人的手。” “我看呀,咱们哥儿日后定是文武双全。”二乔依旧很会说话。 闻言,四喜、弄玉齐齐回头怒视二乔一眼,“就你会说话?” 二乔忙一把捂住了嘴,走远了两步。含箫拍了拍她的肩,摇头感叹,“你说说你,怎么又惹上她们二人了?合该用针线将你的嘴缝起来。” 二乔拼命摇头,正闹着,屋外洪升家的匆匆进来了。 “太太,李妈妈在府外被人打死了!” “什么?”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吴汐将怀里的旻哥儿递给乳母,嘱咐道,“带哥儿下去歇会儿。” 等旻哥儿被抱走,吴汐才急切地问道,“你说谁?” “是原来老太太的陪嫁,后来给二姑娘做教导嬷嬷的李妈妈。” 吴汐站了起来,满脸震惊,“这,一个老妈子,谁打死她的?这是咱们家的家仆,可有告诉老爷?” “听闻这两日李妈妈告假在外头照顾她侄儿,今日赌坊的人来要账,那些人各个都是地痞流氓,还要抢李妈妈的银子,李妈妈 同他们厮打,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们手中的棒子打死了。奴婢知道消息的时候,老爷已经知道了。” “老爷怎么说?” “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 吴汐又坐了回去,摆手道,“这也是个可怜见的,去同老爷说,李妈妈到底是老太太曾经的陪嫁,后头又帮着教养二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府里出一副薄棺将人好生葬了。” 洪升家的应下,又退了出去。 稍晚些的时候,江屿过来陪吴汐用饭。吴汐借着给他布菜的时候瞧了他一眼,这人眼神、举止同往日一般无二,倒是瞧不出什么。 用了饭,夫妻二人在正院小花园散步消食。 江屿看着天上的圆月,不经意的试探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夫人,为夫搬去前院许久了,离旻哥儿满月也有许多日子了,这两日为夫就搬回来?” 吴汐正想着心事,根本没听清江屿说了什么,只下意识答应道,“夫君做主便是。” 等回过神,就瞧见江屿正一脸笑意的瞧着她,吴汐一下子就忘记问他方才自己答应了什么,左不过她让江屿做主,想来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吴汐也不再纠结,反倒问起另一件事。 “夫君,今日洪升家的同我说李妈妈没了?” 江屿点点头,“为夫派人去查了,沾上赌坊要账就没有善了的,当时人又多又乱,那一棒正好打在太阳穴上。那些地痞流氓见打死人了,一哄而散,事后去找也找不出凶手,只能认下了。” 吴汐叹了口气,一脸唏嘘,“说来李妈妈也是可怜,这些年什么都给了侄儿,本想着要他帮着养老,却不想这是个无底洞,填了钱不算,如今竟还要填命。” 江屿握了握吴汐的手,“事情都过了,夫人也莫要再感伤。只是如今芸姐儿处缺一个教导嬷嬷,还有劳夫人再帮忙寻一位。” “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请不到合宜的,不若先叫人牙子来家里挑挑,有些大户人家的世仆规矩也是极好的,我再给掌掌眼,教导芸姐儿也使得。” “夫人做主便是。” 这一夜江屿并没有留宿,吴汐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宿。 第二日用了早食就见到前院的几个丫鬟、婆子正来来回回的往荣锦堂搬东西。 吴汐一问才知道是江屿要搬回来了,还美其名曰是她自己同意了的,想到昨日顺嘴答应的那一句‘夫君做主便是’,吴汐真是后悔,一人睡一张大床不好吗?冬日也就罢了,眼见如今这天气越来越热,谁乐意身边跟着个大火炉? 第115章 下场(2) 家庙 不知怎么这几日负责送饭的张婆子日日都要迟个一时半刻才送来,且送来的饭菜份量一日比一日少,不是半生不熟就是馊了。 冯姨娘不得已将原先藏着的一点首饰、碎银子都拿去贿赂了,却也只换那一点腌菜和半块粗面馍馍。 这一日,张婆子又来送饭了,她粗暴的用身子撞开门栓坏了虚掩着的门,然后将手上端着的缺了口的粗陶碗重重往又积了不少灰尘的木桌上重重一放,斜眼看了冯姨娘一眼,不耐烦道,“放饭了!” 冯姨娘已经不复原来的肌肤白皙,现下脸色腊黄腊黄的,原先穿得齐整的衣裳,如今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凄苦和风霜。 她从脏乱的床铺上下来,走到桌边便瞧见碗里装着半碗飘着黄菜叶的菜汤和半个被人啃剩下黑面膜膜。 张婆子看她一眼,皱着眉催促道“姨娘还是快些,奴婢还等着您吃完收碗呢!” 冯姨娘看着眼前碗里的东西,直泛恶心,终于忍不住咬牙指着张婆子质问,“怎么这些日子送来的饭食一日比一日差?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拿了我的银钱竟然就给我吃这些?” 张婆子无视冯姨娘的斥骂,不痛不痒道,“既是姨娘嫌弃饭食差,那奴婢收了便是,只是今日还有这点子吃食,奴婢可不敢保证明日也还有。” 说着,就要伸手拿碗。冯姨娘一下子摁住张婆子的手,“贱婢,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吴氏那贱人授的意?亏她入门时装得那般大度贤良,果然如今生了个哥儿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这是打着算盘要趁我落魄要我的命?” 张婆子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将一时不察的冯姨娘弄得一个趔趄。 “都到了这地步,冯姨娘且好自为之。” 张婆子眼疾手快的将碗端在手里就要出去,冯姨娘一挥手就将那碗砸了,然后紧紧拽着张婆子的手,苦苦哀求,“张姐姐,我怎么也是府里二姑娘的生母,是老爷正经的妾室,老爷心里是有我的。我虽说犯了些小错要到家庙给老太太祈福三年,但太太要磋磨死我,老爷也必是不许的,我若是真在家庙出了事,张姐姐你也难辞其咎呀!求你行行好,帮我给老爷和二姑娘递个信,就说太太要害我,不管成与不成的,我都念您的情。”说着冯姨娘忙从衣襟里掏出上回江芸留下的两块银子往张婆子手里塞。 张婆子冷眼看着冯姨娘前后两幅不同做派,面上一片愁容,装作为难的样子从冯姨娘手上抓过两块银子。 “唉!瞧着姨娘这个样子,奴婢也是不忍心。看在银子的份上,奴婢说一句,您呀,这是连仇人都弄错了。便是再怎么去告太太的状,太太也是安枕无忧的。” 冯姨娘愣了,气得口不择言,“怎么不是吴氏?若不是她,谁还能支使得动你们?莫不是你这婆子哄我?” 张婆子喜滋滋的抛了抛刚到手的两块银子,慢悠悠道,“姨娘如今最后两块银子也到了奴婢手上,还有什么值得让奴婢哄的?也罢,看在姨娘你早晚都要死的份上,奴婢便让你做个明白鬼。前些日子姨娘在家庙还能吃到好素斋,全靠着太太管家,公私分明。如今太太生了哥儿,一颗心都扑到了哥儿身上,林姨娘又一直巴结奉承着,太太就将无关紧要的浣衣房、花园子、家庙这些地方的活儿都交给了林姨娘,姨娘自然也包括在内。林姨娘可是说了,叫奴婢们好好招侍姨娘你,不瞒你说这些日子的饭食还算好的,明儿就不是奴婢来送饭了,明儿换孙婆子来,她女儿可是在林姨娘院里当差的,也不知姨娘还敢不敢吃她送的饭。” 冯姨娘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伸手紧紧拽着张婆子的衣袖,哭求,“张姐姐,你救救我,帮我送送信……” 张婆子摇头,一脸无可奈何,“唉!这哪是这般容易的,孙婆子和她那媳妇盯着呢,谁敢帮你?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奴婢给您指条明路,咱们家庙在山上,春日里野菜,蘑菇都不缺,这灶房就有一口烂锅,打火石也是现成的,姨娘自己弄些柴来,怎么也能混个水饱。上回二姑娘不是还说要来看姨娘?姨娘就等着二姑娘来。” 见冯姨娘没什么反应,张婆子从她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摇着头往外去了,边走还边感叹,“唉,可怜见的,也不知同林姨娘结了什么仇?都到了这地步还要不死不休的……” 冯姨娘眨了眨眼,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的粗陶片堆里,将脸用手捂住,放声痛哭,“呜呜呜……” 第二日,送饭的人果然换了,来的是一个三角眼、一脸刻薄的婆子。她手上端了一个粗笨的木碗,碗里装着半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对方直接将碗递到冯姨娘嘴边。 “听说姨娘昨日摔了碗?可见是旁人怠慢了姨娘,今日换了奴婢,奴婢特地寻了个耐砸的碗,也好伺候姨娘用饭。” 冯姨娘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木碗,惊惧得瞪大了眼睛,挥着胳膊,“你,你走开,我不吃!” 孙婆子扯着唇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冷了就不好吃了,姨娘放心,这里头虽然放了些往日没有的东西,却也不至于一下子吃死人。来,奴婢喂您?” 冯姨娘在床上拼命挣扎,孙婆子死死的压住她两条胳膊,用一只手强硬的掰开她的嘴,端起碗就往里灌。 冯姨娘死命摇头,任由粥水浇了满头满脸,还是没能阻止,到底吞咽了些进肚。木碗见底,孙婆子满意的放开她,端起碗站起身就往外走,“姨娘好生歇着,奴婢下回送饭再来。” “呕,呕……”冯姨娘翻身趴在床边拍着胸口干呕,可惜什么也呕不出来。 第116章 冯姨娘死 这一夜冯姨娘跑了十几趟茅厕,腿都蹲软了,一夜睁眼到天明。 孙婆子又来了,这回碗里装着菜汤,冯姨娘依旧是被灌了半碗,孙婆子走后,她全身都痒了起来。 如此被折腾了两日,冯姨娘再也不敢吃孙婆子送的东西了。等到孙婆子再来送饭,她就自己飞快的抢过来吃,借着披散的头发遮挡,边吃边悄悄吐到被子里。孙婆子睁只眼闭只眼,只做不知。 等到孙婆子走后,冯姨娘虚弱的从床上爬起来,这几日她被折腾得不轻,腹中也没有东西,每日提心吊胆,即便不被孙婆子毒死,恐怕也是要被饿死。 前头张婆子说的什么摘蘑菇、挖野菜,冯姨娘心里是嗤之以鼻的,她还是想着要避开孙婆子等人,悄悄出逃回府找老爷做主。 于是,在又一次糊弄完孙婆子后的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冯姨娘逃了。 孙婆子和张婆子站在家庙墙角的阴影里看着冯姨娘鬼鬼祟祟的摸出门。 “老姐姐,这人跑了,你说咱们怎么办?” 孙婆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冯姨娘这大晚上不睡觉不会是有什么夜游症?听闻此病发作的时候可不能受到惊吓,咱们悄悄跟着去瞧瞧?” 张婆子小声道,“也是,这山路崎岖的,咱们这样的老人都不敢夜里赶路,冯姨娘胆子倒是不小,咱们还是快些跟着去瞧瞧,若是她从崖上摔了咱们也好找人来救。” 出了家庙,外头就一条下山的路,她当日还是坐车来的。可冯姨娘怕被抓回去,不敢走大路,一心就往路边的林子钻。 夜间的林子树影随风而动,飒飒作响,又伴着夜枭的叫声,实在是可怖,冯姨娘犹如惊弓之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惊叫两声。 “老姐姐,你说这时候咱们若是动手……”张婆子看了一眼四周,眼珠子一转。 孙婆子笑看她一眼,“急什么?你看她走的是哪个方位?” “哎呀,燕子崖?老姐姐,我这张嘴今日也没开过光呀。” “且等着瞧,若是冯姨娘真从崖上掉下去了,咱们就立刻回去,明日找不见人在往上报。若是没有……”孙婆子话还没说出口,冯姨娘已经走上了燕子崖,“嘘——”两人屏气凝神仔细看着。 冯姨娘不知怎么竟要往回走,孙婆子眼神一狠,手上已经捡了一块石头冲她扔了过去,随后孙婆子整个人从树干后头走了出来,呵斥道,“好呀!你一个犯了错的姨娘竟然敢私自逃离家庙,这回可被我逮着了?林姨娘本还想着留着你慢慢折磨,如今若是有了这个把柄,恐怕老爷都要恶了你。还不随我回去?” 见着孙婆子,冯姨娘大惊失色,一个劲儿的往后退,痛哭流涕道,“孙姐姐,你放过我,我是芸姐儿的亲娘,芸姐儿有银子,我叫她给你送银子……” 孙婆子阴着脸步步紧逼,终于,“啊——” 张婆子闻声忙从后头出来,脸上都是欢喜,“老姐姐,成了?” 孙婆子看着她眯了眯眼睛,张婆子总觉得被这样瞧着心里毛毛的,慌得很,“怎,怎么了?” 孙婆子低头往张婆子的鞋看了一眼,“你这鞋上头踩泥了,脱下来擦擦,否则明日被有心人瞧见……” 张婆子看了眼孙婆子的鞋,干干净净的。 “我走的是草叶子,鞋上自然干净。” 张婆子这才将其中一只鞋脱下,正要用随身带的手帕擦拭,孙婆子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 “你——啊——” 听着崖下传来的惨叫,孙婆子看着张婆子留下的那只绣鞋,笑了,“谁叫你收了冯姨娘那么多贿赂?多少人瞧见你光拿钱不办事,放心,你二人为了银钱厮打,双双落崖的故事想必明日就能传到府里。” 第二日午时,江屿正陪着吴汐用饭,周二匆匆闯了进来。 “老爷,家庙传来的消息,冯姨娘不见了!” 江屿放下给吴汐布菜的筷子,冷冷的瞧了周二一眼,“不见了就去找呀,来禀报什么?” 周二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再次开口,“都找遍了,听昨日给冯姨娘送饭的孙婆子说她走的时候人还在呢,今日一早去送饭就再没瞧见人。还有,家庙的张婆子也不见了。” “两个大活人总不至于凭空消失?等过两个时辰,若再找不见人,就从府里调派人手过去帮着找找。” “是。” 吴汐用帕子擦了擦嘴,“老爷莫急,家庙那地界统共才多大点地方?总能找到的。” 江屿摆手厌烦道,“这冯氏还在思过,怎么就半点不知悔改?如今又是闹的哪一出。” 吴汐给他夹了一筷子春笋,安抚道,“既是带了婆子出门,想来是冯姨娘今日起得早了些,旁的人未曾瞧见,就以为是这二人不见了。这般看来,顶多等到用晚食的时辰,冯姨娘也就回来了。” 江屿点头表示认同,周二看了两人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用饭毕,江屿抱着旻哥儿去书房了,美其名曰要给孩子早些读书开智,吴汐虽然觉得旻哥儿年岁还小,此事不急,但江屿要带孩子,她只会乐得轻松。 这两日荣锦棠里的一株桃花开了,吴汐欢喜得很,特地将正对桃树的那扇雕花木窗打开,在窗前摆了一张书案,铺上画纸作画。 到了晚间,夫妻二人正要用饭,周二又来了,只是这回,他真的是脸色不好。 “老爷、太太,冯姨娘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江屿惊得站了起来。 周二不敢隐瞒,将查到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江屿揉了揉额角,“可有人去瞧过事发当场?” “燕子崖上有厮打的痕迹,还有张婆子的一只绣鞋。也从张婆子床上搜出来冯姨娘从前攒下的银钱、首饰,两人的尸身也找到了,奴才亲自去瞧了,是从崖上掉下去的。” 江屿叹了口气,“唉——” 吴汐也跟着叹气,“夫君,人死如灯灭,为今之计只能快快将冯姨娘入土为安了,就是可惜了芸姐儿。” 江屿点了点了头,“夫人说的是。” 第117章 江芸(1) 冯姨娘是在外横死的,丧事耽搁不得,江屿和吴汐商议就在家庙停灵、发丧。 “到底是二姑娘的生母,丧事我亲自去料理,等到灵堂布置好了,叫二姑娘也去祭拜一下!” “不过是个妾室,哪里能劳动夫人?到底晦气,叫林姨娘去料理。”江屿一边看着吴汐画了一半的桃花一边冷淡道。 吴汐看出来江屿的兴致不高,也不再劝说,应下一句,“好。” 说完正事,江屿也没留下用饭,同吴汐说了一句“前院事忙”就离去了。 秦嬷嬷屏退众人,才忧心忡忡的问吴汐,“太太,老爷不会是怀疑咱们了?” 吴汐摇头,随后冷冰冰的看了一眼秦嬷嬷。 秦嬷嬷自知失言,忙垂下脑袋,战战兢兢道,“太太,奴婢说错话了。” 吴汐这才大发慈悲的移开目光,“你记着,冯姨娘是同张婆子为了钱账厮打坠崖的。” “是。” “死的到底是夫君曾经的枕边人,他心里一时难受也是有的,你们记着再过两个时辰让莲嬷嬷做一碗擂圆送去前院,他爱吃这个。再去同林姨娘说一声,冯姨娘的丧事夫君和我交由她料理了。” 秦嬷嬷应下,立刻要去吩咐,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门外无人,她到底问了一句,“太太,您说咱们当时若是将‘百命生’告诉老爷,会不会……” 话未说完,秦嬷嬷就后悔了,忙捂住嘴,匆匆下去了。 吴汐说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觉得自己还不能完全信任江屿。当日若是说了,以江屿浸沉官场多年的疑心,在素日除了争宠就只剩下蠢笨不堪的妾室和她这个在宫中多年平安出宫又心思深沉的夫人之间难免会怀疑她生下嫡子后就容不下妾室,要下手栽赃。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些日子,江屿对江芸有几分疼爱,吴汐害怕他因着女儿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留冯姨娘一条贱命。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事她也不是没见过,与其留着这个威胁,不如她自己动手。瞧,这回真是干净利落!本来是想着叫冯姨娘被自己采的蘑菇毒死,没想到她竟自己误打误撞走到了悬崖,这也怪不得自己了。 调整好心境,正好外头洪升家的带着人进来摆饭,“太太,用饭了。” 想到江芸处怕是还不知生母没了的消息,吴汐到底是止住了筷子,随口吩咐,“今日夫君不在,饭食叫多了,洪升家的,你速速去请二姑娘过来同我用饭。” “是。” 二姑娘江芸这一整日都在书房练字,洪升家的到的时候她也正要洗手用饭,她身边的大丫鬟红着眼眶,张嘴正要说什么。 洪升家的忙加大了嗓门,“哟,正好二姑娘还没用饭,太太请您过去一同用呢。” 江芸忙站了起来,“烦劳母亲记挂,我这就过去。”又转身对大丫鬟金盏道,“母亲还在等着,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金盏眼睁睁的看着江芸跟着洪升家的出了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可怜的姑娘,冯姨娘没了,你可怎么活呀!” “金盏姐姐,你说什么?冯姨娘没了?”一时屋里另外的两个小丫头都慌了神。 “周二管事方才刚给老爷、太太报信,我去大厨房提饭,听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芸跟着洪升家的往荣锦堂去,一路上明里暗里都有人瞧着她,她摸了摸脸,难不成是自己脸上沾了墨迹? 洪升家的往各处接连瞪了好几眼, 才镇得路上偷看的人都将头缩了回去。 江芸暗中松了口气,心里感叹嫡母会调教下人。 “太太,二姑娘来了。” “女儿给母亲请安。” 吴汐伸手虚扶江芸一把,目光温和,语气柔和,“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芸姐儿坐。今日本是要同你父亲用饭,他前院事忙就先回去了。想着你该是一个人用,我就叫人请你过来陪我了。” “母亲院里饭菜可口,女儿只有高兴的。日后若还要人陪,母亲只管叫我。”想的是无人护着,江芸确实和往常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 吴汐给她夹了一筷子豆芽,温声道,“快吃。” 母女两个算得上是其乐融融的用完这顿饭。饭毕,洪升家的上了茶,屋里就留下吴汐、江芸、秦嬷嬷、莲嬷嬷四个。 吴汐看了眼正在品茗的江芸,叹了口气,“芸姐儿,母亲有话要同你说。” 江芸忙放下手上的茶盏,正襟危坐,“母亲请说。” 吴汐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声音有些飘渺,“你明日穿素服去家庙祭拜一下你姨娘,她……她今日去了。”说着,吴汐眼眶一红,滚落一滴泪,又忙用帕子按上。 “什……什么?母亲,您说我姨娘没了?”江芸浑身一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只一个劲儿的盯着吴汐看。 吴汐闭了闭眼,点头应道,“是,芸姐儿,人都有生老病死,你节哀。你姨娘她定是最舍不下你的。” “呜呜呜,姨娘——”江芸眼中的泪珠子终于滚了下来,她边哭边往外走,“我,我不信,我姨娘,我姨娘她怎么就走了呢?” 洪升家的忙要上前抱住她,劝道,“二姑娘,二姑娘,您冷静。冯姨娘在天之灵也定是看不得您伤心的。” 江芸挣扎两下,没挣脱,哭闹得更厉害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姨娘!定是你们骗我,姨娘还好端端的在家庙里头呢。” 莲嬷嬷也上前安抚,“二姑娘,冯姨娘是真的去了,您节哀啊!” “呜呜呜……”江芸被洪升家的、莲嬷嬷两人合力抱着,挣也挣不脱,哭得撕心裂肺,“姨娘——” 吴汐在一旁看着,用帕子抹去眼里的伤感。 不知过了多久,江芸哭累了,嗓子也喊哑了,昏睡在洪升家的怀里。 吴汐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道,“好好将二姑娘送回去,今夜叫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连夜寸步不离的守着,若是二姑娘出了什么事,底下人也要担责。” “是。” 第118章 江芸(2) 夜幕缓缓降临,灰暗的天空中飘来团团厚重的阴云,星月逐渐隐去,大地之上愈发晦暗,幢幢楼宇投落下浓重的阴影。 外院书房 周二毫无仪态的靠在门外的廊柱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转身透过窗格子看了一眼毫无倦意依旧在伏案练字的江屿。心里泛着嘀咕:老爷呀老爷,府里死了人,您心里烦闷,那也不要胡乱折腾人呀!这大半夜的,您不睡,小的我可撑不住了。 正当周二发呆的时候,二乔和四喜拎着食盒,打着灯笼来了。 “周二,你过来。”还未到跟前,二乔就压低声音支使道。 周二回神,立刻扬起笑脸屁颠屁颠朝着两人小跑过来,“这大晚上的,二乔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 二乔毫无形象的翻了个大白眼,将手上拎着的食盒往上提了提,“我们太太吩咐我们给老爷送的,我也就顺道过来瞧瞧你罢了。” 周二忙伸手将食盒接过来,陪笑道,“什么顺路不顺路,终归也是来瞧我的。” 二乔嗔他一眼,“油嘴滑舌,还不快将东西给老爷送进去?” 周二提着食盒一步三回头,“那你等等我呀?” 等周二进了门,二乔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等你?等你个大头鬼。” 四喜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 二乔斜她一眼,“不就是斗嘴吗?真有这般好笑?” 四喜好容易止住笑,悄悄凑进二乔的耳朵,轻声道,“我哪是笑你们斗嘴呀,我是笑你们真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说完,四喜飞快的拎着灯笼跑了。 二乔双眼一瞪,“好呀四喜,你竟敢编排我?别跑!” 两人一路追追打打的回了荣锦堂,今夜不用她们值夜,两人随意洗漱了一下就吹灯上床歇息了。 黑暗中,四喜在床上转过身子面对二乔,小声问,“二乔,你是看上周二管事了?” 二乔也转过身正对四喜,扭捏道,“哪有什么看不看上的?我看上人家,也要人家能看上我呀。平日倒是经常说笑,可,可他怎么想的,我又怎么知道。何况府里那么多丫鬟,他也不定能瞧上我。” “要不咱们去求太太?叫太太同老爷说把你许给周二管事。” 二乔摇摇头,又想起四喜瞧不见,只好开口,“这可不成,若是老爷不同意,咱们岂不是害太太失了面子?况且这事儿还是要看周二……” 二乔絮絮叨叨了许多,后面四喜睡着了,什么也没记住。 第二日一早,林姨娘早早的就过来给吴汐请安,她请完了安还要去家庙料理冯姨娘的身后事。吴汐嘱咐了她几句,最后指了指比林姨娘还要早过来的江芸,那丫头一双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泪水哭尽了还在抽噎。“这孩子可怜,也叫她去祭拜一下冯姨娘,你看顾着些。” 林姨娘没说什么,干干脆脆的应了。等到上了马车,林姨娘还给江芸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二姑娘帕子湿了,且拿着替换。” 江芸眼底一片血红,气急败坏的挥手打掉林姨娘手上的帕子,指着她的鼻间喝骂,“如今父亲、母亲不在,不用你假好心。你说,我姨娘是不是你害的?” 林姨娘捂着胸口,一脸哀痛,“二姑娘这么说可有证据?我同你姨娘无冤无仇的,何至于害她?可怜我马上就要费心替你姨娘操办后事,你却还要污蔑我。” 江芸显然不信她,“哼,我姨娘曾说与你不死不休,不是你还能有谁?” 林姨娘有口难言,“哎哟,那都是平日里争风吃醋,小打小闹说的玩笑话,二姑娘怎么还当真了?空口白牙的,二姑娘可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再说,老爷太太都说了,冯氏是为了钱财同人厮打,双双坠崖而死。她这个人呀,一辈子都钻钱眼里去了,如今竟然为了钱财,敢同人在崖边争执,她不死谁死?活该!” 江芸如今正在气头上,听了林姨娘这么长的一串话,脑子里只剩下“活该”这两个字在不断回响。 江芸握紧了拳头,看了一眼还在满嘴喋喋不休的林姨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伸手将林姨娘的发髻扯了过来,然后一个勾拳打在她脸上。 “啊!快来人呀,打死人啦。” …… “小畜牲,你也敢打我?今儿我就弄死你!” 车厢里的声音和动作都大了,车夫忙嘞停马车,后头车上的丫鬟、婆子也知道是发生事儿了,忙不跌下车往前头来。 烧饼扯开帘子一看,吓得脸色一白,“打,打起来了。” 一个年长的婆子忙指挥众人上前,“愣着做什么?快,快将林姨娘和二姑娘拉开!” 最后,林姨娘和江芸被众人拉开,两人头发散了,脸上都是血痕,衣裳也撕破了。闹到这个地步,正事还是要办。林姨娘和江芸最终被丫鬟、婆子分两辆马车安置,众人又晃晃悠悠的往家庙去。 林姨娘和江芸在马车上大打出手的事很快就传到吴汐和江屿耳中。 吴汐正用波浪鼓逗着怀里的旻哥儿,听了消息,也就是愣了一瞬,就又继续逗孩子了。 江屿叹了口气,无奈的冲报信的人摆摆手,“管也管不住,掰也掰不正,且随她们去!回来再收拾她们,咱们去瞧瞧你们太太。” 江屿到了荣锦堂正房外头,正好瞧见吴汐用波浪鼓将旻哥儿逗得乐呵呵的,江屿只觉得心里缺的一角又补上了,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吴汐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门口站了个人,抬头望去,笑着道,“夫君。” 江屿迈步入内,从吴汐手中接过旻哥儿然后一脸温柔的看向她,“昨夜,多谢夫人送来的擂圆了。” 吴汐谦虚的摆手,“知道夫君兴致不高的时候爱吃,我就是吩咐一句,夫君要谢就谢我院里的小厨房。” 江屿脸上的笑意加深,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还是要多谢夫人念着我。” 第119章 孙婆子进府 冯姨娘要停灵七日才下葬,可江芸却只能在灵堂外祭拜一天就要回府。 念着江芸生母没了,万念俱灰,江屿到底是没下得了心去罚她。吴汐念着这七日林姨娘都要来回替冯姨娘操办后事,也向江屿进言免除她的责罚。 冯姨娘过世并未在府中掀起多大波澜,下人议论几句也就如过眼云烟一般了。只有江芸在屋里闷了整整三日,到了第四日,她就像无事人一样,笑咪咪的和江芳一同来给吴汐请安了。 “给母亲请安。” 吴汐端坐在上首的红木嵌云石美人榻上,眼神是一如既往温和,“芳姐儿、芸姐儿都起来坐下!今日你们姐妹倒是来得早,用过早食了不曾?” 江芸眸光明亮,“知道母亲院里小厨房的手艺好,我同姐姐特地没用早食,就想着到母亲处蹭一顿,端看母亲舍不舍得了?” “都有,都有,这点子吃食哪有舍不下的?你这小丫头能有多大的胃口?”吴汐一向是乐得在江屿面前上演母慈女孝的,自然是跳上了江芸搭的台阶。 江芳眯着眼睛看了眼江芸,心中想着:瞧瞧,往日再嚣张跋扈的人如今也是一样在嫡母手下讨生活。 小厨房的动作很快,刚吩咐下去大姑娘、二姑娘要留下用饭,才过了一刻钟,洪升家的就来请母女三人移步去用饭。 今日小厨房备的早食是豆腐脑、碧涧羹、金乳酥、春卷、麻圆、水晶龙凤糕、玉露团 食不言,寝不语。江芸除却一开始给吴汐夹了一个玉露团就在没动作,江芳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直就着春卷吃碧涧羹。看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吴汐率先放下筷子。 饭毕,三人漱口,过了一刻钟又饮香汤。 吴汐看着下首两个女孩儿,和气道,“今日正好休沐不必上课,你们都回去松快松快。” 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江芸,江芳起身行礼自觉退下。 “芸姐儿可是还有事?” 江芸扯了扯手上的帕子,面带犹豫,“听父亲说,母亲正在为我物色新的教养嬷嬷?” “是,咱们高门大户的,芸姐儿你身边总要有人提点着,等母亲给你找好了人就即刻给你送去。” “母亲可否让女儿自己选人?”终于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江芸悄悄松了口气。 听了这话,吴汐就明白了,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起伏,“芸姐儿是自己有了人选?” 江芸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吴汐施礼,“是姨娘生前在家庙伺候过她的孙妈妈,女儿在家庙祭拜姨娘,就数她哭得最伤心。女儿想着该是同她有缘,求母亲成全。” “家庙的孙婆子?芸姐儿,你可想好了,能去家庙伺候的,恐怕只有咱们家里签了死契的佃户人家了。这孙妈妈恐怕也提点不了你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这些可都是顶顶重要的,日后若是出门交际闹了笑话可不好。” 江芸沉思片刻,依旧坚持己见,“母亲放心,女儿省得。那些个礼仪规矩谢先生都有教导,日后也不会闹笑话。女儿只是想让孙妈妈陪着。” 吴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脸的遗憾,“你既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成全了你。等冯姨娘出了殡我就派人去找孙妈妈来伺候你。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节哀。” 江芸郑重点头,“多谢母亲成全。” 送走江芸,屋里只剩下吴汐和几个心腹。 “真没想到孙婆子还有这一手,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莲嬷嬷一脸惊诧。 “她好大的胆子,竟然还要进府?” “出手就是两条人命,真真是个心狠的。” 只有吴汐一脸见怪不怪,“她往日就说过,冯姨娘欠了她一家子的性命。你们查不出来,我却能瞧出她骨子里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就是不知道她费尽心思的要到芸姐儿身边是为了什么?” 秦嬷嬷道,“太太,咱们要不要派人盯着她?” 吴汐摇头,“连着这回,咱们帮了她两次,她对不上咱们,何必白费功夫?” “是。” 怡红院 江芳刚进了正房的门,冷不丁瞧见林姨娘还在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慢悠悠的挑出门的衣裳。 “姨娘?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出门?不去家庙了?” 林姨娘心情大好的看了一眼江芳,冲她招手,“芳姐儿,来,替姨娘瞧瞧,我今儿穿哪一身出门好看?” 江芳三两步上前,随手扯过一件衣服往林姨娘手里一塞,催促道,“都是素服,有什么可选的?姨娘还是快换了衣裳往家庙去!冯姨娘还在停灵,父亲母亲都看着你呢。” 林姨娘满意的看了一眼手里的衣裳,先赞了一句,“我就说这件好,还是芳姐儿会挑。” 江芳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推了林姨娘一把,气愤道,“姨娘还不快收拾了出门?” 林姨娘将衣裳又扔回去,瞪了她一眼,“哟,大姑娘这是又回来摆谱了?冯氏那个死对头去了还不让我高兴高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江芳跺脚,“随你!江芸如今巴结嫡母,若被她抓到把柄,你待如何?若出了事你也别叫我想法子。” 林姨娘脸上的笑没了,“随我?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取银子的。” 眼见自己床下的钱箱被江芳找出来,又取了二两银子走。林姨娘气得直拍桌,“死丫头,钱不当数儿?那可是我一个月的月例?你都拿去了?” 可惜江芳已经跑出门了,林姨娘的一番抱怨注定只能说给她自己听了。 烧饼小心翼翼的捧着方才挑出来的衣裳,劝林姨娘,“姨娘,都半上午了,咱们还是快些收拾了去家庙。” 林姨娘烦燥的瞪她一眼,“催催催,赶着去投胎呢?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我换衣裳?” 烧饼木着脸帮林姨娘换衣裳,心里想着:姨娘也不知道快些,冯姨娘可不是赶着去投胎?若是慢了,也不知冯姨娘夜里会不会来找她。 第120章 无雨 四月中,冯姨娘出殡了,江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江家后宅吴汐一枝独秀,偶有两回江屿会被江芳请着去怡红院用饭,但也仅仅只是用饭罢了。 这一日,江屿散学后在正院等着用饭,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是他一脸忧色。吴汐看了他几回,他也没什么反应,就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发呆,也不喝茶,也不说话。 吴汐将怀里吐泡泡玩的旻哥儿交给了乳母,吩咐人摆饭。 饭菜摆好,江屿仍然没有动作,吴汐坐在桌前唤他,“夫君,该用饭了。” 江屿仿若未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吴汐只能起身走到江屿身前。 这回江屿有了反应,“夫人?” 吴汐笑了,“可是这两日累得厉害了?夫君也给弟子们放两日假歇歇。” 江屿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饭食,握住吴汐的手站起来,“上课罢了累不着为夫,为夫是在忧心旁的事。夫人,还是先用饭,用了饭咱们再细说。” 吴汐点头。 因着江屿方才的样子,气氛有些沉闷,夫妻两个快速的用了饭就去书房谈话。 “夫人可还记得上一回下雨是在什么时候?” 吴汐摇头,“这倒是不记得了,不过从出月子到现今不到两个月仿佛真的不曾有雨过。” 江屿点头,神色有凝重,“夫人只记得这两个月,为夫却是记得年后积雪消融以来近四个月都不曾有雨。” “这,这怎么会?” 江屿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原本为夫也是不在意这样的事,只是今日一舟那孩子散学后来向我询问农耕之事,说到如今正是耕种时节,他家的地却无雨水滋润,干涸得厉害,族里各家各户种下的头一拨庄稼都干死了,如今都在补种第二拨。地里没有水分就在河中、沟渠、井里挑水灌溉,地里下了种本是他母亲照管,如今没了法子不得已才告知他,他这才来问我。据闻,挑水的人多了,各地河中、沟渠、井里的水位都开始降了。” 吴汐呼吸一滞,“这,《汉书》曾言:‘连年久旱,亡有平岁,北边及青徐地,人相食,饥民死者十七八’咱们地处江南,不会……” 江屿意识到自己吓到吴汐了,忙抬手握住她的手抚慰,“夫人莫急,还不到那时候呢。为夫也只是听一舟说起,心中担忧罢了。待明日放假一日,我带着那孩子再往咱们城外的庄子和各处沟渠、河岸走一遭再看。” 吴汐如今满脑子都是旱灾、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景象,怎么也挥之不去。 江屿又喊了一声,“夫人?” “啊?怎么了?” “夫人莫要烦忧,便是真有了那事,如今也才开始,咱们总能应对。应对不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必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吴汐叹气,提议道,“那我明日同夫君一起到城里、城外去看看。不亲眼看着,我也不能安心。” “好!” 这一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都辗转难眠,吴汐眼睛一闭上就是天下大旱、满地光秃秃的景象,想来是当日在文华堂办公看多了古籍书册,如今想忘也忘不掉。 第二日一大早,夫妻两个打扮寻常,随意用了点早食,就心不在焉的坐上马车出府去了。 吴汐靠着车壁打哈欠,江屿倒是同没事人一样。他轻柔的搂着吴汐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温声道,“夫人先睡会儿,等到了地方为夫再叫你。” 吴汐没应他,抬起头看着江屿,“咱们先不去城外,就在城内转转,打听打听城里的物价。若真的是年成不好,想必米面菜蔬都是要涨价的。” 江屿点头,“听夫人的。” 车夫马鞭一响,被喂得油光水滑的枣溜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马车,驶过寂静的巷子,渐渐驶上车水马龙的大街,马车“格拉\\\"格拉\\\"响着,慢慢的,只听到外头叫卖的声音越来越近。 吴汐同江屿在闹市下了马车,周二、洪升家的、弄玉紧紧跟着两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时候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商贩的吆喝声、做买卖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周二和洪升家的一个平日都在外头跑,一个出生农家如今管着厨房采买的账,江屿直接吩咐两人一人去粮铺、一人去杂货铺打听消息。自己则是拉着吴汐旁若无人的在街上逛了起来。 吴汐往日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从来没有这样在街上逛过,一时看什么都新奇,瞌睡也没了。 弄玉跟在吴汐身后,环顾四周,“老爷、太太,你们瞧,这集市摆着的香椿、茼蒿、蚕豆、韭菜、胡菜、菠菜、包菜都极为新鲜。” 吴汐点头,补充道,“样式也多。” 江屿看着四处提着篮子采买的人群,吩咐弄玉,“你去打听打听这些菜蔬价值几何?可有上涨。” “是。”弄玉去了。 江屿看着正四处看的吴汐,解释道,“兴许是如今沟渠、井里都还有水,百姓灌溉不成问题,才没怎么影响收成。不过,这价钱肯定是会上涨的。” 弄玉很快就回来了,“老爷、太太,奴婢打听清楚了,好些日日都要买菜的婶子、大娘都说这小半月以来的菜价比往常都要上涨一两文了。” “嗯。”江屿点头,又带着吴汐继续往前走。 三人慢慢走着,吴汐停在一处卖桃花簪的小摊前。 这卖簪子的人手艺极巧,每个簪子都刻了不同的花纹,更有甚者,还刻了人物、花鸟,实在是美轮美奂。 “都是小人自家刻的,夫人喜欢哪个尽管插上试试。” 那卖东西的小贩极会看人眼色,看吴汐喜欢,又转头奉承江屿,“这位老爷,桃木属阳,可避邪,可保平安;簪子又是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信物,老爷买下送给夫人最好不过。” 眼见吴汐已经挑了一个簪子握在手上看着他,江屿什么也没说,付了银子,亲手给她插上。 吴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屿。 第121章 粮价上涨 江屿和吴汐继续逛着,一路上吴汐买了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最后弄玉手上都抱不住了,就连江屿手里也多了个绘有麻姑献寿图的担子风筝。 周二和洪升家的很快就一同回来了,看得出来,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回老爷、太太,小的去了好几处粮铺,各家的粮价都上涨了。精米、白面一升原是七八文钱,现下已经涨到十文了,糙米、豆子原是四文一升,现下也六文了。米糠倒还是原来的两文一升。”周二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楚。 洪升家的也开口,“几处杂货铺子也涨了,一斤油原是十文,如今十二文;鸡蛋三个两文,涨至一个两文;糖、盐一斤六十文,涨至一斤八十文。” 江屿闻言面色骤然凝重,沉默了半晌方冲吴汐道,“夫人,咱们去城外庄子上瞧瞧?” 如今春耕才开始没多久,虽还未下雨,却并不缺水,可米面粮油、菜蔬都在涨价,形势并不好,吴汐也是想亲自去庄子上看看到底到什么地步了。 在扬州城里走青石板路倒是没觉得什么,出了城上了官道,坐在外头车辕上的周二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老爷、太太,这官道上灰大得很,万万不可掀帘子。” 江屿没听他的,自己掀开帘子往外瞧,阳春三月才过去几日,官道上就已经是尘土飞扬的了,往日也只有酷暑之日才有这番景象。官道两侧的树木花草,除了才开起来的野花,旁的倒是极为精神。再看远处地里的农人,个个都挑着木桶来回在沟渠取水,看得出来地里的庄稼都是补种过的。 吴汐也瞧见了,她看着头顶上的烈日,伸手遮了遮眼睛,语气忧虑,“去年这时候日头也没有这般晒呀?这年景怕是真要不好了。” 江屿拉下帘子,点头附和吴汐的话,“这四个月滴雨未下,如今才春耕就要挑水灌溉,若是日后还是如此,恐怕再多的水也不够这么多百姓吃用,届时庄稼欠收,粮价上涨,那才是没有活路,就盼着早日下一场大雨。” 夫妻两个去的庄子还是当日吴汐怀旻哥儿住的那个,庄头李大山夫妻一早就候着了。 “给老爷、太太请安。” 江屿先是仔细的扶着吴汐下了马车,才对还在行礼的李大山夫妻道,“都起来。” “谢老爷、太太。” 随后江屿又冲吴汐温润一笑,“夫人就在庄子里歇歇!为夫骑快马把城外几处庄子的田地、沟渠、水源都看上一遍就来接你回府。” 吴汐微微颔首,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夫君自去,我也在庄子上四处走走。” 江屿伸手紧紧握了握吴汐的手,才和周二翻身上了李大山早就备下的两匹快马。 吴汐眼睁睁的看着某人勒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她,随后马鞭一甩,就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太太,奴婢早就将屋子收拾好了,咱们进去?” “嗯。” 这个庄子吴汐是住惯了的,轻车熟路的就进了正房。 庄子上的两个小丫头端了热水、香膏上来伺候吴汐擦脸、洗手。 一番动作后,吴汐才好好的坐下来同李嫂子闲话。 李嫂子向来会打探消息, “太太,前头住对门庄子的张夫人昨日连夜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奴婢今日早起看着人家门上的锁头才知道。听说,那庄子前几日就被人买去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快的动作。张夫人拖儿带女,又没有个主事的男人,也不知日后还要受多少苦。” 这事不用想吴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从京城传下来的邸报上早就说了定州失守,想必是张知府从去赴任路上又赶了回来,悄悄将她和孩子接走了。 吴汐对这些不感趣,自然也没有同李嫂子说什么。想到今日在闹市瞧见的景象,吴汐到底是问出口, “近些日子庄上春耕,想必会格外忙些。” 李嫂子是个健谈的,这时候早就将什么张夫人抛在脑后,只专注的同吴汐说话,“回太太,久不下雨,咱们春耕种的头一拨庄稼都干死了,现下补种的是第二波,日头又这般晒,庄里上下男女老少都在挑水灌溉,是以格外忙碌。” “今年还是水田多,旱地少?” 李嫂子摇了摇头,“本还同往年一般水田多,旱地少,方便养禾花鱼。可如今天干,第一轮种的庄稼都干死了,庄上的老人就叫我家那口子将一些水田改成了旱地,多种些不易干死的。” 吴汐赞许的点头,又问,“沟渠和井里的水位如何?” 李嫂子叹了口气,“自咱们补种以来,庄里上下已经接连三日挑水灌溉了,地里的井倒是还能出水,就是水位降了不少,沟渠的水也浅了。这日子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去年秋收的粮食可都卖了?” “回太太,都卖了。不过按着江家以往的规矩,咱们还留了一谷仓没有擅动。” 吴汐垂着眼帘,慢慢踱步到窗边,抬头看天,晴空万里,就是不知何时有雨。 江屿带着周二先是去了地里,现下庄稼还活着的大多都是这几日才补种的,杂草没有水倒是还长得飞快,真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地里佃户都是男女老少齐上阵挑水灌溉,这些人没有地,全靠秋收后交了租子余下的粮食裹腹,自然卖力。 江屿又去看了地里的井和沟渠。江家打井一向都是打的深水井,此时几口水井水位都下降了不少,就连沟渠的水如今也是降了一小半水位,变得浑浊不堪。 江屿几处庄子都转了转,长久无雨,天气干旱,各个庄子都在挑水抢春耕。随后,江屿又带着庄子里的老人和猎户上山去看水源。 有的水源是一片湖,从岸边的痕迹就能知道湖水的确下降了些许;有的水源是一处泉眼,倒是看不出什么。 有老人同江屿说,“老爷,如今还早,看不出什么。不过连着四月未曾有雨,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要早做准备。” 第122章 囤粮 江屿主仆二人直到掌灯时分才骑马赶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瞧着他的脸都黑了不少。 吴汐早就已经用了饭坐在榻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消息,听了江屿进门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看了看他,“夫君?” 江屿一边应着,一边将自己遮挡尘土的披风解下,搭在屏风上。 “夫人困了?那咱们今日就不回城了,左不过庄里什么都不缺。” 吴汐抬起头,打起精神,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好。” 洪升家的叫人端水给江屿洗脸,头一盆水脏兮兮、灰蒙蒙的,又打了一盆水进来重新洗过才能看了。 江屿洗脸的帕子都擦黑了,最后他也不洗脸了,直接叫人抬水进来沐浴。 吴汐实在是困得厉害,直接翻上床睡了,睡之前想着明日再问江屿这一趟出去看了些什么。 江屿也累了,从耳房沐浴出来随意擦了几把头发也上床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天光大亮 吴汐和江屿一同醒来,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 “夫君昨日去看几处庄子的田地、沟渠和水源成果几何?” 江屿将昨日看到的情景事无巨细都说了,又问,“此事夫人怎么看?” 吴汐翻了个身,“还能如何看呢?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古往今来一旦大旱,那可是赤地千里,蝗虫、饥荒、疫病都要出来。咱们赌不起,也不敢赌。” 江屿一下子坐了起来,“夫人说得是,咱们家里家业都在,旻哥儿也小,无论如何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回去为夫就开始安排。” 在庄里用过早饭,夫妻二人就坐着马车往城里赶。 进城的时候正好撞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打马出城,他们肆意张扬,策马飞驰,如蝗虫过境一般,撞倒人也不会停下,有几个挑担进城卖果子的小贩果子掉了一地,边捡边哭。 江屿特地掀开帘子,往那几个已经走远的纨绔子弟身上瞧了一眼,随即满意的点头,很好,里头没有他江家人。即便是有,他也是要将他掰正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江府门前,两人下了马车,江屿先去前院书房找记载大旱的书,吴汐回内院去看旻哥儿。尽管旻哥儿身边随时有两个乳母并一大堆丫鬟婆子轮流看顾,但她是亲娘,一日看不见自己的孩子,就一直难受。 吴汐好好亲香了一下旻哥儿,又拿着波浪鼓、布老虎同他玩闹了半晌,直到他睡着了才叫乳母抱下去。 这时候江屿抱着一堆书册古籍来了,夫妻两个进了正院书房商议。 两人都是聪明人,关起门来连着商议两个时辰,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最终定下今后万一有什么天灾,不少要做的事。 出了书房,夫妻二人心里仿佛落下一块大石,没事儿人一样欢欢喜喜的用饭,偶尔还能说笑两句,把一屋子人都看愣了。 这一日就这般无波无澜的过去了。 从第二日开始,江屿每日就只给弟子上半日的课程。另外半日他坐在外院书房将周二和另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小厮燕七支使得团团转。 燕七原是个行走江湖的混混,坑蒙拐骗样样在行,还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据闻某一日江屿在街上捡到了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燕七,还派人送他去医馆,垫付了药钱。自此,燕七就认定了江屿,死活要跟着他,即便是签卖身契也愿意。当然,在周二嘴里这一出好好的知恩图报又不一样了,周二对外说燕七是怕被仇家打死才巴上自家老爷这个官身寻求庇护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也说不清楚。反正燕七就成了江屿身边的小厮。 吴汐这边要办的事也多,首先就是囤粮。就像江屿所说,他们这样的人家,除了犯了大罪抄家,或是自己不争气败光家业,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没钱用。太平年间,钱自然是能买粮食,怕就怕万一日后真的大旱,乱起来再多的银钱也换不来一个馒头。 所以,囤粮要放在第一位。另外,若真是大旱,谁也说不清楚大旱要几年,古籍中三年大旱也不是没有过,由此推断出还是要多囤粮。江家有粮铺,便是日后吃不了,还能继续往外卖。 吴汐将一直散养的杨虎、吴砚叫回来帮忙了。这两人学了将近两年,杨虎算账好,有做生意的头脑,吴砚会一点功夫,脑子也聪明,相辅相成。洪升带着这两人以给自家粮铺进货的名义,慢慢收购粮食。自然,用的钱都是江家公库里的。 第二件事就是裁减下人。若真有一日要逃荒,下人拉拉杂杂一大堆,走在路上绝对是众人眼中的‘肥羊’。秦、莲二位嬷嬷连着好几日都在府里内、外院巡视,揪出不少偷奸耍滑、打牌喝酒的,又减去那些素日没什么正经差事的,人多差事清闲的地方也减了,这一下就少了十几人。 江屿也是极为赞成吴汐的做法的,若真的逃命轻车简从是必然。 第123章 藏宝 第三件事就是要藏钱。无论是江家家产还是吴汐的嫁妆,其中的金银珠宝都有不少。最好办的自然是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可是如今外头时局又不稳,倒不如金银来的安心,可成箱成箱的金银也不是这么好搬运的。 “金银也就罢了,那些古董字画、头面摆设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如今若是都换了钱财,日后无论是否有大旱,咱们都是要后悔的。”吴汐一面珍惜的摸着手上的羊脂玉镯一面同江屿说话。 江屿沉默良久。 吴汐又道,“近些年置办的倒也罢了,那些祖传的古董物件、孤本的可都是家族传家的底气,总不能都换了银子?” “咱们不换!日后还不定如何呢。”江屿终于开口了。 “不换?” 此时的江屿神色轻松,没有一丝为难的地方,“咱们藏起来。” “藏到何处?夫君可能保证旁人都寻不到?” 江屿语气笃定,“狡兔尚有三窟,咱们自然也分几处藏宝。我与夫人名下的庄子皆可藏一些以防日后。” 吴汐想着万一有事能保住一点是一点,当下点头应了。 “此事越早办越好,夫人这两日就清点清点库房,将要带走藏起来的都写个册子。三日后为夫带人运走。” “夫君放心!” 最重要的三件事,夫妻二人都商议完了,后头的事也不急了。毕竟如今还只是连着四个月不下雨反常了些,旁的也没什么,若要准备旁的还是要先看看日后再做打算。 暗地里进行的事都紧锣密鼓的无人得知,明面上江家除了为着江屿仕途在京城置办大宅子,提前搬运家具、摆设上京,孝期满后举家进京的流言一片风平浪静。 林姨娘和江芳、江芸姐妹依旧每日到荣锦堂请安。 “太太,妾身听底下人说咱们家已经在京城置办了大宅子,过两日就要提前搬运家具、摆设上京,等孝期满后还要举家进京?” 吴汐粲然一笑,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喜悦,“是呢!说来咱们孝期也就只剩下两年了,你们老爷有徐阁老留下的人脉支撑,十之八九是要高升。一则如今京里的房价水涨船高,早些买了也能省心。二则未免届时升到京里咱们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买房置地提前布置安稳些。只是到底还没真的的收到任书,你们可万万不要出去张扬。” “哎呀呀!太太既这么说想必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妾身还从来未曾想过有这个福气能到京里去走一遭。”林姨娘嘴都乐歪了。 “怪道说这几日母亲身边的秦嬷嬷她们将那些打牌吃酒、偷奸耍滑的通通都抓了起来撵了出去,原是为了举家进京呀!”看得出来江芳极为盼着进京。 “是呢,咱们虽说是要进京,可也不是拖家带口的府里的下人都带,总要挑练着那些勤快、能干、机灵的带走。”吴汐耐着性子解释。 江芸身后站着已经打扮一新的孙婆子,她语调轻快,“母亲裁的都不是贴身的丫鬟、婆子,女儿身边就三两人尽够了,若是还要裁,就先从女儿院里裁。” 吴汐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道,“芸姐儿愈发懂事了,只是姑娘家身边也不能少了人服侍。如今也不急着裁人,等孝期过后再说。” 又说了几句闲话,众人各自散了,林姨娘回去绣花,江芳、江芸姐妹俩去谢先生处。 出了荣锦堂的门,江芳同江芸并肩走着说话。 “二妹妹如今是打着什么算盘?”江芳扯着帕子,率先开口。 “大姐姐这是何意?” 江芳笑了,“妹妹还装傻呢?今日都是妹妹第几回向嫡母示好了?我劝妹妹呀,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 江芸神色从容,“大姐姐说笑了,今日所说,都是妹妹的心里话,没有心思,又谈何白费呢?” “哼!妹妹心里想什么自己清楚,姐姐我呀,就在劝最后一回。妹妹若是想着讨好了母亲,日后记在母亲名下做嫡女,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母亲这样威风凛凛的女官,是绝对不会同意你的。”江芳说完就加快了脚步,甩开了江芸。 江芸站在原地,神色怅然,喃喃道,“不同意就不讨好了吗?没有姨娘的庶女总要学会为自己盘算。你还有林姨娘帮着出主意,又怎么会懂我的谨慎小心?” 孙婆子上前一步,“姑娘,大姑娘走远了,咱们也快去!若是去迟了,谢先生要罚的。” 江芸一下子就将方才所想的扔在脑后,匆匆忙忙的往前走,“是要快些,谢先生今日还要检查功课呢。” 孙婆子跟在江芸身后一脸复杂,可惜没人瞧见。 吴汐耗费整整三日才将库房里贵重的古董字画、珠宝玉器、古籍孤本、金银翡翠一一清点造册完。 江屿带着几个江家老仆并周二、燕七、吴砚、杨虎四人分成几拨将东西运到几处庄子,有的藏在地窘、有的藏在山里、有的埋在地里…… 江家粮也囤了,东西也藏了,还是没有下雨。扬州城外补种的庄稼有的活了,有的又干死了,活了的都有人每日浇水灌溉。大明寺的香火格外鼎盛,百姓纷纷前去祈雨。扬州城内的米面粮油和菜蔬又涨了一、两文。 看着弄玉拿来的账册,吴汐拧眉问,“这个月又涨了多少?” “回太太,涨了十一两。” “罢了,年景不好,随它去。你看过了就好,我看了难受。” “是。” 江屿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夫人哪里难受?可要叫大夫?” 虽说话中饱含对她的担忧,但吴约还是笑了,“我说咱们上一月的开销又涨了?心里难受。” “夫人,银子总是要花的,不过区区十一两,为夫还拿得出。” 吴汐叹了口气,“这两日城中物价越发高了,也不知贫寒人家要如何过日子。” “野菜黍米的总能活下去,还没到那一步呢。” 第124章 祈雨 到了五月,雨还是没能下下来,天上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烘烤着地里的庄稼,百姓挑水浇地的速度还赶不上水汽晒干的速度,田里裂开了口子,河流沟渠的水位也下降得厉害,山顶上的树树叶也开始干了。 江家的族长遣人来送信说族中请了天师要在祠堂前开坛祈雨,江屿派人送去100两银子算是自己的心意。 “说起来咱们族里还是好的,遇事向来只请天师做法。周二这两日在外行走,说起大山里的人家为了祈雨,有人竟将童男童女和女人作为祭品推下河祭给河神。” 吴汐气愤极了,“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真真是愚不可及,孩子和女人又有何错?” “夫人?”江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外露的吴汐,一时僵住了。 “往日看书也知道这样的习俗,只是朝廷早已下令只许用三牲猪、牛、羊祭祀,若有用活人祭祀的一律斩首。这些人竟然敢顶风作案?也不怕掉了脑袋!” 江屿坐直了身子,惆怅道,“都是没有田地、户籍靠打猎为生的山民,朝廷政令难以下达。他们又不听教化,实在是不好管教。” 吴汐用右手撑着下巴,朱唇轻启,“前些日子夫君不是说新年的石知府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夫君不若将此事告知,石知府若能将此事杜绝了,也不失为一项政绩。” “夫人这法子好,听闻石知府这些日子日日都要出城巡视,为夫明日一早出门去碰碰运气。”江屿点头认同。 “都到了祈雨的地步,想来外头百姓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了。夫君明日出城,多带些人,也去各处查看一番。” “嗯。” 正好,洪升家的在外请示,“老爷、太太,用饭了。” 夫妻二人当即结束谈话,并肩往外头去。 这些日子米价粮价上涨得厉害,青菜更是天价,好在江家素日吃的米面菜肉多是自家庄子上产的,否则更是一大笔开销。即便如此,饭桌上的素菜也只有一道虾仁菠菜,庄上的菜地、稻田大多都干死了,水渠的水也只余下浅浅的一层,打的深井倒是还能出水,可是总要备着人和畜性饮用。 江屿出神的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菜,吴汐吃着碗里弄玉布的菠菜,抬头看了他一眼,劝慰道,“如今这一小碟菠菜在外头起码要一两银子,夫君连这也吃不下吗?” 江屿这才执起筷子,苦笑,“这哪是吃菜呀,分明就是吃银子,这般金贵的东西,为夫是味同嚼蜡。” 吴汐不由得抬头弊他一眼,“夫君就知足!这一小碟子不知耗了多少水才养得出来,看如今这日头,再过两日只怕这菠菜也没了。” “夫人说的是,是该知足,知足常乐嘛。” 此时,怡红院 林姨娘和江芳也在用饭,这些日子府里除了吴汐、江屿、江芳、江芸每日的份例里才有一道青菜,林姨娘同底下的下人每日都只有一小碟腌菜吃。江芳见不得林姨娘日日吃腌菜,就同大厨房说了将自己每日的例菜送到怡红院同林姨娘一同用。 “啪!”林姨娘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大厨房这些个中饱私囊的,每日里就这一个素菜也就罢了,分量还越来越少!你瞧瞧这碟子,恨不能拿盏托装菜了。” 江芳一面老神在在的叫丫鬟布菜,一面同林姨娘说话,“姨娘若有火别在我跟前发呀!去,到大厨房发去,到母亲跟前发去,到父亲跟前发去。这三个个顶个都比我管用。” “她们都能做得出,还不让我说了?”林姨娘心虚了一刹那又理直气壮起来。 江芳尝了一口素炒菠菜,“姨娘也不瞧瞧如今外头是什么样?有的吃就不错了,这一小碟子可是值一两银子呢。你不吃,我叫烧饼吃了。” “你敢?”林姨娘顾不得继续发牢骚,忙伸手去夹碟子里的菠菜。 江芳看着她手上的私筷,眉心拧成了个川字,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筷子,接过丫鬟手上的帕子擦嘴,随即起身,“姨娘慢用,我就先走了。” 等林姨娘抬头就只看见一个背影,“哎,这就走了?” 烧饼面无表情的看了林姨娘一眼,一字一句的解释,“姨娘,我干娘没有中饱私囊。” 林姨娘低头吃着饭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江芳带着一身火气快步出了怡红院,王妈妈问她,“姑娘是气林姨娘了?” “她就和烧饼一样,是个实心眼的傻子。嘴上一套一套的,真让她做什么恶事她又不敢,在母亲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我能气什么?只是气她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王妈妈叹了口气,“姑娘既然明白那奴婢也没有什么话说了。” 主仆几人回了绣楼,路过江芸绣楼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还食盒的两个小丫头闲话。 “今儿孙妈妈又是同姑娘同桌吃饭,也不知是怎么学的规矩,还是教导嬷嬷呢。” “这才哪到哪呀!你是没瞧见孙妈妈头上那支翡翠簪子,啧啧,那可是冯姨娘原先戴过的?” “是那位的遗物?二姑娘怎么给她戴了?” “这谁知道,准时吃了迷魂药?” …… 江芳主仆几个默不作声的回了自己的绣楼。 王妈妈怕江芳去吴汐跟前告状,还特地开解了一句,“听闻这位孙妈妈在家庙里是伺候冯姨娘的,并且十分得冯姨娘信重。二姑娘就求太太将她要到身边伺候了。” 江芳一脸无所谓,“管她呢!自家的粥都还没吹凉,谁理她们?” 第二日一早,江屿就出门去了。 石知府在扬州城外巡视河流、沟渠,还请人重新进山勘探水源,江屿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他。 “早就听闻江大人的才学名声,如今看来江大人还是个宅心仁厚的。你放心,活人祭祀的事本官这里记下了,今日回去就叫差役去查。” 江屿谢过,告辞离去。 第125章 准备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这是扬州城外的真实写照,江屿带着周二并两个护卫接连跑了城外的几个地方,官道两侧的树木软弱无力地垂下枝丫;百草枯黄,匍伏在土石之中;山顶上的树也开始枯死了。 沟渠里几乎已经没有水了,河谷、溪流、水塘的水也还剩下河床的一小半,两岸都是来挑水的百姓,其中不乏有面如菜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 进了城,江屿一路到了闹市。闹市已经不闹,如今吃食金贵,做吃食生意的几乎没有,百姓手上的余钱也都是留着买粮,布店、胭脂铺、戏楼这些大多生意冷清,除了掌柜、跑堂再无旁人光顾。反倒是粮店和卖油卖盐卖糖的杂货铺子门前排起了长队,即便是店门口贴了涨价的红纸,排队的人也只多不少。 江屿还看见路两旁跪了许多孩子,这些孩子男女都有,只女童多些,他们背上都插上了草签,身边的大人大多也一脸愁苦。 “扬州城内的局势竟然也到了要卖儿鬻女的地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江屿看着那些衣着破烂、神情麻木的孩子,又想起旻哥儿,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善心的老爷,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您行行好。”江屿才站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手里捧着一个破碗过来乞讨。 江屿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二本能的正要摸银子出来,被江屿摁住了手,看了眼四处站着朝这边看的人,江屿语气严肃,“走,立刻上马!” “是。” 几人纷纷上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还好咱们走得快,周二哥没瞧见,我可是看得真真的,那些人看见咱们就跟狼看了肉一样眼里就直冒绿光,还好老爷叫咱们走了。”说话的是其中一个护卫,听着话音如今还有些后怕。 江屿勒着缰绳冷笑,“往日都是靠乞讨为生的,如今米粮一天一个价,谁还舍得给钱、给饭施舍他们,恐怕是饿得狠了,就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了。” 周二道,“他们手无寸铁的,但凡敢动手,小的必叫他们知道厉害。” 江屿没说什么,骑马拐进另一条路,“去买两坛杏花酿,咱们到张圣手府上走一遭。” 张圣手是杏林好手,他平日都住在城西的一处祖传的三进宅子里。江屿被张府的门房请进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带着徒弟折腾他那一院子的药材。 “老爷,江大人来了。” 江屿上前见礼,“张圣手近来可好?” 老爷子将手上晒满药材的簸箕端上架子,才转过身子,“哟!江小子,稀客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江屿笑笑,“特地给您带了两坛好酒,想找您求药。” 闻言,老爷子立刻两眼放光的看着周二抱着的两坛子酒,乐呵呵道,“看在老伙计的面上,说!要什么?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那些个救命的好药老爷子我可没有。” “不是要什么难得的药材,我与内子恐要带小儿进京,想请您帮着配一些风寒、消炎镇痛、退热、腹泻……的药,还要上好的金创药,日后在路上缺医少药的也方便。” 张圣手已经抱着其中一坛杏花酿坐上了树下的摇椅,他打开泥封轻嗅一口,神情满足,“嗯,好酒!这事儿好办,苏木,按着江大人所说,速速去配药送来。” “是,师父。” 等苏木一走,张圣手突然凑近对面的江屿,小声问,“江小子,你要去的怕不是京城?” “怎么说?”江屿握着手上的茶杯笑看着老爷子。 “哼,你甭管老夫怎么说,你就说是不是?” 江屿点头,“是。” “这就对了,老夫再问一句,是为了逃荒?” “不是,不过未雨绸缪罢了。” 张圣手突然正经起来,“在扬州城这么多年,老夫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你江家的人品。江小子,真到了要走的那一步,可否带上老夫和苏木?” 江屿吃了一惊,“您这是?” 张圣手抱着酒坛喝了一口酒,“老夫这辈子无儿无女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苏木这个徒弟,可惜老的老,小的小,真碰上事儿了,也只能干着急。你带上我们师徒,路上有什么病症,大夫、药材都是不缺的,这笔买卖可划算得很。” “好!您既这么说,我可当真了,您可不许反悔。” 张圣手拍了拍手上的洒坛,心满意足,笑眯眯的点头,“不反悔。” 这时候苏木也配好药来了,“江大人,你要的药都配好了,已经交给您的随从了。” 江屿起身,“既如此我便先走了,老爷子你就早做准备,届时我再派人来接您。” “好,快去!” 送走江屿,苏木立刻将桌上未开封的那坛酒和已经被张圣手喝了一小半的那坛一起收了,“亏您还是个医者,难道也不知酒喝多了最是损伤内腑的道理?日后也不许喝了。” 张圣手也不和他争,只是指着屋里对他道,“徒儿啊!咱们也将金银细软和那些家伙事儿先收拾收拾。” “师父,您是怎么了?往日不都是随意摆着吗?” 张圣手老神在在,“先收拾出来,我瞧瞧都有些什么,总要将你娶媳妇儿的银子凑齐。” “您糊涂了?这些年的诊金啊早凑齐了。”苏木摇头。 张圣手大力的伸手往苏木后脑勺一拍,“这点才算什么?你可知方才那位江大人过来就给你说了一桩亲事。 ” “这,江大人也不像会多管闲事的人呀。”苏木瞪大了眼晴。 江屿这时候已经回了江府,吴汐正抱着旻哥儿哄睡,他简单的洗脸、洗手后将今日所见所闻和与张圣手约定一事都说了。 吴汐听完以后许久都不曾说话,最后她看了一眼怀里已经睡得香甜的旻哥儿,轻声道,“早做准备!” 江屿温柔的看了一眼旻哥儿,状似保证,“夫人放心,我总能护住咱们这个家的。” 第126章 征税 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热了,众人皆还在睡着,太阳就已经挂在了天上,没了云彩的遮挡,赤条条的向外散发着灼灼的火气,就连树上的知了也不叫了。 荣锦堂的正房早就摆上了卷草纹铜方炉冰槛,用的是府里存的硝石制的冰,夏日里买冰贵,江家每年冬日都要囤积硝石,如今正好用上。 吴汐喝着莲嬷嬷做的沙糖冰雪冷元子,喜儿、乐儿站在她身侧打扇。凉簟上,旻哥儿穿着鱼戏莲叶肚兜睡着,天热,乳母给他盖了薄褥。 秦嬷嬷顶着日头从外头进了荣锦堂,穿过回廊,先是站在正房门外用帕子擦了擦头上冒着热汗才轻轻推门进屋。 守在门口的画眉忙给她递了一条湿帕子,小声道,“嬷嬷擦擦。” 秦嬷嬷脸上挤出个笑,顺手接过来擦了脸又还给她,这回清爽多了。 “太太。”秦嬷嬷小声唤道,她身上出了汗,并不敢靠吴汐太近。 吴汐咽下嘴里的冷元子,才抬头看她一眼,“说。” “奴婢将太太要裁撤下人的事都往外说了,可他们都不愿走。” “哼,知道如今年景不好,出去就要挨饿,都是聪明人,自然都想拖着。现下走还能发放身契,另给二两银子做盘缠,日后可没那么好的事儿了。” 秦嬷嬷躬着身子回话,“太太说的奴婢都与他们分说过,也说了给他们三日思虑。” 吴汐点头,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上的调羹,“嗯,嬷嬷也不必劝他们了,日后的形势谁又说得清?是走是留端看他们自个儿了。” “是。” 吴汐又扭头看向喜儿、乐儿,“你们也是,要走的都到秦嬷嬷处登记,都是我身边服侍的,我私下另给一两银子安家。” 喜儿慌得一下子跪了,声音颤抖,“奴婢愿意一直跟着太太。” 乐儿见喜儿跪了也跟着跪下,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要回去问问爹娘。” 吴汐笑了,“不急,还有三日呢,都回去问问你们爹娘。” 喜儿、乐儿下去了,画眉拿过扇子给吴汐扇风,她素来是个聪慧的,这会儿也闭紧了嘴,什么也没问。 外院书房 江屿正负手站在窗前,听着燕七禀报打探来的消息。 “城外田地已全部龟裂,河床还余浅水,山上林木大片枯死。百姓无余粮者已经开始吃野菜、草根了。” “石知府的人找到几处水脉,叫人打了几口深井,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只是取用者众,恐非长久之计。另石知府还亲自上门游说城中商户,叫他们慷慨解囊,或捐米捐粮,或搭棚施粥,或收留街上流民、乞儿做工,一时倒有几家商户响应。” “城中粮铺大多闭店了,少有开门的也是请了几个壮汉看守,除了精米、白面已经没有存粮。” 江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下去!” 燕七抱拳一礼下去了。 江屿静静的看向外头那一块四方的天,烈日炎炎,无风无云,却闷热异常。 周二匆匆跑了屋子,“老爷,老爷!” 江屿紧锁眉头,转身斥道,“大呼小叫的,规矩怎么学的?” 周二被这一声斥责吓得缩了缩脖子,忙收声敛气,恢复往日的从容,到了江屿身前又行礼,“老爷。” “何事?说。” “朝庭刚刚下了政令,要加征赋税,告示已经贴出来了。” “加了多少?” “说是咱们江南富庶,比往日翻了一番。”周二越说越小声,“已经有百姓在府衙门外闹起来了。” “石知府呢?” “石知府不在城中,来人直接将告示贴上了,言明三日之内就要征满税。” 江屿脸色紧绷,身上散发着冷气,良久才道,“如今久不见雨,大旱已成定局,百姓果腹都难,竟还想着加征赋税?真是……”后头的话他没说出口,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此时,扬州知府衙门门前,百姓已经群情激奋,想信若不是这一场天灾大家伙都饿着肚子,指不定早就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了。 石知府带着人骑马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石知府来啦!” “石知府来啦!” “呸!狗官!平日里装模作样,如今还不是要加收咱们的税?” “是啊!往日都没有加税,这是要收刮民脂民膏!” “贪官!贪官!” …… 石知府骑在马背上大热的天,额上生生出了一头冷汗。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 底下喧哗者众,没人听他的。石知府又大着嗓门吼了一声,“诸位,且听本官一言!” 这下百姓的声音渐消,一个人群前方拄着拐仗的老者中气十足的冲他们道,“诸位,听老朽一言,石知府到了咱们扬州城也是为咱们做了不少实事的,给灾民施粥舍药、打井取水,他是个好官哪,咱们也不能冤枉好人呀,还是听听石知府怎么说。” “这……石大人确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那咱们就看看他怎么说的?” “说,看他还能说出朵花来。” 石知府下马,人群立刻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一步步走上衙门前的台阶,面向众人。 “诸位百姓,如今我扬州城已是久旱无甘霖,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本官已经多次上折子求上峰调派振灾粮。朝庭却此时下令加征赋税,想来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本官也是才从城外回来,待见了上头派来的推官,再将此事来龙去脉公之于众,如何?” “那这赋税不收了?”有耐不住性子的人问。 “知道大家日子都难,本官会和上头说扬州无银交税。” “那就好,行了,回家回家!” “回家!” 众人得了满意的话,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石知府长长的松了口气,站在门口等着他的师爷却是苦着一张脸,“大人!您可知此次前来江南收税的可是卫国公一派的人?加征的赋税是要送到前线做军费的,这哪是说不收就不收的!” “什么?怎会如此?” 第127章 决定 扬州府衙门前发生的事自然也传到了江屿耳中,他甚至还凭着江家的人脉知道了此次征税的内幕消息。 “如今百姓都是苟延残喘,朝廷竟还要加收赋税,真是将天灾人祸这四个字都凑齐了,简直是视人命为草芥。古往今来,百姓被逼得没了活头落草为寇、造反杀人者不知凡几。”江屿面色颓然的坐在吴汐对面。 吴汐道,“咱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不必交税倒也不怕,只是族中有那些本来日子就过得穷苦的人家,如今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夫君还是同族长、族老商量接济一下,都是同族,咱们总不能瞧着人饿死。” 江屿点头起身,“那为夫这就去说。” “夫君晚些时候再去,如今外头日头正晒呢,若是过了暑气就不好了。” “听夫人的。” 江屿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骑马出门去,这一去就直到掌灯以后夜色深沉才回府。 吴汐看他脸色不好,到底问了一句,“夫君这是怎么了?” “旱情刚起的时候,族里几家靠种地为生的族人一见粮价上涨就立刻卖了粮食。如今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族长有意叫大家凑钱接济。” “这可真是……” 江屿也气的没话可说,“不说他们,夫人,如今上头若是一意孤行要加征赋税,咱们扬州城怕是要乱了。” “夫君的意思是?” 吴汐的话音刚落,外头周二匆匆跑了进来,“老爷,有人送信来了。” 江屿这回顾不上说周二了,他眼前一亮,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书房。” 书房 依旧是上回那个黑衣男子,双方见礼毕,对方呈上一个信封,江屿接过打开,这回信封里的信是直接能看的。周二很有眼力见的引黑衣男子到客房歇息。 信中说了三件事:一是边关战事危急,卫国公府三爷又失一城,带兵退守丹江口,丹江口易守难攻,正好与戎狄两方胶着。户部已经没有银子开销,只能加征赋税。 二是除了江南大旱,整个南边皆是大旱,草根树皮,搜食殆尽,恐日后流民载道,饿殍盈野,死者枕藉,劝告江屿、吴汐趁着时局还没乱起来,早早往北边走。 三是说成王三顾茅炉,自己已经投到了明主成王麾下。江屿日后若是走投无路,可往成王封地去,他这个做老师总是能护一护弟子。 看了信,江屿亲手写了回信,装进信封,叫周二明日一早给送信的人送过去。 夜色茫茫,江屿依旧回了正院,屋里的烛火还在亮着,显见吴汐还在等消息。 见了江屿,她两眼迷离,“夫君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也要睡了。” 江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夫人不想知道老师给为夫写了什么?这就睡得着?” 吴汐眨了眨眼,“哎呀,夫君别卖关子,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快将能说的说了,说了我也好去睡着。” 江屿笑了,坐在吴汐对面,将方才信件的内容说了。 吴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冲他摆手,“行了,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日再说,我实在是困得紧。” 本还想同吴汐商量一番,见她那副困倦样子,江屿摇了摇头,“好了,没事了,夫人要睡就快去睡。” 吴汐这才安心睡下。 到了第二日,江屿同吴汐用了饭就又骑马出门去了,直到晌午才回来。 进门就道,“夫人,江家族里有几家支近的也想跟着咱们走,为夫想着都是一个家族的,人多也有个造应,届时就一同走,你意下如何?。 “怎么只有几家要走?” “故土难离,扬州就是江家根基所在。他们大多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再加上家中还有余粮,想着能待一日是一日。” “那同咱们一块儿走的有哪几家?” “张圣手师徒、一舟和他母亲、五房宁叔父一家、四房江岭一家、旁支江岷一家。” “旻哥儿还小,张圣手若是跟着走再好不过。一舟、峙堂弟都是夫君的弟子,咱们也相熟,岭堂弟、岷堂弟这两家我倒是见过一两次,只是没正经相处过,也不知是怎样的人。” “夫人放心,这两家身上都是有功名的,子孙教养得极知礼,女眷素日在族里名声也好,想来是极好相处的。” 吴汐点头,“这便好,可定下何时出发?” “三日后,咱们往北边走,就说是去咱们在京里置办的大宅子,等到了路上看了时局再决定是去成王封地还是上京。”江屿如今对于前路也是两眼一抹黑。 “三日到底是太赶了,路上不比家里样样方便,穷家富路,还是要准备齐全了。”吴汐叹气。 “夫人说的是!” 第128章 出发 短短三日,江屿负责看与图确定走的路线,还要挑选要带上的护卫、小厮。吴汐就负责路上的行李和挑选同行的丫鬟、婆子。 吴汐命秦嬷嬷找了好几件粗使婆子穿的青布衣裳,她挑了一件打补丁、袖口磨毛的,又在衣裳里缝了不少暗袋,避开人亲自把以前从宫中带出来的银票分成几份用两层牛皮纸包了缝在届时要穿的肚兜、千层底鞋面、和衣裳的暗袋里,袖袋里也装了许多小巧轻便的金戒指、金耳坠子、翡翠珠子,另备了两个预备绑在大腿上的暗袋,里头装着金银锞子,这算得上她大半身家了。 衣裳做好了,吴汐自己试了试,不重,外头也看不出来藏了许多东西,很好。 另给旻哥也绣了个缎面里子、麻布外衬的襁袍,襁袍里自然也缝了东西。等上路了,旻哥她是预备亲自抱着的,届时还要在腰带里藏一个匕首。 另外要考虑的是路上的吃食和水,莲嬷嬷领人蒸了一百个包子、馒头,天气热这些顶多存放一天,是出发当日在路上吃的。等到了后头要么只能搭锅做饭,要么就要啃干饼子了。余下的米面粮油、菜干、腌菜、肉干预备了好几车,省着吃也够两个月了。大河、深井里暂时还能出一点水,吴汐就只用装酒的陶缸装了两车水,又用竹筒装了两车水。 锅碗瓢盆按人头备了,被褥、衣物都不用绫罗绸缎,只用一般小富之家用的棉布,届时女眷头上的首饰都只能用银钗,不许露富。马车车厢一律用没什么装饰的布篷马车,拉货的一律用骡车。 下人里吴汐陪嫁的何生一家,前两日就同她说了要辞去,她还了他们的身契,也给了盘缠算是好聚好散。郑兴一家都要跟着走,有郑家的两个儿子在,吴汐心里的石头放下大半。余下的徐娘子一家、洪升一家、秦、莲两位嬷嬷、四喜、画眉、白鹭、吴砚都是要跟着走的,这些也算得上是心腹下人,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能抛下的。还有旻哥儿处,吴汐就只带上了一个奶水足的乳母。 吴汐这边带来的人多,旁人带的人就必须要少了,林姨娘那边,就留了烧饼一人,江芳、江芸就只带了王妈妈、孙妈妈并两个小丫头。 到了出发前一日夜里,吴汐悄悄叫人将自己要坐的马车里放了一个小砂锅、一袋干粮、一大坛水。 这一夜,江屿同吴汐一同坐在荣锦堂说话。 “咱们明日就要走了,夫人辛苦了。” 吴汐看着江屿眼底的青黑,语气关心,“夫君也辛苦,咱们路上还不知有多少事儿要夫君拿主意呢。瞧着你也累了,咱们还是早些睡,明儿一早就要走了。” “不急,为夫还有话同夫人说。”江屿打断了她。 吴汐止住要起身的动作,认真看向江屿,“夫君想说什么?” 江屿定定的看着吴汐,想着她这两日的安排,他伸出手握着她放在案上的手,情真意切的说了一句,“虽说咱们夫妻成婚才一年多,到底也是一同过日子的,如今又有了旻哥儿,知道夫人往日也是独挡一面的,可咱们结发,夫人还是要学着多倚靠为夫。为夫说了,总是能护住这个家的,还望夫人信我。” 吴汐看着他,知道对方是将她这两日的安排看在眼里,心里掂量这一番话的重量,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日后若是有事,会找夫君帮忙的。” 江屿缓缓笑了,“那咱们歇息。” 因着白日人多眼杂,江屿特地挑了天色未亮的时候出城。 江家上下都换了棉布衣裳,吴汐穿着提前备好的那一身,头上戴着头巾,插了一支铜簪子,抱着旻哥儿上了马车。 除了吴汐和旻哥儿,打头的马车里还坐了莲嬷嬷、乳母、洪升家的三人,驾车的是郑大,他猎户出身,背上背着弓箭,腰间挂着杀猪刀,见着吴汐一个劲儿的保证定会好好驾车,绝不惊着主子。 江屿带着周二骑马走在车队最前头、燕七断后,二十个精壮的护卫骑马将车队牢牢的护在中间,还有十个护卫当了驾车的车夫,这些人中除了江家本来的护卫,大多是江屿在衮州为官时招徕的,有的在战场上见过血,有的走过镖,都是靠得住的。得亏江屿、吴汐准备做得早,否则这么多的马匹到了现今还不定能否买得着。 趁着四下无人走动,江家一行人出了城,又往城外走了十里到了十里亭,天光已经亮了。 江屿翻身下马,“原地歇息,咱们等等他们。” 吴汐挑开帘子,看了眼外头愈发萧瑟的景象,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刻钟后,车队后头一片尘土飞扬,是五房到了,打头的是江峒、江峙兄弟俩,五房约末也带了三四十人,主子下人多、护卫就十来人。 “屿堂兄!”“老师!”兄弟二人下马行礼。 “峒堂弟?你怎会在此?今日并非休沐啊!”江屿一脸惊异。 江峒一派从容,“堂兄,弟弟我辞官了,父亲也是同意了的。如今形势眼见不好,总不能为了小小八品县丞的官位将我一人留下?” “宁叔父可好?”话都说到这份上,江屿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只好转移话题。 五房打头的马车车帘被掀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屿哥儿啊!你叔父我好着呢。” 江屿忙过去见礼。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是张圣手师徒到了,苏木不会驾车,还是江屿派人去接的,张圣手拉拉杂杂的带了一大堆药材,又舍不下他的医书,这才耗到这个时辰。 又过了两刻钟,四房江岭一家也到了。四房根基还在扬州,走的只是江岭之父这一脉,共五驾马车,带了四个护卫,也算轻车简从。 又过了半个时辰,正当众人等得心焦之际,江一舟及其母赶着骡车到了。 江屿拧着眉上前,“怎么回事?怎的这时候才来?” 江一舟脸色苍白,嗫嚅道,“老师,出事了!上头要征税,石知府三日前上折子陈情,扬州干旱,无税可交。巡抚大人派人施压,石知府不从被软禁,如今又要开始征税了,不交税的有差役打杂房子、抢东西、抓人,城中百姓都哗变了!弟子本同岷叔叔一家一同出城的,可岷叔母家里被抢了,父亲兄弟都被抓了,岷叔叔叫咱们先走,不必等他,就又回去了。城门已经封了,弟子辗转从西城门找一白兄长才出的城。” 第129章 赶路 江峒一直站在一侧听着,此时双拳紧握,唾了一口,“呸!好再我早就看出上头那一群沐猴而冠的真面目,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坑害百姓,剥取民脂民膏,这官辞得不亏!” 江屿转过身看了一眼烈日下的扬州城,耳边仿佛出现了城里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官吏打砸、抓人的趾高气扬。 日头大了,车厢里也热了起来,旻哥儿闷在襁褓里直哼哼,吴汐解了襁褓,抱着只穿着肚兜、亵裤的他逗弄,莲嬷嬷拿着扇子轻轻扇着。 好在,江屿很快就翻身上马,车队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因着五房宁叔父是长辈,江屿请他家先行,如今吴汐的马车被换到了车队中间的位置。 打头的马车里,一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胡须,对身侧的夫人于氏感叹道,“瞧瞧,屿哥儿娶的媳妇可真真是个聪明人,这夫妻两个都是有能耐的。就我家这两个白长了那么大个儿,旁人将他们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于氏手上摇着扇子,神色不满,“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你又未曾见过屿哥儿媳妇怎知她聪明?峒哥儿、峙哥儿虽比不上屿哥儿,在咱们族里那也是读书种子,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也只有你这个糟老头子才这般嫌弃。” “你就是妇人之见,看着没屿哥儿一行男女老少都穿的什么?那马车又是什么制式?” 这些于氏还真的没瞧见,她这会儿挑开一角帘子往后看,车队太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分辨,只骑在马上的江屿她还是能瞧见的,“这,怎的这般寒酸?” “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于氏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绫罗绸缎,仿佛有些明白了,对比吴汐,多少有些底气不足,“那,那你说峒哥儿、峙哥儿做什么?” “我是长辈,屿哥儿客气一句请咱们家走在前头,峒哥儿这傻小子也不问我就直接应下了,就咱们家这车队谁瞧着不是家有恒产,若真有贼人,怕是要专盯咱们了。这不,这傻小子一应,屿哥儿正好顺水推舟让自家车队插在中间,这下越发不显眼了。” 于氏嘴硬,“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谁知道你那弯弯绕绕?兴许人屿哥儿就是看中你这个叔父呢?” “兴许!都到了这地步,也不好换回去了,终归是同族,又是峙哥儿的老师,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真有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咱们家做了挡箭牌,这小子多少得念点情。” 车队向前滚滚行进,这时候虽然大旱,可水源还有,想到去逃难的人几乎没有,路上十分空旷。再加上烈日酷暑,极少有人出门,吴汐她们车队走的极为顺畅,一直都在赶路。 东城干旱天,其气如焚柴。 车队一直走到正午时分才在一处林子边停下,这是早就看好歇息的地方。长日无雨,林子里的树大半都已经枯死,只树叶还在树上挂着,勉强称得上是一处阴凉的所在。 各家马车中的主子下车透气说话,下人们找水源、捡柴、升火、埋锅、做饭,马儿卸下马车,被人带去吃草,一时闹哄哄的。 吴汐带着人走远了,洪升家的帮她在几棵树之间围了粗布,她和几个丫鬟、婆子勉强方便以后才回了前头。 江屿抱着旻哥儿站在离车队不远的地方等着她,见她回来长松一口气,如临大敌的将手上哭闹不止的旻哥儿往前递,“夫人,旻哥儿怎么哭闹不休的,为夫实在是哄不住了。” 吴汐见他实在为难的样子,忍不住掩唇笑了,“夫君瞧瞧,旻哥儿是不是尿湿了不舒服?” 江屿忍不住皱了皱眉,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乳母很快就将旻哥儿接了过去,她掀开襁褓,说了一句“小主子确实是尿了,奴婢先去给小主子换尿布了。” 乳母一走,吴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江屿,江屿摸了摸鼻子,左右环顾,“夫人,咱们去同宁叔父他们问个安?” 吴汐懒得拆穿这人拙劣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大大方方道,“既如此,那咱们快去。” 于氏一向是个讲究人,从来不曾在荒郊野岭如厕过,这时候正犹豫着是在马车里用官房,还是憋着等晚间到了住宿的地方再解决。 正踌躇着,吴汐夫妻二人就过来了,“给叔父、叔母见礼了。” 江宁正坐着歇息,闻言抬手虚扶一把,“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如此多礼。” 于氏也扬起笑脸,“是呀!可万万莫要外道了。” 江屿含笑应下,“叔父叔母客气了,我是晚辈,年纪小不经事,这一路咱们同行,还有劳烦叔父叔母多多关照。” “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有什么关照不关照?旁的不敢说,你们这些小辈若有拿不定的主意,若能帮得上忙,咱们自当尽力。” 又寒暄了几句,夫妻二人去了江岭处,江岭之父名为江宣,娶妻顾氏。 夫妻两个只是来见个礼,说的话同在江宁面前说的大差不差,寒暄几句也就回了,接着又去同张圣手、江一舟之母苏氏说了几句话。 这般下来,莲嬷嬷蒸的馒头、包子也热好了,洪升家的过来请夫妻两个去用饭。 “粗茶淡饭的,委屈老爷太太了。” 吴汐笑了,“白面馒头,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 日头短,又要赶路,中午几家一般都是烧开水就着吃干粮,只有到了晚间投宿后才会吃顿好的。 第130章 石江镇投宿 晌午歇息一个时辰就是为了让马和骡子吃饱草料、歇息好,虽说各家都拉了两车草料,可如今荒郊野外干草树叶总还能寻到,车上的都要攒起来。 因着没找到水源,吴汐下令给自家每匹马和骡子都分了小半坛水。过了最热的时候,车队又晃悠悠的前行了,都是骑马、坐车的,赶路也快。 天气炎热,吴汐无精打采的坐在马车里打瞌睡,旻哥儿也睡熟了。与她相反的是,骑在马背上的江屿已经被烈日晒得蔫蔫的了,头上也起了汗,唇瓣也起皮了,不时要喝一口水囊里的水。 路上的树和草都烤焦了,偶有几棵还活着的大树便格外显眼,道上尘土飞扬,除了车队再无旁人,天上也不见鸟雀。 开路的江峒实在无聊便调转马头来找江屿说话。 “你怎么来了?” 江峒笑笑,“峙哥儿是个闷葫芦,现下赶路还背书呢,弟弟我在前头也是无趣,想着过来找堂兄说说话。” 江屿没说话,只伸手拍了拍江峒的肩。 “堂兄,咱们今夜可是在石江镇借宿?” “是。” 江峒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怅惘道:“唉,这两日还好,不拘镇上、村舍总是能找到投宿的地方,再过几日,怕是都要露宿野外了。” “活着就要知足,咱们只瞧见了眼前这一隅,却不知外头是何状况。趁着旁人还未反应过来,路上也安稳,咱们每日多赶些路,早些出了这大旱的地界也安心些。” 江峒好歹是出仕了的,听了江屿这一席话就起了疑心,当下也问了出来,“堂兄知道?” 江屿摇头,“不知道。” “唉,堂兄怎么不说了?您着急忙慌的遣散下人,带着家小赶路不就是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此次大旱空前绝后吗?” 江屿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消息?亏你也是博览群书的,连着半年无雨,庄稼旱死,山中林木成片枯黄,河流、沟渠干了,井里也不出水,米粮涨价,这还看不出来?” 江峒心虚的低下头,呐呐不敢言。 又过了一会儿,江峒打起精神,“那堂兄以为此次大早波及可广?” “咱们扬州素来河流、沟渠纵横,开塘养鱼的也不在少数,如今却到了如此地步,想来整个江南都避无可避了。” “堂兄的意思是咱们扬州还算轻的?” 江屿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群山,语气颇为凝重,“这我如何得知?过几日出了扬州地界且看。”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江峒心中七上八下的,一时只顾赶路,默默不语。 吴汐后头第三驾马车里,烧饼正给林姨娘摇着扇子,林姨娘神色焦燥,不时掀了帘子往外瞧,“这日头真真是要晒死人了,扇子上一丝凉风儿也没有。太太还要叫咱们穿这劳什子粗布衣裳,这料子哪有轻云纱来得清爽透气呀?方才四房、五房几个姨娘还笑话我呢。芳姐儿,若不然咱们将衣裳换回去?” 江芳闭着眼睛静坐,“心静自然凉,姨娘少挪动些自然就不热了。父亲母亲都还未换衣裳,姨娘若要换便换,我是不换。” 林姨娘正要扯衣裳,烧饼忙拦住她的手,劝道,“奴婢听戏文里唱,那些土匪最是喜欢掳走官宦人家的女眷去当压寨夫人,姨娘,咱们还是别换了?” 林姨娘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动作。 太阳落山,车队进了石江镇,此地靠近扬州府,往日也是商旅颇多,人来人往的,如今却是冷冷清清的。 镇上的店铺十之八九都关门了,路上倒是还有几个挑着水桶、背着背篓灰头土脸出门寻水的人,只是那水桶里的水也是浑浊的泥水。见着这么长的车队进镇,有些百姓站在街道两侧看热闹。 几家人分开投宿,江屿一家进了悦来客栈。 那掌柜见了这般多的人,先是欢喜,后又忧心,战战兢兢的同江屿说话,“不敢欺瞒贵客,小店倒是可以投宿,只是饭食、热水、草料却是没有的。” 周二瞪大了双眼,“什么?” 