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咸鱼美人拿了反派剧本》 第一章 退婚 “凤妤的及笄礼好生热闹,听说安远侯夫人都来当主宾,凤妤蠢笨如猪,又骄纵蛮横,凤家怎敢如此高调?” “人家蠢笨又如何,凤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凤妤的未婚夫又是新科探花郎,游街那天多少姑娘看得芳心暗许。” “姜杨真是一表人才,俊美无双,竟要娶目不识丁,又是粗俗野蛮的凤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咯。” “大伯是吏部侍郎,父亲是武德将军,母亲是首富之女,未婚夫是新科探花郎,凤妤名声是差,可她命好啊。” 城南凤家,高墙红瓦,门口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院内亭台楼榭,绿柳红花,九曲回廊幽深蜿蜒到内院深处,雅致秀美,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南方庄园。 凤家大爷凤长林是吏部侍郎,育有一儿二女,二爷凤长青是武德将军,育有两女,老夫人尚在,兄弟两人并未分家。 “退婚?”凤大夫人失态站起,错愕地看向堂中身穿湛蓝锦袍的少年,那少年生得极好,玉面薄唇,文质彬彬,可做出来的事情却是荒诞至极。 “对,我要和凤妤退婚!”姜杨立于堂中,不卑不亢,呈上自己的庚帖,奉还信物,“还望凤家准许。” 满堂宾客哗然,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凤妤身上。 凤妤身着烟沙碧罗百花裙,裙裾上的石榴花栩栩如生,双髻以珠花点缀,淡雅清爽,戴着一支玉兰花缠枝金步摇,镶嵌明珠,盈耀生辉,肤白胜雪,艳若海棠。 她手腕上戴着圆润鲜艳的珊瑚手钏,更衬得她玉骨冰姿,皓白如雪。 及笄礼上遭人退婚,简直是奇耻大辱,宴会办得多热闹,如今就多尴尬。 “今天是妤儿的及笄礼,尚未礼成。你们自幼定亲,青梅竹马,即便是你想退婚,也得分轻重缓急,你还是新科探花郎,饱读诗书,却做出如此荒诞之事。”凤老夫人转动手腕上的佛珠,目光如炬,勉强维持着体面。 宾客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姜杨作揖,还未出声,被姜夫人拦住,她扬言说,“老夫人,这是我们母子第三次上门退婚。三姑娘痴恋我儿,不肯退亲,我们也被逼无奈,才会在及笄礼上重提旧事。三姑娘,我儿寒窗苦读十几年,学富五车,你目不识丁,粗鄙野蛮,如何作配,何必污了自己的名声,令人耻笑。” 凤妤的大丫头秋香急怒交加,正要叱喝,被凤妤眼神制止,凤妤脸色雪白宛若一尊玉娃娃,无辜懵懂,面露痛色,我见犹怜,凤家亲友见状,怒不可遏。 “你们母子当初一穷二白,全靠武德将军接济,送学堂,聘名师,教于科举,你才能高中探花,如今却忘恩负义,在他女儿的及笄礼上悔婚,怪不得人家说负心都是读书郎,都是你这种人,败坏了读书人的名声。”富态贵气的安远侯夫人慢条斯理地嘲弄着,旁人听到后也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 姜夫人看安远侯夫人珠光宝气,又倨傲威严,不敢顶嘴,又提起凤妤死缠烂打,不肯退婚,姑娘家的名声如何经得起编排。 姜杨看向凤妤,他和凤妤也曾有过一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时光,凤妤又生得花容月貌,家财万贯,少年爱美色,也曾心动过。可再心动,也及不上他的前程。 “凤妤妹妹,你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知道你心悦于我,非我不嫁,可你我确实不相配,你再苦苦相逼,我也不会妥协,别再痴心妄想,我是不会娶你的。”姜杨把话说绝了。 凤妤拽着手绢,脸色涨红,说不清是羞愧难当,还是怒不可遏,一时竟红了眼,姜杨这一席话于她简直是羞辱,又诛心。 “姜杨,你休要胡言!”老夫人拍案而起。 几名武将家眷气不过纷纷指责姜杨,姜夫人自是护着儿子,双方对骂起来,整个场面乱糟糟的,凤妤低头擦拭眼角,时不时咳嗽几声,她手绢掩嘴,咳声压抑,断断续续地掩盖在她们的吵架声中,姜夫人翻来覆去无非是嫌她蠢笨,配不上姜杨。武将家眷们骂姜杨忘恩负义,车轱辘话来回说,凤妤咳嗽间,懒懒地打个哈欠,泪花闪烁,旁人见状以为她伤心垂泪,越发同情。 姜夫人舌战群妇,渐落下风,倏然扑到凤妤面前。 “三姑娘,你高抬贵手,放过姜杨,世上好儿郎多的是,凤家一定能为你在再觅佳婿,你就不要再缠着他。”姜夫人说到激动处,骤然在凤妤面前下跪,“我求求你了,放过他。” 众人皆惊,她这一跪,事情就闹大了。 凤大夫人想要阻拦已来不及,她还来不及跪下,凤妤倏然捂着心口,痛楚难忍,昏迷过去了。 “姑娘!”秋香大惊,慌忙扶住凤妤,“好歹毒的恶妇,我家姑娘若有三长两短,你拿命来赔!” 凤妤昏迷,堂内乱成一团。 凤妤被秋香等人扶着出正堂就恢复意识,秋香知道自家姑娘装晕,早就屏退其余人,凤妤身边只有秋香和春露。 “姑娘,你别难过,等二爷和夫人回来,定会给姑娘再寻一门顶好的亲事。” “及笄礼上遭人退婚,我对姜杨情根深种,不知廉耻,死缠烂打,这名声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凤妤脚步轻快,脸色难看至极,大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凤家二房已有一名富可敌国的镇北侯府准长媳凤姝,就只能出一个蠢笨,鲁莽,低嫁的凤妤,姜杨本是一个好选择。 “姜杨胡说八道,姑娘和他数年未见,哪有什么情根深种。” 秋香想到凤妤名声尽毁,难过得哭出来,凤妤临湖而立,秀眉微拧,姜家母子退亲一事,她从不知情,祖母并未告知,应是琢磨着过了及笄再谈此事,谁知姜杨却等不及。 “姜杨秋闱高中探花,前途一片光明,可他仅是探花郎,还没安排差事,姜家又无根基,我父亲是武德将军,大伯是吏部侍郎,他十年寒窗高中探花,是昏了头,还是疯魔了,敢在我的及笄礼上大放厥词,得罪我们凤家?” 第二章 少女凤妤 “对啊,为什么?”秋香忘了哭,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姑娘,他疯了吗?” 凤妤淘气地眨眨眼,灵动狡黠,“他会的!” 春露说,“姑娘可以让大爷为你主持公道,他官大,定能想到办法。” 凤妤一笑,“大伯是吏部侍郎,想要给姜杨使绊子很容易,可坏就坏在,姜杨和凤家刚结怨,若是大伯报复,必然遭人非议,他为人板正,断不会公报私仇。” “那姑娘就白白被他欺负了?” 凤妤莞尔,问她们,“你家姑娘在京中是什么名声?” 春露默不作声,秋香尴尬挠头,清清喉咙,“目不识丁,野蛮粗俗。” “这不巧了嘛,野蛮人,就得做野蛮事。” 凤妤吹了声口哨,慵懒,又俏皮,她的仇,她喜欢自己来报! 姜府也在城南,离凤府不算远,是一座三进院,比邻闹市,门口种了两株银杏树,隔一条街道就是花鸟市场,再往东就是京城出了名的望江酒楼。 两年前,凤家随凤长林升迁搬到京城,姜家母子也进京备考,母子两人一穷二白。姜林氏开口问凤长青借钱置办房产,当年凤长青和夫人急着赶赴战场,这事就交给了凤姝和凤妤来办。 凤姝找了一进院,姜林氏嫌小,京城寸土寸金,凤姝想着他们备考,只有母子二人,一进院足够住了。谁知道姜林氏不满意,凤姝想着凤妤和姜家有婚约,府邸或许是日后妹妹的家,所以带凤妤来置办。 凤妤贪图方便,选了这座三进院,姜家母子还算满意,当年置办院落时,花了一千五百两,凤妤让姜林氏写了欠条。姜林氏推脱几次,凤妤态度坚决,她终究是写了欠条,也按了手印。 这日热闹了,一群家丁拉着横幅在姜府门前喊着姜家欠钱不还,天理难容。家丁们声声洪亮,而姜家却府门紧闭,无人进出。辰时正是街上最热闹时,商贩走卒,来往行人都被吸引了目光,有人询问怎么回事。 带头的壮汉回答,“姜林氏欠了凤家一万三千两,抵赖不还,三姑娘催我们一日之内要到银子,我们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姜杨悔婚,大闹凤妤及笄礼一事早就传开,围观群众乐得看热闹。 “欠债不还,天理难容,姜杨还钱,别当孙子!” 整整齐齐又洪亮的声音,隔着两条街道的望江楼都听得到,这是京中王孙贵胄们最喜欢的宴客之地,消息传得飞快。 望江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楼高三层,客似云来,达官贵人,王孙贵胄们都喜欢在望江楼宴客,这条街道有客栈,酒楼,胭脂首饰店,也有成衣锦缎店等等,客流极大,姜家离望江楼本就不远,壮汉们声音洪亮,早就引起了食客们的注意。 临街观景雅间里,几名锦衣公子在觥筹交错间笑谈起凤妤和姜杨的恩怨。 “凤妤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啊,竟然聚集家丁催债,闹得人尽皆知,真是粗俗。” “听说退婚后她投湖自尽,命倒是挺硬的,如今是大彻大悟,因爱成恨,得不到就毁了探花郎,真真是恶毒。” “这像是她做出来的事情,我要是探花郎,也不想和她成亲,时而柔弱似水,时而粗暴狂妄,我看是脑子不太好,她还曾把林萧踹到湖里,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凶悍粗鄙,还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林萧,你是怎么得罪她,还被她踹到湖里?” 林萧眉目阴鸷,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闭嘴,谁提凤妤,我揍谁。” 几名锦衣公子噤若寒蝉,不敢再说。林萧是兵部尚书次子,年方十八,身量颀长,体格健硕,从小练武。在京中横行霸道,性子骄纵,喜欢武力粗暴解决问题。在学院里被弱不禁风的凤妤踹进湖里,风寒六日,简直是奇耻大辱。 众人就等着看好戏,都想着看林萧怎么报复凤妤,谁知道他竟咽下这口气,既往不咎。 “凤妤是武将之后,有点蛮力也是正常,林萧那天自己没站稳掉湖里的,也不是她踹的。” “李鹏飞,你听不懂人话是?再说揍你!”林萧眉目阴鸷,额头青筋暴跳,众人不敢再提此事,林萧一手按在腰间,凤妤踹他那一脚,腰腹淤青整整十日,差点把他五脏六腑都踢碎,他哪是被踹到湖里风寒六日,分明是挨了一脚爬不起来,提起凤妤,淤青处仿佛还隐隐作疼。 “行行行,不提了,我自罚一杯。”李鹏飞举手讨饶,自罚一杯。 “小爷早晚会找她算账!”林萧冷哼,咬牙切齿,凤妤这臭丫头,等着瞧! “听说她投湖自尽后,缠绵病榻,凤家都要准备后事,估计都不用你找她算账,她就一病呜呼了。”李鹏飞幸灾乐祸地放下酒杯。 “竟有此事,她那么喜欢探花郎?”林萧往栏杆处一歪,嫌弃地吊着眉梢,“人蠢,粗俗,眼光也差,早死早投胎。” “寻常女子在及笄礼上遭人退婚,谁还活得下去?早就没脸见人,何况她又那么喜欢姜杨,被意中人嫌弃成那般,她怎么还有脸活着?”其中一人附和着林萧和李鹏飞,还殷勤地给他们倒了酒。 林萧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厌恶中又透出几分不爽。 李鹏飞‘咦’了声,探头出去,看着对街的玲珑妆,这是一家集布匹,成衣和胭脂,首饰于一家的老牌店面,备受京中少女贵妇们喜爱。 李鹏飞笑了,“那不是缠绵病榻,应该容颜憔悴,终日垂泪的凤妤吗?” 她不仅没有缠绵病榻,容颜憔悴,反而身穿一件流光溢彩的孔雀翎披风,色泽光丽灿烂,炫彩张扬,领口一圈狐狸毛更衬得凤妤肤若凝脂,艳若海棠。发髻上佩戴着一支石榴花簪,明珠坠流苏,贵气逼人,浑身上下就三个字,不差钱! 凤妤母亲是江南首富苏明独女,嫁于凤长青时有七船十车的嫁妆,羡煞旁人,凤家曾被贬到宁州,可再落魄都没缺过钱。 第三章 欠债还钱 雅座里的锦衣公子们刚嘲笑过凤妤无脸见人,就该缠绵病榻早死投胎,如今诡异地沉默了。 林萧拍桌而起,凭栏而立,“她有病,遭人耻笑成这样,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这不就是凤妤嘛,总是暴发户的做派。” “她可真是厚脸皮,这也敢出门?” 凤妤不仅敢出门,还大肆购物,买了一车的绫罗绸缎和胭脂首饰,秋香带着几名丫头把东西搬运到车上,玲珑妆的掌柜提着大包小包殷勤地送她出门,毕竟凤妤来一次,就顶他十天的生意。刚围观过姜府那轰轰烈烈催债的百姓们也艳羡了。 凤妤是真有钱啊! 姜家母子也不知从哪听闻凤妤就在玲珑妆,冲来理论,姜林氏看到珠光宝气的凤妤,七窍生烟,她派人在门前催债,闹得满城皆知,母子两人颜面无存,始作俑者凤妤却容光焕发,一掷千金,她身上这件孔雀翎披风就是稀罕物,宫中贵人都未必能有,姜林氏恨得心口灼痛。 “凤妤,你为何教唆旁人上门毁我母子名声?” 秋香见她气势汹汹而来,侧半身挡在凤妤前护着,扬声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来为难我们姑娘,可笑不可笑?” “我和凤妤说话,哪有你这奴婢插嘴的份儿?”姜林氏目光在秋香身上转,凤妤身边的大丫头,穿戴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好,更是令姜林氏眼红。 凤妤轻轻拉开挡在前面的秋香,往前两步,秋香警惕地跟了两步,母鸡护小鸡似的提防着姜林氏,凤妤的美人眼顾盼生辉,又懵懂无辜,“你欠债,我催债,怎么就毁你们名声了?” “你父亲分明说过,这笔钱不用归还,你出尔反尔,可问过他了?”姜林氏有恃无恐,闹街上围观群众甚多,姜林氏做出伤心状,博路人同情,“武德将军见我们母子生计艰难,这才施予援手,并叮嘱过我们,这笔钱不必归还,两家退婚,凤妤就拿出欠条逼迫,分明是不把武德将军的话放在眼里,不敬尊长,置武德将军的名声于何地?” 凤妤笑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环顾指指点点的路人,微微蹙眉。 欠钱的都是大爷! 姜杨见状,彬彬有礼作揖,“凤妤妹妹,退婚是我一人作为,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认错,凤叔赠予的银子在这几年备考中已全花了。当年凤叔也承诺过不必归还,我和母亲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有营生,为了供我读书,母亲辛苦织布,维持生计,在家也吃糠咽菜,凤妤妹妹从小锦衣玉食,又怎么知道我们的艰辛。你处处相逼,无非是想挽回这门亲事,可我们真的不合适,还请凤妤妹妹另觅良缘。” 楼上雅座看热闹的锦衣公子们纷纷大笑。 “这凤妤逼人还钱,原来是想挽回婚事啊,她还要脸不要?” “这探花郎也是倒霉,被凤妤看上,这是要用钱逼探花郎就范,啧,凤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林萧凭栏而立,满脸讥诮,恶毒地说,“就姜杨这体格,凤妤一脚就得见阎王,她图什么?” 围观路人也纷纷嘲弄凤妤不知廉耻,为了挽回婚事,竟做出如此不敬尊长的事情。 秋香气得想要挠破姜杨那张虚伪的脸,“啊呸,姜杨,你这伪君子,给我们姑娘提鞋都不配,你这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姜杨仍是维持着探花郎的风度,以退为进。 凤妤生得极美,尚且年幼,稚气未脱故作懵懂时,显得十分娇憨,她无辜地问,“各位婶娘叔伯,凤妤不知柴米油盐价,姜夫人母子二人,十一年花了一万三千两,竟然还要辛苦织布,吃糠咽菜,一万三千两很少吗?” 姜林氏和姜杨脸色瞬间大变。 一名粗布妇人双手叉腰,“我们一家六口,一年也就花费百两,十年也就一千两。你欠了凤家一万三千两,还吃糠咽菜,织布维生,骗谁呢?” “凤妤姑娘,一万三千两能养活一家四口上百年啦。” 凤妤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捂住樱桃小嘴,“这么多啊,糟糕,父亲被骗钱啦!” 雅座上围观的林萧,“……” 秋香恍然大悟,气愤大喊,“原来是你们母子不要脸,年年都来凤家骗钱,真不要脸,还敢说我们姑娘痴恋你,我家姑娘放着穿金戴银的日子不过,要和你吃糠咽菜,她脑子又没坏掉,你们才是贪婪无耻。” 路人们态度大变,都纷纷指责姜林氏和姜杨贪婪,姜杨和姜林氏羞愤欲死,姜杨凶狠地瞪着凤妤,“凤妤,你欺人太甚!” 他挥手打向凤妤,秋香和两名丫头早就警惕着,都上前挡住,凤妤也后退两步,却踩到一颗珠子,倏然往后滑倒,摔在地上。 “姑娘!”秋香正挡在凤妤面前,回头看到凤妤摔倒,慌乱中推开姜杨。 凤妤也是倒霉,往后摔时,磕在玲珑妆门前的花坛边上,头昏眼花,一直戴在手上的珊瑚珠手钏断线脱落,珠子散落一地。 秋香倒吸一口气,当场愣住了。 楼上雅座看戏的林萧看到这一幕,暴躁地踹一脚栏杆,转身下楼,李鹏飞伸头往下看,“林萧,这凤妤姑娘一推就倒,弱不禁风,她真一脚踹你落湖啊,是不是你在造谣?” “放屁!”林萧头也不回跑下楼。 姜杨也没想到凤妤竟摔了,正要嘲弄凤妤,刚刚说话的妇人上前几步,“你还是新科探花郎,欠债不还,还当街打人,这种人怎么配当我们父母官?” “探花郎欠债不还,当街打人啦。”一名孩子大呼,一传十,十传百。 姜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了一身冷汗,惊慌失措地辩解,“是她自己摔的,我没打她,是她自己摔的。” 两名丫头已扶起凤妤,一贯护着凤妤的秋香蹲下来捡地上掉落的珊瑚手钏,急得额头上全是汗水,珠子掉落一地,有一颗还掉到人群里,秋香趴在地上去捡。 第四章 谢珣 “姑娘,姑娘,你没事?”随行丫头喊着凤妤,转头去找秋香,“秋香姐姐,别找珠子了,姑娘出事了。” 秋香头也不回,爬过去捡到最后一颗珠子,确定无误后全揣到怀里,急忙去找凤妤。 凤妤天旋地转,扛过一波晕眩后,倏然睁开眼睛,那双素来含笑,无辜又懵懂的眼眸,寒芒乍现,如冰雪冷厉,又透出几分戾气,小丫头心惊肉跳,分明是自家姑娘,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 凤妤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人说探花郎当街打人什么的,戾气更浓,秋香揣着珠子跑回来,凤妤目光扫了过来,秋香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小……姑……姑娘,姜杨在及笄礼上退婚,欠债不还,还恼羞成怒……动……动手打您!” 姜杨擦汗,辩解说,“我没打,是她自己摔的。” “就……就……就是你打的!”秋香粗声粗气地喊,碰上凤妤的目光,又垂了下去。 凤妤烦躁地解开披风,丢到离她最近的丫头身上,丫头被披风砸到连连后退,吃力地抱住披风。凤妤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向姜杨,姜杨触及到她的目光吓了一跳,凤妤明明是温柔无害的小白花,此时此刻,目光如刀,浑身弥漫着一股可怖的压迫感,像是战场上踏过尸山血水的将军,如利刃朝他直面而来。 李鹏飞追随着林萧下楼来,拨开人群,一边还聒噪地说,“凤妤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真能踹你进湖里,我怎么就不信……” 他话音还没落呢,就看到凤妤抬腿,在姜林氏的尖叫声中,一脚把姜杨踹飞了出去! 李鹏飞目瞪口呆,“我信了!” 林萧看到探花郎口吐鲜血,默默往后退一步,摸了腰间还未褪去的淤青。 真疼! 凤妤不耐地捏了捏眉心,看姜杨烂泥似的躺在地上,眼神鄙夷又厌恶,她一语不发长袖轻拂离去,秋香和一群丫头紧随其后。 皇庭内院里,红墙碧瓦,巍峨雄伟。 内侍在青石铺成的宫道上疾走,仓促急乱进了养心殿,噗通跪地磕头,殿内徐公公见状冷着脸下来,“万岁爷正在休息,什么事慌慌张张,仔细你的脑袋。” “三皇子把小侯爷打死了!”内侍几乎哭出来。 徐公公冷汗瞬间下来,匆忙转身回禀。没一会,内殿里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内侍跪爬到边上,匍匐在地,余光只看到一片明黄衣袍闪过,皇上外袍都来不及系好,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养心殿,连銮舆都不坐,可见事态严重。 镇北侯谢渊是燕阳战神,手握是四境军权,谢家军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周边附属国闻风丧胆。侯夫人是林阁老嫡长女,侯府有三子一女,长女宠冠后宫,乃是谢贵妃,谢珣和谢贵妃一母同胞,是镇北侯唯一的嫡子。 御林苑外跪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噤若寒蝉,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见到建明帝来,也跪下请安,三皇子是皇后幼子,素来受宠,见到建明帝如释重负,磕头喊冤,“父皇,不关我的事情,分明是他自己摔的,儿臣都没碰到他一根手指头。” “混账东西!”建明帝一脚踹在他胸口,三皇子被踹翻在地,建明帝指着他,“谢珣若救不回来,你也别活了。” 三皇子脸色刷白,只觉得肋骨都要被踢断了,疼得他大汗淋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幼疼宠他的皇帝,惊慌失措。 太子想说什么,建明帝已进了殿内,皇后和谢贵妃都在殿内,谢贵妃焦虑地在殿内踱步,皇后迎过来,见了礼,皇帝说了声免礼,却没看她一眼,直直走向谢贵妃,谢贵妃梨花带泪扑到建明帝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后深呼吸,直起身子来。 五六名太医正在抢救谢珣,有三名太医在床边跪地,不敢起身。 “爱妃别哭,有朕在这里,阎王不敢来勾谢珣的魂。”他柔声安抚着痛哭的谢贵妃,扬声喊,“张太医,谢珣怎么样了?” 张灵正是院正张老太爷的长子,年方二十,子承父业,虽年幼,已是太医院颇有声望的太医,他神色麻木,“小侯爷……气息已断,皇上节哀,贵妃节哀。” 谢贵妃惊厥,昏倒在皇帝怀里,皇帝也被惊了,差点没接到昏倒的谢贵妃,电光火石间许多念头闪过他的脑海里,若是远在边关的镇北侯知道谢珣死于在宫中,将是整个燕阳王朝最大的劫数,必定血流成河。 皇后和殿内所有人一起跪地,门外听到谢珣已死的三皇子瘫坐在地,“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皇帝抱住贵妃,喊来她的贴身侍女,贵妃被送到偏殿救治,一名太医随后而去,皇帝一言不发地坐在主位上,所有人跪地不起,大气都不敢喘气。 他倏然拿起桌上的杯子,重重一砸,“都滚进来,为什么谢珣会死!” 镇北侯一门忠烈,谢家的男人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谢珣十三岁从军,随镇北侯南征北战,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在战场上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十六岁就一人一马闯进北蛮腹地,斩杀北莽王。一己之力瓦解北莽攻势,给燕阳王朝带了休养生息的时间,风头一度盖过了长兄谢璋,在军中威望渐重。 可两年前两军对战时惊厥落马,又被北莽铁骑踩断左腿,镇北侯把谢珣送回京中养伤,谢珣重伤难愈,已无法上战场杀敌,自此后谢珣性格大变,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谢小侯爷从此流连花街柳巷,在京中横行霸道,成了京都一霸。 他骄纵蛮横,又狂妄恣意,闯祸后有皇帝和贵妃护着,连太子都不放在眼底。今天谢珣进宫和谢贵妃叙家常,被三皇子讥讽挑衅,两人在御林苑赛马射箭,谢珣虽落下病根,仍是吊打三皇子。 三皇子心有不服,仗着身份欺辱谢珣,被谢珣反制后恼羞成怒动手,两人动起手来,谢珣意外身亡。 第五章 灵魂互换 御林苑所有人都可以见证,三皇子无从辩解。 皇后看着幼子惊恐的眼神,心里哀痛,她说,“皇上,老三和谢珣年龄相仿,小孩间有争执在所难免,谢珣是少年将军,力大无穷,身手矫健,老三那点拳脚功夫如何重伤他?指不定是谢珣当年落马,有什么顽疾,恰巧发作了。张太医,是不是?” 张灵正抬头望向建明帝,一身明黄龙袍的建明帝脸色未变,目光却极其有压迫感,张灵正何尝不懂皇后背后之意,长袖内拳头紧握。 太子温文尔雅地说,“母后提起,儿臣也想起来,谢珣和三弟发生冲突前,胸闷气短,还服用过药物缓解。” “对,对,对……他本身就有隐疾,不关我事。”三皇子如寻到一根浮木,拼命喊冤。 建明帝不疾不徐地问,“张灵正,谢珣究竟是隐疾发作而死,还是被打死的?” 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皇庭内院的太医不好当,这是入太医院时父亲对他的告诫,殿内一片寂静,落针有声。 “谢珣除了左腿乏力,阴雨天泛疼,并无隐疾。”谢贵妃站在门帘处,眼眶泛红,声音却过分冷静,“皇后,太子,难道要把我弟弟的死归结于莫须有的隐疾?谢珣出事后,我已传消息回侯府。我谢家儿郎,浴血沙场,战功赫赫,满门忠烈守护燕阳王朝子民,却被三皇子活活打死在皇庭内院,若今天这事没一个交代……” 皇帝脸色巨变,内侍传消息到养心殿,他已第一时间封锁宫门,就是不希望消息外传,没想到贵妃仍是把消息传回侯府。 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我谢家誓不罢休!”谢贵妃一滴眼泪滑落,倔强,又骄傲,织金绣花的淡蓝宫装随风摇曳,悲凉而绝美。 皇后拍案而起,盛怒道,“贵妃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从,你谢家又要怎么样誓不罢休?难道要举旗反叛,杀入宫中,要我儿性命吗?” 所有人噗通跪地,都不敢去看建明帝的脸色。 谢家功高震主,手握兵权,先皇血脉在宫变中死绝,唯有太子遗孤下落不明,谢家出兵平叛,清君侧,把当年还是藩王的建明帝迎回宫中,力排众议立为太子。 建明帝这皇位,还是谢家给的。 “皇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谢贵妃寸步不让,隐忍又霸道,“皇后是要包庇三皇子吗?” 殿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建明帝胸口起伏,看向瘫坐在地的三皇子,震怒道,“来人,把这混账押到侯府,任凭谢家发落!” “父皇!” “皇上,老三送到侯府,他还能活吗?” 皇后跪地,太子和二皇子也磕头求情,谢贵妃眼泪夺眶而出,双腿发软,大宫女秋如机敏上前搀扶着她,谢贵妃浑身失力,靠在秋如身上,泪流满面,“杀了他又怎么样,知许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皇后太子在求情,看着他们手足情深,一家团圆的模样,恨从心起,知许回不来,那就杀人偿命。 两名锦衣卫进来,三皇子绝望质问,“父皇,为了谢珣,你要杀儿臣吗?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忌惮谢家?” “住口!”皇后惊怒,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建明帝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他的威严,自尊,骄傲被狠狠地踩在地上,那一层纸糊的皇权也被撕碎, 谢贵妃冷笑,“皇上不是忌惮谢家,是秉公办理,三皇子打死的是谢珣,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若不偿命,边境数十万将士怕要寒心。” “我死了吗?”一道低沉的嗓音在侧殿门帘处响起,少年青衣细腰,面若冠玉,剑眉凤眼,生得十分俊逸。他软若无骨地倚着门柱,凤眼无辜懵懂地看着殿内跪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像是小白兔闯入危险丛林中。 众人吓了一跳,特别是张灵正,谢珣分明断了气,怎么又活了?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三皇子连连后退,看谢珣的眼神,宛若恶鬼索命,惊惧失措。 谢珣笑得软糯温柔,“应该是没死透,又活了。” 谢贵妃惊喜到短暂的呆滞,反应过来后扑到谢珣面前,抚着他的脸庞,手臂,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谢贵妃如释重负,“热的,知许,你没事,太好了,谢天谢地,一定是菩萨保佑。” 谢珣乖巧地站着,被谢贵妃从脸摸到手,眉目始终挂着温软的笑,他试探地喊了声,“姐姐?” “是姐姐啊,你不认得姐姐了?”谢贵妃双手捧着他的脑袋,“莫不是撞坏了脑袋?” 谢珣尴尬地笑了笑,罕见的有几分心虚。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谢珣身上,素来恣意骄纵的小霸王眉目温软,顾盼生辉,分明是一张脸,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谢珣,又仿佛不是谢珣。 张灵正猛然磕头,打破了殿内的寂静,“臣医术不精,误判生死,还请皇上治罪。” 太医院所有人都惊恐请罪,建明帝却抚掌大笑,谢珣活过来,瓦解了燕阳皇朝即将面临的一场血光之灾,也避免了皇室和谢侯矛盾加剧,皇帝又怎么会治罪。 “张太医,你快看看谢珣是否有什么不妥。” “是!” 谢珣——也就是凤妤面上淡然,实则慌得很,冷汗都浸湿了衣衫,心跳失序,她和谢珣不是第一次灵魂交换。却从未见过谢贵妃,也不曾进宫面见皇上。谢珣恨她,从不曾和她提起家中事,她怕露馅,醒来后一直装死,听着殿内谢贵妃和皇后一脉剑拔弩张,心里更是惊惧,恨不得谢珣快些回来。 一直到建明帝要绑了三皇子去侯府,凤妤知道她无法再装死,否则侯府和皇室的隔阂更深。 她的心跳失序,惊惧盗汗,张灵正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凤妤却无法阻拦,谢贵妃也怕她有什么不妥,把她按在椅上,凤妤只能乖巧地让张灵正把脉,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凤妤越发紧张,脉象就越不对劲。 第六章 人设崩塌 张灵正诊脉后,抬眸看她一眼,凤妤面不改色,张灵正跪地说,“回皇上,小侯爷脉象沉稳有力,十分康健,已无大碍。” 凤妤一怔,悬着的心放下来。 “好,赏!”皇上龙颜大悦,张灵正和太医院的人诚惶诚恐地谢了恩,缓缓退下。 皇后如释重负,摆出态度来,“小侯爷无事便好,真是虚惊一场,老三,还不快向小侯爷赔罪。” 谢贵妃眉心微拧,欲言又止,冷艳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嘲弄。 三皇子咬牙,心有不甘地作揖,还没赔罪呢,就见凤妤也起身还礼,一时愣住了,就这么弯着腰震惊地看着凤妤。 凤妤,“?” 有什么不对吗? 三皇子作揖赔罪,她哪敢坐着受礼,难道谢珣已骄纵恣意到不把三皇子放在眼底吗?两人大眼瞪小眼,皇上和皇后,贵妃也茫然不解,谢珣傲慢骄纵,又一身戾气,三皇子和他年龄相仿,两人素来两看相厌,从不曾向三皇子低过头。 “你摔坏脑袋了?”三皇子脱口而出。 凤妤也察觉到谢珣人设崩塌,直起身来,傲慢冷嗤,“我没死,你是不是挺遗憾的?” 三皇子被嘲,却不见怒火,这才是正常的谢珣,可又不一样,虽是傲慢冷漠,语气却有点软软的,他竟生不起气来。 “你们年龄相仿,平时要和睦相处,该谦让些,别伤了和气。”建明帝正值盛年,曾是闲王,登基十年养出一身威严。 一场硝烟散于无形,皆大欢喜。 皇后带太子,三皇子回凤仪殿,进殿后冷声让宫娥们出去,张嬷嬷倒了热茶后,领着一群宫娥鱼贯而出,殿门刚一关上,三皇子还来不及诉苦,皇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跪下!” 三皇子惊恐地捂着脸,麻木跪下,太子见状也跪地,“母后息怒,三弟已知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皇后拂袖而坐,端起茶杯,轻轻地吹拂着茶沫,也不吱声,三皇子红了眼,委屈问,“母后为何打我,分明是谢珣陷害我,他自己摔的,不是我打的。” 瓷器轻碰,微微作响,皇后放下茶杯,冷眼看着他,“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和谢珣争长短,你都当成耳边风,如今差点酿成大祸,你还不知悔改!” 三皇子倏然站起,指着宫门的方向,“凭什么我就要让着谢珣,我是燕阳王朝三皇子,是您和父皇的嫡次子,他算什么东西,我要……” 皇后拂袖摔落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脚背,三皇子连连后退,惊惧交加,皇后怒道,“就凭他是谢渊的儿子,镇北侯府不倒,你在他面前就要低头做人,听懂了吗?” 三皇子怒极反笑,状若疯癫,“哈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母后,您贵为一国之母,却避谢贵妃锋芒,你一再退让,干脆把这后位让给谢家算了!” 皇后脸色大变,胸口剧烈起伏,头上的凤钗因愤怒而乱动。 “三弟,住口!”太子起身,拉过红着眼的三皇子,都不敢看皇后的眼神,三皇子仍不服要说什么,被太子按住了手,强硬阻拦,太子说,“母后,三弟受了委屈,口不择言,您别放在心上,儿臣带他回去,定会好好教训。” 太子连拖带拽地把倔强的三皇子带下去,皇后坐立不动,秋风从殿门而进,吹动她的裙摆,织金绣凤的宫装轻轻地摇曳,秋风吹疼了她的眼,红成一片。 她和建明帝成婚后,在宁州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生育两儿一女,府中虽有侧妃,却尊她,敬她。谁知王朝内乱起,先帝的儿子们在内乱中死绝,谢渊扶建明帝登基,她成了一国之母。 从不曾期盼过的凤命落于她头上,她也曾激动,喜悦,可谁知,为了巩固皇权,也为了牵制谢家,让谢家死心塌地地卖命,谢渊嫡长女谢君华进宫,她年少貌美,瞬间夺走了她的夫君,宠冠后宫。 她也想在谢君华面前摆出皇后的威仪,可谢君华的背后站着镇北侯府,建明帝说,“皇后,她年少单纯,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就多担待。” 就这么一句话,她在谢君华面前从不曾有过半分皇后的权威。 一场风波,谢家和皇室硝烟起,皇帝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的儿子,皇后心如刀割,又惊怒交加,她的儿子更是撕破这一层和平的遮羞布,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皇后痛彻心扉,又恨从心起,她死死地握住楠木一角。 镇北侯府不倒,这憋屈的日子就要过下去! “盛极必衰,看谁能笑到最后!” 谢贵妃想把凤妤拉回芳华殿再好好检查,凤妤说什么都不想在宫中逗留,留得越久,越是露马脚,谢贵妃送凤妤出宫。 飞影领着一队近卫威风凛凛地守护在宫门处,近卫队骑着高马,气势逼人,在宫门处压迫力极强,守宫门的禁军都怕他们突然拔刀逼宫。飞影是谢珣身边近卫队长,御林苑出事后,飞影得了贵妃令迅速出宫。 凤妤见到飞影,面露喜悦,谢贵妃不疾不徐地说,“知许,今日事后,皇室和镇北侯府的隔阂无法忽视,后族定不会善罢甘休,日后要谨慎些,在父亲没有班师回朝前,不要再惹祸。” 凤妤愧疚难当,若不是她魂穿谢珣,他就不会昏迷,闹出这场乌龙来,“姐姐,我知晓了,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给侯府招惹是非。” 谢贵妃倏然停下,惊讶地看着他,凤妤暗暗喊了声糟糕,难道谢珣目中无人到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吗? “你今日倒是乖巧。” 凤妤甜甜一笑,谢贵妃目光越发怪异地看着他,凤妤怕她起疑,柔声说,“姐姐不必担心我,倒是你在深宫,更要小心些。” “我能保护自己,你别操心,顾好自己。”谢贵妃轻笑说,“他们还不敢动我。” “皇上对你好不好?”凤妤听过一些传闻,莫名地心疼她。 第七章 谢珣和凤妤 谢贵妃的脸色淡了些,也透出几分落寞来,很快就消逝,“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她是镇北侯谢渊长女,侯夫人生她时坏了身体,御医诊断再无生育能力,谢君华十岁时,侯夫人养好身体再生下谢珣。所以镇北侯和林阁老府都特别疼宠谢君华,千娇万宠着长大,养得不知愁苦,骄傲明艳。十一岁就定了亲,后来朝廷内乱,谢渊平叛,手握兵权,谢家军更是战无不胜,皇室忌惮谢家,主动提起联姻。 谢君华比太子大五岁,已然不适合联姻,朝中大臣提议谢君华进宫为妃,谢渊当场抗旨,被群臣指责功高震主,不接圣意。镇北侯府被文臣攻讦,北蛮又起叛乱,朝中有人在军粮上动手脚,谢家军在那一战中损失惨重。 谢君华自行入宫为妃,十年无所出,如今膝下抚养五皇子,她宠冠后宫,谁能说皇上对她不好,可若说爱。 宫闱内院里,无情无爱,才活得痛快。 “回家去。”谢贵妃轻声说。 “姐姐留步,那我走了。” 谢贵妃看着凤妤转身出宫门,问身旁的宫女,“秋如,知许多久没叫过我姐姐了?” 秋如说,“小侯爷长大懂事了。” 谢贵妃但笑不语,看了片刻,带宫女太监们转身回宫。 宫门口,飞影跪地请罪,“主子,属下护卫不力,请主子治罪。” “起来!”凤妤挥挥手,飞影起身,静立于侧,凤妤翻身上马,英俊又帅气,“回府。” “是!” 凤妤拍马向前,近卫们跟着他浩浩荡荡疾驰,午后的街道冷清了些,凤妤已许久不曾如此纵马驰骋,广阔的天地任她遨游,甚是畅快,一时都忘了她和谢珣灵魂交换的事情。 她正心情畅快时,遇上了姜杨,姜杨早间被凤妤追过债,又当街打人,名声不太好,如今却仍出现在街上,正在琳琅阁买首饰,凤妤本不愿生事,可想到谢珣在京中的名声,笑意渐浓,倏然勒马,身后近卫们也纷纷停下,飞影上前来,“主子,有何吩咐?” “我想打人!” 飞影垂头,声音清亮,“主子想打谁,不必亲自动手。” 凤妤和谢珣灵魂交换过数次,刚在宫中太过陌生,扮演谢珣难免生疏,可在飞影面前扮演谢珣却能糊弄,她翻身下马,环胸而立,抬头看着琳琅阁的牌匾,勾起一抹坏笑。 她在京中粗暴野蛮的形象,还是谢珣的功劳呢,顶着野蛮的名声,总得做点野蛮事,若不然多不划算。 姜杨抱着首饰盒从琳琅阁里兴奋而出,撞上凤妤,凤妤马鞭一挥,打在他手上,首饰盒掉落,一支花簪滚落在地,凤妤冷喝,“瞎了你的眼,刚冲撞本侯。” 姜杨一介书生,被粗粝马鞭一打,疼得连连后退,抬头看向谢珣,脸色大变,这京中小霸王谁人敢惹?他挨了鞭子不敢言语,跪地请罪,“拜见小侯爷,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 “好大的狗胆,竟敢直视本侯。”凤妤冷着脸后退两步,“飞影,打他!” “……是!”飞影略一犹疑,这好像是新科探花郎,能打吗?可谢珣命令必达已刻在骨子里,犹疑仅是一瞬间。 旁人惊恐逃窜,就怕惹了这小阎王爷,飞影执行过谢珣无数指令,可当街无故打人,却是第一次。 他一时摸不准轻重,“主子,怎么打?” “别打死!” 飞影对着姜杨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谢小侯爷当街行凶,无人敢拦,凤妤暗忖,还是当小侯爷爽啊,至于谢珣找她算账,反正账多不压身,怕什么呢。 姜杨蜷缩在地不起,飞影觉得差不多了,新科探花郎手无缚鸡之力,被打得鼻青脸肿。 凤妤弯腰,用马鞭抬起姜杨的下巴,像极了霸王强上攻的混蛋,又冷漠又倨傲,“探花郎,走路小心些,别摔太狠。” 姜杨惊惧颤抖,毫无探花郎风采,凤妤嫌弃地抽回马鞭,转身离去,飞影也是一头雾水,“主子,为何打他? 凤妤笑容软糯,又淘气地说,“飞影,你主子在凤府呢。” 飞影惊恐抬头,“三……三姑娘?” 凤府,梅园。 凤妤院内的丫头们都被秋香遣到月门外,包括春露,梅园里静悄悄的,谢珣大刀阔斧地坐着喝茶,秋香把凤妤近日的事情说了一遍,秋香偷瞄谢珣,分明是她家姑娘的脸,可换成谢珣时,秋香总觉得陌生,那张沉鱼落雁,总是我见犹怜的脸都变得戾气逼人,宛若寒冬里的冰霜。 谢珣把茶杯重重地落在桌上,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她投湖自尽了?” “姑娘想事情入迷,踩空而已。”秋香也纳闷,也不知道是谁传成姑娘遭人退婚,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家里寻死。 秋香端来一碗药,放在他手边,谢珣嫌弃扫过,并不打算喝药,却被药味呛到,咳嗽几声,咳得胸闷气短,脸色涨红。 “小侯爷,我们姑娘从小身体就不好,药不离口,您不喝,受罪的是您呀。” 谢珣,“……” 他从小身体康健,极少受风寒病痛,也不想自虐,端药一饮而尽,秋香松了口气,姑娘每次喝药若这么痛快就好了。 秋香说,“姜杨在姑娘及笄礼上大放厥词,姑娘很不高兴,今日派人在姜家门前拉横幅催债,惹怒姜家母子,又招摇过市,故意告知他们,引得姜杨母子来寻麻烦,姑娘激怒姜杨失态打人,逼他丑态尽出,有心毁他仕途,在原计划中,姑娘就是摔一跤,陷害姜杨,谁知道却出了意外……” 秋香越说,声音越小,计划很完满,在凤妤摔倒就该结束,谁知道灵魂互换,凤妤摔倒后谢珣魂穿,还一脚踹飞姜杨,凤妤计划完美的一个局就出现瑕疵。如今京中传的是凤妤和姜杨烂锅配烂盖,一路货色,姜杨的名声虽也受影响,可在凤妤野蛮粗暴的虐待下,又博得几分同情,不像是凤妤一面倒的坏名声。 第八章 顶撞长辈 “她倒是睚眦必报。”谢珣冷着脸,怕凤妤在宫中露出马脚来,催促秋香,“快点把珠子修好。” 秋香不敢耽搁,快步去了厢房,把掉落的珠子都拿出来仔细检查,凤妤生于至阴时,魂魄虚弱,需要镇魂珠,谢珣八字纯阳,属火。也不知何故,凤妤偏偏只会和他灵魂互穿,凤妤只要镇魂珠离身,必会魂穿谢珣。 两年前在北蛮时,他带领镇北铁骑向右冲锋,所向披靡,彼时,他斩杀北蛮守将,正是春风得意时,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惊厥落马,再次醒来时,竟成了凤妤。凤家随凤长林迁居京城,刚进城门,谢珣突然穿成凤妤,惊惧失措,家丁来拦时,被谢珣踹翻在地,那日在城门还闹出极大的动静来,凤家三姑娘粗暴野蛮,脑子不太好的传闻就是那时传来的。 他穿成凤妤后,急着想回战场,却无济于事,还深陷于从此变成凤妤,被困于闺阁的恐慌中,到处寻求解决之法,秋香无意中修好珊瑚手钏为他戴上时,谢珣又回到战场。 回到宁州前线才知道,自己惊厥落马,背后中了一箭,又被北蛮铁骑踩断左腿,从此落下腿疾,阴天乏力吃痛,无法适应宁州的严寒。背后射来的那一箭,至今不知是谁。 松鹤园里的容妈妈到月门前,求见凤妤,秋香听到动静后匆忙出来,“小侯爷,您……稍作忍耐,我们姑娘人前很是温顺知礼。” “温顺,知礼?”谢珣笑了,那分明是一朵黑心莲。 秋香听得出他的嘲讽,尴尬不已,容妈妈已进来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凤妤去正堂,秋香的手钏还没修好,急得额上全是汗,只好劝谢珣先去周旋,谢珣深呼吸,耐着性子起身,大步往前,却不慎踩到裙摆,差点跌倒,丫头们吃了一惊,纷纷回头看着她。 春露面露疑惑,却不言语,低头看脚尖。 谢珣,“……” 秋香慌忙过来扶着他,压低了声音,“小侯爷,女孩子走路……要温柔点。” 谢珣摔开秋香,撩起裙摆快步往前走,明明是名门闺秀的打扮却走出了将军杀敌的气势,头上的步摇大幅度摆动,容妈妈和丫头们目瞪口呆,这是她们家三姑娘?被退婚后是性格大变了吗? 谢珣嫌步摇碍事,抬手就想摘,秋香眼前一黑,尖叫往前,“使不得,姑娘,求您了。” “放手!”谢珣冷声道。 秋香死死抓着他,“放下裙摆,走路慢点,别摘步摇。” 谢珣深呼吸,无意和小丫头计较,“知道了。” 凤家正堂里,老夫人,凤长林夫妇,凤婉和凤姈都在,凤婉是长姐,今年十八岁,她和凤姝同年出生,比凤姝仅大三月,凤姈比凤妤小一岁,是府中的四姑娘。谢珣恣意惯了,演不出凤妤的我见犹怜,冷着脸见了礼,随意坐到左侧第一排空着的椅上,一副主人做派,秋香眼睛都瞪圆了。 小侯爷,那是二爷的位置。 正堂诡异静默片刻,凤妤和谢珣交换过几次,每次他魂穿凤妤都很叛逆,造成了凤妤情绪不太稳定的迹象,她又从小病弱,凤家倒也不会揪着旁枝细节,倒是凤姈不爽地撇嘴,惹了祸还这么嚣张,平日里的楚楚可怜果真是装的。 “妤儿,是你派人去姜家门前闹了?”凤长林急问。 “是又如何?” “你及笄礼上受辱,家中自会为你主持公道,姑娘家抛头露面,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旁人只会说我凤家教女无方。”凤长林厉声斥责。 谢珣说,“我的仇,自是我来报,不劳旁人操心。” 秋香急得想要摇醒他,如今你是我家姑娘,不是小侯爷,怎敢如此顶撞长辈。 “妤儿,不得无礼!”老夫人见她病弱,也不忍太过苛责,及笄礼上遭这么大的羞辱,她心中有气也正常,“气也出了,这事就了结,别再生事端。” 凤长青夫妇常年征战,凤姝和凤妤都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 “母亲,你也太偏袒她,她这么一闹,同僚都嘲笑我胆小怕事,让家中晚辈出来闹事,我的脸都丢光了。”凤长林愠怒。 “倒也没说错。”谢珣慵懒地往后靠着,语气散漫,又嘲弄。 凤姝和镇北侯府庶长子谢璋有婚约,且谢璋挂念心中多年,极是钟情,谢珣在京中闲来无事也打听过凤家,家中子女除了凤妤大多出色,凤长青骁勇善战,为人忠厚老实,凤长林官运很好,有凤老太爷的荫庇,一路高升,若要说缺点,就是太过古板,不知变通。 “凤妤,你说什么?”凤长林在家中素来说一不二。 凤大夫人略蹙眉,也察觉到凤妤今天过于离经叛道了些,凤婉轻笑说,“父亲,三妹妹受了委屈,心中不忿,难免有所不敬,您就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受委屈?”凤长林指着凤妤,“她离经叛道,在京中是什么名声?姝儿有了婚配,不受影响,她闹到这般田地,凤家被人指教女无方,你和姈儿的婚事怎么办?她一人的名声牵连全家女子。” 凤婉神色落寞低下头去,凤姈心中不忿,瞪着谢珣。 谢珣拍案而起,眼神如刀锋出鞘,有一种令人臣服气场,他从小被宠护着长大,恣意狂妄,除了镇北侯谁敢指着他的鼻子骂,凤长林见了他都要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他可不惯着凤长林。可他一时忘了,他在凤妤的身子里,习惯性的拍桌而起,掌心疼得谢珣都懵了,他惊愕地看着通红的掌心,忘了斥责凤长林。 拍个桌而已,这么疼? 可再疼,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也没露出分毫痛楚来,气势绝对不能输。 秋香咬牙,低头忍住笑,又心疼自家姑娘的手心。 春露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收敛的,秋香不敢再放肆。 “你想干什么,还要顶撞长辈不成?”凤长林被他的气势唬住了,先发制人,心中却困惑,养在深闺的凤妤这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第九章 小侯爷又闯祸了 “三丫头,你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凤大夫人冷冷说,及笄礼上护着她,是因为她们是一家人,凤妤名声坏了,凤婉和凤姈找不到好亲事,可关起门来,亲疏有别。 凤姝和凤婉同年,今年都满十八了,等镇北侯府班师回朝,凤姝就该嫁人,可凤婉的亲事,她还没选定。燕阳女子大多十八岁后出嫁,凤婉是长姐,若妹妹嫁了,她还定婚事,岂不成笑话。 她嫁凤长林时,凤家老太爷官至二品,门庭若市,凤长青却娶了一名商户女,惹人取笑,连带着凤大夫人在贵妇人交际圈都被嗤笑,无人愿意和商户女苏月娇交际。凤大夫人也看不上苏月娇。 谁知道老太爷被贬宁州,凤家从云端跌落泥沼,全家都靠苏月娇的嫁妆吃饭,苏月娇显然成了凤家的恩人。凤大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摆谱了,这也就罢了,她的长女还和谢璋定了亲,那本该落在凤婉头上的好姻缘,却成了凤姝,她心中遗憾又不甘。如今,因凤妤的缘故,她的女儿们都没有一门好亲事,如何不怨? “够了,嚷嚷什么?妤儿受此磨难,心中本就难受,只不过是出口气,何至于你们在家里拍桌叫嚷?”老夫人偏心得明晃晃的,“一点长辈的慈爱都没有。” 凤家老夫人,年轻时是京中人人盛赞的当家夫人。凤家老太爷幼年顽劣,文不成武不就,娶了老夫人后,在老夫人的监督和鼓励下,奋发向上,科举高中探花。高中后对发妻不离不弃,老夫人陪着他在京为官,又外放八年,再因政绩出色,调任京官,一路官至二品。老夫人也得封诰命,她秀外慧中,聪明能干。两个儿子一文一武都成才,长孙凤文榕也高中外放为官,抚养的姑娘孙女凤姝被镇北侯聘为长媳。 凤长林和凤大夫人都不敢顶撞老夫人,秋香倒了杯茶,提醒说,“姑娘,喝盏茶。” 谢珣冷着脸坐下,秋香把茶奉上,看着他通红的掌心暗忖,小侯爷不愧是将军,可真能忍痛,她家姑娘十分怕疼,刺绣扎破手都能红了眼,小侯爷手心都肿了,竟面不改色。 老夫人说,“凤姝有一桩好姻缘,京中谁不艳羡,有这一桩好婚事,家中儿女的姻缘也差不了,事已至此,姜杨断不能留在京中,免得惹出事端来,老大,你想想办法,把他调离京中。” 凤长林面露难色,“母亲,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不是到御前,就是去翰林,我如何插手,凤妤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若插手,旁人怎么看我?” 谢珣回过神来,已气定神闲地喝茶,凤妤的事情,他乐得看热闹,她越惨,他越快活,何必动怒呢? “你是吏部侍郎,安排一个探花郎的差事推三阻四,怎么就不行?他又非世族大家,根基浅薄,谁能与你为难?” “他在御前露过脸,又被皇上夸过少年英才,儿子真不敢随意安排他的差事。” 老夫人蹙眉,凤大夫人笑着说,“母亲,凤姝和谢璋有婚约,我们和镇北侯府也算是姻亲,这事让镇北侯府出面,比我们管用多了。” 谢珣差点笑出声来,镇北侯府如日中天,兵权在握,被皇室忌惮,从不插手文官的升迁安排,凤大夫人也真是敢开口。 老夫人经历过两朝沉浮,心如明镜,“这是凤家的事,和镇北侯府有什么干系?休要胡言乱语,镇北侯府不可能会掺和这种事,烈火烹油,还嫌不够热吗?” 凤大夫人脸色讪讪的,也不敢说什么了。 凤长林的长随快步而来,脸色惊慌,“大爷,老夫人,姜杨在街上被谢小侯爷给打了。” 堂内静默。 谢珣笑了,指尖按在茶杯上,笑意转瞬即逝,抬眸已是一片肃杀,“你说……姜杨被谁打了?” “谢珣!”长随斩钉截铁地说,“京中都传遍了。” 谢珣身上如凝结了一层冰。 秋香都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姑娘,你也太虎了! 凤长林都被震惊到不能言语,凤大夫人只看得见镇北侯府的繁花似锦,却看不到侯府的刀光剑影,他身在官场非常明白,谢珣虽任性放纵,我行我素,也不可能会插手文官的差事,这是约定俗成的事。 凤姈咬牙,不满地质问,“小侯爷为什么要打姜杨,他在给三姐姐讨公道吗?” 长随略一思忖说,“小侯爷不仅当街打了姜杨,他还放出话来,他不想在京中见到姜杨,让他滚去边陲当一个九品芝麻官。” 谢珣生生地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笑意森冷,“好得很!” 凤妤,你有种! 养心殿内,锦衣卫陈墨也正在报告着谢珣当街打人一事,谢小侯爷伤愈后在京中出格的事情可不止一件,知道自己不能上战场后,醉生梦死,声色犬马。 风流温柔乡,猎艳少年场,这就是谢珣真实的写照。 他从不在意流言蜚语,也不珍惜少年将军的昔日荣光,像是要把自己从云端踹进泥沼里,他做过诸多离谱的事里,没有过殴打朝中官员这一条,镇北侯府功高震主,谢珣再狂妄不羁,也有一条底线。 “姜杨……就是新科探花郎,内阁安排到翰林,任命书朕刚刚盖过章,谢珣和他有过节,不希望他到翰林去?”建明帝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批了一天的奏章,累得很。 徐公公不在殿内,陈墨也很有眼力见,走到皇帝身后为他捶肩捏背,松松筋骨。 “谢珣年少,昔日在战场上有勇有谋,短短三年就得到谢家军的臣服,绝不是一个鲁莽之人,他针对姜杨,这姜杨必有特殊之处。” 陈墨思索后说,“依属下愚见,倒是未必。” “此话何解?”建明帝来了兴趣,却坐着不动,舒服地闭着眼。 陈墨加重力道,“小侯爷在宫中和三皇子起冲突,不了了之,本就一肚子火,这姜杨还有眼不认泰山冲撞了他,姜杨前两日在凤家三姑娘的及笄礼上退亲,羞辱了三姑娘,小侯爷多半是憋着气,也顺便为凤家三姑娘出气。” 第十章 震慑 “凤家……”建明帝沉吟片刻,“凤长青的长女和谢璋定了亲,姜杨退亲的是凤长青的次女?” “是!”陈墨说,“毕竟是姻亲,这事也传遍京都,小侯爷或许是想给亲家出口气。” 建明帝冷嗤,“想不到他们兄弟感情还挺好。” “谢璋虽是庶出,从一出生就记在侯夫人名下,视如己出,侯爷也当成世子来培养。”若不是宫中下旨,封谢珣为世子,这侯府世子本该是谢璋。 建明帝沉吟着,不作声。 陈墨问,“陛下,这姜杨该如何处理?” 秋风穿廊而过,吹得铜鼎里的灯苗时明时灭,香炉里的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睡,皇帝闭着眼,似是睡着了,陈墨也不敢打扰。 夜风吹灭了一盏灯,殿内静得只有风声,建明帝说,“且看着,谢珣闹这么一出,那就睁眼看看,这探花郎是进了翰林,还是去边陲当九品芝麻官。” 夜凉如水,梅园里,秋季蔷薇在夜色中绽放,香气宜人,争奇斗艳的蔷薇花连绵成一片花海,谢珣把玩着一把匕首,静坐在院内,目光落在这片蔷薇上。 凤妤的审美很是……俗。 她喜欢珠宝首饰,珠宝上的宝石都比旁人的大,京中少女多以精致为美,小而精而美,凤妤以大为美,难怪他今天觉得脖子酸疼得很,凤妤头上那步摇的红宝石有拇指那么大,纯金打造。 花圃也是,他母亲的花园里,各色鲜花相互辉映,颜色从浅到浓,偶尔会摆出精致的造型来,疏落有致,很有层次感。凤妤却是种了一大片蔷薇,且只有一种颜色,像是一片粉色的花海,她一个季节,就种一种花,花开即花海。 秋香抱着披风畏畏缩缩地蹲在角落里,苦口婆心地劝,“小侯爷,秋风凉,您身子受不住,我们回屋等,您风寒未愈,不能再吹风。” 谢珣漫不经心地勾着唇,又坏又邪,“手钏修好,我就走了,受苦的又不是我。” 秋香又急又气,知道谢珣有意折腾姑娘,壮着胆子说,“那我就不修手钏,等你病愈再走。” 谢珣一个刀眼过去,秋香哪经得住杀戮果决的少年将军那气场,吓得破胆,却倔强地抱着披风不肯退让。 两道黑影消无声息落在院内,秋香噤若寒蝉,两人齐齐跪地,朝谢珣行礼,“见过主子。” 两人一身劲装,正是飞影和暖阳。 飞影略高些,面容端正俊秀,是谢珣的护卫队长,暖阳年龄略小些,身量不高,脸上稚气未脱,圆嘟嘟的,生得十分讨喜。 “进来!”谢珣收了匕首,转身回屋,飞影和暖阳跟着他一起进去,暖阳路过秋香时还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飞快地丢了一块东西到她怀里。 主仆三人进屋后关上门,秋香抱着披风守着院子,摊开手心,暖阳丢给她的竟是一块麦芽糖,秋香拽紧了糖,藏到袖子里。 飞影把凤妤在宫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谢珣报告,谢珣漫不经心斜靠着红木椅,等飞影说了宫中事后,谢珣凉凉地问,“飞影,她不懂朝中局势,你也心盲眼盲,她打姜杨,你为何不拦着?” 飞影丧着脸,暖阳嘿嘿一笑,告状说,“主子,他打的。” 谢珣似笑非笑说,“长本事了。” 飞影微抬头瞪暖阳。暖阳却乐呵呵的一点都不怕他,飞影苦着脸说,“主子,姑娘下令,属下一时没认出来,就……属下也不敢违抗您的命令。” “跟我十年,连人都认不出,你这双眼不要也罢。”谢珣冷声说,“回去后,跪在她面前,自领二十军棍。” “是!”飞影松了口气,这事是他做错了,主子愿罚他,就说明还会用他,若是罚都没了,他离开侯府的日子也不远。 谢珣沉吟思考,手指在椅背上不疾不徐地敲着,飞影和暖阳站在旁侧,院内秋风萧瑟,廊芜一角的灯光被秋风吹灭,“她在侯府如何?” 飞影如锯了嘴的哑巴,头都要低到胸口去了。 暖阳说,“三姑娘哄得夫人心花怒放,调戏您院内的丫头,如鱼得水,非常快乐。” 凤妤多快乐就衬得谢珣多憋屈。 两人都不敢去看谢珣的脸色,谢珣目光阴鸷至极,飞影硬着头皮问,“主子,你何时才能归位?” “明日!”珊瑚手钏上有一颗镇魂珠,摔落时有了缝隙,要专门送到相国寺温养修补,没那么快,“你把会面推至明日。” 飞影脸色凝重,慌忙说,“主子,属下来也是因此事,桑南王世子在京中闹出些事来,唯恐身份暴露,明日清晨要离京。约您今晚子时面谈,过时不候。” 燕阳王朝北有北蛮,虎视眈眈,南有桑南,经济繁荣,水军强盛,往西还有几个附属小国,可以说是强敌环伺,燕阳王朝连续两朝陷入内乱中,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曾经辉煌强盛的王朝连续两年内乱后国库空虚,边境硝烟四起,内有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北蛮连年战乱,国库难以支撑,春季送去的辎重粮草里掺了砂砾糙米,谢渊远在边境,鞭长莫及,为了平定边境,谢珣和桑南谈判,借西南粮道输送粮草。 桑南王世子和谢珣书信来往三月,都是谈及此事,断不能半途而废,谢珣略一沉吟,“让她去,基本情况和她说明白。” “三姑娘若不愿意呢?” “告诉她,这事搞砸了,我要凤姝的命来赔。”谢珣抽出匕首,寒芒乍现,寒光衬得那双凤眸更冷,像是秋风里掠过的冷箭。 飞影神色一凛,“是!” 事情谈妥,飞影和暖阳却寸步未动,谢珣察觉到事情有异,冷眸看过去,飞影踹了暖阳一脚,暖阳差点没站稳,谢珣蹙眉,暖阳清清喉咙,模仿凤妤的语气,“请转告小侯爷,希望他在凤府谨言慎行,尊老爱幼,当好大家闺秀,莫要败坏我的名声,如若不然,我亦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暖阳说完,也变成了鹌鹑,两人都没敢抬头,谢珣怒极反笑,邪气中透出几分深藏的恨意,“告诉她,真要还之彼身,先还本侯一条腿。” 第十一章 两看相厌 镇北侯府,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府邸占地辽阔,有练武场,跑马场,花园回廊相衔,这原是京中最大的亲王府邸,被建明帝赐予镇北侯。 谢珣的院子在西,是一座二进院落,山石点缀,院内有一排很大的兵器架,弯刀长枪石锤长弓和剑,兵器齐全,是一个小型练武场,院内西侧外种了一排石榴树,枝条延伸到屋檐,是院内唯一的绿植。 秋风瑟瑟,夜深露重,飞影跪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仅穿白色单衣,正是受着二十军棍刑罚,左右两排近卫站立如松。飞影额头凝聚汗水,鲜血渗透了单衣,晕开了一片血红,二十军棍下来,再强健的体魄也要皮开肉绽。 凤妤身披黑色大氅,双手拢在身前,俊逸的五官笼在秋风中森冷而威严,旁人看到的是小侯爷惩戒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凤妤是无措恐惧,这是谢珣给她的下马威,她打了姜杨,谢珣就打飞影,她若再恣意任性,旁人代她受过。 谢珣——雷霆手段,如刀似箭。 “飞影谢主子赏!”二十军棍后,飞影眉心都没皱,单膝跪地领了罚,不管眼前人是谢珣,还是凤妤,在人前飞影都不可能会损他威严。 “除了飞影和暖阳,都退下!” “是!”谢珣的亲卫们都退了出去,飞影起身,凤妤率先进了室内,飞影被暖阳带到厢房上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进了内堂,暖阳守在院外。 夜里秋风起,回廊的灯笼随风摇晃,暖阳在廊下数着灯笼,冷风过,冷得他抱紧氅衣。 室内也冷得很,谢珣虽是小侯爷,住所却很简朴,没有古玩花瓶字画,也无香炉屏风,像是在行军打仗时的临时住所,并不贪图享受,凤妤初到侯府时,眉梢都吊着嫌弃,她自己闲来无事画了一幅画,她自幼不爱读书写字,也不爱书画,却很自信,觉得自己画的赏月图甚是灵动,还挂在墙上欣赏。 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飞影劝凤妤去见桑南王世子,凤妤一直不愿松口,她静坐于窗边暖榻上,慵懒地靠着暖榻上的书架旁,长腿曲起,神色凝重。 镇魂珠送到相国寺,一来一回,今夜谢珣是回不来,她必须要代替谢珣去谈判,可她对谈判一事不通。 “打姜杨一事,是我牵连你,对不起。”凤妤软软地道歉。 飞影头皮发麻,“姑娘言重了,属下犯错,理应受罚。” 凤妤顶着谢珣的脸,声音又软又柔,他鸡皮疙瘩都起来,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神色。 “我不想去谈判。”凤妤拒绝去和桑南王世子谈判,她怕搞砸了,她乐于给谢珣找不痛快,可这事事关重大,她不敢马虎。 她是将门之女,父母都在宁州杀敌,在这件事上她和谢珣统一战线,能放下彼此的偏见,可她不知如何去做,“真的不能推晚一天吗?” “姑娘,北蛮三年战乱,死伤无数,世族权贵并不在乎边境动乱,只在乎自己手中的权和钱,侯爷想要尽快平定北蛮。三月前的粮草让宁州两队前锋死于敌手,无人生还,宁州风雪交加,大军饥寒交迫,战马疲倦不堪,小侯爷为解宁州困境才会冒死和桑南王世子通信,希望借助桑南的西南粮道把粮草辎重运输到宁州。姑娘,看在边境数十万将士出生入死的份上,前往芙蓉居和桑南王世子面谈。”飞影跪在暖榻前,一席话说得热血激昂又悲壮。 他是跟随谢珣南征北战的副将,更能体会宁州的困境。 凤妤的心也被飞影说得热起来,“可我去见他,他就愿意放开西南粮道吗?” “世子说了,只要小侯爷愿意面谈,他就愿意借道。”飞影眼里也有了希望,“姑娘可是愿意去了?” 凤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想不起,可事关重大,她必须谨慎,“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小侯爷的事情,我倒是有一计,就不知你家侯爷是否愿意配合。” 凤府,梅园。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谢珣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来担心谈判一事,他和凤妤交换过几次,对凤妤的印象就停留在爱美爱俏,睚眦必报和懒散上,若是谈判失败,他半年来的筹谋毁于一旦。二来,这房间实在太香了,床也太软了,时有时无的香气总是钻到他的鼻尖里。 凤妤身体不好,怕风,怕冷,秋天屋里就烧炭,房间里暖烘烘的,香炉里还点着香,谢珣已让秋香把香炉挪出去,仍是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馨香,拔步床软得像是一团棉花,小侯爷从小睡硬板床,行军打仗野外席地而眠,根本无法适应凤妤这香闺。 凤妤屋内的装扮和谢珣有天壤之别,名画古玩堆积,珍宝阁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中间还有一颗硕大的白玉战马,栩栩如生,雕栏画壁,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首饰堆满梳妆台,闺房装扮得华贵精美,因她身体不好的缘故,凤家引了山泉水,在她屋内还修了一个很大的温泉池。 谢珣冷嗤,“奢靡浪费!” 凤家一个小丫头比皇庭内院的公主都养得娇贵。 倏然,谢珣眯了眼,门窗上传来有规律的三声,是飞影和他独特的暗号,谢珣披衣而起,推开窗户,飞影立于廊下说,“主子,姑娘答应去见桑南王世子,可要带你一起去!” 片刻后,飞影护着凤妤从偏门出去,秋香在门内等着他们回来。 门外,凤妤骑着白马,暖阳架着一辆马车,谢珣看向凤妤,她着黑色披风,头戴玉冠,腰佩长剑,威风凛凛又英俊无双,她斜眼看过来时斜长的眸如荡漾着一丝笑意。 凤妤惊艳地看直了眼,铜镜照影模糊难辨,她是第一次以旁人的视角去看自己,绣着牡丹的红披风衬得她眉目如画,双手抱着暖手炉,玉指芊芊,凤妤暗忖,她长得真好看啊! 谢珣也是第一次旁人视角看自己,不同于凤妤觉得自己惊艳,他只觉得面目可憎,他和凤妤相看相厌。 第十二章 风流三姑娘 “小侯爷,为了宁州将士,我们暂时和解,可好?” 秋风萧索,门前落了一地的桂花,谢珣沉默上车,一行人往芙蓉居而去。 芙蓉居位于城西花街柳巷后,这一带多是权贵寻花问柳和安置外室之地,若无要事,官府衙门都很少管,巡防军士也甚少会在这一带巡逻,万一冲撞哪家王孙,平白招惹祸事。 凤妤和谢珣的车架到了芙蓉居外,谢珣戴上一层薄薄的面纱,遮掩容颜。世子韩子期的近卫在门外候着,见到一辆车马颇为惊讶,韩子期身份敏感,约在芙蓉居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越低调行事越安全,谢珣却反其道而行,近卫见了礼后,凤妤等着谢珣下马车,随近卫一起进了芙蓉居。 芙蓉居,顾名思义,是一处花魁的香闺,进了垂花门就是一个很大的池子,回廊环绕,水池上建了小拱桥,水里浮萍翩翩,鱼儿肆意游荡,回廊上挂着红灯笼,在秋风和桂香中别有一番风情。 “小侯爷真是艺高人胆大,竟带着女人来赴约。”韩子期站在二楼栏杆处,负手而立。 凤妤仰头看去,韩子期有着南方人特有的温润如玉,眉目俊秀,锦衣玉带,像极了京中被宠着长大,不知愁苦的少年郎。 凤妤时刻谨记着扮演谢珣,轻佻笑说,“风流温柔乡,猎艳少年场,我在京中的名声,带女人赴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谢珣怀疑凤妤是故意嘲讽他,他刚这么想,凤妤就伸手搂着他的腰,带进芙蓉楼里,谢珣的脸都黑了,这风流花花公子,她扮起来还真是信手拈来,飞影和暖阳眼观鼻,鼻观心,暖阳暗忖,三姑娘果真勇士也,竟敢搂他们家主子。 谢珣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搂着调戏的一日,面纱下的脸全黑了,却因谈判事关重大,不好发作。 飞影和暖阳被韩子期的近卫拦在楼下,紧张地看着凤妤带谢珣上了二楼,小侯爷虽战无不胜,可如今在三姑娘身体里,三姑娘虽在小侯爷身体里,却是战五渣,飞影和暖阳深怕出事,两人双双殒命在芙蓉居。 谢珣回头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听他信号行事,飞影和暖阳这才放松些。 凤妤带谢珣上楼,韩子期坐在主位上,三名乐师在弹奏,两名身穿薄纱的舞女正在跳着艳舞,腰肢纤细又白,扭得和水蛇似的,舞女妩媚妖娆,肚脐上还穿着一颗小铃铛,随着舞动,铃铛清脆,凤妤是闺阁少女,大开眼界,盯着舞女的腰肢看直了眼。 铃铛怎么穿过去的?很疼! 她看直了眼的模样,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点都不像谢珣这种流连花街的风流少年郎,谢珣看她这不争气的样子,气得拧她一把,凤妤回过神来,只听韩子期大笑说,“小侯爷若是喜欢,尽管带回去,我这两位美姬调教多年,甚是好用。” 凤妤看了谢珣一眼,谢珣眼神警告,让她别多生事端,凤妤很是无辜,韩子期看他们眉目交流,忍不住多看了谢珣一眼。 凤妤解开披风随意放置身旁,掀袍坐下,颇有小侯爷的气场,单刀直入,“谈完正事,再说风月,才是人间乐事。” “小侯爷,美酒佳肴,美人艳舞,正是大饱眼福时,何必煞风景。”韩子期拍了拍掌,“这是江南最好的舞姬,小侯爷可要好好地赏玩一番。” 凤妤和谢珣对视一眼,谢珣为她斟酒,凤妤笑而不语,琴师弹奏,琵琶相配,一首靡靡之音在阁楼里回荡,舞女们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肢,媚眼如丝,凤妤爱美,也爱美人,看得目不转睛,美人抛来媚眼时,她还回一个温柔的笑。 谢珣,“……” 他还担心凤妤一个闺阁少女扮演不好风流公子,没想到她沉迷于美色,浑然天然,都不需要演。 舞衣单薄,少女们露出柔软的腰肢,纤细的手臂,均匀笔直的长腿,好一副玉体生香的画面,凤妤支着下巴,很是欣赏。 韩子期看向凤妤,凤妤表现得比谢珣本人还要花花公子,少了谢珣身上的邪性,多了一丝绵软。 韩子期蹙眉,沉迷于温柔乡真会改变一个人吗?谢珣和两年前真是天差地别,他几乎以为换了一个人。 “小侯爷,舞好看吗?” “好看。”凤妤意犹未尽,舞女旋转到她身边,玉臂勾着她的脖子,坐到她身上,凤妤怕美人摔着,轻搂着她的腰,舞女摘了一颗果子,娇声喊了声小侯爷,送到她嘴里,凤妤咬住果子,那双含笑的眼眸凝视着舞女,“真甜。” 谢珣,“……” 好一副风流公子俏舞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调戏美人,且有揩油的嫌疑,谢珣看到自己脸上露出那种温柔绵软的笑,第n次有了杀凤妤的冲动。 同归于尽! 凤妤察觉到谢珣的怒火,一脸无辜,小侯爷气什么?这不就是他的人设吗? 韩子期把玩着酒杯,轻佻地笑问,“小侯爷,我还没欣赏过燕阳的歌舞,你身旁的美人可否献舞啊?” “啊?”凤妤懵了,为了谈判,谢珣必定全力以赴,可今日后,乱葬岗该添新坟了。 凤妤拍了拍舞女,她识趣离去,借她十个胆,也不敢让谢珣跳舞,谢珣十三岁征战,只会杀人,可不会取悦人。 “小侯爷,一曲歌舞都舍不得让美人跳,可没有谈判的诚意。”韩子期似是看穿了什么,故意刁难。 凤妤脸色微冷,“世子,若是美人跳舞,西南粮道是否可以谈了?” “当然!” 凤妤骑虎难下,她微微侧身,在谢珣耳边软软地问,“那……跳一个?” 热气吹拂着他的耳朵,谢珣指尖扣在茶杯上,眸光又薄又冷,像是刀锋过喉,凤妤虽被吓着,仍鼓起勇气说,“你若不跳,他刁难我,这场面就有点收不住了。” 西南粮道是谢珣唯一的选择,他筹集的粮草已全在路上,为了宁州数十万将士,哪怕是下跪,他也不会眨眼。 第十三章 见色起意 谢珣脑海掠过自己跳艳舞的画面,倏然起身,“我舞艺不精,只擅长舞剑。” “那就舞!”韩子期激动拍手,“奏乐,给美人助兴。” 舞女有专门表演的软剑,适合女孩子,非常轻,谢珣解开披风,穿着一套石榴红对襟长裙,裙裾上石榴花栩栩如生,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韩子期拍手,喊了声好,哪怕是训练多年的女子也很难有这样漂亮的剑花,且很有力量感。 乐师随着舞蹈,会改变曲子的风格,谢珣的剑舞力量且美,并无女子舞剑时的柔软,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音乐也随之改变,大气磅礴,宛若宁州浩瀚的战场,战鼓齐鸣,兵临城下,面纱下的眼睛像是寒风里的光,他一人一剑仿佛令人看到了残酷悲壮的战场。 可凤妤身段柔软,纤细,这样一套冷硬的剑舞中,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竟完美融合,宛若出现在沙场上的绝世美人。 凤妤惊艳之余,内心也随着他的剑舞而热起来。她第一次发现,抛头颅,洒热血,不仅仅是男儿郎的事,她也有心。 她从小身体不好,怕风,怕冷,怕热,天气一变就会病倒,药不离口,大夫说她活不到成年,和谢珣灵魂交换时非常突兀,她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宁州战场上,敌方长矛直逼咽喉,她吓得落马,脑海空白,北蛮的铁骑高高扬起,又落下,踩断了谢珣的腿,落马那一瞬间,她听到敌方将士们山呼海啸般的杀声,敌方气势大振,因她落马,镇北铁骑节节败退,她也差点死在战场上,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也是第一次真正直面死亡。 鲜血飞溅,尸体横陈,战马咆哮,她躺在尸体不全的将士身上,受惊昏厥。 那是一段噩梦,总在她午夜梦回时盘旋。 谢珣这段舞蹈,又把她带回了宁州,她耳边仿佛也听到了喊杀声,等她回过神来,却见谢珣长剑直逼韩子期咽喉,韩子期受惊往后倒,酒杯掉落在地,剑尖如影随形,乐师惊得停下奏乐。 面纱已掉落在旁,露出凤妤那张容色姝艳的脸,韩子期恐惧之余,又觉得惊艳,难怪小侯爷藏着掖着。 谢珣笑了,又邪又轻佻地问,“世子,好看吗?” 一语双关! “……好看!”韩子期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差点就刺穿他的脖子,可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是美人。” 凤妤身体不好,舞这样一套剑非常吃力,谢珣强忍着不适,一套剑舞下来要他半条命,他强撑着没露出半分虚弱,回座当花瓶,凤妤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谢珣捧着热茶,剜了凤妤一眼,果然是活不过成年的身体,破败不堪,韩子期却被迷了眼,垂涎地看着美人的一举一动,那目光让谢珣浑身不适,小侯爷长这么大,还没被哪个男人如此垂涎过,眼底杀气一闪而过。 “京都出美人,既美又飒,果然名不虚传。”韩子期一点都不在意刚刚谢珣剑尖指着他,他也笃定,谢珣不敢在京都杀他。 凤妤目光微冷,淡淡说,“世子,酒喝过了,美人也赏过了,该谈正事。” “不急,不急……”韩子期竖起手指,轻轻地摇了摇,目光仍是垂涎在那张娇艳的脸上,“我改变主意了。” 凤妤和谢珣对视一眼,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愿闻其详。” “这十年来,桑南和燕阳相安无事,也建立了南北互市,生意繁荣。可方家水军陈兵江南,近年来屡屡过江,名义上是追杀倭寇,实则探我军虚实,桑南边防也甚是苦恼。所以想请小侯爷帮忙,把方大帅调回京都。”韩子期知道宁州战况危机,姿态摆得很高,“这事本就为难小侯爷。” 凤妤颔首,“世子是明白人。” 韩子期懒洋洋地吃着果子,“燕阳王朝和北蛮讲和数年,又打了数年,北蛮虽屡战屡败,没有越过宁州,侯爷也很难深入北蛮,战局僵持。如果我桑南趁虚而入,燕阳王朝南北都起烽烟,镇北侯是救北,还是回南?我们桑南人爱好和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方大帅屡屡试探,只会激化矛盾,调回他,也是为了两朝和平。” 谢珣更熟悉北方战场,在京中休养的两年,他的精力也是放在北方战场上,可他知道方大帅的为人,他谨慎,周全,绝不是鲁莽之人。 桑南五十年前,还是燕阳王朝的国土,后来燕阳王朝全境内乱,分崩离析,桑南渐渐分裂出去,划江而治。这几十年都相安无事,江南人爱好和平,热衷于赚钱,重商轻武,桑南水师实力不强,陆军兵力也很一般,所以一直都是燕阳王朝的附属国。 二十年前桑南想要彻底独立,被镇北侯府打服了,从此后就彻底成了附属国,每年朝贡。桑南和燕阳王朝两座边境城镇极是和平,互市兴旺。 燕阳和北蛮再怎么打,桑南也置身事外,却也没有趁火打劫。 凤妤余光掠过谢珣,“这事是不好办。” 谢珣暗忖,何止是不好办,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是我父王的想法,又不是我。”韩子期喝酒润喉,神色更是懒散,“他在江南安逸多年,想法未免天真了些。实话告诉你,西南粮道父王愿意借,只要小侯爷能约束方大帅适可而止,别再过界。” 谢珣从进了芙蓉居,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神色松快了些,凤妤也面露喜色,韩子期把玩着酒杯,目光落在那张沉鱼落雁的脸上,“可本世子改变主意了。” “你说什么?”谢珣脱口而出,已带怒火,他和凤妤都敏感地察觉到韩子期的不怀好意。 “美人动怒,更是活色生香。”韩子期舔着唇瓣的酒液,放下酒杯,“小侯爷,若你愿意以美人相赠,西南粮道一事就妥了。” 凤妤惊怒交加,没想到韩子期竟如此不要脸,当面索要美姬,韩子期看那谢珣的目光,贪婪且下流,凤妤冷下脸时和谢珣本人气质如出一辙,乐师舞女在旁侧没有言语,芙蓉居里只听到秋风吹过桂树的沙沙声。 第十四章 你赢了 “荒诞!”凤妤叱喝,“桑南王既已答应借道,你又出尔反尔,桑南王难不成要失信于镇北侯府吗?” “小侯爷疾言厉色,甚是奇怪,宁州数十万将士即将断粮,朝不保夕,北蛮的铁骑都要踏上燕阳的国土,你却舍不得一个女人。你的粮草已在江边,整装待发,别说是一个女人,就是本世子要你,你不也得乖乖地脱了衣服伺候么?”韩子期伸长了腿,姿态傲慢,“西南粮道是你唯一的路。” 他懒洋洋地说,“本世子天亮就出城,小侯爷趁早做决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珣倒了一杯酒,放到唇边轻轻地嗅着,凤妤本身酒量不行,他仅是闻着烈酒的香,修长莹润的手指压在白瓷酒杯上,像是一抹雪色映在桑南王世子的眼,凤妤也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无言。 “小侯爷,是要美人,还是要宁州数十万将士的命?”韩子期拎着酒壶顺力而起,朝谢珣和凤妤走来,他是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爱美色,却势在必得,“来,美人,世子爷给你倒酒!” 谢珣倏然摔了酒杯,白瓷杯子碎裂在地,就在那一瞬间,十几道黑影齐刷刷地破窗而入,长剑齐出,雪光辉映,刀锋已逼近韩子期咽喉。 乐师反应也很快,以剑相挡,藏在暗处的桑南暗卫也现身,却挡不住飞影的弯刀,已架在韩子期脖颈上。 韩子期手指勾着酒壶,吊儿郎当地笑起来,“小侯爷,鲁莽了。” 凤妤八风不动地坐着,心里却很慌,世子爷,你看上的美人儿,才是小侯爷呢。谢珣换了干净的杯盏,又斟了一杯酒,默不作声。 他有一种任由山崩地裂,我自随意的镇定。 凤妤起身,飞影却时刻注意着谢珣的眼色,凤妤说,“世子,你不是诚心来谈合作的,倒像寻仇的。” 她总算察觉到哪不对劲,韩子期从头到尾都不像是诚心谈合作的,若是桑南王已是同意借道,他何苦要和谢珣面谈,一封书信的事。 觊觎美色,更说不通,他也不知道会有美人,见色起意是真,可更像是临时起意的,只有一个解释,他来寻仇的。 “唉,你说对了,就是来寻仇的,以牙还牙罢了,小侯爷这就舍不得了?”韩子期浪笑着,长指抵住锋利的刀刃,微微一划,见了血,他邪气一笑,舔着指尖的血,“今晚你我必死一个!” 图穷,匕现! 他倏然脖颈往前顶,飞影终究是不敢真的杀他,谢珣还没有一个明确指令,就这么一个疏忽,韩子期抓住凤妤,凤妤一直警惕着他,机灵地躲开他的匕首,就这么一瞬间,双方暗卫直接动起手来。 谢珣武功盖世,却在凤妤的身体里,宛若龙困于渊,凤妤在谢珣身体里,却又不懂武功,难以自保。 桑南的暗卫们奔着谢珣而来,飞影以刀御敌,护着他们,韩子期看到谢珣被保护着,“小侯爷,你真的成了废人?可怜,可惜啊……” 血光划过凤妤的眼,她察觉到什么东西飞溅到脸上,伸手一摸,指尖沾了血,她脸色煞白,死死地抓住谢珣的袖子,旁人的视线看过去,就是高大英俊的小侯爷在寻求着柔弱不能自理的三姑娘的保护。 场面甚是滑稽。 桑南暗卫人数众多,双方激战,血溅暖帐,凤妤紧张极了,“小侯爷,咱们……不走吗?” 谢珣眉目冷厉,不作应答,暖阳破门而进,拿着凤妤那条珊瑚手钏,快速地戴到凤妤手腕上,凤妤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等回过神来,已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谢珣魂魄归位,佩剑亮出,纵身杀进桑南暗卫中,长剑见血封喉,砍瓜切菜般粗暴主宰战局,他矫若游龙穿梭于人群里,刚避开暗卫的刀,转身斩断迎面而来的冷箭,一人一剑如进无人之境,韩子期身边的暗卫一个又一个倒下。 韩子期脸色微变,他早就听闻谢珣在京中已堕落成废人,不堪一击,他也带了精锐而来,有心围困他,没想到谢珣勇猛如初,他仍是当年一人一马闯北蛮的少年将军。 谢珣长剑直逼韩子期脖颈。 “你不能杀我!”韩子期终究是知道怕了,“我是桑南王世子,你若杀我,就是和整个桑南为敌!” 暗卫见主子被擒,纷纷弃刀,韩子期被谢珣逼到窗台边,抓住了绫纱,谢珣收了长剑,一把拽过他,粗暴地扣在血水中,锦衣玉带都染了血,谢珣冷声说,“我敬你,就喊你一声世子,若不敬,杀你如蝼蚁!” “你敢!”韩子期盛怒。 谢珣长剑扎到他的脸侧,长剑嘶鸣,韩子期对上谢珣嗜血的目光,终究是怕了,谢珣真的敢! “立刻修书一封给西南粮道的驻军,允许粮草上船,即刻开往兰州港口,移交兰宁粮道,否则,今晚你命丧芙蓉居,我会修书一封,请桑南王来收尸,他儿子多,死一个不可惜。”谢珣压着他的脸,“听懂了吗?” “好,你赢了!”韩子期低了头,不敢去招惹谢珣。 暖阳护着惊魂未定的凤妤下楼,秋香已等在楼下,她在楼下看到刀光剑影,吓得小脸发白,她疾步向前,抱住凤妤,“姑娘,你没事,姑娘,你的披风呢,你的手怎么冰成这样。” 秋香出来得急,还没穿披风,身上都没有遮寒的,她急忙吼着暖阳,“我家姑娘的披风呢,她不能受寒。” 暖阳拍了拍头,快步上楼,没一会把谢珣的披风拿下来,凤妤那件披风被波及,早就不能看了,秋香也顾不上,给凤妤裹上,凤妤冰冷的身体总算暖过来。 “姑娘,姑娘……” “我没事。”凤妤目光看向楼上,一场杀戮就在顷刻间,危机四伏,这就是谢珣的世界,她捂紧了珊瑚手钏,心情极是复杂,惊惧过后,就是劫后余生,若不是她在谢珣的身体里,那种厮杀的场面,无人会顾及到她的安危。 第十五章 大灰狼和小白兔 楼上已在善后,在粮草上船前,谢珣不会放韩子期离开,可杀韩子期,也没必要,时机不对,凤妤能看穿谢珣的杀心,却也知道谢珣为了大局,也会忍辱负重。 三更过,已是寅时,凤妤听到打更的声音,伴着冷风而来,凤妤问,“手钏修好这么快?” “小侯爷催得急,本该是明日一早去,你们走后就有暗卫送我去相国寺催促,幸好来得及。”秋香也是心惊胆战,希望凤妤能早点回来。 凤妤点点头,就见谢珣从拾阶而下,飞影和暖阳紧随其后,近卫队在四周警戒,芙蓉居被围成了铁桶。 谢珣仅穿单衣,束腰长腿,衬得少年长身玉立,他边走边擦拭着手,眉梢吊着一抹嫌弃,染了血的手帕随意丢弃在旁,他生得极美,在宁州战场厮杀过,铁骨铮铮,又在京都富贵温柔乡里浸染出一身风流,两段人生被打碎,糅合成了如今的小侯爷谢珣。 秋风萧索中,自带杀气,京中人人都说小侯爷眠花宿柳,已成废人,可刚刚那一场厮杀告诉她,一切都是假象。 谢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凤三姑娘,轮到你,选个死法!” 知晓今夜一切的人,除了自己人,绝不能留。 秋香护犊子,拦在凤妤面前,哪怕惊惧也不退让,“小侯爷,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谢珣冷笑,歪着头,头发散落肩膀,邪气孤傲,“你又能如何?” “你试一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凤妤一手拽着珊瑚手钏,“我不介意永远变成小侯爷。” 有些人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强悍坚韧,且诡计多端,想要在她身上讨一点便宜,是要付出代价的。 “本侯很好奇,你是从何时察觉端倪?” 这一场会面早就敲定,临时生变,韩子期急着离境,本身就透出诡异,谢珣真心想要拖延一两天,并非无计可施。无人告知凤妤,谢珣和韩子期有仇,谢珣就是想借着凤妤来探路,凤妤更符合传闻中的风流小侯爷,能让韩子期放下戒心。 可谁知道,凤妤竟上门,把他也带上了。 “桑南王世子以身犯险,必有所图,西南粮道事关宁州数十万将士的命,若我是你,就不会放心让一个女子来谈判,这一场谈判要确保万无一失。”凤妤淡淡说,“直觉告诉我,带上你,我就安全了。” 如她直觉所料,谢珣和韩子期有仇,若今日是她只身而来,必定受辱,谢珣的近卫都在周围护卫,死不了,却要脱层皮。 谢珣冷了脸,这就是京都人人都贬低的凤家三姑娘,蠢笨如猪,她分明比谁都聪明,扮猪吃老虎的丫头。 一名身穿黑甲的粗矿男子下楼来,递给谢珣一封信,“主子,都处置妥当了,请您过目。” 谢珣确认过信件,上有韩子期的印章,也有桑南王的密令,“迅速发往南州港。” “是!” 凤妤诚心诚意地祝贺,“恭贺小侯爷得偿所愿。” “我要你死,这愿能偿吗?”谢珣冷笑地看着她。 凤妤还警惕地拽着珊瑚手钏,她狡黠轻笑,“怕是不能,我好怕哦。” 谢珣没看出她哪里怕了,分明是一个闺阁少女,却深有城府,还胆大包天,谢珣撩起衣上车,“上来,我们谈一谈。” 马车不算宽敞,暖阳驾着车,秋香坐在车外,凤妤和谢珣各坐一边,凤妤抱着暖手炉,谢珣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光又薄又邪,像是欢场里勾着人魂的妖,可他身上明明还带着血气。 阎罗若长成这样,芸芸众生也就不怕死了。 “谈什么?”凤妤败下阵来,打破诡异的沉默。 “今晚的事若是泄露一个字,你和你的丫头都别想活。”谢珣波澜不惊地威胁着。 “小侯爷好言好语地说,这事就揭过了,非要摆出姿态威胁,若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了梦话,算不算泄露?” 论气人,凤妤很有一手,谢珣眉目一沉,“你试试!” 若是暴露了,那就是通敌叛国的罪。凤妤也明白,若不是有珊瑚手钏保命,谢珣已送她去见阎王,“我有一事不解,姜杨上门退亲,是你挑唆?” “不然呢?任由你定亲,嫁给姜杨?镇魂珠若出差错,本侯爷还要喊他一声夫君,他也配!” 凤妤淡淡说,“猜到了。” “怎么,挺遗憾的?”谢珣嘲讽。 “是挺遗憾。”凤妤软软地笑,“探花郎英俊无双,才高八斗,多好的夫君。” 谢珣冷笑,懒散地往后靠着,“蛇鼠两端,绣花枕头,这就是你看上的夫君,可真是好眼光。” “小侯爷坏我一门好亲事,是不是该赔?” “你养好魂魄,本侯送你进宫当皇后都不成问题。”谢珣嘲讽,“够好的亲事,这事不解决,你就老死在凤府,别想嫁人。” 可凤妤有件事说错了,姜杨退亲,他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是探花郎自己不想要这门婚事,谢珣看着凤妤弱不禁风的模样,没有点破。 “哦。”凤妤心如止水,老死在凤府有什么不好,她有钱,能养活自己。 谢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像是寒夜里的星,“凤妤,护好你的手钏,本侯的忍耐有限,不喜欢住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我或许能饶你一命。” 凤妤委屈地泛红着眼,“小侯爷,我从不知道镇魂珠离体会魂穿于你,战场上受惊落马,害你腿疾,是我的错,我道歉,这几年一直小心翼翼护着手钏,不敢离身,这次是意外。” “我不听借口,只看结果。”谢珣声音清冷。 “知道了。” 马车穿梭于夜色中,到了凤府偏门,这是二房的仆役采买的偏门,凤姝和凤妤把二房管得极严,深夜归府也无人敢泄露半句,谢珣目送她们进了府,他也不再坐马车,翻身上马,却又不急着疾驰,飞影拍马跟上,“主子,韩世子如何处置?” 第十六章 嫡长 飞影熟知谢珣性子,他已然动了杀心,可杀桑南世子,镇北侯府和桑南就直接宣战了。 谢珣仰头看着星空,星河灿烂,月光温柔地落在他的眼底,谢珣说,“桑南皇室对镇北侯府有恩,信守承诺,不曾犯我边境,也曾为宁州筹备军需粮草,这份恩情,镇北侯府记着。可恩是恩,仇是仇,桑南王室的恩,抵不了韩子期的仇,总有一天,我要他的命,可眼下不是最适当的时机。” “属下明白了,过两日就放他们回桑南。”飞影也跟着他一起赏星,“希望这批粮草早点到宁州,侯爷在春天前能平定北蛮。” “深秋近末,隆冬将至,北蛮幅员辽阔却贫瘠,牛羊都得饿死一批,何况是人,他们比我们更急。”谢珣拍马,疾驰向前,满腔热血激昂,“来日平定北蛮,收服江南的,定是我镇北铁骑。” 凤妤回到梅园,春露什么都没问,烧炭取暖,凤妤冷得很,脱了衣裳,把自己泡在温泉池里。 春露快步去煮姜,凤府吃喝都在大厨房,概因凤妤身体不好的缘故,凤姝给她修建了小厨房,平日里煮点宵夜,熬药也方便些,凤妤胃口奇差,小厨房总是备着容易克化的点心。 秋香往暖手袋里灌了热水,放到被子里,凤妤泡在浴池兰汤里,总算暖和了。秋香抱起她脱下的衣服,看到裙裾血迹斑斑,略一蹙眉,这衣服只能是她来洗,不能让旁人沾手。 “姑娘,夜深风凉,不能泡太久的。” 凤妤暖了身子后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春露端来一碗浓浓的姜汤,加了红糖,凤妤捏着鼻子一口闷,身子全暖和起来,秋香说,“姑娘,你也疲乏了,歇着,我就睡在暖榻上,你有事就喊。” “去休息。” 秋香吹了灯,凤妤毫无困意,习惯性地抚着手钏,她这魂魄何时能养好,妙真师父云游四海,能否找到解决之法,若是寻不到,她和谢珣就要如此纠缠一生吗? 凤妤很快就起了热,秋香听到咳嗽声,过来探她温度,果然起热了,她吹灯后就让春露领着几名丫头轮流守夜,且备好药。 梅园因主子起热,很快就忙碌起来。 镇北侯府,谢珣也是彻夜未眠,药效已过,左腿泡在滚烫乌黑的药水中,钻心地疼,额头上布满冷汗。张灵正在他膝盖上施针,脸色凝重,谢珣并非简单的断腿,断腿后军医所用的膏药带着剧烈毒素,毒素如附骨之疽,太医院钻研两年,府中也聘请名医,仍配不出解药。只能施针和泡药,压住毒性,施针能减少谢珣疼痛,每次施针能控制半月有余。 可深秋和隆冬,发作频发,发作时犹如刮骨之痛。 “施针和药浴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仍是要找到解毒之法,您也无法静养,病情有些恶化。”张灵正扎了最后一针,往药桶里加重几味药。 谢珣脸色平静,“还能拖多久?” “两年。”张灵正说,“若找不到解药,恐怕要断腿求生了。” 室内落针有声,谢珣的血也渐渐地冷了,却又平静地接受噩耗,“皇上问起脉案,你就如实说。” “明白!” 张灵正非常佩服谢珣的忍耐力,这毒发作时钻心蚀骨,谢珣却从不喊痛,总是生生忍耐,两年前的惊厥落马,毁了他的前程,他似乎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他有点想念那意气风发,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的小侯爷。 谢珣泡了一刻钟,张灵正卸了针,膝盖下方一块乌黑,用一根特制的针筒,扎进乌黑处,抽出毒血,这毒甚是诡异,也庆幸谢珣回京及时,张灵正能把毒素控制,没有扩散,若是再晚几日,他整条腿都要废了,终生和轮椅作伴。 毒血抽出来后,疼痛也有所缓解,谢珣披衣而起,“东宫情况如何?” 张灵正把毒血收好后,“太子妃胎相稳固……应该是男胎。” “确定了?” 张灵正点了头,太子两年前大婚,婚前无嫔妃,也无子嗣,太子妃林玉漱这一胎是东宫嫡长,林玉漱是林阁老大房嫡女,也是谢珣表姐。镇北侯府兵权在握,林阁老家又是一门翰林,联姻不断,只能分化,皇上把林玉漱嫁到东宫,是为了拉拢林家。 若谢贵妃有亲生儿子,东宫也有嫡长,镇北侯府和林家究竟保谁,那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役,建明帝搞制衡颇有一手。 宁州从来是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建明帝登基十年来,所有的资源都优先供给宁州,除了北蛮难打,还有镇北侯府的缘故。 今年是第一次出现军粮掺假的问题,别看是一次小小的军粮问题,背后代表的含义沉重,镇北侯府对皇室的掌控渐弱。这一次和三皇子的冲突,谢珣也是有意为之,就是试探建明帝的态度,即便没有意外互穿,他也会重伤。 建明帝明面仍是示弱,可朝中局势已有所不同,若是几年前,谁敢在送往宁州的军粮中掺假。 谢珣走到窗台的架子旁洗手,他有一双生得好看的手,十指修长浸在水中,玉指如骨扇。张灵正收拾好医箱,秋风吹起长廊中的灯笼,摇曳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侧。 “照顾好这一胎。” “是!” 张灵正拎着药箱退出房间,谢珣擦了手,推开窗户,天仍是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曙光。 凤妤病好,已是三天后。 近日京中流言四起,传闻新科状元刘安,榜眼蔡泽林都进翰林。被皇帝青眼,钦点的探花郎被内阁安排去西洲当县令。 宁州是边境,百姓多以畜牧业为生,幅员辽阔,西洲多是山地和森林,地广人稀,土地多不适合种植,且山匪贼寇多,京中官员流放之地。 今年因战乱和天气的缘故,秋闱推晚两月,这几日又吵军粮,户部和兵部相互甩锅,官员述职,考核和派遣都晚了些。 凤妤病愈后去了一趟琳琅阁,也听到传闻,京中百姓都在传镇北侯府才是燕阳王朝真正的皇帝,小侯爷一句话就把探花郎流放到蛮荒之地。 第十七章 以岭庄 对面望江酒楼里,寒门士子谈论国政,抨击镇北侯府专权独断,言辞激昂,流言渐起。 凤妤也没想到她打了姜杨会惹来一系列的麻烦事。可是,那句让姜杨滚去边陲当九品芝麻官,并非她所说,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里杜撰一两句,非常致命。 这一波流言直奔镇北侯府,来势汹汹。 姜杨进翰林的任命建明帝已盖过章,却因谢珣一句话,朝中已吵成一锅粥,凤长林是吏部侍郎,建明帝高坐明堂,听着臣子们吵得热火朝天,皇权被藐视,他不动怒,也不言语,仍是笑容和煦。 言官攻击谢珣目无法纪,胡作非为,希望皇帝问罪镇北侯府。武官却以探花郎和小侯爷年少犯了口角为理由挡回去,半句不提镇北侯府父子在宁州杀敌,这事就定性成小侯爷年少轻狂,问不了什么罪。 探花郎何去何从,那是内阁和吏部的事情,内阁首辅林阁老则是避嫌,一语不发。林阁老派系的文官三缄其口,除了言官和几名坚持皇室正统的官员,大多人都站在镇北侯府,有一部分是明哲保身。 安远侯出列说,“诸位吵成这样,无非就是探花郎该如何安排,这事归根结底也是探花郎其身不正。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先在宁州生活几年,后又回到醴陵县生活,家无产业,武德将军因姻亲缘故,接济姜家母子,聘请名师,置办田产,高中后却在凤家姑娘的及笄礼上退亲,闹得满城风雨,退亲后凤家姑娘上门索要欠银,他又当街打人。陛下,学识和能力的确是考核官员的标准,但是,为人父母官,品行道德更为重要,探花郎忘恩负义,生性薄凉,实在不堪重用!” “竟有这事?”建明帝微微蹙眉。 兵部林尚书说,“小儿女退婚闹到这般田地,怕也是别有内情,安远侯别被流言蒙蔽了。” “凤侍郎就在殿上,是杜撰,还是事实,一问便知。”安远侯笑说。 “凤侍郎,可有此事?”建明帝问。 从安远侯提起凤家就一直装死紧张的凤长林,硬着头皮出列,“回陛下,因姜杨和侄女自幼定亲,臣弟十余年来,的确接济姜家一万三千两,有字据为凭。姜杨退婚,也确有此事。” 建明帝沉吟着,不再作声。 “武德将军次女那名声,探花郎想要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安远侯嘲弄,“吴大人在明殿上非议女儿家是何故?” “她臭名昭彰,家有儿女谁没听过她的闲话,下官不过同情探花郎,仗义执言罢了。” “忘恩负义猪狗辈,能得大人一句仗义执言,也是不枉此生。” “你……” 凤长林的汗湿透官袍,建明帝已有不悦,“放肆,朝堂是议事的地方,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安远侯和吴大人告罪,不再针锋相对,建明帝笑问,“阁老以为这事该如何处置?” 林阁老是三朝重臣,年近古稀,头发花白,清瘦且挺拔,他似早有对策,“皇上,安远侯有句话说得对,为人父母官者,品性道德更为重要,内阁和御前都不是去处。高中后不曾历练外放,也有违律法。国子监倒是一个去处,典籍之位空缺,倒也合适。” 有清流文官不服,寒窗十年高中探花去国子监当典籍,太过大材小用,碍于林阁老的威严,也不敢反驳,京中都流言四起,皇权遭遇挑衅,他们寄希望于建明帝,希望他能驳回阁老决策。 “甚好!”建明帝笑说,“就按阁老说的办,这不就成了,何苦吵成这样。” 凤妤病中把京郊以岭庄的账册看完,慢条斯理地算了账目,她不爱读书习字,却爱珠算,国子监女学的每年考核,她的珠算都是最好的。 “秋香,把张大和春露带上,我们去一趟以岭庄。” “是。”秋香顿了顿,“去以岭做什么?” “收租。” 以岭庄是苏月娇的嫁妆,好山好水好地,整片都是苏月娇的,包括水田,旱田和以岭庄边的马场。苏月娇随军后,以岭庄交给王里正在管,每年上缴地租。凤妤这几年已接管苏月娇在京中大部分产业,凤姝离京前把京中最后一块产业以岭庄交给凤妤,按道理说,以岭庄的里正应该来见她。 出城后坐马车,两个时辰到以岭庄,沿途风景极好,马车没有悬挂凤家的标致,除了她的两个丫头,张大带了六个人,非常低调。 今年天气不好,从五月到八月大旱,秋收并不好。以岭庄的水田秋收也不好,可麦田和玉米的收成还算可以,七月后农产品价格飙升,一贯钱的麦子要卖到五贯钱。凤妤查以岭庄已有半月有余,看过账册后也有了底。 以岭庄的里正姓王,是凤大夫人的远亲。这一片村落有百余户,是远近有名的富裕山庄,产棉花,玉米,小麦。因是旱田改水田的缘故,水稻面积比麦田要少。凤妤特意在村落地走了一遍,错落有致,屋舍完好,进村的两边都还种了果树。 “姐姐,你好漂亮啊。”路边玩风车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凤妤,凤妤貌美,又爱打扮,珠翠在阳光下耀眼万分,披着素锦镶银边的斗篷,更衬得肤白貌美。 凤妤弯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眉开眼笑,“等你长大了,也和姐姐一样美啦。” “真的吗?” 凤妤点头,小姑娘开心地欢呼着她也要穿漂亮的衣裳,两人手牵手继续玩风车,今日天气好,秋风温柔,阳光灿烂,凤妤在以岭庄的大广场边坐下,慵懒地晒着太阳,张大去寻里正过来。 王里正四十岁左右,穿着一件灰色长袍,外罩大氅,织金腰带上系着一个香囊,凤妤一路走来看到过佃农们的打扮。这王里正不太像是农户打扮,倒像地主爷。 “见过三姑娘。”王里正笑呵呵地说,“近日忙着收成的事,耽搁了时日,本想着这一两日就去见姑娘,没想到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第十八章 粮荒 他语气听着十分亲近的模样,可越亲近,越是没把凤妤放在眼里,以岭庄一贯都是凤姝在管,王里正心想着小丫头片子来收租,什么都不懂,拿了钱就会走。 “辛苦里正了,我闲来无事,正好散心。”凤妤语气软和,弱不禁风,看着就像是好欺负的样子。 “我们庄子风水好,沿途都是好风光。”王里正乐呵呵地说,把账本递上来,秋香接过账本,王里正还状似无意地摸了她的手,秋香瞪她一眼,王里正腼腆无辜地冲她笑。 张大抱刀往前一步,他面相凶悍一看就是不好惹,王里正讪讪一笑。 凤妤接过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王里正偷偷瞄着凤妤,这凤家姑娘长得真好,二姑娘国色天香,明艳动人,这三姑娘也是芙蓉出水,美得令人晕眩,连身边的丫头都比他家中的美妾长得好。 “姑娘,这是折合的银票,请您过目。”王里正在她翻着账本时,把银票也递过来,春露接了银票清点。 春露点了银票,验过真伪,“姑娘,一千两银票。” 这是以岭庄半年交上来的地租。 凤妤合上账册后,淡淡说,“我和姐姐不同,几个闲钱的事,她不放在眼底。我呢?不是我的,我一分不要,该是我的,一分不能少。王里正,你确定,这是半年的地租?” “三姑娘说笑了,这自然是半年的地租,一笔一划都记在账册里,我哪敢作假?”王里正自觉得足够坦诚地笑起来,对上凤妤笑容温软的脸,笑意僵在脸上。 他感觉到一种薄如刀片的威压,像已抵在他的咽喉处,刚及笄的小姑娘,如何有这种令人胆寒的震慑力?王里正紧张地擦了汗,心中暗忖,三姑娘难道察觉到什么? 正午阳光逐渐毒辣,张大抱刀不动声色换了位置,为凤妤挡住猛烈的阳光。凤妤淡淡说,“以岭庄三年来交上的地租减半是何道理?” “三姑娘,您养在深闺不知疾苦,不知道佃农们的苦,今年水田收成不好,旱田也受影响,大家手里余粮不多,别的村庄都交不起地租,我们以岭庄还能交上一千两,您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劲,挨家挨户地劝他们勒紧裤腰过日子。我们穷点,苦点,不算什么,地租定要准时交,二姑娘从不催租,心地良善,我们心里感激得很,哪敢在地租上作假。”王里正先是嘲凤妤不知疾苦,又一番哭诉,夸了凤姝,潜台词还怪上凤妤不近人情来催租。 话里话外都没把凤妤放在眼里。 凤妤懒洋洋地靠着长椅,这是以岭庄的活动广场,村民们看到这阵仗都知道凤家来收租的,站在远处看热闹。 “前两年大丰收,一亩水田能产6石粮食,以岭庄平均每户有一亩良田,百余户人口,产量就是600石。上缴7成粮食。大约有420石,连年兵荒米贵,两年前市价每石1两。光是水田,以岭庄要上缴地租是白银420两,水田一年两熟,光是地租是白银820两。一年前,仍是大丰收,米价却上涨到每石2两。今年收成是不好,可米价是每石5两。王里正,你觉得一千地租,合适吗?” 这仅是水田的收成,她还没算旱田,旱田地广,收成翻倍。她粗略计算过,以岭庄半年的地租至少少了一千两。 王里正脸色微变,笑容有些难看,没想到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会知道物价,她穿金戴银,一支步摇价值不菲,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知道米粮物价。 “三姑娘,您真是天真。”王里正扬声道,“佃农都是靠天吃饭,最好的水田一亩产量也就6石没错。可在收成时总会有损耗,怎么能正好收了6石。今年收成不好,旱田水田都一样,您都要按一亩6石来算,我们上哪儿多出来的地租给您。” 凤妤略一蹙眉,王里正声音很大,附近邻居都听到了,几名青壮年都围过来,看凤妤是要追加地租的,都七嘴八舌地说今年收成不好,地租就是这么多,账目都有记录。 “三姑娘,地租就这么多,今年大家都很艰难,赋税又重,朝廷要打仗,又加了一成赋税,我们真的没有余粮啊。” “你穿金戴银,奴仆成群,可我们要早出晚归劳作,严寒酷暑不分昼夜,日子那么艰难,怎么不知体谅我们?” “地租就这么多,您要多要,那是真没有。” 几名妇女也围在不远处,“长得和天仙似的,心地却还么坏,一点都不体谅我们的疾苦。” “她那一身绫罗绸缎,金银宝石,还不是以岭庄供出来的。” 秋香叉腰,叱喝着渐渐围过来的壮汉们,“你们干什么?离我们姑娘远点,别再靠近了。” “你们要加地租,就是逼我们去死!” “我们要活不下去,谁也别想好过!” 