掌柜的身子一抖,头垂得越发低了,“这,这,如今粮价上涨得厉害,镇上早就没粮可买了。井里的水也干了,只有张铁匠家那口百年老井还能出水,可一桶水已经卖到了一钱银子的高价。镇外杭河倒是还有水,那也是泥沙渗半,要走许久的路才能打回来。” “那草料呢?” “小店如今只余小的和一个伙计,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客人了,实在是预备不了多少草料呀。” 最终,这客栈还是住了。 主子住上房,下人几人一间挤着。米粮自家有,借了客栈的灶房煮。江屿又派人去买水,先将车上的坛子装满,以防后头找不到水源,又买了不少酒坛装水,塞到各个马车里,再将马匹、骡子喂饱,最后才是人喝的水,洗漱的水是没有的,草料也派人拉车去割了许多。 吴汐站在二楼上房的窗边看着底下人忙前忙后,一脸忧心的对江屿道,“夫君,咱们的马匹、骡子饮水也太多了些。” 江屿抱着旻哥儿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要赶路,就不能离了它们。” “我曾看古籍学到了一个法子,也是大旱之年逃荒赶路,有老者为了省水便将带着的布匹用水打湿,等到驴口渴之际,就将布匹塞到驴嘴中任其汲水。到了后头,旁人的马都渴死了,老者的驴还是神采奕奕的。” “夫人这法子倒是不曾听说,咱们也带了不少布匹,明日不妨一试。”即便是不曾验证过,江屿心里也是欢喜的。 因着要算计着米粮,晚食用的是白饭、另有一碟腊肉、一碟腌萝卜,夫妻两个都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到了入睡的时候,江屿、吴汐挤在窄窄的床上,听着帐子外蚊子“嗡嗡”的声音,久久不能入眠,隔壁屋里,乳母哄旻哥儿的声音也是那般清晰。 江屿拥着吴汐,轻声哄道,“夫人,快睡。” 第131章 第一波流民 第二日天还未亮,夫妻俩就起来了,外头下人们也在吵吵闹闹的在收拾行李。 今儿江屿一行出镇的时候,五房的车队已经在等着了,江屿同江峒、江峙两兄弟寒暄几句,旁的几家也到齐了。 江峒今日依旧跟着江屿混迹在吴汐车前,他看着昨日未曾注意到的江屿身上的藏青棉布衣裳,想到自家父亲连夜的吩咐,嘴角抽了抽,“咱们车队这么多人,又有护卫在,堂兄怎么还如此谨慎?” 江屿含笑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又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马车,冲江峒道,“都是你堂嫂的主意,她说咱们家大业大,妇孺又多,出门在外更要藏富,以不显眼为上。” 江峒向吴汐的马车投去一记敬佩的目光,“原是堂嫂的主意,堂嫂真是女诸葛, 我父亲也是多有夸赞的。今日一早已经叫下人去按着样子缝制衣裳了。” 江屿想说就算五房将衣裳都换了,可就凭打头那几架精雕细琢又包着绸面的马车样式,也已经足够显眼了,不过他到底是没说出口。 天气闷热,烈日炎炎,堂兄弟俩都没有说话的兴致,能说这么两句话已是极限。 到了午时,车队在一处山壁处停了下来,山壁底下有一处阴凉的地方,正适合歇息。 底下的杂事自有人做,吴汐上了官房出来就瞧见几家的女眷都聚在一处说话。 五房的于氏冲她招手,“屿哥儿媳妇,你来!” 吴汐扬起笑脸走了过去,“宁婶娘、诸位嫂子、弟妹有礼。” 于氏不等她说完就兴冲冲的拉住她的胳膊,指着其中一个小腹隆起身穿大红色如意纹妆花褙子的少妇问她,“屿哥儿媳妇,你猜猜峰哥儿媳妇这一胎怀的是男是女?” 好家伙,吴汐这时候才知道这车队里还有一个怀了孩子的,“到底是我这个当嫂子的消息落后了,现今才知峰哥儿媳妇有了身子。瞧着怀像这般好,合该是儿女双全的。” 于氏“噗嗤”一笑,“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峰哥儿媳妇也笑,“那就多谢屿堂嫂吉言了。” 于氏又道,“说来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桩喜事的,这两个孩子整三月了才说呢。我屋里的张姨娘也是有了的,现下六个月了,我命人在她马车里设了软榻,又铺了厚褥子,就怕马车走起来撞了哪儿,还日日给她进补,只是她苦夏,这两日精神也不好,老爷关心得紧,就没许她下来走动。” 吴汐不由得就这两个身怀六甲的抹了把汗,峰哥儿媳妇还好,到底是四房嫡长子江峰的嫡妻,怀的又是嫡长孙,四房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那位在五房于氏手下讨生活的张姨娘才是真惨,六个月的肚子,这时候又睡厚褥子,想来离热出痱子不远了,马车颠簸,常人都不好受,何况怀了孩子?日日进补,不许走动,是想她养大肚子,又是不得主母喜欢的妾,这时候若是出了匪徒,想来也是被抛下的命。 不过旁人的闲事吴汐一向是不管的,这时候她也只是笑意盈盈的听于氏这些女眷说话,顺带着将各房不认识的媳妇、姑娘和名字一一对应上。 这一堆都是各房媳妇,说的全是自家后院姨娘和庶出子女又办了什么蠢事,闹了什么笑话。最后于氏叹了一句,“咱们做正妻的就是要稳得住,瞧瞧你们宁叔父,最爱那些个年轻貌美的,我就捧着。等到他腻了,我就提脚发卖出去,又换新的,如此新人永远变不了旧人,旧人永远都留不下,我地位也稳了,你们叔父眼里我还是大度的那个。” 吴汐心中“啧”了一声,宁婶娘还真是厉害,这是完全将那些妾室当成了玩意儿。 一时各家各府都派人来请自家主子回去用饭,吴汐意犹未尽的一路往外走,路上瞧见各家饭食,倒是都大差不差。 江屿正等她用饭,午食是一碗稀粥和两张饼子。 用了饭,又歇了一会儿就继续上路了。 晚间车队露宿野外,地上燃起了火堆,江峒、江峰各自带着一队护卫上山打猎,猎回来几只野鸡、几只斑鸠和一只瘦不拉几的野兔,洪升家的带着人从地里挖出几根葛根,到底也是多了几个菜色,众人只有欢喜的。 车队又行进了两日终于出了扬州府的地界,到了登州府界。 登州可比扬州旱情严重多了,吴汐她们一进登州就没在河流沟渠处寻到过水源。夜宿时住的赵家庄村民都是进深山找那些还没干的泉眼接水,山里有老虎,每回都是两个猎户带几个青壮进山,即便如此艰难,接到的水也只够每家分上半碗的。 江家一行人自从找不到水源就开始省水了,人可以少喝,马和骡子可不行。好在吴汐的那个法子生了效,各家都开始效仿,马和骡子饮水也能节省些了。 这一夜,主子们都住进赵家庄农户家中,下人们要么睡马车,要么睡柴房。 被江家带来的扬州府大旱的消息惊住的赵家庄村长连夜同几个族老商议逃荒事宜。 “人离乡贱,还没到那一步呢,怎的就要逃了?” “再不走就没活头了呀!” “这,咱们这些家业怎么办?带又带不走,舍也舍不下呀!” “得了!就你家那些个破烂能有命重要?” …… 族老们吵得厉害,终于村长开口定下了章程,“吵什么?如今是逃命,不是闹着玩的。要走的今夜就赶紧收拾,多带粮食,明儿咱们跟在他们车队后头,那几位老爷都有护卫,咱们总能被庇佑一二。不走的到时候再说,我是预备要走了。都回去好好想想。” 族老们各自都带着消息走了,村民又去族老处问话,要走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收拾着东西,不走的几乎全是岁数大的老者。 到了第二日,吴汐看了脑车队后头跟着的百姓,他们大多背着背篓、挑着筐,少有拖板车的、坐牛车的也只有一家。 虽说车队跑起来了这些人定是追不上的的,可临行前,吴汐看着这几乎算得上是第一波流民的百姓,心里只觉难受! 第132章 前路 从赵家庄出发,江屿意识到整个南边都已经要民不聊生了,有了第一波逃难的,就会有第二波,很快官道上的人就要多起来了,而他们这么长的一个车队必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那些饿狠了的流民,可不会怕他们手下的这些护卫,毕竟蚁多也能咬死象。 于是,江屿同四房叔父江宣、五房叔父江宁、张圣手、江峒、江峰几个商议日后若无大事不进村镇,晚食歇一个时辰用饭、喂马匹骡子,夜间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再露宿。 众人都没有异议,即便是江宁心中想着有了身子的张姨娘,此时也没有说话。 赶路的时候,江峒悄摸问江屿,“堂兄,咱们真的要去京城?” “咱们如今难道不是在进京的路上?” 江峒摆摆手,“堂兄就莫要在框弟弟了,怎么说弟弟也是有几个好友同窗在京的,时常也有书信往来。这京里如今可不是个好地方,堂兄是聪明人,总会去淌那趟浑水?” “京里有宅子,你堂姐夫如今也在京中任职,也算是有亲有友了,怎么不是好地方?” “堂兄就糊弄我!左不过,父亲已经发话,你去哪咱们五房就跟到哪!” “那你们就跟着!” 没套出想听的话,江峒安静下来了,但也只是安静了一会儿,因为他想起方才说的那位堂姐,屿堂兄亲姐当年嫁的正是登州李家。 “诶,堂兄,前头就是登州府城,咱们要进城的?我记得当年堂姐嫁的正是登州李家嫡支二房嫡长子?” 江屿点头,“嗯,咱们补给不足了,如今市面上也买不到粮食了,李家是登州望族,想来手上多有存粮。咱们送重礼、卖一卖亲戚的情面,想来能够匀出来些许。” “那届时就要靠堂兄了。” “好说,我先去打头,谈好了若有余下的,你们再用东西同李家换。” 登州府城看着比当日扬州城还要艰难,车队进城的时候,着实被街上成群沿街乞讨的百姓惊了。城中各家关门闭户,偶有几个拎着空布袋子的路人也是紧锁眉头,步伐沉重,一脸苦相,时不时还要哀叹几声。 周二忧心道,“这登州城怎么也是这番情景?乞讨的百姓比扬州城还多。” 路边一直看着车队的老者说话了,“若非家中无粮,谁又愿意睡在街上乞讨?况知府大人开了粮库每日给城中乞讨者早、晚施粥,若非家中还有粮,抹不开面子,我这老汉都想去乞讨了。可如今排队领粥的人越来越多,粥一日比一日稀,也不知还能挺到哪一日。” 江屿没有再听,各家各自找客栈投宿去了。江屿安置好家小,同吴汐说了一声,才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带着人抬了一箱东西往李家去。 吴汐站在客栈的窗前看了一会儿江屿的背影就又坐回了桌前,桌上放着这一路上的舆图。 图上三个地方都被圈了出来,一个是禹州,一个是京城,这两个地方并不顺路,还有一个是这两条路线的分岔口桐城,其中禹州那个圈颜色深些,看得出来其主人心中的复杂。 禹州正是成王封地,此地位于登州东北地带,靠海,山高林密,耕地少,百姓也少,与外界联系并不紧密,若非十五年前成王带着十万大军就蕃,又让这十万大军解甲垦荒、娶妻生子,恐怕早已经被人遗忘。 到了如今,禹州休养生息多年,被人忽视的成王已经异军突起,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就连朝廷也不敢小觑。 吴汐是知道徐阁老去了成王身边的,如今大齐朝已经内忧外患,新帝软弱,卫国公、刘阁老两派势同水火,极力打压朝中官员,扬州科举舞弊一案就是卫国公一派设的圈套,若非当日火烧贡院,不知还要牵扯多少无辜官员。 再者,这旱情不知还要持续多少日子,她是想去禹州的,一则日后的局势谁也说不清楚,但成王兵强马壮,筹谋多年,怎么也叫人安心些。二则禹州没有旱情,日子能过得顺遂。 可惜她摸不准江屿的想法,这人平日虽能同她探讨朝堂时局,可她实在看不出来是不是个愚忠的。 虽说李江氏随夫李钦在京为官,可李家二房的人都还在祖宅住着。如今二房当家的是李钦之父李显,李显现下任着从六品布政司经历,又有五品京官的儿子,在李家族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今日突然到访,江屿还是等在门外,叫人先递了拜帖。 少顷,就有一个衣着富贵,气质儒雅,年约不惑的长者笑着出门来迎,“贤侄来啦,家中有失远迎,快请入内。” 江屿躬身行了晚辈礼,“伯父安好,是江屿不请自来了,还望海涵。” 李显虚扶一把,“外道了,贤侄远道而来,寒舍蓬壁生辉啊。你伯母还在里头等着,咱们进去说。” “是。” 一个时辰后,江屿笑意盈盈的被李显亲自送出了李家,骑马走出李家的巷子后,他一下子沉了脸,周二跟在后头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问。 “太太,老爷回来了。”洪升家的在外通报。 吴汐起身,见着江屿进屋忙吩咐画眉,“快去将灶上温着的饭菜端来。” “夫人不必忙了,已在李家用过了。”江屿淡淡道。 吴汐见他脸色不好,忙屏退了下人,“夫君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在李家受了气?” “没什么,粮食和水都有了, 还多了几架马车,就是付出的代价有些大。”江屿轻描淡写。 如此吴汐也不问了,又说起舆图的事,“夫君图上圈了京城和禹州,可是还未想好去往何地?” “夫人想去什么地方?” “京中往日都呆腻了,听闻禹州民风纯朴,百姓富足,倒是想去瞧瞧。”吴汐试探道。 江屿笑了,“为夫也是这般想的,那咱们就去禹州,还能去瞧瞧老师。明日就同宁叔父他们商议,到桐城之前总要定下。” 第二日一早出了登州城门,江屿就将要去禹州的消息说了,若有还要去京城的,就在桐城分开。 “屿哥儿去禹州自有道理,咱们都是同族,自当同去。”江宁拍拍江屿的肩膀。 江峰道,“堂兄打小读书就比我聪明,做官也厉害,咱们都听你的。” …… 如此,大伙儿一致同意去禹州。 第133章 蝗虫 左不过该给的都给了,该答应的也答应了,江屿也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一下子在李家补了许多米粮和水,将车队空余处塞得满满当当,又有才到手的马车,后头的路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再补给。 路上断断续续已经有了逃荒的人,多是有马车、有骡车的富贵人家,也有人看江家车队庞大跟在车队后头走的,江屿并未说什么,只是叫护卫多加巡查。 途中自然也经过了两处往日闹土匪的地方,一处被江家的护卫打跑了,其间五房张姨娘惊吓之下早产了,孩子没保住,人也血崩去了。一处因着大旱,山上没吃没喝土匪散伙了,零星四五人还在苦撑,自然不敢招惹江家。 江家出发得早,又一路骑马赶路,几乎是跑到了大股流民的前头,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争斗。眼见还有一两日就要到桐城了,过了桐城就算是正经的摆脱南方大旱之地了,众人都欢喜异常。 这一日午间,车队在一处林子前的空地扎营。 下人们忙碌着,吴汐站在女眷堆里听着众人说笑,于氏正说到江峙幼时掏鸟窝误捅蜂巢的趣事,将众人逗得前仆后仰。 “哎呀呀,瞧不出峙堂弟幼时是这个性子?” “是呢,向来只知他读书厉害!” …… 这时候,弄玉扯了扯吴汐的袖子,轻声道,“太太,您瞧,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吴汐抬头一看,只见北边的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黑云,这黑云移动的速度极快,正黑压压铺天盖地的往这边来,凝神细听还能听见薨薨的声音。 吴汐心下一抖,大喊,“快躲起来,蝗虫来了!” 说着,吴汐一个劲儿的往自家马车跑,她穿着千层底的布鞋,在众人惊呼之际已经跑出了老远。 “快跑,虫灾来了!” “啊!!!” “快将草料盖好!” …… 到底是迟了,黑云已经到了跟前,天上的蝗虫就如倾盆大雨一般从天上飞下来落到人身上,吴汐被洪升家的拉着跑,耳边不停传来薨薨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顾不得头脸被砸的生疼,只知道低着头按着本能往前跑。 天上、地下、身上、头上全都是土黄、青绿的身影,它们的咀嚼声如同炸雷,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吴汐既心慌又恶心。 “夫人!”一件外裳直接兜到了吴汐脸上,一个熟悉的壮硕身影大力的揽着她往前跑。 终于,夫妻二人都上了马车,关了车门,车里乳母正抱着被惊扰得直哭的旻哥儿哄。吴汐顾不得喘气,一把将旻哥儿搂过来,江屿忙用手将旻哥儿的耳朵捂了。 “好在这小子年岁小,外头又晒,没许他下去。” 外头蝗虫过境的声音和人哭喊的声音太大,吴汐并未听清江屿说了什么。几人躲在这一方马车里,乳母和洪升家的死死压住两边的车帘。 外头早已经乱了套,女眷们大多穿着绣花鞋和繁琐的衣裙,如今漫天飞蝗,密密麻麻,将头顶上的天空遮得没有一丝光亮,她们跑了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只顾如苍绳一般埋头乱撞,运气好的寻了驾车躲着,亦或是躲到了车底也算逃过一劫。 江家的几个年轻的后辈带着护卫们盖草料、打飞煌、聊胜于无。 终于,两刻钟后蝗虫慢慢过境,继续向南飞去,耳边的声音也小了。 江屿慢慢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 莫说原还带了点青绿的树,就连地上枯黄的草皮如今也没了,地上的泥土直接裸露在外头。 飞蝗蔽空日无色,野老田中泪垂面;牵衣顿足捕不能,大叶全空小叶折。 如今外头真真是一根草棍也无了,暂时还有零星的小拨蝗虫过境,大家就继续在马车里躲着。 旻哥儿已经哭的睡着了,江屿将孩子接过去抱着,趁着这会儿,吴汐忙甩了甩胳膊。 “天爷呀!这是完全不叫咱们活了,旱情还未走,如今蝗灾也来势汹汹,这日子何时才到个头呀。” 江屿神色凝重,“咱们也还罢了,有车有马的,钱财、米粮都不缺,过了梧州就能慢慢摆脱这百年不遇的大旱。可如今这飞蝗才开始南下,依这般数量,这是要叫后头逃荒的百姓连草根也吃不上呀。” 吴汐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后头还要有多少百姓饿死。农产绝收,田园荒芜,饿殍载途,白骨盈野,这是造孽呀!” “旱蝗交迫之下,灾民逃亡饿死者只会更加不计其数。饥则掠人食的说法一直都有。此番怕是要天下大乱呀!”江屿拧着眉毛,忧心忡忡道。 吴汐安慰道,“天灾人祸,谁又能避得了?在其位谋其政,旻哥儿还小,夫君还是要先顾好女眷、族人才是。” “夫人放心,为夫知道轻重的。” 等到外头蝗虫基本都飞完了,外头有人哭喊,江屿才头一个下马车查看。 “呜呜呜,头发也乱了,脸也刮花了!” “哎哟,张圣手我崴脚了,您快过来瞧瞧。” ……… 江屿正在四处察看,江峒一脸烦闷的过来了,开口就道,“堂兄,咱们几家的马和骡子好似丢了几匹,数量不对。” “莫急,怕是方才被飞蝗惊着跑远了,想来再有一会儿就要回来。草料如何?” “方才反应快,盖得也快,可惜还是有三车的草料没来得及盖好,这三车几乎全糟蹋了。”江峒一脸不舍。 江屿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安慰,“好了,这般也是极好,没了三车草料,咱们节省些应能撑到桐城。人没事便已是极好。” “堂兄说的是。” 车队晚间特地没赶路,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又出发了。 第134章 流民 这一回官道上再也没有从往的太平了,许是蝗灾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家中早已断粮的百姓将四周的树皮、草根挖完了就纷纷拖家带口踏上了逃荒路。 家中还有存粮的都赶着牛车、驴车,亦或是拉着板车,什么也没有的闲汉眼冒绿光专跟着那些背着包袱的老弱妇孺。富贵人家白白胖胖,便是缺水也衣衫整洁,吃着精米白面,这般境况还蓄奴养婢,贫苦人家瘦骨嶙峋,草根、观音土还要哄抢,更有甚者将火烤过的煌虫用来充饥。 吴汐坐在飞驰的马车上瞧见饿急了眼的老人、小孩从麻布袋里抓出一把烤蝗虫就往嘴里塞,未烤干的蝗虫体内白色的汁液顺着小孩的嘴淅淅沥沥的淌下来,蝗虫的腿似乎还在嘴角动着。 “呕——” “太太怎么了?” 眼见莲嬷嬷要过来给她拍背,吴汐忙抬起头摆了摆手,“干呕罢了,不碍事。想是这两日脾胃不调所致。” 莲嬷嬷一脸忧心,“张圣手就在后头的车上,奴婢请他过来?” “等等!这些日子吃得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忍忍就好,何必小题大做?” 莲嬷嬷心中转了一圈这才作罢。 车队里如今菜干、肉干都耗尽了,日日都靠着干饼子和腌菜度日,莫说主子了,就是她们底下做奴婢的都要受不住了,连着好几日都未出过恭,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逃荒的百姓大多漫无目的四处逃荒,旁人往哪去,他们就跟着走。不过大致也就两个方向,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南边素来雨水多、河网密布,总有活路;北边进京,天子脚下,皇孙贵胄不知凡几,便是要饭也能填饱肚子。 车队此时正走在往北的官道上自然是避无可避,陆续有衣着破烂、蓬头垢面、双眼无神的流民同车队擦肩而过。他们其间有的壮年男子看着车队眼露凶光,也有饥饿难忍的直接跪到了官道边上, “老爷,行行好!赏口吃的!” “赏口饭吃啊!” “饿啊!” “救命啊!给口饭吃!” …… 江屿握紧手上的缰绳,对跪着的人视而不见,冲身边的江峒使了个眼色,江峒点头,骑马往前头去了,没过一会儿,所有马车都加快了速度,将那些人远远的甩到身后。 吴汐放下帘子,转过身子正好瞧见,乳母抱着旻哥儿喂奶。 为了乳母有奶水,这些日子他们打猎的肉食里都有她的一份,可即便乳母的奶水还是不足了,偶有几次,旻哥儿还是喂的米油。 “唉——”吴汐如今是既心痛又无奈。 一路上逃荒的流民、百姓极多,车队也不敢停下歇息,直到太阳落山才挑了一处背风的土坡安营,这土坡边上原有一户人家在歇息,瞧见车队停在此处,互相推搡着往另一边去了。 江峒特地叫小厮给他们送了一只刚打下的麻雀,那家人自是千恩万谢。如今山上光秃秃的,连草皮都被蝗虫啃食了个干净,旁的野物早就没了,就这麻雀还不是日日都有,偶能逮到四、五只已经是顶了天了。 江家众人啃饼子的时候,又有些许百姓、流民到此处歇息。逃难以来,众人都已经习惯被人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只默默加快进食的速度。 吴汐将最后一口杂粮饼子塞进嘴里,江屿已经去找江峒几兄弟商议今夜守夜的事了。 燃着的篝火将营地照得透亮,夜间马车都停在最里头,女眷、孩子都睡在带篷子的车厢里,男主子们挤在拉草料的车上,护卫、小厮就不怎么讲究了,靠在车轴上的、躺在地上的不一而足。最外头则是八个面向不同方向守夜的护卫,一人守半夜,到时辰了再换。 丑时,朗空星垂、万赖俱静。人和马匹牲畜都陷入了沉睡,几个守夜的也放松了警惕,坐在地上打瞌睡。 十余道黑影从各个方向摸了上来,有人提着粮车上的粮食就跑,有人抱起水坛,有人牵马,有人……一脚踩在了周二手上。 “啊!哪个不长眼的?”周二窝火的睁开眼,正好瞧见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定睛一看,“来人啊,抓贼!” “啊?抓贼?”有人被吵醒还懵懵懂懂。 “快醒醒,有人抢粮食!”这是觉浅的洪叔。 “来人啊!”这是气急败坏的江峒。 “快,他们醒了了,快跑!”这人用布蒙着脸,冲着同伴大喊。 “少拿些,一会儿跑不掉了!” …… 顿时营地一片混乱,护卫们全都醒了过来,拿起身边的刀剑就追了出去。 江屿阴沉着脸站在车辕上冷声吩咐,“偷窃者,斩!都不必留活口。” “是!” 跑得慢的都被砍死了,跑得快的也吓得腿软。 “嘭——”一袋子粮食就这样被扔在地上,那人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粮食我也不要了,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子,只求活命啊!” 这是这十余人中唯一的活口,护卫将他团团围住,江屿冷笑一声,“愣着做什么?送他上路。” 银光一闪,那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片血色,随后缓缓倒地。 四周的百姓自打看见砍人,早已缩在离江家人最远的旁处,江屿也不再意旁人的看法,吩咐人将尸体拉远一点烧了。 这般折腾下来,天光又亮了。 略吃了两口干粮,众人就又收拾着上路了。昨夜同江家一处歇息的那些人今日再不敢跟着江家的车队走了,倒是清净多了。 吴汐昨夜一直抱着旻哥儿躲在车厢里,今日一早才听人说了细节。看着现下一脸笑意的拿着布老虎逗旻哥儿的江屿,实在想象不出他杀伐果决的样子,想来该是绷着脸的样子? “夫人在想什么?” “想夫君昨夜下令杀人的样子呢,你若是武将,必定所向披靡。”吴汐乐呵呵的。 “唉!可惜不能如夫人的意了,为夫对武艺可是一窍不通。”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 第135章 疫病(1) 天气越来越干热,许多天都没有找到过水源,车上的水坛和竹筒也慢慢空了,江家众人的饮水都是省着喝,便是到了唇焦口燥的时候也都是略抿一口润润嗓子。 人都如此了,更何况是拉车的马匹、骡子,连着几日车队中都有马匹、骡子因缺水中暑倒地不起。好在各家带的车马多,将马车上的行李分到其他马车上倒也能囫囵过去,死的马匹、骡子就地剥皮分割好或煮或烤或弄成肉干,怎么也比干饼子饱腹。只是显见的车队中的牲畜越来越没有精神,也不知能坚持到几时。 江峒带着人去探路了。 车队停在一处平地歇息,自家的马车多,水粮也带的多,且没有马骡只靠人力又能走多远呢?因此,即便是缺水江屿也毫不吝啬的吩咐先紧着给它们喂水。 反观江宁、江宣一家,都是等人吃用过后有余下的才供给它们。其中有几个女眷日日还要用上整一盆水擦身,吴汐这样日才用小半盆水擦身的简直成了异类,原来午歇还有人同她聊得火热,如今一个个的见了她就立刻拿起帕子捂住口鼻,恨不能躲得远远的,可又碍于江屿的地位,不得不同她寒暄。 一进了马车车厢,洪升家的就拉长脸呸了一口,“往日一个个的倒是能说会道,惯会奉承讨好,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都多少日未曾找到水源了?一个个竟还要如此奢靡?有本事日后有事莫要求到咱们家头上。” 莲嬷嬷扯了洪升家的袖子一把,连带着瞪了她一眼,“太太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哎呦,是奴婢胡说八道,太太莫怪。”洪升家的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瓜子,见吴汐没什么反应就又打了一巴掌。 “好了,我又不是那起子小气的,哪有话都不让人说的?若因着旁人的看法就影响了自个儿,那才不值!再者,又不是一家的,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你们老爷现下还不也邋里邋遢的?他比我还埋汰呢!”吴汐一本正经道。 洪升家的想起自家老爷那泛着黑垢的领子和长长的胡须,咬牙抖了抖身子;莲嬷嬷垂着头,嘴角抽搐;乳母抱着旻哥儿仿若未闻一声也不敢吭。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传来江屿略带沙哑的声音,“夫人,用饭了。” 日日都是吃干饼子,哪来的饭?吴汐打开帘子一瞧,江屿手中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糊糊。 “这,这是哪来的?”已经许久不曾用过热食,吴汐下意识问道。 江屿微微含笑,柔声道,“张圣手用药煮的,夫人多少用些,对身子好。” “夫君用过了不曾?” “周二留着呢!夫人快用。”怕吴汐不吃,他又将碗往前递了递。 吴汐这才放心伸手接了,又看了一眼江屿,抿嘴道,“既如此,夫君也快去用。” “好。” 江屿回了前头,张圣手捧着碗看他一眼,“啧,我们师徒好容易分你一碗,都是好药材熬的,你倒是舍得。” 江屿没说话,只是冲张圣手行了一揖, 张圣手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左不过是给你媳妇儿吃了。苏木,去刮刮锅底,看看还有没有,若是有,就都给江大人端来!” 苏木小声应了,转身给江屿端了小半碗来,弱弱开口,“只有这些了。” 江屿也不在意,接过碗往一旁去了。 苏木突然想起来某一日张圣手曾说起,江大人要给自己保媒的事,当即问道,“师父,您往日说的江大人为我说的亲事呢?” “咳,咳……”张圣手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徒弟一句话被口水呛到。 “师父,您慢些,也没瞧见您吃东西呀?怎的就呛了?莫不是着了风寒?”苏木边说边要过来给张圣手拍背。 张圣手正要说自己没事,一着急舌头又被咬了,“嘶——” “师父,您……” “死啦!那日咱们出城,扬州城乱起来她们一家都没逃过。”张圣手没好气的说完这一通话就上马车了。 留下苏木一手挠头,“师父,你还没说怎么没逃过呢?当日不是只抢东西和抓人吗?” 马车里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小孩家家的,不该你打听的,别瞎打听!” “这,我……”苏木傻眼。 车队继续往前走,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其间有几段少有人走的官道上也越来越拥堵,那些人各个面如菜色、骨瘦如柴,看着车队的眼神如狼似虎,若非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在,又有护卫手中的刀剑震慑,恐怕早就扑了上来。 吴汐除了下车方便,旁的时候都不下车了,啃干粮也在车上。就是那几家女眷也有样学样,再不敢招摇,更不敢日日费水擦洗。 这时候,路上已经出现了死人,有饿死、渴死、病死的,也有被别人抢了粮后捅死、砸死的,还有自裁死的。 女眷中吴汐倒是还能打着帘淡定的看着,旁的太太、奶奶、姑娘甚至是丫鬟、婆子各个看一眼就吐的昏天黑地,偶尔还要发出一两声尖叫,马车车厢上的帘子也遮得半点不漏。 张圣手特地找江屿说了一回话,第二日车队就开始煮葛根黄芩黄连汤,这是能活命的方子,各家都按着人头出水来煮。 马车的速度还是极快,吴汐也坐在马车上看到了世间百态。有的人走着走着,便再也走不动了;母亲有破指尖,将自己的血送到孩子口中;瘦骨嶙峋、像麻杆一样的小娃娃却挺着很大的肚子;和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挣扎求生的老人……他们的眼里麻木又空洞,无助且无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或许是饿得狠了,吴汐甚至看到有人抓老鼠吃,平日老鼠对于百姓来说也是避而远之,如今几家人却能为了一只田鼠大打出手,真是…… 第136章 疫病(2) 四野萧条甚,百年无此荒。早禾遭夏旱,晚稻被虫伤。富室无储粟,农家已绝粮。逢人相告语,生理尚茫茫。 路上流民多、死尸也多,车队一路停停走走,天气闷热,尸体在这样的时候拼命地腐烂,便是离得远就已经觉得臭不可闻,更遑论走近还能看到蛆虫在死尸上蠕动、红着眼的老鼠在啃食、尸蝇一群又一群爬满了。 真是应了那句饿殍遍地! 早在最开始,张圣手就已经向江屿提出用苍术熏烟避瘟,用泽兰烧汤沐浴,将麻子仁、赤小豆置于水中驱邪,饮松叶酒、淑目酒除瘟病的法子。 张圣手带的药材多,尤其是防治时疫、风寒的药材平日也不怎么消耗,如今的量还够这一行人消耗许久。 如今形势危急,疫病随时都可能起,江屿拿着舆图看了整整一夜,眼睛都熬红了,最后寻了一条去桐城的近道。 “走此路可比官道早三日至桐城,可此路沿途往日多匪塞,众多商旅都曾被谋财害命,天长地久的,除了实在有刻不容缓之事的,都往那外去了。咱们若是抄近道,一则能避开大批流民,尽快抵达桐城。二则走的人少,疫病不易起。虽说如今大旱,土匪可能早已逃走,可万一……” “这都什么时候了?屿堂兄既然说走此路好,我们五房就跟着你走!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两个土匪?若按原路,不定什么时候就染上疫病了!”江峒第一个响应。 江一舟也道,“咱们都听老师的!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咱们不求富贵,只求活命,想来老天爷也会帮咱们的。” “旁人都不走的路背后必是有由头,若除了匪患还有旁的事那该如何?屿堂兄读书为官的本事咱们一向敬佩,可如今人生地不熟,仅凭舆图就要咱们跟着去淌浑水,为免太过了!谁人家中都是拖家带口,为何要傻乎乎的撞上去?”说话的是四房江峰,他虽自命清高,可往日说话做事也是客客气气的,不知今日怎么偏要唱反调。 见众人的目光都扫过来,江岭站在江峰后头,忙拉了拉兄长的袖子,额上也急得冒汗。 江峰不说话了,江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峰弟想要如何?” “弟弟我想带家小去京中谋一份前程,就不同兄长去禹州了,还请兄长成全。”江峰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 “宣叔父可也知晓此事?”江屿拧眉问。 江峰点头,“父亲大人已经同意一同随 我入京,还望堂兄行个方便。” 江屿不置可否,也不劝他,淡淡道,“你们若想好了,我自不会阻拦,只是既去了说话做事都留个心眼,也不求你日后庇佑家族,凡事多想想家小。” “堂兄放心,不到最后一刻,弟弟我是不会拿着九族去赌的。”江峰冷笑。 “你……唉!”闻言,江屿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望着江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堂兄既没话了,弟弟就去收拾了。”不等江屿回话,江峰已经转身将后头不断给他使眼色、扯他袖子的江岭拉走了。 “哎……大哥,我不想上京的!” “那你想去哪儿?我和父亲都去,咱们江家四房能不能起来就看今朝了。” …… 兄弟二人渐渐走远,江屿看向江峒、江峙、江一舟几人,“你们呢?” “咱们都听屿堂兄的!”几人异口同声。 “那咱们就走近道!” 和江家四房的人分道扬镳后,车队依旧按照原来的速度行进。 如今走的这条路除了江家车队外就只剩下零星几驾牛车、驴车,另有些家无横产的百姓,这一路着实清净了不少。 四房的人走的第三日,疫病终究还是避无可避的来了, 最开始是路上有个瘦弱的妇人抱着发了高热的孩子拦跪在车前。 “求求各位老爷,救救我儿!救救他啊!”那妇人一边哭喊一边抱着孩子磕头,声泪俱下。 江峒见她可怜,忙调转马头去请张圣手。 张圣手带着药箱飞跑过来,那妇人知道是大夫忙要起身,张圣手见那孩子脸色潮红甚至还在打摆子,忙摆手大喊,“站住!不许过来,老夫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老夫就不救人了!” “大夫您问,小妇人一定好好答,只求您救救他呀!” “这孩子除了高热可还有旁的症候?” 那妇人含泪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呕吐、腹泻、咳嗽、打摆子,已经叫不醒了!呜呜呜——” 张圣手一下子就变了脸色,额上也起了冷汗,随即毫无征兆的边往回跑边冲着江屿等人喊,“快,快走!都别碰她,是瘟疫!” 这话一出,江家众人脸色都白了,纷纷绕开那妇人策马前行,几个原还掀了车帘看热闹的女眷也将车帘关得死紧。 那妇人眼见车队开始走了,起身要追,张圣手从自己的马车里扔出一个纸包,“莫追,姑且拿去死马当活马医!” 车队走出许久,吴汐还能听见那妇人抱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唉……” 江家人自此愈发小心,每日提心吊胆的将张圣手配好的苦药汁子一滴不剩的喝下去,安营也不同那些流民打交道。每当有流民不听劝阻,想要靠近车队的,江屿直接下令放箭射杀,连着杀了几批人,护卫的眼睛都杀红了,一时震慑了不少起了歪心思的流民! 车队就这般浑浑噩噩又雷厉风行的滚滚向前,沿途中的山匪果然都已经逃荒去了,那几个山寨如今早就被流民占据过夜,倒省下车队不少事。 “一路顺随,也不知峰弟怎么想的,如今可有后悔。”江峒叹气。 江屿看他一眼,“后悔什么?京中如今大有可为,四房眼见就是要起来了。” “哼,堂兄说笑呢!就他那样,恐怕也无人看得上?” “咱们江家在禹州可是毫无根基,你们五房跟我来就不怕?” 江峒道,“有何可怕?千金散尽还复来,有堂兄在,总有一日,咱们能立起来!” 第137章 桐城 这条路果真如江屿所说,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江家人在路边瞧见第一抹绿色的时候就知道桐城快到了,水源也不远了,人人都觉得内心激荡,日子也有了盼头。 当夜,吴汐特地奢侈的用了一盆水给自己收拾擦洗了一下,顺带着也给江屿剃了胡子,修剪了头发。 “也不知夫君每日是如何打理的,这都打结了,这要是理顺可真是费功夫,我下手又没轻没重的,不若还是找个丫鬟来?”吴汐一边用牛角梳子给江屿通头发一边抱怨。 江屿嘴角含笑坐在吴汐身前的一个大石头上,轻声安抚,“丫鬟手笨不及夫人仔细,只能劳烦夫人,夫人只管施为,为夫并无二话。” 闻言,吴汐并未说什么,只是嘴角翘了翘,动作也放轻了几分。 “嘶——” 听着江屿的呼痛声,吴汐看了眼已经断了一根齿子的牛角梳,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扯掉的几根头发,别开眼心虚的道歉,“是我的不是,夫君没伤着?我还是找周二过来。” “别,没伤着,夫人这力度正好,是为夫还没熟悉,日后多来几遍也就不会了。周二他平日如此手重,哪能给人通头发,还得要劳烦夫人。”江屿忙止了,又用一堆话堵吴汐的嘴。 吴汐只以为是自己真的力道好,当下也不再纠结,继续方才的动作。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屿疼得呲牙咧嘴,脸皮都扯上去了。 终于,吴汐梳通了江屿的头发还给他梳起来了,她放下了梳子,极力忽视地下的头发和又断了两个齿子的牛角梳,取过来一面镜子递给江屿,“夫君瞧瞧,可还满意?” 江屿不经意的揉了揉脸,方才仔细看了眼铜镜,头发绾得略微有些松散,不过好歹是梳好了。 “甚好,为夫极为满意,夫人辛苦了。” “夫君喜欢就好,我先去收拾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为孝也。吴汐生怕江屿瞧见地上的掉发,一听他说好,忙要寻个由头躲了。 江屿自然也看出来了,装做不以为意的样子冲吴汐点头,“夫人快去,莫要耽搁了,为夫也还要寻周二、燕七说话。” 等吴汐一走,江屿立刻回头看见了地上的掉发,深深的吸了口气,“啧!” 周二鬼鬼祟祟的摸了过来,小声唤道,“老爷!” 江屿已经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嗯,这头发绾得有些松了,咱们去马车上你另给老爷我绾一绾!” 看着江屿的背影,周二也不敢问为什么绾头发要去马车上,就坐在方才那石头上不好吗?弄得羞于见人一般?嗯?老爷会羞于见谁?不会是夫人? 不得不说,周二的直觉还真真是顶顶敏锐。 吴汐一路愧疚的进了自己的马车,旻哥儿正好醒着,睁着一双同江屿极为相似的眼睛骨碌碌的瞧着她。 吴汐本调节好了心绪,被这双眼睛看得更为汗颜了。她从乳母怀里抱过旻哥儿,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母亲日后一定好好练手,日后争取不将你父亲的头发都梳掉了。”顿了顿,又自我否定的开口,“罢了,罢了,左不过我又学不会,下回叫周二学,让他找周二去!” 旻哥儿,旻哥儿他放了个屁。吴汐立刻将他塞给乳母,还悄悄离远了些,“怎么这般臭?赶快瞧噍,旻哥不会是又屙了?”乳母拉开尿布一瞧,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当即笑了,“太太莫怕,哥儿放了个臭屁呢!” 吴汐放下心来,用指尘轻戳了一下旻哥儿圆滚滚的身子,怨念重重,“臭小子,你就埋汰你母亲我!” 旻哥儿看了看她,没心没肺的又吐了个泡泡。 莲嬷嬷一下子就看乐了,“哎哟,太太,您同小孩子计较什么?哥儿又不懂。” 说的没错,同小孩子计较什么?吴汐顿觉自己幼稚了不少。 车队继续向前,路旁的野草、绿叶渐渐多了起来,几个嬷嬷甚至还瞧见了路边不少野菜正鲜嫩,当即下车采了不少。等到扎营的时候,做了几碟子爽口的凉拌,搭着烤得焦脆的饼子,不到一会儿就被人抢完了。这也让众人对陌生的前路充满了信心。 可江屿却依旧吩咐车队急行,“咱们有车有马,如今走到前头,又有野菜吃,自然觉得已过了大旱的地界。殊不知这点子东西,待到大批流民一来,又能留下什么?若要真正稳操胜券,咱们还是趁着如今能够找到水源尽快补给完,早日过桐城去!” 众人深以为然,将路上碰到的大片野菜薅了个彻底,能打的猎物都打了,又将车队里空的坛子和竹筒在寻到的一处泉眼都装满了才继续赶路。 趁此机会,众人都抓住时机砍柴烧水沐浴,将自己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 终于,又过了几日,江家众人终于看见了桐城的城门。 “终于到了!” “可算是能睡到床了,这破马车我是一日也睡不下去了。” “我要吃肘子,这回我再也不嫌弃它腻了!” …… 众人心情一片激荡,可惜紧闭的城门和城门外张贴的告示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探路的燕七回来将告示的事说了,江家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桐城居然关城门,不许流民进城了?” “那怎么办?咱们岂不是无处可去了?” “少说两句,看屿堂兄怎么说!” …… 江屿想了想,叫周二去取了一张空白的拜帖,自己亲自给桐城知府柳毅写了帖子,盖了自己的私印,又附上重礼,叫周二带上银子去打点城门守卫。 拜帖和礼物自然是被送进去了。 江峒忧心忡忡,“屿堂兄,这有用吗?” “咱们有车有马,有家有业,又有品阶功名的,怎么也归不到流民里去。再者,咱们也送的重礼。但凡桐城知府不糊涂,就知道怎么也得叫咱们入城。” 果然,车队只等了半个时辰,城门就开了。 守城的城门吏亲自来迎,“原来是扬州来的江大人,知府大人说了,拦的是流民,您自然不在此列,快请入城。” 江屿看了一眼城门外的告示,率先策马入城。 第138章 休整 车队进了桐城就仿佛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面荒芜,一面人间烟火气。大街上店肆林立,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靠近城门的酒楼里,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南边大旱的民不聊生和饿殍遍地仿佛对桐城百姓的日子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当然,除了面向南边的南城门紧闭不许进出以外。 南城门在车队身后合上,江屿他们也很快就融进了这幅人间烟火气之中。 江家一行人车马多、行李多、人也多,江屿直接盘下了桐城城中几处邻近的大院供人和马骡歇息、摆放行李。 经过这些日子的逃荒,平日养尊处优的江家人已经完全不在意吃住的精致与否了,他们只忧心今日能不能吃到热汤饭、能不能睡到软和的床榻。 一房人分两处大院,主子和下人住一处大院,护卫们带着马车、骡车住另一处大院。 方一进院子,吴汐立刻吩咐洪升家的,“旁的都先不管了,快快去酒楼采买些肘子、酱牛肉、东坡肉来,先祭祭五脏庙要紧!” 秦嬷嬷忙拉了吴汐一把,又冲正同周二说话的江屿努努嘴,小声劝道,“太太,今时不同往日,前些日子青黄不接的,咱们是有什么吃什么,那累死渴死的马肉、骡肉大伙都吃了,可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到底是安稳了,咱们总要想想老爷,毕竟是孝期,且收敛着些。” 吴汐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虽知晓孝期的规矩,到底是心中酸涩,于是幽怨的看了看说得兴致勃勃的江屿。 江屿似有所觉的抬头正对上匆忙收回视线的吴汐,“夫人怎么不说了?不是正安排采买吗?” “夫君想吃什么?趁着机会正好叫洪升家的一同去采买了。” 江屿不明就理,往日去荣锦堂,小厨房也会上两道自己爱吃的菜,按理自家夫人不会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呀? 不管心中怎么想,江屿还是开口道,“五味焙鸡、葱泼兔、东坡肘子、酿豆腐、茄汁鱼卷……” 江屿一下报出好几样,大部分都是吴汐爱吃的。 吴汐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快,洪升家的,通通记下,立时就去采买了!” 洪升家的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放弃游说的秦嬷嬷,决定还是要听家中主君主母的话,当即爽快的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江屿自然知道这时候还在孝期,可一来,便是江母在世,恐怕也是舍不得家中后辈日日茹素的。二来,逃荒日子苦,吃的不好,住的不好,众人的身子早就垮了,就连吴汐的腰都细了两指,再不吃点好的补补,恐怕就要病倒了。三来,即便他是个孝子,可他始终认为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四来,仓廪足而知礼节。因此,如今什么守孝的规矩已经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江屿心思转换之间,吴汐已经安排好了众人的屋子,此处只是暂时停留,很不必刻意收拾。吴汐夫妻自然是住正房,东厢房江芳、林姨娘一间,江芸、江宝一间,江佑一间,西厢房的屋子就住底下的下人,被褥都是马车里现成的,搬来就能用。 吴汐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身边的嬷嬷、丫头都自觉按照往日在江家的习惯忙着收拾洒扫正房、灶房的锅上烧着热水供主子洗漱。 吴汐坐在热气升腾的大浴桶里,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打头的脏水倒了,又换过两桶水洗过才一身清爽的出了浴桶。 这回她换了一身天水碧的素面杭绸罗裙,头发用帕子绞干了用碧玉簪子一挽也就好了。原来逃荒的那身衣裳叫弄玉单独拿去锁进箱子里了,箱子就放在吴汐床头。 出了浴房,江屿已经一身水汽的穿着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坐在榻上了,若说方成婚那会儿吴汐还能忽视这人湿着的头发,如今确是忽视不了了。 吴汐拿着棉布正要上前,江屿已经起身了,“不急,外头日头大,屋子里也闷,湿着也凉快,夫人不必擦了。洪升家的方才已将饭食买来了,咱们还是快些用饭。” 确实是饿了,吴汐只能作罢。 莲嬷嬷亲自给夫妻两个盛了饭,一边尽职尽责的提醒吴汐,“久不沾荤腥,太太还是少用些大油大荤之物,免得脾胃一下子受不住,届时受罪的是自个儿。” 可惜的是,看着一桌子美味珍馐,吴汐已经自动过滤莲嬷嬷的唠叨了,喝退了想要上前布菜的画眉,亲自执起筷子就开吃。 江屿冲屋里的下人摆了摆手,莲嬷嬷和画眉无奈的对示了一眼,行礼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江屿执起筷子给吴汐夹了一个鸡腿,“夫人慢些吃,为夫不和你抢!” 吴汐百忙中抬头瞪了他一眼,不过看在碗里鸡腿的份上决定不与他计较了。 见她用得香,江屿也大口吃了起来。 这一顿,夫妻两个都吃撑了,什么官宦之家的仪态、什么养生之道都没了。 用完饭以后,两人对视一笑。江屿率先开口,“趁着天色还早,为夫去找张圣手要些丸药来,免得夜里闹肚子……” “夫君说这些做什么?且去拿来就是!”吴汐渐渐红了脸。 这一夜,疲累许久的江家众人早早就睡了。 江屿猜想的果然没错,夜里闹肚子者众。莲嬷嬷也没说错,久不沾荤腥,如今一下子就吃许多大油大荤之物,没几个人的脾胃能受得住,毕竟就连往日自制力极强的江屿都跑了好几回茅房。反倒是吴汐,睡前同江屿一样只吃了张圣手给的丸药,如今却同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睡得香甜。 江屿顿时就泄了气,还是吴汐劝他,“夫君就是平日太端着了,如今偶有一次放纵脾胃就受不了了。改日还是要练起来,否则日后吃锅子岂不是更糟罪?” 江屿合理怀疑吴汐是故意这么说的,毕竟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139章 山雨 桐城并非久留之地,虽已封城不许流民入内,可什么地方都不缺少有特权的人甚至是想靠特权谋利的人,所以距离桐城疫病爆发只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问题。 江屿也并不打算多做停留,所以即便是昨夜闹了肚子,今日一早,众人喝了张圣手配的药也还是各司其职。 吴汐列了长长的采买单子,分了专门采买衣、食、住、行的四拨人拿着不同的单子去采买。银钱充足、也不拘要什么精细的物件,采买的人又多,不过一日功夫,原先车队空荡荡的马车又塞满了。 江屿趁着机会,带着人去拜访当年游学时结识的友人杨从,杨从家中做布匹、皮毛生意的,还有商队走南闯北,消息最是灵通。 两人把酒言欢,末了,江屿赔上了两间扬州的布庄和纱厂,自然,想知道的消息也知道了。 到了第二日,江家车队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出了桐城,车队一路往禹州去,这回也不急着赶路了。江屿将吴汐马车里一干人都撵到后头去了,自己抱着旻哥儿同吴汐挤在一处说话。 旻哥儿喂饱了奶,这时候又睡熟了。江屿一面轻拍着襁褓,一面小声说起昨日打探到的消息,“丹江囗守住了。” “什么?”吴汐瞪大了眼睛,心中想着往日也不曾听闻卫国公府那位三爷有这般大的本事,前些日子不还是节节败退吗?难不成朝廷又派了哪位大将去前线? 江屿知道吴汐心里想着什么,嗤笑一声,“陛下派使臣去求和了,欲备将先帝的七公主温玉公主送出去和亲,嫁的正是戎狄可汗蒙赛,还要陪嫁三百美人,金银珠宝、翡翠玉石若干。” “这,戎狄如今势如破竹竟也答应?” “传闻温玉公主像极了蒙赛已经过世的妻子昆玉可敦,蒙赛本是不答应的,还要斩杀使臣,可看了温玉公主的画像后又答应了,还同意同大齐订立盟约,以丹江口为界,此后百年互不干扰。” 吴汐叹了口气,“昔日我在宫中曾给温玉公主讲课,公主性子和善,待下宽和,真真是生来一副天家贵女的风范。蒙赛可汗如今年过三十也不知是否真心,戎狄又苦寒,实在是委屈公主了。” “身为公主,生来享受万民供奉,自该庇护子民。如今为了家国大义,温玉公主自然要挺身而出。想来公主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夫人莫要过于烦忧了。再者,听闻赛蒙对其妻昆玉可敦素来情深,若公主真的同昆玉可敦样貌相似,想来到了戎狄日子也不会难过。” 听了江屿的话,吴汐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见吴汐并未为温玉公主的事继续神伤,江屿又开口了,只是这回话语中明显带了怒气,“说来也是大齐的男子无能,守不住国土,还要靠着一弱女子和亲才能止战!日后衮州几城就是戎狄的疆土了,我一介文人想起来都觉得无颜见列祖列宗!” 这人狠起来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吴汐也不阻止,任他去骂。 等江屿连着骂了两刻钟以后,他才慢慢平静下来。吴汐淡定的倒了一盏茶递给他,“那些都是没法子的事,夫君润润喉!眼下咱们还是要尽快赶到禹州安定下来,旻哥儿日日随着咱们风餐露宿也是可怜。” 江屿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目光轻柔,“委屈旻哥儿了。” 车队过了桐城就已经完全不在大旱的地界了,连日的暑热也被八月的西风刮跑了,越往东北走,天气就越是凉爽。 这时候也不像往日那般疲于奔命,车队走走停停,颇有种游山玩水的闲适之感,吴汐甚至还同江屿学起了骑马,只是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在外头灰头土脸的颠簸,能骑马跑一小段路了就立刻回去坐马车了。 到了中秋这一日,江屿提前安排车队在进禹州的最后一站故陵镇休整两日。 依旧是租了几个院子,今年的中秋几家人一同过。吴汐、宁婶娘、苏氏三人一同操持中秋家宴,都卯足了劲儿要犒劳犒劳众人。 到底是在外头,没法办得太过,一切从简,只能在菜色上下功夫。 菜胆竹笙炖瑶柱、深井烧鹅、油淋鲈鱼、冬菇鸭掌煲、草源鸳鸯鸡、碧绿炒花枝片、团圆汤丸、黄金卷……另有各式馅料的月饼 众人济济一堂,人多,便分了男女两席。 宁婶娘双手端着冻青釉酒盏,豪爽的示意两侧的侍女给吴汐和苏氏倒酒,“快,满上满上!咱们许久都不曾这般热闹了,今日可要吃好喝好。” 吴汐半点不扭捏,举起酒盏同宁婶娘碰杯,“婶娘说的是,咱们这一路也是同生共死了,当浮一大白!”说完,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宁婶娘指着吴汐笑,“屿哥儿媳妇,我呀,就喜欢你这个机灵劲儿,甚好!” 苏氏不胜酒力,却也抿了一口酒,“咳,比不得婶娘和弟妹,我呀是真喝不惯这个。” 宁婶娘一脸感慨的拍拍苏氏的肩,“你也是个好的,且宽心,有屿哥儿在,一舟那孩子前程差不了。来,不说了,吃菜,吃菜。” 江芳、江芸、江宝三姐妹同五房的几个庶女坐一桌,往日蛮横的小姑娘因着此次逃荒懂事了不少,也能同同族姐妹坐下来聊上几句了。 男席这边,江宁、张圣手仗着长辈的身份联合江峒、江屿、江一舟、苏木几人轮流着给江屿敬酒。江屿一面拒绝,一面又不得不喝,到了最后菜没用多少,酒倒是喝下了不少。 月亮出来了,院里设了祭台,姑娘们都去拜月去了,这回就不兴什么主祭、赞礼、执事的了,由着她们自己安排。 散席以后,江屿和吴汐夫妻二人相携着往自家的院子去,身后远远跟着江芳几人。 “回想起去年在扬州的府中过中秋如今竟觉得仿如隔世,真真是世事无常。也不知到了禹州又是什么光景?” 江屿看着外头的一轮圆月,半揽着吴汐开口,“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 天空阴沉,清凉的秋雨,密密麻麻地打在树木的枝叶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令无数色彩斑斓的秋叶,坠落枝头,缓缓飘向大地。 这是江家车队从故陵镇出发的第三日,如今已经算进了禹州地界,走的都是山道,自然无处避雨。好容易才找到一处上半截凸出来的崖壁,众人忙下了马车到崖壁底下躲雨。好再原来采买了不少油布,如今正好盖在马车上遮雨,倒也不必担忧被雨淋湿。 能捡到的柴禾都湿了,几个下人试了许久才用草纸引了火,慢慢燃起几个火堆供众人取暖。山间风大,雨水又凉,洪嫂子带着几个厨娘已经开始架锅煮姜汤驱寒了。 江屿背对着众人看着远方隐在雨幕和水汽之中的层层山峦,又看了看还是一片阴沉的天空,下了决断,“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路上也不好走,咱们今夜怕是要在此歇息了。” 江峒道,“听堂兄的,也不是第一日在野外露宿,咱们不熟悉地势,还是谨慎些好。” 弄玉寻了一处干净的所在铺了垫子叫吴汐坐着,“太太只管带着哥儿玩乐,这些活儿奴婢们都是做惯了的,可不敢劳烦您时刻盯着,您还是快歇歇。” “你既这么说了,那我便偷回懒!”吴汐笑了。 这时候江屿也过来了,见了吴汐,他先将吴汐身前的火堆又燃大了些许,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吴汐腿上,“山里冷,夫人莫要冻着了。” 吴汐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这才什么时候,刚入秋哪里就冻着了?夫君这披风还是留着自己用。” 江屿抿唇笑了笑,也没有说要将披风拿回来,自然吴汐也没有将其递回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洪婶的红糖姜汤很快就熬好了,江屿先给吴汐端了一碗,“夫人小日子快到了,趁热喝。” 吴汐闻言心中一暖,认真的看向江屿一字一句回道,“多谢夫君了。” 好在喝了姜汤没过多久雨就停了,虽说不急着赶路,可山崖底下四面漏风的,吴汐还是第一时间回了马车。 晚食洪嫂子特地煮了热汤面,又放了许多葱姜蒜、辣椒、胡椒,众人吃了都发了一身的热汗,吃完以后,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第140章 老气横秋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第二日江家人出发的时候路上还是一片泥泞,为了避免车轴陷进泥潭,车队走得很慢。 江峒着实是嫌弃缓缓而行的车队,他向来是个爱玩乐的,即便是做了县丞,那也是耐不住性子的。好容易如今路途平顺,匪徒、流民都不见踪影,自然是想进深山里转转的。 “堂兄,瞧着这山里野物多,景致也好,弟弟想出去转转,再不练这射箭都没准头了。” 江屿手里捏着一本游记掀开马车的帘子,“旁人都能坐得住,怎么偏你不行?” “哎哟,堂兄,弟弟我都出仕了,这峙弟和一舟这两日日日被你拘着写文章也就罢了,你就不能让弟弟我松快松快?”江峒苦着脸求情。 吴汐抱着旻哥儿坐在车里瞧见江峒的模样只觉得可乐,当即笑盈盈的帮腔,“峒兄弟,可曾瞧见林子里有野果子?若有,烦劳你出去给嫂子带些回来。” 得了这一句,江峒也不管江屿了,只冲着吴汐拱手一礼,“正好瞧见有野柿子呢!堂嫂放心,弟弟我保准给您挑最红的送来。”说完,忙策马调头,顺道还拍了一下在一旁愣神的苏木,“走,走,快走!” 苏木还以为是接了什么差事要办,匆匆骑马跟上江峒,边跑边问,“江大人吩咐了什么?” “嫂子想吃野果子,叫咱们去摘呢!” …… 等两人带着几个护卫一头扎进林子,江屿才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正拿着波浪鼓逗旻哥儿玩的吴汐,“夫人就纵着他,多大人了还没有定性。” 吴汐抬头冲江屿狡黠一笑,语气调侃,“论有定性谁又比得上我夫君呢?成日里这不许那不许,分明才二十六、七的年岁,活得倒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迂腐。分明是出游的时候,在马车上还要押着两个弟子写文章,也不怕他们熬坏了眼睛。峒堂弟要出去,人家宁叔父还没说什么,夫君倒是比人家亲爹还操心!哎哟哟,可怜咱们旻哥儿,之后怕是要被嫡亲的父亲拘成一个小老头子!” 江屿听着这话颇为无奈,细想之下又觉得很有道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哈哈哈哈——,夫君竟也能被我的话拿住?” 江屿只能拱手,“夫人莫要再说了,为夫实在辩驳不赢,暂且认输。” 江峒几人直到傍晚车队扎营埋锅造饭才骑马赶了回来,众人马鞍上都挂着不少打到的猎物,江峒的袍角还装了一兜半青不红的柿子。 “原是想着打些大的猎物,可咱们赶路,倒是不方便了。就只打了些山鸡,野兔的,也给父亲,母亲,堂兄,堂嫂添个菜。” 宁婶娘见了大儿连忙上前查看,瞧见江峒除了划破两处衣裳并无受伤的地方才又坐了回去。江宁倒是一派放心的样子,只冲着儿子点了点头。 江峒又兜着柿子一脸歉意的到了吴汐面前,“答应给堂嫂带的红柿子都已经被鸟雀啄过,只找到了这么些,堂嫂莫要嫌弃。” 吴汐示意身旁的丫鬟将那一兜柿子捡出来,云淡风轻的冲他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放个两三日也就能吃了。峒兄弟还是快下去歇歇。” “多谢堂嫂。”说完,江峒行了一礼就下去换衣裳了。 原本还要叮嘱两句的江屿只能做罢。 “得了,我同婶娘她们说几句话,夫君还是快去给峙堂弟他们看看文章,等用饭了我再派人来请。” 江屿深深的叹了口气,真去找两个弟子去了。 宁婶娘看着江屿的背影,真心实意的替吴汐叹了一句,“这老气横秋的,真是难为你了!” 吴汐笑了。 江峙、江一舟叔侄两人正凑在树下说话,也不知布置的文章写完了没有,江屿正要说教两句,想起吴汐的调侃,默默缓了缓绷住的脸,甚至还扬了扬嘴角。 “我在此地等着,你二人将今日的文章呈交予我瞧瞧。” 听了这声音,两人顿时没了声,抬头一看,面前可不正是自己当日带着礼,拜的老师。 两人都不敢说话,交换了眼神,匆匆往自家马车去了。 少顷,江屿望着手中两张狗屁不通的文章,额上青筋暴起,正要骂上两句,脑中又响起吴汐的话音,深吸了一口气,用平日最和缓的语调道,“罢了,左不过这时候你们也做不出什么好文章,车上写字费眼睛,有空多瞧瞧!” 说完,江屿顺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低垂着脑袋的江峙、江一舟没等到江屿的责骂,震惊的抬头对视一眼。 “方才那位是我堂兄?不会吃错药了?他竟然还会关心咱们费眼睛?” “峙堂叔,真的是老师。” 江崎抱了抱胳膊,“嘶,不像呀!往日咱们早挨骂了,你说他不会被脏东西上身了?” 江一舟无语的看着江峙一眼,“这话您该当着老师的面说。” “那不行,那不行,我还想着多活两日呢!” 江屿过来的时候吴汐正同苏氏几人说着话,他丝毫不见外的坐在吴汐身边同宁叔父搭话。 吴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今日这么早就结束了?难不成江峙他们今日写的文章极好? 感受到吴汐有如实质的视线,江屿侧过头冲她看来,“怎么了?” 吴汐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夫君身旁那棵树长得极高。” 江屿闻言扭头看去,那树确实长得很高。 等到了用饭的时候,江峙和江一舟两人也过来了,吴汐特地仔细的看了一眼,没有同往日一样蔫头蔫脑的,看来今日的文章写得让江屿极为满意,难得呀! 虽说今日江峙两人并未受到江屿的责骂,但还是自觉坐得离他极远,惹得江屿看了两人一眼又一眼。 这怎么宁可挨着宁叔父坐也不愿意挨着他这个年轻的老师坐?探讨学问也方便呀!明明是拜师求学的,怎么如今见了他这个老师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第141章 禹州 自打吴汐调侃以后,江屿着实当了两日爱护学生的好老师。可惜,有江峒这个不着调的在,两个弟子差点就被带偏了,江屿又控制不住的做回了严师。 禹州素来山高林密,进禹州的路也多为山路,江家人同出门游玩一般跟着舆图一路前行。 终于,在半个月后,江家车队翻过了最后一座山,瞧见了那座凭水依山而建的城池禹州城,准确来说是看见了建得如一条长龙般绵延数里青灰的城墙。 “终于到了!” “这城池真气派啊!” “传闻禹州多山,还以为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如今瞧着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秋高气爽,江峒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把折扇附庸风雅,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 江屿没有说话,他望着这座夕阳下的城池,眼中闪着金光。 众人都一脸感慨的看着禹州城的方向,只有他身旁的吴汐看见了这一幕。 等众人都感慨完了,江屿才清了清嗓子,“望山跑死马,此地离禹州城门早着呢,正好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扎营。” “是。” 底下的丫鬟、婆子、小厮、护卫纷纷忙碌起来,江家几个主子也散了。 吴汐跟着江屿回了自家马车,江屿正少见的坐着发呆。 她知道江屿在想些什么,如今这一家子人都到了禹州,且不论是逃荒到的还是怎么到的,都是到了。按如今的时局,要想再回扬州,亦或是进京都不容易。且成王手握重兵,挥师中原已成定局,又有恩师徐阁老的关系在,便是江屿回去,成王不起兵,等着孝期结束他继续做官,恐怕也会被政敌攻奸,成为两党争斗的炮灰。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往前。可他如今不过区区四品,成王未必瞧得上,便是有徐阁老在,恐怕也是千难万难。若日后不走仕途,怕是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只盼着徐阁老在成王身边占的份量足够大,还愿意拉他这个弟子一把。毕竟但凡成王起兵,以江屿和徐阁老的关系,无论掺不掺和,都是铁板钉钉的成王一党。 “夫君,到了禹州,咱们多多买房置地,做个小地主。或是开一间书院,分成男学女学,我也试试能不能当那名垂千古的女先生。” 江屿回过神,对吴汐轻快的笑了笑,“夫人这是担忧为夫养不起家了?放心,为夫不是那些酸儒,吃软饭还是会的。” “夫君要吃,我保准给你盛得满满的。”话虽这么说,可吴汐知道江屿是个有抱负的,这话不过说说而已。 江家五房,江宁正同江峒、江峙两兄弟说话。 “禹州不是扬州,咱们江家在此地没有根基,更要拧成一股绳。你们兄弟没有屿哥儿聪明,他说什么你们就照办,旁的不要多问,他到底是徐阁老的弟子,徐阁老不可能不管。你们好好扶持他,他有出路了,咱们江家才有前程。” “是,父亲。” 红艳艳的太阳出现在山尖上时,江家车队已经出发了。 许是看见了禹州城,众人内心激荡,不知不觉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过半日功夫,车队就已经到了城门外。 禹州的风貌与扬州、登州等地大差不差,只是比扬州城更为繁华些,来往商旅、车队颇多,江家人自然又是悄无声息的融入了。 城门处把守极严,进城要收进城费,一人一个铜板,大的牲畜也要收一个铜板。 交了进城费,江家车队进了城,照例是周二去找中人赁了几处挨着的院子,长日赶路,大家都要好生歇歇。 江屿只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周二出门了。 吴汐在家里来来回回走了许久还是静不下心,秦嬷嬷不知从何处找了一个府宅册子和一张舆图过来叫她看。 “老爷特地派人找中人拿的,叫太太无事的时候瞧瞧咱们的新府邸选在何处,老爷说了,太太只管选自己喜欢的。” 吴汐翻了翻图册,倒是来了几分兴致,真就坐了下来细细比对各处宅院在舆图中的位置。 “东贵西贫、南富北市,啧,这真是不好选。” 江屿坐着马车出了赁下的小院,先是去了闹市的茶楼,此时正是用早食的时候,茶楼里人来人往,主仆两人随意找了个堂座坐着,边吃边听人说话。 在茶楼里待了一个时辰,江屿才拍了拍正听书入迷的周二,“走!”周二忙站了起来跟着江屿往外头去。 江屿上了马车,周二握着鞭子坐在车辕上,颤颤巍巍的问,“老爷,咱们去哪?” “去东城!” “东城在哪?老爷,您稍后,小的先去问问路。” “不必了!先回去!”冒然上门拜访是件很失礼的事,江屿想了想还是决定备好礼明日再登门。 吴汐正眼花缭乱的翻着册子,冷不丁看见江屿进了门,差点咬了舌头。 “夫君回来了?用过饭都不曾?”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 “在外头用过了,夫人在看什么?”江屿径直坐到吴汐身边,探头去看她手上的册子。 吴汐现在已经习惯了江屿的靠近,当即将册子往他这边递了递,“选宅子呢!我瞧南城有几处院子大、地段好、银钱也合适的宅子,正好又是挨着的,预备明日叫上宁婶娘和弟妹去瞧瞧呢!” 江屿顿了顿,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一丝埋怨的吴汐,强硬道,“咱们看东城的宅子。” “东城没有合适的,南城那几处宅子挨着,如今咱们江家就这三房人在禹州,自然该住得进些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再者,张圣手还要开医馆呢,隔得近些,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也方便请大夫。” “夫人先仔细看看东城的!大不了,咱们买了另建就是。”江屿知道吴汐是怕自己日后做不了官,住在东城难免会触景伤情,可他也不想让她受委屈。 吴汐看见了江屿眼中的固执和深藏的脆弱,终于点头应下,“那我明日连着东城的宅子一同看了。” 第142章 南城 这一夜,江屿心事重重的躺在床上目不交睫,想要翻身又怕将吴汐吵醒,殊不知侧身躺着的吴汐也没有睡意,江屿忧心前程,吴汐忧心他壮志难酬。夫妻二人都在装睡,可却没有一人真正睡着。 第二日,江屿寅时末就动作极轻的起身了。吴汐在帐子里睁眼看着他连鞋都是提着到外头才穿的,略微思索,又躺了回去。 端水进门的画眉还被下了噤声的手势,江屿悄声在外间洗漱完了,又轻轻推门出去了。 周二早就候在门外,见了江屿躬身行礼,“老爷,咱们在家里用早食还是出去用?” “不用了,直接出门。昨日给老师备的礼都带了不曾?”江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回老爷,都带上了,小的检查了几回,断然不会出错。” “嗯。” 吴汐是等到外墙那边马蹄声远了才起身的,外头弄玉几个听着动静进来服侍。 “现在还早,太太今日怎么不多睡会儿子?” 吴汐揉了揉太阳穴,“睡不着了。” 弄玉将帐子挂好,二乔已经服侍吴汐穿了鞋,画眉几个将脸盆、香胰子一应用具端了上来。 “今日厨房备的早食是鸡丝面,太太可还有什么想用的?” “有什么吃什么!倒是午食多备些你们老爷爱吃的。”其实若是江屿今日顺利的话,大可不必预备他的午食,可吴汐还是预备了,只盼着是白忙一场。 “是。” 到了用早食的时候,吴汐随意用了两口面就叫人撤了。弄玉正要劝说几句,外头白鹭进来了,“太太,大姑娘、二姑娘和林姨娘过来请安了。” “同她们说,家中还未安定下来,这两日又忙乱,请安就免了,好生送他们回去。” 白鹭出去了又进来,“太太,林姨娘说才来禹州还未见过禹州城,想带着两位姑娘出门上香。” “上香?才到了禹州两日,她们竟消息灵通得连哪座庙的菩萨灵验都打探清楚了?”吴汐本就为江屿的事忧心,如今更是烦躁。 秦嬷嬷忙劝道,“太太,您这是关心则乱了?不过是想出去见见世面,叫她们去便是,您为着老爷的前程日夜悬心,也该叫老爷瞧瞧林姨娘和两个姑娘的心意了。” 吴汐吐了一口气,点头道,“是了。弄玉,给林姨娘她们支二两银子,再告诉林姨娘,出门前带好护卫,两个姑娘还小,回来的路上买些平日喜欢的糕点、小玩意也不差什么。” “是。” …… 江屿一路到了东城的徐府,禹州徐府的门房已经不是原来京中徐府门房熟悉的几个面孔了,周二先是给门房递了拜帖。 那门房接了拜帖才道,“我家老太爷出门会友去了,大人改日再来。” “那贵府两位老爷可在?” 门房摇了摇头,“大老爷上山修道还未归家,二老爷出门公干也还未归家。” 江屿叹了口气,“我是你们老太爷的弟子,既是老师和两位师兄都不在,那我将礼留下。” 那门房忙摆手止了,“老太爷最是不喜咱们胡乱收礼、败坏名声,烦劳大人改日再携礼来拜访!” “也罢,我改日再来!”江屿转身给周二使了个眼色。 周二忙上前给那门房塞了一锭银子,“劳烦小哥等阁老大人亦或是两位老爷回来的时候替我家大人通报一声。” 那门房同周二推脱两句,借着袖口的遮掩悄无声息的收下了,嘴上还道,“这银子你拿回去,我是断断不能收的……” 周二收回手,“贵府果真是清贫……” 马车原路返回,江屿脸色晦暗的坐在车厢里,右手捻着左手的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二坐在外头的车辕上小声问,“老爷,咱们现下回去吗?” 良久,马车中传来一句,“在东城转转再回。” “是。” 江屿主仆回小院的时候正好赶上用午食的时辰。 这个时候回来,吴汐已经猜想到了缘由,再一看江屿遮也遮不住的疲态,自然不会过问这些扫兴的。 “夫君回来啦!我正预备着叫人传午食,二乔,快,去厨房叫洪婶多添两个菜来。”见着江屿进门,吴汐一边吩咐一边从榻上起身上前迎了两步。 “是。” 江屿也扬起笑脸,上前握住吴汐的手问道,“夫人方才在做了什么?” “还不是旻哥儿那个混小子,方才叫我抱了会儿,险些将我的耳坠子扯掉了,乳母哄了许久才松手,现下被抱到隔间去了。” 江屿仔细一瞧,吴汐右耳上红了一大块,当即心疼道,“可真是混小子,夫人下回莫要抱他了!合该给他几回教训。” 吴汐领着他坐下,劝道,“他一个未断奶的小儿,我是他亲娘,还能因着这个怪他?夫君也莫要怪他了。” 江屿正想说什么“慈母多败儿”的话,丫鬟们上菜来了。 看着其中大半都是自己喜爱的菜色,另有好几样耗时费力的,江屿立刻就知道是吴汐提前吩咐好的,当即心下一暖,正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下去了。 “洪婶这道芋头素来做得最好,夫君快尝尝。”吴汐先替江屿夹了一筷子。 江屿也替吴汐夹了一筷子豆腐,“夫人也吃。” 夫妻两个其乐融融的用完饭,饭毕,各自捧着茶盏坐在榻上说话。 江屿问,“东城那边的宅子夫人可有喜欢的?” “想着家中事务安稳了再去瞧瞧,也派人先去多加打听,毕竟是买宅子,不能单凭中人红口白牙的说。”吴汐边说边低头看着茶盏上的纹路。 “是要好好瞧瞧,不若午后我同夫人一同出去逛逛?我瞧着东城靠着三才巷一带的宅子都极好。”江屿看着吴汐的头顶一字一句道。 吴汐抬头笑道,“这时候去怕是看不了多久,咱们改日去。” “好。” 第143章 闲逛 被吴汐拒绝以后,江屿寻了个由头往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去了。 院子里头人来人往,是静不下心去看书的,当然他也没打算看书,连周二都被赶到了门外。他一个人靠坐在黑漆的太师椅上,书案上堆放着几摞关于禹州地理风貌、人文杂记的书册,有的已经被翻得卷了边,有的还是崭新的模样,是这两日到了禹州本地才收集的,他还未来得及看。 江屿一个人坐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黯然。 周二端着茶盏在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书房里悄无声息的,他最终还是原样将茶盏端回去了。 眼见到了用饭的时辰,吴汐将手上的旻哥儿抱给乳母,“瞧着也该喂奶了,你抱着哥儿下去,都小心伺候。” “是。” 旻哥儿成日里憨吃憨睡的,着实长了不少斤两,终于把他交到乳母手上,吴汐忍不住松了口气,莲嬷嬷连忙上前给她轻轻揉捏着手腕、臂膀。 “太太,厨下晚食都备好了,您看咱们摆在何处?”乳母一出门,四喜就来了。 “摆在外头的小厅,也去请你们老爷过来用饭。” 四喜抿了抿唇,迟疑道,“太太不知,老爷已经在书房独坐了半日了,周二管事连茶水都不敢送进去。” “怎么不早些来报?”吴汐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又想到江屿素来爱重脸面,恐怕不想叫她知道,否则周二怎不早早的过来禀报。 “太太恕罪,也是听旁人说起,奴婢才……”四喜躬着身子战战兢兢的解释。 吴汐冲她摆了摆手,“罢了,吩咐底下人都闭紧嘴巴,此事不许再传。晚食都先温着,你也下去。” “是。”四喜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恭敬的行礼后退出门外。 打发了四喜,吴汐心烦意乱的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如今正是江屿要在成王面前露脸的关键时刻,想必今日他是暂时在徐阁老处吃了闭门羹,才会意志消沉。 以吴汐的直觉来看,这两位来往信件颇多,师徒关系也不是那些面上情,想来徐阁老多少也会给一丝祝益。可徐阁老子孙繁茂,分给江屿的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凡事还要多靠自己。 她记得往日在宫中先帝万寿节又或是年节的时候,成王府送的礼单里总有一份成王妃手抄的佛经亦或是绣的《无量寿经》,当日那位先太后还曾赞过难得成王妃小小年纪却精通佛法,特地赐下佛家的七宝璎珞。 “快去找洪升家的来!” 洪升家的来得很快,“太太有何吩咐?” “出去打听打听,禹州哪家佛寺最灵验,达官贵人去的最多?我预备着给咱们家故去的老太太点一盏长明灯,还要给府里上下都祈祈福。” “是。” 看着洪升家的出了门,吴汐才安稳的坐了下来,双手合十:“佛祖保佑成王妃一定要是个平日喜欢出门上香的,也不求与她交好,留个眼缘便足够了。” 暮色四合,天色擦黑。 周二不得不捧着烛台敲开书房的门,“老爷,掌灯了。” 江屿这时候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醒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声音谙哑,“什么时辰了?” 周二低声回,“戍时初了。” 江屿一下子清醒过来,“怎不早叫我?”不等周二回话,他已经匆匆出门去了。 吴汐此时正坐在妆台前卸着钗环首饰,冷不丁外头传来一句,“太太,老爷回来了。” 江屿进屋的时候吴汐正自己取着白玉的耳坠子,他神态自若的上前三两下帮着吴汐取下头上余下的两枚簪子。 “夫君回来了?二乔,叫人把晚食端过来。”吴汐笑着扭头招呼道。 “夫人用过没有?”江屿将双手搭在吴汐的肩头,柔声问。 吴汐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站起来,“今日的晚食晚了些,夫君陪我一同用。” 江屿知道吴汐是在等他,她向来是个聪明的,恐怕这两日心中忧虑得一点不比他少,却什么也不问,就因为怕自己多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江屿猝不及防的伸手将吴汐密不透风的搂在怀里,脸上的神色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郑重,看着她的目光炙热又坦诚,可惜吴汐只能听见江屿胸膛跳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如闷雷炸响在耳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外头传来下人的脚步声才自然而然的分开。 “请老爷、太太移步,晚食都摆好了。” 这一夜,江屿搂着吴汐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还给她描了眉,手艺倒是勉强过关,吴汐从晨起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 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用过早饭,江屿出了正房对着周二吩咐了一通,周二手上拿了一封帖子就出门办差去了。 望着去而复返的江屿,吴汐下意识问了句,“夫君今日不出门?” 江屿先是摇头,又认真的看向她,“夫人也许久未出门了,今日我陪夫人在禹州城好好逛逛如何?” 吴汐微微一愣,很快抿嘴一笑,“夫君若能相陪,我自是喜不自胜。” 禹州不比扬州随处都可能遇到相熟的亲戚、好友,所以吴汐两人也不讲究什么出门要换大衣裳的规矩了,就穿着家常的衣裳,带了四五个丫鬟小厮,不套车就出门了。 江家此时住的地界正好是南北城交界的地方,从小院出去绕过一座牌坊,不远就能听见市集上小贩的吆喝声。 等顺着人声到了正街上,街道两边俱是茶楼,酒馆,当铺,首饰铺子……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支着摊的商贩,这些摊子上卖首饰、布匹、香囊什么的都有。路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拉板车送货的,有坐轿带着丫鬟闲逛的,有在摊位前驻足挑选的,有在茶楼里吟诗作赋的,真真是热闹极了。 人多、车马也多,江屿站在吴汐身边,好几回都给她挡着要往这边挤的人流。 第144章 长庆楼 吴汐许久都未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了,一时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吃的小食、戴的香包、摆的竹漆雕花摆件、提着玩儿的草编兔子,看见什么买什么,后头的丫鬟、小厮手上都要堆放不下了,就连江屿手上也多了一串怎么也同自己搭不上边的糖葫芦。 眼见吴汐又看上了另一个摊子上的糖人,江屿忙道,“夫人走这一路也累了,前头就是长庆楼了,听闻他家禹州菜做得极好,咱们去尝尝?” 吴汐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糖人摊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庆楼,纠结片刻,扭头吩咐了一句,“去那糖人摊子上插的嫦娥给我买来。” 见丫鬟去了,吴汐这才回头看向愣怔在原地的江屿,“怎么了夫君?咱们过去?” “好……”江屿看了看那糖人摊子,加快了脚步,决定眼不见为净。 长庆楼在禹州名声极响,其以三层的楼阁为主体,屋顶为九脊顶,设有腰檐、平座,前辟庭院,首层布置散座,上层分隔为一间间的阁子雅座,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又因着楼里厨子的手艺,颇受禹州达官显贵的推崇。 正是用饭的时辰,长庆楼里客似云来。随心而至,并未提前定下雅间,江屿挑了一处临着轩窗可以看见庭院美景的僻静所在。 夫妻二人相携入座,吴汐点了几个长庆楼里的招牌。等上菜的空档,大堂台上的说书人换成了一个弹琵琶,唱小调的美貌女子,她身段窈窕,声音婉转,立刻就有底下用饭喝酒的富商公子将手上的银子往台上抛。 “雨梦云声素淡飞,草烟篱影瘦疏回。纤柔未败清扬柳,妩媚何输漫落梅。摇暮霭,舞熹微,天南地北任芳蕤。欲添春色野楼外,休问客人归不归……” 吴汐听得入迷,小二端上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手巾板,江屿动作自然的先替她擦了手,才轮到自己。接着又有小二捧了两盘洗的干干净净还沾着水珠子的果子、一碟兰花豆、一碟白瓜子送过来。 “许久不曾听过小调了,今日听着倒是新鲜。”吴汐醒过神来,取了一个果子递给江屿。 江屿唇角微扬,接过来咬了一口,“夫人若喜欢,等咱们买了宅子,也买两个人进府供夫人闲暇时候听曲?” “还是罢了,隔三差五听一回也就是了,若日日都听恐怕也得听烦了。” “那为夫下回再带夫人过来。” “好。” 这时候小二上来将桌上果子、小食都挪到旁侧的小几上,另有人端着雕漆托盘过来上菜,味道暂且不提,菜式的摆盘却是顶顶精致的,饭菜的香气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 不愧是名满禹州的长庆楼,吴汐才尝了一口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江屿则是先给吴汐盛了一碗汤才自己用饭。 正吃了小半刻钟,台上的小调突然停了,还传来一声粗声嘎气的,“臭婊子,老子让你给我做妾是抬举你!你竟敢不答应,还又跑出来抛头露面?” 吴汐抬头望去,正好瞧见一个长着三角眼、身穿绸缎、脚步虚浮的男子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捏着台上那位姑娘的手腕破口大骂。那姑娘眼眶含泪,左手紧紧抱着琵琶,声音哀戚,“李少爷,求求你放过奴家!奴家还要赚银钱给爹爹治病。” “管那病死鬼做什么?美人儿,你先跟我回去快活快活,把爷伺候好了,赏你个一两、半两,药钱不是有了?”那人边说就要把姑娘往自己身上拽。 “呜呜呜,不要,放开我,我不做妾!”那姑娘拼命的摇头,“来人哪!救命啊!” 大堂里的客人对这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多管闲事。 有书生模样愣头青要上前,立刻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那可是王爷手下李守备家的公子,不要命了?” 书生立时就收回了脚,吴汐和江屿自然也不会冒头。 眼见那姑娘就要被拖到台下,二楼正对台上雅间的门突然开了,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我说又是谁在外头狗叫,原是李二狗你呀!这丫头长得不错,大爷我也看上她了,她合该到我家给我暖床,识相点就给爷滚。” “你竟敢骂我?”李耀祖握紧了拳头。 “就骂你怎么了?李二狗!”来人笑得吊儿郎当,“来,二狗,快学两声狗叫给爷听听,爷桌上还有两根骨头,就赏你了。” “别以为你是秦家的,小爷不敢动你,今日小爷就打死你!”李耀祖忍无可忍,一拳打了过去。 对方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就还了回去,两人立时就扭打起来,相邻几张桌子上的饭菜碗碟都遭了秧,噼里啪啦碎成一片,四周人群急忙躲避。 就连隔得还远的江屿也赶紧起身站到吴汐身前,他死死的拧着眉看着场上扭打的两人。 李耀祖到底是醉酒了不敌,被姓秦的公子压着打。 “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快给小爷弄死他!” 这一回两家的小厮也动了手。 两个纨绔子弟打红了眼,一直被压着打的李耀祖顺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直冲着秦公子的太阳穴扎去,“你给我死!” 李耀祖用了十层的力气,那瓷片直接扎进了秦公子的太阳穴,秦公子应声倒地。 “啊!杀人哪!”酒楼里的人一下子都乱了,纷纷往外头跑。 江屿也第一时间护着吴汐往外头走,可惜如今都一窝蜂的往外跑,挤也挤不出去,他看了看饭桌边上的窗户,抱起吴汐就往窗上放。 夫妻俩个好容易跑出了长庆楼上了自家马车都松了口气。 江屿吩咐身边的长随,“去打听打听方才那两人的身份、来历。” 吴汐道,“瞧着都是在成王手下做官人家的子弟,若真是死了人且有的闹呢!” “夫人还是莫想这些了,今日也累了,咱们早些回去。” 吴汐点头,马车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 江屿转着手上的扳指,脑子里想着禹州成王手下的关系网。 第145章 徐府(1)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 用过晚食,吴汐和江屿坐在上首主位一面饮茶消食一面听着底下的长随禀告才探听来的消息。 “回老爷、太太的话,早前在长庆楼闹事的一个是从五品守备李大人的幼子李耀祖,一个是正五品参议秦大人的独子秦进。李家那位少爷是李大人的老来子,打小就备受家中长辈溺爱,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打砸商铺的事没少做,是禹州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秦进此人与李耀祖齐名,也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这两人是死对头,又都好美色,常常为了争抢妓子大打出手。因着李守备有外甥女进了成王府为妾、秦参议又历来都是王爷面前的红人,这两位倒成了禹州城内的小霸王。” 江屿垂着眼帘神,以手指轻扣着桌案沉思,“我们走后又出了何事?” “秦家少爷没熬过去,身边的小厮回去报信,秦参议带着家丁、府卫赶到长庆楼将李家少爷和一干下人绑了,扬言要其为秦少爷偿命。李守备带了一队人马直接将秦参议的人围了,秦参议不放人,李守备就让人动手了,两边火拼,长庆楼都砸了大半,最后是王府的长史传了王爷的令,秦参议、李守备两人才停了手,如今两人进了王府都还未出来。” 想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了,江屿挥退长随。 “一个守备、一个参议,一文一武,此事一旦处置不好,恐怕成王手下文武官员两方派系都不会善罢甘休,日后也会影响成王的威信。”吴汐说出自己的想法。 江屿斩钉截铁道,“当年成王就是靠着十万军士解甲垦荒才将禹州这个不毛之地治理成如今这副模样。现下又朝局动荡,天灾人祸不断,正是关键的时候,成王是不会叫武将伤了心的。” “是我一叶障目了!”吴汐有些懊恼。 江屿将吴汐面前的茶碗往前递了递,低笑道,“夫人妄自菲薄了,于我,夫人向来都是女诸葛。” 吴汐笑声爽朗,“我这人向来不怕人夸,夫君若这么说,便是哄我的,我也收下了。” “老师府上回了帖子,明日夫人陪我去徐家拜访?”江屿看着吴汐,认真的询问。 “虽说咱们在逃荒的时候就已经破了荤,可到底还是在守孝,这时候夫妻两个出门拜访……”吴汐下意识问了句。 “徐家算得上是支近的亲戚,如今一年热孝都过了,老师又亲自回了帖子要咱们同去,夫人不必忧心,旁人不敢说什么的。再者,咱们在禹州又没有熟人,谁又知道咱们家守孝?” 吴汐放心了,“既如此,还要请夫君给我说说徐家,免得明日上门闹了笑话。” 闻言,江屿果真一字一句说了起来,“徐家如今的长辈就老师一人,夫人明日同我一同拜见便是。老师现有两子,俱是嫡出。长子常年修道,不理俗事,听闻近日又上山去了。长子媳贺氏乃是山东大儒贺青山的嫡长女,听闻学识极好,想来夫人同她会有话说。次子现下在成王手下做事,性子端方,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次子媳王氏乃是原吏部尚书的嫡幼女,听闻也是性子大气的。到底如何还要夫人自己去瞧了,若是处的好,只当多个好友也好。” 吴汐点了点头,又问:“徐家孙辈可多?” “往日倒是不曾在意,徐家两房共育有子女十余人?”江屿着实被问住了,沉思片刻模棱两可的回道。 “不若带上芳姐儿、芸姐儿?夫君届时在外院议事,我在内院同徐家两位嫂子说话,芳姐儿、芸姐儿也能同徐家的孩子说说话,她们大了,总要开始交际。” 江屿自然点头应下,“难为夫人想着她们了。” 吴汐笑而不语,扭头吩咐弄玉,“去同两位姑娘说一声,明日出门做客,都换出门的大衣裳。还有,分男女嫡庶备上二十样不同的表礼出来。” “是。” 江芳、江芸很快就收到了明日嫡母要带她们出门的消息。江芳欢天喜地的央着林姨娘给她挑衣裳,挑首饰。江芸也拉着孙妈妈躲在屋子里嘀嘀咕咕。 只有江佑拍了拍神色沮丧的妹妹江宝,“明日陪着哥哥读书可好?” 江宝摇头,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委屈,“哥哥,我想出去。” 江佑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时常漠视他的大伯父,即便他们兄妹如今都靠着大伯父养活,可是看着妹妹眼中的希冀,他还是松了口,“那,那我去求求大伯母?” “嗯嗯!” 夜间的寒意散尽,阳和方起。 今日是夫妻两个第一回一同出门拜访,自然是顶顶重视。江屿穿了宝蓝祥云纹宽袍大袖的儒服,吴汐也是一身宝蓝,衣襟、袖口绣着和江屿一式一样的祥云纹样,头戴珍珠头面,腕上带着羊脂玉镯,贵气又精致。 用过早食,江芳、江芸也装扮好过来请安。 江芳穿着湖绿色妆花八幅湘裙、江芸穿着鹅黄织绵马面裙,两个姑娘头上戴着一式一样的珠钗,颈上挂着当日吴汐送的项圈,颇有几分官宦人家姑娘的款。 江屿骑马,吴汐带着江芳、江芸坐一驾大车,跟着服侍的丫鬟、婆子又坐了一驾大车,共两驾马车一同往东城去。 这是江芳和江芸第一次同嫡母挨得这么近,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坐着听吴汐给他们说今日要去的徐家,倒是一派和谐。 马车走街串巷,最终在徐府外停驻,一入眼,便是门外两座庄严的石狮子,大门漆黑,上端挂着一块烫金牌匾,两个气派的字“ 徐府”赫然现于眼前,门口的联对亦或是门当皆处处彰显华贵。 江屿在大门外下了马,直接被徐阁老身边的老管家请走了。 吴汐的马车一直直入侧门,停到了徐家的二门处。 马车还未停稳,当即就有一个热切的女声传进来,“白果,快将江太太请下来。” 片刻功夫,车帘就叫人轻轻掀开了,“请江太太、两位姑娘下车。” 第146章 徐府(2) 这时候江家自己的丫鬟也在后头下了马车,赶到前头来同徐家的丫鬟一起扶着江芳、江芸和吴汐下车。 吴汐出了马车就见着二门垂花门的位置站了两位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官宦人家夫人。 一位穿了一件绣云纹的潞绸褙子,下搭缕金百蝶穿花的缎裙,上白下红,眉目温和,气质出众,吴汐很快就对上了号,这位应该是那位学识极好的徐大太太贺氏。另一位则笑意盈盈的跟在贺氏身后,她上着豆绿色妆花褙子,下着绣锦鲤纹样的软银轻罗百合裙,端庄又大气,这位该是徐二太太王氏了。 不等见礼,贺氏直接上前一把握住吴汐的手,“早就听闻江大人找了个才比班昭的夫人,今日可算是给我盼来了。是吴大人?江大人是我夫君的师弟,他们兄弟感情一向要好,我托大一声,日后你也不要客气,只管叫我一声大嫂子,这位是你二嫂子。” 贺氏言辞恳切,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不禁让吴汐想起京中那位八面玲珑的唐二太太,果然不愧是徐阁老挑中的长媳,徐家的宗妇。 吴汐从善如流的行平礼问好,嘴上谦虚极了“见过大嫂子、见过二嫂子,是大嫂子谬赞了,不过读了两本书,勉强不当睁眼瞎罢了,那里敢称什么才比班昭。” 贺氏、王氏回礼,王氏用帕子捂着唇笑,“大嫂说吴大人你当得,你就当得,咱们还指望着同你吟诗作画呢!后头是你家两个姑娘?瞧着也是腹有诗书的,等进去了可千万不要嫌弃我家那群连诗也背不了几句的傻姑娘。” 听见提到自己,江芳、江芸两人在原地默默施了一礼。 “好了,哪有叫客人站在外头说话的?里头早就备好了茶果, 咱们还是快些进去。”贺氏笑吟吟的打断两人的对话,一行人慢慢往里走。 进二门一看,屏门四扇齐开,院内开放各种式样鲜花,天井高大,阵阵生凉。正院上房五间,前出廊,后出厦,窗户上糊着粉红色的芙蓉罗,配着绿纱格子,十分好看,东西厢房,亦甚是洁净。几人进屋落座,一看屋内摆设,甚是雅致。东墙摆着花梨云案,案上有盆景二个、座钟一架。窗下八仙桌一张,摆着文房四宝俱全,配着两把太师椅,铺着竹席。北墙有藤椅一张,垂着芙蓉纱的帐子,竹席凉枕,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瓶内插着夜来香数枝,帐檐垂着两个鲜花花篮。 方一落座,就有徐家的丫鬟捧茶端果。贺氏招手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快去叫姑娘们出来见客。” 王氏则拉着江芳、江芸两姐妹问些平日读些什么书、学些什么的话,姐妹两个都乖巧的一一回了。 吴汐一边品茶,一边同贺氏聊些禹州近日时兴的衣裳首饰,倒也其乐融融。 “大太太,二太太,姑娘们到了!” 吴汐抬头望去,只见一下就从门外涌进来十一、二个年纪不同的姑娘,她们穿戴得各不相同,却很容易分辨出嫡庶,因为嫡出的姑娘都穿着比旁人高一等的好料子,走在人群的最前头。 “给母亲\/大伯母请安。” “给大伯母\/母亲请安。” 贺氏笑吟吟的叫起,又指着吴汐给诸位姑娘介绍,“这位是原来的司籍女官吴大人,如今她嫁到江家,你们可以叫一声婶娘,快过来见礼。” “见过婶娘,给婶娘请安。” 吴汐忙叫她们起来,脸上满是笑意,“我呀,就稀罕这些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弄玉,将我备的礼拿出来。” 贺氏忙拦住了,“都是大姑娘了,哪里还能让吴大人破费? “不值当什么,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姑娘们留着赏玩也好。”吴汐摆了摆手。 一旁的王氏闻言,将手上一对虾须镯褪了下来,分别给芳姐儿、芸姐儿各戴上一只。 姑娘们各自收到了见面礼,俱是眉开眼笑的,“多谢婶娘。” 贺氏对为首的徐大姑娘道,“宜姐儿,你是做姐姐的,今日江家两个妹妹到咱们府上做客,你带着底下的妹妹,领着客人到园子里玩去。” “是。” 吴汐在内院陪着贺氏、王氏说话,贺氏父亲是大儒,自己学识也好,王氏父亲是吏部尚书,自然也不差,三个博览群书的人从诗词歌赋一直谈到琴棋书画…… 外院书房的氛围就不像内院一般轻松了,书房虽然只有徐阁老、江屿师徒二人,但此时气氛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徐阁老退了一步,“王爷过几日要巡查禹州各处农桑、水利……届时你就扮做长随跟在老夫后头,能不能叫王爷看上你的本事,就看你的造化了,老夫旁的也帮不上你了。” 江屿吐出一浊气,起身冲徐阁老行礼,“多谢老师!” 一家四口并未留在徐家用饭,而是早早的就出了徐家。 回了小院,夫妻俩个又钻进了房间。 江屿沉着脸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吴汐,“今日那两位嫂子对夫人态度如何?” 吴汐眨了眨眼。 “夫人如实说便是。” 