那群壮汉们个个面露凶光,挥手呐喊着,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渐渐地聚集了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 王里正得意地看向凤妤,希望看到凤妤惊慌失措地逃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必然会吓破了胆。 张大带来的几名手下往前站成一排,挡住了村民们,张大意识到事情失控,怕凤妤有危险,俯身说,“姑娘……” 凤妤抬手,制止了张大。 凤妤仍是慵懒地靠着,任凭村民们呐喊,她无动于衷地吃着秋香准备的果子,气定神闲,王里正惊疑不定,这么多人喊打喊杀,声势浩大,她一点都不怕吗? 村民们激动呐喊许久,却发现拳头打在棉花上,像是一场闹剧,几名年轻人面面相觑。 “三姑娘,村民们心中都有怨气,您也见谅。”王里正假惺惺地当和事老,可语气轻慢,“拿了地租,您就回去,免得起冲突也不好,下半年的地租,我们一定准时交。” “我为什么要见谅?”凤妤净了手,站起身来,她始终是慵懒又笑脸迎人的模样,“以岭庄一年究竟有多少收成,该收多少地租,我们心中都有数。我父母远在宁州,你们欺我姐妹年幼,欺上瞒下,应该都打好招呼了。一年收成六,你们报三,家家户户皆如此,有钱一起赚,凤家产业大,这笔收成也不放在眼底,你们偷着偷着,胆子是越发大了。” 村民们都知道怎么一回事,有几名妇人心虚,壮年却不服气,嚷着就这么点地租,凤妤淡淡说,“佃农和地主的分成,多是二八分成,我们家签的是三七,多给你们一成,只盼你们能有屋舍遮风挡雨,有良田可安居乐业,可你们住着,住着,就把这地当自己家,那就不合适了。每年少交地租无妨,几个闲钱的事,我姐姐不在乎。两年前她理账就发现以岭庄地租少缴了,她不当一回事。” 她带着笑,话锋却一转,眼神像刀锋一样锐利,“今年粮荒,你们却趁机囤积粮食,在米粮庄寄卖,据我所知,你们在收成前就大肆购买京城米粮,在粮荒后再以五倍价格卖出,倒买倒卖,了不起啊!” 这才是凤妤查以岭庄的原因! 第十九章 凤妤收租 宁州缺粮,谢珣几乎把燕阳的粮仓都打劫一遍,凑够了粮草送去宁州,这群人在京中不知疾苦,竟敢抬高粮价,她的父母都在宁州杀敌呢。 “我们没有,三姑娘不要含血喷人!”王里正大惊而起,村民们纷纷附和,王里正原本只想吓走凤妤,没想到凤妤却查到以岭庄倒卖粮食的事,只能抵死不认。 “对,我们没有,三姑娘含血喷人。” 村民们像是奋起反抗的贼寇似的一声声要把他们淹没,秋香被这气氛吓着,春露胆子大,更稳重些,站在凤妤身边警惕地看着村民们。 “姑娘,我们先离开!”张大紧握刀柄,怕凤妤在这里出意外。 王里正听到他的话,“三姑娘血口喷人后想一走了之不成,这事没个说法,我们不答应。” “我们不答应!” “怎么,还想杀我不成?”凤妤笑得像朵花,“张大,让开!” 张大咬牙,在凤妤含笑的目光下,往后退了一步,凤妤走到王里正面前,笑容像是春日里的光,“你们敢吗?” 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刺眼,有恃无恐。 众人,“……” 闹哄哄的村民们看着如花似玉的三姑娘就这么手无寸铁地站在他们面前。 凤妤问,“敢吗?” 王里正被逼到悬崖上,没想到凤妤竟这么强硬,分明是一个小姑娘,却像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无所畏惧。 “我是凤妤,城南凤家的凤,武德将军的女儿,你们动我一根头发,我父亲会带兵把你们赶出以岭庄,没收土地,你们会失去你们的牛羊,屋舍和良田,你们将一无所有,你们的儿女将会随着你们一起流浪,你们父母将会饿死街头,你们会失去一切!”凤妤无所畏惧地摊开手,“来啊,谁退一步谁是孙子。” 以岭庄虽离京城很近,事实上,却是高坪县的管辖地,高坪县的县令听到以岭庄村民暴动已是日落黄昏时。 高坪县令听是以岭庄闹暴动非常震惊,高坪县土壤肥沃,离京城又近,县里富裕,有京城粮仓的美称,以岭庄更是高坪县出了名的富裕之乡,十里八乡谁不羡慕以岭庄的人,十几年前那边都是荒地,苏家眼光独到,把一整片山岭都买了,第二年饥荒,许多流民涌入京城,京都无法安置就放到高坪县来。 时任县令是凤家大夫人的表兄,他和凤家商议后,把流民安置到以岭庄。也把良田租赁给他们营生,一开始只有五十余户。后因富裕闻名,渐渐地有百余户在以岭庄落户。 “他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暴动什么?”县令百思不解。 正好从那边回来的捕头说,“听说是凤家三姑娘去以岭庄收租,发现账目不对吵起来,村民们把风三姑娘围起来,不让她离开,凤家三姑娘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这就闹起来了。” 不耐烦地靠着旁边的少年听到风三姑娘的名字后,站直了身,翻身上马,马鞭在空中一甩,疾驰而出。 “林萧,等等……”县令追了几步,气急败坏地说,“快点一队人马跟着他。” “是!” 以岭庄,刚入夜,广场边却点了篝火,亮如白昼,村民们把凤妤等人团团围住,几名想要作乱村民被张大制服。 他们不敢动凤妤,却也不让凤妤离开,想要协商,王里正和几名里正商议后,愿意补上今年的地租,希望凤妤能小事化了,甚至愿意交15倍地租。 凤妤说,“绝无可能!” 王里正涨红了脸,“三姑娘究竟想怎么样,是想要逼死我们吗?我们只不过是佃农,手无寸铁,武德将军之女就能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么?” 秋香‘呸’了声,“好一个贼喊捉贼,若不是我家姑娘拿出证据,你们还抵死不认呢,手无寸铁?你们拿着镰刀,铁具围着姑娘,你们嚣张得很。” 王里正不愿和秋香争执,“三姑娘究竟想如何?” “你终于问了。”凤妤的眉目在火光的映衬下更见俏丽,灯下看美人,更艳三分,“前些年的地租,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三年前,你们在王里正的带领下就动了歪心思,多余的粮食都堆积在家中,或寄存到粮庄。把这三年真正的账本拿出来一一核对。多余的粮食全部抵地租,欠租三年,算上利钱,这三年的地租都按二八算,给不出粮食,那就折成现银。” 全村静默。 “你这不是要抢光乡亲们的余粮吗?”王里正义愤填膺,“粮食我们早就卖了,银子也花了,这怎么给得出?” “那就没办法了,以岭庄我不租了。”凤妤勾起唇,彬彬有礼地说,“不赚钱的买卖,我不做,我租给别人,可好?” 满村哗然,窃窃私语,更是红了眼看着凤妤,有一种要把凤妤剥皮抽筋的恨。 第二十章 林萧 “凤家仗势欺人,要把我们赶出家门,我们和她拼了。” “拼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村民们热血上头,举着镰刀就朝凤妤砍来,张大一脚把人踢开,重重地踩在脚下,两名老者哭着喊儿子,扑倒过来,张大松了脚。 凤妤抱着暖手炉看着叫嚣的村民,笑了笑,张大心里一凛,他太了解凤妤,说一不二,遇强则强,村民们越反抗,希望震慑凤妤,她就越不会改变主意,她要做的事情,从不半途而废。 “反正都要死,我们杀了你,大家都别想活。” 王里正见情势失控,慌忙打圆场,“三姑娘,你不要咄咄逼人,我们各退一步,乡亲们也有乡亲们的难处。” 凤妤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比秋风更冷。 “我死了又如何?你们也要被赶出家园,父亲除了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这病体本就活不了几年,可你们却要流离失所,这生意可不划算哦。” 村民们面面相觑,几名妇人呼啦跪下,“姑娘,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 凤妤掩嘴,微咳几声,春露把玉瓶打开,倒了两粒药丸给她,凤妤服下后,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 “你们十几年前从南方逃难而来,食不果腹,家破人亡,我猜你们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粮食是一定要交的,钱也一定要补。”凤妤淡淡说,“日子也是要过,以岭庄富庶,补上地租,来年丰收,你们照样安居乐业,里正不行,那就换一个,又不是多大的事,大家也没必要闹得动手动脚,乡亲们,是不是这理?” 村民们吵闹声静了静,凤家真是非常,非常好的地主,那么大的以岭庄,没有派人监管,也没有奴役他们,家里一亩水田能养活全家,又有别的产业。他们又何苦为了地租和凤家闹僵,日子总是要过的。 不少村民们红了眼睛,想起了逃难的日子,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如今大多数人都安居乐业,子女安稳读书,年年有余粮,谁想过那种逃难的日子。 “好呀,你这臭丫头,原来在这等着,里正是你想撤就撤?”王里正张开双臂,语气激昂,“这十年来,以岭庄在我的带领下发展起来,成了有名的富庶之乡,你想要卸磨杀驴,休想,村民们也不同意!” 村民们也有人附和,凤妤浅笑说,“以岭庄不是你的产业,以岭庄的田地改良,是我外祖父专门从南方请了人,花了两年改造。你们拿到田地后,是我母亲派人来教你们种植,养护,采摘。你的功劳是什么?” 天气冷,凤妤也不想和他们多纠缠,“以岭庄以后就是我来管,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谁也不要讨价还价,若是答应了,这事就了,若不答应,干脆就鱼死网破,你们有胆就来。” 凤妤不会给他们选第三条路,以后以岭庄就要熟悉新主人,她不是能讨价还价的人。 一名妇人忐忑地问,“姑娘真的能既往不咎吗?” “那是自然!”凤妤笑意温软,“我很好说话的。” 众人,“……” 林萧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到以岭庄,路上心急如焚,进村的道路没有阻拦,村民们仍是围在一起,且是闹哄哄的,还喊着别打死人啊,林萧目赤欲裂,拍马冲进人群,林萧是京中纵马穿街的纨绔公子,旁人怕被踩到,尖叫着跑开。 “住手,别打了!”林萧喊完才看到凤妤懒洋洋地坐着,裹着斗篷像是玉娃娃,正惊讶地看着他。旁边石墩上一堆账册,两名身穿窄袖短袄长裙的少女在整理账册。 而被暴打的是里正,凤妤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以岭庄的暴动。 林萧下马,他虽是少年,身量颀长,挺拔俊秀,眉梢有着少年人的锋利,生得极好看。里正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见到林萧带官府的人来了,抱着他的腿,“大人,大人,草民要状告凤妤,草民要告她。” “要告去官府,本公子又不是县令。”林萧不耐烦地踢开他,冲着凤妤而来,不客气地问,“你在干什么?” 张大往前一步挡住他,“公子留步。” “让开!”林萧冷了眼,脾气暴躁。 凤妤挥了挥手,张大退开半步,“我在查账,有了点小误会,差不多都查清了。” “你被打了?”林萧不悦问,眉梢微冷。 凤妤诧异,林萧的语气甚是奇怪,仿佛谁打了她,他就会为她撑腰似的,可林萧对她说过的刻薄言语可不比旁人少。 “你怎么在这里?” “查账就带这么点人,还引起以岭庄暴动,你可真有本事,我是来看你有没有被人打死的。” “你失望了。”凤妤笑说,这才是熟悉的林萧,“我好得很。” 县里来了人,以岭庄的事就更好处理,以岭庄已选了新的里正,凤妤也打算派人来监管,这账册整理得差不多,张大派人搬运上车,高坪县的人来了,没想到是虚惊一场,凤妤摆平了以岭庄,他们免不了心生佩服,以岭庄的人可不好摆平,王里正平时嚣张跋扈,县令都要看他的面子,凤家三姑娘竟撤了王里正,且让以岭庄的人全票通过,这就太有本事了。 天色已晚,回城已关城门,凤妤带人去附近的庄子,凤家在以岭庄也有一处庄子,建在山里,离马场很近,凤家经常来庄子度假。 林萧拍马跟着她的马车,凤妤掀开车帘,“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在以岭庄惹了事,县令让我过来帮忙,耽误回城了,你得收留我一晚。”林萧吊儿郎当地骑着马。 少年身穿素色长袍,罩着一件黑色银纹的大氅,他生于高门世家,生性高傲,哪怕是求人,也有一股傲慢。 凤妤放下车帘不理他,林萧也不在意,黑夜掩饰了他的笑。 凤妤在国子监认识林萧,她第一次进国子监就是绘画考核,且是画人物,她和林萧正好一组,林萧画的她貌美灵动,她画的林萧丑陋不堪,梁子就结下了。不仅和他结梁子,和他妹妹也结下梁子 第二十一章 孤男寡女 自那以后从小就经常和一群纨绔公子哥找她麻烦,不是藏了她的笔,就是在课上作弄她,或是在她的饮食里放东西,凤妤起先被捉弄得狼狈不堪。后来设计以牙还牙,也把林萧作弄得很狼狈,两人一贯都不对付。 去年林萧不知从何处知道她定亲了,态度就更加恶劣,还说了姜杨不少坏话,说姜杨蛇鼠两端,又花心风流,不是良人。凤妤没把姜杨放在心上,毕竟是她的未婚夫,还护着姜杨和林萧吵起来,林萧对她也就越来越刻薄。 一段孽缘,凤妤都不知道林萧为什么喜欢找她麻烦。 “姑娘,今天真是太惊险了,你那么咄咄逼人,万一他们真的动起手来,人多势众,我们都打不过,现在想一想都后怕。”秋香拍着胸脯说。 春露说,“姑娘是好手段,一开始就要咄咄逼人,态度强硬,他们才会忌惮。” “为何?” “他们是一群想要安居乐业的佃农,不想和姑娘真起冲突。可野心渐渐大,欺上瞒下多年,又欺姑娘年幼,所以才会虚张声势。姑娘若是有一点怯懦,退步,他们就会得寸进尺,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富贵养大他们的心。” 秋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真是太可恶了。” “无妨,一场闹剧罢了,我是冲着里正去的,不会和他们真的为难,目的达到就成。” “姑娘厉害!”秋香心里,凤妤就是最聪明的女子。 春露也笑了,笑声传在夜色中,林萧用剑柄敲了敲窗户,凤妤蹙眉,“有事?” “你今天在以岭庄搞出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催债。” “你又不缺钱。”林萧只觉得不可思议,“就为这?” “我缺不缺钱,是我的事,别人欠了我的钱,那就要还。”凤妤掀起窗帘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想收留你,你自己回城。” “你都退婚了,怕什么?”林萧嗤笑,“就你这名声,该担心也是本公子。” 凤妤气得放下窗帘,不再理他,林萧又犯贱在窗户敲了敲,凤妤闭眼假寐,不再理会他,春露掀开车帘说,“林公子,我家姑娘出来一天也困了,您别吵了她。” 林萧从掀起的帘子往里看,果真看到凤妤在假寐,嗤了一声,极是不爽,却真的不再敲打窗户。 张大到以岭庄前就派人去通报庄上的管事,姑娘今天要留宿在山庄里,凤妤到时,刘妈妈笑着迎出来,“我的姑娘啊,以岭庄的人真是不懂事,闹得这般晚,饿着了。” 凤妤笑说,“是有些饿了。” 林萧也一点都不见外地朝里走,宛若主人,凤妤略蹙眉,见刘妈妈欲言又止,她轻声说,“给他在东厢准备一间厢房,离我远些。” “好的,老奴明白。” 刘妈妈是凤二夫人陪嫁丫头,也是凤姝和凤妤的奶娘,丈夫在十年前因病去世,她有一子管着凤家的生意,走南闯北的,刘妈妈腿脚又不好,凤姝就安排她来庄子上养老,等春暖花开再回凤府。 庄子很大,以南方庄园的风格所建,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后到正厅,刘妈妈摸不准她回来的时间,所以准备了苏式火锅。炉上烧着清汤锅子,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有枸杞,红枣,姜片和骨头,这是老鸭和牛骨熬了几个时辰的高汤,特别鲜。 食材有牛肉,新鲜的鱼肉和虾,还有秋笋,新鲜的蔬菜,有好几样新鲜的绿色蔬菜,秋冬后想要吃新鲜的蔬菜可不容易。特别是这今年闹饥荒,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蔬菜是庄子里自己种的,刘妈妈闲来无事会自己研究种菜,收成后送往凤府。府里总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凤妤解了披风,净手洗脸后出来,林萧已坐在锅子前等着她。 “刘妈妈,你去安排张大他们的食宿。”凤妤坐下后说,“秋香和春露也去吃点东西,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 “是!” 刘妈妈带秋香和春露出去,放下厚厚的帘子,林萧见清净后把整盘牛肉都下到锅子里,“饿死爷了。” 他痛痛快快地夹了一大坨牛肉,刘妈妈牛肉冻过后,切得很薄,烫了几秒就熟,凤妤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安静地喝着茶。她不太愿意理林萧,却也不想得罪他,这人脸皮厚得很,就算拒绝也会一路跟来。 “凤妤,你是打算一直不理我吗?” “林萧,我收留你,是看在同窗的情分上。吃过饭,歇一宿,各自回城,就当没碰过面,对谁都好。” “为什么?”林萧脸色冷凝。 凤妤轻笑,“我刚被退婚,声名狼藉,我们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太好听。” “那是本公子的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凤妤淡淡说,“人言可畏,能把人捧成神祗,也能把人贬到尘埃,你不曾处在我的最低处,不知道流言有多伤人。你是男子,家世显赫,自然不怕。可我不成,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我不想再惹出是非。” “真是杞人忧天,本少爷又不是姜杨那怂包,惹出是非,自由我护着你!” 凤妤蹙眉,这人素来刻薄,何时对她如此好声好气过? 林萧迎着她的目光有些难堪,毒舌说,“凤妤,你一向胆大妄为,连我都敢踢到湖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懂事?” 凤妤抿唇,踹他进湖的是谢珣,那是状元游街后的第二天,国子监的少女们都在讨论着探花郎姜杨。 说到姜杨,就避免不了说起她和姜杨的婚事,少女们纷纷可惜探花郎要娶一个蠢笨的女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戳了林萧,当堂就踹翻了书桌,拽着她出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正好拽在她的手钏上,凤妤来不及反应,手钏就被他拽断了,后来她就听说林萧被踹到湖里,林萧和她说话一向凶狠,还刻薄,谢珣才不惯着他。 “本少爷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林萧见凤妤心虚,趁火打劫。 第二十二章 刺杀 “我错了。”凤妤敷衍极了。 “说你睁眼瞎,你还不服气,姜杨那丑陋嘴脸你看清楚了。” 凤妤放了几片蔬菜叶子又捞起来,嘲讽说,“您可真会聊天啊。” “你若早听我的话,至于闹出这出笑话吗?及笄礼被人退婚,你得被全京城的贵女笑三年。”林萧习惯性地想刻薄几句,又生生忍了。 凤妤又下了一点蔬菜,问林萧,“你是不是和姜杨有仇?” “对!” “他怎么惹到你?” “这你别管!” 凤妤恍然大悟,难怪他讨厌她,总是看不顺眼,时不时作弄她,凤妤好声好气地说,“我和姜杨也退婚了,林大公子日后是不是不为难我了?” “本公子什么时候为难过你?”林萧粗暴地给她夹几片牛肉,“那是你……不识好歹。” 凤妤见他语气粗鲁,却有点底气不足,不免笑了笑,笑容像是晃了他的眼,林萧喉结滚动,粗鲁地夹了一碗菜埋头就吃,被烫得龇牙咧嘴,手忙脚乱去倒酒来喝,凤妤倒很少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你为什么会对以岭庄的田产,产出和价格都一清二楚?”林萧也了解事情经过,对凤妤刮目相看一直想问。 她不是一向蠢笨,懒散么?一日内却料理以岭庄的账,恩威并施,张弛有度,一点都不像不学无术的凤妤。 “我的外祖家经商,耳濡目染。”凤妤不欲多谈,林萧却若有所思。 凤长青夫妇常年都在战场,苏月娇其实是搞后勤的,负责宁州的军田,军需。两人都忙得顾不上女儿,凤姝和凤妤跟着老夫人长大,凤姝五岁就被老夫人教导着如何管理家中产业,凤妤曾流落在外两年,回来后一直到十二岁,吃睡都和凤姝在一起,耳渲目染下影响颇多。凤姝近几年频繁离京,凤妤十二岁后接管京中大部分产业,酒楼,布庄和矿产等等。 凤家三年前回到京都,京中产业的管事们早就习惯了主人在外,阳奉阴违的作风。凤姝又要管江南苏家的产业,实在空不出手来,也有心让凤妤历练,京中的产业在三年前全部交给凤妤。凤妤这三年来大刀阔斧改革京中产业的布局,恩威并施,井井有条。 做生意,自然对价格一清二楚,苏家每一条产业链的价格,利润,产地和成本,她都一清二楚。 晚膳后,刘妈妈带林萧去东厢休息,凤妤的院子在西厢,刘妈妈已把房间布置妥当,凤妤洗漱后披着薄被在床上看账册,春露坐在外侧的塌上和她对账。秋香在热着一锅海鲜粥,凤妤晚膳吃得少,刘妈妈煮了她爱吃的海鲜粥温着。 “姑娘,新上任的里正已统计好该上交的粮食,最少的一户能交上7石,最多一户交20石,和账册出入不大。”春露把所有的账册都核对完。 秋香和春露都是家生子,从小跟着凤妤,秋香性子跳脱些,不精算数,凤妤就让秋香成了她的贴身丫头,管她的日常起居。春露从小聪明稳重,算盘打得又快又准,凤妤栽培她成了自己的副手,管钱很有一手。 “他们留这么多粮食做什么?”秋香困惑。 凤妤说,“边境不太平,他们又曾遭遇饥荒,家里定会备上一年的粮食,若再遇饥荒年,也不至于饿死和流浪。” “高坪县邻近京都,又是富饶之乡,再怎么饥荒也不会饿死人?” “天有不测风云。” “姑娘,我们是要粮,还是要钱,部分佃农想要折现。” “要粮食。”凤妤斩钉截铁,“粮食堆到粮仓去。” “是!” 今年的粮荒算是过去了,朝廷惩戒几名囤积粮食的商户,开仓放粮,粮价逐步下降,户部出了细则,按户口买粮,一次只能买三日粮食,有钱未必能大量囤积粮食。 “里正家补交多少?” “姑娘,他家只能补上二十石。”春露说,“今年倒卖粮食的钱,他不愿上缴,姑娘,这是一笔巨款,约有两千白银。” “由不得他。” “明白!” 凤妤盘了整个以岭庄的账,马场是专门租赁的,账目倒是没问题,等春暖花开,她再走一遍,以岭庄的事闹得这么大,马场那边也不敢弄虚作假。 深夜,下起了点小雨,凤妤睡得不安稳,秋香和春露轮流守夜,刚过三更,凤妤便觉得有些饿,春露让丫头们热粥,她在屋内煮了热茶,“姑娘饿了,粥快热好了。” 凤妤捧着茶坐好,春露拿过披风裹着她,屋里有些闷,凤妤让春露支起窗户,春露怕冷风吹着她,半支窗户,冷风夹着雨水灌进来,带着潮气。 秋雨中突然有些不寻常的声音,像是刀剑碰撞锐利声,春露听到张大的声音,“春露,保护姑娘!” 廊下有丫头们尖叫起来,纷纷跑都屋里,凤妤从支起的窗户中看到了五六道黑影消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手持长剑杀来,张大领着护卫抵抗,十余人在雨中打起来,刀剑相碰划出的火光很快就熄灭在雨中。 丫头们七嘴八舌,乱作一团,秋香也被吵醒了,三名黑衣人围着张大,他一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于下风,这群人下手狠厉,不是普通的打手。 春露抓着凤妤当机立断,“姑娘,我们得离开了。” “刀剑无眼,你们都保护好自己。”凤妤点头,在春露和秋香的保护下出门,冷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丫头们虽害怕,却个个挡在凤妤面前,护着她穿过回廊往外走。 两名黑衣人长剑挑翻护卫,长剑破空而来,直取凤妤咽喉,丫头们尖叫着奔跑,春露抽出腰中缠着的软剑,格挡他们的长剑,回头朝秋香说,“护着姑娘上马车,快走!” 秋香脸色惨白,护着凤妤继续往前跑,凤妤回头正好看到春露胳膊被长剑刺伤,鲜血染红了半条手臂,像是一抹血色掠过她的眼,凤妤咬牙,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第二十三章 救命之恩 刚出院子有黑衣人从屋檐飞下,手中弯刀劈开雨水,朝凤妤砍去,凤妤身边丫头仅剩秋香,秋香红着眼,视死如归地张开双臂挡在凤妤面前。 长刀朝秋香脖颈划去的瞬间,仅穿素色长袍的林萧从天而降,挡开长刀,那黑衣人瞳孔睁大,林萧纵身跃起,挥剑朝他刺去,两人的雨中打起来,刀光剑影,黑衣人招招毙命,狠辣无情,林萧的眉目在雨中森冷沉静,眼珠比夜色还要黑。 秋香护着凤妤往外跑,又有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挡在她们的去路,凤妤被逼得步步后退,黑衣人的刀刃朝凤妤刺来,林萧见状回身抱着她的腰跃到一旁,秋香抱头摔在地上,黑衣人的目标是凤妤,两人齐齐朝凤妤和林萧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林萧挥剑挡住了从右来的一剑,用身躯挡住了左边来的杀招,长剑刺进他的肩膀。 雨越下越大,凤妤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脸色,林萧把她按在怀里,“别怕!” 凤妤没想到林萧会用身体挡住这一剑,她本以为林萧会放开她,不再顾她死活,凤妤震惊地看着少年俊秀的眉目,仍是熟悉的傲慢,却又有所不同。 这一幕于凤妤而言,真的太震惊。素来与她不和的林萧,竟会为她拼死当剑,他不是讨厌她吗? 黑衣人见状,拔出长剑,血雾飞溅,有血飞滴到凤妤的脸颊,黑衣人仍要去刺杀凤妤,被另外一个拦住了,他吹了一声长啸,庄子内的黑衣人如潮水退去。 狂风呼啸而过,林萧反手,长剑立于地上,他疼得单膝跪在地上,凤妤低头看到他背部一大片血迹,像是雪中的红梅。 林萧抬头看到凤妤的眼,笑得温柔,“抱歉啊,吓着你了。” 凤妤心中五味杂陈,雨中染血的少年是秋夜里的一把刀,刀尖向外,冷酷地保护着在意的人。春露和张大在黑衣人跑后来找凤妤,见凤妤无恙都松了口气,凤妤浑身都湿透了,春露说,“姑娘快些回廊下,免得染风寒。” 凤妤也看到春露和张大的伤,她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把受伤的人都扶进去,请大夫。” 深更半夜的庄子全亮起了灯,以岭庄就有大夫,院中护卫去以岭庄请了大夫,林萧,张大和春露都负了伤,张大带来的护卫三死三伤。这本是凤家踏春的庄子,寻常只留刘妈妈和几名奴仆,凤妤在京中多年也不曾遭遇过暗杀,没人想过雨夜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张大负在肩膀和腿上,春露也是胳膊受了伤,林萧被刺了,失血过多,刘妈妈夜里睡得沉,被惊醒时刺杀已结束,看到凤妤被溅了一声血迹,哭出声来,凤妤安抚许久,刘妈妈平复心情。 凤妤怕杀手们去而复返,命人去报官,高坪县令带人来时,天已蒙蒙亮,县令看到林萧受伤,惊惧恐慌,林萧若有三长两短,他要怎么和林家交代。他急忙询问林萧的伤情,林萧没伤着要害,伤势看着吓人而已。 “别杵着了,快去处理庄子内的事,这批黑衣人不留痕迹,训练有素,来头不一般。破了案,保准升官发财。”林萧已包扎好,中衣松松垮垮地裹着,因失血过度的缘故,脸色有些发白,他伸长了头想见凤妤,却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捕快们。 县令姓高,是林萧母族的人,林萧来高坪县就是因母族有事托他来一趟,县令咬牙切齿说,“你吓着我了,别再嬉皮笑脸,等我知会你父亲,看他怎么教训你。” 林萧嗤了声,“随你!” 他顿了顿,忍不住骂,“你这县令当得真是懒散,早就报案了,你天亮才过来?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县令气结,又不敢骂林萧,出门去找凤妤。 在县令带人来前,凤妤也让张大查过现场,今夜雨大,后半夜更是滂泼大雨,血水被雨冲刷,已不见痕迹,现场没留一点线索。 凤妤早就换了干净的衣裙,裹着狐皮大氅坐在堂屋里闭目养神,县令只觉得她像是一尊了无生趣的玉娃娃。县令来时凤妤起身见了礼,县令坐下后,秋香给他捧了热茶,县令说,“三姑娘受惊了,在高坪县的辖区内出此命案,简直匪夷所思,三姑娘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不知。” “近日里,可得罪过什么人?” “不曾。” 县令欲言又止,凤妤却勾起一抹软软的笑,就像是雕塑倏然有了笑,略有些渗人,凤妤问,“拜托县令大人,定要查个回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 清晨的风穿过回廊,县令莫名地觉得森冷,不管是凤妤的笑,还是院内飘散的血腥气,县令问,“三姑娘在以岭庄引起暴动,当夜就被人刺杀,是不是以岭庄的人做的?” 凤妤淡淡说,“那就劳烦县令去查了。” “三姑娘,你一问三不知,庄子内又出命案,本官着实为难,你若有所隐瞒,这案件很难有所进展。” 凤妤无辜又委屈问,“查案是你官府的事情,我的护卫死了三人三伤,若是知道谁是真凶,也劳烦你去查。我才是苦主,县令一口咬定我有所隐瞒,是为何?” “三姑娘息怒,是我多虑了,您放心,这事我们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县令起身说,“三姑娘也受了惊,本官就不打扰三姑娘。” 县令出了正堂,凤妤像是凝固在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她捧起茶杯,吹了吹茶杯,倏然扣紧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大雨过后,天光乍现,正堂明暗参半,凤妤像是坐在一团阴影里,秋香静默在旁,也不敢去收拾碎片,凤妤缓缓闭上了眼。 高坪县令根本不把这桩暗杀当回事,若不然,怎么会天亮才过来。院内都是伤病妇孺,他们又在庄子内,都怕杀手去而复返,每个人都盼着县衙的人早点过来,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们天亮才出现,来了庄子不是勘察现场,第一时间关心林萧的伤势。 第二十四章 我有很多钱 张大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噤若寒蝉的秋香就知道凤妤发怒了,凤妤睁开眼眸,眼眶微红,情绪已慢慢平复。 “姑娘,他们身手绝佳,都是一等一的暗杀好手,这事绝不简单。”凤妤是闺阁之女,接手京中产业后,无非是和商户们打交道,凤家在满京城的簪缨世家里并不出挑,凤长林却也是三品高官,商户不敢真和凤家硬碰硬,凤妤做事张弛有度,从不赶狗入穷巷,断不会引来暗杀。 “有线索吗?”凤妤轻声问。 秋香重新给凤妤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张大从袖中拿出一支断箭,递给凤妤,“姑娘,只有这支断箭。四菱形的箭头是军用箭矢,大雨已冲刷掉所有的痕迹,无从查起。” 凤妤端详着箭矢,这一类箭矢军中常见,是铁制的,民间的箭矢多是竹和铜所制,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暗杀,谁要她的命? “会不会是以岭庄的人雇凶杀人?”秋香问。 凤妤摇头,“王里正没这么大的胆子,县令不会查这事,我心中有数,箭矢收着,人员都安置妥当了吗?” “死者三人都是京都人士,伤员有一人重伤,两人轻伤,姑娘放心,我会妥善处置。” “死者家中有父母妻儿的,除了给安置费,你要费心常去探望,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都要尽力,若是为难就来找我。”这批护卫都跟了她三年,忠心耿耿。死去的护卫中有一人刚娶妻生子,小伙子还憨直地拿了一篮红鸡蛋给她,凤妤还给孩子特意打了一块金锁,凤妤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非常难受。 镖局的人来得很快,凤妤让张大去安排回城事宜,后续调查的事情,县令和庄子上的人沟通即可。刘妈妈握着她的手红着眼叮嘱她近日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随意外出,以防歹人再作恶,凤妤极力安抚,伤员众多,安排了三辆马车,林萧非要和凤妤挤一辆马车,凤妤一犹豫,林萧就搬出救命之恩,凤妤只能同意。 从庄子回城要几个时辰,暴雨过后,山路颠簸,马车走得很慢,林萧坐在凤妤对面就那么怨念地盯着她,像是讨债的鬼,凤妤无奈,“你的伤怎么样了?” “凤三姑娘终于想起关心我的伤势了。”林萧阴阳怪气地说,“好得很,没死呢。” 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凤妤心软了,她不喜欢欠人情,偏偏却是救命之恩,“你为什么要救我?” “凤妤,你是真的没有心,本公子为了救你,几乎搭上性命,你一句关心都没有,还问为什么救你。我古道热肠,乐于助人不行吗?非要有一二三四的理由才能救你?”林萧也不知道被凤妤戳到什么痛处,翻脸骂人。 凤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发火,“你在国子监总是作弄我,也羞辱过我,我们的关系并不融洽,我遭难,你避之不及才是正常?” “我……”林萧气得红了脸,耳朵都红了,凤妤困惑地看着他,林萧气急败坏,“行,是我脑子坏了,我就应该袖手旁观,让你被那群人杀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凤妤无辜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会问为什么?” 凤妤还有一个为什么,见林萧气得都要跳车,只能忍回去,林萧忍无可忍,骂道,“凤妤,你真是一根木头!” 凤妤被骂得一头雾水,又心想着他动怒对身体不好,冲他一笑,“谢谢你救了我。” 林萧伤口隐隐作痛,被凤妤气得一肚子火,心中闷得很,看着她绵软的笑容,像是阴天中乍现的阳光,莫名就消了气,他傲慢地问,“救命之恩,你就口头谢谢啊?” “我给你钱?”凤妤试探地问,这是她最爱的东西,愿意给就说明很有诚意。 林萧刚消的火,瞬间上来,“谁要你的钱,本公子很穷?稀罕你几个臭钱。” 凤妤困惑,一本正经地说,“我有很多钱。” 林萧捂着胸口,“……” 他总有一天会被凤妤气死。事实上,凤妤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她不喜欢欠人情,能还人情的只有钱。在她看来,人情就该用钱来还,若他不满意,定是她给的不够多。 “凤妤,钱买不了一切。” “有什么买不了?” “我!”林萧指向自己,“你花多少钱都买不了。” “我为什么要买你?”凤妤问。 林萧气得伤口都隐隐作痛,捂着胸口冷汗阵阵,凤妤微惊,问他怎么了,林萧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凤妤从柜子里拿出蓝色药瓶,倒了一粒药丸,“林萧,这是专门减缓疼痛的药,你吃一颗,会让你舒服点。” 林萧不疑有他,吞了药丸,又找茬,“有这种药,怎么不早拿出来?” 凤妤心想,这是妙云师父给她配的药,一粒特别珍贵,耗费许多药材和钱,她舍不得给他吃,实话伤人,凤妤说,“我忘了,刚想起来。” 林萧决定和她冷战,除非凤妤主动找他说话,否则他绝对不要和凤妤再说一句话,凤妤见他闭目养神,松了一口气,总算清净了。 马车平稳地往京都而去,林萧没想到凤妤还真的不理他,他有心和凤妤说几句话,又赌气撩起车帘看风景。凤妤一夜未睡困倦得很,昨晚凄风暴雨,今天却艳阳高照,秋风明媚,凤妤眯着眼睛打盹如不倒翁似的,林萧时不时看她,好笑又好气,嘟哝一声,“原来是困了。” 他放下车帘坐了过去,故意靠近凤妤,凤妤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马车已上官道十分平稳,她无知无觉地靠在林萧的肩膀上,那正好是林萧受伤的那边肩膀,林萧下意识皱眉,却没有喊醒她。 进城门前,凤妤和林萧分开走,镖局的人护送她们回到凤家,一路上算是平安,秋香和春露都安了心。马车在正门停下来,护院们的尸体已各自送回家,张大要亲自走一趟,凤妤让春露走私账给他两百两抚恤金。张大十分感激,有了这笔钱,他们的家属吃穿不愁,日子会过得轻松点。 第二十五章 商户女 春露也受了伤,几名丫头随着她先回梅园,秋香跟着凤妤去找凤大夫人,刚进二门,凤妤院内的侍女快步而来,脸色略有些凝重,“姑娘,以岭庄的王里正今日来过,大太太发了好大的火,已派人去梅园请过您。” “知道了。” 凤妤到了大夫人院子时,凤姈在院内和丫头们一起投壶,见到凤妤时阴阳怪气起来,“三姐姐来了,听说你在以岭庄耍了好大的威风。” “四妹妹身上衣裳真好看,是如意庄的新裁的样式。”凤妤双手拢在身前,笑意盈盈。 凤姈身穿湖蓝粉蔷薇对襟短袄配白水裙,裙上镶嵌着珍珠,莹莹有光,衬得她欺霜赛雪,秀丽无双。凤姈得意地转了圈,裙摆散开,若隐若现的粉蔷薇藏于褶裙里,设计精妙漂亮,“这是如意庄独一无二的裙子,我花了五十两才抢到手,漂亮?” 凤妤笑靥如花,拿起一支木箭,轻轻一挥,投进了壶里,“漂亮。” 她拾阶而上,门口的李妈妈掀开帘子,往里说了声三姑娘来了,凤妤进了内室,凤大夫人正在教凤婉管家理事,见到凤妤后脸色不悦。凤妤行礼,“大伯母好,大姐姐好。” 凤婉说,“母亲,你和三妹妹谈事情,女儿先下去了。” “你坐着,也听一听。” 凤婉看了凤妤一眼,拿过帕子安静地绣花。 凤大夫人捧着茶润润喉,“三丫头,以岭庄的事,大伯母也听闻了,他们欺上瞒下地租少缴,固然不对。你既已发现端倪,何不禀报家中长辈做主,非要一个人闹出事端来,以岭庄租户不满暴动,连县令都惊动。若是有三长两短,我也无法和你父母交代。” “以岭庄的事我已摆平,佃农们愿意补交地租,皆大欢喜,大伯母为何生气?”凤妤似是刚想起来,“王里正是您的远方亲戚,我与他为难,让大伯母难做了?” 凤大夫人脸色极不好看,茶杯重重放下,“王里正是我的远方亲戚不假,当年你母亲请他管理以岭庄是因为他有本事。我们被贬出京都十余年,都是王里正管着佃农,春耕秋种从来落下,每年如实交租,以岭庄才井井有条,越发富足。即便他不是远方亲戚,我也要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如此大动干戈,就不怕旁人说你一句卸磨杀驴吗?” 李妈妈奉茶过来,秋香接过放在凤妤手边,凤妤目光落在茶中,上好的龙井馨香扑鼻,凤妤笑说,“我不怕。” “你真是冥顽不灵,想想你在京中的名声,蠢笨无知,野蛮粗俗,被退婚后更有痴恋外男,不知廉耻的骂名。如今以岭庄的事再一闹,你还要多一桩商户女作风的罪名,何苦为了几千白银伤了和气,坏了名声?”凤大夫人恨铁不成钢。 凤妤瞬间冷了脸,商户女这骂名曾让苏月娇在京中贵妇圈里抬不起头来。 秋香暗忖,完了,大夫人踩着姑娘的底线了。 凤婉从刺绣中抬起头来,“三妹妹,母亲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怕这群佃农说是非,若是再落得一个商户女作风的名声,妹妹怕是更难说亲。” “商户女……”凤妤端起茶杯,轻轻地晃着茶沫,“大伯母,若是没有商户女,当年我们全家被贬到宁州,您能不愁吃穿,能在宁州打开交际?远的不说,大伯父每月俸禄80两白银,四妹妹可以五十两银子买如意庄的裙子,眼都不眨,哪里来的钱?” 凤大夫人脸色青红交错,难堪又愤怒,“凤妤,你……你放肆!” 凤姈本来想进来听母亲如何训斥凤妤的,刚到门口就听到凤妤说她买裙子的事情,又羞又气,死死地拽着衣摆。 凤婉也没想到凤妤会如此不讲情面,辩解说,“三妹妹,凤家有产业,并不是靠父亲的俸禄生活,母亲也有嫁妆田产,你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了。” “凤家是清流寒门,祖父虽官至二品,置办的产业并不丰厚,当年被贬时,家中产业几乎都变卖了,所剩无几。回京后,是姐姐用我母亲的嫁妆,赎回凤家的田产,商铺,并把两家盈利颇丰的布庄划到祖母名下。”凤妤笑意温柔,却无情,“凤妤虽年幼,却也懂得一个浅白道理,端起碗既吃了肉,放下筷子别骂娘。” 凤大夫人被气得胸口疼,差点没昏厥过去,凤婉慌忙去安抚,凤姈气得冲进来骂凤妤,“凤妤,你太嚣张了,凭什么这样骂我们?” 凤妤看着她气红的眼睛,轻笑说,“四妹妹,我在说一件你本该懂,却又装不懂的事。前两年,苏家送来的好皮好料,你拦下了,把好的都拿走,剩下点残次品留给我和姐姐。姐姐并未计较,她能买来更好的给我。今年苏家再送来皮料首饰,我让人直接送到梅园,不给你选,你闹了数日,还在我屋里撒泼,在外数落我的不是,你忘了,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愿意给你,你可以拿,我不愿意给你,你就不能动。” 凤大夫人挥开来安抚她的凤婉,含恨说,“你仗着苏家有钱,目无尊长,无法无天,连长辈都敢顶撞。你的意思是,我们凤家上下全靠你母亲养着。” “不是吗?”凤妤轻笑,举着茶杯,“这龙井,都是苏家送来的。” 凤大夫人被现实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难堪得红了眼,凤妤见好就收,淡然起身说,“大伯母,退一步万步说,以岭庄是我母亲的嫁妆,我该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您不该过问,王里正这么多年昧下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您是他的远房表姐,又是凤家大夫人,若我是外人会猜想您是否收了他的银子,瓜田李下的,您该避嫌的。” 凤大夫人呆若木鸡,凤妤病弱,常在梅园里不爱走动,虽也有过张狂之举,却从不曾如此顶撞长辈,竟还污蔑她收了王里正的银子。凤大夫人要解释,凤妤已带秋香走了,凤姈看到凤大夫人红着眼,气愤地追出去。 第二十六章 烽烟 凤妤刚出院子就被凤姈拦下,“凤妤,我母亲训斥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不知好歹,还给她这么大的难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二叔和婶婶不在家,母亲对你和二姐姐多有照佛,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凤妤冷着脸,淡淡说,“若她对我母亲有一分尊重,我怎会给她难堪?” 大夫人院内,凤婉和李妈妈都在安抚着大夫人,大夫人被戳到痛处后,泪流满面。 李妈妈说,“夫人,您何苦和三姑娘计较,张口闭口又是商户女,三姑娘最是护短,定是觉得您不尊二夫人,难免有气。我早就说过,王里正欺上瞒下,总是瞒不住的,您别和他来往,也别收他的礼,东窗事发瞒不住,指不定还会沾得一身腥。” 凤婉说,“母亲,您真收了王里正的银子?” “什么银子,也就逢年过节收点孝敬,凤妤若冤枉我和王里正狼狈为奸,我是万万不会认的。”大夫人气得胸膛起伏,“这臭丫头平时和菩萨似的见人就笑,没想到嘴上功夫这么毒,说得我恨不得钻到地缝去。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小辈如此羞辱过。” “也是我糊涂了,不该顺着母亲的话,提起商户女……”凤婉说。 “她苏月娇本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二爷莽夫一个,什么都不懂,才会被她哄骗得私定终身,非她不娶。”大夫人当年不知被多少人取笑过家中妯娌是商户女,恨得红了眼,“你的婚事……本来该是你嫁进镇北侯府。” “母亲!”凤婉眼眶一红,“别说了。” “可怜我儿,你受委屈了,母亲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凤大夫人抱着凤婉心疼不已,恨恨说,“二叔膝下无男丁,凤姝凤妤又不能带走她的全部嫁妆,迟早都是文榕的,母亲也为会你选一门顶好的亲事,看他们能风光几时。” “夫人这么想就对了。”李妈妈见她情绪平复下来,也只能劝着,凤家长子凤文榕读书极好,三年前就考中进士,外放为官了,迟早是要调任京官的。 凤妤也知道她的情绪略有些失控,回梅园看着花海渐渐平静下来,护卫死了人,又被暗杀,一筹莫展,她心情难免烦躁,凤大夫人还提起商户女,话里话外都透着轻蔑,凤妤也就没能控制脾气。她们姐妹养在老夫人膝下,平日里和凤婉,凤姈还算和睦,除了一些小争执,基本无大事。有一年边境安定,凤长青夫妻回家和女儿们团聚,凤妤才知道凤大夫人对母亲不敬,心中甚是不悦,年少时就觉得可笑,她凭什么看不起母亲? 若真的看轻,别用二房一个铜板,她就服气。 秋香回到院中就让侍女们都轻手轻脚些,春露受了伤,凤妤让她几日假,秋香把银杏提上来负责小厨房的事。 凤妤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等张大回来后,递给他一封信件,“你亲自跑一趟,交给镇北侯府的暖阳,他认得你。” “是!” 镇北侯府。 谢珣正和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林晟在亭内推杯换盏,林晟比谢珣大两岁,已在兵部任职,掌管禁军。谢珣回京后常跑兵部,一来二回就熟了。林晟身高八尺,孔武有力,是武将的料子,少年时也想参军,家中祖母却怕战场刀剑无言,有去无回,林晟只好从父命进了兵部。 林尚书家和林阁老家是同宗同族,林阁老的父亲和林尚书祖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父母过世后分家。镇北侯府和林尚书家也算是亲戚,血脉还很近,只不过林尚书家和镇北侯府不敢走得太近,两人从小来往甚少,谢珣成了废人,林晟才敢和谢珣相交。 “小侯爷啊,现在要征兵真的很困难,想要上阵杀敌的自己跑去宁州了,留下来都是想要安稳过日子的。”林晟喝着酒,脸有些微红,“宁州想要补充兵源也能理解,可桑南频繁异动,南方巡防要加强,每座城镇边防也需要人,总不能全都抽调去宁州。京都如今都只有八千驻军,其中一半还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除非朝廷强制征兵,十三岁以上都服役,否则真的招不到人。强制征召,这谁也不敢。否则外敌未平,后院起火,谁能负责?” 谢珣眉目紧蹙,捏紧酒杯,眉目难免忧色,“宁州已进冬天,兵员无补充,粮草辎重也无补给,父亲想要打赢这一仗,比登天还难。” “侯爷神勇,战无不胜,北蛮迟早会被打服。”林晟轻笑说,“你们镇北侯府的人,真是在哪都关心宁州战局。” “我的父亲,哥哥们都在战场。”谢珣垂眸,遮住眸中的光,“若不是腿疾,我也该在战场上和父兄们一起并肩作战。” 林晟拍拍他的肩膀,摇着酒壶给他倒一杯,“别想了,天塌了,有人顶着,来,喝酒。” 谢珣有意在他面前夸大宁州的惨状,旁人对宁州战局知之不多,建明帝也不敢派监军,宁州缺粮,也打了几场败仗,镇北铁骑的核心实力仍保存着,全军齐心协力要在开春前解决北蛮。可京中不知实况,甚至有人希望镇北侯在宁州大败,降低他对朝廷的影响力。 谢珣近日跑兵部,希望能征兵补充战力,又跑户部,盯着军粮案,且大闹户部,营造出镇北侯府在宁州已弹尽粮绝的局面。 他这么一闹,户部下一季度的军粮调度上不敢作假,可如今是真的筹不到粮食。 “你也别总是去户部,那批军粮是太子督办的,真的彻查到底,谁的面上都不好看。”林晟真心诚意地说,“兄弟,听我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 谢珣嘲弄说,“前线大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仍在奋战,朝廷却在军粮上动手脚,宁州若破,北蛮一马平川,打到京都是迟早的事。” “有侯爷在,宁州怎么会破!” “他是血肉之躯,不是神。”谢珣只觉得可笑至极,“他也需要兵马,需要粮食,他已过五十,还能守宁州多久?” 第二十七章 家事 “别提这么沉重的话,说件趣事,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今天一身伤回来,你猜怎么着,竟和凤家那声名狼藉的三姑娘鬼混在一起。”林晟冷嗤,“学艺不精也敢英雄救美,差点把自己小命玩没了。” “被探花郎退婚的凤三姑娘?”谢珣沉吟,似是勾起兴趣,“略有耳闻,林萧和她怎么了?” 谢珣生得好看,懒洋洋地靠着垫着狐皮的椅中,轻佻的笑半露半遮,风流却不下流,黑白分明的眼中藏着刀锋,却被笑意掩盖。 “凤三姑娘也是奇人,以岭庄的佃农欺上瞒下少缴地租,她就去闹了一场,夜里就遭到刺杀,林萧正在以岭庄看热闹,深夜回不了城随她一起住在庄子上,差点没了小命。”林晟摇摇头,“他沾上凤三就没好事,上次被踹到湖里,疼得三天爬不起来,还不长教训,这一次又凑上去,八成是失心疯了。上次落湖若不是他拦着,我母亲都跑去凤府问责了。” 真正踢林萧下水的谢珣面不改色地喝酒,似笑非笑地挑眉,“她去收租,佃农心有不服,就派人去杀她?” “不知道她得罪了谁,林萧说那批杀手训练有素,不像是农户雇佣的。”林晟对凤妤略有偏见,“一个闺阁之女,惹出这么多事端来,谁沾上谁倒霉。” 谢珣莫名轻笑了声,端起酒杯,似嘲弄又像无奈,的确是谁沾上谁倒霉。 “你也知道我那弟弟纨绔成性,也不爱和女子往来。凤三痴恋姜杨,闹得满城皆知,又和林萧搅和在一起,哄得林萧为她奋不顾身,不知廉耻,也不知道哪来的狐狸精。”林晟摇着杯中酒,透出几分阴冷,“她若敢缠着林萧,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管好林萧!”谢珣烈酒过喉,毫不客气地说,“劝他一句,别痴心妄想。” “你的意思是林萧缠着凤三,不可能,她爹不过是五品武将,她又声名狼藉,不知廉耻,当林萧的妾室都不够格,林萧又怎么会看上她,听说凤家姑娘长得好看,当当玩意还差不多。” 谢珣扣紧酒杯,漆黑的眸如风暴前的宁静,幽冷而沉,他生得好看,总是令人忘却他是杀人如麻的少年将军,京都的温柔乡掩盖了少年的杀气。 “五品武将又如何?武德将军的长女,是我镇北侯府的准长媳。”谢珣慵懒,又危险地问,“难道我镇北侯府长媳的妹妹,只能当林萧的玩意?” 林晟一怔,没想到谢珣发难,他讪讪一笑,拍着嘴巴说,“瞧我这嘴上没把门的,酒后胡言乱语,小侯爷别生气,表哥自罚三杯。” 谢珣冷笑,林晟在他面前甚少自称表哥,他也说到做到,拎壶连灌三杯赔罪,暖阳快步进院来,拿着一封信,“主子,宁州送来家书了。” 林晟惹了谢珣不快,也不想在府中多留,起身告辞,“小侯爷,酒后的话别放在心上,改天我做东,我们去牡丹园好好喝几杯。” “好!”谢珣仍是慵懒地坐着,也不起身相送,林晟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小侯爷本就恣意狂妄,谁都不放在眼底,他连三皇子都敢打,林晟还真不敢在他面前摆表哥的谱。 林晟离开后,暖阳快步进凉亭,把信给谢珣,“公子,这是姑娘身边的张大给属下的。” 凤府,梅园。 凤长林下值后,凤大夫人控诉凤妤的罪行,夫妻两人去了老夫人的松鹤园,他们夫妻在松鹤园里留了半个时辰,老夫人身边的容妈妈就来请凤妤。凤妤到松鹤园时,老夫人正在窗台边泡茶,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室内烧着银炭,暖和得很,凤妤解了披风交给秋香,秋香随着容妈妈到隔壁去吃茶等候,屋内只有祖孙二人。 凤妤挽着老夫人撒娇,“祖母可有想我?我在外一日,宛如三秋,想死祖母了。” 老夫人慈爱一笑,点着她的额头,“小泼猴,别以为嘴甜祖母就饶了你。” “祖母若听大伯父和伯母一面之词便怪罪我。”凤妤冷哼,“那我不服。” 老夫人怜爱地捧着她的脸,温暖的掌心贴着凤妤微冷的脸颊,打趣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哪里不服?” 凤妤赌气不肯说,老夫人拉着她坐上暖榻来,炉上的水开了,凤妤拎起铜壶倒水,泡茶,一气呵成,老夫人看她的模样也知道受了委屈。 “以岭庄的事,你做得没错,姝儿把产业交给你来打理,祖母原本还担心你年少面嫩,易受欺负,不曾想你打理得很好,井然有序。祖母年事已高,已教不了你什么。可妤儿啊,牙齿和舌头都难免磕碰,何况是住在一个宅子里的家人。你屡次顶撞他们,大伯父和大伯母念你年幼,也不曾为难过你。你做晚辈的,长辈的话有理,你就听着,若觉得不妥,你就忍耐着,哪有把长辈骂得下不来台的,你大伯母掌家多年,她也是要脸面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共患难同富贵,家族才能兴旺。祖母知道,你是为了维护你的母亲,若是有一日祖母被人看轻,妤儿也会如此维护祖母。人情似水分高下,维护没有错,可要注意言语,不要伤人心。”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好不好?” 凤妤也心虚,她甚少顶撞长辈,祖母说的屡次顶撞,怕是谢珣顶撞的,她也只能认,“世人总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她为何总是欺辱母亲?”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拢着,“你大伯母出身世家,当侯府娘子,伯爵娘子也是绰绰有余,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所以眼高于顶。机缘巧合下嫁到凤家,起初心高气傲,看不上凤家是清流寒门,也不敬婆母。后来,你母亲嫁过来,因是商户女的缘故,她总是被人耻笑和商户女做妯娌,心里难免有隔阂。后来那一场叛乱,凤家,你大伯母家都受到波及,一落千丈,要靠着你母亲的嫁妆度日,她心里难免有落差,又不愿意承认现实。后来,你姐姐和镇北侯府定亲后,她心中更是埋怨,也痛恨,你可知道缘由?” “不知!”凤妤没听过这段往事,她只知道姐姐和谢璋是在宁州定亲的。 第二十八章 家事 2 “当年你大伯母一家入狱,又判流放时,她借着关系求到镇北侯府,被镇北侯拒绝了。”老夫人想起那段腥风血雨,人心惶惶的日子,心情复杂,“那一年的京都血流成河,权势倾轧,你大伯母对镇北侯府多有埋怨。后来镇北侯府如日中天,侯爷和你祖父想要结亲时,按理说,应是你大姐姐和谢璋定亲,可侯爷定了姝儿,你大伯母心中又怎会舒服?她心高气傲,不肯认清现实,又找不到比镇北侯府更好的亲家,你大姐姐的婚事才被耽搁了。在她看来,她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曾经瞧不起的商户女,不但过得比她好,女儿结亲也比她好,她心里难免失衡。没有人希望旁人过得比自己好,尤其是自己曾看轻的人,你母亲也是想通这一点,所以不曾与她计较。” 凤妤没想过大伯母和母亲曾有过那么多恩怨,心里也有些唏嘘,老夫人知道凤妤听进去了,也松一口气,“她掌家多年,对你姐妹不曾苛待,也给予十足的自由,在外也维护着你,不是一个坏人。日后即便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要想着她半生沉浮不易,也曾爱护你和姝儿,多念着她的好,她若真做了什么错事,还有祖母来处置。” “妤儿知道。”凤妤诚心说,“是妤儿鲁莽了。” 老夫人疼爱地摸摸她的脸,“妤儿只是护短罢了,也无大错,祖母就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遇上的都是好人。” 凤妤重重地点头,老夫人的话,她听在心里了。情不自禁地抱着她撒娇,“祖母开心,妤儿就开心。” 老夫人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喂她吃了一块点心,凤妤吃罢,把庄子内的事情细说一遍,老夫人脸色大变,紧张地抚着她的手臂,身体,“你可有受伤?” 凤妤心中暖暖的,“不曾,可护院死了三人,张大和春露他们也都受伤了。我刚去收租,闹出暴动,夜里就被刺杀,也不知道是否有关联。回家时又知道里正来告状,大伯母是非不分地问责,我心情烦躁才会情绪失控,若是平日里,本不会如此顶撞她。” “先不提这事,歹人可抓到了,若是再出来伤人怎么办?”老夫人搂着她觉得后怕,“神佛保佑,幸好你平安无恙。” “高坪县的县令不想查这事,昨晚大雨磅礴,也无线索,怕是无从查起。” “那近日你要小心些,若无必要别出门,真要出门就增加护院保护。” “祖母放心,张大已调派人手,最近也不出京,他们没那么大胆。”凤妤认真地说,“祖母,妤儿是你抚养长大的,在京中名声不好,旁人说祖母教女无方,累你名声,妤儿真的很愧疚。” “你那名声几分真几分假,祖母知道。”家中几个孩子,老夫人最疼凤妤,“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怎么会呢,名声坏了也好,在家陪伴祖母一辈子。” “胡说!”老夫人疼惜地搂着她,“祖母定会为你寻一门稳妥放心的亲事。” 凤妤陪着老夫人吃了两盏茶,老人家睡得早,凤妤告辞,容妈妈进来收拾案桌,轻笑说,“三姑娘的性子越来越像二姑娘。” 老夫人摇摇头,叹息说,“姝儿心性坚定,豁达,遇事能想得开,妤儿……睚眦必报,敏感多思,她们一点都不像。” 回梅园途中,秋香见她脸色不好,“姑娘,老夫人训你了吗?” “倒也没有。”凤妤轻笑说,“祖母希望我能恭敬柔顺些,别太顶撞长辈。” 秋香欢喜说,“老夫人最疼姑娘,果真舍不得责罚的。” “你也觉得我顶撞大伯母,做错了?” “在我心里,姑娘没错。”秋香挠挠头,憨直地说,“可旁人听了,定会说姑娘目无尊长,咄咄逼人。” “为何你觉得我没错?” “秋香不管旁人说什么,只要是姑娘说的做的,定是对的。” “哪天你家姑娘杀人放火呢?” “姑娘只管杀,我管埋,姑娘放火,我添油。”秋香嘿嘿地笑,语气却非常认真。 凤妤被秋香逗笑了,秋香见她开心,也跟着笑起来,她从三岁就跟着凤妤,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凤妤是她的天,秋香都盲目地觉得好。 “姑娘你终于笑了,自从姜杨来退婚,你就没真心笑过。”秋香问。 凤妤轻笑,“有你这开心果,我当然开心……有点饿了。” “你晚膳没吃几口,银杏熬了燕窝,回去就可以吃了。” “好!” 主仆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梅园时,银杏已熬好燕窝,凤妤约谢珣子时见,离约见还要半个时辰,凤妤让侍女们都去休息,凤妤和谢珣灵魂互换一事,只有秋香知道,她虽也相信张大和春露,却觉得人知道越少越好。他们虽不知道灵魂互换一事,却知道她和谢珣有联系。 她和谢珣灵魂互换时,秋香总会支开春露,未必瞒得住,春露守得住秘密,也不会说凤妤的秘密,即便是起疑,也不会过问。 “你拿一盅燕窝给春露,让她好好养着。” “好!” 秋香端着燕窝去找春露,凤妤换了一身衣裳后,慢慢地吃着燕窝,院内的丫头们都被她打发去休息。 她刚吃上一口,谢珣就来了。 少年玄色暗纹长袍,束腰绣着云纹,头发随意以发带束着,潇洒恣意,不愧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风流侯爷,芝兰玉树。 他慵懒地斜倚在廊下,幽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淡漠,“找我何事?” 凤妤有求于人,起身相迎,“小侯爷进来说话。” 谢珣不喜欢凤妤的闺房,每次来这就意味着身不由己,总让他深深地厌恶,在清醒时过来,厌恶更胜几分。凤妤又是深闺少女,谢珣进来后,半掩着门,透过门缝能看到廊中的灯笼。 “小侯爷要吃点燕窝吗?”凤妤站在光下,盈盈笑问。 “说正事。” 第二十九章 一巴掌一颗糖 凤妤颔首,也不废话,回身从梳妆柜中拿出她在庄子中捡到的箭头,递给谢珣,“我在以岭庄遭遇刺杀,这是杀手们留下的,张大说是军中所用,这批人不是普通的刺客,我身子病弱,甚少交际,平日里也只管理母亲在京中的产业,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所以想请小侯爷帮忙调查。” 谢珣并不去接凤妤的箭头,只是简单扫过一眼,“这种箭头的确是军中用箭,一年生产成千上万支,查源头如水中捞月,你不如想一想自己得罪了谁。” “除了姜杨,还不曾得罪谁,可姜杨在京中无根基,那群杀手训练有素,不像是雇佣的。” “是吗?”谢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得罪了姜杨?” 谢珣的身体瘦削有劲,又薄又俏,再长了一张妖孽的脸,笑起来如要夺人心魂,凤妤差点看迷了眼,她也笑了,乖巧软绵,“还得罪了小侯爷,可您要杀我,也不至于大费周章。” 谢珣冷嗤,手指勾着箭头在转了一圈,稳稳落在掌心,他端详着箭头,若有所思,抬眸看向凤妤,“我为什么要帮你?” “实不相瞒,昨夜命悬一线时,我害怕极了,那刀锋染着血刺向我的胸膛,我的手已拽在珊瑚手钏上,若我拽断了,小侯爷替我去死,我摇身一变成了小侯爷,仍会活得好好的。” “你在威胁我?”谢珣的眼里掠过一抹寒光。 凤妤坐下,继续喝燕窝,唇角仍带着笑,“小侯爷,我在陈述事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活不成。我在命悬一线时,并不曾把小侯爷拉到深渊。这一次不会,下一次我很难保证。” 果然是威胁! 这朵黑心莲总能用最温柔的姿态,说出最恶意的话。 凤妤见他也不动怒,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无动于衷,凤妤放下勺子,一碗燕窝已见底,她心情还算不错,“小侯爷,你帮了我,我赠你两千石粮食,可好?” 谢珣大笑,“三姑娘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好手段。” “那小侯爷接受这颗糖吗?”凤妤眼睛含笑地看着他,温顺得像一只兔子,人畜无害,谢珣知道她是一只狐狸。 她处于低处,自知筹码无几,所以步步为营。若是身份地位互换,她只会给你一巴掌,不会再给一颗糖了。 这就是一只黑心狐狸。 桑南王世子那件事后,谢珣派人详细调查凤妤这几年在京中行踪,一个闺阁少女,绝不会有那样的心性和直觉。一查才知道,苏月娇在京中的产业都是她在打理,三年前这些产业就是散沙,各自为营,欺上瞒下,账目不清。如今这些产业强强联合,管理有方,京中的掌柜,管事们对她无不心服口服。 她御下也极有手段,恩威并施,身边的人忠心耿耿,都舍得为她卖命。 这样的心计,手段,若给她无上权力,定会翻了天。 “办一件事,给两千石粮食,三姑娘,下次若再有吩咐,请优先考虑本侯。”谢珣能屈能伸,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本侯甚至还能为你舞剑助兴。” 凤妤,“……” 所以,只要给粮,你就能给我一个好脸色? 这么多年,谢珣第一次和颜悦色地说话,虽然他还不忘了嘲讽她。 凤妤无视他的嘲讽,甜甜笑说,“好的呀。” 两人谈完正事,谢珣一刻也不想留,拂袖而去,院内暖阳正拽着秋香,被秋香一阵暴打,见谢珣出来,暖阳松开她,秋香小跑进屋,飞影在屋顶放哨。 谢珣蹙眉问,“你什么时候和她身边的丫头这么熟?” “主子,这不是知己知彼嘛,说不定哪天我得来凤府当差,看秋香姐姐的脸色吃饭。” 谢珣冷嗤,“闭上你的乌鸦嘴。” 回侯府途中,暖阳把秋香告诉他的事情转述给谢珣,飞影说,“主子,按照秋香所说,姑娘最近得罪过的人,也就只有姜杨,他真不会有胆子派人去杀她,恼羞成怒?毕竟前途无量的探花去了国子监当典籍,他迁怒姑娘,倒也有动机。” “这人首鼠两端,胆小怕事,上门提亲是因有更大的利益在手,杀人这种事,他不敢做。”谢珣若有所思,“先把她最近做的事情都摸一遍,越详细越好。” “是!” 凤妤不给他两千石粮食,他也会调查此事,凤妤说得对,若是她命悬一线时扯断了手钏,真会拉他进地狱,这事凤妤做得出来,灵魂互换一事过于匪夷所思,他把相国寺里里外外都查一遍,当年给凤妤手钏的主持也查一遍,都没线索,如今还没有解决之法,只查到妙云师父,她去了云游,归期不定,他被迫要和凤妤纠缠不清。 究竟得罪了谁,要她性命? 若有人暗杀凤姝,他还能理解,凤妤名声尽毁,藏在凤姝的光环下,谁能注意到她? “那丫头说以岭庄的村民们都以粮食抵地租?” “是的,每户存了两三年的口粮也是少见。”暖阳说,“今年粮价那么高,他们也没有拿出来卖,如今被姑娘全没收了。” 凤妤答应他的两千石粮食,地租是不够的,她有存粮,真会做人,谢珣说,“飞影你查凤妤近日的行踪,暖阳明日和他们的人跑一趟以岭庄探一探。刚在以岭庄闹出动静就被刺杀,这事也太巧了。” “是!” 林尚书府。 林萧被林尚书关了禁闭,林萧在禁闭室闹绝食,他的伤口溃烂,又绝食,入夜就发了高烧,林夫人又惊又怒,郎中来后开了药,清理溃烂伤口,又灌了两碗药,林萧的高热总算退下去了。林夫人和林尚书大闹起来,林尚书无奈只好放林萧出紧闭养伤。 林晟怕林萧病情反复,在府中给郎中准备客房休息,林雨燕陪在林夫人身边,安抚着伤心欲绝的林夫人。 林尚书有三子四女,林晟,林萧和林雨燕是正室夫人所生,林晟也是林尚书重点培养的接班人,林萧从小叛逆,最不得他心意。 第三十章 恶意 林夫人抹泪控诉,“萧儿每次犯错,你非打即骂,从来不曾好好地和他说,这一次差点丢了命,你不给他请郎中也就罢了,还要关他禁闭,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关禁闭是避免他再出去惹事,谁知道他绝食抗议?”林尚书也没想到林萧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 “他惹事?什么时候救人性命是错的,他心存正义,救人于水火,被伤着了是他学艺不精,他自不量力,可他没有错。”林夫人据理力争,眼泪直掉。 林尚书被堵得无从辩解,脸色难看,林雨燕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母亲,快别伤心了,二哥没有性命之忧,他会好起来的。” “总之,在家好好养伤,在伤并未痊愈前,不准他出家门一步!”林尚书不愿和夫人争辩,拂袖而去。 林晟来看过林萧,他昏睡不醒,他安抚林夫人片刻后去找林尚书,林夫人陪在林萧身边,细心照顾,亲力亲为。 林雨燕说,“母亲,二哥院内也有人服侍照顾,你别累坏了自己,先去休息,他醒来,我马上差人告诉你。” “我要守着他,等他醒来。”林夫人抚着林萧苍白的脸,“那么深的伤口,他是遭大罪了。” “都怪凤妤,上一次踹二哥进湖里,害得他高烧,如今又害得他差点没了命,二哥遇上她就没好事。”林雨燕揪着帕子恨恨说,“她若不留二哥在庄子过夜,就不会出事,她就是祸害。” 林夫人虽说救人没错,可心中对凤妤也很是厌恶,“声名狼藉,还敢留外男在庄子过夜,若传出什么是非来,她不知廉耻,不要名声,我们萧儿还要做人,凤家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教养,竟如此不知分寸。” “母亲,她蠢笨无知,不知羞耻,这名声在京都怕是嫁不到好人家,莫不是瞧上二哥,故意留他过夜想要闹出点首尾来,这样就能赖上二哥。”林雨燕恶毒揣测。 “她休想!”林夫人胸膛起伏,气得眼前发黑,“这种名声的女子,给我儿做妾都不够格。” 林雨燕见母亲厌恶凤妤,得意地勾起唇角,凤妤被退婚又想攀高枝,做梦!林雨燕和凤妤同岁,多才多艺,处处拔尖,在国子监女学里也是一呼百应,没几个人敢忤逆她。凤妤刚到国子监时就因一支石榴花玉簪惹恼林雨燕,那是她在琳琅阁看中的首饰,独一无二,掌柜却不肯卖给她,说是有人定下了。 林雨燕在琳琅阁闹过,惹来闲话,被林夫人训斥后不敢再生事端,本以为是什么贵人订走了玉簪,不曾想是凤妤。 她心有不忿,又看不起凤妤的母亲是商户女,前来挑衅,带一群少女们孤立凤妤。凤妤懒散,不愿和她计较,林雨燕故意摘了她的玉簪摔断在地上,凤妤只是笑笑地看着她,林雨燕傲慢轻蔑,并觉得五品武官的女儿性子软,好欺负,得意洋洋。 当天傍晚,林尚书刚下值,张大就拿着断裂的玉簪和琳琅阁开的单据找上林尚书府,要求林家赔偿凤妤五百两白银,那只花簪全是罕见的红宝石和点翠,价值不菲。 林雨燕惊愕不已,张大也拿了证词,的确是林雨燕无端生事,损毁花簪,林尚书赔了五百两白银。那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林尚书罚林雨燕抄写经书,跪祠堂两天,林雨燕恨上凤妤。 在她看来,凤妤就是一条恶狗,且是咬人的狗不叫。 林夫人脾气渐渐缓下来,淡淡说,“闺阁少女闹出这么多事端来,她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女子,那凤姈爱嚼舌根,也不是一个能处的,你别再与她往来。” 林夫人见过凤姝和凤婉,对她们赞不绝口,再想到凤妤,冷笑说,“一样的教养,有的像明珠,有的是尘埃。” 夜深了,林雨燕也困倦不堪,林夫人见她瞌睡连连,让她先回去休息。林雨燕的贴身侍女兰心给她披上披风,四名丫头提着灯笼在前照明。 林雨燕回到院子后,兰心服侍她上床,兰心说,“姑娘,那探花郎又写信来了,语言露骨,实在不堪,他约姑娘三日后在相国寺见面。” “别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真以为本姑娘瞧上他。”林雨燕轻蔑地说,“只不过是和他虚情假意演几场戏,他还当自己是谢珣不成?” “可那探花郎狗皮膏药似的,还开口问姑娘要一万多白银,若他在外胡说,姑娘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怕什么,一向是你和他互通书信,他能抓着什么把柄,你的名声又不要紧,你主子好,你就好。” 兰心低头,有些难过,“那奴婢给他回信,让他死了心。” “写得凄惨些,就说他去国子监,前途不明,家中反对我们来往,一切都怪凤妤,若他再不识趣来缠着,有他好看的。”林雨燕挥挥手,“你去写,我要睡了。” “是!” 林雨燕恨凤妤后,屡次寻麻烦,凤妤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占不了什么便宜,自从知道凤妤和姜杨定亲,姜杨又是新科探花郎后,林雨燕在状元游街时看到姜杨的容貌后,心生嫉妒,凭什么凤妤一个商户女,又蠢笨粗野,竟能嫁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的探花郎。 她心生一计,故意和姜杨偶遇,勾得他神魂颠倒,引得姜杨痴心妄想,为了前程抛弃凤妤。 想到凤妤人人厌弃,林雨燕止不住的得意。 暖阳一早就出现在凤府偏门,张大领着一群护卫要去以岭庄收粮,凤妤挺喜欢机灵爱笑的暖阳,“沿途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张大。” 暖阳机灵,听懂凤妤的潜台词,也知道凤妤带去的人有死伤,他笑说,“姑娘放心,有我在,以岭庄要再有什么暴动,我也保准把人整整齐齐带回来。” “那就拜托你啦。”凤妤把一包小点心递给他,“这是小厨房做的小点心,带在路上吃。” 第三十一章 婚事 暖阳爱吃甜,眉开眼笑,“我爱吃点心,谢谢姑娘。” 一行人出发去以岭庄,凤妤在家等消息,凤妤刚回到梅园,银杏就匆匆而来,“姑娘,方大姑娘来了。” 凤妤大喜,刚要迎出门,就听到方玲君的侍女蔷薇喊着姑娘慢点。 “阿妤,我来看你啦。”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方玲君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姜杨这王八羔子,竟敢欺负你,下次见到他,看我不把他打成猪头。” 凤妤轻笑看着她跑过来,方玲君是方大帅嫡女,是凤妤来京后交的密友,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却意外的投缘。她身穿浅蓝色袄裙,打扮素净,面容端丽,英姿飒爽,骑射在国子监女学中一骑绝尘。 她心疼地捧着凤妤的脸,“我的阿妤都瘦了。” 凤妤笑意温软地看着她,拉着她到房里坐,银杏招呼蔷薇去喝茶,秋香也赶紧把方玲君爱吃的茶点拿上来,凤妤问,“你何时从江南回来的?” “昨日夜里刚到,听闻你的消息后,我一早就过来看你。姜杨有眼无珠,日后定然后悔,他也好意思说你痴恋他,缠着他,好不要脸!”方玲君气鼓鼓地说,“我已经让陈莽守在他下值路上,蒙头揍一顿。” “他是朝廷命官,别闹出风波来,可有仔细部署了?” “我做事,你放心!”方玲君拍着胸脯保证,两人时常狼狈为奸整治那些为难她们的贵女,彼此很默契,“蔷薇,把礼盒拿过来。” 蔷薇喝了一盏茶也知道姑娘要叫她,把礼盒拿了过来,方玲君接过打开,满堂金碧辉煌,盒子里放着一整套的珠翠头面,有步摇,钗环,耳环等等,首饰上镶嵌着凤妤最爱的宝石,每一颗宝石都晶莹透亮,比凤妤见过的都要精致。 “好美啊!”凤妤惊叹,看得眼睛都直了。 方玲君见她喜欢,心中欢喜,她不爱珠钗,衣裙也素净为主,凤妤却不一样最爱金银珠宝,“江南如意坊新打的样式,我一看就知道你会喜欢,正好送你当及笄礼。若不是外祖母做寿,我本该参加你的及笄礼,太遗憾了。” “这太贵重了。”凤妤知道这一套头面的价值。 “不值几个钱,我又不爱首饰,攒下的钱都给你买。”方玲君欢快地说,“我还给你带了十几批雪缎,今日来不及带上,明日派人给你送来。” “那我就笑纳了。”凤妤也不推辞,大方地收了礼,秋香把首饰拿到库房去存放。 方玲君说得渴了,秋香把一碗牛乳拿过来,方玲君倒在茶里搅拌后一口气喝完,“你及笄后,还去国子监吗?” “姜杨在国子监,若是撞见会有闲言碎语。等冬学结束,我就不去了。”凤妤也学着她的喝法,奶茶比清茶浓郁,她也很喜欢。 “那正好,我们还能一起读到明年春天。” 燕阳王朝的簪缨世家格外注重子女教育,都要求家中男子六艺精通,文武双全。女子琴棋书画,礼乐御数无一不精。京中学堂甚多,有人脉和资源的簪缨世家都会把子女送到国子监。国子监也开设女学,男子入仕前,女子出嫁前可送往国子监读书。 燕阳女子及笄后,大多在家学习管家,家族会把女子留到十八出嫁,凤妤自幼不爱读书习字,在宁州和醴陵时都在家中私塾读书,老夫人怜她身体不好,不会逼迫她,凤姝比老夫人严厉,可凤妤即便到学堂,夫子授课她也只趴着睡觉。凤姝罚过她,凤妤是一罚就病,也只能不了了之。 凤姝和凤婉进京后,在国子监都读了两年,一来是结交京中闺女,打开交际圈,二来是学习京中的礼仪。 国子监分冬学和夏学,冬学是十一月开学,直到来年三月。 “还有半月才开学,过几日齐王府要开一场骑射盛宴,我带你去玩。”方玲君说,“你足不出户,那群嘴碎的又该说你以泪洗面,我们要艳光四射地出场,告诉他们,我们阿妤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能嫁最好的儿郎。” 齐王是宗室闲王,是建明帝的堂弟,建明帝登基时,他才十岁,如今正是双十年华,风华正茂,是京中很多闺女想要联姻的对象。这齐王酷爱马球,骑射,各种赏花宴,大型社交活动他都很喜欢举办。 “我和齐王府并无交情,王府也不会给我下帖子。” “包在我身上。” 齐王母亲和方玲君的母亲是表姐妹,感情极好。 “好啊!”凤妤欣然应答,她不爱交际,可出了姜杨这样的事情,她若足不出户,不知道会编排成什么样,流言蜚语加上杜撰,是一把杀人刀。 “那就这么说定了!”方玲君忍了忍,轻声说,“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告诉旁人。” “什么事?” 方玲君凑近凤妤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祖母一会来拜见你祖母。你家大姐姐想和我家大哥哥结亲,被我祖母拒了。” 凤妤微怔,神色渐冷。 凤婉院内。 凤婉正在绣手帕,凤姈疾步而来,气急败坏地说,“姐姐,方玲君又来了,每次来就往三姐姐身边钻,谁也不放在眼底。她还带着好大一个木箱,说是从江南给三姐姐带的及笄礼,一整套头面。你才是她未来的长嫂,她不知来讨好你,天天跟着三姐姐转,真是不识趣。” 凤婉停下刺绣,微恼说,“亲事还未定,你一口一个长嫂的,外人听了去像什么话?” 凤姈挨了训,委屈地嘟哝,“我又不在外头说,再说了,母亲都和方夫人说定了。” 凤大夫人这两年频繁和京中贵妇人交际,想为凤婉寻一门好亲事,她曾是世家千金,闺中密友有侯夫人,伯爵夫人,也有郡主娘娘。为了凤婉,她忍着落差讨好昔日的手帕交,却仍是找不到一门很满意的亲事,有几家侯府婉拒了大夫人,凤长林是三品官,将来升到吏部尚书算是顶了天,凤家在京都不算显赫,却也有家底,凤婉是嫡长女,温婉贤淑,素有才名,想嫁侯府,伯爵府当长媳并不难。 第三十二章 婚事 2 然而,大夫人相中的几家公子,要么门第过高,不愿定凤婉,要么定了亲,要么风流成性,纨绔败家,挑来挑去总不满意,大夫人也把目光往下放,又觉得委屈凤婉,渐渐就耽搁下来。今年年中,方大帅嫡长子方楚宁未婚妻亡故,方家想要再选一门婚事,凤大夫人和方夫人曾是手帕交,频繁出入方家,有意把凤婉许配给方楚宁,双方母亲已有了口头之约。 “姈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约,无媒无聘,怎可作数?你别挂在嘴边,惹人笑话,若是婚事生变,旁人只会说我痴人妄想。”凤婉严肃说,“母亲为我选婿,迟迟未订,旁人已说我自视甚高,非王侯不嫁,你若再胡言乱语引来非议,姐姐还做不做人?” “大姐姐,你别生气,我错了。”凤姈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再也不说了,且等方家下了聘,两家说定了,我们也好出口气,免得总看二房脸色。方家和镇北侯府旗鼓相当,方大公子是嫡长子,身份就比谢璋尊贵。” 凤婉笑骂,“你还敢说!” 凤姈也笑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凤婉虽骂着凤姈,心中却也松了一口气,心中欢喜得很,她是家中长姐,从小却被凤姝的光环笼罩,即便她貌美,娴静,知书达理,仍是被有镇北侯长媳身份的妹妹压得透不过气来,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凤姝在家中的地位也比她高,京中贵女下帖子会绕过她,下给凤姝,凤姈总是嫉妒凤妤有好看的衣裳,首饰,总克制不住去抢。 二房姐妹处处都压她们一头,明明她的父亲是三品官员,二叔才是五品武官,凭什么?她不比凤姝差,为什么要被她衬得黯淡无光,说定了方家的婚事后,凤婉开心得整夜睡不着觉,就等着方家来下聘,听闻方家老夫人今天来拜访,凤婉已隐有期待,克制不住的开心。 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改命,只有嫁得比凤姝好,才能摆脱从小在她光环里生活的阴影。 凤婉怜爱地搂着妹妹,“姈儿,姐姐的婚事定下后,家中就剩下你的婚事没有着落,妤儿声名狼藉会累及你,所以你在外更要成熟稳重些,让旁人知道,凤家的姑娘举止得体,贞静贤淑,母亲日后为你说亲也容易。” 凤姈愤恨不平说,“若不是三姐姐,你的婚事也不会这么艰难,迟迟未定,旁人都质疑我们凤家的教养,及笄礼一事后,更会累及我,我真是讨厌死她了。” “姈儿,因果缘法难说的很,姐姐婚事定得虽晚,却定得好,早早定下的,未必就好。”凤婉温柔地说,“你行得端,坐得正,旁人自然会看得见。” “知道了,姐姐。” 方玲君在梅园玩到很晚,方老夫人来了,也没让姑娘们出去见客,甚至没让大夫人去见客,大夫人和李妈妈关在房间里议论着是不是来下聘。若是下聘,老夫人应该会传大夫人,大夫人忐忑不安又激动万分地等着,一直等着方老夫人带方玲君离开。 大夫人心知不是来下聘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凤婉在她院内静静地坐着,脸色难掩焦虑,凤长林下值后,容妈妈来传话,让所有人晚膳后都去松鹤园。 老夫人年纪大了,喜静,口味也偏清淡,寻常不爱和家人一起用膳。凤妤知道方老夫人的来意,祖母必然不快,她特意带了秋香做的桂花糕来松鹤园,老夫人果然气得晚膳没吃,凤妤哄着她吃了几块桂花糕,糯米做的糕点不易克化,凤妤也不敢让她多吃。等她哄着老夫人心情好些后,凤妤喊饿,容妈妈是人精,给祖孙端来两碗熬得软绵的骨头粥,放了点干贝和鸡丝。又添了几碟小菜,老夫人总算是用了点,凤妤也放下心来。 饭后她挽着老夫人在屋内消食,看时间差不多后,容妈妈煮水烧茶,凤妤刚泡好茶,凤长林领着凤大夫人,凤婉,凤姈来了。凤妤见礼后,一一给他们奉茶。 大夫人心急,已迫不及待地问起方老夫人的来意,她如此急切的模样惹恼老夫人,被凤妤抚平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三番四次和你提过,为婉儿和姈儿挑选夫婿时,先来问过我。为什么要私下和方夫人谈儿女结亲的事。你谈也就罢了,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方家到底谁做主,稀里糊涂的平白惹人笑话。”老夫人难得严厉,已有不满。 凤长林一听是方家,脸都白了,“你怎么去和方家说亲?” 大夫人匆匆站起来,忐忑不安,“这儿女结亲之事,素来是双方父母先问过意愿,男女双方相看过,差不多再上门提亲。儿媳也是和方夫人口头谈了,这有何不妥?” “不妥就不妥在,方家这门亲不能结,三年前回京都,婉儿刚及笄,你要为她挑选夫婿,我给过你一份名单,明着告诉你,这份名单上的亲家结不得,方家位列第一,你都当成耳边风。”老夫人失望地看着她,“你只看得见方家的荣华,却看不到背后的危机,你会给婉儿,给凤家带来灭顶之灾,愚蠢至极!” “祖母,你偏心,方夫人都应了,方大公子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又和谢璋齐名,为何结不得?”凤姈不服问。 “住口!”老夫人训斥,“大人说话,小辈不许插嘴,好好听着。” 凤姈吓了一跳,呆呆地坐着,少见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你糊涂啊,你要和方家结亲,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凤长林也急了。 “你一心在公务上,忙得脚不沾地,何时把婉儿的婚事放在心上?”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不懂?”凤长林气得眼前发黑,“我挑选的亲家,已是极好的。新科状元刘安,人口简单,家中虽清贫却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这样的女婿你都看不上,非要削尖脑袋往高门大户里钻,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第三十三章 偏心 “那刘安家有只有薄田几亩,父亲残疾,母泼辣,京中连一套像样的宅院都买不起,婉儿许给他岂不是要吃糠咽菜。哪比得上方家,一等君侯,方楚宁又端方英勇。有这样的女婿,你脸上不光彩吗?”大夫人气红了眼,据理力争。 “我的娘啊,你这无知妇人……”凤长林气得捂着胸口,凤婉起身扶着他,“父亲息怒,这事都因婉儿而起,您别责怪母亲。” “婉儿,你坐下,这事和你无关。”老夫人也是心疼长孙女,连喝了三口茶,压住心中的火,“张氏,你家道中落后心中有怨,我理解你,也体谅你。我们凤家也因那场叛乱几乎家破人亡,他们兄弟一文一武,根扎稳打才能回到京城。文榕高中后,我为他挑了几门亲事,你都不满意,想聘宁如郡主的长女,我知你心结,也如你所愿。宁如郡主是富贵闲人,夫君在朝中也是闲职,无关紧要。可方家不一样,姝儿已定镇北侯府,若我们家再有一个女儿许配方家,镇北侯府和方家就是连襟,皇权和镇北侯府已有隔阂,岂容镇北侯和方家有姻亲关系?你有没有想过,苏家富可敌国,是我们的姻亲,姝儿嫁到镇北侯府,镇北侯间接有了江南苏家的财富,军权,财政一手抓,婉儿再进方家,皇帝还坐得稳吗?” 大夫人眼里有泪,多年的不甘,怨恨像是潮水一样淹没她,“母亲,二叔是你儿子,夫君不是吗?你处处为二房的孙女筹谋,可想过我的婉儿和姈儿。就因凤姝和谢璋定了亲,婉儿就不能嫁到高门大户,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吗?” “住口!”凤长林起身,抬手就想打她,凤大夫人倔强地仰着脸,眼泪却流淌而下,多少委屈,痛苦她都咽下了,为了二房委屈她的女儿,她决不愿意。 凤长林也痛苦,又不忍下重手,跪下磕头,“母亲,请你看在她一片慈母心肠,饶恕她。” 凤婉眼眶也发红,狠狠地拽着手帕,低头落泪,凤姈更是想要维护母亲,又不敢顶撞祖母,凤妤心疼地看着凤婉,欲言又止。 凤妤其实很喜欢凤婉,大姐姐温柔,贞静,从小爱护她,若有什么好的,从不吝啬,她给凤姈的,也会给她准备,在国子监被人孤立,羞辱,凤婉也会站出来维护她。 可方家,真的不能嫁! 老夫人无视凤长林,对凤大夫人更是失望,“婉儿是凤家嫡长女,寻门当户对的婚事,平平顺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她需要仰谁的鼻息?你一心要和二房攀比,可你要知道,一山总比一山高,总有人比你过得好,也总有人比你过得差,你若真心疼爱婉儿,她的婚事,你不要插手。” “母亲,当年镇北侯府定下凤姝,你也是如此说,让我不要插手。”凤大夫人落泪,指着凤婉,“她是长姐,容貌,品性哪里输给凤姝,镇北侯府要聘长媳,你越过我的婉儿,定了凤姝,你让婉儿情何以堪?” 凤长林顾不上礼仪,起身去捂她的嘴,“无知……你不要再丢人了。” “让她说!”老夫人拍着桌子。 “明明是母亲偏心!”凤大夫人不甘控诉,“若不然,嫁到镇北侯府的,该是婉儿。” “这件事过去多年,你果真心存怨恨。”老夫人失望极了,“我们当年被贬宁州,为什么侯爷要和凤家结亲,因为侯爷和老爷有交情?你怎可如此幼稚?镇北侯府看中的是江南苏家,当年你家道中落,缠绵病榻,我怕说了实话,伤你自尊。又怕她们姐妹心生芥蒂,所以我告诉你,镇北侯府看中了姝儿。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低的那一处要付出巨大代价。所有东西都标好价格,你想要那泼天富贵,你也要有同等的价值。” 凤长林已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凤大夫人白了脸,怔怔地看着老夫人,她何尝不懂,只是麻痹了自己,还当自己是世家大族里的嫡长女。老夫人的话撕碎了她的梦,大夫人泪如雨下,软软地摔在地上。 老夫人见状,也心有不忍,凤婉和凤姈都跪在她身边安抚着她,凤婉说,“祖母,您别再生母亲的气,婉儿的婚事,都听您的。” 老夫人喝了口茶,骂也骂了,若能让她清醒一点也好,大夫人虽有过错,婉儿却是识大体的好孩子,“婉儿,女子嫁人是二次投胎,未必嫁到高门大户才能过得好,夫妻和睦,子女孝顺,衣食无忧,也是好日子。今天祖母让你们三人都来旁听,是想告诉你们,我们凤家被迫卷在皇权和镇北侯府的斗争中,行事要谨慎,婚事更要慎之又慎,太高的门第,都不适合你们,包括妤儿。张氏,你说我偏心二房姐妹,可妤儿定的是姜杨,若非姜杨退婚,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若是成婚,姜杨母子日后靠妤儿嫁妆吃饭,她不曾有过半分怨言,苏氏也不曾有异议,你还觉得是我偏心吗?” 大夫人此刻才想明白,为什么二房的女儿,一个高嫁,耀眼如明珠,一个却要低嫁,像是弃子。她心绪平复后,难过地问,“难道婉儿和姈儿只能嫁姜杨之流吗?” “自然不是!”老夫人声音也软了,“我们好好地寻门当户对的人家,京中清流人家多的是,眼光放得长远些,只要女婿上进,对姑娘们好,婚事就好。” “还不快和母亲道歉。”凤长林提醒她。 凤大夫人仍有些不甘心,老夫人叹息,真是一根筋,“张氏,我们被流放后,本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京城,人走茶凉,老爷的人脉也指望不上。老大和老二的确稳扎稳打,背后也需有人扶持,老大能那么快就官至三品,固然是他为官清廉,务实能干,也离不开镇北侯府的提携。如若不然,我们还在宁州,或者醴陵一辈子都回不了京都。” 凤长林有些难堪,却也平静地接受了。 第三十四章 东宫 老夫人说,“你眼红姝儿结了一门好亲事。你可想过,苏氏是独女,姝儿,妤儿姐妹怀璧其罪,可想过她们姐妹经历过几次凶险。这几年,你在家中见过姝儿几次,她总是在外奔波,她在忙什么,你可知道?是否被人暗算,追杀,你又知道吗?你只看到了侯府的光鲜,看不到背后的血光,你愿意让婉儿,姈儿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大夫人大梦初醒,懵懵懂懂,下意识地摇头,老夫人心知她听了进去,她招招手,让凤婉到身边来,“婉儿,个人有个人的姻缘,相信祖母不会害你。” 凤婉红着眼,“婉儿知道。” “今天是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的谈话,半句也不能外泄,易生事端,都明白了。” 三姐妹起身,都行了礼,“是!” 老夫人动怒后,甚是疲乏,凤长林领着浑浑噩噩的大夫人离开,老夫人又留了三姐妹叙话一刻钟,三人才从松鹤园离开。 凤姈狠狠剜了凤妤一眼,恶狠狠地问,“祖母说的事,早就告知过你,所以你什么都懂,却不告诉我和姐姐。” “四妹妹,想懂的事情,轻易就能懂,不想懂的,怎么教也教不会。”凤妤淡淡说,“我们在京中也有三年,再不谙世事也该有察觉。”凤妤看着眼睛通红的凤婉,“大姐姐,风大天冷,你早些休息,妹妹告退。” 凤妤带着秋香往梅园走去,凤姈跺跺脚,“她就是故意的,方玲君定是早与她说过,偏不告诉我们,害得祖母责骂母亲,也连累姐姐。” “姈儿,你为何总把事情怪在妤儿头上。”凤婉虽伤心,也很无奈,“祖母说的话,时刻谨记在心。” 她轻步离开,凤姈追上来,撒娇求饶,两名丫头在前方打着灯笼引路,凤婉实在无心管她。 秋香和凤婉,凤姈的丫头都被容妈妈支开,离得很远,听不到他们谈什么,隐约听到老夫人在骂人,不该问的,秋香从来不好奇,只是护着凤妤回梅园。 倒是凤妤问,“秋香,一窝生的鸟儿,有人飞上枝头变凤凰,有人坠落深渊成乌鸦,会不会心生怨怼?” “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凤妤轻笑,“有感而发。” 老夫人说的事,凤姝早就和她提过了,在她年幼时,凤姝就有意无意地和她说朝中局势,说镇北侯府和苏家,凤家的关系。不管旁人怎么看,也不管凤长林有多清正,在所有人眼里,凤家都是镇北侯府船上的人。 凤家又有富可敌国的江南苏家,出了一个镇北侯府长媳,已是顶了天,其余姐妹都只能低嫁,或选无实权的富贵闲人。 凤妤很小就听凤姝讲这些事,和谢珣灵魂互穿后,更清晰地了解到镇北侯府的危机,镇北侯府的危机就是凤家的危机。 凤长林身在局中,更是明了,不管是他,还是老夫人,都不希望大夫人四处钻营,就怕惹来麻烦,可为了姐姐的婚事,牺牲了婉儿和姈儿,凤妤觉得她那位心高气傲的大伯母是不会甘心的。 两人回到梅园,张大正在等凤妤,秋香挂起凤妤脱下的大氅,给她倒了一杯姜茶,张大等她喝过茶后说,“姑娘,王里正家补了80石粮食,今年的白银却没有上缴,我去查了他的账目,他在京都所有的钱庄都没有存银,若说家中藏银也不太像。他家中奴仆有三人,暖阳扣了一人,具体问了平时家中花销,王里正除了喝花酒,其余花销并不大,家中衣食住行也是一般富裕人家。按理说,他家这种花销水平,地里的收成都能提供,其余的白银去哪儿成谜,他交不出白银苦苦哀求,应该是手里没银子。” 凤妤放下茶杯,“那这笔银子去哪儿了?且这么多年,家中也应该有一笔不小的存银。” 因地势缘故,以岭庄的水田并不多。可旱田面积极大,有玉米,小麦和高粱,棉花等等。若仅靠水田难以保证一家生计,这些粮食除了稻米,包括了玉米和高粱。特别是小麦,产量颇丰。以岭庄的人都能把粟米和大米在粮庄寄卖,说明粮食非常充足。 张大欲言又止,凤妤问,“怎么了?” “王里正说,大夫人每年都问他要孝敬,多余的银子都给了大夫人。”张大低着头,如实相告,这些事他不敢瞒凤妤。 凤妤怔了怔,这王里正是大夫人家的远房表弟,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印象中他来凤府的次数也不算多。凤妤想到凤婉的婚事,又想到大夫人的心结,“罢了,这事就算了,粮食收到多少吗?” “1000石左右。” “粮仓里还有存粮,凑够5000后告诉暖阳,镇北侯府什么时候要,你就转交给他们。” “是!” 凤妤轻笑说,“你有伤在身,去库房取三十两,近日就在家好好休息,三日后再回来。” “谢姑娘。” 镇北侯府。 暖阳回来后把庄子内的情况和谢珣说了,暖阳说,“那里正家水田六亩,棉花,小麦也有十几亩,这几年低收高卖能赚千两。他家看着是寻常百两富绅。银子去向成谜,他说是给了凤大夫人,我不太相信。凤大人为官清廉,凤夫人收点孝敬很寻常,若说昧下这么多钱,不太可能。我调查他的家庭成员时发现这事有点复杂,会牵扯到东宫,主子,还继续吗?” “说!”谢珣刚练完剑,摘了护腕随意丢到旁边,眉目淡漠。 “王里正的长子是东宫舍人,有趣的是王里正的长子读书骑射都不行,年少时横行乡里,是一恶霸,摇身变成了东宫舍人,这就不太寻常。”暖阳说罢,不再言语。 “东宫……”谢珣看向东宫的方向,镇北侯府离皇宫很近,站在府中观星楼能看到巍峨雄壮的宫殿,他没想到这事还牵扯东宫。 东宫太子宇文景素有贤名,温良仁爱,先帝因暴戾苛政,民怨四起。所以清君侧的镇北侯是燕阳百姓的英雄。建明帝在文武百官的辅佐下尚无劣迹,太子又贤明仁爱,深得民心。宁州战乱连年,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缩衣节食,建明帝带头削减宫人用度,东宫亦是如此,太子已协理朝政,要结交群臣,拉拢人心,处处都少不了银子,国库空虚,东宫若要敛财也只有几种渠道。 “侯爷,要查吗?”飞影抱剑坐在屋顶,他不怕查东宫,只要主子一句话,皇宫他也敢闯。 “查!”谢珣似笑非笑地说,“拿人手短,自然要给她一个答复。” “明白!” 第三十五章 镇北侯府 谢珣处理好凤妤的事,简单梳洗,换上一套玄色长袍去寻侯夫人。侯夫人派人来寻,让他晚膳后到院内去找她。 谢珣来时,兰夫人和牡丹夫人也在,两人正陪着侯夫人打叶子牌,牡丹夫人柔弱无骨地靠着侯夫人吐气如兰地撒娇,侯夫人笑着掐她的脸,三人笑作一团。 谢珣,“……” 兰夫人和牡丹夫人都是镇北侯的妾室。镇北侯成亲时并无通房妾室,娶了侯夫人后琴瑟和鸣。侯夫人生了谢君华时遇险,大夫判断侯夫人无法再生育。侯夫人干净利落地为镇北侯纳妾,看中了兰夫人和牡丹夫人。兰夫人生育镇北侯长子谢璋,牡丹夫人生育次子谢珏,两个孩子从小都记在侯夫人名下。高门大户中的妻妾争宠等丑事在镇北侯并未发生。镇北侯这一妻二妾相处极好,亲如姐妹,谢珣孩童时一度以为兰夫人和牡丹夫人才是他母亲的妾室,而非他父亲的妾室。长大后更坚定地认为兰夫人和牡丹夫人就是母亲自己喜欢,才选为父亲的妾室。 “知许来了,快点过来坐!”兰夫人亲热地招呼着他,“帮我教训她们,姐姐和牡丹一起作弊欺负我。” “就喊我过来打牌?”谢珣坐到兰夫人身边,伸头看了一眼她的牌,“母亲和牡丹姨不作弊,您也输了,这牌不好。” 兰夫人耍赖,把牌掀了,“这局不玩,再来。” “你是真输不起。”牡丹夫人坐直了身子,掩嘴笑说,“知许,打牌是假,我们给你找了份美差。” “我不信!”谢珣慵懒地靠着椅背,“你们又要折腾什么?” 侯夫人性格爽朗,笑说,“后天齐王办了骑射宴,我要了帖子,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看美人,是不是美差?”牡丹夫人戏谑问。 “二哥还未定亲,怎么就轮到我?”谢珣搬出了谢珏来。 “你二哥那性子,应该是没指望了。”牡丹夫人活泼开朗,却生了一个木头儿子,也是挺无奈的,“你定了后,我们才好意思逼他。” “理由都想好了,你不成亲,弟弟也要陪你一起打光棍,不合适。”兰夫人分着牌,问谢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不喜欢姑娘!” 侯夫人和两位夫人静默片刻,侯夫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母亲!” 侯夫人很直接,“你去不去?” “去!”谢珣从小天不怕地不怕,都敢拍着桌子和镇北侯叫板,唯独对家里三个女人没办法。镇北侯家的男人们,都很宠他们家的女子。 “我觉得林玉浓挺好的,对知许也钟情,模样好看,又是表妹,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兰夫人说。 镇北侯夫人很宠爱兰夫人和牡丹夫人,也没什么妾室不出门交际的规矩,去哪都带她们,连回娘家都会带上,两人也可以单独出门交际,她们应该是京都唯二不被歧视的妾室,主要是没人敢给她们脸色看。 “不行!”侯夫人说,“脾气大,和知许合不来。” “雪兰郡主怎么样?脾气性格都很好。”牡丹夫人说,“我喜欢她,看着就好乖。” “这太乖了。”兰夫人摇摇手,看着自己的叶子牌,打出一张,“知许娶了她,定会嫌她无趣。” “林雨燕也可以,长得也好看……” “你当知许饥不择食,她是啥玩意都出现在你名单上?”兰夫人怼她。 牡丹夫人眼眶一红,搂着侯夫人告状,“姐姐,她又骂我。” 侯夫人面对娇柔的牡丹夫人,很难一碗水端平,“兰儿,好好说话。” 兰夫人桌下狠狠踹牡丹夫人一脚,侯夫人说,“其实我觉得有一个人挺合适,又觉得不太合适。” “谁?” 谢珣听不下去,“我还在这呢,你们这样议论人家也不合适,那我先走。” 侯夫人一把拽住他,按在椅子上,“姝儿家的妹妹就很不错,叫……叫什么来着?” 谢珣,“?” 侯夫人和兰夫人特别喜欢凤姝,觉得她是大家闺秀长媳模范,只要凤姝在京中,隔三差五就会到侯府来,偶尔会带上凤妤。 “凤妤?”兰夫人错愕,在自己肩膀比了比,又很不客气地往下压了压,“那个小不点?” 牡丹夫人支着下巴,“这两年姝儿都不带她来侯府玩,当时看着很乖巧可爱又聪明,怎么如今听闻她很笨,退婚还闹成那样,名声不太好。” “嗤,知许名声多好啊?”侯夫人嘲了谢珣一句,接了兰夫人的牌。 谢珣指点兰夫人出牌,“打这张!” “不合适,传闻那样不知真假,等姝儿回来问一问,即便是假的,我怎么觉得那小不点……”兰夫人打出牌后,“知许,你见过凤妤吗?” “不认识!”谢珣面无表情。 侯夫人说,“主要是玉雪可爱的,我可以当女儿养。” “母亲,我娶妻,不是你要女儿。”谢珣总算明白当年她给父亲挑妾室是什么标准,果然是凭自己喜好。 “我喜欢的,你能讨厌?”侯夫人说,“母子连心,审美也差不多啊。” “那差远了。”谢珣又指点兰夫人出了一张牌,兰夫人出牌后,侯夫人和牡丹夫人才发现输了,兰夫人兴奋,“赢了,赢了,我终于赢了。” 侯夫人和牡丹夫人都不相信兰夫人竟赢了,谢珣起身,“后天我会去骑射宴,没事我就先走了。” 谢珣不等她们反应,迅速溜走。 还没出院子又听到她们的笑声,谢珣脸色也柔和了些,他们在外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笑声。 第三十六章 东施效颦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好天气。 凤婉知道凤妤要去齐王府赴宴,问凤妤可否带她和凤姈一起。凤妤问了方玲君后,多要了一张帖子给凤婉。帖子是专门下给凤妤的,凤婉是长姐,拿着她的帖子有损她的体面,新的帖子给凤婉,她就可以带着凤姈一起。凤大夫人病了两日,身体有些起色,也承凤妤的人情,只要不招惹凤妤,她做事很周全。 凤大夫人让凤婉,凤姈好好打扮着去赴宴,也嘱咐她们要谨言慎行,凤姈对凤妤仍有微词,不愿和她坐一辆马车,凤妤也不想和她吵,三人分坐两车。 齐王宇文茂设宴在东郊马场,占地极大,是皇家马场。这里经常举办马球会,蹴鞠和骑射宴,场地大,马儿能跑得开,两边设有看台。 马场前已聚集了一群少年和少女们,京中公子贵女们都在国子监读书,私下都有几分交情,三两结伴。 “雨燕,你今天真好看。你二哥呢?怎么不见人影?”林雨燕的手帕交张静苗左顾右盼,没见到林萧,有些失望,“我还想和他一起组队。” “他病了,近日不能出门。”林雨燕轻笑说,“二哥来了,也是和我组队的。” 她的另一位密友吴长欢八卦地说,“方玲君说凤妤也会来,她怎么好意思出门的?” 林雨燕不屑地说,“脸皮厚呗,她还敢出门,我若是她早就寻一根白绫吊死,以示清白了。” “她退婚了,说不定是来寻新夫婿的。”吴长欢恶意满满地猜测,“对姜杨那般死缠烂打,都不惜投湖,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寻猎物,真是水性杨花。” 张静苗幸灾乐祸一笑,“就她这样不知廉耻的,哪个傻子会娶她?” 几人正要结伴进去,倏然见凤府的马车,几人转头看去,马车停下来,凤婉和凤姈先下了车,林雨燕蹙眉问,“殿下竟给凤家都下了帖子?” 凤姈看到林雨燕欢快地挥手打招呼,林雨燕不冷不热地点了头,凤婉和凤姈都走过来,几人相互见了礼,林雨燕傲慢至极,对凤婉,凤姈都不冷不热的。 凤妤扶着秋香下了车,此刻门口已聚集许多少年郎,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大红云锦绣花斗篷,织金银边,华丽精致,里面穿着对襟云锦短袄配百花裙,头戴红石榴缠枝步摇,是秋天里最艳丽的一抹红。 明媚皓齿,冰肌玉骨,那一身红更衬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轻移莲步时斗篷上流光溢彩,更衬得她如仙女似的。 众人不管再怎么讨厌凤妤,都不曾否认过她的美貌。 门口的少年郎们本来都偷偷地看林雨燕等人,林雨燕也知道自己容貌好看,颇为自满,可凤妤来后,他们的目光全落在凤妤身上,真的太美了! 林雨燕气得咬牙切齿,她穿一身红色骑装,也披着大红斗篷,打扮得明艳动人,她从小傲气凌人,除了家世傲人,才艺双绝,还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她起初厌恶凤妤,皆因嫉妒她长得好看,打扮精致,比容貌,她从来没赢过凤妤。 今天听闻小侯爷谢珣也会来骑射宴,林雨燕特意打扮得精致漂亮,且潜意识里有意学了凤妤的装扮,本以为凤妤不爱社交,齐王府也不会给凤妤下帖子。 谁想到她来了,偏偏还撞衫了,撞衫这种事谁丑谁尴尬。 张静苗和吴长欢看到凤妤,先是惊艳,又看了林雨燕的装扮,这两人打扮也太过于相似,偏偏凤妤摇曳生姿,衬得林雨燕东施效颦似的。 两人都不敢说话,免得触林雨燕霉头。 “不知羞耻,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来钓夫婿,没教养。”林雨燕鄙夷地转身进了马场,吴长欢和张静苗跟着她一起进去,凤姈脸色一红,回头狠狠瞪凤妤,“都怪你,每次都害我跟着一起丢脸。” 凤婉微怒,林雨燕把她们姐妹三人都羞辱,凤姈却觉得是凤妤害她们丢了人,挽着凤婉一起进去,也不愿搭理凤妤。 “姑娘……”秋香心疼自家姑娘又被孤立,凤妤只觉得好笑,“林雨燕那身打扮很眼熟吗?” “像是学姑娘的打扮。”秋香也耿直,“她讨厌姑娘,为何还学姑娘?” “她总说我铜臭十足,却要学这俗气打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方玲君风风火火地跑出来,“阿妤,你可算来了,我带你去看好东西。哎,你这身和林雨燕真像,她得气疯了哈哈哈哈哈。” 