吴汐清了清嗓子,“总觉得那两位太过刻意了,本就同我不熟,又无事相求,偏还要装出熟络的样子。” “是了,老师今日的态度也与以往不同……”江屿又将今日在书房的谈话同吴汐说了。 吴汐叹了口气,“今时不比往日,阁老大人若带着夫君出门,夫君还是仔细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屿站起来喊了一声,“周二!” “老爷!” “去查查徐家!” 周二挠挠头,“老爷,哪个徐家?” 江屿瞪眼,“你说还有哪个徐家?” “是。”周二忙躬身应下。 第147章 买宅子 事情都吩咐下去了,江屿反倒是不着急了,他甚至还同吴汐说起日后在东城买了宅子该如何修整,造什么景。 吴汐原来属意南城的宅子,如今却静静的听他说,因为她知道江屿是个有野心的,江家不可能起不来,如今只是一时低谷,作为枕边人,她该信他的。再者,即便江屿日后做不成官,不是还有自己吗?六品的品阶,够了! 第二日午后,庭院中大雨如注,落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江屿陪着吴汐坐在窗前观雨下棋,他如今已经知道要暗中让棋了,夫妻两个下得有来有往,吴汐下棋的兴致也愈发好了。 眼见一早出门探听消息的周二打伞进了院子,江屿不动声色的下了一步死棋,吴汐眼前一亮,下一瞬就将自己的白棋下到棋盘上。 “夫君又输了!”吴汐乐得开怀。 江屿一脸肉疼,“夫人果然厉害,是我技不如人。坐得久了夫人仔细腰疼,叫人把棋盘收了,咱们歇歇。” “那我先去更衣。”吴汐揉着手腕站起来。 目送吴汐进了隔间,江屿这才看向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周二。 周二忙端正神色进了屋子,“老爷。” “都查到了什么?” “回老爷,徐家一年前搬到禹州。听闻那时成王极为礼待徐阁老,因此徐家迁居宴成王手下文武官员通通到场祝贺,徐家一时风头无两。成王对外认徐阁老为师,徐家次子也成了成王身边的红人,颇受信重,传闻成王妃的嫡亲兄长都要避其锋芒。靠着徐阁老的名声,近一年成王在文人中的名声也是节节攀高。近来时局动荡,不少有真才实学的仕子、大儒都转投成王麾下。近来,市井有传言,成王欲纳徐阁老嫡长孙女为侧妃,徐家已经应允。”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江屿一句句仔细思量,生怕漏了一星半点。 吴汐从隔间出来的时候并未见到周二,见江屿愣坐在原地,脸上神色变化莫测,知道他在想事情,不敢打扰,转身到正屋另一侧坐下了。 二乔、四喜轻手轻脚的奉上糕饼点心,吴汐吃着糕点一边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思索着要如何同成王妃扯上关系。不要小看内宅女眷的交际,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交际也是能同官场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她和江屿夫妻一体,怎么也要想法子助一助他,否则怎么甘心。 江屿心中的老师向来人品端方、不屑与旁人同流合污。旁的不提,他教导子孙向来奉行中庸之道,次子就算为成王办事也不会如此张扬。他也绝对做不出将嫡长孙女嫁给旁人为妾的事,即便那人是皇孙贵胄。毕竟老师一向最恨外戚干政,既投了成王,又怎会将嫡长孙女送进成王后院?看来还是要等成王巡视的时候亲眼看看。 只是有一点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老师昨日如此抗拒为他引荐成王,几番恳求才同意自己扮做他的长随随行?从前书信中还言自己日后若是走投无路,可往成王封地去,他这个做老师总是能护一护弟子,如今却如此冷待? 昨日徐阁老那句“届时你就扮做长随跟在老夫后头,能不能叫王爷看上你的本事,就看你的造化了,老夫旁的也帮不上你了。”又一次炸响在心头,成王巡视身旁必然围满了人,谁又会注意一个平平无奇长随呢? 说这话怕不是为了圆当日书信上的承诺?让走投无路的弟子有机遇面见成王,如此也算是爱护弟子了? 江屿心里一团乱麻越解越乱,想了想还是没同吴汐提起。 雨势渐大,风声鹤唳,一道滚雷在天际炸响。 江屿终于想起吴汐更衣未归,抬头四顾,果然看见雕花大椅上吴汐手上拿着糕点,吃的心满意足。 江屿走过去抢过她正要塞进嘴里的半块糕点自己吃了,看着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吴汐,哈哈大笑。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 江屿带着吴汐出门看宅子,自来了禹州,已经耽搁了许久,家中众人一个屋檐下住着,着实多有不便,还是赶快乔迁新居为好。 五房江宁一家自来紧跟江屿,知道他有意在东城买宅子,没有多想立刻就叫长子江峒跟着前去,五房不缺银钱,若是可以,最好同江屿买在一处。江一舟手上不宽裕、张圣手师徒还想着开门做生意便结伴去北城看宅子。 周二提前找了官牙的中人带江屿、吴汐看宅子。 江屿看了舆图,又到东城特地瞧过,对三才巷一带的宅子极为钟爱,吴汐无有不可,两人就先从三才巷的宅子看起。 第一处的宅子原主是禹州的贪官,宅子五进,同江家在扬州的宅子大小相仿,只是屋子布置得金碧辉煌,不似官宦人家的样子,倒像富商家中。若是要买,恐怕有的休整规置。 第二处宅子是一个三进院,原主是致仕的老翰林。这所宅院自然没有第一处宅子阔,却比其更显精致。走马门楼上安走兽,影壁墙上画着福禄寿三星,抹砖对缝,方砖墁地、二道门门乃是垂珠门门楼,进了垂珠门,又分正院、东西跨院,大院又套小院,花园子也极大。 第三处宅子也是一个三进院,只是这宅子久无人居,破败得厉害,院里野草及腰,若是推倒重建倒也可行,可吴汐她们等不起了。 三才巷就这三处空置的宅子,江屿、吴汐走马观花的看了一路,觉得第二处宅子合适,自然银钱也是极高。夫妻两个又带着人去将那宅子各处看仔细了,未曾发现不好的地方,江屿才做主定下。 江峒算计着父亲出门前说的银钱,犹豫再三,又问过江屿,将第三处院子定下。 买了宅子也算是了却了心中盘旋的一件大事,吴汐心中是欢喜的。 江屿脸上也隐有笑意。 第148章 成王巡视 买了新的宅子自然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提前收拾归置,日后才能住得舒心。现在的小院租期还未到,吴汐也不急着乔迁,闲暇之余就坐着马车到东城打理宅子。 没过几日,江屿就收到了徐阁老的书信,言明三日后成王启程巡视。 江屿扮的是长随,行李自然是怎么轻便怎么带,吴汐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给他的包袱里专门预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鞋袜,几瓶金疮药和治风寒、腹泻的药,一根内里藏了砒霜粉的木簪子。江屿自己带了防身的匕首,又让周二、燕七远远跟在巡视队伍后头听吩咐。 江屿出门以后,吴汐日日悬心,好在还有宅子的事忙,又要去当日洪升家的打探出来官宦人家最喜欢去的惠觉寺、法云寺礼佛,忙乱起来渐渐也不悬心了。就是除了碰见成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一回,成王妃的面还一直不曾见过。 江屿扮成徐阁老的长随混在成王巡视队伍中,徐阁老对他视而不见,他自然也没办法靠近成王。即便如此,江屿也明里暗里知道了不少事。他每日接触最多的就是各家下人,这些人跟着主家,消息最为灵通。江屿脑子里的某些想法被一一印证。 到了第七日,徐阁老见了江屿。 “老师。” 徐阁老冷淡的看着眼前这个往日最得他喜爱的弟子,吩咐道,“明日你就收拾行李回城!这几日你也见了成王,老夫也算对得住你了,日后也不必说是我的弟子了。” 江屿抿了抿唇瓣,终究是问出了口,“老师为何……” “没有为何!今时不比往日,我已不是阁老,也不需要门生来支撑清名。同为高位,刘阁老、卫国公那两个老匹夫何等风光?只我徐家成了丧家之犬,还要靠着讨好成王苟延残喘。而你们从前靠着徐家官运亨通,徐家落走京城,隐退禹州却还想着趴在徐家身上吸血?且等着,徐家终有一日也能执掌大权!” 江屿愣住了。 徐阁老还在继续说,“说来你还算有几分本事,比那些个废物强上不少,一路爬到四品。老夫原本想着叫你来禹州,日后也好给二儿铺路,可谁叫二儿有手腕被成王看重?成王又看上了嘉姐儿?以老夫的名望,他不敢冷落嘉姐儿,只要嘉姐儿有了孕,日后我们徐家……” 江屿盯着他,心中纠结的不是知道了徐阁老的真面目,而是自己是否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去。 见江屿不说话,徐阁老嗤笑一声,“怎么?怕了?你且放心,老夫不会杀你,老夫就是想看看没了徐家铺路你们这些所谓的阁老高徒还怎么出人头地?” 徐阁老离开了,江屿神情恍惚,不知道怎么找到的周二、燕七,也不知怎么上的自家马车。 “原来老师一直是佛口蛇心,可我正四品的官位就真的是全靠徐家吗?” …… 在路上奔波了两日,马车总算到了禹州城。 吴汐才从法云寺礼佛归来,在小院门口就撞上沧桑了许多的江屿。 “夫君?” 江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精明,“夫人,我回来了。” 进了正房,江屿去沐浴换衣裳,吴汐心里忧心江屿的情状,却还是吩咐洪升家的去传饭。 江屿从隔间出来,什么也没说就默不作声的大口吃饭,吴汐悄声陪坐着,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菜。终于,江屿放下了筷子,他看着吴汐,将徐家和徐阁老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脸上的表情已经释然。 吴汐听了以后一脸唏嘘和庆幸,“想不到徐阁老的心一开始就不正,所幸夫君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枉我这几日烧香拜佛的。” 江屿握着吴汐的手,含情脉脉,“夫人辛苦了!” 吴汐认真的看着他,“夫君是从七品小官一路历练上来的,各处都有政绩,即便出仕前曾受徐阁老教导,那也是为官前了,为官后夫君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手段上位,不是靠徐家。” 江屿那双漆黑的瞳眸里泛点的笑意,“夫人说的是。” “夫君莫要泄气,此路不通,咱们另寻他路便是。夫君如今虽守孝,可品阶还是在的,咱们并非白丁。成王处若能搭上关系自然是好,若不能,禹州风土好,咱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是好的。” “嗯。” 吴汐同江屿说了许多,江屿一一应下,他如今已经不急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大不了按着吴汐往日说的他们去开学堂,指不定若干年后还能被后人称一句大儒。 此后江屿便日日跟着吴汐去看宅子,他将外院的陈设改了不少,还给旻哥儿专留了个大院子等他日后进学了住。 新宅子一切完备,择选良日,江屿同吴汐就带着下人和家当搬了进去。乔迁宴自然还是要办的,五房一家、苏氏母女、张圣手师徒,男男女女凑出了几桌席面,众人都喜气洋洋的来道贺。 五房买了宅子没有多余的银钱推倒重建,只略微整修了一下就全家搬了进去,照样热热闹闹的办了乔迁宴。 江一舟、张圣手两家也安顿好了,日子都是朝前看的。 第149章 后院和前院 画栋连云光旧业 华堂映日耀新居。 今日是江家乔迁新居后的第一回请安,林姨娘早早就候在荣绵堂正房廊下,江屿、吴汐自然也起了个大早。 依旧是二乔、四喜带着小丫鬟进屋伺候主子梳洗,林姨娘跟着进去替吴汐梳头,她如今也知道自己在后院就是个隐形人,再不敢争宠,甚至在吴汐跟前立规矩比正院的丫鬟还要勤勉。就比如此时,江屿和吴汐一人一侧洗漱,她静静请了安就快步上前给吴汐捧痰盂,一眼都不敢往江屿那边看。 吴汐将漱口水吐进痰盂,又用帕子擦了擦嘴,同江屿说话,“说来咱们如今已经在禹州安定下来了,夫君近日可有禹州外头的消息?” 江屿道,“为夫出城的时候,就知道有难民逃到禹州了,只是夫人在城内见不到罢了。成王爷命人在城门处搭了棚子,就地给难民登记户籍,按人丁划分城外山野的荒地,耕种荒地者,三年免交赋税。官府给每户出借粮种,明年秋收再还。” “都是身无分文,逃难至此,能白白分到荒地又有粮种已算是成王施恩了。” 江屿点头表示赞同。 这会儿屋里人多,夫妻两个随意说了两句就不说了。 林姨娘伺候吴汐梳好发髻、换了衣裳,外头就开始摆饭了。 江芳、江芸姐妹两个正好也相携入内给吴汐、江屿请安。 “女儿来迟,给父亲、母亲请安。” “哪里来迟了?正是时候呢!快起来。”吴汐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江屿附和,“今日你们第一日请安,咱们一家人正好一同用早食,也取个圆满之意。” “是。” 众人移步饭厅,分上下首落座,桌上已经摆好各式早食,林姨娘专门立在吴汐身后给她布菜,吴汐用到半饱的时候才叫她下去用饭。 这顿早食大多都是按照吴汐的喜好来的,江家带到禹州的下人不多,如今大半都是她的陪嫁,洪婶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大厨房的管事婆子,当然要先顾着自家太太。 用过了早食,江屿到前院书房去了,江峒、江峙、江一舟三人今日登门同他议事,吴汐昨日就吩咐了洪婶备着今日午时的席面。 送走江屿,吴汐几个女眷到正房花厅说话,林姨娘匆匆在耳房用了两个春卷、两个三鲜包子又匆匆过来立规矩。 “去给林姨娘搬个绣墩,咱们也坐着说话。” 林姨娘忙摆手,“太太跟前,哪有妾身坐的地儿?您若有事吩咐一声就是。” “坐!这屋里还能缺了你做事?” 画眉已经将绣墩搬过来了,林姨娘只好又谢了一遍才半挨着绣墩坐了。 吴汐又把目光看向下首端坐着的江芳、江芸,“从扬州出来,这一路多有不易,咱们家现下也算安稳了。两个姑娘也比往日沉稳了不少,到底是姑娘们都大了,我瞧着还是要将伺候的人配齐。你们觉得如何?” “全凭太太\/母亲吩咐。” “还有一事,姑娘们的课也断了有些时日,我的意思还是都要学起来,如今虽没了老师,每日练字、看书还是不得间断。过两日你们父亲得了空,我再同他商量寻个女师傅进府来。” “女儿省得,多谢母亲。” 吴汐点头,“行了,芳姐儿、芸姐儿都先回去。” “是。” 看着芳姐儿的背影,林姨娘起身给吴汐奉了一盏茶,“劳太太给大姑娘操心了。” 吴汐接过茶碗,撇了撇浮沫,“大姑娘、二姑娘近来都懂事了,我做嫡母的操心些也无防。换了不懂事的,我是见都懒得见的。” 林姨娘知道这句话是在敲打自己,强笑道,“都是太太慈悲。” “行了,今日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吴汐放下茶碗。 “是,妾身告退!” 洪升家的收了茶碗,叹道,“近来林姨娘和两位姑娘倒是都稳重了。” 吴汐笑笑,“家和才能万事兴。” 外院书房 江屿先过问了江峙、江一舟近来的学业,见两个弟子都没有偷懒,心下满意。又布置了一道策论让两人写,方才带着江峒到外头的亭子里谈话。 周二上了茶就站在亭子外头守着。 水汽潋滟,茶香四溢,江屿的表情在水汽中变得模糊不清,江峒捧着茶碗不说话。 “咚——”江屿将手上的茶碗搁在桌上,然后看了一眼江峒,“怎么不说话?” 江峒咽了咽口水,“那我说了?” 江屿像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 “堂兄见过徐阁老了?前头几日出门可是去见王爷了?” “去过徐家,也同徐阁老说过话,王爷我也远远见过几回。” 江峒没有注意到江屿不再称徐阁老为老师,而是同旁人一般称徐阁老。他只抓住了江屿最后一句“王爷我也运远见过几回”。 “那堂兄可谋了什么差事?” 江屿摊手,“谋什么?谁能注意我这个长随?再者,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万事靠自己才是正途。” 江峒嘴巴张开又合上,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合该是相信堂兄的,堂兄可是他们几房里顶顶聪明的人。 于是江峒也不问了,只兴致勃勃道,“堂兄说的是,堂兄往日靠着自己直上四品,如今自然也不会差,日后若有要帮忙的只管找我。” “峒堂弟放心,我心中有数。” 午食,江屿陪着三人在前院用饭,江峒一边吃一边感叹,“还是堂兄府里的厨子手艺好,家中的厨子手艺是越来越不好了。”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带出来的人少,咱们也算背井离乡,你们若是实在用不惯再买也就是了。正好过两日家中要叫人牙子,你们若要买人就去找你们师母说。” “多谢堂兄。” 第150章 徐侧妃 因着逃荒,林姨娘身边就留了烧饼一人,江芳、江芸也只各带了一个丫头,一个妈妈,江屿外院的小厮也只有周二、燕七两个,粗使、针线上也差人。又有五房自己要买人、江一舟之母苏氏身边也要有一个伺候的。如今真是处处缺人。 吴汐照样是叫了官牙、私牙的牙人带着手上的下人到府里来,自家要的她都自己挑了;五房的宁婶娘、苏氏也是自家挑自家的。等把各处的差事分派了,这事也告一段落了。 禹州城门处 南边本就大旱,又闹了蝗灾,如今路上就连草根、树皮都被人挖完了,路上饿殍遍野,尸体腐烂,瘟疫蔓延。逃到禹州地界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其中有人不满官府划分的荒地想要入城安置,却被成王手下的兵士拦在外头,一时恼怒,开始煽动民愤,越来越多的人都加入他们。 “凭什么不许咱们进城?咱们都是大齐的子民!” “是啊,那几块荒地够干啥?等长出来庄稼人也饿死了!” “求求官爷,让咱们进城!城里的老爷随便施舍两口,咱们也不至于饿死呀!” “是呀!我们要进城要饭!” “老夫有钱,不是流民!” …… 成王府书房 书房里正坐着五、六个年纪不一的男子,他们有人穿着文官长袍,有人穿着武官铠甲,正七嘴八舌的说着对那些不愿接受安排的流民的处置。 这些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书案背后的男子,他年过而立,剑眉星目,身形修长高大,肤色偏古铜,穿着宝蓝窄袖蟒袍坐在雕花大椅上气势逼人,宛如崖边的苍鹰,正是如今禹州的掌权者成王。 见众人说了许久也未说出个章程,成王沉着脸色,一锤定音,“外头瘟疫横行,为了禹州的百姓,无论如何都不许放流民进城。城楼上派弓箭手守着,若有异动,就地射杀!” “是!” 又有一中年文官起声道,“王爷,流民中的疫病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管呀,都是大齐的子民。” “能怎么管?古往今来,得了疫病都是十室九空,那可是不治之症!”说话的是一个武官。 “前朝还有医手治好过京城时疫,怎么就是不治之症了?” “那位可是前朝太医院院首王勉!后来王勉一家卷进宫斗,判了诛九族,凡是王勉经手编着的药方,药典全被付之一炬,那方子早就失传了!” …… “噤声!”上首的成王一声令下,屋里众人都不说话了,成王环顾左右下首,坚定的开口,“召集城中大夫,研制药方,每日在城门外施药,在流民安置村落洒石灰、硫磺、熏艾草,得病者一律关在家中,病死者立即拉到远人处焚烧,不得有误!” 众人起身,齐应,“是。” “行了,速速下去办事!” 等人走了,成王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隔间的帘子动了动,打扮得大气端庄的成王妃卢氏轻轻走到成王身后,伸出纤纤玉指替他揉着额角,语气轻柔,“王爷歇会儿,臣妾瞧着心疼。” “衡书可出发了?” “王爷放心,家中传信,哥哥昨日半夜就进山了。” 成王转头握着卢氏的手,“这些日子京中的探子来了一波又一波,本王不好妄动,铁矿那边又出事了,只有让衡书去盯着了,可惜你嫂子才有孕就要害他们夫妻别离。” “王爷说的什么话?哥哥能为王爷办事效忠,是王爷信重。” “徐家……” 卢氏脸上挤出一抹笑,“王爷放心,臣妾早就请人算过,两月后就有好日子。徐家妹妹系出名门,等她进了王府,臣妾定好好照看她,不叫她受一丝委屈。” 成王欣慰的将卢氏搂在怀中,“快了,月儿,你且忍忍,咱们的大业不远了。” 卢氏扒在成王肩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的笑意变成冷笑。 两刻钟后卢氏才从成王的书房出来,大丫鬟松玉忙上前扶着自家主子下台阶。卢氏转头看了看已经合上门的书房,朗声道,“松玉,趁着还有两个月徐侧妃就要入府,吩咐下去将东跨院的两宜院重新修整,花草、摆设都要挑好的送去,务必叫她住得舒心。” “是。” 主仆几个回了正院,卢氏一下子冷了脸,“两宜院?哼!王爷还想着让她宜室宜家、早生贵子、美满和顺?这是完全不将我这个正室放在眼里了!” 松玉忙劝道,“王妃,她一个妾室怎能和您相提并论?如今不过是王爷看在徐家徐阁老的面上给了体面,等她入了门还不是要给您行礼问安?” “正好王爷吩咐两宜院要修整,松玉啊,咱们可得好好归置。”最后的两个字,卢氏是咬着牙说的。 松玉习以为常,脸色丝毫不变,“王妃放心,两宜院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奴婢都会叫人好好归置,保准徐侧妃挑不出一丝儿错。” “嗯,你派人到徐家去告诉他们吉日!” “是。” 徐府 送走成王府派来的人,徐大太太立刻派人将嫡长女徐宜叫了过来。 “女儿给母亲请安!” “白果,带她们都下去,宜姐儿过来坐。” 片刻功夫,屋里就只剩下徐大太太母女两个了。 “母亲可是有事要同女儿说?” 徐大太太握着女儿的手,又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到底没有忍住哭出了声,“呜呜呜,我可怜的宜姐儿啊!怎么就被你祖父送到成王府去了呢!日后怕是大红也穿不了了!” 徐宜也是抹泪,“母亲,便是咱们不愿,如今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成王看中祖父在文人中的名声,祖父这些年被卫国公和刘首辅打压只能做些编书的活,如今又被排挤出京,自然要想方设法在成王处站稳脚才能维持家族昔日的荣耀。把我送过去成王满意,祖父满意,咱们的想法又值当什么?” 徐大太太沉默了许久,最后用手上的帕子胡乱的抹了把脸,语气强硬,“方才王府来人说婚期定在两个月后,宜姐儿,你放心,母亲多给你赔嫁,定叫你风风光光到成王府去。我女儿便是正妃也做得,到底是委屈了。” 这些日子城门外流民越发多了,城门处除了每日拉货的商户,旁人一律不许进出。吴汐也只能停了去惠觉寺和法云寺礼佛。 江屿每日除了教导江峙、江一舟之外,就是带着他们在城中茶楼、戏楼、酒楼闲逛,禹州的茶楼常有文人雅士办诗会,几人偶尔赋诗一首,还混出了才名。江屿也结交了不少禹州城内的读书人,其中就有两个官宦人家的子弟。 又是一日晚间,江屿回府陪吴汐用饭。 吴汐替他盛了一碗明目汤,“夫君多喝些,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实在是辛苦。” 江屿伸手接过,“夫人不必忧心,以文会友,雅事一桩,我是乐在其中。” “夫君可是有什么想法?” 江屿放下手上的汤碗,认真的看了一眼吴汐,“也同夫人说一声,成王近日不会起兵,咱们慢慢来就是。太过着急,反倒适得其反。” “夫君如何得知?” 江屿神秘一笑,“夫人也是在禹州城内走过几回的,禹州百姓可同昔日的扬州百姓有什么不同?” “百姓哪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罢了!” “是,禹州城内百姓同扬州百姓并无不同,都是安居乐业。近日为夫可是在成王麾下武官的府邸外都安了眼线,夫人可知除了两位武官不在府中,旁的都在城中。” “夫君是说,若是备战,武官们此时必不会还在城中消遣?” 江屿点头,“再有,如今外头大灾又大疫,地里的庄稼也被飞蝗吃完了,筹集大军的粮草也不易。便是成王早年就存有粮草,如今怕也是杯水车薪,不够几十万大军开拔的。此外,疫病传人极快,防不胜防,一旦大军出了禹州驻地,随时都有染上的风险。这般,成王起兵怎么也要等外头恢复了些许元气。” “夫君说的有理。” “今日还听闻的一事,成王纳侧妃入门的日子就在两月后,徐二哥又升了两级,原还想着老师是有苦衷,迫不得已才同我说那些话,不想……” “夫君莫要再想了,咱们同徐阁老一家要走的路不同,便是往日夫君得了阁老大人几分照顾,日后想法子还回去就是。日日惦记着,没病也要憋出病了!”吴汐放一下筷子,劝道。 江屿应下,“夫人放心,我并非那些钻牛角尖的,此路不通,换一条便是。就是可叹阁老的嫡长孙女竟然要被送出去为妾了,日后老师在文人之中恐怕要抬不起头了。” “文人之中最看重名声,徐阁老如今也是糊涂了。”吴汐叹气。 第151章 流民起义 金风飒飒三海,清露盈盈九州。村落地头黄锦,墙檐庭院红绸。儿童逐蟀欢乐,老叟搓麻漫讴。鸡犬乱呼晓暮,粮蔬遍铺田畴。一声唢呐幽荡,再寄明年盛秋。 往日这时候正是秋收,如今南方大旱颗粒无收,可赋税却是一日比一日重,官府还要抓人服徭役,更有北边的州府不许流民进城,甚至驱逐流民回南边,激起的民怨颇多。终于,各处流民揭竿而起。 禹州城外自然也有流民队伍联合要攻城,可惜他们手上拿着棍棒,菜刀,农具,还不足以同成王手下的精兵强将相抗衡,几场箭雨下来就死伤了大半,残存的一星半点也成不了气候。 江屿和吴汐是在此事发生过后的第二日才听到了风声。 “这回又不知多少人要没了性命!”江屿抱着旻哥儿叹道。 “百姓都食不果腹了,还要收赋税、服徭役,这不是逼着人……”剩下的话吴汐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懂。 “哦,哦——”旻哥儿张大嘴,流着口水伸出手要抓江屿的头发。 江屿同他对视一眼,败下阵来,将自己的一缕头发塞到旻哥儿手上,好再旻哥儿只是握着,并没有什么动作,江屿总算松了口气,“倒是个乖觉的。” 吴汐拿着手帕轻柔的给旻哥儿擦了擦口水,笑道,“乳母说现下他还没什么气力,再过两月加了辅食,夫君且看会不会将你的头发揪掉?” “这有什么?他若揪我我也揪他,总要叫他知道厉害!” 吴汐摇了摇头,这人都当父亲了,怎么还同孩子一般计较? 江屿又说起了正事,“如今外头世道乱了,万幸咱们已经到了禹州,也不知四房宣叔父一家如何了。” “夫君莫要忧心,算着日子,若是中途赶路不耽搁,想必也是要到京城了。” “但愿如此。” 此时,距京城一百里外的交州 因着路上颠簸,吃住也不好,江峰媳妇陆氏怀相极为艰难,到了交州好容易才请了大夫瞧,对方只说是要静养保胎,四房不得不在交州赁了一处两进宅子安置。 好在交州距京城也不远了,为了四房未出世的嫡长孙,江宣、江峰父子二人不得不做出让步。 陆氏现下七个月了,一路赶路逃荒让她身心俱疲,若不是底子养得好,恐怕早就带着孩子去了。如今在交州卧床静养了小半个月,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肉。 “奶奶,鸡汤好了。”小丫鬟端着托盘进来。 陆氏的奶娘赵妈妈亲自盛了一碗坐在床沿喂她,“今日这汤是用瓦罐加了山药、枸杞熬的,最是滋补,奶奶喝了养身。” 陆氏尝了一口,皱眉,“日日都是鸡汤、鸽子汤的,我尝着都一个味儿,实在是腻得荒。” 赵妈妈哄道,“奶奶怀着小主子,旁的都要忌口,且先忍忍!奴婢明儿叫人给您做一道豆腐鲫鱼汤换换口味。” 陆氏勉强应了。 一盅鸡汤喝完,赵妈妈扶陆氏起来到院里走动。 “你们大爷呢?怎么又不见人影?” 赵妈妈忙道,“奶奶,大爷去前头同老爷议事了。” “又是议事?日日都议,即便是有什么家国大事也早就议完了?就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怀了孩子本就心绪不稳,一天到晚还见不到夫君的面,陆氏越发烦燥。 “奶奶低声些,若是叫那起子小人听见,不知又要生多少事呢!” 陆氏知道赵妈妈是在说江峰那两个如今在后罩房里住着的姨娘,嘴硬道,“我做当家主母的,难不成还怕了那两个小贱人?” 话虽这么说,陆氏到底还是任由赵妈妈扶着回正房了。 书房 江岭百无聊赖的坐在下首听着父亲和长兄江峰又在老生长谈的空想着到了京中要走哪位大人的路子,要疏通打点何处关系。可他只想寻一处安静的所在好好读书,如今日日被父兄拘着议事,虽不必自己说什么,可总是不自在。 江宣父子二人说了许多,江峰特地给江岭递了话头,“二弟怎么想?” 迎着父亲威严的目光,江岭垂着头轻声道,“我听父亲和兄长的。” 江宣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罢了,读书读成了个榆木脑袋。” 江岭正要反驳,外头突然喊杀声四起,四房的大管事方大惨白着脸,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啦,流民进城了!” “什么?”屋子里的父子三人被这一声惊得站了起来。 “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外头流民见人就砍,见东西就砸。老爷,咱们还是快逃命去!晚了就来不及啦!” 江宣强忍住惧意,紧紧抓住长子江峰的胳膊,“快,峰儿,快走!” “父亲,陆氏怀着孩子还在后院。”江峰忙道。 江宣语气决绝,“逃命要紧!女人和孩子还会再有,我们父子三人骑快马还有一丝机会逃出去,多带个人就……” 话还没说完,陆氏神色惊慌的由赵妈妈扶着到了书房门外,“父亲、夫君,外头这是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江峰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流民进城了,如今见人就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到咱们这了,现下一家子都得逃命!” “什么?”陆氏惊得瞪大了眼睛,“嘶——” “奶奶怎么了?”赵妈妈一脸担忧。 “啊!疼!我……我肚子疼!”陆氏脸色惨白,冷汗连连。 赵妈妈低头一看,一下子就慌了神,颤着声,“这,这,破水了,大爷,奶奶这怕是要生了!” “啊?” 不等江峰几人反应过来,外头已经隐约传来流民哄抢财物的声音。 江宣再顾不得旁的,一手扯着江峰一手扯着江岭就往外头走,“后头还有个暗门,都拿着刀剑,咱们冲出去!” 江岭已经傻了,由着江宣动作。江峰神色挣扎,另一只手还握着陆氏,陆氏一边忍痛一边死死抓住他的手哭求,“夫君,夫君,不要丢下我, 我腹中的孩儿就要出世了!” 第152章 四房 “江峰!你是我们四房的嫡长子,自小为父就对你寄予厚望,难道你就要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乱民堆里吗?” 江峰被这一声吼震得下意识就拂开了陆氏的手,随着江宣的力道往外跑。 陆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哭着咒骂起来,“江峰,你抛妻弃子,不得好死!” 此时这个两进小院已经乱作一团,江宣父子三人走后,院里的下人也开始争抢屋里屋外值钱的物什,不拘什么拿了就往外逃命。 陆氏被赵妈妈搀着坐在书房的雕花大椅上,她如今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声音虚弱至极,“妈妈,我怕是不成了,你莫要管我,快些去逃命!” 赵妈妈搂着陆氏直哭,“呜呜呜,我苦命的姑娘,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那姓江的就没一个是有良心的。” 陆氏听着赵妈妈旧日的称呼,强忍着腹部坠痛,苦笑,“妈妈,现下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还是快些走。” 外头已经有流民挨家挨户破门的声音了,赵妈妈一咬牙将陆氏搀了起来,“奴婢不走,姑娘打小就是奴婢奶大,说句托大的话,奴婢将姑娘看成是自家闺女。姑娘听奴婢的,咱们躲起来,灶房刚买的柴禾,还有高梁杆,藏个把人不是问题,奴婢看过接生,必会尽力帮姑娘。等他们将这屋里抢完,定会到别处去,那时咱们也得救了。” 陆氏摸着肚子流泪,“呜呜呜——” 果然如赵妈妈所说,流民进了院子四处翻找值钱的细软,柴房也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就不在意了,等里里外外搜刮干净后就又往别处去了。 怕流民杀个回马枪,赵妈妈就在柴房给陆氏接生。灶房的顶罐还有一点热水,聊胜于无。陆氏嘴里咬着帕子躺在高粱杆上,痛得出了一头的汗水。 “姑娘,吸气,用力!” …… 不知过了多久,陆氏只觉得疲累到了极点,肚子一空,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想来是在母亲肚子里闷得太久,这孩子浑身青紫,一出生就没了气息。 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陆氏,赵妈妈抱着孩子欲哭无泪,被夫君抛弃,孩子也没了,姑娘日后该怎么活呀! 江宣父子三人带着四房仅有的四个护卫策马出逃,一路上交州众多大户人家也骑着马,驾着马车四处奔逃。一时周遭都是乱哄哄的,路也被堵了。 “怎么回事?逃命呢!”有人心急如焚。 “还不是绸商张家!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将整个家业都带走!” “要钱不要命了?” …… 四房耽搁了些许时辰,如今正好落在后半截,听着越来越近的流民打砸声,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流民来啦!” 街道上的人顿时乱了,各家都争着抢着往前挤。 江宣年纪大了,前后左右都是人和马车,胯下的马匹也烦躁不安,不知是谁扎了一下他的马臀,马身子一抖,江峰亲眼见着江宣被掀到了地上。 “父亲!” 江宣还没反应过来人脚、马蹄就已经踩到了身上,“啊!” 江岭伸手要去拉江宣,胯下的马已经被挤着跑了起来。 江峰失魂落魄的跟着江岭跑,身后是面如菜色、衣衫褴褛,手上拿着锄头、镰刀、棍棒冲杀声震天的流民。 …… 成王府书房 成王面色凝重的翻看着刚收到的他安插在大齐各处探子送来的情报。左右依旧坐着那几个心腹,听着信纸哗啦啦的声音,众人心里直打鼓。 “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好事还是坏事呀?急死我石头了!”现下唯一还敢说话的是最早追随成王的副将石山,他大字不识,没什么心眼,却最是忠心,成王素日最信重他,自然也不会计较石山这么说话。 果然,成王先是冲石山摇了摇头,又将手上的信纸传给底下众人才道,“看了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除了两个不识字的武将,底下众人都传阅了个遍,几人对了有几个眼色都不敢先说话。 成王看了一眼今日静得不像话的众人,“怎么?往日瞧着你们也是能说会道,今日哑巴了?” “回王爷,大灾大疫、百姓揭竿、刘卫两党相争,新帝怕是气数要尽了!” “流民都是小打小闹,下官倒是觉得不成气候,想必朝廷只要派兵围剿……” 这人话还未说完,就被石山站起来打断,“拉倒!方才我就听那谁说此次流民各个州府都有,人数极多。这些人说是流民,也是百姓,派兵围剿百姓?你又怎么分得清哪些是百姓,哪些是流民?” 那人不说话了。 成王咳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方才慢悠悠的开口,“石头说的有理。一来,分不清流民和百姓,朝廷就不会派兵围剿。二来,前些日子大齐才同戎狄开战,如今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三来,朝中刘阁老家、卫国公家两党相争,已经到了凡事不入眼,遇事互相推诿的地步,恐怕流民的线报都到不了新帝手中。” “王爷说的有理。” “是啊!” 见众人都点头认可,成王又道,“流民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器,人数却是众多,气势也足。如今各处军队主官还未开始部署,他们却能凭着一腔孤勇使城池沦陷,城中百姓溃逃,说来也是有胆子的。这样下去,新帝总有一日会出兵镇压。咱们就可以将这些人看作是打头阵的,且叫他们先去消耗消耗新帝手上的兵卒,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两败俱伤之时,咱们……” 有人补充,“流民中必须还要有咱们的人,煽动民情民愤,届时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王爷这法子高!等到了最后流民同朝廷势同水火的时候,咱们再借着平民愤、安社稷的名义除掉新帝一党,旁人只会赞咱们为国为民。民心咱们也有了!” 正好如今各处流民攻城之势方起,成王又派了不少人到流民之中盯着局势。 第153章 刺客 寅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天子所居的启元殿却是一片亮堂。 新帝阴沉着脸站在窗前听身后的暗卫首领禀报消息。 “刘首辅近日以来和朝臣联络紧密,私下更是以金银、美人相诱,笼络了朝中大半官员。刘家预备给大皇子下五石散,再联合百官在万寿节当众奏请立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为太子。” “卫国公一党近日借着发放赈灾银中饱私囊,二十万雪花银还未到南边就已经被瓜分了个干净,私下还命手下门生故旧加收赋税,大肆敛财!使得百姓暴动,流民四处打砸!现下已经有流民开始攻城了。” 新帝双目赤红,手上的拳头握得死紧,若不是他被架空了,手上除了几个皇家留下的暗卫,实在没什么势力,他真的想一气将刘家和卫国公府两派通通都处死。 “禹州那边呢?” “成王一直都在府中,不曾在外露过面,偶有几次召集幕僚议事,属下打探不到消息。只是成王妃卢氏的长兄卢衡书避开人出城了,这人极为谨慎,底下人跟丢了。” 新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刘家和卫国公互相制衡,暂时不会出岔子,成王才是朕的心腹大患。朕命你带着余下的暗卫即刻启程去禹州,想办法把成王的项上人头取回来!” “是!” …… 禹州 因着成王的雷霆手段,攻城的流民还没起势就被打压得只剩下零星半点的火花。后头又有幕僚建议在城外招兵,别人给二两银子安家银,一时不少青壮为了有饭吃、有衣穿都进了成王麾下的军营。 几番下来,禹州城外倒真是安稳了。至于瘟疫,因着成王施药、洒石灰、硫磺、熏艾草、烧尸这一系列命令,得了疫病的虽未好转,却也并未传到旁人身上。 又过了一个月,得了瘟疫的流民都死了,尸体和生前用过的器具一一焚烧,瘟疫渐渐驱除。 禹州的城门也开了,城外的流民此时已经有了新的户籍成了禹州成王治下的百姓,他们花上一文的进城费就能入城买卖货物。 江家自然是江屿领着江峒带着护卫先往城外跑一遭,查看一番是否安稳。 吴汐等到江屿出城以后,叫人将林姨娘、江芳、江芸叫了过来。 “等你们父亲回来,若是安稳了,还是要给你们请先生的,这些日子,你们就先将往日的书翻出来瞧瞧,字也要练起来,莫要在先生面前出了丑。” “是。”江芳、江芸忙起身应下。 林姨娘也是一脸感激,“此事老爷都还没提,多谢太太想着姑娘们了。” “你们老爷是男子,总有顾不上的。我既是主母,你们规规矩矩的,姐妹和气,嫡庶上下有序,该有的我自是不会少。”吴汐偏头看了一眼林姨娘。 从吴汐处出来,林姨娘一脸感慨的拉着江芳说话,“大姑娘,往日姨娘总担忧正房太太太过得宠,必会恃宠而骄打压妾室,一直都想同太太争宠。如今一路走来方才觉得咱们家这位太太当真是好,平日咱们只要守着规矩二字,衣裳、首饰、月例、下人就没有一回是漏下的。还有这回请先生的事,老爷都不放在心上,还是太太说要给办了。” 江芳挽着林姨娘的胳膊,点头认同,“姨娘总算是回过味来了,母亲大方和气,是咱们的福气。咱们只要守着规矩,不妄想那些不该得的,日子没有不好的。咱们平日多孝敬,等我到了年纪,求母亲为我找一门富足人家的亲事也不难。” “唉呀!这日子是真真好,就是可惜冯氏是瞧不见了。亏的她同我斗了大半辈子,现下也不知成了哪儿的孤魂野鬼!” 见林姨娘又开始嘴上没把门的,江芳忙拉了她一把,干笑着回头看了眼江芸,“二妹妹别往心里去,姨娘她就是糊涂了。” 江芸本跟在母女二人身后静静听着,冷不丁听见生母冯姨娘的名字,想起当日曾怀疑过自家姨娘的死因同林姨娘有干系,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大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林姨娘若是脑子不好,合该早些请大夫进府看看。” “唉,你……”林姨娘正要骂她两句,江芸已经带着身旁的孙妈妈走远了。 回了听雨院,江芸脸色还是不好,孙妈妈眼神闪了闪,劝道,“奴婢虽未伺候冯姨娘多少日子,却也觉得她的死因蹊跷。姑娘,当日可是林姨娘管着家庙!姨娘她死得冤哪!” 江芸神色挣扎又痛苦的捂住耳朵,“孙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姨娘死得冤,可林姨娘她们母女如今死死压在我头上,我又有什么法子?” “一年,两年,三年,姑娘总会有法子的,奴婢会瞧着姑娘的。”江芸看不到的地方,孙妈妈脸上挂着渗人的冷笑:冯氏,你害了我一家子,只叫你填一条命又怎么够呢?你就在底下慢慢瞧着你女儿是如何被我推着去作死的! 成王府后门 一驾低调的青轴翠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不远处小巷里的一个黑影在墙角做了个不甚显眼的记号就谨慎的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慢行,最后进了卢府后门。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骑快马载着两个卢家护卫打扮的男子从后门出来,骑在前面的男子脸上戴了面巾,这时候还在跟着的黑影已经变成了五个。 骑马的两人一路疾驰,畅通无阻的出了城门,往另一边的深山去了。 山脚下,五个黑影躲在一处草垛子里密语。 “首领,那两人进林子了,咱们要不要……”说话的人以手为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这人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咱们只有五人,跟进去没有胜算。他们总要出来,咱们到方才来的路上去埋伏。” “是。” 第154章 救人 此时,江屿、江峒正带着护卫跟着官牙的中人上山下地的看各处荒地和山林。 “堂兄也真是,说是出门到城外瞧瞧,不想却是打着主意要来买地置产业!你早说呀,弟弟我出门时无论如何都要找父亲拿银子跟着买的。” 江屿望了望四周大片的无主荒地,莫名其妙的看了江峒一眼,“怎么?为兄还能将外头的地都买完不成?” 江峒挠头,“这,这不是往日父亲交代购置产业定要跟着兄长吗?” “你堂嫂向来喜欢庄子,咱们日后回扬州怕是不易。禹州地大,我想着索性在城外买上些荒地,按着她的喜好,建一处庄子正好。宁叔父若是也有意,买那些已经建好的庄子岂不方便?” “堂兄不必再说,父亲说了咱们兄弟合该守望相助,弟弟已经打算好就买在堂兄旁边,日后也好串门。”江峒连忙摆了摆手。 “当日买宅子不是说没银子了?” 江峒乐呵呵的,“这不是出发当日走得急,没带多少现银,一时周转不开。如今将家中带来的一尊玉佛卖了,倒是又有结余了。” 江屿摇了摇头,“既如此,咱们再往别处瞧瞧。” 落日把深山镀了一层黄金,深秋的晚风推不动暮云,野径的头埋入荒林,老鸦绕树悲啼数声。 一阵马蹄声从林子里传出,惊起林中飞鸟无数,依旧是那两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他们迎着落日的余晖策马下山,不时嘴唇微动正说着什么。 下到山脚,又骑马跑了一段,前方土路上突的牵起一条拌马索!为首的男子一惊,猛的一勒缰绳,“嘶嘶——” “小心,有埋伏!” 话刚喊完,暗处射过来几支凌厉的箭羽和飞镖。为首的男子剑已出鞘,挽了两个剑花挡下飞过来的箭羽和飞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也没有受伤,正要松口气,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顾不得再看,他利落的往地上一滚,大网网住了马头。 眼见暗器不成,五个黑影从草丛、树后跳了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真是好胆!竟然敢在禹州地界刺杀,今日我且叫你们有来无回!” “上!” 黑衣首领站在原地大手一挥,余下四人都提着兵器冲了上去。 “哼,早就听闻成王殿下武功卓绝,不知今日在咱们弟兄手下能走几个回合!” 被对方叫破身份,成王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冲着面前的人一刀就砍了过去,冷笑“那就来试试是你们的命硬还是本王的刀硬!” 话落,成王余光就见身侧的容山胳膊被砍了一刀,“嘶——” “怎么样?” 容白忍痛,换了一只手持刀,砍杀的力度更大了,“王爷,属下无事。” 眼见自己手下的人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这两人,那首领歪了歪脖子,提起剑加入了战局。 成王一下子压力激增,一不小心肩上就被戳了个血洞。 “王爷!”容白一刀撩开缠着自己的两人就要往成王这边来,可惜那两个人很快又缠了过来。 成王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拿剑格挡,趁着其中一人露出了破绽,一剑捅了过去,那人立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这也让黑衣首领借机一刀砍在成王背上。 “啊!” “王爷!”容白一刀划开对手的胳膊,就要过来,可惜关心则乱,被人削掉了大半的头发。 成王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一眼黑衣首领,剑招使得越发快了! “都到这地步了,何必白费功夫?左不过今日你们必须死!王爷不如自刎,也能留个全尸!” “你做梦!” 眼见王爷和自己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容白不敢多想,伸手从衣襟掏出一把粉末往天上一洒,趁几人视线被挡之际猛的推了一把成王,“王爷快走!” 成王握着剑,双目赤红,知道自己不是黑衣首领的对手,扭头看了一眼看不清表情的容白,一咬牙,随意选了个林木繁茂的方位奋力奔逃。 “追,不能叫他跑了!”白烟渐退,黑衣首领睁大了眼睛仔细分辨方位。 容白直直的挡在了四人前方,嘴角染血,“要杀王爷,先从我容白的尸体上跨过去!” “倒是个硬气的,那就给你个痛快!”黑衣首领语气森严,“上,速战速决!” 双拳难敌四手,一人也难挡四人,不过三四招,一柄大刀直直插入了容白的肚子。 容白低着头,瞪大眼睛看着肚子上插着的的大刀,血一股一股的往下流,终于,他不甘的倒了下去:“王爷……” 成王拎着刀捂着肩上的伤口在林中狂奔,背后的刀口仿佛是淬了毒疼得厉害,身上也在变冷,此处虽离他练兵的地方有些远,勉强也称得上是熟悉地形,若是不受伤,他必能摆托追杀,如今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此处林木茂密、山形复杂,黑衣首领四人进了林子颇有些抓瞎,好再成王受了重伤,循着血迹倒也不怕找不到人。 …… 听着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成王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难道他今日真的就要埋骨此处? “哗啦啦——” “水,是水!”顾不得别的,成王忍着剧痛顺着水声跑到了河边,直直跳了下去。水势湍急,借着水流不过三两息之间成王就没了踪影。 四个黑衣人顺着血迹找到了河边。 “该死!竟然被他逃了!” “顺着水流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江屿几人此时已经定下要买的荒地,正查看着河水的走向,商议着该如何挖沟渠引水灌溉日后的田地。 “水田就安置在河岸,方便引水。只是河岸低了,堂兄,咱们找人再架一座水车也就齐活了!” 江屿正要点头,周二突然指着河滩处惊叫起来,“老……老爷!” “怎么?”江屿顺着周二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那,那处是不是有个死人?”周二哆嗦道。 不等江屿说什么,江峒当机立断,“过去瞧瞧!” 那人浑身是血趴在河滩上,衣裳全湿了,看打扮不知是哪个府上的护卫。 有胆子大的给他翻了个身,“老爷,这人还有气!” 江屿低头看过去,愣了。 第155章 回城 “这人该不会是惹了仇杀?” “啧啧,瞧这样子,怕是主家遭了土匪!” “刀口泛黑,莫不是刀上淬了毒?” …… 手下众人议论纷纷,江屿已经确信了眼前的人正是他远远见过的成王。只是凭着他的身份,不该如此打扮出现在荒郊野外,还伤的如此之重。恐怕真是遇上了仇家刺杀,且这刺客定还在近处搜寻! “堂兄,这人咱们救还是不救?”江峒一声询问打断了江屿的思绪。 富贵险中求,总不能真要在家中靠着夫人顶立门户? “救!周二,把人架起来!” “好嘞!” 救人容易,可如何在刺客眼皮子底下逃脱可是一件难事,能够重伤成王的刺客他手下这些护卫恐怕是敌不过的。不过,想来现下那些刺客大多都在河岸搜寻,此时若是动作快些,未尝不能逃脱。 “将这人身上的外袍扒了扔到河里,燕七,你把外袍脱给他然后带着这人同骑,咱们速速赶回去!” “是!” “怎么就要扒衣裳?”江峒愣了一下。 江屿手下的人都是听令的,三两下扒了成王的外袍,速度飞快的带着人上了河岸翻身上马。 江峒赶忙跟上了。 江屿勒紧缰绳,“咱们走最近的那条小道回城,不走官道!” “是!” “驾——” 不是江屿没想着分开走,只是手下的护卫功夫不够,碰上刺客就是送命的,倒不如一同走也好有个照应,如今只能祈求成王命不该绝,那些刺客还未反应过来。 密林河谷,四个刺客顺着河水两岸往下游搜寻。 “首领,您说这成王不会是被救走了?” “这一路出来只见到他和那个护卫,想来是常常暗中到山中练兵。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他被刺杀的!这人定是还在外头!” “万一成王逃了?” “哼!那刀上淬了毒,凭他?” …… 总算进了城门,江屿背后的冷汗都将衣裳浸湿了,这一路真真是提心吊胆! “江峒,你跑一趟,去找张圣手过来!要快!” “知道了,堂兄。”江峒抹了把头上的汗,匆匆往另一条道去了。 江屿带着一行人回江府,只是这回为了避人耳目走的是向来无人走、也没什么人家的后门。 才下了马,燕七就惊呼,“老爷!这人嘴唇发紫,怕是毒入肺腑了。” “快,先进去!” 将人安置在客房,眼见张圣手还未到,江屿急得在屋子里直转圈,生生又急出了一头冷汗!这成王可万万不要死在自家府上呀! “来了,来了,张圣手到了!”江屿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他从来不曾觉得江峒的声音如此好听过。 “病人在哪?”张圣手跑得气喘吁吁。 江屿忙迎上去引着张圣手到床前,“张圣手,您老快瞧瞧这人还有没有救?” 张圣手平缓了两口气才给成王把脉,又剪开衣裳看了刀口和肩上的大洞,皱眉扯着胡子长叹了口气。 “你小子真真是会给老夫找麻烦!这毒可不好解呀!” “啊?您老可莫要吓我,这人若是死了,咱们都得大祸临头……” “打住打住,老夫说不好解又不是不能解,你且先出去!此处有苏木就够了。” 江屿不敢再说,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门去了。 屋内 张圣手吩咐苏木,“取银针来!” 苏木忙开了药箱,将银盒取出来打开,又用火折子点燃烛台,“师父,好了。” 张圣手一边将手上的银针放到火上烤,一边教徒弟,“似这般病患,中毒后嘴唇发紫,脉象紊乱,如煮豆于釜,便要尽快施针,将毒逼出来。若是再慢上半个时辰,等到嘴唇泛乌,那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来,你瞧着师父我扎的穴位。” 江屿表面淡定,实则心急如焚的站在屋外,不时还要往紧闭的房门看一眼。 江峒如今也反应过来了,神秘兮兮的挨着江屿小声问,“堂兄,那人什么来历?” “为兄也不好说,你只要知道该叫你知道的为兄自不会瞒你就是。” “如此,那弟弟就不问了。” 荣锦堂 吴汐正坐在塌上摇着波浪鼓哄旻哥儿翻声,“来,旻哥儿,母亲看着你呢,你动一动。” “唔唔……”可惜,旻哥儿什么也听不懂,只知道伸手去抓眼前发出响动的波浪鼓。 洪升家的从门外进来,小声的在吴汐耳边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好似救了个人,还叫了张圣手看诊。” “嗯?”吴汐手中的拨浪鼓渐渐停止摇晃。 “五房峒大爷也在呢!” 见主母似是有事要安排,一侧低眉顺眼的乳母将旻哥小心抱了起来,行礼过后,往隔间去了。 吴汐坐直了身子,“可知道救的是什么人?” “这奴婢倒是不知。”洪升家的摇了摇头。 吴汐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去外院问问你们老爷,晚食摆在哪?” “是。” 此时张圣手师徒还未出来,里头情形一概不知。 江屿直接打发了来传话的小丫头,“同夫人说,我今日要在外院招待张圣手和峒堂弟,就不回正院用饭了。” “是。” 吴汐得了消息,虽还是好奇江屿救了什么人,到底按捺下来吩咐人备上一桌好席面送到外院。 终于,客房的门打开了,张圣手拿着一张药方出了门,“毒暂且逼出来大半,还要靠着吃药肃清余毒。刀口老夫也上药包扎了,余下的就是好好调养,切记伤处不得沾水。此外,外伤伤势过重,今夜恐发高热,老夫留苏木在这守着也好有个照应。” 江屿松了口气,吩咐周二抓药,又躬身行礼谢过张圣手,“真是多谢您了!外头备好了席面,叫江峒陪着您用些,歇息的屋子也备好了,你歇好了,我再派人送您回去。” 张圣手摆摆手,朗声大笑:“外道了,屿哥儿你忙你的去!峒小子老夫熟的很!” 江屿又嘱咐了江峒两句,才又进门去了。 第156章 成王醒来 成王的嘴唇此时已经不再发紫,只是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便是昏迷,眉头也仍然是蹙着的。 江屿静静的站在床边看了他半晌,随后缓缓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不动了。宦海沉浮多年,他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将救成王一事利益最大化。 禹州城外 “首领,你看那边!” 顺着手下手指的方向,黑衣首领一眼就看到在河中央沉浮的卢家护卫的外袍。 他持剑砍了一根树丫将那外袍挑上岸,大力伸手扯开,怒道,“是成王的,他人定还在河中,快去找!” “是。” 落日熔金,远山含黛。 眼见到了时辰,成王还是未归,卢家家主、卢王妃之父卢季农越来越烦躁。 “这王爷也是,往日都极为守时,怎么今日还不见人影!” 卢季农之妻文氏最见不得他这副成日忧心这个,忧心那个的样子,瞪他一眼,“王爷这么大个人了,指不定早就回府了!往日也不是没有这般过。” 卢季农知道老妻近日因着成王要纳侧妃一事心中不爽快,一说成王总要刺上两句,只做听不见,自顾自说道,“往日王爷便是要直接回府,也会派人先来说一声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又如何?这整个禹州城谁又能将他如何?” “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女儿还是成王妃呢!” 文氏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站起来,“行了,你也别编排我了!我这就派人去成王府找王妃问问。” “快去,快去!” …… “什么?王爷不是在同父亲议事?”成王妃卢氏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自打早晨出了门,王爷就再没回来过,老爷、太太怕王爷是单独回了王府,特地遣奴婢来问问王妃。” 卢氏一时有些慌张,“王爷也不在府中呀!这该如何是好?” “王妃莫急,先派人各处去找找,奴婢这就回府禀报老爷、太太。” 也就是短短一个时辰,卢家和成王心腹就顺着城外的官道找到了容白的尸首,如此众人都已经断定成王遇刺已经下落不明。如今敌在暗,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寻,否则禹州怕是要乱起来。王妃卢氏只能嘱咐成王心腹石山几个暗中细细搜寻,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走漏风声。 面上强撑着将事情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背地里卢氏却狠狠地哭了一通。 见成王一时半刻也不会醒,江屿寻了个空去后院找吴汐。 吴汐正在喝饭后的消食茶,江屿走过去当着她的面在桌上写了一个“成”字,她一下子就看懂了。 吴汐满脸笑意,只说了一个字,“好!” 江屿也看着她笑,“确实是好!” 果然如张圣手所说,成王半夜就起了高热,好在有苏木在,喂了一遍药热度也就降了下来。 江屿当夜却并未回外院守着,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是救了成王不假,可这救人也是有讲究的,谁会喜欢那种知道自己身份,带着目的救了自己的?相比之下自然是施恩不图报来得叫人舒心,也能凸显出施救者的品性高洁! 第二日一早成王还是没有醒,江屿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也不去前院看了。 吴汐什么也不问,拉着江屿一同坐在榻上教旻哥儿学翻身。 “这孩子就是个又笨又懒的,我都教了许久,胳膊腿儿都不带动一下的!” 看着乖巧吮着手指的旻哥儿,听着吴汐的抱怨,江屿笑了,他接过吴汐手上的波浪鼓,“夫人这几日也累了,今日暂且歇歇!且看为夫怎么哄他翻身!” “夫君既这么说,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二乔,快上些点心茶果过来,我要边吃边瞧你们少爷是怎么翻身的。” 刚开始江屿摇着拨浪鼓,旻哥儿依旧是“伊伊呀呀”的动手去抓,可惜江屿拿远了也不给他,“旻哥儿,好孩子,你翻个身父亲就给你!” 吴汐手上拿着桂花糕,坐在椅子上笑,“二乔,你瞧瞧,哪有这么哄孩子的?” “是呢!小主子怕是什么也听不懂!” “我看呐,你们老爷再逗一会儿,旻哥儿就要掉金豆豆了!”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声震天响的“哇,哇——”,紧随其后的还有江屿那笨拙的哄孩子的声音,“莫哭,都给你,都给你!咱们不学了!” 吴汐八风不动的坐在原地摇了摇头,“啧啧啧,夫君是叫我瞧你如何把旻哥儿弄哭吗?” 江屿抱着还在哭泣的旻哥儿心虚的不敢作声。 成王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他没有出声,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又看了看所在的地方,屋子的陈设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客房,这是被人救了? 周二端着托盘从门外进来,冷不丁瞧见床上昏迷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继续上前。 “总算是醒了?啧,也不知你这个小护卫是遇到哪路山匪,伤得那般重,还中了毒,若非我家老爷路过,恐怕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见对方似乎不知自己的身份,成王不动声色的套话,“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姓江,正好你醒了,大男人也不必我喂药,你自己喝了!”周二将碗递给他。 成王正要起身,肩上、背上的刀口都扯着疼,“嘶——” 周二撇了撇嘴,嘴上道,“罢了,还是我喂你。也不知你这样的怎么就做了护卫,倒不如跟着我家老爷做小厮,安安稳稳的不比护卫好?” 说完,周二舀了一匙药送至成王嘴边,“喝!” 成王难得遇上个不知自己身份的,并不计较周二说话的无礼。他拧着眉看了眼眼前的药,心想这家若要害他,想必不会费心思救他,到底将药喝了。 周二继续絮叨,“对了,你快说你是哪家的护卫?我也好找人给你送个信。” 成王正要说话,外头传来燕七的声音,“周二,又躲懒去了?老爷叫你去外头买两个波浪鼓回来!小主子等着玩呢!” “唉,这就来!”周二三两下将药给喂了,又对成王道,“你先歇着,我这就办差去了,外头有人,若要联系家人,喊人就是。我家老爷说了出门在外总有难处,叫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157章 回王府 门吱嘎一声,房里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成王脸上镇定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呲牙咧嘴,“嘶——” 竟敢明目张胆的在刀剑上淬毒刺杀蕃王,想必也只有他那个窝囊废皇兄能干出来了。根据刺客的身手,有七成的可能是从皇家暗卫里出来的。呵,京中离禹州千里之遥,能想到来刺杀本王,看来还是朝堂不够动荡。这回本王既捡了一条命,下回就要换本王动手了! “来人!” 门被守在外头的燕七推开,“小兄弟,你是要给主家报信?” “是,在下乃是卢家的护卫,奉命到燕州知府家老太爷送寿礼,不想路遇匪徒,抢了东西还要杀人!好容易才逃了出来,承蒙贵府相救,烦请小哥到卢家送个信!” “唉!瞧着你伤得这般重也是可怜,你放心,我小七肯定给你的口信送到!”燕七把胸膛拍得啪啪响。 “多谢!” “嘿嘿,那我去啦!” 送走燕七,成王松了口气,才吃了药伤口还疼着他再也抵不住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卢家的人来得很快,同来的还有成王心腹石山,昏睡的成王直接被人抬了出去。 “还未请教贵府主家在何处,既救了我家护卫,总要谢过。” 周二摆了摆手,递过一张药方并几包药,“我家老爷现下在陪太太,实在是不方便。老爷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就当为我家小主子积福了。这是南城张圣手开的方子和药,你们也带回去。” 石山接过药方和药材,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银子……” 周二推了回去,匆忙摆手,“快收回去,老爷知道咱们收了银票定是要罚的!” 石山只能再三谢过,又记下江府的位置,带着成王风风火火的回去了。 周二带着三个不同样式的波浪鼓进屋的时候旻哥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江屿正握着吴汐的手临摹一幅山间秋霞图。 周二只看一眼就立刻躬身低下头行礼,“老爷、太太。” 江屿大大方方的抽回手,“咳,人走了?” “是,卢家派人过来接走了,走时卢家人还要给小的塞银票,小的没收。” “嗯,这事你做得好!东西放下,下去领赏!” “多谢老爷!”周二将东西交给二乔,躬身退了出去。 主仆二人说话间,吴汐已经在纸上几笔勾勒出两只展翅高飞的鸿雁。画毕,她将手上的狼毫轻放在单色釉狮子的笔搁上,将画纸递给江屿,“鸿雁高飞,送给夫君。” 江屿满面春风,一扫刚到禹州时的郁气,看着画纸神采奕奕道,“夫人这画比为夫画得强多了,明日为夫就叫人裱上,挂到书房去!” “夫君喜欢便好。” 成王一路被护送到了成王府,成王妃卢氏见着从马车上被抬下来的成王吓得腿脚一软就要跌坐到地上,“王爷!这,这是怎么了?” 怕卢氏误会,石山忙从马上下来,“王妃莫急,王爷只是伤势过重,吃了药昏睡过去了!”说着,将手上的药方和药都交给卢氏身边的丫鬟,嘱咐道,“是救王爷那家请大夫开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 闻言,卢氏松了口气,身上的力气也回来了,烦闷的摆了摆手,“外头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咱们府上的府医?还是快请府医过来看看,莫要耽搁了!” “是。” 王府正院 府医给成王把了脉,又剪开纱布看了刀口,才道,“不知从前是哪个大夫给王爷看的?药方方可在?” 成王妃身边的丫鬟忙将方才差点扔掉的药方递过去。 “怎么?可是药不对症?”石山惊得都忘记压低声音了。 成王妃也提起了心。 府医一目十行的看过药方,这才发现闹了误会,忙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位大夫药方对症,驱毒恐怕还用了针灸之术,王爷身上的余毒靠着他余下这几包药就能清完,这位医术高明还在我之上啊!老夫也不必给王爷另开药方了。” 虚惊一场,石山、卢氏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来人,快去将药熬上。” “是。” 成王一觉醒来才发现换了地方,已经到了王府。 “咳,咳……水” 坐在床前打瞌睡的成王妃卢氏一下子就被惊醒了,“王爷!王爷,您醒了!” “水……” 卢氏欣喜的快步拎起桌上的茶壶,冷静下来才想起壶里装着的是冷茶,忙朝外吩咐了一句,“快倒水来!” 门外脚步声杂乱了片刻,有人端着托盘推门进来帮着卢氏托起成王的头,卢氏满眼心疼的给成王喂水,“王爷怎么伤得这般重?府中上下都要急死了。” “劳王妃忧心了,衡书处可有传信来?没出岔子?” “王爷放心,父亲说哥哥信上一切都好!”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去把石山叫进来。”成王叹了囗气,吩咐卢氏。 石山来得很快,想来是一直都在等候召见。成王妃借口去小厨房看药让两人私下议事。 “末将参见王爷。” “来了?起来,同本王说说本王遇刺后的事。” 石山一五一十的将事发后成王妃、卢家、府中上下幕僚、将领的反应都说了一遍。 成王一边听一边暗自点头,卢家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救本王的江家,查了吗?” “回王爷,救王爷的正是扬州江家的江屿,江家诗礼传家,族中出过不少读书人,官位最高的正是这位出自嫡支二房的江屿江大人,江大人曾任衮州知府,现下因母丧在家中丁忧。江家是两月前南边大旱才从扬州迁到禹州的。说来蹊跷,这位江大人师从徐阁老,王爷巡视的时候,徐阁老也带着江大人去了,只是却让江大人扮成长随,也不引荐给王爷。后来,听闻师徒二人闹得极为难看,江大人被徐阁老斥骂说是日后不认这个弟子了,果然后头两家不再往来。” “嗯?这回消息怎么这般快?” “王爷忘了?咱们府上幕僚云先生从前就在禹州做官,听了要查江大人的消息,一问名姓祖籍,就同属下说了。江大人同徐阁老一事是属下通过徐家的暗桩另查的。” 第158章 居士 听了石山的禀告,成王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同徐家有联系?那他怎么会正好出现在城外,又正好救了本王?救了本王为何又不露面?” “这,听闻江大人同其夫人伉俪情深,江夫人素来喜欢在庄子上小住、游玩,江大人当日出城是预备买地新建庄子的。遇到王爷前,江大人已经同中人定好五百亩的山地、荒地了。当日江大人还带了江家五房的堂弟江峒,江峒也买了两百亩的荒地。” 顿了顿,石山又道:“至于为何救王爷了不露面?属下觉得恐怕是江大人怕见到徐阁老?毕竟文人都好面子……” 前半部分成王心中已经信了,后半部分还是半信半疑。 “江屿既救了本王,本王心里自然会记得,只是以他往日同徐阁老的关系,咱们恐怕还要观望观望。他既能在衮州同刘、卫两派博弈许久还能全身而退,想必是有其过人之处。正好本王要的不是徐阁老的弟子,而是能为本王出谋划策的能人!且看往后!” “是,那属下继续派人盯着江家?” “去!” 石山退了出去,卢氏正好领着松玉端着黑漆托盘从外头进来。 “王爷,该吃药了!”卢氏从松玉手上的托盘里端出药碗,柔柔笑道。 成王抿了一口,“这药还是江家那个?” “是,府医说江家的大夫医术在他之上,王爷用这方子正合宜,就不另开药方了。”卢氏一边喂药一边道。 成王没说什么。 卢氏喂完药,用帕子给成王擦了嘴,略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卢氏一脸忧心的站了起来,“却有一事要讨王爷示下。按着日子,再有半月徐家妹妹就要进门了,她又是阁老孙女总是要有几分体面,妾身原还想着请王爷去亲迎,如今王爷的身子……” “王妃糊涂了,她即便是阁老的孙女,如今也只是本王的侧妃。按照大齐的规矩,侧室入门本也没有家主亲迎的道理,她也该守着本分该如何就当如何。”成王皱着眉,一脸无奈的打断成王妃。 “臣妾失言,王爷恕罪。” 成王叹了口气,朝卢氏伸出手,卢氏顿了顿,站起来将手放了上去。 “坐!” 卢氏在床沿坐了,“王爷。” 成王冲她温和的笑笑,“月儿,咱们是多少年的患难夫妻。就蕃这十五年,本王后院除了大婚以前收的侍妾和通房,就只你一个,你大可放心,日后不论后院有多少个徐氏,在本王心中她们都越不过你!你才是能同本王白头偕老的王妃!” “王爷!”卢氏眼含泪光,低下头轻轻靠在成王的胸口,“有王爷这一席话,臣妾再不想旁的了。” 成王伸手搂住卢氏。 …… 窗外秋色已深,淡黄的落叶随风而下,一小片飞进了窗子。 江屿正看着吴汐画禹州城外庄子的样式,却总觉得越看越熟悉,“这是……咱们扬州城外的庄子?” “是,我瞧着喜欢,夫君就按着这个建?山上还要有果树,有竹林,湖里有鱼虾蟹和莲藕。” “好,夫人还想要什么?为夫都依你。” “夫君说的?” “是。” “正好明日休沐,夫君随我去惠觉寺礼佛?”吴汐笑了。 江屿看了一眼摇篮里熟睡的旻哥儿,“咱们都去了,留旻哥儿一个人在府里也是孤单,不若也把他抱去给夫人解闷?” “那夫君抱他?” 江屿点头。 晨时,天光乍现。山间空气湿润,满是雾气。 江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惠觉寺门外,有支客僧在门外相迎,“阿弥陀佛,施主里面请,禅房已经备好。今日有惠方师叔的讲经,施主可前往讲经堂听经。” “多谢小师傅。” 江屿、吴汐进门以后,又来了一架装饰富贵的马车,马车上挂着一块写了“徐”字的小木牌。 马车上先下来两个小丫鬟,又扶下一位手执团扇、身段窈窕的姑娘。 “姑娘,往日咱们都是在法云寺进的香,怎么今日偏要到这没什么香客的惠觉寺来呀!” “是呢!这惠觉寺哪里比得上法云寺?听闻连放生池也没有,地方又偏僻。姑娘,不若咱们还是去法云寺?” 徐宜瞪了两人一眼后,心中还是有些没有底气,她摩挲了一下手上的帕子,说了句“姑娘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那么多话?” 两个小丫鬟不敢再说话,陪着徐宜进了寺庙。 徐宜并没有到各处上香,而是也叫了一间禅房。 少顷,在两个小丫鬟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眼神中,一个穿着僧袍、长着头发的和尚敲门进来了。 “琵琶、锦瑟,你们先出去!” “姑娘……”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不过是想出阁前同他再说两句话,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这也不许吗?” 琵琶、锦瑟对视一眼,到底是心疼从小跟到大的姑娘,即便知道不符合规矩,两人还是关上房门,到屋外守着让他们说话。 “阿宜……” “青哥……” 吴汐和江屿到寺里各处上了香,又抱着旻哥儿去后山喂了鹿,预备着先回禅房歇息,等用了午间的素斋再回,好巧不巧正见到徐宜开门送那男子出去。 夫妻二人站在院子的拐角处,院子中间正好有一颗枝繁叶茂的菩提树遮挡,倒是没叫徐宜主仆瞧见。 等那男子走后,禅房的门又关了。吴汐眯了眯眼,“夫君,那人是不是徐家那位大姑娘?” 江屿点头,“瞧着是。” “那,那男子是?” “看打扮倒像是佛门的俗家弟子,长住寺中的居士。” “怎么瞧着……徐大姑娘不是定给成王为侧妃了?” 江屿半搂住吴汐的肩头,“想必是那居士来给徐大姑娘讲经?左不过是旁人家的事,理他们做什么?夫人不是累了?” 闻言,吴汐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抱着孩子进了禅房,“是该歇息了,旻哥儿都睡着了!” 第159章 徐侧妃入王府(1) 吴汐是知道江屿的心思的,无论如何他也受过徐阁老的教导,只要徐阁老不将事情做绝对他出手,他是不愿意去同徐家为敌的。因此即便是知道徐大姑娘同那居士独处一室,也只是视而不见。 在禅房稍事休息,有小沙弥来请夫妻二人到寺中饭堂用饭,出门的时候,吴汐特地往对面看了一眼,那间禅房已经没有人了。 惠觉寺的饭堂向来是寺中僧侣轮流给香客添饭的,吴汐她们进饭堂的时候,正好瞧见先前在徐大姑娘禅房见过的那个居士笑意盈盈的给端着陶钵的香客盛饭。 江屿也看了那人一眼,随后带着吴汐寻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吩咐下人去盛饭菜过来。 惠觉寺的素斋的确是一绝,佛门清净之地,饭堂里此时更是一声咳嗽也无,众人都埋头享受美食。 吴汐眼睁睁看着江屿一连用了两大钵的饭,也不知到底是惠觉寺的素斋好吃,还是这两日心中没了负担心情好了才这般胃口大开。 迎着吴汐睁得圆溜溜的眼睛,江屿罕见的偏开了头,将陶钵往另一侧挪了挪,遮掩道,“夫人也快吃,惠觉寺的饭菜的确是好吃。” “我用好了,夫君既喜欢,便多用些。”吴汐放下手上比江屿小了一号的陶钵。 江屿看了看吴汐,又看了看自己陶钵里的饭菜,到底还是拿起筷子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饭毕,夫妻二人在寺院中又散了散,便带着已经睡醒的旻哥儿坐车回去了。 徐府 徐宜回府以后先将在惠觉寺求的平安符一一亲自送给府中各长辈、兄弟、姐妹,又去给母亲贺氏请安。 贺氏照常叮嘱了两句,“宜姐儿,眼见再有半月你就要进王府了。本不该叫你出门,是你劝动了你祖父发话,出去松快松快也好,母亲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回了府,还是要收了心,好好预备进王府。” “是,母亲。” “行了,你今儿也累了,母亲也就不留你了,快些下去歇息。” 从贺氏处出来,徐宜一路恍惚的回了自己的院子。随后她把屋里所有丫鬟婆子都赶出了门外,摸着桌上送来的绯红色喜服失声痛哭,“呜呜呜……” 屋里的哭声一直不停,琵琶和锦瑟在屋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拍门也无人应,只好叫人去请贺氏来。 贺氏一来,徐宜已经开了门,脸上泪痕也干了,只余眼眶上浅浅的红。 “宜姐儿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好好的?” “劳母亲忧心了,女儿只是想着出了阁就再也难见亲人,心中难受。”徐宜强装镇定。 贺氏多精明的一个人,自然看出是徐宜说谎,这时候却顺着她说,“傻姑娘,你祖父是阁老,王爷器重着呢!等你进了王府,得了王爷王妃看中,咱们母女还怕没有再见之日?” “是女儿着相了!” “你呀!罢了,我将我那支常戴的镯子予你带到王府留个念想。锦瑟,你随我到正院去取。” 锦瑟紧张的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可惜徐宜如今正伤心着,根本没在意自己贴身丫鬟的处境,锦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太太!” 贺氏带着锦瑟回了正院,才进了门,锦瑟就“砰——”的一声跪了下去。贺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施施然在上首红漆雕花椅上坐了,又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掀开盖子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沫,对着茶汤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品了两口茶。 眼见底下的锦瑟已经双手紧握、身子轻颤,贺氏嗤笑一说,大发慈悲的开口,“说!今儿你们同大姑娘出门做了什么?” “回太太,就是去,去了惠觉寺上香。”锦瑟颤颤巍巍的答话。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呐!莫不是忘了你全家还是我的陪房?” 锦瑟急切的趴下去磕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姑娘今日到惠觉寺见了人。” “说清楚了,见了什么人?” 半个时辰后,锦瑟红着眼捧着一个木盒,一瘸一拐的出了正院。 贺氏沉着脸吩咐心腹,“去!把那个居士找出来,处理干净了。” 可惜,贺氏的人最后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同徐宜见面的居士。 “阿弥陀佛,鹤云居士已经云游去了!不知归期,施主改日再来!” 贺氏只能将徐宜身边见过那居士的琵琶、锦瑟发嫁到自己的陪嫁庄子上,随时放在眼皮子底下,又赶在徐宜出嫁前重新为她择选了贴身丫鬟。 徐宜只问了一句琵琶、锦瑟的去处,知道是在庄子上,便再也不问了。 随着徐家喜事将近,徐家开始往各故旧亲朋、同僚下属家中派发喜帖。徐大姑娘是已经致仕的阁老嫡长孙女,嫁的又是皇孙贵胄的成王,虽是侧妃,却也有不少人提前为其添妆。 江屿自然是没有收到喜帖的,可吴汐没见他露出一分情绪,不知是已经不在意了,还是藏的太深。 眼见自家夫人又看着自己走了神,江屿叹了口气,“夫人?” “嗯?” “为夫说已经给芳姐儿、芸姐儿请好了先生。” “哦,好!” 自从逃荒开始,一直到禹州,江芳、江芸这两个庶女的确是安分了不少,偶尔还会给吴汐送上自己做的荷包、鞋子。虽说吴汐只是看了一眼就命人收进库房,心中却还是满意两人的懂事。不过是请个先生,江屿不提,自己也是要说的。 “现下女先生不好请,为夫让底下人四处打听才寻了个年过花甲的落地秀才过来当西席。这人姓高,他年纪大了,因着生活困苦,如今腿也瘸了一条,届时门窗都开着,叫下人里外守着,倒也不怕旁人说什么。” “夫君考虑得周到。”不过是庶女,江屿说好吴汐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林姨娘得知此事还特地过来谢了吴汐一回,吴汐也不说是江屿的功劳,坦坦荡荡的受了。 第160章 徐侧妃入王府(2) 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 十月廿七日,徐阁老于外院书房传见徐宜。 对这位一直以来都是家族掌舵人的祖父徐宜是又敬又恨。敬的是有了他家族才开始兴旺,自己也有了徐家大姑娘的名头,生活奢靡,奴仆成群;恨的是他为了自己的仕途送孙女给王爷做妾,侧妃虽有品级,到底也是妾,日后自己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出。没想到她作为嫡长女骄傲到了最后也要成为平日自己最讨厌的人了! “给祖父请安!” 徐阁老神情冷淡又严肃地坐在黑漆书案后,见了徐宜勉强给了个笑脸,“宜姐儿来了!起来,祖父有话嘱咐你。” 徐宜站直身子,“祖父您说。” “祖父知道你心气高,不愿为妾。可你毕竟享受了家族十余年的庇护,如今送你去王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祖父本已为你择选的佳婿,可祖父没本事被人从京城踢了出来。为了徐家基业,祖父不得已投了成王。如今王爷要咱们徐家一份投名状,你妹妹们要么身份不够高,要么没有你通透,只能是委屈你了。你也莫要怨怪家族,要怪就怪祖父我一人!”徐阁老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长长的叹了口气。 徐宜抬起脸,语气冷硬,“祖父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又能说什么?您也说了,我毕竟享受了家族十余年的庇护。您且放心,孙女会好好嫁进王府的,就当是还了这些年徐家的生养之恩。只是日后,徐家再要我做什么却是不能了。” “你……”徐阁老实在是不知为何徐宜对徐家有如此重的怨气,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头绪,又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摇头叹气,“唉!” 十月廿八日,徐家设宴送徐大姑娘徐宜出阁,宾客盈门。 徐宜穿着绯红的喜服静静的坐在闺房里,她如今已经能够很好的适应身上往日只有妾室才能穿的颜色了,可是过来同她道别的妹妹们却个个都在暗自抹泪。 徐宜不想听她们说些可怜自己、惋惜自己的话,早早就将人都赶了出去。徐家大太太贺氏寻了个空进来送嫁,望着自己即将为妾又如花似月的女儿,想起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居士,贺氏的心真真是如冰水浸过一般。 “宜姐儿,往后进了王府,一定要谨守闺训,好好伺候王爷,敬重王妃,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还是忘了!” 徐宜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装扮,喃喃开口,“忘了?忘不了了。” 贺氏正要再说两句,外头已经传来鞭炮的声音。 “大太太,王府长史带人过来接大姑娘了!”有婆子笑着进门报喜。 贺氏瞪大了眼睛往外看,“怎么?王爷不来吗?” 徐宜扶着新来的陪嫁丫鬟碧草的手腕站了起来,“母亲忘了,父亲纳妾可从来没有亲迎过,不过是一顶小轿从后门偷偷抬进府里罢了。” “宜姐儿……” 徐宜没有再看贺氏,自己将托盘上的盖头拿起盖在头上就往外头去了。 “这,这不合规矩呀!”有婆子小声说了一句,却并没有人在意。 徐家嫡长孙女就这样进了成王府。 说来王爷侧妃也是有品级能上皇家玉碟的,所以即便是成王妃卢氏再不愿,也还是在成王府给徐宜小办了一场入门宴席。 侧妃没有拜堂礼,徐宜从侧门进了王府就直接被抬到两宜院。 成王在外院同手下将领、属官、幕僚推杯换盏,卢氏就在内院招待各家来的女眷饮宴、听戏。直到送走最后一拔宾客,又目送成王去了两宜院,卢氏才回了正院。 进了屋子,松王屏退了屋里的下人,一边小心的帮着卢氏拆头发,一边劝她,“王妃今日也累了,不若早些歇息?明儿徐侧妃还要过来给您行礼呢!” 卢氏看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正是十五、六鲜嫩的小姑娘,本王妃的年岁都够做她娘了!” “王妃,任她徐侧妃再如何美貌,您还有世子呢!世子如今颇得王爷信重,已经开始在军营厉练了,再过两年,您给世子寻一位世子妃,徐侧妃就是拍马也赶不上您了。” 想到自己已经在山里历练了半年有余,还未归家的儿子,卢氏笑了,吩咐松玉,“本宫年轻时还怕底下人分了王爷的宠,到了如今这个年岁早就看开了。管她徐侧妃、张侧妃的,只要不惹到本宫头上,她们就是那院里的花,给点雨露不过是顺手的事;若是惹了本宫不快,斩草除根也不是没做过。” 松玉将卢氏头上最后一根簪子放到梳妆台上,附和道,“王妃说的是。” “对了,天气凉了,山里阴冷,你预备些防寒的衣裳和瑾哥儿喜欢的吃食送到卢家去,嫂子给哥哥送东西的时候就一块儿送过去了。” “王妃放心,奴婢省得。” 第二日一早,成王并未到正院来用饭,而是从徐侧妃处出来就径直出门了。 送走成王派过来传话的小厮,卢氏轻笑一声,“听说徐氏是个美人儿,咱们王爷如今竟也不会怜花惜玉了?” “王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徐氏也不过是满园春色的其中之一罢了。”松玉给成王妃端了一盏杏仁酪。 今日是徐宜入王府后的第一回请安, 她穿着桃红的对襟上裳,下着散花如意云烟裙,头上戴着全套的金镶红宝头面,脸上的表情很淡,腰背挺得直直的。 “给王妃请安!”徐宜蹲身请安。 “早就听闻徐家妹妹家学渊源,颇通诗书,在闺中也是顶顶有名,不想今日倒与本宫成了姐妹,日后还能日日得见,可不是正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 “王妃抬举了,妾身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怎配与王妃相提并论,姐妹一说更是不敢攀附!”成王妃卢氏还未发话,徐宜就一直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的回话。 “哎呀!瞧我,现下年纪大了倒忘了妹妹还拘着礼,妹妹快起来,否则若是叫王爷瞧见了岂不是害我不贤?” 徐宜站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另一侧的侍妾王氏已经开口,“王妃说的哪里话?咱们府中上下谁人不知您最是慈和,不过是请安一时忘了叫起的些许小事,若因着这个告到王爷面前,岂不是娇气太过?” 一句“娇气太过”彻底断了徐宜要请成王做主的路,也叫她知道了卢氏在成王后院的地位。 第161章 慕僚 又过了半个月,成王叫了石山在书房议事。 “近日江家江屿如何?” “回王爷,江大人并未接到徐家喜帖,他也没有再同徐家有所往来。” “那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江大人在城外买的地已经开始动工了,江大人常常带着江夫人去看。江大人在家中辟了学堂,带着手下两个弟子读书、做学问,休沐日多带着妻儿四处走动游玩。平日也喜欢结交文人、雅士。” “哦?没有寻人帮忙将自己引荐给本王?”成王不解的摸了摸下巴。 石山摇头,“江大人似是不打算继续为官了,听闻他已经买了禹州城内几家商铺,预备做生意了。” “这人有手段、有能力,倒是不该被埋没了。可凭他从前同徐阁老的关系,却也不能完全信过。到底是救过本王一命的,你亲自上门去问问他愿不愿意给世子当幕僚?” “嗯?王爷是不是说错了?” “没错!瑾儿过些日子就要换防回城,本王身边机要之事太多,不能留不能全权信任之人。而瑾儿是本王的嫡长子,本王对他他寄予厚望,江屿到他手上,也正好叫本王瞧瞧他御下的手段,若能让江屿为他所用,也算得上他的本事,本王日后北伐也能放心将后方交到瑾儿手上。” 石山打了个激灵,冲成王躬身一礼就下去办事了。 江家 江屿一脸疑惑的将石山迎进了书房,然后顶着惊异的神情听完了他的讲述。接着又装着焦虑的样子在书房转了几个来回,等石山劝说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答应了给成王世子做幕僚一事。 送走石山,江屿直接钻进了吴汐的正房。 “什么?给成王世子做幕僚?”吴汐揉了揉耳朵,“夫君莫不是说错话了?” “为夫没说错,夫人也没听错,王爷的确说要我给世子做幕僚。” “那夫君,成王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你呀?” 江屿乐呵呵的押了一口吴汐面前茶碗里的花茶,“自然是不信的,可他还是给了咱们一个机会。相比于成王,自然是世子身边更好,是我赚了!” “夫君此话怎讲?” “成王必是和徐阁老起了龌龊,我又曾是徐阁老的门生,他自然是信不过。将我放到自己身边又怕我因着徐家起二心,再者成王身边机密太多,也容不得我这样的。便是容得下,成王身为能人诸多,我也是最不起眼的。世子不同,他今年不过十五,手上还没有自己的班底,我过去了就是幕僚中的第一人。只要我尽心辅佐世子,得了世子信任,成王也不能拿我如何。再者,卢氏一族暗中相助成王良多,成王也离不开卢家,世子是铁板钉钉的成王继任者。夫人说,咱们是不是赚了?” 吴汐自然也听明白了江屿这番话的意思,“夫君既然想好了,我自然是赞同的。只是既做了幕僚,夫君还是要谨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凡事多想想后果再做决定,万不能意气用事。” 江屿点头,放下手上已经空了的茶碗对吴汐道,“为夫还要去同峒堂弟商议,夫人继续歇着。” 等江屿走了,吴汐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人喝的是自己的茶碗! 成王世子还有些日子才换防回城,所以江屿倒是不必急着去当值。 他同江峒寻了不少关于大齐山川地理、水文、兵法、律例……的书,堂兄弟两个每日看书看得废寝忘食,连饭食都是吴汐亲自带人送到书房的。 用江屿的话说,“做官同做幕僚的确是不一样的,做官上能为上官排忧解难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已经是极致。而幕僚却要求博览群书、增长见识,这样在主公需要的时候才能够出谋划策,给出比旁人更加高明的计谋。说白了,幕僚就是要踩着同僚往上爬,才能让主公看得到你。” 吴汐知道江屿是想在成王世子身边还没有旁的幕僚之前,先用自己的智计占据一席之地,最好还能叫世子依赖自己。 她是赞同这个想法的,但也是真的心疼江屿。 一个月后,成王世子齐瑾换防回城,十五岁的少年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许是时常在军营中厉练的关系,虽年纪尚小却气势凛然如同出鞘的宝剑,叫人不敢小瞧。 齐瑾回府先到书房见了成王,父子二人交接完营中诸事,成王才道,“为父给你寻了一位幕僚,此人曾救过为父一命,他是个有能力的,在衮州任知府时,毫无根基周旋于刘阁老、魏国公两派之中却能丝毫不落下风,全身而退。这人父王不用,你若能叫他为你所用这人日后就是你的了。” 齐瑾目光闪了闪,“谢父王。” 正事说完,成王放松了些许,唇角也带出了一缕笑意,“瑾儿,你母妃一大早就盼着你回府,你先去给她请个安,为父随后就来陪你们用饭。” “是” 要见到母亲了,齐瑾心中欢喜,面上却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徐宜这时候也刚从正院送了佛经出来,两方人正好在大门处打了个照面。 还是徐宜身边的侍女先抓着她的袖子提醒了一句,“侧妃,这是世子。” “侧妃徐氏给世子请安!” 齐瑾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徐侧妃?” 徐宜道,“妾身才入府一月,世子不识也是有的。” “哼!我父王倒是有福,你走!”对于自家父王后院的女人,齐瑾素来很是厌烦。 “谢世子。” 齐瑾不再看她,径直进了院门。 “母妃!” 听着声音,成王妃立刻就从内室迎了出来,“是瑾儿?黑了,也瘦了!”说着说着,卢氏就抹起了泪。 齐瑾扶着卢氏哄道,“母妃每回见儿子都这么说,一会儿可得多给我夹两块肉补补!” 这话一出又将卢氏逗笑了,“你呀!就是贪嘴!” 第162章 王府宴饮(1) 成王世子齐瑾突然造访江家的这一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艳阳天,甚至江屿还不修边幅的穿着短打,挽着袖口,穿着草鞋在正院里和吴汐一同种合欢树,旻哥儿还趴在地上铺的毯子上流口水。 “老爷、太太,成王府世子爷到了!”周二这回是真的跑着进来禀报。 “嗯?”江屿给树苗捧上最后一捧土,又从吴汐手上接过水瓢,不慌不忙的问了句,“可有请世子到前院花厅安坐?” 见自家老爷还在慢条斯理的给树浇水,周二缓了口气,“已经请世子到花厅了,老爷还是快些去!” 江屿将木桶里最后一点水浇完,又对吴汐道了一句,“夫人先带着旻哥儿进屋歇息,我去去就来。” 吴汐指了指他那满脚的污泥,“夫君预备就这般去见人?” “《后汉书·王符传》中有‘皇甫度辽,闻至乃惊,衣不及带,屣履出迎,携符首而还,与同坐,极欢。’为夫也屣履出迎一回,想来世子更能感悟到咱们的敬重。” 送走江屿,吴汐忍不住摇了摇头,果真是个腹黑的,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试探成王世子的容人之量,也不怕人家误以为他是污辱人。 “罢了,总要替他找补回来。秦嬷嬷,你将老爷的衣袍备上一套送到外院去,就说是我说的叫他在客人面前体面些,莫要失了体统。” “是。” 江屿就以这般田舍老农的形象出现在了成王世子齐瑾的面前。 齐瑾此时正端坐在花厅左首的第一个位置上饮茶,脸上没有一丝等人的烦躁和勉强。 “江屿见过世子。”江屿上前见礼。 “江先生!”齐瑾闻声站了起来看向来人,脸上的神情恰到好处,并未因江屿的装束露出不屑,还冲江屿回了一礼。 江屿心里点了点头,脸上一片歉然之色,“今日在府中陪夫人植合欢树,一时来不及更换,衣衫粗鄙了些,让世子见笑了!” “江先生同夫人夫妻和睦叫人羡慕,是瑾突然上门,若说见笑,也是我才是。再者屣履出迎,已显示出江先生对我的敬重,我欢喜之至。” 江屿笑了。 这时候秦嬷嬷捧着衣裳在门外请示,“老爷,太太吩咐奴婢给您送衣裳来了,太太说请您在客人面前体面些,莫要失了体统。” 齐瑾失笑,“听闻江夫人原是尚仪局女官?想来最是见不得江大人这副模样。” 江屿站起来冲齐瑾拱手,“世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江屿换好衣裳又请齐瑾到书房叙话,两人不动声色的互相试探,短短两个时辰已经开始惺惺相惜。 齐瑾告辞的时候,看江屿的眼神已经多了几许信任。 江屿又独自复盘了一下同齐瑾的交谈,觉得没有什么失言之处才满意的回了正院,又摸了摸院中今日才种下的合欢树,神色轻松又坦然的进了屋子。 吴汐什么也没问,只是透过江屿的状态知道他极为看中这位成王世子。 接下来的日子江屿时常被请到成王府中同齐瑾议事,慢慢开始忙碌起来。 秋意渐退,寒风萧瑟,又是一年孟冬,江家上下都已经换上了厚厚的冬装。 吴汐也是在这时候收到了成王妃卢氏冬至邀人赏雪的帖子。今年冬至也不知是否有雪,可又有谁在乎呢?这样的宴席正好是结识成王一派官员女眷的好时机,她早就盼望已久。 帖子上已经写明邀江家太太、姑娘赏雪,这便是要带江芳、江芸二人同去了,吴汐命洪升家的跑了一趟给两人送信,又吩咐林姨娘、孙妈妈给两个姑娘预备赴宴的衣裳、首饰。 这是江家第一回在成王一派中露面,绝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也不知是不是卢氏找人算过,到了冬至这一日,天上果真是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 吴汐寅时三刻就被叫醒梳妆,今日她上穿樱草色绣缠枝蔷薇妆花缎面小袄,下穿牙白暗绣卷云纹织金棉裙,外罩缃色蔷薇折折镶兔毛斗篷,头上戴着全套的赤金累丝梅花样式攒珠头面,既不张扬也不过分低调。 正院掌灯的时候,江芳、江芸的院子也开始忙乱起来,林姨娘和孙妈妈一人一处盯着,今日是太太第一回带两个姑娘出门,若是掉了链子,两人恐怕都不会好过。 辰时正,江芳、江芸都换上了一式一样的藕粉色苏缎绣花袄,织金撒花马面裙到了正院。两人衣裳样式相同,只是花样有细微差别,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一家的姐妹。吴汐又亲眼看过一遍两人的衣裳、首饰,确认无误后方才发话,“出门!” 今日出门,江芳、江芸同吴汐坐一驾马车,后头丫鬟、婆子坐一架马车。 江家和王府同在东城,吴汐一行出发得又早,吴汐在马车上叮嘱了两人几句到了王府要守规矩,同别家姑娘说话要知礼仪的话,马车就已经到了成王府门前。 递了帖子,马车就一路进了王府侧门,众人下车换乘软轿又行了一刻钟,方才在王府内院二门处停了轿。 在门前迎客的是王妃卢氏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见了吴汐边行礼边道,“这位就是江家太太吴大人了?老奴姓方,是王妃身边的内院管事。” 吴汐笑着伸手扶了一把,没让方嬷嬷真的把礼行下去,“您客气了!” 方嬷嬷顺势起身,脸上笑盈盈的,“多谢吴大人,里头来了几家太太、姑娘,老奴让人给您领路,您带着两位姑娘进去说话!” 说着,从方嬷嬷身后出来一个十一、二的小丫鬟行礼道,“奴婢给吴大人引路。” “如此就不打搅嬷嬷了!”吴汐冲方嬷嬷点头。 一行人进门的时候,扶着吴汐的秦嬷嬷顺手将腰间的荷包扯下塞给方嬷嬷,“外头冷,咱们太太请您喝茶。” 方嬷嬷什么也没说,就接下了。 等进了二门,秦嬷嬷又开始同那个引路的小丫鬟搭话,靠着一个银戎指,三两下就得知已经到了哪些女眷。 第163章 王府宴饮(2) 时辰尚早,外头又是天寒地冻的,早来的各家女眷都被引至王府暖阁歇息。 吴汐一行方到了暖阁外头,就有人上前接了三人解下的斗篷,又有人打起簇新的大红撒金软帘,进了暖阁,只觉得暖香扑面。 里头已经坐了几家女眷,吴汐略扫了一眼就将人同方才小丫鬟说的对上了大半。知道都是成王手下慕僚、参议和低阶武官家的女眷,吴汐冲众人点了点头,就被暖阁中的侍女请到一侧坐下了。 瞧见了新面孔,几个正在交谈的女眷都将目光移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尚轻,穿着碧蓝如意纹交领袄子的妇人慢慢踱到了吴汐跟前,笑问,“这位太太瞧着眼生?我是孙校尉家的,不知贵府是?” 吴汐冲她颔首,“家夫原任着衮州知府,如今得王爷看重,在世子爷手下做幕僚。” 孙王氏忙福了福身子,“真是失礼了,江太太莫怪!” 这会儿暖阁中几乎无人说话,余下几个女眷自然也听见了这边的声音,一时都相携来给吴汐见礼。 “江太太有礼了!小妇人姓张,夫君是王爷身边的正五品参议肖允。” “肖太太有礼,我家老爷这两日在家中总是夸赞肖参议政事勤勉,不想今日有缘得见肖太太。” “江太太有礼,鄙姓秦,夫君是……” …… 几句话的功夫,吴汐已经将过来见礼的各家女眷的夫君、衣裳、首饰和女儿都挑着赞了一遍,她神情真挚、语气艳羡直叫众人觉得如沐春风。随后吴汐又借着肖太太今日的妆面,同几人聊起了前些日子扬州流行的珍珠花钿妆。 端坐在吴汐身后的江芳、江芸眼睁睁的看着嫡母三两句话就毫不违和的融进了禹州陌生的交际圈子,只觉得咂舌。 随后各家女眷陆续到了,有了肖太太张氏几人的引荐,吴汐将众人都结识了个七七八八,就连卢家人都打了个照面。 奉卢氏之命守在暖阁一隅的松果自然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眼见人已经来了大半,她轻轻转身往正院去了。 卢氏此时正由松玉服侍着披好斗篷,听了松果的禀告,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那位江大人三生有幸娶了这么个好夫人,记得你们王爷刚到禹州的时候,为了替他收拢手下官员,本宫也曾如此左右逢源过。” 松玉将手上的红铜雕花手炉递给卢氏,脸上笑盈盈的附和,“正因王妃同王爷有过这么一段,王爷才十年如一日的敬重王妃。” 卢氏点头,“正是如此。” 方出了正院,松玉就瞧见远处领着丫鬟站在抄手游廊处等成王妃的徐侧妃,暗中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嫔妾给王妃娘娘请安!” “早就派人同你说了时辰,不想你还是这般勤勉,罢了,今日事忙,也不劝你了,咱们这就走。” “是!”徐氏双手死死的握着帕子,默默跟在卢氏身后。 “王妃娘娘到!徐侧妃到!” 听了通传,暖阁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行礼,“给王妃娘娘请安,见过徐侧妃!” 松玉扶着卢氏到上首黄花梨透雕鸾纹扶手椅上坐了,卢氏才看着众人道,“都起来!” “谢王妃娘娘。”众人起身落座。 “长日无聊,想着多日未曾同诸位在一处说话,本宫就特地挑了冬至初雪这一日下帖子请诸位过来一叙,咱们赏赏雪景、围炉煮茶也是雅事一桩。” “多谢王妃!”众人起身谢过。 卢氏点了点头,兴致勃勃,“如此咱们便往园子里去!外头都预备好了,或是赏景,或是围炉煮茶、或是烤鹿肉、或是温酒泼墨,全凭诸位喜好。” 成王妃发了话,吴汐自然只能顺着人流到了外头。 成王府的花园自是遍布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和清雅秀丽的池馆水廊,此时天上又飘着雪,更是风光绝美。 吴汐方同肖太大张氏几个寻了一处空亭子坐下预备围炉煮茶,卢氏身边的大丫鬟松果就过来请人了。 “见过江太太,王妃命奴婢请您过去说话呢!” 吴汐只能动作优雅的站起来冲张氏几个点了点头,又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的跟在松果身后。 成王妃此时方同自家大嫂卢赵氏说完了话,又将徐侧妃放出去同徐家人联络感情。松果领吴汐到了卢氏跟前。 “见过王妃娘娘!” “吴大人起来!松果,赐坐。” 吴汐端坐在成王妃对面,立刻就有人给她上了热茶。 “江大人是个有能力办实事的,又曾经救过王爷,平日瑾儿也多有夸赞。今日见你在暖阁同众女眷说话游刃有余,方知他还有一位贤内助。” “王妃娘娘谬赞了,臣妇不过是尽了为人妻的本分,当不得一个‘贤’字。” 卢氏笑了,忆起自己当年陪成王就藩时的模样,看着此时淡然自若的吴汐感慨万千,忍不住拔下头上的一支掐丝烧蓝偏凤簪递给她,“这是当年本宫陪王爷就藩的时候王爷送的,你身上有本宫那时的影子,此物就赐给你了。” 吴汐摆着手匆匆站了起来,“使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娘娘还是自己留着。” “如今王爷大权在握,本宫也已经没有那时的心境了,给你正合适。你且放心收下,王爷不会说什么的。”卢氏一脸遗憾的看着那支簪子,正色道。 吴汐只能小心的双手接过那支簪子,“多谢王妃娘娘。” “好了,你也去赏景,本宫自己坐坐。” “是!”吴汐行礼退下,她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卢氏,想着方才卢氏的话,在心里摇了摇头。 卢氏帖子上说是赏景果然是赏景,各家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倒是颇为惬意,姑娘们另聚在一处玩乐,江芳、江芸虽是新人,却也各自结识了几家姑娘。 申时中,众人移步王府花厅用席,饭毕各自归家。 第164章 寻亲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江府的时候,外头的寒风已经将雪吹得满天飞舞。江屿不知在大门外等了多久,见吴汐从马车里探出手,忙上前撑着伞伸手扶她下车。 “夫人今日去王府可还顺遂?” “夫君放心,一切皆好。”吴汐站在伞下,扶着他的手冲他浅浅一笑。 江芳、江芸这时候也下了马车,姐妹二人规规矩矩的行礼,“父亲。” 江屿看了两人一眼,点头应下,“嗯,外头冷,你们早些回去歇了。” “是,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等姐妹二人走了,夫妻二人才相携着慢慢往正院挪动。 “王府宴席上恐怕都是不熟识的女眷,夫人今日实在是辛苦了。” “夫君到王府去议事,同僚也不是熟识的,不也照样过来了?一回生、二回熟,王妃又是个大气和善的,夫君实在不必过于担忧我。” “嗯,为夫早就知道夫人向来厉害,是为夫撞了大运才能娶到夫人。” “夫君知道就好,王妃今日也说我是夫君的贤内助呢!” “哦?王妃如何说的?” …… 王妃的一场赏雪宴让吴汐正式打入了禹州的交际圈,此后每隔几日都能收到各家各府送的帖子,又有江家在禹州新开的几间商铺开张,吴汐着实是忙碌了一阵。 这一日,江屿从外头回来神秘兮兮的同吴汐说了一件大事,“王爷身边新来了一个幕僚,夫人猜是谁?” 吴汐一边翻看账册,一边用笔批示,嘴里道,“夫君卖什么关子?我又不曾见过外男?怎知他是哪个?莫不是那幕僚是个女子?” 江屿将吴汐手上的账册和笔抽出来,自己坐下来看,“不是女子,说来那人夫人也见过。夫人可还记得咱们在惠觉寺的时候……” 吴汐眼睛瞪得大大的,“是那个当日同徐大姑娘私处一室的?” 江屿点了点头,“就是他!只是现下该说是当日同徐侧妃私处一室的外男了,那人也不知是谁引荐的,听闻极擅推演。” “擅推演?莫不是能算吉凶?”吴汐惊了一瞬。 江屿扑嗤一笑,“那人倒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他能夜观天象提前推演几日后的天气。” “原来如此,只是这人莫不是为了徐侧妃来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为夫虽才见了王爷几回,却也知道王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此事若叫王爷知道,恐怕……” 吴汐摇了摇头,劝道,“夫君日后还是莫要同这人往来了,那就是个炮仗,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唉!也不知道日后徐家到底是要如何?”江屿满脸惆怅。 成王府两宜院 徐侧妃徐宜才从外头的园子里散了步回来,就借口要歇息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到外头去。 等人走了,她才将手心里攥着的纸条打开,纸条上什么也没写,单画着一个仙鹤。 可徐宜看着纸条却是欢喜异常,口中喃喃,“青哥……” 门外,徐宜从徐家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碧草、碧丝此时却在悄悄说着另一件事。 “什么?咱们侧妃这一个月都未来换洗?”碧丝捂着嘴小声道,“你没记错日子?” “唉呀!我记得真真的,就是没来。”碧草的脸红了红。 “这,该不会是有了?”碧丝眼冒金光,“我娘那时候就是没来换洗,后头生了我弟弟!咱们侧妃是要生小主子了?” “可是上个月侧妃的换洗也迟了近十日,这也做不得准呀!”碧草反驳。 “这倒也是!那这段日子你盯紧些,过几日侧妃要是再不来换洗,那十之八九就是了。到时候咱们回徐家报喜,太太定会厚赏!”碧丝想得长远。 “好!” 此时的徐宜绝对想不到小小的一张纸条会在日后给她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现下江家也算是在禹州谋得了一条出路,即便如此,江屿还是挂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江家和京城的妹妹李江氏。原来是外头天灾人祸不断没有条件无法得知消息,如今靠上成王一党,成王和世子齐瑾都是能收到外界的消息的。 江屿将事情禀告过齐瑾,齐瑾也答应叫手下人帮忙给江屿传信,只是他还是劝了一句,“江先生,你也知道,南边旱情至今也没有缓解,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即便江家是扬州望族,恐怕如今也是好过不了,您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京中倒是没有天灾,可人祸也有不少。刘阁老、卫国公两派因着南边振灾诸事不知道已经斗过多少回,底下众多无辜官吏都被当做了炮灰,李家若还在京中为官,恐怕也是不好过的。” 江屿什么也没说,只是向齐瑾施礼,“世子愿意帮忙已是极好,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在下也并未抱多大希望,不过是为了心安二字,劳您费心了。” 齐瑾扶起江屿,“江先生不必如此,还不知能不能查到消息呢!现下不过是吩咐一句罢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世子仁心!” 第165章 江岭 万里山河悲漫野,千城民众愤冲天。 那日交州城破,流民进城打砸,父亲江宣坠马而亡,江峰、江岭兄弟二人被几个忠仆护着九死一生总算逃出了城外。 此时,江峰正颓丧的躺在距京三十里外的一处空置的农舍中养伤。当日逃命时他不慎被镰刀砍断了骨头,因着兵荒马路一时也找不到大夫医治,就一路拖着。后来,总算寻到了大夫,大夫却断言即便是接好了骨也会留下跛脚的毛病,自此他便一蹶不振了。 江岭端着饭碗从屋外进来,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江峰,将碗放在床头,“大哥,吃饭了!” 江峰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躺在床上如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想着如今四房已经家破人亡,往日意气风发的兄长又成了这个样子,江岭长长的叹了口气,撇过头用指腹抹了抹眼角的湿意。 “大哥,明日咱们就进京!京中多名医,家中还有些许积蓄,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看。” 见江峰不为所动,江岭又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我记得咱们嫁到登州李家那位堂姐现下的夫婿就任着正五品光禄寺少卿,她又是屿堂兄的亲姐姐,幼时与咱们也是亲近的。我届时备礼上门问一问堂姐夫在太医院有没有人脉,最好还是给兄长请个太医瞧瞧。” 闻言,江峰怒气冲冲的转过头瞪着江岭,喘着粗气呵斥道,“住口,我就是瘸了也不会上门叫他们二房人看笑话!” “大哥是糊涂了?二房屿堂兄早就同咱们分开去往禹州了,他看的哪门子笑话?” “哼,李江氏是二房的姑奶奶,咱们若是去找了她的夫婿,岂不是又比二房低了一头?” 江岭实在是想敲开江峰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塞的黄泥,“都什么时候了?大哥还想着谁高谁低?二房、四房都是一个族里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合该守望相助。再者,你这腿也耽搁不得了,若是能求了太医来看,指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不得不说江峰实在是个犟的。 江岭一下子站了起来,犀利的看向江峰,“大哥要自傲到什么时候?咱们如今父亲没了,大嫂和侄儿也没了,你也成了这副模样,带的钱财也不剩多少,身边的下人也只有两个了。到了京中,咱们一没人脉,二没官职,恐怕路上的乞儿都要比咱们好过些!你又还有什么底气瞧不上二房?” 江峰一下子泄了气,“你是在怪当初我和父亲一意孤行要带着你进京?可富贵险中求,京城才是权势、地位的顶峰,难道你就愿意日后出仕同江峒一般在偏远小县待上一辈子?” “大哥是被权势地位蒙蔽了眼睛,父亲、嫂子、侄儿三条性命都没叫你清醒!如此弟弟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大哥已经这个样子,家中还是要我做主的。咱们明日就进京去李府求堂姐夫帮忙,便是请不来太医,也要寻访一位名医!等大哥身体好了,咱们立刻去禹州!” “你……” 江岭不再理会他,边说边往外走,“现下米粮价贵,弟弟就不打搅了,大哥还是快用饭!” 果然到了第二日一早,江岭就叫张大、魏五将江峰抬上马车,不顾他的叫喊,径直往京城去。 江岭进城以后一路打听总算寻到康仁坊的李府,这时候身上也没有拜帖,他直接给了门房二两银子赏钱,叫他进去通传。 李江氏此时正在内院焦头烂额的拨着算盘,嘴上也不空闲,“真真是京城大居不易,这才过了多少日子,米价又翻了一倍,凭着你们老爷那点俸禄,想来过不了多久,咱们都得上街上要饭……” “太太,门房通传说是您娘家江家四房两位堂舅老爷在外头来了。” 李江氏拨算盘的手顿了顿,眉毛打了个结,“怎么是四房?不是二房?莫不是门房的人认错了?” 江屿最后一回给她写信还是夏伏天扬州许久无雨的时候,他说恐粮价要涨,让她囤粮,当时她也是半信半疑。后头南方大旱,外头兵荒马乱的,弟弟一家子也杳无音信,她真是日日悬心。如今在扬州的四房找上门来,必是会有他们的消息。 “快,把人请到花厅去。” 李江氏匆匆赶到花厅的时候,着实是叫灰头土脸的江峰、江岭二人吓了一跳,犹记得当日回扬州给母亲奔丧,这两人还是一副金贵公子的模样,怎么如今…… “峰堂弟的腿这是怎么了?” 江峰躺在用门板制成的载舆上,闻言偏过了头。 “堂姐安好!大哥他……”江岭施了一礼,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挑挑拣拣的同李江氏说了。 李江氏听见江屿一家平安,改道去禹州时长长的松了口气,听到四房叔父、弟媳死在流民堆里、江峰腿断的时候,又提起了心,“人死不能复生,两位堂弟节哀,到了这番境地,都是要朝前看的。我问一句,两位堂弟是想在京中求医?” “是,咱们初至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还要请堂姐为咱们同堂姐夫美言几句,若堂姐夫有人脉能替兄长搭上太医的线最好,若不能也求堂姐堂姐夫给咱们说一说京中都有哪几位名医。无论成与不成,江岭我只有谢堂姐堂姐夫的。” 李江氏叹了口气,“你们堂姐夫这时候还在衙门,待他回来,我亲自替你们问问。想来你们初来乍到还没落脚的地方,我命下人收拾出两间客房,两位堂弟先下去歇歇。” “劳烦堂姐了!”江岭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送走江峰、江岭,李江氏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她是知道自家夫君有几斤几两的,太医院恐怕是不成了,找两个京城里医术好的大夫倒是好找。只是看这样子,江峰的腿恐怕是不好治啊!可惜了,原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日后恐怕就要一蹶不振了。 第166章 李家 李江氏命人将江峰、江岭二人安置好了以后,就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等着夫君李文杰下值。 此时在李江氏看不到的地方,李文杰正头冒虚汗的跪在一众光禄寺官员之间,听着大殿上新帝的斥骂。 光禄寺负责掌管祭享、筵宴、宫廷膳馐之事,负责祭拜及一切报捷盟会、重要仪式、接待使臣时有关宴会筵席等事,因为手上没有实权,一向在朝堂上都是隐形人,就是党派争斗也会略过光禄寺的官员。 今日不知怎么,光禄寺料理的筵席饭菜里被人下了五石散,且那饭菜正好被大皇子吃进去了,大皇子立时在殿上就浑身发热、脱衣服。新帝震怒,派人一层一层的往下查,可这线索偏就在光禄寺断了。 新帝骂了许久,光禄寺一干人的头越垂越低,底下的文武百官包含刘阁老、卫国公在内皆静默一片。为首的光禄寺卿心里似坠了块巨石,自己这是成了两派争斗的弃子啊!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想着两派讨好,谁也不站。 不管光禄寺卿作何感想,新帝已经下了裁决,“大皇子被投毒五石散一事光禄寺罪责难逃。其中光禄寺卿监管不力,敷衍塞责着革去官职、罚没家产,举家流放辽东边关。光禄寺少卿、丞、主簿无法自证清白、互相推诿,着革去官职、功名,驱逐出京,三代不许科考。” 光禄寺卿一下子泄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做着光禄寺少卿的李文杰却是松了口气,革去官职、功名,驱逐出京,三代不许科考虽绝了自家日后的青云路,可起码还有命在,家产也保住了,日后回乡做个地主也够了。 这是李文杰做官以后回府最早的一日,他身上只着中衣,已经没有官服了,门房诧异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这也没到下衙的时候呀! “太太,老爷回来了!” 李江氏闻声忙迎出屋门,“夫君回来了?呀!怎么只穿着中衣呀?若是受凉了可怎生得好?官服呢?” 李文杰疲惫的冲她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榻上,怅然若失道,“捡了条小命,什么都没了,从此以后就不做官喽!” 李江氏懵了,“这,怎么就……” “光禄寺料理的筵席饭菜里被人下了五石散,正好叫大皇子吃了,线索正好查到咱们衙门断了。皇上震怒,我无法自证清白,判了革去官职、功名,驱逐出京,三代不许科考。” “天爷呀!这岂不是几辈子的功名利禄都没了?我的明成、明书日后可怎么办呀!珍姐儿又能找到什么婆家?呜呜呜——”李江氏捂着帕子哭得声泪俱下。 李文杰本就心里不得劲儿,如今更是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好了夫人,哭又有何用?现下能捡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是快些收拾东西,咱们三日内就要搬出京城!” 李江氏抹着泪又要说话,外头有丫鬟来禀报,“老爷、太太,堂舅老爷听闻老爷下值了想要过来见礼,您看?” “什么堂舅老爷?”李文杰看了一眼李江氏,“是扬州江家族里的?” 李江氏只得将江峰、江岭两人的事说了,言毕又补充道:“虽说咱们如今到了这般境地,可这都是自家亲戚,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 李文杰长叹一口气,“多事之秋啊!我如今被革了职,官场上还有谁会卖我面子?还是叫两位堂弟在外头请大夫,城南益元堂的许圣手就极好。” 李江氏点了点头,“那夫君同他们说!” 江岭被江家下人领着过来拜见李文杰,李文杰将家中困境说了。 “不瞒堂弟说,我预备三日之内就带着家小出京,宅院可暂借予两位堂弟暂住。若是信得过我,今日就可以请许圣手过来看了。” 江岭心中一抖,后悔今日上门麻烦李家,可四房在京中也没有旁的人脉。既然李文杰这么说了,想来许圣手医术是好的,当务之急还是看看江峰的腿。 “咱们自然是相信姐夫的,只是未免太过劳烦姐夫了!” “不麻烦,趁着我还在京中能帮就帮了我,日后指不定还要靠两位堂弟助我。” …… 落日时分,许圣手来了。 府里已经在收拾了,下人也要裁撤,李文杰夫妻都没有露面,江岭自己带着许圣手去看江峰。 见了许圣手,江峰如死水一般的眼睛里也多出了几分希冀的亮光。 可惜,许圣手摸了摸他的骨头,说了同前面大夫一样的话,“这骨头恐怕也是你们找医术好的接的,当日接的算好的。可惜日后还是要落下跛脚的毛病,科考是不成了,走动却是无碍的,顶多算是不良于行。” 江峰只说了一句,“庸医!” 许圣手也不同他计较,接了江岭给的诊金就走了。 江岭第二日又寻了京中另外两个医术好的大夫,可惜只要过来看过江峰的都摇头退了出去。 江峰闹了一番也就接受事实了。 江岭想了许久,最后还是预备跟着李文杰一家出京,预备出京以后就分道扬镳到禹州找江屿。 李家这边,南方大旱他们暂时也回不去登州,李文杰的意思就是在京郊先赁一处宅子暂住,等南方旱情缓和再回乡。 京中发生的事远在禹州的江屿、吴汐自然是不知。 此时吴汐正忙着收拾和江屿外出的行李,没错,她们又要出门了,成王时隔两年又要举行冬狩了。 据江屿分析,此次冬狩并不只是为了捕杀猛兽平衡生态,而是为了鼓舞士气,激发手下兵士血性,毕竟参加冬狩的除了成王手下属官、幕僚,还有营中挑选出来的精兵悍将。后来,这番推断也被世子齐瑾暗示过。 “王爷心里自有一杆秤,想来冬狩过后离起兵也不远了。” 吴汐看着房中丫鬟来来回回的收拾东西,闻言在江屿对面坐下了,随即忧心忡忡的看了江屿一眼,“夫君也要到前线去?” “暂时还不知,我是世子身边的人,想来是跟着世子。” “王爷看重世子,想来世子只有三个去处。一是坐镇禹州,保证根基;二是负责大军粮草,此事非王爷心腹做不得。三是跟随王爷左右,在战场上历练。前头两个我都不担心,夫君跟着世子小心些至少安全无虞。最后一个,世子若上了战场,夫君即便不跟随,恐怕也要跟着上头的武将压阵,战场上刀剑无眼……”吴汐早就看得透透的。 江屿握住吴汐的手,“夫人放心,世子身边的侍卫都是武艺高强的,怎么也用不着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人上战场的。” 吴汐深以为然,一把拂下江屿的手,语气轻松“想来也是,夫君这样的上了战场也是拖累,王爷和世子自会考虑。这些日子夫君还是多看看兵,免得到时王爷、世子问起,你一问三不知,这慕僚恐怕就得做到头了。不说了,我陪着夫君去书房?多找两本兵书出来顶用。” 江屿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仅没得到夫人的安慰,还被说教了一通,只得一脸委屈的站起来跟着吴汐去找兵书,还不敢回嘴。 成王府两宜院 徐侧妃来换洗了,碧草、碧丝空欢喜了一场,想到大太太贺氏的话,看着一进王府就不怎么再意成王宠爱的主子,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好好开解她一番。 “娘娘,王爷近日都不怎么往咱们两宜院来了,您要不要……” “不要!”徐侧妃在袖子里摩挲着手上的纸条不为所动。 “奴婢听说王爷这两日常在书房同人议事,不若娘娘做些滋补的汤亲自送去?王爷喝了汤,也会顾念着与您的情分。” “不送!” “娘娘……” 徐侧妃实在是被这两只苍蝇吵的头疼,拧眉看着两人,“怎么?都随我进了王府还不安分?别忘了,如今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 碧草苦口婆心,“可太太也是为了娘娘好,您想想您早日生下小主子也算是在王府站稳了脚跟,日后王妃娘娘也不敢随意欺负了您。” “我又不同她争宠,她还能薄待了我去?”徐侧妃想得很简单,成王不是她所爱,她也不会争宠。为了家族,成王过来了,她就伺候着,只是为他生孩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她只想和她的青哥生。 可是那纸条明明是他叫人传的,为什么上头一个字也没有?这么多天也没有消息?她等得心都焦了!莫不是青哥怨她没有遵守诺言,私自抛下他入了王府?可她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她也曾想着同心上人比翼双飞……想着想着,徐侧妃又开始抹起了眼泪,这王府侧妃她是一日也当不下去了! 第167章 冬狩(1) 眼见冬狩正紧锣密鼓的预备着,江屿却在回府以后给吴汐透露了一个消息。 “什么?那人被王爷送给世子做幕僚了?” 江屿一面小心的抱着“咿咿呀呀”要扯他头发的旻哥儿一面同吴汐说话,“那人姓季,名长青,号鹤云。他原在惠觉寺做居士,惠觉寺住持知道他看星象的本事才举荐给王爷。这人倒真有几分手段,连着好些日子都测对了天气,王爷极为推崇,正好世子手下缺人手,就将他荐给世子了。” “只是这人既然和徐侧妃有过一段,就该好好躲着,为何还要上赶着投到成王门下?总不能真是为了徐侧妃?既能被成王看中,想必不是个没有心计的!” “嘶——”江屿费劲儿的将长发从旻哥儿手里夺回来,无视对方骨碌骨碌的的大眼睛。 “夫人说的是,为夫派人查过,此人是近一年来才出现在惠觉寺的,来历已经追查不到。虽没有证据,可依我之见,这人恐怕是旁人派来的奸细。” “此事涉及王爷后院,夫君……” “夫人放心,没有证据我是不会向王爷、世子禀告的,免得打草惊蛇。只是如今知道要与此人共事,免不得要探查清楚些。日后若真有什么军机大事,还是要劝着世子避着这人。” “夫君心中有数就好。” 摇落霜天百草空,羽林年少灞陵东。弯弓射杀平原鹿,笑入吴姬酒馆中。 到了冬狩这一日,吴汐早早的起来洗漱、换衣裳,随后带着穿戴整齐的江芳、江芸坐马车到成王府前等着跟在成王妃车驾后头一同出发。 这回江芳、江芸依旧同吴汐坐一驾马车,陪坐的另还有一个洪升家的。自打从府里出发,江芸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只要她不主动开口,吴汐就当是没瞧见。 眼见马车成王妃的车驾已经出发了,江家的马车也动了起来。江芸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心的抬脸问吴汐,“母亲,咱们出门怎么不带宝姐儿和佑哥儿?” 自打冯姨娘去了,江芸在府里明里暗里受了林姨娘母女不少欺负,虽不敢动手,口头贬低几句还是有的。为了不显得孤立无援,她就将宝姐儿拉进了自己的阵营,宝姐儿也愿意捧着她,这些日子两人常常都是形影不离,如今没了宝姐儿,她一时还真是无法习惯。尤其是上回宝姐儿得知她们去了成王府更是用帮江芸写一月的课业为由求着她给吴汐进言。 洪升家的见吴汐不说话,看了一眼江芸,说道,“想是二姑娘年纪小忘记了,咱们府上统共就您和大姑娘两位姑娘,宝姑娘、佑少爷两个都是二房的,咱们家的交际应酬太太自然是带着两位姑娘的。日后若是族里的交际自然也是要带宝姑娘、佑少爷的。” 车厢里一时安静极了,吴汐瞥了一眼涨红着脸的江芸,又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江芳,啧,这两个是又要开始了? 冬狩安排在禹州城外的景山,成王妃带着女眷们浩浩荡荡赶到的时候,山下已经提前扎好了一片大大小小的帐篷。 江家分到了三个帐篷,吴汐、江屿一处,江芳、江芸姐妹带着各自的丫鬟一处,旁的下人一处。 等吴汐这边安置好了,江屿也从前头成王世子的帐篷回来了。 “听闻王妃将徐侧妃同王爷的几个侍妾都带来了?” 屋里燃着几盆烧得正旺的碳火,吴汐帮着江屿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又递给他一碗炉子上的姜茶,“也就带了徐侧妃和两个已经生养过资历又老的侍妾。夫君问这些做什么?” “为夫方才和季长青从世子帐篷里出来,正好同徐侧妃擦肩而过,徐侧妃看着季长青愣了片刻。” “这……这还是在世子营帐外头呢!徐侧妃去那儿做什么?” “说是给王爷炖了汤……” 世子的营帐挨着王爷的营帐,这般倒也说的通,可徐侧妃当真是为了给王爷送汤才偶遇的季长青吗?恐怕傻子才信。 吴汐盯着江屿的眼睛,郑重道,“如今世子身边只有夫君同那个季长青,那人显然不是个好的,且又与徐侧妃来往过密。等到王爷正式起兵,夫君更要时时防备季长青栽赃陷害。” 江屿点头,眼神发狠,“夫人放心,这些我都记下了,但凡季长青敢伸手,我必定剁了他!” 当夜,除了营地内外巡视当值的兵士,众人各自在自家营帐安置了。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第二日,景山围场内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马背上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起冷冽的寒光。 吴汐同众女眷跟着成王妃在围场边上的看台上搭好的凉棚下端坐,听着成王领着成王世子骑马站在众文官武将跟前讲话鼓舞士气。 “本王十余岁起就领兵东征西讨,禹州城也是本王手下的十万大军建起来的。如今过了十五年,也让本王瞧瞧诸位还能不能提得动刀,能不能拉得满弓,本王会将当年杀戎狄的配刀赏给猎取猎物最多的人!” 说完,围场上方正好飞过一群大雁,成王眼疾手快的从箭匣里抽出一支箭羽,拉弓,一箭射出,直接贯进了头雁张开的嘴。 头雁从天上笔直的掉到地上,染红了那一方雪地。底下兵士立刻举起利刃高呼,“杀,杀,杀!” 成王勒紧僵绳,一马当先,高喊,“进山!” 顿时,围场上四处的马蹄声争先恐后的响起,踏得大地都在轻轻颤抖,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 人马由四面八方涌进山中,惹得林间的鸟兽纷纷惊叫、四散逃窜。 吴汐在看台上看得真真的,江屿骑马跟随成王世子离开前还特地给她挥了挥手,没想到这人换了骑装骑在马背上依旧是风姿绰约、意气风发。 第168章 冬狩(2) 等围场上的众人都进了林子,成王妃卢氏才和煦的笑着招呼女眷们取出桌上的瓜果和点心。 “他们男子都上场了,咱们干坐着也是无趣,桌上的瓜果点心都是本宫特意备下,诸位尽可取用。下头的围场里放了不少性情温顺的兔子,也备下了马匹、弓箭,若有善骑射的夫人小姐,也可换了骑装下场玩乐。若有觉得烦闷的四处走走也无妨。”卢氏依旧是一贯的温和。 “多谢王妃。”众女眷起身谢过,各自散去。 吴汐本打算领着江芳、江芸到底下去同肖太太几位说话,冷不丁瞧见成王妃卢氏身边的松玉引着卢氏之母卢老太太文氏和徐大太太贺氏往卢氏的凉棚底下去,想了想,到底又坐了回去,漫不经心的伸手取了一块点心尝着。 吴汐坐的位置太远,并不能听清上头三位在说什么,不过她可以用眼角余光观察三人的神态、动作。 成王妃卢氏处 文氏同贺氏共同蹲身行礼,“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未等文氏蹲下身子,卢氏已经亲自起身上前扶起她了,语气孺慕,“快起来,母亲这不是折煞我吗?女儿许久都未曾同母亲好好说话,趁着今日母亲可要好好陪陪我。” 文氏被卢氏挽着手,脸上的细纹笑得挡也挡不住,“臣妇也想娘娘了,想来是近日事忙,瞧着娘娘似是轻简了些?还望娘娘千万要珍惜身子。” “母亲是关心则乱,我身边的人伺候得都极好,旁人还觉得我胖了两分呢!” …… 母女两个聊得热火朝天,好似浑然忘了一旁还在拘着礼的徐大太太贺氏一般。虽是冬日,日头也不大,可贺氏头冒虚汗,身子也开始轻微晃动,只觉得眼前都有了重影,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右前方坐着的女儿,张了张唇。 到底是生身母亲,徐侧妃虽出嫁当日闹得难看的些,心中还是不忍她受苦的,起身就往卢氏处去。不等她说话,一直不动声色的瞧着她的松玉已经轻声在卢氏耳边提醒,“王妃,徐大太太还拘着礼呢!” 卢氏轻拍了一下额头,复又把目光看向贺氏,惊道,“哎呀,我方才就叫了起呀?徐大太太怎么还行着礼?松玉,快些扶徐大太太起来。” 贺氏闻言勉强站直了身子,垂首恭敬道,“王妃恕罪,是臣妇年纪大了,一时耳背。” 卢氏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徐侧妃,“徐大太太言重了,这人年纪大了哪能没一点毛病?徐妹妹入府时,本宫也是常常健忘,好在府医看过,虽说无法根治,寻常倒是不会再犯。” 贺氏用帕子挨了挨额角,强笑着奉承了一句,“王妃娘娘鸿福齐天,我们家也是盼着您好的,想来娘娘定会不药而愈。” 卢氏还未开口,文氏就已经笑眯眯的拉着贺大太太的手,赞道,“到底是阁老之家,说话做事就是敞亮,我瞧着你教出来的徐侧妃也是个好的,” 贺氏干笑着不说话。 徐侧妃不忍叫母亲站在此处被卢氏母女奚落,咬牙冲卢氏行了一礼,“妾身实在想念母亲,请王妃恩准叫母亲同妾身一叙。” “母女情深,自该如此,妹妹去。” “谢王妃。” 徐侧妃同徐大太太贺氏寻了一处安静的所在说话。 “宜姐儿,你在王府过得可好?母亲日夜都想着你啊!”贺氏说着就要上前握住女儿的手。 徐侧妃冷着脸偏过身子躲了过去,语气生硬,“过得好不好的,母亲方才不是瞧见了?王妃跟前哪有我说话的份?” “那,那王爷待你可好?” “哼!府里的事儿王爷一向是万事不管,王妃得王爷信重,大权独揽,谁也不敢说什么。再者,我也不奢求王爷的宠爱,他不来瞧我倒是正好。” 贺氏睁大眼睛,扯着徐侧妃的胳膊,急了,“宜姐儿,你莫不是傻了?既入了王府怎么能没有王爷的宠爱?” “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有人。” 贺氏猛的一把捂住徐侧妃的嘴,后怕的朝四周看了看,好在附近除了母女两个的心腹再无旁人,低声斥道,“不要命了?这话也是能说的?咱们徐家迟早有一日要让你拖累死。” 徐侧妃将贺氏的手使劲拉了下来,讥讽道,“说不说的母亲又不是现今才知道,还有一事忘了同母亲说,您一定想不到?当日您差点将惠觉寺翻了也寻不到他,如今他又出现了,还给我传了书信……” “啪——”贺氏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徐侧妃脸上,“孽障!你堂堂阁老嫡长孙女、亲王侧妃,莫不是被那人灌了迷魂汤,你这是要拿咱们整个徐家赌啊!” 徐侧妃捂着脸,怒瞪贺氏,“他必是费了好大的精力才躲过母亲的人手逃出来将信送到我手上,我劝母亲还是莫要做些让我不快的事,毕竟我如今大小也是个亲王侧妃。若是叫我不快了,那日豁出去告到王爷面前……” 说完,徐侧妃将手放下,又看了一眼贺氏,转身走了。 贺氏的脸一下子胀成了猪肝色,当场气得跺脚,“小畜生!当日就不该生下你……” 这一幕也让远处的吴汐尽收眼底,啧,看来这一位侧妃对徐家的怨怼颇深啊?几句话的功夫就令向来端庄大方的徐大太太也忍不住破了功。 吴汐忍不住想起当日同江屿在惠觉寺禅房见到的那一幕,如今那位居士正好也在王府当值,虽说如今跟着世子,可说破了大天去也不像是巧合啊! 若徐侧妃现下真还同那位居士有联系,那贺氏怎么扇这一巴掌都不过分,吴汐越想越觉得她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这般看来,徐侧妃若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恐怕徐家的灭族之祸也不远了。堂堂阁老之家,煊赫一时,到了最后却被排挤出京,如今好容易送了个女儿靠上藩王,这个女儿却不是个头脑清醒的,也不知日后是幸还是不幸。 第169章 冬狩(3) 眼见徐侧妃已经入了营帐,徐大太太贺氏也回到了自己的坐席,王妃卢氏同文氏母女二人其乐融融,看台上一时风平浪静。吴汐便领着江芳、江芸到下头寻人说话。 此时方才围场上整齐的队伍已经打散,分布在山中各处,江屿自然是陪着世子齐瑾骑马在林中穿梭,偶尔也搭弓射箭,只是十支有七支都射不中猎物。 “江先生果然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正统文官,恐怕今日这是第一回狩猎?” 江屿将周二捡回来的箭利落的插入箭匣,正大光明的说,“世子见笑了,下官骑射一道是真的不精。” “旁人都说猎些好皮毛回去给夫人做衣裳,江大人如此江太太岂不是要失望?”齐瑾调侃道。 “世子所言甚是,无奈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届时只有向夫人赔礼了。” “哈哈哈——” 众人乐完了,齐瑾又看向季长青,“瞧着季先生倒是弓马娴熟的样子,猎的也都是些皮毛好看的,可是也要猎回去送给心爱之人?” 季长青笑容儒雅,“季某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有什么心爱之人?不过是见猎心喜罢了。” “哦?季先生今年也有二十了?家中长辈竟也无人操心?” “家中长辈早逝,倒是无人在意。只是季某原来也有一位心仪之人,可惜她家中长辈看不上季某无官无职,已经将她送给高官为妾。”季长青说完又遗憾的叹了口气。 江屿眼神闪了闪,继续凝神听着。 齐谨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他拍了拍季长青的肩膀,安慰了一句,“能舍得下将家中姑娘送给高官为妾的想来也是那起子趋炎附势之人,佳人已出阁,季先生还是莫要再想了。日后若是有意,我求母亲为先生牵线。” 季长青摇头苦笑,“多谢世子美意,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恐怕这辈子季某怕是再难遇见心意相通之人了。” ……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林子里也不断有人骑马拖拽着猎物归来。猎物身上的箭矢都做了标记,负责唱名的人一看就知是谁猎的,场上不时传来“王爷,猎鹿一头”、“王爷、猎狼一头”、“世子,猎狐狸一只”的唱名。 看台上的众人看过一眼后,猎物就被送到厨下由专人料理,此时才猎杀的猎物肉质自然也是最鲜嫩的。 吴汐专心听了半晌唱名,才听见一句“江屿,猎兔三只”。 “瞧瞧你们父亲,这么大半晌就猎了三只兔,正正好咱们娘仨一人一只,是个大方的!” 江芳捂唇想笑,又觉得不妥,好容易止住笑意劝吴汐,“父亲是文官,哪能同那些武将相比。母亲若是不想吃兔子,赶明儿女儿也去学骑射,给母亲猎个大鹿来吃烤鹿肉!” “唉哟,咱们芳姐儿真有志气,那母亲可就等着了?只是今儿场上这么多人,除了你父亲猎的兔子还能少了你肉吃?我呀,今儿就能吃上烤鹿肉。”吴汐摸摸江芳的脑袋,笑道。 江芸闻言道,“既然母亲和大姐姐都不吃父亲猎的兔肉,那索性都叫我一个人吃了?到底是父亲亲自猎的,心意难得,咱们这些做女儿的怎么能够糟蹋了父亲的心意?大姐姐说是?” 江芳嗤笑一声,指着厨下的方向冲江芸大声道,“二妹妹果然对父亲一片孝心,如今父亲猎的兔子都同旁人的猎物一起送到厨下去了。我劝二妹妹趁着底下的人还未将羽箭拔去,还能认出父亲猎的兔子,快些去将那三只兔子烤来吃了。否则,再过一会儿,众人的猎物都合在一起了,哪里还能认出父亲亲自猎的兔子?毕竟若是随意吃了旁人猎的兔子岂不是平白糟蹋了父亲的心意?” 江芸张了张口,哑口无言。许是不愿意看到江芳嚣张的气焰,她将目光移向吴汐,柔声道,“母亲,您听听大姐姐是如何说女儿的。女儿不过是不想父亲的心意被糟蹋了,大姐姐怎么能……还望母亲怜惜我一片孝心。” 江芸这话说的就很有原来冯姨娘的风范,吴汐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定定地看着江芸,一脸赞叹,“我从来就知道芸姐儿是个孝顺的,如今瞧着果然如此,就连你父亲猎回的兔子都要珍惜。为了不糟蹋他的心意,甚至还想着一个人吃完三只兔子,芳姐儿到底是比不上你。既如此,我便怜你一片孝心。芳姐儿说的,芸姐儿你现下快些去厨下,趁着底下的人还未将羽箭拔去,还能认出你父亲猎的兔子,快些去将那三只兔子烤来吃了,晚了就要糟蹋你父亲的心意了。” 江芸愣了,不知道为什么吴汐竟然顺着江芳的话过来挤兑自己,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三两句之间就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母亲,我……”江芸眼里满是渴求。 “芸姐儿快些去,晚了可就要浪费你父亲的心意了。”吴汐笑眯眯的推了她一把。 江芳也笑盈盈的帮腔,“是呀,二妹妹,姐姐知道你一向就是最有孝心的。上回在扬州就是因着你给父亲做了一个荷包,父亲才带着你到庄子上同母亲过节。如今你若是一个人吃完了父亲猎的兔子,想来父亲更会奖励的?” 江芸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江芳最后的一句话,真的要去找父亲猎的兔子吗?在江芸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队人马从林子里赶了回来,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唱名。不再多想,江芸带着孙妈妈就往厨下的营帐去。 看着江芸的背影,江芳愣了,“二妹妹如今做事都不过脑子的吗?便是父亲在此,恐怕也不愿意只吃自个儿猎的兔子?” 吴汐笑笑,“你们父亲那个人呀,面上不显,私底下却是个爱吃的,他自个儿猎的兔子恐怕他自己都嫌弃。那鹿肉多嫩呀!他还能忍得住不吃?” 江芳笑了,“还是母亲了解父亲,就是可怜了二妹妹,不知还要在厨下翻找多久呢!” 第170章 冬狩(4) 江芸最后到底没能进得了存放猎物的地方,灶房是重地,无论她怎么哭求都没有人敢担责放她进去。 眼见江芸红着眼眶灰溜溜的回来,江芳从丫鬟手上的托盘里捧出一碗茶轻放在吴汐跟前,“母亲喝茶。” 吴汐正出神的看着围场里几家女眷比试射箭,随口夸赞了一句,“嗯,芳姐儿有心了。” 江芸乍一听见江芳被夸,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江芳冲她挑衅的笑笑,上前两步对她轻声道,“二妹妹孝敬父亲,我孝敬母亲,咱们都是有孝心的。” 江芸正要刺她两句,只听围场上突然鼓声大作,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轻微颤抖,举目望去,烟尘滚滚。有人高呼,王爷和世子回来了! 看台上的众多女眷纷纷从席上站起身子,伸长了脖子远眺。 “吁——”马蹄声渐渐停了。 为首的成王率先翻身下马,回头吩咐众人,“今儿野味打了不少,诸位都辛苦了!都下去洗洗风尘,晚间再一同举宴。” “谢王爷!”众人谢了恩,三三两两回了各自的营帐,看台上的女眷也随着自家夫君离去了。 卢氏从看台上迎下来,眼里透着三分的紧张和七分的关心,恳切道,“王爷可算是回来了,今儿可还顺利?” 成王笑着拍了拍胸脯,颇为骄傲,“王妃莫要忧心,本王好着呢!那么些人一同进山,谁都没我猎得多。” “您呀!也就今儿第一日旁人因着您的身份都让着您。等到了明日,您不上场,大伙儿猎的只有比今日多的。” “这事儿本王心里明镜儿似的,明日且不提,单单今日他们可都是输给本王了,王妃怎么就不能夸夸本王?” 闻言,卢氏只能现夸了一句成王,“王爷风采依旧,骑射依旧是一绝。” 成王笑了,领着卢氏一同回了营帐,夫妻二人路过,徐侧妃低头行礼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世子身边那道人影和青哥是如此相似,可惜距离远了,无法仔细辨认。 另一边,世子齐瑾正同季长青和江屿说话。 “如今看来,季先生的骑射当真是极为出色。后头狩猎,江先生不妨跟着季先生,让他指点一下?” 季长青摆手谦虚道,“世子谬赞了,江先生是文官,想来该是不爱这些打打杀杀的,明日还是在下陪着世子进山,叫江先生待在营中。” 江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季长青,顺水推舟道,“季先生说的是,下官是个只会做学问的,明日还是在营地陪着夫人下棋,就不进山拖累世子了。” 齐瑾看了一眼不远处带着丫鬟望着这边的吴汐,调侃道,“江先生这哪里是怕拖累我?怕是迫不及待要同尊夫人花前月下了?如此,我也就不逼着江大人同咱们上山了。” “谢世子。” 江屿同季长青一同送走齐瑾,季长青笑眯眯问江屿,“听闻江大人是徐阁老的弟子?” 江屿看了季长青一眼,不动声色,“曾经是罢了,可惜在下朽木不可雕,已经被徐阁老扫地出门了。” “这,江大人怎么可能会是朽木,莫不是徐阁老见不得您救了成王的命……” 眼见季长青越说越离谱,江屿正要打断,从后方传来吴汐的声音, “夫君同季先生在说什么?外头风吹日晒的,帐里已经备下了茶点,季先生不若到家里一叙?” 吴汐在江屿身旁站定,某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扭头温声问她,“夫人怎么过来了?” “方才就已经叫人在帐里备了热水等着夫君洗漱,如今恐怕水都凉了却还不见夫君人影,我便过来迎一迎。” “劳动夫人了。”江屿一脸歉意。 都这样了,若再拉着江屿说话显然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季长青对外从来是一副儒雅的样子,当即就冲夫妻二人拱手,“是季某同江大人说话耽搁了时辰,再去叨扰却是无礼了,只能多谢江夫人美意,改日再同江大人把酒言欢。” “季大人客气了,既如此我们夫妻就先回了,改日必扫榻相迎。”吴汐笑盈盈的回了一礼。 “江大人、江夫人慢走。” 江屿冲季长青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同吴汐往自家营帐去。 进了自家帐篷,二喜立刻躬身端着水盆进来,江屿挥退她,自己一边拧了帕子擦脸一边同吴汐说话,“方才季长青向世子进言要我明日呆在营中,世子已经答应了。” “哦?” 知道吴汐对季长青此人了解不多,江屿又多加了一句,“此人骑射功夫颇好,不亚于场上武将。” “这人费尽心思接触徐侧妃、进成王府、又成了世子的幕僚、骑射功夫好却又要支开夫君……”说着说着,吴汐瞪大了眼,“古往今来,皇家猎场多出刺客,这人千辛万苦入了成王府,总不会这么早就自掘坟墓?” 江屿将手上的帕子扔进水盆,走到吴汐身旁坐下,“季长青方才还在试探我同徐阁老的关系,他的心计不至于这么浅显。” “若不是刺杀,那就是想仿照夫君救世子一命!” 江屿摇头,“为夫不久前才救过王爷,季长青若再来一回,恐怕在王爷和世子心中的分量也不够?” 吴汐斜了江屿一眼,“招式不在新,有用就好。后宫的娘娘为了争宠,唱曲儿、跳舞的不知用了多少回,可皇上遇上了照样都去。” “夫人说的是,等晚间为夫寻了机会就向王爷进言多派些护卫、武官随行护卫世子。”江屿想了想,深觉吴汐说得有理。 吴汐又补充道,“还要多多增派人手在景山四周巡视,只要不叫刺客接近景山,王爷和世子就是无虞的,季长青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寻不到机会。” “夫人考虑得周到!”江屿不由赞叹,“夫人若是男子,想必朝堂都没有为夫站的地儿了。” 吴汐丝毫不谦虚,“若我为男子,必得去考考科举的,可惜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第171章 暗流 篝火耀景山,风车转剑湾。歌声钩桂月,劲舞缀花环。 吴汐、江屿夫妻二人收拾停当赶到前头设宴的空地时天色已经擦黑,中间架起好几架烧得正旺的篝火,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侍女端着杯盘碗盏、瓜果酥饼在席间来来去去,篝火上架着架子烤着整只的鹿肉、乳猪,香味儿传出老远,早来的官眷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按着席位入席,夫妻二人同席位相邻的两家官眷颔首致意。 上首的成王、成王妃、世子都还未到,江屿百无聊赖的往四周看了两眼,偏过头小声在吴汐的耳边问道,“夫人,这徐家的位置上怎么没人?徐二被派去城外安置流民,可徐家大太太、二太太不是一来了?” 吴汐看了看四周,借着喝茶的动作遮住唇瓣,轻声道,“今日徐大太太被王妃落了面子,后头又扇了徐侧妃一巴掌,想是气得很了。” 这么一说,江屿就明白了。 “徐家如今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是大不如前了,徐阁老已经许久不曾出入王府,徐大常年修道不理俗事,担不得重任;次子虽是更好的,可近日也被成王派往城外安置流民去了,办的都是打杂的事。” “我记得夫君当日说过,徐阁老能到禹州还是成王三顾茅庐亲自请的?怎么如今……”吴汐到底忍不住将心中所顾虑的事问了出来。 江屿正要说话,外头已经有人通传,“王爷驾到,王妃驾到,世子到——” 众人起身,“给王爷、王妃请安,见过世子。” 成王携成王妃在上首落坐,世子在左首第一张席位入座。 “诸位请起,今日是冬狩的第一日,本王特地设宴让各位一聚,千万莫要拘束了,都入座!” “多谢王爷!” 等到众人落坐后,站在一侧的王府长史长袖一挥下令道,“开席!” 话毕,立刻就有一队彩袖飘飘、妩媚多姿的舞女踏着舞步入场围着篝火翩翩起舞,坐席后的乐师也开始了奏乐,负责上菜的侍女不时将分割好的烤鹿肉、乳猪肉送往各个桌案。 吴汐端着一杯清香的果酒,看了一眼上首两人,成王正乐呵呵的同世子说着什么,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成王妃卢氏笑盈盈的看着父子二人。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场景,可吴汐却觉得越看越不对,咦?徐侧妃的席位怎么是空着的。 吴汐下意识的在场中搜寻季长青的人影,还好,那人还坐在自家席位的斜对面。 察觉到自家夫人往四处飘的视线,江屿垂头问了一句,“夫人怎么了?” 吴汐将手上的酒杯往他酒杯杯壁上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口,“无事,随意看看罢了,我敬夫君。” 江屿轻笑一声,“这还是夫人头回敬为夫酒呢。” “那夫君喝不喝?”吴汐已经喝下半杯,此时眯着眼认真的看他。 江屿一口饮尽,“夫人敬的便是毒酒,我也喝了。” 吴汐瞪他一眼。 江屿忙给吴汐夹了一筷子烤鹿肉,“夫人快尝尝,都是今日才猎的新鲜的,若是喜欢,日后咱们到了庄子上也让人原样做来。” 吴汐尝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果然不愧是王府的厨子,这鹿肉烤得皮酥肉嫩,油而不嫩,瘦而不柴,还隐隐有果木的清香,好吃。 “届时刷上果酱、蜂蜜,只用红箩炭慢慢烤熟……” 本打算自己细细品味美食,无奈身旁还有一人在念叨日后到了庄子上也要做,且说得头头是道。 吴汐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看夫君今日的箭术,我若想要吃到夫君猎的鹿,恐怕得等到须发尽白了?” 江屿一下子就卡了壳,神色间颇有些不自在,“夫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场上都有唱名,何止是我,旁人恐怕都知道我夫君今儿整整一日就猎了三只兔子,比那没进山的姑娘们还不如。” “这……这不是往日该花在骑射上的功夫都花在读书写字上了吗?夫人放心,你若想吃,为夫回去就苦练箭术。” 瞧见江屿这个样子,吴汐突然就不忍继续逗他了,摆手道,“我同夫君说笑呢!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夫君这双手能写出锦绣文章已是十分不易,不敢奢求夫君同场上诸位武将一般百步穿杨,只是日后夫君猎的兔子我还是想要尝一尝的。” “夫人放心,日后只给夫人一个人猎兔子。” 吴汐笑了,眼角余光正好撇见斜对面一个丫鬟正给季长青倒酒,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季长青自己悄悄离席了。 “夫君瞧那边!”吴汐用手指了指,江屿转过头去正好瞧见季长青的背影。 “今日倒是巧了,徐侧妃身子不适不曾入席。这季先生竟然也要提前离 席?” 江屿顺着吴汐的声音望过去,季长青正随着一名侍女快步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往四周张望,一副不想被旁人瞧见的样子。 “嘶——”江屿沉思片刻,招手叫燕七过来耳语几句,燕七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见江屿已经有了动作,吴汐便不再说了,心里想着徐家的事还是回去再问,当即给江屿倒了一杯果酒,“今儿这酒酒香清冽,也没什么后劲儿,夫君再喝一杯?” 江屿不敢推拒,顺着吴汐的动作,又喝了一杯酒,然后忙夹了一筷子烤肉放进嘴里,看着他的样子,吴汐笑得眉不见眼。 这时候,上首的成王已经端着酒杯在依次同手下几个属官、幕僚说话了,推杯换盏之间,底下人看成王的目光都温和了不少,果然从古至今宴席都是上位者拉拢臣心的工具。 到了江屿,成王只同世子说了一句,“江先生是个有大才的,又救过本王,本王将人给了你,你要多听江先生的谏言。”说着又看向江屿,眼带压迫,“也望江先生尽心辅佐世子。” 世子看了一眼江屿,应下,“父王放心,儿不会亏待江先生的。” 江屿郑重的敬了成王一杯,“多谢王爷、世子赏识,屿自当尽心竭力。只是今日同世子进山狩猎,屿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成王爽朗一笑,“江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回王爷、世子,景山到底是猎场,野兽众多,往日皇家狩猎手下护卫不当致使王子皇孙受伤也是有的。还请王爷同世子日后出去多带些护卫和士卒,若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成王思虑片刻,想到自己当日在禹州城外遇的险,到底应下了。 “江先生说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确实该多带点儿人。” 第172章 私会 宴席至尾声,成王、成王妃同世子提前离席,吴汐和江屿等着众人都散了个七七八八才相携往外走。 月明如昼,银辉遍地,远处点灯的帐篷如天上的星子似的散落在四周。可惜如此美景却不能在外久待,夜间冷风一吹,人都得冻硬了。 夫妻两个快步回了自家营帐,大氅都没来得及脱就往炭盆边坐,洪升家的忙端了两盏热姜茶上来,“这姜茶里放了驱寒的药材,老爷、太太先捧着暖暖手再喝。” 吴汐接过来,又吩咐一句,“再去灌几个汤婆子来。” “是!” 喝了半盏热姜茶,又用汤婆子在膝上捂了半晌,两人才觉得身上回了暖将外穿的大氅脱下。 “老爷、太太,燕七来了。”帐外传来周二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叫他进来。” 屋里众人都下去了,燕七搓着手进来行礼,“老爷、太太。” “起来,说说你都瞧见了什么?” “属下跟在季先生和那侍女的后头,一路到了营地外围的栅栏处。就见着……”话说到这儿,燕七突然就卡壳了。 “见着什么了?”吴汐连手上的姜茶都不喝了,催促道。 江屿也道,“这帐中就咱们三人,外头守着的也是心腹,你放心大胆的说。” 燕七吞了吞口水,“属下见着一个披着大氅、戴着兜帽的女子,她一见着季先生就要上前扯季先生的胳膊。因着相隔较远,属下只听见两人在说什么成王、徐阁老、私奔的话,后头两人还抱在了一起。” “还有呢?” “没……没了,余下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话,属下一直等两人都走了,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看无人瞧见才回来的。” 吴汐问,“可有瞧见那女子穿着什么样式的斗篷?” 燕七回忆了片刻,捂着头答,“隐约是一件嫣红的?” 江屿冲他摆了摆手,“行了,今日你也累了,下去领赏,切记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小的绝不外传,多谢老爷。” 等燕七退下,吴汐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徐侧妃的确穿了一件嫣红的皮裘氅衣,她这是想谋划着同季长青私奔?” 江屿嗤笑一声,“恐怕季长青未必答应,徐侧妃随时都能成为他同他背后之人埋在成王府中的一个暗桩,他又怎么可能会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抛下好不容易谋划的一切。” “这真是……”吴汐摇头叹道。 江屿伸手握住吴汐的手,“好了,外头事为夫会看着,夫人今日在外头吹久了冷风,还是少操点心,快些去歇着。” 说着江屿自己掀了帐帷命侍女端来热水,两人各自洗漱过后,江屿将人通通打发出去,搂着吴汐在热乎乎的床上躺下。 吴汐枕在江屿的手臂上差一点就要睡着,忽的想起还有一事这人还没同自己分说明白,当即转过身子看他,“徐阁老的事夫君今日还未与我说明白呢。” “咳咳。”江屿清了清嗓子,看她一眼,“这时候都还不睡,夫人真想知道?” “快说!”吴汐在被子里轻踹了他一脚,“别卖关子。” “那为夫就同夫人说了。徐阁老此人农家出生,年过二十才中举,二十五中进士被当时的户部侍郎孙大人榜下捉婿,可惜他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三年后却未能留馆,被派往岷县任县令。随后徐阁老辗转几处任地,靠着孙家族里的关系和自己的政绩一路高升。等到孙大人任户部尚书的时候,徐阁老直接被调进了京中任户部主事。” “嘶——,夫君的意思是徐阁老是靠着孙家才有今日?” “并非如此,徐阁老的才华学识是公认的举世无双,否则也不会得到天下学子的敬仰,为夫也不会拜其为师,孙大人也不会榜下捉婿,他更不可能坐稳阁老这一位置。只是与此人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不通曲直、不会为官,在官场上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非靠着孙家,当年也是坐不上阁老之位的。因此后头孙家倒台,徐阁老在朝堂上被刘首辅、卫国公两派二十余年压得没有一丝火星。” 听了这段往事,吴汐着实消化了许久,“可是夫君还是没说为何徐阁老如今在成王处受冷落了?” 江屿拧着眉,沉默半晌,似乎也没有想明白,只好说出自己还未被验证的判断, “想来是成王想靠着徐阁老在文人中的名声招揽人才,却发现徐阁老不似传言中的光风霁月,甚至还想送孙女进府走刘首辅、卫国公外戚的路子。不过这些都是为夫的猜想,也没有实证,夫人还是早些睡。” 其实不仅江屿是这样想,吴汐心里也是一个想法。 夫妻二人此时都不知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另一边 成王同成王妃卢氏回了主帐立刻吩咐手下信重的武将调集人手,在景山四周设明、暗哨加强戒备。 距成王主帐不远处的一处帐子里,徐侧妃捂着帕子直哭,陪嫁的碧草劝了半晌才哄得她愿意洗漱睡下。 躺在床上,徐侧妃又想起方才同季长青说自己愿意抛下徐家嫡长孙女、成王府徐侧妃的身份同他私奔,趁着今日众人饮宴、天色又黑、景山又大,两人偷跑出去一时半刻也无人能追得上,等风头过去,再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她一腔情意,可季长青却说如今他在世子身边做幕僚,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让她继续在那深宅大院里熬着,让她继续等他。 徐侧妃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不想叫季长青为难。 第173章 抓住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天亮还未停歇,今日的狩猎自然是取消了,众人都躲在自家的营帐中取暖。 白日无聊,江屿特地让人将芳姐儿、芸姐儿一同叫过来考校学问。吴汐手上拿着绣棚一边往父女三人那边瞧,一边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给旻哥儿做的衣裳。 江屿让姐妹两个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一直背到了《女四书》,但凡有背不下的江屿脸色就黑一分,等到姐妹两个磕磕绊绊的背完了,他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砚台上的墨汁。 “为父瞧你们自从到了禹州后耽于玩乐,于读书习字上多有懈怠,你们可认?” 江芳垂着头,从语气上听着应是懊悔不已的,“女儿认,父亲恕罪,都是女儿的不是。” 江芸梗着脖子将实话吐了出来,“先生讲课太无趣了,整日整日的要咱们诵读。我……我实在是不想上课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家的女儿又不是一定要读那劳什子书,父亲把那先生辞了!” 江屿本因着江芳的话散了几缕心中的郁气,听了江芸的话凭添火气,几步走到江芸跟前厉声训道,“先生讲课无趣就不学了?亏你还是我江家的女儿,难道不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都是前朝那起子酸儒说出来的混话,你竟然也信?瞧瞧各家主母、瞧瞧你母亲,哪个不是谈吐不俗的?这皆是因着读书明理。” 江芸被江屿吓得倒退一步,脑子一下子成了摆设,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心中喃喃低语:这,这分明同孙妈妈说的不一样啊? 见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庶女呆愣愣的半晌也不说话,江屿也没了耐心,冲两人摆手,“都滚下去好好读书,少出门晃悠,免得丢了我江家的脸。芳姐儿,你是长姐,看着你妹妹。” “是。”江芳拉着江芸的胳膊出去了。 吴汐看了这一出,对江芸口中说的教书先生教得不好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触,虽说嫡母对庶出子女有教养之责,可那毕竟是她们父亲亲自挑的,没看江屿本人都未说那教书先生半句不好? 等两个庶女出去了,江屿大口灌了半盏茶才缓过气来,吴汐看着都替他叹气,可惜呀江芸到底是他的女儿,活该他操心。 江屿放下茶盏,转头就瞧见吴汐在给旻哥儿绣衣裳。 “旻哥儿还小,有针线房做衣裳尽够了。自从咱们成亲,为夫可还未收过夫人一针一线,夫人得了空,也给为夫缝上两件衣裳?”好好的话,从江屿嘴里出来平白多了两分委屈。 吴汐将绣绷往江屿跟前一递,语气促狭,“夫君瞧瞧,若还看得过眼,我做上个十套八套的让你日日穿到王爷和世子跟前也使得。” 江屿低头看去,绣棚上是旻哥儿惯用的上好的细棉布,可惜上头歪歪扭扭的用绣线绣了个东西,像锦锂又不像锦锂,像老虎又不是老虎,他不确定的问,“夫人绣的是?” “绣的蝙蝠呀?夫君瞧瞧这寓意多好!”吴汐笑眯眯的解释。 “呃……”江屿心中一阵懊恼,他怎么就忘了自家夫人是个针线不通的!据说成婚前给他做的荷包、鞋袿还都是针线房做好,她象征性的缝了两针充作是自己做的。 见江屿不说话了,吴汐越发想看他的乐子,“夫君快说都要些什么绣样的?明儿我就寻料子来做。” 江屿想着自己穿了一身绣着一团乱麻的衣裳到成王和世子面前,心中就是一阵恶寒,慌忙摆手拒绝,“不,不必了,为夫衣裳尽够的,不好再劳烦夫人,你给旻哥儿做衣裳就好。” 吴汐遗憾的叹了口气,看了江屿一眼,语气惋惜,“可惜了,我还没给夫君做过衣裳呢。” 江屿哂笑,“不怪夫人,是为夫没福气。” 见江屿话说得漂亮又中听,吴汐这才没说什么。 帐内暖意浓浓,帐外大雪铺天盖地,将茫茫原野涂抹得蔚为壮观,万物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绒毯,树木枝条变得晶莹润泽,犹如琼枝玉叶,错落有致的苍黑屋檐之下,垂挂着根根参差的冰条,在天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吃锅子,成王府的膳房备下的也正是羊肉锅子,羊肉用的是昨儿猎的野羊。 羊肉滋补,吃锅子之前江屿和吴汐各盛了半碗的羊肉汤,汤里放了肉桂、草果等十余种香料,鲜美无比。羊肉也是鲜香美味、口感浓郁、肉质鲜嫩、一丝腥膻气儿也无,又有暖中补虚、开胃健脾的功效,在锅子里放入冻豆腐、干蘑菇、白菜、白萝卜夫妻两个吃得都很是满足。 饭毕,外头还是大雪纷飞,寒风刺骨,成王和世子处都没有动静,江屿便带着吴汐午睡。 在夫妻二人看不见的地方,二十余人冒着大雪、寒风摸进了景山。 “今日大雪,无人上山狩猎,咱们正好悄无声息的摸进去埋伏起来,顶多到了明日雪就会停,届时咱们随机应变,打成王和那小崽子个措手不及。” …… 一群人不知道自打他们进了景山,就已经入了林中刚刚布置了的暗哨的眼,此时已经有好几队人马慢慢包抄过去。 成王身边选来进山的人自然都是精锐,进山不多时就将那20余人逮住了, 双方都不是什么善心人,自然是一片刀光剑影,死伤者众。 除了在打斗中直接被杀死的,最后还活着的包括身受重伤的还有三、四人,通通卸了牙齿上的毒囊和下巴,用铁链捆了带下去审问。 为了掩人耳目,成王派人直接在景山深处支了帐篷,带着世子齐瑾亲自审问,各种酷刑都来了一遍,有三人当场就受不住死了,剩下一人到底是怕了,招供说是卫国公的人。 成王领着齐瑾走出血猩气满满的帐篷,“瑾儿,此事你怎么看?” “儿子以为卫国公一脉虽以忠君爱国为已任,可他们向来都是在战场上称雄,这等小人行径不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再者,看武功路数,这群人不像是军中的,也不像大族中圈养的死士,更不像新帝的暗卫,反倒像是江湖人士。如今的形势,卫国公、刘首辅忙着在京中争权,互相构陷。儿子认为他们是无暇他顾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上回新帝的人刺杀父王失败,这回就派了一群小啰啰来试探虚实。” 成王听了什么也没说,拍了拍齐瑾的肩,边往前走边道,“走!你母妃还等着我们父子用饭呢!” 第174章 看戏 到景山围场的第三日,雪后初霁,阳光普照。于是为了能在成王面前露脸,各文武属官、幕僚只要会骑射的几乎是倾巢出动进山狩猎。 江屿有之前世子齐瑾的话在,自然也没打算进山,本想着同自家夫人到外头走走赏赏雪景,却被同样没有进山的成王派人叫过去说话。 眼见自家夫君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吴汐只能推他一把,“王爷既然派人来了,夫君还不快去?” “可咱们夫妻都许久没一同出游了。”江屿扯着吴汐的袖口不愿放开。 “王爷等着呢,咱们又不单在景山一日,改日再去也是一样,我等着夫君。” 有了吴汐这句话,江屿高高兴兴的出了自家营帐往成王处去了。成王因何寻他,他心中是有底的,毕竟前天饮宴才提醒过围场遇险,多带护卫、士卒的事,想来昨夜开始这景山就不太平了。 江屿走后,成王妃卢氏身边的侍女也过来了,“见过吴大人,我家王妃问吴大人这会儿可得空?王妃请几位属官、慕僚家中女眷听小戏,也请大人过去说话。” 吴汐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首饰,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才站起来由二乔帮着披上大氅,笑着同那侍女道,“如此便劳烦姑娘引路了。” “吴大人请随奴婢来。” 吴汐一直由那侍女引着进了王妃卢氏会客的帐篷,见着已经端坐在里头的卢氏之母文氏、石山之母杜氏和另两位成王信重的慕僚家眷才反应过来,今日到场的除了自己都是成王心腹。 这……莫不是王妃手下的人弄错了,否则怎么会叫上自己,现下众人都看着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吴汐镇定自若的同几人互相行礼寒暄。 都是人精,即便是心有疑问,这时候也没有人出头来问,吴汐松了一口气,顾自在下首寻了一处空位坐了,有侍女轻手轻脚的奉上热茶和点心。 好在卢氏也没让人久等,小半刻钟的功夫就从里头起居的帐篷出来了。 “王妃娘娘到。” “给王妃娘娘请安!”吴汐跟随众人一同蹲身行礼。 卢氏先虚扶母亲文氏一把,才冲众人道,“诸位免礼,看坐。” “谢王妃娘娘。”众人起身落座。 卢氏坐在上首,先是打量了一番众人,才语带关心的问石山之母杜氏,“听闻石老太太年轻时有风湿的毛病,冬日大雪,山里寒凉,可还受得住?若有不好只管报到本宫这来,我立刻遣府医过来。” 石老太太忙越身应道,“多谢王妃娘娘关怀,臣妇这都是老毛病了,不妨事。” “既是老毛病就要好好将养,本宫库里还有几株药效好的羌活、威灵仙,过会就遣人给你送回去入药。” 卢氏的话叫人不忍推拒,石老太太只得感激涕零的应下,“谢娘娘慈心。” 接着卢氏又将目光转向吴汐斜对面的林太太方氏,方氏的夫君正是成王身边的慕僚林玉度,这位当年也是科举连中三元的人物,听闻曾涉及一桩冤假错案,还是成王为其洗脱冤屈,再后头他就弃了功名跟着成王就了藩。 “方家妹妹近来身子可好?”只听这称呼就知卢氏同林方氏关系是极好的。 林太太一脸苦相,脸上带着几分愁绪,“劳王妃记挂,臣妇都好。” 卢氏叹了口气,照常劝了一句,“大夫都说了要你万事都看开些,该来的总会来的,莫要再钻牛角尖了。” “多谢娘娘。” 即便是吴汐这样才认清了成王手下各属官、慕僚的女眷的新人,也知道方氏的心病——无子。若单只方氏一人无子也就罢了,可惜林家后院妾室、通房十余人,这么些年也依旧无一人有孕,林家夫妻求子都要魔怔了。 ………… 卢氏同吴汐上首的孟太太说了一堆儿女姻缘的话后又把目光移向吴汐。 “听闻吴大人家的哥儿要满周岁了?” “是呢,亏得王妃记挂,那小子现今还只知憨吃憨睡呢。” “未满周岁的孩子都是如此,本宫记得我家瑾儿当年两岁了还溺在他父王身上呢!”卢氏说起世子齐瑾的糗事是一点也不客气的。 文氏乐得拍了拍掌,指着卢氏笑道,“也亏得你这个做母妃的说得出口,一点儿也不害臊!” “王妃可千万莫要当着世子的面说,世子现下也是个翩翩公子了,日后还要娶世子妃呢!”石老太太笑道。 唯有林氏满脸希冀的看着吴汐,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吴大人哪日为令郎办周岁宴?可否也请我去沾沾喜气?” 看着林氏谨慎的样子,吴汐心中一阵心酸,忙应下了,“林太太若是想来我只有欢喜的 ,您放心,我必早早给贵府送帖子。” “如此便多谢了。” 等卢氏上上下下都说过一回话,守在门口的松玉才进来禀告,“王妃、众位太太,小戏已经备下了。” “叫她们进来,将戏折子递过来请诸位太太点戏。” “是。” 卢氏一声吩咐,立刻就有两个年纪尚下、穿了不同样式戏服的小戏子进了帐子,两个小姑娘眸光清亮、神态传神,轻甩水绣,莲步轻移,疏影暗香,婉转的一曲让人禁不住叫好。 吴汐等到旁人都开始点戏,才捧着戏折子点了一曲时下女眷都爱看的《牡丹亭》。 侍女进来撤了点心和已经半冷的茶水,换上干果密饯和新的热茶,帐里众人都开始乐呵呵的看戏,就连林氏脸上也有了笑的影子。 卢氏身边的松果半途进来了一回,在卢氏身边小声禀告,“徐侧妃骑马上场了。” “上场就上场了,本宫又不能锁着她,便是她进山了都与本宫无关!”卢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松果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卢氏不知道,她竟然一语成箴,此时的徐侧妃虽还骑着马在山下同其他女眷一同射兔子,心里却是想着山里的季长青的。 她不知不觉的踱到了上山的路口。 第175章 冬狩归家 在卢氏处看了半晌的戏,又用了一顿茶饭,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雪天路滑,吴汐一路小心的扶着洪升家的的胳膊往自家帐篷去。冷不丁听见外头人声嘈杂、马匹厮鸣,马蹄声奔如雷鸣,吴汐惊得脚下一滑,好在洪升家的劲儿大硬生生扶住了。 “太太,您没事儿?”走在后头的二乔忙搀住吴汐,着急忙慌的问道。 “无事,只是这外头纷纷扰扰的也不知出了何事。”吴汐拧着眉不安的问。 洪升家的也怕出事,点了身后的四喜,“四喜,你上前头打听打听去。” 眼见四喜去了,吴汐才带着人继续走回去。 掀开帐篷,没想到江屿已经先自己一步回来了,此时斗篷都还未脱,正捧着茶盏喝水取暖。 “夫君怎么这时候才回来?用过饭了不曾?” 江屿摆了摆手,“夫人快别说了,今儿陪王爷对奕,下着下着就忘了时辰,还是底下人提醒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王爷才派人准备午食。饭菜刚上桌,外头就有人进来禀告徐侧妃摔断了腿,让世子身边的护卫送了回来。到底是侧妃,王爷于情于理都要露面去瞧瞧,王爷都走了,为夫这午食自然也没吃上。” “这可真是!二乔,快去灶房瞧瞧现下可还有什么热汤饭?若是没有,使些银子请人快快做来。” 二乔听了吴汐的吩咐,转身就往外头去。 吴汐同江屿坐着说话,“想来方才外头那般动静就是徐侧妃摔了?可我怎么记着女眷都只能在山下的草场上射兔子,她又怎么会碰上世子?” 江屿撒了撇嘴,“听闻是徐侧妃想锻炼骑术,误进了林子。” “她是将旁人都当成傻子不成?这也真是会找,一下子就找到……”余下的话吴汐没有说出口江屿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屿没再对此说什么,只道,“有人上赶着作死,是拦都拦不住的。” 二乔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了,“现下过了饭点,奴婢使了银子请王府的厨娘做了两碗热热的鸡丝面,老爷、太太都用些。” “夫人陪我用些?”江屿问。 吴汐摇头拒了,“我才在王妃处用过饭,现下不饿,夫君快趁热吃!” 江屿没有再劝,他饿得狠了,几口吃下一碗面条,又将吴汐那一碗端过来慢慢吃着,两碗面条下肚才觉得饱腹。 吴汐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这时候四喜回来了,“老爷、太太,奴婢一直在前头守着,得了确切消息才回来报信。听闻是徐侧妃误闯了林子,因着骑术不精坠马了,身边也没有旁人,好再遇上了世子,世子便叫护卫将她送回来了。” “徐侧妃伤势如何?” “奴婢听人说是盆骨、髌骨都摔断了,府医说要静养、不宜挪动,王爷已经下令明日送徐侧妃回王府养伤。” “知道了,你下去。” 屏退了帐中下人,吴汐才道,“不宜挪动却明日就要回王府,路上车马颠簸,不知她还要受多少罪呢。” 江屿老神在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受些罪清醒清醒也好。” 徐侧妃之事不过是平静湖面之下的一枚小石子罢了,事情过了,就再不能起一丝波澜。 狩猎依旧热热闹闹的进行着,每日都有人满载而归,刺客、暗卫的却再没有过,就连齐瑾身边的季长青也安分得很。 狩猎结束,成王嘉奖了不少骑射过人的文武官员,有人凭此直接进了成王手下大军的前锋营为官,称得上一句平步青云。 满打满算已经出来半个月了,想到家里的旻哥儿,江屿、吴汐夫妻两个真真是归心似箭,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离开旻哥儿这般久,也不知回去以后旻哥儿还会不会认父亲、母亲。 依旧是两驾马车回到江府,莲嬷嬷领着府里的下人在大门处迎接主君、主母。 “给老爷、太太请安,恭迎老爷、太太归家!” 江屿翻身下马又转身快走几步去扶吴汐下马车,“夫人,慢点。” 吴汐下了马车在门前站定,看着府中众人都没有什么变化,才满意的点头,“好,都起来。” “多谢老爷、太太。” 莲嬷嬷几个拥着吴汐夫妻两个往里进,吴汐在路上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旻哥儿。 “这半月以来旻哥儿如何?虽能时常收到府中的信,我这心里还是日日忧心的。” 莲嬷嬷扶着吴汐往里走,“太太放心,哥儿都是奴婢亲自照看着,半点油皮也没磕着碰着,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已经长胖长长了些许,胳膊腿儿也有劲儿了,牙也多长了两颗,头发也密了,就怕老爷太太一会儿瞧着认不出了呢。” “多亏了嬷嬷尽心照看,过会儿可要好好赏你!”吴汐闻言就知道莲嬷嬷是花了心思照看旻哥儿的,心下感激,自然也不打算小气。 进了荣锦堂的正房,吴汐就瞧见炕上扒着一个暖乎乎的肉团子,乳母扒拉他一下,他就顺顺利利的翻了个身,这一幕正好被夫妻二人看在眼中。 “哎哟!旻哥儿竞也会翻身了?”吴汐惊喜极了,三两步就上前将他搂在怀里,“旻哥儿,我的儿,母亲好想你呀!” 突然被人搂在怀中,旻哥儿扁着嘴就要放声大哭,江屿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心中想着:儿啊!你可千万忍住了!若叫你母亲知道你认不得她了,不知要多伤心呢,为父可哄不住。 好再旻哥儿被这么一打断,意识到这个怀抱香香软软的、味道也有些熟悉,也不想哭了,迷迷糊糊就扒啦着吴汐的衣裳睡着了,江屿趁吴汐不注意若无其事的撤掉自己的手。 吴汐察觉到怀里没了动静,低头一看,乐了,“这孩子,还是这般嗜睡,也不知认没认出我。” 在后头护着旻哥儿的乳母忙道,“哥儿还认得太太呢,奴婢日日拿太太的衣裳放在哥儿枕边,哥儿觉得太太身上的味道熟悉自然就不会哭闹了。” 吴汐笑了,“你做得极好!” 第176章 预备 冬狩回来以后,江屿越发不得空闲了,成王和世子每日都要召集手下幕僚、属官议事,现下最令人头疼的还是征兵和粮草的问题。 如今南边依旧旱着,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可各路流民在进京的路上已经整合在一起成了一支北伐军,且推举出了一位首领魏山海,此人出身草莽,力大无穷,手下又有投奔而来的两个通晓兵法、计谋的军师相助,百姓争相投奔。 至此,新帝民心已失,天下大势已去,成王再也坐不住了。 江屿再一次晚归,吴汐屏退众人,亲自守着他用宵夜。 “夫君,王爷这是真的预备出兵了?”说起打仗,吴汐心中还是十分担忧的。 “已经预备在禹州地界和流民之中征兵了,据说两月后出兵。”江屿扒了一口饭以后回吴汐。 “怎的这般快?” “王爷本来预备等大旱过后征够了粮草再发兵,可今时不同往日,魏山海的北伐军已经在路上了,北边各州府的粮仓储粮只有这么些,咱们若是不快些恐怕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喝汤了,倒不如早早改旗易帜。” 吴汐看了一眼江屿,忧心忡忡的问,“夫君是文官,怎么也不会上战场?” 江屿冲吴汐展颜一笑,“夫人多虑了,此次发兵王爷是主帅,石山是先锋,卢衡书坐镇禹州,世子在后方随军押运粮草,不与敌军正面交涉,世子是王爷嫡长子,为夫跟着他,安全自是无虞,夫人大可放心。” “那便好。”吴汐面上松了一口气,心口却是紧紧的提着,江屿到底是对她说谎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哪家押送粮草的是在后方?再者,两军交战,先截敌方粮道的还少吗?押运粮草可不比上阵杀敌来得容易,世子年纪小没有对敌的经验,又怎么可能是押运粮草的主官? 知道江屿说谎是想让自己放心,吴汐便没有戳破,心中想着要想法子去探一探江屿到底是跟着谁。 转眼就是旻哥儿的周岁,如今禹州城中气氛紧绷,大军不久以后就要开拔,大战将起,吴汐和江屿便没有广发请帖,只给五房、江一舟、张圣手和成王手下几位熟识的幕僚、属官府中递了帖子。 请的人少,来的人自然也少。林玉度的夫人方氏是最早来的,她是个喜欢孩子的,进了屋子先将手上的戎指、镯子、护甲都摘了个遍才小心翼翼的来抱旻哥儿。 趁着众人未到,吴汐借着旻哥儿套林方氏的话,林方氏还以为是江屿忙昏了头没来得及告知吴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我家老爷说,此次发兵王爷是主帅,他为军师、季长青季先生辅佐,卢衡书卢大人为副将,石山石将军是先锋,世子坐镇禹州,江大人自请负责押送粮草。” “自请?”吴汐闻言身子轻微晃了晃又很快稳住,好在林方氏忙着逗弄旻哥儿并未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好门外弄玉引着五房宁婶娘进来了,吴汐重新扬起笑脸迎了上去,“婶娘怎么来了?不过是小辈周岁,怎敢劳驾您走一趟,快里面请。” …… 江家的周岁宴以旻哥儿左手抓笔右手抓书册赢得一片赞叹为尾声。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吴汐直接瘫坐在了雕花大椅上,画眉、白鹭忙上前给她捏肩捶腿,“太太今日累着了,可得好好歇息。” 吴汐心里还惦记着江屿骗她的事,“去,到前院把你们老爷请来!” “是。” 前院的宴席这会儿子方散,江屿将人送出大门就往内院赶。 “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火急火燎的寻人?” 吴汐将屋里的人赶出去,抓着江屿的手置问,“世子分明要坐镇禹州,只有夫君一人要押送粮草。夫君为何要瞒着我?” 江屿还以为是什么事,当下辩解道,“ 夫人也知道为夫年纪大了,一时记错也是有的。莫要生气了,气大伤身!” “哼!我瞧着江大人年富力强的很呢,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要自请押送粮草?”吴汐斜睨着他。 “夫人都知道了?”江屿的目光在吴汐的视线底下躲闪着。 “呜呜呜,我若是不知道你还要继续欺瞒我?旻哥儿还小,夫君就是不为我想,也要为他想想呀!”吴汐这回是真的,说哭就哭。 听着吴汐的哭声,江屿心里极不是滋味,只能一个劲儿的劝说,“夫人误会了,前头不同你说,就是怕你忧心。我虽是押送粮草的主官,可王爷也给我配了两个副手,都是军营中数一数二的武官,为夫安全无虞的。再者,若真的打仗,我一介文官又不通兵法,做不成军师,岂不白白放着军功拿不到手?押粮官总要有人做,倒不如我自请押送粮草,一来抢先占一份军功,二来王爷也知晓为夫是文官,不答应也就罢了,一旦答应总要给为夫配上得力的人手。说来说去,还是咱们赚了。” 吴汐听了这么一长串的解释,虽然知道江屿是不得已而为之,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忧,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暂时压下去。 江屿见吴汐不哭了,抬起袖口就要给她擦泪,吴汐嫌弃的偏过了头,口中愤愤不平,“这事儿也就罢了,可季长青那人怎么能辅佐军师?叫这样的人呆在营中,不定什么时候军中机密就要被泄露,那可是几十万人的性命!” 江屿脸色沉沉,“此人能看星象预测天气,王爷自然要带着,看来还是要想个法子叫他露出狐狸尾巴。” “夫君有想法了?”吴汐眼前一亮。 江屿摇摇头,“离大军开拔还有些日子,总会有法子的。” “夫君若是想走徐侧妃那步棋还是要慎重,徐侧妃毕竟是后宅女眷,咱们是外臣。” “夫人放心,我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还没等江屿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徐家就先出了事。 第177章 徐家丧事 徐二老爷在城外安置流民时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伤,下人快马加鞭送他回城,才抬进府门就咽了气。 徐阁老听到消息,匆忙要去见次子最后一面,没成想在书房门外一脚踩空,当即就扑倒在地,身旁的长随忙将他扶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徐阁老起来以后就开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家如今已经挂起白幡,满府上下皆披白衣。 消息传到王府,成王正领着文武属官、幕僚在议事厅议事。 “徐大人是个为民做实事的,只可惜天妒英才,叫徐阁老白发人送黑发人。”成王神色惋惜,接连叹气。 世子齐瑾已经起身行礼,“启禀父王,儿子认为徐大人为民而死,乃是难得的忠贞之士,更是我辈楷模,理当给予哀荣,帮徐氏一族厚葬。阁老大人年事已高,经此一事恐身体有损,还请父王派两名府医前往诊治。” “世子说的好,徐家是有功之家,咱们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就依你所言,徐大人厚葬,由禹州军士抬灵,派王府府医为徐阁老诊治,你亲自去徐家替为父祭拜徐大人,看望徐阁老。”听了齐瑾的话,成王欣慰的点头。 闻言,议事厅里的诸人才开始谈论徐二老爷为民而死品性忠贞,感慨徐阁老老年丧子。 江屿坐在下首,默默的听着四周议论,心里沉甸甸的。不管徐阁老同成王之间内情如何,徐二这一死换了成王一句有功之家,日后任何人包括成王自己都不能再动徐家了。唉!也不知这个结果到底值不值。 今日已经无事可议了,众人很快就散了,眼见世子领着两名府医去了徐家,江屿也很快上了自家马车。 林方氏今日在江家做客,吴汐方送她坐上了回去的轿子,抬头就瞧见江屿心事重重的进了二门。 “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早?” 江屿看见吴汐想挤出个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得放弃。 “今日有事,王爷就叫咱们先回了。” 这话一出,吴汐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外头不好说话,夫妻两个也没有继续这个话头。 吴汐另起了一个话头,“林太太今日来说喜欢咱们旻哥儿,想认个干亲。我想着这事儿太大,不好应答,与她说请她先回去同林先生商议,我也要问问夫君的意思。” “林家当家人林玉度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乃是王爷心腹,还是世子的老师,只可惜他府中妻妾俱全,却至今没有子嗣,若林家真看上咱们旻哥儿要认干亲,自然是咱们高攀了。” 吴汐闻言,看了一眼四周,此时丫鬟、婆子都退到远处慢慢跟着,便凑近江屿轻声问,“林先生妻妾俱全却多年无子,莫不是他……” 江屿连忙摆了摆手,“这样的事情夫人莫要妄加揣测,听闻林先生出自延陵林氏,他们那一脉本就是人丁稀薄,林先生就是其父的老来子,还是六代单传,所以林先生至今无子也不稀奇。”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还想着劝林太太过继一个呢!还好没有开口。”吴汐心中庆幸。 正好进了荣锦堂正房,夫妻两个在贵妃榻上坐了,下人端茶上来,见主君、主母要说话,又跟着屋中人自觉的退出门去。 江屿将徐家的事和今日成王同世子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同吴汐说了。 “徐二老爷没了?徐阁老也摔着了?” 江屿点头。 “徐阁老年纪大了,这一摔恐怕是就要不好。徐家孙子辈虽有两个已经有了功名,可到底都还未出仕,徐大老爷又是个常年修道,不通事故的,徐阁老若是有个万一,徐家日后怕是连一般的官宦之家都比不得。” 江屿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徐阁老若是借着这一遭好好静养,从此不再过问朝堂诸事,一心教养孙辈,徐家日后还能起来。怕就怕他身子养好了又不甘心于此。” “到底是做阁老的,想来心中自有一杆秤,夫君还是莫要忧心了。” 江屿想起当日在成王巡视的路上徐阁老同自己说的话,到底将心中那抹担忧压下了,“为夫还记得夫人曾说,日子总是朝前看的。徐家熬过了这一段就不怕了。” 此时成王世子齐瑾已经到了徐家,徐家当家的徐大太太贺氏忙迎出灵堂。 “徐贺氏见过世子,世子安。” “徐大太太有礼了,我替父王来祭拜徐大人。徐大人为民而死,父王与我甚是痛昔,万望节哀。” 徐贺氏抹了抹眼角的泪,引齐瑾入内,“多谢王爷、世子垂爱,你里面请。” 齐瑾在灵堂上了香,又宽慰了两句一动不动跪在蒲团上默默流泪的徐二太太徐王氏。徐王氏没给他一个眼风,眼里只有上头夫君的棺椁。 齐瑾又带着府医去看徐阁老,徐贺氏站在公公床前啜泣,声音里都带着绝望,“父亲自摔下台阶就一直未醒,已经找城中大夫瞧过,他们都说父亲这是年事已高又受了刺激,又摔了一跤伤了头,恐怕是要中风了。” “大太太放心,今日带来的两个府医都曾是太医,医术高明,也瞧过不少病患,还是让他们给阁老大人瞧瞧。” 话说到这个地步,徐大太太贺氏也只能同意了。 两个府医各自都把了脉,又看了徐阁老的舌苔,趴在他的胸腔处听心跳,纠结了半晌,才向齐瑾回禀,“阁老大人确实是有中风的风险,一切还要等到他醒来再看。如今只能先喝药调养着。” 齐瑾叫两个府医开了药方,又给徐家留下一堆滋补的药材,才带着人回去。 送过齐瑾,徐贺氏立刻返回徐阁老的屋子,“快,把父亲身上的银针取下来。” 屋里都是心腹,跟着她的一个干瘦干瘦的小丫头忙上前去取针。 徐贺氏双手合十拜了拜昏迷的徐阁老,口中喃喃,“父亲大人千万莫怪儿媳,此事全是夫君的主意,儿媳只是照做。” 第178章 开窍 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家修道的大老爷徐镜自然是早早就回来了,只是齐瑾来之前他就借口要给二弟寻一块风水宝地躲了出去。 徐家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那是他二弟的命和父亲日后都要顶着中风的名头换来的。所以,若是有人以为他只是个潜心修道、不通庶物的道士,他自然要装下去。徐氏一族,日后就在他手上了。 娘家发生了这般大事,还在养伤的徐侧妃自然也得知了,她头一回向成王妃卢氏低了头,派身边的碧草去主院求见卢氏。卢氏念在徐侧妃入府还算安分的份上,向成王进言,放她回徐家看看。 徐侧妃是被人抬着回徐家的,徐大老爷徐镜和徐贺氏抽空见了她。不知道两口子关起门同她说了什么,亦或是她自己看见满门缟素被刺激了,亦或是看见作为家族顶梁柱的祖父中风倒在床上昏迷不醒,回了成王府以后她将与季长青有关的一切都烧了,她开始听府医的话好好喝药养伤,她慢慢的计划着争宠。 徐阁老中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禹州,江屿悄悄找了一趟张圣手。 “中风?老夫这倒是有一个祖师爷传下的方子,只是此方要配合针灸、推拿,否则也不起作用。” “那劳您把方子、针灸的穴位图和推拿的手法都写下来,我有大用。” 张圣手摆了摆手,“江小子,你这般着急?莫不是为了徐阁老?” 江屿没说话,张圣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唉!实话告诉你,徐阁老的中风是无药可治了,老夫劝你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 “怎么?您又不曾亲去徐府问诊,为何就如此断定。” 张圣手冲他摆手,“自然是因为老夫识得去王爷派去徐府看诊过的府医,还是早前进山采药认识的,那日……哎呀!老夫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老夫听他看诊后所言病人症候,徐阁老如今全身偏瘫,已经是没法治了。” …… 从南城张圣手的医馆回来,江屿心里一直恹恹的,无论当日徐阁老如何贬低,到底也没有真的害他,他心里还是不愿听见徐阁老不好的。 江屿在外头的时候,吴汐也没有闲着。想着他一介文官却要押运粮草,战场上刀剑无眼,该提早给他预备东西。 头一件就是护心镜。护心镜是镶嵌在盔甲胸背部位用以防箭的铜镜。一般位于胸口正中的位置,多为圆形,正面凸出,较其他地方的甲片厚,表面光滑。在受到攻击时可以起到缓冲、转移正面受到的力道。 吴汐不知道成王会不会给文官预备盔甲,即便是预备了,盔甲上的护心镜恐怕也没有多厚。市面上的护心镜都看过了,不是太小就是太薄,她预备提早自己找匠人用铜和铁各给江屿做一个,这些都是战场保命的,马虎不得。 还有战场上的衣裳鞋袜,江屿一介文官,平日的衣裳都是长袖宽袍,瞧着就是文人雅士的风范。上了战场,还是吩咐针线房多做些窄袖、行动方便的骑装和舒适、耐磨的鞋袜。 吃食也是大头,上了战场吃不饱饭是常事,搭锅做饭也费事。干粮不禁放,还是要叫厨下多备些肉干,肉酱的。肉干风干慢,现下就要开始准备了。 药材还是要找张圣手,张圣手的药效好。 江屿一回府就见吴汐在将一干丫鬟婆子支使得团团转。 “夫人这是做什么?” 吴汐一脸自然的回道,“管家理事呢。” 如此江屿也就不再问了,他纠结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夫人,你说为夫要不要让峒堂弟随我一同到军中去?” “峒堂弟也不会武艺,夫君想叫他去做什么?宁婶娘恐怕不会同意。” 江屿靠坐在椅子上饮茶,“不跟着为夫,为夫想办法将他塞到王爷帐下做书吏,也算是混个眼熟。” “这倒是一条好的出路,峒堂弟胆大心细做书吏也算是在旁的大人面前露了脸,日后也好谋个官职。夫君既然有想法,不妨同五房宁叔父、宁婶娘商量?还有一个来月,早定下来也好早预备东西,免得到了后头忙乱。” “夫人既觉得好,那为夫明日就去说。” 五房都是赞成江峒跟着江屿的。男子嘛,敢闯敢拼才能成就一番功业,畏畏缩缩成不了大事,江峒本人也是极为欢喜的。 吴汐知道江屿看重江峒、江峙兄弟二人,五房又会为人处事,她也乐意交好。知道江峒也要进军营,她给江屿预备东西都是预备两份。 第17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随着成王出兵之日的临近,禹州城内已经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城中的铁匠铺日夜灯火通明,药材、米粮也比往日卖得更快,所有人都在为发兵做准备。 江屿派了几拨人日夜不停地盯着季长青,可惜这人极为狡猾,每日都是在家中和成王府来回,更没见到他同旁人有过往来。 一连半月,事情毫无进展,江屿一日比一日心焦,若非苦于没有证据,他早就告到成王面前去了。这些日子眼瞧着季长青因着能看星象预测晴雨越来越受成王重视,就连军师林玉度也对其另眼相看,江屿就一阵忧心。 若是在出兵之前没有揭露季长青的真面目,日后恐怕也难了。偏偏季长青是林玉度的副手,大军布防、行进、攻城之事根本瞒不过他,若是叫他将消息传到新帝处,恐怕成王手下众兵士都要被人瓮中捉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官向来都要押送粮草走在大军前头,眼见再过五日就要出发。江屿已经想过好几条诬陷季长青的计谋,每一条都在心里推演了多次,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许是上天都听见了江屿的心声,这一日成王和军师林玉度总算商议出了大军进京的路线,甚至在舆图上标注好从何处行军,又在何处驻扎挂在议事厅给众人看。到了后头众人商议如何攻城的时候,江屿亲眼瞧见下首的季长青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舆图看,那模样仿佛要将舆图之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印在脑子里。 许是一直以来没人发觉,季长青就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如今的眼神愈发不掩饰了,的确,旁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江屿将头转过来,没有继续看他,心里已经笃定今日季长青就会有所动作。 议事毕,众人各自散去。江屿直接留到最后见了成王和世子齐瑾,将自己对季长青的猜测说了,自然其中隐去了徐侧妃一事。 “江先生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成王定定的看着他,“季先生乃是惠觉寺的住持惠云大师引荐,惠云大师是什么人,本王不说,想必你也知道,他总不会看走眼。” 江屿立在原地,神色恭敬,说话确实掷地有声,“王爷,现下正是关键的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日季长青一定会有所动作,咱们只需跟着他,自然真相大白。若是臣冤枉了季先生,愿斟茶向他赔罪。” 成王沉思片刻,将目光移向齐瑾,“世子如何看?季先生毕竟是你手下的幕僚。” 齐瑾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咱们不日就要出兵,今日才公布了行军舆图,洞里的老鼠坐不住了也是有的。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儿子想现下就跟江先生去盯着季先生。” “那你们下去。”成王心累的摆了摆手。 齐瑾和江屿齐齐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季长青从王府出门以后直接回了家。齐瑾、江屿两人乔装改扮了一番,远远守在季家外头的巷子里。季家门外不远处又有江屿手下的人守着。 两刻钟后,季长青一人从府里出来了。 江屿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随后是扮成书生的齐瑾和脸上贴着络腮胡扮成老丈的江屿。 季长青并没有去什么僻静之处和人接头,他径直去了闹市,从一个驼背的老菜农手上买了一篮青菜又回府了。 齐瑾看了一眼身旁的江屿,“季先生出身佛门居士,惯来是不喜下人照顾起居,自己一人在闹市买菜也不稀奇。” 江屿摇了摇头,“世子莫急,且看后头。” 又等了一刻钟,那个驼背的老菜农突然开始收摊了。 “世子瞧瞧,那老农衣着破烂,瘦得如同皮包骨,显然是家中拮据。可那摊子上分明还有许多菜蔬,且旁人都还没有收摊,单他一人,世子不觉得蹊跷?” “这……”齐瑾显然是被江屿的论断惊住了,到底还是不到十五岁的少年,虽身份贵重,又有成王时刻教导,却还未真正见识多少人心险恶。 就这片刻的功夫,那老农已经收好了菜摊,正要钻进旁边的小巷。 “是人是鬼,拿下便知。”江屿说完,抬手往后一挥。 立刻就有藏于闹市的江家护卫一拥而上在巷子里将那老农拿下,首要的就是卸了他的下巴。当着齐瑾的面,护卫从他挑菜的箩筐里搜出了一封信。 最后那老农自然是由齐瑾交到了成王手上,江屿什么也没有过问,带着自己的人回府去了。 荣锦堂 吴汐自然也从江屿口中知道了今日之事。 “既然抓了现行,那王爷和世子可有说如何处置季长青?” 江屿一派闲适的靠坐在雕花大椅上,手上捧着烟青色的盖碗,看着其中水汽氤氲和茶叶沉浮,淡淡开口,“王府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他了,如何处置倒是还未曾说。” 第二日,成王幕僚、军师林玉度邀江屿在禹州望江茶楼饮茶。 “再下来迟,林先生久等了。”江屿到的时候,林玉度已经在雅间泡茶了。 “是我来早了,江大人请坐。”林玉度如今虽早已年过而立,瞧着却才二十余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不像个政客,倒似个开坛讲学的大儒。 “还未请教林先生今日请在下前来是?” 林玉度将刚沏好的茶递给江屿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慢慢喝着,语气不急不慢,“今日寻江大人来是有两件事,头一件就是季长青的事。此事王爷和世子已经有了决断,趁着季长青和新帝还不知已经暴露,咱们要来一出将计就计。所以,季长青还是要跟随我到军中,还望姜大人对此事守口如瓶。” 江屿忙点头应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先生放心,此事不会从我口中泄露。” 林玉度点头,又说起另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私事了。江大人想必也知道,我林家子嗣单薄,传到我这一辈,膝下更是没有一滴骨血。内子极为喜欢令郎,连着好几日都同我说起想要同江大人认个干亲,我也有意想同江大人交好,不知江大人意下如何?” “若是认了林先生为干亲,倒是犬子有福了,我同夫人只有欢喜的。” 林玉度笑了,“江大人不觉得唐突就好。只是大军开拔在即,江大人三日后也要出城了,我想着不如早些将名分定下,正好明日就是吉日,虽赶了些,但我们夫妻也是真心喜欢令郎,江大人以为如何?” “如今时间紧迫,都听林先生的。” 第180章 大军开拔 到了第二日,江屿和吴汐为旻哥儿备了拜干亲的两车礼,一家人穿戴得隆重整齐后才前往林府。在吉时点起香烛,祷告,请林玉度、林方氏上座,由乳母抱着旻哥儿行礼、奉茶敬酒。林玉度夫妻奉上给旻哥儿备下的长命金锁、金碗、金筷,又用新碗筷请江家一家子用饭。至此,旻哥儿正式成了林玉度的干儿子。 可吴汐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再有一日江屿就要出城押送粮草了。 吴汐让人用铜和铁打造的两个护心镜也送到了,送给江屿的时候,江屿欢喜极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夫君千万不要逞强,身边随时都要带上燕七,护心镜一戴上就不许取下来。” 江屿摩挲着两个护心镜,心里暖暖的,“夫人莫要忧心,为夫都知道的。等为夫去了,府中上下、子女教养、顶立门户就要拜托夫人了。” 吴汐笑了,“都是做惯了的,芳姐儿、芸姐儿如今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等到年纪大了也就好了。旻哥儿憨吃憨睡的,想来等夫君回来,他也能下地走路,会喊‘父亲、母亲’了。还有峙堂弟和一舟那孩子,他们都是懂事的,若有什么,我便同他们商议。” 江屿放下护心镜,执起吴汐的手,双目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又克制,“旁的都是搭把手的事,为夫真正想说的是夫人一定要保重自己和旻哥儿,无论走到何处,为夫心里都念着你们。” “夫君。” “夫人。” 江屿伸手将吴汐紧紧搂住,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为夫回来。” 临出发时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江屿押送粮草要出发的时候。 成王、世子齐瑾带着禹州的文武官员一直送到了禹州城外十里亭处。吴汐也抱着旻哥儿来送江屿,该说的话都说了,夫妻两个如今只想好好看看对方,将对方的影子都留在心里。 吉时到了,江屿抱了抱旻哥儿,又摸了摸吴汐的脸,随后头也不回的翻身上马带着队伍走了。 吴汐眼角的那滴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砸进尘土飞扬的地上,溅起两三点尘埃。 等到再也看不到运粮的队伍,吴汐才抱着旻哥儿回去。 偌大的江府,少了一个男主人,吴汐只觉得哪哪儿都是空荡荡的。底下的丫鬟、婆子知道主母心情不佳,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手脚麻利极了,平日爱说闲话的也没了。 江屿出发的当日,成王妃卢氏身边的松玉就送东西慰问来了。 大红金丝软缎两匹、茜香罗八匹、云锦八匹、富贵长春宫绸八匹、藕丝素云缎八匹、累丝金镶蓝宝石头面一套、渤海明玉头面一套、东阿阿胶一匣、雪蛤一匣、官燕两匣、缂丝西胡春晓图团扇两柄、象牙兰菊团扇两柄…… 吴汐说了一通感谢卢氏的话,又给了赏银才让人好好将她送出去。 江屿走了,府里剩下的都是妇孺,吴汐直接吩咐府里关上门过日子,平日正门不开,只开后门采买。 又过了两日,以成王为主帅,林王度为军师、卢衡书为副将,石山为先锋的大军开拔,打出了“旗君侧”的旗号,一路浩浩荡荡出了禹州。自此,大齐朝的藩王成王反了。 吴汐在江家后院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做佛堂,请了一尊佛祖,每日早晚都念经给江屿求平安,即便她不信佛,也开始烧起了香。林姨娘也陪着她烧香、拜佛。 偶尔林方氏也会坐着马车过来串门,她最喜欢抱着旻哥儿逗弄,眼里的羡慕怎么也挡不住。吴汐也去林家串门,两人偶尔做做针线,听听小戏、说书,若不是担忧着战场上的男人们,当真是惬意又闲适。 收到江屿第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时,吴汐松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写了回信,也说了家中一切安好,让他莫要挂念。 江屿走后一个月,吴汐搂着旻哥儿玩七巧板,旻哥儿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凉~凉……” 吴汐一下子就愣住了,反应过来一脸惊喜,“旻哥儿叫我了?我没听错?你们听见没有?他叫娘了!” 莲嬷嬷也是一脸欢喜,与有荣焉,“太太没听错,老奴也听见了。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哥儿会说话了。” 不是幻听,吴汐欢喜极了,“快,旻哥儿,再叫一遍,我是娘啊!” 旻哥儿嘴唇动了动,盯着面前的吴汐开口,“凉~凉~~” “哎,娘的旻哥儿,娘在这儿呢。”吴汐一把将旻哥儿搂在怀里轻哄道。 秦嬷嬷看着这副母子间感人的场面,同莲嬷嬷叹了口气,“哥儿会唤人了,可惜老爷不在,否则还不知道要多欢喜呢。” 莲嬷嬷乐了,“哥儿先唤的太太,想必老爷是生气大于欢喜!” “哈哈哈……” 小孩儿一天一个样,自打旻哥儿会唤人,后头有人教着,学说话就快了,因着有人扶着走路也从蹒跚学步到能慢慢走利索了。 府里日日都充满着旻哥儿的声音,吴汐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转眼就是除夕,今年江屿在外行军打仗,府里没有男主人,吴汐还是好好筹备了。 团年饭安置在荣锦堂,江芳、江芸同吴汐一桌,厨下弄的饭菜都是各人喜欢的。林姨娘虽不能上桌,可她就算是站着给吴汐布菜也是欢喜的。 这一年虽少了江屿,吴汐还是置办得热热闹闹的。 第181章 江岭兄弟至禹州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自打旻哥儿会说话起,吴汐每日就亲自带着他在正房歇觉,今夜也是如此。好容易将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旻哥儿哄睡,吴汐预备着卸下头上的钗环首饰,也去沐个浴松快松快。 “太太,太太……”洪升家的拎着灯笼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乍暖还寒的硬生生出了一头的汗。 “天都黑了,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前线的战报?”吴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江屿出了事,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洪升家的忙摇了摇头,又匆忙摆手,一边喘气一边道,“太太,四房的两位堂老爷来了。” “你说谁?”吴汐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反应过来洪升家的说的是谁。 “就是江家四房宣老太爷家的江峰、江岭两位老爷。” “现下人呢?” “已经叫我家那口子将两位老爷请到外院花厅喝茶了。”洪升家的这时候才想起将手上的灯笼吹灭。 吴汐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和打扮,还好还没卸,虽都是家常穿的,招待客人也不会失礼。 “那两位这时候来禹州,想必是在京中碰了壁来投奔的。只是咱们府上都是女眷,也不好安置他们。画眉,你去叫人请五房宁叔父、峙堂弟过来议事。” “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画眉快步出了门去叫人。 吴汐则带着洪升家的和秦嬷嬷并几个丫鬟往外院去。这时候她才想起怎么四房来的只有江峰、江芸?宣叔父和陆氏呢?心里这般想,嘴上自然也问了出来。 “太太,奴婢瞧这两位应当是路上遭了难,且不提两人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衣裳脏污、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单单峰大老爷跛脚就……” “跛脚?”这下子吴汐是真的相信四房这一路是遭了大罪,想着江峰那般高的心气儿,也不知这样的打击能否承受得住。 江岭无所适从的在花厅左一句右一句的同洪升说着话,心里想着一会儿见了屿堂嫂要如何开口。 另一侧沉默不语的江峰已经注意到花厅门外的动静。 只见四个头脸整齐穿着柳绿比甲的小丫头各提着一罩灯笼垂首侍立在一旁,穿着杏黄袄的管事媳妇洪升家的亲自打帘,将穿着蜜合对襟袄、披着大红茶花团花披风,脸带笑意的吴汐迎了进来。 “不知峰堂弟、岭堂弟这时候过来,是堂嫂我有失远迎了。” 江岭忙站起来拱手行礼,“见过堂嫂,是弟弟们无礼了,深夜打搅,堂嫂莫怪。” 江岭还是记忆中的有礼有节,吴汐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江峰,一步步走到上首主位坐下,才笑盈盈道,“岭堂弟快坐下,这般说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家兄弟,哪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你们远道而来,堂嫂我只有欢喜的。” 闻言,江岭着实松了一口气,回到位置上重新坐好。 丫鬟捧茶上来,吴汐尝了一口,又将茶碗搁在桌上,看向江峰,开口问道,“算起来弟妹都生了?怎么没有带上弟妹和孩子过来?宣叔父也没过来?” 江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江岭也垂下了头,花厅的气氛一时冷凝。 沉默了半晌,吴汐正要说点什么,外头传来洪婶子的声音,“太太,五房宁老太爷、峙老爷来了。” “快请进来。”说着,吴汐立刻起身要往外头迎人。 片刻功夫,江宁父子二人就进了花厅。 “侄媳给宁叔父请安。” “侄儿给宁叔父请安” “江峙见过师母和两位堂兄。” 江宁淡淡的扫了一眼江峰、江岭两兄弟,“既是到了禹州,明知这家里只有屿哥儿媳妇一个,怎么不到我府上去?” 江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言辞恳切,“叔父容禀,实在是进城的时候只打听到屿堂兄的住处,并非故意打扰堂嫂。” 江宁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行了,都起来。” “多谢叔父。” 江岭方松了一口气,江宁又道,“天色晚了,屿哥儿又不在府里,屿哥儿媳妇也没那功夫招待你们。你们兄弟二人就随我到我府上住下!若有什么要问要说的,明日再说。” 江峰、江岭这时候的确不好再待在江府,又有长辈发话,两人只得应下。 “是。” “行了,我们这便走了。屿哥儿媳妇,你也早些歇着!” “是,多谢宁叔父。洪升,好好将叔父送回府去。” 江峰、江岭兄弟二人在江府屁股还没坐热,就这样被带去了五房,吴汐又领着人回去内院。 “还好是五房宁老太爷来了,否则还真不知要如何安置两位堂老爷呢!”洪升家的一脸感慨。 吴汐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头,她心里反复想着方才问峰哥儿媳妇和宣叔父时那两人的反应,想来这二位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去五房的马车上,江宁父子二人一路都沉默不语。 江岭几次三番想要同江宁搭话,都没想好要如何说,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句,“叔父就没有什么要问我们兄弟的?” 江宁半瞌着双目,“不急,是有话要问,明儿再说。看你们兄弟二人的样子,我怕现下问了,今夜都睡不着觉了。” 江岭不敢再问了,转头看向江峙,小声问道,“峙堂弟近来可好 ?” 江峙答,“多谢堂兄关心,读书习文,一切皆好。” “那堂弟同我说说你们到了禹州之后的事儿?” “哎呀,这一时半刻的也说不完。两位堂弟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是回去早些歇着,明儿咱们再说。” 马车停下,几人进了五房的宅子。客房都是时常在打扫的,江宁随意找了两个小厮领江峰、江岭下去歇息,吩咐下人准备热汤饭、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到了客房,下人很快就将酒菜送了过来,兄弟二人都是饿了多时的,此时已经不在乎形象和礼仪,屏退了下人就开始狼吞虎咽。 第182章 江家四房 吴汐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方起床梳妆好,就有人来报,“太太,五房宁老太太来了!” “宁婶娘今日怎么这么早?怕不是出了什么事?秦嬷嬷,你亲自去迎婶娘进来。” 时下世家大族若是出门拜访,多则提前七日,少则提前一日就要给主人家下帖子,然后在约定的当日巳时左右登门,否则便是极为失礼的事。 宁婶娘显然不是一个不通礼教的人,想到昨夜随宁叔父回五房住下的江锋、江岭兄弟二人,吴汐直觉是发生了叫宁婶娘夜不能寐的大事,才会令她早早登门。 果然,宁婶娘从外头进来见到吴汐的第一眼就慌张的喊了一声,“屿哥儿媳妇,出大事了!” 吴汐迎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婶娘莫急,咱们坐下说话,有什么咱们一同想法子。画眉,上茶。” 茶果点心奉上来宁婶娘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烦躁的将手里的帕子揉了又揉。 吴汐看了一眼屋里的下人,“都下去,我同婶娘说说话。” “是。” 等屋里人都下去了,宁婶娘彻底憋不住了,“屿哥儿媳妇,你猜如何?昨夜你叔父将四房那两兄弟带回去安置,我瞧着这兄弟二人实在狼狈,有心想问问峰哥儿媳妇和你宣叔父,又怕触及两人的伤心事,好歹就忍住了。谁知府里的下人同峰哥儿手下仅存的那两个护卫喝酒,问起外头的流民,那两人喝大了,说着说着就说起……” “说起什么?” 宁婶娘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眼里的泪花止也止不住,“峰哥儿媳妇因着怀着孩子在逃难的时候没养好身子,四房就停在交州让她卧床静养。谁料想那日流民起义在交州城打砸砍杀,江宣、江峰、江岭这父子三人嫌峰哥儿媳妇大着肚子累赘就将她撇在流民堆里自己带着护卫逃命去了。到了后头出城的时候兵荒马乱的,你宣叔父不慎坠了马,那两兄弟为了自己逃命,又将你宣叔父抛下了!” “这……这是真的?”吴汐惊得张大了嘴巴,“峰哥儿媳妇怎么也怀着峰堂弟的骨血,宣叔父可是他们的生父啊!” “酒后吐直言!我家下人听了此事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立时就报到了我跟前,我同你宁叔父商议了半宿,你宁叔父说此事八成就是真的,又说不成想家族里出了这么两个抛妻弃子、不孝的狗东西,今儿天还没亮就打发我过来同你说。”宁婶娘现下说起,还是一阵愤恨。 吴汐想起昨夜问到峰哥儿媳妇和宣叔父时两兄弟的异常,“怪道昨夜我问起,那两人是那般情状。” “可不是,两个打小读书明理的男儿做了这样的事还能吃能睡,你宁叔父可是睁着眼骂了一夜的畜牲。” “噗嗤——”吴汐笑了,“想不到宁叔父虽年纪大了,却仍生了一副这般嫉恶如仇的侠义心肠。” “嗨!”宁婶娘甩了甩手上的帕子,“他呀,老了老了,也就只能嘴上痛快痛快罢了。” “那宁叔父可有说要如何处置他们?” 宁婶娘叹了口气,“还能如何?如今到底不是在扬州族里的时候了,往日族里出了这样的狗东西,那可是要受族规处置的。禹州城里现下就咱们三家老的、小的、少的,那是两个从流民堆里滚出来的壮年男子,手上又有两个护卫,你叔父的意思是咱们什么也不问,好好将他们送出府去,叫他们自立门户,日后也不再往来也就是了。” “唉!就是可怜峰哥儿媳妇,所嫁非人。” “是啊!还不知道陆家二老听说了要如何伤心呢。” 五房客房 江岭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门外有五房的小厮敲门,“堂少爷可是醒了?洗漱的热水已经备下。我家老爷和少爷在前厅等您用早食。” 闻言,江岭一下子就清醒了,三两下将床头的干净衣裳穿好,打开房门。 那小厮端着铜盆进来,“给堂少爷请安。” “嗯,可有瞧见我兄长?” “峰堂少爷晨起就在院子里坐着,现下还在呢!” 江岭洗了把脸,将头发理了理,出门就见着一个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静坐的江峰。 “大哥,宁叔父和峙堂弟在前厅等咱们用早食,咱们这就去。” 江峰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同江岭一道走,只是走着走着江岭就走到了前面,江峰隐晦地看了一眼自己跛着的右脚,又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江岭,心里想着,往日都是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走前,江岭只有跟着的份,如今竟然掉了个个。呵!这是哪门子长幼尊卑?他的弟弟他知道,从当日父亲叫自己抛下陆氏到后头父亲坠马他们抛下父亲,他这个自小被誉为正人君子的弟弟可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别说当时父亲坠马江岭想着拉一把,哼,那马没人掌控,会自己跑吗?他这个弟弟啊,骨子里同他一样,是个自私凉薄的,只是往日比自己装得好罢了。 兄弟二人赶到前厅的时候,江宁已经带着江峙在桌上坐了许久。 “给叔父请安。” “见过二位堂兄。” “峰哥儿、岭哥儿来了,都饿了,先用饭。”江宁慢悠悠的开口。 江岭想说什么,见江宁他们已经开始执起筷子用饭,到底也不好再开口了。江宁父子二人则是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发挥到了极致。 等到用完了饭,江宁、江峙、江峰、江岭一人捧着一盏清茶在另一侧的花厅坐着说话。 照样是作为长辈的江宁先开口,“峰哥儿、岭哥儿,这兵荒马乱的,你们怎么不好好待在京中,瞎跑些什么?还有峰哥儿的腿又是怎么伤的?” 江峰正要说话,江岭又抢了先,“不瞒叔父说,如今进京的路上都是些打砸砍杀人的流民,大嫂和父亲就是死在流民堆里,大哥也伤了腿再不复往日光彩,我们兄弟好容易走到京城,却无人举荐,出头之日遥遥无期,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计划着到禹州来找叔父和堂兄。” 第183章 五房赶人 江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四房兄弟二人,随即长叹了一口气,“禹州这地界要想出头只会比京城更难,瞧瞧你们两个堂兄,为了出人头地,现今都去战场上挣命了!” 江岭不错过江宁脸上的一丝表情,“宁叔父说的哪里话?屿堂兄现在可是王爷、世子面前的红人,否则我们兄弟一入城也打探不到屿堂兄家的住处。我可是听闻峒堂兄靠着屿堂兄也在王爷跟前谋了个差事,都是一家子兄弟,叔父和屿堂兄总不至于厚此薄彼?” “咱们族里的都是好孩子,屿哥儿是个重情义的,能帮的自然会帮,他若是不帮,叔父我可饶不了他!”江宁打着哈哈。 这话听在江岭耳朵里就是江宁已经答应劝说江屿提携自已,当即换了副笑脸,“看叔父说的,屿堂兄也不是任人唯亲的人。只是举贤不避亲,我到底也是扬州府秋闱的亚魁,旁的不说,峒堂兄都能在王爷、世子跟前做个书吏,侄儿怎么也能混上个幕僚?” “咱们这几房除了屿哥儿,也就岭哥儿你读书最好,若做个书吏的确屈才。”江宁夸赞得很是真心。 江岭忙冲江宁拱手,“叔父谬赞了。” 江峰在一侧冷眼旁观,心中暗自嗤笑,这个蠢货!看来是往日在家中闭门读书,把脑子关傻了,也难怪父亲在世的时候凡事总是避着他。嫡幼子再会读书又怎么能比得上精心教养的嫡长子?若不是自己这条腿,怎么轮得上他出头?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上瞬息万变,只怕屿堂兄三年五载都难回来。家中宅子虽破败,也是能留客的,两位堂兄不若就在家中长住?”从未出声的江峙恳切的看了一眼江峰、江岭两兄弟。 江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却还要故作矜持,“昨夜也就罢了,怎好再打搅叔父和堂弟?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叔父家中也不宽裕,我同兄长还是出去住客栈。” 此话一出,江峙立刻就惋惜的叹了口气,“咱们兄弟许久未见,本还想着晚间同两位堂兄秉烛夜谈。可惜我家这宅子各处都还未修缮,只怕过两日惊蛰,客房还要漏雨,实在是不好留客。客栈总要比这宅子里住得好,既是岭堂兄心意已决,弟弟也就不留两位堂兄了。” 江岭一下子就傻了眼,江峙这小子怎么这么实心眼?他那是要去住客栈吗?当日在交州被父亲带着出逃的时候,他同兄长二人身上就没带多少银子,这些日子靠着典当身上的玉佩换的银子才到了禹州,若是去住客栈,只怕身上仅存的一点积蓄也要没了。 见江岭一下子就掉进了他自己挖的坑,江峰嫌弃的看了一眼还在恍惚的他,冲江宁开口道,“住客栈并长长久之计,我同弟弟还是想着要购置一处宅院,也好自立门户。叔父也知道,侄儿这一路逃难过来实在囊中羞涩,现下脚又伤了,家里内外都靠岭哥儿这一个小儿撑着,还望叔父看在同族和先父的面子上,借侄儿些银子周转。等哪日侄儿宽裕了,定然连本带利还给叔父。” 江宁知道江锋不是个好糊弄的,为了摆脱这两人,已经做好今日要出血的准备,只是也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家不差银钱,往后日日都来借钱。 “唉!自从买了这处宅子家中实在是没有余钱了,这样,峙哥儿,你去将后头马棚那两匹马拉出去卖了,换了银子给你峰堂兄。”说着,江宁一脸殷切的看向江峰,“咱们家也就那两匹马值钱了,峰哥儿可万万不要嫌少,叔父实在是已经尽力了。” 能够撬出这么点江锋已经极为满意了,冲着江宁连连作揖,一脸感激,“多谢叔父心疼侄儿,只是这马还是交给侄儿去卖!也免得峙堂弟多跑一趟。” “就依你所言,马市这会儿正热闹,你们兄弟二人这便去。”江宁心烦的两人挥了挥手。 总算将两兄弟送出了门,江宁急忙吩咐江峙,“快去给你屿堂嫂和一舟侄儿报信,都防备着那两个小畜牲上门要银子,那两个如今都是没脸没皮的无赖了!” “是,父亲!” 江峙最先到的自然是吴汐府中,有宁婶娘在,吴汐直接让人请他进来说话。 “给母亲和师母请安。”江峙进门先规规矩矩的给两位长辈行礼。 吴汐笑着招呼道,“峙堂弟快坐下说话,洪升家的,上茶!” 江峙坐下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吴汐还没怎么,宁婶娘已经气得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什么?你父亲竟然还将家中的马给了那两人?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饶不了他!” 说着,宁婶娘已经怒气冲冲的起身往外去了,江峙又同吴汐叮嘱了小心江峰两兄弟借钱的事儿就匆匆去追自家母亲了。 吴汐是个听劝的,当即就吩咐洪升家的,“去同门房说,江峰他们再来就说我身子不好不宜见客,有什么让他们等你们老爷回来再上门。” “是。” 另一边,江峰和江岭两兄弟带着自家两个护卫出了五房的宅子,马车后头跟了两匹才到手的马。 这时候江岭已经回过了神,埋怨的看着江峰,“大哥方才怎么同意从五房搬出去?咱们身上的积蓄都要花用完了,又能住几日的客栈?便是找叔父要银钱,怎不多要些?两匹马又能换多少银子?” 江峰冷冷的看了一眼江岭,“若我没记错是你先说要搬出去住客栈的,人家顺手推舟又怪得了谁?这两匹马是我自己要来换银子的,我都没嫌少,又与你有何干系?” “你?”江岭用手指着江峰,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哼!江岭,这些日子你作威作福也够了。我是跛了,不是死了,咱们江家族里就没有嫡长子还在却由嫡次子指手画脚的道理!还轮不到你做我的主!你若不信尽管去问张大、魏五认谁为主。” 江岭一下子就被气势惊人的江峰震在了的原地。 第184章 江屿来信 吴汐本以为四房兄弟二人被五房赶出去以后就又要到自家来了,奈何一连几日不见人影,打发人去问宁婶娘和苏氏,两人也都没见着他们。 还是江宁某日主动同宁婶娘说起,宁婶娘才知道这父子二人早就派了人跟着四房兄弟两个,这些日子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宁婶娘转头就同苏氏一同上门来找吴汐说话。 “听你叔父说,江峰将卖马的银钱和原来的积蓄凑了五百两银子在北城盘了一间铺子做书画生意,他本就是有才的,虽跛了脚,写字作画却没有妨碍,那铺面又隔书院近,读书人都爱进去瞧瞧,一来二去,生意倒也不差!” “那江岭呢?” “这人比他兄长差远了,据说日日都同书院里的学子混在一起,今日诗会明日花楼的,哄着狐朋狗友带他玩乐。他兄长只管他吃饭,旁的一律不管。” “这可真是!”吴汐叹了口气,“原先我瞧着江岭是个懂事知礼的,反倒是江峰自命清高,不知天高地厚,眼里只知功名利禄,是个不好相与的。如今竟然掉了个个!江峰反倒是好了,江岭却……” 苏氏接口,“谁说不是呢,若不是遇上了事儿,谁又知道这两兄弟的本性?话说江岭如此可不是学了当初的屿哥儿?” 说到这里,吴汐也想起来他们初到禹州时无人引荐又在徐阁老处碰了壁,一大家子人还在赁的院子里住,江屿也曾在茶楼和诗会上头混迹一段日子,那些日子夫妻两个愁得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这两兄弟好歹也是有个营生,夫君和峒堂弟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要咱们不叫他们钻了空子,他们也翻不了事儿。平日让人看着也就是了。” 正说着江屿,洪升家的手上拿着一封信,从外头喜气洋洋的跑了进来,“太太,太太,咱们老爷来信了!是世子派人送来的!” 吴汐急切的一把抢过洪升手上的信,信封上写着“吾妻亲启”,的的确确是江屿的字迹。 宁婶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当即就到,“屿哥儿媳妇,你不必招待我们,快些瞧瞧这信上说的什么。” 吴汐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快速的将信看了一遍,江屿在信里说他在军中一切安好,还未同敌军碰上,每日不是在运粮草的路上,就是在筹集粮草的路上,又问了家中事宜,最后用了整整两张信纸说想她,还为她写了一首诗。 吴汐看完信,脸上已经带着笑意,“夫君说他一切安好。” 宁婶娘笑了,“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我家峒哥儿如何,这孩子也不知道给家里写信,当真是个不孝的。” “婶娘放心,峒堂弟在王爷帐下做书吏,四周都是王爷手下的兵士,不会有事儿的。婶娘没收到家书,想来是行军在外不方便寄信,在等些日子也就有了。”吴汐忙安慰她一句。 宁婶娘丝毫不在意的冲吴汐摆手,“屿哥儿媳妇你放心,我也就这么一说,屿哥儿好容易才将峒哥儿塞到王爷帐下做书吏,既靠近王爷,又不必上战场,我和你叔父只有感激的。便是峒哥儿他时运不济,死在外头,那也只怪战场刀剑无眼,与你们夫妻无关。你放心,我们可不是那些白眼狼!” “多谢婶娘和叔父信任。”吴汐情不自禁的握着宁婶娘的手。 苏氏也笑着说道,“婶娘勤等着!指不定如今堂弟的家书就在路上来了。” “那就借你吉言!” …… 将宁婶娘和苏氏送出府,吴汐拿着江屿的家书一个人进了卧房。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选自柳永《凤栖梧》) 又细细看了一回江屿写的诗,吴汐心道:哼!想不到这人煽情起来是这般模样,往日在家也看不出他有这样好的文采! 心里想了想,吴汐踱步到书房给江屿写回信,信里中规中矩的交代了家中近况,自然也包括四房两兄弟的事。只是在最后,吴汐又寻了一纸花笺,在花笺上提笔写了一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然后将花笺塞进信封。 “来人!” “太太!”一直守在门外的洪升家的推门而入,恭敬行礼。 “将这信送到王府,给世子身边的小厮。” “是!” 此时的江屿正带着运送粮草的队伍在一处山坳里休整。 “还得是江大人,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叫那些商户心甘情愿的将粮食送给咱们充做军粮。若换了旁人来,指定还有的磨呢!”说话的是成王给他派的副手之一常山,另一个副手薛海已经护送着前头征的粮去同大军会合了。 “哪有这般容易,我不过是侥幸罢了。”江屿谦虚道,“到了别处,不定还能征集到粮草。” 常山叹了口气,“说的也是,这差事的确是不好干。江大人一介文官,有妻有子的,怎么想不开来干这押粮的差事了?亏您也舍得!” 江屿笑笑,“我夫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小儿也聪颖可爱,的确是舍不得。可这差事总得有人要干,文官又如何?王爷既然信任,咱们就要尽力做好,前线还有二十万兄弟等着吃饭呢!” “我老常从小到大没佩服过旁人,如今江大人你算一个!分明是文官,却有咱们武将的胆识,好!” “行了,夸赞的话就别提了!眼看着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快些上路!”江屿拍拍常山的肩膀,率先翻身上马。 常山也站了起来,吩咐身侧的传令兵,“传令下去,咱们继续出发!” “是!” 片刻后,长长的队伍又浩浩荡荡的行进。 江屿骑在马背上扭头看了许久禹州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第185章 赏花宴(1) 转眼间已是仲春时分,但见草茵铺翠,红雨飞香。粉墙黛瓦掩映在绿荫花影之间,小桥下流水潺潺,河边杨柳成行,错落有致的沿街店铺前人来人往,一片繁华景象。 江府 洪升家的手上拿着一封烫金帖子快步从二门往正院去,一路上来往的丫鬟、婆子纷纷行礼招呼道,“洪大嫂子!” “嗯,做事都仔细着些,若是出了差错,可是要罚的。” 没过一会儿,洪升家的就进了正院,远远听着正房里的说笑声,就知道这时候两个姑娘都还在吴汐处请安说话。 洪升家的笑着进了门,先给吴汐、江芳、江芸行了礼,才将帖子拿给吴汐看,“太太,是王妃娘娘的帖子。” “听闻王妃娘娘这些日子都在惠觉寺给王爷祈福,这是回来了?”吴汐问话间已经接过了帖子,从榻上坐直了身子。 洪升家的还没回话,江芸已经兴冲冲的催促道,“王妃既是派人给咱们家送了帖子,想必是回来了。太太快瞧瞧这帖子说了什么?可是咱们又要出去赴宴了?” 吴汐挑眉冷冷的看了一眼江芸,直把她瞧得慌乱的低下了头,才收回视线不紧不慢的打开帖子念到,“仲春之季外头的花都开了,王妃邀各家夫人带着府中小姐去王府花园子里赏花作诗玩乐呢!” 江芸又眼巴巴的抬起了头,直到江芳小心的扯了扯她的袖口才收敛些许。 吴汐轻笑一声,“芳姐儿、芸姐儿还要进学,那日又不休沐,现今课业为重。母亲便不带你们去了,等改日咱们家的庄子建好了,再带你们去瞧瞧。” 江芳一脸赞同,温顺道,“母亲说的是,女儿也不想落下课业,日后休沐了再陪着母亲去庄子上赏花。” 吴汐满意的点头,又看向江芸,江芸眼光闪了闪,强装镇定,“大姐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吴汐一下子没了兴致,冲两人点头,“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不留你们了。” “是,女儿告退。” 看着两人的背影,洪升家的一脸小心的探问道,“不过是个庶女,便是去了王妃娘娘的赏花宴,旁人恐怕也不放在眼里。太太怎么……” 吴汐用清晰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帖子,“赏花宴,赏花宴,往日的帖子都单单只是邀请各家女眷,今儿的却点出来要带上家中的姑娘,说来世子也到了年纪,王妃恐怕是想提前给世子挑挑房里人,咱们家一是没有这个意思,二是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大,何必上赶着?我一人去瞧瞧热闹也就是了。” “可若是王妃是给世子挑选世子妃呢?” “不会,王妃是个聪明的,眼见王爷已经起兵,若是成了,世子的地位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禹州的人家哪里又配得上?” 洪升家的顿时就懂了。 江芳和江芸出了荣锦堂,江芳顿时就冷了脸,“二妹妹若是管不动嘴,可不要拖累我。” 江芸瞪了她一眼,“我怎么就管不动嘴了?不就是个赏花宴,问问都不行了?你不想去王妃娘娘的赏花宴?你不想到王妃娘娘和诸位夫人跟前露脸?大姐姐,咱们是庶女,日后挑选婚事母亲也不会多么仔细,指定是随意找个人家就把咱们送出去了。还不如咱们早日讨了娘娘和诸位夫人的喜欢,日后她们上门提亲,咱们也能有个好姻缘。” “你……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江芳被江芸的话愣住,“咱们才多大啊!你就说婚事、姻缘的也不害臊!” 江芸仰着头得意道,“哼!大姐姐现下看不上我说的,但日后妹妹我嫁入高门,姐姐被母亲嫁到小官家里日日要做绣活补贴家用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姐妹两个不欢而散。 这一幕自然有人禀告给吴汐,吴汐听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的吩咐一句,“找人看着江芸,莫叫她真的闹出了事丢了咱们家的脸。再去警告孙婆子,爪子若是不想要了就剁了!” “是。” 成王妃的帖子一送往各家各府,各家的主母都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嫡女自然是舍不得的,适龄的庶女倒是没什么妨碍。当然,也有小官之家的主母预备带嫡女去花宴上搏一搏。无论如何,这一回成王府的赏花宴的确是叫禹州城中的布行、首饰铺子和胭脂铺子都大赚了一笔。 吴汐说了赏花宴那日是去瞧热闹的就是去瞧热闹的,就连备下的衣裳、首饰都是既不显眼又低调华贵的。 赏花宴当日,吴汐方踏进成王府的花园就感受到春风吹拂,百花次第而开,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林方氏早早就来了,此时正惬意的坐在石桌前饮茶,见了吴汐笑脒咪的冲她招手。 吴汐在她身前落坐,悄然环顾了一圈四周,轻声道,“姑娘们嫩的跟水葱似的,当真是人比花娇,同她们待在一处,我觉得我都要年轻十岁了!” “可不是?我最是喜欢欣赏美人了,今儿这姹紫嫣红的,也不枉我早早就来了。” 说着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林方氏又用扇子指着现下园子里打扮最为出众的两个姑娘同吴汐咬耳朵, “穿海裳红的是李守备家的嫡女、藕粉的是秦参议家的嫡女。这两家自打出了庆丰楼那事儿就成了死敌,平日也是互别矛头。听闻原本只是李守备家想带着庶女来花宴碰运气,秦参议家不带女儿的,知道李守备家的要带女儿后秦参议家直接就定下要带嫡女,李守备家知道后也跟着换了。后头这两家为了给自家姑娘争铺子里的衣料、首饰可是又闹出了不少笑话。” “这真是,为了一时斗气,就不管两个姑娘了?”吴汐摇摇头。 林方氏也摇头,“你瞧着,这两家要么是都选上,要么是都落选。” 吴汐笑了,“若是一家选上一家落选,那才真有的闹!” “你呀,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186章 赏花宴(2) 等到禹州城里的人家几乎都到齐了,吴汐就听见一声通报,“王妃娘娘到!” “给王妃娘娘请安。”众人起身行礼。 “诸位都起来。”成王妃心情极好的扫了一眼场中争奇斗艳的姑娘们才叫了起。 “谢王妃娘娘。” “自王爷领着大军出城,本宫在王府也是长日无聊。恰好园中花开得好,便想着这花同诸位家中花期正好的姑娘们正好相配,这才下了帖子邀诸位带姑娘们来陪本宫说说话。” 论资历和年岁,石老太太接过了卢氏的话头,“莫说娘娘了,就是老身这把年纪也喜欢看这些像花儿朵儿一般的姑娘,可惜我那孙女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少有打扮得鲜嫩的时候!这不,今儿天不亮又到城外跑马去了,老身派人去叫她都没赶上趟,真真是个野猴子!” 吴汐和林方氏对视一眼,看来石家作为王爷的心腹是没打算要淌这趟浑水了。 果然,王妃卢氏脸上的笑意逐渐消了。 反倒是卢老太太文氏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哪有你这般说自家姑娘的?咱们禹州城谁人不知石丫头是个大气端庄的好姑娘,那活泼的劲儿我瞧着倒是极好!你若是不喜,我可就讨回去做孙媳妇了。” 一侧的吴汐在心里不由得赞了卢老太太一句,不愧是王妃的母亲,这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王爷心腹石山绑到自家船上啊! “我那孙女儿性子烈得很,早就和她父亲说了日后的夫婿必得是对她言听计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且一生都不得纳妾。卢家书香门第,恐怕是降不住这泼猴。”石老太太轻飘飘的几句就打发了卢老太太。 都是人老成精的,卢老太太也不发火,反倒乐呵呵的点头,“石丫头确实是心气高了,我卢家的孩子怕是高攀不上了。等日后石丫头出嫁,老姐姐可千万要给我下帖子,我也好瞧瞧石家的东床快婿是个什么样的,也好按着模样给我家的孙女儿找。” 眼见自家母亲和石老太太之间的火药味甚浓,四处又都是明里暗里看笑话的,卢氏终究还是寻了个空开口,“好了,您二位加起来百余岁的人了,还是这般爱说笑,也不怕伤了和气。园中的花开的正好,咱们也不必总在一处,石老太太和诸位太太、姑娘尽可四处走走。” 王妃亲自打圆场,正要怼回去的石老太太只能熄火,看热闹的众人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 卢氏又握着自家母亲的手安抚,“石家姑娘未到,这园子里可还有不少旁人家的姑娘,母亲想给几个侄儿找什么样的都有。” 卢老太太文氏斜了她一眼,“你当我稀罕她石家的姑娘?我这是为了谁!” “好了好了,石家是王爷的心腹,他们无意,母亲也莫要再气了,总不能将人给得罪死了。今儿各家各府的姑娘都来了,您还是快帮着我掌掌眼。” 卢老太太这才睁大了眼往四处看去。 现下园子里四处都有人,林方氏带着吴汐往僻静处去,两人边走边说。 “王妃是看中石家姑娘做世子侧妃了。” “嗯?”吴汐愣住,心里想着王妃这是真敢想啊,石山是王爷心腹,若是王爷真能成事,石山封侯也不为过。若真叫石家姑娘做了世子的侧妃,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往日看卢氏也不是这么不着调啊! 见吴汐愣住,林方氏笑笑,“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心中有个底就好。” “王妃这些日子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吴汐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林方氏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咱们王妃啊打心眼里想叫世子娶个高门贵女,可她又想抓着王爷身边的心腹,偏她看不上石家出生草莽,只能出此下策,趁石家还没起来先定下石姑娘为世子侧妃。” “这是为了世子失了平常心啊!”吴汐摇头。 林方氏拍了拍吴汐的手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旻哥儿近来可好?” “这孩子好着呢,现下能走会爬了,日日都要将我屋里的摆设祸害一遍,廊下的花都叫他揪秃了。” “这便好,等我改日有空再去瞧他。唉,也不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林方氏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伤心事。 这样的事吴汐这个已经有了孩子的是不好劝的,只能等她自己想开。 果然,林方氏没一会儿又展颜了,“前头海棠花开得好,咱们去瞧瞧。” 成王妃这边已经围了一圈的姑娘说话,其中就有李守备和秦参议家的嫡女。 这两个姑娘样貌和仪态是没得挑的,家世在禹州也拿得出手,更别提身旁有一堆庶出姑娘和小官家的女儿陪衬。成王妃自然也是极为满意,只是可惜这两家是不死不休的死敌,若真进了世子后院,恐怕要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若是只选其中一人,对外也不交待,一时弄得卢氏很是头疼。 “王妃娘娘,这是臣女亲自煮的茶,请您品鉴,若有不好,臣女再改。”李姑娘抢先给卢氏奉上一盏茶。 “臣女自幼学琴,今日幸得王妃娘娘恩典才能得赏王府美景,愿为王妃娘娘抚琴一首助兴,请您恩准。”秦姑娘也不甘落后。 卢氏只能应下。秦姑娘的琴艺的确是好,一曲毕,下头已经有人领头拍起了掌;李姑娘的茶艺也好,煮的茶比专门的茶博士也不差什么。 两个姑娘开了先河,又有其他姑娘上前表演才艺,可惜仪态、家世上都差了两人一大截,卢氏有些摇摆不定,想着同母亲卢老太太文氏在商议商议。 “春光正好,姑娘们又正是爱玩乐的年纪,还是莫要耗在本宫身边了,也去瞧瞧园子里的花,日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是!” 等人散了,卢氏忙将自己看上李、秦两位姑娘的事同文氏商议。 “娘娘怕什么?不过两个小姑娘还怕弹压不住?再说了,等世子娶了世子妃也是世子妃头疼,如今赶紧定下来,得了实惠要紧。” 文氏说的不以为然,卢氏却是听到了心里。 第187章 秦姑娘落水 另一侧,王府角落僻静的湖边,李娇和秦玉相对而立。 “秦家不是向来自许清流,家中姑娘即便是庶出也不为妾吗?怎么今日秦家姐姐也来了?难道秦家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李娇一边奚落一边双眼紧盯着秦玉转了一圈,仿佛是故意想看对方沉不住气的样子。 秦玉一个眼风都没给她,不咸不淡的回敬道,“李姑娘怕不是忘了我秦家来此是受了王妃娘娘的邀约,难道在李姑娘眼中来参加娘娘举办的赏花宴就是我秦家堕落了?” “你……牙尖嘴利!”李娇愤恨的瞪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什么,又笑嘻嘻的继续开口,“我可不是说这个,只是想到自秦少爷故去,秦家秦姑娘这一辈就没有顶立门户的男儿了,真是可惜!再过些年,等秦大人退下了,秦家家道中落也未可知,秦姐姐觉得我说的可对。” 听到李娇提到哥哥,秦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兄长虽然在外纨绔,在家里却是最孝敬长辈,爱护妹妹的。若非李家,哥哥又怎么会……可惜王爷要拉拢武将,李耀祖即便是杀了人最后也只是罚得不痛不痒,李家,真的好的很! “哼!我秦家即便是家道中落也是往后的事,倒是李伯父如今跟随王爷征战沙场,刀剑无眼的,真是令我忧心!” “你敢咒我父亲?”李娇被激得上前一步。 “李姑娘多虑了,咱们两家同在王爷手下为官,秦玉作为晚辈不过是在关心李伯父罢了。” “果然是酸儒文官家的,我说不过你,也不屑同你说。只是还望秦姐姐能有些自知之明,能配得上世子的只有我一人,姐姐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说着,李娇率先转身离开。 秦玉看了一眼四周,因着此地偏僻又只有几棵垂柳,旁的太太姑娘都在别处赏花,目之所及处只有李娇和两人的丫鬟。 在李娇走出这两三步的时间里,秦玉的心跳的飞快,她想起浑身是血被抬回去的兄长,又看了眼身侧的湖水,随后飞快的追上李娇,从她腰间拽下一枚玉佩,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噗通——”一声跳入河中! “哎——”李娇手捂腰间转过身来正好瞧见在湖中挣扎的秦玉,整个人都傻了! 秦玉一边在水中呛水沉浮,一边伸手喊,“咳,咳……救命啊!” 秦玉的两个丫鬟丹桂、秋菊也在岸上高喊,“来人啊,救命啊!李姑娘把我家姑娘推到湖里了——” 秋菊甚至边喊边往成王妃那边人多的地方去,李娇的丫鬟急得要拦,却还没将人拦住! 李娇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站在岸上指着水里的秦玉骂,“贱人,分明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休想害我!” 秋菊连哭喊带跑的一路到了成王妃面前,在场众人皆惊诧极了。 “快,快去救人!”成王妃一边指派会水的婆子去救人,一边领着人往湖边去。 吴汐和林方氏跟在人群后头,耳边全是众人的议论。 “啧啧,这李家姑娘真是大胆!大庭广众之下还敢害人?” “谁说不是,这可是王妃娘娘的赏花宴!” “你们可知长庆楼那事?李家可真是会教养儿女!” “李氏兄妹也是歹毒,一个杀了人家兄长,一个现下又将妹妹推下水,啧啧……” “还不是有个做守备的爹!如今李宁备又还在战场上效命,不会又要轻拿轻放?” “管他呢!反正这样的姑娘,日后我赵家可不会要!” “是呢!这样狠毒的姑娘哪家会要!” …… 不过一会儿,从人就已经到了事发的湖边,此时王府的嬷嬷已经下水,秦玉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渐渐的有沉底的趋势。 “啊——” “天哪!” 岸上的女眷都是一惊,好在王府的嬷嬷水性好,秦玉又是在岸边不远,很快就被救了上来。 有人帮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秦玉控水,又是压肚子,又是拍背,一连折腾许久,成王妃帕子都撕烂了才终于听见了一声“咳,呕——” 秦玉终于将腹中的水吐了出来,缓缓睁开了眼,成王妃长松一口气,还是命身边松果去请府医过来看看秦玉的身体是否有损。 醒来后秦玉的头靠在跪地的丹桂怀中,手上紧紧攥着那枚玉佩,随即看了一眼一侧的李娇,李娇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快意和疯狂,心中一抖。 果然,秦玉已经流着泪虚弱的求成王妃,“求娘娘给臣女做主,李家妹妹要杀臣女啊!呜呜呜——” “你说慌!分明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休想诬赖我们姑娘!”李娇的丫鬟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 成王妃眉头紧皱,先看了一眼那正在叫嚣的丫鬟,那小丫鬟被这一眼惊得倒退了一步,也不敢再喊了。 随后成王妃身侧的松玉看向四周,朗声问道,“方才可有人在此处瞧见了李姑娘和秦姑娘?。 众人都摇头,成王妃才问还在地上躺着的秦玉,“秦姑娘方才既然说是李姑娘推你入水,可有人证物证?” 秦玉看了一眼李娇,将手上握着的的玉佩露了出来,打着哭腔道,“事出情急,不曾注意是否有人证。只是李妹妹推臣女入水时,臣女抓住了她腰间的玉佩。若非如此,恐怕还要被人诬陷自导自演,还望王妃娘娘做主。” 松玉从她手中接过玉佩,捧给成王妃看。 “娘娘,这的确是李姑娘的玉佩,方才李姑娘给您煮茶,奴婢在旁边瞧的真真的。” 众人闻言看像李娇的腰间果然是少了一枚玉佩。 成王妃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李姑娘,秦姑娘告你推她入水,手上还捏着物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娇就是再蠢,此时也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秦玉的陷研,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偏偏当着成王妃的面又不能甩脸子,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没做过的事臣女不认!秦玉她贼喊捉贼!请娘娘做主。” 第188章 李娇受罚 “没做过的事臣女不认!秦玉她贼喊捉贼!请娘娘做主。”李娇说完就直接跪在了成王妃面前。 秦玉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当即挣脱丹桂的怀抱摇摇晃晃的跪到了地上,右手起誓,“臣女所说句句属实,愿以秦家满门列祖列宗担保,若有虚言,叫臣女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的秦玉衣衫尽湿贴在单薄的身上,长发还在往下滴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上还打着冷颤,柔弱的,让人心疼。 时下人们都敬畏鬼神,秦玉发下如此毒誓,在场的太太、姑娘已经有一多半都相信她了,明里暗里都议论了起来。 李娇听得窝火,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秦玉唾道,“信口雌黄,怎不来道雷劈死你呢!方才分明是你扯下我身上的玉佩,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如今竟还敢装神弄鬼说这些扰乱人心的话莫不是心虚?” 成王妃此时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她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在权衡利弊。李家李守备如今正跟着王爷在外打仗,轻易不能妄动李家人,便是当日李耀祖打死秦家公子,王爷也只是轻拿轻放。可秦家…… 秦玉只看成王妃在自己和李娇身上来往的视线,就能够猜到对方心中在想什么,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又加了把火,“我心虚?想要谋财害命的分明是李妹妹,妹妹莫不是忘了我兄长是如何死的?方才我不过说了你们李家两句,妹妹就要将我置之死地。李家是武将没错,跟着王爷在战场上杀敌也颇让我秦家一介文官敬佩,所以即便兄长没了性命秦家也不敢追究!可妹妹若真因着自家是武将,得王爷看重,就要对我予杀予夺,我是万万不肯屈服的!也罢,今日武将势大,既无人替我这个文官之女做主,我只能去黄泉路上寻我那兄长做个伴了!” 说完,秦玉飞快的站了起来就要往湖边去。 “啊——”有胆子小的女眷已经惊呼起来。 “拦住她!”卢氏终于急了! 秦玉如今正虚弱着,自然是很快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拦在了一步之遥的湖边。 “放开我,放开我,若要受这样的屈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放我去,呜呜呜……” 在场众人躁动了片刻,几个文官、幕僚家的女眷站了出来。 “恳请王妃娘娘为秦姑娘做主!” “李姑娘心思歹毒……”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守备在场上杀敌,咱们文官也在为王爷出谋划策,娘娘不要寒了文官的心……” …… 卢氏知道这件事已经压不住了,必须马上做个决断,她看了一眼已经惊慌失措的李娇,终于松口,“秦姑娘状告李姑娘一事虽无人证,却有物证,事情属实,不容狡辩。按律蓄谋杀人者,徒三年。念在李姑娘是闺阁女子的份上,罚其入白云庵苦修三年,为秦姑娘祈福赎罪,中间不许家人探望。秦姑娘、李姑娘你们二人可有异议?” 秦玉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即便心中不甘,也只能冲卢氏行礼,“多谢王妃为臣女做主。” 李娇已经傻了,成王妃金口一开,她的名声就全没了。白云庵苦修三年,三年出来,自己年纪也大了,名声又不好,莫说世子了,一般的人家恐怕也没人愿意娶,最后的下场可能不是为妾就是下嫁。秦玉这个贱人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总算了了心中大事,秦玉身子晃了晃昏死过去,丹桂忙上前接住了,触手就发觉自家姑娘身上极烫。 “不好了,我家姑娘发高热了!” “快,将秦姑娘送到宁辉堂去,府医已经候着了!”松果正好赶了回来。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王府的赏花宴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时辰尚早,林方氏想着和吴汐同行去瞧瞧旻哥儿,两人就同坐了一驾马车一道走。 “今儿可真是一出好戏!”林方氏坐在马车里长出了一口气,喜气洋洋的赞叹道,“这秦家的姑娘可真是给咱们文官一派好好长了一回脸!” “是个聪明的,知道怎么说话,就是太过聪明了。”吴汐心里也是赞同的。 林方氏知道吴汐说的是秦玉最后那席话挑动文武两派对立才逼得成王妃处置了李娇,又在心里反复思量了两遍成王妃的反应,有些犹豫的问道,“你说,王妃日后会不会因为此事难为……” “你以为秦姑娘逃得了?本来王妃就看上了她和李家姑娘,如今李姑娘显然是不成了,秦姑娘又在赏花宴上落水,场中虽无男子到底也是对名声有损。王妃为了王府的颜面,怎么也要让秦姑娘入王府。再有,今日秦姑娘也算是逼了王妃一把,恐怕日后进了王府她要费些心力了。” 林方氏道,“这姑娘聪明又懂得审时度势,日后能在王府出头也未可知。” “且看她日后的造化!” 话音刚落,马车已经进了江府侧门,停在了二门外。 洪升家的亲自打帘,“太太、林太太,到府里了,奴婢扶二位太太下去。” 两人才进了正房,顾不得饮茶水、吃点心,林方氏就两眼放光的的先抱起了在榻上玩九连环的旻哥儿,“哎呀,旻哥儿,快让干娘瞧瞧又重了没有?” 看林方氏那样子就知道今日定是要在江家用饭的,吴汐心里想着几道她喜欢的菜名儿先吩咐丫鬟去灶房传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吴汐再看过去的时候就瞧见林方氏已经抢了乳母的活儿,围着旻哥儿又是喂水,又是喂点心的。 吴汐摇了摇头,这样温婉大方的人,也不知子女缘分何时才到,但愿不要太久。 同一片天穹底下,江屿押着粮草和成王的主力会合了。才同成王禀报了粮草事宜,就被林玉度拉到了自己的营帐。 “我这风尘仆仆的,有什么话等我洗了再说!”江屿拂下林玉度的手腕。 第189章 秦玉 “大老爷们儿的,咱们是在战场上,又不是去迎亲,洗这么干净做什么?” 看着说话做事都已经被军营中那些老兵油子同化了的林玉度,江屿险些惊掉了下巴,这还是那个温润儒雅的玉度先生吗? 林玉度被他看得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你这是什么眼神?这日日急行军的,谁还有功夫收拾自个儿?” 江屿叹了口气,“也不知嫂夫人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少说废话了,现下要放饭了,伙头营的灶台可没空余,你若要洗,只能洗冷水。如何,可还要去?” 江屿想了想,还是冲他摇头道,“大老爷们儿的,咱们是在战场上,又不是去迎亲,洗这么干净做什么?” “哈哈哈——”林玉度仰天大笑,笑声传出老远,笑过之后才对江屿道,“坐!” 江屿迈步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水,喝了一口才问,“说,何事叫我过来?” “好事儿,弟妹来信了。”林玉度云淡风轻的甩出了一个雷。 “真的?信呢?” “在路上了。”林玉度这话说的让人想掐死他,到底是想到面前的人是军师,不好灭口,江屿只得忍下这口气,捏紧拳头就要起身出去。 林玉度忙拉他回来,“好了,好了,在传信兵处。” “那我现在去拿。”江屿说着就要往外去。 “哎,哎,这么着急做什么?”林玉度拽住江屿的袖子。 江屿没好气的问道,“你还有事儿?” “坐,坐,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相商。” 江屿只好回原位坐下,“有话快说!” “咳咳……”林玉度清了清嗓子,“已经得了消息,再过三日咱们就要同魏山海所率的流民在荆州相遇,王爷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拿下荆州。” “开门红,可这又与我何干?我也不上战场啊!”江屿事不关己。 “王爷想先遣人摸进去想法子弄清楚敌方的粮仓的位置,然后寻机烧毁。咱们这边都是这样想的,魏山海那边又何尝不是?即便是刚开始没打咱们粮草的主意,等到咱们那边真成了,那也是要来寻仇的。你是粮草官,若是粮草出了问题,你可是难辞其咎,今日叫你来,便是提醒你。” “知道了!若无事我便先回了。”江屿冲林玉度摆了摆手,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见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林玉度“啧”了一声。 又过了几日,成王妃派了官媒上门,要为世子纳秦参议嫡女秦玉为侧妃。本是要为妾的,还是世子私下劝说秦参议算是能臣,又受成王器重,还是应给秦家姑娘一个体面。 而李姑娘李娇在当日晚些时候也被李家人一驾青油小车送去了白云庵,若无意外,青灯古佛三年以后这禹州城里恐怕就再无她的立足之地了。 女儿虽为侧妃,秦家也是预备要大办宴客的,秦太太特地和成王妃求了,要挑个黄道吉日进王府。这样的小恩小惠成王妃自然是应下了。 吴汐也收到了秦家的帖子,当日自然也是要去的。 到了喜宴当日,林方氏坐着马车来邀吴汐,吴汐自然而然的坐上林家的马车与她同行。 “这两日可听见了什么风声?”等吴汐一坐稳,林方氏便迫不及待的问。 知道林方氏消息灵通,吴汐自然就做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这又是有什么新鲜事?” “还是今儿这一家。你也是知晓当初李家和秦家那事儿的,秦家没了独苗,秦大人夫妻年纪也不小了。等秦姑娘一出阁,秦大人两口子一老,这满府上下的东西可不就要便宜外人。秦姑娘到底是个有主意的,前两日撺掇着秦大人从外头抱回来一个男婴,充作嫡子养在秦太太膝下,已经记了族谱。这事儿把秦大人夫妻感动得不行,又怕自家姑娘为妾受委屈,将家中产业七成给了秦姑娘做陪嫁带走。”林方氏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全说了。 “这姑娘是想给自己留个婆家,也想着日后秦大人夫妻有人养老,是个孝顺的。”若换成了吴汐到了秦姑娘的境地,恐怕也是会这么安排的。 “除了孝顺,那也真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姑娘。只是可惜出了赏花宴那事,王妃该和她心中起了隔阂。这般光景也不知日后在王府该如何呢!”林方氏边说边摇头。 “不过是儿子房里的妾,王妃再如何也不会同她计较,免得失了身份。这姑娘若真是个眼明心亮的,合该趁着这时候世子妃还未定下,抓住世子的心,多生几个才是正经。毕竟皇家可没有正妻未入门,给小妾灌避子汤的道理。” “还得是你在宫中稳扎稳打了这么多年,果然看的比我透彻。”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秦家二门处,秦太太亲自站在门前迎客。 “哎哟,林太太、江太太来了,真是稀客,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秦太太客气了,恭喜另媛出阁。” “多谢两位了,内院已经有几家太太到了,两位太太也请入内用些点心、茶水。我还要迎客,恕我失陪了。” “您忙,您忙。” 瞧着秦太太眼眶发红,显见是今日已经哭过了,吴汐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就这么一个嫡亲女儿,偏还要送进那王孙贵胄家为妾,还不知这做母亲的要如何伤心。 因着秦家姑娘只是世子侧妃,秦家的装潢一概用的玫红色,但过来参加宴席的都只作不觉。能操办宴席已经是王妃恩典,秦家不敢请什么戏班子、杂耍,人多相熟的亲友一同说话也是热热闹闹的。 秦太太将所有客人都迎进了门才匆匆往秦姑娘的院子去。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又说了许多体已话,秦姑娘秦玉最后说了一句,“母亲,我一定会为哥哥报仇的。” 秦太太惊住,“玉姐儿,你……” 秦玉对她一笑,“母亲放心,女儿会量力而行,你就等着女儿有一天站到高处!” 第190章 秋水阁走水 从秦家宴席回来已经是半下午了,林方氏本还要邀吴汐到自家坐坐,无奈两人都喝的有些微醺,只能约好改日再聚。 斜阳一寸一寸地从天边坠下去,画眉、白鹭小心的扶着吴汐回了荣锦堂。秦嬷嬷从正房迎出来,神色担忧,“太太这是醉了?” 吴汐笑笑,开口就是一身酒气,“没醉,今儿和方姐姐在一块儿高兴就多喝了几杯,不想秦家席上的果酒喝着甜丝丝的,后劲儿却大。” 秦嬷嬷见自家主子神志还算清明,松了口气,先将吴汐安置在雕花大椅上坐了,才扬声吩咐外头,“二乔,快去小厨房把醒酒汤端来;四喜,去打盆水来给太太擦脸;白鹭,去同灶房说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画眉,你帮着我先把太太的头发散了,换身衣裳。” “是”秦嬷嬷不愧是管事嬷嬷,如今在吴汐手下做事已是极为老练,一通指派,屋里屋外的丫鬟都忙碌起来。 吴汐完全不用动手,就被众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因喝了酒,昱哥儿今夜由乳母带着睡,她难得一身轻松的躺在拔步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秦嬷嬷将帐子拉好,又吩咐守夜的四喜随时警醒着,才领着人出了正房。 夜色深沉,月影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檐下影一重重变动,花木的叶子在廊下所挂灯笼的昏光下,显得纤细而晶莹。 “啊!走水了!快来人呐——” “大半夜的,鬼吼鬼叫什么?扰人清梦!” “我恍惚听见是走水了?听声儿好像还是咱们府里。” “什么?” “那还等什么?快去救火呀!” …… 外头乱糟糟的,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跑着、喊着。没过一会儿,荣锦堂的大门就被人拍得震天响,“快禀报太太,三姑娘的秋水阁走水了!” 秦嬷嬷年纪大觉浅,一开始察觉动静就已经披了衣裳起来了,才出了房门,就听见院外叫门的声音,顾不得给人开门,先去敲了吴汐的房门。 “太太,您快起来,出大事了!” 吴汐本就喝多了酒,夜里睡得沉,自是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等被秦嬷嬷摇醒才知道是秋水阁走了水。 想到秋水阁是自己拨给二房江宝的住处,吴汐就冷汗直冒,这江宝要是在自家府里出了事,外头人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自家名声呢! 顾不得饮酒后的头疼,吴汐随意裹了件披风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秦嬷嬷,“现下外头火势还不知如何,昱哥儿处我就交给嬷嬷和弄玉了,再派人去将芳姐儿、芸姐儿、佑哥儿接到正院来,先叫他们身边的嬷嬷看着,我没回来,不许他们乱跑,都给我看住了!” “太太放心,奴婢便是死了也会护住哥儿的。” 这时候,弄玉和奶娘已经抱着哭闹不止的昱哥儿出来了。 “娘,娘……” 吴汐看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没有抱他,只吩咐已经站在院里的莲嬷嬷,“等会儿给哥儿炖个牛乳蒸蛋压惊。” “是。” 说完,吴汐就匆匆往那处已经火光冲天的地方赶,洪升家的提着灯笼在后头紧紧跟着。 “太太,外头还黑着,您慢着些!秋水阁临水,和旁的院子又相隔甚远,这火势想是不会蔓延过来的。三姑娘身边也有人伺候着,该是早就出来了。您千万别急!” 这话吴汐心里早就分析过了,但该着急还是着急,见不到江宝,她就放不下心,等确定了人没事,她再好好清算。 越靠近秋水院,浓烟味就越重,火光就越大,江家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护卫、婆子都提着水桶、抓着脸盆来来回回的救火,有些来的早的脸上已经被熏出了黑灰。 如今的秋水院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样貌,火光里只剩下一个正在燃烧的木头架子。吴汐知道这是救不成了,好再今夜无风,就烧了一个秋水阁,没波及到其他地方。江宝脸上沾着火场的黑灰,哭的脏兮兮的缩在大丫鬟杏花的怀里,见了吴汐也不敢出来,显见是受了惊吓。 洪升是最早赶过来救火的,洪升家的问过一遍,知道秋水阁的人都跑出来了,吴汐松了一口气,理智也回来了。 “洪升带着人继续打水灭火,今夜来救火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赏一月月钱!” “谢太太赏!”主家宽宏,下人们只有感恩戴德的。 吴汐又看了一眼人群后头满身狼狈、缩手缩脚的秋水阁下人,面无表情道,“说说!好好的院子怎么就走水了?” 众人一阵沉默。 “呵!你们倒是嘴硬,这才卖到我府上几个月就不记得谁是主子了?”说着,吴汐给洪升家的使了个眼色。 洪升家的大眼一瞪,跨步上前给了那几个瘦小的丫鬟一人一个耳刮子,扇得人眼冒金星,“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正好,庄子上的牛和骡子不够使唤,碾米、犁地开荒缺劳力,就你们!天亮了就拉走!” 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碾米、犁地开荒那可都是畜生的活,便是往日在家中再苦她们也不曾做过,几人终于慌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吴汐面前。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奴婢说。” “太太明察,那火绝对不是奴婢们放的!” “入夜了,奴婢几个一同在耳房的炕上睡的,不曾瞧见有人放火。” “那火是从正房燃起来的!” “是呢!一察觉出起火奴婢们就往外跑,那时候杏花姐姐就已经带着姑娘躲到院里了。” …… 虽说这几人说得七嘴八舌、颠三倒四的,但吴汐还是将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等吴汐问,江宝自己就跪地招了,“大,大伯母饶命,是我……” “不干姑娘的事,是奴婢守夜的时候不慎碰倒了烛台,这才出事。求大太太饶命!”方才一直搂着江宝的杏花急切的打断了江宝。 第191章 后续 只看这主仆两个的反应,吴汐心里就已经有了数,只是有些事不好摊开来在人前处置,还是一床大被掩过去为好。 “秋水阁走水一事乃夜间不慎打翻烛台所致,守夜的丫鬟杏花已经认罪,打今儿起罚其到庄子里做苦役。秋水阁其余人等有包庇之嫌,一律重新发卖。” 杏花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秋水阁的丫鬟一面磕头,一面哭喊着,“太太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啊!” 洪升家的往后头一挥手,“来人,先将这些个吃里扒外的堵了嘴绑了关到柴房去,不许她们扰了太太清净,等天亮了就叫人牙子拉走!” “是。” 眼见杏花被带走,江宝白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三姑娘!” 吴汐扫了一江宝,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怕是被火场上的烟熏着了,去正院叫莲嬷嬷过来瞧瞧,半夜三更的,这点小毛病也不好请大夫。今夜就叫三姑娘和芸姐儿凑合着住一宿!” “是。”洪升家的立时就指派了一个小丫鬟去正院寻莲嬷嬷,又转头轻声对吴汐道,“太太,丑时末了。此处有我家那口子看着,奴婢送您回正院歇息。” 吴汐点点头,主仆两人原路回了荣锦堂。 江芳、江芸姐妹两个和身边伺候的都还等在正院的花厅,见了吴汐的身影,两人顾不得困倦,着急的迎了出来。江佑也一脸焦急的跟在两人身后。 “母亲可有伤着?” “母亲回来了!” 吴汐含笑分别揉了一把两姐妹的头,“好了,让你们忧心了,是秋水阁走水了,好再无人伤亡,都回去歇了,明儿也不必请安了。芸姐儿,今夜江宝先在你院里歇上一夜可好?明日我在给她安排住处。” 知道是秋水阁出了事,姐妹两个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就应下了。 送走江芳、江芸,花厅里就只剩下一个一脸急色的江佑了。 “大伯母,我妹妹可有伤着?” 吴汐嘴角的笑意渐渐落了下来,“佑哥儿放心,你妹妹无事,她起火之前就由丫鬟护着跑了出来。” “那我去瞧瞧妹妹!”江佑说完就要往外头去。 洪升家的直接伸手拦了,“佑少爷,夜深了,宝姑娘今夜又是在二姑娘的院里住着,虽说您是老爷的侄儿,可到底还是要避嫌。若是要探望宝姑娘,等明日再来就是。” 江佑站在原地想了想,不情不愿回头对吴汐道,“大伯母,那我等天亮了再来。” “嗯” 看着江佑离去,洪升家的从小丫鬟手上的托盘里捧了一盏温水递给吴汐。 “佑少爷和宝姑娘倒是兄妹情深。” 吴汐喝了半盏温水润喉,“终究是嫡亲的兄妹,我们长房和二房到底是隔着的,养到成人也就是了,难不成还想着他们报恩?” “太太说的是。” “好了,你也累了,好生下去歇着!来人,把秦嬷嬷找来。” 秦嬷嬷这时候还在隔间看着昱哥儿,得了传唤,匆匆赶了过来,“太太。” “柴房里关的那个,嬷嬷好好问问今夜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太太放心,奴婢保管撬开那丫头的嘴。”秦嬷嬷闻言,心中有了数。 将事情都安排下去,吴汐又去隔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昱哥儿,才回正房歇下。 翌日一早,天光渐亮,阳光照进轩窗,撒下一地光影。 主母还在睡着,正院里早起做活的丫鬟、婆子,都自觉的放轻了手脚。 秦嬷嬷一脸倦容的进了院子,守在外头的画眉悄声替她开了门,低声道:“太太吩咐了,若嬷嬷回来,就让奴婢叫您直接进屋去回话。” 秦嬷嬷冲她点了点头,进屋去了。 “太太,太太!” 吴汐慢慢睁开眼睛,秦嬷嬷忙扶起她从床上坐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了个方枕才开口,“太太,奴婢给那丫头吃尽了苦头都没叫她开口,还是用宝姑娘的性命逼迫,她才说昨夜秋水阁起火是宝姑娘夜里练字,不慎打翻了烛台。奴婢再问,她就不说了!” “一会儿丫鬟,一会儿主子的,这是拿咱们耍着玩呢!姑娘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这做婶婶的到底是个外人,也不好强逼她做什么、说什么,否则佑哥儿不得恨死我?杏花一去,宝姐身边也没二房的下人了,此事就到这。”吴汐揉了揉额角,想来是昨夜饮酒后半夜又吹了风,这会儿头还有些晕。 秦嬷嬷小心问道,“那宝姑娘的住处和手下服侍的可要重新安排?” “花园子那边不是还有一处阁楼?叫她搬到那楼上去。春日了,园子里花团锦簇的,姑娘家住正好。宝姐儿性子单纯,你另挑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去服侍她,免得叫她被年纪大的骗了。还有,以后宝姐儿处蜡烛的份例换成银钱折给她,免得她又熬夜练字伤了眼睛。”顿了顿,吴汐继续道,“佑哥儿处也是,不合用的下人早些打发出去,多给他换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子,平日里也好有个玩伴。” 秦嬷嬷听得直点头,太太总算是要出手了。宝姐儿要搬去的那处阁楼不过是花园里一处赏景的所在,可比秋水阁小多了,甚至还没当年小河庄的水榭大,再给她换些年岁小、不成器的丫鬟,她便是想做什么事恐怕也不成了。佑哥儿虽是能科举的男子,可现下也不过七岁,完全经不住事。让他身边得力的人犯错被撵出去,不过小事一桩,再换上好玩乐的小厮不时勾着他玩乐,日后前程可见一般。 “太太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主仆两人才说完话,画眉最进来禀报,“太太,佑少爷方才去看宝姑娘了。” “哦,宝姐儿可有说什么?”吴汐挑眉问。 “宝姑娘只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提昏迷一事。”画眉有些困惑的回话。 “本就是装的,到底知道若是明目张胆的同佑哥儿说了,佑哥儿再来找我反倒是要害了他。” 秦嬷嬷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轻声开口,“这怎么这么像当年二太太去的时候……” “要不怎么说是母女呢?” 第192章 抱养 吴汐将事情安排好,秦嬷嬷顾不上休息又出门办差去了。 “太太可是要起了?”画眉伸手替她理了理被褥。 吴汐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闻言,画眉退到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过了片刻,白鹭就领着小丫头进来伺候吴汐洗漱。 此时,沉寂了一夜的禹州城也开始了一日的喧嚣。街巷两旁店铺的门板被烟火气浸润得油亮,报晓钟声遥遥飘荡。包子铺、炊饼店的伙计打着哈欠,卸下半边门板,路人进进出出,炉灶里炭火噼啪,蒸笼热气蒸腾。 昨夜江府的火光自然是被人瞧在了眼里又成了与旁人的谈资。 “哎呀呀!你是不知道昨夜那真是好大的火啊!半边天都映红了!” “哪儿?” “三才巷的江府。” “啧啧,那岂不是整座宅子都燃起来了?” “这是自然,那火光总不骗人,便是宅子还在,想必也是烧了半座宅子的。” “可惜,可惜啊!” …… 林府 “什么?你说江府被烧了?那吴大人呢?”林方氏手上端着粥碗一时惊诧得都忘记要喝。 “回太太,街面上都传开了,昨夜江府火光冲天,烧了半座宅子,吴大人想必是凶多……” “哐当——”一声,那丫鬟抬头一看,粥碗已经孤零零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原先坐在桌前的林方氏也没了影。 王府 成王妃也在用早食,桌上摆着的菜品样式虽简单却做得极为精细和绵软,厨子的手艺可见一斑。 昨日才进王府的世子侧妃秦玉侍立在成王妃身边,成王妃的目光停留在哪道茶品上,她便飞快的夹起来,虽说从脸上看不出一丝勉强的痕迹,可那眼睛里的疲态是骗不了人的。 谁能想到昨夜她枯坐一夜都没等到世子,今日一早世子身边的小厮才来说了一声“世子昨夜在书房处理政事至三更,未免折腾就直接睡在了书房,不是有意冷落侧妃。” 无论世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她沦为整个王府的笑话是事实。 好在过来请安的时候成王妃虽无视她却也并未找她的麻烦,否则日后在王府怕是只有举步维艰的份。 心里想着要怎么给世子留个印象,却未曾注意到手上的筷子磕在了瓷碟边缘。 “咚——” “王妃娘娘恕罪!”秦玉慌忙蹲身行礼。 成王妃掀起眼睑看了她一眼,“罢了,这活儿你既做的不熟练也不必上赶着到本宫这里来献殷勤,你是瑾儿的侧室,很不必在本宫身上下功夫,本宫也不是那起子小肚鸡肠的,日后初一,十五过来请个安也就是了。” 秦玉松了一口气,“多谢娘娘指点。” 这时候,守在门外的松玉进来了,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 “外头都在传三才巷江屿江大人家的宅子被烧了……” “啪!”成王妃惊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焦急吩咐道,“这么大的事儿,还不快打发人去江家瞧瞧!” …… 就这样,在荣锦堂悠闲用着早食的吴汐先是迎来了红着眼眶、风风火火的林方氏,又迎来了各家各府上门慰问的各路人马。 好声好气的将众人送出门,林方氏转身扯着吴汐的袖口问,“好好的,怎么偏就走了水?大半夜的,这么大的火势,那守夜碰倒烛台的丫鬟还能护着姑娘逃出来?” “那丫鬟是个忠心的,又时刻警醒着,自是能的。” 林方氏放开吴汐的袖子,“哼!若真警醒又怎会碰倒烛台?再说了,那烛台好好在桌子上,便是倒了顶多也就把桌布点了,哪儿能烧着整座院子?可偏偏就是烧着了,那丫鬟可真是胆大!你也是个菩萨心肠,这样的合该打死了事!” “好了,我罚她到庄子上去做一辈子苦役不比死了强?” 林方氏总觉得这事还有蹊跷,可又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到底不是自家事,不是自己拿主意,吴汐既这么处置了,自然有她的道理,当下只能抛在脑后。 “不说这些了,前几日我家老爷来信说是已经谋划着要同敌军打第一仗了,也不知如今打了没有,是胜了还是败了。我这心呀,日日悬着,嘴角都快起潦泡了!” “林先生是军师又不上战场,你悬什么心。”吴汐替她倒了一盏花茶,“来,去去火。” 林方氏抿了一口,发觉是自己喜欢的,接连喝了两口,“甜滋滋的,倒是比我往日喝过的好。” “不过是多放了两根甘草罢了,你既喜欢,我这就叫人给你包上半斤带走。” “那就偏了你的好东西了。只是我这心病还要心药医,我家老爷的信没到,该悬心还是悬心。他是谋臣,若是战败,只怕王爷面前也不好交代。” 吴汐叹气,“我家老爷手上没有功夫却要押送粮草,我心里也是忧心的,只盼着他机灵些!” “你好歹也生下了昱哥儿,江大人也有了后。我府上这么多人,却都没诞下一儿半女,呜呜呜,要是我家老爷出了什么事,我,我可怎么活呀!” 林方氏什么都好,就这一个执念一直在心里时不时就要冒出来折磨她,吴汐每回瞧见都不落忍。 “我曾听人说起有一对多年无子夫妻抱养了一个孩子,没过多久,那夫妻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听闻是那夫妻命中无子,可抱养的孩子命中有弟妹,这才让孩子投身在养父母身上。这法子不知真假,却值得一试。要不,你同林先生商议一下抱养或是过继一个族中的孤儿!” 林方氏哭声渐止,显然是听进去了的,吴汐没有打扰她,让她自己想开。 许久,林方氏才下定了决心,“我,我回去就给我家老爷写信,先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不求她命中带弟弟妹妹,只盼着我待她好,她也把我看做母亲,让我有所慰藉。” “你能想开就好,抱养孩子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老天爷都是看在眼里的。该你的福气谁也抢不走!” 第193章 江一舟婚事 秋水阁被烧了以后,吴汐命人在旧址种了几十株山茶,洪升跑了不少花匠、庄户人家好容易才凑齐了绯瓜芙蓉、云斑大元帅、鸳鸯凤冠、赤丹、童子面这几种样式好看的种上。 等到种下的山茶都开始扎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日,春日晴好、惠风和畅。 宁婶娘带着苏氏上门寻吴汐说话,吴汐在园子里招待她们。 “许久不曾见婶娘和堂嫂上门来说话了,我正要打发人去请呢!可巧您二位今日就一同来了!” “这可不是巧!咱们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正好有事要你拿主意,你可得好好帮咱们参谋参谋。”宁婶娘情真意切的握着吴汐的手道。 “婶娘和堂嫂有事我自当竭尽全力,咱们坐着慢慢说。来人,上茶。” 片刻后,几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上了茶果点心。 “这是灶房的洪婶子特意同从滇地来的百姓学的鲜花饼,我昨日也是第二回吃到,这饼做得酥软、花香浓郁,婶娘和堂嫂尝尝,可能猜出用的什么花?” 宁婶娘和苏氏将目光移向吴汐指的那个天青的小碟子,只见上头摆了几块圆圆的饼,外面一层面皮白里透黄、松松软软,两人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块。用手掰开,就瞧见里头露出红色透着些紫的花瓣,花香一下子飘了出来。 “是茉莉花?”苏氏惊道。 “我这个是桃花?好巧的心思!味道也好。”宁婶娘轻咬一口,眉目舒展,显见是极喜欢的。 “是,婶娘和堂嫂喜欢,我叫人将方子写下送到府上去,让家中厨娘原样做来就是。” “多谢弟妹了。” 用过点心,饮过茶,宁婶娘开始说来意,“屿哥儿媳妇也知道,咱们族里自古以来多推崇先立业后成家。可如今时局动荡,科举又不知何时才能重开。眼见峙哥儿和一舟这两个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堂嫂都是做母亲的,自然想要为他们的终身大事早做打算。屿哥儿媳妇,你来往的人多,还要劳你帮咱们物色物色。门第高的咱们高攀不上,只求那些不愁吃喝、门当户对、姑娘知书达理的人家就好。” 这还是吴汐头一回听见要给江峙、江一舟物色婚事,下意识问了一句,“此事宁叔父怎么说的?” 江屿曾说江峙、江一舟这叔侄俩学问都不差,若是参加科考必能榜上有名,可惜时运不济,遇上了现今这般动乱的时候。不说旁的,但凡有了功名,能够上的亲事只会比现今还要高上一阶,还能挑对自己有裨益的岳家。若是如今因着年纪到了就随意定下婚事,日后恐怕免不了后悔。江宁这个做父亲的该是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吴汐先问了他的想法。 宁婶娘摆了摆手,“他?老古董一个,成日都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的,也不瞧瞧外头如今都是什么时局了?万一成王爷打仗要个三年五载,岂不是就耽搁了?峒哥儿在军中我操心不到也就罢了,这一个就在身边,怎么也得为他考虑。” “是呀!弟妹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起早贪黑,好容易才拉扯他长大。如今立业是不能了,若能早日看见他成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宿愿。如今家中只有我们母子到底是冷清了!”苏氏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 “为人父母的,总是要为子孙想得多些。峙堂弟和一舟侄儿年纪都不大,便是再等两年,也是等得起的。指不定两年以后天下就大定了,届时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块儿办,岂不更好?再说了,还要问过峙堂弟和一舟侄儿的意思,总要他们同意才好。”两家在禹州都没什么根基,家财也不丰,江峙、江一舟又未取得功名,吴汐心里是打算劝劝的。 苏氏摇了摇头,“这不是怕再耽搁两年好姑娘都没了吗?不瞒婶娘和弟妹说,我家后街许秀才家的闺女知书识礼,长得也好。许秀才曾同我儿探讨学问,已经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这样好的姑娘,我心中也是满意的。一舟也说我成日在家中寂寞,他早些成家,娶个媳妇回来陪我也好。” “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只有我家峙哥儿,和他父亲一个性子,家中就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可我也不是叫他立刻就成婚,若有好的先定下来,过两年再成婚也好呀!”宁婶娘很是苦恼。 “强扭的瓜不甜,既是峙堂弟没这个心思,婶娘也别强逼了,他如今年纪小,等上两年也使得。” “说的也是,到底是给峙哥儿娶媳妇,总要他心甘情愿的才好。倒是一舟,他既有这个心思,咱们做长辈的,总要先为他张罗起来!” 吴汐看向苏氏,“那位许家姑娘一舟可是真的喜欢?” “我特地问过,一舟也只在和许秀才谈论学问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说是个贤良淑德、孝顺父母的。” 宁婶娘的兴致一下子就高了,“才见了一面,就知人家贤良淑德,孝顺父母,想来心里是喜欢的,只是少年人好面子不好承认罢了。我看不如挑个好日子请许家太太带着许姑娘同咱们一起到惠觉寺进香,一来也叫两个孩子相看相看,二来咱们也好瞧瞧人家姑娘。” “这法子好,若是两家都有意自然是好,若是无意也不会损了姑娘家的名声。我看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不如就约到这一天?咱们还能和许家太太一同去尝尝惠觉寺的斋饭。”吴汐笑眯眯的提议。 苏氏也赞同的点头,“婶娘和弟妹都说好,那我回去就派人给许太太下帖子。您二位经的事多,看人也准,届时还要请你们帮忙掌掌眼!”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宁婶娘和吴汐满口答应。 最后,宁婶娘又叹了一句,“也不知咱们日后还能不能回到扬州去,往日咱们江家子弟但凡放出风声要聘媳,那媒人可是要踏破门槛的。” 第194章 许家姑娘 苏氏说的许秀才家就在她家后街,许家现住的宅子是祖上传下的两进院,因着许家人少、屋舍也宽敞,许秀才便在自家外院办了个私塾,赚些束修贴补家用。 许秀才膝下一儿一女。儿子许文渊已经中了童生,如今还跟着他读书;女儿许琴韵跟着母亲许太太做些针线和灶上活计,一家四口很是和乐。 许太太收到苏氏派人送的帖子的时候着实是惊了一瞬,不过到底是秀才娘子,也曾见过些许世面,当下收了帖子,笑吟吟的打发了苏氏派来的婆子。 “母亲,这是哪家送来的喜帖?”许姑娘许琴韵正好从里屋拿着针线篓子出来。 “不是喜帖,是前头江太太邀咱们去惠觉寺上香的帖子。”许太太说着,又摩挲了一遍手上的红纸,“早就听说这江家在扬州是大族,虽说如今背井离乡,底子却还在,瞧瞧,不过一句话的事儿竟还专程派人给咱们送帖子。往常只是听说大户人家邀约都要专门写帖子,这还是头一回见呢!” “是前些日子来找父亲探讨学问的江公子家?母亲,咱们去,女儿也许久不曾出门了。”许琴韵摇着许太太的胳膊撒娇道。 “你呀!收起你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去不去的,要我同你父亲商议后再做决断。再说了,江太太是个看重规矩的,便是去了你也要……” “也要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母亲莫要说了,我都会背了!您放心,若是您能说动父亲,女儿必定规规矩矩的,保管不丢了母亲的面子。”许琴韵笑嘻嘻的打断自家母亲。 “你呀!在外人面前装的倒像这么回事儿!” 等到了用晚食的时候,许秀才带着儿子许文渊从前院回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用饭。 许家向来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所以许琴韵才坐下就一个劲儿的给许太太夹菜,就盼着自家母亲开口。 “我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光顾着你母亲,父亲没得罪你?”许秀才看着自家夫人碗里的两个鸡腿难得有些吃味儿。 许琴韵心虚的笑笑,将剩下的两个鸡翅膀都给许秀才夹了,“女儿这不是忘了嘛,父亲吃。” 许文渊也笑眯眯的将碗凑过来,“妹妹,那我呢?” “吃你的!”许琴韵给他夹了个鸡头。 许文渊的笑脸顿时垮了,他愤愤的咬了一口鸡冠子,“唉!世风日下啊,往日好歹还能有一口鸡肉,这回……” 许太太唾他一口,“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和你妹妹耍宝?都快些吃,吃完了还有事要说。” 等一家人都用好饭,许太太瞥了一眼一旁抓耳挠腮的许琴韵吩咐道,“琴韵,洗碗去!” “啊?母亲,等事情说了女儿再去。” 许太太拧着眉看她一眼,许琴韵乖觉的收拾好碗筷下去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许妹妹听的?”许文渊疑惑。 许太太将今儿收到的帖子拿给许秀才,“江太太约我和琴韵十五去惠觉寺进香,来送帖子的婆子带话说那日江家公子也去,江太太带话说咱们若是答应去便写张回帖,若是不去也写张回帖,无论去不去,日后咱们两家还是要走动的。” 许秀才将帖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是想叫两个孩子相看相看,闺女怎么说?” 许太太没好意思说许琴韵求着要去,只道,“她小孩儿心性,只要能出门哪管去什么地方!” “那便叫文渊那日歇息一日赔你们母女去,你仔细看着闺女,两人若是有意自然是好。若是她无意,只当是出门玩乐一日也就是了。江一舟虽好,可也要咱们家闺女喜欢。”许秀才点了点头,叮嘱道。 “我知道了。” 等许琴韵从灶房出来的时候,许秀才已经带着许文渊去书房了,许太太也回了卧房。 许琴韵想了想,今日不问个清楚是睡不着了,索性又去寻自家母亲了。 许太太瞧见女儿进门就知道为的什么,当即冲她摆手,“行了行了,别老在我跟前晃,那事儿成了。” “真好,多谢母亲。”许琴韵笑得眉不见眼,“女儿还要回去挑衣裳,就不打扰母亲了!”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许太太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唉,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啊!” 苏氏这边得了许家的回信,心中也是极为欢喜的,当即就翻箱倒柜打算给许家姑娘寻个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等到了十五那日,吴汐早早的就起身收拾打扮了,今日要同她一同出门的还有江芳、江芸,趁着这个机会也叫她们出门透透气。还有就是,有她们在,许姑娘也能自在些。 因着礼佛,三人今日打扮得都极为素净。江府和五房的宅子同在三才巷,吴汐便和宁婶娘同坐一架车,再去城门口和苏氏她们会合,然后一同去惠觉寺。 马车停在山门外,众人下车。 苏氏有些不好意思,“许太太还未到,还要请婶娘和弟妹稍候。” “这有什么,又没到约定的时辰,是咱们来早了。”宁婶娘笑了,又打趣道,“还不知是个怎样的姑娘呢!你夸的天上仅有、地上全无的,终究还是咱们一舟侄儿有福了。” 跟在母亲苏氏身后的江一舟脸颊微红,局促的低下头冲宁婶娘行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苏氏拍了拍儿子的胳膊,乐道,“瞧这孩子脸都红了,就是面皮薄,经不住玩笑。” 吴汐笑了,“这孩子还是赤子之心,这人还没来就红成了这副模样,等人来了岂不是要比猴屁股还红?” “哈哈哈……”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江一舟连连冲吴汐作揖,讨饶道,“师母莫要再说了,弟子不过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宁婶娘收了笑意,“行了,都是做长辈的,在小辈面前也稳重些。