凤妤也是很无奈,她本就喜穿红色。 方玲君拉着凤妤往里走,皇家马场能容纳上千人,建立得特别大,马场还有一个度假园林,场上跑马的都是年轻的少年,少女们。齐王的宴会喜爱少年人,于京都贵女公子而言,是一场大型社交活动。且燕阳王朝不喜欢盲婚哑嫁,男女都有喜欢参加各种宴会结交朋友。 所谓的骑射就是骑马射箭,绕场一周在指定区域射中物品,物品有大有小,有瓜果,有铜钱,每一样物品都有分数,越小,分数越多,在规定时间内,谁射中的分数高,谁胜出。有单人,也有双人,是燕阳贵族们很喜欢的一项活动。 凤妤来时,有不少贵公子正在跑马,他们年少正青春,张扬耀眼,是燕阳簪缨世家的公子,有天下最好的一切。 方玲君拉着凤妤到马厩,兴奋地朝凤妤介绍一匹小白马,小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毛,方玲君说,“这是我新得的小马,江南来的,性格很温顺,耐力却很好。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啦。” “真漂亮!”凤妤摸着小马驹,毛发顺滑,凤妤摸来时,它的头还蹭她的掌心,以示亲昵,“阿玲,我好喜欢,它叫什么名字?” “你是它的主人,你来取名字。” 凤妤爱不释手地抚着通体雪白的小马驹,“就叫追雪。” “我陪你跑一圈怎么样?” 凤妤得了追雪,正新鲜着,也来了兴趣,“好啊!” 第三十七章 遇险 马场那边,骑射还没开始,年轻的男女们都在跑马,少年炫技且孔雀开屏,骄傲满满,少女们也展现着自己的马上风姿,燕阳簪缨世家的女子精通骑射,别有一番风姿。 李鹏飞策马奔腾来寻林雨燕,“雨燕,来比几圈啊。” 林雨燕恼怒地解了斗篷丢到自家看台上,嫌弃地撇李鹏飞一眼,“没心情,离我远点。” “谁惹你了?”李鹏飞扬了扬马鞭,“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除了凤妤,还能有谁!” “那蠢货也来了?”李鹏飞挑眉,“在哪儿呢?” 两人正说话呢,方玲君和凤妤骑着马一起出来,追雪是新马,凤妤还不熟悉,所以慢慢地走,也不想跑,方玲君笑着绕着她跑圈,凤妤安然坐于马上,笑着和方玲君说话,那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通体雪白的马,红艳似火美人,白雪中的那一抹红艳,格外得引人注目。 看台上的齐王殿下坐下来捧着茶喝,就看到这一幕,惊艳得直了眼,他问身边的林晟,“林晟,这是谁家的美人,本王从未见过。” 林晟面无表情地说,“武德将军凤长青的女儿凤妤。” “是她啊!”齐王殿下吹着茶沫,目光却没从凤妤脸上挪开过,林晟厌恶地皱眉,此女勾得林萧茶饭不思,几乎送命,果真是祸水。齐王放下茶杯,轻笑说,“长成这模样又有钱,痴恋一穷二白的探花郎,脑子果然是不好。” 李鹏飞也吸引了目光,林雨燕气得想要抽李鹏飞一鞭,她嫌弃李鹏飞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直看不上他,却又喜欢李鹏飞鞍前马后地为她忙碌,没想到这货竟还肤浅的被凤妤吸引,林雨燕恶意冷笑,“李鹏飞,你要帮我报仇,还作数吗?” “啊……”李鹏飞回过神来,他怎么能失信于美人呢,“当然作数!” 方玲君围着凤妤跑几圈后,扬了扬马鞭,“阿妤,你要不要跑两圈?” “好呀!”凤妤笑靥如花,她特别喜欢策马奔腾的感觉,因身体不好的缘故,凤姝严格控制她跑马的时间,所以她的骑术的确不精,是和谢珣灵魂交换后,凤姝又经常离家,她让张大偷偷教她的马术,魂穿谢珣时最开心的莫过于肆意策马奔跑。 凤妤还在适应追雪,没有跑太快,主人和新马总要有一个磨合期,小心翼翼的模样惹了许多笑话。 “白长一副好皮囊,武将家的女儿连骑马都这么笨拙,我家六岁小妹都比她的骑术好。” “凤妤,你是怕摔吗?干脆和七岁小儿一起跑。”有人故意嘘她,更引来哄堂大笑,凤妤素来不管旁人说什么,仍是慢悠悠地跑。 方玲君挥着马鞭,“张伯兴,你这么厉害,来和我比一圈,你敢不敢!” 一身银色骑装的张伯兴策马而来,“比就比,谁怕你!” “阿妤,你慢慢跑啊,等我收拾他再来找你!”方玲君策马和张伯兴比起来,旁人起哄,鼓掌,也没人再去嘲讽凤妤。 凤妤摸着追雪的头轻笑说,“追雪,我们慢慢跑,不着急。” 追雪似乎也知道主人的性子,也慢吞吞地跑着。 突然,前方有几人策马朝她奔腾而来,李鹏飞和林雨燕,吴长欢,张静苗正肆意朝她而来,凤妤敏感地察觉到林雨燕的恶意,她们想要撞她,这时候避已来不及了,凤妤轻夹马腹,追雪倏然加速,策马向前。 李鹏飞和林雨燕速度特别快,他们怀着恶意而来想要撞凤妤,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凤妤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躲避已然不及,凤妤眼神微冷。 “林雨燕,为何总是和我过不去?” 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总有人逼她到深渊。 既避无可避,那就比谁更狠! 林雨燕的计划是他们策马从凤妤身边过,反正凤妤蠢笨,又不通骑术,他们假装在比赛,李鹏飞的马儿力气大,他们也动了手脚,可以去撞凤妤,把凤妤撞落在地,凤妤若落马身亡,是她运气不佳,他们也可以说是跑马无意中撞到凤妤的,就算不死,凤妤也是全场的笑话,可谁知道凤妤会直直地朝她们策马而来。 她疯了吗? 林雨燕冷笑,真是蠢货,她真敢撞上来,那撞死了,也是她骑术不佳,怨不得旁人,林雨燕扬鞭抽马,速度到了极致。 凤婉在台上看到这一幕,紧张地站起来,“妤儿……他们在做什么?” 凤姈也震惊,众目睽睽之下。 “凤妤,你快躲开。” “本来骑术就不精,也不知道避让别人,真是蠢啊,好狗都知道不挡道。” 方玲君和张伯兴比了半圈就看到动静,回头一看,吓出半身汗,“阿妤!” 她也顾不上和张伯兴比试,策马回来。 林雨燕铁了心要撞凤妤,气势如虹,凤妤却目光坚定,丝毫不避让,这时候谁敢胆怯,谁就输了,速度这么快,两人相撞,谁死还不一定,她就不信林雨燕敢和她搏命。 她就算避让了,林雨燕还会纠缠不休。 李鹏飞也觉得太过冒险,“雨燕,小心啊。” 凤妤冷笑地勾着唇,仿佛眼神在告诉林雨燕,我不怕死,你呢? 就在两人快要相撞的那瞬间,林雨燕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凤妤真的不要命地撞上来,她快速控制方向,两匹马儿擦身而过,避开了凤妤。 狭路相逢勇者胜。 凤妤放缓了速度,俯身拍着追雪的头,“追雪,你真勇敢,谢谢你。” 主人勇往直前,追雪视死如归,才能置死地而后生。凤妤调转马头,林雨燕和李鹏飞也是勒马转身,红衣似火,随风而动,惊艳全场,旁观的少年们都被凤妤无畏无惧的气势惊艳了,那一抹红落到旁人眼底,成了一抹朱砂痣。 凤妤淡漠的神色比轻蔑更激怒林雨燕,她给李鹏飞一记眼神,李鹏飞倏然利落下马,朝林雨燕跑来,故作关心,“雨燕,你没事?” 第三十八章 反击 追雪前腿刨地,发出了低沉的咆哮,非常焦躁,凤妤察觉到不太对劲,李鹏飞的坐骑突然发狂,朝凤妤冲过来,他的坐骑是汗血宝马,又高又壮硕,是一匹力量感十足的战马。追雪尚且年幼,身姿也不如汗血宝马壮硕。在他追过来时,凤妤握紧缰绳往后跑。 方玲君追了上来,“李鹏飞,你的马怎么发疯了?” “刚刚受惊,我也不知道啊。”李鹏飞做出惊慌的姿态,还故意喊起来,“凤妤,你跑快点,别被撞到……” 林雨燕得意地勾着唇角,就等着凤妤被撞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躲得了一次,可躲不了第二次,张静苗幸灾乐祸地说,“真好玩,凤妤死定了。” 方玲君策马去追,希望能救下凤妤,张伯兴有些不赞同地说,“李鹏飞,林雨燕,你们玩得太过火了。” 平日里争执也好,动手也罢,都是小打小闹,可要人性命就恶毒了。 “马儿失控,和我又没关系。”李鹏飞摊手,毫不在意。 林雨燕轻蔑地说,“死就死了,一个武官的女儿,谁会在意。” 几人语言间对凤妤的生死漠不关心,就像捏死一只蝼蚁,并不放在心上。 凤妤策马狂奔,转头往后看,那发了狂的宝马穷追不舍,追雪还小,耐力和速度都不如成年的宝马,追上是迟早的,她只能自救。今天是骑射宴,马场左右都有弓箭架,凤妤策马经过时,扫过弓箭。 “凤妤想干什么,她想射死李鹏飞的马?” “那弓箭她拉得开吗?” “李鹏飞那批汗血宝马珍稀得很,若被射死了,李鹏飞肯定和凤妤没完。” 凤妤拿着是女弓,男女用的弓箭不同,男子的弓箭她身体柔弱拉不开,簪缨世家的女子有专门制造的弓箭,弓弦张力小,凤妤正好能拉开,她松开缰绳,抽箭拉弓,双腿夹紧追雪,骤然转身,箭矢朝赤马射去。 “凤妤,你敢!”李鹏飞脸色大变,这匹宝马极是罕见,又通人性,他非常珍爱,若是有人敢伤,他必会搏命。 就在凤妤箭矢射出的瞬间,在马场另一侧,谢珣端坐于马上,拉弓持箭,乌黑的箭矢带着锐利的杀气破风而出,在凤妤射中赤马的右腿前,谢珣的箭精准地贯穿赤马的脖子,穿喉而过,赤马惨叫,前蹄高高地扬起,发出惨痛的啸声,巨大的身体摔在地上。 凤妤单手拉紧缰绳转身,一手持弓,惊讶地看着倒地的赤马,那一支贯穿赤马咽喉的箭,是杀人的箭,力道强劲。 “精彩!”齐王在看台上拍手喊好,朝林晟说,“没想到骑射宴还未开始,就有一场好戏上演,林晟啊,你这妹妹要好生管教,过于放肆了。” 林晟颔首,眉峰含笑,“王爷教训的是,舍妹被宠得骄纵些,回去我定会好好管教。” 齐王但笑不语,看向人群里的那一抹红色,那样惊心动魄,暗含杀机的闹剧里,传闻中蠢笨如猪的凤三姑娘,珠钗都没乱,镇定自若,云展云舒。更令人意外的是谢珣会出手相助,且一出手就是破了局,真有意思。 方玲君拍马靠近凤妤,“阿妤,你可有受伤?” 凤妤摇头,“我没事。” 李鹏飞半跪在自己的坐骑旁边,箭矢穿喉而过,一箭毙命,鲜红的血在赤马身下流出洼地,刺痛了李鹏飞的眼睛。 林雨燕愤怒地指着凤妤,“凤妤,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射杀良驹,这是西夏进贡的马儿,御赐之物,杀他如藐视圣上,你可知罪?” 凤妤微冷,这是御赐的马?她们不再是恶作剧,是奔着要她的命去的。 人群外,凤姈紧张地抓着凤婉,“大姐姐,怎么办,她杀了御赐宝马,会不会牵连我们全家,我就知道她出门真没好事,迟早要害死我们全家。” 凤婉也白着脸,方玲君也有些怕,却仗义执言,“你们故意来撞阿妤,想她出丑,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恶人先告状,真是可笑。” “谁故意去撞她,是她不通骑术,还挡在我们跑马的道上,害得马儿失控,她眼瞎怪我们,方玲君你别血口喷人。”张静苗辩解,旁人也点头证明是凤妤挡了他们的道,害得马儿失控,都是凤妤的错。 林雨燕恶意满满,“凤妤,射杀御赐宝马,是要株连全族,你死定了。” 凤婉和凤姈都惊出一身汗。 凤妤端坐于白马上,红衣猎艳,风华绝代,显得我见犹怜又无辜,“怎么办呢,射杀宝马的,不是我啊。” “所有人都看见了,你还想狡辩!”林雨燕轻蔑地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半跪在地的李鹏飞倏然站起,仇视凤妤,抽出长剑朝凤妤砍去,“凤妤,我杀了你!” 方玲君抽出马鞭刚要打,又见一支长箭穿过人群而来,直直地射中李鹏飞的长剑,李鹏飞虎口发麻,踉跄后退,长剑落地。 白马银鞍,一身玄色骑装的谢珣策马而来,手持大弓,箭筒悬挂于鞍边,他像是寒夜里的一把刀,格格不入地闯进姹紫嫣红的富贵林中,眉峰如雪地掠过凤妤后,傲慢说,“李鹏飞,是我射杀了它,报仇别找错人!” 李鹏飞这才看到宝马身上有两箭,凤妤那一箭射中了它的腿,致命的箭矢和谢珣箭筒里的箭如出一辙。 “小……小侯爷……”李鹏飞神色脸色紧绷,谢珣是历经百战的少年将军,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李鹏飞不敢直视,“小侯爷为何要射杀我的坐骑?” “你的坐骑发狂伤人,你却作壁上观,既然你管不好自己的畜生,本侯就替你管教!”谢珣把大弓架在箭筒上,冷漠地看向李鹏飞。 李鹏飞心有不服,敢怒不敢言,林雨燕自见了谢珣芳心暗动,少年成名,惊才绝艳的小侯爷是京中少女们追逐的对象,哪怕他如今眠花宿柳,众人也只说一声年少风流,镇北侯府的权势和小侯爷的功勋,让他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少年郎。 第三十九章 调戏 林雨燕柔柔一笑说,“表哥,是凤妤挡在我们的道上,马儿受惊发狂,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明知她不精骑术,你们就该避让,竟还朝她撞来,本侯怀疑你们故意纵马伤人。” “表哥!”林雨燕没想到谢珣如此不近人情,委屈想撒娇。 林雨燕刁难凤妤两年,恶毒泼辣,总是趾高气扬,凤妤第一次见到她娇柔造作,凉凉地看起了戏。 “你家无事不登镇北侯府大门,本侯也甚少见你。”谢珣侧头,似笑非笑地问,“你与本侯攀亲,你是谁?” 林雨燕见到心上人的娇羞被泼了一盆冷水,羞愤欲死,她平日里总是和旁人炫耀自己和谢珣青梅竹马长大,谢珣是她表哥,对她十分亲近,当众被谢珣驳了面子,林雨燕只觉得周围都是嘲讽的目光,她恨死凤妤。 若不是凤妤,就不会有这种事。 谢珣在场外看得一清二楚,李鹏飞不过是林雨燕的马前卒,凤妤在她们第一次刁难时,凭着自己的勇气和智慧脱困,已然令他刮目相看。没想到林雨燕和李鹏飞却要不死不休,他倒不是特意为凤妤解围,皆因两人命运相连。 林雨燕一个闺阁少女,争强好胜也就罢了,要人性命,歹毒又狠辣,谢珣想起了兰夫人的话,想必早就看穿她的本性。 “李鹏飞,本侯杀你坐骑,可有怨言?”谢珣勒紧缰绳,好整以暇地问,他态度散漫,看起来像是欢场的风流少年郎。 他连林雨燕都不放在眼底,李鹏飞家世不如林家,更不敢和谢珣顶撞,“没有。” “你这是欺软怕硬啊,本侯没来时,你不是很嚣张,喊打喊杀,要人偿命吗?” 李鹏飞被他轻佻的语气说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有地洞钻进去,死死地握住拳头忍耐。 谢珣含笑的眉目冷淡下来,看向倒地的赤马,目光幽冷至极,将军惜良驹,“宁州战场上培养一匹此等战马,耗时耗力,它本该有好主人带着它驰骋沙场,可惜了。它的主人却是只会与女人为难的窝囊废。” 李鹏飞脸色涨红,羞愤交加,他说完也没等李鹏飞辩解,调转马头离去。 凤妤看向他的背影,想起了一句话。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谢珣走后,众人都松了口气,看热闹的少年,贵女们陆续离去,凤妤迎上林雨燕仇视的目光,微微勾起了唇。 “凤妤,我们走着瞧!” “随时奉陪!” 林雨燕摔袖离去,张静苗和吴长欢等人紧随着她,李鹏飞含恨看着凤妤,也转身离去,有人来清理马驹的尸体。 凤妤本想来散心,陪方玲君赛马骑射,不曾想有人要置她于死地,那就不怪她睚眦必报了。 “凤妤,你会骑射啊。”张伯兴打招呼,“有没有兴趣来比一场?” 方玲君凌空朝他抽了一鞭,“走开,别来找打。” “你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本姑娘会招上门女婿,用不着你担心,再不滚揍你!”方玲君扬了扬鞭子,张伯兴讪讪离开。 看台上,齐王抚掌笑说,“今天的骑射宴真是精彩,御赐的汗血宝马,说射杀便射杀了,镇北侯府当真是目中无人。” “畜生无端伤人,若在宴上有血光之祸,王爷也难辞其咎,小侯爷也算为王爷解决了麻烦,陛下英明仁慈,想来不会怪罪小侯爷。” 他们在高台上离得远,听不清楚谢珣说了什么,可人群渐散,闹剧终结。林晟和谢珣结交两年,也知谢珣脾性,他素来不爱管闲事。若非凤姝是谢璋未婚妻,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幼妹,谢珣未必会管凤妤的闲事。谢珣连三皇子都敢打,何况是一匹御赐战马。 “你和小侯爷这两年走得倒近,不怕惹来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两家本就有亲,走得近些也寻常。”林晟笑说,意有所指,“太子妃临盆在即,若是喜得麟儿,镇北侯府亦是大喜。” 两人笑着碰杯,不再谈论此事。 方玲君和凤妤牵马漫步而行,方玲君义愤填膺地骂着林雨燕,“林雨燕究竟为何恨你,总是寻你麻烦,在国子监顶多是恶作剧,如今变本加厉想要你性命,她这人心胸狭窄,又有林家撑腰,你日后要避着她,免得她又加害于你。” “我比你更好奇,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她。”凤妤淡淡说,“在国子监时,她欺负我,孤立我,只不过是寻常小儿女口角之争,我能忍则忍,不想给姐姐惹麻烦,如今竟要我性命,她当真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你也别生气,我们寻着机会再教训她。”方玲君宽慰着她,倏然看到凤妤掌心一道红痕,“你受伤了?” 缰绳把她掌心磨出一道红痕,凤妤看着风轻云淡,实际上她必须要死死抓住缰绳才能稳住身形,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皮肤细嫩,经不住粗糙的缰绳摩擦。大型骑射宴都有太医候着,凤妤觉得不必小题大做,蔷薇匆匆来找方玲君,“姑娘,姑娘……雪兰郡主来了,正在找您。” “你先去找郡主,秋香会来找我的。” “行,那你看完太医来找我。” “好!” 凤妤觉得掌心的伤也不必找太医,两三天就消散了,庄园内秋色正浓,菊园里盛开了姹紫嫣红的菊花,有黄菊,绿菊,白菊,紫菊等等,五颜六色,都开得非常好看,马场正是热闹时,园林里人烟罕见,凤妤在菊园赏花。 可她赏着赏着就发现了醉卧花圃的谢珣,小侯爷一身骑装醉卧花间,手持酒壶,阳光在他和鲜花间洒落一地灿烂,凤妤数次见到谢珣,都是杀伐果决,冷若冰霜的少年将军,如今他微醺花间,眉目染尘有光,倒是真像京都传闻中的风流小侯爷。 “喝酒吗?三姑娘。”谢珣扬了扬酒壶,有酒滴在花中,酒气花香醉人,此情此景倒像是话本里的小霸王调戏大家闺秀。 第四十章 暧昧 凤妤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躲清静,“今日凤妤有难,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本侯不救你,你也能自救。”那一箭射中马腿,也能救她一命,阳光绚烂,谢珣抬手遮住了光,嘲讽说,“你倒是真不怕死,敢和林雨燕搏命。” 凤妤轻描淡写说,“我本无心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牵连小侯爷实属意外,小侯爷仗义相助,我甚是感激。” “仗义?”谢珣起身,落花随之飘飞,他俯身看着凤妤,似笑非笑地说,“本侯还有什么优点?” 他离得太近,凤妤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花香,一黑一红在姹紫嫣红的花间像是一幅画。凤妤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双风流深邃的眼,凤妤笑靥如花,声声夸赞,“小侯爷忠肝义胆,骁勇善战,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是我燕阳王朝最令人敬佩的少年将军。” 谢珣那轻佻的笑微滞,凝视着她顾盼生辉的眼,似乎想要看穿她的伪装,却看到她眼底的真诚,时光仿佛凝滞。 这两年只听到诋毁谩骂的小侯爷已许久不曾听到旁人说他一句忠肝义胆,骁勇善战。 “三姑娘,你说谎的样子,甚是讨人喜欢。” “凤妤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 谢珣冷嗤,凤妤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最擅伪装,能扮猪吃老虎,也能口腹蜜剑。想得她一句真心话,比登天还难。 “你和林雨燕对撞时,若林雨燕没有避让,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谢珣缓缓起身,不再逼视她。 “她的坐骑和我的追雪体型相差甚远,我会被撞飞出去,或许当场摔得血肉模糊。”谢珣气势太过强悍,凤妤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既然知道,你仍要撞上去?”谢珣看到她的动作,却不点破,凤妤对他总是忌惮万分,从不曾放下防备。 “两人相撞,谁死谁活阎王定,我会命丧黄泉,她也是血肉之躯,我有何惧?”凤妤眉目舒展,“林雨燕看轻我,既觉得我命贱,定然不愿以命相搏。狭路相逢,谁豁得出去,谁就能赢。若我畏惧,旁人只会得寸进尺,向死而生,她心生畏惧,我才有生机。” 谢珣暗忖,人不可貌相。 柔弱的外表藏着一颗强硬的心。此女心性,手腕都比男子要狠。 “这一招不管是对林雨燕,还是对我,都很管用,是?”谢珣似笑非笑地问。 凤妤一怔,硬着头皮刚要狡辩,就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就在月门那一处,且张静苗和林雨燕的声音,若是被她们看到她和谢珣在花园里,怕又要传出私会的丑闻来,林雨燕说不定又心生嫉妒生出什么坏招。 谢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也不在意旁人看到他们私会,这花园只有假山能藏身,凤妤拖着谢珣藏进了假山。 “三姑娘,你……”谢珣一点都不配合,林雨燕和张静苗,吴长欢已进花园,凤妤垫着脚,急急忙忙地捂他的嘴。 谢珣,“……” 假山内视野昏暗,凤妤刚刚招花惹草的手沾着花香,香软地贴着他的脸,谢珣的鼻息都轻了,她的钗环冰冷地抵住他的脖颈,一冷一热,冰火交织。 林雨燕和张静苗,吴长欢进了花园,四处搜寻,没见到凤妤,林雨燕恼怒问,“你当真看到凤妤来花园了?” “今日除了你,只有她身穿红色,准没看错,她就是往花园来了。”吴长欢说,“她肯定与人私会,怕我们撞见。” “这贱人害我在大庭广众下被表哥责骂出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林雨燕恶狠狠地找寻凤妤,“都好好找,我看她能藏到哪儿去!” 张静苗紧张地说,“这是齐王宴上,她要真出了事,我们会不会被牵连。她姐姐毕竟是谢璋未过门的妻子。” “谢璋一个庶出的,你怕什么?谢珣才是我的正经表哥,大哥也会帮我遮掩,谁知道是我们做的。”林雨燕恶毒地说,“那厢房我都准备好了,只要她落单,定让她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凤妤听得一身冷汗,厢房准备好了?能让一个女子身败名裂……凤妤死死地揪着谢珣的衣襟,恨意幽冷,林雨燕竟要找人来糟蹋她。 谢珣感受着凤妤的愤怒,目光如霜,林雨燕好大的口气,连他兄长都敢轻视。 “这有一处假山……”吴长欢边说边靠近假山,凤妤一惊,若他们藏在假山里被看到,那就是百口莫辩,林雨燕都不必算计,她就身败名裂。 谢珣反应极快,在吴长欢等人靠近假山时侧身藏进了狭小的缝隙中,他一手拽着凤妤的腰带拉到怀里,两人连体婴似地紧贴着,藏进了假山缝隙中。凤妤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过,震惊又无措,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谢珣的呼吸就在她发髻边,两人的气息相互缠绕,交融,显得格外的暧昧和亲热,凤妤不自在挣扎,想要分开些,却听到谢珣微哑的声音,“别动!” 吴长欢在假山口探头,什么都看不见,林雨燕和张静苗到到假山旁,林雨燕说,“看到人了吗?” “没有。” “进去看看!” 凤妤的心都提起来,谢珣冷漠地看向洞口,已盘算着怎么封口,凤妤因紧张地心跳失序,正在此时,一名侍女匆匆跑来,“姑娘,骑射宴开始了。” 刚要进假山的林雨燕说,“算了,等骑射宴后再找她算账。” “走!” 三人刚到洞口就离开,确定他们离开花园后,凤妤才松口气,不管再镇定聪慧,遇到这种突发事件难免手忙脚乱,谢珣倒是镇定如常,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出假山,凤妤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眼睛都不敢去看谢珣。 一阵诡异的暧昧和尴尬在他们之间弥漫。 “跟着方玲君,别落单。”谢珣清冽的声音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凤妤面若朝霞,谢珣的气息让她无措又慌忙,她仓促行了礼,落荒而逃,谢珣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有趣,没想到凤妤还会害羞。凤妤离开后,他的目光彻底冷下来,林雨燕竟想在宴上设局害凤妤,真是肆无忌惮。 凤妤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放过她。 第四十一章 各凭本事 凤妤回到骑射场,场面热闹得很,开场前的插曲已无人在意,一群少年正在争锋相竟,展现出自己的马上英姿。 方玲君见凤妤回来后,拉着她在旁观望,第一轮是男子骑射,奖品是一匹汗血宝马,通体赤色,无杂毛,极是罕见。李鹏飞失了一批好马后极力想要得到奖品,一人十箭,分数最高者获胜。 区域内物品摆放全是流动的,搭建了特制的流转台,所有的物品无序悬挂于流转台,穿铜钱而过得十分,射中橘子有七分,苹果六分,菊花五分,蔷薇四分,西瓜两分。大的物品是西瓜。一种物品有十个。 最难是铜钱,箭矢刚好能穿铜钱而过,是最难的,西瓜目标最大,最是简单。 虽说燕阳簪缨世家的子女大多会骑射,可骑射宴能拿到六十分上的已属罕见,皆因这是移动靶,不好掌握准头。比起射固定靶,这要有趣味得多,能射中铜钱的,无一不是例无虚发的神射手。 “要是我哥和谢璋哥哥在,肯定百发百中,他们玩骑射宴时,无人与之争锋。”方玲君炫耀说,“谢璋哥哥曾经十箭十铜钱,无人能破其记录。” 凤妤也略有耳闻,那一年谢璋十三岁,技惊四座,那就那一场后京中骑射宴就没邀请过谢璋,除非有方楚宁同场竞技,可以看他们一较高下。 “谢珣最高射中过几枚铜钱?”凤妤下意识地问,他的骑射也很好。 “小侯爷?”方玲君挠挠头,“他好像不行,年少时跟着镇北侯和谢璋哥哥整顿军务,不爱和我们玩骑射。去年唯一一次参加骑射宴,就射中两个大西瓜。” 方玲君竖起四根手指头,“四分,连我都不如。” 凤妤脱口而出,“骗我?” “我能骗你不成?”方玲君骄傲地拍着胸脯,“我比他可厉害多了。” “哇……”两人说话间,就听到一群少女欢呼,林晟上场了,第三箭射中铜钱,是男子骑射中的第一枚掉落的铜钱,得到了少女们的欢呼声。 林雨燕骄傲又得意地接受着贵女们的恭维。 “我想要那匹马,哥哥上场准能为我夺魁。”林雨燕傲慢极了,就等着林晟夺魁。 首发一鸣惊人后,求稳连着三箭射落橘子,第五箭又射中铜钱,林晟信心爆棚,又瞄准了铜钱,可惜这一箭射空了。铜钱极难射中,若固定靶会简单许多,移动靶中若非绝对自信,绝不会去挑战,第七箭又射中橘子。 后三箭,有一箭又中铜球,为确保第一不敢冒险,两箭中了橘子,得了七十二分,暂列第一。 “哥哥,你真厉害!”林雨燕扬声喊道,迎着少女们仰慕的目光,林晟颇为自得,朝林雨燕帅气地挥了挥手。 方玲君啧了声,生了攀比之心,“比我哥哥差远了。” 李鹏飞上场,铆足了干劲想要夺魁,必须要射中铜钱,否则十箭都中橘子,也只有七十分。可惜略逊一筹,七箭中了橘子后,三箭想射铜钱皆射空。拿了四十九分,李鹏飞失望而归,林雨燕还鼓励了他,“李鹏飞,你已经很厉害了。” 李鹏飞被她鼓励后,又打起精神。 方玲君和凤妤咬耳朵说,“李鹏飞就是大傻子,天天围着林雨燕转,人家当他是看门的狗。” 谢珣回到座上,齐王就在他隔壁,轻笑问,“小侯爷,你不上场露两手?” “没兴趣。”谢珣斜卧座上,悠然独酌,目光落在骑射场上,一眼看到凤妤,她那一身红着实太耀眼。 林晟比完过来和齐王见礼后,坐在谢珣身边一起喝酒,“皇上本就忌惮侯府,你前些日子刚打过三皇子,今天又射杀御赐的坐骑,不怕殿前问罪?” “皇上仁爱,不会为这等小事怪罪我。”谢珣意有所指地和他碰了杯,“倒是你,好好管教家中人,迟早生出事端来。” 林晟刚比完骑射,正是意气风发时,“雨燕本性不坏,就是骄纵了些,许是和凤家三姑娘有点过节,恶作剧罢了。” 谢珣似笑非笑地抿着酒,“幸好你不是我的兄长。” 亲疏有别,内外有分,人们总喜欢放大别人的缺点,却忽略至亲的恶意,哪怕惹出人命,也是旁人命贱。 男子很快比完,林晟拔得头筹,得到汗血宝马,林雨燕骄傲地骑着宝马接受旁人艳羡的目光,方玲君看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觉得碍眼。 凤妤说,“等会射箭时,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太着急。” 她看过方玲君好几次射箭,容易被干扰,真要论箭法,林雨燕比不上方玲君。 “放心,我一定能赢!” 骑射有三轮,男子比一轮,女子比一轮,最后是组队挑战。 女子比赛头名是一对翠绿玉镯,玉镯通体翠绿,是齐王问皇后讨来的,珍贵无比,且意义非凡,林雨燕已发出话来,“那对手镯我势在必得,谁也别和我抢!” 这对手镯是建明帝登基后送给皇后,独一无二,林雨燕霸道得不允许旁人和她争抢。 张静苗和吴长欢等人自是不和她抢,敢怒不敢言,林玉浓没来骑射宴,雪兰郡主只在高台看热闹,林雨燕就成了贵女之首。 方玲君嘲讽说,“想要玉镯,各凭本事,你先赢了我再说。” “我会怕你不成!” 林雨燕翻身上马,准备进场。每一轮射箭,物品都会补齐,林雨燕自信满满上场,绕场一周后停在指定区域,弯弓射箭,第一箭射中了橘子,第二箭射中了苹果,竞技这种事越是自信,发挥越稳定,林雨燕并不去挑战铜钱,仅射空两箭,得了四十六分。 林雨燕这分数在女子骑射中算非常高的,有人平日里骑射考核很好,射移动靶也会全落空。 林雨燕比完后,见林晟和谢珣一起喝酒,她高兴地跑过去,兴奋地问,“哥哥,小侯爷,我骑射不错,拿了四十六分呢。” “不错,有你哥哥的风采。”林晟笑说,很是溺爱林雨燕。 第四十二章 惊艳 她却渴望得到谢珣一记眼神,谁知道谢珣无视了她的目光,独自饮酒,林雨燕有些失落,见谢珣放在酒杯后,乖巧地给他倒酒,林晟取笑说,“我这妹妹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不曾给哥哥倒过酒。” “哥哥!”林雨燕满脸娇羞,欲语还休地看谢珣,可惜媚眼抛给瞎子,谢珣淡淡说,“我长姐也从未做过这等粗活,都是下人做的。” 林雨燕脸色大变,眼眶瞬间发红,又羞又愤,伤心地跑远了。 “小侯爷,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林晟舍不得妹妹伤心,“她对你一片痴心,你怎么能伤她的心。” “对本侯痴心一片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本侯顾不过来。”谢珣漫不经心地谈笑,又邪又坏,没再碰那杯酒。 凤婉和凤姈也都上场比赛了,凤姈发挥正常,拿了三十八分,凤婉也射得极好,前九箭仅空了一箭,得了四十四分,只要她随意射中一箭,大概率超过林雨燕。 凤婉坐于马上时,回头看林雨燕,看到林雨燕凶狠的眼神,凤婉心里一惧。 方玲君高兴地说,“阿妤,你大姐姐箭术真好,本姑娘还未上场,林雨燕就输了。” “未必!”凤妤轻笑。 凤婉深呼吸,拉弓射箭,最后一箭落空,没有射中,林雨燕冷哼一声,眉目得意,算凤婉识趣,否则有她受的。 方玲君跺脚,“可惜了,大姐姐竟射空了,射中大西瓜都能和林雨燕打平。” 凤妤却不意外,凤婉性子温和,圆滑,轻易不会得罪人,更不会为了一对玉镯得罪林雨燕,招惹麻烦,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最后一位是方玲君,凤妤给她加油打气,方玲君拍着胸脯保证,“阿妤,你放心,林雨燕那么欺负你,我会给你报仇,绝对赢她。” “我相信你,加油!”凤妤握拳,给她加油。 林雨燕却等着看好戏,方玲君前面五箭都射中了,橘子,苹果和菊花,已有二十八分。 “君君,你真厉害!”凤妤在方玲君回头要鼓励时,毫不吝啬地给予她,方玲君备受鼓舞,越发神勇,第六箭射中橘子,有了三十五分。 只要再射中两朵菊花和一个西瓜,她就能赢了林雨燕,林雨燕坏笑一声,联合张静苗和吴长欢给她嘘声,张静苗说,“方玲君,你怎么就射中花啊,你不是自诩箭术无双,你射铜钱啊。” “人家求稳,就是射中花朵,橘子都不敢瞄,怎么敢去射铜钱啊。”林雨燕嘲笑说。 凤妤暗忖,坏了。 方玲君果然经不起激,瞄准了铜钱,第七箭射空了。 “君君,别理她们,射菊花和蔷薇,射中你就赢了。”凤妤大声呼喊,可她声音软糯,被淹没在林雨燕和张静苗,吴长欢的声音里。 “哟,你不是箭法很厉害吗?怎么射空了?” “方玲君,你平时吹的,也就一般般啊,真丢你哥哥的脸。” 这等火烧浇油,让方玲君越发上头,发誓要给哥哥争脸,第八箭,第九箭都瞄准铜钱,全射空了,压力越大,越射不准,凤妤知道方玲君输了。 齐王笑说,“这群小姑娘们骑射心眼这么多,还能这么玩?” 谢珣似笑非笑地斜靠着,他等着凤妤上场,方玲君若赢,凤妤不会轻易上场,可若输了,凤妤绝对不会让林雨燕拿走那对手镯。 林晟护着自家妹妹,“骑射时,允许场边喝彩声,自然就有嘘声,都是合理干扰对手。” “有趣!” 在旁围观的少年郎也惊了,虽说是允许干扰对手,可他们毕竟要面子,输了就是学艺不精,倒从不曾用这下作办法。 张伯兴喃喃自语,“你们这就很过分啊。” 方玲君性子急躁,激将法对她屡试屡爽,他都有点同情方玲君。 姑娘们越发刺激方玲君,台上看着的雪兰郡主都觉得林雨燕等人恶意太大。 方玲君最后一箭也射空了,她气得摔了弓箭,想要去揍林雨燕,被凤妤死死地拉着,林雨燕挑衅说,“输了就是输了,方玲君,你是不是输不起呀?” 方玲君气红了眼,凤妤抱着她的腰,免得她真的动手,“好了,好了,不难过,没事的。” “气死我了,我能赢的!”方玲君抹眼泪,委屈极了,“我没能给你报仇,阿妤,我好气啊。” “不哭,不哭……还没输。”凤妤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还有我呢。” “你有什么用,你连西瓜都射不准。”方玲君委屈得敌友不分,口不择言。 凤妤,“……” 林雨燕已高兴得要去拿奖品,倏然见到凤妤吹了一声口哨,追雪踏风而来,凤妤抓着马鞍翻身而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雨燕,眉目含笑,“林雨燕,还有我呢。” “凤妤是来搞笑的吗?她竟然也要骑射,她能射中什么?” “笑死了,她去年骑射还拿了倒数,也敢来比试,她疯了吗?” “自取其辱,大家都看看凤妤能射中什么,我赌她一个西瓜都射不中。” …… 凤妤绕场一周后拿过特制的弓箭,回到指定区域,方玲君知道赢的希望渺茫,仍打起精神来,大声给凤妤助威,惹来旁人嗤笑,都觉得凤妤一定什么都射不中。 凤妤拉弓,瞄准了铜钱,全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谢珣玩味地看着她,听闻她的国子监考核总是蒙混过关,所以得了蠢笨的名声,骑射更是她的弱项。 “徒有其表!”林晟嘲讽说。 谢珣挑眉,懒洋洋说,“鹿死谁手未可知。” 第一箭射空了,惹来了全场笑声,少年郎们都惊叹于凤妤的美貌,可对她的箭术却不敢恭维。 “哈哈哈哈,真丢人,凤妤果然射空了。” “不会走就想飞,第一箭射铜钱,她真是狂妄自大。” 少女们正在嘲笑凤妤呢,她的第二箭已飞出,又射空了,擦着橘子飞过去,又惹来一阵嘲笑,凤妤摒除杂念,目光凝视着区域内的橘子。 第四十三章 嫉妒 少女们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时,凤妤第三箭射出,精准地射落一个橘子,方玲君高兴地跳起来,“阿妤,你真厉害,再接再厉啊。” 方玲君比自己射中还高兴。 “哼,不过是运气好。” “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林雨燕嘲讽说。 接下来,凤妤和菊花杠上了,连续六箭都射中菊花,还剩最后一箭,凤妤拿了三十七分。 “她输了!”林晟笑说,“最后一箭,想要赢,只能射铜钱,男子射铜钱都困难,何况是凤妤,她必输无疑。” 齐王摸着下巴,注视着那一抹红艳,“可惜哟。” 谢珣似笑非笑地支着下巴,小狐狸的尾巴终究是藏不住了。 吴长欢和张静苗等人已经开始祝贺林雨燕拔得头筹,林雨燕也得意自满,“凤妤,你想赢我,下辈子,别在那丢人了。” 凤妤心无旁骛,算好自己的分数,只要射中铜钱,她就赢林雨燕。她从来不是圆滑求稳的性子,她更喜欢孤注一掷,剑走偏锋。 尊严和荣辱已然赌上,她要林雨燕的命。 秋风冽冽,红衣似火,少女的眼神坚定而专注,场边越嘈杂,凤妤越沉静,她弯弓射箭,瞄准了铜钱,最后一箭离弦飞出,箭矢穿钱而过,直接射落了铜钱。 满场寂静,那些嘲讽,鄙夷都变成了惊艳,震惊,谁也不曾想到在他们眼里蠢笨,不知廉耻的凤妤骑射一绝,且不骄不躁,云展云舒,像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凤妤一颗心也落了回去。 四十七,她赢了! 方玲君率先尖叫起来,“阿妤,你是我的神啊,你射中铜钱啦,你赢了!” 林雨燕失态尖叫,“怎么可能,凤妤这蠢货,怎么会射中铜钱,她……她……她作弊,这不算数,这不算数!” 旁人看凤妤的目光也惊奇不已。 那边的少年郎议论纷纷。 “凤妤不是蠢笨无能,骑射都是垫底吗?” “这……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也太好了。” “我怎么觉得她在羞辱林雨燕,四十七分,刚好比林雨燕高了一分。” 凤妤跳下马来,方玲君已扑上来和她拥抱在一起,激动得比自己拔得头筹还高兴,“阿妤,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你狠狠地打了林雨燕一巴掌。你果然喜欢自己报仇,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死我了。” 林雨燕冲到凤妤面前,“凤妤,原来你一直都在骗人。” “运气好!”凤妤也用了激将法,戏谑眨眼,故意激怒林雨燕,“我刚好比你高一分,承让了。” 林雨燕眼里冒出火来,放下狠话,“还有第三轮,你别高兴太早。” 她甩袖而去,凤妤报了一箭之仇,心情极是畅快,凤妤得了手镯,送给方玲君,方玲君本想拿这对手镯送给母亲,也大大方方地收下,皆大欢喜。 方玲君拉着凤妤去找雪兰郡主,凤婉见一场风波平息,心也静下来,凤姈从震惊,茫然到困惑,问凤婉,“大姐姐,三姐姐的骑射这么好,为何在学堂上考核倒数?” “或许是她懒得与人争锋。”凤婉自嘲说,“她比我们活得畅快多了。” 她明明能射中蔷薇,或菊花赢了林雨燕,可在林雨燕的逼视下,她又不想去得罪。凤妤比她更勇敢,在凤妤赢了的那一瞬间,凤婉欣喜之余又感到无地自容,羞愧难堪。 雪兰郡主是安远侯的嫡女,她的身世颇为波折,从小被乳娘掉包,养在山野乡村,直到雪兰郡主偷偷跟随乳娘上京,在安远侯府邸前被撞见,雪兰郡主像极了安远侯夫人。侯夫人心思敏感,从乳娘的态度中察觉端倪,派人调查,孩子掉包真相浮出水面。 仇人之女在侯府养尊处优,被养得知书达理,娇贵可人,自家女儿却长在乡野,受尽苦楚,侯夫人忍痛送走养女,把雪兰郡主接回家,安远侯求得恩旨,封女儿为雪兰郡主。所以,雪兰郡主和京中贵女都不熟,又因曾长于乡野,不懂礼仪,惹出过笑话,这两年鲜少出门。 凤妤见过雪兰郡主后,坐在她右侧,雪兰郡主娇俏乖巧,说话也轻声细语,夸赞凤妤骑射很好,凤妤邀她有空一起玩,雪兰欣然答应。 “你两就该经常出门一起玩耍,一个怕人笑话,甚少出门,一个在家躲懒,任人诽谤,都是胆小鬼。管她们作甚,我们开开心心,痛痛快快才是真。” 雪兰郡主被说得脸红,凤妤笑说,“雪兰姐姐日后常来找我玩。” “好啊。”雪兰郡主带着歉意说,“你及笄那日,母亲是主宾,我本想跟着一起去道贺,无奈病重起不来身。” “侯夫人带来你准备的礼,我很喜欢,郡主费心了。” “妹妹喜欢就好。” 方玲君见她们能谈得来,心中也高兴,凤妤说,“君君,你把秋香喊来,我有事找她。” “行啊。”方玲君让蔷薇去找秋香,侍女们到场后,被带去专门的院子休息了,凤妤知道林雨燕要害她,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必不敢轻举妄动。 秋香很快来了,凤妤说,“你去找大姐姐,让她看好四妹妹,在骑射场内玩耍,不要去园林。” “是!” 凤妤想了想,拉过秋香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秋香诧异,又点了点头,转而离开。 凤妤知道林雨燕在园林厢房里设局要毁她清白,只要她在场内,林雨燕拿她没办法,只要看好姐妹就行,她担心林雨燕算计她不成,恼羞成怒去害凤婉和凤姈。 凤婉和凤姈都在她的视野内,凤妤看到秋香已到凤婉身边,很快凤婉和凤姈的丫头也到她们身边来,凤婉带着凤姈去和几名相熟的少女在高台内玩叶子牌。 秋香传话去了园林深处,足足有两刻钟才回到凤妤身边。 林雨燕和吴长欢,张静苗回到场边,张静苗有些紧张恐慌,林雨燕却盯着凤妤,万事俱备,只要把凤妤诓骗到阁楼,她定身败名裂,倒是她再带一群去围观,让她的丑态被人围观,成为荡妇。 第四十四章 合谋 张静苗听了林雨燕的话来找凤妤,她眼神躲闪,不敢去看凤妤,紧张地说,“凤妤,雨燕找你,今……今天是她过分了,她想给你道歉。” 方玲君大笑起来,“这就有趣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你快跟我走。”张静苗着急地喊起来。 “我腿疼,懒得动。”凤妤笑意温软,“林雨燕的道歉,我接受了,请你转告她,就不必当面说了。” 张静苗没想到她竟不肯去,“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你别不识好歹,连累你的父亲。” 方玲君拍桌而起,“武德将军戍边守疆,功在社稷,我倒是想知道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林尚书究竟想对他怎么样?” 方玲君声音极大,许多人都听到了,窃窃私语,张静苗脸色一白,不管是身份,气势都不如方玲君,急得眼睛都红了。 “林雨燕算什么,拿家世压人,本姑娘还是一等君侯的嫡女,你几时看到我拿身份压人?”方玲君叉腰,指着远处的林雨燕骂,“阿妤哪儿都不去,就在我身边,有本事让她来道歉。” 齐王和林晟,谢珣的台子离方玲君本就不远,从头到尾都听到她们的对话,林晟几乎捏碎了酒杯,目光阴鸷,凤妤真是好大的架势,仗着方玲君的势,刚抢雨燕的第一名,还敢无视她,真是不识好歹。 凤妤又软有无辜地拉着方玲君,“君君,别生气,张姑娘,不如你转告林雨燕,我已有两年不曾见过父亲,母亲,若林尚书能调回他们,让我们一家团聚,凤妤感激不尽。” 这话把林尚书架在火上烤。 “还不快滚,在这丢人!”林晟忍无可忍,摔了酒杯,冲张静苗厉吼,张静苗吓得眼红落泪,转身跑了,林晟压着怒火,“凤三姑娘好巧的嘴,厉害!” 方玲君不满,“分明是我骂了你们,你怎么冲阿妤阴阳怪气,阿妤单纯天真,只不过是思念父母,她做错了什么?” 谢珣笑了,这一场机锋真是有趣,这朵黑心莲躲在别人身后煽风点火的功力修炼到家。 林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被人打了一巴掌。 齐王出来打圆场,“君君,女孩子别这么暴躁,林晟也没说什么,吃点瓜果去去火。” “表哥你瞎啊,林雨燕欺阿妤无人撑腰,开场前差点撞死阿妤,你们一个一个都不说话,现在出来当好人了。”方玲君无差别攻击他们三人,“一群乌鸦。” 齐王,“……” 谢珣,“……” 林晟暴起,被齐王拉着,把林晟说过的话还给他,“君君年少不懂事,被宠坏了,你消消火,别和她一般见识。” 林晟阴鸷地扫过凤妤,灌了口烈酒,手背上青筋暴跳,他们兄妹还不曾受过这种窝囊气,都是凤妤引来的,她才是罪魁祸首。 雪兰郡主也拉着方玲君,给她倒了一杯果茶,凤妤也见好就收,勾着她机灵地眨眨眼,方玲君和她打配合过于娴熟,凤妤说不了的话,方玲君能说。 方玲君悄悄说,“林雨燕肯定偷偷憋什么坏主意,她会道歉,我名字倒着写。” 凤妤暗忖,玲君还真猜对了,雪兰郡主看到她们亲昵无间又默契的模样,很是羡慕。凤妤看向远处,林雨燕果然冲张静苗发火了。 最后一轮骑射开始了,最后一轮骑射奖品很有趣,组队挑战,更有一个有趣的设定,所有人都能向男女骑射头名挑战。若赢了,可以拿走他们手中的奖品。 以前的骑射宴,男女头名都很固定,他们在第三轮也会组队,避免到手的奖品飞了,今天是林晟和凤妤,他们断无可能组队。 且凤妤未必能找到人和她组队,林雨燕对凤妤发出了挑战,今天既让凤妤逃过一劫,她也绝对要拿回玉镯。 “哎呀,只顾着高兴了,忘了第三轮。”方玲君和凤妤都忘了这一轮的挑战,方玲君不舍地看着手镯,“林雨燕肯定找林晟组队,这手镯我还没焐热了。” 林晟起身淡淡说,“凤妤,找个人来比第三场。” 他已下场准备,凤妤就很为难,方玲君去喊几名玩得好的少年郎,可没人愿意和凤妤组队,他们都畏惧林晟的势力和权势。 林晟和这群少年郎不一样,他年长几岁,在兵部挂了职,又掌禁军。这群少年郎大多受家中庇佑,不曾入仕。 凤妤初生牛犊不怕虎,已和林雨燕杠上,他们都是偏帮林雨燕,且看轻凤妤的,就算有人对凤妤改观。 他们箭法不如林晟,上场也是输了,何必去得罪林家兄妹。 “还没比就认输,你们真怂!”方玲君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那群少年郎被骂得脸色讪讪的。凤妤余光看向谢珣,他真的只能射中大西瓜? “张伯兴,你敢不敢和凤妤组一队?” 张伯兴忐忑不安,有些动摇,踌躇犹豫后,仍是摇了头,“反正都是输,算了。” “那你活到八十迟早要死,怎么不现在抹了脖子。” 众人,“……” 林雨燕骑着马嚣张地在凤妤面前转,“凤妤,谁也不敢和你组队,识相点,把那对手镯乖乖交出来。” 和林雨燕玩得好的人都冲凤妤嘲笑起来,李鹏飞说,“凤妤,你实在找不到人,本公子可以凑个数。” 方玲君气冲冲地跑上台来,求齐王,“表哥,你上!” “你表哥不善弓马骑射啊。” 凤妤起身到谢珣身边,伸出两根手指,“两千。” 谢珣知道她说两千石粮食,三分轻佻七分漫不经心地勾着唇,“本侯就值两千?” “赢了五千。”凤妤难得大方,她知道只有粮食能打动小侯爷,毕竟他快把燕阳粮仓都搬空了。 林雨燕本来张狂至极,却见凤妤在求谢珣,嫉妒地红了眼,“不知廉耻,连小侯爷也敢勾搭,看你怎么收场!” “小侯爷不爱玩骑射,怎么可能会帮她?” “她怎么总爱干这种自取其辱的事,难道没听闻过小侯爷落马后,最讨厌骑射吗?” “你们就等着看小侯爷发火。” 第四十五章 杀人 小侯爷实在拒绝不了五千石粮草,“上一次骑射,本侯仅射中两个大西瓜,你不怕输?” “我信小侯爷。”凤妤笑得像只乖巧的狐狸。 谢珣起身,侧头在她耳边趁火打劫,“一万。” 凤妤的心在滴血,她的金山又被他撬了一角,“成交!” 谢珣和凤妤并肩策马奔腾而来时,惊艳全场。鲜衣怒马的小侯爷谢珣和红枫似火的凤妤宛若一对金童玉女,他们青春年少,容貌无双,神采飞扬,有着无穷的力量和美。黑和白,红与黑交缠,把整个骑射场都衬得黯淡无光。 “小侯爷不爱骑射,今日好兴致也来凑热闹。”林晟冷冷说,不管谁来,今天他都会赢,谢珣不可能为了区区凤妤得罪他。 谢珣散漫一笑,“本侯对美人一向有求必应。” 林雨燕恨得咬牙切齿,凤妤也不在意谢珣给她拉仇恨,拉得越稳,她越高兴。 第三轮规则有所变动,场内只有流动的铜钱,在一炷香内,谁的分数高,谁赢。这一关是自由射箭,还可以射落对手的箭。 趣味性比前两关都要浓。 “凤妤是真的蠢,小侯爷落马后,骑射一落千里,只能射中西瓜,她是拉着小侯爷来丢人吗?” “反正和林晟比,除非是谢璋和方楚宁来,否则都是输!” “小侯爷还真可怜,都沦落到陪凤妤丢人了。”有的少年看着谢珣,不胜唏嘘。 林雨燕狠狠地瞪凤妤一眼,在燃香瞬间拉弓射箭,凤妤也弯弓,目标是林雨燕的箭矢,林雨燕射了三箭,皆被凤妤射落。 “你!” 凤妤软萌轻笑,林雨燕恨得咬牙切齿,凤妤在她情绪不稳时,射了一箭,却被林晟射落,林雨燕得意一笑。 谢珣悠然地骑着马,倏然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矢穿过铜钱,射落在地,“比真本事,速战速决,林晟,我让你半炷香。” 他坐立高马,神色慵懒,如信步闲庭的风流少年,然而,出箭干净利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方玲君在场边激动地抓住雪兰的手,感觉有赢的希望,谁说小侯爷成了废人后,只能射中大西瓜!!! 林晟目光已见厉色,谢珣这一箭也让林雨燕有些忌惮,更震慑了那群看热闹的少年郎。 “小侯爷口气不小!”林晟射穿铜钱,第一箭也中了,第二箭也精准射中铜钱,第三箭,仍是射中铜钱。 众人惊叹,林晟果然厉害,连中三箭,林雨燕也开始射箭,或是运气好,第一箭射中了铜钱,林雨燕欢呼起来。 林家兄妹已中四箭,谢珣和凤妤仅有一箭,凤妤知道自己的箭术,射中纯属超常发挥,可她不能给谢珣拖后腿。 谢珣侧头,笑意轻佻散漫,“三姑娘,你随便玩。” 有他这句话,凤妤就安了心。 说来也奇怪,谢珣明明恨她,且数次想杀她。 这鲜衣怒马,自信强大,又桀骜不驯的小侯爷决不允许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上。凤妤忌惮他,可小侯爷对她没有杀心时,他是意外的令人心安。 凤妤还真随便玩了,慢悠悠地和林雨燕比试,林雨燕也就运气好,中了一箭,后面全射空了,凤妤运气不太好,前三箭都是射空了,第四箭放松后,反而射中了。 半柱香后,凤妤射中两箭,林雨燕也射中两箭,林晟空了两箭,已射中六枚铜钱,林晟心中得意,自信满满,也觉得自己误会了谢珣,他可能是故意输给自己。谢珣还有求于他,又怎么会得罪他呢。 凤妤有些急了,提醒他,“小侯爷,您的一万要飞了。” “囊中之物,飞不了。”谢珣傲慢轻笑,抽出三箭搭在弦上,他笑意敛去,视线内,只有目标,专注且冷静,英俊且自信。在旁人目瞪口呆中,三箭齐发,长箭直取铜钱,穿心而过。 林晟骤然转头,震惊地看着谢珣,骑射宴上三箭齐发且全中,空前绝后,无人成功过,谢珣又拿了三箭,依然是三箭齐发,全命中。 “小侯爷……神了。” “这是真实存在的箭法吗?” 凤妤也震惊极了,怪不得他轻飘飘地说一句你随便玩。 接下来的半柱香内,那是谢珣的个人秀,全是三箭齐发全命中,他开了挂似的,把区域内的铜钱全部射落,无一漏网。 这是绝对碾压的骑射宴,这才是真正的一骑绝尘。 输赢已无悬念。 “你不是成了废人吗?”林晟过于震惊,脱口而出。 谢珣歪头一笑,“本侯被废的是腿,不是手。” 凤妤暗忖,这才是鲜衣怒马少年时,金戈铁马战天下的谢珣!京都的花团锦绣从未浇灭他的热血和意志。 骑射宴完美落幕,奉献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林晟追上谢珣,神色微恼,“谢珣,你为什么要帮凤妤,明知道雨燕想要那对手镯,你非要和我们兄妹作对吗?” 谢珣吹了声口哨,他的坐骑追风自由驰骋玩耍,谢珣说,“她想要玉镯,旁人也想要,亲疏有别,我当然要帮自家人。” “你说什么?”林晟冷笑,“自家人?” “长嫂如母,她是长嫂最疼爱的妹妹,当然是一家人。”谢珣轻笑说,“一对玉镯而已,何必置气?” 林晟被堵得心塞,谢珣也没说错,凤妤和他的确还沾亲带故,可他们是表亲,骨子里留着一样的血。 他最恼怒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向自诩箭法超群,却被谢珣碾压,他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林晟刚要说什么,只听到一声少女的尖叫声,“啊……林雨燕杀人了。” 两人转身看去,直接骑射场中央,两道红色身影对峙着,林雨燕手握匕首,刺到凤妤腹部,鲜血如注滴落在地,凤妤惨白着脸,握住林雨燕的手腕,方玲君目赤欲裂,一脚踹开林雨燕,匕首血淋淋地落在地上,“林雨燕,你疯了吗?” 方玲君力气极大,一脚踹翻了林雨燕,林雨燕似也吓傻了,“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 第四十六章 谋算 众目睽睽之下,旁人都亲眼看到林雨燕恼羞成怒捅了凤妤一刀,张静苗和吴长欢看到她癫狂的模样都慌忙撇清关系,连连后退。 “阿妤,阿妤……”方玲君红着眼睛,“快去叫太医!” 谢珣和林晟已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谁也没想到林雨燕竟敢在大庭广众杀人,凤妤捂着腹部,血流不止,谢珣冷着脸打横抱起凤妤,匆匆去园林里找太医,方玲君也跟着一起,雪兰郡主略一思忖,把凶器捡起来,跟上方玲君。 林雨燕花容失色,委屈地找林晟撑腰,林晟气得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蠢货,你怎么敢的?” “哥哥!”林雨燕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泪如雨下,“连你也不相信我,分明是那贱人自己捅的。” 张伯兴早就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林雨燕,是你恼羞成怒捅了凤妤,我们都看见了。” “真是太歹毒了,输了一场骑射就喊打喊杀。” “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心狠手辣。” “凤妤好可怜,不会死了。” “她流了好多血。” 林雨燕脑海里嗡嗡地响,所有人都指着她指指点点,她这辈子都没遭受过这样的指控,终究是崩溃了,捂着头尖叫起来。 …… 园林里,张灵正在分拣着草药,今天正好是他被分派来园林里,这种差事他一贯能躲则躲,就怕出什么事端来,每次骑射宴都会有点幺蛾子,只要不闹大就好。 他的小长随高兴地告诉他骑射宴结束了,张灵正分拣着草药,正想下值就看到谢珣抱着凤妤匆匆而来,“张灵正,救人。” 凤妤小脸惨白,已失去了意识,张灵正拿着药箱跟了进来,谢珣是外男,不能留在内室,方玲君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就要在里面守着凤妤。 秋香在外已哭成泪人儿,凤婉和凤姈也跟着一起来了,姐妹平日里虽会吵架拌嘴,争强好胜,可危险时刻,仍是相互关心。凤姈眼睛红红的地抱着凤婉,“大姐姐,三姐姐不会死,她流了好多血啊。” “姈儿别怕,妤儿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凤婉从未遇过这种事,也是慌了手脚,已让自己的侍女回家报信。 谢珣脸色阴沉至极,凤妤若死了,他会死吗? 雪兰郡主拿着擦了血的匕首,交给谢珣,她已擦拭了血迹,“这是林雨燕的匕首,刚刚掉落在骑射场,我捡了起来。” 暖阳接过匕首,谢了雪兰郡主,郡主双手合十,祈祷凤妤能安然无恙。 骑射宴上发生命案,有贵女当众被刺杀,这事传遍了京都,林雨燕残忍凶狠,不甘输给凤妤竟挥刀杀人,人证物证齐全,铁证如山。 林晟打晕了林雨燕,让人先送回府邸,他期待凤妤没事,否则林雨燕也难逃罪责,凤妤的确该死,却不该死在雨燕之手,且被人拿捏了罪证。 齐王比谁都头疼,毕竟是他办的骑射宴,出了事他也难逃责罚,他不免怨起林家兄妹,日后若再办骑射宴,他已打算把林雨燕拉到黑名单,希望凤家三姑娘能逃过一劫,这样的美人若香消玉殒也太可惜。 林晟来时,张灵正出来,袖袍上沾了点血迹,林晟急问,“张太医,凤三姑娘如何了?” “三姑娘血已止住,可昏迷不醒,她体质虚弱,能不能扛得过去就看这几日。”张灵正脸色难看。 林晟慌忙说,“林家有一支千年老参,我这就让人送到凤府,好好给三姑娘续命,这也是我们林家的补偿。” 凤婉说,“不必了,我们家也有千年老参,不劳林公子费心。” 林晟赶紧赔罪,“还请凤大姑娘收下人参,雨燕闯了祸,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这也是林家的一片心意。” “谁稀罕你的心意,快滚,阿妤若有三长两短,我撕了林雨燕。”方玲君凶狠地走出来赶人,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凤妤伤重,不能一直在园林里养着,凤大夫人收到消息后,三魂七魄都快没了,准备了一辆大马车把凤妤接回家,方玲君也跟着回来,点名要张灵正跟着一起看护凤妤,张灵正无奈,只好跟着一起到凤家。 回侯府路上,暖阳欲言又止,飞影踹他一脚,“别吞吞吐吐的,有事快说。” “主子,就……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啊。”暖阳拿出那把凶器,“我怎么闻着……不像人血。” 谢珣勒马停住,“匕首给我!” 暖阳把匕首放到他掌心里,雪兰郡主虽冲洗了匕首,却还残留着味道,那匕首是血淋淋地被拔出来,刀柄上血迹未干,谢珣勾着一块干涸的血迹放在鼻尖,他是战场上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将军,最熟悉血腥味。 谢珣笑了,“这只狐狸心真黑。” 他只想着凤妤死了,会不会连累他也会死,忧心则乱。抱起凤妤时就发现她的血迹流得太多了,他也只想着刺到血管,失血过多定是活不成了,没想到活了。他还觉得凤妤的命是真硬,原来她竟是装的,林雨燕没撒谎。 凤妤就是自捅一刀,却让所有人都看到是林雨燕捅杀的。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要林雨燕的命! “把匕首洗一洗,弄点人血上去,别搞出破绽来。” “啊……”暖阳困惑,“好!” 林尚书府邸,林雨燕被关在祠堂,发髻散乱,眼前全是凤妤的笑,骑射输了,她是恼羞成怒去找凤妤,她骂凤妤不知廉耻,勾引谢珣,骂凤妤狐狸精,痴心妄想,谢珣是不会看上她的。 凤妤却靠近她,在她耳边说,“我是狐狸精,你是什么?你只不过是一只学狐狸精的狗,谢珣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你等着看,小侯爷迟早有一天会拜倒在我这只狐狸精的石榴裙下。” 凤妤得意洋洋,炫耀自满,仿佛谢珣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林雨燕起了杀心,握住匕首恐吓她,“你若敢勾引谢珣,我就毁了你的脸。” 第四十七章 家人 凤妤握住她的手腕,无视那尖锐的匕首,如痴如狂地激怒着她,“来啊,毁我容啊,大庭广众之下,你敢吗?” 林雨燕虽恨凤妤,却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的确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做什么,可凤妤却一直握住她的手腕,两人挣扎间,她感觉到手腕上被人扣紧往前一捅,她还没反应过来,凤妤已血流成河,林雨燕那一瞬间都吓傻了,她想要松手,却听到凤妤幸灾乐祸的声音,“林雨燕,你杀人了呢。” 她闭上眼睛,就是凤妤又美又疯的脸。 “疯子,疯子……凤妤你这个疯子!”林雨燕拍着祠堂的门,哭得可怜,“放我出去,哥哥,父亲,母亲,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你们相信我。” 凤府,梅园。 张灵正只觉得自己倒霉,碰上贵女间的勾心斗角,祸及无辜,方玲君和凤妤一开始就计划好要陷害林雨燕。可凤妤没按计划走,更激进冒险,方玲君真以为她被刺了一刀,害得花容失色。张灵正进来后,又逼着张灵正成为同党。张灵正和方楚宁是竹马发小,把方玲君当妹妹疼着长大,阴差阳错就成同谋了,若是被人发现,他冤得很。且姑娘家做事总不会那么仔细,张灵正修书一封让长随传信给谢珣,如实相告后,希望谢珣去善后,免得计划出了纰漏,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凤三姑娘胆子未免太大。”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让秋香准备了猪血藏于披风内,可匕首尖锐,刺破了猪血,也划伤了她,幸运是就破了点血皮。张灵正对外宣称三姑娘昏迷不醒,命在旦夕,除了方玲君在陪着她,谁也进不了梅园。 “你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绝对没人能察觉出来。”方玲君说,“阿妤血流成河,所有人都看到了,谁会怀疑她?” “若林家派太医来查验她的伤呢?” 方玲君沉默片刻,“他们敢派太医,阿妤就敢真给自己来一刀。” 张灵正,“……” “反正你闭上嘴,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张灵正欲言又止,妹妹啊,你说晚了,方玲君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敢卖了我,我哥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们一群小姑娘什么仇什么怨,要置人于死地?”张灵正倒是相信方玲君的为人,她虽有点大小姐脾气,却是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可凤三姑娘……就冲她连自己都敢下毒手,他就不信凤三姑娘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别管!”方玲君冷嗤,“她别想好过,今天这事后,她也尝一尝名声尽毁的滋味。” “你劝劝三姑娘,躺两三天就行,别演太过了。” “行,你是太医,你说了算。” 张灵正,“……” 春露心疼地给凤妤擦药,匕首锐利,仍是划破了油皮,所幸伤口很浅,秋香一边抹泪一边说,“若知道姑娘要自残,我说什么也不帮着,那匕首白进红出,真要伤着可怎么办?” “傻秋香,你家姑娘心中有数,不会真伤着。”凤妤怕疼,峨眉轻蹙,那白皙的皮肤上一道血痕格外醒目。 春露低头给她轻轻地吹,春露说,“张太医说这伤口浅不会落疤,姑娘以后可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方玲君火急火燎地进来,“大夫人来了。” 凤妤慌忙拉好衣裳,躺下装昏迷,春露在她唇上涂了粉霜,看她看起来唇无血色,刚拉好被子就见大夫人带着凤婉,凤姈来了。 大夫人虽不喜凤妤,又觊觎二房的家产,却从无要害凤姝,凤妤姐妹的心思,听闻骑射宴上她被刺伤,大夫人忧心彷徨,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又时常过来探望。凤妤装昏迷,屋内全是药味,看到躺在病床上一脸惨白的凤妤,大夫人觉得她可怜,眼眶忍不住红了。 “真是作孽,林家欺人太甚,怎么敢当众杀人。”大夫人问张灵正,“张太医,她还能醒来吗?” “三姑娘失血过多,病情危急,怕是……说不好。”张灵正也不敢说得太严重,又不能说得太轻,斟酌用词,“要看三姑娘的体质。” “妤儿体质从小就弱,这可怎么办?我已派人送信给姝儿。”大夫人擦着眼泪,“希望她能赶回来见妤儿最后一面。” 凤妤差点诈尸而起,头皮发麻,姐姐回来岂不要剥了她? 张灵正欲言又止,给方玲君一个眼色,怎么都传三姑娘命不久矣?方玲君也和大夫人一起擦着眼泪说,“大夫人,阿妤吉人天相,定会挺过来的,我们熬了两支千年老参给她续命,她定会平安。” 张灵正揉了揉眉心,重伤之人,虚不受补,补得越多,伤得越重,他听不下去了,“大夫人,三姑娘脉搏还算平稳,应该……能挺过来。” 大夫人松了口气,凤婉行礼,“张太医妙手回春,是我们凤府的大恩人,多谢您及时相救。” 张灵正避开了她的礼,“这是在下的分内之事,大姑娘不必言谢。” 凤姈探头看着凤妤,她被骑射场上那惨烈的一幕吓着,“三姐姐,你若能醒来,我再也不和抢首饰衣裳了。” 凤妤,“……” 凤妤要静养,大夫人和凤婉,凤姈也没多留,出了梅园后,李妈妈匆匆而来,“夫人,林夫人来了,在正堂等着。” 大夫人心情难言,她和林夫人幼年时还算交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簪缨世家沉沉浮浮,林家总是屹立不倒。两人的差距也渐渐拉开,林夫人办宴席时,只给凤夫人下过一次帖子,言语间轻慢讥讽,还有意无意提起苏月娇,令她不快。凤大夫人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哪怕凤长林已是吏部侍郎,林夫人仍是看不上凤家。 且凤妤曾不打招呼,为了林雨燕摔她簪子上门索要赔偿,两家关系更是降至冰点,林夫人办宴席从未再给她下过帖子,更不曾登过凤府的门。 “姈儿,你先回去休息,婉儿陪母亲去见客。” “是!” 第四十八章 狼狈为奸 凤姈也不想和林夫人打招呼,带着侍女回了自己院子,凤婉扶着大夫人往正堂走,“母亲,若林夫人让你劝说妤儿不计前嫌,千万不要答应她。” “妤儿伤成这样,她还有脸要我们不计前嫌?” “或许她觉得妤儿不知进退,非要和林雨燕争抢玉镯,害得林雨燕声名狼藉。” “这也太不要脸,她女儿持刀伤人,妤儿生死未卜,她不愧疚吗?” 凤婉淡淡说,“妤儿若能醒来,有惊无险,名声也能好转些,经此一事林雨燕算是姻缘毁了,你说林夫人是恨多,还是愧疚多?” 凤大夫人也明白过来,母女二人已到正堂,林夫人的侍女们带着一堆礼盒,摆得满满当当的,林夫人亲热地拉着大夫人的手,“张妹妹,许久未见,你越来越年轻,和大姑娘走在一起哪像母女,就是姐妹,我瞧着真羡慕。” 大夫人请她坐下,客客气气地说,“儿女都大了,个个乖巧懂事又出息,我平日里不操心,就养养花,种种草,心情好,睡眠也好,操心事少啊,人就显年轻。” 这话戳到林夫人的肺管子上,林晟是年轻有为,可林萧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林雨燕又持刀杀人,她心中岂能好受。林夫人也不是一般人,知道大夫人阴阳怪气也不动怒,“你家长子在醴陵为官,勤勉清廉,女儿知书达理,贞静贤淑,真是羡煞我了。我家儿子们顽劣不堪,雨燕又刁蛮任性,儿女都是债,我是真真头疼。今天雨燕不慎伤了凤妤,被她父亲关在祠堂思过,我只能代她前来赔罪,三姑娘伤势如何,可无碍啊?” 好一句不慎,把林雨燕故意伤人说成无心。 “我刚从妤儿院里出来,这孩子自小身体就弱,风吹不得,雨淋不得,药不离口,从小被家中娇惯,磕碰都不曾。今天是真遭罪,伤口那么深,血水一盘一盆往外端,太医说……”大夫人手帕抹泪说,“凶多吉少了。” 林夫人脸色一僵,“竟如此严重,三姑娘受罪了,都是雨燕的错,等她出了祠堂,我定带她登门谢罪。” 大夫人低头垂泪,做伤心状,不接她的话。林夫人脸色讪讪的,可为了女儿,她仍要出面,“张家妹妹,雨燕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顽劣惯了,又笨手笨脚的,这一次伤了凤妤也是无心之举,这孩子纯良,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的。” 凤婉不敢相信林夫人真能颠倒黑白,大夫人也是气急了,“林夫人说的什么话,那白刃红出,所有人都看见了。” “我问过在场的人,都说凤妤和雨燕玩闹时,无心伤着了。”林夫人也是苦恼,“若说雨燕故意伤人,这名声坏了,她日后可怎么办?” 大夫人指着梅园的方向,“我凤家的女儿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却说是无心之失?” 林夫人说了许久也渴了,端着茶缓缓喝着,“张妹妹,人死便是黄土枯骨,万事皆休,可活着的人还要往前看。雨燕还要嫁人,总不能因这件小事毁了名声,害了一辈子,你也是为人父母,定能理解我的苦处。” “我不理解!”大夫人愠怒,“我没有心狠手辣,持刀杀人的女儿,真的没法理解您的苦处。” 林夫人冷笑说,“凤妤顽劣蠢笨,本就拖累了凤婉和凤姈,她们如今都未说成一门好的婚事,张妹妹,有我做媒,你家大姑娘和四姑娘也能得一门好婚事。凤妤是你侄女,又不是你女儿,何苦为了她损了自家女儿的姻缘。” 大夫人本来愤愤不平,可听到凤婉和凤姈的婚事,不免动摇,若是凤妤死了,凤家女儿的名声不受拖累,她的婉儿和姈儿…… “林夫人,我祖母常说人生在世,要行得端,坐得正,只要问心无愧,日行一善,一生过得总不会差。三妹妹生死未卜,只祈求她能平安醒来。”凤婉看到大夫人动摇,提醒说,“一人受辱全家羞,怎敢独自求富贵。” “我好言好语,你们却油盐不进,行,那就走着瞧!”林夫人拂袖而去,大夫人红了眼睛,“欺人太甚!” “母亲,这事大理寺会有公断,这几日闭门谢客。”凤婉叹息,“我去和祖母说一说,事情闹得这般大,瞒是瞒不住的。” 秋香趴在外面偷听到林夫人和大夫人,凤婉谈话,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凤妤和方玲君,凤妤心情愉悦地吃着燕窝。 方玲君说,“如你所料,林家就想以你和林雨燕玩闹无心之失来,弱化她故意杀人的罪名,想得倒美。” “这事若定性成无心之失,对林雨燕名声无损,骑射场出事故很正常,若是故意杀人,她的名声就别要了,京中人人避之不及。”凤妤笑得像只狐狸,“可她忘了,众目睽睽下伤人,骑射宴上都是京中公子贵女。事情传得快,京中夫人们谁都不想要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媳。除非是蛇鼠两端,想要借林家势力的人家。” “这事就我们自己人和张太医知道,再不能外传,免得露馅了,那毁的人是你,林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方玲君心疼说,“你这一招对自己太狠,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值得吗?” 林雨燕在阁楼里藏了人,要糟蹋她清白,公然在骑射场上要她性命,她为什么要一笑免恩仇,任她逍遥,随她欺负。 “值得!”凤妤软软一笑,“别人欺你,辱你,是因为你一再忍让好欺负。既然退一步不能海阔天空,那就一局定生死,免得她纠缠不休。” 故意伤人于闺阁少女而言,比杀了她更难受。 “林家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做好准备。”方玲君抱着她,“母亲已答应我在凤府陪你,放心,我会帮你挡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君君,谢谢你!”凤妤软糯一笑,“你真好。” “你就是这样哄得我与你狼狈为奸,为你赴汤蹈火的,坏丫头。”方玲君笑着去挠她,凤妤往里一滚,两人打闹成一团。 第四十九章 睡相不好 凤妤和林雨燕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众人有心瞒着老夫人也瞒不住,老夫人听闻凤妤命不久矣,几乎昏厥,直到容妈妈扶着她来找凤妤,知道凤妤平安,老夫人惊魂未定,又觉得后怕。详细问过凤妤和方玲君在骑射宴上的事后,当机立断,在凤妤昏迷后第三天,老夫人对外放出消息,凤妤醒了,捡回一条命。 这事不能拖,越拖,越容易出事。 凤妤醒了,难题就给到林尚书府邸,满京城的人都看着这一事会如何了结,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凤长林休沐在家,凤府闭门谢客。 林夫人在凤妤醒来后,又携重礼看望,吃了闭门羹,大夫人说凤妤重伤未愈要好好休养不见客。老夫人日日都来梅园看凤妤,虽知道凤妤无碍,演戏总是演全了。关起门来,她有心罚凤妤,凤妤也跪在地上认错。 老夫人失望,又怜惜地看着她养大的小孙女,眼睛通红。 方玲君却心疼凤妤,把林雨燕在国子监就为难凤妤,骑射宴上要杀凤妤的事说了一遍,方玲君说,“老夫人,阿妤是被迫无奈反击,若不然,骑射宴上当真要血溅三尺,林雨燕自作自受,怪不得阿妤。” “祖母气得不是你们陷害林雨燕,她是歹毒狠辣,却不值得你用命去搏杀,妤儿,复仇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亡命之徒的做法。你刚及笄,大好年华,人生还未开始。若是陷害不成,搭上自己一辈子,你就毁了。”老夫人握住凤妤的肩膀,那双有了岁月痕迹的眼眸满是心疼,“你将来会遇上比林雨燕更歹毒的人,更面临比骑射宴更绝望的境地,你要怎么办?你要一一计较,报复,把自己耗得油尽灯枯吗?他们比你更珍贵吗?” 凤妤眼里有泪,肩膀被老夫人握得生疼,她的心更疼,“祖母,那孙女该怎么办,受了欺辱,回家诉苦,让所有人都忧心难过吗?” “我的妤儿,你祖母安康,父母健在,你不是孤儿。你还是一只雏鸟,羽翼未丰,在外受欺负就要告诉我们,而不是一味地隐忍,更不能以恶制恶。”老夫人搂着她,眼泪直掉,“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要拼上自己一辈子。” 凤妤泪眼朦胧,抱紧老夫人,祖孙两人伤心痛哭,方玲君也揉着眼睛,偷偷掉眼泪,她本以为老夫人真要责罚阿妤。 一场大哭后,老夫人心情也平复下来,秋香和春露打来水给祖孙两人洗脸,老夫人再三问方玲君骑射宴上可有遗漏的细节。 方玲君和凤妤原计划没到凤妤自捅一刀的程度,可她反应很快,现场都处理干净,“只遗漏了匕首,谢珣拿走了,阿妤用的是猪血,并非人血,若是有人查出来就麻烦。可匕首在谢珣那里,我也不能贸然去拿。” “想办法拿回来。”老夫人说,“人证物证要万无一失,容我想想。” 凤妤揉着眼睛,轻声说,“祖母放心,小侯爷会帮我的,骑射宴上他和我组队赢了林家兄妹,要了一万石粮食,宁州缺粮,我若出事,他的粮食也泡汤,就算他识破了,也不会拆穿我。” “谢珣的心也太黑了,一万石?”方玲君瞪圆了眼睛,爱财如命的阿妤岂不心疼死,她真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林雨燕。 “他能遮掩最好。”老夫人松了口气。 凤妤垂下眉目,“祖母,妤儿错了,日后一定三思而行。” 骑射宴上算计林雨燕是草率,且冒了风险,日后她必定做万全准备,一击即中,又全身而退。 老夫人回到松鹤园时,已是疲乏不堪,容妈妈是她陪嫁侍女,陪了她一辈子,比姐妹还亲,容妈妈说,“老夫人,三姑娘平安醒了,你怎么不高兴,反而忧心忡忡。” “咱家孙儿辈,文榕稳重聪慧有出息,日后定能撑得起门楣。婉儿贞静柔和,寻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也能幸福一生。姈儿脾气骄纵,又任性,可本性不坏,有她大哥哥的庇佑,也能安稳过一辈子。姝儿和妤儿怎么办啊。”老夫人捶胸顿足,“当年一念之差应了这门婚事,害了姝儿,也害了妤儿,是我和老爷一时糊涂。” “老夫人何出此言,二姑娘冰雪聪明,又果敢爽利,我瞧着啊,最像你年轻时的模样,定能把日子过好。三姑娘从小就有主见,瞧着像是面人儿,可聪明着呢,你就少操心。” 老夫人摇了摇头,面有忧色,“姝儿这门婚事看着光鲜,可惹了多少血光之灾。大公子是人中龙凤,可实非良配,如今悔之已晚,再无回旋余地。可妤儿……她小时候爱闹爱笑,软萌可爱,好学勤勉,从不和姐妹争长短。自从她和姝儿走散被人掳走,再回家时性格大变,睚眦必报,偏执心狠,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些年谆谆善诱,希望她能平和些,她看穿了我的心思,伪装得温柔贞静,把我都骗了。” “老夫人,三姑娘被掳走两年,受尽苦楚,难免会变。”容妈妈劝说,“可我觉得,三姑娘还是儿时善良可爱的小姑娘。” “你不懂……”老夫人捂着胸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那是亡命之徒,孤掷一注的绝望,可妤儿不是啊。这么多年,她从未忘记过当年孤立无援的境地,那两年的流浪,孤苦生活也绝口不提,她对家人失去了信心,在她最需要时,他们都不在她身边。 老夫人悲痛欲绝,是心疼她的小妤儿。 她是否曾经无助喊着家人,却无人应答,所以,她遇事不再和家人诉说,宁愿和人同归于尽。 要付出多少爱和温柔,才能让她忘了那两年的痛和绝望? 梅园里,方玲君抱着被褥,斩钉截铁说,“阿妤,我们分开睡,我睡地,你睡床。” “为何?”凤妤不解,“拔步床很大,够睡的。” 方玲君欲言又止,坚定地打地铺,在凤妤再三询问下,方玲君嫌弃说,“你睡相不好。” 第五十章 兄妹 凤妤罕见茫然,“睡相不好?” “说梦话,喊打喊杀又尖叫的,好吵。”方玲君拉起寝衣,小腿上一片淤青,“你踹的,可疼了。” 凤妤愣了愣,喃喃问,“我说了什么梦话?” “乱七八糟说什么都有,梦话记它做什么。”方玲君指着她小腿的淤青控诉,“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凤妤回过神来,从里侧柜子拿出一瓶药酒要给她擦,方玲君大笑,“逗你的,这点淤青算什么,我练骑术时差点摔断腿。” “阿妤,你睡觉时为何搂着圆枕?”方玲君早就想问了。 凤妤抱着圆枕,眉目一弯,“若不搂着东西,我睡不踏实。” “难怪你昨夜圆枕掉了,你就搂着我,差点把我掐死。”方玲君揉着脖子,“日后你嫁人可怎么办?你夫君岂不要嫌弃你?” 凤妤,“……” 方大帅和夫人对方玲君管束很松,又是武将世家,自幼跟着哥哥在军营里玩耍,热情奔放,又百无禁忌。并不忌讳谈婚嫁一事,凤妤也想转开话题,问方玲君,“你的婚事有着落吗?方夫人想给你定谁家?” “皇后娘娘宣母亲进宫叙话,也谈起过我的婚事,希望我能嫁给三皇子。”方玲君坐起来,趴在床边和凤妤八卦说,“听说他还未娶妃,已有两妾室,我才不想嫁过去和她们争宠。他脾气也很急躁,前些时日和谢珣在御林苑争锋,差点打死谢珣,有勇无谋,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也不稀罕当什么皇子妃。母亲也没有一口回绝,只说等父亲回来再议婚事。” 凤妤想起宁州时那两年无忧无虑的岁月,为了争着给她买糖葫芦,三殿下还和人打过架,儿时就很鲁莽好斗。 “皇后娘娘想要方家的外戚力量。” “我懂,祖母与我谈过,太子娶妃时若不是我年幼,怕是被推出去当太子妃了。”方玲君撇嘴,“他们不喜欢我,只喜欢我父帅的兵权。母亲说我这性子若嫁到皇家,不是郁郁寡欢,便是惹来祸端,并不想我和皇室联姻。” “君君,只要宁州打赢了,你的婚事他们就做不了主。”凤妤抚着她的鬓发,“放心,镇北侯府一定能打胜仗回来,也不会有人逼你嫁到宇文家。” “我若是男子就好了。”方玲君抓着凤妤的手,爱不释手地摸着,“我就可以娶阿妤,花阿妤的钱,当一辈子被娘子养的废物点心。” “等你成婚,我送给十里红妆。”凤妤眨眨眼,“不娶我,钱也给你花。” “阿妤舍得送钱给我,那肯定最爱我了。”方玲君笑嘻嘻地说,“阿妤给谁花钱多,就是最喜欢谁。” 凤妤,“……” 凤府一片祥和时,林尚书府却是愁云惨淡,林夫人三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大理寺卿数次上门要人,都被林尚书挡回去。这事想要圆满解决,仍要凤府谅解,林夫人吃了闭门羹,已去求和凤府来往比较深的安远侯夫人。 安远侯夫人早就听雪兰郡主说过骑射宴上的事情,并不插手。雪兰郡主回京后,林雨燕多次在赏花宴中嫌弃雪兰郡主长于乡野,不知礼数。安远侯早想教训林雨燕,又怕旁人说他和闺阁少女计较,有失身份,见林雨燕落难,安远侯晚膳都多吃两碗,侯夫人心中畅快得很,怎会帮她讲和。 凤家希望林家把林雨燕送去大理寺审理,该怎么判,怎么判,必须要付出代价,林家自然不愿意。 林尚书也多次差人给凤长林递话,希望能和平处理此事。 凤长林诚惶诚恐地回了林尚书,二弟在军中杀敌,女儿被害,他无法为其申冤已是愧疚难当,若代她谅解,日后无颜面见弟弟。林尚书自知林雨燕理亏,好话说尽,凤长林是油盐不进,林尚书敢拿家世来压凤长林,凤长林就敢上金銮殿告御状。 林萧冲到林雨燕院内时,正好听到林雨燕说,“贱人就是命硬,这一刀竟没要她的命,便宜她了,这事过后,我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混账!”林萧冲进来,一巴掌打向林雨燕,他在养伤,林夫人封锁消息,府中谁也不敢传林雨燕闯祸的闲话,林萧伤养得差不多,想派人给凤妤传话,约凤妤一起去骑射,长随见瞒不住,就把骑射宴上的事情说了,林萧目赤欲裂,“林雨燕,你持刀杀人还不思悔改,凤妤做错什么你要她的命?” 林雨燕从小受宠,最喜欢跟着林萧到处玩闹,感情最好,林萧在外都盲目宠她,护她,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林雨燕都被打蒙了,“二哥,你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你惹这么大的祸事,不思悔改,凤妤要死了,你能落得什么好处?”林萧气怒攻心,作势还要打她,兰心护主过来挡着。 林萧不想为难侍女,转身气愤离去,林雨燕泪如雨下又恨到极致,追了出去。 林夫人和林晟正商量着怎么拿到凤家的谅解,平息舆论,奴仆来报,林雨燕和林萧打起来了,林晟和林夫人匆匆去拦。林雨燕见靠山来了,哭着和林夫人哭诉,林夫人看到林雨燕脸颊上的指印,又气又心疼,“林萧,你怎么能打妹妹?” “她都敢杀人,我还打不得?”林萧顶嘴,林晟拉着他的手臂,“不得无礼,站着,你要去哪儿?” “我要出去兜风。”林萧不爽说,他想去看凤妤,也知道凤妤不会见他了,难得两人关系缓和,却出了这事,她一定恨极了他们兄妹,“母亲,大哥,你们别再溺爱她,你们求助无门也不想一想她平日里得罪多少人。” “站住!”林晟冷着脸说,“近日谁也不要出门,你们惹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林雨燕恨恨地看着林萧,“我看你是被凤妤那狐狸精迷住了,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她,要不然孤男寡女也不避嫌,竟陪她到庄子上,还英雄救美,现在为了她打我,我算明白了,你就是看上凤妤了!” 第五十一章 报复 “你再胡言乱语,我撕了你的嘴。”林萧冲上去又要揍她,被林晟拦着了,林雨燕被林萧凶狠的眼神吓着,往林夫人怀里躲。 少年眉目狠厉,像是索命的修罗,林雨燕被吓得瑟瑟发抖,又委屈又恨,都怪凤妤,一切都是凤妤造成的,连最疼她的哥哥也要护着凤妤。 “够了!”林夫人厉喝,“你们还嫌家里不够乱吗?都闭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出门。” 方玲君陪凤妤住了几日,方夫人催她归家,她有心陪凤妤多住几日,却也舍不得母亲一人在家孤单,凤妤让她带了一车江南刚送过来的特产回去。方玲君来寻凤妤玩,凤妤从未让她空手而归,基本都摸清楚方家的喜好,送的东西都在个人心坎上。 她刚送走方玲君,林夫人就登门拜访,张大知道凤妤出事后就回了凤府,一直盯着前院,“林夫人先是拜访了大夫人,大夫人婉拒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老夫人出面接待她,已谈了半个时辰。” 秋香也说,“我和春露想去偷听谈话,容妈妈把院子守得特别严,不许旁人靠近,我们实在探听不到。” 凤妤若有所思,倒也不急,淡淡说,“祖母见过林夫人后会来的。” 如凤妤所料,老夫人送走林夫人后来了梅园,凤妤早早就让丫头们煮了清热降火的梨汤,老夫人来时还带一身火气,春露很有眼色地把梨汤端上来,凤妤笑着说,“祖母,先别气了,喝点梨汤败败火。” 老夫人没心情喝梨汤,“你猜林夫人来说什么?” “威逼利诱都吃了闭门羹,她是拿捏了我们什么把柄?” 老夫人和凤长林都商议过,林雨燕要为这事付出代价,只要她下狱服了刑,这事也就过了,林家不愿意,这事就一直僵持着。 若是林尚书拿捏了凤长林的把柄,影响凤长林的仕途,凤妤会和解,小儿女的纷争不能影响家族的荣辱兴衰。凤长林为官清廉,且已是三品吏部侍郎,并不是九品芝麻官,会被林尚书随意拿捏。 “你和林萧孤男寡女在庄子上共度一夜,被林夫人拿来大做文章。”老夫人脸色微沉,凤妤一听反而松了口气,老夫人说,“她先是拿了林萧对你的救命之恩,望你网开一面,我不应后,她拿你的名声来威逼。你和姜杨一事已传得不堪入耳,再传出和林萧孤男寡女共度一夜,旁人会怎么想?你的名声再无回旋余地,她的确拿捏到祖母的软肋。” 凤妤问,“她想如何?” “希望你能和解,并承认两人玩闹,林雨燕无意伤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夫人说,“你怎么想?” “女子在世,为何非要嫁人?我的名声已如此不堪,她想用名声拿捏我,怕是要落空。”凤妤并不是轻易妥协之人,“我有钱,也有土地,能过好一辈子。” “妤儿,你不是孤身一人,背后有整个家族。你受辱伤重,全家都心疼你,想为你讨回公道。林家是簪缨世家之首,受人敬仰,畏惧。他们态度强硬,事情僵持下去,一天,两天,倒也无妨,可若僵持日久。你大伯父仕途受阻,大伯母被人刁难,大哥哥升迁困难,家中姐妹姻缘不顺,他们是否仍会心疼你,不会埋怨你?”老夫人轻声说,“林雨燕经此一事,已难有前程,若她要和你拼一个鱼死网破,你又该如何?祖母知道你心中有气,也不畏惧名声。祖母故去后,总有一日,父母也会离你而去,妤儿需要家族庇佑。依祖母之见,林雨燕已得教训,这事不宜纠缠,林雨燕的行事作风,总有一天还会惹出祸端,咱们就且行且看。” “妤儿听祖母的。”凤妤乖巧地应了。 “那祖母回信给林夫人,要她带林雨燕亲自向你道歉,这事就了结,可好?” 凤妤眼眶微红,她知道祖母已力所能及地给她讨回公道,林雨燕名声已毁,林家若真要保林雨燕,不愿她去服刑,除了舆论压力,他们能做的也有限。凤家和林家门第相差太远,势必要先妥协。 “看在林萧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可以和解。” 凤妤也知道这事不能拖,拖越久,对她越不利,她没有和林雨燕同归于尽,林雨燕就无法坐实罪名,只能毁她名声。且这事高举轻放,旁人也看到林家仗势欺人,簪缨世家最在意名声,林雨燕日后要承受的痛苦,远比如今要多。 林雨燕不愿到凤府道歉,在家中闹起来,是林阁老听闻此事后,把林尚书叫到府中,强硬地要求他们夫妻带林雨燕去道歉,是求也好,跪也好,一定要得到凤家原谅。必须将此事平息,且道歉后送林雨燕去庄子上住一年半载,养一养她的心性。 林雨燕在家闹得不可开交,可林阁老开口后,她不敢反抗,不情不愿地跟着林尚书和林夫人来道歉。凤妤对外宣称伤重,自是没露面,是凤长林和大夫人见了他们,林尚书朝凤长林赔礼道歉,并承诺他们一定会管教林雨燕,并送她到庄子住几年,以表歉意。 凤妤答应了和解,却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林尚书家,她让张大去找望江酒楼的掌柜,在酒楼里散播林雨燕杀人未遂,林尚书态度强硬,大理寺卿不敢拿人的传闻。 望江酒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是天下学子齐聚之地,舆论在酒楼发酵后传得极快,学子们义愤填膺,武德将军夫妻守卫边疆,却护不住自己的女儿。朝廷草芥人命,对不起戍边守疆的将士们,藐视律法。这群学子饱读诗书,有着全天下最利的嘴。 这事最终传到建明帝的耳朵里。 林尚书名声大损,谢珣授意武将们在朝中重启军粮案,又被安远侯攻击教女无方,仗势欺人,建明帝和内阁迫于压力,林尚书官降一品,罚俸一年。 第五十二章 大逆不道 林阁老府。 林阁老和谢珣在下棋,林阁老有二子二女。教养很好,二个儿子都高中进士,且进翰林。兄友弟恭,相互扶持,长孙林和礼是出了名的文曲星转世,三元及第。 长女嫁给镇北侯谢渊,庶女嫁到永宁伯爵府,婚姻美满。 林阁老和夫人都宠爱嫡女,格外疼爱谢珣,自谢珣回京养伤,时常叫他过府小住。 “外祖父,今日这棋走得急躁了些。”谢珣手执黑子,落在棋盘上,已成围杀之局,眉目含笑地看着林阁老,“我赢了。” “你这小子下棋东一竿子,西一竿子,看着毫无章法,实则心有城府,外祖父都被你骗了。”林阁老慈爱和气地看着外孙,再看棋盘,他输了,落子无悔,这一局已无补救之法。 谢珣轻笑说,“是外祖父手下留情。” 林阁老起身,谢珣去扶,他已年近古稀,行动已略有迟缓,再精明睿智的老人也抵不过岁月的无情。谢珣陪着他到廊下的摇椅坐着,炉上烧炭煮水,茶桌上有一整套的茶具,谢珣烫过茶具,慢条斯理地泡茶。林阁老看着谢珣,眼里慈爱,他最疼爱的两个孙辈,林和礼和谢珣,一文一武,都是他的掌心肉。 “这两年时局渐稳,却又逢天灾,军粮一案是兵部督办不力,查起来却困难重重,故而悬之未决。知许,外祖父也知道,你为宁州殚精竭虑,想为将士们讨一个公道。可朝局和战局不同,朝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林尚书下去了,谁能保证新任尚书能做得更好?” 镇北侯虽远在宁州,却仍能一手掌控朝局,一有林阁老从周斡旋,二是有一批忠心武将宁死直谏。林尚书被撤,是安远侯在谢珣的授意下,借故发难,一击即中。林尚书这一脉是忠实的皇权派,皇帝被迫折翼。 “外祖父,孙儿以为,在其位谋其职,既做不好,那就换个人。”谢珣为他倒了杯茶,“若再做不好,那就再换,人多得是。” “你这是孩子话。”林阁老奉茶轻笑说,“簪缨世家裙带关系复杂,自成一派,相互维护。林尚书在军粮案上的错……换成旁人,也是一样。他上不能违抗皇命,下筹不出军粮,他又能如何?” “天下粮仓十有九空,是因为簪缨世家搬空了粮仓,百姓们在天灾时受难,权贵却是声色犬马。将士们在宁州奋勇杀敌,权贵们在京中花天酒地。外敌虎视眈眈,他们醉生梦死。外祖父,宁州若破。只靠皇城内的两万禁军,歪瓜裂枣的五万屯田军是守不住京城的。”谢珣眉目冷漠如雪,“簪缨权贵把控燕阳百分之八十的土地,私人粮仓里,仓鼠遍地,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支援宁州,外祖父,你一生忠于皇权,维护世家利益,你见过宁州的尸殍遍野,血流成河吗?” “承启三年,我调任江南布政使,正逢雨季,黄河决堤,瘟疫横行。那一年的江南城镇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父母食子一事屡见不鲜。知许,不是只有战场会血流成河,外祖父是忠于皇权,是因为一朝更迭便是浮尸万里,受苦受难的永远是百姓。外祖父一生都在平衡世家和清流的局面,朝中每年都有清流寒门学子出人头地,簪缨世家沉疴难治,不在一朝一夕,也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林阁老语重心长,“镇北侯府功高震主,又不愿意放权,皇帝忌惮,世家排挤,朝局讲究平衡,一旦失衡会招来事端。” 院内秋风过,落下一地桂花香。 有一朵桂花被风吹落在茶盏里,谢珣淡淡说,“父亲不放手,皆因一旦放手,世家必会争权夺势而不顾宁州战乱,边境几十万大军都会陷于苦战。姐姐自断姻缘进宫,至今无所出。母亲,姨娘们在京为质。父亲,哥哥们都在战场杀敌,我镇北侯府一门十几口人,哪个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人人都说镇北侯府功高震主,狼子野心,皇室忌惮,世家排挤,难道要我父子四人全都战死沙场,才能证明我们的忠诚吗?” 林阁老叹息,他也明白镇北侯府的难处,他也无力改变局面,这是困局,也是危局,“希望北蛮降服,侯爷解甲归家,局势能有所转圜。” 谢珣笑了,看着满地桂花落,“外祖父,自古征战几人回,父亲解甲归家真能安享晚年吗?” 林阁老被问住了,局势瞬息万化,君心难测,名满天下的将军,几个有好结局?他看向淡然饮茶的外孙。 谢珣模样像极了侯夫人,脾气却像谢渊,桀骜不驯,他从谢珣身上能看到年轻时女儿的影子,也能看到谢渊登门提亲时的风姿,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已几十年过去,他也一只脚迈进棺材里。 当初把最爱的长女许配给谢渊,从未想过会面临如今的困境。 一儿一女,都随局势变化而渐渐对立。 他在有生之年都在努力维持局面,不希望他的儿女,孙子们兵戎相见,可岁月不饶人,他还能维持多久? 林阁老每每想到这里,悲从中来。 “外祖父,知许有一问,困扰多年。”谢珣放下茶杯,他的手也生得极好,是一双很适合执笔作画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有着少年人的俊秀和力量,“群雄逐鹿,胜者为王。若天下大治,百姓拥戴,皆大欢喜。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该如何?” “君忧臣劳,以道侍君。”林阁老三朝元老,为了宇文家的江山鞠躬尽瘁,“君臣各守其道,天下可大治。若君道昏聩,不可纵之,死谏不惧。” 谢珣轻笑说,“知许却想,天下各职,有能者居之,无能者避之,天下自然长治久安。” “知许,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提。”林阁老疾喝,谢珣垂眸,做出恭顺姿态,“外祖父息怒,就当我童稚无知,狂妄自大。” 第五十三章 刺杀真相 林阁老静默片刻后说,“朝中之事,你不要再插手,外祖父在朝中一日,就能保镇北侯府一天。” “是,知许听你的。”谢珣轻笑,“外祖父,有一事忘了和你说,宫中削减用度,东宫却靠属官敛财,且杀人灭口,这该如何是好?” “可有证据?” “长嫂出京前托我照顾凤府,那日凤妤去以岭庄收租引起暴动,里正欺上瞒下,抬高粮价,低买高卖,他的儿子是东宫舍人,银钱也进了东宫。东宫怕事情败露,有损名声,当晚派刺客出动,在庄子上杀人灭口。那队暗卫是林尚书暗中秘密培训,只听令于东宫。不巧的是,那天林萧正好就在庄子上,暗卫队怕伤了林萧无法交差,刺杀作罢。高坪县令不敢管此事,凤妤求到镇北侯府,这一查就查到东宫和林尚书头上。”谢珣笑说,“两边都是家人,我实在不知如何处理,还请外祖父定夺。” 林阁老眉目含怒,“知道了。” 言简意赅,谢珣却不想点到为止,“宁州战乱不断,江南也有兵祸,燕阳天灾刚过,家家户户都缩衣减食,东宫却在敛财拉拢朝臣,还杀人灭口。凤家三姑娘运气好,躲过一劫,若东宫纠缠不休,侯府定会庇佑,这事就会闹大了。” “知许,太子是你的嫡亲的表姐夫。”林阁老无奈叹息,“你表姐怀胎八月,已快临盆。” 谢珣邪气一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林阁老神色凝重,谢珣也见好就收,这事交给外祖父处理,最是合适,太子忌惮林家,就不会再轻易动手。 谢珣临走前,向林阁老行了一礼,郑重其事说,“外祖父,知许请您在朝中多为宁州斡旋。宁州若破,覆巢之下无完卵,刀锋见血,谁都得死!” 谢珣带着飞影,暖阳从侧面出林府,林尚书家和林府邸只有一街之隔,林雨燕不愿被送往郊外庄子,在门口哭闹撒泼,林晟和林夫人训斥,林雨燕狼狈哭诉,仍喊着凤妤自捅一刀陷害她。她嚣张跋扈,又时常说谎遮掩,林晟和林夫人都没有相信她。 谢珣路过看了几眼,不放在心上。林雨燕在骑射宴上所作所为令人不齿,远离京都,于谁都好! “暖阳,去凤府走一趟,我要见她!” “是!” 事情都办成了,凤妤是时候兑现诺言,给他一万五千石粮食。这一次筹备粮草,他把几大世家的粮仓都打劫一遍,他们是敢怒不敢言。自从凤妤承诺给他五千石粮食,谢珣就发现三姑娘这移动粮仓。 暖阳办事周到,把凤妤的粮仓都摸清了,凤妤酷爱金银财宝,生平以赚钱为乐,果真爱钱才能生财,苏月娇在京中的产业在她经营下盈利攀了数倍。她也不爱在银庄存票,除了兑换成金银,就是粮食。 凤姝一直在为宁州筹备军粮,粮仓建在江南,江南是米粮之乡。谢珣这一次能筹备到宁州三个月的粮草,一是打劫簪缨世家的粮仓,二是凤姝在江南多年的储存。 他没想到,凤妤在京中的粮仓里有宁州大军两个月的粮草储备,夏季大旱,朝廷开仓赈灾,三姑娘都没动过自己的粮仓,这应该是她给凤姝应急的。 有这么一位居安思危,又喜欢储粮的妹妹。也难怪凤姝敢把产业交给年幼的她,谢珣就打算逮着三姑娘要粮了。 凤妤明面上要养伤,不能约在外面,只能约在梅园里,张大守着院子,飞影在屋檐上放哨。谢珣子时如约而至,且带来了庄子刺杀的真相。 “太子?”凤妤没想到引来这一场杀身之祸的竟然是太子殿下,这位以贤德,仁爱满天下的储君。“就为了银子,怕毁了名声要杀我灭口?” 谢珣说,“林尚书府派出的杀手,幸好林萧在场,他们投鼠忌器,否则,你已命丧黄泉。临死前,你会拉上我当替死鬼?” 凤妤笑得眉目温软,“小侯爷多心了,我命在旦夕,也没拉你来挡灾。” “只因你还没走到鬼门关,拉我来当死劫,若我没死,我就是你的噩梦了。”谢珣对凤妤的性子了如指掌,“三姑娘聪慧,自然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若有一日必死无疑,无后患之忧,必定拉我替你死。” “太子妃是你嫡亲的表姐,刺杀一事你本可编故事骗我,为何要告知我真相?” 香气萦绕的闺房中,灯下美人如花似玉,颜色鲜艳,可柔软的话语中暗藏刀锋,谢珣看着她头上的金簪,再到织金穿银的衣衫襦裙,眼底掠过一抹不明的暗。 “凤妤,你在生意场上再叱刹风云,在他眼里也不过蝼蚁。君在上,臣有道。即便告知你真相,你又能如何?”谢珣淡淡说,“再则,本侯拿了你的粮食,就不会两面三刀。” “小侯爷若心中有臣道,就不会动手打三皇子,也不会告知我真相。”凤妤从炉上拎过酒壶,给谢珣倒了一杯温酒,她看着凤妤冷若冰霜的眼,微笑说,“那就请小侯爷多多费心,让太子殿下打消杀我的念头。” 谢珣似笑非笑地看着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心,他不会再派人杀你,所以,你应的一万五千石粮食,该给我了。” “粮食已备好,随时可取。”凤妤喊来张大,“张大,你来和小侯爷移交粮食。” “是!” 谢珣知凤妤睚眦必报,提醒她,“你和太子身份悬殊,本侯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招惹祸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小侯爷放心,太子殿下饶我一命,我感恩戴德,日日为他烧香祈福。” 谢珣嗤笑,转而又和颜悦色地说,“三姑娘日后有什么吩咐,差人往侯府送信,只要给得起粮,本侯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呀。”凤妤故作开心,笑靥如花,“日后一定多多叨唠小侯爷。” 想骗我钱,做梦! 第五十四章 后悔 两人罕见的相谈甚欢,谢珣离开后,凤妤沉了脸,东宫太子……当年凤家被流放到宁州时,建明帝还是宁州藩王。太子宇文景和凤家还颇有渊源,不曾想杀起她来毫不手软。 谢珣说得对,她和太子身份悬殊,她设局反杀林雨燕,已是费尽心机,想要对付太子如天方夜谭,只能咽下这口气。 只盼他,真的不会再动手。 国子监已开冬学,凤妤借故养伤,在家躲懒半月后,被方玲君拉着一起去学堂。雪兰郡主也来学堂,没了林雨燕,张静苗和吴长欢也不敢太过放肆,凤妤在学堂上倒也如鱼得水。 雪兰郡主和凤妤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方玲君霸凌张静苗和吴长欢,风水轮流转,张静苗和吴长欢被欺负得三天就不想来学堂。 国子监的夫子姓周,乃是一代儒学大家,主教礼乐和诗书。今日主讲诗经,凤妤坐在最后一排,身穿湖蓝色的冬装,头戴珠花,像是一朵富贵蓝色蔷薇花,她拿着书竖立当着周夫子的视线,趴在案桌上公然睡觉,秋日阳光穿透纱帘落在她的眉目,温柔和煦。 周夫子听闻凤妤在骑射宴上大出风头,铜钱都能射中。骑射考核却是垫底,明明精于骑射却佯装不会。每次上课都是安然睡觉,礼数倒是学得似模似样,乐器学得懒散,更不爱听诗经,每每听书就睡觉,屡教不听。 凤妤是真的困,她魂弱体虚,夜里多梦魇,总是睡不好,在学堂上反而能睡一个好觉。 周夫子已然放弃教导凤妤,起初他还会罚凤妤,可不管怎么罚,凤妤仍是我行我素,只要她不影响授课,周先生已随了她。 可观她在骑射宴上的表现,这丫头多半是通晓诗书,不爱出头拔尖罢了。下了课,方玲君摇醒凤妤,“阿妤,睡得好吗?我和雪兰要去骑射场了。” 凤妤迷迷糊糊睁眼,学堂里只剩下她,雪兰郡主和方玲君,凤妤哈欠连连,下午是骑射课,男女混学,她不感兴趣,且刚在骑射宴上出风头,不想被围观,方玲君和雪兰郡主还要去骑射课。 “阿妤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雪兰郡主问。 凤妤摇头说,“我要去一趟琳琅阁。” 秋香和春露来收拾凤妤的书袋,秋香喂了凤妤一口小点心,“姑娘饿了,先垫一垫,望江酒楼今天的招牌菜是八宝鸭,要不要去吃?” “好啊,你和春露都馋了。” 两侍女相视一笑,春露说,“姑娘,我先让张大派人去通知掌柜。” “去!” 秋香收拾好,把斗篷给她披上挡风,陪着凤妤往外走,可不曾想没走多远就见姜杨从旁冲出来,拦住了凤妤,“凤妤妹妹……” 凤妤正想着事情,被他吓一跳,秋香窜到凤妤面前伸手拦住,警惕地盯着姜杨,“哪里来的登徒子,离我姑娘远点!” 姜杨如今是国子监典籍,九品官,负责国子监里的书籍管理,抄录,记档等等。凤妤在国子监上学就有遇见他,被人非议的准备。没想到姜杨会故意来堵她,凤妤玩味地看着他。 说实话,她是恼姜杨在她及笄礼上退婚,闹得人尽皆知,凤家受辱,祖母面上无光,打一顿也算出气,可她并不恨姜杨,归根结底,她和姜杨虽自幼定亲,却无情分。在醴陵时见过姜杨一面,姿容俊秀,又听闻读书不错,家底虽差了些,可她有钱,并不在意夫君家贫穷,或富贵。 凤妤对婚姻的完美设想是夫君长得好看,温顺听话即可。姜杨达到凤妤选婿的要求,且秋香和春露也悄悄打听过,姜杨一心读书,姜夫人管得很严,私宅干净,并无通房小妾,凤妤心想着到十八岁嫁给姜杨,相敬如宾过日子也不错,谁想到姜杨不满这门婚事要退婚。 退婚就退,她有钱,有貌,家世又好,状元都嫁得,何况是探花郎。没了姜杨,她再寻一个听话夫君就行。可姜杨千不该,万不该在她最重要的日子上提退婚,及笄是女子一生中除了成亲外,最重要的日子。凤妤也曾期待过她的及笄礼办得圆满,幸福,都被姜杨毁了。 如今见姜杨落魄,狼狈的模样,凤妤心情大好。 “姜公子是来还钱的吗?”凤妤的笑容比秋天的阳光还要和煦。 姜杨面露尴尬,早无探花郎骑马游街时的意气风发,他容颜憔悴,狼狈不堪。姜杨退婚虽害得凤妤名声受损,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得罪了小侯爷,又被安排到国子监,或许一辈子都要耗在国子监,碌碌无为。 他寒窗苦读十数年,自幼被赞神童,中了探花后也曾幻想过封侯拜相的风光。攀上林雨燕后更觉得能平步青云,林家世代簪缨,枝繁叶茂,比起声名狼藉的凤妤,林雨燕更符合姜杨选妻的标准。 林雨燕却在骑射宴上杀人未遂,坏了名声,并派侍女告诉他有缘无分,已无颜见君,姜杨本想在国子监当典籍是暂时的,只要他和林雨燕成亲,林家一定会提携他,谁知道林雨燕名声坏了,被送去庄子,成了林家的弃子。姜杨投靠林家的青云路断,姜杨痛恨遗憾,又想起了凤妤的好。 凤长青虽是五品武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将军,比一般的三品文官要有实力,凤家又有钱。姜杨从来不曾缺衣短食过,概因凤长青心疼女儿,有心帮扶女婿,每年都给很大一笔钱,姜杨在京中和学子们交际,爱脸面又享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聚会玩耍,游玩吃饭都是姜杨买单。他是读书人,在一声声姜公子真大方富贵中迷失了心,光是这一笔花销非常庞大。 凤家断了他的银钱后,文人雅客聚会都不会再邀请他,一来他欠债一事满城皆知,二来大家都看不起他忘恩负义的嘴脸,姜杨在官场上也举步维艰,凤家是清流,在寒门中颇有地位,国子监又是清流汇聚地,姜杨被羞辱,被指责,被孤立,从未有过安生的日子,说不后悔退婚,那是骗人的。 