过会儿许家人就来了,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失了庄重和体面。” 第195章 相看 江家一行人并未等候多久许家人也就到了。今日许家特地雇了一驾马车接送,许太太才下了马车就瞧见苏氏一行人的身影,当即扬起笑脸带着儿女往那边去。许琴韵飞快地瞥了一眼江家众人身后的那抹身影,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裳,举止端庄的跟在自家母亲身后。 “江太太久等了,是咱们来晚了。” 苏氏乐呵呵的迎上去,“哪里哪里,是我们来早了。我给许太太介绍,这两位一位是族中婶娘,我们都唤她一声宁婶娘;一位是我妯娌,她年纪小,你唤一声弟妹也就是了。婶娘、弟妹这就是我今日邀约的许太太。” “宁婶娘,江家弟妹。”许太太看了一眼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宁婶娘和吴汐,心里有些发虚,强笑着行礼招呼。 吴汐只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当即将江芳、江芸两姐妹往前一推,温声道,“许太太客气了!我今日是特地同婶娘约着来给我家这两个皮猴儿求两个平安符的,恰好遇上了堂嫂,便留下来说两句话。不想堂嫂还约了许太太,您若是不嫌我们唐突,咱们便一同进去。” 闻言,许太太总算松了口气,不是苏氏特意请来帮忙相看自家女儿的就好,否则若是这两位看不上自家,今儿这事就要黄了。 “相逢即是有缘,既都是来礼佛,咱们一同进去又有何不可?”许太太脸上的笑意加深。 苏氏也乐呵呵的招呼两方人,“如此,咱们便一同进去。” 江芳、江芸自发的跟许琴韵走在了一处,而一直未曾说话的许文渊则将江一舟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江一舟只觉得背生凉气,抬头往四周看了看,今日这天也不热呀! 许文渊对江一舟的挑剔无人在意,江芳、江芸已经同许琴韵搭上了话。 “许家姐姐生的真好看!”说话的是江芳。 许琴韵头一回被人这么夸,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妹妹说笑了,我瞧着妹妹才是天生丽质。” 江芸不甘落后,认真的看着许琴韵的脸夸道,“不是说笑,我也觉得姐姐生的好。不信你问我家堂兄。”说着,她歪着头冲走在另一侧的江一舟问道,“堂兄觉得妹妹说的可对?” 许琴韵、江芳也偏过头去看江一舟,江一舟正好也在偷看她们,突然就被三双眼睛看着,他立刻不自在的偏过头看向别处,过了许久才回道,“芸堂妹说的是。” 许琴韵闻言,红着脸悄悄低下了头,只有许文渊瞪了江一舟一眼,低声骂了一句,“登徒子!” 奈何这一句正好被许琴韵听在耳中,她扯了一把兄长的袖子,笑眯咪的问道,“哥哥骂谁呢?” 被自家妹妹逮到,许文渊一下子闭嘴了。 偏偏江一舟此时也同他攀谈起来,说的还都是学业科考上的事,许文渊只好耐住性子同这个可能要端走自家花盆的人说话。 后头几个孩子的交际前头的大人们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只是都选择了无视。 一行人捐过香油钱,在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三个主殿拜过,又求了几道平安符才在殿外寻了一处说话。 “听闻今日住持大师要亲自开坛讲经,机不可失,我和屿哥儿媳妇预备着去听经。侄媳妇、许太太可要同去?”宁婶娘率先开口。 苏氏试探的看了一眼许太太,婉拒了宁婶娘,“婶娘和弟妹自去!想必许太太今日不耐烦听经,我陪着她四处走走。” 许太太看了一眼正和江家姑娘说得开心的自家闺女,又看了一眼站在闺女身后的江一舟和儿子许文渊,摇头笑道,“江太太不必顾虑我,我平日也是喜欢礼佛的,住持大师的讲经可不舍得错过。只是咱们去了,这些孩子……” 吴汐知道许太太也是有意想叫许姑娘和江一舟相处试试的,当即冲江芳、江芸吩咐道,“芳姐儿、芸姐儿、一舟,母亲和你们宁祖母她们要去听讲经。你们兄妹三人陪着许家公子和姑娘在寺中走走,放生池、莲花台都可以去看看,若是逛累了就寻个禅房歇息,咱们等午后用了斋饭再回。” “是,母亲。” “是,师母。” 闻言,许琴韵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自家母亲,许太太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哥哥在呢!你如今也是姐姐了,看顾着江家两个妹妹,去玩儿!” 许琴韵点了点头,许太太这才跟着吴汐一行往藏经阁去,心里却嘀咕着自家闺女这是在心上人面前胆小了,还得她做母亲的推一把。 等长辈都走了,江一舟才上前温和的对许琴韵和许文渊道,“听闻惠觉寺鼓楼有一面石壁题满了前人诗句,不知许兄和许姑娘可愿意随我们兄妹去瞧瞧?” 许文渊正要拒绝,许琴韵先他一步开口,“自是愿意的,江公子请。” 看着前方的人影,许文渊长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 等吴汐一行人听经回来,江芳她们已经寻了一处禅房小憩,江一舟和许文渊在门外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说话。 “见过宁祖母、师 母、母亲、许家伯母。” “见过江家祖母、江家婶娘、江伯母、母亲。” 许太太无视儿子许文渊,含笑冲江一舟点了点头,“辛苦你给她们守着了。” “您谬赞了。”江一舟忙躬身谢过。 这时候禅房内的江芳、江芸、许琴韵也出来给众人见礼。 苏氏只看许琴韵和自家儿子的神色和眼神就知道今儿这事算是成了,心中极为欢喜,乐呵呵的招呼许太太,“惠觉寺的斋饭向来是一绝,想必许太太和许姑娘也饿了,正好到了时辰,咱们这便去。” “好。” 一行人其乐融融的用了斋饭,江家人先将许家人送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远去。 等马车彻底看不见了,苏氏顾不得还在外头,迫不及待的问了江一舟一句,“如何?” 在场的吴汐和宁婶娘也一脸八卦的看了过去。 江一舟顶着几位长辈火热的视线,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196章 首战告捷 另一边许家雇的马车上,许太太问一双儿女,“你们觉得江家那位公子如何?” 许文渊沉吟片刻,开口道,“今日儿子同江一舟聊了不少,此人是个学问扎实的,看得出来颇通庶物不是个死读书的,若非当下局势恐怕早就有了功名。且听他言语之间为人也很是正派,若是妹妹看得上,这门亲事倒也不错。” 听许文渊这般说,许太太心里有底了,又看了一眼一直未曾表态的女儿,“琴韵,你觉得许公子如何?” 许琴韵垂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搅着帕子,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女子成婚,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听父亲,母亲和哥哥的。” 这就是答应了。 许太太欢喜的握着女儿的手,“你放心,江家公子的学识和人品是你父亲和兄长都看过的。江太太虽是寡居却也是个随和的,不是那起子搓磨儿媳妇的。母亲总不会害你。” “嗯” 从惠觉寺回去的第二日,苏氏就迫不及待的请了官媒去许家提亲,许家自然是不允的,苏氏带着儿子同官媒一连去了两日,最后又请了宁叔父、宁婶娘夫妻上门游说,许家才松了口。 江许两家互换庚帖,这亲也算是定下了。有了许家的答允,苏氏欢天喜地的带着江一舟回去预备纳采之礼,这是江家迁到禹州以来的第一件喜事,宁叔父、宁婶娘两位长辈心中也是极为欢喜的,言明定会给侄孙、侄孙媳备上厚礼。吴汐直接派秦嬷嬷去给苏氏帮忙筹备纳采之事。 苏氏守寡多年,往日旁人家的婚事都要回避,自然不知嫁女娶媳的门道。有了秦嬷嬷帮忙指点,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连带着对吴汐也充满了感激。 江府 清风如丝,碧空如洗,朝阳顺着雕花窗扇照进屋内。 “啊~啊~鱼,鱼!”旻哥儿流着口水、踮着脚扒在雨过天青的大瓷缸边上看里头的鲤鱼。 吴汐手拿饵盒,洒了几颗鱼食进入水中,引得缸中鱼儿争相冒头,随即笑着冲旻哥儿道,“旻哥儿,来,跟着母亲说‘鲤鱼’。” “哇,哇!”旻哥儿置若罔闻,伸出手拍打水面,惊得鱼儿四处逃窜。 吴汐等他玩了片刻,才将手上的饵盒往一侧的架子上一放,冲随侍的乳母招手,“得了,这袖口又湿了!快去给哥儿换件新的,免得凉着了。” 乳母忙将旻哥儿抱起来要往隔间去,旻哥儿不愿意被人抱着又闹着要下地,乳母几乎要抱不住。 “这孩子如今力气大了,能跑能跳,他既要走,你们也不许拦着,免得养出个骄奢的性子,便让他自己走,你们跟着就是。这屋里都铺了毯子,摔不坏。” 吴汐放话,那乳母只好将旻哥儿放下了。旻哥儿听见自家母亲的话音,扭头冲吴汐露齿一笑,又呼啦啦冲到吴汐身边,一把搂住她的大腿,软乎乎的说了一句,“抱!” 吴汐蹲下身子轻弹了旻哥儿一个脑瓜蹦儿,又捏了捏自家儿子肉嘟嘟的胳膊,打趣道,“你这胖小子怕是不知自己如今的斤两,今日我若抱了你怕不是腰都要折了?” 旻哥儿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儿,又拍了拍自己凸起来的小肚子,皱着眉毛扯着吴汐的袖子据理力争,“旻哥儿不胖!” 这话说得口齿清晰又奶声奶气,一屋子人都乐了,“哈哈哈……” 吴汐轻拍了一下旻哥儿的小屁股,哄道,“是,咱们旻哥儿不胖,是牛乳糕、豌豆黄在肚子里膨胀!” 旻哥儿拍着小肚子煞有介事的点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补充道,“还有鸡蛋羹、萝卜糕……” “好了,再说下去又要馋了,快些去换衣裳!”吴汐摸了摸旻哥儿光亮的脑门儿打断。 知道再磨蹭下去又要被打小屁股了,旻哥儿晃晃悠悠、一步三回头往隔间去了。 吴汐正要跟过去看看,洪升家的一脸喜气、脚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了,“太太,太太,大喜事儿啊!” “喜从何来?”吴汐一头雾水。 “前线首战告捷,先锋石山石将军领兵拿下了荆州城!现下外头已经传遍了!” 吴汐惊得瞪大了眼,追问洪升家的,“外头还传了什么?可有你们老爷的消息?” “还有卢衡书副将潜进城中烧了敌军粮草,倒是没听见老爷的消息。”说到后半句,洪升家的声音越来越小,头都要低到地下了。 “这……”吴汐有些失神的坐到一侧的绣墩上。 洪升家的忙劝道,“太太莫要忧心,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老爷必是好好的呢!” 吴汐打起精神,“是呢!现下传的都是前线武将的消息,你们老爷一个押送粮草的也不上战场,没消息才是正常的。今儿外头捷报频传,必是前线的战报到了,洪升家的你去王府问问,可有你们老爷的家书?” “奴婢这就去。”洪升家的冲吴汐行了一礼又匆匆出门去了。 王府 自从得知了前线的战报,成王妃卢氏就一直在屋里生闷气。 可惜了,当日赏花宴石老太太滑不溜手的,任自己和母亲说尽了好话也没有在孙女的婚事上松口,如今眼见石山有了军功,日后石家姑娘只会愈发水涨船高,真是有些不甘心! 松玉从外头进来,见卢氏自从看了战报就脸色不好,自然猜到了自家主子心中所想,也不敢轻易提起让主子难堪,只好转移了话题。 “娘娘,如今捷报已经传遍了整个禹州。世子方才派人来说,此次大捷先锋石山将军和舅老爷卢副将居功至伟,另有旁的武将也立下军功,为了彰显王爷体恤手下将士,请娘娘给有功之家的女眷送赏犒劳。” 卢氏回过神来,点头应下,“自该如此,你和松果先下去按着军功大小开库房拟赏赐单子,等拟好了再呈给我瞧。记住,给石家的赏赐加厚三分。” “是。”松玉行礼退下。 第197章 世子通房 前线将士的家书是和战报一同送抵禹州成王府的,洪升家的派人去取回送到吴汐手上。 江屿的信纸依旧是厚厚的一叠,信中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想念吴汐和旻哥儿的话,又说了些自己的近况,每日在后方不是押送粮草就是筹集粮草,敌军是一个也见不到。信的最后还问吴汐想要什么首饰,等下回他找机会从战利品中挑好的给她送来。按照惯例,打了胜仗,领兵的将领是可以保留小部分战利品的不上交的。他虽不领兵,可在军中还是有几分面子情的,要上两件头面首饰也无伤大雅,便是成王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吴汐看完信就笑了,“这人!怕不是钻钱眼里去了?首饰头面哪有可以传家的古籍孤本和字画来得有底蕴?若是碰上了,挑些好的也能留给旻哥儿。” 说着,吴汐寻了几张洒花笺开始给江屿写回信。 石家 石老太太和石太太满脸笑意的将代表成王妃过来送赏赐的松果送出了门。 “松果姑娘慢走!这点子心意您拿去喝茶。”说着石太太眼疾手快的往松果袖子里塞了一包银子。 松果脸上的笑意加深,冲石老太太和石太太微微福身,“老太太和石太太客气了,奴婢这就走了,您二回请回!” 看着王府的马车转过街角, 石太太的脸色顿时就垮了。石老太太倒是还稳得住,拍了拍儿媳的手,劝慰道,“还在府门呢!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是,母亲。”石太太说着就扶着石老太太转身往里走。 婆媳二人进了石老太太的正房,立刻就屏退了下人,又派心腹去门外守着。 石老太太先开口,“儿媳妇,嘉姐儿的婚事拖不得了。从今日这份赏赐来看,王妃是又对咱们家起了心思。若是不将嘉姐儿早日嫁出去,恐怕过几日王妃就要同王爷说要嘉姐儿进世子后院亦或是卢家就要上门提亲了。” “母亲说的是,王妃这是要将咱们绑死在世子的船上。依媳妇看,便是嘉姐儿真的嫁给世子,日后王爷也真的成事,咱们家又能讨到多少好处?古往今来,手上掌兵权的外戚又有几个下场好的。夫君是个有本事的,咱们很不必淌这趟浑水。”石太太点头认同。 石老太太向来满意自己挑的这个儿媳妇,聪明又通透,最重要的是知进退。 “你既然也这么说,那我还有一句此事宜早不宜迟。” 石太太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帕子,“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哪里去给嘉姐儿寻一个如意郎君?总不能病急乱投医。” “莫急,嘉姐儿的婚事我早就同石山商议过了,就从他手下武将里挑。一来,人品能力石山心里都有数;二来,未来孙女婿在石山这个岳父手下做事,只要他还要前程,就要供着嘉姐儿;三来,嘉姐儿是将门虎女不是那在闺阁里绣花的姑娘,嫁到习武的人家去也自在些。你以为如何?” 石太太满脸感激,声音恳切,“多谢母亲替嘉姐儿考虑,我生的女儿我知道,再没有比嫁到武将人家更合适的了。” “那你现在就去给石山写信,写完了立刻把信交到石山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那人手上,叫他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送去!让他务必将石山的回信带回来。” “是!”石太太火急火燎的去了。 王府 成王妃卢氏听完松果的回禀,心情极好,如今算是将石家稳住了,等再过段日子,若是石山的军功还是居高不下,她就给王爷写信,聘石家姑娘做世子妃。想来有了世子妃的位置,石家必不会再有话说。 想着想着,卢氏又想起了自家儿子的侧妃秦玉,当即就问了出来,“世子院里的秦氏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松玉一直奉命关注着世子后院,当即便回道,“秦侧妃每日都在房中看书、写字,还给世子送了两回补身的汤羹。” “瑾儿可有在她房中留宿?” “世子公事繁忙,日才去一回。” 卢氏又问已经养伤养了好几个月徐侧妃,“两宜院的徐氏呢?” “回王妃,听人说徐侧妃已经能叫人扶着下地走动了。” “啧!老天怎不叫这狐猸子瘫在床上?好在如今王爷不在府中,否则她养伤这些日子还不知要如何显摆勾引呢!”卢氏唾了一口。 松玉沉默着不说话。 卢氏又骂了徐侧妃几句才停下来吩咐道,“去,将秦氏叫来。” “是。” 王妃传唤,秦玉自然是快快的来了。 “给王妃请安!” “嗯,坐!”卢氏说着指了一下下首的绣墩。 “谢王妃!”秦玉垂着眼规矩的坐好,并不主动搭话。 卢氏打量了秦玉片刻才淡淡开口,“说来你也进府大半月了,现下瑾儿后院又只有你一个有名分的。瑾儿近来公务繁忙,你要仔细伺候,争取早日为他绵延子嗣。” “是,王妃。” “虽说绵延子嗣是大事,你也不许勾着瑾儿坏了身子,凡事掌握个度,不可太过。” “是,王妃。” 看着眼前跟木头美人似的说一句动一句的秦玉,卢氏叹了口气,这样的怎么能做儿子的解语花? 思来想去,卢氏给松果使了个眼色,“去将艳蕊、艳青喊来!” “是。”松果同情的看了一眼秦玉,匆匆下去叫人去了。 片刻功夫,屋里进来两个长相艳丽、身姿丰腴的美人,两人穿着一式一样的桃红绣花罗裙,袅袅婷婷的给卢氏和秦玉请安,一开口就叫人酥了半边身子,“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给世子侧妃秦娘娘请安。” 秦玉盯着两人,左手紧握住右手手心,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可她却仿佛察觉不到疼意。 卢氏笑盈盈的看向秦玉,“本宫知道你一个人看顾瑾儿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这两个是我身边调教好了的,今日就跟着你回去。等你什么时候不方便了,她们也能帮着你伺候好瑾儿。” 秦玉深吸了口气已经知道推脱不掉,只能咬牙乐呵呵的冲成王妃行礼道谢,“多谢王妃娘娘体恤,妾身每月确实有几日不方便。这两位妹妹可是解了妾身的燃眉之急,想必世子也是极喜欢的。” 卢氏满意的点头,又道,“你是个好的,本宫库里还有一套金嵌红宝的头面,便赏给你戴。回去以后,好好伺候瑾儿,争取早日开枝散叶。届时,本宫只有谢你的。” “谢王妃娘娘。” 出了正院,秦玉身后多了两个跟着的美人儿。她是看明白了,成王妃卢氏这是给世子塞了两个通房丫鬟。哼!自己才进府几日,卢氏这可真是迫不及待。 第198章 江屿受伤(1) 禹州城里的风起云涌,远在荆州的江屿自然是不知。如今荆州被成王打下来了,他这个押送粮草的自然又要开始筹集新的一批粮草了。 林玉度特意在军营外送他,“咱们此次拿下荆州又烧了敌军的粮草,想必魏山海那边早就气得跳脚打算给咱们一击。此次你若带粮草回来,路上必不会太平。” 江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林玉度,“早就想到有这一日了,放心,我那两个副手不是吃素的。” “你当那两人是专门护着你的呀?” “我哪有粮草精贵呀?副手护着粮草,我也带着心腹,仔细些,死不了!”江屿心里明白着呢。 “你就死鸭子嘴硬!吴大人和旻哥儿还等着你呢!” 江屿勒紧缰绳,马鞭一甩马儿飞跑,留下一句,“我心中有数!放心!” …… 果真是被林玉度这个乌鸦嘴说中了,江屿一行将将筹集好粮草马不停蹄的往前线赶就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谷遭了埋伏。 先是从山壁上滚下细小的石块,车队行走声音辘辘,又有马蹄声掩盖,一时倒真无人察觉两侧的山崖上埋伏了不少人马。只有两个副手怀疑的朝四周看了看,并不能确定是否有埋伏,此地也不好叫车队停下,只能下令加快速度走过山谷。一直骑马跟在江屿身后的燕七不动声色地策马上前同江屿齐头并进。 燕七这一番动作,江屿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摸了摸手臂上绑着的驽箭,又握紧了腰上配着的剑柄,心跳如雷。 “嘭——” “嘭——” 接连几声巨响过后,从山崖上滚下几十块巨石,一时马匹惊慌得再不受主人的控制四处乱窜,在地上行走的兵士也慌得四散逃命。 巨石有的从天而降将不少马匹和兵士砸成了肉酱,有的从崖壁上滚进车流,砸死、砸伤一多半人马。 “吁——” “啊!” “救命呐!” “嘭——” 江屿运气好,第一波没被巨石砸中,可身下的马匹却失了控,一个劲儿的要将背上的人甩出去,撒蹄狂奔。江屿自然是拉不住它的,只能趴下身子死死的抱住马脖子,这一刻,他真的怕再也见不到远在禹州的妻儿了。 燕七三两下就制住了身下的马匹,可方才为了躲避落石,马断了腿,这下直接趴在了地上,怎么驱赶也不起来。抬头一看,江屿就要被马摔出去了,燕七心中一抖,好在距离不远,他手上马鞭一卷,直接将江屿卷到身侧。 江屿还迷茫着,燕七已经一手抽出长剑,一手扯着他的袖子往运粮的板车下躲。 两人蹲身躲在板车下头,江屿正要问为什么不趁着山崖上的敌军还没下来快点往外跑,燕七就已经沉着脸一边往四方看,一边飞快的说,“大人仔细瞧着,若是滚木过来了,就快往别处跑。” 话音刚落,“轰隆隆——” 一阵沙尘夹杂着巨响从崖壁上滚了下来。 “快跑!是滚木!” “啊——” “嘭!” 一片混乱之际,江屿看见当初成王派的副手已经有一位葬生巨石之下了,还有一位此时也不知在哪。对方有备而来,看来今日要想全身而退难了! 在江屿愣神之际,燕七伸手往外一拽直接将一具裹着盔甲,被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拽了过来。 虽说当日逃荒已经见过太多长得磕碜的尸身,可如今猛的一看那一团血肉模糊东西,江屿还是接受不了,脸色惨白,几欲作呕又叫他生生压下。 “大人,快,快将这盔甲换上!再过片刻敌军就要来了。”燕七时刻关注着外头的战况,没有看见自家大人的模样。 如今不是讲究的时候,自己这一身到时候就是活耙子。 江屿三两下将自己的外袍脱了,然后忍着恶心将那尸身上的盔甲套在了自己身上。 才做完这件事,外头的轰隆声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唧——砰——” “这声音,是咱们的信号弹!还有一个副手没死!”江屿听到这个声音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底,却又很快没底了,“也不知咱们的人能不能听到信号弹的声音!” 燕七死死地握着手上的剑,“求人不如求己,属下出去杀敌,大人千万不要出去,就躲在此地,若有什么,只管按动手上驽箭,属下就在附近。” 江屿还没来得及回话,外头已经喊杀声冲天,燕七打了一个滚就出去了,第一剑砍断敌军的脚筋,第二剑就斩下了敌军的头颅,那头颅骨碌骨碌直接滚到了江屿脚边,上头一双死人眼睛死死的瞪着江屿,江屿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听着外头的声音,江屿知道自己一介文官,出去也是送死,再说如今也不是逞文人气节的时候,他若死在此处,恐怕除了路边的野狗再无人知晓。他不畏死,只怕死得没有意义,妻儿还在等他,他必须活着回去见她们。 这样想着,江屿又往里头蹲了蹲,想了想,将方才那具尸身挡在了身前,又过了片刻,腿酸了,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不断祷告:苍天有眼,列祖列宗在上,可千万别叫人察觉了。 可惜,苍天没有眼,江家的列祖列宗此时也已经在黄泉之下了。 “哟!这里还躲了一个!” 第199章 江屿受伤(2) 江屿闻声抬头正对上一个躬着身子的敌军,想也不想,手比脑子还快的抬手就是一剑刺进那人的脖颈,血一下子就顺着刀口喷了出来,飞溅了江屿满头满脸。 那人瞪大了眼,仿佛是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宁愿躲着也不敢出去杀敌的小卒竟然有魄力杀了自己,真不甘心啊! “哐当——”一声,那人手上的刀剑落地,随即整个身子都匍倒在地,再没有一丝动静。 江屿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一股铁锈味熏得他直接吐了出来,“呕——”。吐到一半才想起如今是在战场上,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外头的战局已经接近尾声,运粮的队伍死伤者众,余下的不过负隅顽抗,唯一还活着的副手腹部也被刀剑捅了一个窟窿,已经受了重伤,若再没有大夫施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魏山海手下的敌军人多势众,此时正将成王手下将士这一方一寸一寸的往里围紧。这番境地,就连江屿这个文官也看出来若是自己这方再不想法子突围,十之八九就要被困死了。 燕七咬牙一剑砍死身边的敌军,随后快步走到江屿藏身的板车旁,伸手拉住他的衣领一个用力将人拎了出来,一边还要注意四周可能偷袭的敌军。 江屿此时已经认命,他颓丧的拽着燕七的胳膊,劝他,“燕七,你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形势危急,不必管我这个累赘了,只管逃你的命去。” 燕七一跳踹飞过来偷袭的敌军,“大人说的什么话?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说着燕七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正好瞧见崖壁下有一匹战马,看那样子不像是受伤的,燕七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 “大人,我护着你,你往那崖壁底下跑!”完全没给江屿拒绝的机会,燕七一说完就猛的推了一把江屿。 江屿不得不往那处跑,即便心中已经恐惧万分,手上却仍旧紧紧的握着方才已经见过血的剑。燕七跟在他身后,不时清理两个靠过来的敌军。许是被燕七这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神模样吓到,一时除了几个实在蠢笨的,还真没有大股敌军来拦路。于是,两人得以顺利的到了山崖下的马匹处,江屿在燕七的示意下翻身上马,随后燕七扔了手上的剑,从地上捡的一根红缨枪,也飞快的上马坐到了江屿身后。 “大人抓紧了,属下带您出去!”伴随着话音,燕七手上抓紧缰绳,然后一枪扎在马屁股上! “啾啾啾——”那马痛得狠了,仰起头抬高马蹄就要将背上的两人甩下去,燕七又扎了一下,那马一下子就发了狂,甩蹄狂奔,直冲敌军包围的人墙冲去。 燕七伏在马上,不时用长枪挑刺预备过来拦马的敌军。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时马儿已经发了狂,若是躲避不及,被马蹄踩踏而死的都是轻的,一时马匹所过之处敌军纷纷避让。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敌军人墙之际,冷不丁从斜后方射来一根羽箭,正射中江屿肩头。 “嘶——”江屿只觉得肩上一痛,随后就是粘稠的血迹染红了半个肩头。眼见如今生死关头,江屿怕拖累了燕七,生生忍住了,咬牙用一只手将箭拔出去,整个过程一声也不吭,出了满头的虚汗。 好在结果是好的,两人凭着一腔不要命的气势硬生生从人墙中撕出了一个口子冲了出去。 可惜如今不是放松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一群追出来要杀两人的追兵。 两人身下的马早已经受伤,是坚持不了多久的,燕七紧张得一边往后看一边想着法子。 此时的江屿脑子里疯狂回想着看过的舆图,如今己方受伤,马匹也不得力,后又有追兵,唯一能脱身的办法就是借助地势。 “有了!燕七,去野猪岭!”说着,江屿指了一个方向。 燕七什么也没问就调转马头往江屿手指的方向走,野猪岭崇山峻岭,山高林密,四周了无人烟,山中野物众多,藏一两个人自然是不在话下。一旦进了林子,就是敌在明己方在暗了,届时再从野猪岭寻路下山回荆州,正好可以避开追兵。 那马儿很快就倒在地上,跑不起来了,好再已经离野猪岭不远了,燕七拽着江屿飞跑,然后一头扎进山里。 两人身后的追兵也毫不犹豫的钻进密林。 …… 荆州 传令兵风尘仆仆的骑马飞奔入城,然后飞奔进了如今被改成议事厅的荆州府衙。 “你说什么?粮草被劫,已经发了信号弹?”成王惊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斥道,“魏山海这个混账,果然是胆大包天,连本王的粮草都敢动!” “王爷息怒,为今之计还是要想法子前去救人、抢回粮草要紧!江大人毕竟是文官,还不知能撑多久。”林玉度进言。 “那就派……”粮草是命脉不得不管,成王扫了一眼下首诸人,正要开口点将。 谁知坐在右首的卢衡书站起来主动请缨,“王爷,属下愿带兵前往。” “如此就有劳衡书了!” 卢衡书冲成王一拱手,匆匆出了营帐。 此时,野猪岭 燕七带着江屿在林间专挑树深草茂的地方钻,江屿何时受过这样的罪,肩上伤着还要经历生死逃亡,还未跑出多远就已经是脸色苍白、头冒虚汗、气喘如牛。 燕七也察觉出江屿的异样,不得不寻了一处草丛带着他躲了起来,然后从胸襟里摸出一瓶金创药,扯开江屿的伤处直接倒了上去。 江屿一看见装金创药的瓷瓶就猜到燕七要做什么了,用未受伤的那只手飞快在地上捡了根木棍咬在嘴里。 “唔——”金创药倒在伤口上直接让江屿疼得五官都移了位,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刺拉——”燕七撕下一块里衣动作麻利的三下五除二将江屿的伤处包扎好,随后拽着江屿的胳膊站了起来。 “大人,咱们还是快走!若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了!” 江屿缓了片刻,吐出嘴里的木棍,咬牙,“走——” 第200章 逃亡 仲夏的夜,闷闷的让人喘不动气,连树上的蝉都热得躲了起来。油绿的荷叶也被晒的耷拉了头,蔫蔫的垂在了水面上。 吴汐蹙眉半倚在铺了凉簟的贵妃榻上,手上的团扇摇得飞快。 “这怎么才进了夏日就热成了这副模样?一丝冷风也没有,屋里屋外一个晒得慌,一个热得慌!” 弄玉将对好的账册送进来,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角放冰的错金银圆形铜鉴缶,果然没剩下多少冰块儿了,当即开口吩咐一侧站着的四喜,“再去取些冰来!” 吴汐摆了摆手,“再有一会儿子旻哥儿午睡就该醒了,他人小受不住冰,我忍一忍不妨事,你们把冰撤下去换几盆凉井水进来。” 四喜忙应了,“是!” “要不奴婢去给太太做上两碗冰碗?”弄玉见吴汐被外头的酷暑折磨得兴致不高,赶忙提议道。 “不必了!今日也不知怎的,我这右眼皮跳得厉害,外头又热得慌,直扰得我心烦意乱,哪有兴致用冰碗啊!”吴汐心烦的用扇子拍了拍贵妃榻上的矮几,无精打采的回道。 弄玉正要劝两句,隔间突的传出一阵哭声,是旻哥儿醒了。 “这孩子近日是怎么了?莫不是魇着了?”吴汐一边嘟囔,一边就要起身去查看。 还未来得及坐好,乳母就急匆匆的抱着旻哥儿出来了,小心翼翼的禀报,“太太恕罪,哥儿方才醒了就哭得厉害,想是被梦魇着了,一个劲儿地吵着要见太太,奴婢实在哄不住。” “呜哇——母亲——” 吴汐没听清楚乳母的话,眼中只有那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小人,听见旻哥儿喊,心里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连忙张开手将旻哥儿抱过来。 “旻哥儿乖,莫哭,母亲在这,梦里都是假的。”吴汐一边哄一边给旻哥儿拍背就怕他被自己呛着。 旻哥儿到了自家母亲怀里,又听见母亲哄自己,慢慢的也不哭了。 吴汐轻柔的用帕子给他擦脸,“旻哥儿方才梦到什么了?” “唔,旻哥儿忘了!” 果然,小孩儿忘性最大,吴汐一点也不意外,她摸了摸旻哥儿的脑袋,温柔的说,“旻哥儿还小,不过是个梦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就忘了!” 旻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去将哥儿的鲁班锁、九连环和七巧板拿来,就让他在这儿玩。” “是。” 东西才拿来,旻哥儿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都亮了。吴汐将他放在凉簟上让他自己玩儿,有旻哥儿这一遭,她的右眼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跳了。 吴汐叹了口气,从贵妃榻上下来走到雕花朱窗边,外头艳阳高照,热气蒸腾。 “今年暑热,给林太太发帖子,咱们过两日就到庄子上避暑去!这回去的人多,将东西都收拾好,莫要出了纰漏。” “是,太太!”弄玉听了吩咐,下去准备去了。 吴汐又看向正玩得忘我的旻哥儿,叹了一句,“你倒是悠哉,也不知你父亲如今如何了。” 若是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屿能听见吴汐的话,他定要回一句,“不好,很不好!” 此时的江屿已经不知跟着燕七在野猪岭里钻了多久,反正后头的追兵已经没有一丝动静,不知是已经放弃还是实在找不到两人的踪迹,亦或是还在后头追着。无论是哪一种,两人都不敢停下来歇息太久。 腹中饥饿的时候,燕七从树上摘了一兜野果下来,“大人拿着充饥,吃完了把果核埋到土里。咱们在往前走一段,等到天黑属下寻个过夜的所在,打点野味吃。” 江屿顾不得手上果子的酸涩,一口咬了下去。 运粮队伍遇袭的山谷 卢衡书领兵领兵赶到,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运送的粮草也已经被拉走了。 见此情景,卢衡书哪里不知道来晚一步,只能不甘心的吩咐左右,“快去找找江大人在哪,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是!” 过了许久,有一小兵匆匆过来禀报,“将军,那边有人还活着!” “快带我去!”卢衡书忙跟着小兵去看。 活着的人就是当时拉响信号弹的副手,也是成王的亲卫,他被一剑插进腹部,所幸那一剑偏了,没伤到要害。当时眼见败势已显,他又伤了腹部,索性顺势倒在地上扒进了死人堆里。敌军清扫战场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尸体,他就这般一直躲到卢衡书的援军过来。 卢衡书从小练武,自然看得出这人未伤到要害乃是轻伤,若换成自己再杀几十个敌军也不在话下,可他竞然靠躲在死人堆里活了下来,想必是贪生怕死之辈。眨眼之间,卢衡书已经起了杀心,可他硬生生忍住了。 “你可有瞧见江屿江大人?” 那人靠在卢衡书带来的兵士身上,语气虚弱,神情痛苦,“回卢将军,江大人被射了一箭,他身边的护卫看着是个高手,护着他逃了。只是后头又有上百敌军骑马去追,江大人的马又受伤发了狂,想必已经凶多吉少了!” 卢衡书知道这人不敢骗自己,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好好养伤,本将给你叫军医来!” “多谢卢将军。” 卢衡书转身离了那人,将另一侧的军医叫过来轻声吩咐道,“那人伤得重,恐怕要用些虎狼之药保命了!你仔细斟酌着药量。” “将军放心,属下给卢家军做军医二十年还从未失手过。” 见那军医去给那人上药,卢衡书冷笑一声,吩咐带来的人马,“顺着马蹄印去找一找江大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卢衡书的副手问了一句,“将军,咱们要不要给王爷报信?” “派个人去据实以报。”卢衡书看了一眼方才那副手的位置,冷淡的吩咐。 “是!” 第201章 回荆州 朦胧月色在黑漆的夜幕下若隐若现,入夜了的林子与白日充满生机的场景完全不同,四周萦绕着一股诡谲又可怖的气息。 燕七带着江屿寻到一处山洞过夜,即便江屿这一日有半数的时间都是被燕七架着走,可到底是身上受了伤,此时已经精疲力尽。知道可以休息,一屁股就坐在了靠洞壁的地方。 燕七查看了一番山洞,没瞧见野兽活动的痕迹才放下心来,对江屿道,“大人先行歇息,属下去去就来!” 看见江屿昏昏沉沉的点了点头,燕七才脚步轻快的往外头去。 小半个时辰以后,燕七左手扛着一捆柴禾,右手拎着两节装了水的竹筒,腰上挂着一只已经开膛破肚的野兔回来了。他先将竹筒和野兔放下,用几根木棍搭了个架子,底下放柴禾,然后从衣襟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火堆,又将野兔放上去烤。片刻功夫,漆黑的山洞里就亮起来了。 整个过程中江屿都没发出声音,燕七察觉出了不对劲,扭头一看江屿已经脸颊通红晕倒在了地上。他快步将江屿扶起来,用手抚摸对方的额头,果然,起高热了!这荒郊野岭夜黑风高的,既辨不清方向,也没地方找大夫;他身上也没有退高热的丸药,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燕七将竹筒放在火堆上烤了一会儿将水烤烫,然后才小心的给江屿喂了一些,又扯了一块里衣用竹筒里的水浸湿搭在江屿的额头上。接着,他又解开江屿肩上的布条,给江屿的伤口上了一回药。最后,他将江屿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江屿身上。 做完这些,燕七坐在火堆边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惆怅,“大人啊大人,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属下做这些就白做了。” 清晨,林间的丛丛树木顶端还缭绕着未散的晨雾,如丝如缕,渐渐被晨曦冲破,悠悠飘荡开来,若有若无,仿若仙境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燕七被外头鸟叫的声音吵醒,下意识的起身摸了一把身旁躺着的江屿的额头,还在发热却也没有昨夜烫了,他松了口气,轻唤道,“大人,大人,醒醒。” 江屿纹丝不动,燕七大着胆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依旧没有动静,燕七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里翻腾着好几个念头。 三两口将昨夜剩下的半边冷兔子啃了,燕七将江屿背在背上,出了山洞根据日影辨认了一下方向,往东南方急驰而去。 此时的卢衡书已经带着手下的兵士在野猪岭外围找了一天一夜,别说江屿了,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看见一个,只有大军行过的脚印和被压折的野草可以证明昨日确实有敌军在此追捕过,至于江屿是否被抓还难以判断。 手下的副手给卢衡书送来干粮,劝道,“将军,魏山海手下的人在咱们来之前就已经撤走了,咱们寻了一天一夜也不见踪迹,江大人想必已经凶多吉少了。再有,咱们昨日出来也没带多少干粮,弟兄们都要用饭,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您看?” 卢衡书看了一眼远处遮天蔽日的深山密林,心里想着即便是手下所有兵士都扔进去,恐怕也铺不开,到底是劳师费力了。 “时也,命也!也罢,不必再找了,整合手下人马,咱们回荆州。” “属下遵命!” …… 荆州 “你说什么?粮草被劫,江大人凶多吉少?”成王几乎是不敢相信此次损失如此之重。 “是属下带人去迟了,王爷息怒!”卢衡书拱手行礼。 成王怎么敢怪罪卢衡书,亲自下去将他扶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衡书言重了,敌军有备而来谁人又能料到?再者,两地间隔颇远,即便是咱们能飞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你这两日奔波已久,身子要紧,还是快些下去歇息。” “多谢王爷体恤,属下就先下去了。”卢衡书恭敬的说完,见成王点头以后就告退了。 卢衡书走后,成王面向众人郑重开口,“江大人是因公才遭此横祸,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咱们也不能叫底下将士寒了心,就从左卫营抽出二百人即刻前往野猪岭搜寻。” “是,王爷!” “行了,今日议事就到此,咱们改日再叙。”成王冲在坐众人摆手。 “属下告退!”众人规规矩矩的依次出了议事厅。 自从方才听了卢衡书的禀告,林玉度的心就一直提着,如今也浑浑噩噩地混在人群中往外走,好再成王未曾发觉,今日也算混过去了。 “江屿啊江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否则我才收的义子可就没父亲了。” 暮色四合,星子明亮。 荆州一早就闭紧的城门被人在外敲响,“快开城门!我是江屿江大人的部下,我家大人快要撑不住了!” 接连喊了几声,才有兵土听见声音,匆匆跑去禀告城门校尉。 “大人,城门外有人自称江屿江大人部下叫门。” “什么?”那校尉闻言,一下子从歇息的屋子里窜了出去,扒在城楼上往下看,可惜夜色深沉,什么也没看见。 都这时候了,总不会有人冒充,是不是开门一看便知。 那校尉匆匆下了城楼,到了城门处吩咐左右,“开城门!” “吱嘎——” 燕七背着江屿走了整整一日,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好容易见到城门被打开,心神一松,两腿一弯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哎——”那校尉此时已经认出燕七背上的江屿,见此情景,忙伸手去扶,口中大喊,“快救人,速去禀报王爷!” “是!” 江屿两人很快就被送到荆州府衙,成王、林玉度和大夫也已经候着了,那大夫先给江屿整治了伤处,又替他把了脉。 “江大人如何?” “回王爷,江大人肩上的伤处虽重却已经被处理过,索性还未伤到骨头和经脉,用好药养养也就好了,只是失血过多,近些日子只能卧床静养。身上的高热也是由肩上的伤处引起,小的写个药方,高热退了自然就好了。” 成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指了指另一侧的燕七,“此人也是个忠义的,您一快儿整治了。” 那大夫又给燕七把脉,“水米未尽,脱力晕厥,静养歇息便好,不妨事。” “那您快去开药方。” “是。” 第202章 苦肉计 江屿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悠悠转醒,左肩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和屋内熟悉的摆设都在提醒他,他已经回了荆州。 屋子里没有旁人,安安静静的几乎能听见自己清醒的呼吸声,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那山谷的混战和野猪岭的追杀都只是一场梦,可当日他高热昏迷在山洞的感觉又是那样清晰。 屋外依稀传来人声,江屿偏过头朝紧闭的房门看去,他想叫人问问燕七如何了?他又是怎么回的荆州? 下一刻房门被打开,林玉度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厮,那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林玉度看到江屿醒来不禁大喜,“可算是醒了,若不然我可是要给弟妹报丧了。” 江屿强忍着疼痛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一个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林玉度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着江屿靠坐起来,又往他后腰塞了一个枕头,才在床头坐下,“你呀,你呀!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怎么,好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就又要同我拼命了?” “我怎么回来的?燕七呢?”江屿直接过滤掉林玉度那一箩筐废话,早前不熟的时候还以为此人是个有名臣风范的大儒,后头熟了才知这人私下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也不知平日在人前是怎么伪装的。 林玉度知道江屿如今放心不下,将当日燕七徒步从野猪岭背他到荆州的事说了,又道,“难得你手下还有如此忠义之人,且放心,大夫说他水米未尽,脱力晕厥,静养歇息便好,倒是不妨事。这不,今早醒了就一直在屋里守着你,卢衡书对他颇为欣赏,方才已经派人传他过去说话。” 江屿愣了片刻才若无其事道,“燕七武艺好,跟着我算是埋没了,若能跟着卢将军,也算是他的造化。日后立了军功,也算是出人头地了,我只有为他高兴的。” “行了,你心里有数就好。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趁着这药还热着,快些喝了。”说着,林玉度将药碗递给江屿。 江屿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拧着眉头将苦药汁子一饮而尽。 林玉度将碗放回去,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屋门“吱嘎——”一声从外合上。 林玉度低声道,“卢衡书在野猪岭寻了你一天一夜就回了,王爷得知以后又派了两百人进山去寻,想来是看重你的。车队遇袭,粮草被劫,虽说王爷并未责怪,可你到底是运送粮草的主官,该有的请罪必不可少,却也不能真的请罪,你可懂?” 江屿自然听出了林玉度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现下要做的是既要请罪,也不能将责任一个人担了。在外人眼里要请罪,在成王跟前要博同情。只是这个度该如何把握,还需要仔细斟酌。 该说的话说了,林玉度又小心的扶着江屿躺下,才施施然出门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江屿正迷迷糊糊的睡着,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喊着“王爷”,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顾不得多想,江屿看了一眼四周,来不及找趁手的刀剑匕首了,就近的只有架子床的床柱了。 江屿深吸了口气,坐起来,找好了角度咬牙用额角撞了过去,“砰——”的一声,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慢慢倒在床沿。 此时,房门正好被拍响掩盖了江屿撞床柱的声音。 “江大人,王爷来看你了。” 成王一行人站在身后,屋里却依旧没有动静,那人又拍了一下门,“江大人,王爷来看你了。” 林玉度跟在成王身后,“方才我来江大人还醒着,按理说这么大声音便是要睡也醒了,不会出什么事?” “不必叫门了,直接进去!”成王吩咐道。 方才拍门的人伸手往门一推,众人鱼贯而入,却见江屿满头是血的倒在床沿,那床柱的一角也隐有血迹。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句,“江大人自杀了!” 成王心中一跳,“快救人!请大夫!” 话音方落,立刻就有人上前将江屿扶正,伸出一根手指又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还有气儿!” “江大人,江大人,快醒醒!” “江大人!” 终于,江屿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成王的一瞬他立刻就潸然泪下,挣扎着要起身跪拜,口中喊道,“王爷,下官该死。车队遇袭,粮草被劫,实乃下官的过错,下官实在是无颜见王爷,王爷不必救下官了,就让下官以死谢罪!” 江屿顶着满头满脸血的模样深深的刺痛了成王的心,他本就没打算治他的罪,此时见江屿自杀以后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忏悔模样,心里的气早就消了。 “本王派去的副手都一个没留,你一介文官又能如何?能保住性命已然不错,本王看中你的能力,江大人若是以死谢罪岂不是寒了本王的心?再者,罪在敌军,不在江大人。你若真的愧疚,就好好配合大夫养伤,伤好后好好辅佐本王。” 江屿抓着成王的手哭得更大声了,直到大夫过来检查了伤势。 “江大人伤在头上,又失血过多,眼下虽看着还好,可日后还是要好好调养,不时请医复诊,免得留下后遗症。” 大夫包扎好伤口,成王又安慰了江屿几句,直到江屿昏昏沉沉的睡去才出了门外。 “日后换个人去押送、筹备粮草,江大人就跟在本王身边了!另给江大人记上一笔功绩,派人告诉王妃,给江家女眷送赏。” “是!” 等屋里没了人,江屿悄悄睁开了眼睛,心里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上的纱布和左肩上的纱布,用看着严重实则皮外伤的伤口换来成王对粮草被劫一事的松口,这步棋终究是走对了。 多亏了方才撞床柱躺下的时候用手将额上伤口多抹了一把,这样的血量骗过了大夫,也骗过了成王。 第203章 家书 成王走后半个时辰燕七回来了,江屿在床上假寐,听见声音就睁开了眼,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清了清喉咙,吩咐燕七,“倒杯水来。” 燕七脸上没有一丝被卢将军看重的欣喜之情,在江屿跟前还是一贯的恭敬有礼,他动作麻利的从屋内小炉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到江屿枕边。 “大人,喝水。” 江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燕七一眼才接过水一饮而尽,燕七正要伸手去取他手上的茶杯,便听见他温和的开口,“你一身武艺,不该在我这端茶倒水,趁此机会到卢将军麾下去建功立业!” 燕七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神态自若的接过江屿的茶杯放好,接着直接撩起袍角跪在江屿面前,语气坚定,“属下的命是大人救的,求大人莫要赶属下走,属下只愿意跟在大人身边端茶递水报答大人。” “傻!这一回难道不是你救的我?救命之恩早已报完,跟着卢将军一同建功立业、升官发财不好吗?” 燕七固执的摇了摇头,“属下原就是个行走江湖的混混,过不惯那等在战场上刀口舔血以后还要去官场上勾心斗角的日子。再说了属下跟着大人,您又不拘束属下,每月的月钱和赏银还不少,可不比给卢将军卖命强?” 见燕七心意已决,江屿虽觉得可惜想到燕七若走了自己身边就少了一个帮手,便也没有在劝他,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对燕七道,“罢了,你既不愿我总不能绑着你去。日后若是后悔了,我再替你去向卢将军讨个人情。” “多谢大人。” …… 成王手下负责给禹州王府传递战报和消息的人在出发前特地过来询问江屿可有家书传递,江屿此时才庆幸自己伤的是左肩。他让小厮将小几搬到床上,用未受伤的右手提笔给吴汐写信。 信中并未提起受伤的事,只道自己一切都好,还立了军功,就是太思念家里的吴汐和旻哥儿,又问母子俩在家中近况。前些日子的战利品中有一套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头面,江屿一见就觉得吴汐戴着好看,趁此机会也给她送回去;还有一个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九连环,旻哥儿必会喜欢。 在传信兵出发前,江屿还使了银票千叮咛万嘱咐对方不要提及自己受伤的事。 江家 江屿的家书是同成王府的赏赐一同送到的,来送赏的除了成王妃身边的松果还有王府的长史。 等那长史念完长长的一串礼单,松果才笑着上前给吴汐行礼贺喜,“恭喜吴大人,贺喜吴大人,江大人真是精明能干、年轻有为。” “客气了!夫君此次立功不过是侥幸罢了,还要多亏王爷御下有方,知人善任。”吴汐笑吟吟的虚扶起松果 。 “是您谦虚了,今日奴婢过来除了给您道喜也是替王妃给您送帖子,王妃说了,夏日里各家各府都免不了苦夏,赶巧今年城外叠翠山庄的荷花开得极好,请您三日后带着家中少爷、姑娘们同去避暑。”说着,松果双手递上一张烫金帖子。 吴汐接过帖子一看,上头写着请江家女眷三日后往叠翠山庄避暑。 松果又提醒道,“王妃预备在山庄小住五日,吴大人可按此预备行礼箱笼。” “如此,便多谢松果姑娘提点了!” 最后,吴汐客客气气的给两人打赏,又亲自将他们送至二门处,等到两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脸上的笑意才消失殆尽,随即转身回了主院。 吴汐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江屿给她的家书,看着看着就笑了。 “这人,说给我寻首饰还真就送回来了,还能记着给旻哥儿淘个九连环,不枉我成日里念着他。” 洪升家的捧着红漆雕牡丹的樟木匣乐呵呵的接话,“老爷出门在外心里都想着太太和哥儿呢!奴婢将老爷送回来的匣子都找出来了,太太瞧瞧?” 闻言,吴汐欢喜的站起来打开洪升手中的匣子,只见红色的锦缎上放着全套的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头面,包括泡子、鬓簪、鬓蝠、泡条、串联、六角、大顶花、边蝠、边凤、偏凤、面花、压鬓、后三条、包头联、竖梁、横梁、后兜、太阳光、凤挑、八宝、福寿字、耳挖子、耳坠、鱼翅等林林总总五十件首饰。整套头面既端庄又富贵,珠光宝气的一团,就连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好东西的吴汐也看得眼都不眨,宫里也只有得宠的公主、娘娘才能有这么齐全的头面首饰,这样的好东西,便是传家也使得了。 吴汐将面前的头面看了又看,才吩咐洪升家的道,“去寻个锁头将这匣子锁了放在我内室的五斗橱里,钥匙给弄玉管。” “是!” 看了惊艳的头面,江屿给旻哥儿的羊脂白玉九连环也被吴汐取了出来,“都是好东西,给旻哥儿玩儿倒是可惜了。” 洪升家的试探的问,“要不奴婢去寻个匣子将其装起来?” “不必了!”吴汐摆了摆手,坚定道,“是你们老爷对旻哥儿的一片心意,旻哥儿想必也是喜欢的,不必藏着掖着,直接拿去给旻哥儿玩!这才不算辜负了它。” “是!” 洪升家的退下,吴汐命人准备笔墨给江屿写回信,开头她就问了江屿可有受伤,战场上刀剑无眼,立不立功的不打紧,家里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又说起旻哥儿近日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小小的人儿都要将她廊下花盆的花都揪完了,两个婆子都看不过来。信的最后,吴汐又隐晦的写了一遍禹州城里近日发生的事,包括成王妃邀她至叠翠山庄避暑。 内宅女眷之间的交际同官场上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身处后宅,所见的只有这一方天地。可江屿在官场上同人周旋,透过内宅之事和同僚之间的明争暗斗总能看到一些表面无波无澜背地里波诡云谲的事。所以每回给江屿的家书,吴汐总要隐晦的提一提禹州城中各家各府的事。 第204章 石家婚事 将给江屿的家书让人送至成王府,吴汐看了一眼外头依旧大亮的天光问画眉,“给林太太的帖子送去了不成?” “回太太,已经送去了。” “林太太爱吃莲嬷嬷做的鱼茸方糕、牛乳菱粉香糕和香薷饮,你去小厨房拿些给她送去,就说王妃娘娘邀约,咱们恐要改期再去庄子上避暑,届时我在给她下帖子。” 画眉忙应下了,“是!” 石府 此时石老太太的正房里气氛紧张,石太太和石姑娘一脸急色的坐在红木椅子上目不转晴的瞧着上首的石老太太。 石老太太手上正拆着一封家书,信封上写着母亲亲启,正是石山亲笔所书,信中十之八九提到了石姑娘的亲事。 终于,信纸展开,石老太太将其从头至尾仔细看过一遍方才咧嘴笑道,“好!好!好啊!” 这三声好一下子就叫一侧提着心的石太太和石姑娘放了心,石姑娘脸上也有了笑的模样。 “还不知老爷给姐儿定的是哪户人家,母亲也同我说说!” 石老太太让人将信纸递给石太太,“真是户好人家,我不说,你自己看!” 石太太疑惑的接过信纸,石姑娘也凑过去看。 片刻以后,石太太还没说什么,石姑娘就气鼓鼓的跺了跺脚,撇嘴道,“怎么是他呀!” 石老太太笑眯眯的逗她,“裴家不好吗?你裴叔父虽说官职不比咱们家,却同你父亲多年同僚,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裴婶婶为人也大气,不是那等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祖母倒是觉得你父亲给你定的这户人家极好!” 石太太这会儿子心下大定,也乐得看女儿的笑话,“你若不喜欢裴家,我让你父亲再寻便是!我瞧着张家的小儿子就很好,舞文弄墨的,说话也文气十足,你嫁过去也压得住!” “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我一拳能打三个!”石姑娘大声反驳,继而又心虚的低下头躲开祖母和母亲探究的视线小声道,“再说了我也没说裴家不好呀!裴叔叔、裴婶婶都疼我,我是觉得裴钦不好!” “裴钦那孩子怎么不好了?你父亲信中还说他在军中极为骁勇。你们自小一同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时常在一处切磋武艺,我瞧着倒是相配得紧。再说了,这门亲事你父亲和你裴叔父已经在成王面前过了明路,可不能随意更改。”石太太劝道。 “怎么好了?那人跟二愣子似的,说切磋武艺就真的只是同我切磋武艺,男子同女子的身量、气力本就有差别,他也不晓得让让我,每回就将我当做敌将来打。我若是嫁给他,岂不是日日都得做他的手下败将?” 石老太太和石太太都笑了,自家这丫头不说她们也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两人幼时,演武场上裴钦对她的确是分毫不让,可下了演武场,裴钦每月的月钱全都花在了她身上,糖葫芦、头花、泥人、糖糕、风筝这些哄人的小东西从没断过。虽说如今两人都大了,又有几年未曾见过,但幼年的情谊还是有的,这门亲事倒也做得。 “傻姑娘,等你同裴钦成了婚,你就是他夫人,他若再不让你我们也是不依的。”石太太乐呵呵的握着女儿的手道。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同他定亲!”石姑娘想着日后裴钦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日子,心中就美滋滋的。 自家姑娘想通了,石老太太和石太太婆媳二人都高兴。 “丫头的婚事定下了也该闭门准备绣嫁妆了,如此成王妃邀约叠翠山庄避暑之行便叫老身一人去!” “母亲,媳妇不耐暑热,就让我和您同去!”石太太一脸担忧。 石老太太冲她摆了摆手,“我一届老太太,王妃娘娘看在石山的面上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也不要说风就是雨的。咱家这丫头才是真要你操心的,舞刀弄棍她是在行,绣花针却是从未拿过。你呀,趁着这几日赶快拘一拘她的性子,再寻摸几个手艺好的绣娘给她绣嫁妆,等到了日子再让她装样子绣上两针,咱们家面子、里子就都有了。” “母亲放心,我省得的。”石太太忙应了。 叠翠山庄 此时的吴汐已经领着江芳、江芸姐妹随众人拜见过成王妃,住进了山庄的听荷院。叠翠山庄不愧是皇家亲王私园,吴汐所居的正房正对了一池碧荷,推窗便能瞧见: 凉风习习,吹过水面,水上的碧叶荷花随风摇曳,花瓣红中泛白,嫩黄的花蕊丛丛纤立,馥郁芬芳,引得蜂飞蝶舞,令人眼花缭乱。 屋里的行李箱笼还未归置好,吴汐就派了身边的二乔出去探听消息,二乔袖子里塞了不少零嘴出门唠嗑去了。 第205章 叠翠山庄 吴汐手下的人都是手脚利落的,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屋里就已经摆好了吴汐素日用惯了的摆设、器具,青花缠枝香炉里也燃起了花间露香。 “都收拾好了,太太一路上舟车劳顿,快歇会儿!”白鹭轻声唤着已经静立在窗前赏了许久荷的吴汐。 吴汐慢慢转过身子大致扫了一眼卧房,冲白鹭点头,顾自在贵妃榻上坐了,又开口吩咐道,“取些茶点过来。” “是。”白鹭出了门吩咐小丫鬟跟着山庄里的引路丫鬟去取茶点,再返回时就见着吴汐已经闭着眼睛倚在贵妃榻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从柜子里取了一条薄褥给吴汐盖上。 吴汐是被饭菜的香气唤醒的,醒后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薄西山,二乔也已经回来了,此时只隐约听见外头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正指点小丫鬟摆饭的画眉见吴汐醒了,忙上前服侍她穿鞋起身,“膳房才送了饭食过来,赶巧太太就醒了,今日有您最喜欢的清蒸多宝鱼,可得多用些。”说完又起身招手示意端着铜盆候在门外的小丫鬟进屋来,等人到了跟前,她又亲自伺候吴汐净手。 吴汐就着清蒸多宝鱼用过饭后移步到贵妃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消食茶,二乔极有眼色的进门站在吴汐跟前说着方才打听来的消息。 “回太太,王府里跟着王妃娘娘过来的有徐侧妃、张常侍和世子房里的秦侧妃,奴婢还听说了个消息,就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二乔说到最后开始吞吞吐。 吴汐吹了吹手上的茶盏,抬头瞟了她一眼,“这屋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没得小家子气。” “听闻世子房里的通房艳青有了身子,近日还苦夏,王妃娘娘特意恩准她到山庄里来避暑养胎。” “嗯?这倒是一桩喜事。”吴汐笑着叹了一句,接着示意二乔,“接着说!” “听浣衣房的人说,貌似秦侧妃这个月的换洗也还没来。” 吴汐早就看出那位秦侧妃是个有心计的,又怎会任由没来换洗这样的私密事传得众人皆知?这其中怕是有不少猫腻,这样的消息不过是寻常听听罢了。 “说说这回来了几家官眷?” “回太太,都是平日花宴常见的几家,奴婢已经见过不少人家的丫鬟、仆妇了,有卢家、石家、林家、秦家……” “石家石姑娘来了吗?” “回太大,石家就来了一个石老太太。” 挥退二乔,吴汐放下手上已经半冷的茶盏,托腮出神的看着眼前的虚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几案上轻点,“咚——咚——。” 一个已经确认有孕的通房,一个貌似有孕的世子侧妃,还有打定主意不淌浑水的石家……回想起往日在宫中见过的阴私事儿,吴汐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这几日的热闹。 “去告诉芳姐儿和芸姐儿,这几日在山庄都娴静些,不许独自带着丫鬟出门,若要玩乐也要由我带着才许出去。” “是。” “太太,王妃处来人传话说是明日午后在风来水榭听曲。” “知道了。” 成王妃卢氏住处 卢氏身边的小丫鬟也正在给她回禀打探来的消息,眼见卢氏听着听着就开始脸色不快,小丫鬟心里直叫苦,低着头硬着头皮说完了话。 松玉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病,冲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卢氏方才如释重负的下去了。随后,松玉顺手拿过一侧的小锤,一边动作自然的走到卢氏身前跪下替她锤腿,一边轻声劝道:“娘娘,何必为了些许不值得的人和事计较?等王爷日后登了大位,以咱们世子的身份地位,哪家贵女还娶不得?” “行了,道理本宫都懂,你先下去,本宫要独自想想。”卢氏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 “是。” 翌日,风来水榭 吴汐和林方氏跟着引路的丫鬟相携入内的时候便听见石老太太正喜气洋洋的拉着卢老太太说话,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她二人隔了一道镂空雕花屏风还听得一清二楚。 “老姐姐,我这有一桩喜事,要说与你听。你当日不是说要按着我石家东床快婿的模样给孙女找人家吗?昨儿石山来信,果然给我家那不着调的孙女定了门好亲事。你呀,就等着吃喜酒!我这花样子都给老姐姐找好了,卢家姑娘可千万不要绣错花样了。” 卢老太太怔住,看向石老太太的目光带着几分威压,“王妃向来看重石丫头,她的婚事就这般草率定下了?” 听见对方用成王妃卢氏来压自己,石老太太笑得愈发开怀,“说来此事还要多谢王爷恩典,石山同裴将军是同僚,他家小子和我家丫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裴家练的是内家功夫,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也是我家丫头有福才遇上这样的人家。那日大捷,石山和裴将军灌多了酒嚷嚷着要定儿女亲家,正巧王爷也在,知道两家亲近,也乐得成人之美,便做了见证。如此,老姐姐可还觉得这婚定得草率?” 卢老太太偏过头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石老太太笑了笑见好就收,扭头又和旁人闲话去了。 因着没有避人,两个老太太这一番应答,在水榭中的几乎都听见了,一时不少武将家的女眷上前同石老太太道喜。 吴汐和林方氏早在两个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自己的席位上坐好了,此时也只是看着场上的热闹,低声感叹石家这回的手段着实高明。 又过了半刻钟,外头传来一声通禀,“王妃娘娘驾到!徐侧妃到!” 众人起身行礼复又坐下。 卢氏才在上首主座坐好,就笑吟吟的将目光移向石老太太,“听闻石家姑娘定了裴将军之子?这二人一位年轻有为,一位秀外慧中,实乃良配,本宫在此恭喜老太太了。” 石老太太亦是脸上带笑的起身谢过,“王妃谬赞,此事还要多谢王爷和王妃恩典。” 卢氏的笑意不达眼底,石老太太倒是仿若真心在笑,吴汐睑下眸子只作不见。 第206章 落胎(1) 同石老太太话毕,成王妃卢氏依旧按着往日的惯例逐一同水榭中诸位女眷说话。回想头回见到的时候,吴汐还觉得这位王妃不愧是成王的贤内助,就连手下官员家眷都要一一关照。如今再看,不知为何总能看出一丝做戏的痕迹。 可她并未表现出来,反倒是在卢氏同她问起旻哥儿的时候,喜笑盈腮的说了两件旻哥儿的趣事,逗得满堂女眷都乐呵呵的。 等成王妃和众人说过一轮话,松玉才吩咐开席,山庄的侍女亦开始端着雕花托盘上菜,隔着珠帘还有伶人弹着琵琶助兴,清风拂过湖面,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交相辉映,不愧是风来水榭。 这时候似吴汐和林方氏这般子女都还未到婚嫁之龄的妇人是不必很上赶着交际的,不过为着家中夫君仕途人脉,怎么也得搭话一二,还要分出一二心神给卢氏及徐侧妃等人。 今日水榭中还有一人最让人忽视不了,那就是世子通房,已经有孕在身的艳青。虽说艳青只是个通房不该出现在这般场合,可卢氏许是念着她腹中是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到底是偏宠了两分,破例在世子侧妃秦氏身后单独给她设了一案,桌上的吃食也特地避开了对胎儿不利的。 在卢氏当着众人的面赏赐给艳青一盅乌鸡红枣汤以后,就有人上前恭贺卢氏,给艳青贺喜。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回,艳青知道自己位卑言轻,在后宅护住腹中孩子已是极难,只想低调行事,如今面对众人道喜,始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双手一直护着还未显怀的小腹不曾放下。 比起毫无根基,只能靠着卢氏施舍的艳青,吴汐还是对坐在她上首的世子侧妃秦氏感兴趣,毕竟二乔打探出来的消息是秦氏这个月的换洗还没来,虽然不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但不妨碍她看戏。 秦氏在席上的仪态和动作同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吃食也是和旁人一样的,一时半会儿倒是分辨不出是否有孕。 在众人贺过一回燕青以后,秦氏也笑盈盈的偏过头同艳青说话,“恭喜妹妹了,难得王妃如此看重,这又是世子爷的第一个孩子,等妹妹日后顺利诞下麟儿,恐怕这位粉也该提上来了。” “侧妃娘娘说笑了,奴婢卑贱之身,走了好运道才能给世子爷开枝散叶。王妃娘娘给奴婢几分脸面只是看重世子爷,若哪日侧妃娘娘也有了身子,王妃娘娘才是真的看重您呢!”艳青抚着肚子,低头回话。 秦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即看向艳青案上方才成王妃赏下的红枣乌鸡汤,轻声提醒,“光顾着同妹妹说话了,方才王妃娘娘赏的汤过会儿子怕要冷了,妹妹还是快些趁热喝,免得辜负王妃娘娘一番好意。” 艳青闻言摸了摸汤盅,果然已经不烫了,忙冲秦氏道谢,“多谢侧妃娘娘提醒,奴婢这就喝。” 见艳青已经在吩咐身边的丫鬟盛汤,秦氏这才转过头同旁人说话。 吴汐一边同林方氏说话,一边关注着这边的事态,瞧见艳青喝汤,不知怎的总觉得那汤里有问题。想来是在宫中待久了,现下在宴席上看什么菜都觉得是下过药了的,看什么人都觉得不是好人,需要时刻防备。 眼见艳青喝下去没事,吴汐心中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疑,遂不再关注这边的事,只一心一意的同林方氏闲话。 “哎,你来的时候可有听说世子侧妃秦氏的小道消息?”林方氏凑近问吴汐。 吴汐一副迷茫的样子,反问林方氏,“什么消息?” “说秦氏她……”话音未落,只听对面的席位上“哐当——”一声,抬头一瞧,艳青手上端着的红枣乌鸡汤浇了自己一身,整个人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嚎哭,“好……好疼啊!我的肚子……啊……” 这一桩变故着实吓坏了众人,反应最快的成王妃卢氏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吩咐左右,“快,快去请大夫来!先把她抬回去!” 松玉匆匆带人上前去扶艳青,走近一瞧,这么一会儿艳青裤子上已经沾了血迹。松玉腿肚子一软,又很快镇定下来,吩咐人架起艳青就近寻屋子抬进去。随后她垂着头向卢氏禀报,“娘娘,艳青她……她见红了!” 卢氏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不中用了!” 松玉还想再劝,卢氏“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查,都给本宫查,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定是有人捣鬼!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所有人都不许走动。” 水榭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充满了压迫感,女眷们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动也不敢动,心中一个劲儿的祷告莫要卷进王府后宅争斗的阴私算计中。 大夫很快就被请去给艳青诊冶,片刻的功夫就有小丫鬟来报,“回娘娘,大夫说艳青姑娘是误食了堕胎药才……” “哪来的堕胎药?让人去验验艳青的饭食。” “是。” 眼见大夫拿着银针站在艳青案前一道菜一道菜的验看,卢氏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赏赐给艳青的那盅鸡汤,抬头一看,那汤盅果然就在案上摆着,心中一抖,可千万不要是那汤出了批漏! “娘娘,这盅鸡汤有问题!” 卢氏只觉得眼前一黑。 第207章 落胎(2) “果真是有不怕死的,竟敢在本宫赏人的鸡汤中动手脚!松玉,这汤是谁做的?一路上又有谁人经手过?都给本宫一桩桩一件件查清楚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松玉应了一声,领着卢氏身后几个丫鬟匆匆下去了。 眼见卢氏如今正在气头上,风来水榭的女眷们个个收声敛气。 吴汐亲耳听到隔壁的林方氏用帕子捂住嘴小声同她道,“瞧着,她这哪是真的在意那通房的孩子?这是手下被插了人,又在咱们大伙儿面前闹了如此笑话恼羞成怒呢!” 吴汐没有回林方氏,自从艳青喊痛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世子侧妃秦氏,没记错的话,艳青饮鸡汤之前就是在和秦氏说话,可惜吴汐同她们相距有些远了,并不能听见两人聊了什么。 此时的秦氏不复方才在席间的端庄大方,双手紧搅着帕子,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不时还要往方才艳青被抬走的方向看两眼。这副模样落到在场有些年纪轻、不知事的姑娘眼中,立刻就有人小声称赞世子后院和睦。可惜,被自家黑着脸的母亲拍了一下手背,那姑娘立刻就噤了声。 成王妃卢氏自然也发现了秦氏的异样,“秦氏,你紧张什么?” 秦氏立刻慌张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回王妃,当日艳青妹妹有孕,世子念着后宅还没有世子妃做主,想着臣妾是侧妃平日也同艳蕊、艳青两位妹妹相处和睦,便将艳青妹妹那一胎托给臣妾照看。这是世子爷的第一个孩子,臣妾平日不敢有一丝松懈,不想今日却眼睁睁的瞧着艳青妹妹失了孩子,臣妾,臣妾实在是怕世子爷怪罪,又担忧艳青妹妹,这才紧张。” 秦氏说着说着用帕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卢氏听了秦氏的辩驳,想着她也才入王府没多久,想来是没那个本事在膳房安插人手的,遂烦躁的冲她摆了摆手,“行了,下去照看艳青,别在本宫跟前碍眼。” “是。” 秦氏走了,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松玉带着几个仆妇丫鬟从外头进来了。 “启禀娘娘,奴婢将从膳房到水榭这一路上碰过汤盅的人都带过来了。” 被带来的人一字排开,低垂着头跪在地上。 卢氏坐正了身子,犀利的目光往底下一扫,一字排开的几人心中惴惴,“说说,这汤是谁做的,你们又是在何处经的手,当场可有旁人?” 围着围裙的厨娘张婆子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回娘娘,这红枣乌鸡汤是奴婢按着菜单子上做的,食材料理也是奴婢一人。奴婢在王府做厨娘二十余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纰漏,娘娘是知道的,奴婢断不可能下药害人啊!请娘娘明鉴。” 这是王府的老人了,卢氏平日也喜欢她的手艺,日总要点她做一回菜,今日之事断不可能是她。 “谁去膳房端的汤?” “回娘娘,这汤是奴婢从膳房端到月亮门的,可奴婢真的没有下药啊!当时奴隶和十余人一同到膳房取汤又一同出膳房,她们可以为奴婢作证,奴婢从始至终都未揭开汤盅,求娘娘明鉴。”这丫鬟眼眶发红,边说边磕头,没几下额头就红了。 …… “回娘娘,奴婢从水榭外头接过托盘将汤盅送到您的案上,后头您将汤赐给艳青姑娘,也是奴婢端过去的。里里外外都有人看着,奴婢绝不可能下药,还望娘娘明察!” 底下人这一番辩驳出来,一个个不是有证人,就是没有下药的动机,不知不觉中竟都洗脱了嫌疑。 卢氏也知道一时半会儿怕是查不出什么,如今王府后宅的宅斗之争也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了,若再让她们看下去,恐怕自己就要成为整个禹州城的笑话了,遂吩咐松玉,“既然没人说实话,松玉你便带着她们下去醒醒神!等想清楚了,才知道该说的是什么。” 松玉领命,“是,娘娘。” 等松玉带着人下去,卢氏打起精神,笑盈盈的看了几眼下首的众人,“今日出了家事,宴无好宴,恐怕要叫诸位失望了。” 既然卢氏说了是家事,就是告诫众人今日之事乃是王府后宅之事,回去以后不得议论,不得传给旁人听,否则就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众人都不是傻的,自然听出了卢氏的弦外之音,忙起身行礼道,“哪里,哪里,王妃娘娘客气了。” 卢氏满意的点头,“也是本宫招待不周,等今日事了,咱们改日再聚。叠翠山庄里美景无数,诸位若是有意,尽可往各处赏玩。本宫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恭送王妃娘娘!” 卢氏一走,吴汐和林方氏对视一眼,顺着人流也往外头走。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盘,想谈论什么也得掂量掂量,两人也只是寒暄两句,便互相告别回去了。 听荷院 吴汐特地警告了江芳和江芸两句,听到两人的保证才放她们离去。 没跟着出门的画眉端着托盘给她上茶,吴汐端起来又放下,顺带着还叹了一口气,“唉——” “太太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奴婢也能帮着您排解排解。” 吴汐摇了摇头,站起来往内室去了。 对于成王府的一众人来说,今日之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首先是艳青从昏迷中醒来得知自己没了孩子,当场就崩溃了,一个劲儿的哭喊着要下床去寻世子做主,秦氏上前暖心劝慰,推搡之间不慎被艳青打了一巴掌。 “疯子,疯子,你失了孩子与我有何关系?我好心劝你,你却以下犯上打我,真当我不敢治你了?” “秦氏,谁要你假好心?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妒忌我才跟了世子就有了孩子,又得王妃娘娘看重,自打我和艳蕊来了,你面上待谁都温和,心里怕是恨死我们分了你的宠,那药就是你下的!”艳青一下子就将心里话抖搂出来了。 第208章 秦氏洗脱嫌疑 正当两人之间的火气一触即发即将大打出手的时候,一道严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住手!” 一脸怒容的秦氏和全身虚弱、头冒冷汗的艳青同时往出声处看去,门口站着的正是王妃卢氏的心腹松果,此时对方正冷冰冰的看着自己。两人同时收回已经伸出去的胳膊,不说话了。 松果并不在意眼前掐得跟乌眼鸡似的两人,见她们停了手,并未多说什么,只面无表情的对秦氏道,“秦侧妃,王妃娘娘要见你。” 秦氏忙理了理有些有些散乱的鬓发,笑着同松果搭话,“多谢松果姑娘传话了,我这便过去。” 看见两人的背影,艳青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一口气也泄了,双腿一软就要倒在地上,好在叫身旁的婆子扶住了,又将她架到床上,“艳青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孩子没了,身体却是自个儿的呀!养好了身子,还怕没有孩子?再说了,您说秦侧妃害您没了孩子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这样的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一直服侍艳青的丫鬟也开口劝,“是呀,姑娘,您如今只是通房,同秦侧妃硬碰硬是要吃亏的,好在方才松果姐姐来了。” 艳青终于绷不住了,拉过被褥盖在脸上失声痛哭,“呜呜呜呜——” 她何尝不知道不一定是秦氏害了自己,可世子后院就这么几个人,只有秦氏位列侧妃又得世子宠爱,日后不定就是世子妃了,既然自己已经失了孩子,若能借机拉秦氏下马,也算为日后扫清了障碍,可惜了,到底是棋差一招。 秦氏一路跟着松玉到了山庄的一处大堂,上首依旧坐着脸色阴云密布的成王妃卢氏,下首一个身上被鞭子抽出好几道血痕的丫鬟跪伏在地,看不清她的模样。 见此情景,秦氏的心颤了颤,随即想到自己早先的安排和布置,只要自己不露馅,谁又能抓住她的把柄呢?眨眼间,秦氏的心已经定下来了,面上依旧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臣妾给王妃娘娘请安。” 卢氏并没有叫起,反倒不冷不热的问道,“秦氏,你可识得这丫鬟?” 秦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扭过头去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丫鬟,此时她已经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 秦氏看着她,思索片刻,“回娘娘,这丫鬟虽不是臣妾院里的,可臣妾却觉得有几分眼熟,想来是见过的,可惜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你果真不识得她?可她却指认你用银子收买她在传菜的时候给艳青下药。” 不等秦氏回话,那丫鬟就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求饶,“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一切都是秦侧妃指使,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求王妃娘娘饶命啊!” 秦氏眼神冰凉的看着地上磕头的丫鬟,嗤笑一声,“王妃娘娘容禀,臣妾大小也是世子爷的侧妃,平日提饭都有底下人去做,又从何处去收买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膳房传菜丫鬟来下药呢?臣妾手上也不是无人可用。” 卢氏也知道仅凭这小丫鬟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将秦氏定罪,遂和气道,“此事恐怕另有隐情,难为你礼数周全,快些起来说话。松玉,看坐。” “是。” 秦氏什么也没说,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往红木靠背椅上坐了。 卢氏复又看向地上的丫鬟,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嫌恶,“贱婢,到了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本宫瞧着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落,卢氏给身边的松果使了个眼色,松果两步就到了那丫鬟跟前,抬手利落的甩了两个耳刮子,打得那丫鬟晕头转向,威胁道,“主子跟前再有假话,当心你的贱命!” 那丫鬟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巴掌印,匍匐在地上,惨兮兮的开口,“奴婢不敢骗娘娘,就是秦侧妃指使奴婢下药的!秦侧妃她……她怀了孩子,她怕艳青姑娘先生下世子爷的长子,就指使奴婢下了堕胎药!” “秦侧妃她怀了孩子”这一句一下子就叫屋里的人都惊住了,卢氏第一个看向秦氏,“你果真是有了?这丫鬟说的是真的?” “臣妾没有身子,是这丫鬟胡说八道。”秦氏一下子站了起来。 虽说秦氏话说的底气十足,可卢氏还是瞧见了她站起来下意识抚摸小腹的手,本就对秦氏有些许不满,这下心里平添了几分不喜。 “有没有的也不能单凭你一句话就定下,来人,去请府医过来,再去审一审玉兰院里的丫鬟、婆子。” 玉兰院是秦氏的院子,听卢氏的语气,她已经知道今日是没那么容易善了的,好在眼下的每一步都是已经布置好了的,秦氏看着卢氏和地上的丫鬟心里一点儿也不急。 成王妃传召,府医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拎着药箱迈进了门。 “小的给王妃娘娘请安,见过秦世子侧妃。” 卢氏冲他摆了摆手,百无聊赖道,“行了,快些给秦氏把个脉。” “是。” 秦氏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伸出手腕等着府医把脉。 片刻之后,那府医收回手冲成王妃卢氏行了一礼,“回王妃娘娘,世子侧妃脉膊有力,身体康健,无甚病症。” “哦?秦氏没有孕?” 府医不知卢氏为何这么问,却还是一板一眼的答:“回禀娘娘,世子爷和世子侧妃向来身体康健,有孕之事自然会水到渠成,现下不过是缘分未到。” “罢了,你下去。” 府医是个懂察言观色的,见卢氏兴致不高,生怕沾染上后宅阴私,匆匆行礼告退。 秦氏这下底气十足的指着地上的丫鬟对成王妃哭诉道,“王妃娘娘为臣妾做主啊!这丫鬟为了诬陷臣妾满嘴胡言,想来背后定是有人主使!自艳蕊、艳青两位妹妹到世子院里来,臣妾从未有半分亏待,还多次劝世子到两位妹妹房中去,臣妾是断断不会下药害艳青妹妹的,求王妃娘娘明察。” 秦氏没有身孕,那丫鬟的供词就是勾陷,卢氏揉了揉额角,正要安扶秦氏几句,那丫鬟又开始哭诉了。 “王妃娘娘,秦侧妃串通府医骗您……” “啪!”卢氏用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指着那丫鬟喝骂道,“本宫瞧你是不想要你那条烂命了,到了如今还在胡乱攀咬,来人哪,给本宫拉下去狠狠的打!” “是!” “王妃娘娘饶命,王妃娘娘饶命啊……” 第209章 替死鬼 秦氏从成王妃卢氏处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侍女捧了一堆绫罗绸缎、头面首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涉及到王府后宅的隐秘,如今各府女眷又同在叠翠山庄住着,即便明面上无人说什么,私底下各色消息却是传得有板有眼。 吴汐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只是在心里赞秦氏一句运筹帷幄,就是她自己当日听见秦氏有孕的消息也从未怀疑过,不想秦氏竟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做局,也不知这回又是谁要做那替死鬼了。 因着出了世子通房艳青落胎一事,成王妃卢氏兴致并不高,只道自己身体不适吩咐徐侧妃在午后带着各府女眷游湖赏景。 都是聪明人,谁还不知卢氏身体不适只是借口?可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将箱笼里以备不时之需的药材、补品收拾出来一脸担忧的去探病,吴汐准备的是一盒补气血的东阿阿胶。卢氏没见客,身边的大丫鬟收了礼,随后客气有礼的将众人送出去。 午后的山庄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女眷们成群、言笑晏晏的登上早已备好的画舫,只见湖畔四周绿柳成荫,水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荷花摇曳,煞是好看。画舫里轩窗四敞,伶人弹琴唱曲,案上红漆盘内美洒香醇,的确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徐侧妃当日冬狩受伤,养到如今由人搀扶着略微走动已经不成问题,她本还头疼脱离官宦人家女眷的圈子已久不知如何拉拢人心,如今卢氏的吩咐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 徐侧妃今日穿着月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头上戴着全套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头面,再加上因着养伤长久不见日光养出的白皙肤色,乍看之下,真是光彩照人。 吴汐依旧挨着林方氏坐,眼见徐侧妃一入座就凭借夸赞石家姑娘的婚事同石老太太几个聊得热火朝天,林方氏抿了一口果酒,同吴汐小声道,“果真是不一样了,往日里这位可不昔得搭理咱们。” “如今徐家门庭冷落,她自然要开始交际走动了,到底是官宦人家养出来的,人情世故又能差到哪去,端看她愿不愿意了。” 林方氏又往四周看了看,“啧,王妃不在,张常侍和秦氏也没来,今日的游湖就是她徐侧妃的主场,瞧她那个样子,有没有王妃的款儿?” 林方氏不说,吴汐也注意到徐侧妃是在按着成王妃卢氏的模子根据官职高低一个个同她们这些女眷说话。 吴汐没回林方氏,因为徐侧妃已经递了话头过来。 “我一瞧便知道林太太和吴太太关系处得最好,方才还咬耳朵呢!两位都聊了什么?可否说出来让咱们也乐呵乐呵 ?” 林方氏手上捏着已经喝空的酒杯,淡定的笑道,“正说今日席上的果酒酿得香淳,喝了也不易醉人,想着等散了席找侧妃娘娘讨一张酿酒方子也不知娘娘愿不愿意割爱呢!” “臣妇是个俗人,尝不出果酒的味儿,就喜欢这一碟琉璃八珍糕,想着等散了席同方姐姐一块儿讨娘娘的方子呢!”吴汐眼也不眨的指着案上的点心开口道。 今日的吃食是徐侧妃定下吩咐膳房做的,吴汐二人虽只是普通的夸赞果酒和点心却也是隐晦的夸赞徐侧妃。 果然,徐侧妃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大方的冲两人摆手,“些许果酒和点心,难得林太太、吴太太喜欢,来人,将这酒和琉璃八珍糕的方子抄上一份送给两位太太。” “多谢侧妃娘娘。” 吴汐和林方氏坐下,徐侧妃又同旁人说起了话。 许是王府后宅只出现了徐侧妃一个,人少有什么也闹不起来,今日的游湖宴饮极为平静,众人赏美景、吃美食、听小曲,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吴汐回听荷院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略微洗漱过后就到了掌灯时分。 晚食已经送了过来,吴汐在画舫上也只是用了几块点心,此时已经是饿得狠了,三两步就在桌前坐下,画眉忙用公筷给她布菜。 二乔脸色发白的从外头进来,正好同端着铜盆出门倒水的白鹭撞上,眼见铜盆就要脱手,白鹭忙转了个方向,随后拧眉看了二乔一眼,“二乔?怎么魂不守舍的?”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二乔这才抬起头,“白……白鹭?这是太太回来了?我有事要禀报。” “太太正用饭呢,你快进去。” 门口的声音吴汐自然是听见了,见二乔进门便放下筷子率先问道,“今儿又去哪儿逛了?可有什么趣事?” 瞧见屋里没有旁人,二乔长出一口气,才开口道,“太太,谋划给秦世子侧妃下药的人揪出来了。” “嗯?这么快?是谁?” 二乔抿了抿唇,“是艳青姑娘身边的侍女,听闻艳青姑娘怀了孩子以后脾气禀性就不怎么好,总拿身边的侍女出气。那侍女容貌生得好看,本就不愤艳青姑娘丫鬟出身却能翻身伺候世子,再加上有一日艳青姑娘失手打翻茶盏划破了她的脸,她就愈发怀恨在心。” 吴汐手上端着汤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然后呢?” “膳房那个丫鬟是那侍女的同乡,她同她同乡说只是想在汤里下点巴豆教训一下艳青姑娘,又给了她同乡五两银子,那丫鬟就答应了,等到王妃给艳青姑娘赐汤传菜的时候,就将指甲盖里的药粉下了进去。那丫鬟传完菜出了门才被告知那药粉是堕胎药,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得已之下只能听那侍女的,将罪责推到秦世子侧妃身上。” 第210章 艳青 见吴汐已经用完了饭,画眉忙递上一方帕子,吴汐先擦了嘴,又换了一方帕子擦手。等吴汐慢条斯理的擦完了手,二乔已经说完了话无所适从的站在旁侧。 “可有打听到王妃娘娘对此事的处置?” 想到方才在外头瞧见的鲜血淋漓的场景,二乔本就泛白的脸色隐隐发青,额上不受控制的流下几滴冷汗,身子轻颤。 半晌没有听见想要的答案,吴汐抬头看了二乔一眼,“嗯?” 二乔浑身一震,忙回道,“回……回太太,王妃娘娘吩咐将那两人脱了……裤子,用板子活活打死,叫山庄里的下人们都去观刑。艳青姑娘身边那个侍女是家生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被罚到矿山上做活。” 后宅的争斗历来都是不息不止的,阴私也是用命来填的,可惜了,这两人都成了炮灰,那未成型的孩子到底是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吴汐心里叹气,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又瞧了一眼似是被吓破了胆的二乔,和煦道,“这两日你也累了,明儿放你一日假,早些回去歇着。” “是。” 秦世子侧妃处 秦氏正手执湖笔立在紫檀平角条桌前作画,宣纸上绘着一大一小两块山石凸兀耸立的立在水边,一株粗壮的梅干,从山石旁伸出,弯曲向上,与山石形成强烈的对峙之势。从梅干上长出的新枝粗细长短不一,相互穿斜,疏密有致。新枝上开满红色的花朵,在一片水墨的晕染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娘娘的画技越发好了,这梅花竟似真的一般!”说话的是秦氏身边的陪嫁侍书。 秦氏搁下湖笔揉了揉手腕,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沉声问道:“今儿的游湖结束了?侍墨回来了不曾?” “游湖的官眷都回了,这会子想必是用过饭了。侍墨原本已经回来了,后头听说王妃娘娘召集山庄和王府里的下人,奴婢想着怕是有大事发生,便叫她打听消息去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声,“侍墨姐姐?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我去给你找个医女来瞧瞧。” 侍墨回来的路上崴了脚,此时正一瘸一拐的往前挪,闻言,冲那小丫鬟摆了摆手,“不必了,娘娘还等着,你去替我寻一瓶药酒放到我房里, 我回来揉揉就好。” “诶。” 侍书听到声音忙迎到屋外将侍墨搀进房里,没好气的数落道:“你瞧瞧,往日叫你走路当心,今儿可不就栽了跟头?” 侍墨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那行刑的场面吓到,神思不属才在走路时崴了脚,只避重就轻道,“好了,你少说两句,我还有事要同娘娘禀报呢!” 见两人拌着嘴进来,秦氏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起几分,“行了,侍书你也别说侍墨了,想必是有大事发生,快些让她说了也好下去歇息。” “那奴婢去外头守着。”侍书忙道。 侍墨见侍书去了外头,才开口,“回娘娘,艳青身边那个侍女和膳房那个丫鬟被王妃下令脱了裤子当着山庄和王府下人的面活活打死,那侍女的家人通通罚没到矿山上做活。” 秦氏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直到指甲将手掌扎破了皮才回过神来,抿着唇恍惚的说了一句,“这是见血了 ?” 见秦氏神态不对,侍墨朗声劝道,“娘娘可别钻了死胡同,咱们手上有她们要的东西,她们自愿替咱们卖命,钱货两清,这事儿好不容易才过去,咱们可不能再沾上了。” “你说的是,咱们可不能前功尽弃!”秦氏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 侍墨又问,“那在矿场的那家子?” “当日虽答应替那侍女照看家人,可如今四处都是眼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若真的暗中派人照顾,只怕明日失去性命的就是我了。矿场不时就有塌方,过些日子等风波平息了,咱们再看。” “是。”侍墨眨了眨眼睛,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娘娘能这么想就好。” 