第五十五章 酸诗 姜杨受辱后忍不住在想,若不曾退婚,他仍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又花不完的银子,凤妤蠢笨就蠢笨些,她长得好看,娶回家当花瓶,他再添几房知书识礼的美妾,日子过得多美。 “凤妤妹妹,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错信谣言,不该在及笄礼上退亲,你原谅我一回。”姜杨情真意切地剥白着,“我会给你十里红妆,最盛大的婚礼。” 凤妤挑眉,倒是意外,退亲时那么果决,她还以为姜杨找好下家,比凤家更有权势,能给他铺平青云路呢。 “呸,我家姑娘和你已退亲,你胡言乱语败坏她的名声,快快住嘴,谁要嫁给你,要脸不要。”秋香鄙夷地看着他,“没本事还钱,倒有本事做梦。” 凤妤被秋香逗笑了,姜杨本来被秋香骂得面上无光,心想着等成婚后定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把她发卖出去,见到凤妤的笑容,竟被迷住了眼,仙女也不过如此,姜杨从未见过比凤妤更貌美的女子。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凤妤妹妹,我愿和你再续前缘,只求你原谅哥哥。”姜杨深情款款,不管是在醴陵,还是在京中,多是的少女和他表明心迹,姜杨身边从不缺少芳心暗许的女子。更觉得凤妤这样蠢笨,又喜欢他的女子,只要说几句好话,便会心软,回心转意。 “姑娘,他念什么酸诗,什么孤灯,什么望月长叹,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凤妤故作茫然,“我也听不懂。” 秋香叉腰骂道,“好你个姜杨,明知我们姑娘最烦诗书文墨,还念酸诗恶心她,好歹毒的心思。” 凤妤,“……” 姜杨脸色青白交错,接二连三被秋香抢白,十分难堪,斥责秋香,“我和凤妤妹妹说话,请你不要插嘴。” 秋香嘲笑说,“我家姑娘不愿和你浪费唇舌,探花郎您麻利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挡道。” “凤妤妹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姜杨不愿和秋香纠缠,且觉得和奴婢计较有失身份。 凤妤轻笑,宛若一朵牡丹,国色天香,她软糯且无辜地说,“我移情别恋了,怎么办呢?” 姜杨错愕,大受打击,秋香只觉得爽,“日后别来纠缠我家姑娘,早点还钱。” 春露见凤妤迟迟不出来,进来寻她,远远看到姜杨,厌恶地皱着眉快步走过来,姜杨回过神后追上来,春露软剑横指,“站住,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秋香不忘回头,恶狠狠地呸了声,“晦气!” 姜杨眼睁睁地看着凤妤的背影,怅然若失,又恨凤妤水性杨花,三心二意,他们刚退婚,她就移情别恋,果真不知检点。 秋香和春露陪着凤妤坐到马车里,张大在旁护卫,凤妤吃着秋香剥的橘子,懒洋洋地问,“小侯爷说姜杨退亲是他在背后挑唆,那姜杨退亲时应是惧怕恐慌,可他气焰嚣张,有恃无恐,更像是寻好下家,比我们家更有权势。这短短一月,怎么就反悔了?” “许是人家不要他了呗。”秋香说,“他也就生了一副好皮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绣……” 春露说,“绣花枕头。” “对,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凤妤忍俊不禁,读书人最在意名声,又好脸面,出门交际应酬到处都需要钱,家中又有奴仆伺候,没了凤家资助,姜家母子坐吃山空,他们的苦日子在后面。 凤妤去琳琅阁办完事后,绕到望江酒楼后面,上了雅座。 望江酒楼是凤妤的产业,掌柜姓周,是京都老牌酒楼,三年前家中出事急需一笔资金,把酒楼卖给了凤妤。凤妤承接酒楼后,也没有辞退周掌柜,一年也给予他百分之十的分红利润。明面上是周掌柜的酒楼,实际上东家早就换人,凤妤目光独到,这是全京都最赚钱的酒楼。 周掌柜不知道凤妤受伤是假,除了八宝鸭,准备的全是清淡的饮食,清淡却不寡淡,非常精致。寒暄过后,凤妤说,“林雨燕已被林家送去庄子,酒楼的舆论就不要再发酵,适可而止。” 周掌柜轻笑说,“明白,这事我有分寸,不会给姑娘惹麻烦。” “你做事我一向很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周掌柜也不打扰凤妤,他离开后,秋香和春露也坐下来陪凤妤一起吃饭。八宝鸭是整只鸭子塞了糯米,栗子,鸡丁,冬笋,冬菇,火腿和鲜贝等十几种材料填充在鸭腹中,又腌制过刷酱料上笼文火蒸熟,鲜嫩可口,肥浓酥软,主仆三人都很爱吃这道菜。望江酒楼每月限量供应,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稳重的春露吃着美食都觉得露出开怀的笑容,凤妤看着她们都觉得开心,她不爱吃鸭肉,却爱极了鸭腹中的食材。秋香和春露都知道她的喜好,把鸭腹中最嫩的挖给她,凤妤胃口小,吃了一小碗就有些饱。 秋香和春露大快朵颐时,凤妤倚着窗口看楼下的热闹,这雅间视野极好,隔壁的琳琅阁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到吴长欢和张静苗的马车停在琳琅阁,两人携手进去选首饰。 张大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姑娘,有人求见。” “进来!” 张大进来后,轻声说,“姑娘,齐王殿下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他在哪?”凤妤困惑。 “牡丹雅间。”雅间以花命名,牡丹雅座在她右侧,凤妤起身,秋香和春露要跟着她一起,凤妤说,“你们安心吃饭,这是酒楼,无妨的。” “我要跟着姑娘!”秋香和春露异口同声,拿着帕子都擦了嘴,又喝了两口茶漱口,凤妤也不坚持,带着她们一起去见齐王。 齐王独自在包厢里,他临窗而坐,锦袍玉带,手执一把竹扇,风流倜傥,优雅从容。他是温文尔雅的闲王,眉目含笑,看着格外平易近人。 凤妤见了礼,“见过齐王殿下。” 第五十六章 爱慕 “三姑娘,请坐。”齐王收了竹扇,关心凤妤的身体,“三姑娘的伤养得如何了?” “已好得差不多,谢齐王殿下关心。” 齐王叹息说,“都怪本王疏忽大意,照顾不周,骑射宴上害三姑娘九死一生,幸好三姑娘无恙,否则本王将会内疚一辈子。我自罚一杯,向三姑娘赔罪。” 凤妤来不及阻拦,齐王一饮而尽,凤妤是生意人,很擅长和人周旋,可仅限于做生意时。平日里懒洋洋的,也不爱和人攀谈,更喜欢独处。齐王殿下身份尊贵,他的邀约,凤妤拒绝不了,可她并无和齐王殿下畅谈的心思。 “殿下言重了,客人在席上言语肢体冲突,并非主人家招待不周,是我们不懂事,连累您了。” 齐王挑眉,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有一张沉鱼落雁的面容,不卑不亢,荣辱不惊,骑射宴上一袭红衣惊艳万千,并非传言中蠢笨粗野的少女。 性子软绵绵的,毫无攻击性,可自捅一刀时,比谁都狠,方玲君总说凤妤心地善良,是她见过最好看,最良善的姑娘。睁眼说瞎话,这分明是一个面甜心狠的姑娘。 “听闻林雨燕已被送到庄子上,三姑娘可满意了?” 凤妤警惕起来,面上不动声色,“我在鬼门关转一圈,她在庄子上衣食无忧,实在谈不上满意。” “本王看见了。”齐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凤妤,那双眼里全是笑意,“三姑娘自捅一刀,对自己够狠。” 秋香紧张地握紧了春露的手,凤妤也很意外,却笑了笑,“齐王殿下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她的斗篷宽大,手藏于斗篷里,又和林雨燕在争执,谁能真正看得清楚她在做什么,齐王说不定在诈她。 齐王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丫头们,笑说,“三姑娘不必紧张,本王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在本王的骑射宴上出了这等事,还传到皇上耳朵里,本王被斥责,三姑娘打算如何补偿?” 凤妤喝茶润喉,青葱玉指压在红瓷上,荣辱不惊,齐王眸中掠过一抹惊艳,这气度,这定力真是一名刚及笄的深闺少女吗? “林雨燕也曾喊冤说我自捅一刀冤枉她,可谁信呢?”凤妤淡淡地看着齐王,“骑射宴上众目睽睽,多人目睹林雨燕行凶,殿下说了,旁人就会信吗?” 齐王被问住了,他是看到凤妤陷害林雨燕,并不知道凤妤的伤口是假的,凤妤也赌他并不知情。 “我和林雨燕争执,刀剑无眼,就算是误伤,可刀在林雨燕手上,若她无杀心,我又怎么陷害她?”凤妤放下茶杯,“刀是她的,说破了天,也是林雨燕的错。” “本王再一次对三姑娘刮目相看。”齐王笑意不达眼底,也有一抹不悦,他虽是闲王,却是皇孙贵胄,并不喜欢旁人忤逆,这小丫头仗着镇北侯府会为她撑腰,连他的面子都敢驳。 凤妤说,“我听君君提起过,殿下喜欢江南的茶叶,骑射宴事发突然,害你被皇上责罚。王爷非但不怪罪,还自罚一杯来赔罪,我心怀感激,家中正好有江南送来的雨前龙井,王爷若是喜欢,我派人送到府上。” 凤妤面容稚嫩,声音软糯,人畜无害的面容和声音听着就像是在示弱,齐王原本有些不快,听她一席话,又觉得三姑娘进退有度,齐王本就有心试探,也知道不好逼她。 “那本王就接受三姑娘的谢礼。” 凤妤陪齐王殿下喝了两杯,寻了借口回到自己的包厢里,秋香和春露都紧张得背脊出了冷汗。 春露说,“姑娘,齐王殿下挑明这事,意欲何为?” 凤妤摇头,心中也有淡淡的不安,齐王宇文茂是建明帝的堂弟,先帝血脉死绝后,他本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选。可惜年幼,且是一脉单传,风险太高,不如建明帝已成年,且不见劣迹,在宁州当藩王时为镇北侯出钱出力又出人,膝下有三名子嗣,更适合当皇帝,镇北侯权衡再三,选了建明帝。 齐王和建明帝的父亲都是先帝的手足,可齐王的父亲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论血脉,齐王血脉更亲近。 建明帝登基后,也不曾亏待过这位堂弟,齐王虽无实权,却富贵逍遥,也不必去封地,甚是自在。 富贵却无自由,这何尝不是一种圈禁。 皇权倾轧,斗争残酷,凤妤并不想卷到其中,日后齐王府再办宴会,她能避则避,她于齐王只是无名小卒,过段日子该把她忘了。 林雨燕去了庄子后,凤妤过得非常舒心,在国子监和方玲君,雪兰郡主一起上课,相约游湖,赏花,登高。临近年关,京中也风平浪静,齐王府又办了一场赏花宴,凤妤借故头疼避开。 避开了齐王,却没避开林萧。 林萧在国子监堵过她一次,无非是为了林雨燕的事,凤妤不愿和林家人多做纠缠,总之避着他,今天来相国寺上香,林萧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竟在相国寺拦住她。 秋香和春露非常警惕,哪怕林萧救过凤妤,她们对林萧也非常戒备。林萧一双眼眸晦暗不明,神色似控诉,又似埋怨,“我非洪水猛兽,为何不愿见我?” 枫树下的少年穿着单薄,玄色长袍衬得他眉目冷冽,如裹着一层寒光,凤妤想起那晚半跪在她面前,为她挡剑的林萧。 “你的伤痊愈了吗?”凤妤柔声问。 少年瞬间暗红了眼,咬牙切齿又有些不甘,却又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凤妤是相国寺常客,每月都会来相国寺上香祈福,树上挂着她对姐姐,父母,祖母的祝愿。正殿门前客如云来,凤妤和林萧走到后殿僻静处。 后院种了一大片枫树,枫叶半黄半红,景色极好。秋香和春露在不远处守着她,林萧目光掠过她的腹部,凤妤穿着短袄长裙,披着浅蓝色斗篷,双手笼着暖手炉。脸色白里透红,看不见半分憔悴,林萧想到她被匕首扎伤,危在旦夕,只觉得担心,又羞愧。 第五十七章 爱慕 2 “你的伤好了吗?”林萧问。 “好了。”凤妤垂眸,始终和林萧保持着一段距离,“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林萧素来纨绔,我行我素,因凤妤忽略他,心中不爽曾用救命之恩来要挟她,可如今,他没有脸面提起救命之恩。 他喉间艰涩,心中如堵着一块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有什么事要找凤妤呢? 他只是想见见她。 “你是不是恨死我们家了?”林萧的眼睛发红,拳头拽紧,悲哀又隐忍,“我妹妹差点杀了你,母亲又拿名节威胁你,在你心里,我们是一丘之貉,坏透了,是不是?” 凤妤心中困惑,其实她不懂林萧为何会如此沮丧难过,“你救过我,我一直心存感激,恩是恩,仇是仇,不会混为一谈。” 林萧倏然抬头,眼里有了光,“你是真心话吗?” “是!”凤妤看着他惊喜的眼眸,又泼了冷水,“林萧,我已和你家结仇,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想我原谅林雨燕,那必不可能。” 林萧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他问凤妤,“你讨厌我吗?” 凤妤从不曾讨厌过林萧,林萧是作弄过她,也曾说过许多刻薄的话,仔细想来,那些刻薄的话无非是冲着姜杨的,作弄她却不曾真正的伤过她,只能说顽劣少年的恶作剧,无伤大雅,甚至数次为她解围。在她心里,林萧只不过是顽劣,又喜怒无常的少年,谈不上讨厌。 “我感激你!”凤妤睚眦必报,仇会报,恩也会报,“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今生都不会与你为敌。” “可你也不会和我做朋友,是吗?”林萧望向眼前风姿绰约,又明媚妍丽的少女,只觉得眼睛刺痛。 “是!”凤妤见他穿着单薄,又垂头丧气的,难免觉得他有些可怜,可不能因他可怜,她就会口是心非,“如果有一天,林雨燕要杀我,你该如何?若我恨林雨燕,要以牙还牙,你又该如何?你想化解我和她的仇恨,林雨燕非要和我不死不休,你又该如何?你劝我和解,可刀伤在我身,你凭什么劝我和解?林萧,我们怎么做朋友?”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一片枫叶落于林萧肩头,衬得他的脸更是煞白,凤妤的话像一把刀戳在他在心脏里。那天救了凤妤的狂喜,像是一场易碎的美梦。 他救了凤妤后,虽伤重被责罚,却开心得像傻子,他计划着等伤愈后约凤妤一起骑射,去踏青,缓和他和凤妤的关系。他因嫉妒姜杨,曾对凤妤太过恶劣,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凤妤,不再刻薄,等凤妤和他关系再熟一点,他再表明心迹。 他喜欢凤妤很久,很久了。 当年在相国寺,他躲着在屋檐下听着她对佛祖的许愿,凤妤说,她只求今生家缠万贯,富可敌国。林萧在廊芜里听得好笑,少女在佛前许愿,多求觅得良婿,平安顺遂,他从未听过谁来求家缠万贯,富可敌国。 他好奇地看着是谁家小姑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视财如命,就这惊鸿一瞥让他惊艳万千,久久不能忘。凤妤见到他,匆忙离去,林萧去寻,却再也寻不到,午夜梦回想起,魂牵梦萦。为了寻她,林萧每日都来相国寺,希望再能偶遇凤妤。 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凤妤如消失在人海中,直到他在国子监见到凤妤,才知道她是李鹏飞等人口中蠢笨,懒散的凤家三姑娘。 林萧从小不爱搭理女孩子,性格顽劣,又孤傲,甚少往女学那边去。凤妤入学后因身体缘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常来国子监,两人一直都没遇上。 知道凤妤身份后,林萧就频繁往女学跑,且爱往女孩里扎堆,旁人看着像是他宠爱妹妹,来陪林雨燕上课,事实上,他的目光全在凤妤身上。 凤妤慵懒,寡言,林萧试着找她说话,凤妤不理他,林二公子也不曾和女孩子亲密相处过,也不知道从哪儿学了邪门歪道的招数,开始频繁骚扰凤妤,作弄凤妤,看到凤妤生气,错愕的神色时,只觉得她鲜活生动,故而林萧的恶作剧层出不穷,凤妤忍无可忍和他掐起来,凤妤越搭理他,他越兴奋,陷入了恶性循环里。 等林萧回过神来,国子监的少年们都以为林萧讨厌凤妤。一群少年,姑娘在一起,都是京中贵眷,最会看人眼色。林萧和林雨燕一个作弄凤妤,一个孤立凤妤,旁人为了讨好他们,自然也会欺负凤妤。 林萧察觉到自己的行为被旁人误解时极其恼火,看到他们欺负凤妤,会冲上去解围。那段时间他不作弄凤妤,凤妤偶尔也给他一个好脸色。可知道凤妤定了亲后,林萧一腔热血被冷水浇灭,他因嫉妒,对凤妤越来越恶劣。 凤妤见他红着眼,越发困惑,她认识的林萧一向孤傲又凶狠,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低落又沮丧。 她不愿和他做朋友,他会如此难过吗? “林萧,你在哭吗?”凤妤忐忑问,像是惊着他。 “谁哭了!”林萧一抹眼睛,恶狠狠说,“是秋风吹着眼睛了,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谁稀罕。” 林萧转身离去,背影萧索孤绝,他想告诉凤妤,用名节要挟她一事,他并不知道,等林夫人回家后,他和林夫人起了冲突,差点被林尚书打断了腿,被抽了二十鞭,伤痕累累。可他说不出口,凤妤说恩是恩,仇是仇,可那些和她结仇的是他的血亲,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落在他头上。 那些深藏于心的喜欢,再也无法说出口。 腊月将至,凤妤非常忙碌,京中的生意账目需要核对,人情往来也要走礼,凤家是大夫人管家,凤家的人情往来都是大夫人一手操办。凤姝却有一本私账,是二房要维护的关系和人情,逢年过节会送礼。 大夫人和凤妤的信件一前一后到凤姝手里,她已收拾妥当要回京,收到凤妤的信件后又改变行程,今年除夕不一定能赶回来,信中一一嘱咐凤妤年关里的人情往来和注意事项。 第五十八章 宫宴 私账有记录着往年的礼单,凤妤也有分寸,安远侯家因雪兰郡主的缘故,凤妤重了两分,安远侯和凤长青是过命的交情,侯夫人和苏月娇是闺中密友,两家关系一直都很亲近。凤家回京后,两家人走动颇为频繁。 除了父母辈的人情,凤妤也要处理京中管事,掌柜们的人情来往,这些事情繁琐,细碎,很耗费精力。 且腊月里宴席也多,大夫人隔三差五要带凤婉,凤姈出门应酬,每次都会问凤妤,凤妤都称病在家。 这日大夫人来寻她,交代她明日和一起进宫赴宴。 凤妤有些意外,大夫人说,“宫中开宴,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携眷进宫,特意要你也跟着一起。” “为何?” 大夫人也很茫然,“你和林雨燕的事情闹得太大,伤了林家颜面,太子妃特意交代领你进宫,许是想安抚一二。” 凤妤从未进宫领宴,凤长林调任京官后,是去年升到吏部侍郎,大夫人和凤婉,凤姈都能一起进宫赴宴。凤长青是五品武官,凤姝和凤妤就不会进宫赴宴,只有一年镇北侯夫人领着凤姝去过一次,凤妤本以为没她什么事。 老夫人把凤妤,凤婉和凤姈都喊过去用膳,叮嘱她们的宫中要谨言慎行,跟着家里的长辈,不要乱走,也不可与人争执。凤姈嘀咕,这话专门对三姐姐一人说即可,她们姐妹素来规矩,更不会与人冲突。凤婉更宽慰祖母,定会看好妹妹,让祖母不必担心。 秋香和春露已开始给凤妤张罗着衣裙首饰。凤妤的衣橱里是京都最新款的衣裳,首饰。做工精致,华丽,伯爵侯府的姑娘们都未必有凤妤衣衫首饰鲜亮。凤妤闲来无事也爱画首饰图纸,每一款都在琳琅阁热销,秋香和春露给她搭配了几套新款式。 “宫中宴席贵人如云,不好穿得太招摇,挑素一点的。”凤妤支着头,笑吟吟地等秋香和春露挑选衣裳,搭配首饰。 宫外招摇点无妨,在宫中有后妃,公主和郡主,如今宫中还削减用度,臣子之女还是要低调点。 秋香和春露把衣柜翻了遍,寻不到一件特别素的衣裙,凤妤衣柜里五颜六色,素色多是白色,是最昂贵的雪缎,气质轻柔,暗纹精致。 “姑娘,我们去成衣店随意买几身。”秋香建议。 “有一件湖蓝的冬装,我没穿过,就那件。” 春露冬装找出来,湖蓝色的云锦提花面料,质地轻柔,山上襦裙搭配湖蓝色绣花褙子,袖口加了狐绒,整体搭配素雅干净又保暖。秋香给她选了玉兰花簪和粉,蓝珠花搭配。 凤妤穿戴整齐出现在门口时,引来众人侧目,习惯凤妤大红大绿的华贵招摇打扮后,再看她一身素净竟更觉得宛若天人。手如柔夷,肤若凝脂,轻移莲步仪态万千,凤婉想起一句话,美人如花隔云端。她美得不似凡人,如梦如幻,远在天边,有一种令人不好亲近的冷淡。 凤婉和凤姈身穿浅橘色和粉色的冬装,都是襦裙褙子,清雅端庄,又不失俏丽,少女们正是大好年华,风姿绰约。 “三姐姐今日穿得倒是素净。”凤姈撇嘴。 “四妹妹温雅端丽,甚是好看。”凤妤不理她的阴阳怪气,夸赞了她的衣裙,凤姈被夸就高兴,也没有再出言不逊。 凤婉哭笑不得,怕她们掐起来,“妤儿先上车,车里暖和些。” “好!” 凤长林和大夫人的马车在前,三姐妹的马车跟随在后。凤婉和她说起近日赴宴时的趣事,凤妤听得津津有味,一路上也不烦闷。越到宫门,马车越多,皆因品阶的缘故,遇到贵人要避让,凤家是赴宴官员中最小的,一路避让,来得最早,却一路避让,走在最末端。 倏然,所有马车都停靠在旁侧,静止不动,凤妤听到马蹄声,凤姈掀起卷帘,看向车外,两侧马车已排成长龙,让出一条道来。悬挂着镇北侯府标识的马车缓缓而行,近卫骑马护卫,装备精良,威风凛凛。 进宫赴宴有铁骑护卫的,只有镇北侯府。 白马银鞍,踏风而来的谢珣走在镇北侯府最前端,身姿笔挺,矫若游龙,他是京中贵女们追逐的对象,却也是她们只敢远观,不可亵渎的神祗。 谢珣看到凤府的标识,侧目而来,凤姈被他的目光烫到,脸颊飞起红晕,匆匆放下卷帘。凤妤正好坐在窗边也看到谢珣,常在军中的谢珣和京中少年郎不一样,虽还年幼却有久居高位的气场,压迫感极强。仅是惊鸿一瞥,收回目光,两旁侧立的马车无人敢动,直到镇北侯府的车架进了宫门,马车这才缓缓而动,依序进宫。 皇宫巍峨壮观,红墙青瓦,在暮色中像是一个庞大的迷宫,凤姈掀帘去看,只能看到一片仿佛无尽头的红墙。 宫中宴席有专人伺候,臣子们带来的侍女们身份低微,不可见君,会被宫女们带到专门的偏殿休息等候,若是主人有需要,会有宫女来传唤。 凤妤随着凤长林,大夫人进殿,排在末端,进宫赴宴的京官比较多,官员们带家眷和家中嫡子,嫡女,庶子和庶女一样不允许进宫。凤妤立于殿中,抬头看去,国子监的熟面孔来了许多。 凤家在最末端,只能看到前方乌泱泱的人,所有人肃穆等候,她看到李指挥使夫妻和李鹏飞,正巧李鹏飞转过头来看到凤妤,狠狠瞪她,凤妤看到他形容憔悴,想起秋香说的八卦。 林萧和李鹏飞这对形影不离,臭气相投的兄弟近日闹翻了,林萧当街把李鹏飞狠狠地揍了一顿,两人都见了血,旁人猜测他们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打起来的,凤妤只当是听了一耳风流韵事。 太监宫女们进殿,领着众人各自入席。这是户外大殿的宴席场地,中央有一个很大的舞台,左右两侧是席面,凤家在左侧第三排的席面,凤妤坐下后看到对面第一排的谢珣和侯夫人,侯夫人不知说了什么,谢珣侧耳去听,眉目有少许无奈。 第五十九章 宫宴 2 各自入席后,场面就轻松起来,方玲君朝凤妤挥挥手,跑来寻她,方家在左侧第一排,就在凤家前方,方玲君回头就看到凤妤。她朝凤长林,大夫人见礼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珣笔直走来。 小侯爷一举一动都是全场焦点,凤妤有不祥的预感,果真见他走来,“三姑娘,我母亲想见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温和却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凤妤在众目睽睽下淡然起身,随谢珣去见侯夫人。 俊逸无双的小侯爷和风姿绰约的三姑娘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凤妤从未在宫宴露面,旁人对她去不陌生。毕竟是八卦丑闻的主人公,金銮殿上都被议论过,人人都说三姑娘庸俗不堪,又蠢笨粗野。 “这是庸俗不堪?蠢笨粗野?”一名雍容华贵的夫人震惊,“跟在小侯爷身边,看起来很乖。” “凤家出美人啊,家里几个姑娘一个赛一个好看。” “苏月娇是江南第一美人,生的女儿能不好看?”吴夫人掩嘴笑,“若不是容貌绝色,武德将军又怎么会违抗父命,非卿不娶,差点闹出私奔的丑闻来。” 安远侯夫人转头看来,“吴夫人,武德将军是三媒六聘娶的夫人,婚礼轰动京都,婚前也不曾定亲,何来私奔一说?夫妻两人都在战场奋勇杀敌,你在京中坐享富贵还嚼舌根,也不怕闪了舌头。” 吴夫人面色讪讪的,不再说话。 侯夫人见谢珣和凤妤相伴而来,微微挑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姝儿嫁长子,凤妤就不能再嫁谢珣。 凤妤很喜欢侯夫人,魂穿谢珣时和侯夫人相处极好,见到侯夫人倍感亲切,笑意盈盈地见了礼,侯夫人慈和地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也不介意旁人揣测的目光,“阿妤果真是美人胚子,两年不见,出落得更标致。听闻你在骑射宴上被刺一刀,可好些了?” 她明晃晃提起骑射宴,林尚书一家就在她左后方,林萧目光晦暗地看着凤妤,林夫人警告地看林萧,心中骂凤妤是狐媚祸水,害了她的女儿,又勾得她儿子魂不守舍,林萧收回目光,连饮三杯,心口针扎似地疼。 “回夫人,伤已痊愈。”凤妤温言说,侯夫人头上的金钗是她所制的款式,庄重精美,衬得她雍容华贵。珠花也是她所绘制的样式,凤妤眼睛发亮,有人戴自己绘制的首饰,她格外满足和自豪,如遇知音。 “痊愈就行,回头让谢珣送些补品到凤府,你身子弱,要好好养着。阿妤乖巧懂事,知书达理,别理会流言蜚语,若听到不中意的,你只管教训,出了事,我们侯府帮你撑腰。”侯夫人抚着她的脸,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等你姐姐回家,随她一起来侯府玩耍。” “是,阿妤知道了。”凤妤温柔说,“姐姐回信说元宵节前定会到家,等她回来,阿妤随她一起到侯府给您请安。听闻您喜欢江南的杏花糕,府中有江南来的厨师,阿妤带一盒给您品尝。”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杏花糕?” 谢珣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朵黑心莲只要愿意演,轻易能讨旁人欢心,凤妤余光瞥向谢珣,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凤妤看到谢珣眼底的嘲弄,却落落大方说,“姐姐说的,阿妤一直记在心里。” “阿妤真是好孩子。”侯夫人眉笑眼开,两人言笑晏晏,没有避讳旁人,众人心中也有了谱,镇北侯府是出了名的护短,上到镇北侯,下到谢珣,无人敢惹。凤姝在京时就隔三差五去侯府,宫中虽封谢珣为小侯爷,可全府上下都知道谢璋是名副其实的镇北侯世子,侯夫人视如己出,谢珣也从无和兄长争锋之心。 侯夫人连儿媳妇的妹妹都护着,“这是谢珣,就当是你家亲兄长,有事就找他,别怕麻烦。” 谢珣嗤笑了声,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珊瑚珠上,夫人扭头,“你有什么意见?” “不敢!”谢珣漫不经心地坐直了,意有所指,“阿妤妹妹好,有事就找,别怕麻烦。” 给粮就行! 他眼神深邃而专注,眼尾微微上挑,天生一双多情眼,看棵树都像是看着心上人。寻常女子怕是要被他勾得丢了魂,凤妤腹诽了声狐狸精,那声阿妤妹妹喊得她皮发麻,恶心人谁不会呢,她也笑盈盈地行礼,“知许哥哥好。” 谢珣,“……” “你连谢珣的字也知道?”侯夫人挑眉,知子莫若母,她怎么感觉谢珣和凤妤早就认识? 谢珣暗忖,母亲,她连你儿子身上几颗痣都知道,凤妤轻笑说,“姐姐说的。” “姑母偏心,我平日里有事寻表哥,您都不让,怎么就让表哥管她的事。”一名身穿浅紫色冬装的少女不满,她容貌妍丽娇美,又有一种胸有成竹的锐气,这是林阁老的嫡次子家的嫡女林玉浓。 镇北侯府的宴席旁是林阁老一家,林阁老称病在家,并未出席,他的长子林鸿远和次子林鸿成带夫人一起来,林玉浓是林鸿成的嫡女。 镇北侯夫人笑说,“她柔弱胆小,被人欺辱,我才让谢珣护着些,你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 “姑母!”林玉浓撒娇,“您就是偏心。” “阿妤乖巧可爱,父母又不在身边,我偏心些又如何?”侯夫人笑说,凤妤乖巧地给她倒了茶,侯夫人越看越觉得她玉雪可爱。 林玉浓众星捧月般长大,养成出了大小姐脾气,平时目下无尘,也不屑与谁为难,林雨燕为难凤妤时若太过分,林玉浓会出声喝止。在国子监时,凤妤和林玉浓没有太多交集,林玉浓也不想和她这等身份的少女往来。 凤妤看向林家的席面上,晚辈只有林玉浓一人来。林鸿远的嫡长女嫁到东宫成了太子妃,次女还不满八岁。嫡长子林和礼三元及第是罕见的文曲星,从小便有神童美称,他深居简出,三元及第后也不进翰林,反而游历天下,游山玩水去了。常年不在京中,今年二十三岁,还未娶妻,媒人快要踏破林家大门,也没见林家着急。 第六十章 宫宴 3 二房嫡女只有林玉浓,嫡子仅有七岁,林家家风清正,家有侍妾,却鲜有庶出子女,京中贵女都想嫁到林家,皆因家风清正,子女出色。 林二夫人说,“玉浓和凤妤年龄相仿,平日里多来往,日后林家办宴,也邀凤妤来玩,这孩子玉雪可爱,难怪姐姐喜欢,武德将军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长得天仙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有福气能娶回家。” 凤妤低头做娇羞状,林二夫人说话爽利,真诚,似没听过凤妤的坏名声,林玉浓也没嘲讽凤妤,仅是傲慢地瞥了一眼,在她眼里,凤妤没资格和她做朋友。 侯夫人见一名太监过来,知道要开宴了,“阿妤先回座,改日到侯府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是!”凤妤起身,朝侯夫人拜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谢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真是弱柳扶风,小白兔般的外表,却有一颗孤狼的心。 林玉浓看到谢珣的目光,略有些恼意,“表哥,那凤妤生得那么好看吗?” 谢珣姿态从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晃着酒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看。” 这是客观意义上的好看,不管他和凤妤再相看相厌,凤妤这张脸哪怕穿得再素净也掩不了倾城色,这宴上多少惊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玉浓气结,林萧目光更是晦涩,他也发现许多世家少年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凤妤身上,十七八岁年龄的少年郎欣赏不来女子的气质和内涵,美是他们最直接的刺激。 凤妤回到座上时,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在侯夫人身边时太过惹眼,她都能感觉到许多目光都凝视着她,不管是垂涎或鄙夷,她反杀林雨燕后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清净日子,可若放任林雨燕,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两权相害选其轻罢了。 太监来报,皇上驾到,所有人起身迎驾,凤妤也随着凤长林,凤大夫人起身,躬身作揖。 随着礼乐响起,建明帝携一众妃嫔来到殿中。 皇后和谢贵妃一左一右伴着他进殿,德妃和丽嫔,太子和太子妃,二皇子,三皇子,大公主,二公主紧随其后。 众人跪拜,高呼万岁。 凤妤随众人跪拜,建明帝喊了声众卿免礼,众人平身坐好,凤家的座次离王座很远,声音也听得朦胧,隐约是听到建明帝说了一些回顾今年,展望来年的场面话。今年燕阳王朝过得不太顺利,年底难得松快,君臣同乐。 太子和太子妃坐在王座左侧,二皇子,三皇子和两位公主在右侧,太子妃怀孕已快临盆,肚子高高隆起,林大夫人紧张地看着太子妃。 凤家被贬到宁州时,建明帝还是藩王,凤府离王府很近,只隔一条马路,那条马路上种满了杏树和李子树。每年夏季,李子和杏子成熟时,王府几位公子喜欢爬树摘李子和杏子,凤家姑娘多,大哥凤文榕从小循规蹈矩做不出爬树的顽劣事。凤姝见凤妤馋,会让他们多摘两篮,她们家四姐妹常在树下等宇文家几位公子投喂,凤妤那会年龄小,跟在姐姐身后只顾着吃。 宁州的李子和杏子真的很甜,有一次她夜里馋,姐姐偷偷带她从角门出来摘杏子,吵醒隔壁院内读书的宇文世子。世子怕凤姝夜里爬树摔伤,自告奋勇攀爬上树给她们姐妹摘杏子,夜里视力有限,他踩到枯枝上,不慎摔下树砸伤凤姝,被还是藩王的建明帝带上门负荆请罪。 孩童时,她们家姐妹和宇文家的几位公子感情都很好,大公主宇文华珍和凤姝,凤婉年龄相仿,两府角门相对,仅五米之隔。孩子们经常从角门出来在那条路上玩,夏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光。 她五岁时,宫变突起,镇北侯来宁州藩王进京,王府和凤府的地位也翻天覆地变化,那段快乐的时光也戛然而止,凤府姑娘们长大了,不再爬树,也极少到街上去玩。 凤妤对那段记忆已很模糊,她太小了。太子和二皇子更愿意和凤姝,凤婉玩,三皇子也喜欢两位姐姐。她和凤姈是小跟屁虫,天天跟在哥哥姐姐,他们下河抓过鱼,爬树掏鸟蛋,天高皇帝远,也没那么多规矩,宁州民风开放,那边长大的孩子个性都很强。 坐得近的官员们小声交谈,夫人们也交杯换盏,姑娘公子们倒是规矩得多,宴席上的菜微凉,从御膳房到宴上,有一些菜凉透了,凤妤就挑了点蔬果吃。宫里给姑娘们备的是果子酒,甘冽清甜,凤妤倒是很喜欢。 舞台中央正表演着歌舞,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宛若太平盛世,凤妤欣赏着舞娘们曼妙的身子,无端想起了芙蓉居的艳舞和杀机。她看向谢珣,谢珣慵懒地靠着,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舞娘们,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里盛满风流,沉醉其中,凤妤轻笑,小侯爷装风流公子,其实一点都不像。 哪有温柔乡的风流公子,会有这样深不可测的眼睛。 歌舞停,文官们文斗赋诗,场面非常热闹,凤妤只觉得难捱,盼着早点散席,她更想念香闺里的软枕暖被。 她正喝着果子酒,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拾级而下,径直走到凤府宴席前,笑盈盈地说,“皇后娘娘召凤家三位姑娘觐见,姑娘们随奴婢来。” 凤妤微怔,凤婉和凤姈也很诧异,她们进宫两次,皇后娘娘从未召见过,大夫人惊疑不定,姑娘们已起身,她也来不及叮嘱几声。 凤婉,凤妤和凤姈依序跟着大宫女到了王座前,跪地拜见,皇后娘娘慈爱可亲,“十年未见,你们都长成大姑娘了,可还记得本宫?” 凤婉垂眸,温柔说,“皇后娘娘国色天香,母仪天下,臣女们时常怀念,一日不曾忘。” “本宫也时常想起你们,想起府邸前的李树和杏树,想起你们和太子,老二,老三和华珍在树下玩耍时的笑声。”皇后轻笑,转而和华珍公主说,“华珍,可还记得你的玩伴们?” 第六十一章 刁难 大公主宇文华珍身穿深紫色宫装,眉目英气,声音也很爽利,“母后,儿臣和凤婉,凤姝可是宁州三美呢,怎会不记得?” 这话把建明帝也逗笑了,“你们自幼感情就好,日后若是想念,可以多召她们进宫陪你玩。” “谢过父皇,儿臣正有此意。”华珍公主说。 凤婉迎着建明帝的目光,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宫中真要召见,她们也推脱不了。凤妤在这种场合就和鹌鹑似的,没点她名绝不多说一句话。 太子看向凤妤,眸中掠过一抹晦暗,饮酒不语。三皇子盯着凤妤和凤姈,“哪个是凤妤?” 凤妤面向三皇子行礼,“臣女凤妤见过三皇子。” “鼻涕虫长成大美人了?”三皇子脱口而出,惊艳地看着凤妤,“离开宁州时,你一边哭一边追着我的车架跑了一里路,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谢珣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嘲讽地勾起唇,一边哭一边追着车架?凤妤? 凤妤面不改色,“臣女那会太小,不记得了。” 皇后笑说,“老三和凤家三姑娘感情最好了,小时候总是追着喊哥哥,连喝药都要老三哄着才肯乖乖吃。” 离王座近的夫人们听到这话,都暧昧不清地笑了笑,镇北侯夫人脸色微沉,宴席前,皇后虽不曾到殿中,可她见了三姑娘,为三姑娘撑腰一事,皇后必然知晓,她是故意要三姑娘下不来台,打镇北侯府的脸吗? 凤婉也察觉到皇后笑容后的刀光剑影,背脊已全是汗,紧张到手脚微抖,君臣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哪怕被羞辱,也无法辩解。 “长了一张狐媚脸,果真会勾人。” “三岁看老,也难怪她的京中会有这种坏名声。” 林萧心中酸涩不已,原来凤妤和三殿下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难怪三殿下一直盯着她。 凤妤在京中本就名声不好,皇后娘娘再提起她和三皇子孩童时的事,明着是亲近她,可实则是羞辱她。凤妤也知道她是一枚棋子,皇后真正想羞辱的是镇北侯府,妹妹如此不堪,姐姐又能好到哪儿去? 侯夫人正要开口,谢珣给她倒了杯果子酒,声音冷冽,“母亲,喝酒。” 凤妤声音轻柔,落落大方说,“臣女三岁时,皇后娘娘带太子殿下,两位皇子到家中做客,两府离得近,娘娘说家中姐妹可把皇子们当哥哥,平日里可一起玩耍。臣女和姐妹刚到宁州,人生地不熟,多亏殿下们古道热肠,臣女兄长又常在私塾读书,臣女把皇后娘娘的话当了真,竟真把几位皇子当兄长。只怪臣女年幼不懂事,忘了尊卑,惹了笑话。臣女自幼病弱,记忆模糊,皇后娘娘再提起四岁时的事情,臣女都记不清楚了,没想到娘娘还记得,臣女真是羞愧难当。” 皇后娘娘笑意微凝,似也没想过孩童时跟在凤姝身后不爱说话当隐形人的小姑娘如今能说会道,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把过往的事定性成年幼无知,兄妹情谊。 皇后心中不悦,真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且初次面君也不见惊慌,沉稳有度,她是小看了凤妤。 谢贵妃掩嘴笑说,“孩童时玩得这般好,再重逢三殿下也没认出凤三姑娘,所以说情分都是日久见真。三姑娘沉鱼落雁,孩童时定是玉雪可爱,谁家孩子见了不喜欢,本宫也喜欢得紧呢。” 三皇子听不出皇后和谢贵妃的机锋,也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最喜欢带着凤妤和凤姈到处疯玩,且和同伴们炫耀自己有两个天仙似的妹妹。 “凤妤孩童时漂亮可爱,街坊邻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和她玩,为了争着给她买糖葫芦,我还和李都尉家的大郎打过架。”三皇子语调轻快。 皇后深呼吸,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地扫过三皇子,三皇子却只盯着凤妤和凤姈,他少年时更喜欢凤妤,皆因凤姈有点小脾气,凤妤就很乖,谁不喜欢乖巧听话的妹妹。 谢珣就知道凤妤无需旁人维护,也能从容应对,皇后要打镇北侯府的脸,若他母亲再出面相护,凤妤处境更加难堪。 皇后当她是一枚棋子,可她不了解凤妤,这是一颗不太听话的棋子。 安远侯夫人叹息一声,“早知阿妤和姜杨婚事会生变,我就再等一年再给大郎定亲。凤老夫人养出的闺女,真是世族长媳的典范。” 安远侯试探问,“定给二郎?” 安远侯夫人脸色一沉,“他哪点配得上阿妤?” 雪兰郡主低头轻笑,安远侯忙哄着夫人,不敢再提。 皇后娘娘又说了些场面话,凤婉是长姐一一回答,凤妤又变成了鹌鹑,皇后娘娘看着凤妤的发顶,笑意不明,也失了兴趣,给凤家的姑娘们各赏一支玉钗,凤婉领着妹妹们回到座位上。 凤妤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凤妤抬头看去,竟是太子妃林玉漱,她腹部高高隆起,面容却很清瘦,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也没想到凤妤会敢抬头看她,朝凤妤笑了笑,太子见状也看了过去,却没有只言片语,凤妤却感觉一种很古怪的气氛。 离得远,凤长林和大夫人听不真切,见女儿们都回来,且得了赏赐,大夫人心中高兴。同时也很唏嘘,建明帝在宁州就藩,出身低微,皇后娘娘母家也不显,凤家刚到宁州时,两家人走得很近,皇后娘娘和大夫人因孩子们玩得好,来往频繁,如亲姐妹似的。大夫人出身比皇后娘娘还要高,在宁州算是同病相怜。谁知道建明帝潜龙在渊,一朝飞升,皇后和她也拉开了距离,大夫人还曾幻想着进宫能得皇后娘娘青眼,没想到宫宴上,她连和皇后娘娘说半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大夫人为此失落过,也唏嘘过,人一生的际遇,不到盖棺,没有定论。 凤妤在宫宴上,已是第二次惹眼,不宜再惹人注意。上苍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皇帝赐婚成了宫宴上最令人瞩目的事。 第六十二章 逼婚 建明帝把二公主华盈赐婚于林晟,林尚书家倍感荣耀,跪地接旨,华盈公主是丽嫔所出的女儿,今年十七岁,正是适婚年龄,温柔贞静。丽嫔在潜邸时是建明帝的侧妃,凤妤却很少见到华盈公主,皆因王府嫡庶分明,庶出的孩子极少能出院门。 建明帝赐婚后百官祝贺,公主驸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等等,溢美之词层出不穷,林尚书家也成了最耀眼的所在。 凤妤见大夫人愤然不平,心中很是平静,林雨燕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林尚书也官降一品,成了百官的笑柄。今天的宫宴本不该出席,凤妤见到林尚书一家时觉得很惊讶,本以为是借了林阁老的光,没想到是为了赐婚。 建明帝先打了林尚书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公主下嫁乃是无限荣宠。可见林尚书并未失去盛宠。 谢珣并不意外,当今最擅长平衡,林尚书是建明帝最锋利的一把刀,弃之可惜,既是要用,就有奖赏。 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对视一眼,都很意外。这事林尚书夫人从未提及,尚公主于旁人是荣耀,于林家却未必,林家已有嫡长女嫁到东宫,不必再和皇室联姻。 华珍公主看向镇北侯府的座次,脸颊绯红,她起身跪地,“父皇,父母,孩儿有一心愿,还望父皇母后准许。” “华珍!”皇后脸色微变,青筋浮跳,已极力隐忍着怒火。 谢贵妃见状,乐于看戏,笑盈盈地问,“大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何心愿不能满足,还要请皇上准许?” 华珍公主在宁州长大,英气勃勃,有着宁州姑娘的热情和爽朗,能文能武,是建明帝的掌上明珠。 “珍儿有什么心愿?”建明帝笑问。 “华珍心悦谢珣,请父皇赐婚。”华珍公主一语惊四座,凤妤离得远听不清楚公主跪地说了什么,却敏感地感觉到那边气氛都僵硬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谢珣,小侯爷的眉目比风雪还要冷,阴鸷至极。 谢贵妃本来幸灾乐祸在看戏,没想到弄巧成拙,只恨不得反手扇自己一巴掌,心中暗骂,华珍公主你可真敢想! 幸运的是,华珍公主备受宠爱,离王座很近,只有皇帝一家和离得近的一品公候家眷听到,大家恨不得戳聋耳朵。 建明帝笑意微敛,“华珍,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休要胡言!” “父皇,儿臣是燕阳长公主,心悦之人为何不能嫁?”华珍公主早就仰慕少年成名的谢珣,在宁州长大的姑娘对战场的将军有天然好感,何况小侯爷俊逸无双,惊才绝艳,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镇北侯府和皇室隔阂又深,她嫁到镇北侯府,能笼络镇北侯府,又能缓和双方关系,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谢贵妃冷笑,华珍和华盈两位公主,性格天差地别,华珍是嫡公主,被养得霸道娇蛮。她所喜欢的,所看中的,势在必得。 三皇子已喝了两壶清酒,略有醉意,他嘲讽说,“姐姐,你想嫁,人家想娶你吗?” 华珍公主有恃无恐,“皇命赐婚,他还能抗旨不成?” 建明帝何尝不想华珍嫁给谢珣,公主下嫁侯府乃是上上策,比林玉漱嫁到东宫更能牵制侯府。华珍不仅是一双眼睛,可以盯着镇北侯府。镇北侯府想做什么,都在他的监控中,他想要肃清侯府势力也更容易。 皇后借太子妃的嘴,问过侯夫人,被侯夫人婉拒了。 “谢珣已成废人,不敢高攀公主,还请公主另择良婿。”侯夫人起身,不等建明帝问话,直接回拒。 “我不介意!”华珍公主回身,看向谢珣,“小侯爷腿疾可以慢慢治,在华珍心里,他永远是守卫燕阳的大英雄。” 侯夫人心里极其不悦,就怕建明帝真的下旨,侯府又当场抗旨不尊,当年谢贵妃进宫时,镇北侯已抗过一回旨意。 华珍公主有恃无恐,当年嫁谢君华时,镇北侯谢渊也抗旨,可谢贵妃仍是进宫当了贵妃,功高盖主又如何? 这是宇文家的天下。 林鸿远和林鸿成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兄弟两都劝过侯夫人,希望谢珣能迎娶华珍公主,那是陛下的嫡公主,万千宠爱,嫁进侯府结秦晋之好,皇室和侯府有了平衡,皆大欢喜。 凤姈和凤婉说着宫中的果子真好吃,贪嘴多吃了几块,凤妤却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虽仍有歌舞,前方却是剑拔弩张。华珍公主不知在说什么,势在必得,非常强势。 侯夫人愠怒,谢珣起身,神色冷漠且疏远,“公主厚爱,本不该辞。可臣今生只娶心仪之人,她并非公主。然,君有令,臣不敢不从。纵使臣心有所属,若陛下赐婚,臣也只能当个负心人。” 建明帝脸色极其难堪,若谢珣和谢渊当年强硬抗旨拒婚,百官在场,都可以看到镇北侯府嚣张强硬,连圣命都敢违抗。 可谢珣并不抗旨,只说自己心有所属,并非公主,君臣有道,建明帝若下旨赐婚,他纵使成了负心汉,也会遵从圣命。 建明帝真敢无视谢珣这一席话下旨赐婚,坐实皇室欺压镇北侯府吗?建明帝当然不敢。 谢君华含泪看着谢珣,想起那段黑暗无日的往事,心里抽疼,她也曾有心上人,父亲也曾抗旨拒婚。 结局是她心上人命丧黄泉,镇北铁骑血流成河。 历史又一次重演。 她恨得几欲咬碎银牙。 华珍公主脸色青红交错,眼眶发红,“你已有心上人,不愿意当本公主的驸马?” “是!” 华珍公主委屈悲愤,建明帝冷声说,“华珍,够了,别再胡闹,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 华珍公主心有不甘,三皇子嘲讽说,“姐姐,你别再丢人了,人家又不愿意娶你,天家公主不愁嫁,何苦吊死在他身上?” 华珍公主愤然离席,建明帝说,“华珍被朕宠坏了,肆意妄为,众卿见笑了。” 离得近的大臣公候们哪敢直视,个个恨不得没听过这一出闹剧。谢珣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却烦躁至极。 第六十三章 情香 侯府二次拒婚,已是罕见。第一次拒婚,宁州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这一次呢?又会付出什么惨重的代价? 可若不拒婚,侯府退一步,皇权进一步,退到悬崖整个侯府都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谢珣,你……”皇后忍无可忍,侯府一而再再而三藐视皇权,她都忍了,如今当众让华珍难堪,皇后只觉得她这一国之母脸上都是火辣辣地疼,“小侯爷少年英雄,文武双全,心仪之人定是貌美无双,才情双绝,不知谁家姑娘有幸得小侯爷眷顾,皇上不如成人之美,一并赐婚了。” 谢珣眉目微冷,正要回话,太子妃林玉漱倏然痛呼出声,打断他的话,太子关切问,“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林玉漱峨眉紧蹙。 皇后也顾不上生气,慌忙命人带太子妃回东宫休息,林大夫人坐立不安,想跟去东宫,终究是不便,只能看着林玉漱被人扶走,她忍不住担心,“天寒地冻的,都快临盆了,来宴席做什么?” 太子身为储君,不能离席,仍要陪同臣公们同乐。谢珣和华珍公主一事也就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宴席上又热闹起来。 方玲君来找凤妤,拍着胸脯说,“吓死我,我还以为今天宫宴会出大事。” “怎么了?”凤姈也好奇地问。 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话,方玲君压低了声音,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凤姈吓一跳,脸色都白了,凤婉知道她害怕,搂着她安抚。 “华珍公主是最受盛宠的公主,宫中不许养虎,皆因公主喜欢老虎,皇上破例让她养了一只小白虎。她想择婿,全天下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选,谁敢抗旨,除了小侯爷。”方玲君对谢珣的崇拜达到了巅峰,“小侯爷竟要娶心仪之人,也不知道是谁,能入他的眼。” 凤妤暗忖,小侯爷心里只有江南和宁州的战局,儿女情长从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那句心仪之人只是用来搪塞公主的。 “小侯爷惊才绝艳,心仪之人定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凤姈很崇拜谢珣,就像是少女崇拜话本里的英雄。 “华珍公主受辱,皇上不会牵连侯府吗?”凤婉担心地问。 凤长林早就听到她们在偷偷八卦,他也想知道发生何事,并未出声阻拦,听到凤婉的话后,回头说,“女孩子家不准议论朝堂之事。” “是,婉儿逾矩了。” 方玲君也没再说前方的事情,几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谁家的姑娘今天穿得最好看,谁家和谁家不和睦,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等等。 凤妤无心八卦,听得昏昏欲睡,只想早点散席。凤妤看向王座那里,三皇子摇摇晃晃起身离席。皇帝和皇后,谢贵妃已经不在席上,中途休息去。他们不在,宴席上放肆得多,酒过三巡,已有文官醉得吟诗作赋。 太子妃侍女来到林家席上,低声和林大夫人说了句话,林大夫人叫上镇北侯夫人,随着宫女离席。 林晟拿着酒杯到谢珣身边坐下,戏谑问,“你真有心上人了?” “你猜!”谢珣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邪气,林晟调笑问,“是芙蓉居的六娘,还是牡丹楼的兰花姑娘?” 谢珣拿着酒杯和他碰杯,“心上人自是放在心上,不宣于口。祝贺你喜得良缘,驸马爷。” 林晟笑着一饮而尽,“同喜。” 凤妤和方玲君,凤婉,凤姈同桌。果子酒清冽且甜,姑娘们都爱喝,宫女见酒壶见了底,过来给她们斟酒。方夫人身边来了一名贵妇人,把方玲君喊了过去,方玲君在凤妤耳边说,“我去去就来。” 宫女给凤家姐妹斟酒,不慎打翻凤妤的杯子,杯子落到她的裙中,湿濡一片,宫女见状吓得跪地,凤婉拿过手绢给凤妤擦拭,浅红色的果子酒沾到素雅的衣裙上格外显眼。不洁见君是大忌。凤妤看到宫女吓得脸色发白,手被秋风冻得青紫,轻声说,“你起来,我带了干净的衣裙,不妨事。” “谢姑娘!”宫女慌张起身,“奴婢领姑娘去换衣衫。” “行!” 凤妤和凤婉,凤姈说了声,随宫女离开宴席,席上闷,她正好出来走一走。林萧见到她离席,目光静静地看着她,闷头喝了几杯烈酒。 宫宴上突发事件多,进宫赴宴都会带替换的衣裙。凤妤听大夫人说过,女眷们有专门的宫殿换洗,宫廷幽深,宫灯昏暗,花园里只听到沙沙的落叶声。她随着宫女路过莲花湖时还听到男女调情的声音,凤妤挑眉,酒过三巡后可真胆大。 宫女提着灯笼一路沉默,谨言慎行,宫殿旁的梅花已含苞待放,幽香扑鼻,凤妤只觉得走了许久,且过了六七座宫殿。 “姐姐,换洗的宫殿这么远吗?” 宫女说,“回姑娘,今晚宴席人员较多,有些大臣不喜欢和旁人共用宫殿,四局又怕女眷被冲撞,安排得远些。” 凤妤说,“我的换洗衣物在侍女那边,姐姐不如领我先去寻她。” 宫女指着前方一座宫殿说,“姑娘,这是您休息换洗之地,侍女们都在隔壁庭院休息,您稍等片刻,奴婢领她来寻,您的侍女叫什么名字?” “凤府三姑娘的侍女,秋香。” “奴婢记下了,姑娘先好好休息。”宫女把凤妤领进侧殿,“姑娘身子弱,夜里风大,奴婢帮您关上门。” “有劳!” 殿内燃着香,味道极是浓郁,像是鹅梨帐中香,又有一丝很浓烈,她分不清楚的暖香,熏得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凤妤在深宫很是警惕,宫女关了门后,她走到门边,听着宫女离去的脚步声,她开了一道门缝,看到宫女的确往旁边的宫殿去了,凤妤放下心来。 秋风从门缝穿过,凤妤关上了门,她回到内殿坐着等候,鼻尖下全是独特的异香,凤妤只觉得面红耳赤,心跳不正常地律动。她本畏寒,如今却觉得燥热,鼻息也渐渐浓重,在这香气中,凤妤感觉到有股异样的情潮。凤妤养在深闺,掌管京中生意后身边也有春露和张大保护,从未经历过如此情况,她下意识想逃。 第六十四章 情香 2 凤妤刚一起身,双腿发软摔在地上,身体像是无数只蚂蚁在爬,瘙痒难耐,她狠心地掐自己的胳膊,疼痛令她意识清醒片刻。刚爬起来还没走到门边,倏然一条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的腰,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袭来,男子掰过她的身子狠狠地亲下来,凤妤也看清了来人,正是三皇子。 凤妤侧开了头,三皇子吻在她的脖颈侧,狠狠地咬了一口,凤妤吃痛,用力去推他,三皇子却打横抱起她,摔在床上,整个人都压下去,撕扯她的衣裙,凤妤拼命挣扎,喊着救命,三皇子却显得不耐烦,他喝了酒在此间休息,渐渐地感觉到燥热难耐,命贴身随从去喊自己的侍妾,殿内情香弥漫,烧得他失去理智,只觉得平日里温柔小意的侍妾竟挣扎起来。他身体燥热难耐,耐心本就不多,狠狠地扇了凤妤一巴掌,“不准动,矫情什么,好好伺候你主子。” “三殿下,你认错人了!” 凤妤挨了一巴掌,疼痛加剧,身体酥软无力,三皇子自幼练武,力气极大,她根本无法抗衡,她自知被人算计。 凤妤第一次如此恐惧,哪怕被谢珣带去刀光剑影的芙蓉居,她也不曾如此失措慌乱过,她惨白着脸,眼角发红,身体想要反抗,却被药物所控制,凤妤又慌又急。 若是失身于三皇子,她终身都会被困于皇宫,三皇子已撕破她的上衫,雪白的肌肤刺激着少年的兽性,凤妤情急之下,抽出防身匕首,丢到窗边,扯掉手腕上的珊瑚手钏。 她不能陷于深宫,害了家族,也害了姐姐。无人知晓她被算计,只有和谢珣交换,能有一线生机。 谢珣正和林晟交杯换盏,倏然觉得天旋地转,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他有短暂的失重感,如万里云端坠落凡尘。等睁开眼,只觉得千斤重,他魂穿凤妤,衣冠不整正被人非礼,谢珣惊怒交加,拳头狠狠地挥向在撕他衣衫的少年。 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情香让他身体乏力,燥热难耐,迫切地想要和男子交欢,意识被烧得半醒半沉。身体里不断地泛起情潮,像是一滩水,三皇子挨了一拳,竟也不生气,压着他的手亲过来,谢珣抬腿去踹,去摸腰间的匕首。 他知道凤妤带着一把防身的匕首藏于腰间,腰带已被拉开,却摸不到匕首,剧烈运动中吸入的情香越来越多,谢珣差点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余光瞥到了床下的手钏,他刚要去捡,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凤妤回来,遭受羞辱…… 这念头刚冒出头,三皇子已急不可耐地扯他的裙摆,小侯爷生平第一次被男子如此非礼,“荒唐!” 谢珣拔下头上的金钗,狠狠地朝三皇子刺去,可一丝理智尚存,意识到若杀了三皇子,凤府就是灭门之灾。谢珣把金钗刺入凤妤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凌驾于药物控制之上,谢珣双腿夹着三皇子的腰,翻身而起,把三皇子压在身下,一拳打得三皇子眼冒金星。 宴席上,凤妤魂穿谢珣后,惊慌起身,林晟问,“小侯爷,去哪儿?” “内急!”凤妤步履匆忙往外走,尽量不露半分惊惧,到了殿外喊了声,“飞影,暖阳!” 飞影从暗处现身,他是谢珣的近卫,不管在哪儿,谢珣都必须在他的视线里,凤妤抓住飞影的手,“跟我走!” “主子?” 凤妤顾不上许多,她从小珠算过人,记忆绝佳,宫廷深处虽道路蜿蜒复杂,凤妤却记得一清二楚,一路上把事情说了遍,飞影倒吸一口冷气,“三姑娘,飞影先走一步!” 飞影疾跑如飞,他是近卫,侯府赴宴他对布防一清二楚,建明帝和皇后,谢贵妃和太子等人的落脚处他也知晓。 凤妤也急忙往前跑,她和飞影一前一后到殿内里,飞影到时,谢珣坐在床边深呼吸,却极其狼狈,衣衫被撕扯得破碎不堪,鲜血染红了裙裾,头发凌乱,脖颈和肩膀上都有被人凌辱的痕迹,飞影以为他代替三姑娘被凌辱,只觉得脖颈一凉,吓得魂飞魄散。 三皇子被谢珣打晕了,此刻幽幽转醒,谢珣抬头,目光凌厉,声音却沙哑而虚弱,“站着干什么?” 飞影回过神来,迅速上前,又一拳打晕三皇子。 凤妤顶着谢珣的脸进了殿内,看到这副惨状,脸色微白,她的上衫被撕碎,肩膀和胸口皮肤毫无遮掩,裙摆都是血,凤妤那一瞬间只觉得五雷轰顶,以为自己来晚了,没了清白,眼泪夺眶而出,委屈和愤怒,又惊惧。 那一瞬间,凤妤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她被三皇子凌辱,今生只能被困于内院,只有一死了之,若不然必会拖累姐姐。杀了三皇子同归于尽也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她本无心惹尘埃,为什么偏偏要来招惹她?她自幼魂魄虚弱,被拐后九死一生,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却落到如此下场。委屈和恨意喷涌而出,淹没了她。 谢珣身体酥软无力,气得要杀了凤妤,可却看到凤妤顶着他的脸,就这么怜惜又委屈绝望地看着他,眼泪淌了一脸,她连哭都无声无息的。 飞影回身看到凤妤哭了,百感交集,匆忙别开了视线,跟了谢珣十年,第一次看到这双眼里有泪,飞影知道是三姑娘在哭,心中默念,不是主子,不是主子,忘了这画面。 谢珣捡过手钏戴上,凤妤和谢珣又交换回来,凤妤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只觉得大腿剧烈疼痛,误会加深,她吓得卷缩到角落里。谢珣抹去脸上的泪,他看向凤妤,衣衫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全是咬痕和伤痕,血迹斑斑,的确是一副被凌辱过的惨状,也难怪凤妤误会。 谢珣心中仍有气,不做解释,可凤妤抬头看着他,潸然泪下,那双倔强的眼眸里全是绝望和委屈。 她害怕地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太可怜,谢珣心软了,他解开披风裹着她,声音都放轻了,“他没有得逞,别哭。” 第六十五章 情乱 凤妤喜极而泣,眼泪落得更急了,扑到谢珣怀里痛哭起来,谢珣吓一跳,温香软玉扑了满怀。三姑娘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胸襟,谢珣心里有一种微妙的疼。或许是两人灵魂有了羁绊的缘故,他能感受到凤妤劫后余生的情绪。 谢珣打横抱起凤妤,沉声说,“飞影,善后!” “是!” 谢珣看到窗台边的匕首,凤妤真是了解他,怕他杀了三皇子,给凤府引来灭门之灾,魂穿前还把匕首丢开。他抱着凤妤过去,单脚踩到匕首的边缘,匕首飞起,落在他掌心。谢珣抱着凤妤大步走出去,飞影迅速整理现场,把凤妤破碎的衣料全都清理,他略一蹙眉,匆匆出门。 张灵正急急忙忙被喊到了谢贵妃宫中,说是贵妃不胜酒力,晕眩恶心,张灵正看到他暖阳来请就知道事态严重。到了谢贵妃宫殿时,凤妤已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衫,宫女们也把发髻梳好,秋香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守着凤妤心疼得一直掉眼泪,又不敢哭出声来。凤妤大腿右侧被金钗刺得极深,凤妤素来怕疼,却罕见的没掉眼泪,凤眸里恨意滔天。 凤家三姑娘好端端参加宴席,为何会被刺伤,张灵正也不敢问,沉默地给她上药,包扎,谢珣略去灵魂交换,把事情说了一遍,谢贵妃恼怒不已。 “老三平日虽是大胆顽劣些,却断然做不出凌辱臣工之女的事来,又在深宫内,他带了侍妾,真想要女人,找他的侍妾就行,何苦闹出事端来。”谢贵妃看向侧殿,心疼凤妤遭受无妄之灾,“能公然带走凤妤,又不引人注目,做得天衣无缝,除了皇上,就只有皇后,她真是失心疯,为了打镇北侯府的脸,竟然敢毁人清白。可出了事,宇文昭不也身败名裂吗?” 凤三姑娘若是宫中失了清白,等着她的就是一场浩劫。 谢珣差点代替凤妤受了一场凌辱,目光阴鸷,他抱着凤妤回贵妃宫殿时,显然感觉到不对劲。凤妤吸的情香太多,惊惧过后神智混乱,在他怀里磨蹭呻吟,极是难受,那情香性烈,设局之人就要凤妤失身于宇文昭。 “殿内燃香,宇文昭理智尽失,未必知情。只需说凤三姑娘攀龙附凤,自荐枕席,宇文昭是被情香所迷,真有闲言碎语,左右不过一句风流。三姑娘要么白绫吊死,要么进三皇子后院。方玲君是皇后看中的三皇子妃,她决不允许凤妤当了正妃,出这种丑事,侧妃都混不上,只能当侍妾。镇北侯府长媳的妹妹,淫乱宫闱,凤姝还能嫁大哥吗?” 即便镇北侯府不畏流言,可凤姝是出了名的宠爱妹妹,凤妤被困三皇子后院,凤姝也只能听令。 燕阳皇朝被世家掌控,世家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富得流油。宇文皇室三朝动荡,国库空虚,必须仰赖世家支持。世家绝对不愿意看到镇北侯府一家独大,与之抗衡,镇北侯平定北蛮后,必然会整顿世家。 忌惮镇北侯府的权威和铁骑的震慑,北蛮又虎视眈眈,他们勒紧腰带筹备粮草军需,可若只靠朝廷,宁州五十万大军早就饿死了。 凤姝和谢璋定亲后,苏明在江南提供了镇北铁骑所需的一半粮草。凤姝及笄后,由凤姝统管,宁州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军需有军需。 联姻若断,谁能保证宁州的粮草供应,北蛮和燕阳势均力敌,谁来保证边境的安稳。他们忌惮侯府,却从未想过天下百姓。 “好歹毒的心思!”谢贵妃在宴席上就被皇后和华珍公主气到内伤,如今凤妤差点受辱,更是恼怒,“她想要凤妤进老三后院,名正言顺赐婚给老三当正妃,我都高看她一眼。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只会这些下作手段。” “今晚宫宴,后宫值守稀薄,我带凤妤回来时无人看见,飞影正在善后,应该能圆过去,我要回殿上,以防万一。长姐,还请你费心遮掩。” “放心!”谢贵妃深呼吸,“你先去宴上周旋。” “是!” 谢珣临走前,目光晦涩地看向侧殿,谢贵妃倏然喊住他,“知许,等等……” “长姐有何吩咐?” 谢贵妃清清喉咙,青葱玉指轻轻的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有些许尴尬,谢珣抬手擦拭脸颊,指尖摸到属于少女的口脂。 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掠过脑海,谢珣耳根有些微红,用力地擦拭脸颊和脖颈,喉结,难怪长姐刚刚一直盯着他的脸和脖子看。 “知许……你心仪之人是凤三姑娘?”谢贵妃想起他在殿上信誓旦旦说的心仪之人,不免担忧。 “不是!”谢珣冷淡说,“我们不熟。” 他大步离去,谢贵妃看着那道挺拔俊秀的背影,心里抽疼,她怀念两年前意气风发,爱笑又不羁的谢珣。 宫灯昏暗,秋风萧瑟,一轮弯月悬挂苍穹,却照不亮幽深的宫殿。 飞影落在谢珣身边,低声说,“主子,都处理好了。” “那宫女呢?”飞影在暗处守着谢珣,凤妤被领出门时,飞影看见那名宫女,本以为是寻常的换洗,没想到是一场阴谋。 飞影低声在谢珣耳边说了几句话,谢珣脚步停顿,诧异看来,飞影垂眸盯着脚尖,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谢珣冷笑地勾起唇角,“那就等着看戏。” 他回到宴席上时,建明帝,皇后等人也回到席上,殿中歌舞妙曼,正是热闹时。林大夫人和侯夫人还没回来,林晟笑问,“小侯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喝多了,在庭院里醒醒酒。”谢珣笑说。 林萧几乎捏碎了酒杯,眼睛发红地看着谢珣。 谢珣挑眉问,“林萧,何事?” 林萧匆匆低下头,手背青筋浮跳,死死地隐忍着。 “别管他,我们喝酒。你是海量,这才喝了几杯。”林晟人逢喜事精神爽,给他倒酒,两人碰杯喝了起来。 凤婉见凤妤久久未归,有些担忧,凤姈说,“三姐姐一贯懒散温吞,指不定在哪躲懒。” 第六十六章 好戏 凤婉心想着有宫女领路,应该不至于迷路,或许是在躲懒,凤妤一向不爱热闹的场合。 正在热闹时,伺候三皇子的太监惊慌失色地跑进殿里,“皇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徐公公正伺候着皇上喝酒,“何事如此惊慌?” “有人用了宫中禁香谋害三殿下,奴婢被关在殿外,无法阻拦,又怕有损三殿下贵体,特来禀报皇上和皇后娘娘。” “混账,何人如此大胆!”建明帝震怒,在宫宴中闹出点风流韵事,顶多是被建明帝责罚,可若宫廷禁香,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听禁香就知道怎么回事,寻思着是哪家女子不安分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闹出笑话来,也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谢珣紧握酒杯,冷冷笑了,皇后手段歹毒,竟用了禁香,本以为她想羞辱镇北侯府,让凤姝嫁不成兄长,没想到她是想要凤府所有人的命。 谋害皇嗣是死罪! 建明帝带着皇后,太子匆匆去找三皇子,二皇子宇文誉在殿上素来是隐形人,为了避嫌也跟着一起去了。林晟和谢珣对视一眼,起身跟在身后。 林萧咬牙起身,跟着谢珣和林晟,目光却冷厉地凝视着谢珣。 百官和命妇们留在宴席上,有几名姑娘出去散酒,夫人们也顾不上礼仪,命人去寻,等她们匆匆回到身边后,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自家姑娘就好。 “凤夫人,你家三姑娘呢?”吴夫人不怀好意地问,“三姑娘离席已有很长时间,去哪儿了?” 凤大夫人正心惊肉跳,手心全是汗,一时脑袋嗡嗡的,凤婉说,“回夫人,三妹妹打湿了衣裙,正在梳妆更衣,马上就回。” “若是没记错,三姑娘离席有半个时辰了,更衣要这么久?” “用禁香勾引三皇子的,不会是凤妤?” “十有八九是她,席上只有她未归,不是她是谁?真是水性杨花,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疯了!” 安远侯夫人冷声说,“你们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真是有趣,小姑娘去更衣也能被你们如此编排,究竟和三姑娘有什么仇什么恨?” 林尚书夫人阴阳怪气说,“侯夫人是三姑娘及笄时的主宾,关系非同一般,若真是三姑娘,不知道侯夫人是否还敢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边。” “三姑娘就长了一张狐媚脸,行为不端,做出这等事也不足为奇。” 旁人窃窃私语声,羞辱声让凤家人无地自容,又惊惧不已,凤长林深呼吸压住心底的慌乱。凤妤偶尔虽顽劣些,却是骄傲的孩子,绝不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 凤大夫人涨红着脸,听不下去他们的污言秽语,“妤儿绝不可能做出有辱家门的事,她胆小怕事,不像有些人敢当众持刀杀人。” “你!”林夫人盛怒,仗着身份正要训诫凤大夫人,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 “诸位夫人说什么如此热闹?” 凤妤搀扶着谢贵妃进了殿中,众人起身见礼,吴夫人和林尚书夫人见到凤妤安然走在谢贵妃身边,非常失望。 凤长林和凤大夫人都喜出望外,这桩祸事只要和凤家无关,他们就放了心。 凤妤已换过衣裙,除了脸色苍白,仪容整齐,可伤在大腿上,每走一步伤口就疼一分,谢贵妃知道她有伤,不宜站立,让她回座。 “都免礼!”谢贵妃雍容华贵地坐下,“大家都聊什么,这么热闹?” 吴夫人和林尚书夫人等人脸色讪讪的,刚还在恶毒猜测凤妤,如今当着贵妃的面,不敢放肆。 “大家正讨论着三姑娘去更衣,怎么去这么久。”林二夫人和林玉浓事不关己听着议论,不曾出声,二夫人笑问,“娘娘怎么和三姑娘一起进来了?” 谢贵妃揉着额心说,“本宫不胜酒力,恶心难受,三姑娘说家中长辈嗜酒,她知道如何解酒,我便带她回宫伺候,还真别说,这孩子煮的解酒汤真有效,本宫喝过后舒坦许多。” 凤妤刚坐回去,谢贵妃说,“凤家教女有方,本宫有赏!” 宫女送来两个木质锦盒,赏赐凤大夫人一支金钗,凤家姑娘们一人一支玉镯,凤大夫人刚要领着姑娘们谢恩,谢贵妃说,“不必多礼,都坐下。” 凤大夫人喜出望外,进宫这么多次,她是第一次得到宫中的赏赐,诸位夫人姑娘们见状,无不羡慕,凤妤垂眸,双手拢于袖中。凤婉忧心问,“三妹妹,你哪里不舒服吗?” 凤大夫人也转头看过来,凤妤进门时听到凤大夫人的维护了,她软软一笑,“有些累了。” 凤大夫人说,“前头出了大事,一时半会散不了宴,若是累了,闭眼歇会,所幸和我们无关,坐等结果便是。” 凤妤乖巧地闭着眼,心中恨极了皇权下如蝼蚁般的命运。 三皇子歇息的宫殿中,一片狼藉,建明帝和皇后进来时还闻到禁香的味道,徐公公脸色大变,慌忙派人把香炉移出去,林晟还特意捂了下鼻子。 床帐内仍是颠鸾倒凤的粗喘声,听得人面红耳赤,谢珣面无表情地倚在门边,也没进去,林晟脸色极是难看。 “陈墨,把这逆子给朕拖出来!”建明帝盛怒,简直不堪入目,竟在宫宴上做出这等事来。 太子慌忙说,“父皇息怒,三弟一向懂事,想来是受了禁香的诱惑。” 锦衣卫陈墨见多识广,见到床上的景象时也吓了一跳,他一掌劈晕了亢奋又衣冠不整的三皇子,无视了床铺上淫乱一幕。陈墨一看就知道三皇子身下的女子已是一具死尸,身上全是纵横的伤痕,像是凌辱至死。陈墨背脊发凉,看着女子的惨状,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把实情回禀。 建明帝错愕,皇后喃喃自语,“死……死了?” 她本是设局要三皇子和凤妤颠鸾倒凤,给凤妤扣上罪名,没想过凤妤会死,是药量下得太多了吗? 第六十七章 欺君 “三殿下如何?”皇后尖叫起来,“太医,宣太医。” 谢珣倚在门口看到建明帝青白交错的脸色也知道他气得不轻,他仰头看着天上弯月,真是厌恶极了这种下作手段。 飞影做事一向仔细,他跟着来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他对殿内是什么景象毫无兴趣,今晚值守太医是张灵正和陈太医,两人匆匆而来,殿内也乱成一团,二皇子宇文誉朝谢珣眨眨眼,“小侯爷,赏月呢?” 谢珣轻笑,“月色正好,二殿下一起赏啊。” 二皇子挪到他身边,也仰头望月,“今晚真热闹啊。” 谢珣笑而不语,负手而立,月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冷漠的光,两人岁月静好地赏月和殿内的兵荒马乱成了极致反差。 皇后看清床上女子竟是宫女时,脑海一片空白,死死地忍住惊惧,死者正是带凤妤出殿的宫女。 为什么是她? 凤妤呢? 且太医诊断宫女是吸入禁香,被凌辱而死,三皇子气血翻涌,也要舒缓,如此污秽之事气得建明帝眼前发黑。三皇子若是玩侍妾,或者和谁家姑娘搞到一起,建明帝都没这么生气,偏偏是宫女。皇宫大院内所有的女人都是皇帝的,除非皇帝赏赐,皇子和宫女鬼混也是淫乱宫闱。 “来人,把这孽障给关起来!”建明帝拂袖而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孽障竟在凌辱一具尸体,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皇后身边的宫女秋晚突然说,“娘娘,这是尚仪局的宫女,专门负责今晚宴席上的女眷仪容梳妆,本该在殿上伺候,怎么出现在这里?” 皇后震怒,“派人彻查此事!” “是!” 谢珣眯起眼睛,皇后非要把这件事引到凤妤身上,林萧目光晦涩地看着太监们把宫女的尸体抬出去,白布掩盖下露出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触目惊心。 林萧拽紧了拳。 宫中出此大事,定要彻查,又是皇室的耻辱,建明帝命人封锁消息,谁敢外传,杀无赦。 宴席上,百官和夫人,官眷们正襟危坐,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陈墨和林晟奉命查宫女行踪。尚仪局的宫女们被叫到一起辨认尸体,宫女们看到她的惨状,惊惧颤抖,陈墨问,“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宫女们面面相觑,一名宫女忐忑不安地说,“桂儿姐姐带凤三姑娘去换洗后,再也没回来,我们还说她去了许久,定是偷懒了。” 陈墨回报了建明帝和皇后,建明帝脸色愠怒,“传她问话。” “是!” 皇后既设了局,不会轻易放过她,谢珣已回到席上,凤妤目不斜视,忍着疼痛跪地请安。 建明帝问,“宴上带你去梳妆的宫女可还记得,你最后一次见她在哪儿?” 皇后含怒看着凤妤,这一局天衣无缝,怎会出错。凤妤初次进宫,又无防备,没人想到她会动手设局,她是怎么逃脱的? “回皇上,宫女领着臣女去梳洗时,正好遇上贵妃娘娘在湖边醒酒,臣女前去请安,因家父嗜酒,臣女会煮江南特制的醒酒茶。贵妃娘娘便带臣女回了宫,之后再也没见过她。”凤妤垂眸,她来不及和谢珣对口供,以她对谢珣的了解,那宫女绝对活不成。 皇后盯着凤妤,见她从容镇定,并无一点惊慌,也忍不住在想,是她运气这么好,竟巧合逃过一劫。那宫女野心勃勃,想要飞上枝头,所以坏她计划? “三姑娘撒谎,宫女明明带三姑娘进了殿下歇息的宫殿,奴才都看见了。”伺候三皇子的太监跪地,指认凤妤撒谎。“正是看见三姑娘私下进了殿下房间,奴才又闻到禁香,这才来禀告。若奴才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哗然,谢珣微微坐直,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点在桌上,沉吟中透出几分戾气。 “凤妤,他说得可是真的?”天子震怒,百里浮尸,建明帝的威压笼罩着凤妤,若是旁人,定已露了馅。 安远侯夫妇和雪兰郡主不知道发生何事,担心地看向凤妤,方玲君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凤妤却瞬间红了眼,我见犹怜又无辜,“公公,凤妤初次进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我?” 谢贵妃起身,跪地,“臣妾在湖边见到凤三姑娘,带她回宫,这事属实。难不成您怀疑臣妾撒谎?” 太监哐哐磕头,“皇上,奴才所言千真万确,三姑娘的确私下进了三皇子的宫殿。” “那就是本宫撒谎?”谢贵妃目光如炬,冷笑问,“三姑娘既被宫女带到三皇子寝宫,她又如何出现在本宫身边?” 太监被堵得不敢言语,这事皇后做得隐蔽,所以一路上都肃清了人,宫女带三姑娘进殿后,听到里面传来了暧昧喘息声,迅速来报。外面并无人看守,他们的确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变成了宫女。 凤妤也磕头,泪流满面又委屈,“臣女初次进宫,谨言慎行,因衣裳被打湿,被宫女领去梳洗。臣女不认识路,可宫女在殿上伺候,怎么会把臣女带去三皇子寝殿,还望皇上明查。” 凤长林和凤大夫人脸色煞白,凤姈更吓得抱住凤婉,凤婉只能抱着她安抚,自己也吓得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牵扯到妤儿? “奴才真的没有撒谎,愿以死明志!”太监说着起身撞向青铜柱,他一死凤妤百口莫辩。 众人大惊,女眷们更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再看。 谢珣抬手微弹,一颗小弹珠击中太监的膝盖,太监惨痛摔地,林晟倏然转身看向谢珣,眼神探究且警惕。 “真相未明,你一死了之,是想死无对证吗?”谢珣轻飘飘地收回了手,旁人都不敢掺和到这件事来,毕竟谋害皇嗣是抄家灭祖的大罪。 皇后见太监没撞死,极是失望,“皇上,这奴才从小跟着老三,忠心耿耿,断不会说谎。凤妤和镇北侯府关系匪浅,贵妃可别一时糊涂,在殿前欺君。” 第六十八章 反水 谢贵妃仍跪在地上,背脊挺直,“皇后娘娘,凤妤初进宫廷,人生路不熟,真如您所言,她被领去三皇子寝宫,那是谁在害她,为什么害她?禁香是宫廷禁物,凤妤如何得到?三皇子一贯肆意妄为,玩弄宫女也有前例,您怎么就非咬死凤妤?您和凤府有什么仇恨,非要灭凤府满门。” “住口!”皇后娘娘厉喝,“皇上在此,自有定夺,由不得你来狡辩,你说湖边偶遇凤妤,谁能作证?” 谢贵妃指着太监问,“这奴才说他看到宫女领着凤妤去三皇子寝殿,又有谁作证?” 皇后和贵妃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宫宴上人人噤若寒蝉。 建明帝沉着脸,转动着扳指,林晟和陈墨都很熟悉他的动作,知道他动了杀气,当今看着脾气软和,实则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君主。 林晟出列,跪地说,“皇上,双方各执一词,又无人证,不如将凤妤和太监押进大理寺审理。” 谢贵妃怒瞪林晟,林晟却垂眸,他忠于皇帝,建明帝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做臣子的就要有眼力劲。 谢珣捏紧酒杯,凤妤心性坚定,进了大理寺也不会吐露半字,可她身娇体弱,一旦进了大理寺,断无活着出来的可能。 凤妤自知逃不过一劫,决不能连累家人,她磕头说,“皇上,臣女蒙冤,愿进大理寺,望皇上和大理寺卿还臣女清白。” 谢珣起身,可有一道人影比他更快,谢珣侧眸看去,只见林萧跪地,“回皇上,臣曾离席在湖边醒酒,的确看到宫女领着凤三姑娘,偶遇谢贵妃,后随谢贵妃离开,宫女独自一人往三皇子寝殿而去。” “林萧!”林尚书和林尚书夫人异口同声厉喝,林晟回头阴冷地盯着跪地的弟弟,很想一脚把他踹飞。 瞎子都看得出来皇上想要动凤府,哪怕动不了凤府也要杀凤妤震慑镇北侯府,他来凑什么热闹! 凤妤诧异地看向林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作伪证。 建明帝深呼吸,怒极反笑,“林萧,你可亲眼所见?” “是,臣亲眼所见。”林萧斩钉截铁,在建明帝的威逼下,没有一丝动摇。 皇后没想到反水的竟是林尚书府的二公子,“你……你撒谎!” 方玲君勇敢地站出来,跪到凤妤身边,“皇后娘娘,凤妤和林萧一向不和,在国子监也曾大打出手。林雨燕差点杀了凤妤,名声尽毁,被送往庄子,林家人恨极了凤妤,谁都有可能为了帮凤妤脱罪撒谎,就林尚书一家不会的。” 林萧握紧拳头,极力隐忍,方玲君的话像一把刀扎得林萧鲜血淋漓。 百官虽噤若寒蝉,心中却有成算,林雨燕和凤妤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建明帝和皇后都略有耳闻,方玲君说的没错,谁都可以撒谎,林尚书一家不会,他们恨不得凤妤死在大理寺。 谢贵妃的眼眶说红就红,“皇上,臣妾服侍您多年,从未说过半句假话,如今总算真相大白,臣妾……” 她泪洒大殿,建明帝心疼地扶起她,“爱妃莫哭,朕一直都相信你,是这恶奴欺君,污蔑贵妃,来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是!”陈墨挥手,两名锦衣卫上殿拖着哀嚎着冤枉,皇后娘娘救命的太监下去,建明帝温柔地给贵妃擦眼泪,情意绵绵,皇后气得黑了脸,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场杀机消于无形,凤妤起身时上衫湿透,余光看向林萧,茫然惊讶,林萧目光晦涩地看着他,低头离开。凤妤右腿疼得站立不稳,方玲君察觉有异,不动声色扶着她回到凤家席上,凤长林和凤大夫人都关心地迎上来,凤妤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凤大夫人只当她被吓着,“没事,没事了,这奴才真是可恶,胡乱攀扯,幸好你偶遇谢贵妃,不然怎么说得清。” 凤妤因失血缘故,天旋地转,她不能晕倒在宴上,太医检查她的伤痕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只能咬牙忍着,痛苦无法言说。 院判匆匆而来,太子妃要生了。 这个消息把殿上所有的不快一扫而清,建明帝神色大喜,太子匆忙回东宫,建明帝和皇后也派人去东宫等消息。 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建明帝唯一的孙辈,意义非凡。 宫宴一波三折,最后在太子妃临盆的喜悦中散去,凤妤被扶上马车时已支撑不住,昏沉地靠在凤婉身上,凤婉一摸额头发现她起热了。大夫人和凤妤虽有过争执,毕竟是一家人,免不了担心,“定是宴上吓着了。” 秋香喊来张大,“去请周大夫,不要旁人。” “知道了。” 张大策马,先一步回府去请大夫。 侯夫人和林大夫人去陪太子妃,后因太子妃临产而留在东宫,谢珣领着飞影,暖阳等人在东宫外等候。 秋风凛冽,吹起宫门前的槐树,重影森森。 谢珣负手而立,静默森冷。太子妃是头一胎生得极慢,离预产期有半月,发动得很突然,东宫为了太子妃这一胎已做足准备,太医产婆和产房随时待命。 谢珣在东宫外等了一夜,天已泛白,侯夫人被侍女搀扶着出东宫,谢珣迎上去扶着侯夫人上马车。 “表姐可安康?” 侯夫人神色疲倦,淡淡说,“母子平安。” 张灵正早就判定孩子性别,谢珣并无意外,林阁老宠爱长女,孙辈感情很好,林玉漱脾气柔和。谢珣幼年时在林府住过两年,林玉漱对他照拂颇多,比起孩子,他更关心表姐的身体。 林玉漱这一胎万众瞩目,不管是建明帝,林家,还是镇北侯府都希望她能一举得男。只要生下嫡长孙,姻亲关系牢固,镇北侯就会投鼠忌器,建明帝也终于能喘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喜讯。 凤妤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她夜里发了高烧,秋香和春露强灌着她喝了药,醒来时虽还头昏脑涨,且已松快许多。 凤婉来看过她两次,老夫人年事已高,宫宴上虚惊一场,凤长林和大夫人也都没告诉她。凤妤神色一直病恹恹的,春露哄着她喝了点热粥,人才精神些,凤妤说,“把张大喊过来。” 秋香出去把张大喊来,春露给凤妤裹上斗篷后扶着她去书房,侍女们把炭盆也搬过来,书房很快就暖和起来,凤妤腿伤难行,春露扶着她坐在暖榻上,拿过枕头垫在身后。张大进来后,目不斜视行了礼,凤妤颔首说,“把吕国舅向宝丰钱庄借一万两的消息放出去。” “是!”张大肃立,心头狂跳。 自从知道太子派人刺杀她后,凤妤就派人盯着皇后一家。 第六十九章 报复 皇后姓吕,出身并不高,建明帝的父亲是宫女之子,身份低微,在宁州就藩。宁州贫瘠,战乱,当地兵马都归镇北侯统管。可想而知,建明帝的身份也就很尴尬,光有王孙贵胄之名,并无实权。京中世族大家养的嫡女都不愿意嫁到宁州来受苦,建明帝当世子时,婚事并不好找,高不成低不就。 建明帝也想开了,选了宁州知州的女儿为正妃。建明帝登基后,吕家鸡犬升天,被封宁国公。他年事已高,早就颐养天年,吕家运气在后位上用光了,子女都不成器,虽是国丈,结的亲家都很普通。皇后胞弟不学无术,仗着自己是国舅爷横行京都,无人敢管,惹下过许多祸事。 每次惹事,都是皇后或太子出面平息,后族力量不显,这才更忌惮有军权的一等君侯。 这位国舅爷是欢场和赌场常客,凤妤的手伸不进东宫,也伸不进皇宫,吕家却不一样。吕家的根基都在宁州,京城的土地,田产都是七大世家所控制。吕家虽是后族,也不能后来居上,建明帝登基,根基不稳,更不会和世族对着干。 在燕阳抢人土地如杀人父母,所以吕家在京城产业并不多,只买得京郊几亩水田和几个庄子,闹市门面本有六家,却因经营不善而赔了两家。吕家全靠宁国公和皇后的赏赐生活,吕家在宁州时贫寒度日,一朝富贵迷人眼,难免花天酒地。只靠几亩薄产和赏赐维持不了生活,所以吕国舅在京城各大银庄都有欠款。 前几天就在宝丰钱庄借了一万两。宝丰钱庄是江南苏家开设的钱庄,宝丰钱庄参与江南几大银矿的开采。业务很广泛,是燕阳流通最好的钱庄,有镇北侯在后当旗帜,一般人不敢在宝丰钱庄惹事,吕国舅借遍了京中钱庄,已被拉进黑名单,终于来宝丰钱庄借钱。 吕国舅身份特殊,钱庄的掌柜报给凤姝,凤姝都拒了他的借款,凤姝出京后,掌柜和凤妤报告,前几日国舅爷又来借钱,凤妤批了。 “姑娘,太子妃产子,皇上大赦天下,免全年一成赋税。”春露把消息报于凤妤。 凤妤忍着伤口隐痛,眉目罕见的有几分沉郁,“这么大的喜事,我当然要给他们送一份礼。把赌场和牡丹楼的掌柜都喊过来,我有事交代他们。” “是!” 什么身份悬殊,轻举妄动招致祸端!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全是狗屁,我命我主,何须你定!谁要她的命,她就要谁的命!即便是天,她也要把这天捅破了! 秋香和春露是第一次看到凤妤如此震怒,哪怕是庄子上被刺杀那一次,凤妤动了怒,却没有这种非要人命来抵的阴冷。 三日后,吕国舅暴毙于闹市,满朝震惊。皇后还处于太子妃诞下长孙的喜悦中,骤然听闻噩耗,心血激荡晕了过去。 吕国舅连日来被狐朋狗友拉着流连赌场,时来运转,手气极好,一千白银一日之内翻了五倍。吕国舅兴奋激昂,越杀越勇,在赌场大杀四方。在赌场赢钱后呼朋喝友到牡丹楼点歌狎妓。牡丹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才艺双绝,哄得京中少年权贵们一掷千金,姑娘们一个赛一个出挑。吕国舅素来喜欢兰花姑娘,想为她赎身,牡丹楼的掌柜十三娘自是不肯,兰花姑娘歌舞双绝,一曲彩云舞惊艳京都,慕名而来的名人雅士都喜欢看她的歌舞,吕国舅大闹牡丹楼非要给兰花姑娘赎身,和几名纨绔少年郎大打出手。其中就有终日在牡丹楼买醉的李鹏飞。 闹了两日,兰花姑娘称病不出,牡丹楼也临时停业,吕国舅不知受谁挑唆,日日来牡丹楼闹着给兰花姑娘赎身。他坐在牡丹楼前一边喝酒一边炫耀,扬言自己是皇后胞弟,燕阳国舅爷,若牡丹楼不肯放人,他派人铲了牡丹楼。 这话激怒了前来牡丹楼寻欢作乐的少年郎,一群人当街闹起来,吕国舅与人争闹不休,又派家丁打人,事态失控渐成群架。一炷香后,吕国舅当街暴毙,吓坏众人,这事很快就报到大理寺,闹事几名少年郎都被抓起来。 有李鹏飞,张伯兴,蔡文森和周黎玉等等,七大世家林谢李张方蔡周有四大家牵扯其中,李鹏飞虽是旁支,却是李家非常出色的旁支血脉,这事很快就闹到御前。 谢珣听到吕国舅暴毙时刚处理好军务,正在庭院内练枪,身材修长,宽肩窄腰,一杆银枪耍得杀气四溅,威压十方。正应了那句话,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谢珣长身如玉,银枪侧立,“暴毙?” “是,吕国舅在牡丹楼日日叫嚣,十三娘门楼歇业后,把姑娘们带到京郊庄子上跑马度假,只留几名护院。吕国舅不知实情,仍在楼前闹事。李鹏飞,张伯兴等人和他素日不和,又听闻他强抢民女,逼得姑娘们闭门不出。几人在楼前打起来,等李鹏飞,张伯兴等人离去后不到一炷香,吕国舅暴毙街头,大理寺已把尸体抬回去,皇后娘娘不愿验尸,要李鹏飞等人赔命。” 暖阳懒洋洋地坐在屋顶上晒太阳,“主子,这回有好戏看了,吕国舅是等李鹏飞,张伯兴等人离开后暴毙。真要判死罪,几大世家也不肯,顶多就是活罪难逃,一人挨几十板子,略作惩戒。皇后娘娘怎么会善罢甘休?” 谢珣走到兵器架前擦长枪,吕国舅的死他漠不关心,他十三岁就随父兄上战场,回京喜欢和哥哥们去京郊跑马,不爱和京中少年郎来往。这两年久居京都后听过吕国舅的传闻。 这位国舅爷不到三十,是宁国公老来子,劣迹斑斑,霸占良田,抢夺民女,纵仆伤人。去年骚扰寡妇,逼得寡妇悬梁自尽,只留下三岁幼子,丧尽天良的事做绝了,仍安享富贵,皆因皇后和太子在背后维护着。 第七十章 普天同庆 林阁老多次提醒太子约束国舅,后族有舅如此,有损太子名声,太子的确也派人管束,可吕国舅安分数日就会故态萌生。惹了事,闯了祸都有太子善后,如今暴毙街头算是大快人心。 暖阳笑嘻嘻地说,“琳琅阁最近三日,所有首饰衣裳打七折,夫人和几位姨娘都出门采购了。琳琅阁生意爆满,那一条街的商品都在打折,杀人诛心,可见吕国舅是多天怒人怨。” 谢珣擦枪的手一顿,“那条街十有二三是凤家的产业?” 暖阳嘿嘿地笑,“是啊,是啊。” 谢珣莞尔,凤妤在宫中吃这么大亏,吕国舅死了,她没放鞭炮都算是含蓄的,三日降价算什么。 “他真的是暴毙?”谢珣把银枪插到兵器架里,“宁国公夫妻已有六十多,身体康健,吕国舅三十不到,平日里也没听闻有什么恶疾。” “皇后娘娘护着尸身,仵作验不了尸,从外表看无中毒迹象,也无外伤,就像是暴毙的。”飞影说,“李鹏飞和张伯兴等人写了辩白书,几人互殴,离去时国舅爷还生龙活虎,和他们没关系,双方僵持着。” 暖阳问,“主子,要查一查吗?” 谢珣挑眉,淡淡问,“你闲得慌?” 分明是一句寻常的话,暖阳却不敢造次,吕国舅死了,不管是他杀,还是意外,都和他们没关系,何必蹚浑水。谢珣已年十八,曾经文武双全,林阁老不想他闲赋在家,荒唐度日,近日正在给他寻一个去处。 兵部和户部都不能去,重要职务都不能碰,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不错的好去处。谢珣在京中演废人也有两年,如今年到十八,是该安排一个职位。他并不喜欢刑狱和破案,他更希望能进京都戍卫军。 燕阳边防军有镇北侯统领的镇北铁骑,有方大帅在江南的十万南境军队,是燕阳主要的边防力量。 京城戍卫有两万禁军驻扎在京城之内,有四大营,林晟统领,忠诚于建明帝和太子,是守卫京都的主要兵力。 方家和谢家绝对碰不到禁军的指挥权。还有一万人的京都卫,也就是巡防营,主要负责京城的治安,兵力溃散,多是平民兵,很难管束。现任统领是李鹏飞的父亲李指挥使。 除了禁军和京都卫,还有一支两万人的御林军。统领是陈墨,只听命于建明帝,连太子的命令都可无视。御林军里有分化出五千锦衣卫,专为皇帝收集情报,铲除逆臣。 林阁老和谢珣谈过,御林军和禁军都不可能,若他想带兵,就是那歪瓜裂枣的京都卫,全民兵,难管且粗野。 谢珣看不上京都卫,战斗力连镇北侯的府兵都不如,平日里仗着守护治安的名目闹出不少祸事来,三任指挥使没能管束好京都卫。 李鹏飞和张伯兴,蔡文森,周黎玉等人和吕国舅当街群殴半个时辰,京都卫如隐形人,他们作壁上观。这群京都卫欺街占道,欺民霸市极是凶狠,可遇上权贵群殴,他们躲得比谁都快,别说治安管理,劝架都不敢。 这事闹到御前,惊闻噩耗后,因京都卫不作为,李鹏飞又是群殴主力,建明帝震怒,李指挥使被撤职。 大理寺卿李大人是李家嫡系,避嫌休沐,由大理寺少卿陈青主理,这位大理寺少卿出身寒门,刚正不阿,是主理此案的最佳人选。 宝丰钱庄里,凤妤正在召见掌柜们,除望江酒楼的周掌柜外,京中的掌柜们都齐聚一堂。 宝丰钱庄的掌柜和赌场的掌柜是亲兄弟,姓王。是苏月娇的陪嫁,苏明从小培养的,兄弟两都四十有余,孩子们都已在钱庄和赌场做事。牡丹楼的十三娘和琳琅阁的文掌柜是一对姐妹,和凤妤是旧相识。凤妤上京后因缘际会再重逢,把姐妹两人放到牡丹楼和琳琅阁。 王家兄弟是苏家家仆,文家姐妹是凤妤死忠。除了这四人,还有粮庄,布行和茶庄的掌柜,全在报告今年的营收和做明年的计划。 少女身穿橙色短袄百花裙,上襦袖口镶兔绒,懒洋洋地歪在铺着虎皮的暖榻上,支着下巴闭目养神。阳光落在她洁白柔和的侧脸,格外的温柔,岁月静好。几名掌柜一丝不苟地报告自己的工作,凤妤虽闭目养神,神态慵懒,他们知道凤妤在听。 春露在旁做记录,对着账册快速算账,几名掌柜做完报告后,鸦雀无声,凤妤睁开眼,秋香端来奶茶,凤妤抿了一口。 “粮价已降至年初水平,来年秋收后,把价格再往下压一成,收购乡亲们手里的余粮。布匹因棉花减产,冬季是各大成衣和贵人们补货的季节,适当把价格往上提,琳琅阁先配合提价。今年大家都辛苦了,各店铺红利一成,你们自行分配。”凤妤淡淡说,凤妤一般是定方向,不管细节。 粮庄的掌柜说,“姑娘,今年已囤积许多粮食,足够明年补货,持续补货,若是丰收年,会不会砸到手里?” “砸不了。”凤妤暗忖,小侯爷会持续来抢劫她的粮仓,“拿出三成的资金,在粮价稳固的基础上囤货。今年天气严寒,京都已连续三年有雪灾,今年怕也不例外,药材,棉袄和粮食都要准备充足。” 这是凤妤每年都准备的事情,且从不高价出售给普通百姓,这位三姑娘心狠手辣,在某些事上却又有菩萨心肠。 “是!” 几名掌柜又根据各自店铺的特点制定联合销售方案,几年前各大店铺都是各做各的生意,凤妤接手后经常捆绑销售。如在布庄消费到一定金额,可以拿到琳琅阁的优惠等等。或是买多少赠多少,效果特别显着。 凤妤安静地听着,偶尔提供一点建议,一个多时辰后,掌柜们的谈论到尾声,王大掌柜问,“姑娘,吕国舅死后我们搞降价销售,最近各大店铺人满为患,会不会引来宁国公不满?” 第七十一章 阳谋 士农工商,谁都能欺他们一头,如此大张旗鼓就差没放鞭炮,真是嚣张了些,姑娘一向低调行事,风格一时大变,他们都心存疑虑。 “整条街的商户同心协力,官府就算要管,给我们什么罪名呢?在商言商,我们搞降价销售,只在乎利润,谁管吕国舅哪天死,他没那么重要。”凤妤淡淡说,“不必忧心,照常经营就行。宝丰钱庄那笔坏账……你去找各大钱庄的掌柜们,吕国舅都在钱庄借了钱,人死了,这钱可不能不还,若是大理寺来查账,只管把记录给他们。” “是!” 凤家两位姑娘心性性格大不一样,凤姝做事喜欢脚踏实地,且听得进去劝诫,方向错了,果断掉头。凤妤姑娘却不同,面软心狠,做了决定极难转圜。文掌柜和十三娘又是坚定的凤妤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凤妤说一不二,非常独断。 这一次做降价销售也是,明目张胆又放肆,偏偏文掌柜不知道怎么说动整条街商铺,联合搞促销。宁国公府生气,他能有什么办法,把整条街的掌柜都抓了?这是京都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一,能在这条街上营生的,谁没点关系? 会议三个时辰,中途休息半个时辰,结束时已是下午,几名掌柜先告辞,凤妤仅留下十三娘。 文十三娘出身青楼,原是扬州瘦马,今年二十五岁,身段妖娆,风情万种。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人生八雅样样精通。歌舞双绝,牡丹楼的姑娘几乎都是她调教出来的,齐王是文十三娘座上宾,且她和京中达官贵人关系都很熟,牡丹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在京城花楼里独树一帜,颇得权贵才子们青睐。 文十三娘知道凤妤留她做什么,她靠近凤妤,坐在她身边,媚骨天生,轻笑说,“姑娘放心,就算仵作验尸也查探不出什么,无声无息要一人性命,奴家可太擅长了。” “大理寺可派人去查探?”凤妤问。 “他们传唤了兰花,问了半柱香。吕国舅吵着要给兰花赎身,兰花当堂拒绝,诸多少年子弟可作证。谢珣小侯爷是兰花姑娘座上宾,大理寺不敢为难。闭楼后我们一直都在庄子上玩耍,吕国舅死后方归,大理寺查不出什么,况且兰花什么都不知道。”十三娘捏捏凤妤的脸,“我连姐姐都瞒着,谁能知道他怎么死的。” 且牡丹楼和望江酒楼一样,明面上都不是凤家产业,除了京中掌柜们,鲜少有人知晓。 “事情做得漂亮。”凤妤淘气眨眨眼。 文十三娘掩嘴笑,捧着凤妤的脸问,“他死了,姑娘开心吗?” “开心!”凤妤也软绵地笑起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皇后和太子住在深宫,又有护卫,她奈何不了他们。 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杀不了天,就把那些跟着他飞升的鸡犬杀干净。 文十三娘说,“我会让姑娘更开心。” 两日后,正是吕国舅头七,宁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愤,骑马摔断了腿,他这年龄摔一跤可不能小觑,断腿后又感染风寒,高烧不起,差点一命呜呼。皇后和太子出宫探视,众人都说宁国公府最近流年不利,皇后更是垂泪涟涟,心疼幼弟,又心疼老父,正值年关,宁国公和皇后这个年绝对过不好。 腊月中旬,京都下雪了。 飘落的雪花裹着红墙黛瓦,素净而空灵,整座京都坐落在飘雪中,素裹银妆。下雪后,温度骤降,院内寒梅飘香,凤妤就鲜少出门。京中掌柜若有要事来凤府见她,凤妤日子也过得很清净,凤婉和凤姈仍是会友,凤家也办了一次宴席,凤妤养伤没有出席,凤婉和凤姈会常来她院内,三姐妹偶尔说说趣事,下棋,品茶和插花等等。苏家送来的年礼到了,凤妤把药材留下,其他都送去给大夫人。 大夫人看着几箱年礼,心情复杂,若是往年,她定收得理所当然,也不曾感恩。被老夫人骂醒后,再看到苏家送来的年礼,心中什么滋味都有。凤姝不在家,送来的布料大多素雅,并非凤妤所爱。苏家是特意为大房的姑娘们准备的,那些素净又雅致的布料,京中都很难寻到。 除此之外,也有凤长明爱的茶,她喜欢的香,凤大夫人脸上火辣辣的,她被嫉妒蒙了眼,这么多年只知嫉妒,却不知感恩。 “除夕快到了,姝儿不在家,除夕宴后,你们姐妹陪着妤儿守岁,在屋里玩耍即可,莫要让她吹了风。”大夫人交代凤婉和凤姈。 凤婉轻笑说,“母亲放心,女儿知道。” 凤大夫人近日一直在愁凤婉的婚事,被老夫人骂醒后,依凤长林所言,想要把凤婉嫁给新科状元刘安。刘安家底虽薄,父亲残疾母强势,却是明事理的家庭,凤大夫人为了这门婚事,特意派人去打听,刘安也无劣迹,进了翰林,前途无量。 然而,不等凤大夫人有所行动,刘安便定了张家的张静苗,凤大夫人大失所望,张伯兴的母亲却希望能聘凤婉为媳。两家刚谈了头,张伯兴就因吕国舅之死被关到大理寺。此案审理十日有余,仍未有结论,婚事戛然而止。 凤大夫人忧心忡忡,只觉得凤婉婚事不顺,皆因她眼高于顶而起,心中难免郁结。凤妤对凤大夫人的想法也略有耳闻,吕国舅这事能拖这么久,她倒是很意外。本以为李鹏飞和张伯兴等人顶多关四五天就被放出来,难不成要关着过除夕,几大世家愿意吗?这几人都是世家里比较有出息的子弟,她不信会一直关着。 不管是杀吕国舅,还是断宁国公的腿,十三娘做得非常漂亮,无懈可击,她基本不担心被识破。从头到尾,只有宝丰钱庄和她有所关联,吕国舅借光了京中钱庄,仗势欺人来钱庄借钱,旁人也寻不出证据。 大理寺为何迟迟不结案呢? 第七十二章 赏梅 除夕前七天,镇北侯给凤妤下了拜帖,邀凤妤过府一叙。两天前,她刚给镇北侯府送去年礼,侯夫人下拜帖也合理。 她没想到的是,谢珣亲自来接她,领着一队铁骑肃立府前,小侯爷白马玄衣,落雪落在他的眉宇间,显得越发冷若冰霜,凤妤站在门前望着他,两人遥遥对视,相顾无言。自宫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凤妤心跳猛地加速,避开那双多情又冷漠的眼睛。 凤妤坐在马车里,双手卷着手帕,谢珣策马在外,凤妤能听到追风的马蹄声,它踏着风雪,沉稳有力。 谢珣对她已有三分了解,会怀疑她和吕国舅一事有牵扯吗?凤妤勾起唇瓣,若他知道,又会如何? 镇北侯府里,侯夫人和兰夫人,牡丹夫人都在正厅里,凤妤进来时沾了风雪,细碎的雪花落在她鬓发上。一身红装,白皙如雪,兰夫人和牡丹夫人都惊艳地亮了眼,好漂亮的小姑娘。 谢珣站在她身侧,宛若一对璧人来见长辈,侯夫人见到她就笑了,“阿妤快快进来,喝口热茶。” 秋香和春露捧着礼盒走在后,侯夫人的侍女接过礼盒,把两人带去休息,凤妤上前给侯夫人,两位夫人行礼。 谢珣伤重回京后,凤妤没来过侯府,除了魂穿谢珣时,两年不见兰夫人和牡丹夫人了。两人极是热情,兰夫人听闻凤妤在宫宴上被刁难,怜惜不已,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谁舍得说半句重话。 殿内烧着炭,比寻常热,谢珣解了披风丢给侍女,几位夫人也不在意他,他剥着核桃,看他家三位长辈围着凤妤问东问西。牡丹夫人还挑着剥着果子喂她,凤妤说了声好吃,牡丹夫人笑得如朵花似。几人过于热情,小姑娘罕见的有点局促,有问必答,乖巧柔软,谢珣勾起唇,这黑心狐狸真能讨长辈喜欢。 凤妤知道三位夫人皆因喜欢姐姐,爱屋及乌,心中很是欢喜,日后姐姐嫁到镇北侯府,定是琴瑟和鸣,婆媳和睦。 镇北侯府里有一片很大的梅林,正是花开时节,格外好看。三位夫人和凤妤寒暄后,想带她去赏花,凤妤也爱梅花,却吹不了风,秋香和春露总是剪梅插瓶,她在屋内欣赏,或坐在窗边赏花。 三位夫人热情相邀,凤妤盛情难却。 谢珣懒洋洋地说,“她在梅园吹风一刻钟,回去高烧能躺三天,少折腾。” 侯夫人微怔,凤妤身体弱,她是略有耳闻,可进来时看她气色红润,还算康健,没想到会弱到吹不了风。 兰夫人说,“那就在殿内玩,阿妤会玩叶子牌吗?” “会。”凤妤的叶子牌还玩得很好,秋香,春露作弊都没赢过她。 侯夫人邀凤妤来侯府,本就是叙家常,想带她赏梅,并无正事,凤妤吹不了风,几人就带她在殿内玩叶子牌。 谢珣见她们开始玩牌,兴意阑珊地打过招呼后,离开正殿。