秦氏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温和道,“行了,咱们的日子还长,我这有侍书伺候,你崴了脚,快些回去叫人揉揉。” “是。” —— 和风斋 因着世子通房艳青才落了胎,醒后又大闹了一场,此时屋里屋外一片静寞,偶有路过的丫鬟也是垂着头,行色匆匆,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又惹得艳青打砸物什。 此时的内室,艳青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又带着好些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脸上的泪痕半干,憔悴极了。 新派来伺候她的侍女小文瞧着艳青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心中发涩,想了想还是将成王妃对那二人的处置说了。本以为说了之后艳青该是欢喜的,熟料她还是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虽说侍候的主子不过是世子的通房,可小文已经知道自己同她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打心底里还是盼着她好的,于是又转而说起今日各处女眷派人来探望艳青送的礼。 听着那一长串的人名和物件,艳青心中讥笑,倒是难为她们还看得上她这个同丫鬟只差一线的通房,她没了孩子,再过段日子谁又还能记得她呢? “……秦侧妃,燕窝一盒……” 听到秦氏的名字,艳青心中的仇恨翻涌,咬牙狠狠的拍了一下床板,唾道,“真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若非没有证据,今日又岂止死的是那两个丫鬟?且等着瞧,今日秦氏给我的,我必百倍奉还!” 小文自打从艳青嘴里听到秦氏两个字就已经哆嗦着跪在了地上,心中惴惴,自己是不是听见了隐秘,不会被弄去灭口? 艳青自然也注意到小文的动作,冷笑的看着她道,“瞧见你前头那个的下场了?我喜欢聪明人,你可千万不要学她!否则……” 未尽之意,小文自然明白。此时的她被吓得心中打起了鼓,一个劲儿的给艳青磕头,“姑娘饶命,奴婢必会效忠姑娘” 艳青看着有人伏在自己脚下磕头,心中隐秘的升起一阵快意,怪道总有人要做那人上人呢,这滋味儿果然不错。秦氏,你且等着。 第211章 成王遇刺 许是卢氏当真身体不适、兴致不高,亦或是忧心举办宴席再出事失了面子,此后的几日再没叫众人聚集,只给各府女眷一家分派一个山庄里的侍女,若要赏景,只需吩咐一声,她便能领路。 成王后宅的水深,况且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吴汐是打定主意不出门的。只是这一回还真被她料错了,后头的几日,女眷们四处走动,倒是一直风平浪静。 这一晃就到了第五日,女眷们在叠翠山庄门口送走了成王妃卢氏一行又寒暄几句便各自上了自家马车自行离去。 吴汐归心似箭,约了林方氏三日后去自家庄子上避暑便急匆匆的上了自家回城的马车。 “这天色一日比一日大,也不知旻哥儿长了痱子没有?昨儿瞧见李家的小姑娘被痱子磨得直哭,我这心啊就一直悬着。” 画眉劝道,“太太,咱们哥儿如今也能走会跑了,日后出门带着哥儿也不妨事。” “是呀太太,把哥儿带在身边,您也安心。”二乔点头。 吴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是太小,等再大些!我出门交际赴宴,人多眼杂的,他小小一个,就怕看不住他,还是放在家中安心。” “太太说得是。” 马车一路进了府门停在二门处,秦嬷嬷、弄玉几个迎在外头将吴汐扶下马车。 “给太太请安,太太一路可还好?” 吴汐点头,“都好,劳你们挂念!旻哥儿呢?” “回太太,哥儿如今正午睡呢,莲嬷嬷和乳母看着呢。”弄玉笑吟吟的答。 吴汐一面往里走,一面问,“这孩子这几日没哭闹?用饭可用得香?” “太太同哥儿母子情深,您出门了,哥儿自然是想的,奴婢们用九连环、七巧板哄了好几回哥儿才没哭闹。哥儿这两日喜欢上了瘦肉丸子,日日都要用小半碗,用饭也香了。”说到旻哥儿,秦嬷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太太还不知道呢!哥儿如今能自己爬上软榻了。” “这孩子还能念着我,不枉我日日在外头想着他。”吴汐心里高兴,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 片刻功夫,众人就进了荣锦堂,吴汐自然是先去看了还在午睡的旻哥儿。 整间屋子只在远处的墙角放了一盆冰,旻哥儿上身穿着红绸小肚兜,下身穿着宽松的绿棉裤子睡在凉簟上,小肚子上搭着薄褥,床边上还有拿着扇子扇风的乳母。 见了吴汐,乳母默默起身行礼,吴汐冲她点了点头,坐在床沿看熟睡的旻哥儿。小人儿手脚摊开,小脸睡得红彤彤的,着实可人的紧。吴汐只觉得在叠翠山庄漂泊不定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她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旻哥儿的小手,随即慢慢笑了。 “太太,热水已经备下,您先去泡泡解解乏。” 吴汐又留恋的看了好几眼旻哥儿才一步三回头的往耳房去了。 等吴汐沐浴过后,旻哥儿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吴汐就屏退了下人,在旻哥儿身旁躺下了,迷迷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旻哥儿的身影了,吴汐一惊下意识就要下床去找,好在乳母正好抱着旻哥儿进门。 旻哥儿瞧见自己母亲眼前一亮,手脚并用着就要往乳母身下爬,乳母小心的将他放在地上,他就乐呵呵的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吴汐床前,然后扑腾着小短腿就要往床上爬,边爬边看着吴汐喊,“凉~凉……” 吴汐被旻哥儿叫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就将他抱了上来,摸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轻声问,“旻哥儿还记得娘呀?方才去何处玩了?” 旻哥儿拍了拍自己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一个劲儿的冲吴汐喊,“凉~凉,吃!” “你要叫娘吃什么?”吴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乳母笑着解释道,“回太太,方才哥儿醒了,奴婢怕他扰了您睡觉,就带着他出去用了几块牛乳糕,哥儿这是同您说他方才吃了东西呢!” 吴汐笑了,“去将旻哥儿的玩具取来,我陪陪他。” “是。” 不同于江府的暖意融融,此时的成王军营气氛如同寒冬般凛冽,不为别的,成王竞在军中被刺杀了,虽说成王没有生命危险,可也的的确确伤得不轻。 军医从成王营帐一出来就立刻被成王手下的人围了。 “大夫,王爷怎么样?” 军医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脸庆幸道,“那匕首再往前一寸就险了,好在王爷福大命大,伤得虽重却没有伤及性命,后头好好休养也就好了。” 得了确切消息,林玉度首先开口,“王爷受伤之事一定要瞒着外头,否则动摇军心就得不偿失了。” 卢衡书脸色不好却也点头认同,“那胆大包天刺杀的贼人已经抓住,端看王爷醒后如何处置。此次竟让贼人摸到了军营,到底是本将军托大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莫要自责,想必王爷心中也是明白的。”说着,林玉度拍了拍卢衡书的肩膀。 “唉!军师,我还要下去巡防一番,王爷若是醒了,烦劳你寻人告诉我一声。” “卢将军放心。” 卢衡书一边往外走,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将成王遇刺一事写信告知自家妹妹,想了半天,成王到底是卢家的女婿,妹妹又是成王妃,写信告知一声,也免得她忧心。 …… 卢衡书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成王府卢氏手中,卢氏将信纸看了又看,终于相信自家兄长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好在伤势虽重,却未危及性命。堂堂王爷,怎么就遇刺了呢? 卢氏辗转反侧想了许久,成王如今伤重在身,军营中又多是行事粗糙男子,为了让他早日康复,还是要选个人去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只是这个人选却叫她犯了难。 第212章 奸细 成王府主院 这大约是成王后院女眷来得最齐整的时候,卢氏端坐在花厅上首的红木如意雕花大椅上,神色淡淡的扫过下首两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妾室们。 卢氏不说话,室内自然是一片寂静,除了少数两个旁若无人打着眉眼官司的低阶侍妾,唯一还有动静的便只剩下花厅正中那一鼎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此时袅袅青烟正从兽头缓缓升起,苏合香的气味有些浓郁,许常侍本就闻不得香气馥郁的东西,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啾——” 这一声直接打破了花厅里沉寂的氛围,众人的目光不出意料都放在了许常侍身上,许常侍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起身行礼,“妾身失仪,王妃娘娘恕罪。” 卢氏厌烦的看了她一眼,又挪开目光,沉声道,“知道失仪,回去就好好学规矩,罢了,坐回去!” “妾身领命,谢王妃娘娘!”许常侍暗自松了口气。 眼见下头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卢氏清了清嗓子,面色骤然凝重,又沉默了半晌,方道,“本宫今早得了消息,王爷在营中遇刺了。” 卢氏冷不丁扔下的重弹一下子就震得下头众人惊慌失措。 “遇刺?何人如此胆大?” “王妃娘娘,王爷可有大碍?” “那王爷没有伤着?” “这可如何是好!”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哭天抹泪,“呜呜呜,王爷啊,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妾身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卢氏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又被这一屋子莺莺燕燕扰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的将手边的茶碗扫落在地。 “啪——” 屋子里一下就清净了,只余下三个“情绪过激”的无所适从的站在原处。 “孙氏,王爷和本王妃还没去呢!你号的哪门子丧?” 这话不可谓不重,被卢氏手指着正哭天抹泪的孙氏脸色一白,“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的请罪,“妾身实在是忧心王爷,求王妃瞧在妾身养育了三姑娘的份上饶妾身一回。” 卢氏瞪了她一眼,“哼,若非有婷姐儿的面子,你焉能在这舒舒服服的坐着?还是先跪在地上醒醒脑子!” 处置了闹得最欢的孙氏,卢氏又扫视的了一眼已经平静下来的妾室们,不紧不慢道,“此次有上天庇佑,王爷虽受了伤,好在未伤及性命。如今王爷要养伤,军中多是手脚粗糙的男子,本宫想着还是要在你们中选一个去照看王爷的饮食起居,趁着大伙儿都在,你们有什么想法就提出来。” 看着底下诸人互相试探的样子,卢氏心中一片平静。她已经是正妃,年轻时同成王共患难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现下亲生儿子世子之位稳固,自己也有了年纪,再要去军营走一圈伺候成王她是不愿意的。况且,成王如今更喜欢那些颜色鲜艳的美人,左不过是自己不要的,让给她们又何妨? 坐在左首最前头的徐侧妃方才一直都未出声,此时赶在众人前头起身道,“妾身养伤期间一直都不曾出门,如今好不容易好了,趁着照顾王爷的机会想出去走走看看,还请王妃行个方便,妾身必定铭记于心。” 听见徐氏的声音,本还在犹豫打探的都安静了下来,深深把目光移向上首的卢氏。 想到徐氏还未进门时就已经埋在两宜院的东西,卢氏笑了,一个即便怀了孩子也生不下来的人自然比旁人在她面前更有优势,她乐得让徐氏成为后院女眷的靶子。 “徐妹妹愿意替王爷和本宫分忧,本宫又怎会不允?妹妹若想好了,便回去收拾东西,本宫派了车队两日后送妹妹出城。” “谢王妃。” 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除了徐侧妃以外的众人一时都有些恹恹的,卢氏懒得见她们,借囗要看账本,打发人都回去了。 两宜院 徐侧妃一个人在屋里坐着,手上捏着一封已经卷边了的家书,想到父亲徐大老爷曾经派人给她递的话,心里乱糟糟的。 自从徐家出事,她就同那人断了联系。可父亲说还不够,假以时日她同那人之事被人察觉,整个家族都要陪葬,徐家如今风雨飘摇,再受不住一丝打击,要她想法子杀了他。因着此事,她才同卢氏自请要去伺候成王,虽然卢氏答应了,可她还是害怕届时下不去手。 若是当日自己没有进成王府的大门该多好,如今说什么也迟了,她是徐家女,再不能任性了。 军营 季长青一夜未睡,双眼泛着红血丝,手上捏着一沓供词一脸颓唐的从临时隔开的刑室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名昨夜一同参与审讯的武将。 “还得是季先生有法子,这般硬的骨头都啃下来了!可惜俺昨日练兵累得狠了,夜里熬不住先睡了,否则怎么也得瞧瞧那小子是如何认怂的。” “李副将平日练兵辛苦,不像在下日日在军营除了写些文书就无所事事,不过是审问贼人,些许小事,在下代劳了,您正好多歇息。” 李副将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咳,那就劳烦季先生替俺隐瞒了,往日连着两三日不睡都还有精神,也不知昨夜怎么就瞌睡了,想是近日睡得少了。” “李副将放心,在下不是多事的人。咱们还是先说说那贼人?” “唉,好!他奶奶的魏山海,俺们跟他两军交战排兵布阵,没想到给咱们玩阴的,还胆敢刺杀王爷?不行,俺要同将军说,咱们也要派人去捅他一刀……” 听着李副将的自言自语,季长青扯了扯嘴角,又飞快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就连眼睛里的野心也只是一闪而过。 江屿也是在季长青二人上报以后才知道他在其中掺了一脚,看着在才清醒的成王床前同张副将一同义愤填膺痛骂魏山海的人,江屿心里一连转了好几道弯,面上是同众人一般无二的怒容。 晚间,月上中天 林玉度好不容易凑齐了两样下酒菜,又从卢衡书处顺了两坛好酒,回来拉着江屿对饮。 江屿抱着酒坛给两人满上,林玉度率先端起一碗酒水一口饮尽,“过瘾!” “你慢着些,‘征帆来采石,楼影洋江湄。胜事阳冰酒,传名鲁望诗。’这可是久负盛名的阳冰酒,可别被你牛嚼牡丹都糟蹋了!” “诶,你这人,又不是喝的你的酒,你心痛什么?” 吃人嘴短,江屿只能转移话题,“今儿怎么想起来请我喝酒了?” “凭着咱俩的交情,一顿酒我还是能舍下的。不过,我今日还真有一事想要听听你的看法,你可不许瞒我!” “行,你说。” “昨夜卢衡书让季长青和李副将一同去审问那刺客,今日一早得了那刺客的供词,供词上指认是奉了魏山海的命来行刺。咱们也同魏山海打了不少交道,这人虽是个莽夫,却也是难得的光明磊落之人,此事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你以为如何?” 江屿端着瓷碗的手几不可查的一顿,既而若无其事的放下,随后认真的看着对面的林玉度,徐徐说道,“话都叫你说完了,我还能以为如何?” 林玉度激动得拍了一下掌,“我就说嘛!我瞧了那供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想的是季长青那个佛家居士和李副将那个武夫被骗了,便一个人去了刑室想着再审问审问。谁料想那人昨夜受了刑,今日已经人事不省,还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审问的事儿自然也是不了了之了。可我这人心里就存不住事,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何处不对劲。你历来都是个细致的,也帮我想想。” 江屿若有若无的引导,“王爷还未过问,那贼人怎么就要熬不住了?昨日卢将军不是吩咐过不许用重刑极刑吗?” “想来是那两人头回审问贼人不知道轻重。” “唉!说的也是,张副将毕竟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只是没想到季长青佛家居士出身对敌竟然也会这么狠,平日倒是看不出来。”江屿一边叹气,一边用最平和的语调道。 正喝着酒的林玉度愣了,又将江屿的话细细品味了一遍,下意识的放下了碗。季长青的确是有站不住的地方,可现下也没有证据是他故意让刺客重伤昏迷不醒,若说出去没得影响同僚之间的感情,还是再观望些日子。 林玉度变换的脸色都被江屿看在眼中,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没有证据拉不下季长青,不过现下多多少少已经在林玉度心里留下痕迹,余下的日子还长,且走且看。 “好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惹人心烦的事儿,吃菜,吃菜!”林玉度调整好心情,兴致冲冲的招呼道。 “你林玉度请人喝酒的次数可是少,说到底,今儿这顿酒还是托了卢将军的福,唯独这两个下酒菜是你找来的。” “行了,说人不揭短啊!江屿,今日咱们可要不醉不归!” “行,不醉不归。” 第213章 沁园 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天际才露出一丝鱼肚白,几驾马车便缓缓驶出江府,走过街巷,笔直的去往禹州城外。 今日是吴汐同林方氏约定往庄子避暑的日子,两家定下在城门处会合。前几日在叠翠山庄虽赏了美景、品了美食,却也是时刻悬心,不敢有一丝放松,到底是太过压抑了。如今去的是自家庄子,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故而上至吴汐下至随行的丫鬟婆子都兴致颇高。 便是旻哥儿这样的小人儿也是一早就被唤醒,如今正趴在乳母怀里兴味盎然的透过一角帘子往外头看。 “太太快瞧,咱们哥儿眼珠子都快要落到外头去了!”弄玉一边伸手从暗格里取出茶点,一边看着旻哥儿打趣。 看着自家儿子的痴样,吴汐笑着替他找补,“头回带他出门,这是还没见过世面呢。” 说笑之间江家的马车已经出了禹州城门,林家的车队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两家主母掀开帘子寒暄了两句,便并做一队同行。 当日江屿买地的时候可是跑了不少地方,挑出的地界自然也是一块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 “太太,到了!” 吴汐下了马车,一抬头便见面前是一扇五间占地的大门,上面盖着圆筒琉璃瓦的屋脊。门栏窗槁皆推光朱漆,门口汉白玉阶,流雕凿出祥鸟瑞花纹样,两边高墙随了地势一路围砌下去,望不到边,门楣上黑底金漆沁园两个大字,气势夺人。 “这是咱们家的庄子?” 早先就被派来打点沁园的洪升躬着身子站在石阶下头,闻言笑道,“回太太,正是咱们江家的庄子,门楣上的沁园和正门上的楹联还是咱们老爷早前题的呢!” 吴汐还未说话,后头马车上的林方氏已经走了过来,一脸欣羡,“这庄子真是气派,想必也是费了江大人不少心思。” 吴汐正要同她谦虚几句,目光却一下子就被她身后抱着襁褓的婆子吸引住了,胭脂红绵缎制成的襁褓如今正裹着一个吐着泡泡的婴孩。 “这是……” 林方氏从婆子手中抱过襁褓,神色温柔得要滴出水来,“这孩子如今记在我名下,夫君说等他回来就上族谱,现下已经起了名唤做妙莲。” 吴汐几乎是立刻就想到,“莲”和“连”同音,在大齐朝也寓意连生贵子,且莲蓬里的莲子数量多,因而也被寓意为子孙昌盛之意,林方氏当日虽说不求抱养的孩子命中带弟弟妹妹,可从取名来看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心里想得再多,吴汐脸上依旧是笑意融融。 “不想这孩子都这般大了,我还是头回见呢。”说着,解下腰间系着的荷包,真心实意的开口,“这原是我叫人给旻哥儿打的小玩意儿,如今便送给莲姐儿做见面礼!” “我早就眼馋你的好东西,今日托了莲姐儿的福,便不同你客套了!来人,快收起来,日后给咱们莲姐儿做嫁妆。” “瞧你那财迷的样子!罢了,罢了,外头风凉,两个孩子如今都睡了,若是吹了冷风还要犯病,咱们还是进去说话。” 沁园规制的是五进院,前两进是前院,后三进为后院,后院除了主院,又分了东园、西园,园内花木葱郁盎然,横廊曲水,山叠石层蜿蜒不绝。 吴汐同林方氏挑着主路在四处略走了走,便由丫鬟领着往各自住处去安置了,自然,林方氏住的是客院。 正院,关雎院 乳母早早的带着旻哥儿下去歇息,弄玉领着手下的丫鬟来来回回的打理正房上下,“太太说了,且要在沁园里长住些日子,都长点心,可不能马虎了。” “是!” 这一路看过来,吴汐自然发现沁园的布局和样式都是自己喜欢的,想着如今还远在军营的江屿,到底按耐不住进书房写信去了。 禹州北城,博贤书斋 夏日午后,凉风习习,江峰手上捧着一卷《齐民要术》倚在书斋后院的竹制躺椅上昏昏欲睡。 “大爷,不好了,咱们的银子都被二爷撬走了!”张大一声惊叫从前院书斋传到了后院。 江峰一惊,手上的《齐民要术》险些掉到地上,将书好好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他才拿过另一侧的竹杖撑着起身慢悠悠的往前院去。 自打当日开了这间书画铺,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多次,江峰已经司空见惯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总不能瞧着他在外头饿死,柜台上的几两散碎银子,拿了就拿了。可惜,这回显见是他猜错了。 还未等江峰赶到前头,张大就抱着平日存放积蓄的钱箱子冲到了后院,人高马大的汉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跟前,哽咽道,“大爷,都没了,都没了,二爷这是要咱们去死啊!” 这钱箱装的是江峰仅剩的积蓄和这些日子攒的银钱,一直放在江峰房中,钥匙只有他和张大有,张大如今是书斋的掌柜,每隔几日就要去放一回银子,今日正好瞧见了不对,喊了出来。 江峰看着摊在地上的空箱子,气得咬牙,手上的竹杖狠狠的跺在地上,“孽障,孽障!这是嫌我给的少了?竟然学会了偷。去,叫上魏五将人给我绑回来!今日我就要替江家清理门户。” “是。” 第214章 江岭心计 可惜的是张大和魏五将禹州城所有的青楼楚馆、酒楼赌坊都寻遍了也没找到江岭的身影。 禹州城外,白云庵后山 江岭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碧绿玉佩,手上捧着两个雕花的红木匣子站在一处大树下。 此时的他再也没有扬州时的书生意气,转动着眼珠,四处张望,眼底偶尔掠过一抹鹰隼般的幽光,透着难以察觉的狠戾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的小径中传来几声女子的嬉笑声。江岭飞快的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温和俊朗的模样。江家几房人长相都不差,再加上江岭的有意为之,倒还真有几分能唬人的样子。 不过片刻功夫,那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一前一后都做了尼姑打扮的女子,只是两人都还续着发,倒像是庵里修行的俗家居士。 两人越走越近,江岭瞧见为首的女子脸上还施了粉黛,心里愈发坚定了要得到她的心思。 “姑娘,你瞧,江举人又来了!这都第几回了,看来又是被咱们姑娘迷住了的呆头鹅。” 看着站在不远处丰神俊朗的江岭,耳边听着丫鬟的打趣,李娇忍不住悄悄红了脸。自从她一个半月以前被庵里的老尼排挤下山化缘被江岭所救以后,两人就暗中来往起来,日就要在白云庵后山见一面,江岭每回都要给她送些新鲜的玩意儿,风筝、胭脂、首饰都送了个遍,不知这回又要送什么。 她早就想好了,自己被罚到白云庵三年,名声早就坏了,日后就是回去了,恐怕也只剩下给人当填房、继室这一条路。江岭有功名,人又生得好看,还对她好,嫁给他自然是比给人当填房、继室好的。正因有这个想法,她才次次都来见他,女儿家矜持,若能勾得江岭自己开口求娶才是最好。 “岭见过李姑娘。” “江大哥。” 见两人开始说话,那丫鬟识趣的往旁处去了。 李娇一眼就看到江岭手上的两个红木匣子,不用猜就知道是给自己的,当即不好意思道,“江大哥又给我带了什么?无功不受禄,前些日子已经得了你许多东西,这回我是断断不敢收的。” “前头送的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李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难得姑娘喜欢,岭欢喜之至。” 李娇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出口的却是拒绝,“太破费了,我在庵里也不好拿出来用,江大哥还是收回去。” 江岭没接李娇的话,只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李姑娘瞧瞧我今日带来的头面,可喜欢?” 两个红木匣子都被打开,只见一个里头放了一套流光溢彩的金莲花嵌宝红梅头面,一个里头放了一枚朴实无华的白玉。 江岭先将放头面的匣子捧给李娇看,“我一见这样式就知道李姑娘戴上必是明艳动人,李姑娘瞧瞧喜不喜欢?” 这样的头面确实投了李娇的心头好,她没办法说出自己不喜欢的话,只一个劲儿的摆手道,“这太贵重了……” “于我,什么都没有你贵重。” 李娇从前一直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姑娘,何时听到过男子这般露骨的话,一时怔在了原地。 江岭却并不在意她此刻的愣怔,放在装着头面的红木匣子,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伸手将另一个匣子里的白玉取出,虔诚的捧给李娇,“这是我们江家祖辈传下来的,到了如今也不知到底传了几代,我想将它送给你,你替我保管可好?” “这……你……我,江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娇震惊之下,终于说了一句整话。 江岭上前一步,抬起手轻轻的揉了揉李娇的长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以为你该是知道的,娇儿,我心悦你,不知你可瞧得上我?” 被这样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睛看着,李娇的心犹如小鹿乱撞,“咚,咚,咚……”。她想要逃离,却发现江岭已经堵住了她所有退路,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江岭装作一脸受伤的样子,伤心开口,“我以为咱们相识这么久,李姑娘次次出来见我,该也是欢喜我的,今日方知原来姑娘心中竟没有我的位置。是我厚颜打搅姑娘了,姑娘放心,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江岭转身就要走,李娇下意识就拽住了江岭的袖口,“别,别走,我,我也心悦你。” 最后一声几不可闻,可江岭还是听见了,他眼睛里立刻升腾起满满的笑意,飞快的将手上的白玉塞到李娇手中。 “收了我家的传家宝,可就不能反悔了,只能做我江家的儿媳妇。” 李娇心里想嫁给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子又怎么会后悔呢? “我不会后悔。”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江岭一把就将李娇搂进了怀里,满足的发出喟叹,“真好!” 可惜,在李娇看不见的地方,江岭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满满都是算计。 …… 从白云庵后山下来,江岭手上多了一枚刻有娇字和李家族徽的羊脂玉佩,这原是李娇从小戴在脖子上片刻不离身的贴身之物,如今被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他。 “被罚在白云庵又如何?只要李家还认这个女儿,我江岭就能靠着李家的人脉资源飞黄腾达。可惜了,好好一个美人,内里竟是草包。如今定情信物在手,李家若是想要反悔可没那么容易。还要多谢春风楼里那群纨绔子弟了,否则这么划算的一笔买卖又怎么能轮得到我!” 白云庵里的李娇完全不知道自己托付终身的情郎背后竟然是这副模样,她还在思索着要不要写家书将今日之事告知父母长辈,还要请父亲在王爷面前美言,早日解除自己在白云庵祈福的惩罚。若是有王爷发话,王妃也不敢说什么。 第215章 求助 张大、魏五在禹州城里从白日一直找到了日薄西山,依旧没有瞧见江岭的踪影,只得回了书斋复命。 江峰面无表情的拄着竹杖立在书斋外头,瞧见两人的神色心中已经知道了结果。他落寞的转过身子,将目光落在门楣上博贤书斋四个大字上,那是当日他转换心境弃文从商亲自题的字,书院的学子们还赞这字极有风骨。 “大爷,明日咱们在钱记造纸坊订的货就要到了,尾款……” 江峰握紧拳头又松开,到底是不舍得自己曾经的心血付之东流,“我去一趟一舟侄儿府上。” 当日已经得罪过江家五房,还欠了人家两匹马,江峰到底还是不敢贸然上门。二房家底厚实,可屿堂兄不在府上,那位堂嫂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想必如今已经知道当日自己抛妻弃子、不救生父,若是单独前去二房,只怕大门也进不去。只剩下家境不丰的侄儿江一舟,他年纪尚小,若是加以游说,想必是愿意给自己搭桥牵线找二房堂嫂求援的。 江峰心里的念头只是眨眼之间,正要往外头去,却听张大劝道,“大爷,天色不早,城中还有宵禁,明日再出门!” “是啊!大爷腿脚不好,走夜路要不得。” 江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沉默了。 第二日一早,江峰就带着魏五出门了,昨夜他做了一宿的噩梦,梦中全是在交州时,陆氏和父亲的脸,走在路上还有些精神恍惚。 主仆二人靠着问路才找到江一舟家的宅子,说是宅子其实不过是一进的小院,扣门以后来开门是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婆子。 “你们找谁?”对方眼带戒备。 魏五笑着上前回道,“我家大爷是贵府少爷的堂叔,不知贵府少爷可在府中?” “少爷在温书,你们等着。”那婆子说完门又合上了。 苏氏手上端着针线篓子站在房门口问陈婆子,“外头是谁?” “太太,是一对主仆,说是少爷的堂兄。” “难不成是峙哥儿来了?怎么不把人请进来?” “不是峙二爷,那人老奴也不认得。” 苏氏一脸疑惑,将针线篓子放在窗台就往外走,随口道,“我先去瞧瞧,你去叫一舟来。” “哎。” 苏氏一打开门就见到外头站着的江峰,当即就垮了脸,“这不是四房的峰大爷吗?许久未见,什么风将您刮到咱们这小门小户来了?听闻您那铺子生意红火,怎不在铺子里打点生意?” 江峰神色有些窘迫,冲苏氏拱手行礼,“堂嫂这是折煞我呢!我有事来寻一舟侄儿,还望您行个方便。” “我儿如今在温书,峰大爷怕是见不着了,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只一点,如今家中生计艰难,怕是帮不了峰大爷什么。” 还未开口就已经被拒,若是往日江峰怕是早就转身离去,可如今在市井上摸爬滚打了一遭,心性早已不同往日,面对苏氏的奚落,也只是笑笑。 两人相峙之际,江一舟已经出了书房往这边来。 “峰堂叔?” 见到自家儿子出来,苏氏狠狠瞪了江峰一眼,叮嘱儿子,“咱们家还要预备给许家的聘礼,已经没有余钱了,你可莫要犯傻!” 说完,苏氏转身往屋里去了。 江一舟若无其事的看向江峰,“许久未见了,峰堂叔快进来坐坐。” 话里话外并未说自家母亲半点不对。 “多谢。” 叔侄二人在堂屋坐下说话,话头是江一舟挑起来的,“听完峰堂叔在北城开的书画铺子生意极好,侄儿还未恭喜堂叔呢。” “商贾位卑,若不是为了维持生计,谁又愿意行商呢!”江峰叹气,又看了眼自己跛了的脚,怅然道,“我如今这副模样,也唯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江一舟安慰了一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峰堂叔莫要过于妄自菲薄了。” 叔侄二人又来来回回说了一刻钟的话,眼见江一舟对自己的来意丝毫不好齐,江峰到底是忍不住开口,“今日我来,是有一事想要寻你帮忙。” 江一舟心里一激灵,面上依旧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难为峰堂叔看得上侄儿,只是侄儿如今闭门读书,吃穿尚不能自足,怕是没有余力能帮峰堂叔了。” 见江一舟一副同江屿如出一辙滑不溜手的样子,江峰只得将自己和江岭搬出江家五房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本不想麻烦侄儿你,实在是铺子那边还等着银钱结尾款,还望你在中间给我和堂嫂牵个线,至于该如何说服堂嫂,就不劳烦你了。” “不是侄儿不愿,实在是师母近日不在城中,峰堂叔去了江府恐怕也见不到人。” “不在城中?那去哪儿了?” 江一舟摇头,“听闻是去城外庄子上避暑了,那庄子在何处,侄儿也不知。峰堂叔若是实在要寻师母,可以在外头多加打探。” 江锋最终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江一舟家中,好在这几个月他做生意诚信,钱记造纸坊愿意宽限十日再结尾款,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送走江峰,江一舟立刻就给吴汐写信。 等到吴汐收到信件,已经又过了一日,她坐在窗前看着手上的书信,轻叹了口气,“这个江峰倒是有几分聪明,经商也有模有样的,就是可惜……” 洪升家的问,“太太,咱们帮不帮?” “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给他送去,就说无论日后他做什么生意,咱们都要他手上生意的两层利,记得签下契约!他若是不愿,便单给他二十两银子,算是全了夫君与他同族的情分。” “是!” 江峰最终为了一百两银子,选择签下契约,毕竟二十银子真的不够周转,拿到银子以后,他长松了一口气。这笔买卖值,两层的利现在来看是自己赔了,可从长远来看日后自己的生意对外都有堂兄背书,只要自己不行差就错,日后必会财运亨通。 江岭那厮最后日后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否则迟早有一日他要弄死他! 第216章 徐季相见(1) 徐侧妃由一队府兵护卫着一路轻车简从、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成王军队同魏山海部对峙的江州地界。 因着军营中不宜安置女眷,徐侧妃被安置在距江州五十里之外的邑县。车队停在邑县县衙后宅,新上任的县令卫忠带着其妻张氏在正门外相迎。 徐侧妃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如今因着水土不服在路上才病过一场,人都瘦了一圈精神也不怎么好,好在总算是到了邑县,她强撑着打起精神抬手整理了仪容才由着丫鬟扶下马车。 “微臣\/臣妇给侧妃娘娘请安。” “起来!”看着眼前远比不上成王府的县衙,徐侧妃用舌尖抵了抵牙齿,心里有些烦闷,面上丝毫不显,“王爷可在府中?” “回侧妃娘娘,王爷还在军营,请您先在寒舍歇息两日,微臣会将侧妃娘娘至邑县的消息上报,想必王爷很快就会召见您了 。” 知道成王不在,徐侧妃也懒得再同这小小的一方县令寒暄,淡淡的道了一句,“那便等着卫县令的好消息了。” 说完,不等夫妻二人反应,徐侧妃扶着丫鬟的手先进了县衙后宅。 卫县令拽了一把夫人张氏的袖子,张氏忙不迭跟在徐侧妃后头,“娘娘慢些,臣妇给您引路。” 成王此次受伤颇重,险些被刺客的匕首刺进心脏,虽将养了半月还是不能下床走动,每日也多是在床上昏睡养神。徐侧妃一行抵达邑县的消息报到成王营帐的时候,林玉度、江屿几个正好同成王商议完前线战况往外头走,隐约听见成王吩咐亲兵: “天高路远的,难为徐氏一路风尘,明儿就使人接她过来。” 一行人又往远处走了走,便听有个武将满眼羡慕道,“娘唉!那侧妃娘娘当真是来了 ?王爷可真有福气!” “可不!不过咱也不羡慕了,俺娘说了,等仗打完了回去,就给俺娶媳妇!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 …… 自从方才听到徐侧妃的消息以后,江屿就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季长青。此时众人都在热热闹闹的谈论家中妻儿,亦或是战事结束以后娶妻生子,唯他一人静默不言、神思不属,与往日八面玲珑的样子大相径庭。 江屿不再看季长青,心情颇好的加入同僚之间的谈话,“唉,也不知家中妻儿如何了!我出征之前夫人还说想吃惠觉寺的素斋,等回去了必然要给她补上!” “江大人与尊夫人可真是伉俪情深……” 听见惠觉寺三个字,季长青的眼睛闪了闪,心中的想法缓缓成形。 第二日一早 知道今日就要见到成王,徐侧妃特意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戴了全套的金盏红宝芍药头面,又用带来的花钿上了芍药妆。 人靠衣裳,马靠鞍,本还有几分病容的徐侧妃一下子就被衬得娇艳动人。 “侧妃娘娘今儿可真好看!” 徐侧妃眼睛看着铜镜里的美人儿,耳边听着侍女的赞叹,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欢喜,面上却是一副稳重的样子,“好了,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人也还是往日的人。眼见时辰也到了,咱们快些走,莫要让王爷久等。” “是。” 军营中少见外人,更何况是后宅女眷,因此徐侧妃的马车才进了军营驻地,明里暗里窥探的人不少,直到她被迎进成王营帐,外头的兵士才收回了目光。 巡逻的小兵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娘哎,那侧妃娘娘长得跟天仙似的!” 为首的小头目飞快的瞪了他一眼,“嘘,不要脑袋了?那是王爷的家眷,这话可说不得!” 小兵吐了吐舌头,忙做小伏低道,“小的自然不敢对侧妃娘娘不敬,可娘娘那两个侍女倒真是……” “若真是想女人,下回打仗就给老子冲到前头去,咱们也去红帐快活快话!” …… 季长青坐在自己的营帐里不必刻意去听便知道成王的侧妃徐氏来了,他慢悠悠的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水,望着杯中茶叶起起伏伏,想到当日景山欲要和他私奔、为见他一面摔断腿的徐氏,嘴角划过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随即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徐氏被成王身边的内侍引进营帐的时候,成王正盖着褥子靠坐在床上由人服侍喝药,帐子里一股药味儿趋之不散。 “臣妾徐氏给王爷请安。”徐氏袅袅娜娜的蹲身行礼,双目含情、一脸忧心的开口,“王爷身子可好?自打得了消息,臣妾和王妃姐姐在府中都要担忧坏了!”说着,她用手上的帕子抹了抹眼晴,眼眶立刻就红了。 美人垂泪自是让人无比怜惜,更何况成王已经在营中待了许久,当即招手叫徐氏过来,“本王已经没有大碍,劳你们挂念了!你来给本王喂药。” “是。”徐氏到了床前,伸手接过内侍手中的药碗,又轻轻吹了吹调羹里的药汁,才颤巍巍的喂成王喝药。等成王喝了一口,她又迅速的用手中的帕子轻柔的为他擦拭嘴角,如此往复,一碗药堪堪在凉透之前才喂完。 成王确是对徐氏一番表现满意极了,“还是你伺候得本王舒心,难为你一路跋山涉水特意过来。” 徐氏将手上的药碗递给内侍,回头含情脉脉的看着成王,温声细语道,“王爷在战场上杀敌英勇无畏,臣妾们得王爷庇佑才得以吃穿不愁,已是惭愧至及。如今王爷被贼人所伤,正该是臣妾出力的时候,王爷是臣妾心中的英雄,臣妾又怎么能弃王爷于不顾呢!” 徐氏一番话说得成王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即便握紧了她的手,叮嘱道,“本王身边都是些毛手毛脚的,如今爱妃来了,日后本王的饮食起居便都交给爱妃!本王这就叫人为爱妃收拾营帐,爱妃就放心住着,也和本王好好亲香亲香。” “是。” 第217章 徐季相见(2) 成王喝了药又同徐氏说了几句话便又歇下了,正好为徐氏准备的营帐收拾好了,她吩咐了内侍两句便退出了成王的帐子。 出了营帐,徐氏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从方才就一直挺着的腰肢也几不可见的松快下来。 “娘娘,咱们的营帐都收拾好了,奴婢带您过去歇息。”趁主子伺候成王的时候,碧草二人就已经开始归置,如今也才将将铺好了床,带来的东西也才搬进去,虽还要些时候打理,却也不能让主子就这般站在外头。 徐氏看了一眼四周层层把守的军帐,问了一句,“咱们住在何处?这营中可有其他女眷?” “回娘娘,这营中没有其他女眷。王爷吩咐军营重地,不许咱们随意走动,安排您就住在旁边的营帐。” “那便领路。”徐氏一边点头,一边想着这营地中的另一人,那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也不知那人还会不会来找自己。如今的她可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去的了,她要的可是那人的命,不知道他给不给得起。 知道徐侧妃要长住军营,江屿直接叫燕七暗中盯紧她,比起在人前几乎没有破绽的季长青,还是徐侧妃这个内宅女眷更容易露出马脚。 季长青专等徐侧妃进了自己的营帐以后才拿着笔墨和一沓信纸往外围底层兵卒的营帐去,一路上不停有巡逻的、把守的军士同他乐呵呵的打招呼。 “季先生,您今日又去带写书信啊!” “季先生,可否帮小的也写上一封?” “季先生真是好人啊!” “季先生那一手字写的真是好看。” …… 季长青并未因自己文人的身份嫌弃这些五大三粗的军汉,反倒是颇有耐心的回话: “是呢!今日该你们前锋营轮值?” “自是可以,你下了值到我帐里来找我。” “谬赞了!” …… 季长青给人代写书信,一直到外头天色擦黑,星子点点才收拾东西回了自己的住处。 悄悄跟了他一天的燕七也回去向江屿复命,先说了今日季长青所作所为,又添了一句,“属下瞧着这位季先生倒是高风亮节,颇得底下士卒推崇。” “高风亮节?咱们营中又不是没有代写书信的传信官?怎么就他一个要专门去抢传信官的活?”江屿嗤笑,“今日徐侧妃来了,咱们这位季先生怕不是专门去探听消息的?你忘记当日咱们还未开拔之时,老爷我可是带着世子抓了他的现形,只是王节留着此人有用,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老爷的意思是?” “将季长青借代写书信探听消息,恐还有传递情报之嫌一事报给林玉度,他会有决断的。” “是。” 林玉度知道消息以后立刻就要报给成王,无奈夜色已深不好打搅,只能明日一早再去求见。心里装着事儿,林玉度几乎一夜未睡,睁眼到天明,天一亮就到成王营帐外头守着了。 成王晨起听闻林玉度守在外头还吓了一大跳,当即就道,“今日来得这般早,怕不是有什么大事?速速叫他进来。” 林玉度进了营帐行礼以后一句话也不说,成王见此知道有要事商议,屏退了左右,林玉度这才开口将昨夜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成王是起了杀心的,可想到自己布了这么久的局,又硬生生的忍下,“本王记得没有战报的时候传信兵是每月的十五传一回信?” “是。” “今日就是十五,这个月的传信兵走了没有?” “回王爷,传信兵今日一早已经出发,未免打草惊蛇,我已叫卢将军派人在驻地三十里外拦截,并不会叫流出的消息落在外人手中。” 成王松了口气,又咬牙吩咐,“派人好好排查那些家书,尤其是季长青代写的那些,差点就叫他在本王的眼皮底下把消息传出去。” “那……季长青那边?” “一切等家书排查完以后在做定论,暂时就当此事没发生过,依旧派人暗中盯着他。” “是。” “王爷,侧妃娘娘来了。”内侍在外禀告。 “叫她进来。”成王朗声道。 闻言,林玉度拱手退下,在帐外与徐氏擦肩而过。 徐氏笑盈盈的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进来,缓步走到成王床前,轻声道,“王爷,该喝药了。” “本王懒怠动了,你喂本王。” “是。”徐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依旧是同昨日一般动作轻柔的喂成王喝药。 成王心里慰帖,问起王府的近况。 知道成王真正想知道的是世子的消息,徐氏挑拣着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又说起成王妃卢氏将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同下头的官眷往来交际也颇为和睦。 “本王起初还忧心瑾儿年岁小,怕他掌不了大局,不想确是有模有样的。也难为王妃了,内宅之事繁杂,多如牛毛,劳她打理了。” 徐氏笑着夸赞,“虎父无犬子,王爷神勇,世子自然也不差,禹州城又是王府所在,王爷尽管放心交给世子。王妃娘娘也确实辛苦,待到来日我军大捷,王爷好好封赏王妃,娘娘就什么也值了。” 成王看了一眼徐氏,“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长进了,说话做事都颇合本王的意。” “臣妾往日年岁还小,说话做事都懵懂,如今已经懂事了,还要多谢王爷往日担待。” “往日之事不必再提,本王倒是喜欢你如今的样子。” …… 从成王的营帐出来,徐氏正好撞上从对面营帐的主人出来,那人一袭青衣,手持折扇,说不尽的写意风流,不是季长青又是哪个。 徐氏还未说话,季长青反倒是规规矩矩的先冲她行了礼,“给侧妃娘娘请安。” “嗯。”徐氏稳住心神冲他点了点头就要绕过他回自己的营帐,孰料季长青又突然发声,“军营驻扎之处无甚美景,唯有夜间的繁星值得一观,娘娘若有兴致夜间可出来观星。” 第218章 败露(1) 听见声音的徐氏心底一慌,意识到当下人多眼杂,只当做未曾听到季长青的话,面无表情的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没有得到回应,季长青依旧若无其事的拱手恭送徐氏离去。 进了营帐,徐氏脸色阴沉的坐在桌前,碧草上了一盏凉茶,她下意识就要将茶盏挥落于地,在袖口将将要碰上茶盏的时候又硬生生忍住了,然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啪——” 碧草被这一声惊得抖了抖身子,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劝她,“娘娘,气大伤身,若有什么想不开的只管同奴婢说,奴婢虽位卑,却也能同您一块想法子,闷在心里总归不好。” 徐氏张了张嘴,想起面前的丫鬟是自己嫁人的时候家里新换的,对季长青之事一概不知,只能烦躁的摇了摇头,“你下去,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是。” 等跟前没了人,徐氏卸力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划过往日同季长青的点点滴滴,可惜所有记忆最终都停在了满堂白幡的徐府,自己同季长青的往事若被人翻出来,如今风雨飘摇的徐氏一族恐怕就要亡族了。思及此,她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心中想着:该做个了断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消息。 月上柳梢,天边几点星子,寒光寥寥。暮霭沉沉时,整片大营除了零星还点着蜡烛的帐篷都已陷入沉睡,巡逻的兵士身穿甲胄、手执长枪穿梭其中,秩序井然,不容有一丝闪失。 徐氏换了一身碧草的衣服,发鬟也梳成丫鬟的样子,手上拎着一壶酒光明正大的出了营帐。 才出了门,守在门外两侧的兵士立刻伸出长枪拦住她的去路,“王爷有令,军营夜间不许走动!” 徐氏低垂着头,声音怯怯,“奴婢是侧妃娘娘身边的,娘娘忧心王爷伤势,心中烦闷无法入眠,命奴婢去伙房温些酒来助眠,还望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这……”到底是王爷宠爱的侧妃,两人互相看了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徐氏眼珠子一转,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殷勤的递给两人,“夜里风凉,两位大哥当值辛苦,这银子权当奴婢替侧妃娘娘赏二位的。娘娘夜里也无甚大事,不必二位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位拿着银子到别处‘歇歇岂不便宜?”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提两人本来就不敢得罪成王侧妃。于是,其中一人飞快的从徐氏手中接过银子,欢喜道,“谢侧妃娘娘赏,伙房的灶应当还热着,姑娘快去,我们兄弟便不多打搅了。” 徐氏暗中松了口气,拎着酒壶往灶房去,路上路过一队巡逻的兵士,到了无人处,一只手飞快的将徐氏拉进路边一顶不起眼的营帐。 躲在营帐外头暗处监视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运起轻功几个翻腾挪跃间就没了踪影。 猛的被拉进黑漆漆的营帐,徐氏下意识就要惊叫,却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氏总算镇定下来,黑暗中右手后怕的拽紧了手上的酒壶,好在方才没有被吓得脱手而出,否则今夜就要功亏一篑了。 见徐氏已经不再动作,季长青慢慢松开捂住她的手转而搂住徐氏的两肩,温柔的开囗,“宜儿,我总算又见到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已经不知错过了多少年岁,我想你,你想我了不曾?”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这人口中被唤出来,徐氏心尖儿忍不住为之一颤,低头喃喃,“青哥,我也想你。” 闻言,季长青心中一阵快意,王爷的侧妃又如何?还不是不知廉耻的要同自己在一起。 徐氏今日身上擦了香粉,季长青一时有些意乱情迷,缓缓将手放到徐氏腰间,黑暗中却只摸到冰凉的瓷器。 “这是什么?” 徐氏轻轻靠在季长青胸前,温声细语道,“青哥忘了?这是咱们在惠觉寺一同摘桂花酿的桂花酿,当日你将它埋在桂花树下,我来的时候就将它挖了出来,如今带过来同青哥共饮。” 季长青揽着徐氏,吻了吻她的鬓角,“难为你还记得。” “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念着青哥,又怎会忘记你最爱的桂花酿?只可惜此处没有酒杯。”徐氏看着季长青的眼睛波光粼粼,情意绵绵。 季长青被这双眼睛晃了眼,伸手从徐氏手中拿过酒壶,就着壶口将酒水倒进口中,动作间带着一股豪气,饮过两口后,季长青放下酒壶轻笑,“的确是好酒!”说着又将就酒壶递给徐氏,“你也喝些。” 徐氏接过酒壶,咬牙强笑道,“我这两日吃着大夫配的丸药,大夫嘱咐不许饮酒,怕是要辜负青哥的美意了。” 因着夜色的掩盖,季长青并未发现徐氏说话间神态的不对。他又说起成王的事,“王爷近日爱重军师和江大人,已经许久未曾找我议事了,我如今连王爷往何处用兵都不知,白做着参议的活儿,宜儿你可要帮我,等我日后在王爷面前有了实职,你才有依靠。” 徐氏心中着急那酒的药效怎么还没出来,一面忧心自己私会季长青被人察觉,一面还要同他虚以委蛇,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正要开口应下季长青,熟料他一手捂着肚子,嘴角慢慢渗出黑血,双手死死掐住徐氏的腰,语气虚弱,“你……你竟敢给我下毒!” 徐氏知道对方已经毒发,心里再无一丝忧心,取而代之的全是畅快,她用力挣脱季长青的手,笑盈盈的点头,“是我下的,青哥,谁叫你要来招惹我呢?我是王爷的侧妃,你是慕僚,若叫旁人知道咱们暗通曲款,不只是咱们,我徐氏一族也要陪葬。你就当是我胆小,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且放心去,这毒无色无味,即便是最厉害的大夫也验不出来,等到明日若有人发现你的尸身,仵作便会判定你猝死。这是我为你安排的归宿,你千万莫要怨我。” 季长青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本以为徐氏是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小雀,没想到却是能毒死人的马蜂。早知如此,当日他怎么也不会去勾搭徐阁老家的嫡长孙女,可惜他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看着季长青的尸身,徐氏定了定神,右手握紧手上的酒壶,用左手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了看,瞧见四处都没有旁人才飞快的闪身而出,低着头顺着来时的路原路回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卢衡书和林玉度就在暗中盯着她,只是夜色昏沉,徐氏作丫鬟打扮又刻意低着脑袋,两人都只以为她是徐侧妃身边的丫鬟。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卢衡书和林玉度都没有派人将她拿下。 徐氏一路有惊无险的回了自己的营帐,碧草已经等得心急如焚,见着自家主子,忙给徐氏换衣裳、拆发髻,“娘娘快些把衣裳脱了,可不能叫人知道您和奴婢调换了衣裳出去……” 没等碧草说完,徐氏就死死的拽住她的手腕,“碧草,你家和你二叔家里上下十余口人都是徐府的家生子,在徐府当差的?” 主子问话,碧草虽不明所以,还是认认真真的答了,“娘娘记性真好,奴婢一大家子从爷爷那辈就在徐家做事了。” 徐氏又问,“那你同家中关系如何?” “父亲,母亲都待奴婢好,兄姐弟妹一同长大,自是十分亲近,平日里一块糕点还要分成几瓣分着吃呢。奴婢同他们血浓于水,关系自然极好。” 徐氏满意极了,看着碧草蛊惑道,“那你可莫要记岔了,今夜出去的是你,本宫一直在帐中睡觉,什么也不知道。” “娘娘?”碧草下意识就觉得不对。 “想想你的家人。”徐氏乐呵呵的看着碧草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她还是弯下了脊梁,“今夜是奴婢自作主张出门去的,与娘娘无关。” “嗯,若有旁人问你今夜去往何处了,你该知道如何说?” “奴婢什么也不会说的。” “不,你要说!你今夜趁为本宫去伙房温酒之机出去私会情郎,那情郎就是季长青季先生,你们在一处无人的营帐互诉衷肠许久才分开。你二人相识在惠觉寺,当日本宫去寺中上香,你为本宫去后山折挂花,从此同季长青结缘,此后瞒着本宫一直未断了联系……” 听着徐氏三言两语就给自己编造出了一段密会外男、私定终身的往事,碧草知道今夜徐氏出去办的一定是件大事,如今这事要算到自己头上,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可想到家中上下十余口人,她已经别无选择。碧草越想越怕,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滚,整个人都在轻颤。 徐氏这时候已经换好了衣裳躺在床上,只当做未瞧见碧草的模样,冲她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行了,这儿不用你伺候,带着你的衣裳和首饰下去。记住你方才说的话,这一劫本宫若是过了,本宫保证你家中上下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 良久,碧草到底是咬牙应下了。 “是。” 此时,成王的营帐灯火通明,卢衡书、林玉度、石山、江屿四人坐在成王床前议事。 “没想到,季长青的上线竟然是一个小丫鬟?” “我看未必,一个小丫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更何况这小丫鬟此前一直都在内宅走动。” “可这丫鬟是徐侧妃身边的,到底是徐侧妃有问题还是做小丫鬟有问题尚且不能转易下定论。” “言之有理。” “说来当日徐阁老正是从京中被排挤回的禹州,如今看来,未必不是新帝走的一步棋,这位徐侧妃可是徐阁老的嫡长孙女……” “可如今徐阁老已经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徐家内外全凭不通庶务的徐大爷撑着,如今除了空有一个阁老府的壳子,谁又能想得起徐家?徐家该是没有心力去谋划的。” …… 几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成王靠坐在床上实在分辨不出谁对谁错,眼见夜色已深,当即做下裁决,“眼下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既然知道那丫鬟同季长青有联系,便给本王派人好好盯着这二人,徐氏那边也派人盯着,宁肯错杀,不得放过。” “是。” 从成王的营帐出去,四人互相寒暄两句便各自回去歇息了。这时候整个军营除了巡逻的兵士,恐怕也只有躲在床上哭的碧草了。 第二日一早,一声高昂的大喊直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219章 败露(2) 备战的军营若无大事发声一向是禁高声喧哗的,更何况还是在众人沉睡的清晨,这一声大喊直接将许多人都惊醒了。 有人穿着亵裤拿着刀枪就冲声源处冲了出去,不多时就见着空无一人的营帐内躺着一具死去多时的男尸,正是众人熟悉的季长青。 最先发现的是昨夜巡逻一宿今晨换值回来歇息的一队兵士,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何季长青平白无故死在昨夜空无一人的营帐。事情很快就被报到成王处,卢衡书、林玉度、江屿自然也知道了。 仵作很快就把尸体带走了,为免底下人胡乱揣测,几人统一口径季长青是犯了心疾猝死的,至于真相如何,还要等仵作验过才知晓。 成王营帐 原本预备用来钓鱼的鱼饵死了,可想而知成王此刻的心情,江屿上头文有林玉度,武有卢衡书、石山,此时只能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触了成王的霉头。 林玉度、卢衡书也不敢开口,毕竟一直以来监视季长青的人都是由两人安排,如今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的死了,两人失职失察之罪是逃不了的。 营帐内无人说话,成王看着底下四根木头桩子,想到都是自己的心腹,到底是忍下了想要发的火。 “也罢,人都死了,线索也算断了,说说你们的想法。” 这话一出,江屿只觉得身边停滞了许久的空气都流通了起来。 先开口的是林玉度,“回王爷,据暗中监视的人说,昨夜自打侧妃身边的丫鬟离去便再没瞧见季长青出来,在下以为该从那丫鬟查起。” 接下来本该是卢衡书和石山说话,可江屿等了半晌,只瞧见两人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想了想,只能自己开口,“王爷,季长青身上并无外伤,下官以为还是等仵作验过以后再做打算,季长青之死若不是人为,咱们此番大张旗鼓的审问那丫鬟,恐怕……” 成王没等江屿说完就先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随后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咱们就一同等。” 五人相顾无言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仵作在外求见。 “回王爷,属下已经验过,季先生是自己猝死的,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用毒的痕迹。” 仵作退下以后,成王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林玉度四人都没有说话。 成王纠结了片刻也想开了,下令道,“如今季长青死了,依新帝的脾气必会再有后手,那丫鬟和徐氏处你们可要盯紧了。若是过了几日两人还没动静,你们就先暗中将那丫鬟捉拿审问。” “是。” 从成王处出来,卢衡书长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就不听你们的,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如今鱼饵都没了,还不如当日直接吃小鱼呢!” “现在才说这些,当日你也没反对呀?方才在王爷跟前,怎不见你说这些?如今倒来怨我了?”林玉度怼他。 卢衡书一噎,拉着石山背对两人走得飞快,“本官是武将,这些弯弯绕绕的还是交给你们文官头疼!” 林玉度和江屿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徐氏营帐 自打季长青的尸身被发现,徐氏和碧草战战兢兢了一个上午,只是一人是心中紧张面上不显,一人是浑身颤抖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徐氏要的就是碧草如今的样子,自然不会说什么。 等到了快用午食的时候,徐氏换了一身青绿又显腰身的衣裙去给成王喂药。迎着成王审视的目光,徐氏同往常一般笑意浅浅,动作温柔的伺候他,没有一丝异样。 “宜儿昨夜睡得可好?这军中不比府上奢华,你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倒是委屈你了。” 徐氏伸手握住成王的手,“王爷说的哪儿的话,军中虽不奢华,可您都住得,臣妾自然也住得,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想来是昨夜初来乍到,一时半会儿难以入眠,臣妾还叫身边的丫鬟去伙房温酒给臣妾助眠,可惜还未等丫鬟回来臣妾就睡着了。” “初来此地的确是不适应,日子久了就好了。” “王爷说的是,如今不在府中不必早起给王妃娘娘请安,臣妾每日还能多睡上半个时辰,这日子是越过越懒散,还怕日后回到府中不适应呢。” “你呀!”几句试探,成王对徐氏的怀疑已经打消了许多,毕竟徐氏不过内宅妇人,再有心计也不可能半分不漏。 …… 又过了几日,监视碧草和徐氏主仆的人向上禀告并未发现这两人有不对劲之处。当日夜间,碧草就被悄无声息的绑了。 这几日碧草也已经想清楚了,她只有听徐氏的话这一条路可走。于是在刑室受了几样刑罚过后,她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照着徐氏所说交代了。 原本以为这两人都是新帝派出的奸细,没想到却是一对野鸳鸯,这样的真相不说审问的人,成王也接受不了,可严刑逼供之下碧草也没有改变供词。若要证实供词真假,只能派人去禹州惠觉寺查访,这一来一回就要耽搁不久。 这事儿只能搁置了,碧草也被直接关押起来,成王亲自跟徐氏说他手下一个亲卫看上碧草了,他就将人赐给亲卫了。徐氏问了两回,后面也不问了,她心里觉得碧草该是没命了。 旁人都以为季长青一事已经尘埃落地,唯有江屿一人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即便是知道与真正与季长青有私情的是徐氏,他也是不敢去成王面前说的,男子都好面子,成王久居高位更不愿意旁人看自己笑话,左不过如今季长青已经身死,此事便尘归尘、土归土!只是若日后成王自己查出了什么,那便不是江屿能掌控的了。 眼见魏山海部又开始调兵遣将前来叫阵,众人又将精力放在了战场上,那些个背地里乌糟糟的事再也不能叫他们分出一丝注意力。 江屿寻到空隙又给吴汐写了信,信中除了问候妻儿,还隐晦提到季长青身死,徐侧妃身边丫鬟被赐给成王亲卫一事。 第220章 李娇脱身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历时半月,两军一场大战结束,石山不愧是一员猛将,连伤魏山海麾下两员大将,领人耗时短短十日就又夺下了江州城,一时成王麾下士气高涨。 战后论功行赏,跟随石山征战沙场的将士皆有封赏,军功高者升官、低者也有金银赏赐,营中各处莫不欢呼雀跃。 此次军功卓着者自也包括追随石山战场杀敌的李守备,李守备虽对家中子女教养无甚心得,沙场拼杀却是极为英勇,也攒了好几回军功,足够他一下子正五品守备升正四品明威将军,可想到老妻的家书,李守备私底下找了成王,第二日传信官就将成王的手书带去了禹州。 后头的庆功宴上,李守备与其他有功的将领一同受封,升从四品显武将军。 禹州李家 今日正逢外头的绸缎庄送来新鲜样式的锦缎供李府女主子们挑选裁衣,李太太端坐花厅看着摆在桌上的几十匹料子,突然又想起还在白云庵苦修的女儿。 “可怜我家娇姐儿,好好一个姑娘家,本也该锦衣华服,如今却只能僧衣木簪常伴青灯古佛……”说着,李太太眼眶就红了。 李太太的陪嫁王妈妈忙温声劝告,“太太莫哭,奴婢前儿还带着东西去看过姑娘,姑娘除了吃穿差些,旁的都还好。” 李太太用帕子抹着泪哭诉,“也不知我这辈子是造的什么孽,大儿虽做下那样的错事可到底还是时常得见,女儿被罚白云庵苦修三年不许家眷探望,三年以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我这心跟油煎似的。” “太太莫要烦心,咱们老爷是个有本事的,他又一向宠爱姑娘,必会想法子接姑娘回来……” 王妈妈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声通禀,“太太,王妃娘娘身边来人了。” 李太太反应过来,一边吩咐底下人收拾桌上的料子,一边理了理衣裳往外头迎去。来人正是成王妃卢氏身边的松玉,对方一脸笑意,见了李太太就先道喜: “恭喜李太太,贺喜李太太,李守备杀敌有功从正五品守备升从四品明威将军,王妃娘娘已经下令叫李姑娘不日回府同太太团聚。” 得了女儿即将回家的消息喜得李太太心里直念佛,拉着松玉的手一个劲儿的道谢,“小女人能归家,全靠王妃娘娘仁慈,还望姑娘回去告诉娘娘,臣妇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小女……” 松玉一面笑着挣开李太太的手,一面回道,“王妃娘娘身边离不得人,奴婢这就回去了,母女亲情,李太太还是快些预备接李姑娘回来。” “哎,松玉姑娘慢走……”李太太虽双手被挣开,却还是命人取了荷包好好送松玉出去。 等松玉出了李府,王妈妈才喜气洋洋的同李太太道,“这回太太不必忧心了,咱们姑娘就要家来了。” 李太太用帕子抹着泪,欢喜的点了点头,“是,快吩咐人套车,也不必等日子了,咱们今日就将娇姐儿接回来!” “是。” 白云庵靠近后山人迹罕至的一间禅房外头,李姑娘的丫鬟小梅坐在台阶上,一边理着针线,一边左右环顾。虽说自家姑娘早就被庵里的老尼排挤到这破落地,平日也无人来寻晦气,可如今姑娘和江举人在里头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总还要顾虑些。 昏暗破败的禅房里春意浓浓,衣物散落一地,空气里残存旖旎的气息还未散尽,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方才发生了何等面红耳赤之事。 江岭赤着上身,眉眼中带着淡淡的餍足和大业即将得偿的意气风发靠坐在床头,右手虚搂着此时寸缕未着的女子。李娇呵气如兰,红着脸埋在江岭胸口处,眼角眉梢俱是疲倦与春意,细嫩的指尖魅惑的在男子胸口处画着圈。 “岭郎,如今娇儿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许丢下我!” 江岭眉梢微微上挑,浓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戏谑,“若我跑了又如何?” “你敢!”李娇的画圈的手停了,半撑起身子瞪着江岭,说话间带着几分娇气和果决,“岭郎,我父亲素来就疼我,你也不想叫我父亲一刀砍了?” “傻娇儿,方才不过说笑,你待我如此情深,我又如何舍得下你呢?你放心,等备下聘礼,我即刻就去李家提亲。”江岭轻笑了一声,吻着李娇的红唇慢条斯理道。 “唔——” 房中又响起了细细密密令人脸红的声音,门外的小梅红着脸端着针线篓子又往外头挪了几步。 李太太一行人赶到白云庵的时候江岭早已经离去,禅房也已经收拾干净看不出一丝江李二人苟且的痕迹。 李娇一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就哭着扑了上去,“呜呜呜,母亲,你怎么才来啊!女儿想你想的好苦呀!” 瞧见女儿一身粗布的僧衣,发髻上连个簪子都没有,人也消瘦了许多,李太太心疼了许久,拽着李娇的手就要往外头去,“走,同母亲回去,这地方咱们再也不待了!” “可是王妃……” 李太太一边用帕子给女儿擦泪,一边解释道,“你父亲用军功换了你回去,这回回去再不许任性了,那军功可都是你父亲用命换的。” “嗯,女儿听母亲的。” …… 李府 从白云庵回来不过两个时辰,李娇已经完全找回了往日李家嫡女的傲气,此时的她内穿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腰束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透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头戴全套的金累丝海棠嵌珍珠头面,再不复原来那个灰扑扑的尼姑模样。 陪母亲在主院说了许久的话以后,李娇终于在掌灯时分回到了自己往日住的院子。 同院换回下人打扮的小梅等屋里众人都下去以后才小声的询问自家姑娘,“姑娘,您都回来了,那江举人?” “你想说什么?” “奴婢的意思是,如今姑娘回来了,老爷又升了官,完全可以请太太给您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第221章 聘礼 听了小梅的话,李娇心里的确是有了后悔的念头,若自己真在白云庵蹉跎了三年也就罢了,可如今父亲升官连带着自己不仅回了府身价也水涨船高,没有家族助力的举人到底是配不上李家嫡女的身份了。 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李娇抛在了脑后,毕竟江岭是她自己选的,那人除了身份低些,脾气、秉性、样貌、才学处处都合她心意。再者,江岭是在她患难时才凑上来的,与那些只看重她李家嫡女身份要联姻的官家子弟相比更显诚心,她又怎能抛下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子? “够了,我与岭郎两心相印,早已互许终身,这样的话日后莫要在我跟前说了。” 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小梅只能住了嘴。 “不好!”李娇突然站了起来。 “姑娘?” 李娇急道,“唉呀!今儿咱们回了府也没人给岭郎送个信,赶明儿他寻不到我该如何是好?我如今才回府,母亲是断然不许我出门的。” 小梅忙道,“姑娘莫急,您出不去奴婢可以出去呀!姑娘把江举人的住处告诉奴婢,奴婢给您送信。” 江岭是在两日后收到李娇命人送来的信的,他如今住在禹州城外的一处庄子,这庄子还是当日在城中花楼认识的一商贾子弟钱少爷名下的私产。 钱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读书识字却是一窍不通。可惜苦于家中长辈逼迫,只能在书院苦熬度日,江岭凭借为其做枪手代写诗词文章被其安置在名下的庄子上,一时倒是吃住不愁。 得了李娇的信,江岭知道她已经被接回了李家,其父如今还升了官,想到自己原来的打算,心中愈发得意。只是,自己如今身无分文,该从哪儿凑出一份聘礼呢? 去李家下聘的事宜早不宜迟,最好能在李娇之父回来之前定下,毕竟李守备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又能凭本事升官,怕是不好糊弄,江岭也怕被对方一刀劈了。 博贤书斋 江峰正拨着算盘算这一月的账目,亏得前些日子屿堂嫂借了银子周转,否则还不定如何呢,好在这一月书斋盈余了28两银子,也算有了交代。 吴汐早就说过她那两成利钱一年一结,所以江峰并不着急去送银子。他盘算了一下上月书斋里卖得最好的是自己画的扇面,想着什么时候再画一些。 想了一圈法子也毫无头绪的江岭偷偷摸摸的停在了离江峰不远的一处街角,见到如今还在开门迎客的书斋,心中一阵诧异。当日自己可是将钱箱里的银子都取走了,江峰根本不可能有银子周转,难不成江峰骗他? 江岭在街面上打听了一圈,无人知道内情。他叹了口气,同江峰兄弟多年,他也算知道对方的性子,如今自己若是想从对方手里拿银子,只怕半条命也要没了,毕竟张大、魏五如今可是听命于江峰,看来还要另想法子。 离开博贤书斋,江岭又去了三才巷的江屿府上,吴汐虽不在府中坐镇,可家中也是守卫森严,寻常人不得靠近,江岭不敢硬闯,只能做罢。江家四房当日已经得罪了个彻底,他还没有厚颜到直接上门的地步。至于从前结识的狐朋狗友,更是没有一人能够对他慷慨解囊。 江岭就这样颓废了几日又收到了李娇邀约见面的书信,两人约在了一处茶楼。江岭同往日一样趁人不备,偷拿了钱少爷往日放在庄子里的衣裳、佩饰装扮了一番,用一幅自己画的《美人海棠春睡图》哄得李娇眉开眼笑。 “岭郎将我画得这样好,叫我如何敢认?” 江岭搂着李娇调笑,“娇儿在我心中一直是最美的那个。” 李娇从江岭怀里退了出来,撅嘴问道,“那岭郎怎么还不到我家提亲?我日日盼呀盼,就是不见官媒上门!莫不是真打算吃了不认账?” 江岭揉着李娇的头发情意绵绵的哄道,“怎会?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我自然想早日迎你进门。只你也知晓我家与你李家门第相差许多,聘礼怕是不能叫令尊和令堂满意。娇儿,我不愿在这上头委屈了你,你且等等,待我预备好了,必然立刻上门。” 闻言,李娇感动极了,又搂住江岭,“岭郎,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我父亲,母亲虽盼着我嫁个好人家,可若是她们知道了你的人品,看了你的诚意,想必也不会对咱们的婚事阻拦。” “娇儿,你真好。我舍不得放你回去了,你再陪陪我,我想你!”江岭说着便轻柔的去吻李娇,一双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游离。 李娇哪里受得住这个?只是眼前人是心上人,糊里糊涂的也就应下了。两人在茶楼包厢的软榻上厮混了许久,一时不知天地为何物。直到暮色西沉,丫鬟小梅敲门打断才罢休,李娇重新梳了头发,理好衣裳匆匆离去。 李娇走后,江岭也走了,他还要将身上的衣裳,配饰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去。 又在山庄躺了两日,江岭到底是想到了法子。他请了匠人根据李娇当日给的贴身玉佩的模样重新做了一个寻常人瞧不出的赝品,随后将真品典当给了钱家的当铺,有钱少爷的面子在,江岭倒真的是当了一个好价钱,足有三千两银子。 置办聘礼的银子有了,可江岭并不打算这时候上门,毕竟三千两对李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如今上门不过遭人耻笑。左不过李娇已经是自己的人,等到再过些日子李娇珠胎暗结,自己再上门提亲,李家为了满门女子的名声,此事必定十拿九稳。 毕竟到了那时候,一个破了身子,又身怀六甲的女子除了低嫁给一个不嫌弃她的男子恐怕只有沉塘一条路了。 届时矮子堆里拔高个,他便是李家夫妻二人眼中的东床快婿,有李娇在,李家无论如何也是要拉拔他这个女婿的。 第222章 官媒上门 江岭同李娇二人的私相授受远在沁园避暑的吴汐自然是不得而知的,她同林方氏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自当好生享受。 此次跟着来的小辈有江家江一旻(旻哥儿)、江芳、江芸、江宝、江佑和林家的妙莲。妙莲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旻哥儿年岁也小自然和几个大孩子玩不到一处去,吴汐便吩咐洪升家的从底下佃农家中挑出两个机灵的孩子陪着江家四个孩子玩。 虽打小都长在一处,平日见面也能说上两句,可江家大房的两个姑娘同二房的兄妹依旧还有一层隔阂在。 四人离了吴汐眼皮子底下,江芳、江芸抢先挑了个衣裳没补丁又生得白净的小丫头才对江佑、江宝二人道,“我们姐妹二人预备到河边走走,佑哥儿和宝姐儿自便。” 江佑兄妹二人眼睁睁看着江芳、江芸离去,被挑剩下的黑皮小子穿着洗得发白、打了补丁还短了一截的旧衣一脸踌躇的站着,虽早就被家里人教过要讨好主家的少爷小姐,可现下见了面他却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还是江佑先开了口,“你同本少爷说说这庄上都有什么好去处?” “回少爷的话,除了方才两位姑娘要去的河边就是咱们庄子里后院的千鲤池了,只是小的也只是听人说过还不曾亲眼见过。” “咱们庄子上不是还有山林?听闻林子里野果子不少?”江佑兴味盎然。 “是,山里这时候野葡萄可甜了!” 江佑吩咐道,“那你领路!” 江宝不喜欢眼前这个农家小子,拽着江佑的袖口撒娇道,“哥哥,我不想去林子里,你陪着我到千鲤池去看鱼!” 江佑拂开她的手,“鱼有什么好看的?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江佑抛下江宝头也不回的走了。江宝心里委屈极了,只觉得大房两个堂姐有什么不带着她,自家哥哥也不待见自己。 ……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转眼已是两月以后,天气渐凉,吴汐和林方氏也带着几个在庄子里玩疯了的孩子回了禹州城。 李府兰香苑 李娇手里拧着帕子焦躁的在闺房里转来转去,屋里除了一个小丫鬟小梅再无旁人。 “怎么办,怎么办……母亲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 “姑娘莫急,若是平日受了凉葵水推迟几日也是有的,想来过两日也就有了。”小梅心里也急,却还是开口安慰。 “可上个月它也没来!”李娇急得一下子捏住小梅的胳膊,小声道,“这都两个月了,小梅,你说我该不会是有了?” 小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惊惧道,“不,不能!奴婢往日瞧着旁的太太、奶奶求子求得都魔怔了,还是怀不上。姑娘和江举人也没……” “别说了,你快去给岭郎送信,叫他别等了,速速请官媒上门提亲。若是晚了显了怀被母亲发现,就不好了。”李娇打断小梅,着急的吩咐道。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给江举人送信去。” 禹州城外钱家的庄子上 当着小梅的面,江岭先惊后喜做足了欢喜的模样,连连保证,“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聘礼我早就备下了,赶明儿请了官媒,就这两日选个吉日便上门去,断不会叫她因此委屈。请她一定要保养好身子,我心里时刻都念着她和孩子。” 小梅听了这一番话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脸上也有了笑意,“姑娘说了,江举人只管上门去提亲,她会在府上等着的。” 送走小梅,江岭脸上的笑意一直没下来过,“撒了这么久的网,放了这许多鱼饵,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要收网了!” 江岭手上的银子不过当典日当李娇贴身玉佩得的三千两,所备下的聘礼比不得当日江屿给吴汐下聘的排场,却也是零零散散的凑了八台。 聘金一千两,聘雁江岭自己进山打了一对,余下的两千两置办了一担百斤的聘饼、几匣子便宜的海味(发菜、冬茹、虾米)、三牲(两对鸡,两雄两雌﹔大肥猪两对;两对羊,两公两母)、十尾鲮鱼、两对椰子、四坛烈酒、四干果(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各一匣、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各一匣、茶叶芝麻各一匣、斗二米(十二斤糯米、三斤二两糖)、花式好看的绸缎二十匹、三四两重的龙凤赤金镯一对、嵌翠玉莲花银缠丝头面一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才到手的三千两银子江岭一分不剩的又花了出去。 三日后诸事皆宜,江岭请了官媒又命人抬了聘礼一路浩荡的去了李家。开门不打笑脸人,即便是心中看不上江岭的身份,李太太还是命人将他和官媒迎进了府中,至于聘礼自然是搁置在府外。 “恭喜李太太,贺喜李太太,贵府大喜。早就听闻令嫒知书达理,名满禹州城,小妇人今日斗胆上门替祖籍扬州府的江举人向令嫒提亲,江举人年少有为……” 果然是官媒一张嘴,江岭这样的都能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可惜李太太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已经认定了江岭是个破落户,即便再有才也掩盖不了对方除了腹中的两滴墨水就一无所有的本质。她又怎么能允许心尖上的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受苦,这样的人上门提亲根本就没必要告诉娇姐儿,李太太一个人就气场全开的婉拒了。 “江举人才名远播、小小年纪就有了举人功名的确叫人钦佩,只是我家娇姐儿年纪尚小,我还预备多留几年,怕是与江举人有缘无份了。那些聘礼也请原路抬回,江举人日后必会再寻到比我家娇姐儿还要好的夫人。” 这话已经明晃晃的拒绝了,官媒早就知道两家差距过大,此事必定不成,如今得了准信,正要带着江岭告辞离去,江岭却突然开了口。 第223章 江岭娶妻(1) “虽说自古以来,子女婚事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在下的确也高攀不上李家门楣,可既上了门还是要劝李太太一句,今日之事最好听听李姑娘的意思。” 李太太没有在意江岭话里话外的信誓旦旦,只是端起茶盏做足了送客的姿态。 等江岭和官媒出了门,李太太没好气的唾了一口,“真是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敢上我李家的门,凭他一个破落的举人?怕是家中一个月的进账还抵不过娇姐儿头上一根簪子。今儿这一遭也不必说给娇姐儿听了,免得惹她烦心。” 王妈妈忙应道,“是!” 虽说有李太太的话在,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早已同江岭有私情的李娇,她本一直等着江岭上门提亲,以为自家母亲便是不答应也会同她提一嘴,却不想一直没有下文。 她能等,腹中的孩子却等不了了,挑了一个李太太最得空的时候,李娇带着小梅去了主院。 问安后,瞧见屋里都是信得过的老人,李娇直奔主题,“母亲,听闻这两日有人上门向女儿提亲?” 李太太点头,很是不满,“的确是有个破落户上门,只是我下了令不许她们到你跟前嚼舌根,又是哪个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 “母亲先别管这话是谁传的,我只问母亲一句,来的是不是一个姓江的举人?” “怎么?娇姐儿,你还想答应了不成?那破落户满打满算不过凑了三千两银子的聘礼,你嫁过去是要吃苦头的!”李太太一听李娇的口风便惊得站了起来。 “女儿不怕吃苦,母亲便应了我!”李娇拉着李太太的手恳求道。 李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抬高了声调,“难不成那人是你自己招来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从哪里识得这个外男的?” 李娇想到与江岭的初见,脸上泛起热意,低声道,“女儿,女儿同他在白云庵就认识了,他待我极好,也不怕被我的名声拖累。” “这事儿我不答应,你父亲也不会答应。你们在白云庵的事可还有旁人知晓?都说出来!母亲立刻派人去打点,保准他们日后不敢说出半点你不好的话。” “母亲——”李娇难过极了。 “住嘴!我还没追究你私会外男的事,娇姐儿,莫要再惹母亲伤心了。”李太太瞪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嫡亲女儿,心中极为失望。 李娇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想到腹中的孩儿,她一咬牙直直的跪在李太太身前。 李太太唬了一大跳,“你这是做什么?” “女儿不孝,沾污了李家门楣,也令李氏一族蒙羞,可女儿求母亲看在我已经怀了岭郎骨肉的份上成全女儿!若是不能嫁给岭郎,女儿恐怕只有沉塘一条路了,母亲只当救女儿一命!”李娇狼狈的哭求。 听了这么一长串的话,李太太只觉得 从心里烧起来一股邪火,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太太,太太……” “母亲,您别吓我……” “快去找大夫来!” 李太太只觉得自己做了许久的噩梦,怎么也逃不开,且这些噩梦还一个接一个,全是不好的意头,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梦魇迷迷糊糊的醒来。 “太太,您可算是醒了!”守在床边的王妈妈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自家主子醒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看外头的天光已经是掌灯时分,李太太环顾四周却只瞧见王妈妈的身影,嫡亲女儿娇姐儿更是不知在何处。 王妈妈知道主子在想什么,心疼她这么大年岁还被女儿气晕,温声道,“大夫说太太是一时气急攻心才陷入了昏迷,姑娘本还想守着太太,奴婢想着姑娘如今是双身子便劝她回去歇息了,太太且消消气!” “这个孽障,做下如此丑事让我如何是好啊!”李太太气得直抹泪,“可到了如今,不嫁那个破落户哪个好人家又能要她?” 王妈妈也是一脸发愁,却还是给李太太出着主意,“姑娘好歹也是太太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虽说脾气有些拔扈,却也能收敛着。如今做了错事,恐怕也是那姓江的举人蛊惑,现下姑娘怀着孩子求太太成全,太太必也是狠不下心,依奴婢看来不如写信给老爷,请老爷定夺?” 李太太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老爷如今跟着王爷冲锋陷阵,战场上刀剑无眼,最是不能分心,他又向来疼爱娇儿,若是知道这事,难免神思不属。” “那该如何是好?”王妈妈皱着眉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李太太焦心的过了两日,李娇就又来哭求。 “母亲,您就答应女儿,岭郎会是个好夫君的,再过些日子我就要显怀了,到时您让我怎么活呀!” 在内宅纵横了大半辈子的李太太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嫡亲女儿的身上栽了个大大的跟头。本以为男方会用这孩子拿捏自家答应婚事,不想自家女儿更傻,直接用孩子来拿捏养育她多年的母亲,李太太直接就气病了。 可都到这一步了,又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李娇认死理,开工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李太太终究还是妥协了。 李太太松口以后,李娇立刻就派人去给江岭送信,江岭志得意满的带着官媒和聘礼再一次来到了李家。 李太太卧床养病不耐烦见他,只打发手下一个外院管事接待。 江岭脸上没有一丝被下了面子的难堪,只在出门的时候对那管事提醒了一句,“劳烦回去问问贵府太太,婚期就选在最近的好日子可行?毕竟这婚事拖得久了恐会惹人闲话。” 那管事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一字不漏的转达给了自家太太。 李太太狠狠的将屋子里的花瓶茶具砸了一通,待冷静下来了才给自家老爷写信,在信里她几乎是捏着鼻子把江岭夸了一通,最后却也只敢说因着李娇先前在成王府那事,名声已经不太好,如今矮子堆里拔高个只能让两人定了亲。 第224章 江岭娶妻(2) 按理男女成婚当遵循三书六礼的古制,可江岭一开始上门的时候就带了官媒和聘礼,当日李太太只觉得对方连给自家姑娘提鞋都不配,完全不打算议亲,故而也没挑剔对方的无礼。 如今虽松了口,李太太却还想着挑一挑对方的礼节,可惜遇上的是江岭,对方左一句家计艰难,右一句耗尽家财才配齐了聘礼,又有李娇求情让她只能作罢! 虽对这个女儿失望至极,可该有的嫁妆还是要出,这是李氏一族的脸面。想到自女儿出生起就为她积攒的大笔嫁妆,江岭又一副中山狼的模样,李太太留了个心眼,从原先的嫁妆单里挑捡出不少真金白银,只余下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重新写成嫁妆单子,原先要陪送的铺面、田地也换成了一座二进的小宅子,总不能叫自家姑娘嫁了人以后还跟着江岭住在旁人家的庄子里。 江岭如今真真是春风得意,李娇知道他为了聘礼耗尽了家财感动极了,特地将自己攒下的私房银子让小梅给江岭送来。 “相比于家有万贯却只给我一万两银子聘礼的官家子弟,我更愿意嫁给只有三千两银子却愿意全部砸在我身上的岭郎。”这是李娇的原话。 婚期定下来以后,江岭特意带着喜帖去了江峰的博贤书斋,可惜江峰带着张大出门谈生意去了,魏五一人也不敢同马上就要成为李家东床快婿的江岭动手,只能憋屈的接下了喜帖。 接着江岭去了五房,他特意在宁叔父、宁婶娘两位族中长辈面前放低了姿态,“侄儿过几日大喜,娶的是成王麾下从四品显武将军的嫡女。可惜现下家中已无嫡亲长辈,还请宁叔父、宁婶娘看在同族的份上届时早些去给侄儿撑个场面。” 眼见江岭如今是要借势起来了,宁叔父和宁婶娘也不好在像从前一般态度强硬,只不甚熟络的笑了笑,口中答应道,“岭哥儿成婚,若是无甚大事咱们是必会到场的!” 从五房出来,江岭上了吴汐的门,看在李家的面子上,吴汐在前厅见了他。 “弟弟过几日大喜,想着这一路自扬州逃难至禹州,前半程多亏了堂兄、堂嫂造应。如今江氏一族在禹州的族人也仅有咱们几家,同族之间更应同气连枝。只可惜家中没有年长的女眷,还望堂嫂到了正日子早些过来帮衬着弟弟待一待客。” 吴汐甩着帕子,笑眯眯的应道,“好容易有件喜事,我自是愿意去帮忙待客的。只是岭堂弟也知道,你屿堂兄如今在王爷麾下做事,与李将军也算得上是同僚,李家的喜帖送过来,嫂子我也不好婉拒。到了大喜之日恐怕得先到李家去等得了空闲再往贵府上,不过岭堂弟同李姑娘喜结连理,嫂子我到何处都是恭贺新喜,岭堂弟觉得可是?” 吴汐话说得滴水不漏,江岭也只能点头应下,“ 那便多谢堂嫂了。” 江一舟处自然也收到了江岭的喜帖,江岭没特地说什么,江一舟心里想着届时问问师母再做决定。 随着婚期临近,江岭正式搬入了李娇嫁妆里陪送的两进院。等到晒嫁妆那一日,江岭看着一抬抬扎着大红花抬进门的嫁妆,心里乐开了花。 林苑一隅秀牡丹,国色无言暗香传。民兄愉悦喜意涟。张灯结彩闹新婚。齐聚亲朋笑开颜,景色炫美更空前。 李娇出阁这一日,吴汐起了个大早更衣上妆。等到了李府门前,来往的马车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只能弃车步行。 穿戴喜庆的李太太亲自站在门前迎客,看不出一丝卧床的病气。见了吴汐,李夫人喜气洋洋的上前寒暄,“吴大人来了,刚才林太太还问呢!今日小女出阁,吴大人能来,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恭喜李太太觅得东床快婿,今日来往的人多,林太太还在里头等我,我就不耽搁李太太了。” “哎,好。快来人,领吴大人进去。” 吴汐到了内院的花厅,林方氏正无聊的坐在椅子上剥瓜子,见了她,连忙招手,吴汐冲她笑笑,就坐在了她的旁侧。 林方氏顺手给吴汐也抓了一把瓜子,小声道,“听说是李家姑娘是未婚先孕?” “这消息我都还没听人说,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林方氏一边将剥下来的瓜子壳放到手帕上一边道,“我也就比你早来一会儿,那时候正有人说呢,就听了一耳朵。不过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否则堂堂从四品显武将军家的嫡女怎么会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举人?” 江岭毕竟还是江氏一族的人,这样的话吴汐不好评说。眼见李家的花厅里已经济济一堂,禹州群里有头有脸的都到了。吴汐将手上未吃完的瓜子又放回去,借着啜饮茶水的动作问林方氏,“王府那边今日是谁来观礼?” “徐侧妃去前线伺候王爷了,王府里上得了台面的就只有王妃和世子侧妃秦氏了。秦氏同李家有仇,想来是不愿到的。只看王妃有没有这个兴致过来了。” 话音刚落,吴汐和林方氏就见着李太太领着成王妃卢氏身边的松玉进来了,两人身后还跟着四个捧着托盘的侍女,想来是卢氏给李家女的添妆。 松玉送来了东西也没走,寻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看那样子是要等到现礼完才回去。 请的客人几乎都到了,花厅有李氏一族的族亲招待,李太太忙得脚打后脑勺向众人告了罪,又匆匆往李娇的住处去了。 李娇已经换好了特意做得些许宽大的嫁衣坐在妆台前由着请的全福太太梳头。李太太这两日已经接受了事实,也不在阻拦什么了,只苦口婆心的最后劝了一句李娇,“出阁以后便不似在自己家中,凡事多长个心眼儿。嫁妆里的东西,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许挪做他用,那是咱们女儿家的底气。我给你赔嫁的下人都是些可靠的,凡事多同他们商量。” “知道了,母亲。”李娇今日虽极为高兴,却也不舍得家中父母,李太太一番话她暂时还是听进去了。 等到了时辰,江岭带着人上门亲自迎娶,李家的族人随意的为难了一下新郎官,便也让他过了。 新人出门的时候,吴汐特意看了一下李娇的小腹,倒是不好确认怀没怀。 第225章 魏山海投靠 李家热热闹闹的将李娇送出了阁,江岭的新宅子里却是一片冷淡风秋。除了几个他往日结交的狐朋狗友,便只有宁婶娘和苏氏到了,就是吴汐也只是派洪升家的送了礼。 江岭对着前来贺喜的几人还有笑的模样,等将客人送出了门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将陪嫁过来还在四处忙碌的李家下人都吓了一跳。 等到要进新房的时候,江岭又换成一副温润的书生模样。