凤妤看着他挺拔俊秀的背影,直到那片衣角消失于回廊,她的视线移到叶子牌上。 牡丹夫人问,“阿妤,你和知许是不是早就认识?” “不熟。”凤妤心虚,若侯夫人知道谢珣的腿是因她而断,怕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知许连你吹风易病这种旁枝末节都知道,真不熟啊?”兰夫人都没见过谢珣如此关心过谁。 凤妤暗忖,小侯爷会关心,只因他魂穿她时吃过病弱的苦。 “真不熟。”她目光坦然清澈,几位夫人也就信了。 凤妤陪着夫人们玩了许久的叶子牌,镇北侯府有些琐事,院内嬷嬷来寻,侯夫人带牡丹夫人去处理,许久未归,兰夫人察觉有异,让凤妤在殿中先坐,她去去就回,殿内炭火烧得旺,凤妤有些闷,裹上披风后在廊上散心。忽而闻到一股梅香,凤妤顺着长廊往前,看到一片梅林。 落雪纷纷,红梅枝头已有积雪,红白交错,暗香浮动,每一棵树的枝头都挂着一张祈福的木牌。午后有阳光,寒风也略显温柔,凤妤踩着轻雪在梅林里缓缓而行,好奇地翻看木牌。 木牌写着镇北铁骑大捷,落款是如兰,是兰夫人。 凤妤看另一棵树上的木牌。 镇北铁骑大捷,落款是牡丹。 凤妤看了十几张木牌,全是大捷,落款都是府中三位夫人。寒风吹过,木牌随风而东,是落花间最虔诚的祝祷。 “桑南有传言,亲手种下一棵梅花树,在树上挂着祈愿木牌,花开时节,花神会收到人间祈福。牡丹姨是桑南人,对此传闻深信不疑。母亲和两位姨娘每年都会亲手种下一棵梅花树,挂上镇北侯府大捷的木牌,希望边境将士们早日大捷归家。”谢珣静立花间,玄衣束腰,翩翩少年郎。 “你信吗?”凤妤看着花间走来的少年郎。 “若祈福真的灵验,梅花早已铺满燕阳所有角落。”谢珣淡淡说,“可牵挂将士的亲人,除了虔诚祝祷,什么都做不了。” 凤妤伸手,落花飘在掌心,她神色微暗,“戎马不卸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归故乡。父亲和母亲在我记忆中慢慢老去,其实从小到大,我很少见到他们,他们来去匆匆。我盼着他们回家,却只能目送他们离开,幼时总盼着他们大捷而归,宁州再无烽烟。” 她是祈愿人,从未如愿过。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谁人不盼呢?” 谢珣负手而立,仰头看花,疏影横斜的梅花林间,曾经金戈铁马战天下的少年将军因伤困于繁华京都。如龙困浅滩,壮志难酬。于情于理,谢珣都该恨她,她却欠谢珣一句谢谢。 “小侯爷,谢谢你在宫宴上救了我。”凤妤朝他行礼。 谢珣倚在梅树下,玩味地看着凤妤,宫宴上的事,他还未和凤妤算账,她竟还敢主动提起,“凤妤,你果真说到做到,命悬一线时的确会拿我来抵。你摘掉镇魂珠时,不怕事后本侯报复于你?” 第七十三章 交锋 凤妤的笑和满园梅花争艳,“若我失身于三皇子,要么被困深宫要么死。两种下场你不愿见到。皇后算准了无人知晓此事,唯有扯掉镇魂珠才能有一线生机,我抵抗不了三皇子,你可以。在芙蓉居时,为了军粮,你能为桑南王世子舞剑。发现我有储粮后也和颜悦色,即便是我得罪了你,为了军粮,你也不会杀我。在小侯爷心里,我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一点无伤大雅的得罪,不值一提。” “若是你赶不上救我,我被宇文昭凌辱致死,你也能以我的身份活下来,我死了,算我倒霉,是?”谢珣似笑非笑地问,只要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谢珣这么笑,就有人会遭殃。 “小侯爷冤枉人了,我在以岭庄被人刺杀时,没想过要拉你来送死,在深宫遇险,电光火石间,我只想到这一条生路。”凤妤真诚地说,“我相信你英明神武,定能制服三皇子。” “我以为你会大大方方承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珣笑着嘲讽,其实凤妤说得对,那种情况下,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是人性。”凤妤理所当然说,“人人皆如此,何必再提。” 一阵寒风过,落英缤纷。 凤妤深谙给一巴掌要给一颗糖的道理,“小侯爷若真的气不过,我的粮仓,还有点存粮。” 谢珣笑了,“凤妤,你脸皮是真的厚。” 凤妤也不恼,笑得很乖,“生意人嘛,脸皮总要厚些。不然怎么好意思赚别人的钱,小侯爷脸皮不也挺厚的,敲诈起我来面不改色,半斤八两。” 谢珣不会和凤妤计较细枝末节,宫宴上她遇险,说到底是被镇北侯府牵连,他来善后也无妨。他的命捏在凤妤手里,他威胁凤妤也好,利诱凤妤也好,此女心性坚定,命悬一线时,她该拿他来挡刀,仍会拿他来挡刀,如果他和她只能活一人,凤妤定会推他下悬崖,绝不犹豫。 “我实在好奇,你的粮仓到底储存多少粮食?” 凤妤软着嗓子问,“小侯爷是讹上我了吗?” “是的呢。” 凤妤,“……” 凤妤有一种她的金山银山要被搬空的错觉,她是不是养大谢珣的胃口,导致于他越来越难养,竟想撬她家底。 闲话翻篇,谢珣走近她说正事,“宫宴后,宇文昭被责罚,禁足在宫中。我打他时,他曾反抗,不像是完全失去神智的。宫里至今没有传你问话,有两种可能,一是宇文昭神志不清,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二是皇后忙于宁国公府的事,分身乏术,等料理好宁国公的事,她空出手来处置你。” 凤妤脸色凝重,“我进去时,他意识不清,把我认错他的侍妾。宫中这么多天也无动静,我以为他神志不清,记不起发生什么事情。就算他想起,我抵死不认,又有林萧作证,他也没有实证。” “这是第二个问题,你我都知道,林萧做了伪证,若是他翻供,宇文昭又记得所有事情,你要怎么办?”谢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眉目幽冷。 凤妤想起林萧坚定的眼神,“林萧已在御前作证,若他翻供,就是欺君,他不会出尔反尔,祸及家人?” “他若翻供,只要说是你蛊惑他,顶多就是被罚禁足,林晟和华盈公主联姻,本是一家人,不会重罚。”谢珣说,“宫宴后,他被林尚书打得重伤难行,躺了数日,险些丢了性命。他是否会翻供,你我都不知道。你只能祈祷宇文昭什么都记不得,如今他被禁足,也只有皇上和皇后能见到他,谁也不知道实情。” 听闻林萧被打得重伤,几乎送命,凤妤有些震惊,五味杂陈,林萧为何要作伪证帮她呢? 为了帮她,他一己之力对抗全家,值得吗? 宫宴上谢贵妃和凤妤配合得好,又有林萧作证,天衣无缝,唯独漏了宇文昭,若他什么都记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凌辱宫女至死是大罪,他被罚了,会不会心生怨恨,日后报复她?其实在宫宴时,宇文昭和宫女一起死在床上,这是最完美的计划。这种死法不光彩,宫中只会称突发恶疾暴毙。只要他活着,就会有危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凤妤想起那一幕,仍觉得作呕和恐惧,杀了吕国舅,她不赚,也不算太亏。凤妤甜甜一笑,“他若真要找我麻烦,出了宫廷,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离经叛道的话。 谢珣在暗香浮动的梅园中凝望着她,“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小侯爷是觉得我不自量力,还是目无法纪。哦,我忘了,你说过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小侯爷定是觉得我离经叛道。”谢珣见过她最坏的一面,她也无所顾忌说,“皇后要辱我,杀我,我不能反抗,因为她母仪天下。宇文昭若要杀我,我只能束手就擒,因为他姓宇文,杀他如叛国。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总不能他杀我,辱我,却要我心胸宽广?” 谢珣看她笑靥如花,勾起唇角,眼中意味不明,似平静,又似海水卷起旋涡,翻天覆地。 他似第一次看清凤妤的脸,“凤妤,既不想宽宏大量,宫宴上,为何愿进大理寺?为什么不把事实告知百官?有些东西约定成俗,无法避之。你要明白,皇后杀你如蝼蚁,一句话的事情,你反抗不了。他姓宇文的,就是比你姓凤的,比我姓谢的要高贵。” “人命只有一条,在我眼里,我的命比任何人都要珍贵。我可以死,她也别想好过。”凤妤侧头,笑得温和又疯癫,甚至淘气地给谢珣眨眨眼,“总会有人给我陪葬。” 谢珣似笑非笑,“吕国舅真是你杀的,宁国公的腿也是你断的。” “捉贼见脏,杀人见伤,小侯爷可别给我乱扣帽子。” 第七十四章 除夕 “凤妤啊,你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是真算准我们灵魂羁绊,命运相连,不会拿你怎么样。”谢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愉快,他分明该生气的,也该恨凤妤的,每次见凤妤,他的心情都阴郁暴躁,可今天心情意外的好。 或许是雪花太美了,又或许是梅花太香了。 “是你非要劝我身份悬殊,不要轻举妄动,招惹麻烦。” 谢珣碾碎飘在指尖的梅花,花香更浓,谢珣说,“劝人放下屠刀,是佛祖的事情,我就不僭越。我只想提醒你,刀锋过喉时,血别溅到身上来。要干净利落,不要被人发现,你要知道,当你举起屠刀时,你的九族也在刀锋下。” 谋害皇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隆冬的风呼啸而过,凤妤只觉得冷得刺骨,两人在落花中静默对视,谢珣没有一字劝她,却有一根无形的链锁住她的咽喉。 呵……约定成俗。 凤妤笑了,打破凝重的气氛,“小侯爷这么说,我突然有点害怕,这样好不好,若宇文昭真记得所有事,麻烦小侯爷庇护我。” 谢珣心想,变脸比翻书还快,脸皮是厚,“本侯的庇护,可不是的。” 凤妤暗忖,谢珣果真讹上她,“你护我周全,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是吗?” 凤妤略一犹豫,“只要我有。” “三姑娘放心,本侯不贪心。” 凤妤冷笑,骑射宴上敲诈一万石粮食,不贪心?亏他说得出口,脸皮比她还要厚。 青竹出来寻他们,在廊下轻喊,“三公子,三姑娘,夫人在等你们。” 谢珣和凤妤转身往回走,凤妤在雪中站得很久,双腿有些发麻,刚走了一步倏然摔倒,眼看要摔在雪地上,谢珣眼明手快捞起她的腰,把她圈进怀里,凤妤撞到他怀里时,潜意识地抱住他的腰。 馨香满怀,近在咫尺,凤妤仰头,视线从他的喉结,脸颊掠过,落到他的眼睛里,谢珣生了一双摄人心魂的美人眼。凝视像是专注而深邃,凤妤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段不合时宜的记忆。 宫宴那晚,谢珣把她抱出寝殿时,她被情香迷失心神,又燥热,又渴。谢珣的怀抱像是水能熄灭她身上的火,凤妤抱着他的脖子,吻他的脸颊。谢珣抱着她,无法制止她,只能别开了眼,仰起头,不让凤妤碰触到他。 凤妤像是疯了,又去吻他的脖子,还咬他的喉结,谢珣被刺激得呼吸急促,步履不稳,差点抱着她摔到池塘里。到了谢贵妃寝殿时,张灵正还没来,凤妤缠着谢珣亲吻,被他灌了半壶冷茶,另外半壶,他自己仰头灌下去。 想起这段记忆的,不仅是凤妤,谢珣看着怀中少女的渐渐发红,也想起那段混乱暧昧的记忆。他定了定心神,打横抱起凤妤,大步走到廊下,侍女见到谢珣去抱凤妤时,已低下头看脚尖。 凤妤被抱到廊下时,浑身血液都冲到脸颊,耳朵都红透了,僵硬的双腿也渐渐有了知觉。 谢珣脸色如常,只是走得比往常慢些,像是特意在等凤妤。凤妤浑浑噩噩的,把记忆甩出脑门,这么丢人的事,为何还想起? 凤妤在镇北侯府吃过午饭,临近黄昏打道回府,仍是谢珣送她。午后风雪更急了,凤妤听着狂风呼啸,却不作声,谢珣也没交谈的意思。梅园谈话后,他们就不再说过半句话,平安送她到凤府时,谢珣策马离开,凤妤也没有回头,在秋香和春露的陪同下去给老夫人请安。 日子过得非常平静,百官休假前,吕国舅一案尘埃落定,大理寺少卿陈青呈上结案报告。吕国舅是突发恶疾而死,李鹏飞,张伯兴等人聚众斗殴,各打二十大板后被释放。皇后对抗世家这一局中,输得一败涂地。 几大世家在出事后,也不急着给族中子弟脱罪,皇后非要杀人偿命,大理寺夹在中间也是难做。临近放假时,有人状告吕国舅各种罪状,罄竹难书,触目惊心。许多苦主到刑部状告吕国舅,人证物证齐全,手上也沾了三条人命。京都也是舆论四起,吕国舅之死大快人心。大理寺少卿的调查也渐有成果,吕国舅在死亡前就曾三次犯了心悸,两次请了城中大夫,一次请了宫中太医。近日来也在喝药缓解心悸,斗殴后气血激荡心梗而死。李鹏飞和张伯兴等人算是聚众斗殴,该关的刑狱关了,该打的板子也打了,几人也就平安归家。 平安归家后,年后要去京都卫服役一年。 吕国舅和李鹏飞等人在闹事聚众斗殴,京都卫如同虚设,李鹏飞的父亲李指挥使被撤职,建明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填补。世家子弟许多人也不愿填这空缺,京都卫一年换三任指挥使,每一任都没好下场。 林阁老举荐谢珣接任京都卫指挥使,建明帝考虑再三,允了内阁所奏,谢珣年后上任京都卫指挥使。 百官休假后,城中也开始热闹起来,这段时间是商户们最繁忙,也是最赚钱时,望江酒楼日日爆满,各大商铺人满为患,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凤长林休假后和同僚们常在望江酒楼相聚,夜里也会去各大里坊。大夫人带凤婉,凤姈到街上采买,凤婉邀过凤妤一起,凤妤喜静,又是风雪天,日日宅在梅园里。 周大夫给她调整了药方,近日又天天喝药,凤妤懒洋洋提不起精神来,格外想念凤姝。 除了宅在梅园,凤妤就喜欢去松鹤堂陪老夫人,一老一少能待一整天。凤妤这段时间养得好,身体也好,雪天里罕见的不生病。 她的腿上渐愈,留了一道疤痕,秋香和春露每日都给她擦舒痕膏,怕她落下疤痕,饮食上也很注意。 除夕很快到了,凤妤十指不沾阳春水,唯独除夕是例外。除夕这一日大厨房从早忙碌,准备除夕夜宴。凤家的旁支都在醴陵,凤文榕外放不能回来,凤姝,凤长青夫妻也不在家。除了凤长林都是女眷,凤家又无庶出子女,除夕比许多人丁兴旺的家族要冷清许多。凤大夫人会尽量把除夕宴办得热热闹闹的。 第七十五章 婚事 他们在宁州生活多年,也有保留着宁州一点习俗,除夕夜会排演节目,有的唱戏,有的表演皮影戏,有人表演舞蹈等等。 午膳后,凤婉和凤姈约了闺中密友出门去玩。街上有除夕灯会,各大里坊也准备除夕的节目,除了上元节,就是除夕最热闹。 凤妤回梅园后,秋香和春露把食材拿到小厨房,凤妤亲自和面,擀面,春露和秋香在旁托腮看着那黏糊糊的面团,侍女们都在掩嘴笑,凤妤知道又失败了。这是梅园里的侍女每年限定节目,可以看到她们平日里气定神闲,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三姑娘手忙脚乱的模样。 “姑娘,再加点面粉。” “多了,加多了……” “你揉面的力气不够大,我来帮你。”春露说。 凤妤摇头拒绝,非常认真地揉着面团,侍女们围着她语言指导,秋香拿着小篮子在院内摘梅花,酿梅花酒,做梅花饼。在侍女的言语指导下,面团揉得差不多,等醒面后,凤妤把面团擀平,做面条。 小厨房烧起了火,起锅烧水,凤妤笨拙地切了肉,菜,等会烧开后把面条和肉下进去,春露欲言又止,低头轻笑,也没阻拦她。凤妤煮好了两碗面条,面条切得粗细不一,牛肉显然也煮得很老。凤妤又撒了很多辣椒面,红彤彤一碗牛肉面出锅。 面条煮好后,凤妤在院内西南方向摆好方桌,把面条放上去,又放了点蔬果和肉类,很显然,这是两碗祭祀的面条。 极少有人用面条当祭祀物,凤家有祠堂,私下在祠堂外的地方祭祀非常忌讳,凤妤显然不是在祭祀祖先。 凤姝问过,她不答,老夫人也随凤妤去,没有再过问。 凤妤每年除夕都是亲手做两碗面条,烧金银纸钱,规规矩矩地磕头,跪拜,从不假于人手。 凤妤从午后做好面条,在风雪中祭祀一个时辰,秋香和春露都怕她染上风寒,劝她回屋,凤妤也不想折腾自己,祭祀后就回了屋。 她祭拜后起身去松鹤园陪老夫人,她到松鹤园外院时,看到大夫人离去的背影,想打招呼已来不及。自宫宴后,凤妤和大夫人相处极好,大夫人也慈和,凤家大房和二房虽偶有争执,却一直都算和睦。 老夫人见到凤妤,已迫不及待地分享好消息,原来是凤文榕的家书到了,且报了好消息,大嫂有孕。大夫人来报喜,老夫人也是喜上眉梢。凤文榕一脉单传,是孙子辈唯一的男丁。男丁稀少是老夫人的心头病,所以凤文榕从小养得格外细心,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长辈就提心吊胆,养到十岁身体康健后,老夫人和大夫人才松了口气。 凤文榕高中后娶了宁如郡主和晋安伯的嫡女宇文明慧,晋安伯虽姓宇文,却是皇室非常边缘的人物。晋安伯的祖父和皇室血脉就已很疏远,宇文皇室传承三百年,皇室开枝散叶,宗室繁多,晋安伯的爵位能传承下来,皆因他们这一脉几百年来安分守己,从不参与皇权争夺,富贵闲人,并无实权。 没有实权的伯爵和有实权的伯爵,地位天差地别,晋安伯爵府就是空有一个爵位,皇帝心情不好随时能撸了。后代子孙若无出息者,没落极快,宇文皇室建国初就封了太多的公候伯爵,如今被撸了头衔,也没剩下几家了。 晋安伯和宁如郡主会看上凤家,一来是凤长林和凤长青兄弟都很有出息,二来是凤家素来富贵且家风清正。三是凤文榕才高八斗,相貌英俊,前途光明。凤文榕高中后成亲,带宇文明慧去任上,夫妻恩爱,今年终于有了好消息,凤妤也很高兴。 大夫人本想派几个心腹老人去照顾宇文明慧,被老夫人拦下了,宇文明慧人如其名,聪慧温婉。凤文榕来的家书说过,妻子把后宅料理得井井有条,和当地的官夫人们来往密切,八面玲珑。细心周到,定能料理好自己的事,府里的心腹老人多有倚老卖老的毛病,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她心烦。远在千里之外又不能及时消除隔阂,反而会弄巧成拙。 “大嫂嫂有孕,大伯母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凤妤乖巧地说,“祖母就等着抱曾孙。” 老夫人笑说,“文榕在任上成绩斐然,再等一年能往上调动,两人在外熬四五年,就该回京了。” “祖母,京中有什么好,在外还能干点实事,京中……”凤妤欲言又止,笑说,“祖母,等大嫂嫂生了孩子,我陪祖母去看他们。” “好啊!”老夫人笑说,“祖母已经很久没出远门。” 祖孙已畅想着游山玩水,话题聊着聊着,聊到凤婉身上,这是大夫人最愁的地方,凤婉十八岁还未定亲,在京中已是极罕见的。燕阳女子大多是及笄后相看,最晚十七也能定下婚事,凤婉的婚事已拖得有些晚。 “大伯母和张家不是聊得挺好吗?”凤妤说,“张伯兴已从狱中出来,吕国舅的事没受牵连。主要看大姐姐对张伯兴,是否喜欢。” 凤婉态度很是平和,任凭父母做主。凤妤想到骑射宴,张伯兴和凤婉似也没过多交流。大夫人想和张家结亲,凤妤也派张大调查过张伯兴,虽有劣迹,却不是李鹏飞之流,父母是明理之人,只不过家中人脉关系很复杂。张大人有一庶长子,格外器重。凤妤不插手凤婉的婚事,只是把自己调查的事情和老夫人简单说了一遍,是否要继续谈就看长辈的意思。 老夫人只后悔自己任由大夫人操持凤婉的婚事,眼高手低给耽误了,状元刘安本是极好的人选,生生错过。如今悔之晚矣,她并不想凤婉进张家,张家是七大世家之一,的确家世显赫,族中子弟出息者甚多。张伯兴不会是未来张家的家主,在庇护下的确会有还不错的前程,又非顽劣不堪之辈。可正因为关系复杂,凤婉嫁过去必会受苦,若夫君婚后贴心,一心一意还好,若是三妻四妾,凤婉要苦苦熬二三十年,才能有舒服日子。 第七十六章 突发 可凤婉已十八,到明年六月就十九岁,议亲太晚,不能挑三拣四,需尽快定下婚事来。老夫人不喜欢张家,可凤长林和大夫人挑的几户人家里,张伯兴是最优选。 凤长林和大夫人的意思是等元宵节后,再和张家谈一谈。若是张家愿意,这婚事就该定下来。 老夫人问凤妤的想法,凤妤不敢说,老夫人戏谑说,“你退亲后也是要议亲的,我们祖孙在家中叙话,怕什么?若你是婉儿,该怎么选择?” 凤妤淘气地抱着祖母的手,“那妤儿实话说了?” “说!” 凤妤说,“张老大人是太子太傅,下一朝仍是红人,家世确实显赫。他的祖父是张老大人的庶弟,关系还算亲近的。可老张大人有六位弟弟,张家是出了名的子孙兴旺。张伯兴这一辈,直系旁系几十人。一碗饭一人吃,自能吃饱。可若十人吃,有人就要饿肚子。张伯兴又非林和礼,方楚宁之才。张家能给予他的帮扶也有限,主要看他是否上进。他的庶长兄在禁军手握大权,仅次于林萧。且不论张伯兴日后是否有出息,庶子贤能,嫡子平庸,内宅定是纷争不断。我们家人口简单,关系和睦,耳渲目染的自然盼着和夫君一世一双人。大姐姐若嫁过去,必然受罪,就算她能处理好内宅,这些事极耗心神,人生在世一辈子,何苦这么累?若我是大伯母,会挑家世清白,人品高洁的新科进士。一来人口简单不受累。二来,大伯父已是吏部侍郎,大哥哥又前程可期。他们指着凤家生活,就不会对凤家姑娘不敬。大姐姐手里有钱,娘家有权,日子定然过得舒舒服服的。” 老夫人莞尔,刮了刮她的鼻尖,“小机灵鬼。” 凤妤不愧是她教养出来的孩子,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可大夫人有自己的想法。老夫人当时给凤文榕定亲时,属意的也不是宇文明慧。宁如郡主带宇文明慧来凤家做客,她观宇文明慧落落大方,处事沉稳,也就同意大夫人所求。凤婉的婚事,她已强硬责罚过大夫人,如今选张伯兴,若再驳她面子,婆媳定会有隔阂,老夫人也很愁。 凤妤轻笑说,“这事简单,婚姻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自己中意,祖母不如看好人家,再找大姐姐商议。大姐姐若选张家,心里定是权衡过利弊。若是选清流,大伯母也拗不过她的。毕竟是大姐姐的一辈子,选哪一条路,她自己说了算。” 老夫人豁然开朗,惊喜说,“妤儿一席话,祖母茅塞顿开。” “关心则乱,祖母也是不想和大伯母再起冲突。” 老夫人轻笑问,“那妤儿日后议亲呢?” “我就要选一个乖巧听话的夫君。”凤妤笑得像狐狸,“最好指着我吃饭,我说东,不敢往西。” “上门女婿?” “也行!”凤妤眉笑眼开。 祖孙两人相视一笑,老夫人心想着给凤婉挑选夫婿时,也要给凤妤相看了,以凤妤的标准,可选性就多了。 凤家除夕过得很热闹,春露,秋香等几名大侍女表演歌舞,凤姈也为老夫人弹奏一曲,和乐融融。 凤妤听着炮竹和欢笑声,格外思念凤姝,若是姐姐在家就好,她归家后,这是第一年没和凤姝一起过除夕。可一想到姐姐元宵节前能回家,凤妤心中又快活起来。 除夕后,雪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凤妤宅在梅园,除了凤婉,凤姈来寻她玩,去给老夫人请安,几乎足不出户。老夫人带凤长林,大夫人和凤婉,凤姈走亲戚,凤妤也不出门。凤家初三办了一场宴席,她发了轻烧,也躲着不见人,方玲君和雪兰郡主随父母来做客,躲在她屋里玩。 方玲君交友广泛,是京中贵女中的百事通。这一次就带来林雨燕被林家接回府中的消息。 这事在凤妤预料中,林尚书圣眷正浓,家中又宠林雨燕,舍不得她一人在庄子过年,定会接回。林雨燕被送去庄上反省,并非圣命。林家为了平息事件装模作样罢了,风波过了,自然肆无忌惮,不会把凤家放在眼里。 以林雨燕的性格,她吃这么大的亏,名声尽毁,不可能放过她。她的手也没那么长能伸到林尚书府,林晟又掌管禁军,凤妤略有忌惮,她近日也不出府,遇不上林雨燕,暂时能相安无事。 然而,凤妤低估林雨燕的报复心,翌日一早茶行的掌柜派人来报,有人喝了他们茶行的茶后上吐下泻,昏迷不醒,要茶行赔偿。布庄那边也有人来闹说买了成衣回家穿着起疹子,高烧不起。米粮店也有人来寻畔滋事,开门做生意遇上流氓闹事很常见,凤妤也处理过几次突发事件。可一天之内接二连三有人闹事,那就不寻常。 林雨燕已回京都,凤妤不必猜都知道是她派人做的,因有人闹事的缘故,京都卫已来巡查。 京都卫这一次非常强硬,要求店铺关门停业审查,掌柜们给了孝敬也没通融,凤家四家产业同时关门歇业。 凤妤有一套应对突发事件的流程,每家店铺都适用。出事后,店铺先自查,若是自己的问题,找受害者商议赔偿事宜,尽快平息。若非自身问题,也要查清具体原因,排斥恶意竞争外,也是赔钱了事。凤妤从来不在钱上计较,关门停业一天损失的钱是赔偿的几十倍。若是恶意竞争,商谈未果报官。 做生意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恶意竞争,被人构陷,一天之内几家店铺出事,明显是奔着闹事来的。除了林雨燕,凤妤不做他想,让掌柜们去京兆尹报官。 “她是真不想消停。”凤妤厌恶地皱眉,林雨燕派人闹事伤不了凤家产业的根基,无非是恶心她,就像是一只苍蝇,打不死,又时不时在眼前晃。她不必亲自出面去解决这件事,只要在可控范围内,让京兆尹来管。 第七十七章 大火 凤妤开门做生意,和京都卫,京兆尹,商会的关系都很好。宝丰钱庄在商会是头狼角色,一言九鼎。林雨燕不了解产业结构,根本伤不了产业核心。 如凤妤所料,几家商铺被京都卫捣乱,关门歇业一日。京兆尹和商会都出门斡旋,京都卫这群流氓也不敢太过放肆。受害者都是子虚乌有,上了公堂自见分晓,凤妤不必特意留心。 林雨燕坐在马车里,看到几家店铺生意兴隆,不受影响,恨得咬牙切齿,京都卫这群废物,竟让凤妤继续营业。她的眼底流露出浓烈的恨意,“凤妤,我们走着瞧!” 子时,夜深风急,大雪纷飞。 百官仍在假中,街上虽禁宵,各大里坊都很热闹,通宵达旦。人们可以在里坊里随意走动,没有通行令不能在街上走动。被京都卫抓到是要关十五天牢狱的。 几名彪形大汉提着火油鬼鬼祟祟地接近苏兰布庄,隔三条街是里坊,隐约能听到喧嚣声和歌舞声。几人穿着棉袄躲在暗处,确定苏兰布庄附近无人,迅速提着火油浇在门窗,木板上。 一名个子略矮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附近商铺都连着,火势蔓延全烧起来怎么办?” 身材粗壮的大汉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那就是他们倒霉,关我们什么事情,别废话,赶紧浇油点火,迅速撤离。” 几桶火油全浇到苏兰布庄外,壮汉拿过火折子,点火摔在火油里,火舌瞬间蔓延起来,巨大的火焰夹着风雪席卷店铺。壮汉们见状,纷纷逃离现场,谁知道刚一转身就有几把森冷的长剑挡住他们的去路。 张大从夜色中走出,长剑横指,“兄弟们,纵火烧店,想跑去哪儿?” “不好,跑!”壮汉目赤欲裂,随时摔了火油桶,四处窜逃,寒风如利刃扫在他们脸上,有人摔在雪地里,被长剑抵住咽喉。逃窜的五名男子全被张大领着护院制服,火势也蔓延起来,烧进了苏兰布庄。苏兰布庄的门打开,秋香和春露护着凤妤从里面出来,看起来很狼狈,可凤妤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诸君,久等了。”凤妤含笑地看着这群流氓们,他们被按在风雪中,只能趴在地上仰望着凤妤。 这位传闻中的三姑娘披着火红绣花的披风,背后是烈焰火场,衬得她宛若一只浴火凤凰,美丽而孤高。她含笑的眼如看着一群蝼蚁,他们的恐惧,惊怒,在她眼底一文不值。 “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烧店,你故意设局害我们!”壮汉怒吼,挣扎要起来,张大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闭嘴!” 壮汉惨叫,鲜血溅在雪上,如红梅绽放。 秋香鄙夷地看着这群流氓,“夜里烧店,亏你们做得出来,如今人证物证被抓得正着,看你们如何狡辩。” 春露看向蔓延起来的火势,“姑娘,差不多了,要不要灭火?” “不急,再烧一会。”火势跳跃在凤妤的眼底,衬得她的侧脸温润而平静,她已在布庄里等了三个晚上,总算等到他们来动手。若是草草了事,岂不可惜。相连几家店铺都是她的,货物已转移,只不过是空店罢了,烧了就重建,花点钱锤死林雨燕,她觉得很划算。 她的手伸不进林尚书府,不知道林雨燕的计划,可她了解林雨燕,又蠢又毒,一计不成也就铤而走险烧店。她就故意守在布庄,瓮中捉鳖,连续三晚风平浪静,凤妤还寻思着林雨燕是不是聪明了,没想到是她高估了。 “真是毫不意外啊!”凤妤感慨,雪花落在她的斗篷上,有几分寒意,凤妤看着卷起来的火势,风雪天烧起来没那么容易,风雪又急,若是夏天早就烧红半边天。 火势渐渐起来,烧红了半边天,里坊里玩乐的人远远也看到火势,喊着走水了,人声鼎沸,凤妤勾起唇,正想让张大派人去灭火。倏然听到铁骑沉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凤妤凝神看去。 一队禁军策马而来,穿着深蓝禁军服装,腰佩弯刀,在风雪中疾驰,马蹄溅起雪花和尘土,势如破竹,领头的正是林晟。 林晟在苏兰布庄前勒马,双腿高高跃起,落下,溅起风雪如刀刃扑面,春露侧身,挡住风雪。林晟眉梢森冷扫过那群流氓,利落下马,朝禁军沉声说,“来人,灭火!” “是!”禁军训练有素下马,四处找水灭火。 凤妤眉梢微挑,林晟已到她身前,他掌管禁军多年,身上有着锐利的杀气,秋香紧张地抓着凤妤的手臂,警惕又恐惧地看着他。 “凤三姑娘,好巧啊,夜黑风高,你怎么在街上游荡?”林晟看着眼前如花似玉,在风雪中如寒梅般的凤妤,眼里掠过一抹厌恶。 这个女人搅得他家鸡犬不宁,真是可恨! “我在布庄查账到深夜,谁知有人纵火,我差点命丧火海,幸好林大人来得及时。”凤妤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凤妤心想林晟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定是知道林雨燕的计划,前来阻拦。 “三姑娘一年也没几天在店里查账,偏偏遇上火灾,还真是巧。”林晟嘲讽,目不转睛地看着凤妤,如要看穿了她的伪装。 凤妤笑容温软,“前几日有人闹事,今晚又有人纵火要烧死我,也不知道是何人如此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三姑娘生意做得这么大,难免会得罪人。”林晟微微俯身,直视凤妤的眼睛,眉梢全是怒火,“常在河边走,三姑娘可要小心点,别落湖溺亡。” 久握禁军大权的林晟气场强硬,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凤妤却风淡云轻,没有避让,“林大人,我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只走阳关道。” 林晟握紧拳头,怒火烧上心头,正想好好教训凤妤,敏锐地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京兆尹带着一群巡兵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火势烧得怎么大?快去帮忙灭火。” 十几名府兵匆忙去救火。 第七十八章 灭口 京兆尹留着胡须,微胖,个子不高,有一双精明的眼睛,给人一种短小精悍的感觉,“林大人,您怎么也在这?” 林晟后退两步,和京兆尹相互见了礼,淡淡说,“禁军巡逻,见到三横街起火,固前来查看。这群流氓当街纵火,禁军带走了,来人!” 禁军听令,过来五六人,把几名纵火的流氓捆绑,张大略一蹙眉,看向凤妤,凤妤轻轻摇头,张大和护卫后退到凤妤身边来。 京兆尹不满说,“林大人,等等……纵火行凶杀人,这是我们京兆尹的事,禁军带走,不合规矩?” 林晟语气暗含威胁,“这群人牵扯到禁军要查的命案中,皇上点名三日破案,若是耽误了事,你我谁来负责?” 京兆尹皱眉,府衙也不敢和禁军硬碰硬,且京都戍卫中,禁军大于京兆尹。林晟懒得再废话,翻身上马,“带走!” 他策马而去,禁军捆起那群流氓,飞驰电掣而去。 凤妤微咳,火势渐渐灭了,因是风雪天的缘故,烧得不算严重,京兆尹快步而来,“三姑娘,明日一早,我去禁军衙门要人,这事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大人,这群流氓活不过今晚的。”凤妤看着禁军消失在风雪中,“算他来得及时。” 京兆尹心中猛跳,“纵火而已,难道他要杀人灭口,这也太过放肆!” “禁军要几名流氓的命,多的是借口,随意牵扯一桩案子,他们就活不成。” 京兆尹对林晟也颇为忌惮,苦恼说,“三姑娘,都怪我来得慢了些。” “不,是他来得太及时。”凤妤对京兆尹行了礼,“夜深风冷,大人也辛苦了,琳琅阁来了一批江南的布料和首饰。夫人和姑娘们若是喜欢,可到店里随意挑选。” 京兆尹就喜欢和凤妤打交道,爽快又有分寸,事没办成,钱也照给,“谢过三姑娘。” 布庄交给张大善后,凤妤回梅园,路上有零碎的冰雹落下,凤妤掀开帘子,看到地上的冰雹,“京都要有灾情了。” 今年的冰雹来得早了些,银杏见她回来,煮了姜汤,凤妤泡在汤池中驱寒,秋香和春露都在池边伺候她。凤妤闭目假寐,心情不佳。 秋香说,“姑娘,咱们守着三天,好不容易抓住这群纵火的人,放过他们实在可惜。” 三横街离京兆衙门又不远,凤妤和京兆尹打过招呼,证据确凿的事被林晟给破坏了,秋香心疼被烧的店铺。 凤妤睁开眼眸,雾蒙蒙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春水,温柔沉静,“禁军有京都最高指挥权,京兆尹也要听其调派,硬碰硬落不到什么好处。” “姑娘可以让小侯爷帮忙啊。”秋香脱口而出,京城内还有什么是镇北侯府做不到的事。 凤妤淡淡地看过来,眸中笑意淡去,没有只言片语,却像一盆冷水浇落,秋香瞬间红了眼睛,“姑娘,我说错话了。” 春露拿着花瓣撒在池中,轻声说,“姑娘,夜里不宜泡得太久,会着凉。” 凤妤颔首,春露给秋香一个眼色,她拿过干燥的毛巾给凤妤擦身,穿上寝衣,银杏已把姜汤端进来,凤妤喝了姜汤后,浑身都暖喝起来。 秋香低着头,如犯了错的小孩子不敢言语,凤妤说,“秋香,我是我,谢珣是谢珣,我能处理的事情,就不要给人家添麻烦。我有多大面子,能让镇北侯去禁军要人?” “对不起,姑娘,秋香再也不敢了。” “没事,是这阵子我和谢珣频繁互穿,牵扯太多,让你有了错觉。”凤妤淡淡说,“春露,清点存粮和棉袄,药材。这几天怕是要有雪灾了。” “是!” 秋香在外边的罗汉床上休息,春露拿过账簿清点物资,凤妤夜里睡不安稳,两人都是轮值,忙碌一晚无所获,凤妤身心疲倦,却没有困意。 林晟虽来得及时,解了林雨燕的困局,可若林雨燕一意孤行,她倒要看看,林晟能保她到几时。 林尚书府邸。 林雨燕正在着急地等人来报信,林晟的长随来院内,请林雨燕去祠堂,林雨燕莫名其妙,大半夜去祠堂做什么?林晟在家中积威深重,林雨燕很依赖大哥,也很惧怕大哥,她带着兰心刚到祠堂就看到林晟负手而立站在祖宗牌位前。 “大哥……啊……”林雨燕刚喊了声大哥,林晟回身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林雨燕脸颊瞬间肿起来,半只眼睛通红充血,耳朵嗡嗡地响,被打摔在冰冷的祠堂里,她惊惧地捂着脸,泪流满面,“哥哥……” 林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蓝的禁军统领官服上沾着少许血迹,黑色的长靴上大片深色血迹,他背着光,神色藏于阴影里,林雨燕只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直逼咽喉,她咬紧牙关,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里。 林晟步步逼近,林雨燕恐惧尖叫,“哥哥……我是你妹妹啊,你亲妹妹!” 林萧闻声而来,挡在林雨燕面前,双手握住林晟的手臂,“大哥,你在做什么,别吓她。” 林萧也感觉到林晟的杀气。 “你问问她都做了什么,你若不是我同胞妹妹,我会允你活到现在吗?”林晟冷漠地看着她,“你真是被宠坏了,肆意妄为,在骑射宴上杀凤妤不成,惹了一身腥,派人去她店铺闹事,如今敢放火烧店,沿街商铺都是人,里坊就在附近。你不在乎会牵连无辜,这也就罢了,你竟然派一群流氓去放火,被凤妤守株待兔抓个正着,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如今已被京兆尹请去问话,我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妹妹?” 林萧浑身僵硬,他在宫宴上为凤妤做伪装,回府被父亲打得重伤难行,除夕都躺在床上过。过几天还要他去京都卫报到。如今背部的鞭伤又隐隐作疼,似是渗血,他拼了命地想护着的人,他的妹妹却费要置她于死地。 “为什么?”林萧发了狠地盯着林雨燕,“你为什么如此恨她?” 第七十九章 花酒 林雨燕跪爬而来,抓住林晟的衣袍,“大哥,我错了,你饶了我,我错了,你饶了我。” 林晟一脚把她踹开,林雨燕捂着胸口,却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血,那是林晟衣袍上沾的血迹,她吓得脸色发白,“我只是想出口恶气,骑射宴上真不是我杀她,是她诬陷我,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 林晟单手抓着林雨燕的衣襟提起来,凶狠地盯着她的眼,“不管是你杀凤妤,还是凤妤诬陷你,结局就是所有人看见你捅了她一刀,你身败名裂,没有人在乎到底这一刀是谁捅的,只在乎这把刀是谁的。论聪明心智,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如,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你身败名裂还学不会教训,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如果今天是京兆尹的人抓了那群流氓,供出你来,全家都跟你受累,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林雨燕浑身颤抖,被双腿离地,几乎要窒息,她死死地抓住林晟的手,泪痕交错,林晟一字一句凶狠地说,“我会杀了你,以保林府名声。” 他松了手,林雨燕摔在地上,眼冒金光,林雨燕知道求林晟没用,爬到林萧背后,“二哥,救救我,救救我……” 林萧眼眶微红,低头看着可怜又可悲的妹妹,林晟慢条斯理地擦了手,眉目沉冷,见他有所动作,林萧伸手一拦,“大哥……” 林晟看着林萧,后退两步,那股锐利杀气也渐渐平息,他和林萧其实都很宠爱林雨燕,几乎是溺爱着长大。林雨燕骄纵,刁蛮于林晟而言,无伤大雅,只不过是大小姐脾气罢了,从小到大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情。 她是林家的姑娘,众星捧月,人人追捧,从小自然活得很舒心,自从遇上凤妤,本性暴露,凶残自私。做事鲁莽,不计后果。这些林晟都可以忍,唯独不能忍的是蠢。 妹妹可以狠毒,却不能愚蠢。她被凤妤激怒,一刀见血身败名裂,不吸取教训,还敢去放火烧店,计划漏洞百出,一旦被逮住就逃不了责罚,整个林府都要跟着她名声丧尽。 但凡她能真的杀了凤妤,派人烧店时计划周全些,做得漂亮些,他都不会生气,偏偏…… “雨燕,大哥耐心不好,只警告你一次,不要招惹凤妤。”林晟淡淡说,“她城府极深,玩弄你于股掌间,你根本没有反击之力。杀人不过头点地,不会做,就不要动,乖乖当你的大家闺秀,若有下一次,我什么都不问,直接送你见阎王,免得家族被你连累,你听明白了吗?” 林雨燕已吓得不知所措,点头如捣蒜,又回过神来,不甘心地说,“可凤妤害我身败名裂,就这么算了吗?我不甘心。” 林晟看了眼睛通红的林萧一眼,冷哼而去,自然不会算了,他妹妹是蠢,可也由不得旁人欺负。可杀人若不能一击即中却惹得一身腥,不如静待时机。 祠堂外,寒风呼啸,风雪落在廊下,林萧绝望地问,“你为什么那么恨她?” “二哥在宫宴上又为何要帮她?宁愿被父亲打死,也不肯改口。”林雨燕笑得疯癫,状若疯魔,“你是不是也恨我,若是没了我,说不定你能如愿娶她,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真是疯了!”林萧拂袖而去,身后是林雨燕在祠堂里撕心裂肺的笑声和哭声。 后半夜狂风大作,下了少许冰雹,凤妤起床时已看到院外积雪严重,侍女们都是扫雪。凤妤喊来张大,让他跑一趟城北看看情况。今天风雪极大,百官上朝时狼狈不堪,谢珣也上任京都卫指挥使。 副指挥使张伯熙在谢珣上任第一天带他来牡丹楼享受,把林萧,李鹏飞和周黎玉,蔡文森,张伯兴等人都带来。林萧心情不爽,且伤还未愈,又不好拂张伯熙面子,除了张伯熙,谢珣等人年龄相仿,却一直无世交。几人对谢珣是又敬又怕,谢珣却玩得比他们还要开,推杯换盏。 兰花姑娘,玲花姑娘奏乐跳舞,伺候这群公子哥喝酒耍乐,屋外狂风暴雪,屋内温香软玉,奢靡享受。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谢珣穿着京都卫指挥使绯红官袍,慵懒斜靠在席上,骨节分明的手扣着瓷杯,桃花眼盛着春风拂面的暧昧,欣赏着姑娘的歌舞。烈酒过喉,喉结轻轻滚动,显得风流又性感,像妖勾魂。 张伯熙暗忖,难怪小侯爷当年风靡京都,白马穿街,一颦一笑都引得姑娘们朝思暮想,芳心暗许。 谁能抵挡这样魅力四射的风流少年郎。 林萧无心歌舞,余光看着谢珣,眉目如霜,他真的沉醉于女色,被放逐在京都卫,和一群流氓共沉沦吗? 林萧想起骑射宴上穿喉而过的箭,他不信! “风雪这么大,京都卫不上街洒扫吗?”谢珣在丝竹管弦声中,朝张伯熙举了举酒杯。 张伯熙和他碰了杯,“京都卫哪会干这种粗活,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谢珣勾起笑,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街道,今天大雪茫茫,街上行人稀少,雪大路滑,谢珣从坐下就看到户外有十一人在雪中滑倒。 他幼年时,方大帅曾管过京都卫,京都每年大雪封路,都是京都卫开道扫雪,救助百姓。 如今,街上连京都卫一个影子都看不到。 全在吃空饷! 谢珣研究过京都卫,他十三岁跟着镇北侯上战场,一年后就带右翼军五千人,十五岁就带三万镇北铁骑。能管几万人,自然能管京都卫一万余人。然而,侯夫人和他谈过,镇北侯府让建明帝如鲠在喉,哪怕太子妃生了嫡长孙也未必缓解一二,他在京都卫最好隐藏锋芒,继续当他的纨绔霸王。 京都卫既是流氓,他就学着当一名流氓,不必整顿军务。于是,上任第一天将计就计随张伯熙来牡丹楼寻欢作乐。 他风流也好,顽劣也罢,建明帝真的容得下镇北侯府吗? 第八十章 京都卫 谢珣上任京都卫第一天就带世家子弟在牡丹楼里寻欢作乐,且通宵达旦,风流韵事如长了翅膀飞满京都,盼着小侯爷能改善京都卫的百姓都大失所望。 人人都说小侯爷成了废人,早就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 牡丹楼是凤妤的产业,凤妤自有耳闻,并不意外,她如今更担心的是京都雪灾,如她所料,当天夜里就下起冰雹,且越下越烈。凤府有几间屋子都被冰雹砸坏了。凤妤一夜未眠,醒来就带人来三横街。一路上看到积雪和损毁的房屋,凤妤心中微沉,京都受灾很严重,今年风雪格外大。京兆尹一早都派人来补漏,京都卫却不见人影,这些本该是他们处理的事情,从来不见身影。 三横街在城南和城东交界处,是两大富裕街区,有京兆尹和禁军帮忙,城北定是乱成一团。 凤家在城北的六横街区有织染坊和茶厂,再隔一条街是普通百姓的屋舍,凤妤对那一片比较了解。家中男丁大多参军,很多都是孤儿寡母在家,女眷平日里就在织染坊工作补贴家用,遇上天灾她们是最苦的。 “张大,镖局的人都去六横街,我先让商会的人清点物资。” “是!”张大领命离开。 春露有些失望说,“小侯爷上任京都卫指挥使,为什么也不管呢?” “春露,不要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况且……”凤妤内心闷闷的,“小侯爷有小侯爷的立场和难处。” 凤妤没想到谢珣会接任京都卫指挥使,这可是烫手山芋,春露说一句很形象的比喻,“这不是贵公子去管一群流氓吗?” 是的,京都卫在百姓眼里就是一群流氓,欺软怕硬,不敢和权贵争锋,却敢和百姓动手。京都卫在凤妤眼里就是穿着官袍的流氓,持证上岗。开门做生意的,哪家商人都吃过京都卫的亏。 朝廷也想过办法整顿,镇压,收效甚微。京都卫难管,粗野有自己的特殊原因。燕阳七大世家林谢李张方周蔡外,还有许多公候,伯爵。后代子孙像林和礼,方楚宁,谢家三兄弟般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少见。 略有出息的,如林晟,进禁军去历练,慢慢往上爬。要么老老实实去考科举,混一官半职。世家很注重子孙培养,深谙家族繁盛需不断积累的道理,许多家族有优胜劣汰的培养制度。 那些被家主们放弃的子孙们脾气粗野,又没什么真本事。只能靠家族,坐吃山空。于是,他们会把这些弃子们丢进京都卫。 京都卫平民居多,这群公子们养在繁华京都,吃着山珍海味,用绫罗绸缎,睡在锦绣窝里,哪怕比不上家族里出息的同辈,他们仍是自视甚高,在京都卫里自成一派。他们本性又顽劣,不思进取,京都卫的风气渐渐也就变了。 京都卫里的平民们有了世家公子们撑腰,就像底层的人手中有了权力,权欲膨胀迷人心。他们不敢惹权贵,可平民和商户就没那么客气,真要闹出什么事来,也有世家子弟来撑腰,平息。 这支队伍鱼龙混杂,渐渐就很难管,成了京都戍卫里最被人看不起的一支队伍。 凤妤不会招惹京都卫,掌柜们都会打点关系,凤妤一年给京都卫送的钱也不算少的,最近林雨燕为难凤妤,京都卫也当了打手,夜里流氓烧店,京都卫也是隐身。凤妤暗忖,这支队伍是该好好管一管。 京都卫衙门在城西,镇北侯府在城东,位置比较偏僻,谢珣带着飞影,暖阳会穿过城北的六横街。夜里就下了冰雹,房屋毁损一片。城东有禁军,工部和京兆尹的人在修缮,城北却是一群妇女老人齐聚于街上哀嚎,断壁残垣,伤员遍地,谢珣看得触目惊心。 禁军,工部和京兆尹都没派人来,这么大的雪灾,京都卫也不见人影。 两名老人抬着瓦片在雪地里蹒跚而走,倏然滑倒,摔在雪中,谢珣见状,利落下马,飞影和暖阳也跟着谢珣一起下马去搀扶老人。 “老人家慢点,摔伤了吗?”谢珣把人扶起来,老人家年近古稀,双鬓花白,干枯粗糙的手冻得青紫,满是冻疮。谢珣穿着京都卫指挥使的官服,老人家极是畏惧,连连道谢,谢珣检查他的骨头,幸好没摔伤。 可小腿上全是旧伤,谢珣看过许多老兵身上都有这种伤痕,这是一名老兵,是军户。 一大箩筐的瓦片过于沉重,老夫妻搬运得很吃力,谢珣让飞影和暖阳帮忙抬起,老夫妻住在城北六横街区的西边。 暖阳活泼,爱笑,面容稚嫩,老人家渐渐放下心来,暖阳问,“老人家,你家儿子呢?怎么让你们夫妻搬这么重的瓦片?” “去宁州杀敌了,两年都没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老人家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的破碎和苍白。 谢珣浑身一僵,老人家是军户。重伤下战场后,大儿子顶替,大儿子死后,二儿子顶替,如今仅剩小儿子,也在宁州。 军户就是这样,家中必出一名男丁服役。镇北侯谢渊八位哥哥都死在战场上,他也是老镇北侯最小的儿子。 越往里走,越是凄凉,因是贫困区,房屋密集,倒塌损毁成片,妇孺无助哀求,孩童哭声震天,连连喊冷。 男丁稀少,都在房屋上修缮,七八岁的孩童爬在屋顶上帮忙修补,可这一片倒塌房屋太多,居民们被房梁,石头砸伤的不计其数。 暖阳和老人家攀谈知道六横街大多数是贩夫走卒和农户,这几年赋税渐重,为了生计,家中男丁大多参军,靠着微薄的军饷养家糊口。所以这一带妇孺孩童和老人居多,遇上天灾束手无策,房屋倒塌后只能等着修缮。 “禁军,工部和京都卫都没派人来修缮吗?”暖阳惊讶地问,城东那边禁军满街,都在帮忙啊。 “贫民的命薄如草芥,三年雪灾,除了姑娘,没人管过我们。”老人家眼眶发红,“京都卫不来找麻烦,我们就谢天谢地。” 暖阳,“……” 第八十一章 雪灾 两名十岁有余的少年匆匆跑过来,“凤妤姐姐,京都卫……京都卫来了。” 凤妤挑眉,“他们来做什么?” “给我们修建房屋,还扫了积雪。” “啊?”凤妤困惑,这是刮的什么妖风? 林萧和张伯兴领着京都卫四千余人在城北为居民修补房舍,因京都卫名声奇差的缘故,居民们根本不相信他们会来帮忙,林萧指派百余人去处理积雪,又派面容和善的京都卫和居民们沟通。有人半信半疑地让他们试着帮忙,谢珣带着飞影和暖阳也来了。 林萧和张伯兴并不懂修建房舍,看到断壁残垣,伤员众多,心中微讶,问随后而来的谢珣,“小侯爷,工部和京兆尹都没派人过来帮忙吗?” 谢珣蹙眉,也没料到城北竟是无人帮忙,“会修屋舍吗?” 林萧摇头,谢珣说,“你和暖阳去统计受灾情况,帮忙救援被压在废墟中的百姓。” “是!”林萧和暖阳领命而去,谢珣拿过缚襟把袖子拉起,带着京都卫修补屋舍,林萧和京都卫都错愕地看着金尊玉贵的小侯爷,看着他迅捷上屋,指挥旁人递他瓦片和工具,他竟懂得如何修补屋舍。 风雪吹在林萧的脸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火辣辣地疼,谢珣骁勇善战,文武双全,连房屋都会修建。他在京中锦绣窝里长大,宛如废物,什么都不会。林萧深呼吸,冷气钻到心胸,压住心中涌起的苦涩,听从谢珣指令,去统计城北的受灾情况。张伯兴也紧随其后帮忙。 小侯爷都亲自上阵,他们哪敢懈怠,四千余京都卫各自散开,六人一组去帮忙。飞影在一件破损的茅草屋前看到张大,很是惊讶,“张大,你怎么在这里?” 张大在这里,姑娘应该也在,张大在屋顶上就看到一群人来帮忙,以为是禁军或是京兆尹派人来了。没想到是京都卫,张大如实说,“我们家姑娘在这里有几家织染坊和茶厂,知道受灾严重,派人过来帮忙。” “姑娘大义。”飞影擦去落在睫毛上的雪,“我家主子也是听闻受灾严重,带京都卫来帮忙。” 两人说了几句,错身而过,各自去忙。 春露带着护院们把粮食和驱寒衣物都送过来,女人们搬运到屋内,春露还带来许多生姜和姜茶来。 “京都卫来了多少人?”凤妤问。 “四千。”谢珣大步流星而来,袖子往上束,露出半截结实匀称的小臂,露在风雪中,似也不怕冷。衣袍上沾了灰尘和泥土,却又不显狼狈。 他疾步走到廊下,满屋子的女人和孩子,见到小侯爷都有些恐惧,微微躲闪,他诧异看向凤妤,“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帮忙。”凤妤转身,捧了一碗姜茶过来递给他,“小侯爷先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谢珣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姜茶,接过时指尖碰触到凤妤的手,暖和又细腻的皮肤和他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凤妤被冻得一哆嗦。 谢珣把姜茶一饮而尽,凤妤要接过碗,谢珣避开,把碗放到灶台旁,三姑娘裹在斗篷里的脸洁白如雪,谢珣说,“京都卫已接管这一街区,天气冷,你受得住吗?” 谢珣言下之意,若受不住可以回家去,他派人来处理物资。午后风雪越来越大,狂风呼啸,屋顶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修缮工作举步维艰,凤妤柔声说,“你管修缮屋舍,我来管受冻挨饿的妇孺孩子。西区有许多人挨饿受冻,不能不管,这间院子也很大,我在院内煮了姜汤,京都卫在雪中修缮辛苦,可以来院内喝口热茶,可好?” 一阵强风吹来,谢珣侧身挡住,冷风吹起凤妤的发梢,谢珣为她挡去风雪,那双多情深邃的桃花眼深深地看着她。凤妤摸不准他的意思,是觉得她在添乱,不允她帮忙吗?可三年来,城北冬天受灾,都是她在善后。 沉默良久,谢珣说,“屋里待着,小心风雪。” 凤妤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京都卫来帮忙赈灾修缮,比天下红雨还罕见,凤妤恍然想起,如今的京都卫指挥使是谢珣了。 凤妤心想,小侯爷真是很神奇的少年,纵使再离经叛道,或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是他,仿佛都不意外,也只能是他。 禁军和工部,京兆尹的人都在皇城,城南和城东,中心街区,谁会关心城北的市井长街呢,满京都也只有谢珣。 为了镇北侯府,谢珣该老老实实地当他的风流纨绔,没人会怪他。可他却义无反顾地带京都卫来救援。 明知不可为也要问心无愧,这才是燕阳王朝的少年将军。 世道那么坏,又没有那么坏。她幼年时曾对世间绝望,憎恨,有人把她拉出黑暗,这么多年来,不曾与谁和解,却有人不断地告诉她,这人间烟火值得留恋。 总有人间一缕风,圆我十万八千梦。 “馨儿,再起三个锅,烧水煮姜。” “好的,姑娘!”院内很大,可以砌简易灶台,院内众人都忙碌起来,去统计的婶子回来了,凤妤空下手来和春露一起看列出来的单子。药品和御寒衣物都是紧需的,京都这三年都下冰雹,有大大小小的灾情,凤妤都从秋季起就囤积棉袄,粮食和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她也没那么多善心,也只顾得上六横街的妇孺孩子们。凤妤清点物资后,让春露带人分发下去。 因婶子们有统计,凤妤把名单给谢珣,希望京都卫能优先帮忙修缮,谢珣让林萧和张伯兴带一千人到西区去处理。幸好年年有雪灾,家家户户都备有修缮的瓦片和横梁,干燥的的稻草等等。有些房屋结实,冰雹下得小,有些地方冰雹下得密集,半间房屋毁损,这些房屋修缮起来耗时耗力又耗材料。 京都卫是第一次这种事,听到居民们的感谢,几名小伙子腼腆地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集体荣誉感在这样的救援中很容易滋生,他们在一声声道谢中都得到满足和荣耀。 第八十二章 暴风 午后,阴风阵阵,疾风骤雪,风雪掀开茅草屋的屋顶,修缮工作增添许多难度,凤妤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心也不断地往下沉。 要下雨了! 狂风,冰雪和雨,天气恶劣,她只能祈祷不要再下冰雹。 女人们在院内烧着姜茶,热水和米汤,京都卫五十人一组来院内喝茶取暖后,又离去,隔半个时辰再来一波,显然是有人组织的,若是几千人全涌进来,十几口锅也来不及准备。女人们在院内已搭建简易灶台,持续不断地烧着火。 风雪呼啸中,坏消息不断地传来,受冻的人太多,许多老人和孩子都生了病,房屋破损严重,无法避寒。婶子们统计西区有六名老人冻死在家中,其中一户只留下四岁的孩子。这是特困户,奶奶平日里给织染坊烧火做饭,爷爷年迈,做点小零工抚养着孩子。儿子战死,儿媳已远嫁,平日里乡亲们能帮就帮,可雪灾来了,自顾不暇,等邻居想起时,老人尸体都凉透了。 秋香心疼得直掉眼泪,凤妤让她看顾着孩子,让婶娘们把体弱多病的老人和孩子接到院内,烧着炭火给他们取暖。暴雨将至,房屋还未修缮好,若留他们在家中受冻,怕会冻死更多人。 谢珣看着乌云压顶,让京都卫们都披上蓑衣,哪怕是暴雨也要把房屋修缮好,堂堂繁华京都,雪灾冻死人,闻所未闻。 谢珣也知道这一带是京都贫困户,特意让林萧和张伯兴派人来修缮,他们压得住京都卫,不会生乱,可情况比他所想的要糟糕。 全京都的药品,御寒衣物都优先给了城南,城东和城中,城西情况比城北要轻。幸好凤妤囤积了药材和御寒衣物,若不然这一次雪灾要冻死很多人。 前年也有雪灾,去年也有雪灾,谢珣虽在京都,腿毒发作躺了一月有余,听闻雪灾严重,却没有大面积的死伤,京兆尹和禁军救援得当,也不曾听闻过城北有暴乱,一切都井然有序。禁军和工部,京兆尹都不曾派人来过城北,往年受灾,他们是怎么过的? 飞影说城北的药材被城中紧急调用,整个药材店都被搬空,简直是抢劫。城中富裕,房屋坚固,竟还抢城北的药材和棉袄,这就是世家控制下的京都,他们住在坚实的房屋里,有足够的棉袄炭火御寒,却仍要抢百姓们的物资。 七大世家,无一家在城北,满朝文武也没几人住在城北,若有灾情,谁能顾得上他们? 大院内挤不下那么多人,凤妤把人分流,房屋修缮好的,拿了御寒衣物回家,闭门不出,抵御风雪,若还没修缮好的,可暂到邻居家避寒。有几名男子因御寒衣物分派不均闹事,凤妤也不废话,报给谢珣。 小侯爷长剑一横,暴力镇压所有不满的声音。在紧急救援中,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事时常发生,凤妤往年都让护院和镖局来镇压,颇费口舌。谢珣只要站在那里,旁人就不敢作乱。 下雨前,京都卫已修缮好城北三分之一的房屋,大院里只留生了病的老人,孩子和孕妇,春露已回凤府,把梅园里的侍女都调过来照顾他们。 申时过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天际乌沉如墨,雨夹雪肆虐京都,把屋顶上一人吹飞,砸到院内,狂风吹得令人睁不开眼睛。人在屋顶上根本站不稳,谢珣蹙眉,“所有人就地休整,在屋檐下避雨。” 要修缮也要等这阵暴雨过后,以谢珣在宁州的经验,风雪如此暴烈,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很长,只要暴风雪过去,仍要修缮。 “凤妤,你怎么在这里?”林萧冻得双手青紫,刚灌下一碗姜汤,冻得僵硬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风雪中视野不清,秋香在院内熬药被林萧看见,他惊魂未定,匆忙来寻凤妤,果真见她在安抚着一名孕妇。 院内全是妇孺孩子,京都卫都在外边的廊下避雨,林萧拽着凤妤的手腕到廊芜尽头来,凤妤被拽疼了,“放手。” “风雨交加,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家。”林萧身穿蓑衣,汗水和雨水在鬓发中交织而下,脸色惨白,凤妤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 “你拽疼我了。”凤妤提醒他,林萧倏然放手,凤妤手腕被他拽出一道红痕,林萧粗声粗气地说,“活该,这么冷的天,你不在被窝里,出来做什么?” “这里的药品,食物和御寒衣物,包括你刚刚喝的姜汤,都是我带来的。”凤妤的声音在风雪中很轻,“如果没有药品,衣物,就算修缮好房屋,今年冬天也会死很多人。” “那关你什么事情?物资,药品,修缮都是京兆尹,京都卫和工部要管的事情。风雪停了,你回家去,别在这里添乱。”林萧担心凤妤染了风雪,她身体不好,又娇气,生了病该多难受。 凤妤看着气急败坏的林萧,温言道,“林萧,若不是谢珣上任京都卫指挥使,城北不会有人来修缮。京都连续三年遭雪灾,谁管过城北?京都卫只修缮,他们缺衣少食,缠绵病榻,该怎么过?门外医馆排着长龙,全是伤员,可医馆里却没有药材,都被城南和城东调用,京都卫如何处理?我带来了药品和御寒物资,在你们修缮时帮忙维稳,分流,统筹。我不曾用过京都卫一个人,我何时给你们添乱?反之,若是没有我,你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 林萧被凤妤堵得脸色涨红,寻不到反驳之词,传闻中蠢笨,庸俗,喜欢穿金戴银的少女在风雪中虽柔弱却坚韧。仍是穿金戴银,美得不可方物,在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中忙碌一天,头发都没乱,从容有度,城北虽是灾区,一切井然有序。 “林公子,我们姑娘三年来都在帮城北灾后重建,出钱出力从不推辞,你们官府该做的事情,我们姑娘全做的。京都卫没来前,这里帮忙修缮的,全是我们商行的人,她何曾给谁添过乱?”秋香忍不住怼回去,早就不爽林萧对她家姑娘那恶劣的态度。 第八十三章 杀伐 谢珣穿着蓑衣站在雨帘下,左腿因冷气和频繁上下而隐隐作疼,目光却落在少女温润又洁白的侧脸上。他恨凤妤害他被困京都,也曾鄙夷她奢靡浪费,更看不惯她的虚伪自私。从未想过是她三年来帮助城北这群老弱幼小,不求回报,京中甚至不曾有过她援助城北的赞誉。 他是一眼定生死的人,却在狂风暴雪中承认,他第一次看走眼。 她身上有着令人费解的矛盾,仿佛一人双魂。她可以杀人不眨眼,皇后招惹她,她就要吕国舅偿命,在她眼里,自己的一根头发比旁人的命更重要。她爱财,敛尽天下财富,却又怜悯弱小,愿意散尽千金。 一半魔鬼杀天下,一半神明佑苍生。 “凤妤,你……”林萧心里闷闷的疼,凤妤蹙眉,淡淡说,“林萧,做你该做的事,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林萧认识凤妤三年了,从相国寺的一见钟情,到国子监三年的作弄刻薄,在他眼里,凤妤娇气柔弱,不染尘埃,她华冠丽服,招摇过市,谁能想到这样的凤妤会出现在城北灾区,无私救援。 林萧出院时,看到谢珣静立廊下,像是雨中看雪,雾里看花,积雪压垮残枝,簇簇而下,林萧问,“小侯爷早就知道三姑娘在这里?” 谢珣颔首,林萧问,“她身体病弱,你为什么不劝她回家?” “她想回,自然就回。”谢珣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我又不是她的谁,劝她作甚。” 统筹和调度在灾后重建中显得尤为重要,凤妤虽不能和京都卫一样修缮,却是维稳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环。第一年救援和重建时手忙脚乱,如今早就耳熟能详,物资怎么分配,人员怎么调度,伤员如何区分轻重缓急,谁适合安抚居民,谁适合统计,谁适合做后勤,没人比她清楚。她在这里,凤家和镖局,商行的人也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谢珣心想,若不是凤妤在这里,只靠京都卫修缮,这里早就乱成一团,谢珣在宁州做过一段时间后勤工作,知道多么繁琐,也知道多么重要。他忍不住想起了苏月娇,苏月娇在宁州就是做后勤统筹的,辎重粮草的运送,每日粮食的分配,军屯开垦,伤员抚慰等等。若是没有一个可靠的后勤,镇北铁骑再骁勇善战也会成一盘散沙。 暖阳冒雨而来,脸色慌张,“主子,出事了!” 六横街的西南区,京都卫和平民们打起来,谢珣和林萧来时,正好见到京都卫把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踹到风雪里。少年衣衫单薄,头发被暴雨打湿,眼睛通红,几名京都卫站在廊下肆意地笑着,少年怒吼着要去找他们拼命,又被踹到雨里。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少年撕心裂肺地吼叫,却又因遍体鳞伤趴在雨水中,额头被废墟上的石块磕破,鲜血混着雨水滚到眼睛里。 两名女子哭喊着阻拦,却被京都卫挡在门内,两名女子衣不蔽体,形容狼狈。西南区这片房屋非常密集和破败,砖和石头砌成的墙,屋顶大多是一层薄瓦,再盖一层茅草。风雪掀开了茅草,冰雹也砸坏屋顶,本来就不够结实的墙体在风雪中被摧毁。 张伯兴和林萧派人把这一片的平民迁到东区,也就是凤妤所在的那片区域,这里彻底倒塌后,需要重建,非一日之功。临时也找不到专门的工匠来修缮,京都卫能简单地修补屋顶,给百姓提供遮风避雨场所,重建需要专门的工匠。 “怎么回事!”谢珣的声音透过暴风雨,如惊雷响在废墟上。 廊下几名京都卫见到谢珣都吓一跳,一道闪电劈开浓云,闷雷响彻云霄,四名京都卫匆忙整理衣袍,有人还慌张地系着腰带,冲出雨帘来见礼,“见过小侯爷。” 谢珣一手握住剑柄,眼底如天边浓云翻滚,“你们在干什么?” 他身后几名京都卫面面相觑,几人站在雨中,都感觉到谢珣的杀气。 林萧脸色难看至极,这四名京都卫都是他带来的,其中有两人是林家旁系的子弟,按辈分要喊林萧一声二叔。年龄也不大,也就十七八岁,正是年少时,破败的门内两名少女鼻青脸肿,唇角破裂染血,衣服被撕碎,在寒风暴雪中裸露着鲜红的抓痕。 “小侯爷,我们正在带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那名林氏子弟辩解,“她们非要留在废墟里,我们起了点争执。” “是,是,我们就起一点小争执,马上把她们送到东区了。”另外一名京都卫也统一口径。 “胡说!”少年被殴打得满脸是血,从污水里爬过来,指控他们的罪行,“他们凌辱我姐姐,他们该死!” “小侯爷,冤枉啊,我们出身林家,什么美色没见过,这群农女薄柳之姿…………”林氏子弟抹去脸上的雨水,也不见惊慌,有条不紊地狡辩,他的腰带都没系好,脖颈上也有女子抓出的血痕。他甚至回头嘲笑门帘里的女子姿色平庸,可他刚扭过头,只觉得白光一闪,宛若天际闪电掠过,一道血色飞溅在风雪中。 残红落地,少年的笑定格在脸上,他捂着脖子倒在雨中,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鲜血从谢珣的剑上滴落在雨中,林萧和身后的京都卫白了脸,肃立雨中,面面相觑,小侯爷手起刀落就杀了一名世家子弟。 狂风大作,寒气无孔不入地钻到他们的血液里,三名跪着的京都卫都白了脸,倏然磕头,惊恐地砸到脏污的水中,“小侯爷饶命,小侯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欺民霸市,被人人唾弃的京都卫就在谢珣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谢珣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跳,“天灾降临,百姓受困,你们奉命来救援,是为了救他们于水火,而不是给她们带来更大的灾难。你们身穿官袍,守卫京都,却要当罪犯,饶命?那是阎王的事情。” 第八十四章 失态 谢珣长剑划过,斩杀三人,鲜血染红了雪,化成血水一路蜿蜒,门里的少女和遍体鳞伤的少年也没想到谢珣竟干净利落地杀了四名京都卫。 普通百姓被京都卫欺辱,骚扰已有数年,何曾有过谁来为他们主持公道,两名少女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谢珣收剑,抱拳行礼,“两位姑娘,是本侯御下不严,令你们受辱,等雪灾过后,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暖阳,送她们安全的地方避雨。” “是!” 暖阳扶起雨中的少年,带两名姑娘去避雨,谢珣转身说,“给他们收尸,警告全体京都卫,若敢做出欺辱百姓之事,本侯定斩不赦。” 林萧只觉得冷风贯穿了心胸,对谢珣又敬佩,又恐惧,他竟杀了四名世家子弟,先斩后奏,震慑所有的京都卫。 谢珣刚上任京都卫指挥使,这群流氓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并不知道谢珣的领兵风格,敢在这种关头奸淫民女,纯纯找死。京都卫今天惹事的人并不少,许多世家子弟不曾受过这种罪,难免会有怨言,可也只敢有怨言,谁敢色胆包天,在救援中奸淫民女,林萧也觉得他们该杀,可若是他遇上了,他有谢珣的魄力,说杀就杀吗? 凤妤在院内调配着物资,药材几乎耗尽,今年药材囤积有限,凤妤只能让人把伤员分等级,若没那么紧要的,先熬一熬,药材优先给病重之人。馨儿从二进门外跑进来,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她拉着凤妤到一旁来,在她耳边把京都卫奸淫民女一事说了。 “什么?”凤妤大吃一惊,馨儿眼眶通红,谢珣把人全杀了,对外称这四名京都卫入室抢劫,打伤平民,护住那两姐妹的名声,馨儿是帮忙统计时发现的,躲在屋檐下看到全过程。凤妤说,“这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在对外说,名节关乎性命,若是被传开,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了。”馨儿也是吓坏了,凤妤心口狂跳,京都卫本就是一群流浪,几千人在救援,谢珣刚到京都卫,还没整顿队伍,势必会惹出乱子来。她本以为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口角之争,没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在这样的天灾前,还敢闹出人祸来。 真该死! 凤妤刚想派人去照看,杨婶匆匆来报。 “姑娘,柳夫人要生了,怎么办,这条件……怎么生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凤妤震惊,有些无措,“她怀孕只有八个月,这就要生了?” “她受到惊吓,要早产了。”杨婶婶头疼,凤妤从未经历过妇人生产,不免也有些忙乱,“有稳婆吗?这事我没经验,该怎么做,婶婶告诉我。” 院内挤满了人,孕妇早产,不能受风,也不能受凉,且需要一间干净暖和的屋子,凤妤出来寻谢珣。让他找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过来,护送几十名老人和孩子到隔壁修缮好的房屋里。她需要空出一间房屋来,林萧很快就带几十名京都卫过来,背着老人和孩子到隔壁。杨婶婶带人把屋子快速清扫一遍,搬来炭火,把孕妇接到干净暖和的屋里来,妇人羊水已破,疼得惨叫,浑身是汗,院外避雨的京都卫都听到了。 “听说是早产,能……能活吗?” 京都卫面面相觑,妇人生产如鬼门关走一遍,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谢珣让飞影去找大夫,以防万一。 这里的婶子们都生产过,也有稳婆,条件虽简陋些,倒也还算有秩序,凤妤在门外候着,并不去添乱,可心头怦怦跳。窗外的狂风暴雪都没掩盖心中的紧张和异样,妇人生产要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十分凶险。 “春露,你去找张大,让他去请周大夫过来。” “是!” 妇人是第一胎,生得艰难,惨叫连连,年龄小一些的孩子都避到后罩房去。风雪肆虐中,万物静籁,只有风的咆哮和女人的惨叫,凤妤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脸色白得像雪,仔细看会发觉凤妤身体在不停颤抖。 馨儿和几名妇人端着热水往里走,凤妤隐约能听到杨婶急促的声音,叫声越来越惨烈。 凤妤听院内养伤的老人讨论,妇人第一胎生得艰难,或许要熬上一天一夜,除了等待,旁人也做不了什么。 院内熬好了肉菜粥,京都卫忙碌一天滴米未进,雨势稍小要继续修缮,凤妤早命人熬了肉菜粥,给他们提供简单的晚膳。院内有妇人生产,京都卫们进来领粥时脚步都放轻了,听着凄厉的惨叫,所有人毛骨悚然。 遇上天灾,最怕遇上突发事件,生产就是突发事件。 凤妤倏然冲出去,一手扶着栏杆狂吐,秋香在小灶上熬着她的药,寸步不离,也没注意到凤妤出去了。 她一整天仅吃几块点心,全吐干净后呕吐的全是酸水,胃里什么都没有,最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凤妤跌坐在台阶上,虚弱地扶着栏杆,暴雨打湿她的斗篷,发髻,素来仪容整洁美丽的三姑娘狼狈地坐在风雪中,眼神涣散。 一道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风雪和暴雨,单手撑着骨伞,单手拦腰抱起她,谢珣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很遥远,凤妤宛若幻听,只看到他愠怒的面容,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谢珣把她抱回屋檐下,凤妤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却是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凤妤,醒醒……”谢珣拍着她的脸,他的手和雪一样冷,寒气争先恐后要渗入到她的皮肤里,眼前虚幻的记忆片片破碎,她看到了谢珣惊怒交加的脸,“你怎么了?” 凤妤捂着心口,张嘴呼吸,寒气从咽喉滚到胸腹,她瞬间喘不上气来,谢珣丢了骨伞,抱着她撞开隔壁柴房的门。 “凤妤!”谢珣疾喝,两人淋得比落汤鸡还惨,凤妤胸口闷疼舒缓,魂魄归位,看到了谢珣眼底狼狈的自己。 谢珣从未见过凤妤如此惊惧,如梦魇的人在可怕的幻觉中醒不过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姑娘被宇文昭羞辱时都不曾失去理智,拽断镇魂珠前还记得把匕首丢出去。可刚刚的凤妤,却短暂地失去了神智。 “小侯爷,我失态了。”凤妤紧贴在干柴上,有些昏眩。 第八十五章 情愫 谢珣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竟是一句失态了就遮掩过去,她分明不对劲。妇人惨痛的声音传来,凤妤痛苦拽着披风,像是溺水的人无助绝望,只能沉溺,眼眶泛红,分不清是恐惧,还是痛恨。 谢珣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凤妤如困兽挣扎,被他强硬地按在怀里,双手隔绝妇人的惨叫,“凤妤,别怕!” 小侯爷的手滚烫而宽厚,沉稳且有力,强势地为了她阻挡喧嚣和惨烈。 凤妤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谢珣暗忖,凤妤见过妇人生产吗?即便是见过,也不至于惧怕成这样。 谢珣是第一次在凤妤眼里看到真实的恐惧和脆弱。 她的情绪渐渐平缓,握住谢珣的手腕,拉开他的手,谢珣看着她惨白的脸,强硬地捂着她的耳朵,“既然害怕,不要去听。” “我害怕的,不是妇人生产。”凤妤坚定地拉开他的手,“捂着耳朵,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愿意说一说吗?”谢珣把她困在墙壁和胸膛间,是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说出来,或许就不怕了。” “不愿!”凤妤听着凄厉的喊声,拒绝了谢珣的窥探。 “好!”她不愿,他也不追问,退开一段安全距离,凤妤涣散的眼神聚焦,彻底清醒过来,她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很狼狈?” “你再狼狈的模样,我也见过。” 凤妤擦拭着脸上的雨和泪,有些无奈地叹息,“小侯爷,你真的很讨厌。” 昏暗的柴房里,谢珣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染上三分笑意,“三姑娘,你真的很没良心。” 凤妤闭着眼,眼泪滴在手背上,仰头看着谢珣时,又哭又笑,又可怜又疯,“你说对了,我没有心。” 狂风暴雨肆虐着大地,呼呼作响,宛若下一秒要撕碎那扇破败的窗,谢珣目光深沉而冰冷,似是疼,又似是恼火。 “姑娘,姑娘……”秋香的声音由远而近,谢珣拉开柴房的门,秋香寻来时看到凤妤浑身湿透,吓得花容失色,跑过来时差点摔了一跤,一把抓住凤妤的手,“姑娘,你怎么淋雨了?天啊,你的手怎么冷成这样?怎么哭了?是冻伤了吗?” 秋香眼里只有凤妤,连谢珣站在旁都忽略了,她赶紧解开凤妤的斗篷,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给凤妤裹上,自己冷得跺脚,却呵着也热气温暖凤妤的手,余光看到谢珣,有些困惑,“咦,小侯爷,你怎么也在?” 谢珣,“……” 凤妤,“……” 两人神色都很微妙,秋香拍头,懊恼说,“姑娘,柳姐姐情况不太好,杨婶让你拿主意。” 胎位不正,孕妇难产,这位柳夫人的丈夫半年前去山里打猎,摔落悬崖去世。家中已无亲属,娘家在高坪县,杨婶和几名婶子都有经验,知道凶险,只能让凤妤拿主意。 凤妤听着柳夫人的惨叫声,雨水打湿鬓发,她如一块易碎的琉璃,双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谢珣淡漠又冷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保大人。” 杨婶踌躇不安地看向凤妤,于这群妇人而言,凤妤的话比小侯爷要管用,凤妤深呼吸,轻声说,“听小侯爷的,保大人。” “好!”杨婶疾步往里,凤妤昏沉沉的,只觉得头疼欲裂,恨不得捂住双耳,可院内事情太多,容不得分神,林萧站在二进门外,隔着玉帘看着她,目光晦涩。 柳夫人和孩子牵扯着每个人的神经,秋香把炭盆端过来给凤妤取暖,摘掉她的钗环,擦拭着凤妤湿透的头发。馨儿把凤妤的药端过来,“姑娘,喝药了。” 凤妤把药一饮而尽,秋香擦干她的头发后,搓热双手探凤妤的体温,只觉得滚烫,“姑娘,你起热了。” “没事,撑得住。”凤妤刚淋了一场雨,必然会起热。秋香知道她今晚回不去,她就预防着凤妤起热,偷偷留了退烧药,转身去煎药。 雨势渐小,谢珣出门让京都卫继续修缮,西区基本已修缮好,凤妤给过他一张地图,标准着优先修缮的区域。天渐渐黑了,京都卫基本都喝过一碗热粥垫胃。队伍里有一些世家子弟扛不住严寒,想要一走了之。哪怕知道谢珣今天杀了四个人,他们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干活,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儿,他们素来不肯干的。 林萧说,“小侯爷今天已见逐八百多京都卫,多你一个也不多。” 京都卫,“……” 八百多人,全见逐了? 队伍里闹着要回家的京都卫,全被镇住,听闻谢珣杀了四个人,他们还没有这么震惊,他们没有抢掠钱财,只是受不了这恶劣的天气。 林萧已率先爬上屋檐去修缮,底下的人惊恐不安,谁也不敢走。若是被逐出京都卫,他们还能去哪儿? 雨雪扑面,张伯兴胡乱一擦,被冻得通红,他扬声说,“小侯爷有魄力,也有手段,我们都快变成家族的弃子,搏一搏说不准还能杀出一道血路。” 他紧随着林萧,指挥自己手底下那帮兄弟去帮忙修缮,声音洪亮却清透,“兄弟们,我们是京都卫,守护百姓安居乐业是我们的职责,天亮前,一定还他们能遮风挡雨的屋舍,能不能做到!” “能!”京都卫的应声穿透风雪,谢珣在院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张伯兴的话说到这群世家子弟的心坎里去,人生在世,谁愿意浑浑噩噩度日,无非是没了盼头,如今京都卫有谢珣坐镇,他是杀伐果决的小侯爷,谁敢说他们的前程就一锤定音了? 他们在风雪中挨冻受饿,谢珣何尝不是,他们还有一口热茶,一碗热粥吃,城北在他的指挥调度下井然有序。仅是换一个主人,京都卫的面貌焕然一新,他们是宁愿被百姓惧怕,厌恶,还是愿意百姓像今天一样夸赞和敬佩他们呢? 一旦想通,京都卫们干劲十足,又冒着严寒和风雪继续修缮。 第八十六章 骗钱 谢珣肃立廊下,倏然听闻一声婴儿啼哭声,柳夫人产子,暴风雪中诞生的新生命仿佛带了光和希望,谢珣唇边也勾起一抹笑意。 凤妤笑了,她坐在炉前,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脸,笑意染上眉梢,看起来又软又乖,谢珣紧悬着的心也落下。 飞影和春露带着周大夫也赶到,柳夫人产子后身体虚弱且有出血,周大夫本就是妇科圣手,被杨婶拉去产房里救治。 谢珣不再逗留,带着飞影去修缮。 这一夜,城北在雪灾中重建,忙碌却又井然有序,凤妤熬到天快亮,因高热不退,被周大夫严令不准逗留在城北。春露留下来继续统筹和善后,张大护送凤妤回凤府。 谢珣征用一间民房当临时衙门,正在调阅京都卫的账册,大雪纷飞,明明是隆冬,张伯熙却出了一身汗。工部,户部暂时管不到城北,修缮耗费巨大,不能让凤妤一人出钱,这本是朝廷的事。谢珣想用京都卫的库房,一查账却发现京都卫账面存银仅有一千多两。 张伯熙带人修缮忙碌一日,饥寒交迫,在谢珣如刀锋似的目光下,哭诉喊冤,“小侯爷,京都卫名声不好,百姓怨声载道,人人看不起。户部龚尚书又滑不溜手的,看人下菜碟,每次要账推三阻四,不是春耕就是秋耕,不然就托词说要修缮宫殿,总归是户部没钱发给京都卫。李大人和我为了发饷银,私下都垫不少钱。京都卫为什么欺民霸市,也是被逼得没办法,若是国库富余,龚尚书还能大发慈悲,若是吃紧时,我们三个月都拿不到饷银,账面上一千多两都是平日里缩衣节食剩下的。” 谢珣点着账册上记录的数字,“牡丹楼宴请指挥使,花费三百两?若我没记错,那天花费一百两,还是本侯出的,你是笃定本侯不会查账?” 张伯熙脖颈一凉,推脱说,“定是那日吃酒糊涂,记了一笔糊涂账。可小侯爷,户部拖着账不肯给钱也是事实。人人都说京都卫吃空饷,不做事。大家累死累活,又没有饷银可以拿,谁愿意当牛做马。” 谢珣对此略有耳闻,今年夏季天灾,别说京都卫发不出饷银,林晟说禁军都差点要不到账,据说户部龚大人在府中骂了无数次,这尚书谁爱干谁干,他要告老还乡。夏季天灾那两个月,被十几名官员堵在家门口,上朝也是天天喊穷。 最后林阁老想了一个办法,从几大世家和江南富商里先借一笔钱渡过难关。江南和江北富商一共募捐了五十万两。世家扣扣搜搜一开始只有十万两,后来两江富商募捐都比他们多,林阁老大发雷霆,几大世家又陆陆续续拿出六十万两。 朝廷说是借,谁都知道有借无还,且态度相当摆烂,还钱没有,可以给资源和庇护,朝廷能给两江富商的资源还算可观。能给世家的资源就捉襟见肘,所以世家都不愿意填这窟窿。 可一万人的京都卫,账面只有一千多两,谢珣实在没想到,下个月的饷银怎么发?这节骨眼上,户部能拨款出来就有鬼了。 被撤职的前指挥使和张伯熙肯定都不干净,钱可能是贪了,可贪的实在有限,京都卫太穷了。 谢珣也不为难张伯熙,淡淡说,“眼前修缮要钱,兄弟们这几日吃住,药材采购都需要银子,你把世家子弟都喊过来,发动他们募捐,记账。等雪灾过后,本侯亲自问户部要钱,先解决燃眉之急。” 张伯熙听着外面狂风呼啸,心都凉了,又要垫钱,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谢珣都吩咐下来,他也只能照办。 谢珣把飞影和暖阳喊过来,“本侯私账能出多少钱?” 飞影是护卫队长,钱银都是暖阳在管,他仔细盘算了一下,沉痛说,“主子,不是我舍不得,您是真没钱,顶多也就能出四百两。” “本侯这么穷?” 暖阳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噼里啪啦地和谢珣算账,“主子,您别忘了,你虽是世子,却不管钱,侯府的钱都是二公子在管。每一分都精打细算用在宁州,为了发军饷,二公子已经把私产卖得七七八八,剩下一点祖产。您回家后为了扮演一掷千金的风流公子,又卖掉两处庄园,近卫队要花钱,抚恤也要还钱。您除夕前想给夫人们买首饰都囊中羞涩,我们侯府都差卖祖产度日,您哪有什么私账啊。” 谢珣,“……” 可眼前修缮急需银子,谢珣闭目养神,揉着太阳穴,“七大世家刚打劫过一遍,这次打劫谁好呢?” 暖阳给谢珣提供一条新思路,“主子,三姑娘能养得起我们京都卫的,她可太有钱了。” “不好!”谢珣假惺惺地说,“她连续三年为城北出钱出力。” 总是逮着一只羊薅,脸皮厚如小侯爷都有点心虚了。 飞影说,“主子,可以先给姑娘打欠条,等户部拨款,再还给她。” 暖阳腹诽,户部拨款就是画大饼,遥遥无期啊。 “好主意,暖阳,你去和三姑娘借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小侯爷虽视金钱为粪土,从不在意享乐,如今也体会到没钱的难处。 暖阳走后,谢珣久久不动,看着外面的风雪,不死心问飞影,“我们侯府已经穷到卖祖产了?” 飞影斟酌片刻,回答说,“放着花钱不事生产的产业,二公子全卖掉了。夫人们经营祖产,利润是丰厚,可架不住宁州烧钱如流水,若哪一天宁州停战,我们就富裕了。” 谢珣想,难怪二哥说,北蛮必须要打服,否则我们全家都要流落街头。 春露一听暖阳借款一百万两,眼睛都圆了。且暖阳拿着谢珣签字盖章的借条,春露顶着暖阳笑容可掬的脸,“我得问问姑娘。” “得咧,春露姐姐你可要好好帮我们说说,这笔钱侯爷一定还。”暖阳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侯府家产丰厚,一定能还上。” 第八十七章 没钱 暖阳听到春露说问问姑娘,那就证明连一个小丫头都知道三姑娘能借出一百万两,十有八九是稳了,他羡慕得要哭出声来。人比人要气死人,主子被姑娘衬得像要饭的。 凤妤烧得昏昏沉沉,听春露说小侯爷要借钱一百万两,垂死病中惊坐起,“多少钱?” “一百万两。”春露也不敢隐瞒,把借条给凤妤,小侯爷签了名,盖的是镇北侯府的章,凤妤一口回绝,“不借!” 她为城北提供药材,衣物和粮食,每年帮城北灾后重建,渡过难关,很清楚所需账目。她是商人唯利是图,能无偿提供这么多物资,已是问心无愧,世家更有钱,她也不是唯一的富商,总不能她救死扶伤全出钱。 “暖阳说,侯府家产丰厚,定会还钱。” “你听他信手画大饼,小侯爷心高气傲,侯府若有钱,怎么会问我借钱,这笔钱多半是有借无还。”凤妤烧得昏沉,却没烧成傻子,一口气闷在心中咳得脸色涨红,秋香拼命给她顺气,怕她咳出血来。 春露听令,正要出去,凤妤又喊她回来,三姑娘因高烧脸色涨红,眼睛充血红润,像是哭过,秋香心疼地给她两口参茶。凤妤病恹恹地靠着秋香,“城北灾后重建花销没那么大,借他五十万两,告诉小侯爷,我收利钱的。” 镇北侯府是金字招牌,她又招惹三皇子,还杀了吕国舅,断了宁国公的腿,虽做得滴水不漏,难保有一天会有麻烦。五十万两买谢珣一个人情,倒也划算。日后求谢珣办点事,她也理直气壮。 城北京都卫衙门里,谢珣拿着五十万两银票,不可思议地问,“她还算利钱?” 这是救灾的钱,她收利息,果真掉到钱眼里去了。 春露要辩解,暖阳嘿嘿地笑着说,“收利钱是应该的,还钱本来就要还利息的嘛。” 他回头给谢珣一个眼神,姑娘就算放高利贷,我们也没钱还,利钱什么的,无所谓啊,反正白银到手,能骗一次是一次。 张伯熙去找世家子弟们筹钱,京都卫的世家子弟虽是家族弃子,私产却不少的,许多人都愿意出钱。城北的灾情他们看在眼底,张伯兴又是一个煽情高手,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筹到三万多两银子。 谢珣难得夸张伯兴,“做得好!” 将军都喜欢这种上令下达的兵,张伯兴憨憨地笑起来,抹去脸上的雨水,“小侯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朝廷不管他们,我们管!” 正是休整时刻,京都卫们都聚在一起听从调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谢珣看着一群风雪中穿着蓑衣形容狼狈的京都卫。人人都说,京都卫是一盘散沙,谁都不肯接手京都卫,甚至是他也曾对京都卫心有偏见。 可暴雪来临,大多数京都卫仍愿意听从调派,不惧风雨。 “京都卫兵是什么?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不辞劳苦,是不问前程,守护万家灯火的决心,也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期盼,纵使前方刀山火海,你我也要躺成一条送他们平安的路,这才是京都卫兵原本的模样,明白吗?”谢珣的声音穿透风雪,落在每一名京都卫的心中。 “明白!”一层又一层的回响在城北炸开,所有京都卫都拧成一条绳,抵抗风雪。 小侯爷仅凭一场雪灾在京都卫站稳脚跟。 林萧隔着风雪看着谢珣,眼底渐有光亮,有震惊,也有敬佩,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镇北铁骑多年来对侯府忠心耿耿。 三代镇北侯都是忠心为民,不辞辛劳,若他是兵,也愿意追随这样的将军。 谢珣私账出了五十万两的消息瞬间传遍京都卫,世家子弟们打心眼里佩服,毕竟他们都在京中长大,知道朝廷给宁州供粮多困难,镇北侯府的家产都拿来养镇北铁骑。他们出钱,出的是零花钱,小侯爷能出五十万两,那是压箱底的钱啊。 谁不喜欢这种带头大哥,有事顶在前线,刚刚上任京都卫,却不推脱自己的责任,京都卫们的心都热起来,拧成一条绳。 凤妤昏昏沉沉病了三日,且梦魇发作,没有睡过安稳觉,秋香也陪着熬红了眼。 凤妤烧退后,春露也回来了,京都每年都有极端天气,幸好来得快,去得快。这几天虽也有冰雹,破坏力却很小。暴风雪也过去了,有钱的小侯爷有条不紊地指挥京都卫做灾后重建。 灾情基本也得以控制,京都卫的名声在这场雪灾中竟逆转,得到一致好评,他们在小侯爷的强硬指挥下,几千人在城北日以继夜地忙碌。镇北侯府的声望进一步攀升,凤妤轻笑,“雪灾过后,他该头疼了。” “姑娘,你说什么?” 凤妤轻笑说,“没什么,柳夫人和孩子如何?” “柳夫人产后凶险,周大夫来得及时,已无大碍,商会送了炭火和粮食,孩子也很健康。”春露笑说,“京都卫已接管城北,姑娘安心养身体,等养好身体再说。” 凤妤彻底放松下来,安心养伤,凤老夫人知道凤妤一直很关照六横街区的老弱幼小,从未阻拦。凤妤做这些事从不贪图名声,城北也没传出凤三姑娘救援的言论,这一次功劳全归京都卫。 早朝,金銮殿上。 建明帝特意点名夸赞谢珣,京都卫在救灾中表现出色,颇受好评,面目也焕然一新,建明帝感慨,镇北侯府的男人们天生就适合带兵,这种流氓队伍都能短时间内带好,真是令人敬佩。 “谢珣救灾出钱出力,实乃百官楷模,听闻你私账出了五十万两?”建明帝语气温和,陈墨说起时,建明帝很吃惊,侯府竟然能一下掏出五十万两。 谢珣说,“皇上,这五十万两是臣瞒着父亲,卖掉了祖产,等他还朝要打断臣的腿,您一定要多多美言,微臣也有苦衷,实在是没钱。” 众人,“……” 第八十八章 反骨 建明帝都没来得及把话题引到五十万两上,谢珣就哭穷,卖了祖产救灾,闻所未闻。早就听闻镇北侯府私产卖得七七八八,七大世家有被二公子敲过竹杠都可以证明,如今都沦落到卖祖产,惨是真的惨。 户部龚尚书心里已在骂娘,小侯爷,你说给谁听呢? 户部和工部的人都很憋屈,谢珣在城北重建中不仅出钱,出力,还动了京都卫的府库,存银和粮食物资被搬运一空,他在早朝上阴阳怪气工部不出人,户部不出钱,京都卫救灾挨饿受冻要喝西北风。整个京都卫府库一点存粮都没有。 工部和户部脸面上都不好看,相互扯皮,工部夸大城南,城东和城中的受灾情况,狂风暴雪,人手不足,顾不上城北。 “城东,城南在皇城脚下,皆是世家大族,人丁兴旺,护院颇多,且房屋坚固。受灾情况并不严重。城北和城西才是重灾区,禁军有一千人去了城西,城北真成了三不管地带。这也就罢了,城东和城南还掠夺城北的医馆布庄,把药材和御寒衣物搬运一空。城北物资本就稀少,人口又密集,受灾最严重,伤员最多。其他城区究竟到底有什么脸面去抢城北的物资?”谢珣在百官中鹤立鸡群,这几天都在城北救援,他领了职务后,第一天上早朝就向百官开炮。 工部尚书大气都不敢喘,自然不敢说是听内阁调度,天灾来临时,人都是趋利避害,世家优先考虑的是保护自己的族人,友邻。更在意富人区的受灾情况,上行下效,其余人自是有样学样。且三年都有雪灾,不曾出过乱子,怎么谢珣上任京都卫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往年雪灾城北无人看顾,那群贫民也不曾闹过。 出这么大的事情,还被捅到御前来,定是有人来担责的,工部尚书首当其冲,他真的想甩锅啊,没钱怎么修缮? 建明帝乐得看戏,雪灾来临时,他已全权交给内阁,内阁和谢珣吵起来,他隔岸观火再和稀泥。 林鸿远说,“京中受灾,人手不足,各区都有灾情,人心惶恐难免混乱,的确是内阁管理上的疏漏。只不过抢掠城北物资闻所未闻,内阁把城东的物质都匀出来给京兆尹送去城北。” 谢珣挑眉,也没给大舅面子,“我在城北三天,没见到京兆尹的物资。” 京兆尹冷汗阵阵,赔笑说,“那批物资调给城西,这点禁军可以作证,是林统领带人运走的。” 林晟眉心一跳,“的确如此,城西有几十名百姓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下,需要药材,只能临时征调。” “原来指定给予的物质,各区可以随意征调,我懂了。”谢珣笑得像流氓,颇有京都卫的气质,却要彬彬有礼地问,“明年雪灾,我可以让京都卫抢掠物质吗?毕竟,城北的伤员最多,房屋倒塌也最多啊。” “这不是胡闹嘛!”户部尚书头疼,“人人都这么搞,那就乱套了。” “这就奇了,你们都这么搞也没乱套,怎么我来抢掠就乱套?龚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我?”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百官,“……” 吏部和兵部,大理寺鹌鹑似的,连平时的言官都集体失声,安远侯低垂的头控制表情不要笑出声来。 “京中灾情严重,难免有错漏,小侯爷又何必咄咄逼人,城北生你,还是养你,竟然这么帮他们说话。”吴大人心中甚是不满,忍不住怼了谢珣。 “吴大人,我一直有理有据地和你们商量,何时咄咄逼人?”谢珣笑了,“是我笑得不够亲切?城北没生我,也没养我。城北的六横街区,男丁稀少,家中皆是老弱幼小,生计艰难。因为她们的丈夫,儿子都在戍边守疆,那一片在你们眼里或许是贩夫走卒的贱民区。可在我眼里,那是军户!父死子替,兄亡弟代,直到族中男丁尽数亡故。我镇北侯府八位叔伯也仅剩我爹一人。她们的儿子,丈夫在血洒沙场,你们却在她们最需要的时候,不说雪中送炭,还要抢掠人家救命的物资,这到底是在寒谁的心,没有他们血染沙场,何来你们今日在京都安享富贵?吴大人,你家六个儿子,都在京中,怎么不送一两个去军中历练历练?” 谢珣这一巴掌不止打得吴大人脸色惨白,也打得朝中许多世家子弟眼冒金星,世家安享富贵,贫民食不果腹。 谁敢在金銮殿提起这话题,简直是找死! 军户改革更是镇北侯府三代几十年的努力,却仍是抵抗不过世家,谁也不敢在朝中提起的沉重话题。 燕阳虽有寒门清流,可朝中百官,十有七八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他们维护的永远都是世家利益。 镇北侯府虽是七大世家,从老镇北侯,到镇北侯,一直到小侯爷,三代镇北侯和世家都不是一条心。 “小侯爷,皇上还殿上,容不得你放肆,燕阳儿郎,又不是只有上了战场才能保家卫国。” “我哪一句话说过,只有上战场才是好儿郎,我问的明明是……各大城区物资富余,为什么要抢掠一群老弱幼小的粮食和药材。”谢珣问,“为什么禁军,工部和京兆尹三年雪灾都没派人到城北救援,为什么内阁指定给城北的物质,城西可以随便拿走?事情已发生,你们非要和我在殿上吵,怎么没人提出解决方案?” 建明帝看着前排的林阁老,心情愉悦,谢家三子的脾气都遗传于谢渊,祖传的目中无人,狂妄恣意。旧时有闻,镇北侯谢渊上门提亲时,因态度嚣张被林阁老打出府去。他在宁州时对镇北侯也是言听计从,人人都说谢家大公子君子如玉,当年仍是少年的谢璋笑得多君子,态度就多强硬。连那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二公子都是狠人。何况是从小被父兄养大的谢珣,在军营都敢谢渊拍案叫板,一身反骨。 第八十九章 朝堂 他真想看林阁老被谢珣气得七窍生烟的画面,可惜林阁老一直不给机会。 百官鸦雀无声,这实在是一桩丑闻,被谢珣揭露出来,人人脸上都不好看。林阁老跪地请罪,“这事是内阁督办不严,请皇上治罪。” 他一跪下,内阁哗啦啦地跪一片,都在请罪。这事林阁老也很无奈,他不是事事都能掌控。建明帝温言说,“内阁已定策略,上令不能下达,实乃朕和内阁之失。谢珣说得是,事情已发生,争辩无意义,内阁还需想办法善后,不要寒了城中百姓的心。诸位爱卿请起!” 谢珣余光看到林阁老蹒跚起身,微微垂眸,心中并不好受。谢珣却心如明镜,他越飞扬跋扈,建明帝越放心。他和林家针尖对麦芒,建明帝也可作壁上观,所以他必须要向内阁发难。 建明帝愿意看他和内阁起冲突,他就演这一场戏,只是心疼外祖父。他不仅要向内阁发难,还要当一把冷酷无情的执剑人。 林阁老整理衣冠后说道,“雪灾中抢夺物资乃是重罪,大理寺督查,犯案者不管是谁,一律拿下。户部给城北拨款,填平京都卫和谢珣的私账,工部派人去城北检查修缮,加固房屋,避免来年灾祸。城中,城东和城南的物质由户部协调往城北增援,皇上以为如何?” 工部尚书倒无所谓,工部只要出人就行,户部龚尚书面如菜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里来的钱?钱呢?又是想辞官不干的一天! 建明帝觉得林阁老提议甚好,“就依了阁老,百官听从阁老调派,不得有误。” 百官应是,林尚书官降一品后,如今是兵部侍郎,他出列说,“皇上,朝廷在天灾中手忙脚乱,确有过失,可小侯爷在天灾中草芥人命,斩杀京都卫,还请皇上明察,为无辜惨死的京都卫伸冤。” 林侍郎一跪下,有十几名官员也跟着跪下为家中子弟伸冤,谢珣斩杀的四名京都卫,是他们家族的青年子弟。 且被见逐的京都卫里,有一百余人都是世家子弟。世家素来同气连枝,林侍郎状告谢珣,林阁老嫡亲一脉却默不作声,似是默许林侍郎的状告。 建明帝挑眉,身子微微往旁倾斜,“谢珣,可有此事?” “是!”谢珣也跪下陈情,“京都卫在救援中不听命令,欺辱百姓,该杀!” 林侍郎冷笑说,“就算京都卫有罪,有大理寺来定夺,小侯爷不听申辩,斩首示众,你把律法置于何处?人无完人,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京都卫指挥使有什么权力决定他们的生死?” 世家官员们知道族中子弟被见逐,人人憋了一口气,逮着一点攻讦谢珣暴戾残忍,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建明帝颔首,“林侍郎言之有理,京都卫犯了何罪,谢珣要当众斩首?” 谢珣抬头,目光沉静又坚定,“这四人都是世家子弟,平日里欺辱乡邻,无恶不作。在天灾中,人人都在竭尽全力救治伤员,他们却调戏民女,殴打孩童,以百姓困苦取乐,本侯和林萧,张伯兴亲眼所见。被本侯撞破后,拒不认错。若不斩之,何以慰藉天灾中受困的百姓?” “京都卫罪不至死,小侯爷是在草芥人命!”林侍郎大声说,“他们有罪,你大可以把他们逐出京都卫衙门。” “赈灾前,我就告诫京都卫,若在赈灾中犯事,定斩不赦。”谢珣冷静地问,“林侍郎,你曾是兵部尚书,我且问你,京都卫是不是戍京护卫队?” “是!”林侍郎反应过来,匆忙解释,“可……” “既是戍京卫队,军令如山,不从者皆斩之。”谢珣不给林侍郎争辩的机会,“本侯杀他们,何错之有?” 京都卫这几年来声名狼藉,又难以管束,是所有人都头疼的存在,许多人都忘了这支队伍,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京都卫军。 只要在军队,军令如山,指挥使拥有生杀大权。 “他们罪不至死啊,你大可以把他们逐出京都卫,等候大理寺发落,他们都是世家子弟,身份尊贵。京都卫不是你们镇北铁骑,你说杀就杀。”吴大人的亲侄儿也被杀,如今红着眼控诉。 安远侯阴阳怪气起来,“吴大人这话真是好笑,京都卫是护卫队,不听军令,那就斩啊,又不是第一天当兵。哎呀,忘了,世家子弟嘛,身份很尊贵,娇生惯养抗命不能杀,这么娇贵,去什么京都卫?” 吏部尚书李大人说,“小侯爷领军赈灾,事急从权,京都卫不从军令者,皆可当场斩杀,并无过错。听吴大人的意思,世家子弟的命很尊贵,抗命也不能杀?那真是闻所未闻。” 李大人虽也是世家出身,家中子弟也有被见逐出京都卫,他却不认同吴大人的话。张大人也说,“小侯爷刚上任京都卫就碰上雪灾,京都卫横行霸道惯了,在天灾前也无所顾忌,小侯爷不杀难以服众,日后怎么在京都卫立足。” “谁说不是呢,吴大人和李大人心疼自家子弟,也不能污蔑小侯爷,毕竟他才是京都卫指挥使。”安远侯淡淡说,“若你觉得世家子弟身份尊贵,抗命不能杀,回去赶紧把自家子弟召回去,惹不起哟。” 还牵扯上镇北铁骑,给他脸了! 一旦扯上镇北铁骑,谢珣就不方便说话,可朝中镇北侯嫡系多,世家里也有镇北侯嫡系,谢珣并不是孤立无援。 林大人和吴大人也没想到京都卫被见逐那么多人,仍有世家为谢珣说话,气得脸色涨红。 吴大人说,“可小侯爷上任第二天,见逐八百京都卫,好大的官威。” “不从令者,留之何用?”谢珣沉声说,“我见逐八百余人,自会补足人手,不劳吴大人费心。” “行了,别吵了。”建明帝说,“朕算是听明白,四名世家子弟不从命令,谢珣杀之,这也没什么错。军令如山,谁抗命都能杀,家中子弟若真的娇贵,那就领回来,免得哪天又被谢珣给杀了,你们又来金銮殿闹一场。” 第九十章 要钱 建明帝发话,林阁老由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话,林大人和吴大人也不敢再闹,建明帝登基十年来,最擅长和稀泥,也偏帮镇北侯府,世家早就习惯了。 建明帝却想,谢珣飞扬跋扈,在京都卫惹出更多的事端,世家和镇北侯府矛盾越大,他越乐见其成,最好是谢珣在朝中孤立无援。他越偏帮谢珣,谢珣越能肆无忌惮,世家越憎恨谢珣。 早朝刀光剑影,出来时雪下得更大,安远侯和谢珣相伴出金銮殿,笑着打趣,“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 “比在宁州杀敌还累。”谢珣说得真情实感。 安远侯大笑着拍他的肩膀,“侄儿啊,军户的事别急,慢慢来。这才哪到哪儿,开胃菜都没吃完,有你受的。” 安远侯大笑着离去,谢珣站在台阶处等林阁老,林晟出来时见到他,虽在朝中有过争论,林晟却笑说,“小侯爷,晚上得空一起喝杯酒。” “好!”谢珣肃立,应了邀约,林阁老和几名阁老也随着出殿,他们还要去文渊阁议事。 几名阁老见到长身如玉的谢珣立于雪中,都有眼力劲先走一步,谢珣过来扶着林阁老,“外祖父,雪天路滑,孙儿扶您。” 林阁老正要说话,龚大人追出来,差点摔了一跤,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着,“阁老留步,小侯爷留步。” 龚大人跑得气喘吁吁,扶正官帽后,苦着脸说,“阁老啊,小侯爷,饶命啊,户部真的拨不出款。马上就要春耕,这关乎宁州一年的军粮,这是大事,银子不能动。冬天有雪灾,内廷要修缮,军队要发饷,哪有钱啊,户部去年的税银大半都给了宁州,到处都在节衣缩食。百官饷银也减半,就算是这样,户部也只能备下春耕的钱啊。” 龚大人一到春耕和秋耕,哭穷是必备项目,可怜老大人年过半百,殿上哭穷,家里骂娘,燕阳王朝户部尚书绝对是烫手山芋。管钱,管钱,得有钱管啊,国库空荡荡,他每年都要变着法子从世家薅钱。 “这如何是好啊!”谢珣也跟着一起哭穷,“我连祖产都卖了,填了城北的账,京都卫还要发饷。难道再卖祖产吗?父亲回来定会打断我的腿。” “小侯爷,你这私账,我是真的填不了。”龚大人眼眶都急红了,“阁老,您说句话,国库什么情况,您最清楚。” 林阁老步履蹒跚,胡子花白,眼底有着浓浓的疲倦,“禁军大营的饷银减半,空出来的银子平了京都卫的账,日后饷银准时发放。谢珣这笔私账,户部打欠条。” 谢珣,“……” 外祖父,你怎么用我的招数呢? 龚大人瞬间喜笑颜开,五十万两至少不要户部出,禁军削减过一次饷银,再减半怕是要闹起来,毕竟是皇城卫军。 林阁老说,“这是内阁决议的,让林晟去安抚,国库空虚,军民一体,先过了冬天再说。” “是,是,下官明白。”龚大人欲言又止,又鼓起勇气,“阁老,实在不行,再募捐一次,覆巢之下无完卵,钱放在府库里只是石头,流通起来,才能钱生钱啊。” 谢珣总算听龚尚书说了句顺耳的话,林阁老看着茫茫风雪不语,龚大人点到即止,快步离去,谢珣扶着林阁老去文渊阁,“外祖父,拆东墙补西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知许,城墙虽四面漏风,可尚且能拆东墙补西墙,若是铲平了,会压死成千上万人。”林阁老语重心长,“这座树立几百年的城墙,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在京都卫不要太过冒尖,安安稳稳等宁州战报。” 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北蛮必须降。