他轻轻的为李娇揭了盖头,对着她盈盈一笑,李娇被他笑得脸都红了,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拧着手上的帕子,口中轻唤,“岭郎——” …… 第二日一早,吴汐才梳妆打扮好就迎来了宁婶娘、苏氏两个客人。正好这两位也没用过早食,又吩咐灶房的洪婶多备了几样糕点,三人一同用过才在园子里寻了一处亭子消遣说话。 “屿哥儿媳妇,江岭这桩婚事果然是来路不正!咱们江氏一族历来行得正坐得端,不知怎的竞出了这样一个败类!”宁婶娘极为气愤。 吴汐镇定的将茶盏往宁婶娘处推了推,张口好奇的问,“婶娘知道这桩婚事背后的隐情?” 苏氏撇了撇嘴,接话道,“昨日我和婶娘特地去新房见过那新娘子,不必寻医诊脉,咱们都是生养过的,只看那岭哥儿媳妇走路的姿态便知是已经有了,只是现下还不太显怀,又穿着宽松的嫁衣,的确容易将人糊弄过去。” 吴汐叹了口气,“怪道前些日子隐约听闻李太太卧床不起,今日见她精神极好,还以为是谣传。想来那时候是被气着了。” 宁婶娘附和,“可不是!也不知那李姑娘怎么想的,从四品将军家嫡女找了个这样的。” “罢了,婶娘,说到底这些都是旁人的事,咱们听个乐呵也就罢了。”吴汐劝道。 “也是!” 见着宁婶娘,吴汐突然想起当日被江屿塞到军营去做书吏的江峒。 “婶娘,你近日可有收到峒堂弟的书信?” “收到了,那小子信里说他一直跟着林军师在营中做些杂活儿,冲锋陷阵可是也轮不到他,放点油皮也没磕碰到,反倒是还长胖了几斤。” 吴汐点头,“峒堂弟平安无事便好。” 此时的前线军营 正在帮着林玉度重新绘制舆图的江峒只觉得鼻尖一痒,“啊啾——” 林玉度两只袖口都扎了起来,低着头,手上拿着炭笔一厘一厘的对照着书册在舆图上标记,冷不丁被这么一吓,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江峒,你是要吓死本军师是?病了就去找军医拿药,有江屿在,本官还做不出压榨你的事!” 江峒被这么说教一通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嘻嘻的凑到了林玉度身前,“军师不明白,我这不是病了,是有人在想着念着我!” “没个正形!”林玉度实在没忍住推了他一把,斥道,“既是无事,还不快滚去干活!今儿这舆图弄不出来,便不许睡了!” 江峒哭丧着脸赶去干活儿了。 营帐又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又从外头被人掀开帘子进来。绘制舆图本来就是千头万绪的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断,林玉度正要骂两句来人,抬头一看江屿正站在身前。 “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一个族里出不来两种人,罢了,左不过已经被打断了,我就歇会儿。江屿你最好是有正事寻我。” 三人各自坐下,江屿清了清嗓子,又往舆图上看了看才低声同两人道,“方才我路过王爷的营帐,偷听到王爷和卢衡书、石山商议说魏山海部似有求和之意。” “这消息是真的?”江峒最先沉不住气。 林玉度没忍住赏了他一颗暴栗,开口教育道,“王爷没开诚布公地同咱们说,那肯定就是假的。在外人面前把你那一张嘴给我闭严实了!这事儿不管成不成,都不应该从我们嘴里把消息泄露出去。” “是,军师。” 见自家堂弟被收拾,江屿不仅没有不快,反倒还生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好好跟着你们军师学,怎么都不会错的。” “是,堂兄。” 林玉度有些烦燥的冲江峒挥了挥手,”行了,继续画你的舆图去。” 见江峒离远了些,江屿、林玉度对视一眼,出门换到江屿的营帐坐谈。 “咱们也还没将魏山海部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这么快就要投靠咱们了?这其中不会有炸?”林玉度不自觉的捻着手指, 飞快的权衡着利弊。 江屿坐在桌前伸出两指断断续续的敲击着桌面,“王爷既然还没同咱们说,恐怕也是觉得其中有诈。提前告诉卢衡书、石山,应还有叫他二人去试探一下虚实的意思。这般看来不出意外,没过多久咱们同魏山海部便会停战了!” 听了江屿的话,林玉度极为激动,“哈哈,离咱们打进京城的日子不远了!我家夫人可是最喜欢京城那样富贵迷人眼的地界!”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半个月后,成王召林玉度、江屿议事,在场的还有卢衡书、石山。 “新帝手上的军队已经开始往外清缴魏山海部了,他如今是腹背受敌。运粮草的路也出了问题,魏山海手下本就是朝不保夕的流民,如今已经是人心惶惶。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推翻新帝,自己掌权。咱们的境况比他们好了不少,同他们目的也一致。魏山海便有意投靠,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他手下的人还要在他手下,他可以听命于咱们,若日后咱们得了天下,他要一块封地。” “你们觉得这条件如何?” 第226章 李家家书 林玉度和江屿对视一眼,都知道成王既然召他们过来将事情摊开说,肯定是对魏山海面临的困境有了一定的把握。 即便如此,林玉度还是道,“王爷,防人之心不可无,魏山海手下毕竟还有许多兵士,若是咱们进城以后对方再反水那可就真是成了瓮中之鳖。” 成王闻言没说什么,又看向若有所思的江屿,“江大人怎么看?” “回王爷,且不提此事是否有诈,只魏山海所提的条件下官就觉得实在是狮子大开口。若魏山海归顺以后,他手下的人还在他手下,难保不会是一时沉寂日后给咱们来个大的。再者,王爷莫不要忘了,咱们当年也只是靠着十万大军和一块封地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有道理,魏山海手下本就有兵,日后有了封地还能收赋税、开矿、经商养兵,若答应了他,日后岂不是成了本王第二?”成王有些气急的拍了拍桌子,“差点就被那老小子绕进去了!” 石山挠了挠头,开口反驳,“王爷,属下瞧着魏山海那厮也不像是要骗咱们的。属下和卢将军特意去打探了许久,他那军中的确是人心涣散,估模粮食也撑不了多久了。” 成王又问卢衡书,“衡书怎么看?” 卢衡书左右看看才为难的开口,“属下觉得诸位说的有理,还要请王爷裁决。 “既然不知道魏山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咱们就先同他耗着!他们只有比咱们更急的。等他们什么时候真的急了,也就知道他们的目的了。”成王一锤定音。 “王爷英明。” 从议事的营帐出来,江屿同几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吴汐的信已经被燕七从传信兵处取来放在书桌上,他一回去就迫不及待的打开封口看了起来。 禹州城里近日没有大事发生,信中除了一些夫妻家常的话,还附上了近日办宴请的人家。 江屿注意到其中就有从四品显武将军嫡女未婚先孕下嫁扬州江家举人江岭的消息。李将军嫁女?这消息他在营中怎么未曾听说?江岭一个小小的举人又是怎么攀上李家姑娘的? 现下天色已晚,只能将心里疑问放到明日去了。 到了第二日,还没等江屿寻个由头去过问,便听闻李将军正在校场上发火,底下小兵练枪法的草人都被扎穿了三个。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李将军手下一个正六品的千总,今日一早就到李将军面前来恭贺嫁女,还语带敬佩的说:“将军行事低调,实乃吾辈楷模。咱们在营中竟一点都不知道将军嫁女。若非家人送信,恐怕属下还不知道呢。” 李将军初始只以为是那千总看错了消息,亦或是写信的写错了,只云淡风轻的冲那千总摆了摆手,“想是你看错了,上回内人来信还说是要给家里的姑娘定亲。” 那千总困惑的张了张口,到底还是又问了一句,“可属下媳妇儿说她还和属下老娘去吃席来着,亲眼瞧着李家姑娘穿着嫁衣上了花轿。她来往将军家中多次,该不会认错了人。” 李将军心中没底,对那千总道,“把你的家书给本将军瞧瞧。” “将军请看。”那千总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衣襟里将几张信纸取出递了过去。 李将军一目十行,一脸的难以置信,随后拎着自己惯用的枪一言不发地到了校场练枪法。 围观的众人悄悄的四处打听。 “怎么回事?李将军家的女儿真的嫁了?” “那我咋知道,他一个做父亲的如今也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老娘信上说她还去李家喝了喜酒呢!听说那新郎官还是个读书人。” “啧啧,是李将军的夫人做这事儿可不地道啊!” “是呢!哪有父亲不知就匆匆把女儿往外嫁的!” …… 李将军接连刺穿了十余个稻草人才稍稍将心中一口恶气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去见了成王。 “什么?你要回禹州去?”成王着实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要求。 “是,家中出了大事,还请王爷通融。”李将军单膝跪地低头恳求。 成王手背在背后,慢悠悠的在李将军跟前的地上来回走着,“本王若是没记错,上一回你用一半的军功换了你女儿白云庵三年的罚?” “是。”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回王爷,内人不声不响的就将小女嫁了出去,末将直到今日才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现下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恳请王爷准予末将告假回家一趟处理家事。” 成王脸色阴沉的坐了回去,说话语气中带出一股严厉,“李将军,你也是跟着本王多年的老人了。本王能卖你一次面子,却不可能再卖你两次。你屡次将家事掺和在公务之中,实在令本王失望。” “王爷,属下……” 成王止住了他的话头,“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打起来。你若真想回去,日后也不必回来了。否则本王麾下几十万人岂不是都要回家一趟再来?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本王也不逼你,你好自为之。” 成王说完便出去了。李将军又在原地跪了许久,期间还将家书掏出来又看了看,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到女儿出阁,看来家中妻女瞒着他的事不小。 可若是回去了,王爷跟前恐怕再也没有他的位置,即便日后打上京城论功行赏,他恐怕也只能在禹州继续当这个从四品的显武将军,作为武将,如何甘心? 李将军最终还是没有回去,他态度强硬的写了家书交由自己的心腹送回禹州。 李娇三朝回门那日打扮精致,面色红润,嘴角含笑,李太太难得正眼看了一回江岭,说出口的话却仍然带着敲打。 “虽说娇姐儿已经嫁给你,可你也莫要忘了如今住的是谁家的宅子,吃的是谁家的粮食,穿的又是谁家的衣裳。若有一日娇姐儿受了委屈,你是知道的。” 江岭连忙恭敬的起身应下,“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必会好好对娇姐儿的。” 李娇拉着夫君坐下,冲李太太撒娇道,“好了,母亲。夫君对我好的很,您可莫要为难他了。” “果然是女生外向!”李太太拉着脸说了一句。 李娇忙起身抱着李太太的胳膊哄道,“母亲是知道的,女儿可是一直都向着您的。这不,正好有一次要请母亲帮忙呢!” 李太太被女儿哄得极为受用,脸上也有了笑的模样,“行了,想说什么就说,同你母亲还客气什么?” “那女儿便说了,母亲也知道夫君是少年举人,若是天下太平走科举之路,恐怕早就授了官。可惜如今科举不开,夫君想着他是男子,如今成了婚还是要想法子养家糊口,只可惜在这禹州城里没有门路。女儿想着,母亲手上的人脉总要广些,看看有没有法子帮帮他。”李娇这话一说完,江岭便含情脉脉的握着她的手,轻声唤道,“夫人!” 第227章 林家女周岁宴 李太太虽然不满自家成了江岭的过墙梯,可如今到底已经是自家女婿,还是要为他打算的。 “此事母亲已经知道了,可惜母亲也只是一介内宅女眷,还是武官家眷。过几日就是林家姑娘的周岁宴,待我去探问探问再给你们消息。” “如此便托付给母亲了。” “多谢岳母奔波。” 江宅 吴汐自然也已经收到了林方氏的帖子,此时她左手半搂着玩着鲁班锁的旻哥儿,右手拿着帖子思索该送些什么才合适。依照江林两家如今的关系,这礼只能往厚了送。 小孩儿能用的东西不多,看了看旻哥儿,吴汐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想好了要送的礼。 “弄玉,将往日收着的那一块刻着平安喜乐的羊脂玉牌给我找出来,原来的络子怕是旧了,重新用丝线打个吉祥如意的络子穿起来,另寻一个意头好的匣子装着,赶明儿送给林家姑娘。” “是,太太。” 随身看顾旻哥儿的莲嬷嬷闻言叹了一句,“说来这还是当日太太怀着哥儿的时候,想着万一这一胎是个千金,特意为咱们姐儿预备的。” 吴汐笑了笑,大方的摆了摆手,“你们姐儿可还没影儿呢!日后旻哥儿若是得了妹妹,我另寻好的送她。” 林妙莲虽是过继的,却也称得上是林玉度和林方氏的嫡长女。依着林玉度在成王跟前的地位,成王妃卢氏早就放话届时要来沾沾喜气,旁的人家也都接了帖子,预备上门贺喜。 到了正日子,吴汐带着打扮相似的江芳、江芸比往日提前了一刻钟出门赴宴。 林方氏特地守在门口迎客,见了吴汐已经笑僵的脸又扬起了笑意。 “等了半日,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吴汐看着林府外头满满当当停着的马车、轿子,叹了口气,“今儿大家都来得早,想来你这迎客的活儿也干不长了。” 林方氏摇了摇头毫不在意的起身往后站了站,“你以为都是冲着我家来的?这里头也不知另搭了多少人情才让她们见到你的。” 吴汐正要说话,只听外头传来一声熟悉的,“成王妃娘娘到——” 在场众人没有例外的全部跪地迎接,“恭迎王妃娘娘!” 卢氏过了片刻功夫才走到林方式跟前,她亲自扶起林方式,声音柔和,“林太太,今日令媛周岁,本宫略备薄礼,真是恭喜了。” “王妃娘娘客气了,小女能得娘娘一句恭喜,已经是有了大造化,您快快入座。” 卢氏当着林方氏又夸了两句才好好坐下观礼。 林家今日为才满周岁的林妙莲准备了抓周礼,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中就记载:“江南风俗, 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 宾客皆至,没过多久便是算命先生算过的吉时。林氏族人在花厅的中央摆上一个八仙桌,将秤砣、书简、毛笔、刀剑、尺子、算盘、吃食、针线、剪刀、玩具等这些物件在八仙桌上布置停当,便把今日满周岁的林妙莲抱来,让她任意抓取,一旁的大人不作任何诱导。 在全场的注目当中,林妙莲流着口水抓了一把针线,林方氏心中的大石落地。 身侧已经有人开始祝贺,“姐儿抓了针线,日后女工必定极为出色,惠质兰心啊!” “姐儿日后必定是个孝顺的,林太太有福了。” …… 林方氏笑盈盈的抱着还在襁褓的林妙莲在宾客面前露了一回脸,便命人将其抱了下去,随即请诸位现礼的客人入席用饭,吩咐四司八局的人上菜。 吴汐、林方氏、李将军夫人、卢老太太……这几个自然是被成王妃卢氏点名陪坐用饭。卢氏跟前,几人都只配合着聊些养孩子的经验,一时倒也不觉得冷场。 李将军夫人说了两回话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也不跟着说话了。卢老太太问她,“你才嫁了女儿,听闻两个孩子都是孝顺的,怎么你瞧着却没有精神?莫不是病了?” 卢老太太这一声问话,立刻将满桌的视线都转移了过来,李将军夫人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个机会,当即就叹了口气,忧愁道,“唉,你们不知道,我那女婿是个读书人,就等着科举得中以后授官。如今这科举都停了,他满肚的学识却不知要如何养家糊口。若是个练武的,和我家老爷说一声,送他去军中建功立业也就罢了,偏就是走了学文这一条路!” 成王妃问道,“听闻还是个举人?” “是啊!” “自打停了科举,这样的事多了。到底李将军也是王爷麾下的,他又有真才实学,本宫今日就回去问问瑾儿这禹州城里是否还有合适的空缺,若是有,便给了你家!” 李将军夫人不想此事进行的如此轻易,心中喜不自禁,“多谢王妃娘娘!” 第228章 秦氏有孕 成王妃卢氏从林家回去以后便派人去给世子齐瑾递了话。 齐瑾正端坐在案前焦头烂额的批着公文,不想自家母妃还要为一介小小的举人过来找自己走后门。还是看在李将军的面子上,齐瑾并未拒绝,只派人通知江岭明日过府一见。 江岭好歹也是出自江家,虽许久不曾碰过书册,从前也是有真才实学的。齐瑾身边比他学问好的不知凡几,思来想去,给他安排了一个管理农种、农具的小吏之位做着。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秋老虎已经过去,天色慢慢转凉。江家又要办喜事了,只不过不是江屿这一房,而是江一舟所在的那一支。 因着前头有江岭娶妻的事,苏氏也起了心思,想着叫许家姑娘早些入门,自己也能多个说话的人。消息送到许家,徐秀才和许太太自然也是愿意的,于是两家一拍即合,选了两月以后的吉日定为婚期,也算是请期。 江一舟这一支虽在扬州的族里算得上是家底最薄又最势弱的,到了禹州另立门户以后同左邻右舍一比,那也是半点不输的。 成婚不是小事,苏氏生怕自己寡居之身操持儿子的婚事会让新人晦气,亲自上门请了吴汐和宁婶娘帮忙。同出一族,又是亲近后辈的喜事,两人自然是义不容辞。 给许家的聘礼增增减减,最后收拾出了八抬,正好也耗费了800两银。下聘的那日虽没有江屿当初给吴汐下聘时的声势浩大,在禹州北城这块地方却也是算得上是极有面子的了。 许家人只有满意的,许琴韵心里也是欢喜,未来的婆婆和夫君都是好性子,她日后好好服侍婆母,伺候夫君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江一舟跟着江屿一家逃荒到的禹州的时间还短,如今除了几个认识的文友和吴汐一家、宁叔父一家,就再没有什么要请的人了。 到了大喜之日,吴汐换上了早就备好的喜鹊报喜纹样的大衣裳,领着江芳、江芸几个出门吃席。 宴席上都是相熟的人家,江一舟已经带着几个好友出门接亲,苏氏、宁婶娘欢欢喜喜的坐在大堂闲话,见了吴汐,宁婶娘忙招呼道,“屿哥儿媳妇儿快来看,一舟娘今儿嘴都要笑得合不拢了!” “堂嫂今儿就要喝到媳妇茶了,可不该笑吗?”吴汐冲着苏氏逗乐一句,在二人身侧寻了一处坐下。 “自打我家老爷故去,我是日盼夜盼着平日有人陪我一同说说话,可惜我生了个男娃子。现下好了,媳妇娶进门,日后说话做事都有伴了。”苏氏心满意足。 宁婶娘眼看着满屋的红绸,想到自家两个无着无落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羡慕,“许家家风好,姑娘的教养更好,侄媳妇有福了,也不知道我家峒哥儿和峙哥儿的缘分在哪儿。” 苏氏忙宽慰道,“两个堂弟都是有本事的,若是放出话去,只怕媒人都要踩破了门槛,婶娘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峒哥儿在军中,峙哥儿也还不开窍。我想着男子年纪大个两岁在娶妻也不妨事,再者禹州城好人家的姑娘咱们也不熟,且请让他再松快两年。” 吴汐应和道,“婶娘说的是。” 外头隐约传来《百鸟朝凤》的喜乐声,三人的谈话也停了下来。 “新娘子进门啦!” 接下来就是苏氏上坐,一对新人拜堂行礼,送入洞房。 吴汐用过饭后同宁婶娘一同去新房探望新妇,许琴韵见了两人就要从起床上站起来行礼,叫宁婶娘按住了。 “成婚三日无老少,咱们江家向来就是这规矩,一舟媳妇你就安生坐着,我同你师娘就是想来瞧瞧你。咱们三家都是同族,关系也亲近,等你安顿好了,叫你婆母带你上门来说话。” “是。” 吴汐也盯嘱两句夫妻和顺的话,便同宁婶娘一同出去了。 成王府 世子侧妃秦氏此刻正脸色苍白、神态虚弱的靠在床前由着一个花白着胡子的府医隔着帘子诊脉。 成王妃卢氏在一侧站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府医的动作,双手无意识的揪着帕子,心里有些不得劲儿,往日也不见这秦氏身子有什么不适,今儿倒是发作得巧,在给她布菜时候倒了,可是将她吓了一跳。好在今日瑾儿带人出去巡视了,否则难保不会觉得是她这个母亲搓磨人。 那府医又换了一只手诊脉,正当卢氏不耐的想要催促时,他突然起身收回了手冲卢氏拱手,“恭喜王妃娘娘、贺喜王妃娘娘,世子侧妃已经有喜一月有余了!” “你说什么?”卢氏惊得一下子就将目光移向了秦氏,火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中间的帘子洞穿。又缓了口气,卢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好,好,快来人去给你们世子报喜!今儿屋里伺候的都有赏。” “谢王妃娘娘赏!”主子有孕,底下伺候的只有高兴的。 屋里忙忙碌碌,没人注意床上秦氏轻抚着小腹处若有所思。 等府医离去,帐帘被挂起,成王妃一脸慈爱的盯着秦氏被薄被盖着的小腹,叮嘱道,“这头三个月最是要注意,日后请安就免了你的,等过两个月再说。趁着这时候把身子养好了,把胎坐稳,要什么吃的喝的只管派人到库房去支取。” “是!” 送走卢氏,秦氏的贴身丫鬟丹桂和秋菊欢欢喜喜的给秦氏道喜,“娘娘大喜!” 秦氏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的痕迹,她看了看还未显怀的肚子,吩咐丹桂,“你去找个面生的去主院探听一下王妃身边可有新来的、姿色好的丫鬟。” 丹桂想到住在不远处的艳青、艳蕊,心里一突,匆匆出门去了。 “娘娘,您这是?”秋菊愣了愣。 “就当我是未雨绸缪,如今我有了孕,艳青因着失了孩子也没了宠爱,艳蕊又素来同个隐形人一般,王妃定会再有动作,不是府里的丫鬟便是从外头官宦之家抬起来。外头的我管不了,府里的总要知道是什么路数,才好做打算。” “娘娘英明。” 第229章 艳青复宠 世子侧妃秦氏有喜的消息不到一刻钟就传遍了王府,更遑论是距秦氏住处最近的和风斋。 自从住在此处的通房艳青姑娘失了孩子,这院里便再不曾听见一丝笑声,所有人都是肃着脸,非到必要绝不发出声音,生怕触了艳青姑娘的霉头。 落胎一事已经过了将近两月,艳青除了最初几日伤心得厉害,后头便极力配合府医养好身子,甚至还用当日有孕积攒下的赏赐贿赂府医淘换了不少养肤、美颜的方子,养的这么些时候,已经颇有成效。 艳青当日能入了成王妃卢氏的眼,选来伺候世子,又能怀上世子的孩子,自然也是个美人,如今调理了这么些时候,愈发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 得了秦氏有孕的消息,艳青屏退了房里的下人,独坐在妆台前看着面前的镜子,随后慢慢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向自己的小腹,眸子里充满了疯狂的恨意,让人为之胆寒。 “秦氏,咱们有来有往的!” 当晚,世子齐瑾得了侧妃秦氏有喜的消息匆匆赶回府,在去探望秦氏的路上偶遇探望秦氏回来的艳青。 艳青穿着一袭板正又不显腰身的铜绿衣裳,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挽在脑后,脸上粉黛未施,静静的站在一棵花树底下,一身的打扮没有显露出半分老气,反倒衬得她唇红齿白,娇美无匹。 齐瑾急着去确认秦氏有孕,只是看一眼艳青便匆匆离去了,心里却留下了痕迹。 艳青领着小文继续往和凤斋走,小文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消散的怒意,“哼,说什么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有能耐她将世子爷也赶出去呀!我看她就是装相!”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迎着艳青冰冷的眼神,小文打了个寒噤,连忙跪下告饶,“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饶命。” 仿佛方才那声质问和那个眼神是个错觉,艳青轻笑着将小文扶了起来,“好了,我同你说笑呢,你倒还当真了。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不想见客?秦侧妃如此,我也一样。过会儿你去将张府医请来,就说我有些风寒,近些日子恐怕不能出去见风,请他开几日的药。” 小文看了看不像有风寒的艳青,心里虽然疑惑,还是照做了。 除了当日艳青没有护住的那个,如今秦氏怀的毕竟也算是自己第一个孩子,齐瑾心里也是极欢喜和上心的。是以才同秦氏说了许久的话,又许诺了不少好东西才带着人从秦氏院里出来。 女子有孕是不宜伺候丈夫的,秦氏自然也没有办法留住齐瑾,但她如此心思缜密,自然也是安排了一个脸生的丫鬟跟在齐瑾身后,想看他今夜在何处歇息。 很快,丫鬟来报,“世子爷去了和风斋。” 秦氏双手捏着帕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指都捏得发白了! “往日倒是看不出艳青如此精明。” 与秦氏想的不同,齐瑾在和风斋第一回吃了闭门羹。 “世子爷恕罪,咱们姑娘自打没了小主子身子便虚的很,日日都要吃补药进补。这两日又不慎染了风寒,府医叮嘱不能见风,怕是不能伺候世子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小文虽觉得腿软,却还是将艳青教给她的话,一字一句都说了。 看着面前黑漆漆、没有一点烛光透出的屋子,齐瑾到底是妥协了。 “那就改日再来,告诉你家姑娘,让她养好身子。” “是。” 小文将齐瑾送出了院门,立刻“啪——”的一声将和风斋的大门也关了。 对此,齐瑾也只是笑笑,全然没有一丝生气的影子。 常年跟着他的两个小厮半斤、八两悄悄在后头打着眉眼官司,正好就被转头的齐瑾瞧见。 “爷——”两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齐瑾看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只吩咐道,“将我库里对女子有好处的补品收拾些出来,送去和风斋。还有,我记得前些日子得了一对蓝田暖玉的镯子?那镯子极配她,一道送过去。” “是!” 第二日一早,艳青才起床梳妆就收到了齐瑾命人送来的补品和镯子。她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直接将一堆名贵的盒子都推给了小文,接着从匣子里取出那对镯子戴在手上,眼前一亮,果真是好东西,触手升温。 “那些补品不必收到库房里了,吩咐厨下瞧着做。” “是!” 世子身边的人给和风斋送赏赐的消息立刻就在王府流传起来,有资厉浅的小丫鬟悄悄说这艳青姑娘怕不是又要起来了,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秦氏自然也是听见了消息的,不过一个还是通房的小丫鬟,若非当日她对对方下手了,她完全没有在意这么一个人。至于世子给对方赏赐,不过一时兴起罢了,等过几日新鲜劲过了也就没了。 吴汐和林方氏怎么说也是常年混迹在禹州城各家大大小小宴请上的,自然也是听说了秦氏有孕的消息。 “啧啧,如今世子妃未立,侧妃却已经有孕,日后这长子该不会是一个庶出的?这也太…… ” 吴汐很淡定,“怎么说世子也是皇家子弟,咱们普通人家那一套正室无子妾室全部灌壁子汤的已经完全不适合了。” 林方氏摇了摇头,“日后世子正妃可要头疼不少呢!” 吴汐对她摆了摆手,“未来的世子正妃头不头疼我不知道,现下该咱们头疼该怎么给秦世子侧妃送礼了。” 林方氏叹了一口气。 此后的几日,齐瑾每日都要跑一趟和风斋,艳青以怕他感染风寒为由,只隔着门同他说了两句谢恩的话,又夸了两句镯子。齐瑾回去以后又命人送来了一堆赏赐,颇有哄艳青欢心的架势。 终于在五日后,艳青“病愈”。 第230章 四房陆氏(1) 艳青“病愈”当日,同世子齐瑾夜间游湖赏月,明月高悬,清风徐来,美人着一袭广袖流仙群立在船头,恍惚间竟似要与羽化登仙一般。 当晚,世子留宿和风斋。第二日,艳青从通房升为良妾,底下人可称一句“姨娘”。 成王府后宅的风云变化到了吴汐和林方氏跟前也不过是事不关己的谈资罢了,没到最后她们这些外臣家眷都可以作壁上观。 正好江屿和林玉度这一回的书信到了,说是前线形势一片大好,估摸不久就能拿下魏山海部挥师北上。林方氏心里高兴,约了吴汐到玉壶春品茶、听曲。 玉壶春是禹州城里最大的一间茶楼,临河而建、飞檐高挑,楼里专门调教了一批唱曲的小娘子,除底楼是散座外,楼上皆是雅间,专门接待达官贵人。 林方氏早就订了一间精巧的雅室,吴汐方一踏入便见屋子四周挂着绘着锦绣山水的壁障,绕过一道漆嵌百宝屏风后,雕刻着芙蓉纹路的小轩窗大开,窗处湖光山色、景色宜人。 两人往金丝楠木的茶台前一坐,立刻就有抱着琵琶的小娘隔着一道帘子咿咿呀呀的唱起曲来,声音婉转清亮,似黄莺出谷。 很快就有楼里伺候的丫鬟捧着托盘上了各色茶点和新鲜的果子,腰间系着青布巾的茶博士无声无息的行了一礼,端跪坐在一侧开始泡茶。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倒是许久不曾如此闲适了!” “方姐姐莫不是忘了,前两日咱们还在一处曲水流觞?若说闲适,这禹州城如今恐怕也只有咱们上无公婆侍俸,下无夫君照料,谁又能比得上你呢?”吴汐笑盈盈的反驳。 “还有你!”林方氏首。 两人相视一笑便不再闲聊,专心欣赏起眼前的茶博士点茶。点茶分为备器、洗茶、炙茶、碾茶、磨茶、罗茶、择水、取火、候汤、取盏、点茶、分茶共十二步,若非有专门的师傅带着,寻常人是极难将这一套都学会的。 吴汐、林方氏自然也是会的,只是如今已经不需要她们动手。今日到茶楼、一为品茶、二为听曲、三为欣赏茶艺,面前的茶博士十指翻飞,动作优雅,不愧是有玉壶春的名头在。 雅间人多,两人便没聊什么私事,只是品着香茗、听着小曲,手上拿着点心,就这么慢慢的消磨大半日的功夫。 等到了半下午,吴汐和林方氏相携从玉壶春的楼上下来,马车已经停到了茶楼门外,两人寒喧道别。 画眉正要伸手扶吴汐上马车,冷不丁就有人一头撞了过来。 “啊——” 吴汐被这么一撞重心不稳就要往画眉的方向倒,在众人还未有动作之际,主仆二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画眉算是给吴汐垫了个底,摔得七荤八素,吴汐的手掌也磨破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有人直接拽住了肇事者的胳膊,有人匆匆上前: “太太,太太,摔到哪儿了?” “太太可还能站起来?” …… 吴汐愣了愣神,想到身下被砸了个结实的画眉,赶忙就着白鹭几人的力道爬了起来,随即看到还在地上的画眉,担忧的问道,“我没有大碍,画眉如何了?” 画眉捂着胳膊,神色痛苦的被人扶起来,“奴婢怕是伤着胳膊了!” “太太,就是这人走路冒冒失失的!”四喜将人扯到前头。 吴汐抬眼看去,是个市井妇人打扮的女子,身上穿着带着补丁的短打,头发用粗布条盘着,死死的垂着头看不清年纪和模样,露出来的一双手指指节粗糙,紧张的反复交握着。 那妇人察觉到吴汐的目光,竟不管不顾的跪在了地上,“贵人饶了我,民妇不是有意冲撞,实在是家中有人急着救命要去寻大夫啊!” 吴汐觉得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出来在哪儿听过,一时忘了说话。那妇人许是怕今日不能善了,趁着人不注意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外跑,叫四喜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吴汐也看清楚了她的脸。 “你,你是四房峰哥儿媳妇?”吴汐惊得张大了嘴。 许久不曾听见这样的称呼了,低垂着脑袋的陆氏心底一颤,摇着手否认,“贵人认错人了,民妇不识得什么峰哥儿媳妇。家里有人等着救命,求贵人放了民妇!” 吴汐见她一副着急的样子,不敢阻拦,只道,“正巧,我同身边的丫鬟也要去医馆,弟妹,不,陆妹妹便同我们一道。最近的医馆离此处还有两条街,马车总比人力快些。” 想到家中重病的赵妈妈,陆氏抹了把泪,到底应下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医馆去,吴汐看着坐在靠近车门处一脸焦急的陆氏,想到当日从宁婶娘口中听闻四房两兄弟抛妻弃父弃子的丑事,如今陆氏又活着到了禹州,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好容易到了医馆,陆氏谁也没管,飞快的跳下马车就往医馆里跑。 可惜,问遍整个医馆却无人肯跟她出诊,不单是诊金的问题,而是陆氏如今跟赵妈妈住在禹州北城的花柳巷,那地界除了有名的几家青楼,余下的全是低矮的暗巷,住的也全是青楼的龟公、暗娼和外头的下九流,这些人不少身上都带着传染人的脏病,若非当日拮据,陆氏也不会选在那落脚。城中的大夫向来都不会到那处出诊。 吴汐安置好画眉、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以后从雅间出来,便瞧见陆氏扯着一个大夫的袖子,跪在地哭求,“您是大夫,求求你救救她……我们是好人家的,没病……” 二乔叹了口气,“好好的大家小姐,怎么就到了这副田地!” “罢了,你去许以重利,看那大夫愿不愿意去。”吴汐吩咐道。 “是。” 没过一会儿,二乔回来禀告,“太太,一百两那大夫答应出诊。” “到底是妯娌一场,你取两百两送给陆氏!” 说完,吴汐没有再看陆氏,领着人出了医馆。 第231章 四房陆氏(2) 陆氏本以为没有大夫愿意出诊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赵妈妈离自己而去,心中绝望极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吴汐身边的丫鬟用一百两银子说服大夫出诊,还另给了自己一百两做药钱,想到对方江家媳妇的身份,她一颗心就跟苦水里泡过似的,又涩又胀。 回府的马车上,吴汐脑子里不断回想起陆氏习以为常的跪在地上求自己放人和求大夫出诊的画面,竟完全寻不到一丝当初那个明艳大气少奶奶的影子。乱世中从交州至禹州,也不知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带着身边的嬷嬷独自过来的。 知道吴汐心里想着事情,马车里服侍的几个小丫鬟都没有开口。 回了江宅,吴汐看过在院子里疯跑的旻哥儿以后,叫了秦嬷嬷、莲嬷嬷、洪升家的一同说话。 听了自家太太说起遇到陆氏的来龙去脉,莲嬷嬷不由得叹了一句,“怎么说陆氏也是出自江南大族,嫁的也是扬州江家四房的嫡长子,怎么就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洪升家的回想起逃荒时的艰辛,愈发觉得陆氏是吃的大苦头,“想是同峰堂老爷失散了?太太,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告诉峰堂老爷一声?” 江家四房两兄弟当日在交州所作所为吴汐并未告知身边的人,所以洪升家的才会有此一说。 于是,吴汐淡淡的摇了摇头,“陆氏见了我没问四房的江峰,想必是心中自有打算,旁人的事咱们做个看客也就是了,免得日后里外不是人。现下同你们说陆氏的事也是为了若是今后遇上,你们也有个准备。” “是。” 花柳巷 医馆的大夫嫌弃的用手帕捂着口鼻跟在陆氏身后走着,陆氏不时回头确认一眼对方还在后头跟着,两人就这般匆匆到了一处破败低矮的窝棚。 陆氏正要请大夫进去,窝棚里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里头的人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陆氏吓了一跳,顾不得招呼一句,着急忙慌的朝里头跑。 那大夫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跟在陆氏后头进了窝棚。窝棚搭得低矮,许是夜里下了雨如今潮湿得厉害,还有一股子今人不适的霉味儿,里头光线昏暗,大夫隐约瞧见中间的草垛子上躺了一个人形,陆氏正趴在她身边帮忙拍背。 愣神之际,陆氏突的冲他喊了一句,“大夫,您快来看看!” 到底是医者仁心,那大夫很快就拎着药箱过去了,一番望闻问切,大夫脸色大变,飞快的收回正诊脉的手,直起身子往外倒退了好几步,慌张的提起药箱,“这……这是肺痨,要染人的,我……我先走了!” 那大夫说完,转身就要走。陆氏心里也吓了一跳,却还是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了大夫的袖口,哭求道,“大夫,大夫,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好歹留下方子和丸药再走!” 大夫现下也怕染病,只盼着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好好吃两帖药防范防范,于是用力的甩着袖口,口中嚷嚷,“痨病最易传人,你这妇人莫不是故意害我!还不快快放开?” 陆氏见大夫要挣开,将拽袖子改为拽胳膊,“医者仁心,就求您开个方子!好歹为赵妈妈减少些苦痛,诊金可是出了整一百两,您也不能白收银子啊!” 见实在挣脱不了,大夫长叹了口气,到底是应下了,“也罢,咱们到外头去,我写个方子,你且拿去死马当活马医!” 一刻钟后,大夫急匆匆的离去了,陆氏拿着药方仿佛捏着一根救命稻草,飞快的寻了一处最近的药房买药。 好在还有吴汐送的一百两银子,药方上的药材也不贵,抓了二十副药以后倒还剩下八十两银子。陆氏小心翼翼的提着药回去,心里琢磨着还要买只母鸡,买个砂锅炖汤给赵妈妈补身。这一路多亏了赵妈妈扶持,遇事总挡在自己跟前,否则怕是自己早没了命,无论如何,赵妈妈是一定要救的。 博贤书斋 江峰如今正焦头烂额的应付着在书斋里坐着不走的差役,这两人一连三日,每日都来,打的旗号都是来讨杯茶水,然后在书斋里坐着耗上一日。虽说不是来闹事和索要贿赂,可有这二人在店里,平日上门的客人都不愿意来了。 江峰曾经也给两人塞过银子,两人拿着银子,第二日照样上门,这三日就没有做成过一单生意,可人到底是官家的,也不能将他们赶出去。 暮色西垂,两个差役同时起身对江峰道,“江老板大方,明日我们哥俩还来!”说完,不等江峰反应两人勾肩搭背着出了门。 魏五朝两人的背影唾了一口,然后把目光移向江峰,“大爷,咱们这三日就没开过张!总要想个法子治治这两人?否则咱们的生意岂不就黄了!” 江峰叹气,“江岭如今是李家的女婿,又有了正经差事,城里的低阶官吏都给他面子,这两人恐怕也是听命于他。若要治这二人,恐怕还要同江岭周旋。” 张大撇嘴,“也不知李家姑娘怎么看上二爷这样的!大爷,既是如此,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李将军位例从四品,又是王爷身边的老人,听闻他一向宠爱嫡女,要动江岭也是不容易的。咱们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能避开和衙门里的人打交道,就避开。若是避不开,再过两日,这两人再不走,咱们就去三才巷送账册给堂嫂。”江峰信誓旦旦。 “听大爷的。” 这两日书斋没有生意,江峰便早早的关了门到后头去歇息。晚间同张大、魏五又温了一壶酒,人倒是没醉,可夜里半梦半醒之间竟梦到交州流民进城那会儿。 梦里的父亲依旧是一脸急色的拽着他和江岭跑,陆氏大着肚子苦苦哀求也换不回来自己一次回眸。画面一转,陆氏披散着头发、血染白衣,怀里抱着一个无头的婴孩朝他飘来,口中喊道,“江峰,你抛妻弃子,还我和孩儿的命来……” “唔——” 江峰直接就被梦中的景象惊醒了,醒来怅然若失的捂着胸口喘气,口中喃喃,“夫人,孩子……” 第232章 旻哥儿病 前线军营 成王同魏山海部僵持之际,林玉度和江屿利用安插在敌方的探子设下离间计致使魏山海手下几员大将相继离去,不少兵卒皆叛逃,魏山海部愈发势威。 十日后,卢衡书、石山带兵兵临城下,已经断粮好几日的魏山海派人递上降书。魏山海手下兵卒全部出城投降,成王下令收缴他们的兵器,愿意投到已方麾下的全部收编打乱分到不同的营里去,暂时也不发给兵器,只做些打杂的活。 魏山海此人称得上是有勇有谋,且两军对战许久也未曾使过一次阴谋诡计,也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成王与手下众人商议许久,又问过魏山海的意见,最终决定让他跟着卢衡书,至于官职,日后有了军功再论功行赏。 将士们又休整了三日,趁着士气高涨,成王下令挥兵北上,誓要将新帝拉下马! 吴汐收到家书的时候内心激荡、欢喜了许久,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又免不了忧心相隔千里之外的江屿。 就这般忧心忡忡的过了两日,洪升家的带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 “什么?你说陆氏要进咱们府做粗使婆子?” 洪升家的肯定的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几个粗使守夜的时候打牌吃酒,太太命人将她们都赶了出去说是要另找好的来办差。奴婢今儿找了官牙过来,那位就在里头,听牙人说咱们府若是要她,她是愿意签活契的!” 吴汐愣住,实在弄不懂陆氏这一出在唱什么,到底念着往日妯娌间的情份,问了洪升家的一句,“人可还在?” “奴婢不敢做主,就叫她们先候在外院。” “罢了,请陆氏过来,我听听她的意思。” “是。” 江宅外院 陆氏穿着一身新做的棉布衣裳紧张的站在人堆里,已经变得粗糙的双手无意识的交握在一起,手心冒汗,黏腻腻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昨日,唯一关心自己的赵妈妈熬不住去了,她强忍伤心,用剩下的银子置办了一口薄棺将之草草下葬,今日一早就去了官牙想找个活干。正好遇上江家采买下人,那牙人见她规矩好便让她跟在后头一同来了。 她也是出身大族的名门闺秀,虽说如今流落至此,骨子里却还是不愿做那下人活计伺候主子。之所以想进江家,其实是想要探问江峰的下落,再寻机会接近他,然后为那个在交州一出生就没了气的孩子和自己报仇。毕竟在市井摸爬滚打了许久,她已经深刻的意识到凭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接近江家四房的长子已经是痴人说梦了。 她如今一无所有,就凭着这口气活着。只盼着吴汐念着往日的情分,莫要拒了她。想着,陆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清明了不少。 洪升家的很快就再次出现,她点了一下陆氏,当着众人的面吩咐道,“你同我来!” 陆氏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衣裳,跟在洪升家的身后进了内院,两人的脚程都不慢,吴汐没等多久就见到了陆氏。 陆氏见了吴汐先行了一礼,“民女给吴大人请安。” “陆家妹妹多礼了,咱们坐着说话。来人,上茶。”吴汐镇定的端坐在椅子上,态度温和又从容。 知道对方并不排斥自己,陆氏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冲吴汐摆了摆手,“吴大人折煞民女了,民女站着说话就好。” 见陆氏坚持,吴汐没揪着这事不放,只开门见山的问道,“听底下人说陆家妹妹想进府来做粗使?我想着陆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现下世道正乱,陆妹妹同家中失散生活拮据也是有的,如今虽一时困顿,日后寻到了亲人也就好了,完全不必到我府上来受苦受累。再说,当日也给陆妹妹送了银子,想必如今也还不至于都没了,陆妹妹不妨拿去做些小生意?” 吴汐话音刚落,陆氏已经开始抹起了泪,“那银子都用去给赵妈妈治病了,昨儿赵妈妈不堪病痛走了,余下的银钱办了后事便不剩什么了!陆家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我如今是再没有脸面来求吴大人接济了,正好大人府中要粗使,我不求别的,只求有片瓦遮身、衣食无忧便足矣。大人便允了我在府上做活!” 陆氏嘴里说得再好,耐不住吴汐已经是到她同江峰的渊源,陆氏不是那等傻吃傻玩的,就凭当日江峰在流民堆里抛妻弃子,陆氏同他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自家到底是江峰的同族,即便当日江峰犯错,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当堂嫂的包庇陆氏来惩处,收了陆氏便意味着数之不尽的麻烦。 吴汐怜惜的看了一眼陆氏,摇了摇头,“陆家妹妹的能力自然是不差,可我家里却只是寻常人,让陆妹妹屈尊做那些辛苦人的活计并非我所愿,妹妹还是到别处去找活计!”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被拒了,陆氏心里既震惊又难受。 “我……” 见她还要再说,吴汐立刻站起来上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陆家妹妹如今有难,一时想岔了做了错事也是有的,只一点,妹妹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 陆氏浑浑噩噩的出了江宅,她竟成了那个除了窝棚就无处可去的可怜女子。 陆氏如何吴汐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和精力去关注了,因为陆氏走后不久,白鹭匆匆跑来禀报,“太太,太太,哥儿起高热了,您快去瞧瞧!” 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旻哥儿就病了?吴汐再顾不得心里的想法,脚步匆匆就往旻哥儿的所在去,边走边吩咐去叫府医,后头跟着一堆大气也不敢出的丫鬟婆子。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旻哥儿的住处,只见小小的一个人儿如今再不复往日的活泼,烧得面色通红的躺在床上。 “旻哥儿——”吴汐连忙将孩子搂在怀里,正要催催府医,对方就前后脚的来了。 那人诊了脉,又看了看旻哥儿的舌苔,这才同吴汐道,“哥儿只是一时风寒入体,太太不必担忧,老夫开个药方,按药方抓药,保管药到病除。” 吴汐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多谢了!” 第233章 江陆相遇(1) 陆氏同吴汐说话的时候,江峰正拿着账册、领着魏五往江宅赶。书斋已经一连五日都没有生意,再这么下去生意就要黄了。他在禹州的人脉还不足以撼动如今的江岭,只能求助于屿堂嫂了,好歹自己名下生意也有她的一份。 于是,曾经拥有天下最亲密关系的夫妻二人就这般出人意料的在江宅门外、三才巷巷口遇上了。 陆氏看见江峰的一刹那瞳孔猛的一缩,在交州流民堆里被抛弃的画面和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呼吸的画面相继交织在脑海,一股浓烈的恨意即将迸发又消弭于无形,她飞快的垂下头,低调的从墙根底下同江峰擦肩而过。她如今一无所有,衣食住行都成问题,又要如何去找江峰报仇呢?老天爷真是讽刺!这样的败类竟然活得这么好。 江峰同市井妇人打扮的陆氏错身而过,并没有认出那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直到踏上了江宅门前的台阶才猛的觉得那抹身影似曾相识,当即便转身看去,陆氏的人影早已不见。 “魏五,方才路过那人你可有印象?像不像……”突然觉得“夫人”这个称呼有些说不出口,江峰模糊道,“像不像咱们族里某位族亲家眷?” 魏五完全没有注意路过的人是圆是扁,被江峰这么一问很是摸不着头脑,“大爷,小的没瞧见有什么人哪!” 江峰扭头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许是我眼花了,将账册拿好,咱们进去。” 吴汐如今守着旻哥儿,自然是无暇见他,只吩咐洪升将人迎至外院待客的花厅。 “哥儿身子不好,太太也不得空闲。峰大爷若有什么同小的说也是一样,若是小的做不了主,再报给太太。”洪升笑眯眯的请江峰坐下。 江峰示意魏五将账册给洪升,在洪升翻看之际啜饮了一口手中的香茗,才道,“既然堂嫂有事,洪管事就先查查上一月的账册!” 一刻钟后,洪升合上账册,起身恭敬的冲江峰抱拳,“峰大爷这账小的瞧了,细致明了,无一丝错处。您放心,等太太空了,小的立马就给太太禀报。” 知道后头就是些寒暄送客的话,想到现在还在自己店里的两个差役,即便是知晓今日不是朝吴汐开口的时机,江峰还是开了口,“还有一件大事要过问屿堂嫂的意思,事关书斋的生意,烦劳洪管事传个话,我就在此处候着。” “这……”今时不同往日,太太显见是忧心哥儿,才寸步不离的守着,不一定就能请出来,洪升家的犹豫许久,到底念着江峰和自家老爷是同族的份上应下了,“那峰大爷稍候,小的去传个话。” “嗯。” 洪升家的过来传话的时候,吴汐正用调羹小心翼翼的给昏睡的旻哥儿喂药。洪升家的没有立刻开口,只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上前帮着给旻哥儿擦拭嘴角溢出的苦药汁子。 终于,一碗汤药见底,莲嬷嬷收了药碗出去,四喜端着水盆进来,吴汐褪下腕上的镯子、戒指,亲自拧了帕子给旻哥儿擦拭脖颈、腋窝和腿弯。都弄好以后,吴汐将褥子给旻哥儿轻轻盖上,静静的坐在床沿看着他。 洪升家的低声将前院的事说了,吴汐摇了摇头,“这时候旻哥儿是最离不开我这个母亲的,你亲自到前面去一趟,问问他有什么大事,回来说给我听,他若是不说就罢了。” “是。” 洪升家的到前院的时候,洪升还在招呼江峰用茶。洪升家的先不着痕迹的瞪了自家那冤家一眼,才笑盈盈的冲江峰行了一礼,“给峰大爷请安,如今也要午时了,厨下已经备好了茶饭,请您移步用些午食。” 江峰没应她的话,又问了一遍,“堂嫂怎么说?” 洪升家的言辞恳切,“哥儿病了,太太实在是支应不开,劳峰大爷担待。太太说了,您有什么话只管同奴婢说,奴婢替您传话。” 江峰犹豫片刻,还是将江岭针对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峰大爷先移步去用饭,奴婢这就去禀告太太。” 江峰今日打定主意要等吴汐的消息,只好跟着洪升过去用饭。 洪升家的马上刚消息禀告给吴汐,吴汐一边给旻哥儿喂水,一边云淡风轻道,“到底是高看他了,好歹也是你们老爷同族的堂弟,竟也能被江屿欺负到这份上?洪升家的,你去写个帖子送去李家给李太太,就说家中堂弟不晓事,做生意不知何处得罪了李家姑爷,若有误会,改日我叫堂弟在长庆楼中摆酒赔礼,还望李家太太和李家姑爷赏脸。” “是!” 江峰再次见到洪升家的时候便得知了吴汐的处置,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又寒暄了几句,方才告辞离去。 李府 看了洪升家的亲自送来的帖子,李太太本就不喜江岭,如今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强笑着道,“想来不过是少年人火气重,犯了两句口角。哪里要江太太摆酒赔礼?恐怕我家那女婿的过错还要大些。待我叫他来问过,再给江太太一个交代。” “我家太太早就说过李太太是这禹州城里最最大方又公允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奴婢出门时太太还说过些日子家中闲了,还要上门讨茶吃呢!”洪升家的笑呵呵的奉承。 “江太太客气了,咱们两家同在王爷麾下自然要常来常往的好。” …… 洪升家的走后,李太太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去,把他们夫妻两个给我叫来!就说我想娇姐儿了。” “是。” 不过半个时辰,李娇夫妻两个便到了。 “给母亲请安。” “给岳母大人请安。” 李太太吹了吹手中的茶,看了夫妻二人一眼,吩咐李娇,“娇姐儿,庆和银楼做的首饰到了,你去挑挑,我同女婿说两句话。” 李娇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又看了看母亲,一时竟有些犹豫,“母亲……” “行了,你们都成婚了,母亲还能吃了他不成?” 李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江岭忐忑的跪在地上,“岳母大人,可是小婿做错了什么事?” 李太太将今日洪升家的来这一趟说的话都说了,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江岭一眼,“江大人如今是王爷身边的红人,你又不行商, 他的堂弟又能得罪你什么?怕不是你故意找茬?” “岳母大人,小婿……” 李太太冲他摆手,“我可不是娇姐儿,不必在我跟前花言巧语。我只告诉你一点,江家同我们李家同在王爷麾下,江大人在王爷跟前也多有体面,这样的人家咱们犯不上为了你一己私利去得罪。回去以后便将你手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处理了,不过才办差了两日,莫要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岭知道是自己针对江峰一事败露,只能咬牙应下,“是……” 第234章 江陆相遇(2) 有李太太的话在,江岭自然不敢再针对江峰,博贤书斋的生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江宅 吴汐不眠不休的守了两天两夜后,旻哥儿的高热总算是退了,人也清醒过来,莲嬷嬷特地熬了鸡汤呈上来,看着旻哥儿胃口大开的模样喜得一堆人直念佛。 等吴汐喂完了旻哥儿,弄玉看着她困倦的模样,温声劝道,“太太,哥儿现下大好了,此处有奴婢们盯着,您也劳累了两日,还是快些下去歇息!” 吴汐却是冲她摆了摆手,随即温柔的摸了摸旻哥儿的额头,“旻哥儿闭上眼睛养养神,母亲就在这守着你。” 等小人儿听话的闭上双眼,吴汐一边语调轻柔的吟起从前学的童谣,一边轻拍旻哥儿的小肚子。不过片刻功夫,旻哥儿就睡熟了,吴汐轻轻起身,吩咐弄玉看着旻哥儿,又给屋内众人使了个凌厉眼色才往外头走。 几个丫鬟忐忑的对视一眼,心中惴惴不安,还是规规矩矩的跟在吴汐身后出门去了。 出门以后,吴汐整个人的气质都冷了下来,一步不停的进了荣锦堂的正堂,坐到了主位。主母这副模样显见是生了大气,几个跟进来的丫鬟呆呆的立在下头,还有些弄不清状况。洪升家的借着给吴汐上茶水的动作,给几人做了个“跪”字的口形,一时几个丫鬟都跪好了。 吴汐仿佛没瞧见下头有丫鬟跪着,自顾自的饮了一盏热茶,又和秦嬷嬷、洪升家的、弄玉商议了一下内宅的事务。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刚才对着下头跪着的一堆人开口: “这两日旻哥儿病了,我也跟着着急上火,倒是忘了问你们,这么多人伺候一个哥儿,怎么就叫他风寒入体、起了高热呢?” 整个江宅上下谁人不知哥儿就是太太的心尖子,这般大的罪过,又有谁敢轻易认下,因此,倒是没有一人敢出声回吴汐。 “哼,往日领赏的时候见你们倒是有几分机灵,如今竟一个个都成了笨嘴拙舌的哑巴不成?”吴汐心里一直烧着一团火,如今见底下没有一人认错,这火一下子就成了燎原之势,“即都没有话说,那便是哥儿得病的根由你们都不知道了?也是我往日纵着你们不知道上下尊卑才敢拿我的旻哥儿作贱!洪升家的,除了莲嬷嬷,这屋里伺候旻哥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赶到庄子里去做苦力!也叫他们醒醒神。” 下头跪着的有乳母孙氏、大丫鬟含箫、二等的四喜、白鹭还有四个到了禹州才采买来的丫鬟平儿、安儿、喜儿、乐儿。 见吴汐说了重话,最早跟在她身边的含箫知道若是再无人认罪,她们就真的要被送到庄子上。含箫也顾不得身后的小丫鬟了,膝行几步给吴汐磕头,“回太太,哥儿得病的前一夜并非奴婢守夜,奴婢那日睡得早,实在是不知为何哥儿就得了风寒。” 弄玉、含箫都是吴汐在京城人牙子手里买的,平日做事忠心又本分。弄玉能干,吴汐让她管着库房和账册,含箫虽除了细致没有出挑的地方,吴汐还是将她安排去照看旻哥儿,也算是给足了体面和信任,却不想对方第一句话就是推卸责任,吴汐心里摇了摇头,暗恨自己当日看走了眼。 含箫过后,四喜也膝行上前磕头,“回太太,哥儿得病的前一夜虽非奴婢和平儿、安儿守夜,可奴婢们也是伺候哥儿的,哥儿不好便是奴婢们的罪过,是奴婢们夜间睡得太死,没有多多看顾才出了岔子,求太太责罚。” 听了前头两人的话,白鹭心里颤了颤,使劲回想了一下,当日自己领着喜儿、乐儿值夜的模样,仿佛、恍若是有一扇窗户未曾关紧,一时整张脸都白了。 余下的不用审,吴汐自己就能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哥儿得病,乳母夜间失察,今日起便撵出府去。含箫作为管事丫鬟遇事却只想着推诿,降为二等以观后效,白鹭降为三等。我身边的画眉升一等,拔给旻哥儿。喜儿、乐儿降为粗使。” “是。” 江宅里气氛低沉,住在花柳巷窝棚的陆氏却是欢欢喜喜的预备迁居了。当日离开江宅以后她在街上闲逛,靠着自己往日女工的手艺,在一处绣坊寻了个绣娘的活儿,因着花柳巷实在是不能住人,又在绣坊近处赁了一间屋子。 陆氏不知道的是那绣坊就在江峰博贤书斋的对面,她去绣坊上工的当日正好撞上早晨开店门的江峰和张大。 “夫人!”江峰这一声喊得不敢置信。 陆氏现下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他,若非自身难保,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于是,陆氏只作未曾听见这声音,飞快的转身往绣坊里头跑。 江峰怎么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三两步上前就扣住了陆氏的手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挣扎不休的陆氏。 “放开我!大爷许是认错人了,小妇人还忙着去上工呢。” “夫人!为夫知道当日抛妻弃子妄为人夫也枉为人父,可那也是父亲拽着为夫逃命,不得已而为之。自从咱们夫妻分别,为夫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夫人……” 看什么面前仿佛痛改前非、真心忏悔的江峰,陆氏心中冷笑,她知道该如何报复他了,孩子啊,你在天上看着,看着母亲如何为你报仇! “大爷真是认错了!小妇人就是禹州人士,家中夫君早就一病去了。再说了,小妇人如今布衣荆钗,吃的也是粗茶淡饭,您穿的是一身好料子,小妇人也不敢高攀!” “夫人,为夫错了,为夫真的错了!往日咱们夫妻如此恩爱,你怎么就能不要为夫了呢?夫人受的这许多苦,就让为夫日后好好补偿!” …… 任江峰说得舌灿莲花,陆氏依旧不为所动,反倒是更加剧烈的挣扎,哭喊,“来人啊,救命啊,强抢民女了!” 眼见人越聚越多,江峰也还要脸面,不得不松开她,“夫人,你莫要怕我,我改日再来寻你说话。” 陆氏看着江峰离去的背影,慢慢笑了! 第235章 北伐大捷 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混战早已结束,身披甲胄的军士纷纷倒毙于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里着模糊的血肉,天上盘旋着几只食腐的乌鸦,顾忌着获胜一方还有打扫战场的兵士在,一直都不敢落地。 此时除了掠阵的林、江二人和几个护卫他们的兵士,就连成王也是一身狼狈,头盔已经不知丢在了何处,发髻也散了,甲胄上全是敌军将帅的鲜血,脸上也挂着血痕。 这一仗,成王麾下大获全胜。 成王意气风发的策马到了林玉度、江屿跟前,语气激动,“如今已经拿下通州,再有三座城池,咱们就能进京了!本王的大业就要成了!” 林玉度、江屿两人也是一脸喜色,抱拳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大业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 禹州 吴汐收到家书的时候已经不知距那场战事过了多久,但看着江屿信中写的他们离京城仅有三座城池,如今军中士气大盛、胜利在望,反之新帝麾下人心涣散,朝堂上甚至有人向其提出出城受降,禅位于成王。 最让吴汐惊喜的是,江屿在信中隐晦的提点她要开始预备收拾行李了。 还不等吴汐将手中的信纸放下,洪升家的喜气洋洋的进来禀报,“太太,外头王妃娘娘身边的松果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松果这回和从前一样,都是替成王妃卢氏来送赏赐的,只是往日的赏赐用托盘装,这回的赏赐用红木铜锁的大衣箱子来装,王府的小厮足足抬了三大箱进江宅。 松果命人将箱子依次打开,珠光宝气的三大团顿时衬得整个花厅都亮堂了! “这……姑娘莫非是送错了?”三大箱的金银珠宝、首饰玉器,即便是往日在宫中见惯了繁华富贵的吴汐心里都打了个突。 松果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声音平稳又和缓,“都是才从前线运回来的,王妃娘娘说了,江大人辅佐王爷尽心尽力,自然该厚赏,卢将军、石将军、林先生三位的府上也是如此,吴大人尽管放心收下!” “如此便多谢王爷王妃了!”说着,吴汐伸手将自己腕上今晨才戴的赤金掐丝柳叶镯子套在了松果手上,“天热,有劳松果姑娘特意跑一趟。” 果然,松果脸上的笑愈发真挚,凑近吴汐小声道,“过几日娘娘预备在王府请诸位太太听戏吃酒,说是日后若到了别处,人怕是就聚不齐了,吴大人尽可早些准备。”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吴汐自然是听明白了。 送走松果,弄玉看着三口红木大箱子眼冒金光,“太太,这么些……” “先看看你们老爷带回来了什么?” 令吴汐惊讶的是江屿竟然也让人带了两口大箱子回来,打开箱子一看,除了几样好看的首饰全是些古董、字画、孤本,用江屿从前的话说:军中都是些粗人,打了胜仗全部都奔着金银珠宝去,只有他和林玉度每回都要为这几样所谓的“废纸”互相争抢许久,这么些既可以讨自家夫人喜欢,又可以传家的无价之宝自然是要搬回来的。 东西看完了,吴汐心里也有了数,吩咐弄玉,“都收到库里去,还是同往日一样,单找册子记着。” “是。” 发了一笔横财,又得了不日之后就要上京的消息,吴汐是真正的愉悦。至于归置家业的事,她们本也是逃难到的禹州,除了沁园那个庄子和现下住的宅子,另还有两家后头置办的铺面,这些都不必往外头卖,走的时候留下两个忠心的下人照看也就罢了,毕竟举凡世家大族谁家不是往东西南北各处置产? 弄玉才命人将几口箱子送进了库房,林姨娘就带着江芳过来了,身后还跟着江芸。两个小姑娘如今都满了十岁,自从江屿上了前线,两人在吴汐手下都各顶各的乖巧懂事,再没有往日的斗嘴打架,吴汐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赏她们一些份例之外的衣料、首饰,两个庶女如今也懂事了,对嫡母也愈发孝敬,吴汐也乐得做个贤惠人。 “妾给太太请安,太太万安。” “女儿给母亲请安!” 吴汐冲她们笑了笑,“都起来!正巧你们父亲才写了信来。” 江芳笑盈盈的接话,“正是听人说王府派人送了赏赐,女儿同二妹妹便想着父亲的信也该到了,便来寻母亲问问父亲在外头可还好?” 江芸不甘落后,“是呢!说来咱们也许久都未曾见过父亲了,也不知父亲还记不记得我们。” “王爷又打了胜仗,你们父亲也立功了王妃娘娘才会派人来送赏赐。你们父亲信中说他一切皆好,也想着家里,想来是不会忘记你们的。若真是念着你们父亲,你们也下去给你们父亲写封家书,传信官来的时候一道送去。” “多谢母亲了!”姐妹二人很是欢喜,给吴汐行了礼便急匆匆的下去了,林姨娘跟个隐形人似的跟在江芳后头也走了。 见过江芳、江芸,吴汐突然想起二房的江佑和江宝。 “这两日怎么都不曾见过佑哥儿和宝姐儿了?” “回太太,听闻这两日学里的先生家中有事放了假,佑少爷便每日约着同窗们出门玩儿去了,昨日还带回来一对斗鸡,说是同窗送的,叫底下人仔细喂养呢。你是没瞧见,那鸡的尾羽可真真是好看。”洪升家的每日都要在宅子里走上几遍,自然是什么都知道。 “宝姐儿呢?” “宝姑娘这两日正跟着徐娘子学刺绣呢,徐娘子是个严厉的,难得宝姑娘肯学,只是初学者手指头免不了都是针口。” 吴汐惆怅的叹了口气,“宝姐儿是个好的,难为她肯下力气学,女子女功出众日后婆家也高看一眼,从库里挑几匹上好的素绢给她送去,就说我奖励她的。就是佑哥儿,小小年纪怎么染上斗鸡走狗的毛病?派人将他找来,我好好说道说道。” 第236章 听戏(1) 江佑是被人从街上斗蛐蛐的人堆里找到的,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趴跪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盖钟里的两只蛐蛐打斗,口中叫嚷不停地喊着: “打它,打它!” “常胜将军快打!” …… 洪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江佑拽出了人堆,江佑人站在外头,眼睛还是望方才那个方向盯着,神色颇为不耐烦,“到底有什么事儿?马上就要赢了,小爷可是押了钱的!” 洪升心中不喜,面上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佑少爷,太太在府里等着您呢!您快些随小的回去。” 想到如今自己衣食住行和吃穿都在大伯母手上捏着,江佑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同洪升回去,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自己的小厮双喜,“给爷看着点,若是赢了就再下注常胜将军,爷去去就回。” “是。” 江佑到的时候吴汐正好在用饭,对于江佑衣裳上沾着的泥灰吴汐只作不觉,依旧温和地笑着吩咐丫鬟,“佑哥儿回来了,快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给大伯母请安。”对于这个平日给月例痛快又不爱说教和考校学问的大伯母,江佑还是愿意敬重的。 “好孩子,快起来。正好今日厨下做了你爱吃的鲈鱼羹,先陪伯母用了饭,咱们再说话。” “是!” 用饭毕,丫鬟飞快的收拾了桌上的杯盘碗盏,换上消食的茶。 吴汐抿了一口茶水才同江佑说话,“听闻这两日学里放假,佑哥儿和同窗都在街市上面逛,昨儿还提了一对斗鸡回来?” 江佑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却还是道,“都是同窗之间互赠的礼物,侄儿不过是和同窗出门长了几回见识,并未做别的。” 吴汐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佑哥儿,你大伯父和我可都盼着你出人头地,念着你年纪小,伯母今日且信了你,只一点要提前告诉你,那些斗鸡走狗、赌钱嫖娼的勾当你可不许沾染,你大伯父知道了,可是要生大气的!” 江佑装作听进去的样子点了点头,“大伯母放心,我必不会沾染那些事的。” 吴汐笑了,“佑哥儿是个好孩子,我向来知道,这些日子和同窗交际多了,银钱可还够用?” 江佑不好意思的笑笑,“确是有些不够,大伯母若有散碎银子赏给侄儿些再好不过。” “你呀!”吴汐无奈的点了点他,吩咐弄玉,“取十两银子给佑哥儿,好歹是个小爷,出门和同窗交际可不能短了银钱,失了面子。” “多谢大伯母,大伯母最是人美心善了。” “行了行了,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油嘴滑舌,快些去玩儿!” 江佑一蹦一跳的走了。 弄玉忧心忡忡的问吴汐,“太太,老爷要是知道……” 吴汐摇了摇头,“你道佑哥儿、宝姐儿养成如今这副样子是谁授的意?” 弄玉不说话了。 …… 转眼就到了去成王府听戏的日子,吴汐依旧带着江芳、江芸出门。自从到了禹州,出门赴宴的机会多了,两个小姑娘倒是结交了不少闺中好友,吴汐并不十分拘束她们。 成王府的戏台子搭在花园子的一角,吴汐来的次数多了,几乎都不用引路,便寻到了地方。此时成王妃卢氏还未至,各家官眷大多也还未入座,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吴汐放江芳、江芸去同认识的好友打招呼,自己抬脚往林方氏所坐的席位去,按照惯例,林方氏的下首便是她的位置了。 吴汐方一坐下,林方氏的头就偏了过来,用她一贯的八卦语气道,“听说王妃这回请的是禹州城里最火的春庆班,里头有个台柱子叫水清的,戏唱得好,长得也雌雄莫辨,身段更是柔美,官场上不少人都是他的入幕之宾。” “这些你都知道?”吴汐分外疑惑。 林方氏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长日无聊嘛,今日我可是提早来了许久就为了听那些人说有的没的。” “不过是捧戏子罢了,捧妓子的都不少,这不是一样吗?” 林氏摇头,“那可不一样,男子捧戏子可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今日我可要好好瞧一瞧那个叫水清的到底生的是什么模样,竟将这么些人迷得神魂颠倒。” “那要是那个水清今日不登台呢?” 林氏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瞧,李太太,郑太太手上的戒指、手钏都快没地方戴了,这些待会儿都是要抛上台打赏的。水清若是不来,她们怎会这么大阵仗?” 吴汐跟着往那处看去,原本对那戏子不感兴趣,如今却是和林方氏一样,想瞧瞧他到底生的什么模样,才能如此男女通吃。 “王妃娘娘到,徐侧妃到。” 自成王伤势好转,徐侧妃便被送回了禹州,如今算是回来以后第一次在众人跟前露面。 众人起身行礼,“给王妃娘娘请安,给徐侧妃请安。” “平身,诸位请坐。” “谢王妃娘娘。” 起身的瞬间,吴汐已经察觉出成王妃卢氏同往日不一般的态度,底下其他的官眷也在不经意间互相对视了好几眼,林方氏甚至借着袖口的遮掩撞了撞她的胳膊。 卢氏却仿若并未察觉底下诡异的氛围,乐呵呵的冲众人道,“近日府中事忙,本宫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未曾与众位聚过了。这时事易变,还是要珍惜当下,正巧今日惠风和畅,本宫特地让人去请了春庆班,咱们也一处聚聚,说说话。” “王妃娘娘说的是,浅滩焉能困得住蛟龙?王爷必定是要入主……”说话的是一个六品官家的儿媳妇,她婆婆动作飞快的捂住了儿媳的嘴,笑容僵硬的不住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家中儿媳这两日得了风寒,现下高热说服话呢,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成王妃卢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们婆媳一眼,“你也是,儿媳妇病成这个样子,不在家盯着她好好养病,怎的还带出来?若是见了风病情愈发严重,可怎么好?” “王妃娘娘教训的是,臣妇马上带着她回去养病。”那人飞快的扯着儿媳行礼告退,那小媳妇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打颤。 第237章 听戏(2) 婆媳二人走后,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低迷起来,再无人敢说一句话,各家女眷都知道有了卢氏的话,那小媳妇回去以后还不定是什么下场,这天啊终究是要变了。 许是知道卢氏要立威,就连卢老太太都没出来打圆场,直到一刻钟以后,春庆班的班主战战兢兢的拿着戏折子过来点戏,方才压抑的氛围才恢复了最初的热闹。 成王妃卢氏连点了三出戏,《贵妃醉酒》、《游园惊梦》、《霸王别姬》。接着,戏折子又往下头传,除了卢老太太点了一出《麻姑献寿》,吴汐、林方氏等人都不曾点戏。 铜鼓喧嚣,打头一个出来的便是那个叫水清的戏子,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春庆班台柱子,他一袭彩衣,扮相绝美,唱的虽是女声却并不显女气,步伐轻盈,纤纤玉指呈兰花妆往前方一点,柔而不绵的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林方氏此时也只是大略看了一眼水清的模样便偏头同吴汐咬起了耳朵。 “我总觉得王妃娘娘今日……那小媳妇若是家世不显,想必回去没几日就要病故了。” 吴汐知道她中间的未尽之意是什么,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天下大势,咱们不过是官眷,日后说话做事都经心些!” “她这样张扬,那是那位真成了大事,却立了别人为……你说她哭不哭?”林方氏拈了一块绿豆糕递到嘴边,外头用帕子遮住掩饰说话。 吴汐亦拿起案上的茶盏,遮住口型,小声道,“世子并无大错。” “知道了!”林方氏郁闷的咬了半块绿豆糕。 又过了一会儿,林方氏低声问,“怎么不见世子侧妃秦氏?该不会是生了?” “若是生了,外头想必早就传遍了。此处人多眼杂,她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必是不爱来的。” 林方氏点了点头,“如今世子妃还未定下,她一个侧妃先有了孕。若生下的是个女儿,那可是皆大欢喜。若生下的是个儿子,日后世子妃入府,便是眼中钉,肉中刺。古往今来,庶出长子可没什么好下场。” 吴汐给林方氏抓了两颗桂圆,提醒道,“行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那么大的人了,吃的还堵不住嘴?” 林方氏乐呵呵的剥起了桂圆,将注意力移到戏台子上。 吴汐却不甚明显的看了一眼上首同卢老太太说话的成王妃卢氏,到底是不一样了,换了往日卢氏早就开始同她们这几个官眷说话、问询家中近况了。 听了整一日的戏,吴汐满脑子都是“咿咿呀呀”的声音。到了成王府外头,同几位相熟的官眷道了别,便上了自家马车,想起走的时候卢氏说今日安排不周,便给听戏的人一人赏了两匹妆花缎陪礼,吴汐又多看了几眼弄玉手上抱着的料子,轻声笑了笑。 “太太笑什么?”弄玉不知所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从前有一个穷人乍富的地主给手下的佃农一家发了好几斤肉。” “好几斤?那地主岂不是家产都要败光了?” 吴汐摇头,“不,那地主后来富甲一方了!” …… 成王府两宜院 “今儿可真是笑死我了,瞧瞧咱们王妃,这还没成皇后呢,就已经在咱们面前把国母的款摆起来了,却又偏偏要掩耳盗铃,旁人只不过挑明说了一句就不高兴了。真是婊子立牌坊,又当又立的。”徐氏今日看够了笑话,心里只觉得痛快。 “娘娘还说呢,奴婢今儿可真是要被您吓死了,您说您没事儿去碰那碟子柿饼做什么,还好被奴婢拦住了,否则这肚子里的……” 听着碧丝的念叨,徐氏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打断道,“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嘛!” 碧丝叹气,“小主子可是您和王爷在外头怀的,现在还不满3月,胎未坐满,王爷、王妃和府里也还不知,先前您说咱们能瞒多久瞒多久,所幸今日旁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咱们身上,否则不是露馅了?日后到了外头,您可一定要仔细再仔细。” “知道了,知道了。本宫饿了,碧丝,你快传饭去,记得再要膳房做一盅三黄鸡汤。” “是。”碧丝摇了摇头,只得出门去了。 等人走后,徐氏欢喜的摸着小腹,乐呵呵的道,“儿啊,儿啊,你来得可真是时候。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是小皇子了,我们徐家上下日后可都靠你了,你可一定要给为娘争气!” 主院 卢氏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下了今日见客的大衣裳,拆了发髻方才一身轻快的倚在贵妃榻上休息,侍立在一侧的小丫鬟忙上前跪在脚踏处为其捏腿。 “真舒服,今日本宫心里呀是真的欢喜。对了,松玉,咱们府里的产业出息和库里的资财可都盘算好了?这事儿还是要早早的预备起来,否则到了那一日说走就走别又忘了这个丢了那个的。” “娘娘放心,底下管事都看着呢,再有一两日的功夫也就盘算好了,并不会误了王爷、王妃的大事。” “嗯,你办事,本宫向来放心。只不过还有一事要提点你,府里的下人大多是咱们到了禹州才置办的,家中亲眷也多在本地,虽说都已经签了死契,可咱们到底也不能罔顾了人伦,愿意跟着咱们走的就好生记档,不愿的也允他们赎身。告诉徐侧妃她们,身边若也有人不跟着走大可放了她们身契,等到了京中本宫另给她们安排好的伺候。” 松玉几乎一下子就听出来卢氏是打着架空后院那些妾室的主意,当即便应下了,“是,娘娘。” 第238章 秦侧妃早产 从成王府回来的当日,吴汐就叫人给宁叔父、江一舟、张圣手三家下了帖子,当日这几家都是舍弃家业、义无反顾的跟着自家从扬州一路逃到了禹州,如今自家十之八九会随成王高升,自然是要跟她们说一声的。 第二日一早,张圣手带着徒弟苏木先到了,吴汐顺势请张圣手给家中上下都请了个平安脉才请他们师徒二人在花厅入座。没过一会儿,另外两家也火急火燎地到了。 茶果还未上,性子急的宁婶娘就先开了口,“屿哥儿媳妇,你说你们不日就要举家进京,可是真的?” 吴汐点头,解释道,“不瞒诸位,夫君上回来信已经说过如今成王大军距京都仅隔了三座城池,我军胜利在望,敌军节节败退士气不振,朝中也有人劝降新帝禅位成王。夫君如今在前线辅佐王爷,若是日后我军攻入京师,成王上位,咱们家自然是……” 见众人一副惊诧的模样,吴汐特意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让他们思索。 片刻之后,吴汐又接着道,“今日请诸位过来,一则是感念诸位当日与夫君同舟共济,抛家舍业从咱们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禹州,如今我们要走,怎么也要通盘一声。二则是询问一下诸位的意见,京师到底是人间繁华之地,自是要比禹州好。若有想一同上京的,咱们也可同行,日后还同往日一般互相照顾。若是想留在禹州,咱们日后书信往来也便宜,无论到了何处,咱们共患难的情谊总是不变的。” 吴汐话音刚落,宁叔父头一个表态,“屿哥儿媳妇,不瞒你说,多亏了屿哥儿,我家峒哥儿才能在王爷麾下谋了个差事,还被引荐跟在军师林先生身边做事。为了峒哥儿的前程,咱们家也是要走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宁叔父考虑得甚是。”说完,吴汐又将目光移向江一舟一家。 江一舟习惯性的开口,“同族之间自该同气连枝,弟子自然是跟着老师和师母走。”这话说完,他身后的许氏立刻就红了眼眶,她着急的去扯自家夫君的袖口,江一舟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苦了脸。 吴汐看着这对新婚小夫妻长长的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一舟,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往日你只带着你母亲怎么都好,可如今许家姑娘嫁给了你,你便要善待她。她的娘家在禹州,你便是想走,也要问过她的意思,问过许家的意思。你可明白?” 江一舟握住许氏的手,诚恳的点了点头,“师母,弟子知道了,弟子会同岳父,岳母好生商议的。” 吴汐又问张圣手,“您老的意思呢?” 张圣手看了一眼此生唯一的弟子苏木,沉吟半晌,“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想再四处奔波了,这些日子禹州城也住惯了,日后就留在此处养老!只是我这个弟子虽尽数得我真传,年纪却还小,出门免不了上当受骗,就烦劳屿哥儿媳妇带出去见见世面、闯一闯。” 苏木直接就跪在了张圣手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师父,您别赶徒弟走,徒弟还要给您养老呢!您从前不是说过还要给徒弟娶媳妇儿吗?怎么如今就不要我了!” 张圣手一巴掌就拍在了苏木头上,“傻,跟着老夫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老夫棺材本儿可都存着呢,不必你来养老!你跟着江大人他们去了京城前途大好,还怕以后娶不着媳妇?老夫还盼着你混出个神医的名头让老夫高兴高兴呢!” “师父……” “傻里傻气的,老夫看着就烦,放心,等你走了,老夫马上收个比你更贴心的小徒弟!”张圣手瞪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 苏木这才破涕为笑,“那师父你可一定要给我找一个比我资质还好的小师弟。” “傻小子!”张圣手笑骂一句,伸手将苏木拉了起来。 除了江一舟一家,旁人都已经决定好了去留,吴汐又说了一下规制产业,收拾行李的事,众人便都散了。 成王府 世子侧妃秦氏才刚用完了晚食,眼瞧着外头红霞漫天心生欢喜就要往外头去瞧个仔细。 “娘娘,府医说小主子就是这几日要出来了,咱们就在院子里走走。” 秦氏知道丫鬟是为自己好,可望了一眼自己大得看不见脚尖的肚子,又望了一眼天上的红霞,实在是想出去走走。 “这院里实在是呆烦了,今日世子爷去了艳青处,将来她是没功夫害我的。好丫头,你就让我出去瞧瞧,不去那些台阶和石子路,多找几个人扶着我,也就是了。再说,大夫也让平日多走动呢。” 丫鬟到底是拧不过自家主子,只得下去照办,秦氏就这样由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扶着出门了,身后还紧跟了四个丫鬟。 行至一处凉亭,秦氏叫婆子扶她歇息,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熟料秦氏方一座下,那酸枝木的凳子就垮了,秦氏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墩儿。 “啊——我的肚子——” 伴随着一声叫喊,所有人都回了神,惊慌失措的上前。 “娘娘,娘娘——” “快来人啊,我家娘娘摔了!” “血,流血了!” “快去叫府医——” 和风斋 世子齐瑾正手中执着酒杯,眼神微醺的看着前方着一袭红纱舞衣跳舞的艳青,艳青自小学的就是这些,此时自然是使劲了浑身解数,一举一动都透着魅惑。 外头突的传来一阵喧闹,齐瑾眉头微皱正要斥责下人,熟料自己身边的近侍一脸惊惶的闯了进来,“世子,世子,不好了,秦侧妃娘娘方才在园子里摔了一跤,府医说是要早产……” “什么?”齐瑾将手中的酒杯一扔,双眼片刻之间便恢复了清明,站起来就匆匆往外头去。 艳青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吩咐丫鬟,“快给我换一身不打眼的衣裳,咱们也去探望探望侧妃娘娘。” “是。” 第239章 秦侧妃产子 艳青赶到秦氏院里的时候正好撞见一大盆一大盆的血水被人从内室端出来,世子齐瑾焦急的在院中来回走着。 听着里头秦氏若有似无的惨叫,艳青想到当日自己失了孩子的模样,心底涌出一股隐秘的快意:秦氏,你也有今日!不枉我自从你有孕就开始设计,原本还以为你运道好每回都能躲过,没想到到底还是栽在了我手上!你不是最擅长做事不让人抓到把柄吗?今日这一招还是同你学的! 艳青才到了片刻功夫,外头成王妃卢氏也到了。 “瑾儿,秦氏如何了?”看得出来,卢氏心中也是着急的。 世子听见声音正要转身行礼,秦氏卧房的门突然被人开开了,双手沾满血腥的产婆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声音颤抖,“王妃娘娘、世子爷,秦侧妃怕是不成了,侧妃和小主子只能保一个,还望王妃、世子早做决断!” “什么?”世子惊得直往后头倒退两步。 卢氏的心砰砰直跳,想说保小又碍于儿子在跟前,这毕竟是他快要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她一时也有些两难。 产房内秦氏的叫声已经没有方才的大了,还等着卢氏、齐瑾做决断的产婆也慌了,“王妃,世子……” 齐瑾握着拳头,咬牙道,“大的、小的,本世子都要保,秦氏和孩子若有一丝差错你们便提头来见!” 产婆害怕得缩了缩脖子,一句话也不敢再说,飞快的进了产房。 卢氏不知何时已经取下腕上带着的佛珠,闭着眼念起佛经来。产婆进去以后,齐瑾突然觉得全身没了力气,瘫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 艳青调整好情绪,做出一副担忧同情的模样低调的和才赶来的两个通房站在一处,她现下只想看戏,可没那个闲心去王妃、世子跟前装出在乎秦氏的样子。 产房内秦氏已经奄奄一息,喊不动也没劲儿生了,她死死地握住丹桂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叫产婆连塞了两片参片到嘴里。 “娘娘可一定要振作,小主子还在肚子里,若是拖得久了一尸两命,咱们这些给您接生的都要陪葬!您也可怜可怜咱们!” “一尸两命”四个字重重的砸在了秦氏的心上,她喘着粗气咬牙嚼碎了嘴里的参片,方才垂下的双手又开始抓紧身下的床单慢慢用力。 产婆见秦氏肯用力,也伸出手用力的从上往下挤着她的肚子,这都是没法子的事。秦氏如今已经脱了力,这孩子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生下,若不用些手段,恐怕小主子就要憋死了,就是不知这秦氏是否能撑住,若是撑不住,但愿到时候王妃娘娘看在小主子的面上能在世子面前给她们这些人求个情,毕竟这女人生孩子哪有不死人的? 秦氏痛极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耳边流,手上的力气渐渐小了,剧痛之下有什么正随着产婆的手往下头挤,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精神也开始恍惚。 终于,那产婆伸手一掏,秦氏双眼微秃,大喊一声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可惜已经没人顾得上秦氏的死活了,产婆刚掏出来的孩子是个男孩,可他浑身青紫,胸前的起伏若有若无,都是做惯的接生的,这幅光景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就连正要出去报喜的人也止出了脚步。 产婆心里一抖,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脚底,那孩子完全没有动静,又使劲拍了拍,方才听见一声比小奶猫声音还小的哭腔,虽说这孩子一看就是养不活的,可到底是没死在自己手上。产婆叹了口气,又去试秦氏的鼻息,好在还有气,正要吩咐人出去报喜,秦氏的丫鬟突然惊呼起来,“嬷嬷,我家娘娘出血了!” “天爷呀!快去叫府医!” …… 秦氏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可日后再想要生养孩子怕是不能了。 产婆将孩子抱出来以后,卢氏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孩子难养活,心下不忍,手上捻着佛经的动作越发快了。心里想了许久,还是伸手抱了抱襁褓。 齐瑾心里也不是滋味,看了一眼小猫一样的孩子便移开了目光,吩咐左右,“好好伺候侧妃和小少爷,若有缺的少的只管到库房去取,他们若有一丝差错,别怪本世子无情。” “是。” 见自家儿子要走,卢氏忙拦了,“瑾儿,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肉,你抱抱他!” 齐瑾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母妃,儿不敢。儿怕同他待久了,有了父子亲情,日后若是留不住……儿想回去一个人待着,等秦氏醒了儿再过来瞧她。” 卢氏叹气,“罢了,你且回去歇息!” 秦氏的丫鬟丹桂却突然跑了出来跪在齐瑾面前哭求,“世子,我家娘娘早产是被人暗害的,求您给娘娘和小主子做主啊!” “什么?你将事情细细说来。”不等齐瑾说话,卢氏就先开了口。 丹桂飞快的将凉亭中的凳子突然垮了致使秦氏摔在地上早产的事说了。 “查,好好的凳子怎么就垮了?给本世子查,若有人胆敢作妖谋害本世子的子嗣,本世子叫他身首异处!” 世子下令,王府的长史和卢氏身边的松果亲自去查。 如今已经是半夜,等卢氏母子两个走后,艳青也一脸平静的领着丫鬟回了和风斋。 凳子的事很快就有了结果,找了专做木匠的人来看,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是榫卯连接处松动了,秦氏孕晚期身子又重正好坐在上头,凳子承受不住才垮了。 这样的结果不说旁人,齐瑾也不相信,又命人查了近些日子出现在凉亭的人,查到三日前成王妃卢氏曾散步至凉亭歇息,只是她当日身边带了不少丫鬟婆子,也并未坐过秦氏那个凳子。 除了卢氏一行以外,就只剩下平日摆设瓜果点心的下人去过。 这些人里并没有人和秦氏亦或是世子后院的女眷有过交集,秦氏摔下凳子导致早产一事仿佛就是个意外。 第240章 围困京城 天下没有纸包得住的火,吴汐自然也知道了秦氏产子一事,虽说孩子身子不好,到底世子有后也是一桩喜事,吴汐当即就命人送了贺礼去。 而秦氏昏迷了整整三日才转醒,守在床头的丹桂一边啼哭一边将她昏迷以后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自然隐瞒了秦氏伤了身子的事。 其他暂且不论,当得知自己费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有可能养不大时,秦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没有气色,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儿,语气也是惊疑不定,“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看着秦氏的模样,丹桂心疼得直抹泪,劝解道,“娘娘莫急,大夫说往日也不是没有咱们小主子这样的,养得精心些,未尝不能……” “将孩子抱来给我瞧瞧!”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秦氏到底是保留了几分清醒,冷硬的打断丹桂。 “是!”丹桂打了个哭嗝,站起来就往隔间去。 片刻过后,秦氏便瞧见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全身青紫、呼吸微弱、眼睛都还睁不开,她虽不会医理,可也知道这是真的难以留住,当场就结结实实的抱着孩子哭了一场! 堂堂王府,吃穿住用无一不精致,怎么就只有凉亭她坐的那个凳子出事?若说不是人为,她绝对不信!这府中若是有人既不想自己生下孩子,又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凉亭用手脚,恐怕就只有艳青一人了。艳青是王府家生子,奴仆们世代联姻便是一张大网,不动声色的做点什么自然容易。可惜了,王妃、世子都查不出问题,没有证据也不能拿艳青如何。 怪只怪当日自己在处理艳青有孕一事上留下了把柄,如今竟也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今日之仇,她与艳青不死不休。 王府长史和松果一连查了整整十日,依旧没有一丝头绪,最后只能草草结案。卢氏同齐瑾商议过后,处死了每日给凉亭换瓜果点心和给凉亭洒扫的下人。 和风斋 艳青用饭毕,领着小文在后院园子里散步,等到四周无人方才开口道,“我家中姑母婆家小姑子的表外甥再过两个月就要娶在王妃院里做粗使的张婆子的干女儿了,你记得给家里传话到时候要封个红封。” “是。” “还有,我叫针线房做的舞衣可都做好了?如今秦氏要养身子还要照看孩子,两个通房雪萍和雪怡又并不得世子喜欢,世子处就只有我多上心了,大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姨娘放心,奴婢都看着呢!” 不同于成王后宅的勾心斗角,成王所带领的大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如今已经兵临京都城下。 京城四面被围,新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夜召集文武大臣进宫商讨退敌之策,可惜无一人有良策,甚至朝中半数以上官员都主张开城投降。 新帝手执宝剑在殿上连杀两个叫嚣得最厉害的文官不许人再提投降二字,命文武官员静坐殿中,一日想不出退敌之策一日不许归家。 同剑拔弩张的宫中相比,城外成王的军营又是另一番天地,上至将领下至小兵无一不是欢天喜地之态,成王的营帐内甚至已经摆好了庆功的宴席。 成王意气风发的端坐在上首,右手执杯冲众人道,“多亏了诸位尽心尽力的辅佐,本王才能有机会在这京城之外大摆宴席,本王先敬诸位一杯!” 眼见成王已经将杯中酒饮尽,底下诸人忙起身道,“王爷天命所归,非吾等之功!”随后,亦将杯中酒饮尽。 “什么天命?本王向来只信事在人为,今日的功绩,都是咱们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今日美酒佳肴,诸位敞开了吃,新帝已是强弩之末,朝中不少官吏都在劝降,即便新帝不应,等到城中弹尽粮绝,自然会有明白人!城门迎咱们大军进城,咱们且看着便是。” “王爷说的极是,咱们说一路打 过来亦收编了不少军队,新帝手上除了城中拱卫皇城的禁卫再无援军,咱们拿下京都指日可待!”卢衡书认同道。 “没错,如今着急跳脚的该是新帝了。”石山乐呵呵的端着酒碗道。 成王听了两人所说越发欢喜,招呼众人,“不说这些,吃菜,吃菜!” 林玉度、江屿又各自敬了成王一杯酒才坐在一处小声说话。 “看来如果日后王爷登基,卢衡书和石山一个爵位是跑不了了!”林玉度笑看了一眼营帐中饮酒说笑的众人下了结论。 “凭你的才华,若是想要爵位还怕日后王爷不给?”江屿拍了拍他的肩膀乐道,“怎么今日倒说起这个来了?咱们做文官的讲究的是诗礼传家,若有了爵位成了勋贵反倒是不好,过上几代说不定就败落了,倒还不如好好做官,手上也有几分实权,再扶持底下的孩子入了朝,咱们也能告老了。” 林玉度笑了,“还是你看得开,等咱们老了就一同告老,带上家中老妻出去云游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底下百官都是些酒囊饭袋,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让成王退兵的好法子,新帝在勤政殿坐镇了许久,便烦燥的去了后宫。 后宫如今也是风声鹤唳,妃嫔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自从知道成王带兵围城的消息以后就纷纷聚在皇后宫中讨主意。底下的宫人也无心当差,大多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就怕突然被敌军抹了脖子。新帝从勤政殿到皇后凤藻宫的路上几乎都没遇上几个人,心中越走越窝火。 “皇上驾到!” 听见通传,一屋子着急忙慌的莺莺燕燕忙起身行礼,“给皇上请安!” “生死有命,成王还没打进来呢。都围着皇后做什么?还不给朕回去?”新帝语气烦闷。 妃嫔们被吓得不敢吱声,行礼后匆匆离去。 皇后这两日心中也是担惊受怕,好不容易见了新帝急忙上前,“皇上……” 新帝摊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放心!成王等着朕投降,不会那么快就攻城的。” 皇后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呜呜呜,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