再打下去,民不聊生,谢渊也知道以战止战并非良策,比谁都急着要打赢这一仗,北蛮兵强马壮,又拥有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北蛮王也是一代战神,和谢渊齐名,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林阁老每天都在祈祷,天佑燕阳,打赢这一仗。 凤妤病愈后,带张大和秋香,春露去了一趟城北,京都卫接管后,城北井然有序,柳夫人和孩子也都安好,乡邻们照顾得当。工部派专人过来重新规划过城北密集区域,加固房屋,天公作美,临近元宵,雪也渐小,凤妤巡查织染坊和茶厂。 天气虽有好转,仍下小雪,凤妤双手都藏在斗篷里,握住暖手炉,秋香和春露都跟在她身边。 张大说,“姑娘,听我娘说,小侯爷最近在派人登记军户。” 凤妤是将门之女,非常敏感,“他想完善军户制度,痴人说梦,镇北侯努力那么多年也没成功。” 燕阳王朝的军户制度是世袭为兵,父死子替,兄亡弟代,宁州属于远征军,军户的家属可领军饷。这一制度弊端极大,严苛,因战事频繁,牺牲巨大。军户不断要有男丁服役,家族血脉断送。且军饷微薄,许多军人当了逃兵。 军户比民户地位还要低下,许多民户为了后代,都不愿意和军户通婚,导致军户地位越发低下。老镇北侯早就想改革军户的弊端,在给予军饷时,照顾军属,分配田地。可这一决策触及到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手握燕阳大部分土地,不愿意自己的利益被分薄。且均田制会使朝廷负担加重,燕阳这几十年征战,劳民伤财,国库空虚,根本无法负担。因诸多原因,军户制度一直都没能得到改善。 谢璋曾想过用募兵的方式来补充兵源,可这必须要有强大的财力在背后支撑,若没有举国之力,只靠苏家财力难以支撑,募兵制度也就不了了之。 城北军户特别多,且许多军户家中已无男丁,朝廷不再发放补助,他们生活都很艰难,这些困境非一人之力能改变。 城北物资被抢夺,只不过是世家恃强凌弱下最微小的一面,蜉蝣撼树,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今朝中有人来管,凤妤已很满意现状。 第九十一章 元宵 织染坊和茶厂陆续复工,凤妤把工作安排妥当,打道回府。在府门前看到张家的马车,银杏在二门等她,“姑娘,太常寺少卿张大人家的夫人来拜访,大姑娘和四姑娘都去见客。” “知道了!”凤妤不爱热闹,家中有客也借故避开,她柔弱多病在京中人人皆知,旁人也不会强迫她去见客。 太常寺少卿张大人是张伯兴的父亲,和太子太傅张家是同宗。张夫人来做客,想必是大姐姐和张伯兴的婚事也说得差不多。 老张大人虽是太子太傅,张伯兴却是旁系,出了五服,顶多算同宗族,凤长林比张大人实权还要大,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大夫人会选张伯兴为女婿,凤妤并不意外,张伯兴在这一次城北救援中表现出众,他本来也只是年少顽劣,若能收心跟着谢珣在京都卫混出头,也是一条出路。 凤妤傍晚去陪老夫人用膳,张夫人的确是来和大夫人谈儿女婚嫁一事,凤婉和张伯兴也心中有数,两人在许多场合都见过,都有印象。张家的意思是等元宵节过后让媒婆上门提亲。 “大姐姐愿意吗?”凤妤印象中,没见过张伯兴和凤婉有过什么交流,张伯兴和林萧交情很好,平日里和林雨燕,张静苗和吴长欢等人来往更密切。 “婉儿说听从父母之命。”老夫人轻笑说,“元宵节也快到了,让他们多出去走一走,也再见一见。” 说起元宵节,凤妤最开心,“姐姐快到家了。” 凤妤人生有三爱,姐姐,祖母和钱! 老夫人也是思念如潮,满怀期待说,“姝儿来信说元宵节前到家,今天是十三,也该到了,许是风雪大在路上耽搁一两天。” 凤妤眉目都是笑,她已派人把隔壁的兰苑打扫得一干二净,吃穿用度准备一应俱全,就等着凤姝回家。 可到了元宵节,凤姝仍未到家,凤妤期待落空,闷闷不乐。 元宵节连着三日没有宵禁,且建明帝要出宫游玩,城中更是热闹。有灯会,有游湖,也有民间各种杂耍,歌舞和戏曲,格外热闹。凤婉和凤姈过来约凤妤一起去玩耍。凤妤仍抱着一丝希望等凤姝,直到日落西山,渐起雪花,凤妤仍站在门前的槐树下盼着城门的方向。 春露和秋香有些心疼,她们是跟着凤妤长大的奴婢,儿时也常跟着凤妤坐在宁州凤府门前盼着武德将军夫妻回家。 那时战事虽也繁忙,可毕竟在宁州,武德将军和夫人三月能回一次家。凤妤总会坐在门口的树下等着他们回来。 她总是经常孤身一人等在树下,盼着亲人归家。 “姑娘,前几日风雪大,二姑娘许是耽误了,明日就到家,今晚是元宵节,我们陪你去看花灯。” 凤妤坐在槐树下,神色委屈,眼珠泛红,“姐姐失约了。” 姐姐来信分明说来得及陪她一起过元宵的。 一队快马飞驰而来,溅起落雪点点,天还未暗沉,凤妤认出追风,追风是一匹汗血宝马,陪着谢珣南征北战,通体雪白,只有头上的鬃毛是黑白交错,显得追风又俊秀又酷。 今天是元宵节,建明帝带后妃出京游湖,与民同乐,禁军全体出动,京都卫戍守,谢珣也要巡城。 暖阳看到秋香和春露,在马上挥了挥手,秋香当做没看见,谢珣远远就看到凤府门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一抹红色的身影,没想到是凤妤。 天光已落,素裹银妆的京都在傍晚也不暗沉,凤妤一抹火红在雪中格外鲜艳。谢珣本想视若无睹,却在她面前勒紧缰绳,追风潇洒地转了圈,停在树下。谢珣身穿绯红指挥使官袍,罩着黑色金绣大氅,剑眉凤眼,意气风发。 “你怎么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凤妤,“……” 秋香低头忍着笑,凤妤满怀委屈被他这句小狗冲散,暖阳和几名性格活泼的近卫都笑起来,凤妤忍不住控诉,“姐姐说要陪我看元宵灯会,她没回家。” “大雪封路,官道难走,多半要延迟几日。”谢珣的消息比凤妤要灵通,“今晚灯会很热闹,也有龙船游湖。” “小侯爷也要去看灯会吗?” “本侯要巡城。”雪花和天色在谢珣眼底映出一抹微光,“三姑娘若是盛情相邀,本侯倒也不会拒绝。” 凤妤面无表情,“我没钱请你。” 谢珣扬声大笑,宛若春光乍现,风华无双又恣意痛快,他拍马离去,暖阳和飞影等近卫紧随其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凤妤耳根有些热,心中腹诽几句,秋香无辜地问,“姑娘,小侯爷刚刚在调戏你吗?” “没有啊。” “没有吗?”秋香挠挠头,春露低头轻笑问,“姑娘,去看灯会吗?” “闲着也闲着,去看看。”凤妤谢绝了凤婉和凤姈的邀约,也婉拒方玲君和雪兰郡主,一点兴趣都没有,如今又突然有了心情。 城中大大小小的灯会非常多,若要说热闹,肯定是东南二横街最热闹,城河两岸都是热闹的商铺,酒楼,艺馆等等。这条繁华街道上的商铺几乎都被七大世家霸占,饶是凤妤,在这条街上也只有一家牡丹楼。 往年湖中特别热闹,会有各种各样的花船,牡丹楼的花船最受瞩目,姑娘们国色天香,表演一绝,年年能拔得头筹。今年建明帝和后妃,皇子公主们要游湖。各家花船避让,河面上都是禁军的船只。 等建明帝游湖结束,各家花船才会开出。 街上早早就摆起各种各样的摊子,有吃的,玩的,也有珠宝首饰等等。路边全是花灯,做出各种各样的形状,灯会正中心有高二十丈的巨型灯轮,装饰着各种丝绸、金玉,灯轮悬挂花灯五万盏,五彩缤纷。 京都卫在外拉起警戒线,不允旁人靠近。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都在惊叹灯轮的玄妙。灯会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宫灯,龙灯,形状各异,有圆的,方的,千奇百怪。 第九十二章 赏灯 有兔子灯,老虎灯,狮子灯这样的动物形态的灯,也有各式各样花卉形状的灯。 凤妤不喜凑热闹,提着一盏牡丹花灯,看街头的杂耍表演,舞台被围得水泄不通,喧嚣震天。秋香和春露挤开人群,把凤妤送到第一排。凤妤看得目不转睛,杂耍戏团有少女,孩子,老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热闹非凡。 看过杂耍,又去看皮影戏,凤妤一路打赏过来,看什么赏什么,活生生的财神爷,旁人打赏用铜板,她都是拿碎银。 一路赏玩,一路吃,秋香和春露把街头小吃都买了一遍,凤妤偏爱菱粉糕和干果,基本都是甜口。 吃饱喝足后,看人猜灯谜。 凤妤不爱猜灯谜,皆因她不爱读书,灯谜以诗猜字,她基本猜不到,却喜欢看别人猜灯谜。 巧的是,场中正是方玲君和林雨燕在解灯谜。 一人六个灯笼,一炷香内分胜负,解出谜语最多者赢。 方玲君已解四个谜语,林雨燕解了五个谜语,一炷香时间未到,方玲君拉着雪兰郡主苦思冥想,却解不出后面两个灯谜。 林雨燕傲慢地看着她,颇为不屑,雪兰郡主长于乡野,文墨有限,帮不到方玲君,凤妤看了一眼灯笼。 六十不足,八十有余。 左有十八,右有十八,二四得八,一八得八。 凤妤还没想出答案,一炷香到,差生三人组没有解出灯谜。方玲君输了,林雨燕嘲讽说,“肚子里没有文墨就不要和别人猜字谜,输了多丢人。” “输一次灯谜有什么了不起,你那么有本事,把整条街的灯谜都解了呀。”方玲君叉腰说,“我哥两年前留的灯谜,至今都无人能解,你去解啊。” 方楚宁两年前留了一灯谜,却不是字谜,至今无人能解。成了这条灯谜街的招牌,每年都有人尝试去解。 林雨燕抿唇,不和方玲君做口舌之争,雪兰看到凤妤,兴奋地挥了挥手,“阿妤,你也来了。” 方玲君看到凤妤来了,风一般地跑到她身边,“你可算来了,一会我们去放花灯啊。” “好啊!”凤妤一袭红衣提着牡丹花灯,簪花和步摇衬得她艳若桃李,姹紫嫣红的花灯街不及她半分颜色。 林雨燕眼底藏不住的恨意,从骑射宴后她就不曾见过凤妤,在庄子时做梦都想把凤妤抽筋扒皮。回城后想给凤妤找麻烦,却害得自己被禁足,林雨燕从小众星捧月,除了公主和林阁老家的孙女们,她在平辈里是最娇贵的少女,人人都捧着她,巴结她。往年元宵节,她身边都围绕着一群贵女,今年都婉拒她的邀约,吴长欢和张静苗都不愿和她一起游玩。 她第一次体验到人情冷暖,骑射宴上被凤妤算计后,想要谈一门好亲事基本无望,更别说嫁给谢珣。谁家愿意要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媳妇,连一贯巴结她的李鹏飞,家里都不愿聘她为媳。 她一辈子都被凤妤毁了,最近流言蜚语更听得她怒火中烧,林雨燕做梦都想要凤妤偿还她的痛苦。 可她又忌惮林晟的威胁,不敢对凤妤如何! 凤妤却笑靥如花地问候林雨燕,“林姑娘气色不错,这么快就从庄子上回来,想必过得不错。”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没在庄子上静养几年,你很失望?”林雨燕肆无忌惮地摊手,“你又能如何呢?” 凤妤轻笑,不见一点恶意,“那我祝你前程似锦了。” 林雨燕变了脸色,出了骑射宴的事,她还怎么前程似锦,凤妤简直在杀人诛心。林雨燕气得拂袖而去。 “晦气!”方玲君不爽说,“出来赏花灯还遇上她。” “都在京中,总有遇上的时候。” 凤妤遇见方玲君和雪兰后,却没和她们一起游玩,凤妤是慢性子,喜欢走走停停,方玲君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热闹都要凑,凤妤让她们先去前方玩,等会有缘自会见到,灯会就这么大,总能碰见的。 雪兰郡主本想陪凤妤,被方玲君拖着去玩,凤妤慢悠悠地逛,倏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只见谢珣站在观星楼上,负手静立,正在看着她。 凤妤站在桥边,湖光十色,流水滔滔,月光和花灯相互辉映出温柔的光晕,落在少女洁白如雪的脸庞。她提着一盏牡丹花灯,在漫天雪花中宛若仙子。 两人隔着满天花灯和雪花,视线轻触,谢珣双手撑在观星楼的栏杆上,凤眸含笑,蛊惑人心,“三姑娘,上来赏灯吗?” 观星楼有十一层,立于城中,更像一座了望台,寻常人无法攀登,谢珣刚上到三楼就看到凤妤,已站在栏杆边看她和方玲君,雪兰郡主等人嬉闹一阵。站得高,看得远,自然也看到她们在看猜灯谜,在玩闹,又在桥头分别。 观星楼平日里也不开放,凤妤从未登顶,难得有机会登高,自然不会放过。且今晚的观星楼显然是一座灯楼,楼外悬挂各种各样的灯笼和金玉之物,风吹过后发生清脆的声音,非常悦耳,好多人都在远处看灯楼。 秋香和春露本想跟着她一起上楼,暖阳笑嘻嘻地说,“两位姐姐,观星楼通道窄小,不适合那么多人上去哦。” “那我家姑娘谁伺候?”秋香伸长脖子往上看。 暖阳笑说,“这不是有我家主子在嘛。” 秋香和春露对视一眼,满头问号,你家主子伺候我家姑娘?飞影见状,邀请她们去三楼看灯,秋香和春露见小侯爷近卫都在楼下,也不好跟上去。 观星楼的通道是环形通道一路往上,楼梯两旁都点着油灯,微光徐徐,凤妤爬到一半就后悔了,她为什么要爬楼? 谢珣站在高处,环臂轻笑,“累了?” 她气喘吁吁,脸颊因气竭而红,她总觉得谢珣的目光不怀好意,仿佛下一句会说给我一万石粮食,我可以抱你上去。 凤妤想到自己的粮仓,口是心非,“我不累。” 第九十三章 姻缘 谢珣低头轻笑,拾阶而上,凤妤被他笑得晃了眼,她每次见到谢珣,他都是冷若冰霜,且有锐利的杀气。今天她才有幸见到传闻中,骑马倚斜桥的小侯爷。 笑起来真好看! 谢珣走了几步,回头见她站在原地愣神,挑眉说,“三姑娘,按你的速度,等你爬上来,花灯都灭了。” 凤妤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乌龟似的往上爬。终于爬上楼顶,凤妤被满城花灯震撼,“好美啊!” 观星楼视野开阔,漫天花灯衬得素裹银妆的京城像是一座梦里的桃花源,天灯接连不断在雪中飘荡,远处灯火点点,湖面映着花灯,两岸五光十色的灯和人倒映湖中,如梦如幻。 两岸行人游玩,杂耍,戏曲热闹繁华,岸边高楼二三层全是人等着看龙舟游湖,凤妤被繁华京都烫了眼。 谢珣侧眸看她,一袭红衣比漫天花灯更好看。他慵懒地靠着栏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和滚烫,没有人扛得住小侯爷蛊惑般的笑容,凤妤耳根微热,“你……你笑什么?” “本侯在想,姜杨真蠢。” 凤妤茫然,“好端端的为何提起姜杨?” 谢珣侧头看向满街繁华,笑而不语,凤妤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问,“小侯爷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稀疏平常,没什么喜事。” “你笑起来像是捡到钱。”凤妤笑眯眯地说,“欠我五十万,什么时候还?” 谢珣大笑,若是在五六楼,笑声怕是会惊扰到街上百姓,站在观星楼上,反而显得空旷又恣意。“刚借钱就催债,三姑娘小气了。” “我怕有人忘了巨债压身,时不时得提醒一句。”凤妤心情极好,债主就得有债主的样子,小侯爷愿意给笑脸,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要不要放一盏花灯?”谢珣转移话题。 元宵节放花灯是燕阳习俗,有人放在河中,也有人放在天上,这漫天的花灯就是许愿时所放。 “有花灯吗?” 谢珣进了观星楼,拿着两个牡丹花灯出来,灯笼上画着鲜艳欲滴的粉牡丹,凤妤眼睛一亮,意外又开心,“真好看。” 谢珣不仅有花灯,还拿着出了笔,心愿可写在花灯上,凤妤低头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心愿。 谢珣写好心愿后,捧着花灯凭栏而立,目光落在凤妤身上。她微微低垂着头,头上簪着一朵红花。花和珠钗相辉映,莹莹有光,雪花落在斗篷上,瞬间化去。只晕开一抹深色。修长洁白的脖颈戴着一条宝石项链,腰肢纤细,若隐若现地藏于斗篷里。 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暴露在冷风中的,只有一对冻得通红的耳朵,谢珣勾起一抹笑意。 虚伪自私的凤妤,外表真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凤妤写完心愿,两人捧着花灯目光轻触,谢珣眼底仍有笑意,凤妤莫名觉得心跳略快,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小侯爷写了什么心愿?” “太平盛世。”谢珣转过花灯,国泰民安四个字龙飞凤舞,凤妤目光微怔,把自己的花灯转过来。 牡丹花旁边写了四个字,恭喜发财。 谢珣,“……” 凤妤,“……” 谢珣看着凤妤花灯上恭喜发财四个字,玩味地看着她,凤妤只觉得头皮都滚烫起来,从未如此尴尬过。 “你这心愿……倒是别出心裁。”谢珣憋了许久,下结论。 “你的心愿,不切实际。”凤妤也不甘示弱。 谢珣笑意微敛,凝视着花灯上国泰民安四个字,声音温柔,“凤妤,心怀希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凤妤不置一词,两人放了花灯,花灯顺着风飘向远方,汇入灯海里,凤妤看着满天的花灯问谢珣,“他们都会许什么心愿?” “花灯许姻缘的,你不知道吗?”谢珣挑眉。 “我是第一次放花灯。”凤妤略有耳闻,却从未放过花灯,一来她自幼定亲,不必许姻缘,二来她本就不信向天许愿会灵验。 凤妤突然想问他,为什么不许姻缘,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小侯爷虽给她好脸色,并不代表他们很熟。凤妤忍住好奇心,她并不奇怪为什么谢珣态度好转,她是财神爷,谁会对着财神爷黑着脸呢? 小侯爷一直不给她好脸色,纯粹是他不识好歹。 “你为什么要带我上来看花灯?”凤妤问。 谢珣侧头想了想,“你为城北百姓所做的一切,值得元宵最好的风景。本侯受了恩,自然要回报。” 凤妤沉吟说,“小侯爷若想回报,日后敲诈我时,能手下留情更好。” “这太难了。”谢珣能屈能伸,也不掩饰自己的贪婪,“还是带三姑娘看点风景更简单点。” 凤妤心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脸上却笑得温软如水。 “你是不是在骂我?” “小侯爷,我从不骂人。”凤妤笑得人畜无害。 谢珣想到吕国舅和宁国公,一死一伤,笑意渐淡,眼前的少女曾是他最讨厌的一类人,心机深沉,虚伪狠辣,锋利的刀裹着甜蜜的笑,杀人不见血。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本性,可目光却忍不住被她吸引。 为何? 因为他们灵魂羁绊,注定纠缠吗? “皇上携后妃出游,三皇子也在伴驾,你别去江边,免得碰上他。”谢珣忍不住提醒她。 “我对龙舟游湖不感兴趣。”凤妤神色淡淡的,“看过花灯,我就回家了。” 谢珣和凤妤往河边看去,人潮拥挤,为了一睹圣容,百姓早早就在江边寻好最佳位置,等着龙舟游湖。观星楼高耸入云,凤妤远远也看到龙舟,听到远处百姓的欢呼声,建明帝出宫登船了。 “下去!”谢珣说,建明帝出宫,京都卫也有得忙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旋转楼梯上时艰难,下时陡峭,凤妤走得格外缓慢,就怕摔倒。可怕什么来什么,凤妤脚底沾了雪水,鞋底微滑,再怎么小心翼翼也免不了滑了一跤,她惊叫着往前扑去。 第九十四章 少年 谢珣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凤妤已撞向他的怀里,谢珣身材颀长挺拔,自幼练武,凤妤撞来时稳稳地抱住她,纹丝不动。馨香软玉满怀,他正要打趣凤妤,倏然感觉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往他唇缝间贴过来,谢珣被冻得抿唇,含住了她的柔软又冰冷的耳朵。 少年滚烫的舌尖轻抵,冰火两重天。他一时昏头,竟轻轻一咬。 “痛!”凤妤耳廊如炸开,滚烫滴血,凤妤痛呼,浑身战栗,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谢珣微怔,匆匆放开她的耳朵。 他在干什么!!! 昏暗的楼道中视野不明,感官无限放大,她清晰地感觉到少年滚烫的舌尖和湿濡的吻,心如擂鼓,又急又羞,凤妤七手八脚地抓着谢珣的衣襟踩着楼梯站稳。 一抬头就看到倚墙而立的少年那双炙热幽深的眼,他靠着墙,上方的油灯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凤妤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却又被困在狭窄在楼道里,只能感受到彼此滚烫的呼吸声。 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像是雨后的潮湿,朦朦胧胧又暧昧,凤妤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揉皱小侯爷的官袍。 “我……我……”凤妤难得结巴起来,急忙忙想逃,却又踩了空,谢珣眼明手快勾着她的腰,两人一起撞到墙边。 凤妤一手拽着他的腰带,指尖碰触到剑柄,仰头撞到他晦暗不明的眼,观星楼外龙舟游湖的喧嚣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珣的怀抱和气息笼罩着她,凤妤也听到了少年快得失序的心跳声,接着听到小侯爷暗哑的声音,“本侯的腰好摸吗?” 凤妤触电似的松开手,她的手因紧张而无意识地摩挲揉搓,一股血气直冲头皮,羞得想要跳下观星楼。 “我……我不是故意的。”凤妤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暧昧,却又退无可退,这狭窄的空间里,小侯爷的气息侵略性太强,根本无法逃脱。 谢珣垂眸,目光落在刚刚咬过的耳朵上,那只耳朵在油灯的微光下红得滴血,谢珣倏然有一种嗜血的冲动,像是野兽遇上甜美的猎物。 他抵着牙尖,很想再咬一口。 刚这么一想,怀里的三姑娘就受惊的小兔,紧张得花枝乱颤,谢珣别开视线,背对着她微微弯了腰,“上来,我背你下去。” 凤妤尴尬伫立,并不想谢珣背她下楼,小侯爷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手腕勾过来,直接背起她,凤妤惊呼了声,抱住他的脖子。 楼梯狭窄,谢珣背着她却走得非常稳当,的确比她一个人走要舒坦,凤妤趴在他肩头,忍不住摸了摸刚刚被谢珣咬过的耳朵,耳朵滚烫地热起来。 两人一路沉默,谁也不主动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龙舟游湖,声音越来越大,民众难得一睹圣颜,都很激动。 凤妤心想,太子妃诞下身嫡皇孙,镇北侯府也能有喘息的空间,他的处境也没那么艰难。 秋香和春露见谢珣背着凤妤下楼,微微一怔,都迎上来,谢珣放下她,凤妤不自在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谢珣定定地看着她头顶的簪花,淡淡说,“本侯走了。” “谢珣,元宵节平安喜乐。”凤妤脱口而出,说了句祝福。 谢珣似笑非笑说,“本侯更适合恭喜发财。” 凤妤,“……”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暖阳和飞影带着近卫随他一起去戍卫,暖阳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和她们挥挥手。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脸好红,是不是起热了?”秋香搓着自己的手心,伸手探凤妤的额头。 凤妤已恢复淡定自若的模样,“我没事,别这么紧张,我们去找君君和雪兰。” 春露和秋香扶着她出观星楼,龙舟游湖,两岸人山人海,凤妤想要寻方玲君和雪兰郡主难上加难。路过牡丹楼时,凤妤却看到林晟带着几名禁军在牡丹楼前,凤妤微微蹙眉,林晟做什么? 林晟也看到人群中的凤妤,却不放在心上,片刻后,文十三娘带着几名姑娘出牡丹楼。凤妤心中狂跳,难道她和文十三娘杀吕国舅,伤宁国公的事被识破了吗?文十三娘也看到凤妤,却视若无睹。 文十三娘带四名姑娘随着林晟和禁军离开,旁人却艳羡地称赞不愧是牡丹楼的姑娘。 “牡丹楼的姑娘美名满天下,被皇上钦点献艺,真是三代修来的福气。” “若是能被贵人看上,那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凤妤凝眉,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眉目忧虑,皇帝为什么突然要点牡丹楼的姑娘去表演? 姑娘们被带走献艺,凤妤能做的也很有限,只能在牡丹楼附近的灯会场等候消息。龙舟游湖结束后,她们应该也能回来。 “阿妤,阿妤……”方玲君激动地朝她挥挥手,凤妤看到方玲君,雪兰郡主和几名少年郎,竟是林萧,周黎玉,张伯兴和蔡文森。 凤妤过来和他们见礼,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等人都没穿京都卫的官袍,世家公子都喜欢素净低调的打扮,头戴玉冠,腰佩美玉香囊,年轻俊秀的脸庞在人群中格外出众,凤妤和他们都有过几面之缘,却不算很熟悉。 “凤妤,你是真的很喜欢穿红戴金,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你。”周黎玉活泼伶俐,忍不住吐槽,“你戴这么多珠钗招摇过市,不怕小偷吗?” 众人大笑起来,这笑声和国子监时为难她时的笑声又不一样,凤妤也笑了笑,“偷得走,算他本事。” “阿妤打扮得多好看富贵,你们不懂欣赏。” 张伯兴扁扁嘴说,“凤妤,这就是你的手帕交,她自己打扮得素净大方,说你穿红戴金好看,虚伪,快别和她做朋友了。” 方玲君叉腰,一脚踹过去,“我看你在找打!” 众人大笑起来,相约一起赏灯,凤妤看在雪兰和方玲君面子上,欣然同行,很快就熟稔起来。林萧安静地走在凤妤身后,像是一尊守护神,时不时插几句话。几人都是世家少年,又在国子监读过书,话题非常多。 第九十五章 玩乐 凤妤是第一次和同龄少年郎如此游街,颇为新鲜。 几人找了一间酒肆,在二楼又能看龙舟,又能看景,可两岸酒楼,花楼都已客满,哪怕他们有权有势也寻不到一个好去处。 “我来安排。”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凤妤就安排好酒肆三楼的雅间,位置极好,能容纳十来人,蔡文森惊叹,“凤妤,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父亲来了,今晚也找不到这么大的雅间。” “我……有钱。”凤妤含蓄地笑着。 周黎玉竖起拇指,林萧忍俊不禁,几人坐下后,掌柜亲自上酒,又上来几道凉菜和点心。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河上五光十色的画舫和远处巨大的龙舟。隔壁虽是喧嚣,却互不影响。 方玲君八卦地问,“你们几个人一起被发配到京都卫,怎么不带李鹏飞一起玩?他刚刚一直看着我们。” 张伯兴啧了声,“他和林萧断交了,不带他一起玩。” 林萧喝酒,唇上沾了一圈酒液,神色微恼,“幼稚,谁断交了,是话不投机。” 林雨燕虽做错了事,林萧一直都是这群纨绔的大哥,很有身份地位,林雨燕的事并不影响到林萧。 林萧偷偷看凤妤,她笑着吃点心,几人玩行酒令,蔡文森说,“吟诗啊。” 雪兰郡主抿唇,无辜地说,“你这不是刁难我们吗?” 雪兰,凤妤和方玲君是国子监三大差生,且是接诗,雪兰郡主觉得她们三人储备都不够。 凤妤深有同感,林萧说,“那就成语。” 张伯兴忍不住吐槽,“哎,你们多读点。” “大哥说什么二哥,都是半斤八两。”方玲君忍不住吐槽起来,众人大笑,还是玩接诗句的行酒令,谁接不上,谁就喝。 席间热热闹闹地玩起来,秋香和春露守在门口,看着凤妤和大家玩得开心,笑容轻松,两人也高兴起来。 姑娘就应该多出来和同龄人好好地玩,以前因名声太差,又被林雨燕孤立的缘故,都没人愿意和她玩。如今有方玲君带着一起玩,姑娘笑容都多了。 凤妤显然比雪兰,方玲君更没有诗词歌赋的储备,连输两局,第一杯喝了,有些脸红,眉目如染了一层酒气,艳色十足。 第二杯,林萧夺走她的酒杯,“我来替她。” “哇呜……”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等人都起哄起来,凤妤欲言又止,还没阻拦,林萧已爽快地喝了。 周黎玉和张伯兴是人来疯,纨绔子弟都爱玩,几杯酒下肚,两人还跳起时下最流行的舞,看得方玲君,雪兰和凤妤捧腹大笑。 林萧看着凤妤的笑脸,有点吃味,只恨自己不会跳,不然也能哄她开心。 “今天没有宵禁,你们都不用值守吗?”雪兰郡主问。 周黎玉说,“京都卫今晚轮岗,我们都是下半夜值守。别提了,这段时间被小侯爷操练的,难得有半日假,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惨。” “有多惨!”方玲君眨眨眼,“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张伯兴仰头喝了杯酒,“小侯爷上任京都卫后,雪灾那几天没日没夜让我们修缮。灾后重建,本以为能休息一日。结果呢,卯时就要到京都卫西郊校场训练,迟到罚跑,我家在东边,到西郊校场,寅时就要起来。轮值后也要回到校场操练,子时才能回到家,我在京都卫半个月,瘦了一圈。一年跑的马,射的箭都没有半个月多。” “谁不是寅时起,除了操练,还要管好底下的兵。”周黎玉三杯酒下肚就诉苦,“他让我管京都卫一千多人,值守时京都卫犯错都要我来善后,若是和百姓动起手来,受罚的是我。就这半个月,我被罚了六回,世家姻亲多,虽差不多的年龄,可论辈分,我好几个舅舅,叔叔都在京都卫,我能管吗?在外管他们,回家被他们揍,我身上三条鞭痕,都是被我那便宜舅舅抽的。” 蔡文森总结说,“小侯爷真是魔鬼,把我们当成镇北铁骑在操练,我在街上见到他,扭头就会跑。” “我一想起小侯爷就会做噩梦。”周黎玉摇摇头,两人深有同感地碰了杯,难兄难弟只能含泪喝酒。 林萧倒是罕见的没吐槽,论疲惫,他更甚,皆因他管得人最多,世家子弟身份高的,几乎都在林萧队伍里,更是难管,可没见他有什么怨言。 “那是看得起你们!”方玲君啧了声,“我哥说了,好兵都是练出来的,睡在锦绣窝,喝着高粱酒,真要兵临城下,你第一个叛变。” 雪兰郡主,方玲君和凤妤都是武将之后,全站小侯爷。 “瞧不起谁呢,谁叛变谁是狗,我虽不上宁州杀敌,也不在江南戍边,北蛮真要打到城门口,我和大家共存亡,宁死不当亡国兵。”张伯兴豪言壮志,说得激昂澎湃,凤妤高看他几眼。 “说得好!我敬你一杯。”凤妤拍掌,倒酒,几名少年欢呼着碰杯,壮志满怀。 凤妤心想,小侯爷真是妙人,把一群纨绔都管得服服帖帖的。张伯兴这姐夫,她觉得还不错。 “你们至少有半日假,小侯爷上半夜都带人在巡守。”凤妤忍不住为谢珣说了句公道话,据她所知,下半夜谢珣也是要值守的。 “你怎么知道?”林萧目光晦涩地问。 凤妤坦然说,“来时见到小侯爷带京都卫在巡守,人人都看得见。” 张伯兴喝得微醺,凑到凤妤身边来,挨得近了,凤妤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林萧捏着张伯兴的领子往后一扯,冷声说,“有事说事,靠这么近做什么?” “放手,放手,勒死我了。”张伯兴拽着他的手腕,被勒得脸色涨红,旁人哭笑不得,林萧见他规矩坐好,大发慈悲地放开他。 张伯兴眼里一片春意,“凤妤妹妹,你家大姐姐喜欢什么?” “喔喔……”方玲君是气氛组的,不嫌事大地起哄,雪兰郡主在旁乐不可支,也饶有兴趣地听八卦。 第九十六章 喜欢 几名少年也跟着方玲君起哄,张伯兴微醺,脸颊耳朵脖子都红了,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羞恼的,“你们闭嘴!” “那你给封口费啊。”周黎玉哈哈哈大笑。 “这顿我请,你们都不要乱说话!”张伯兴不想被他们取笑,果断给封口费。 众人勉强放过他,凤妤知道张伯兴和凤婉相看过几次,双方都很满意,可毕竟不算太熟,不像她和方玲君从小打闹到大,知根知底。 凤妤说,“大姐姐喜静,喜诗词歌赋。” “张伯兴,你完美避开了凤大姑娘的喜好。”蔡文森和周黎玉两大损友乐不可支,拍案起哄说,“现在苦读还来得及。” 被嘲笑后的张伯兴追着周黎玉和蔡文森打,几人笑成一团,凤妤也难得如此轻松。几人继续玩行酒令,凤妤输了好几局,都是林萧帮她挡酒。 窗外一阵欢呼声呼啸而来,众人挤在窗前看龙舟游湖,龙舟正好经过门前,凤妤能看到牡丹楼的几位姑娘正在跳舞,君臣同乐,引来两岸的欢呼声,山呼万岁。凤妤心想,若无战事,年年都是这样的歌舞升平,大概就是小侯爷的梦想。 牡丹楼几位姑娘平安无事就好,若是寻常表演,也不必担心,方玲君说,“没想到皇后会伴驾游玩,出乎意料。” “皇上携后妃游玩,若皇后不来,贵妃独大,她怎么甘心?”纨绔子弟在坊间玩耍,也会议论后妃。 主要是后妃家族,除了谢贵妃都不太起眼,世家子弟们也不怕会传到她们耳朵里。且他们几人因吕国舅差点在牢里过除夕,心中更是不忿。 雪兰郡主说,“除夕我随母亲进宫领宴,女眷们都在殿外行礼,并未见到皇后。国舅和宁国公相继出事,对皇后打击极大,重病难起,除夕到元宵的后宫琐事都是贵妃和德妃一手操办。往年皇后专权,从来不给贵妃和德妃协理后宫的机会,今年怕是真的病重,国舅爷是她唯一的胞弟,其他庶出弟弟也不争气,难怪她气血攻心。” “吕国舅也是一祸害,差点还连累我们。”蔡文森啧了声。 方玲君好奇地问,“你们当真没下毒手呀?” 张伯兴叉腰,辩驳说,“青天白日的,我们又不傻,真要下毒手挑夜黑风高的日子。李鹏飞倒是揍他了,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在牢里还被严刑拷问,真是晦气。” 策划这出好戏的幕后黑手凤妤淡定喝茶,眉目温顺柔软,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白兔。 “他死了,大快人心,几条街道都降价促销,简直是普天同庆的事。”蔡文森鄙夷说,“手里不知沾多少人命,又嚣张粗鄙的,若不是后族,京都卫直接杀了填湖都没人管。” 林萧咳两声,“行啦,好好的元宵节,说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 林家和皇室是姻亲,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几人继续玩行酒令,张伯兴似是看到什么,眼前一亮,匆匆说,“我下楼给你们买点吃的。” 他一溜烟跑了,快得旁人都拦不住。 雪兰郡主说,“酒肆里有吃的,他怎么下楼去买?” “他吃醉酒了,别管他,我们继续玩。” 林萧一直想寻机会和凤妤单独说几句话,凤妤对他态度很冷淡,甚至都没有对张伯兴热情。 林雨燕问,他是不是喜欢凤妤。 喜欢! 可又能怎么样? 他的妹妹憎恨她,哥哥讨厌她,父母也恼她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名声败坏,林阁老特意把他父亲叫过去训斥一顿,责骂他管束家中孩子。他想登门提亲,那是痴心妄想。 灼热的目光,难以忽略,雪兰郡主和周黎玉,蔡文森都注意到了,那两人不愧是林萧的好兄弟,故意把方玲君和雪兰拉到窗边看龙舟,给林萧和凤妤独处的空间。 林萧为凤妤挡了几杯酒,他是海量,没有醉意,眼底却有朦胧的晦涩,少年那种求而不得的目光令人心软。 凤三姑娘虽迟钝,却又不是傻子,总算从他的目光中意识到少年青涩的情意,错愕不已。 “你……喜欢我啊?”凤妤问。 林萧粗声粗气地否认,“没有,谁喜欢你了!” 心高气傲的少年郎从不肯正视自己的爱慕,怕被拒绝,也知道是一道天堑,无法逾越。 林萧救过她性命,宫宴上为她作伪证,凤妤并未因林雨燕的事迁怒他,却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 他否认后,凤妤反而松一口气。人是情感动物,都盼望能得到旁人的喜欢,认同。凤妤却是吝啬给予的人,喜欢若不是她想要的,只会是她的负担。 凤妤想去窗边和雪兰郡主,方玲君一起看龙舟,被林萧拽到雅间另外一侧的窗户,这扇窗户连着隔壁雅间,喧嚣热闹。 林萧手心都是汗,粘稠地沾在凤妤手腕的皮肤上,“凤妤,若雨燕出嫁,我摆平家里,上门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 方玲君注意到林萧拉着凤妤去隔壁,怕凤妤吃亏,起身要去找凤妤,被周黎玉和蔡文森拦住。 “干什么?”方玲君挥拳头。 “林萧为凤妤挡了那么多酒,怎会欺负她。” 方玲君说,“两只眼睛恨不得粘着阿妤,我又不瞎。他喜欢阿妤,也不想想林雨燕差点杀了她,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蔡文森啧了声,“林雨燕迟早嫁出去,碍不着凤妤和林萧。” 雪兰郡主掩嘴轻笑说,“她持刀杀人,名声尽毁,若一辈子嫁不出去,阿妤嫁给林萧,岂不被她欺负死,小姑子心狠手辣,不死也要剥层皮。” 众人,“……” 隔间里,凤妤看着林萧热切的眼睛,百感交集,他真的喜欢她,是她太迟钝了吗?“在庄子上遇刺,你保护我,宫宴内也帮我脱困,我知道……至少你不是真的讨厌我。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遇见了,便喜欢了。”林萧神色痛苦,又愉悦,“我本想一辈子藏在心里,不给你造成困扰,我又不甘心。凤妤,我会护着你,你相信我。” 第九十七章 情思 他眼底有一种要把心剥出来的真诚,凤妤也见过姜杨表白,那几句酸诗印象深刻,那种浮于表面的喜欢像是尘埃,没有分量又染你一身肮脏。她对感情懵懂,又迟钝,却也知道眼前少年和姜杨不一样。 “雨燕放火烧你店铺,兄长已教训过她,近日被拘着学德言容功,想来也意识到自己的错。她也承诺过不再和你针锋相对,她是做错了事,心思歹毒,我不为她辩解。可我是我,她是她。我不甘心因她的缘故,我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真诚的告白总能打动人心,凤妤却清醒地摇了摇头,“林萧,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连姜杨都不如吗?”林萧眼底不甘,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腕,又怕她疼,倏然松开,像犯了错的少年无措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 凤妤却不在意,揉了揉手腕,“祖母和我谈过,想要寻什么样的夫婿。我希望他乖巧听话,家里简单,对我言听计从。若能当上门女婿,那最好不过。” 林萧震惊,为了拒绝他,凤妤竟已谎话连篇,哪个男子愿意当上门女婿。他的眼神过于直白,凤妤说,“我句句肺腑,绝无虚言。” 少年抵在窗边,窗外挂着的宫灯随风摇曳,在他身上笼着一层悲凉,他自嘲说,“明知会被拒绝,仍然……” 不甘心啊!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凤妤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宫宴上的事,林萧只要卑劣一点,提起宫宴,至少她不会无所顾忌地拒绝。可他只是失落垂眸,绝口不提宫宴作伪证的事。凤妤心想,林萧和林雨燕,终究是不一样。 “哇呜,阿妤快来啊,张伯兴和你大姐姐……”方玲君眼尖看到楼下的张伯兴和凤婉。 楼下河边,人群涌动,凤婉提着一盏宫灯,张伯兴在旁献殷勤,正在拿着一个面具戴在脸上逗她。凤婉眉目含笑,看着张伯兴换了好几张面具来逗她,若不是人群拥挤限制他的发挥,楼上围观的几人组觉得张伯兴甚至都想跳个舞来逗凤婉。 “他喝多了!”蔡文森吐槽,嫌弃地吊着眉梢,“真不稳重。” “少男的春心哟……令人失智。”周黎玉和蔡文森一击掌,立志要做断情绝爱的冷酷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萧就挺不是滋味的。 张伯兴和凤婉元宵过后要订婚,也不是什么秘密,亲密些也无妨,方玲君看热闹不嫌事大,拿着炒花生丢楼下的张伯兴。 张伯兴抬头看到楼上七个人都在围观,慌忙摘了脸上的丑面具,脸都红透了,气急败坏要回丢方玲君,凤婉不知道说什么,他又乖乖听话,对方玲君挥动拳头威胁。 凤婉看到凤妤等人,落落大方打招呼。 方玲君说,“大姐姐天仙下凡,便宜这厮咯。” 众人大笑,凤婉脸上也有滚烫的热意,凤妤暗忖,大姐姐遇上满眼都是她的人,也有好归宿,皆大欢喜。 林萧,张伯兴等人下半夜要值守,又玩过一轮行酒令后,几名少年挥别她们去巡城,凤婉要去寻凤姈,想邀凤妤一起。凤妤在外吹风已久,有些疲乏,想要早点回府,凤婉领着侍女去寻凤姈。方玲君和雪兰郡主下楼再去看花灯,让凤妤为她们留着雅间。 龙舟游湖渐渐到尾声,前方人群已渐散,大大小小的画舫已缓缓驶出河面,整个河面比刚刚更热闹。 凤妤想等牡丹楼的姑娘回来,秋香和春露来陪她小酌,龙舟游湖结束后,河边和桥上十分拥挤,凤妤也不爱凑热闹,打算再等半个时辰,若十三娘等人还没回来,她就先回府。 “姑娘,元宵节真热闹,牡丹楼的画舫开出去了。”秋香指着河面上最豪华的画舫,牡丹楼元宵前后三天是最赚钱的日子,以日进斗金衡量也不为过。画舫上都是达官贵人,自是豪华。 且今晚牡丹楼姑娘受邀上龙舟表演,声名大噪,慕名而来的人会更多,凤妤说,“若她们平安回来,在龙舟上表演过的姑娘,表演价格要翻五倍,物以稀为贵。” 春露轻笑说,“姑娘说得在理,都是那群世家纨绔的钱,在殿前表演过,价格自要翻几倍。” “改天问问小侯爷点兰花姑娘付钱了吗?”凤妤支着下巴凉凉说,“欠我五十万还没还,竟还有钱吃花酒。” 春露一怔,忍着笑说,“是。” 秋香却大大咧咧问,“姑娘,你管小侯爷吃花酒干嘛?” 凤妤说,“他欠债不还,有钱吃花酒,合适吗?” 秋香认真想了想,“的确不合适,可他吃花酒,进的还是姑娘的钱袋。” 凤妤,“……” 秋香往楼下看去,惊讶地说,“姑娘,林雨燕和姜杨在拉拉扯扯的,他们怎么认识?” 楼上视野好,林雨燕打扮鲜亮,在人群中很醒目。 凤妤和春露也到窗边往下看,姜杨急切地拉着林雨燕在说什么,林雨燕却有点不耐烦,她的侍女兰心一直在拦着姜杨。 春露说,“姑娘,他们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处,怎么认识的?” 凤妤眯起眼睛,冷笑说,“走,我们看看热闹去。” 主仆三人下楼,藏于商铺后听他们争执。 姜杨最近过得非常不顺,人在国子监,升迁无望,同一期来往的几名进士都有不错的前程,也有好的姻缘。他却觉得自己满腹才华,被困在国子监当典籍,大材小用。母子两人花销又大,只出不进,迟早要坐吃山空。 他受尽白眼,生活困顿,林雨燕出事后,姜杨悔之晚矣,寻凤妤和好无果,姜杨走投无路。没想到会在元宵节见到林雨燕,林雨燕回京后低调许多,姜杨消息闭塞,并不知道她已回京都。 林雨燕既回京都,林家并未放弃她,只要他娶了林雨燕,前程无忧。 要说姜杨也是贱骨头,一贫如洗,又无家世。想要攀上林家是痴人说梦,偏偏他又孤芳自赏,觉得他是钦点探花郎,林雨燕名声已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娶林雨燕是委屈了,谁让他喜欢她,痴心不改。 第九十八章 落湖 林雨燕虽蠢且坏,却从来看不上姜杨,被恶心坏了。 “姜杨,你疯了,本姑娘就算名声扫地也轮不到你来娶,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什么东西呀?给我提鞋都不配!”林雨燕气糊涂了,把当初自己勾引姜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兰心想拦都拦不住,急忙拽着她,“姑娘,别说了。” 姜杨还觉得他们是情投意合,只不过林雨燕被放逐到庄子,两人忍痛分开的,姜杨震惊说,“雨燕姑娘,当初你说喜欢我探花游街时的英姿,喜欢我满腹诗书的才华。你说对我一见钟情,让我退了亲,与你成婚,字字句句深情动人,你忘了吗?” 江边人来人往,姜杨一句话溅起千层浪。围观人群指指点点,林雨燕凶神恶煞地骂那群围观的人,“看什么看,都滚啊!” 她转头警告姜杨,“姑娘我现在看你恶心,不喜欢了,行了!” 林雨燕素来嚣张狂妄,看不上姜杨,语言也无所顾忌,姜杨痛心,“雨燕姑娘,在下一片痴心,当初和姑娘鸿雁传书,情投意合。相国寺里相拥看花,你说过今生非我不嫁,你怎么变了?” 兰心叱喝,“姜大人休要胡言,我们姑娘和你并不熟。” 林雨燕极其不耐烦,近日来她何曾有过顺心的日子,元宵节都约不到手帕交一起游玩,人人对她弃之敝履。她的仇敌凤妤却风光无限,逛花灯还要遇上姜杨这么晦气的人,林雨燕无所顾忌地嘲讽,“论容貌,你不及小侯爷,论家世,你一文不值,论骑射,你拍马难追,探花郎而已,有什么稀罕?会写几句酸诗了不起?你有什么值得本姑娘倾心?我只不过想要凤妤在及笄礼上被人退婚,丢人现眼,假装与你情投意合,谁知道你真信了,哈哈哈,真好笑。” 偷听三人组瞠目结舌,林雨燕总能刷新凤妤对恶的认知,及笄礼前,她和林雨燕顶多是在国子监有过争执,她竟故意勾引姜杨来退亲,让她糟人耻笑。 事关她的名节和清白,竟毫不在乎! 秋香义愤填膺,“林姑娘真是太无耻了,姑娘及笄礼前和她无冤无仇的。” “姜大人和林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恶心透了。”春露也厌恶蹙眉。 未出阁的少女,谁会用这法子去害人。凤妤本以为姜杨退婚是受小侯爷胁迫,谢珣也不曾辩解过,没想到是姜杨攀上高枝。 她就一直觉得姜杨攀上高枝,若不然书都白读,无缘无故怎么会来退亲,于他并无益处。 凤妤眉目微冷,“确实是天造地设。” 她招了招手,春露伏下身子,凤妤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春露一怔,起身离去,秋香问,“姑娘,春露做什么去?” “当月老!”凤妤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看在林萧的份上,她本想和林雨燕化干戈为玉帛。可偏偏,林雨燕却浪费林萧为她争取的机会。 及笄礼是她一生中,除了成婚外,最重要的日子,却被林雨燕毁了,这笔账,她只能找林雨燕讨了。 真相击碎姜杨的自信,也激怒姜杨,“你故意和我亲近,只想我和凤妤退婚,你……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我恶毒?姜大人,是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若你对凤妤情比金坚,又怎会上当?”林雨燕幸灾乐祸地说,“要怪就怪凤妤,谁让你是她的未婚夫,算你倒霉,十年寒窗考得探花,却被她毁了,姜大人,恨她。” 姜杨如遭雷击,林雨燕领着兰心转身就走,刚到桥边倏然感觉一股大力冲撞而来,兰心被撞,下意识护着林雨燕,谁知两人都没站稳,又在桥边,双双掉落到河中。 “救命啊……”林雨燕大喊着救命,她不识水性,下意识拽着兰心,两人在河里扑腾。 姜杨正神色恍惚时听到一道冷清的声音,“姜大人,这是你唯一能鱼跃龙门的机会,跳下去救了她,她就非你不嫁了。” 人头攒动,湖边站满了人,林雨燕和兰心在湖中呼救,声音渐弱,有一名男子正要跳湖救人。姜杨比他更快,一跃而下,游向林雨燕。 姜杨在醴陵多年,深谙水性,女子落湖,男子轻易不敢救,若是沾上什么风流韵事,躲都躲不掉,有人自告奋勇救人,旁人自是开心,也相继伸出援手。 春露回到凤妤身边,凤妤问,“可被人发现了?” “我戴了面具,兰心没看清,况且桥上人多,有点意外很正常,姑娘放心。”春露做事一向干净,凤妤也很放心。 她站在桥边,冷漠地看着在河中扑腾的林雨燕,冬季衣衫厚,吸水后不断往下坠,姜杨脱掉她的大氅,死死地抱着她。 一名围观的女子找了一根竹竿伸到要溺水的兰心身边,她死死地抓住竹竿,看到姜杨抱着林雨燕时,兰心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完了! 一个人想要毁女子清白时,心机极深,林雨燕喝了几口冷水,浑身僵硬冰冷,挣扎间衣不蔽体。 凤妤面无表情,你们真是绝配,那就凑在一起,别来祸害旁人。 “回家!” 凤妤心情舒畅,准备回府,今晚的元宵节过得跌宕起伏,她非常喜欢。 她刚走过一段,就看到方玲君急急忙忙来寻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妤,那个……那个……你家大姐姐落水,被二皇子救起来。”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宛若惊雷,凤妤心脏狂跳,只觉得冷峭刺骨,她刚算计林雨燕落水,她家大姐姐也被人撞到河里,这是什么现世报? “大姐姐可有事?” 方玲君扶着心口顺着气,拉着她到一旁僻静处,“她应该就喝了几口冷水,没什么事。除了太子和后妃伴驾,皇子公主们都不在龙舟上,自行游玩,二皇子不知何故和大姐姐撞到一起。他们正在河边说话,有人把大姐姐挤到河里,二皇子就跳进去救人,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出来。” 第九十九章 陷害 方玲君压低声音说,“张伯兴和大姐姐婚事都谈得七七八八。出了这事,这婚事怕是悬了,张伯兴不介意,张家也会在意流言蜚语。” 这种百年大族,哪怕是旁支,也很在意名声。 凤妤目光微沉,大姐姐素来谨慎,婚事艰难,本以为柳暗花明,没想到临门一脚却出这种事,凤妤说,“君君,我先回府,你去找雪兰玩。” “去!” 凤妤带着秋香和春露匆匆回府,马车停在街区外,需要步行出去,龙舟游湖刚散,正是最热闹时。河边更是人头攒动,秋香和春露被人群挤散,刚要去寻凤妤,却发现凤妤不见了。 “姑娘……” “姑娘,你在哪儿啊!” 这一段正是龙舟游湖最末端,人潮最密集,秋香和春露被挤得极狼狈,却不见凤妤影踪,秋香急得跺脚,春露镇定些,“姑娘知道马车在哪儿,我们先去马车那边等。” 秋香不死心又喊了几声,没见到凤妤,只能和春露一起离开。 凤妤被一股蛮力拉上画舫,上了画舫才看清楚是三皇子,她回身想要跳回岸上,画舫已缓缓驶出。河水悠悠,冰冷刺骨,凤妤想到落湖的凤婉,一天之内若凤家姐妹同时落湖被皇子们救起,凤家的脊梁骨怕是要被戳烂。 “有骨气,你跳河啊!”三皇子嘲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凤妤一手摸到腰间的匕首,微微松了口气。 电光火石间,凤妤已猜到三皇子必然想起那晚的事情,他憋着一口气,来找她寻仇了。天气严寒,画舫只有他们,凤妤心中也就有了对应之策。 她慌张地躲到船尾,双手握住船杆,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凤妤,若你不想死,我劝你别轻举妄动。”三皇子阴郁地看着船尾的少女,冷着脸往她走过来。 “别过来!”凤妤又往船尾后退,画舫轻轻摇晃,仿佛一个小风浪就要被掀翻在河中。她摆出一副极度恐惧要和三皇子同归于尽的姿态来。 画舫很小,经不起晃动。三皇子含恨站在凤妤一米之外,冷漠地看着她,人已在画舫中,她插翅难飞。 这段时间于他如噩梦般,本来稀疏平常的一场宫宴,谁知道醒来却被禁足,宫里都在传他是一个惨无人道的禽兽,凌辱宫女至死。他成了宇文皇室最大的笑柄,哪怕被禁足,他也知道宫里传闻多难听。 他是皇后的幼子,上有贤明的哥哥,下有稚嫩的弟弟。他虽顽劣,暴躁,却也从来不曾凌辱过宫女。 十六岁后,宫中有教习宫女教他通人事,皇子殿中也有侍妾,他何必去糟蹋宫女,更别说凌辱至死。 这种暴戾名声将会随他一辈子,前途无望。他明明记得是凤妤,殿中点了禁香,他神智迷糊,可凤妤打他时有过短暂的清明。 他和皇后辩解,却被皇后掌掴,让他闭紧嘴巴,不要再提。等禁足过后,封王出府,不要再惹事端。 他控诉无门,这段时间憋着一口气越来越恨。 “我被你所害,失去了一切,我连封王都不能声张,生怕被言官弹劾。”三皇子怒吼,“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我?” 扮柔弱和无辜是她的拿手好戏,眼泪说来就来,凤妤恐惧地缩在船尾,满脸泪痕地看着他,“阿昭哥哥不要吓阿妤,阿妤好害怕,想回家。” “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三皇子暴跳如雷,“今天这事不说清楚,我把你丢下去淹死!” “呜呜……阿昭哥哥……”凤妤大哭起来,泪痕交错,似是被吓着,缩成小小一团躲在船尾,梨花带雨又故作童稚的模样让三皇子想起离开宁州时,柔柔弱弱的小凤妤跟着他的车架一边哭一边喊哥哥。 旧事称呼唤起了孩童情谊。 孩童时的三皇子最喜欢和凤妤一起玩,她乖巧听话,玉雪可爱,因身体柔弱的缘故,也不爱和旁人一起爬树捣蛋。总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他被哄得心花怒放,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给凤妤。凤妤是他在宁州时最喜欢的玩伴,若不是建明帝登基,他们一家留在宁州,他和凤妤定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别哭了!”三皇子粗暴地吼着,凤妤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可怜又委屈地看着他,满眼是泪,要哭不敢哭的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三皇子,“……” 心中那股暴怒仿佛遇水,被浇灭一二,凤妤越哭,越能唤起孩童时的情谊,凤妤深谙之道,神色越发可怜委屈。三皇子撩起衣袍,坐在船头,“那天我喝多了,好端端在殿内休息,为什么你要害我?” 凤妤暗忖,三皇子果然不知情,都是被皇后算计,一想明白这点,凤妤说,“那天在宫宴上,有人打翻我的果酒,宫女姐姐带我去换衣裳。我一进殿内就闻到很香的味道,头很晕,也很热。我想去找水喝,可有人锁着门,不让我出去。后来阿昭哥哥就……就……就欺负我。我一时情急就打了你,然后跳窗离开。我……我跑到湖边,遇到贵妃,就求贵妃救我一命,我真的没有故意要害你,我怎么敢啊,阿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连一只兔子都不敢抱,怎么敢害人。阿昭哥哥,我真的没有害你,你要相信我。” “胡说八道,我分明看到你和谢珣密谋!”三皇子冷着脸,“你还敢骗我?” “没有,没有……”凤妤小手乱挥,谢珣来时,三皇子都昏死,不可能看见,必是诈她的,凤妤说,“我和小侯爷都不熟,怎么会密谋?” 三皇子的确是诈凤妤的,笃定是谢珣陷害他。凤妤低头抹眼泪,状若无辜,却在提醒三皇子,“阿妤初次进宫,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宫女姐姐,她打翻我的酒,又带我去你殿里。阿昭哥哥,她为什么要害我呀?” 三皇子一怔,那宫女已死,他又如何得知,难道真的不是谢珣?可他问过殿中太监,谢珣也消失一段时间,不知去哪儿。 第一百章 侧妃 “皇上问时,你为何不如实交代?” “女儿家名声最要紧,若被旁人知晓,阿妤只有死路一条,左右是死,只能搏一搏,况且又无旁人见到。”凤妤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欲言又止,似是看到什么,又害怕,“可是……” “可是什么?”三皇子急急忙忙问。 “阿妤父母在边关,本无资格进宫领宴,可太子妃点名要我进宫。我不认识太子妃呀,那天跳窗后意识混乱,阿妤好像看到太子殿下在殿外……”凤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三皇子的脸色,受惊似的捂嘴嘴巴。 “你说什么,皇兄在殿外?”三皇子眯起眼睛,“你可确定?” “不确定,不确定,阿妤什么都不知道,阿妤什么都没看见……”凤妤受了惊吓,捂住耳朵,又开始梨花带雨,恐惧颤抖。 三皇子沉了眉目,太子哥哥害他,为什么?他虽是嫡子,却无威胁,太子根基牢固,无法撼动,他从小顽劣不知被帝后罚过多少回,都是哥哥在中间维护,难道都是假的吗?他对哥哥从无不恭之处,也无半点不臣之心,为什么哥哥还要忌惮他? 凤妤一边掉眼泪一边看三皇子,紧悬的心也落下。方玲君对三皇子的评价是有勇无谋,虽顽劣,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凤妤挑拨离间,只不过是试一试,没想到戳中了他的痛处。 她心中冷笑,皇权无兄弟,忌惮就是一把刀,总有一天会见血。 凤妤演戏过了头,哽咽到咳嗽,三皇子回过神来,神色不耐,“好了,别哭了。” “阿昭哥哥,你真好。”凤妤委屈如小鹿般的眼神看着他,充满了信任和崇拜,“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愿意相信阿妤。” 她精准拿捏住三皇子的软肋,少女的崇拜和信任,滚烫着少年的心,他不自在地咳了咳,最后一点火气都被灭了。 “那天晚上,我……可有欺负你了?”三皇子心虚地问。 凤妤乖巧地摇头,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没有,只有一点皮外伤,我逃得很及时。” “是那禁香的错,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想要欺辱你。” “我知道,我知道……”凤妤红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阿昭哥哥对阿妤最好,若是清醒时一定不会欺负阿妤的。” 凤妤又乖又软,眼神信任,三皇子的焦躁和愤怒被一一抚平。他对凤妤的印象还停留在孩童时那乖巧可爱的妹妹,人的固有印象很难转圜,三皇子还真信了,并觉得凤妤胆小如鼠,人畜无害。 “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三皇子警告后,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严肃,怕吓着她,忍不住软了语气,“知不知道?” “好,阿妤谁都不告诉。”凤妤的声音带着童稚,唇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三皇子看过来时,凤妤又委屈地问,“阿昭哥哥,那晚的事情,可不可以为阿妤保密?阿妤名声若坏了,只能一死了之。” “什么一死了之,知道又怎样,你可以嫁给我呀?” 凤妤懵了一瞬,嫁给他?想得倒天真,她反应也很快,“若太子殿下知道阿妤见到他,阿妤也活不成了。” 三皇子沉默了,这事成了他心中一根刺。凤妤无缘无故被太子妃喊进宫,又出了事,他百口莫辩。他出了事,谁受益最大?必然是太子,可他不明白的是,他根本威胁不到哥哥的地位,为什么要害他。 他来找凤妤寻仇,本就想要一个真相。他要和建明帝,皇后证明,他不是那种残暴狠厉的男子,做不出凌辱宫女至死的事。 如今,他却怀疑,若太子陷害他,父皇和母后知道,会为他支持公道吗?这事已了,他们恨不得封死所有人的嘴,真相是什么,谁在乎? 三皇子没给凤妤承诺,凤妤也不着急,怀疑的种子已种下,他又无筹码和太子争夺,不会硬碰硬的。 河上画舫极多,画舫上五光十色的灯,衬得整个河面璀璨耀眼。三皇子和凤妤这艘画舫并不起眼,远处有丝竹管弦声音,牡丹楼的画舫上有女子表演歌舞。大大小小有十几艘画舫在附近,贵人公子们都想上船一睹芳容。凤妤担心想起文十三娘,也不知道她们是否已离开龙舟。 “凤妤,我马上就封王出宫,你若骗我……”三皇子语调阴狠,“本王最讨厌骗子,你若有一句虚言,别怪我不留情面。” “阿妤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凤妤举手起誓,认真,庄重,誓言毒辣。 三皇子蹙眉,“最好如此!” 能起这么狠辣的毒誓,想来不会撒谎,他忍不住看向凤妤,那晚虽没有凌辱她,可他撕了她的衣裳,也亲吻了她,这小鼻涕虫的清白也算没了。 他傲慢地看向凤妤,如掂量着物品,国色天香,长得甚美,当正妃身份低了点,勉强能当他的侧妃。三皇子矜傲地说,“凤妤,你放心,本王不是轻狂之人,既辱你清白,就会给你一个交代。等封王后,我会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迎你过府当侧妃。” “什么?”凤妤倏然扣紧栏杆,指甲差点断裂,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甚至已想着把三皇子和船夫都杀了沉河。 谁要他的侧妃? 三皇子见她震惊,当她是惊喜,“以你的身份,当皇子侧妃,也算是高攀,没有辱没你这国色天香的脸。” 凤妤看着他傲慢的嘴脸,气得五脏六腑都在揪着疼,若不是从小隐忍,她已要破口大骂。寒风吹过,雪落在肩,凤妤只觉得冰冷刺骨,若是进宫当侧妃,她为什么要拼尽全力逃出那座宫殿? “我凤家女,绝不做妾!”凤妤仰着头,哪怕狼狈也一身风骨,“这是家训。” “你区区一个五品将军的女儿,还想嫁我当正妃?”三皇子嘲讽,“想得倒是美,我告诉你,你已是本王的人,只有这条路可选。” 第一百零一章 吃醋 凤妤咬紧牙关,已在算计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弄死他。方玲君说的没错,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可真是莽夫。 “三皇子殿下,强抢民女,看来你这阵子禁足没长教训啊!”一道熟悉,又冷漠的声音从旁侧传来,紧接着两艘画舫靠近,一左一右挡住三皇子的画舫。 另一艘画舫上是飞影和几名近卫。 谢珣静立船头,长身如玉,浑身上下却凝聚着比寒冬还要冷的杀气,目光落在缩在船尾的凤妤脸上。凤妤一路装哭,眼睛红肿,簪花也不知道落到哪儿,发髻凌乱,谢珣想到那晚三皇子对她的凌辱,他一手握在剑柄上,杀气越发浓烈。 “谢珣,又是你!”三皇子咬牙切齿,“谁说我强抢民女?” “三姑娘的侍女到京都卫报案,说三姑娘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本侯带人搜查画舫。”谢珣声音冷淡,画舫靠近,谢珣伸出手来,命令说,“过来!” 雪花落在谢珣的掌心,他微微俯身,乌黑的眼睛映着河水,又沉又黑。凤妤在想,遇见危险时,谢珣总是毫不犹豫地朝她伸出手。谢珣已有些不耐,倾身拽住她的手腕。谢珣臂力惊人,竟生生把凤妤拉到他的画舫上。 三皇子的画舫失了平衡剧烈摇晃,他扶着画舫的栏杆,怒不可遏,“谢珣,你敢!那是本王的女人,放开她。” 谢珣一股邪气窜起,抬脚踹开三皇子的画舫,那画舫极小,谢珣抱过凤妤后本就失了平衡,被谢珣一踹,三皇子没能站稳,摔到河中。 “殿下……”船夫见状,一手撑着竹竿跳下河来救三皇子。 谢珣看着三皇子在河里呼救,“好好在河里清醒清醒!” 近卫撑船离开,三皇子狼狈地抱住竹竿气急败坏地喊,“谢珣,你给我等着!” 飞影目不斜视,撑船跟在谢珣后面。谢珣看着凤妤被冻得青紫的手,脱下大氅裹着她,河面风凉,她的脸颊和鼻尖也都被冻红了。 干净清爽又温暖的气息席卷着她,凤妤只觉得寒意也没那么磨人,她抬头看进谢珣幽深的眸,“你怎么知道我在画舫里?” “两岸都搜遍了,只能在河上。”谢珣仍在意三皇子那句话,“他和你说了什么?” 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凤妤就能感受到谢珣克制的怒火,踹三皇子那一脚明显是怒火到了顶峰,粗暴中带着发泄。 凤妤能精准拿捏三皇子,可她从来没能骗得过谢珣,“他什么都记得。” 她坐在画舫里,靠着窗,把两人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谢珣,包括三皇子要娶她当侧妃,凤妤觉得她一路和三皇子都聊得挺好的,就聊到他要娶她当侧妃时崩了。凤妤心想,若是谢珣不来,她能花言巧语让三皇子打消念头吗? “你想当他的侧妃吗?”谢珣问。 凤妤摇头,“不想。” “知道了!” 凤妤心里微微一动,谢珣言简意赅,有着目中无人的狂妄。皇权之下,人命如蝼蚁,何况是婚姻。 建明帝圣旨赐婚,镇北侯府大小姐谢君华也要含泪进宫,何况是她?谢珣真能阻拦三皇子吗? 可他简单的一句知道了,却又让她觉得安心。只要她不想,他就能如她所愿。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是她从未从旁人身上得到的情绪。 “小侯爷,我是你债主,这事你要帮我解决。”凤妤提起五十万,很大方地说,“可以抵免利钱。” 谢珣,“……” 凤妤一副理直气壮之色,谢珣深呼吸,别开了目光。 谢珣立于船头,风雪在他身上裹着一层冰冷,画舫穿河而过,两边画舫中许多年轻貌美的少女见到谢珣。抛花吹曲,邀他上船赏灯共饮。盛况宛若状元游街,掷果盈车,凤妤一时竟忘了忧愁。 河面上漂浮着花灯,流水潺潺,凤妤随手抄起一盏花灯,看到里面的纸条,是一名姓许的姑娘,许得来年婚嫁顺遂,嫁得如意郎君。 凤妤笑了笑,放下花灯,指尖碰触到冰冷的河水,凤妤双手笼在斗篷里,仰头看向船头的谢珣,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她看来,谢珣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片刻后,他又转头问,“你儿时和他玩得很好?” “啊……”凤妤猝不及防,有些懵。 谢珣嘲讽说,“听闻三姑娘自幼身体娇弱,药不离口,还能追着车架跑出一里路,想来身体好得很,哪位庸医把你越治越虚的?” 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让凤妤一头雾水,她想到三皇子与谢珣不和,想必两看相厌,似也能理解。 凤妤解释说,“我身体不好,在京中时养得很娇贵。长途跋涉到宁州后,身体反而好了一些。姐姐觉得常关在屋里更不易养病,每天都带我出门晒太阳,去街上玩乐。我家和藩王府比邻而居,所以经常玩在一起。三皇子孩童时特别淘气,喜欢带我去打枣抓鱼,也喜欢给我买糖葫芦吃。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玩,是因为他经常给我买糖葫芦和麦芽糖吃。” 凤妤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吃药,所以喜欢吃甜口的,姐姐怕吃坏牙齿,太甜的东西都不会给我吃。我只要喊两声哥哥,他就会给我买糖葫芦,各种糖果。” 那段时间瞒着姐姐,吃了许多糖。 谢珣冷笑问,“你吃坏了几颗牙齿?” 凤妤,“……” 是,换牙前,她满口坏牙,都是被三皇子喂糖喂出来的。有此教训后,后来就不敢再贪嘴。 “小侯爷,我当年才四岁。”凤妤笑问,“你不会要和一个四岁的孩子计较?” 满船近卫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什么情况? 主子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看起来想和三姑娘吵一架呢!近卫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去看谢珣的脸色。 谢珣那股邪火在心胸乱窜,又被他粗暴地压下去。这种陌生的情绪,令他很不爽,又疏于应对,干脆置之不理。 第一百零二章 姐姐 凤妤被谢珣安然无恙送回凤府,凤妤都来不及道谢,谢珣已带飞影,暖阳离去。难得没有宵禁,夜里正是画舫游湖最热闹时,京都卫非常繁忙。 暖阳奉命一直守着秋香和春露,把打听的消息告诉谢珣,“主子,听说凤家大姑娘落湖,被二皇子救起,众目睽睽下送回凤家。” 谢珣脚步一顿,“何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三姑娘就是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回家,才会和侍女走散。”暖阳啧啧说,“大姑娘和张伯兴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张伯兴最近在京都卫表现非常好,谢珣除了飞影和暖阳外,用得最顺手的就是张伯兴和林萧。 飞影说,“二皇子和凤家姑娘八竿子打不着。姑娘家落湖被救,名声可不好听,大姑娘不会想攀龙附凤?” “难说得很。”暖阳摊手,“皇权富贵,谁不心动呢?” “就算落湖被二皇子救起,顶多也就当侧妃。”飞影跟着谢珣,消息非常灵通,“方玲君还未婚配,皇上本有意许配给三皇子,宫宴出事后,方家肯定不愿嫁女,那不就只有二皇子吗?” “贵女落湖被救,这拙劣手段,多少年都没人玩了。”谢珣厌恶皱眉,这手段拙劣,很容易露出马脚。 “主子,巧了,不仅是凤家大姑娘落湖。林雨燕姑娘也落湖,被姜大人救起。”飞影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巧。 “哪位姜大人?”谢珣挑眉。 “姜杨!” “这倒是般配!”谢珣冷嘲,静默一瞬后问,声音冰冷,“林雨燕出事时,凤妤在哪儿?” 飞影摇摇头,他没听到凤妤和这事有什么关联,“姑娘可能和方姑娘,雪兰郡主在一起。“ 谢珣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凤妤那时候应该被三皇子拽上画舫,林雨燕和姜杨的事,未必是她做的。 凤妤急急忙忙往里跑时,刚进二门,倏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跑慢点,别摔着。” 凤妤惊喜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湖蓝袄子冬装的少女站在廊芜下含笑看着她。少女面容和凤妤有七八分相似,都有一双美人眼。肤色不像京中少女白皙,却健康红润,身材纤细高挑,发髻上简单地插着一支蔷薇花簪。打扮得素净,温雅,却掩不住倾城之色。 “姐姐……”凤妤激动地扑过去,凤姝笑着张开怀抱迎着她,抱她入怀,凤妤一整晚的情绪都得以释放,她不再彷徨,也不再忧虑,只想在姐姐怀里好好地撒撒娇,“我以为元宵节你回不来了。” “姐姐答应阿妤的事,怎么会失约呢?”凤姝勾了勾她挺俏的鼻子,仔细端详着凤妤,“瘦了。” 凤姝不在京中几个月,发生许多事,凤妤心中微酸,又委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阿妤思念姐姐饿瘦了。” 凤姝身后的夏竹和冬雪都笑起来,凤姝也忍俊不禁,拉着她往松鹤园走。凤姝也没问她近几月的事。 “灯会好看吗?” “好看的,我还放了一只花灯。” “阿妤第一次放花灯,许了什么心愿?” “来年发大财。” 凤姝大笑说,“行,回头姐姐用金子打造一张床,你就睡在金子上。” 松鹤园里,凤长林和凤大夫人,凤婉刚离去。老夫人捶胸顿足,气得双眼通红。连凤姝回家的喜悦都被冲得一丝不剩。凤婉和张伯兴相看数次,彼此都很满意,两家也商定婚约,就差临门一脚。 谁会料到发生这种事,宇文家几名皇子和凤家姑娘们颇有渊源,凤婉遇上二皇子,只是简单地寒暄,可曾想到河边发生踩踏,有人把她挤下河。 “祖母,事情已发生,多思无益。”凤姝给老夫人捏肩捶背,声音温柔却有力量,“明日让大伯母探一探张夫人的口风,我们家咬死大姐姐是被人推下水,遭人构陷。决不能让大姐姐沾上攀龙附凤的流言。这门婚事若作罢,只能看宫里的意思。皇上当藩王时娶的妻妾,身份地位都不高,德妃母族力量不显。一直想要和方家结亲,他没有理由推姐姐下河。我们家门第,当皇子妃的确高攀了。只要二皇子不继续纠缠此事,大姐姐未必真的要嫁。往后的婚事上可能要委屈她。” “可若他要婉儿当他侧妃呢?” “那大姐姐落水一事,十有八九和他脱不开干系。”凤姝淡淡说,“那就看大姐姐的意思。第一,她离开京中几年,或嫁出京都,避免流言蜚语。第二,圣命难为,大姐姐进他后院当侧妃,把日子过好。第三,静等更合适的姻缘,不在意这段流言蜚语,或在自立门户,终生不嫁,也能过好日子。” 凤姝不愧是老夫人教养出来的,想法和老夫人不谋而合。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是想办法让凤婉当二皇子正妃。可谁也不敢打包票能办成此事。凤姝温言劝着老夫人,直到老夫人睡下,她牵着凤妤回梅园,春夏秋冬四丫头跟在她们身后。 凤妤一直听着凤姝和老夫人谈话,并不插嘴。只要有凤姝在,凤妤就会当隐形人。 “当年在宁州时,二皇子殿下和大姐姐还算有几分情谊。大姐姐和我们也非同胞姐妹,落湖这种伎俩很容易被拆穿,又容易招惹麻烦,得不偿失。”凤妤问,“他没那么蠢?” “人心隔肚皮,儿时的情谊不算什么。” “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姐姐此去江南,为何去了数月?” 凤姝轻笑说,“顺道去了宁州。” “是父亲和母亲出事了吗?”凤妤忧心问。 凤姝摇了摇头,耳朵有些红,凤妤了然,“是谢璋哥哥,他怎么了?” “十一月时,他带一队骑兵诱敌深入,和北蛮激战三天两夜,肩膀受了两箭,他来信只字未提,是母亲信中告知实情,我实在担心就跑了一趟宁州。” 谢璋箭伤凶险万分,退到宁州城中休养,她到宁州时,他刚能起身,凤姝便留在宁州照顾他。 “果然只有谢璋哥哥才能抢走姐姐对我的疼爱。”凤妤有点吃味,嫉妒她那龙章凤姿的姐夫。 第一百零三章 姐妹 从她第一眼见到谢璋,她就知道处不好,和她抢姐姐的人,她都不喜欢。 “小醋桶!”凤姝忍俊不禁地捏捏她的脸,拉着她推开梅园的门,“姐姐没忘了和你的约定。” 梅园里,数十只花灯悬挂于院内,地上也有一盏金色的凤凰花灯,制作精美,彩绘栩栩如生。除了凤凰花灯,还有小灯楼,各式各样的动物,满园都是花灯。 火树银花,落雪缤纷。 她的梅园,显然是一座小灯会。 夏竹说,“三姑娘,这满园的花灯都是我们回城路上做的,姑娘紧赶慢赶,就怕来不及陪你一起过元宵,幸好赶得上。那些宫灯精妙绝伦,耗费不少时间。” “我好喜欢,姐姐真好!”凤妤搂着凤姝软软地撒娇。 “这回不怪姐姐偏心了?” 凤妤想和凤姝在廊下赏灯,凤姝怕她受凉,拉着她到房间内,支着一扇小窗户,春夏秋冬四名侍女把炭火烧起来,室内暖和如春。 “让我看看你的伤。” “什么伤?”凤妤开心地趴着窗户前赏灯,忘了林雨燕那一刀,秋香和春露拼命挤眉弄眼,凤妤反应过来,“啊……都痊愈了。” “留疤了吗?我看看。” “没有……” “我不信,衣服脱了。” “姐姐,我冷。” “夏竹,冬雪,再搬一个炭炉来。” 夏竹和冬雪听命出去,把秋香和春露也拽出去。凤妤写信时就说轻伤,休息几日即可,让她不要着急。她当时心中有疑,但分身乏术,如今看凤妤生龙活虎,还能出门赏灯才确信这丫头骗人。 凤妤硬着头皮把她算计林雨燕的事如实交代,“那是猪血,没伤着。” “你可真是行啊!”凤姝抓过她的手掌,拿戒尺打她掌心,“林雨燕算什么,值得你如此冒险,真的伤着怎么办?” 凤妤手心很快就浮现两道红痕,在白嫩的掌心显得格外刺眼,凤姝溺爱归溺爱,可真要训她时,谁说情都没用,凤妤泪如雨下,又大又红的眼睛含泪委屈地看着她,凤姝明知她装的,打了三次也不免心软。 “哭什么?” “我错了!”凤妤乖乖认错,又娇又软,“姐姐别打我,好疼。” 再铁石心肠也扛不住她哭着撒娇,凤姝只觉得妹妹又可怜又欠打,她放下戒尺,训斥说,“林雨燕是蠢,林晟和林萧却不是好惹的,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你敢当着林晟的面算计他妹妹,被他识破你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她拿着刀威胁要划我的脸。”凤妤委屈地顶嘴。 “你不故意刺激她,她会威胁你吗?”凤姝在国子监和林雨燕打过交道,十个林雨燕都玩不过凤妤。 “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事可以不追究了吗?”凤妤拉着凤姝的衣角,“姐姐,饶了我。” 这谁也扛不住! 凤姝忍俊不禁,凤妤见她笑了,搂着她软言撒娇,凤姝总算放过她,揉着她的掌心一起赏花灯。 今晚算计林雨燕和姜杨的事,还是瞒着姐姐,不然还要挨打。 翌日一早,凤妤醒来时已是午时,她赏灯到半夜睡得晚,早上被凤姝挖起来喂了几口早膳又继续补觉。凤姝一早去松鹤园给老夫人请安,又陪大夫人接待张夫人,回来时正好凤妤醒来,凤姝陪她用膳。 元宵夜两名贵女落水被救的事传遍京都,姜杨和林雨燕的事最是戏剧化,博人眼球。姜林氏一早带姜杨携重礼去林家,却被林晟打出来。林晟怒不可遏,动起手来并不留情,差点打断姜杨的腿,姜杨哭喊着他和林雨燕早就情投意合,还拿出他和林雨燕的信件。凤妤早就派人藏在人群里混淆试听。 “姜杨就是为了林雨燕,在凤妤及笄礼上退婚,昨晚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在河边吵架,林姑娘才不慎掉落河中。” “林姑娘还说了,她是故意亲近姜杨,逢场作戏,希望他和凤妤姑娘退婚,谁知道探花郎当了真。” “探花郎真是单纯天真,被骗了啊。” 这话一出,林晟都惊了,自知丢人现眼,此事又不能闹大,把姜林氏和姜杨拽进府邸,后续怎么样,旁人就不得而知。 传闻越来越烈,冬雪一早就报于凤姝。 “姜杨和林家订婚后,拿着欠条让他还钱,若不肯还钱,报于京兆尹,把宅院卖掉。”凤姝淡淡说。 那座宅院是为了凤妤选的,可不能让人恶心她。退婚这么久,人还没赶出去,做事一点都不干脆。 “是!” 凤姝处理过诸多繁琐事,陪凤妤用膳时才得片刻清净,凤妤病恹恹地喝着鸡丝粥,胃口不佳。 凤姝给她夹了秋香酿的酸黄瓜,“林雨燕落湖,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看见了。”酸黄瓜配热粥,味道还算不错,凤妤淘气地眨眨眼,“好可怜呢。” 凤姝,“……” 她转念一想,也懒得刨根究底,阿妤做事一向干净,不留痕迹。林雨燕落得什么下场,凤姝也一点都不关心,更不会为了林雨燕去为难凤妤。说到底,是她咎由自取,她和姜杨大婚时,她会送一份大礼,感谢姜杨的不娶之恩。 午膳后,凤姝要去一趟镇北侯府,凤妤吞下点心,含糊说,“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 “侯夫人说过数次,等你回来后随你一起去侯府玩。” “行!”凤姝吩咐夏竹和冬雪,“三姑娘也要出门,马车里多加暖垫,准备两个暖手炉替换,再放一些点心在马车上。” “是!”夏竹和冬雪去准备,凤姝看着凤妤精致的侧脸,微微挑眉,凤妤极少有这种直白的愉悦,“去侯府这么开心?” 凤妤一怔,“瞎说……我是因为姐姐回家,所以心情好。” 凤姝失笑,对此半信半疑。凤姝用膳后,拿着礼单一一对过要送给镇北侯府的礼物,有一箱是她从宁州带回来,镇北侯谢渊托她送回京中的。确认无误后,凤姝让张大等人搬上马车,等凤妤吃完,又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出门。 第一百零四章 邪火 侯夫人和兰夫人,牡丹夫人亲自来正门迎凤姝姐妹,三位夫人已有小半年没见凤姝,思念得很,喜笑颜开地把她们迎到府邸内。 凤姝随了凤长青,身材高挑,甚至比三位夫人都要高出半截,文武双全,是有名的才女,又擅骑射。走路带风,虽和凤妤容貌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她身上有着武将之女的英姿飒爽。 侯夫人特别满意镇北侯挑的这位长媳,凤姝常年走南闯北,情商很高,性格开朗,待人真诚热情,自来京后,侯府一直把她当成闺女来疼爱。 兰夫人每一封写给谢璋的家书里,都要夸一遍他有福气。 凤妤知道她们有话要谈,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去园子内走动。那片梅园,仍开得热闹鲜艳。今天阳光正好,小雪飘飞,凤妤起了作画的心思。 秋香和春露对视,眼神都很微妙,侯府的侍女青画,青梅为凤妤准备笔墨和画纸,让她在梅花园附近的亭子里作画。 凤三姑娘手如柔夷,手腕上的红色镇魂珠更衬得肤如白雪,作画时姿态慵懒,勾勒潇洒,行云流水有大家之风。 秋香和春露站在凤妤背后,看着画布上的梅花,再看梅花林。秋香半蹲和凤妤齐高,看着梅林,摇了摇头。又移到凤妤右边看梅花园,困惑地挠挠头,又移到左边,更是困惑,左看右看,支着下巴沉思,“姑娘,你画哪一株梅花?” 凤妤指着前排开得最茂盛的梅花树,“这一株啊,它开得最好看。” 秋香瞪圆眼睛,看着那株开得浑然天成的梅花树,再看凤妤画的梅花树,神色更是困惑。 春露忍着笑,倏然看到一道身影靠近,春露刚要行礼,谢珣竖起一指示意她噤声,春露拉着秋香往外走,“姑娘,我们去给你准备茶点。” 谢珣走到她身后,看着凤三姑娘的画,微微俯身看那株凤妤要画的梅花树,谢珣挑眉,他就没看出来凤三姑娘画的是梅花。 梅花的枝干画得特别细,梅花开得花团锦簇,她画得也花团锦簇,虽是红梅,她调色也有问题,红得太红,粉得太浅。花朵和树枝比例失调,谢珣想起他屋内挂的那副赏月图。 前段时间,他莫名发现自己房间墙上多了一副赏月图,一轮圆月高悬于空,星星点点,树下有一人仰头赏月。那月亮和星星都画得很好,人物画得头重脚轻,巨大的头,瘦小的身体,仰头望月的形态非常诡异。 这也就算了,她画的是少女赏月,衣裙颜色鲜艳夺目,和柔和月亮形成极致反差,能悬挂在他屋内的画,定是大家之作,他一度怀疑起自己的鉴赏水平。 “这画谁拿来的?” 暖阳乐不可支,“主子,你终于发现墙上多一幅画,这是三姑娘自己画的赏月图,挂在墙上好久了。” 谢珣怀疑凤妤是故意污染他的眼睛,如今再看她作画,心中明了,三姑娘作画很是标新立异啊,抽象流的。 “你画梅还挺独特。”谢珣轻嘲,时下作画流行实物派,花鸟树木以真实为佳,凤妤这画风他没见过。 凤妤转头看到谢珣,非常惊讶,“你没去衙门吗?” “下值了。”谢珣目光落在她的画上,“哪位大家教你画画的?” “我自己琢磨的。” 谢珣暗忖,这倒也是,但凡有一个夫子教,也不至于画成这样,谢珣想起凤妤闺房里也有好几副风格独特的画。人菜瘾大,不仅喜欢画,还喜欢挂起来欣赏。 “好看吗?”凤妤一脸求表扬的神色,“这是我近日来画得最好的一幅梅花图。” 谢珣低头轻笑,想了一个夸赞词,“挺特别的。” “送给你了!”凤妤近日闲来无事,画了许多梅花图,很大方地送给谢珣。 谢珣,“……” 谢珣清清喉咙,姿势懒散地靠着亭内的柱子边,凤妤低头勾勒几笔,把所有枝条都补上梅花,谢珣欲言又止。 画梅讲究的是舍大画小,疏落有致,三姑娘恨不得画纸上都是梅花,他又想起凤妤的审美,以大为美,以繁为美。 凤妤放下画笔,用砚台压着画纸等风干。凤妤抬头看谢珣,却见他目光一直落在她的手腕上,那节皓白的手腕上戴着血红的镇魂珠,是他和她之间的羁绊。 她把镇魂珠藏于袖中,遮掩了这一抹红。谢珣每次见到镇魂珠就想起自己受制于人,心情必然不爽,凤妤也不想触霉头。 谢珣收回了目光,淡淡问,“妙云师父云游,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凤妤摇头,“我已许久没收到她的信。” 妙云师父就是为了灵魂交换的事离京寻求解决之法,凤妤和谢珣都没有她的消息,她向来行踪成谜,只能等她自己回京。 谢珣每次见到镇魂珠,心情都不好,会有一种心慌意乱又烦躁的感觉。可最近看三姑娘顺眼,连看镇魂珠都觉得清新俏丽。 “我思来想去……”凤妤偷偷地瞄谢珣的神色,鼓起勇气说,“打算寻个人定亲,本来我觉得姜杨是不错的人选。” “你说什么?”谢珣唇角的笑意微僵,那股被他强行镇压的邪火又冒出来,吞噬着他的情绪,“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姜杨是怎么入了你的眼,这么死心塌地?” “我知道因镇魂珠的缘故,若是我定亲嫁人,会给你带来麻烦。”凤妤心平气和地说,“三皇子虎视眈眈,我不能坐以待毙,若不然一道圣旨下来,我违抗不了圣命。在他封王建府前定亲,绝了他的心思,姜杨人品不行,胜在缺钱,好拿捏。定亲只不过是一个名头,离成亲还早。等过三年,三皇子说不定就忘了此事,我和姜杨再悄无声息地解除婚约。一举两得,有何不妥?但是……” “你就这么肯定姜杨好拿捏?若真好拿捏,他怎么会在你及笄礼上退婚,让你沦为全京都的笑柄?”谢珣打断她的话,语气直白且不爽,“三姑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凤妤不爽,“你不要打断我的话。” 第一百零五章 画技 “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元宵节上林雨燕落湖,他救人,两人绝配,我有成人之美,就不夺人所爱咯。”凤妤想了想,“所以我打算找新科进士,看看是否有人愿意和我结亲,一两年后再退亲,我可以给他很多钱。” 谢珣,“……” 凤妤再迟钝也感觉到谢珣生气了,何况她是一直是敏锐的人,“姜杨两面三刀,人品不行。说实话,他为什么来退婚,我一直百思不解。探花郎读十余年的圣贤书,他应该知道,娶了我才能走一条舒舒服服的青云路,何苦自断前程。他人品低劣,若是忌惮你的权势,退婚前应该和我家实话实说,卖惨求助。一直到元宵节,他和林雨燕在湖边吵架,我才知道缘由,他果然攀上高枝,不是我的错觉。竟然还敢来求复合,真是不要脸面。” “他还求复合了?”谢珣重点偏了,眯起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凤妤说,“这不是重点,二皇子和我家大姐姐是一笔糊涂账,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若二皇子要娶大姐姐当侧妃,侯夫人免不了要出面。若三皇子和我的事情,你们再出面,实在不妥,我定亲,绝了他的心思,如此最好。” 凤妤思来想去,觉得找一名进士定亲很完美,想征求谢珣同意。 谢珣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凤妤,挺拔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阳光,凤妤仰头看着他,因紧张习惯性地咬着唇。凤妤生得国色天香,美人眼,挺俏的鼻梁,上唇含着明显的唇珠,下唇丰润,唇色如晕开的梅花,咬着唇看他时,像是受惊的小兽看着弯弓射箭的猎人。 他如被蜜蜂所蜇,微疼而痒,心底那股邪火越发旺盛,“这事我会处理,为什么不信我,非要定亲?” 凤妤摸不准谢珣的脾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只是定亲罢了,又不是成亲,“你……很生气吗?” “说到底,你不相信任何人。”谢珣轻嘲,又觉得自己生气得毫无道理,他对三姑娘赴汤蹈火过吗? 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了吗? 他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要求凤妤信他? 理智是理智,情绪是情绪,理智断出是非,却被情绪所淹没。 秋香和春露已端着茶点等在亭外多时,春露很会察言观色,见气氛不对,带着秋香进来,“姑娘,小侯爷,喝点热茶。” 谢珣拂袖而去,秋香迅速避到一旁,等谢珣的身影隐没在梅花林里,秋香拍着胸脯说,“小侯爷生气好吓人啊。” 凤妤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再生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毕竟,她是他的债主。 她心情极好,低头继续作画。 半柱香后。 凤姝匆匆穿过梅林而来,眉目染着怒火,凤妤见状,起身就想跑,凤姝厉喝,“凤妤,给我站住,再动打断你的腿!秋香,春露,出去!” 秋香和春露给凤妤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跑出去问夏竹,“二姑娘怎么了?” “小侯爷不知道和二姑娘说什么,她就气冲冲来找三姑娘。” 秋香气骂,“小侯爷太过分了!” 凤妤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笑得乖巧可爱,楚楚可怜,心里却把小侯爷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竟然去告状!! 凤姝压住心中的愤怒,“我不在京中这段日子,除了你在信中所说,还发生过什么事情,一一说来,不准隐瞒。” 凤妤余光看到谢小侯爷站在梅花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作壁上观,幸灾乐祸,凤妤咬牙切齿,还钱,还钱!一定要他还钱,这梁子结下了。 凤妤说,“年前宫宴,太子妃召我进宫。有人设局陷害我失身于三皇子,谢珣和贵妃救了我,帮我圆了此事。宫中还不知情,三皇子却有那晚的记忆,元宵灯会相遇,他说要娶我当侧妃。我刚和谢珣说要重新和人定亲,绝了三皇子的心思。” “你被他欺负了吗?”凤姝虽还盛怒,却又心疼。 凤妤摇头,“小侯爷来得很及时。” “昨晚为什么不说?”凤姝没想到从旁人口中听到妹妹遭受过这么大的羞辱,本以为及笄礼退婚和林雨燕伤人已够触目惊心,没想到还有宫宴。 “姐姐刚回来,大姐姐又出事,我怕你忧思过重,就想等着过阵子再告诉你。” “你没和我提过半句,却和小侯爷知无不言,想和人订婚都告诉他,你在想什么?”凤姝只恨戒尺不在身边,且在侯府,不方便打她。 “这些事都和他有关系,我就随口一说。”凤妤辩解,“又不是特意告诉他的,他怎么这样,还去告状。” 凤妤气得对那边的谢珣比了一个小人的手势,谢珣失笑,总算有一人能治得了她! “宇文家这群混账,专门盯上我们家姑娘。”凤姝不知想到什么,厌恶地皱眉,她淡淡说,“别害怕,这事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和人订婚,你想都不要想了。” “知道了!”凤妤觉得订婚是最好的办法,凤姝却不想让凤妤沾到像姜杨这么恶心的人,哪怕是名义上,她也反感。 “姐姐,我只是不想你烦,也不想你未过门就为了我的事求侯府。”凤妤红着眼眶说,“都是阿妤的错,被人算计,惹得姐姐心烦,姐姐,你打我。” “……”凤姝的火气被她的眼泪熄灭,凤妤就知道怎么对付她,一哭一个准,“以后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她委屈地擦眼泪,恨恨地看向谢珣的方向,只看到他的背影隐于桃花林中。 建明帝登基那一年,她被掳走,一直是姐姐的心病。出了事若瞒着姐姐,她定然伤心,凤妤本来打算过几日告诉凤姝,没想到小侯爷告状。将心比心,若她是姐姐,也要被气得半死,也一定伤心至极。 “这事不用侯府出面,过几日我会去找三皇子,把这事说明白。”凤姝轻声说,“他还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凤妤好奇,自从建明帝登基后,两家如云泥之别,早就断了联系,她没向到凤姝和三皇子还有来往。 “这事说来话长。”她余光看到凤妤的画,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真是毫无长进,她都不理解凤妤对自己画技的盲目自信到底哪儿来的。 第一百零六章 冤家 凤姝和凤妤留在侯府用晚膳,元宵三夜都没宵禁,京都卫轮值,今晚是张伯熙负责巡防,谢珣虽不必熬夜,却要去京都卫衙门坐镇。他留在家里用膳,侯夫人都觉得意外,席上都是女眷,侯府倒没那么多规矩,谢珣开席前就敬了凤姝一杯。 凤姝去宁州照顾谢璋一事,镇北侯家书中有提起,怕家里的女人们担心,谢珣并未告知他们,扣下那封家书。 谢璋能伤愈那么快,且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多亏了凤姝从江南带过去的药。宁州今年药物紧缺,冬季严寒,伤员折损比较严重。凤姝除了照顾谢璋也带去了一批从桑南搜罗的药材,解了镇北铁骑燃眉之急。 凤姝也受了他的敬,凤妤凉凉说,“小侯爷,你还不去衙门?” “三姑娘倒是挺关心京都卫衙门的事。” “全京都的百姓都盼着能得到小侯爷和京都卫的保护,您可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京都没您不行。” “你在阴阳怪气?” “没有啊!”凤妤无辜地看着他,“我是真心实意地夸你,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谁恶人先告状?”谢珣好整以暇地问,“我要吃什么,你夹什么,夹走也不吃,碗里堆得冒尖了。” 侯府的后厨是牡丹夫人在管,也不知道在哪儿学来的浮夸作风,只要镇北侯父子不在家,她们就吃得很精致,餐盘里菜量特别小,摆盘精致。花里胡哨摆满一桌,女人们吃得素,也没想到谢珣在家吃饭,席面以素为主。牛肉和猪颈肉等荤菜切了几片放在小碟里,谢珣动了一筷子,凤妤就把肉片全卷走。他夹什么,凤妤夹什么,无肉不欢的小侯爷只能吃素。 他怀疑自己夹一块鱼肉,她能把整个条鱼都搬到自己面前,虽是气人,倒也意外的很可爱,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她耍小性子。 兰夫人早就看出来凤妤在故意气谢珣,也不道破,还戳侯夫人和牡丹夫人一起看戏,凤姝桌下扯了凤妤数次,她还是我行我素。 “我吃得慢,要你管!”凤妤气他告状,就要他看得见,吃不着。 “小心眼!” 凤妤生气地竖起巴掌,晃了晃纤细白嫩的手指,五十万两,还钱!谢珣把最后一片猪颈肉夹给她,笑说道,“三姑娘,吃肉,多吃点。” 三位夫人齐齐扭头看着谢珣,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还不曾跪得这么快! 凤姝实在看不下去,“阿妤,别闹。” 侯夫人只觉得有趣,也许久不见谢珣如此放松,还和小姑娘吵嘴,好奇地问,“知许,你是不是欺负阿妤了?” “谁能欺负她?” “他就是欺负我。”凤妤委屈地和侯夫人告状。 谢珣慵懒地往后一靠,放下筷子,“来,三姑娘,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谅凤妤也不敢说宫宴和三皇子的事情。他本想看到凤妤吃瘪,谁知道凤妤和几位夫人控诉,“阿妤今天在梅林作画,小侯爷说阿妤画得丑。” “知许太过分了!”兰夫人先斥责谢珣,又温柔问,“阿妤画了什么,我们可以看看吗?” 凤姝差点被噎着,咳得脸都红了,赶紧偏过头去收拾仪容,轻踩了凤妤一脚,别拿出你的画丢人现眼。 凤妤在审美上和凤姝毫无默契,谢珣乐不可支,拍了手,“暖阳,把三姑娘的画拿过来给夫人们欣赏。” 暖阳早就收了画,听到吩咐后拿过来,在侯夫人等人面前展开。 牡丹夫人和兰夫人决定不管看到什么画,闭眼夸就行,凤姝是才女,丹青出众,凤妤作画也丑不到哪儿去。 三位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梅花图,陷入沉默。 她们应该从哪个角度夸,才显得很有诚意? 凤姝捂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从小很溺爱凤妤,可再溺爱也实在欣赏不了凤妤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画技。 偏偏凤妤从小就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画功了得,旁人不懂欣赏。 “这幅菊花画得非常……大!”兰夫人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夸起来,“很有生命力。” 是她见识少,没见过这品种。 侯夫人不太确定地问,“是菊花吗?像是蔷薇啊,画得……色彩鲜艳。” “菊花和蔷薇不长这样?”牡丹夫人一拍手,“我知道了,是兰花,好大一盆。” 谢珣笑出声来,满院的近卫和侍女都听到小侯爷久违的笑声,他看着凤妤震惊的神色,大笑说,“冬天画什么菊兰蔷薇,她今天在亭子里,对着梅花树画的。” 牡丹夫人惊呆了,“我们院子里有长这样的梅花树?” 众人,“……” “这是梅花树啊,这是树干,这是枝条……”凤妤手指在梅花图中轻移,“这是盛开的花,这是花骨朵。” 兰花夫人迷茫地问,“为什么梅花比树干还要大?” 凤妤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花比树干好看啊,所以我特意画得大一点。” 三位夫人面面相觑,谢珣挑眉,倏然想起那副赏月图,头重脚轻,所以三姑娘觉得自己脸好看,所以把脸画得比身体还要大? 几位夫人顶着凤妤求夸的眼神,静默一瞬后,侯夫人说,“我从未见过风格如此独特的画作,耳目一新。” “是,是,很特别。”牡丹夫人顺着侯夫人一起夸,“仔细一看,的确是梅花,画得非常有想象力。” 兰夫人,“……” 暖阳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等几位夫人都品鉴后,暖阳收了画到厅外候着,几位夫人算领教过凤妤的画技。原来传闻中三姑娘不爱文墨书画是真的。 凤妤有些失落,又是一群不懂欣赏她画的人。 侯夫人见她失落,心软至极,温柔说,“作画是为了陶冶情操,愉悦自己,你觉得好看,那就是好看的。画风本就因人而异,不必寻求旁人的认可。若能遇上知音,那是幸事,若遇不上,那就自我欣赏。” 几句话抚慰凤妤的失落,谢珣忍俊不禁,没想到被殃及池鱼,“知许不懂事,罚他十天不沾荤腥。” 凤妤重重点头,给谢珣一个示威的眼神,“罚得好!” 谢珣,“……” 小心眼! 第一百零七章 婚事 谢珣是军营待久了,用膳极快,晚膳后带飞影,暖阳等人去京都卫衙门。几位夫人和凤姝聊家常,凤妤在旁聆听,小侯爷一走,凤妤就格外乖巧。两人留到戌时,几位夫人要去游船看牡丹楼的姑娘们表演,凤姝和凤妤才起身告辞。 今日午时,文十三娘就派人来报,元宵节在龙舟上表演有惊无险,皇后的确有刁难,文十三娘早做防备,没有掉落皇后陷阱里。龙舟上除了帝后,又有文武百官伴驾,皇后不敢做得太过,除了兰花姑娘受惊,并无大碍。 夜里,牡丹楼照旧有表演,今晚是女子专场。安远侯夫人,方玲君,雪兰郡主,宁如郡主等等都在邀请行列里。 侯夫人想带凤姝和凤妤一起去玩,凤姝却不想凤妤夜里吹风,婉拒侯夫人。回到梅园后,春夏秋冬四名丫头伺候姐妹沐浴,凤姝和凤妤泡在兰汤里,水面漂浮着干燥的花瓣,馨香宜人。烟雾缭绕,凤姝静默不语,闭目养神。 凤妤玩着花瓣,轻挪脚步靠近凤姝,并排坐在玉阶上,凤妤试探地问,“姐姐,你还在生气吗?” “姐姐心疼你,你孤身一人在京中陷于险境,姐姐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凤姝睁开眼眸,抚着凤妤的脸,映着水光的眼朦胧且温柔,凤妤急着要解释,凤姝竖起一指抵在她唇边,“阿妤,是太子妃召你进宫?” “是!” “她可有和你说过话?” “不曾!” “太子呢?” “也不曾!”凤妤想起宫宴的情景,“太子妃临盆在即,太子一直细心照料她,无暇他顾,姐姐是怀疑从一开始就是太子妃设局害我?” “太子妃未出阁时是贵女楷模,娴静端庄,品行高洁,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怕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凤姝不会恶意揣摩太子妃,“日后宫宴,能躲就躲。” “我知道。” “我不在京中这段日子,你和小侯爷倒是熟稔。”凤姝挑眉,笑问,“怎么每次出事,他都那么恰好都在?” 凤姝并不知道凤妤和谢珣灵魂互换一事,以旁观者的视角听这段时间的故事,若小侯爷不是镇北侯家的谢珣。凤姝会觉得小侯爷嫌疑更大,每次都那么恰好地出现,所有的事情仿佛有所预谋。凤妤不知道怎么解释,把自己的脖子都缩到水下,含糊说,“就巧合呗。” “以前是谁说小侯爷是冷酷无情,徒有其表,迟早死在温柔乡里。”凤姝轻笑说,“如今都敢作弄他,看来相处得还不错?” 凤妤玩着花瓣,安静如鹌鹑,凤姝戳着她的腰,凤妤怕痒,笑着去躲,“姐姐,别挠了,别挠了……是他借了我五十万,欠钱呢,所以愿意给我笑脸。” 凤姝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你竟然愿意借给他五十万?” 她的小阿妤爱财如命,对自己很舍得砸钱,却外人宛若铁公鸡,当年为姜杨选府邸时,只选了三进院。就是觉得自己几年后才嫁给姜杨,凭什么给他选一座大院子。 对未婚夫都如此抠门,竟借给小侯爷五十万,且这笔钱大概率会打水漂,一点都不像妹妹会做的亏本生意。 “我会催他还钱的。”凤妤抿唇说,“算利钱的。” 镇北侯是一个厚道人,家产都用来养军队,先用自家的钱,再花苏家的钱。所以谢璋和凤姝开过玩笑,打了胜仗回家,估计没钱给她一个风光的婚礼。凤姝笑着列出自己的嫁妆,谢家大公子开始期待婚后靠媳妇养的好日子。 所以,凤姝知道镇北侯府家底真的快被拖垮,妹妹应该是被小侯爷花言巧语骗了,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小叔,凤姝挺无奈的。 她对谢珣大方得令人妒忌,凤姝回过神来,“等等,五十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存了多久?” 凤妤得意地眨眨眼,“姐姐,这三年,我赚了点小钱,这不算什么。” 凤姝,“……?” 小钱? 林雨燕和姜杨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林家也低调做事,很快就宣布林雨燕和姜杨的婚讯。林晟和华盈公主的婚礼在二月中旬,林雨燕和姜杨婚期定在年底,姜杨如愿以偿。凤妤听闻后,却觉得有趣,婚期定在年底,变数极大,林家还留有后路。 林雨燕在骑射宴后,本就寻不到什么好人家,林夫人想把她许配给李鹏飞,李家都拒了婚,姜杨好歹是探花郎。两人名声半斤八两,在公主进门前,林雨燕和姜杨的丑闻只能以婚姻来平息。 林家不好过,凤府这段日子也不好过,凤婉和二皇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凤妤见文十三娘时得知,那晚牡丹楼宴请京中贵人宴。席上女眷都在谈论此事,许多人都说凤婉攀龙附凤,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二皇子大概率只会封她当侧妃。 这事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凤婉躲在家中数日不敢出门,她婚事蹉跎本就被人诟病,如今都嘲她如愿攀上皇室。大夫人终日以泪洗面,悔之晚矣,二皇子在凤婉落水当晚就派人给大夫人传了话,他定会负责。张家拒了这门婚事后,凤家也只能等宫中的消息。 元宵过后,宫里也不曾有消息传来。张伯兴上门三次,都被凤长林拒之门外,他在雪中等了三个时辰。没能见到凤婉,他写的书信,也被凤大夫人丢到火盆里,没到凤婉手中。 世家子弟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这桩婚事并不因他的坚定就能改变,凤姝归家时遇见张伯兴,同他说了几句话,张伯兴颓废离去。 凤老夫人都有些焦虑,凤婉跪求老夫人,想回醴陵休养,在醴陵寻一门亲事,避开京中流言蜚语。 “糊涂,你是凤家嫡长孙女,无缘无故回醴陵婚配,旁人自然猜到一二。你又不曾做错任何事,不必惧怕,逃避解决不了困境,只能授人以柄。我们静等宫中消息,生也好,死也好,全家都陪着你。我凤家姑娘不曾做过亏心事,又不愁嫁。即便宫中没有交代,你一辈子不出嫁,在家中也是姑奶奶。” 第一百零八章 王妃 老夫人这一席话给凤婉极大的勇气,短短数日,她瘦了一圈,容颜憔悴,凤姝和凤妤,凤姈心中都不是滋味。 一家姐妹,荣辱与共。 凤家就这么煎熬着,京中流言蜚语渐多,凤家姐妹闭门不出,一直熬到正月快结束,建明帝下恩旨,封二皇子为端王,三皇子为康王。 凤家也接到宫中的赐婚圣旨,凤婉端庄贤淑,赐予端王为正妃。 凤老夫人身穿诰命服饰,凤冠,领着凤长林,凤大夫人,几名孙女跪着听旨,听到凤婉为端王正妃时,一生经历多少刀光剑影和风浪的老夫人也没能回过神来。凤长林和大夫人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可能! 凤婉也错愕,不敢抬头,只觉得皇恩压在她稚嫩的脖子上,几乎喘不过气来。凤妤略一蹙眉,觉得古怪,又觉得此事总算落幕,结局比她想象中的好。 传旨太监笑着恭喜凤家,八面玲珑,“瞧瞧老夫人和凤侍郎高兴的,都忘了接旨。” 老夫人经他提醒,与凤长林一起叩谢圣恩。 传旨太监是人精,说了许多吉祥话,大夫人激动得差点手舞脚踏,激动地把原本准备的红封加重加厚。传旨太监又传了德妃口谕,要大姑娘后日带凤婉姑娘进宫,大夫人连连应是,恭恭敬敬地把传旨太监送走。 “母亲……”凤长林掩不住的兴奋,这是凤家第一道赐婚圣旨,也是凤家出的第一位皇子正妃。连日阴霾散去,阳光盛放,凤家最煎熬的日子过去,一跃成为了皇亲国戚。天降喜讯。 凤姈更是喜笑颜开,“大姐姐,你是王妃了。” 比二姐姐嫁得更好,身份地位更好。凤姈一直都不服气,为什么亲姐姐要被凤姝压一头,又是凤大夫人多年心病,如今逆袭,得意开心藏都藏不住。本以为家中姐妹,凤姝嫁得最好,没想到最荣耀的是她的亲姐姐。 凤婉并无喜色,脸色怔怔的。 凤老夫人虽也欢喜,却也忧心,领着家人进了祠堂,这赐婚圣旨生生世世都会放祠堂供奉,这是凤家最大的荣耀。 “婉儿,给祖宗上柱香。”凤老夫人说。 凤婉规规矩矩地跪好,上了香,又把赐婚圣旨供奉在祠堂,大夫人跪着给祖宗们磕了几个响头。 凤老夫人看着凤老爷的灵牌,祈祷他在天之灵,保护孙女们都能平安顺遂,泼天富贵意外而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成定局,只能听天由命。 大夫人激动落泪,握住凤婉的手说,“婉儿,你总算苦尽甘来,当年大师解签,说你日后大富大贵,母亲就知道你姻缘一定顺遂如意。” 凤婉沉默地看着祠堂里的圣旨,喃喃自语,“是喜吗?” 凤姝柔声说,“大姐姐,宫里赐婚,尘埃落定,这是大喜事。往前看,过去的就过去了。” 凤婉心情复杂地看着凤姝,她和凤姝比了十八年,两人出生相差数月,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凤家精心养育的嫡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容貌气度,她样样不曾输给凤姝。可因凤姝和谢璋定亲,旁人提起凤家嫡女,只会想到凤姝。 凤姝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性情豁达。她一直生活在凤姝的影子里,想争口气,却又无计可施。她已甘心认命,一步落后步步落。可没想到,命运又开起玩笑,她竟成了端王妃。 她在心里和凤姝争锋十几年,终于赢了。 她应该仰天长笑,应该得意张狂,应该无所顾忌,为什么她却这么难过,泪流不止呢? 凤老夫人把凤长林,大夫人和凤婉喊去松鹤园叙话,无非是一些叮嘱,凤姝和凤妤没有同去,姐妹相伴回梅园。 凤姝见她一直闷闷不乐,轻声问,“怎么不开心了?” “我怕这桩婚事影响你和谢璋哥哥。”凤妤心里总是落空空的,“太子妃诞下嫡长子后,侯府和林家都算太子一脉。宫中成年的皇子仅有三人,太子和康王一母同胞,宫宴后离皇位又远一步,只有端王能和太子一争。端王近几年来虽碌碌无为,母族也不显,可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他未必真心想要大姐姐当正妃,若心有不甘,大姐姐未必能有好日子过,他会不会也恨侯府从中作梗。权力象征,变化莫测,我总怕会牵连姐姐。” “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凤姝失笑,牵着她的手,她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声音温和,“未必是侯府给予压力,太子地位稳固,端王不管是子嗣,名望都不能和太子相提并论。侯夫人说,除夕宫宴当天,德妃见了方夫人,有意为方玲君和端王牵线。皇后不会坐视不理,大姐姐落水究竟是谁的手笔,并无实证。皇后和太子一脉借机断了端王和方大帅的联姻,百利无一害。若我猜得不错,端王只想让大姐姐当侧妃,正妃哪怕不是方玲君,雪兰郡主也好,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端王娶凤婉当正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并无一点助益。 “若真的如此,大姐姐能有好日子过吗?”凤妤以己度人,“正妃死了,娶继室就是。到时候只说大姐姐身体不好,香消玉殒,我们也别无他法。” “你……”凤姝脚步一顿,惊讶地看着凤妤,沉默一瞬后轻声说,“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坏。” 凤妤想,帝王心术,只有更坏。 “阿妤啊,人活着比死了更有意义。”凤姝语重心长地说,“你在途中遇到一块石头,一脚踢开固然没错。可换面思考,暴雨来袭时,垫着石头能救你一命呢?变废为宝才是聪明人。” 凤婉于端王也不至于是废棋,端王若真的聪明,就会好好待凤婉,等待时机,若凤婉死了,他只会给自己树立更多的敌人。 凤妤抿唇说,“我不愿把人想得太坏,可皇上登基十年,皇室和镇北侯府剑拔弩张。他是凤子龙孙,只要不夺嫡,爵位不愁。若他真想当富贵闲王,为何想和方家联姻?可惜了张伯兴和大姐姐,本来情投意合,能成眷侣。” 凤姝说,“人生便是如此,不到盖棺,没有定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能让你飞上云端,也能坠落地狱。” 情投意合,终成眷属啊,凤姝心里微窒,只盼着宁州大捷,谢璋能早点还朝,她和他的婚事能平平顺顺的。 第一百零九章 大捷 老天似是听到凤姝的心声,正月刚过,宁州八百里加急传来捷报。 宁州大捷! 镇北侯长子谢璋射杀北蛮王独孤宗烈,万军从中,一箭穿喉,军心大震,镇北铁骑乘胜追击,把北蛮大军逼退到沙岭河对岸。 宁州和北蛮间有沙岭雪山当天堑,雪山后就是北蛮领土,这是一座天然屏障,易守难攻。铁骑想过雪山,几乎不可能,那必须要无数将士尸体堆积成山才能跨越雪山。雪山前是沙岭河和戈壁滩沙漠,多年征战,前线寸草不生,北蛮仗着天堑步步紧逼,大军已跨过沙岭河一年有余。 北蛮王独孤宗烈和镇北侯谢渊并称当世两大战神,用兵如神,心性坚毅,又擅长打沙地战,是相交几十年的老对手。北蛮军队强壮,蛮横,体型和体力都优于燕阳的士兵。又有一道天堑,打起来就特别吃主将的兵法策略。 谢渊和独孤宗烈打了几十年,是死敌。北蛮幅员辽阔却贫瘠苍茫,环境恶劣。想要越过雪山,侵略燕阳是为了给子民们抢夺安居乐业的土地和资源,北蛮王终其一生都想带领族人们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两大战神长达几十年的较量,终于落下帷幕。 宁州大捷,上到建明帝,下到平民百姓,无一不快活。建明帝曾是宁州藩王,对宁州时局更是了解。登基后因忌惮镇北侯府也曾想过,若是镇北铁骑兵败就好了。然而,听到北蛮王被杀,建明帝差点大赦天下,喜色难掩。 他再忌惮侯府,也希望宁州打赢。曾经的北蛮王带领军队越过沙岭河,一天之内冲过宁州城防,杀烧掳掠,大肆屠城。那一年,他还是藩王世子,被父亲藏在地窖里,看着北蛮军队闯到府中,斩杀他的随从,奶娘,奸淫王府中的女子们。那是建明帝心中噩梦般的一幕。 那一年,老镇北侯如天神降临,从江南战场赶到宁州,赶走北蛮军队。那一年的北蛮王年富力强,野心勃勃,战无不胜,连续斩杀老镇北侯,镇北侯的八个儿子,全死于他的弯刀之下,整个镇北侯府仅剩谢渊。 所有都觉得燕阳完了,独孤宗烈重整旗鼓后一定会卷土重来,宁州危在旦夕。百姓往南逃离,十室九空。 可藩王府不能撤离,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年少的建明帝觉得他一定会死在宁州,王府一脉也会断子绝孙。 可谢渊来了! 镇北侯谢渊上有八个骁勇善战的哥哥,他从小养在京都锦绣窝里,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却在父兄相继过世后,挑起重担,重整军队,领着只有十万人的镇北铁骑和独孤宗烈决一死战。 那一战十分惨烈,十万大军折损过半,也重伤北蛮王,解了宁州之危。从此拉开了他和独孤宗烈不死不休的战局。 十万铁骑也渐渐发展成了四十万,陈兵宁州边境,强硬地阻拦独孤宗烈的脚步,也令其含恨而终。 谢渊和独孤宗烈,既生瑜,何生亮,若无谢渊,独孤宗烈早就踏破宁州,燕阳半数国土尽在他掌控之中。 可最终,他只能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独孤宗烈一死,北蛮士气大跌,别看北蛮军队强悍,内部派系争斗严重,北蛮王十一个儿子非一母同胞,有文有武。二公子谢珏曾深入敌营两年,离间诸位王子,北蛮王一死,内部必有混战。内外夹击,北蛮投降是时间问题。 凤姝在宁州时听谢璋说,开春前,他们能打赢,凤姝还忧心忡忡,以为谢璋在安抚她,没想到真的赢了。 北蛮王是多少宁州人心中的噩梦。 凤姝一高兴,府里大赏,月银翻倍,且轮休两日。凤妤趴在窗台前,看府中奴仆来领赏,个个面露喜色。凤姝笑不拢嘴,有一些嘴甜的,夸谢璋英勇善战的,凤姝会多给二两银子。 奴仆们有样学样,发放的月银比预计得多出一倍来。 凤妤敲着窗台,阴阳怪气,“姐姐,你好高兴哦。” 凤姝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勾,“小醋坛子。” “姐夫好厉害,姐夫好英勇,我也夸了。”凤妤伸手,“你也要奖赏我!” 凤姝拎着一块碎银放在她掌心,“姐姐给你买糖吃。” 宁州大捷,燕阳王朝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的,镇北侯府的人出门采买都被商户减免银钱,有人还送了各类吃食到侯府门口。 镇北侯府大捷,谢珣在朝中越发低调,龚尚书最近都不敢拖欠银钱,宁愿拖欠禁军也不拖欠京都卫的。 谢璋名声大噪,人人赞誉,有些朝臣会故意夸赞谢璋,又对谢珣露出怜悯的神色,哥哥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他却被丢弃到京都卫,天壤之别。谢珣对这种拙劣的挑拨离间嗤之以鼻。 安远侯和镇北侯府嫡系一脉夸谢璋,那是真心实意的,太子看着那一群人围着谢珣道喜,眉目含笑。 他容貌俊逸,端正,身量虽不高,高居太子位十年,积威深重,旁人不敢直视,倒也不显得什么。有一双含笑的眼睛,眼窝极深,眼线偏长,笑起来有一种书生的文雅气。 他朝谢珣走来,听到安远侯夸谢璋少年英雄,英勇无双,堪比谢珣当年单骑救主,谢珣连连摆手称自己和两位兄长相比,宛若尘埃,不值一提等等。 几人见太子过来,纷纷行礼,安远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行礼后告辞,太子说,“侯爷战报上说,开春前能大胜还朝,孤就知道,能降服北蛮的,定是镇北侯府的好儿郎。大公子年少英雄,孤打心眼里敬佩。” 谢珣笑说,“大哥射杀北蛮王,非一人之功,是四十万大军齐心协力,太子言重了。” “孤仰慕大公子已久,可惜不曾深交,等大公子还朝,孤定好好和他喝一杯。” 太子和谢家兄弟的确没太多深交,他和谢璋同龄,在宁州长大,谢璋在京城出生,长大。建明帝登基后,太子来到京都,谢璋正好去宁州杀敌,即便是回京,镇北侯府三兄弟和京中权贵子弟来往都比较少,喜欢三人结伴去庄子赛马。 第一百一十章 敲诈 若是北蛮和宁州停战有数月时长,谢璋会偷偷跑去陪凤姝走南闯北,有调令直接去宁州。 两人的确无深交,仅是宫中宴席的数面之缘。 谢珣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太子敬上怜下,除了敛财和军粮案上督办不力,并无劣迹。军粮案上太子能做的也很有限。户部拨不出款,又有天灾,东宫没有魄力向七大世家要粮,军粮案上必落把柄。 太子妃产后,谢珣随侯夫人去看过,她脸色红润健康,和太子相敬如宾,过得不错,太子因军粮案有愧,也有意向镇北侯府示好。谢珣也希望东宫和侯府能和平共处,毕竟是下一任储君,嫡长子又是林家血脉,太子并无磨刀向侯府的理由。 至少……这几年不会的。 东宫。 太子回到府邸,换了常服后,往太子妃殿中走去。太子今年二十三,仅有三位妃嫔,除了太子妃林玉漱外,两位良娣身份不高,且无子嗣。 “太子妃真有福气,诞下殿下唯一子嗣,又得殿下偏爱,真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殿下每日回宫,都要先来看太子妃和皇太孙,简直把他们捧在掌心。” …… 太子俊美温柔,太子妃娴静柔顺,在宫女心里,他们琴瑟和鸣,恩爱不疑。林玉漱生下皇太孙后,宠爱更盛,羡煞旁人。 林玉漱要坐满六十天的月子,尚在月中,太子来殿中陪太子妃用膳,又抱了皇太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林玉漱笑着看他们父子玩耍,只觉得殿中暖和如春。日子慢慢的又有了盼头。 婴孩觉多,太子陪着皇太孙睡下后,又陪林玉漱叙家常,这才回前院。 大宫女素素说,“姑娘,殿下对您真好,每日下朝先来看您和太孙,不管再忙碌都会陪您一起用膳。” “这些事,谁家夫君都做得到。”太子妃手指轻轻地勾着太孙的手,婴孩的手稚嫩又软,她的心也跟着软起来,“阿宝要平平安安长大啊。” 东宫前院,林晟已在候着。 苏公公上了热茶后,退了出去,屏退左右,殿内只剩太子和林晟,太子拿着手绢轻轻地擦手,似是沾到什么脏东西,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擦拭。 “查得如何?”太子声音温柔,还带着笑意。 林晟凝神静气,轻声说,“城北雪灾时,又是凤妤暗中相助,那一片军户有武德将军麾下的兵。凤妤平时照顾颇多,往年准备粮食,药物和衣物帮他们度过难关,今年比较特殊,因有小侯爷插手,凤妤神隐。镇北侯府余粮不多,都是凤妤垫资,小侯爷给凤妤打了五十万的欠条。” 太子沉默地吹着茶沫,修长的手指洁白如玉,轻吐两字,“麻烦。” 凤妤为城北做事,不是秘密,建明帝和太子都会收到线报,这么大的事若宫中一无所知,那就是禁军和锦衣卫的失职。 前两年,太子并不管她。说实话,他不在乎那片平民的死活,有人替官府管了,又不喜欢户部出钱,他乐见其成。且凤妤聪明,不居功自傲,也不博名声,太子也就放任不管,没想到今年小侯爷横插一脚。 林晟说,“小侯爷被放逐去京都卫本是一步妙招,京都卫难管,事多,他定会分身乏术,可一场雪灾,他收服京都卫。镇北侯府已无余粮,若无凤妤出五十万,他绝对不会那么快拉拢京都卫的心。” 林晟言下之意,罪魁祸首就是凤妤。 东宫缺钱,这不是什么秘密,太子默许属官敛财,国库空虚,天灾人祸,哪里都需要钱。东宫也是捉襟见肘,凤妤却能拿出巨款,谁看着不眼热。 谢珣借雪灾得势,脱离掌控,太子极其不悦。 “谢珣和凤妤……私下可有什么来往?”太子放下茶杯,眉目仍是如沐春风。 “元宵节,城中密探来报,小侯爷曾带凤妤上观星楼赏灯。”林晟淡淡说,“凤妤私下给予小侯爷将近两万石粮食,都被他运往宁州。小侯爷眼高于顶,频繁讨好凤妤,怕是看中她背后的金山银山。” 凤妤在以岭庄就断他一笔钱财,又肆无忌惮地相助谢珣,处处和他作对。太子眉宇间渐起杀气。 林晟体察上意,沉声说,“殿下,凤姝和谢璋已定姻亲,小侯爷若有意娶凤妤,苏家财富尽在镇北侯府手中,于殿下十分不利。” 太子何尝不知,上一次暗杀凤妤不成,林阁老已敲山震虎,隐晦警告,他不能再动凤妤。本来送她进老三后院也是上上策,谁知道事情办砸了,如今倒真成了麻烦。 太子起身,走到一旁的小鱼缸边,小鱼缸里养了两条锦鲤,他平静地喂鱼饵,若有所思。凤姝出京后,他派人接触过凤妤,希望能得到她的财力支持,凤妤哭穷,说手里没钱,都是姐姐做主。若仅是拒绝,看在十年前的情分上,他可既往不咎。可她偏偏要和他作对,一而再,再而三以财力资助谢珣。 他一再容忍凤妤,可元宵节后凤姝回京,除了去镇北侯府,就是找了康王。为了凤妤,和康王密谈一个时辰。 凤妤……又是她!她总是无意中让他功亏一篑,宁州大捷,更加重他的危机感,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散去这种恐慌。 “杀了她!”太子轻笑,“既然不为我所用,那就不必留了。” “是!”林晟领命,顿了顿,“殿下,微臣有一建议。” “说!”太子放下鱼饵,转身回来,拿起手帕擦手。 林晟说,“凤妤城府极深,心狠手辣,未必想和侯府有什么牵扯,这事的源头是凤姝,她和谢璋定亲。每年为宁州提供半数粮草军需,为了宁州殚精竭虑,若没有凤姝,一切迎刃而解。” 太子轻飘飘地把手帕丢在桌上,笑容竟有几分甜蜜,“哦,你的意思是?” “凤姝走南闯北,身边虽有护卫,却不及锦衣卫。取她性命,比杀凤妤更容易。这对姐妹都该杀,她们一死……” 太子倏然扣住他的咽喉,修长洁白的手指宛若钢铁,粗暴地把他掀翻,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林晟只觉得一股冷锐的杀气扑面而来,眼前却是太子温柔似水的脸孔,他歪着头,轻飘飘地问,“孤的命令是什么?” 林晟呼吸困难,咽喉被人紧锁,不知哪句话惹怒了他,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杀……凤妤。” “很好!”太子五指几乎捏碎他的脖颈,“孤只要一把刀,安静的刀,懂吗?” “是!”林晟因缺氧,脸色涨红,青筋暴跳,太子笑着欣赏他命悬一线的挣扎,似觉得有趣,温润的眼眸里笑意轻晃,直到林晟几乎断气,他松了手后,吹了吹似是被弄脏的手指,又慢条斯理地在他的官袍上擦拭。 太子起身后,那种沉重的压迫感散去,林晟宛若濒死的鱼,终于遇水得救,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孤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太子擦着手指,歪头轻笑,“下不为例哦。” 林晟出东宫时,官袍领子翻出,挡住脖颈上的淤痕。冷风吹过,遍体生寒。这位储君风度翩翩,文弱温柔,笑容甜蜜,待人接物总是宽厚慈和,他是第一次见到太子震怒,如被触逆鳞。 他是恨凤妤,于公于私,这对姐妹都得死。于公,凤姝和谢璋姻亲不断,江南苏家就是镇北侯府的府库,取之不尽。于私,凤妤害得他妹妹名声尽毁,成了弃子,整个林家都糟人耻笑。 他不明白,自己的提议有什么错。 凤妤是该杀,可凤姝才是一切的源头,若无凤姝,凤妤那唯利是图的性子,未必会助谢珣。 可太子似另有计划,林晟伺君多年,知道太子的厉害,若他敢阳奉阴违,太子秋后算账,他全家性命堪忧。 一个凤妤他都容不下,林晟不信,太子能容得下一心为侯府的凤姝。 “来人,去查凤妤的行踪。” “是!” 凤家的马车停在三横街边,凤妤正在琳琅阁后院里和文掌柜叙话,文掌柜和文十三娘虽是姐妹,容貌却天差地别。文十三娘风姿卓绝,妖娆妩媚,文掌柜相貌平平,端正稳重。 她管琳琅阁和玲珑妆,生意极好,两家虽是半竞品商铺,开在不同的街区,顾客群体不一样。玲珑妆创办几十年的商铺,江南和京都都热销,价格很亲民。凤妤爱珠宝首饰,也会自己画样式。她画的样式繁琐,精美,用料极好,并不适合玲珑妆的路线。 凤妤考察了京都各大首饰店,发现高端定制稀缺,特意让文掌柜组了局,开辟一条高端线,就是琳琅阁。世家姑娘们有的是钱,琳琅阁的生意一直很火爆,时下素雅为美,凤妤还生生带起了一股华丽风。 文掌柜和凤妤在说京都卫的事。 “小侯爷上任京都卫后,治安大好,取消了京都卫向商户敛财的陋习。可偏偏……”文掌柜一言难尽,“姑娘名下的商铺,京都卫还是会索要钱财,每次都是小侯爷亲自来要。” 凤妤,“……” 过分了! 因为她有钱就被针对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规矩 凤妤看着账目,小侯爷索要账目和她往年孝敬给京都卫衙门的所差无几,凤妤暗地里的产业,谢珣倒是没要账,不知道是他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虽放过了琳琅阁,没放过玲珑妆,文掌柜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呀?” 几个闲钱的事,凤妤不计较,“京都卫都穷得揭不开锅,随他。往年我们也要孝敬京都卫的。” 话虽如此,还是不爽,别的商户都不需要交钱。 凤妤想起那批新样式,交代文掌柜,“最近上了新样式,你送一批到侯府让几位夫人挑,就说是姐姐的心意。” 凤妤去过几次侯府,侯府的侍女们穿戴都很简单朴素,牡丹夫人和兰夫人爱美爱俏,却簪花居多。只有过年时会戴新首饰,侯府祖产多,却要养着镇北铁骑,所以上到镇北侯夫妇,下到谢珣,都没有在吃喝用度上耗费钱财。凤妤每次去侯府都觉得自己像走动的金疙瘩,因为她真的太爱珠宝首饰,一个人穿戴比几位夫人加起来都多。 “是!”文掌柜暗忖,其实二姑娘也经常往侯府送各种首饰和胭脂布料。 凤妤从琳琅阁出来,拿着一个小盒子,秋香买了许多肉铺和果子,正搬上马车,凤妤上车时看见谢珣策马而来,暖阳和飞影跟在身后,他今天没穿京都卫官袍,一身玄衣束腰,大氅猎猎生风,翩若惊鸿,风华卓绝。 自谢珣掌管京都卫后,凤妤觉得他宛若变了一个人,这两年小侯爷的京中眠花宿柳,消磨时光,消磨的也有自己的意气。眉目间总有一抹沉郁,他在雪灾中杀伐果断,力挽狂澜,似也不在乎皇室对他的看法。整个人都从内而外都流露出两年前的气度风华,朝堂上舌战群臣,衙门里收服人心,无一不展现出他过人的手腕和意志。 这才是传闻中那位锋芒毕露的少年将军。 元宵节后,他也爱笑了,至少几次见他,心情都不错,凤妤心想,小侯爷是宽宏大量,不计较她当年害他断腿的事了吗? 可她不敢问,两人关系刚有好转,若问往事,显得太不识趣。 谢珣看到凤妤后,勒马停下,他见张大带着一队护院跟着她,随口问,“三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相国寺。”凤妤把盒子交给春露后,捧着暖手炉,笑盈盈地问,“前几天掌柜们向我抱怨,说小侯爷上门索要钱财,小侯爷是缺钱吃花酒吗?” 暖阳和飞影相视一眼,都觉得尴尬,两人齐齐看天,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谢珣修长的手指在卷着缰绳,轻轻一扯,追风在她身边溜了半圈,他笑说,“京都卫改整,商行经营有序,也鲜有人闹事。放在往年,隔三差五就有流氓闹事,恶意竞争,这些繁琐的事会耗费很大一笔钱财。如今这笔钱财给了本侯,京都卫保你经营平顺,三姑娘又无烦心事,一举两得,多好啊。” 暖阳暗忖,主子,你脸皮这么厚,我是没想到的。 凤妤沉默一瞬,竟无言反驳,“言之有理,那就当是商行孝敬小侯爷,若我们有什么麻烦,也请小侯爷伸出援手。” “官商一家,好说!” 凤妤面无表情,“小侯爷,五十万虽不急着还,可利钱一月一结,别忘了。” 谢珣错愕,转头问飞影,“钱庄放债,利钱是一月一结?什么时候的规矩?” 飞影看着面无表情的三姑娘,又看着风度翩翩的小侯爷,硬着头皮说,“没听说过这规矩。” 凤妤皮笑肉不笑地拢着暖手炉,气定神闲,“小侯爷常年征战怕是有所不知,我外祖父是燕阳总商会的会长,授权我负责京都商会,我说的,就是规矩。” 谢珣,“……” 凤妤心情大好,行了礼,朝暖阳眨眨眼,“暖阳,好好给你主子算一下利钱,少吃两顿花酒就有了。” 暖阳哭丧着脸,姑娘,说实话,我羡慕张大一月能拿十两饷银,临时征召考虑一下?实在不想给主子管钱啊。 谢珣含笑看着她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往城门而去。 真睚眦必报啊! 她怎么知道他去吃花酒? 凤妤每月都会来相国寺上香,是相国寺最大的香客,宝殿牌匾上都有凤妤的名字,月初的相国寺客似云来,络绎不绝。凤妤也不急着祈愿,小师父带她到后院休息,凤妤在相国寺有独立的厢房,院内还有一棵菩提树。 这是妙云师父特意给她建的一座院子,古色古香,离主殿很远,非常清净。院子外有一片农地,种了瓜果和鲜花,院内自给自足,檀香幽幽,很是静心。 菩提树下有一潭古井,泉水清甜,秋香和春露每次来相国寺,最喜欢用泉水煮茶炖汤,哪怕是蔬菜汤,用了冷泉都觉得馨香扑鼻。 张大把护院分派在院子四周,秋香和春露收拾好厢房后,准备吃食,凤妤推开窗户看着院内的菩提树。 妙云师父说,她有佛缘。 有佛缘的人,大多仁慈良善,品行高洁。凤妤却觉得自己屠刀在手,心狠手辣,从无佛缘。所以,凤妤曾经觉得妙云师父是一个假大师,信口开河,可她手上的镇魂珠却是妙云师父赠予。 凤妤摸着手腕上的手钏,十八颗红珠子。十七颗是珊瑚珠,只有一颗是菩提子,这就是镇魂珠,妙云师父说,这是麒麟菩提,是相国寺的千年菩提树上唯一的麒麟菩提。增福慧,镇邪祟,保平安。 祖母说,她婴孩时夜夜啼哭不止,妙云师父路过凤府,赠她一粒麒麟菩提,名为镇魂珠。有了镇魂珠后,她不再啼哭,乖巧听话。妙云师父告诫祖母,不要摘下她的镇魂珠。凤妤孩童时顽皮,且好奇为什么自己一定带镇魂珠。有一次摘掉镇魂珠,夜里梦魇哭叫,吓坏众人,从那以后,凤妤乖乖戴上镇魂珠。 一直到十二岁那一年,镇魂珠脱落,无意中和谢珣灵魂互换,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杀 自她和谢珣灵魂交换后,妙云师父便让她得空就来相国寺住上两日,她还特意在这棵老菩提树周围建了院子。 她不信鬼神,可灵魂能互传,玄妙离奇,让她生了几分敬畏之心。 相国寺是凤妤最舒心的日子,远离喧嚣,坐在窗台前看秋香和春露在院内忙碌,凤妤画了好几幅珠钗图,还画了一幅银制的凤凰流苏图。可她还是觉得金色好看,凤妤心想,可以让琳琅阁做出两种样式,看哪种销量更好。 “姑娘,香客走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大殿?”春露净手后进来,凤妤点了头,她拿过披风给凤妤穿上。 几人陪凤妤去大殿祈愿。 午后香客渐少,凤妤跪在蒲团上诚心祈愿,秋香和春露捐了香油钱,小沙弥最喜欢看到凤妤来相国寺。她每次来都会有许多香油钱,出家人也是有欲望的,香油钱越多,寺庙的香火就越鼎盛。 凤妤祈愿后,抽了一支签,又是下下签。 她这人在抽签上没什么运气,总能抽到下下签,前途,婚姻,家庭,没抽过一支好签。也幸亏凤妤不信神佛,不然要自我抑郁。 “姑娘,我怀疑你抽签时,筒里全是下下签。”秋香安慰她,不带这么巧的,每次都是下下签,抽什么都没好签,这不专门和她家姑娘作对吗?一年要抽几十次呢。 “我也觉得。”凤妤也觉得秋香猜测合理,妙云师父还说她有佛缘,这佛祖可能是她的前世冤家。 问凶吉,定是凶多吉少,一生坎坷。 问姻缘,爱而不得,家破人亡。 问亲缘,亲缘淡薄,众叛亲离。 她对抽签都已佛系了,爱掉什么掉什么,态度相当摆烂,反正最差的签她都抽过了。 凤妤祈愿过后,上了香,又在宝殿四周的小殿里也都上了香,带着秋香和春露去赏景。山上景色还不错,后山有一片冬枣和石榴,凤妤冬天来相国寺都会来打冬枣和摘石榴,有小沙弥在照顾果园,凤妤是熟客,小沙弥并不阻拦。 秋香和春露摘了一篮冬枣和一篮石榴,冬枣就在旁边的泉水洗干净,刚打下来的冬枣还带一层薄霜,口感极好。凤妤很是喜欢。 除了水果,秋香还摘了一篮子蔬菜,一行人从后山绕到正殿时,看到五名高大的男子正在借宿。小沙弥婉拒,让他们在京都城中留宿,天色未晚,城门未关,还来得及进城。 相国寺不留陌生香客,小沙弥不敢做主,那几人七嘴八舌地和小沙弥求情,小沙弥无动于衷。 那几名男子的口音引起凤妤的主意,有很鲜明的西北方口音,却口齿不清。好几个用词非常怪异,凤妤忍不住多看几眼。 几人身着朴素,粗衣短袄,身形略为粗壮,留着络腮胡。背着大行囊,看打扮像是一路干粗活过来的,手腕都戴护腕。 “凤姑娘,您回来了,快进来,要关殿门了。”小沙弥急着关门,招呼着凤妤等人进来,又对几名男子说,“各位施主,下山往东走,一个时辰就到城门,你们还是到城里住宿。” 凤妤本以为是一群三四十岁的青年男子,可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却发现其中一名男子眼睛黑白分明,络腮胡遮不住他高挺的鼻梁和上半脸年轻的皮相,那是一双少年人的眼,如鹰隼。 少年盯着她,似被她的容貌所惊,凤妤自知貌美,也不在意他直白火热的目光,带着秋香和春露进了殿门。 小沙弥关了正殿的门,阻拦少年窥视的目光,春露觉得如芒在背,回头看时,殿门已缓缓关上。 “姑娘,什么人会来相国寺借宿?”秋香好奇地问,相国寺离城门就一个时辰的路,如今还能赶上日落前进城,何必来寺庙呢?就算来寺庙,也不会来相国寺,这里又不是客栈,除了香客,相国寺不留人过夜。 凤妤敏感警惕,几名男子有西北的口音,风尘仆仆像是一路逃难过来的,“他们不去京都,一来快日落,进城盘查严格,他们没有通行令牌。二,他们没钱。” 正月刚过,户外露宿仍是严寒,想要借宿也无可厚非。 凤妤回到小院,交代张大,“夜里值守机灵点。” “是!”张大说,今晚除了他们,没有香客留宿,厢房离小师父们住所又远,张大每次在相国寺都很警戒。 凤妤回到院内后,日头渐落,院内如洒一层金光。相国寺的后厨已备好晚膳送来,斋饭虽素,味道极好。京都中如素的食客颇多,凤妤一直想挖相国寺的师父来望江楼做斋饭,可惜老师父一心向佛,心如磐石,不为钱财所动,颇为可惜。 相国寺的斋饭是凤妤吃过最好吃的素食。 饭后,天渐渐暗下来,廊下挂起灯笼,凤妤在油灯下看书,她看的坊间的话本小说,消磨时间。 春露怕伤眼,点了三盏灯。 “姑娘,夜深灯暗,歇着。”春露说,“久看伤眼。” “我还不困。”凤妤翻了一页书,略一思忖,“做什么好呢?” “姑娘,不如练笛子。”秋香提议。 春露,“……” 禁军已查清凤妤的行踪,林晟知道她要在相国寺留宿两夜,他领着十几名禁军改头换面后上山,就潜伏在相国寺外。林晟有分寸,并不打算在相国寺动手,相国寺是佛门重地,且有一群武僧,在寺内动手引人注目。暗杀凤妤需做得不留痕迹,决不能和东宫沾上一点关系。 几月前是他父亲派人去杀凤妤,若不是林萧恰好出现,凤妤早就死了,今晚是他带人来刺杀,就是确保万无一失。 凤妤身边就一个高手张大,其他全是护院,不足为虑。 谁知道会遇上几名在相国寺外露宿的流浪汉,五名粗布短袄的壮汉在相国寺正门不远处的矮房处。山上风凉,黑灯瞎火的,谁也没看清楚是谁,等撞上时已来不及,这是相国寺的必经之路,且谁也没想到有人在相国寺外露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吵架 禁军还没开始刺杀,都没蒙着脸,林晟厌烦地皱眉,看着这群流浪汉,黑暗中,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凶狠异常,林晟却也没看到,只当是一群碍事的流浪汉,吩咐禁军,“杀了。” 这群流浪汉撞见他们,必然不能留活口。林晟的想法也很简单,杀了丢到山崖底下,没人在意几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在禁军拔刀的那一瞬间,那五名流浪汉摔了行囊,抽出弯刀,白刃在黑夜中一闪而过,林晟大吃一惊,刀剑相撞,双方人马已打起来。 刀光剑影,杀招紧逼,禁军很快折损两人,这五人力大如牛,且刀法凶猛,并非什么花拳绣腿,是战场上绝对有力量的斩杀。林晟所带禁军是最好的杀手,顷刻间却被杀两人。 这绝非什么流浪汉,难道是凤妤安排在殿外保护的高手? 林晟大惊,“阁下何人?” 壮汉中的少年粗鲁地说了句什么,倏然听到相国寺内传来了催人尿下的笛声,笛声尖锐又刺耳。在夜色中,如一首来自于异域的魔音,众人恨不得捂住耳朵,阻挡这种尖锐的笛声。 少年咒骂了声,怒吼如狮,误会是林晟等人制造这种可怖的杀音,挥刀就砍,林晟也误会是这群壮汉有帮手在潜伏。他们身份暴露,不宜再战,林晟大手一挥沉声说,“撤!” 禁军虽撤走,却也折损五人,壮汉怒吼追赶,追到半山腰,少年抬手,声音冷静,“穷寇莫追。” 相国寺内,张大都恨不得捂住耳朵。 有一说一,姑娘,你的笛声真的太吓人了。 吹得毫无章法,却仿佛用了吃奶的力气,吃得曲调又高又尖,护院们都哭丧着脸,跪求一双没听过姑娘吹笛的耳朵。 京中传闻凤三姑娘不爱诗书,不通音律,真不是谣言,是确有此事。凤妤抚琴还算好点,至少能完整地弹奏一首曲子,虽不是顶尖水平,也不能附庸风雅,倒也是中规中矩的。 笛和萧,那真是催人尿下。 且山中似有野兽怒吼,再配上这笛音,护院们都觉得像是阎罗殿前超度似的,极是可怕。 秋香毫无压力地鼓掌,“姑娘吹笛又进步了,可喜可贺,再练习几个月就能吹出完美的曲子。” 春露,“……” 凤妤自我感觉还算不错,吹了几首曲子后有了困意,春露和秋香伺候她梳洗。 一夜风平浪静,张大守到天泛白,没什么特别事件发生,也放了心去休息,护院分两拨换防。 凤妤睡到日上三竿,错过早膳。秋香和春露闲来无事就拿石榴捣鼓果汁,凤妤舒舒服服地睡醒后,秋香已去前院溜达一圈回来,也把午膳都拿回来了。 “姑娘,寺内的小沙弥说宝殿门前不远有一片血迹,似有打斗过的痕迹。却没看到什么东西,你说奇不奇怪。”秋香去拿饭时,听到小沙弥们说八卦。 清晨洒扫的小沙弥看到台阶上有血迹,顺着血迹发现了打斗痕迹,怕引起恐慌,方丈让小沙弥用水冲走血迹。 “半夜似有野兽声,是不是野兽撕咬,所以现场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张大值守一晚,除了凤妤那可怕的笛声,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秋香压低了声音说,“小沙弥说不像是野兽,动静挺大的。” 凤妤懒洋洋地打哈欠,欲睡未睡的模样,仍是有点犯困,大半夜吹了一首曲子太过兴奋,三姑娘三更过后才睡着。 打架斗殴的事,凤妤一贯不在意,只要风波不涉及到她就好。相国寺里有武僧,只要不是失心疯,都不太会在相国寺闹事。 秋香摆着斋饭,问凤妤,“姑娘,吃过午膳我们做什么?” 凤妤歪头想了想,“去马场走一遍,年前都没来得及去看看。” 京都卫衙门,谢珣一早在校场上练兵,京都卫叫苦不迭,却又没人敢懈怠。万人广场乌泱泱的,气势如虹。珣治军颇有一手,京都卫名声好转也不缺人。那群被谢珣见逐的京都卫,在京都卫重新招人后,又厚着脸皮来应召。 平民里也有一些来应召的,京都卫如今是不缺人手,谢珣想要练出一支像模像样的队伍。 今早校场操练,张伯兴和林萧不知何故打起来,旁边几个人拉都拉不住,谢珣冷着脸把两人叫到跟前来。 张伯兴和林萧一起长大,感情不错,张伯兴因和凤婉婚事生变,近日沉郁易怒,林萧却能镇得住他。林萧,张伯熙,张伯兴,周黎玉和蔡文森这几个人谢珣用得还算顺手。他也打算用镇北铁骑的要求来管理京都卫。那就必须要把这几个人训练好,张伯兴近日状态不行,谢珣一直都想得空带他们去山里跑马散心。 “你们因何动手?”谢珣冷声问,他负手而立,立于高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不出一二来,绕场跑十圈。” 林萧眉目阴翳,瞪张伯兴,倔强不语,林萧这少年脾气不好,素来别扭,谢珣看向张伯兴。 张伯兴本不想提,见林萧如此,破罐破摔,“昨夜是我带人巡视城门,卯时刚过就看到林晟大人带着禁军进城,一行人狼狈不堪。我就说了句林晟定是杀人去了,林萧就和我动起手来。” “我哥是禁军统领,不管做什么都依令而行,容不得旁人置喙。”林萧不爽的是张伯兴那嘲讽的态度。 “依令而行……”张伯兴阴阳怪气起来,“半个多月前,林统领在街上抓了几名纵火犯,不问缘由斩杀,依了谁的令?” 若是往常,张伯兴不会和林萧吵起来,可凤婉嫁于端王一事多半有皇后和东宫手笔,林晟又是禁军统领,张伯兴难免嘲讽。 林萧错愕,那几名纵火犯,大哥全杀了? “区区小事,何至于此,禁军和京都卫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必议论。”谢珣蹙眉,林晟带禁军出城,多半是皇帝有令,或是东宫有派遣。被杀得狼狈不堪,倒是少见。林晟身手不错,寻常人在他手底下讨不到便宜。 以岭庄时,林侍郎并不是派林晟刺杀,若不然,凤妤早就死了。 凤妤……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营救 谢珣神色一凛,凤妤昨日出城去相国寺,林晟半夜狼狈而归,他去杀谁?凤妤出城后三个时辰,他看到林晟带一队禁军出城。当时并不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皇上派林晟出城办事,且他马上要成婚,定也不会出远差。 “飞影,暖阳,带近卫跟我走!”谢珣顾不上林萧和张伯兴的口角,带人疾驰出城,等出了城谢珣才想起,若真是凤妤遇上危险,张大肯定打不过林晟和禁军,凤妤若命悬一线,为什么没扯掉镇魂珠。 三姑娘一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总不能赏过一次花灯就大发慈悲放过他,那必不可能的,所以大概率她没什么事。 所以,林晟未必是去杀凤妤的。 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飞影不解问,“主子,怎么了?” 谢珣勒马停在路边,寒风吹过,远处山峦起伏,谢珣心头的急火遇了凉水,熄得一干二净。他火急火燎跑一趟相国寺,凤妤安然无恙地求神拜佛,岂不滑稽。 暖阳和飞影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谢珣在想什么,谢珣看向相国寺的方向,是他多心了? 可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谢珣也顾不上深思,既已出城,那就跑一趟相国寺,至少也要确保她平安无恙。 “走!”谢珣拍马往相国寺而去。走到半山腰时,看到有一种绿色的烟花冲天而起,谢珣蹙眉,他在宁州看过这种信号,是北蛮独有的传信信号,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都?一行十几人刚到半山腰就看到凤家的马车失控地冲向悬崖边,谢珣目赤欲裂,“凤妤!” 少年的吼声响彻山谷,惊起一片鸟雀,仓皇而飞。 追风狂奔向前,前方张大,护院,春露和几名粗布短袄的壮汉缠斗着,战况激烈,那马车失控已摔下悬崖。谢珣一马当先,长剑横贯而出,杀进战场,张大身上挂了彩,春露也好不到哪儿去,秋香撞到昏迷在旁,鲜血淋漓。 那几名认出镇北铁骑的旗帜,怒吼咆哮,如野兽被激怒,朝他们冲过来,见人就砍。 暖阳和飞影持剑一跃而下,挡住那群壮汉的刀剑,谢珣挡开劈来的弯刀,惊愕失色,这是北蛮人的刀。 “凤妤呢?” 飞影长剑架开挥向春露的刀,春露连连后退,指着前方的滑坡,“她们把姑娘认错成二姑娘,掳走她往那边跑了。” 那边是山林,无法骑马,谢珣翻身下马后,对飞影说,“留活口,别让他们全死了!” “是!” 谢珣朝春露指的方向追下去,山道崎岖,林间荆棘遍布,因无人行走的缘故,痕迹非常明显,且凤妤的珠钗落在林间,无形中也给谢珣指明了方向。丛林密布,遮天蔽日,寸步难行。谢珣朝着珠钗掉落的方向直追,宁州大捷,北蛮人竟越过国境,出现在京都附近,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们怎么敢!目标既是凤姝,定是兄长斩杀北蛮王的缘故,凤妤落在他们手里,凶多吉少! 荆棘在他身上划出血痕,谢珣已顾不上疼痛,在混天暗日的丛林里往前追赶,只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凤妤身边。路过一片荆棘时,他看到叶子上的血珠,荆棘上勾着一片粉色的纱裙。 “凤妤……”这条路难走,谢珣知道他们还没走出这片丛林,他目光赤红地盯着叶子上的血珠,在林间大喊,“摘了镇魂珠!”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谢珣希望凤妤能摘了镇魂珠,让他魂穿到她的身体里,北蛮人杀戮成性,凶残狠辣,谢璋刚射杀北蛮王,那是他们的神祗,他们怎么会放过凤妤。他魂穿凤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谢珣在声音在林间回响,层层叠叠,他一边追一边等着熟悉的坠落感。可偏偏平日里遇上危险,恨不得让他代替的凤妤,竟不知何故,没有扯掉镇魂珠。 总不能她料到自己必死无疑,突然变得善良大义! “凤妤!” 谢珣急喊,可林间并无回应,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甘愿被凤妤魂穿。 这本是镇北侯府的恩怨,怎么能牵扯到无辜的她。 凤妤倒不是不想摘掉镇魂珠,她失去意识,被少年扛着往前跑,前方有一人在探路,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踩着丛林里的荆棘不断往前,速度极快。为了防止镇魂珠掉落,她的手钏本就很紧,在颠簸中并没有脱落,因被扛着跑,凤妤头上的珠钗陆陆续续掉落,纱裙也被荆棘勾得破破烂烂。 北蛮人听到谢珣的声音,林间声音回响,听得模糊,他们却不管不顾,扛着凤妤一路往山脚下跑。 北蛮来了十几人,兵分两路,刚已传信在指定位置汇合,目标人物已得手,他们尽快撤离。 少年用北蛮话说,“走快点,后面有人在追。” “是!” 他们对丛林地势非常了解,很快就出了丛林,也到山脚下,八人等在出口处,见到他们出来,有两人分别跳到另外一匹马上双人同骑,让出两匹马来。 少年把凤妤横放在马上,翻身而上,一行人策马疾驰往北方而去,谢珣追到山脚下,只看到尘烟滚滚,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绝尘而去。谢珣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想去附近村庄找一匹快马,刚要动身就听到一声嘶鸣从背后传来。 不愧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战马,人在哪儿,马在哪儿,追风跟着他的脚步从山林里窜出来,谢珣大喜,飞身上马,拍了拍追风的头,“追上他们!” 追风扬蹄飞驰,如离弦的箭追了出去。这群人没走官道,全走了小道,十匹马儿飞奔而过,必留痕迹。小道上岔路虽多,谢珣却能清晰地辨认他们的方向,这群北蛮人竟能一路通关到京都,谁给他们的令牌? 宁州到京都,千里迢迢,若无通关文书,绝对做不到。傍晚,谢珣追到了连城,直接拿腰牌问守卫,得知他们一行人在一炷香前进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 示弱 谢珣来不及质问他们明明看到一行人有女子,竟还放行,也来不及问他们通关文书的事情。进城后,连城一共六个城门,谢珣不做他想,往北城门追出去,到了北城门时,城门正要关上,谢珣拦住守城官兵,询问出城情况。 北蛮一行人十余人高大粗壮,全是快马,非常醒目,的确从北城门出去了,谢珣把追风交给守城的官兵,让他好好照顾着,并要了一匹快马追出城门。 追风是千里马,耐力,速度都是一流的,却在丛林中被荆棘所伤,谢珣察觉到他的疼痛,半路停下来为他拔出荆棘。 途中找不到替换的马,追风一路忍痛追赶,也就落后一炷香。 夜里难辨行踪,谢珣知道他们是北蛮人后,不做他想,沿着宁州的方向追,他们马不停蹄地跑,必然是要休息的,人不休息,马也要补充草料。谢珣就不信追不上他们。 这种长途奔袭,比得就是耐力。 凤妤是半夜被颠醒的,北蛮少年见她娇弱,怕半途把她颠死了,改成抱姿,让她坐在马前,他一手搂着她的腰。药效过后,凤妤被颠醒,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她娇生惯养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双腿被磨得剧痛,寒风如刀子般刮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凤妤只觉得哪儿都难受。 她不惊慌失措,也不大声呼叫,更不试图伤人逃跑,她闭着眼睛装死,除非她实在控制不住呕吐,否则她不会发出声音。 她懒得做无用功,挣扎着呼叫,或伤了北蛮少年,这么快的速度摔下马,她脖子扭断一命呜呼就更冤了。 当人质,就是要乖巧懂事,不要给绑匪找麻烦。 那群壮汉拿着画像问她是不是凤姝时,凤妤就知道这群人冲着姐姐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姐姐的画像,殿门前又听到小沙弥喊她凤姑娘,想必是认错了。凤妤也不否认,她否认了,他们未必会信,北方口音,用词艰涩,人高马大,她猜是北蛮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搞得画像。北蛮人要抓凤姝,无非是因为谢璋射杀北蛮王,她否认了,他们未必放过她,且仍会进城去找姐姐。 凤姝是能让凤妤不假思索豁出性命的人。 北蛮……他们不杀她,要带她北蛮做什么? 若是报复谢璋哥哥,直接杀了她就行,可非要带她去宁州做什么?凤妤昏沉中被颠得难受,北蛮人臂力如铁,她的腰如要被勒断。凤妤生生地忍住了,这群人跑了一夜,竟也不休息! 凤妤暗忖,给钱的话,能策反吗? 北蛮人的燕阳话学到什么程度,她能顺利地和他们谈判吗? 她要怎么脱身?凤妤在颠簸中,努力地想着脱身的办法,除了摘掉镇魂珠,还有什么办法? 算了,若不然,让小侯爷来。 若他侥幸不死,欠她的五十万白银就免了,小侯爷应该是乐意为了五十万白银拼命的。 一夜过去,天将泛白,他们路过一条溪流时,流水潺潺。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马疲人倦。少年身后的北蛮人喊了句什么,凤妤依稀能辨认出休息两字。宁州人和北蛮多年前有过互市,宁州人都会说一两句北蛮话。 凤妤已多年不曾听到北蛮话,极是陌生,少年勒住骏马,翻身跃下,单手抱着她丢在地上。凤妤额头磕到石头上,眼冒金星,剧痛席卷全身,她却生生地忍着装死。 北蛮人在休整,就着冷水吞了干粮后,又补充水源,水壶里都灌满水后,骏马在河边吃草,喝水,简单地休整。他们没有换乘的骏马,去宁州路途遥远,要做适当的休整。 凤妤睁开一条眼缝,看着他们背对着她泡在水中提神,冬雪初融,寒冷刺骨,他们挽着裤腿泡在水中。竟一点都不怕冷,凤妤偷偷地拽下头上的步摇和簪子,藏于袖中,颠簸一天一夜,珠钗都掉光了,步摇和簪子竟还在发髻上。天蒙蒙亮,四周昏暗,一边是河流,一边是山林。 凤妤见他们都泡在河里,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撩起裙摆往山里跑去。他们是北蛮人,在燕阳境内只能低调行事。只能趁着夜色奔袭,若她能跑进山里,找地方躲起来,说不定能等到救援。 前几天下过暴雨,又在山脚下,山路泥泞,凤妤的绣花鞋沾了泥土,重若千斤。还没等她跑到山林里,就听到一声咆哮,凤妤转头就看到北蛮少年在河里转头,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他不知朝北蛮人说了什么,那群人朝她飞奔而来,凤妤头也不回往前跑,被抓住顶多被打一顿,万一她跑了呢。 北蛮少年拎过大弓,搭上箭矢,瞄准凤妤的腿,他只要把人活着带会北蛮,祭祀北蛮的神,缺胳膊少腿,他并不在乎。 箭矢离弦,撕裂昏暗天光,朝凤妤射去。凤妤汗毛肃立,感知到危险,连滚带爬躲到树后。 北蛮少年一箭射空,怒吼了声,北蛮人朝凤妤飞奔而来,凤妤绝望地闭上眼,她离山林还有百里,她怎么都跑不过北蛮人。 凤妤垂眸落在镇魂珠上,手指轻轻地抚着那颗鲜艳欲滴的珠子,只要摘掉镇魂珠,生也好,死也好,都是谢珣的命。 凤妤的手指勾着手钏,只要轻轻一用力,她就解脱了。 谢珣应在睡梦中,或在操练京都卫,远在京城,安然无恙,这本就是镇北侯府和北蛮的仇。 凤妤红着眼,心里无数念头挣扎,生和死百转千回,最终却决定……求仁得仁。是她决定保护姐姐的,北蛮人带走她,姐姐平安,她求仁得仁,这和谢珣无关。 凤妤被北蛮少年粗暴拖出,她泪流满面,演起自己最擅长的人设,“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呜呜呜呜呜……” 小姑娘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哭得我见犹怜。北蛮人生于风雪里,长于风雪里,生性强悍,不管男女。何曾见过凤妤这种弱柳扶风的少女。 北蛮少年叱喝,“不准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战神 凤妤抿唇,憋着哭,眼泪在眼眶地打转,显得更可怜,“哥哥,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会乖乖的。” “诡计多端的燕阳人,我拔了她的舌头!”北蛮人的燕阳话说得一点都不标准,凤妤却听得懂。 北蛮少年身后一名壮汉走过来,拔出腰间匕首,要来割她舌头。 凤妤毫无骨气跪地,抱住北蛮少年的腿,“哥哥,救救我,我不哭了,也不跑了,不要割我舌头。” 她被掠走一天,依稀听到他们的交谈,虽一知半解,却也看出少年是这群北蛮人的首领。凤妤一边抱着他的腿求情,她是真不想被割掉舌头成了哑巴,一边摸到腰间的匕首。若真是走投无路,她死前也要带走一个北蛮人。 凤妤幼年时听过一场很惨烈的战争,父亲说,那场战役死伤惨烈,宁州大军抱着一换一的悲壮上的战场。她活不了,理应抱着和宁州将士一样的决心,带走一个北蛮人。 “不要哭,烦!”北蛮少年粗声粗气地警告,凤妤的眼泪说没就没,北蛮人抬手阻拦了拿着匕首的北蛮大汉。两人用北蛮话交流起来,语速极快,凤妤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察言观色,那大汉故意拿着匕首在脖颈一横,心不甘情不愿地警告她,凤妤就知道她这三寸不烂之舌保住了。 凤妤心中杀气渐去,活着就有希望,她也不必和北蛮人极限一换一,毕竟……她觉得自己的命比他们要珍贵多了。 她刚要藏好匕首,北蛮少年粗暴地拽起她,想要扛起来扔到马上,谁知道他用力过猛,差点卸掉凤妤的胳膊,她的匕首也就掉落在地。 北蛮少年低头看着掉落的匕首,倏然暴怒,一脚把凤妤踢开三米远,并骂了一声,“诡计多端的燕阳人!” 凤妤被踹得五脏六腑都快破碎,痛得差点昏死过去,却又苦中作乐地想,诡计多端的燕阳人是不是北蛮人的口头禅? 北蛮人大骂起凤妤,那要割了她舌头的北蛮大汉寻到机会,快步往凤妤走来,手里的弯刀寒芒毕露。 凤妤双手撑在地面连连后退。 天光乍现,白昼来临。 一道箭矢朝北蛮大汉射来,北蛮大汉反应极快,避开箭矢,那箭矢就射在凤妤脚下一米之远。以箭为界,划出一条保护线。 凤妤忍着疼痛转头,谢珣单骑疾驰出林间,宛若天神降临,凤妤惊喜交加,北蛮人已掳走她一天一夜,凤妤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驰援而来的谢珣。 北蛮人惊慌失色地大吼,凤妤听到他们喊杀了她。壮汉抽出弯刀,一跃而起砍向凤妤。凤妤连连后退,谢珣丢了大弓,纵身跃起,长剑如虹,落地瞬间挡住已砍到凤妤眼前的弯刀,刀剑相碰,火光闪烁。 北蛮人力大无穷,一般人挡不住他们的弯刀,谢珣却不一样,臂力强悍,格挡后手腕翻转,白芒闪过,剑刃已划破北蛮人的胸膛,在北蛮大汉后退失力时,一剑挑断他的手臂。 “啊……”大汉惨叫,凤妤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如此凶残的景象,一股鲜血溅射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闭上眼,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凤妤被颠了一天一夜,胃里本就翻江倒海,再也没控制住,趴在地上狂吐。 一天一夜不曾进食,吐的全是酸水。 北蛮少年惊怒下令斩杀谢珣,北蛮人蜂拥而上,谢珣余光看到趴在地上呕吐的凤妤。心疼一掠而过,单手摘了披风,随手丢到凤妤脸上。 “别看!”他怕吓着她。 凤妤被披风盖住,视野黑暗,只听到刀剑相碰的刺耳声,她吐到最后,已吐出一口淤血。她也没想到谢珣在命悬一线时仍顾得上保护她,竟怕这一幕吓着她。她吐是身体自然反应,不是恐惧。 再惨烈的画面,她都见过。 凤妤扯掉披风,天有微光,流水潺潺,战马嘶鸣,已有四名北蛮人躺在地上成了尸体,那断了手的北蛮人竟忍着断臂疼痛,手执弯刀在围攻谢珣。 北蛮少年却站在混战外,单手握住刀柄,眼睛狂热且愤恨地看着谢珣,若眼神能杀人,谢珣已被北蛮少年大卸八块。 镇北铁骑是燕阳最骁勇善战的边防军,骑兵出众,步兵强悍。就这么一支强悍的军队,却和北蛮打了几十年,可见北蛮人多厉害。 他们天生属于战场,身体素质极好,是力量型士兵。这几个人围攻谢珣极有章法,弯刀总是相互配合,企图用力量压制谢珣。 且看得出来谢珣很在意凤妤,他们在围攻谢珣时,会偷袭凤妤,凤妤伤重难行,躲避困难,谢珣长剑如虹,围绕着凤妤挡开袭向她的弯刀。 刀剑相击的火光落在她脚边,凤妤只觉得毛骨悚然,那弯刀如横在她脖颈,下一瞬就要砍掉她的头颅。 谢珣的长剑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有一次来不及躲闪,用身体为她挡住落下的弯刀,他的臂膀被砍了一刀。 “谢珣……”鲜血滚烫溅在她手背,凤妤惊惧心疼。 谢珣侧头避开弯刀,顾不上伤,逼退北蛮人,长剑翻转横向北蛮人,瞬间到他脖颈间,他弯刀格挡,谢珣长剑抵住弯刀侧翻,刀锋划破咽喉,谢珣反手砍掉他的头颅。鲜血喷射满身,北蛮人被激怒,挥刀齐砍。 长途夜袭后的谢珣仍是精力充沛,他身体爆发出比北蛮人更可怖的力量,长剑紧逼,一个人打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谢珣长剑挡住所有弯刀,北蛮大汉力量往下压,谢珣右腿往后抵住巨石,目光如炬并未后退。 “我要拿你的头颅祭奠我王!”北蛮大汉目露凶光,拦腰侧劈。 谢珣强悍挥开弯刀,原地旋转,反手一剑刺穿北蛮大汉心脏,谢珣双手紧握剑柄,捅穿了他的身体。 “滚出燕阳。”谢珣一字一顿,在他临死前直视着他的眼眸,用北蛮话说,“这是我们的土地。” 满身血迹的谢珣宛若地狱阎罗,凤妤看得触目惊心。一番恶斗后,仅剩三名北蛮大汉和北蛮少年,其中一人还断了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陪葬 断臂大汉朝少年喊了句话,凤妤听得懂,快走! 谢珣手腕翻转,长剑从北蛮大汉的身体里抽出,信手一挥,鲜血汇聚剑尖,滴落河石上,他眉目冷酷且愤怒,“你们谁也走不了!” 话音刚落,谢珣挥剑而上,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天光照开浓云,远处山林惊起鸟雀,迎着光飞出枝头,翱翔于空。 谢珣砍倒了三人,晨光落在他眼瞳中,却暖不了寒冰,他挥剑看向始终静默的北蛮少年,“独孤靖,轮到你!” 北蛮王第九个儿子,独孤靖。 两年前,谢珣单骑进雪山和独孤靖短兵相接过,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凤妤魂穿他惊厥落马,是独孤靖纵马踩断他的左腿。 独孤靖拔出弯刀,横指谢珣,“镇北侯府的命,都是我的!” “狂妄!”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一刀一剑在河边相撞,两双充满战意的眼睛凶狠对视,他们年富力强,有最优越的身体,最强盛的力量。是诞生于北蛮和燕阳山河间的将军,是永驻防线,总有一天会相遇的王。 弯刀砍伤谢珣的肩膀,长剑劈开独孤靖的背脊,他们像是两头不知疼痛的野兽,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们不怕鲜血,也不怕牺牲,眼底只有对方的命。 谢珣没穿铠甲,弯刀砍过的臂膀皮开肉绽,他挥剑的力量反而更加强盛,两人在河边交战,势均力敌,如两头雄狮在撕咬。 独孤靖的弯刀强劲扫向他的胸膛,长剑格挡时被弹开,谢珣后退三米,单手撑地,左腿的毒不合时宜地发作,剧烈疼痛。谢珣长剑插在河石间,虎口隐隐作疼。他抬头看着口吐鲜血的独孤靖,汗水打湿鬓发滴落在他的眼睛里,血和汗混合交错而下。 凤妤满脸担忧,“谢珣……” 谢珣粗喘着,三姑娘满脸鲜血,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地半躺在河边,脆弱得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了。 “别怕,我会带你回家!”谢珣勾起一抹放肆又自信的笑,看向独孤靖时容色一肃,强硬地站起来,长剑再一次袭向独孤靖。 独孤靖翻刀去挡,却已越发吃力,谢珣吃准了他的疲力,长剑当成刀来用,砍劈中带着十足的力量。独孤靖再一次格挡时弯刀被压到肩头,刀刃压进肩膀里,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汗水落在谢珣的眼睛,他却专注凶狠地盯着独孤靖,用碾压的力量逼他下跪,独孤靖吃力地挡着长剑,誓死不跪。 北蛮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下跪的孬种。 鲜血浸透独孤靖半身,汗水打湿他的短袄,独孤靖的眼睛像狼王一样的凶猛,刀刃深可见骨,却不为所动。 北蛮铁骑曾碾断过他的左腿,独孤靖右腿横扫向谢珣下盘,刀剑分开,两人摔在河石上,刀剑脱力。谢珣抡起拳头,砸向独孤靖的头,独孤靖头颅侧避,喷出鲜血,不甘示弱地砸向谢珣的肩膀,鲜血滴在谢珣的眼里。 两人近身肉搏,颤抖在一起,拳拳见肉,独孤靖强壮的身体如铁壁一样坚固,两人凶狠格斗,不知疲倦,打得血汗横飞。 凤妤抱着披风频频后退,怕被战火波及,余光却看到那名断手的北蛮人站起来,他刚昏厥过去竟还没死。鲜血从他的断臂不断滴落,染红脚边的石头,他用北蛮话大声喊着,“主子,回家去,总有一天我们会杀进燕阳,回家去,卷土重来。” 他捡起刀剑,要刺向背对着他的谢珣,倏然身体一僵,错愕地看着穿胸而过的刀尖,他倏然回头,鲜血不断地口鼻中溢出。 凤妤半跪在地上,满脸是血,却歪头甜蜜地笑说,“下辈子再来割我舌头哦,还有,我叫凤妤,你抓错人了呢。” 在他眼底,手无缚鸡之力如小羊羔崽子的小姑娘,一刀捅穿了他的胸膛,他盯着凤妤甜蜜的脸,一步一步走向凤妤。 凤妤,“?” 这都没死,你们北蛮人是不是太耐杀了。 他看起来要找她拼命,凤妤脸色微变,刚要爬着离开,北蛮大汉轰然倒塌,尸体砸在凤妤身上。 “啊……”凤妤惨叫,觉得自己的腿被尸体砸断了。 谢珣见状,慌忙回身,“凤妤!” 可就这么一瞬间,独孤靖抓住机会,翻身跃到凤妤面前,单身抓起凤妤,弯刀横在她的脖颈上。 谢珣眉目一沉,握紧长剑,目眦尽裂,“放开她!” 凤妤一口血哽在喉间,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左腿钻心疼痛,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要命丧于此。 “不准动,否则我就杀了她。”独孤靖看穿谢珣的忌惮,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珣,他不会放开凤妤。 天神需要祭奠,王需要安息,这个女人必须要带回北蛮。 他拖着凤妤后退,谢珣却步步紧逼,他不能暴露凤妤的身份,一旦暴露,独孤靖觉得她无利用价值,必会一刀砍掉她的头颅。 晨光落在凤妤的眉目,破碎不堪,她的腿已无力行走,被独孤靖拖着,鲜血在河石上落下血痕。 “站住,丢掉你的长剑!”独孤靖大吼,“不然我杀了她。” 弯刀即将割破凤妤的脖颈,谢珣急喊,“住手!” 独孤靖知道他抓到谢珣的软肋,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斩杀他无数族人的男人,眼里有了恐惧。 人一旦有了恐惧,就会软弱。 谢珣丢了长剑,长剑和石头碰撞,掷地有声,谢珣青筋暴跳,隐忍到极致,“独孤靖,你敢伤她,我发誓,镇北铁骑一定会踏过沙岭天山,屠尽你的族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狂妄的燕阳人,来啊,我在沙岭天山等着你。” 战马嘶鸣,焦躁扬蹄,独孤靖正要把凤妤扔到马背时,一直被他抓住宛若尸体,没有一点反抗力量的凤妤。 倏然摸到腰间的匕首,反手扎进独孤靖的腰腹,凤妤用尽她最后一丝力量,想要杀死独孤靖。 虚弱的凤妤,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独孤靖只觉得腹部一麻,不可置信。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竟能伤到她,她看着都快死了,竟还有力气伤人? “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凤妤气若游丝,声音却很清晰,“即便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第一百一十八章 脱险 疼痛激怒了独孤靖的兽性,他嘶吼一声,想要把凤妤碎尸万段。 谢珣扫起长剑,朝独孤靖刺过去,独孤靖反应极快,倏然把凤妤挡在身前,推给谢珣。 与此同时,射出一支袖箭,袖箭朝凤妤的后心射去,既然无法她活着离开,那就杀死她。 谢珣要杀独孤靖,凤妤必死无疑。 杀宿敌,还是护凤妤? 电光火石间,谢珣拦腰抱住凤妤,只来得及往旁一避,护在怀里,反身挡住袖箭,袖箭扎进谢珣的后背。 两人拥抱摔在河边,河边怪石嶙峋,谢珣忍着剧痛,一手垫到凤妤的脑后,怕她磕伤。 独孤靖拔出匕首,丢到地上,翻身上马。 凤妤看到他背上的袖箭,心里疼极了,“谢珣……” 谢珣看着她的狼狈,恨极北蛮人,这本不该是她承受的劫难,凤妤身体娇弱,若他追不上来,她绝对不能活着到宁州。 凤妤感觉浑身上下都疼得麻木,却虚弱无力地指着谢珣背后,“他……他要跑。” 谢珣转头看到独孤靖坐于马上,他弯刀横指谢珣,无视腹部的血。这名从小被风雪磨炼的少年发出终生誓言,“神明在上,总有一天,我北蛮大军定会杀进燕阳,屠尽镇北侯府全族!” 谢珣的暴火被点燃,满腔激怒,臂弯里是命悬一线的虚弱少女,只能看着他的敌人绝尘而去。 北蛮王第九子独孤靖,凶悍如鹰,勇猛如虎,是下一代北蛮最有希望的战神,神明总是护佑北蛮,一代天骄一代神,永远赐予他们近乎神的力量和勇气。 他敢率领十余人杀到京都附近,可见此人心性坚定,勇气可嘉。 “谢珣……”凤妤带血的手揪着他的衣襟,气若浮丝,谢珣神智回笼,打横抱起她放到马上。凤妤却注意到他的脚一瘸一拐的,“你的腿怎么了?” “受了点轻伤,无碍。”谢珣轻描淡写,没和她说左腿毒素发作,凤妤先是被踢了一脚,又被砸伤,一天一夜都在马背上奔袭,早就起热,温度高得吓人,她是硬撑着没昏迷,怕自己一睡不醒。 谢珣也好不到哪儿去,毒素发作,左腿宛若刀钻,右臂被北蛮弯刀砍伤,血流不止,后背还中了袖箭。谢珣反手拔出袖箭,仿佛不知疼痛,撕了一片内袍简单地止血。 他们都需要医治。 谢珣回头看着满地尸体,目光幽深,“你能撑住一炷香吗?” 凤妤昏昏沉沉点头,谢珣抱着她放在河边的巨石上,他进了山林,捡出木柴搭建成一个小木台。晨阳越出云层,薄光铺满河面,把谢珣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又强大。 凤妤看着他一瘸一拐,左腿有伤,可她全程看得清楚,谢珣斩杀九人,重伤独孤靖,仅是臂膀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却没有伤到腿。 是旧伤吗? 她眼光泛红,高热烧得她敏感多愁,若当年她不坠马,谢珣就不必受旧伤所扰。凤妤昏昏沉沉地看着他把北蛮人的尸体都丢到木架上,一把火烧了。 烈火映着他的眼瞳,谢珣举着火把,看着不断烧起来的火,尸体在火焰中燃烧成灰,前尘旧恨如烟。他本可以让他们曝尸荒野,可他没那么做。 北蛮军也好,燕阳兵也好,军令如山,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视死如归的将士。哪怕死于异国他乡,谢珣也不希望他们曝尸荒野,成为猎物盘中餐。 他杀他们,是各为其主。 他葬他们,是敬他们赤胆忠心。 这也是他最后的怜悯。 冷风吹过,凤妤浑身生寒,呼吸却异常灼热,冰火两重天,她觉得自己烧得头发都要起火了。谢珣打横抱起她,强忍着手臂上的伤和左腿不适,凤妤的呼吸在他颈侧滚烫如烧,嘲讽像叹息,“谢珣,你真仁善。” 仁善得令她意外! 世家忌惮镇北侯府,有人曾说过锋芒毕露,桀骜不驯的谢珣天生反骨。然而,世代忠臣良将的家族嫡子,怎会有反骨。 谢珣脚步一顿,凤妤已昏迷过去。他抱着她上马,满怀激愤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激荡柔软。疾驰间低头看着怀中少女,她软软地靠着他,依赖,又恬静,脸颊因高烧而红,明明狼狈,却在兵荒马乱后点亮谢珣的心火。 她说仁善,带着一贯的嘲讽。 可他却听得懂背后的含义。 她被人掳走一天一夜,被北蛮大汉威胁恐吓,重伤。三姑娘睚眦必报,定是恨极这群北蛮人。皇后设计她,她能拿皇后最疼爱的幼弟陪葬,估计心里想把这群北蛮人大卸八块。 可看着他火葬尸体,凤妤不曾阻拦,也没有诘问。 只是淡淡嘲讽一句。 他怜悯的并不是北蛮人,多年戎马刀上飘,不问前程,不问归期,多少将士命丧战场,沙岭河畔尸骨成山。青山埋忠骨,他们都盼着魂归故里。 他想要山河平定,将士解甲归田,安居乐业。不再有人千里独行,命葬他乡。 她都懂! 京都到宁州十一座城池,也是最重要的粮草辎重通道,知州都是镇北侯府嫡系,确保这条粮道的安全。 谢珣离顺城更近,快马三个时辰可到,京都和宁州这条道,不管是官道,还是粮道,或是小道谢珣都了如指掌。骏马驮着他和凤妤在午时进城,谢珣哪怕不想惊动旁人,他一身血迹,凤妤昏迷不醒,行迹过于可疑,守城将士看到腰牌后报给王知州。 王知州是安远侯表亲,曾是老镇北侯的传令兵,实打实的镇北侯嫡系,他接到谢珣和凤妤时,因失血过多,谢珣都差点晕倒在知州府邸前。 “小侯爷,这是遭什么难了?谁干的。”王知州是一名粗壮汉子,急吼吼地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 谢珣抓着他的手,眼前渐有重影,天旋地转,语气却不容置喙,“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他靠意志力强撑着到顺城,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昏在半途中,若不然他和凤妤就要双双命丧黄泉。交代完知州,他也失去知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疼 “小侯爷,小侯爷……”王知州头皮发麻,吓得语无伦次,“快来人,扛进去,小心点,别压着小侯爷的伤,天啊,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能砍伤小侯爷。她又是怎么回事,浑身是血……是死了吗?来人啊,小六啊,你扛着大夫跑,再晚就要出人命了。” 府兵七手八脚过来抬人,乱成一团。 谢珣年轻气盛,疗伤后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被王知州押着喝了许多补血固本的汤药,热汤滚进胸膛,人也舒坦多了。 “凤妤如何?”谢珣问。 王知州摸不准他们的关系,看谢珣如此紧张也知道凤妤身份重要,“姑娘高烧不退,汤药灌不进去,且左腿轻微骨折,身体多处内伤……大夫一筹莫展。小侯爷,您别急,我已经把全城的大夫都请过来了。救不救得活,不能保证。” “汤药灌不进去,那就强行灌下去!”谢珣愠怒,起身往外走,眉目难掩焦虑,他腿毒发作,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小侯爷,小心您的伤……”王知州追在他背后喊。 凤妤院内,有侍女在喂着汤药,大夫在屋内齐聚商讨怎么开药方,见到谢珣纷纷行礼,谢珣撩起衣袍坐在床边。凤妤唇色惨白,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谢珣伸手去探凤妤额头。 滚烫灼热,她就这么烧了几个时辰,怕是要烧成傻子。 谢珣果断说,“先退烧,给我开最烈的药方,她常年服药,药性若太温和,于她无效。” 十几名大夫面面相觑,谢珣厉声说,“开药,治不好,本侯一力承担,于尔等无关。” “是!”大夫都是顺城人,并不想和位高权重的权贵打交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们是平民百姓。 最怕来一句治不好,你们一起死! 大夫开药方,都以温补为主,且凤妤脉象细弱,并不是强健的体格,谁也不敢给她开烈性的汤药。 侍女不断用冷毛巾敷在她额上降温,已换了四盆凉水。她们战战兢兢地伺候凤妤,就怕谢珣降罪。 汤药很快就熬好,侍女们喂了几次,都没能喂进去,谢珣接过汤药,沉声说,“你们出去。” “是!” 侍女们出去后,顺手关上门,大夫们都在院内商量药方,心惊胆战,就怕药性过猛,把人治死了。 谢珣吹着汤药,苦味扑鼻,他仰头灌了一口,苦得皱眉,他单手掐着凤妤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口,谢珣略一犹豫,低头封住她的唇,把药喂进去。 柔软的唇,苦涩的药,鼻息间全是她滚烫的气息,三姑娘比他想象的要孱弱。 一碗药灌进去后,坐等药效,大夫都不敢远离,时刻注意着凤妤的状态。 他一直守在凤妤院内,滴水未进,王知州无计可施,劝了又劝。谢珣胳膊上的刀伤深可见骨,已包扎妥当,他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并不在意。大夫对他的腿毒却无计可施。谢珣久病成医,写了一张方子,让人抓药熬成汤,他泡汤药里能减缓一二。 北蛮大汉那一脚踢得凤妤去了半条命,如今一口气全靠意志力吊着,谢珣真怕她断了气,他提笔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最显眼的床边,然后摘了凤妤的珊瑚手钏,放在纸条上。 快速下坠的昏眩感后,谢珣失去了意识。 凤妤茫然地睁开眼睛,灵魂已到了谢珣身体里,疼得她眼睛瞬间通红,腿毒虽已减缓,药效也没那么快,仍是钻心的疼。且肩膀上的刀伤,也深可见骨。 “真疼……”凤妤撩起衣袍,腿上毒素蔓延,青黑一片,真是腿伤发作,竟如此严重,她前几次和谢珣互穿时,不曾感受到如此剧痛。 她以为腿伤早已痊愈。 这腿伤因她而起,凤妤不免有些愧疚,可她不明白谢珣为什么要摘掉珊瑚手钏。谢珣最讨厌失去身体控制权,最痛恨的也就是她和镇魂珠,怎么会心甘情愿受控。 那手钏压着一张纸条。凤妤拿过一看,纸条上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 “凤妤,你若死了,那五十万两,本侯就不还了。” 凤妤刚生出来的愧疚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腿疼得她大汗淋漓,凤妤只想扇他一巴掌,可扇他,打的是自己的脸,不划算! 她昏迷时,意识昏沉,只觉得高热难耐,却没有这么疼痛。 醒来要生生忍着剧痛,她看向床上的自己,面容孱弱,气若游丝,这具身体里是她,还是谢珣,有什么区别吗? “王八蛋……” 凤妤在纸条背面写了一行字,把手钏戴到自己的手腕上,凤妤瞬间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谢珣摘掉镇魂珠就是想代替凤妤熬过这一次鬼门关。他心想着凤妤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性格,必是欣然同意。 没想到一炷香不到,他就回到自己身体里。 谢珣有些茫然,看到纸条背面的一行字。 “利钱加倍,疼死了,莫要挨我!” 谢珣,“……”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行,那她自己就烧着,最好烧成指东不敢往西的小傻子。 谢珣气归气,细心观察她的状态,一个多时辰后,凤妤的高烧渐退,谢珣心想,那句话真管用,凤妤视财如命,为了五十万也定醒来的。 两个时辰,高烧渐成低烧,可又反复地烧起来,谢珣又以唇封口,喂她喝了也一碗药,傍晚时分,凤妤高热总算退下来。大夫们都松一口气,把脉后商量着出药方,今年雪灾,顺城和连城的药材都被征调到京都。 幸好知州府中药材充足,且有许多吊命的人参,知州也不吝啬,全献给谢珣。一天是镇北铁骑,终生都是镇北铁骑。何况他是老镇北侯府的亲兵,谢珣就是他的小主子。 凤妤最要紧的是内伤,一名年迈的老大夫顶着压力开了药,谢珣看了药方,高烧后,这药方就温和许多。谢珣看过后,侍女煎药,谢珣靠窗坐着,他记得张灵正为他针灸时的穴位,请大夫帮他施针。 第一百二十章 心动 施针后,谢珣坐于廊下,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这把宝剑是他十三岁初上战场时,镇北侯谢渊赠予他的礼物,是宁州精铁所制,削铁如泥,谢珣领骑兵,作战武器多是长枪和弓箭。这把长剑一米有余,是他除了长枪外,最趁手的兵器,杀过无数北蛮人。 侍女们看着眉目森冷的小侯爷,都有莫名的恐惧。战场上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将军,都有这样尖锐的杀气,暗夜中不知掩藏。 北蛮十余人出现在京都附近,敲响警钟。 沙岭天山是北蛮和燕阳的天然屏障,天山下有一座重镇叫黔灵镇,是北蛮最前端的防御重镇,三十年前已关闭互市。宁州是防御重城,镇北侯耗费无数财力兵力修建城防,北蛮和宁州通道只有一扇城门,进出审核极其严格。 出宁州就是前线,宁州外的村镇要么被北蛮屠尽,要么已迁移到城内,平时进出的是宁州的牧民和宁州军队。进城门更是审核更严格,文书,令牌缺一不可。守城的是崔将军,镇北侯府亲兵提拔的将军,十年如一日镇守城门。 来往的牧民他都能认出来,不可能会漏放北蛮人。 北蛮人想要混进来,只有乔装打扮成镇北铁骑,混在休整队伍中进城。 他至今不曾收到消息,说明军中有人帮他们掩护。 谢珣静默地擦拭着长剑,他已休书一封让王知州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大哥手中。除非独孤靖不吃不喝连夜回边境,否则,大哥定能在宁州城门前拦下他。 凤妤病情加重,子时过后来势汹汹,只能用人参吊着命,也幸亏是她意志坚定,生生地挺住了。天快亮时总算有了意识。醒来时浑身剧痛,如被山石碾压过,呼吸都觉得胸口灼痛,眼前一片昏暗。谢珣催促老大夫给她把脉诊治,凤妤又疼得晕过去。 等她再一次有意识,已是正午。凤妤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内伤在疼,骨折也在疼,她抓着谢珣的衣摆。 小侯爷,我错了。 是我不识好歹。 摘了镇魂珠,我们换! 小侯爷和她并无心有灵犀,读不懂她的眼泪。老大夫医术有限,也不敢用药,并不能减缓凤妤的剧痛。凤妤浑身冷汗,浸透了头发和衣衫。老大夫给她施针后,情况有所好转,也仅能维持一两时辰。 两天后,凤妤总算能坐起来,也能开口说话,顺城的大夫对她的内伤无计可施,只能用药压制。凤妤的身体不能长途跋涉,谢珣在顺城第一天修书去宁州同时,也修书一封让张灵正来顺城。他来得及时,凤妤的伤有人接手,顺城的大夫如蒙大赦。 谢珣在信中详细说了凤妤的伤,张灵正来简单判断过症状,带了凤妤能用的药,为了减缓凤妤的伤痛,张灵正给她用了断魂散。这是一种罂粟所制的麻药,能压制疼痛,同时也令人上瘾。 张灵正没想到凤妤伤得这么重,等她用了药睡下后,张灵正说,“小侯爷,三姑娘自幼虚弱,又受此重创,日后定要好好休养,不能操劳,也不能忧思过重,若不然……于她岁寿无益。” 谢珣微窒,压住心中的涩意,“汤药温补也无效吗?” 张灵正神色凝重,摇了摇头,“小侯爷倒是可以劝她强身健体,或许比汤药温补更见效。” 天穹苍茫,微光点点。 谢珣五指微拢成拳,藏于袖中,心疼和不甘藏于夜色里,平淡说,“知道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来,凤妤的情况已平定下来,张灵正给谢珣施针后,连夜离开。张灵正是太医,不能离宫太久,披星戴月来顺城,还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谢珣把一封信递给他,“书信交到飞影手里。” “是!” 张灵正接了书信置于袖中,有心忠言逆耳,又觉得小侯爷心有成算,应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治病救人,救不了相思病。 翌日,凤妤醒来时,精神略有好转,谢珣穿堂而过,一身玄衣大氅,猎猎生风,进屋时还裹挟着一股冷风。 凤妤病弱半靠着软枕,头发用一条浅色的发带束着,不施粉黛,素净苍白。谢珣想起张灵正的话,心里揪疼。凤妤活不过十八,早有传闻,以前只担心她死了,会不会连累他。 如今…… 他盼着凤妤岁岁平安。 凤妤微咳,吃力地伸手想要拿旁边的粥。侍女不在房间里,粥刚送来,还很滚烫,凤妤刚要触到碗筷时。一条有力的臂膀已端起了粥,随意坐在床边。 鱼片粥煮得浓稠鲜香,谢珣舀起一勺轻吹片刻,喂到凤妤嘴边,凤妤受宠若惊,茫然错愕,谢珣轻笑说,“张嘴。” 凤妤两日滴水未进,饿得发昏,乖巧张嘴,谢珣一口一口喂她喝粥。小侯爷显然没怎么伺候过人,好几次烫着凤妤。 “烫……” “真娇气!”谢珣微哂,却吹了许久,没有再烫着凤妤,动作罕见的温柔。 凤妤困惑地看着他,谢珣的眉目生得极好,饱满的额头,完美的眉骨弧度勾勒出他一双深邃多情的眼。轮廓干净锋利,可皮相却温柔,裹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她听过太多有关于谢珣勇猛杀敌的传闻,总觉得传闻过于失真,把小侯爷描绘得天神下凡,无所不能。 百闻不如一见,他比传闻中更像战神。 刀锋向前,永不言退。 “本侯这么好看?”谢珣似笑非笑问,“三姑娘都看得入迷了。” “你好神勇。”凤妤不吝赞美,打了一记直球。 不按理出牌的三姑娘,打得小侯爷措手不及,耳朵罕见地红起来,“你……你……算你有眼光。” 凤妤是随口夸的,没想到小侯爷脸和耳朵,脖子都红透了,眼光还透出几分罕见的青涩,像是第一次有少女表白似的。 那黏黏糊糊的目光,让凤妤脸上也莫名滚烫起来。 热粥温暖了她的身体,唇色也被热度带起来,娇艳欲滴,谢珣盯着她的唇,想到了喂凤妤喝药时的场景。 三姑娘看起来软,唇更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妄想 谢珣呼吸微乱,喉干舌燥,舀着一口粥,塞到自己嘴里去了。 凤妤,“?” 谢珣生平从未如此尴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也饿了。” 他一口气把剩余的粥全喝完了。 凤妤喃喃自语,“……我没吃饱。” 那是我吃剩下的半碗粥,你怎么能抢我的吃食。 她的目光谴责得过于直白,谢珣硬着头皮淡定地往外吩咐,“三姑娘没吃饱,再上一碗粥。” 凤妤想收回刚刚随口夸他的话。 侍女们听到吩咐后,又端了一碗粥上来,放在案桌上。侍女只觉得小侯爷和姑娘神色都很奇怪,一个盯着锦被,似在研究绚烂的花样是如此绣成的。一个看着窗外,明明关着窗户,什么都看不到,却看得出神。 明明都是静默,侍女却觉得面红耳赤,好像她不该出现似的。 凤妤余光看到小侯爷仍盯着窗户,忍不住在想,那窗户到底有何好看?他耳朵红得滴血,凤妤清清喉咙,打破沉默,“小侯爷,你怎么会追着北蛮人过来?” 谢珣也不想说什么言不由衷的话,“在京都卫时听闻禁军出动,我怕目标是你,所以来相国寺找你,没想到碰上北蛮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凤姝,却掳走了你。” “为什么要抓姐姐?”凤妤问后又暗忖,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是担心我吗? “北蛮有习俗,若死于非命,想要灵魂安息,天神要凶手活祭。若无凶手,需要与他关系最亲密之人。”谢珣面露鄙夷,就差没把一群蛮夷写在脸上,“北蛮王被大哥一箭射杀,他们无法生擒大哥,大哥也无子嗣,所以就盯上凤姝。” “活祭……什么破规矩。”凤妤感恩,“万幸,姐姐躲过一劫。” 谢珣有些愠怒,“你呢?冒充凤姝,可想过什么后果?就你这破败的身体,能撑得住颠簸到宁州吗?” 凤妤淡淡说,“机缘巧合,谢珣,若是为了你的兄长们,你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所以,别责怪我,也别告诉姐姐,她会打我的。” 谢珣嘲讽,“凤姝就是打得太少,你才不长教训。” 小侯爷在气头上,凤妤也不触霉头,真心实意地夸赞谢珣,“小侯爷不愧是我燕阳的战神,骁勇善战,果敢利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比话本里的将军更帅气,你又救了我一命。” 谢珣心底莫名地痒,反唇相讥,“话本里英雄救美,美人要以身相许。” 凤妤,“?” 四目相对,凤妤似不敢相信谢珣竟说出此等狂悖之论,谢珣的耳朵又肉眼可见地烧起来,心中暗骂,谢珣,你可真是一个天才。 你在说什么! 谢珣骤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背影罕见的慌乱,打开的房门灌进一股冷风,凤妤只觉得冷,裹紧了棉被。 “他疯了吗?” 窗外寒风呼啸,无人应答她的话。谢珣靠着知州府邸高耸的围墙,任由冷风扑面,他也扪心自问。 你疯了吗? 什么人都敢调戏,你在想什么! 她是你长兄的小姨子。 隐隐作疼的左腿还在提醒着曾经他多么恨她,明知灵魂互换无法受控,仍是恨她。若不是她,他不必被困京都。 他讨厌她总是穿金戴银,奢靡浪费,他憎恨她的自私和虚伪,更痛恨受制于镇魂珠,纠缠不清的命运。 曾几何时,一见到她,他就想笑。 元宵节心血来潮约她赏灯。 她遇险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盼着她摘掉镇魂珠,他愿以身代之。 张灵正说,她岁寿有损时,他盼她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谢珣靠着墙壁,仰头看着长空,自嘲一声,“谢珣,别痴心妄想了。” 可心底隐约又有一道声音在问,长兄能娶凤姝。 他为什么不可以? 伺候凤妤的侍女叫小樱,性子和秋香一样活泼,“姑娘,小侯爷一定很喜欢您。您昏迷不醒时,小侯爷滴水未进,彻夜守着。您高烧不退,汤药不进,是小侯爷喂您喝药,我和小花姐姐给您擦拭汗水时,弄疼您的腿,小侯爷心疼得不行,说您身上疼,让我们轻点,我们看在眼里都好羡慕。” “滴水未进,彻夜守着,喂我喝药?”凤妤暗忖,她们说的是小侯爷吗?谢珣怎么会做这些事?“可能……因为我是他的财神爷。” 自那句轻浮的调戏后,谢珣明显躲着她,凤妤一直没见到谢珣,都是侍女在伺候她,侍女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姑娘,小侯爷和老爷正在议事。” 凤妤暗忖,小侯爷不会偷偷跑回京城,不带她走。 不得不说,凤妤真的很了解谢珣,他是在考虑回京。 北蛮人出现在京都,事关重大,飞影和暖阳也不知道是否留有活口,若有活口,定不会泄露消息。全是他的近卫和凤家的人,凤家有凤姝,也不会走漏消息。 京都卫那边,张伯兴和林萧,周黎玉,张伯熙也能独挡一面。即便如此,他离京已有五日,必须尽快赶回去。 凤妤伤重,不能长途颠簸,最好留在顺城养伤,他已修书给凤姝,凤家会有人来照顾她。谢珣躲了她一晚,总算来见她,就是告诉她回京的事。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人生地不熟,顺城也不是她的地盘,北蛮人若去而复返呢?除了小侯爷,她谁也不相信。可她重伤,左腿轻微骨折,还不能走动,定会拖慢谢珣的行程。 谢珣单骑连夜赶路,一天一夜就能到京城,若带凤妤,她不能长途颠簸,或许要走三天,理智上,谢珣知道放她在顺城养伤。可顶着三姑娘乞求的眼神,谢珣又硬不下心肠。 他有点怀念当初在芙蓉居时,铁石心肠的自己。 “知许哥哥,我一个人在顺城,我害怕。”凤妤的眼睛说红就红,含着一汪泪,欲语还休,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明知是演戏,小侯爷仍是败下阵来,“你赢了!” 凤妤心满意足地擦去眼泪,本来打算这招不行再祭出屡试屡爽的银子,没想到第一招小侯爷就没扛住,他损失了好多钱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调戏 谢珣要带重伤的凤妤,马车改装过,铺了厚厚的被褥。备齐了他们需要的药材,侍女们还准备一点小点心放在马车里。 王知州本打算派一队府兵保护他们回京的。被谢珣一口回绝,北蛮人这事牵扯复杂,他还不想旁人知道,若知道凤妤被北蛮人掳走,于她名声有损。他们悄悄回京,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若是看到顺城的府兵,禁军一查就知道怎么回事。 出了城门后往前走,靠近城池的官道很平顺,并不颠簸,谢珣撩开帘子,随时观察凤妤的状态,在颠簸路段会特意降低速度。 被褥虽铺得很厚,凤妤却觉得不舒坦,她适合平躺养伤,一点颠簸都能加剧她的疼痛。她怕耽误谢珣行程,没有流露出一点不适。谢珣看穿她的佯装,特意放慢了速度,走两个时辰,歇半个时辰,午后路过一座小镇。 凤妤和谢珣都有些饿,小镇不算热闹,只是歇脚的,吃喝都很少,只有一家牛肉面,两人没得挑。谢珣抱着她在摊位坐下来,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被他们的样貌惊艳。小镇几乎见不到样貌如此出众的年轻男女。 “客官,慢点……夫人伤着腿,来这里坐,能舒坦点。”凤妤轻微骨折,本不需要固定。可大夫怕路上颠簸,给她上了夹板。 “我们不是……”夫妻两字即将脱口又被咽下,谢珣低头看着怀里的凤妤,若不是夫妻,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 凤妤也有些懵,两人干脆默认,谢珣抱着她坐下来,要了两碗牛肉面。 午后客人稀少,摊位上没什么人。 老板在煮面,老板娘见凤妤生得漂亮,心生好感,真心夸赞,“我在这里摊位三年,从未见过你们这样郎才女貌的夫妻,真是俊俏啊。” 凤妤莞尔说,“老板娘谬赞了,我们也就是寻常姿色。” 谢珣,“?” “哎哟,我怎么没生得这般的寻常姿色。”老板娘开玩笑,老板乐呵呵地煮好了面条,“夫人吃辣吗?” 谢珣说,“一碗加辣,一碗不要。” “好咧!” 两碗牛肉面上来,老板和老板娘忙碌着也没打扰他们,凤妤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没解释,我们不是夫妻。” “萍水相逢,何必解释。”谢珣淡淡说,倏然说了句,“凤婉落水被端王抱起,因清白有损,迫不得已嫁给端王,你算一算,我抱你多少次了。” 凤妤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谢珣在躲她,又在调戏她,为什么呢?这不是很矛盾吗?她心情也挺矛盾的,不当真,他一直嘴贱,当真了,小侯爷来一句开不起玩笑,岂不是自作多情? “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那小侯爷后院怕是不够住。”凤妤凉凉说,连敌人都不忍曝尸荒野的小侯爷,保护欲爆满,救过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谢珣不冷不热说,“她们要嫁,本侯就得娶?” 凤妤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忍不住感慨,少男心,海底针,算了,不琢磨了,她适合和小侯爷谈钱,谈感情太伤钱了。 谢珣行军打仗惯了,吃得很快,却不粗鲁,震惊地看着凤妤拿着筷子一根面条一根面条卷着吃。 谁吃面条是一根一根吃的? “这是什么新奇吃法?”谢珣嘲讽,“吃到天荒地老?” 凤妤淘气地眨眨眼,暧昧不清的调戏,谁不会呢,“小侯爷不愿意和我吃到天荒地老吗?” 谢珣那双多情的眼晕开淡淡的笑意,“一炷香内吃不完,本侯就把你丢在这穷乡僻壤,自生自灭。” “是吗?”凤妤笑意不减,“你舍不得。” 谢珣,“……” 两人一来一回,棋逢对手,暧昧试探。凤妤扳回一城,心情好极了,把碗里的牛肉都夹给谢珣,她不爱荤腥,吃得少。 两人吃过牛肉面,有了一件很尴尬的事,谢珣没钱。凤妤眼睛都直了,“你没问王知州要钱吗?” “忘了!”谢珣从小到大身上就没带过钱,且飞影,暖阳左右随行,暖阳管账,他从来不管庶务,孤身带凤妤回京,也忘了钱这一回事。 他盯着凤妤头上的金钗,“你那金钗挺值钱的。” “你疯了,两碗牛肉面拿我一支金钗去换?”凤妤被掳走,珠钗落了一地,仅剩两支金钗,她目光落在他的长剑上,“你抠自己剑上的宝石。” “你认真的?” “在钱的事情上,我不开玩笑。” 两碗牛肉面就值几个铜板,拿她的金钗去换,绝无可能,商人不做这种赔本生意,长剑是父亲所赠,意义非凡,谢珣也不可能扣剑上宝石,他那暴躁父亲真能打断他的腿。 “你祭出镇北侯府的名号,能免单吗?”凤妤真诚地问。 “你想都不要想。” 两人继续赶路,凤妤心疼地摸着她缺了一角的金钗,这是她今年设计的新款,如今金钗空了一角。 谢珣懒洋洋地赶车,看着她心里滴血的表情,忍不住笑说,“你竟然就掰了一片金子给她。” 凤妤讥笑,“那片金叶能买她一百碗牛肉面。” “那点金叶,能兑白银吗?” “小侯爷,吃白食的时候,少说话。”凤妤阴阳怪气地说,“回京路上,都靠我这两支金钗吃饭住宿了。” 谢珣,“……” 凤妤算起旧账,“有人还嫌我粗俗,没有品位,奢靡浪费,喜欢穿金戴银,流落在外,身无分文,想起我穿金戴银的好处了。” “谁嫌你,告诉我,本侯回京后揍他。”谢珣忍俊不禁。 “你!” “三姑娘别恶人先告状,这话本侯没说过。” “你没说,你眼睛里写着呢。”凤妤因疼痛的缘故趴在被褥里,有气无力的,谢珣倏然停下车来。 他笑着转头,定定地看着凤妤问,“三姑娘洞若观火,此时此刻,本侯眼里写着什么?” 云淡风轻,阳光潋滟,谢珣穿了一件绯红长袍,阳光大片大片落在他肩膀,光晕一圈一圈温柔荡漾在眼底。垂落的黑发都染着春日独有的风情,无声勾人。万籁俱静,芬芳遍野,凤妤沉溺在这双温柔的眼眸里,心如鹿撞。 凤妤也没想到插科打诨的闲聊,会发展成悄无声息的勾引。 “你疯了!”凤妤音色都不稳了。 谢珣轻嘲,“谁能想到呢。” 他转过身去,继续赶车,凤妤却不再撩拨他,安静得像是被人锯了嘴巴。从京城出来时,本想着九死一生,要和北蛮人同归于尽,谁能想到回程……竟是此般情景。 凤妤摸着镇魂珠,百感交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兄弟 “小侯爷,为了不还钱,你是会演戏的?”凤妤的声音散落在风中,虚无缥缈,仿佛是给谁找理由。 “你猜啊。” “男人心,海底针,若一直去猜,只会变得很不幸。”凤妤压住心底萌芽的情绪,“我更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凤妤伤重,本就困倦,帘子撩起后阳光暖和,她抱着一个软枕古怪地睡着了。谢珣的车速再次减缓,凤妤因身体多处疼痛的缘故,抱着软枕姿势古怪,谢珣想要抽出软枕,让她睡得舒服些,谁知道凤妤抱得很近,谢珣只好作罢。 小侯爷虽不带银钱,动手能力却极强,考虑到他们会因伤赶不上住宿,王知州考虑周全,给他们准备了炭火,干粮和水,一个小火炉等等。 凤妤睡到傍晚,听到流水声音,马车背风处,不远就是溪流。暮光沉沉,乌金西坠,放眼看去一片好风光。 小火炉上煎着药,谢珣侧坐于旁,拿着玉笛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悲壮悠长,他整个人都笼于金光中。凤妤被曲子感染,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眸。 一曲吹罢,谢珣转过身来,见她醒来,微微笑了声,“睡得好吗?” “到哪儿了?” “连夜赶路,天亮后应该能到连城。”夜里若不赶路,怕是要三天才能回到京都,谢珣不想耽搁,因三姑娘放慢的车速,夜里他慢慢赶,不眠不休赶路而已,他撑得住。 凤妤也听出他要连夜赶路的意思,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谢珣胳膊伤可见骨,能撑得住吗?谢珣起身,把她扶下来,并把一根拐杖拿给她。 “我刚在山林里设了陷阱,过去看看可有猎物,你稍等片刻。” “好!”凤妤看着他进了山林后,拄拐起身,到巨石后小解,一男一女赶路,她路上都不敢喝水,就是怕尴尬。 谢珣不管是有意,无意,真的很细心。 她净手后,本想洗把脸,又怕大病未愈,染了风寒,乖巧地坐在火炉旁取暖。谢珣很快就拎着一只山鸡回来。 “你请我吃面,我请你吃鸡。”谢珣还有心情开玩笑,“本侯不算吃白食。” 凤妤看着他胳膊上渗血的纱布,“你胳膊还伤着,别折腾,我们吃点干粮,喝药后就赶路。” “三姑娘锦衣玉食的,跟着本侯就吃糠咽菜,那我多没面子。” 凤妤暗忖,你还要撩拨?骚话真多。 谢珣怕凤妤害怕,拿着山鸡到河边处理,凤妤的药煎好后,倒在一旁,谢珣拿着干柴生了火烤山鸡。 她喝了药后,谢珣的山鸡还没烤好,凤妤闲来无事拿着他的玉笛转了一圈,“小侯爷,我给你吹一曲。” “听说,你不通音律。” “略懂皮毛。” “那你吹。”谢珣淡淡说,“传闻有时是很荒谬。” 传闻中三姑娘蠢笨如猪,野蛮粗鄙,他没见过几个比凤妤更聪明的女子,她的心性,手腕比男子更强。 凤妤吹起自己近日来练的曲子,谢珣手一抖,山鸡差点落在火堆里,他不可置信地偏头看着凤妤,三姑娘闭着眼睛陶醉地吹着曲子。夕阳在她眉目落在一层薄薄的光,衬得她白皙无暇,仙气飘飘。 谢珣,“……” 他错了,传闻是有几分可信的。 求一双没听过三姑娘吹曲的耳朵,他抬手揉了揉耳朵,真是太刺耳了!!!! “怎么样?”凤妤凭着记忆吹完一首曲子,“我练了许久。” “练得挺好的,这首曲风不太适合你,下次别练了。” “那我适合吹什么曲风?”凤妤虚心求教。 谢珣语塞,心想着三姑娘身边都是什么人,吹成这样也没人提醒她别去扰人清梦吗?这是人的问题,不是曲风。 “山鸡熟了,你吃鸡腿,还是翅膀?”谢珣举着鲜香扑鼻的烤鸡真诚地问。 京都,林侍郎府邸。 冬末春初,阴雨蒙蒙,寒凉丝丝附骨,骨头都渗出凉意,林萧子时回到家中,他骑马穿街时,万籁俱静。京都卫已习惯轮值,操练,即便谢珣不在京中,京都卫在林萧,张伯兴和张伯熙的管控下虽有波折,却不混乱。 林萧把自己的马交给马厩的人,吩咐他们照顾好,给最好的草料,修剪指甲。他裹着寒冷夜色刚进正堂,被林晟喊住了。 一路拍马而行,寒风冻得脸部僵硬,林萧抹了把脸,活动僵硬的皮肉,带着笑径直走向林晟。 “大哥,这么晚还没睡?” 屋内暖和,那日林晟带禁军清晨进城后身受重伤,鲜血淋漓,吓坏了林侍郎和林夫人。林晟在家养了三日,动弹不得,可见伤得极重,禁军统领暂由副统领张伯阑统管,他是张伯兴的庶长兄。 林萧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还有十天就是大哥和华盈公主大婚的日子,宫里都不留情面。林萧也管不到禁军的事,也很有默契没去问。即将迎娶公主,张灯结彩,家里却无一点喜色。 “京都卫都忙什么,天天这么晚回家?”林晟大病初愈,说话时还有点中气不足。 “京都卫分四批轮值巡城,百姓有所求,京都卫必有所应,有许多琐事要忙,且春耕在即,城北军户男丁少,小侯爷让京都卫二对一帮忙春耕。”这是燕阳百姓的头等大事,不能马虎。 林晟厌恶地皱眉,京都卫连这点小事都管,也不知道谢珣在想什么。“近日谢珣不在京中,去哪儿了?忙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欲 林萧笑着灌了一杯热茶,“大哥,你什么时候有闲心过问京都卫的事。” “别嬉皮笑脸,问你什么答什么。” 林萧随手转着茶杯,“侯夫人想给他结一门亲事。小侯爷不情愿,与侯夫人有了口角,到城郊跑马场去散心了。” “此事当真?”林晟目光锐利如要穿透他。 “我今天亲自跑一趟马场,他在训马呢。”林萧吊儿郎当地说,把茶杯丢到桌上,先发制人,“我是你亲弟弟,能骗你吗?” 林晟背部的伤隐隐作疼,林萧虽任性蛮横了点,却不屑撒谎,林晟并非不信他。那天在相国寺外遇到的几名壮汉,口音奇怪,身材壮硕,的确不像谢珣的人。 只是……太巧合了。 凤妤已平安归京,且足不出户。凤姝人在京中,去过玲珑妆查账,又邀了侯府三位夫人在望江酒楼吃饭。陪着几位夫人逛街,若凤妤出事,她断无可能如此逍遥。 差事办砸了,太子重罚,已打草惊蛇,下次想要再杀凤妤,难如登天。林晟暗恨不已,凤妤难不成真有福运加身,总能逃过一劫。 若不是谢珣帮她,那群人是谁? 林萧见他阴晴不定,心里难受,他并不想骗大哥,可有令在身,别无选择,“哥,你马上要大婚,眼下养好身体是首要任务,难不成要带伤大婚洞房吗?” “用不着你说,我知道怎么做。”禁军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被重罚,且众目睽睽,林晟不悦说,“林萧,盯着谢珣,他若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或有什么事,随时报我。” 林萧沉默,心里压着巨石,喘不上气来,林晟叱喝,“听到没有!” 动气伤身,扯到他背部的伤,林晟痛苦蹙眉,林萧低头说,“知道了。” 穿堂风呼啸而过,林萧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站在院中,茫然四顾。背后是赖以生存的家族,火光铺地,一眼看穿。前方是暗夜无边的浓墨,只有微光,前途不明。 是后退,还是前进? 他无从选择! 谢珣听到大哥负伤进城后,倏然离京,他见到飞影时,他负伤极重,马场里里外外都被镇北侯府的府兵警戒着。这情景绝不寻常,飞影如实相告,谢珣生死不明,要他和张伯兴保守秘密,静候消息。 他去哪儿,做什么,无人知道。 他知道父亲和大哥把他丢进京都卫,是为了惩罚他,后来谢珣掌管京都卫后,他们希望他监视谢珣。 小侯爷似也能猜到,却从不忌惮他,林萧都不明白为什么,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他也只能死守秘密。 说到底,他先是京都卫,才是林家的儿子,林晟的弟弟。 林萧不明白,镇北侯府三代英豪,死守边防,为什么世家要如此忌惮?防备?镇北侯府若要反,早就反了。 谢珣和凤妤分了一只山鸡,又喝了热汤,身体暖和起来。谢珣添了火柴,火堆燃得更旺盛,月朗星疏,星光把荒郊野岭笼罩成一幅美景。 “谢珣,你的伤要换药。”知州准备了药,还叮嘱过她,小侯爷刀伤极深,每日需换药,且忌讳连夜赶路,一定要多休息。 “你会吗?” “会!”凤妤淡淡说,“脱衣服。” 谢珣犹豫地看着她,他一路忍着伤痛赶路,本想回到京都再换药,怕吓着凤妤,更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凤妤会换药,毕竟他挑断北蛮人手臂时,她吓得吐了。 “算了!” “脱!”凤妤言简意赅,摆出一副自私自利的嘴脸,“你伤势恶化死了,谁护送我回京?” “三姑娘,你真会说吉祥话。”谢珣讥讽说,“本侯一路奔袭,英雄救美,又护你回京,值多少钱?” “勉强免你三月的利钱。” 谢珣脱了大氅后,上衣半解,露出伤重的臂膀和后背,“你的命就值三个月利钱?” 凤妤闻到一股血腥味,懒得和他犟嘴。小侯爷半裸着上身,似也不怕冷,他拥有少年人都想要的体格,健美,却不粗壮,骨骼匀称。下颌到肩背勾勒出完美的线条,美得恰到好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是第一次在少女面前裸着半身,略有些不适,暗夜和火光掩饰了脸上的红。谢珣有几分不自在,专注地看着火堆,如要看出一朵花来。 凤妤目不斜视,坐近谢珣,解开他的纱布,臂膀被砍了两刀,血肉模糊,缝针后仍是看到翻起的血肉。后背的袖箭伤口反而要轻点,他今天又拉弓射箭,血水渗出,把纱布染红,若弯刀再锋利一点,小侯爷的整条胳膊都会被劈掉。 第一条刀伤是来不及救她,用身体帮她挡了,后背的箭伤也是帮她挡的。凤妤觉得自己知恩图报,瓮声瓮气地说,“算了,免你的利钱。” 谢珣言不由衷地夸赞,“……好大方。” 凤妤不与他计较,沾着热水擦拭血迹后,慢慢为他涂药,谢珣仍是看着火堆,脖子却红透了,凤妤看到他脖颈青筋浮起,以为他疼了,靠近他的臂膀,一边上药一边轻轻地吹。 谢珣眼瞳紧缩,浑身僵硬,少女吐气如兰,夹着一股药草香席卷而来,他的伤口疼痛中带上几分莫名的痒。这股痒意从胳膊蔓延到心脏,挠不到,又抓不着。谢珣血气方刚的身体像是被火点燃,绷紧。吞咽声在黑夜中极是清晰,凤妤看着他喉结滚动,眨了眨眼。 “你渴了?” 谢珣呼吸急促,倏然支起一条腿,匆匆把半褪的衣衫拢在身前,仿佛在掩饰什么,声音沙哑至极,“别吹了,直接上药。” “你疼吗?”凤妤吹着伤口,几乎要贴到他的皮肤,如亲吻他的伤,谢珣侧眸看着三姑娘被火光映红的脸,口干舌燥,眼里欲念重重,却生生克制着,忍得青筋暴跳,呼吸错乱。 她撩人而不自知,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 谢珣的声音沙哑透了,“不疼。” 凤妤只觉得诧异,谢珣浑身紧绷,汗水从脸颊汇聚,一路蜿蜒,滴落在他的锁骨,背脊和脖颈都渐起热汗。 生生多了几分艳色。 “可你看起来很痛。” 谢珣,“……”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奸商 他整个人都要炸了,如撑到极限,他捞起大氅搭在腰腹,目不斜视,只是深呼吸压住如野火燎原的欲望。 是很痛! 却不是伤口痛。 “别吹了,上药!”谢珣语气凶狠,“我冷。” 凤妤被凶得茫然,在他的伤口涂满药粉,拿过干净的布条包扎,手法很是熟练。谢珣闭着眼,忍过一波难言的刺激。凤妤伸手去拿他的大氅,谢珣睁眼,压住她的手,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药上好了,你不冷吗?”凤妤觉得小侯爷真是阴晴不定,既是冷,那就穿上衣衫,为什么还要抱着? 小侯爷冰火两重天,勾起一抹笑,像是流连花丛的登徒子,“你这么盯着男子的身体,不害羞吗?” 凤妤目光落在他不着寸缕的半身,汗水在麦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光,映着火光,是最直白的勾引,色气满满。 她倏然红了脸,轮到凤妤看着火堆,“谁……谁想看啊。” 谢珣觉得自己需要这种冷,吹灭他身体里的热。 凤妤余光看到他老僧入定,不畏严寒的模样,默默地裹紧自己的狐裘,小侯爷真的怕冷吗?为什么流这么多汗? 他到底是冷,还是热? 汗水流淌过胸膛,隐没于腰腹间,他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好看又诱惑。他是热的?凤妤怀疑他是不是痛糊涂了。 莫约过了一炷香,小侯爷拉起衣衫,裹上大氅,又是风度翩翩的小侯爷。这种陌生的情潮来去如潮,谢珣尴尬,又羞恼,没想到自己的自制力会差成这样,定是受伤的缘故。 凤妤羡慕他这么好的体格,若是她怕是要烧十天。 “下次不要给男人上药。”谢珣粗声粗气地说。 凤妤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珣咬着牙龈,端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我们都是禽兽。” 凤妤看他的眼神,像一个傻子,前言不搭后语,三姑娘决定不和傻子说话。两人吃饱喝足,月光如水,该继续赶路了。 谢珣把凤妤抱上马车,收拾好行囊,继续赶路,凤妤吃了断魂散,这是最后一点断魂散了。她一路上能够正常吃喝睡着,全靠断魂散压住她的内伤和骨折,若不然,她会疼得一句话都不想说。凤妤服了药后,不确定地看着瓷瓶,“断魂散没了吗?” 她明明记得有半瓶,怎么就剩一点点了? “嗯。”谢珣拉着被子盖住她,欲念已从眼中褪去,“睡。” 凤妤困惑,却扛不住困意,服用断魂散能镇痛,服药后也很嗜睡。谢珣借着月光看她雪白的脸庞,微微蹙眉,他倒出了一点断魂散,不希望凤妤继续服用。 这丫头在安逸时,真是一点痛都不能忍。 明明被北蛮人掳走时,伤得那么重,也不曾说什么,说到底,安逸后比较娇气,断魂散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戒早好。 子时路过一片山岭,万籁俱静,谢珣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十分警惕,其实顺城到京都这条官道很是平安。就算有山匪,也不敢在官道上杀人,北蛮人撸走凤妤,走的是小道,谢珣回程走的是官道,就是图平安,路好走。 凤妤睡得安宁,山林里昏暗,没有月光,谢珣一手压在剑上,一手握住缰绳,幸好平安过了山林。官道上月光温柔,他回头看凤妤,她抱着一个软枕,睡得不安稳,嘀嘀咕咕说梦话,时而惊醒,又睡过去,像是做了噩梦。 睡相是真的差,在整个车厢里翻滚,若不是吃了断魂散是要疼昏的。凤妤毫不知情,天亮时到了连城,守城官兵看到谢珣的令牌就放了行。 天刚蒙蒙亮,凤妤醒来,连城内还算安静。马儿走了一天一夜,需要草料,凤妤把自己一支金钗给谢珣。他拿去换了白银和铜钱,凤妤那支金钗很值钱的,可当铺老板当成金子兑换,把凤妤气死了。 这支金钗在京都卖三百两白银,在连城竟只给她兑换三十两,凤妤气得心口疼,“有眼无珠。” 谢珣不是很懂她生气的点,只不过沉吟地摸着下巴,“三十两的成本,卖三百两,三姑娘果然是奸商,漫天要价。” “设计有成本,制作有成本,时间也是成本,人工也有成本,三十两只是原料成本,我要是卖三十两,我早破产了。”凤妤皮笑肉不笑,“你就没机会问我要五十万白银。” “卖多少你能赚钱?”谢珣角度也很刁钻。 凤妤面不红心不跳,“八十两,对,我就是奸商。” 谢珣忍俊不禁,有了银子后,小侯爷特别阔绰,要了一间上房,他一天一夜不曾休息,需要小憩一个时辰。两间上房太过奢靡浪费,且凤妤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无法安心。 谢珣几乎是沾床就睡,凤妤拿了自己的药给客栈的老板,给了几枚铜钱,让他帮忙煎药。客栈也乐于帮忙,很快就帮她煎了药,三姑娘又要了几样点心坐在窗前吃。 谢珣睡前交代过她,不准离开厢房半步,若有事叫醒他,凤妤并不是好奇心盛的少女,且也不想给他招惹麻烦。出了事,受罪的是自己。 她就坐在窗前吃点心,喝着热汤。点心做得粗俗,凤妤各吃一口就不愿意再吃。其实,她在连城有商号,只要去商号就能拿钱,不必当了金钗。可谢珣不想惊动任何人,凤妤也不想。她在相国寺出事,姐姐必然已知道,对外定会封锁消息,旁人还当她在相国寺。 沾上北蛮人,不是什么好事,能低调就低调,不必惹眼。 一个时辰过去,凤妤看着熟睡的谢珣,舍不得叫醒他。他重伤在身,又失血过多,本就需要休息。一天一夜不曾休憩,身体已疲乏到极点。她也不能放任谢珣睡到天黑,小侯爷在明日清晨时要回到京都。 让他再睡一个时辰。 凤妤盘算自己的银子,留下住宿和午饭的钱,还有二十两,她喊来掌柜,“你们店里有官燕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哥哥 官燕是贡品,只供皇室和权贵,寻常人家极难见到,产量稀少,望江酒楼里售卖官燕也有定数,价格奇高,只在权贵间流通。连城已是富城,凤妤也只是碰碰运气,客栈里并没有官燕,连城只有一处商铺能购买官燕。 凤妤给掌柜二十两,交代他去买官燕,再熬制后送上来,凤妤在有限的条件内,从不亏待自己。她内伤极重,虽减缓疼痛,却没什么胃口。本就不爱荤腥,腹中空空,只想吃点补品养养身子。 掌柜买来官燕后,熬成两碗送上来,正好谢珣醒来,凤妤招呼他过来吃,谢珣牛嚼牡丹,一口闷下。 凤妤,“……” 暴殄天物! 凤妤小口小口地喝着燕窝,品质和她平日里吃得不能比,却是她近日最开怀的一顿。她一碗燕窝就能管饱,谢珣却不行。凤妤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解决早午餐。追风还在连城,谢珣得出去一趟。凤妤骨折,不便行走,凤妤说,“你去找追风,如果有事,镇魂珠会找你的。” 谢珣想着她一人在客栈也不会出事,他去找追风,一来一回也就两刻钟。 “行,那你等我回来。” 凤妤吃过燕窝后,等了一刻钟,拄拐下楼,老板娘见状过来扶她,凤妤知道谢珣没吃饱,给他点了一碗面条,两斤牛肉。 她坐在客栈最显眼的位置,谢珣一回来就能看到她。她坐下就发现有一桌客人在看着她。五名壮汉,人高马大,身穿短袄,头发浓密,腰间都有一把长刀。其中一人面相凶狠,眼角有一道刀疤。 凤妤被北蛮人掳走后,看到此等样貌特征的壮汉都心有余悸。他们也没想到凤妤敢直视他们。 凤妤身穿浅蓝色冬装,套着银白狐裘。不施粉黛,没有钗环,罕见的素净,却不掩国色天香的容颜。她像是一朵娇养的富贵花,因病显得越发娇弱,他们都没想到凤妤敢直视他们。这种养在深闺,不知疾苦的少女,见到他们竟不见惊慌,反而骄矜散漫地打量着他们。 几名壮汉对视一眼,走了过来,刀疤眼的男子轻佻地坐在他对面,长刀横在桌上,似是威胁,又似是搭讪,“哪里来的美人,怎么一个人吃饭?” 壮汉是凤妤熟悉的宁州口音,凤妤唇角微勾,“有事?” 凤妤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又嫌茶叶粗糙,轻轻地吹着茶沫,有几分装腔作势的调调。 “兄弟们要去京都,路上寂寞,想邀美人同行。”壮汉目光落在她打着甲板的腿,不怀好意地说,“美人腿脚不便,兄弟们肯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五人似是交流着什么暗语似的,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猥琐且垂涎。他们企图用这种气势吓倒凤妤,可凤妤却不见惊慌,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凤妤嗤笑,目光幽冷,美貌是一把双刃剑,若无驾驭美貌的能力,只会如履薄冰,红颜薄命,这就是女子的悲哀。 就如此刻,她好端端地在客栈里等人,会被男子觊觎,垂涎,肆意调戏,他们觉得她弱小,无能,能被玩弄于鼓掌间。 “我的哥哥脾气不好,劝你们识趣点,别玩火自焚。”凤妤看向窗外,青天白日的,他们真是肆无忌惮。 老板也看到凤妤被调戏,为难。可壮汉们个个带刀,一看不好惹,他们开门做生意的,也不想惹是非。 “我们好害怕啊。”刀疤眼长刀往前一推,“你的好哥哥在哪儿,不会吓得躲起来了?” “哈哈哈哈……”他身边四名大汉都笑起来,“美人儿,二十两吃一盏官燕,好有钱啊,又美又有钱,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知道了,你不会是和情郎私奔的。” 几人贪婪地盯着凤妤雪白的脸,二十两吃官燕在普通百姓间比较罕见,老板也是多少年不曾遇见过,下楼时和伙计多嘴议论几句。一男一女,身边无仆从,相貌出众,看着狼狈,却花二十两吃官燕。像是富家小姐与情郎私奔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五名大汉本是觊觎钱财。 没想到凤妤生得花容月貌,如今是钱财想要,美人也想要。 “情郎伺候得哪有哥哥们好啊!”刀疤眼伸手想要碰凤妤的脸。 她神色微冷,避开了他的手,语气骄矜中带出一点盛世凌人的尖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伺候我,你们不配。” 刀疤眼怒拍长桌,“敬酒不吃吃罚……” “哥哥,我好怕啊!”凤妤声音柔软地撒娇,“他们吓着我了。” 一道剑风从背后袭来,他也感知到危险,长刀回砍,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刀疤眼引以为傲的力气在绝对力量前微如尘埃,长刀落地,剑刃已横在他的脖颈上,划开他的皮肉,鲜血染上剑刃,微微用力就能割断他的咽喉。 刀疤眼大惊失色,那四人纷纷抽出长剑,蓄势待发,却又不敢妄动,谢珣剑刃逼得他惊恐仰头。 “你要给谁吃罚酒?”谢珣音色极具压迫性,杀气弥漫。 刀疤眼见钱眼开,见色起意,却是一个见风使舵的男人,“好汉饶命,是我有眼无珠,惊扰了贵夫人,饶命,饶命,我这就走!” 若是寻常男子,刀疤眼绝不求饶,他们人多势众,力量强大,可谢珣仅凭一剑就震慑他。 他绝对不是眼前少年的对手,五个人围剿也是以卵击石。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哥哥脾气不好。”凤妤遗憾地支着头,“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 谢珣微微挑眉,却见凤妤散漫慵懒地说,“哥哥,这手长得太丑,砍了。” 众人,“……” 他们见凤妤弱不禁风,美若天仙,又身怀巨款,没想到竟是一位蛇蝎美人,风轻云淡就要砍人手脚。 谢珣倒不会真的砍人手脚,收了剑,一脚踹开刀疤眼,“滚!” 刀疤眼被踹出一米多远,连滚带爬逃出客栈,那四个人也随着他一起跑了,头也不敢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喜欢 谢珣长剑回鞘,见她无恙才松了口气,“我就走开两刻钟,怎么就惹了麻烦?” 凤妤无辜地摸着脸蛋,“长得太美,确是我的错。” 谢珣长剑支在旁边,哭笑不得,“你是二十两买了官燕,引来旁人的觊觎。只有一天就到京都,不能忍一忍?” “不能!”凤妤小脾气上来,“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招谁惹谁?我有钱,我美貌,是我的错?” 她生性谨慎,皆因谢珣在身边,才肆无忌惮些,谁曾想到会招来麻烦。 谢珣揉着眉心,三姑娘在他面前脾气见长。老板正好把面条和两斤牛肉端上来,小侯爷年少饭量大,一碗燕窝不管饱,早就饿了。 他刚拿起筷子,凤妤就打他的手背,“我花钱买的,不准吃。” “那我走,你一个人在连城自生自灭?” “五十万还我,立刻,马上!”凤妤不甘示弱,气得眼睛都红了。 谢珣认怂,“阿妤妹妹,都是哥哥的错,不该离开两刻钟,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栓在裤腰上,捧在手心里,谁也不敢觊觎你。” 凤妤,“……” 倒也不必! 凤妤差点被逗笑了,谢珣见状笑问,“能吃了吗?” 凤妤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赏你了。” “我是不是要说一句谢主隆恩?” “说来听听。” 谢珣低头轻笑,大快朵颐,没再和凤妤拌嘴,天知道刚进客栈看到这群人在调戏凤妤,他心底真的有一种戾气,想真的剁了这群人的手。 “你应该砍掉他的手。”凤妤仍有遗憾。 谢珣风卷残云,轻声说,“罪不至此。” 凤妤说,“光天化日下,他们敢调戏民女,若你不来,他们就敢掳走我,若我身边带的是文弱书生,他们为了掳走我,会伤人性命。这做派也不是第一次,不知有多少人落在他们手里,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砍掉他的手,也免得祸害旁人。” 谢珣一碗面和两斤牛肉一扫而尽,轻笑说,“他们固然可恨,你我都不曾目睹他们伤人性命,那就不能定其罪罚。以恶制恶,重则伤人性命,轻则断人手脚,我和他们有何区别?” “那就盼着他们能改邪归正。” 谢珣并未和凤妤争辩,她素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各有立场,看法自然也不一样。两人在连城已耽误一个时辰,饭后谢珣抱着凤妤上车。追风伤愈,精神抖擞,紧随在马车旁边。 凤妤运气不太好,刚出城,断魂散的药效过去,五脏六腑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而来,断骨处也疼痒难忍。凤妤卷缩在锦被里,生生忍着,不想耽误谢珣的行程。 断魂散是禁药,世面无流通,张灵正配断魂散是为了给谢珣止痛的,寻常也不会拿出来。 马车顺着官道跑,这段路程靠近京都,已非常平顺,凤妤出城后一言不发,谢珣回头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卷成一团也猜到断魂散药效已过。 他摸出藏着的断魂散,心疼一掠而过,又放到袖子里,拿出一包麦芽糖递给凤妤。 凤妤惊喜,她喝药和泛疼时,吃着糖能舒坦许多,这是她的小习惯。谢珣应该不知道,竟然给她买了糖,凤妤舔着来之不易的麦芽糖,好奇地问,“你哪来的银子?” 谢珣吊儿郎当地说,“摊铺主人是一名妙龄少女,本侯出卖色相,得赠一包麦芽糖。” “小侯爷,你的色相真便宜。”凤妤含着麦芽糖,莫名有了胜负欲,“要是我出卖色相,至少能有两包。” 谢珣,“……” 小姑娘因疼痛,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谢珣忍俊不禁,掏出玉笛,给凤妤吹了一首悠扬婉转的曲子。 玉笛是知州随手放在行囊里,怕他们在路上无聊解闷的,如今派上用场。谢珣吹的是京都流行的曲风,很是温柔缠绵。 凤妤听着曲子,注意力分散,又含着糖,疼痛似也没那么难捱,谢珣的曲风变化莫测,刚还吹着温柔缠绵的曲调,转眼间吹了一首唢呐风格的婚曲,很是吉祥热闹。笛子并不太适合这种曲风,他却吹得很有趣,凤妤都被逗笑了。 谢珣听到她的笑声,唇角微勾,知道三姑娘喜欢听这种热闹的曲子,只恨没有唢呐二胡,不然一路上能给她吹拉弹唱。 曲子虽分散凤妤的注意力,可疼痛真实存在,仍觉得难受。午后,谢珣在背风处停车,探凤妤额头的温度,幸好没起热。她却出了一身冷汗,谢珣于心不忍,“还能忍吗?” “你是不是倒了断魂散?”凤妤眼睛湿润,委屈地看着他,“为什么?” 谢珣长指轻拭着她的汗,“断魂散是张灵正为了压制我的毒素而研制,是禁药。用多了会上瘾,戒断时会更难受,若不戒断,身体消瘦,性情暴戾。若是能忍受,最好不要再吃。” 凤妤脸色雪白,谢珣说,“比起五天前,你的疼痛应该减缓许多,若是能忍,我们就不吃药,好不好?” “对不起!”凤妤额发全湿透了。 “对不起什么?” “我害你断腿,还要吃断魂散上瘾。”凤妤眼睛通红,抓着谢珣的手,“戒断时,痛苦吗?” 谢珣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痛苦,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三姑娘,别记着了。” 他伸展五指和她交握,手背沾了她的汗,谢珣知道她多娇气,一路上为了不耽误行程,生生硬忍着。 凤妤心想,他的腿一辈子好不了,这事就一辈子不能一笔勾销。 她害得本该驰骋沙场的将军,再也不能完成自己的夙愿,听到宁州大捷时,他开心之余会有遗憾吗? 这一战,他本该站在千军万马中,亲眼看着宁州大捷。 “你赶路,我没事。”凤妤咬牙说,“天黑前,要进城吗?” “我们不进城。”谢珣看着天色,天穹苍茫,万里无云,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我们去西郊马场,你姐姐在庄子上等着你。” 凤妤松开他的手,又有些恋恋不舍,小侯爷的指骨匀称,且有力量,握着他时感觉很安心。 凤妤想,不仅是谢珣疯了。 她也快疯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冲突 官道上,倏然卷起了尘烟,马蹄声宛若惊雷轰然而至,谢珣看到了凤府的旗帜,谢珣轻笑说,“凤妤,你姐姐来了。” 凤妤倏然抓着他的袖子,“你要把我的伤夸得重一点。” “为何?” “姐姐会打我。” 谢珣,“……” 身着骑装的凤姝一马当先,张大随行,背后是一队苏家商行的护卫,一行二十余人。凤姝远远就看到追风,心中大喜,看到马车后更是松了一口气。谢珣跳下马车,朝她挥了挥手。 凤姝翻身下马,奔向马车,“谢珣,阿妤怎么样?” 谢珣行了礼,还未回话,凤姝已靠近马车,看到睡在被褥里的凤妤,凤妤暗忖,幸好是断魂散药效过去,看在自己气若游丝的份上,姐姐不会打她。她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姐姐,凤姝眼眶就红了。 “阿妤……”凤姝跳上车来,凤妤疼得动弹不得,豆大的眼泪珍珠似的掉落,看得谢珣一愣一愣的。 柔软,脆弱,对姐姐充满了依恋,好像有无尽的委屈要诉说,却又说不出口,看来可怜极了。 “怎么流这么多汗,哪里疼?” “哪里都疼。” 凤姝擦着她的眼泪和汗,恨不得以身相替。 凤妤的伤瞒不住,谢珣简单地说了一遍,凤姝心疼极了,安抚过凤妤后,她出马车说,“谢珣,飞影和暖阳在马场等你,你要尽快赶回去。林晟好像起疑,随时都会到马场去。北蛮人已被我转移到庄子上,有我的人看管,你不必担心。” 北蛮人出现在京都,隐而不报是大罪。凤姝本想在城内等消息,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坐立难安,仍是控制不住去找了飞影和暖阳。她出城前就看到禁军在集合,怕有意外,把北蛮人先藏匿在她的庄子上。 没有谢珣的命令,飞影和暖阳说什么都不肯,可凤姝身份也很特殊,是谢璋的未婚妻,是侯府半个主子。飞影和暖阳在谢珣毫无音讯时,还是听了她的命令。 谢珣略一沉吟,屈指吹响口哨,追风信步而来,“凤妤伤重,马车要走慢点,别颠着她。” 凤姝一怔,你该关心的是关在庄子里的北蛮人。 “我知道。” 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凤妤一眼,策马疾驰而去,凤妤看着他背影略有些惆怅。凤姝回到马车时,凤妤已收回视线,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当鸵鸟。 凤姝连日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凤妤常去相国寺,寺内武僧又多,从未出过事。凤姝偶尔会陪她去住几天,次数却不多。这段时间因凤婉的婚事,凤家很忙,问吉,纳礼,摆宴谢客,凤大夫人请凤姝搭把手。 张大浑身是血来报凤妤被北蛮人掳走,凤姝吓得魂飞魄散,她这几年走南闯北,盗匪,刺杀都遇过。却不曾如此惊慌,明知在城中等消息最为妥当,她也没能忍住。 当年阿妤被掳走,就是因为她。 如今,旧事重来,凤姝痛彻心扉,她把自己最好的护卫张大放在凤妤身边,就是为了护她周全。 若凤妤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你别哭了,我没事。”凤妤想帮姐姐擦眼泪,却抬不起手来,悲从中来,她也跟着一起哭。 凤姝擦了眼泪,“姐姐不哭了,你也别哭,伤眼睛。” 张大过来赶车,一行人慢慢往京都方向去。 林晟果然带禁军来西郊马场,这是镇北侯府的马场,占地极大,镇北侯府有专门的掌柜在经营马场。 战事不紧时,谢家三兄弟都喜欢在马场跑马,隔壁是凤家的马场,两家几乎连在一起,凤家马场租给高坪县的商户在经营。 林晟养伤这段日子,越想越觉得那群壮汉可疑,特征太像北蛮人,他却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却隐约感到兴奋,激动,若是抓住北蛮人,定是大功一件。 北上这条官道是镇北侯府的掌控,北蛮人却长驱直入,镇北侯怎么都有渎职之罪,若能说动北蛮人反咬一口,扳不倒侯府,也会泼他们一身脏水。他是下属,只能揣摩上意,将功补过,若抓住北蛮人,太子定会龙颜大悦。 凤妤虽在相国寺,林晟却没怀疑凤妤会和北蛮人有什么牵扯,双方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谢珣出城的时间点也很巧合,在他回城后似是接到什么紧要任务,匆匆带兵出城,除了暖阳和飞影,那群近卫都没再回来,且侯府调了铁骑守在马场,仿佛在看着什么重要人物。 形迹可疑,林萧哪怕说了理由,他也不信! 林晟带一千禁军来马场时,林萧,张伯兴,周黎玉三人正和镇北侯府的近卫在跑马骑射。几名少年人战意汹涌,正在挑战飞影。 禁军兴师动众,来势汹汹,几人迎出来时,林晟正翻身下马,腰佩绣春刀,面容冷肃。 林萧迎上前去,“大哥,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林晟略有意外。 林萧目光落在他背后的禁军上,谨慎说,“张伯兴心情不好,我们几个休沐,陪他来跑马骑射。” 张伯兴一点都不喜欢林晟,他的庶长兄是禁军副统领,近日意气风发,他也知道林晟被太子杖责,近日都在养伤。前任禁军占满山岗,肃穆威严,众人都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威压。 “林大哥来马场做什么?”周黎玉问。 “小侯爷呢,我有事找他。” 飞影走过来,行礼后说,“主子去高坪县了,傍晚才能回来。” “这么巧,你为什么不随行?”小侯爷的近卫都在马场里,他却不在,怎么看都很可疑。 “主子的私事,我们不敢过问。” 林晟气势惊人,“飞影,你最好快马通知小侯爷回来,本统领耐心不好。” 飞影略一蹙眉,马场里全是镇北铁骑,也将近一千人,他不相信林晟敢硬闯。 “大哥,你要干什么?”林萧压住心中的惊惧,“小侯爷半个时辰前刚离去,我们都可以作证。” “你闭嘴!”林晟恼怒,“胳膊肘总往外拐的蠢货。”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林萧拽紧拳头,“大哥,你若有公务请明示,不要阴阳怪气,京都卫这么多人都在马场里,谁会说谎,不然你一一盘问。” 张伯兴也正有此意,至少要知道林晟来做什么,“林萧说得对,在家你是他大哥,可在外,你是禁军,我们是京都卫,井水不犯河水,这是京郊马场,也不是禁军校场,禁军若有公务,林统领明示,我们也好配合。” 小侯爷离京数日,生死未卜,让他们隐藏行踪,出了事他会摆平,张伯兴和林萧心里没底,可跟着谢珣这段时间懂得一件事,军令如山。 “行,既然几位副使都在,我也省了功夫。禁军接到线报,有北蛮人潜到京都,被小侯爷藏匿于京郊马场,我奉命前来搜查!”林晟也摊牌,这事虽没实证,可他凭直觉,那群人定是被谢珣藏了。 他和禁军都不是对手,除了谢珣,谁还能消无声息地藏着人。 除了镇北侯府,谁会藏匿北蛮人。 林晟话音一落,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都觉得荒诞,张伯兴说,“宁州防线一只外来的鹰隼都飞不进来,北蛮人怎么会出现在京都?” “是啊,宁州防线是谢大公子建起来的,为什么会有北蛮人闯到京都,我们也很好奇。”林晟沉了脸色,“禁军接到密报,就要搜查,你们让开!” “谁敢!”飞影厉喝,挡在人前,“这是镇北侯府的私人马场,禁军无权搜查。” “整个皇城都是禁军的管辖之地,北蛮人乃燕阳宿敌,别说是镇北侯府的马场,皇宫内院也能搜。你们若执意阻拦,就是做贼心虚,此事和京都卫无关,我劝你们速速离去。”林晟握住绣春刀,蓄势待发,“谁敢阻拦,就是违抗皇命!” 禁军齐齐拔刀,雪光映山岗,图穷匕见。 飞影挥手,马场附近的铁骑长矛横立,飞影虽是近卫,也是账前挂了号的将军,挡在禁军面前,寸步不让。 “林统领想踏进马场一步,得从末将尸体踏过去!” 谢珣既留了命令,飞影绝无可能让林晟带禁军搜查马场,林萧和张伯兴在铁骑和禁军之间,汗流浃体。小侯爷若赶不回来,马场怕要血流成河。 “大哥,你冷静点!”林萧喊道,“我们天天来马场跑马,从未见过什么北蛮人,线报不一定准,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林晟目露凶光,他被太子杖责,若不做出点实绩来,张伯阑野心勃勃,随时能爬到他的头上去。他急需一桩功劳,重获太子信任。小侯爷不在,搜查马场若能找到北蛮人,他就能扭转困局。 可偏偏……总有人要和他作对。 林晟拇指压在绣春刀上,寒芒毕露,林萧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无法转圜,惊怒交加,只能劝飞影,“飞影,实在不行,让大哥一个人进去搜查,走个形式,大哥也好交差。” “主子交代过,除了府兵和京都卫,任何人都不准踏进马场半步。”飞影断然拒绝,他长剑直指林晟,语气挑衅,“林统领,铁骑有一千五百人驻守马场,你想硬闯,可能要再带三千人,还有一道圣旨!” “你!”林晟怒不可遏,绣春刀出鞘,混战一触即发。 林萧惊喊,“大哥,求你三思。” 林晟最讨厌和镇北侯府打交道,从上到下都是硬脾气,连一名小小的近卫都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挡他的路。 杀心蠢蠢欲动,飞影态度越是强硬,林晟越是觉得有鬼,若不是心虚,他派人进去搜查,他怕什么? “林统领,你不会真的要在马场大开杀戒,飞影说得对,铁骑有一千五百人,杀起来也不知道谁吃亏,这要闹大了。你一无圣旨,二要硬闯,殿前也说不过去?”张伯兴淡淡说。 镇北铁骑的马场,还真没人敢硬闯的。 林萧在中间立场尴尬,又是失望,又无奈,同时也起疑,小侯爷音讯全无,飞影态度强硬,难道马场里真的有北蛮人,他们都被小侯爷拉来当障眼法吗? “阵仗挺大啊,在闹什么?”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禁军仓促间让出一条道来,如潮向左右褪去。谢珣骑着追风不紧不慢地穿过禁军,白马玄衣,眉目含霜。暖阳满头大汗骑着一匹黑马跟在他身后。 “主子!”飞影大喜,他身后的铁骑见到谢珣,长矛立,齐齐跪下,声浪穿林而过,“见过小侯爷。” 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都不希望打起来,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 禁军雅雀无声,林晟蹙眉,收回绣春刀,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瞬间挂满笑容,“小侯爷,几日不见,清减不少啊。” 谢珣一拂手,铁骑起身,整齐划一。他穿过禁军后,翻身下马,“林统领率禁军在我家马场前枕戈待旦,这是要做什么?” 飞影早就收了剑,“回主子,林统领接到密报,说侯府藏匿北蛮人于马场中,他奉命来搜。” “飞影,这就是你不懂事,禁军既奉命来查,你拦他做什么?”谢珣语气散漫,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是属下的错。” 林晟心中的火气渐熄,算谢珣懂事,若真闹起来,殿前他的确不好交代,谢珣转身笑说,“林统领,手下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小侯爷言重了,皇命在身,别无他法,只能得罪了。”林晟也见好就收,身后的禁军全体收了刀。 “北蛮和我镇北铁骑是宿敌,人人得而诛之,我更不可能藏匿北蛮人于马场里。”谢珣漫不经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风流多情,“既有告密者,又有皇命,我自然不会阻拦,可若搜不到北蛮人,那该如何?” 最后那句话,笑意散漫,流露出几分逼人的杀气来。 林晟一怔,眯起眼睛,“小侯爷想说什么?” “你们让开!”谢珣朝铁骑喊了声,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谢珣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风度翩翩,“林统领奉命行事,我等不会阻拦,搜。” 第一百三十章 误会 林晟挥手,百名禁军随他进了马场,林萧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不知道是什么,安静地跟着谢珣。他看着谢珣的背影,心中打鼓。小侯爷在雪灾说,八百京都卫说见逐就见逐,世家子弟说杀就杀。 如今禁军陈兵在侯府马场,踩着侯府的脸面,小侯爷却笑着把人请进来,他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男人。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马场里有庄园,温泉,马厩等等,庄园很大,且能容纳五百人,禁军虽是搜查,却不敢破坏庄园里的房屋。庄园和马场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有,林晟有些焦虑,怎么可能!他的直觉不可能出错,谢珣定是藏了北蛮人。 谢珣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内,炉上煮茶,香气扑鼻,镇北铁骑散在马场周围,长矛在手,威风凛凛,却无一人阻拦禁军搜查。 暖阳把地图拿来,主动交给林晟,告诉他庄园里哪里能藏匿人,态度非常的配合,配合到林晟心里不安。 谢珣倒了杯茶润喉。 “林统领,就算有人告密,说我藏了北蛮人,我为什么要藏北蛮人?”谢珣好整以暇地问,“我和北蛮不共戴天,见一个杀一个,留着祸患无穷,只会被人攻讦侯府城防不严,为什么要藏匿?” “小侯爷,禁军收到密报就要查,我个人相信小侯爷,定不会藏匿敌军。”林晟给他倒了杯茶,装模作样地说,“走个过场,你也别放在心上。” 谢珣含笑不语,禁军来报,“统领,有一个地牢。” “搜!” “是!”禁军领命下去地牢搜查。 林晟放下茶杯,好奇地问,“马场为什么会有地牢?” 谢珣脸色淡漠,飞影说,“小侯爷经常会把府兵拉来训练,若是犯了错,会关在地牢反省一两日。” 这么大的庄园,有地牢有什么可稀奇的。 禁军很快从地牢上来,地牢里空无一人,并无关押犯人的迹象,林晟见谢珣信步闲庭已有些焦躁。给心腹属下一记眼神,让他们搜得更仔细些。 谢珣好心好意地问,“林统领,再派三百人来搜,搜得仔细些,花花草草也都仔细查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地道。” 林晟,“……” 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等人都听得出来谢珣的嘲讽,像是耳光打在林晟的脸上。 禁军百来人翻来覆去,几乎把马场翻了底朝天,徒劳无功,林晟心中的不安升到极点,为什么? 林晟脸色难看到极点,张伯兴有点幸灾乐祸地想,他要看看怎么收场,兴师动众强闯马场,却一无所获,真是丢脸! 他的几名心腹领着人过来,朝林晟摇了摇头,他们快把马场掀翻了,却找不到北蛮人的踪迹。 林晟不愧是禁军统领,反应也很快,起身抱拳,露出歉意来,“小侯爷,误会一场,回去后,我一定狠狠惩治告密之人。镇北侯府对燕阳忠心耿耿,岂是他们能恶意中伤的。” 谢珣长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含笑说,“放心,这事本侯自会在殿前喊冤。” 林晟脸色微变,“小侯爷,你什么意思?” 太阳渐落,余光昏沉,谢珣的脸笼在阴影里,情绪不明,他淡淡说,“你在搜查前,本侯就问过你,若是搜不到北蛮人,该当如何?如今证实,马场里并无北蛮人,殿前我可要好好地参你一本,巧借名目,随意搜查我家马场,究竟奉了谁的命。宁州刚刚大捷,禁军诬陷我藏匿敌军,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我担不起。” 林萧总算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大哥急于立功,被小侯爷一步一步带到陷阱里去了。小侯爷一反常态就是知道马场里什么都没有,可禁军却执意搜查,且无圣旨,闹起来大哥理亏。 林晟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目光阴鸷地盯着谢珣,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有人告密,奉了皇命,只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他原本的计划是来马场搜查,搜到北蛮人,谢珣行迹过于可疑,飞影和铁骑态度强硬到他确信马场里就有北蛮人。 若是搜到了,他立大功,若搜不到呢? “小侯爷,误会一场,怎么说得这么严肃,表哥在这里给你赔不是。”林晟能屈能伸,痛快地认了错,又和颜悦色地攀起亲来。 他刚被太子责罚过,这事若闹起来,再牵扯到太子,他真的再难得到信任,禁军统领一职恐难保住。 “晚了!”谢珣的态度在暮色中,撕碎风度翩翩的面具,露出野兽般的凶狠来,“我镇北侯府的地盘,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林晟咬牙看着谢珣,自知栽了跟头,这梁子算结下,多说无益。林晟拂袖而去,林萧追了两步,只能看到他翻飞的官袍。 大哥,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侯府? 禁军一走,马场就空了,北蛮人的事京都卫并不知情,谢珣也无意让他们知道。幸好凤姝机敏,把北蛮人转移到凤家的庄子上,若不然,林萧搜到北蛮人,禁军有的是办法给他安插罪名。 林晟为什么笃定北蛮人就在他的马场里? 谢珣灵光一闪,难道林晟狼狈从城门归来那日,是被北蛮人所伤,他为什么会遇上北蛮人? 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三人在马场过夜,铁骑已撤走一半回侯府,三人泡在温泉池里,兴意阑珊。 林萧因林晟的事兴致不高,张伯兴因婚事波折而心情低落,只有周黎玉乐天派,没什么烦心事。泡在温泉池里,浑身舒坦,“马场这温泉池修建得真好,温度适中,修身养性的圣地。” 他双臂舒展,枕在池边,愉快地吹着小曲,偶尔喝杯小酒,池边放着酒和果子,纨绔公子很懂享受,哪怕是条件不允许也要创造条件。 张伯兴和林萧各占一角,都不说话,周黎玉说,“你们怎么回事,都不说话?” 林萧把自己沉在水中,热水没过头顶,一副鸵鸟做派,许久不见他浮上来,周黎玉担心地问,“他不会溺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兄弟 张伯兴翻个白眼,羡慕无忧无虑的周黎玉。 林萧浮出水面,“你们说,马场真的有北蛮人吗?” “禁军都翻得底朝天,也没见什么北蛮人,况且北蛮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京都?”周黎玉说,“且不说他们怎么通关,他们跑到京都做什么,难不成要刺杀皇上吗?” 张伯兴说,“林萧,你别担心,你哥是驸马爷,马上就要成婚,皇亲国戚,前途无量,小侯爷就算参一本,伤不了他根基。只不过,他这一次是过分了,兴师动众带禁军来马场,真要打起来,京都要闹翻天。” “空穴来风必有因,闹着搜马场,无功而返,不是他的作风,我了解他,我哥是天子近卫,做事谨慎,若无证据,不会这么冲动。”林萧想起他们来时遇到凤姝带着一队人马从马场离开,随行还有一辆马车。 可凤姝见到他们,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并无惊慌,若是她的车架里有北蛮人,会这么镇定吗? 张伯兴嗤笑,“禁军狐假虎威犯的冤案可不少,你少给他贴金。” “你对我大哥有什么意见,总是阴阳怪气的。”林萧皱眉,“有事就说事,别指桑骂槐,你哥也在禁军。” 张伯兴一拍水面,溅起无数水花,“说就说,那天凤婉落水,林晟就在人群中。天子近卫,不在龙舟伴驾,竟出现在凤婉出事的地点,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你怀疑我哥害凤大姑娘落水,有什么证据?”林萧也不爽了,“他在人群中,他就是恶人?” “凤婉落水,偏偏端王救了她。本来端王有意和方玲君结亲,这门婚事断了,谁最有利?瞎子都看得出来,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全然不顾旁人死活,别人的姻缘。”张伯兴一肚子怨言,他和林萧一起长大,已尽量不去迁怒,可说着说着,火气还是带上来。 林萧闭上眼,只觉得疲倦,“你若有证据,你去找他对峙。” 对峙? 有什么用,事成定局,说什么都晚了。 哪怕明知是谁,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周黎玉打圆场说,“林萧,伯兴,你们别吵了,都是没影的事。林萧,伯兴婚事黄了,心里有气,你别放在心上。” “他婚事黄了,关我什么事,我要忍这口气?”林萧不爽地说,“张伯兴,你要真心喜欢大姑娘,你带她离开京城,舍弃你的姓氏,远走高飞好好过日子。若做不到,那就不要怨天尤人。”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张伯兴被戳得鲜血淋漓,舍弃姓氏,远走高飞,哪有这么容易。族人,父母,手足,难道都不要了吗?“林晟是天子的刀,无恶不作,林雨燕为了报复凤妤,竟去勾引姜杨退婚,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家的教养……我真是不敢恭维。” “张伯兴,你找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知道怎么戳痛彼此,林萧盛怒,挥拳就打,两人在温泉池里扭打起来。 谢珣沐浴过后,大夫正在给他上药,飞影来报说张伯兴和林萧在温泉池里打架,谢珣蹙眉,“没打死就别管他们。” 暖阳噗嗤一笑,“他们倒没事,周黎玉劝架的被他们踩在池底,差点被溺死。如今落汤鸡似的围着温泉池,各占一角冷战。” 谢珣,“……” 真是鸡飞狗跳,那是二公子难得花了巨款修的温泉池,希望府里的夫人们闲暇时能到山中游玩享受。幸好是赤身肉搏,若是带了兵器,碰坏哪里。二公子能面无表情拿着巨额修缮款找他们要钱。 “为什么打起来了?” 暖阳正好在屋顶嗑瓜子,听了全过程,眉飞色舞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谢珣嗤笑,“捕风捉影的事都能打一架,有了真凭实据不得要动刀吗?” 凤婉落水的事,真相已一目了然,是谁动手并不重要,飞影说,“张伯兴近日来心情不佳,在大姑娘被赐婚前曾求过父母下聘被拒。他被训斥,张伯阑在禁军意气风发,张大人本来就看重能干的庶长子,他心里怎么会好受。” 明明是嫡出,却因年少顽劣,尚无功名。年长几岁的庶长兄精明能干,且生了张大人的长孙,他姻缘受挫,父亲不喜,心中自是憋屈。世家对嫡庶之争很是敏感,大家族都是嫡出掌家,庶子若是贤明,也要避嫡出锋芒。 张伯兴家却是例外,庶长兄有才干,且心高气傲,总要和张伯兴争长短。幸好张夫人后宅手段了得,否则张伯兴能被他的兄长压得喘不过气来。 谢珣忍不住想到侯府,其实他从小就没听过什么嫡庶有别,上到镇北侯,下到侍女,没人敢在他们兄弟面前嚼舌根。侯府到处都是眼睛,背后敢挑拨,早早就被侯夫人逐出府邸。 他的两位兄长也是贤明能干,若不是生于侯府,他也会和张伯兴一样被养成年少顽劣的纨绔,被贤明兄长们的锋芒照得睁不开眼睛。 偏偏,镇北侯特异独行,侯夫人也心胸豁达,她当年给侯爷纳妾就打准主意把孩子们当成嫡出来养,日后就算生了嫡子。兰夫人和牡丹夫人所出也是侯府继承人来培养,她求仁得仁,又幸运的生下谢珣后,对孩子们的教养也不曾变过。 若不是宫中想要看他们兄弟阋墙,镇北侯府的世子本应该是谢璋。镇北侯一开始求封世子,都是封谢璋,不是谢珣。 张伯兴的困境,他没遇过。他的兄长们不会和他争锋,且会处处护着他,教他为人处世。他也不会因兄长们锋芒毕露而心生自卑,嫉妒。在他心里,他也一样耀眼。 “盯着他们,别又打起来。” “是!”飞影和暖阳领命下去。 大夫告诫谢珣,需静养数日,左臂不得用剑,近日都不能和京都卫一起操练,也幸好除了臂膀并无他伤。 谢珣想到凤妤……娇娇弱弱的身体,活不过十八……她真的活不过十八吗? 暖阳快步进来,“主子,二姑娘和三姑娘回到庄子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审问 凤家的庄子和马场连在一起,靠近以岭庄,庄子地势比马场要高,凤姝回来就让刘妈妈在廊下全挂起灯笼。 灯笼亮起,马场那边也知道她们回来了。 凤姝打横抱起凤妤,送到厢房里,刘妈妈知道她遭了罪,心疼得直掉眼泪。春夏秋冬是四名丫头都在庄子上。秋香和春露都在静养,知道凤妤回来都过来看她,秋香见凤妤虚弱至此,比她挨了一刀还要难过。 春露怕她打扰大夫诊脉,拉着秋香出来,秋香抱着院子里的梅花树嗷嗷大哭,“我要练武保护姑娘。” 春露,“……” 凤妤浑身难受,细细密密如针扎似的疼痛,比剧痛更磨人。骨腿的伤尚能忍受,内伤真的要她半条命,她怕凤姝难受,一直都在忍着。 可生理反应却忍不住,脸色惨白,浑身是汗。 周大夫已在候着,为凤妤诊脉,开药,眉心拧成麻花,欲言又止,微微叹息。他为凤妤调理身体已有十年,近两年总算养得强健些,这一次病情却来势汹汹,彻底毁了他十年的努力。 凤姝看着周大夫的神色,心里也有一种难言的痛。凤妤喝了药后,沉沉睡过去,凤姝把周大夫请到外院喝茶,“阿妤的病情如何?” 周大夫不敢隐瞒,叹息说,“三姑娘体弱多病,本就需要静养,遭此一劫后,更有油尽灯枯之相,怕不能长寿。” 凤姝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一箭穿心莫过于此,前两年大夫诊断,凤妤虽体弱,却已养得很好,只要常年温养着,能保她几十年平安。谁也没想到这一遭磨难,会让她身体虚耗至此。 “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或者是要什么药材,不管什么难寻的药材,只要世间有,我一定能寻来。”凤姝在外几年也一直都寻着名贵药材,凤妤的身体多年来都靠金钱在养着,若是寻常百姓家,早就香消玉殒了。 周大夫轻轻摇头,“是我医术不精,二姑娘,我会继续寻访名医,尽自己所能为三姑娘寻求一线生机。” 凤姝深深一拜,周大夫哪敢受她的礼,伸手去扶,心里也是难受。送走周大夫后,凤姝在院内怔怔地坐了许久。 她只能寄希望于妙云师父,妙云师父云游前曾告诉她,阿妤的病情已有转机,让她不要太过操心。妙云师父云游也是为了寻求救治凤妤的办法,凤姝也不知道妙云师父如今身在何处,只盼着她能早点回来。 枯坐许久,凤姝喊来冬雪,“院内的人都睡下了吗?” 冬雪点头说,“刘妈妈和秋香,春露在院内伺候姑娘,护院们都在外院。” 凤姝裹上披风往外走,一路走到庄子的西边。一名青年男子持剑在侧,守着院内,他是凤姝的近卫陈凛,原是谢璋最得力的近卫。元宵节因有任务,没有随凤姝一起回京。 “姑娘!”陈凛颔首,见了礼,侧身让开,凤姝带着冬雪进了院内,冷声问,“人呢?” “锁在地窖里,属下给他喂了药,至今未醒。” 凤姝点了头,陈凛开了门,冬雪守着在门外,陈凛陪着凤姝下地窖,地窖是庄子上陈妈储藏蔬菜的地方,温度偏低,北蛮人被锁在墙边。他的身下许多零碎的菜叶子,应该是为了果腹吃地窖里储存的蔬菜。他非常警惕,听到开门声就醒了,看到凤姝的容颜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挣扎,锁链被拖得哗啦作响。 北蛮人被斩杀,留了两名活口,其中一人伤重,在马场时就死了,尸体被飞影一把火给烧了。两人是分开被关押,这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死,还心生希望。 “想家了?”凤姝轻笑问,她施施然地站在北蛮人面前,声音含笑,陈凛安静地站在阴影里,地窖里没有光,只有打开门透出少许光来,“我叫凤姝,应该是你们此行的目标,可你们抓走了我的妹妹。” 凤姝说的是北蛮话,北蛮人挣扎,吼叫,激动如凶兽,“不可能,她说她是凤姝。” “你被骗了。”凤姝轻笑,她和凤妤长得很像,可只要见过她们的,很容易区分她们,“天神得不到祭祀,你们的王永无安息之日。” 北蛮人激动挣扎得手腕全是淤痕。 凤姝说,“独孤靖也被抓了。你猜一猜,他是被谁抓了?” “九王子战神降临,是我族的荣耀,他不可能被抓。” “他被谢珣活抓了。”凤姝一字一顿地说,“两年前,他的铁骑踩断谢珣的腿,两年后,他在京都被谢珣活抓,也算是因果循环。若不是被活抓,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们乔装打扮成燕阳人,走到燕阳的京都,真有本事。” 北蛮人愤怒,狐疑,警惕地看着凤姝,“诡计多端的燕阳人,只会骗人,我不信。” “你们一路从宁州到京都,看过燕阳的大好河山,眼红,羡慕,三代北蛮王终其一生都想把你们带进燕阳,想要占领我们的土地,赶走我们的子民,抢夺我们的资源。可你们遇上了天敌,镇北铁骑就是你们的天敌,不管北蛮入侵多少年,总有铁骑永驻防线,你们的子孙也休想越过宁州防线。天神保护北蛮,给了你们一个独孤靖,如今,他要收回去了。”凤姝俯身,盯着北蛮人的眼睛问,“你想救他吗?” “诡计多端的燕阳人,你想做什么?” 凤姝缓缓一笑,“我们可以放独孤靖一条生路,可需要一点点代价,你们把他当成希望,我们却不屑一顾,如果你配合,我倒是可以放了他,如何?” “你如何能做主?” “我是谢璋的夫人,自然能做主。”凤姝说。 北蛮人愤怒,摸不准凤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警惕地问,“你想要什么?” “你们怎么混进防线,是谁给你们通关文书?”凤姝冷声问。 “你休想知道!” “是吗?”凤姝深知北蛮人的性格,刚硬勇猛,傲慢自负,“我喜欢先礼后兵,既然你不喜欢礼,那就得罪了,陈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凤姝 冬雪在上面守着门,听到了北蛮人的惨叫声,毛骨悚然,她是见过陈凛审问时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的,二姑娘鲜少动刑,哪怕对穷凶极恶之徒也很少折磨人。 惨叫声陆陆续续两刻钟,冬雪听着都觉得疼。 锦衣卫里的刑罚几乎都被陈凛用了一遍,北蛮人的确不怕死,且硬骨头,凤姝眯着眼睛,要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巴,北蛮人凶狠地看着凤姝。旁人若对上他的眼神,早就吓得腿软,凤姝却盯着他的眼睛,非常平静。 “把他的两条腿,全部敲断!”凤姝语气平淡地下命令。 下一秒,陈凛生生砸断北蛮人的两条腿,北蛮人惨叫,两条腿软绵绵地瘫着,凤姝冷声问,“想说了吗?我们燕阳人不仅诡计多端,还格外残忍。” 子时过后,谢珣带着暖阳来了庄子,凤姝和陈凛正好从地窖出来,陈凛已把北蛮人交代的整理出来,交给谢珣,“三公子,他交代了,真伪难辨,原话都在这里了。” 谢珣挑眉,他本来就想让凤姝先审一遍,没想到还未交代,凤姝就先审了,且审问得很仔细,包括容貌特征都让他交代。 凤姝把刚刚审问时和北蛮人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对谢珣说了一遍,“名单有点长,所以我也摸不准,我已审过一遍,过半个时辰,你再去审,北蛮人对燕阳话不太熟,面容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一点特征。如果是撒谎,这些细节你反复地问,他一定会出错。” “劳烦二姑娘了。”谢珣在谢璋面前会叫凤姝嫂子,因为喊嫂子,大哥会很开心。谢璋不在,他就收敛些,他一目十行扫过供词,心中也有数,他有心想问凤妤。见凤姝脸色冷肃,谢珣把话又咽下去。 凤姝把陈凛留下,带冬雪先离开,陈凛是谢璋最厉害的近卫,锦衣卫出身,凤姝十二岁那一年起,陈凛就被派来保护她。这些年凤姝遭遇过山匪,绑架和刺杀等等,都能平安无恙,陈凛功不可没。 凤姝刚审过,谢珣也不急着下去,他问陈凛,“三姑娘怎样,你知道吗?” 陈凛说,“三公子,我一直守在地窖,别的事情不知道,你刚刚怎么不问姑娘?” 谢珣心中有点微妙,仰头望月,陈凛看着小侯爷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微微挑眉,“三公子,说起来我也挺好奇,你为什么会在相国寺,我问了飞影和暖阳,他们说你去上香。” 谢珣,“……” 镇北侯府好像都没有什么佛缘,没有一个人喜欢求神拜佛。 暖阳假装听不见,也学着小侯爷抱胸望月,主仆两人一模一样的姿势,看得陈凛眼睛疼。 凤妤半夜疼得抽搐,睫毛挂着晶莹的泪水,哭得抽搐,凤姝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掌心贴着她的腹部,似是想要减轻她的疼痛。 “阿妤……” 姐姐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疼痛。 凤妤似是喊着谁,她每次疼都会喊姐姐,凤姝低头去听,却发现她喊着谢珣的名字,微微一怔,可凤妤却一无所知,“谢珣……” 凤姝怔怔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谢珣在呢,阿妤。” 凤妤似是安心了些,凤姝有些难过地看着她,轻轻擦去她的汗,满目心疼。 凤妤梦魇,倏然睁开眼睛,身体因疼痛而绷直,惊恐出声,“谢珣!” 疼痛席卷而来,她疼得卷缩,咬住被角,缓过五脏六腑焦灼的疼痛,眼睛微红,凤姝柔声问,“阿妤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独孤靖砍了谢珣的手臂。”凤妤心有余悸,梦魇里全是独孤靖盯着她时,饿狼般的眼睛。 “那是梦,谢珣好好的,你们已经回来了。” 凤妤噩梦过后,已睡不着,凤姝扶着她起来,凤妤吃力地握住凤姝的手,“姐姐,很晚了,你去休息,有秋香和春露在呢。” “姐姐不累。” 凤妤知道她在说谎,撒娇说,“那你陪我睡,我要搂着姐姐。” 凤姝失笑,和她并排靠着软枕,凤妤靠着她的肩膀,“姐姐,我们真的能打退北蛮人吗?” “当然,北蛮王已死,宁州大捷,我们会赢的。” 凤妤久久不语,她有一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独孤靖会成为新的北蛮战神,和谢珣相逢在宁州战场。 北蛮皇室和镇北侯府,仿佛是宿敌。 天神眷顾北蛮,给了他们独孤靖,可天神何尝不眷顾燕阳,侯府谢家三子,都是北蛮的克星。 “谢珣就在庄子上,想不想见他?”凤姝撩着她的头发,勾在耳朵后。 凤妤茫然,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见谢珣做什么? 见她摇头,凤姝轻笑,她离京数月,阿妤和谢珣的关系亲密许多,她连睡梦都会喊谢珣。 城北受灾,也是她配合谢珣一起救援和重建。 阿妤和谢珣…… “姐姐,小侯爷在庄子上做什么?” 凤姝好笑地看着凤妤,“北蛮人被关在地窖,他在审。” “这么晚,他都不休息吗?”凤妤蹙眉,忧心忡忡。 凤姝百感交集,想笑,又觉得难受,“你需要好好休息,谢珣身体强壮,不会有事的。” “小侯爷救了我好多次。”凤妤叹息说,“宫里救过我,元宵节也救过后,这一次被北蛮人掳走,他为我挡了一刀,又挡了一箭,若不是我,独孤靖都跑不了。” 他是为了救她,放走独孤靖。 凤姝还想说什么,就听凤妤叹息说,“救命之恩,要给多少钱合适?” 凤姝,“……” 地窖里,谢珣刚下来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北蛮人瘫在地上,手脚都软绵绵地垂着,暖阳抬剑碰了碰他的手脚,轻声说,“好家伙,手脚都断了。” 陈凛说,“北蛮人骨头硬,不吃点苦头,不会开口。” 谢珣对北蛮人的供词心中有数,并不急着问宁州的事情,这群人到了相国寺,是故意守着相国寺的路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遇上了,他更想知道,他们是否有遇见过禁军。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计 北蛮人气若游丝,谢珣的北蛮话是谢珏教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听到谢珣的问话,不关北蛮,也不是通关的事。北蛮人倒也实诚,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相国寺外遇到禁军的事情说出来。 他们不知道是禁军,林晟带禁军都穿着夜行衣,谢珣心里就猜得八九不离十,时间对得上。 就是林晟派人来埋伏,想要杀凤妤,却碰上北蛮人。 太子为什么要杀凤妤? 东宫。 林晟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冷汗津津,仙鹤鼎炉里燃着轻烟,袅袅升腾,太子坐在案桌边看奏章。他早就入朝理政,许多奏章都会过一遍,再呈到御前。 林晟已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已传来不适的疼痛,再过两日,他就要成婚,上一次被杖责的伤还没痊愈。若不是看在他要成婚的份上,太子必不会饶过他,罚人下跪这种手段是宫中折磨太监嬷嬷的,林晟只能生生地忍着。 “殿下,相国寺外阻挡我们的杀手,就是北蛮人,如今一定被谢珣藏匿着,今天在马场搜不到人,我怀疑他早就转走北蛮人。在臣带人去马场前,凤姝也去过,我怀疑北蛮人被凤姝转移到她的庄子上,请殿下允许臣带军彻查。”林晟也不是吃素的,起疑后就派人查来龙去脉,知道凤姝去过,他就更起疑了。 禁军和铁骑在马场差点打起来,已结下梁子,庄子离马场不远,禁军不可能消无声息到庄子上,必然会惊动谢珣。 他不能和谢珣再起冲突,需要太子一道手令,才能名正言顺地搜查庄子,只要搜到北蛮人,镇北侯府和凤家都难逃罪罚。 太子身姿舒展,仿佛不曾听到林晟的话。 林晟咬牙,“殿下,请您给臣一道手令,臣一定将功赎罪。” “林晟,你真是越来越放肆。”太子声音温和,奏折轻轻地丢到案桌上,林晟匍匐,额头抵在地板上,“微臣不敢!” “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凤妤,你都杀不了,孤还指望你做什么?” 林晟汗流浃背,太子说话一直都是斯文温和,压迫感却极强,林晟说,“是北蛮人……” “孤只看结果!”太子手指在点了点奏章,“你杀不了凤妤,把一切怪罪于北蛮人身上,真有北蛮人,还是你杜撰的?若真有北蛮人,从宁州官道而来,谢珣会留活口让你抓到证据?” “定是凤姝带走北蛮人,微臣星夜出城,一定能在庄子上抓到北蛮人。” “愚蠢!”太子怒拍案桌,“你从马场归来,已有半日,若真被凤姝带走,人早就审完杀了。或故意留着陷阱等你去跳,你一旦去跳了,神仙都救不了你,你当凤姝是什么天真无知的闺阁少女吗?” 林晟暗忖,凤姝不就是闺阁少女吗? 就算她走南闯北,只不过是代替苏明给镇北铁骑筹备粮草,一个生意人罢了,能有什么可忌惮? “殿下,这是扳倒镇北侯府的绝佳机会啊,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林晟要扳回一城,只能求这一局。 太子隐约有几分不耐,“孤还需镇北铁骑的助力,此事不必再提,明日早朝会有武官参你,你自行去御前辩解。刺杀凤妤一事,皆因你家和她私怨,不得牵扯到孤身上来。后日你将大婚,放你十天假,近日就不必来东宫。” 林晟双拳紧握,已听出太子的不耐,他决不能成为太子的弃子,“求殿下救臣一命。” “你私带禁军去马场时,怎么没想到这后果。”太子殿下不喜蠢人,林晟被逼急了,急功近利,犯了大错。 可他还得用林晟,林府是保皇派,但凡世家能为皇室所用,他都一脚踹了林晟,刺杀凤妤不成,还惹了一堆麻烦。 “安心筹备婚礼,禁军的事暂时交给张伯阑。”太子殿下一锤定音,已懒得听他废话。 林晟也听出言外之意,太子殿下会保他。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刺杀凤妤一事,他最好烂在肚子里,不能被凤姝察觉,否则…… 他眼底流露出几分狠毒来。 一道人影从暗处走出,“殿下,林晟做事越来越肆无忌惮,可否需要属下警告一二?” “孤还用得着他。”太子眉目淡漠,微微倾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去连城的探子回报,小侯爷追着一群壮汉往北,在连城时把追风留给守城官兵,几日后带一名姑娘住店,两人都伤得不轻,那姑娘在客栈里被流氓欺负,探子拿了画像给他们辨认,的确是小侯爷和凤妤。小侯爷虽不曾说过什么,听守城官兵描述的特征,应该是追着北蛮人出城了。” 太子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转着扳指,眉宇间流露出浓烈的不悦,如被踩逆鳞,“原来如此。” “殿下,凤妤不在城中,二姑娘带人出城后,先去了侯府马场,北蛮人若被她带走,林晟带禁军去庄子上,定能人赃并获。” “凤姝只会设局陷害林晟,不可能留着把柄等着人去抓,如今去已晚了。”太子沉声说,“北蛮人骨头硬,他们未必能审到有用的消息。” “北蛮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都,还带走凤妤?”影卫不解。 太子沉吟说,“北蛮有传闻,人若死于非命,需要凶手灵魂祭祀,死者方能安息。若孤所料不错,他们想带走凤姝。可谢珣为什么刚好出现在相国寺,偏偏还遇上北蛮人?” 影卫不语,太子揉了揉眉心,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隐身,谢珣猜到他头上也做不了什么,凤妤体弱多病,遭此一劫,怕也命不长久。 林晟也算间接办成一件事。 北蛮王已死,北蛮局势在谢珏的搅局下纷争四起,力量被削。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蛮战败投降。 北蛮五代英豪野心勃勃,不曾臣服于燕阳,若被镇北侯和谢璋打服,镇北侯府威望鼎盛,皇室只会被架空。 若他们归京,谢璋和凤姝也该大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愫 “给边境传令,务必促成两国和谈。”太子声音淡漠,在空旷的殿中显得有几分肃杀,“北蛮只能和谈,不能降。” “是!” 偏殿外,夜色深浓,太子看着深不见底的黑,眼底烧着恨意。给镇北侯府泼点脏水算什么,他有的是耐心,将他们一网打尽! 庄子上,三更天已过。廊下灯笼被寒风吹动,灯光摇曳,树影婆娑,山林间鸟兽声响,添了几分孤绝。 铁骑陈兵林间,山风过林,一片寂静。 地窖里,已换了一名护院,北蛮人尸体被烧,凤姝故意把她去过马场的消息透露给林晟,等着林晟带禁军来庄子。铁骑和禁军打起来,又寻不到北蛮人,林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三更过后,禁军无动静,谢珣派人盯着城门,如今没消息传来,凤姝抿唇看着夜色,“他不会来了。” 这计划天衣无缝,林晟急于求成,必会带人来围,北蛮人已被毁尸灭迹,他只能再扑一场空。后天就是林晟大婚,凤姝还想送一份大礼给他,没想到他避开了陷阱。 “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凤姝在院内踱步,有些烦躁。 谢珣没把禁军杀凤妤的事情告诉凤姝,凤家姐妹主意大,太子手段阴狠,谢珣怕她们吃亏,凤妤设计杀吕国舅,伤宁国公的事还历历在目。一旦被人察觉,万劫不复。 “林晟掌管禁军多年,直觉敏锐,也非庸才,在马场搜查失败后,若是谨慎些,会去求太子,或者皇上的手令。宁州大捷,皇上和太子都不想多生事端。若寻不到北蛮人,铁骑和禁军又打起来,宇文皇室要面临的困境,比镇北侯府要多。若我是皇上,不会贸然行事,哪怕明知北蛮人在地窖里,宁愿派锦衣卫秘密来搜。” 谢珣觉得凤姝计划完美,唯独遗漏一环,若林晟冷静过后,想要师出有名,太子识破她的局,除非他想要彻底放弃林晟,否则不会冒险。 “林晟是太子用得最顺手的人,他不会轻易让林晟冒险。他带禁军来围马场,若太子提前知道,未必会让他来。” “北蛮人出现在京都,总让我寝食难安。”凤姝总有一种踩不到地的心慌,整个人如悬浮在半空中,“北蛮人已进京都,为什么分成两拨人?” 谢珣一怔,是的,独孤靖带几人在山上,有一批人在山下,他们分成两批人,那批在山脚下的人进城了吗? 若是进城,他们进城做什么? 他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北蛮人已死,已没有人告诉他们答案。 凤妤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打断凤姝和谢珣的思绪,谢珣潜意识想往里走,又觉得不合适,凤姝已推门进去。 春露端着药从他身边走过时,谢珣暗忖,她怕苦,怕疼,从小却药不离口,虚弱久病,如今又浑身内伤,左腿骨折。 吃最苦的药,受最重的伤。 谢珣抱剑而立,摸到腰间的麦芽糖,他来庄子时,鬼使神差竟带了一颗麦芽糖。那天给她买麦芽糖,他看到她眼里的欢喜。 三姑娘在庄子上,被捧在手心里,又怎么少得了糖吃。 铁骑守了一夜,一无所获。 飞影和暖阳带着铁骑回马场,凤姝留谢珣用早膳,她轻声说,“阿妤本来要去马场收场,如今伤着,我要跑一趟,她一个人在庄上我不放心。你能不能留下来陪她用早膳,等我回来再走。” “是!”谢珣雀跃,那种隐秘在欢喜藏在眼中,不露分毫,端出一副小侯爷的骄矜贵重来。 凤姝带陈凛和几名护卫一起离开,陈凛暗忖,姑娘已派冬雪和夏竹跑过一趟马场,怎么还亲自跑一趟了? 凤妤喝过药,伤痛被压住,夜里梦魇没什么精神,脸色惨白,听闻小侯爷陪她用膳,凤妤从镜子里看到披头散发的自己。 “好丑。” 春露怔了怔,自二姑娘归家后,她家姑娘每天都被挖起来,衣衫不整被迫吃早膳,再继续睡回笼觉,也不曾听姑娘嫌弃过自己丑。 “春露,给我梳妆。” 春露惊讶,“姑娘一会还睡回笼觉吗?” “睡。” 春露欲言又止,凤妤已坐在梳妆镜前挑选佩戴的钗环,春露只好过去给她梳妆。暖榻上,谢珣支开窗户,微风徐徐。窗台的花瓶里插着两支迎春花,花香怡人。暖榻的茶几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早膳,有粥,饺子,包子,玉米,面饼,还有两碟牛肉,两碗燕窝。 谢珣守了一夜,本该疲乏劳累,如今却精神抖擞,进山猎两只猛兽都不成问题。等来等去,等了一炷香,也颇有耐心,春露扶着凤妤出来。 室内烧着炭,暖和如春,凤妤穿着湖蓝锦缎绣花袄子配同色白水裙,层层叠叠的花枝缠绕在裙摆中,极是好看。头发简单地挽着,玉簪上坠着明珠,熠熠生辉。在三姑娘眼里,这就是她简单打扮过,可在谢珣眼里,这就是盛装打扮。 他脱口而出,“你在家吃早膳,这么隆重?” 凤妤面无表情,“我都没打扮,是你没见过世面。” 谢珣,“……” 谢珣看着她玉簪上拇指大的明珠,再看三姑娘因病本该憔悴,却有几分红润的脸,“你气色还挺好。” 凤妤,“……” 春露暗忖,小侯爷,你真是句句踩雷。 凤妤深呼吸,幽幽地盯着他,谢珣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她,凤妤问,“好看吗?” “好看。”谢珣夸她时,还有几分不自在。 凤妤唇角露出几分真心诚意的笑意,“下次夸好看就行,别说太多话。” 谢珣暗忖,总感觉三姑娘在骂他。 春露下去准备凤妤的药,秋香伤得比春露重,最近都是春露一人伺候她,小侯爷年轻气盛,哪怕重伤守了一夜,也没见什么疲倦之色,除了眼睛里有一点血丝。他不见孱弱,凤妤嫉妒他的好身体。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嫉妒呗。” 谢珣失笑,把粥给她盛好,补气养血的粥,都很适合他们。刘妈妈知道凤妤的口味,放了许多糖,小侯爷尝了一口甜得掉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冤家 凤妤见他吃了一口就没再动,就知道粥太甜,谢珣吃不惯。小侯爷是一个妙人,即便吃不惯,客随主便也不会点评。他拿过面饼,夹了牛肉和蔬菜卷在一起吃,凤妤还没见过这种吃法,好奇地看着他。 面饼煎得松软,放了点葱丝,用来配粥最是合适。谢珣说,“在军中用膳赶时间,经常用面饼卷着蔬菜和肉一起吃。” “好吃吗?” 谢珣知道她吃得精细,拿过一张面饼,夹了薄牛肉片和蔬菜沾了酱料后卷在一起,递给她,“你来试一试。” 凤妤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谢珣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斯文秀气的三姑娘,三姑娘嫌弃说,“就是面饼嘛。” “你这么吃,只咬到面饼。” 凤妤嫌麻烦,手上还沾了油,小侯爷的笑容像是嘲笑她没见过世面,凤妤胜负欲作祟,顶着他的目光把一整块面饼吃了。 味道还算可以,并不难吃。 晨风夹着迎春花的香从窗口徐徐吹来,令人神清气爽,凤妤想到她和小侯爷当初剑拔弩张的情景,怎么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坐在一起用膳。 人生真是很奇妙,你曾以为他会是一辈子的仇人,谁曾想到……会有这么微妙的转变。 一张面饼已把凤妤吃撑了,谢珣饭量大,吃了五六张,凤妤见他喜欢,想让刘妈妈再给他煎几张,谢珣抬手婉拒,早膳种类颇多,不必再麻烦旁人。 凤妤知道姐姐和谢珣设局等林晟,昨晚风平浪静,她知道这局被破,林晟已看穿,于姐姐和谢珣而言,倒也没什么损失。 “你审过北蛮人,他们怎么通关的?” “他在说谎,牵连到十几名将军,有些人跟着我父亲出生入死十几年,不可能背叛。且通关文书而已,不必用到这么多人。若这十几名将军都叛变了,宁州城防早就岌岌可危。”谢珣看到凤姝给他的供词时,心中就有数了。 这人自知难逃一死,想要把水搅浑,谢珣更不能留他,若真的落到皇上和太子手里,镇北铁骑将会掀起狂风暴雨。 “他们竟还有脸说我们燕阳人诡计多端。” 谢珣如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肩膀抖动,凤妤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北蛮人信奉天神,极少说谎,并觉得撒谎是十恶不赦的事。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说燕阳人诡计多端吗?” 凤妤喜欢听故事,其实北蛮人的作风,她略有耳闻,只觉得很神奇。 “北蛮王生有十一子,成年的儿子个个骁勇善战,当时独孤靖还未崭露头角,北蛮王成年五个儿子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兄弟联手,固若金汤,我二哥就想潜到北蛮王帐各个击破。父亲觉得太过危险,并未同意。后来,二哥失踪,父亲就知道他违抗命令去了北蛮。他到了北蛮后,花了八个月成大王子的军师,引起北蛮三王混战。那两年,北蛮王帐内争权夺势从未停歇过,直到二哥身份暴露。”谢珣说,“我父亲脾气耿直,不爱这种阴谋诡计的手段。可北蛮和宁州打得太久,又有沙岭天山当屏障。大哥和二哥都觉得耗不起,想从内部分化他们,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什么要损兵折将。父亲和哥哥在帅帐里吵了两天,应该是大哥第一次和父亲吵架。” “这事是你二哥做的,为什么是谢璋哥哥和侯爷吵。” “这……”谢珣神色有点微妙,“二哥需要一张嘴帮他吵架。” 凤妤喜欢听少年英雄的故事,谢二公子的想法和她又不谋而合,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没必要损兵折将啊。 “二公子好厉害!” 谢珣眯起眼睛,看着她崇拜的眼神,舌尖抵着牙尖,阴阳怪气起来,“三姑娘和我二哥一定能成知音。” “我也觉得。”凤妤深有同感,“听说谢珏哥哥长得很俊秀。” 谢珣,“……?” “本侯长得不够俊秀吗?”谢珣危险地问。 凤妤差点被燕窝噎着,咳得脸色更红润,谢珣沉着脸,那种陌生的情绪又席卷而来,谢珣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二哥比俊秀。 凤妤顾左右而言他,“小侯爷,你吃饱了吗?” “没有!” “那你多吃点!”凤妤半碗燕窝后已撑着,懒洋洋地抓起暖榻上的话本读起来,谢珣被三姑娘气得把那碗甜得掉牙的粥喝完。 可他又无端被凤妤的手吸引目光。 那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娇嫩柔软,是最好的羊脂玉,意识不清时曾抓着他的手腕,触感滑腻。每一次抱起凤妤,她的手环过他的脖颈,像是锦缎拂过皮肤。 勾起一阵酥痒。 凤妤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谢珣红着耳朵,看向窗外。 春露端着药进来时察觉到小侯爷和三姑娘之间很微妙的气氛,像是吵架,又不像。三姑娘风轻云淡地捧着话本看,小侯爷把早膳一扫而尽。 “姑娘,喝药了。”春露端着药过来,凤妤看到药就皱鼻子,周大夫开得药又苦又酸,每次喝药后她都恶心想吐。 谢珣看到三姑娘皱鼻子就知道她怕吃药,春露说,“捏着鼻子一口闷,喝得快,受罪少。” 周大夫改了药方,春露也尝过药,的确很难喝。 谢珣想到张灵正对凤妤的诊断,心里微微一沉,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心疼来,他曾经恨三姑娘害他落马被踩断腿。却忘了三姑娘从小娇生惯养,骤然出现在战场上,手忙脚乱,又恐惧无助,没有被独孤靖一刀砍掉脑袋已是幸运。 惊厥落马也非她所愿,连喝药都要侍女哄的凤妤,当年被铁骑踩断腿,该多疼啊,他只顾着自己的痛,却忘了她的痛。 凤妤捏着鼻子,一口闷了药,干呕却吐不出东西,春露喂她一块小小的麦芽糖,凤妤连着喝了两杯水,冲刷舌尖上的酸苦。 凤妤喝了药后,人变得昏昏沉沉的,春露扶着她去睡回笼觉,谢珣看她一瘸一拐的,心里也难受。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绿茶 他的左腿多灾多难,如今,凤妤左腿也骨折,冥冥之中,像是注定似的。院内,张大正在捣鼓着轮椅,谢珣走过去看着木制的轮椅,微微挑眉,张大试了下,轮椅显得有些笨重。 张大为难地蹲在旁边,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错。 “哪儿来的轮椅?”谢珣问。 张大起身,行了礼后说,“三姑娘左腿需静养,我们想给她打造轮椅代步,可三姑娘嫌轮椅笨重,我们还在改进。” 木制的轮椅转动得并不流畅,总感觉是哪里卡了,有些艰涩,凤妤嫌笨重,春露也觉得推着太耗力。张大已修改过几次,仍是不太满意。谢珣推了几下轮椅,挑眉说,“两轮推动略有些吃力,你可以做四轮,在前方再做两个小车轮,推起来就会轻便许多。她坐着也舒服。” “四轮的轮椅吗?”张大没见过,常见的是两轮。 谢珣撩起袖子,“我来!” 小侯爷是实干派,动手能力极强,可他臂膀还伤着,背部也有箭伤,张大不敢让他真的动手。需要花力气的活儿,都不必小侯爷动手,他就指导张大重新打造了一辆四轮小车。 张大问,“小侯爷怎么连轮椅都会?” 真的太全能了! “这是战车改良的,我二哥曾经给我做过。”他当初断腿养了八个月,坐轮椅半年,全靠谢珏改良的战车轮椅,比一般的木制轮椅要舒服,且还有扶手,靠着轮椅都能小憩。 谢珣知道凤妤爱美,让张大在扶手上雕刻一朵石榴花,她喜欢石榴花,许多裙子都绣着石榴花。张大暗忖,轮椅是代步的,弄这么花里胡哨做什么。可小侯爷兴致勃勃的,张大也不好推辞,还真雕了石榴花。 谢珣觉得他雕得丑,自己动手来改,还雕了一只小兔子,张大暗忖,真的过分花里胡哨了。 凤妤午后醒来时,谢珣已回马场,她听到凤姝的声音,春露扶着凤妤出来,就看到院子里有一辆很独特的四轮轮椅。两个大轮子,前方还有两个小轮子,看起来像是小战车。凤姝正在试轮椅,真的格外舒服,轮椅很稳,滑动流畅,坐着一点都不颠簸。坐的人舒服,推的人也不吃力。 “好特别的轮椅。”凤妤惊喜。 凤姝笑着过来抱起她,坐到轮椅上,春露拿过一张毯子盖着她的腿,免得着凉,凤姝推着她在院内走了几步,“感觉怎么样?” “很平稳。”凤妤昨日还嫌张大做的轮椅不舒服,今天就给她大惊喜,不仅舒服,还很气派,很符合她平时穿金戴银的作风,“张大,做得好,有赏。” 张大不敢居功,慌忙说,“是小侯爷做的。” 凤妤一怔,不敢相信,“他连轮椅都会做?” “小侯爷说他坐过,熟能生巧。”张大并不知道凤妤心结,如实相告,凤妤心里微窒。 他是用什么心情来为她打造轮椅的? 当初他也是坐这样的轮椅吗? 凤妤发现轮椅扶手上雕刻着她喜欢的石榴花和小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她格外喜欢,张大也不敢居功,“小侯爷亲手雕的。” 凤妤心里暖洋洋的,太窝心了。小侯爷早膳时莫名其妙地和她冷战,他真的超爱冷战的,生气就不理人,她也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没想到她睡着后,他还给她做轮椅,凤妤决定单方面原谅小侯爷的阴晴不定。 凤妤觉得新鲜,让春露推着她在院内走了好几圈,如得了新玩具,凤姝哭笑不得。凤妤离家已有数日,不能再留在庄子。凤姝派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城。 姐妹两人回到凤府时,张大和陈凛把轮椅扛下来,大夫人和凤婉,凤姈看到凤妤坐轮椅都惊呆了。 凤姝对外称凤妤上香时雨天路滑摔一跤,左腿骨折。大夫人和凤婉脸上都是一副凤姝在说笑的表情。秋香和春露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凤妤,就像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怎么可能让她摔一跤。她们虽有疑问,却没有直白地问,只是关心凤妤的伤。 凤妤喝过药,身体没那么疼痛,左腿也仅是微疼,她迫不及待地展现自己的轮椅,京都里独一无二的轮椅。 凤姈果然被秀到了,好奇地围着轮椅转,“三姐姐,这轮椅好精细,还有雕花和兔子,你上哪儿买的,我也想要。” 凤妤得意地说,“别人给我做的。” “让他给我也做一辆,我给他钱。”凤姈觉得轮椅气派极了,雨天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不会弄脏衣服和绣鞋。 “不要!”凤妤断然拒绝。 小侯爷只给她做轮椅,不能给旁人做。 “三姐姐,你真小气,快告诉我嘛,人家做生意的,你拦着他发财做什么。”做得这么精美,定是心灵手巧的商人拿来卖钱的。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用同款。” 凤姈,“……” 凤姝正在和大夫人,凤婉寒暄,她去了马场,又跑了以岭庄,里正给她许多核桃,玉米和新鲜的蔬菜带回来尝鲜。凤姝也知道上一次凤妤来以岭庄整顿的事,并未拒绝里正的好意。东西拿回来后交给大夫人,让她拿到大厨房去。 她见凤婉色气不好,还没来得及和凤婉聊几句就听到凤妤和凤姈吵架了,凤妤把凤姈气哭了,凤姝见凤姈抬手要拽凤妤,脸色一沉,“姈儿,松手!” 凤妤内伤严重,她怕凤姈没轻没重拽疼凤妤。 凤姈是家中小女儿,从小被宠着长大,凤婉脾气温柔,凤姈并不怕她,可她挺害怕的凤姝的,听到凤姝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松开手。 凤姈哇一声哭出来,有点七八岁孩童撒泼的架势,“三姐姐欺负我!” 凤妤心想,告状谁不会呢,“都是我不好,四妹妹这么喜欢轮椅,我应该让给她,这点小伤不碍事,秋香,把拐杖拿过来,轮椅就给四妹妹。” 凤姈眼泪挂在睫毛上,目瞪口呆,被凤妤说得一愣一愣的,这茶香四溢,她什么时候要抢她轮椅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姐妹 大夫人就训斥,“姈儿,你在胡闹什么?三姐姐受伤,你还要抢她轮椅,还不和你三姐姐道歉。” “我想要轮椅,可我没抢她的。”凤姈含泪控诉,“三姐姐,你太过分了。” 凤姈跺跺脚,哭着离开,大夫人说,“妤儿别生气,回头大伯母会好好教训她。” 凤姝笑着说,“里正送的蔬果里,有两筐冬枣,我记得姈儿最喜欢吃,特意多要了五斤,回头给她送去尝尝鲜,若是喜欢吃,让姈儿同我说一声,我派人去以岭庄再收一筐。” “行,姝儿多费心了,一路劳累,快回去休息。” 凤姝推着凤妤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早就听闻她们回来,且凤妤受伤,急急忙忙要出来寻她们,刚到月门就看到凤姝推着凤妤过来了。 “祖母……” 老夫人一看凤妤坐在轮椅上,心疼得眼睛红了,“好端端的,怎么摔成这样,大夫怎么说,多久能痊愈,日后走路会不会受影响?” 凤妤拉着祖母的手撒娇,“祖母,没事的,我都不疼了。” 老夫人不信她,看向凤姝,凤姝轻笑说,“周大夫说骨头伤得不重,伤一个月就能痊愈,近日不宜操劳,静养就行。” 两人都怕老夫人操心,没告诉她内伤的事,只当是骨头有恙,静养就好。老夫人细细问过一遍,总算放了心。 姐妹留在老夫人院内用晚膳,老夫人命小厨房做了凤妤爱吃的菜,又熬了燕窝,凤妤精神一般就在冬暖阁休息。凤姝陪老夫人叙话,凤妤虽懒洋洋地躺着,耳朵却没闲着。 凤婉和端王的婚事定得比较急,准备很仓促,德妃派了一位宫中的教习嬷嬷来府中,教凤婉礼仪规矩。凤姈偷偷去看过,教习有意为难凤婉,她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哪怕礼仪规矩都挑不出一点错处,仍会被教习嬷嬷打手心。 昨日还被罚跪一个时辰,跪得膝盖淤青,老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凤妤心想,除非大姐姐和端王能培养出感情来,哪怕做不到情投意合,好歹也要相敬如宾,否则,大姐姐的日子注定不好过。她心疼凤婉,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端王并非姜杨之流,大姐姐受了欺负,没那么容易讨要公道。 凤姝只是宽慰着老夫人,并未多说什么。说到底,事成定局的事,很难转圜,这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大姐姐无辜被卷到纷争中,定会受点夹板气。 凤姝送凤妤回梅园后,等凤妤喝了药睡下,带着冬雪和夏竹去凤婉院内,凤婉的侍女正在给她膝盖擦药酒,知道凤姝来后,侍女收起了药酒。凤姝进来时就闻到药酒,却没说什么,她给凤婉送来一批雪缎。 料子很好,是江南绸缎庄的料子,京中贵女都喜欢这种柔软的衣料,最适合春天裁剪衣衫,凤婉也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凤姝和凤婉一直处得很好,凤婉温柔,凤姝大气,两人都不是敏感多思,会计较旁枝末节的女子。教养很好,她们一起上学堂,一起玩耍,兴趣爱好虽不一样,却各有所长,及笄前感情一直都很亲密。凤姝及笄后频繁离家,两人感情就略疏远了些,皆因凤姝的重心已不在后宅,也不在京中,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为了宁州的军需殚精竭虑,除了操心凤妤,她实在分不出心思来操心别的事情。 她也没想到出京数月,会发生这么多事,不管是凤妤,还是凤婉,人生轨迹都发生巨变。 “还是在宁州时好,无忧无虑的。”凤婉有些感慨,宁州那几年是凤婉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前线战事激烈,城内百姓却安居乐业。 宁州民风彪悍,女子性格豪爽利落,也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宁州有许多女将军,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建明帝还没登基前,她,凤姝和华珍,几位皇子经常跑去城墙玩,太子还知道一条地道通向城外,只能过瘦弱的孩童。 他们偷偷钻到河道里,出城去玩,那一年宁州城外还有大片大片的草原,河里鱼儿成群,沙枣格外的甜。 天黑后,他们又偷偷地从河道溜回来玩。 年少时的童趣,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离开宁州后,她们被关在家里学习琴棋书画,德言容功,宁州的岁月宛若在梦中。 说起宁州的事,凤姝也带了几分笑意。 凤婉说,“其实我当年很嫉妒你。” “为何?”凤姝不解。 “他们都喜欢你,胜过我。”凤婉提起来时有些难堪,可已过去多年,也慢慢释怀,“母亲家道中落后,心情抑郁,总是在我耳边念叨着外祖家的荣光,抑郁难平。见到我们和太子他们玩得好,竟怂我去讨好他们,盼着能得到他们的青眼。王府和我们家若能联姻,也是一条出路,当年母亲觉得我们被贬到宁州,再难翻身,所以想要攀上王府的高枝。我年少,易被煽动,也有意无意地听从母亲的话。可太子永远围着你转,端王也喜欢和你一起玩,连年幼的康王也只喊你姐姐,华珍公主更当你是手帕交。我心里很难受,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妹妹年少时脾气火爆,还动手打过他们,可他们就是喜欢你。我一想到若你和王府结了亲,母亲一定对我很失望,我辗转难眠,嫉妒难平,明明我才是姐姐,那一年你和大公子还未定亲,我就活在你的阴影下,我很不快乐。” 凤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管是否认,还是安慰凤婉,她认真地思考后,轻声说,“或许是我年少时性子和男孩相似,他们和我相处会更自在。” 凤婉轻笑,“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太子。” 当年太子对凤姝太好了,这种好又非常的隐晦。那一年凤姝初学射箭,凤家有四位姑娘,太子为了送凤姝一把小弓,会给每一位姑娘送弓箭。凤妤体虚多病,弓箭都拉不开,也收到太子的礼物。太子偷偷带他们穿过河道去城外玩,起因是凤姝喜欢城外特有的松果。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惹事 他们在城外有一次遇到北蛮人和宁州轻骑在河边激战,她和凤姈吓得魂飞魄散,太子从头到尾拉着凤姝的手,挡在凤姝面前怕她看到残忍的战场。 可凤姝一点都不害怕,拉开小弓,射杀一名北蛮人。也是那一次,凤姝遇到了十三岁,刚上战场的谢璋,他们相遇在血流成河的沙岭河畔。 命运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凤姝一眼喜欢上银甲长枪,骄阳似火的谢璋,这或许并不是男女之爱,却在谢璋提亲时,凤姝一口应下。 凤姝垂下眉目,淡淡说,“年少时的玩伴罢了。” 她静默片刻,抬眸说,“我一直都不知姐姐过得不快活,都是我粗心大意,若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伤了姐姐的心,那都是我的过错。” 凤婉温柔地拉着她的手,“是我年少时敏感多思,早就释怀,才能坦然说出。” “你和端王相处如何?”凤姝问。 凤婉脸色微僵,她并不是一个爱诉苦的人,也不想旁人操心,可凤姝不一样,凤婉眼眶微红,轻声说,“赐婚后,我在宫中见过他两次,态度都很平淡。这桩婚事非他所愿,且我和张伯兴的事他略有耳闻,见面总是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虽不曾有过恶言,却也很生疏。德妃隐晦说过,大婚后会给他安排侧妃,让我不要拈酸吃醋。这桩婚事皆非我们所愿,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只求平安顺遂,也不敢有什么妄想。” 凤姝回家后见她神色抑郁就知道过得不好,谢璋对她一心一意,燕阳男子二十三岁时多有子嗣,谢璋却一心一意等着她。一来是战事,二来是尊重,两人情投意合,凤姝也能感受到凤婉的烦心失意。 “姐姐,教习嬷嬷刁难你的事,我听祖母说了。其实说到底,你是端王妃,她是奴才,该学的礼仪你学了,若她有意刁难,你也可以拿身份压她。谅她也不敢欺压你,若你万事隐忍,都压着心中,旁人只会当你是软柿子来捏。你和张伯兴还未定亲,克己守礼,清清白白,不必怕旁人有闲言碎语。既已定亲,将来要和端王好好过日子,那就要好好地和他沟通。不管怎么样,总要过得舒心些,大婚前若能有情谊,婚后姐姐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些,你什么都不曾说,旁人也不知道你受过什么。” 凤婉惊讶,凤姝是教她向端王告状么? 她的神色太过直白,凤姝轻笑说,“不是告状,是适当地培养感情,端王觉得你心有所属,不愿嫁他,所以态度消极。强娶臣妻为人诟病,他是皇子,定也听了些闲话,心中难免不悦。姐姐若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就不能消极以待,至少要让他知道,你嫁给他,是一心一意,希望和他携手共度一辈子。” 凤婉茅塞顿开,这段日子她的确沉郁消极,一切都听天由命,不曾想过主动去改变什么,就是认命了。 她和端王在宫中第二次相遇时,端王明明想说什么,后来又兴意阑珊。凤婉眼睛微红,“二妹妹,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话。” “我们是一家姐妹,你过得好,妹妹也开心。”凤姝坦言,“我劝你说得头头是道,将心比心,若要我改嫁他人,我决不愿意,那些道理也听不进去的。所以,姐姐不怪我多嘴就好。” 她怎么会怪凤姝多嘴呢,近日来不管是父母,还是手帕交,都觉得她嫁给端王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前看不上她的贵女们也会纷纷下帖,约她赴宴,凤婉只觉得一切都很虚幻。凤姝真心实意希望她过好日子,所以才会和她说这一席话。 姐妹两人聊到深夜,自及笄后,两人就不曾这样秉烛夜谈,凤婉和凤姝都盼着彼此能够和和美美的。 翌日,林侍郎府大喜,林晟和华盈公主大婚,喜堂设在林府,林家为了迎娶公主给足排场,办得格外热闹。 端王,康王护送华盈公主出嫁,喜气洋洋,百姓都在围观公主出嫁。 林晟却没那么痛快,大婚当日,他不必上早朝,却也听闻谢珣在早朝时参他,林晟带一千禁军以侯府藏匿北蛮人为由,带一千禁军强行搜查侯府马场,差点和铁骑打起来,一时间朝臣议论纷纷,建明帝震怒。 宁州大捷,镇北侯府正是威望最盛时,林晟却带禁军去搜查侯府马场,还没搜到人,这不是摆明皇室要拿镇北侯府开刀。 建明帝在前一晚就得知消息,林晟进宫请罪。所以建明帝在早朝时故作不知,把一切推到林晟头上,责罚免不了,林晟是禁军统领,且谢珣故意在大婚时参他,摆明不想他大婚过得舒坦。建明帝第一次嫁女,恩宠隆重,本来打算在拜堂时亲临,给足林府脸面,又给女儿荣宠。 因谢珣参他,建明帝想给予林晟的恩宠,全都作罢,等林晟婚嫁后,也要被责罚。所以,本该是喜气洋洋的一场婚礼,被小侯爷搅得面目全非,侯夫人还要带着兰夫人,牡丹夫人到场祝贺。谢珣早朝参过林晟,晚上还要来喝喜酒。 张伯兴本来不想去喜宴的,皆因张伯阑也要去,他和这位庶长兄一直都不对付。谁知道谢珣把他和周黎玉,蔡文森找来。 “你们今晚的任务就是灌醉林晟,顺便惹点事。” 张伯兴神清气爽,对喜宴充满了期待,“惹多大事?” 谢珣沉吟,“想惹多大就惹多大,我兜着。” 周黎玉摩拳擦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以吗?” “准了!” 纨绔三人党激动得原地蹦跶,差点和谢珣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 林晟大婚当日被谢珣参一本,心情不快,谢珣领着京都卫一群二世祖们在婚宴上把林晟灌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张伯兴,周黎玉和蔡文森是领了任务的,第一件事就灌醉林晟。禁军虽来拦,却架不住这群二世祖人来疯,且人人都有背景,林晟直接被喝趴了。 第一百四十章 婚闹 张伯兴嫌弃撇嘴,“酒量真差劲。” 端王和康王都来道贺,两位王爷和华盈公主关系都还不错,席间帮林晟挡酒,康王和谢珣是老冤家,真是不是冤家不对头。元宵节被谢珣踢到河里,本想娶凤妤当侧妃,可不到两日就被凤姝请去望江酒楼喝茶,喝得他一身冷汗,康王小人之心怀疑谢珣告状。虽答应凤姝把事烂在肚子里,可他憋着一口气,看谢珣越来越不顺眼,谢珣灌林晟酒,他过来挡。 谢珣心想,自不量力,不到一炷香,康王就喝飘了,醉醺醺地抓着谢珣的衣襟问,“你是不是喜欢凤妤?” 谢珣脸色微变,众目睽睽下,这人胡言乱语是想败坏凤妤名声吗?谢珣问,“你又想被我丢到河里冷静是吗?” “你在转移话题,你心虚了!”男人都有一种雄性动物圈地盘的恶习,康王觉得自己夺走凤妤的清白,凤妤就是他的女人,被谢珣抢了,心里就很不爽,总要找谢珣的茬,“他是我的女人!” “做你的春秋白日梦!”谢珣拿过酒壶,直接往康王嘴里灌,旁人过来拦,那群二世祖却起哄,周黎玉等人对谢珣都是言听计从,过来拦的人被谢珣一记刀眼劝退,又不敢来拦。 “你就是喜欢她!”康王醉醺醺的,如抓到谢珣的把柄,“你心虚了!” 谢珣眉间冷意一沉,抬腿把他踹到荷花池边,酒过三巡后这几桌都喝高,旁人见谢珣揍康王,已见怪不怪。 康王不耐揍,偏偏喜欢招惹谢珣,挨揍也不长教训,他半躺着荷花池边,笑嘻嘻指着谢珣,“心虚了,心虚了……” 谢珣活动五指,紧握成拳,林萧招呼过一波客人后看谢珣要打人的架势,慌忙过来拦,“小侯爷冷静点,他毕竟是康王……” “我打的就是康王,让开!”谢珣冷声说,再让他胡言乱语,满城都要传出他和凤妤的桃色绯闻。 林萧不敢让,他是主人家,康王若在宴席上出事,林家吃不了兜着走。他还没怎么劝谢珣呢,回头看到康王已趴在石头上呼呼大睡,还打起呼噜。 众人,“……” 旁人是不敢来招惹小侯爷的,他领着京都卫灌醉林萧,又脚踹康王也无人敢拦,反正京都卫名声差。这群二世祖仗着小侯爷的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世家公子谁没几个看不惯的人,正是报仇的好时候,这群二世祖喝趴了一群人,林家手忙脚乱。 席上一片混乱,林萧焦头烂额,就怕喝高了,谁和谁打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侯爷带头灌酒,却千杯不醉。他喝得微醺后靠着荷花池懒洋洋地看戏,那群二世祖斗酒,不知怎么的就吵起来,张伯兴把张伯阑给打了,他早就看不惯自己庶长兄那副傲慢骄矜看不起他的样子,直接出拳,张伯阑都懵了。 “你端什么兄长架子,凭什么教训我?” 众目睽睽下被弟弟打了,张伯阑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还手。 有人来劝架,禁军有人看不过去,偏帮张伯阑,周黎玉就不能忍了,欺负我兄弟没人吗? 京都卫和禁军都有世家子弟,打起了群架,直接把婚宴搅黄了,林萧拦京都卫也不是,拦禁军也不是,干脆双手一摊,小爷不伺候了,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 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禁军和京都卫就在林晟的婚宴上打起来,小侯爷在荷花池边慵懒地喝酒,还想吹首曲子给他们助助兴。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懒洋洋地说,“京都卫要是输了,明天绕着京都跑三圈。” 众人,“……” 旁人看出来,小侯爷就是来闹事的。 张伯兴虽是奉命闹事,却没想要打张伯阑的,都怪张伯阑嘴巴贱,欠收拾,他喝酒上头直接就动手了。 有小侯爷撑腰,打得更狠了,他平日里和张伯阑有口角,张大人都是偏帮张伯阑,他心中憋屈。如今真是有仇报仇,专门挑张伯阑的脸来打,打得张伯阑鼻青脸肿,肯定五天去不了禁军衙门。 禁军见自己副统领被打成这样,自是不能忍,酒席上摔酒瓶的,掀桌的,丢碗碟的,碎成一地。京都卫和禁军有人挂彩,宾客们吓得尖叫,到处逃窜,离开战场。 京都有头有脸人家办喜事,闹成这样的绝对是史上第一次。 林家人都麻了。 周黎玉和蔡文森人也麻了,虽是奉命闹事,可他们觉得闹得最大的事,就是灌醉新郎,和谁吵几句。如今发展成京都卫和禁军互殴,着实没想到。 周黎玉心想,完犊子,闹过头了。 可小侯爷斜倚荷花塘,作壁上观,甚至吹了几声口哨助助兴,周黎玉和蔡文森心一横,不管了,反正有人撑腰,不服就是打! 场面混乱至极,宾客目瞪口呆,绝对是京都开年第一大闹剧。 户部龚尚书吃过谢珣的亏,啧啧摇头,“不愧是镇北侯养的小霸王,真是一模一样的纨绔脾气。” 当年镇北侯也曾在别人婚宴上闹事,拉帮结派打群架。 这闹人婚宴是侯府祖传的恶习吗? 京都卫和禁军在林晟婚宴上大打出手,搅黄婚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丽嫔知道女儿婚宴被搅黄,哭得梨花带雨找建明帝做主。 建明帝能有什么办法,二世祖们喝高了,一言不合打架,京都卫和禁军又不是当值时打架,能治什么罪? 侯夫人是不管这事的,自从孩子们成年后,她就放手不管了,林夫人找她哭诉时,侯夫人平淡地说,“他又没打人。” 林夫人铩羽而归,好好一场婚宴闹成这样,林侍郎和林夫人都要气炸,本想借着这一场婚宴让百官看看他们家圣眷正浓,建明帝也会到场祝贺,谁知道会闹成这样。 凤妤养病中,听闻消息后,乐不可支,她让张大给谢珣送了礼物。 三姑娘送礼非常直白粗暴,直接给谢珣送了一箱金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艳羡 谢珣后悔了,应该打得更狠一点,三姑娘可能直接给他三箱金子。 凤妤虽不知道林晟派人刺杀她,被北蛮人搅和,却不影响她讨厌林晟,林雨燕破坏她的及笄礼,小侯爷破坏林晟的婚礼,妹债兄偿,合情合理。 谢珣投桃报李,三顾茅庐,请来张灵正的爷爷为凤妤治疗内伤。张灵正的爷爷是三朝太医,早就告老还乡,医术高明,且是内伤调理的高手。中和周大夫开的药方后,给凤妤开了几贴药。凤妤服用后六天,内伤渐愈,虽治标不治本,至少能让凤妤少受罪。 凤妤的病症并不是一朝一夕能调养好,哪怕是华佗在世也不能保她长命百岁,老太医妙手回春,周大夫佩服不已。张灵正也颇为意外,他爷爷回乡已有十余年,不理俗事,竟被小侯爷花言巧语请动了。 凤妤内伤渐愈后,老太医还留了几张调理的方子,凤姝感激不已,连连道谢,周大夫想要拜到他门下,被老太医拒了。 老太医擅长内科,对谢珣的腿毒倒是爱莫能助。京中许多达官贵人听闻老太医妙手回春,都想求医,他不胜其烦,凤妤伤愈后就离开京都。 凤妤为了感谢谢珣,又送了一箱金子。 凤姝惆怅地说,“阿妤,悠着点,谢珣要把你的嫁妆掏空了。” “姐姐放心,我会好好赚钱的。” 凤姝暗忖,你可真是有志气。平时答谢旁人总把礼轻情意重挂在嘴边,怎么到了谢珣,就变成一箱又一箱的金子。 侯府里,暖阳激动地看着三姑娘送来的一箱金子,算盘打得啪啪响,小侯爷的私房钱直线速度攀升。 “主子,你被三姑娘包养了呀。” 谢珣深有同感,有点理解大哥挂在嘴边那隐晦的炫耀,我穷,但是有人养。 他还鄙视过大哥,如今直接步大哥后尘,这感觉真不差。 侯夫人意味深长地说,“知许啊,你……还好?” 被姑娘这么用钱砸,会不会自尊受挫? 小侯爷并不觉得自尊受挫,反而绞尽脑汁地想着,接下来要帮三姑娘做点什么,她会送来第三箱金子呢。 这一箱金子可以给京都卫换春装,他也不必去找龚大人吵架要钱。 谢珣心想,京都卫也可以换到凤妤的成衣店做春装,钱还是流回三姑娘手里,甚好!京都卫得到春装,三姑娘赚到钱,他们都赚了。 凤妤伤虽痊愈,却足不出户,掌柜们若有事会派人来报。京都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暖花开,宁州却传来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 北蛮要求和谈。 这是北蛮和燕阳五代英豪决战沙岭天山下,不死不休,谁也不曾后退半步,几十年了,北蛮第一次提出和谈。 北蛮王死后,王子混战,最后是六王子胜出,继任新任北蛮王,他和九王子独孤靖是同母兄弟,北蛮王继任后,军权交给独孤靖,独孤靖成了北蛮的三军统帅,他竟然越过宁州防线,回到北蛮。 北蛮想要和谈,朝中分成两派,主战,主和派吵得乌烟瘴气,以安远侯为首的镇北侯府嫡系主站,太子一脉主和。 谢珣在金銮殿上一语不发,主战派认为宁州大捷,北蛮王已死,正是收服北蛮最佳的时机,为什么要接受和谈。主和派却觉得战争劳民伤财,燕阳需要休养生息,宁州不能再打了,若是不答应和谈,北蛮重整旗鼓,仍会卷土重来,宁州永无停战之日,沙岭天山是一座天然屏障要打到北蛮将会损兵折将,燕阳耗不起。 各有各的理由,站在谢珣私人角度,自是不愿意和谈,侯府和北蛮仇深似海,可跳开恩怨,宁州是要停战。 战争会拖垮燕阳,不管是北蛮,还是燕阳,都需要休养生息。 太子说,“打了胜仗,边境众将士都功在社稷,和谈也是以燕阳为主,若能和平停战,相安无事,边境再无烽烟,两国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何乐不为?” 建明帝也是愿意和谈的,若是能停战,侯府交还兵权,他也不必如此忌惮,若无北蛮虎视眈眈,镇北侯府也不会架空皇权。在休养生息这段时间,皇室可以慢慢收回权力,这是建明帝和太子共同的愿望。 安远侯和林阁老何尝看不出呢,明明打了胜仗,明明能让北蛮投降,却要和谈,谁能甘心?世家文官还阴阳怪气镇北侯不愿和谈,是想拥兵自重,不愿交还军权,气得谢珣想要一拳打落他的牙齿,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 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御案前,镇北侯呈上急报。燕阳愿意和北蛮和谈,可侯爷提了一个条件,由谢珣代替鸿胪寺卿,代表燕阳主谈。 建明帝暗忖,小侯爷代表燕阳和谈,真的不会当众砍了使者脑袋,激化两国矛盾吗? 谢珣出列,“臣愿意和北蛮和谈。” 太子心中一松,只要镇北侯松口和谈,一切都好说,太子也立刻出列,同意谢珣代表燕阳和谈,由谢珣挑选和谈使者。 林阁老率领世家也同意和谈后,建明帝应了新任北蛮王所请,两国四月中旬,在京都和谈。此事一定,边境停战,举国沸腾。 京都喜气洋洋,如同北蛮投降一样。事实上,这和投降也差不多,燕阳是战胜方,北蛮主动和谈,自然要赔款割地,一切以燕阳为主。 林晟和谢珣一起出殿,林晟被谢珣参一本后,两人关系微妙。林晟婚后被罚俸一年,建明帝和太子都要用他,责罚不重。林晟被罚俸后邀谢珣去牡丹楼喝花酒赔罪,他在马场时多嚣张,赔罪时就多诚心。 谢珣心知这层关系已破裂,仍受了林晟的道歉。不管暗地里怎么放冷箭,明面上都是一笑免恩仇。 想要扳倒天子近臣,没那么容易。倒下去一个林晟,建明帝和太子仍会提拔旁人,仍是他们的刀。 “北蛮和谈,我知道你心中不甘,眼下是最好的结局,北蛮王已死,北蛮难成气候,休养生息后,若他们敢再犯边境,我们定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林晟虽劝着谢珣,心里却痛快极了。 只要和谈成功,镇北侯府交还兵权。 侯府就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是天子近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本侯并无不甘,和谈是最好的选择。”谢珣幽深的眸中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也想知道,北蛮能提出什么条件!” “对了,这一次和谈人选,你想挑选谁?”林晟轻笑,毛遂自荐,“算我一人,怎么样?” “禁军统领来凑什么热闹?”谢珣声音微冷,一点都不客气,“你要真想参与和谈,辞了禁军统领来鸿胪寺,谈判桌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林晟大笑,“你可真能开玩笑。” 试探未果,林晟也不动怒,甚至是幸灾乐祸的,北蛮和谈才是镇北侯府的危机,林晟暗忖,谢珣啊,谢珣,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三横街区,凤姝一早去了安远侯府,春光正好,阳光明媚,凤妤被关在家中养伤多日,甚是无聊。秋香和春露推着她巡店,凤妤左腿伤愈,已能行走。周大夫怕行走劳累,让她再休养几日,凤妤仍坐轮椅出门。 她的轮椅独树一帜,惹来行人注目,凤妤心中得意,她的轮椅果然惹来旁人艳羡。只让凤姈一个人羡慕太可惜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还钱 “凤三姑娘真是穷奢极欲,不想沾染尘埃,连地都不愿意下。” “穿金戴银,骄矜贵气,真真养得比公主还要娇贵。” “她这么招摇过市,不怕招人妒忌吗?京中的郡主县主都没有她的排场大,竟然打造这么精美的轮椅为她代步。” “穷奢极欲,铺张浪费!!” 一名酸秀才站在路边指着凤妤大骂,秋香叉腰,“关你什么事?我家姑娘就是娇贵,不想走路怎么了?” 凤妤本意是秀一下谢珣为她打造的轮椅,她裹着毯子懒洋洋地靠着轮椅上,支着下巴无辜地问,“难道他们不应该羡慕我拥有这么好的轮椅吗?” 春露一针见血,“他们就是羡慕,嫉妒,又得不到,所以骂姑娘。” 凤妤也有同感,“让他们羡慕嫉妒去。” 她救助城北,不稀罕什么美名,身败名裂,也不介意旁人的辱骂,招摇过市,更是我行我素,三姑娘精神强大,从不内耗。 凤妤去了宝丰银庄,王掌柜笑着把人迎进来,他正要找凤妤说事,“姑娘,吕国舅那笔欠款宁国公府不肯认,催了数次都没还。” “所有银庄的欠账都没还?” 王掌柜点头,宁国公就赖这笔账不肯还,吕国舅除了宝丰银庄,借了不少钱,“钱庄联合起来日日催债,人在宁国公府都挨了打。宁国公还反咬一口,说我们银庄放黑钱,死无对证,说什么都不肯认这笔账。” 凤妤料想会有这么一出戏,轻笑说,“既然不肯还钱,把他抵押的田地卖了,提前一天给康王府透露消息,说我们要贱卖宁国公府的地契。” 吕国舅借钱时,以地契抵押,王掌柜衡量过他的地契价值一万五千白银,借给他一万两白银。若他还不上,地契就属于钱庄,白纸黑字画押,无从抵赖。 “行,那就依姑娘说的办,还是姑娘聪明,放债时让他拿了地契抵押,其他银庄都没有抵押物,白白亏损这笔钱。”王掌柜笑着,佩服凤妤的先见之明。 凤妤笑说,“康王若来赎……” 她话音还未落,张大匆匆而来,“姑娘,康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前院里,康王领着十几名禁军嚣张霸道求见掌柜。禁军凶神恶煞,康王一脸不耐,秋香推着凤妤出来,王掌柜紧随其后,康王见到凤妤微微一怔。 凤妤穿着一套石榴红的春衫长裙,裙摆盛开着栩栩如生的石榴花,珠钗和耳环也是同色系的石榴红,衬得她肤白胜雪,貌美如花。 秋香和春露分立左右,张大警戒在旁。 康王先是被美貌所吸引,目光又落在她的轮椅上,“你竟然娇贵到不肯下地走路,要坐这么精美的轮椅?” 凤妤,“……” “你带这么多禁军来银庄做什么?”凤妤懒散地靠着轮椅,见到康王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康王回过神来,蹙眉说,“我来拿宁国公府的地契。” 凤妤轻笑说,“吕国舅拿着地契做抵押,借了宝丰银庄一万两,若是还不上银子,地契就属于宝丰。王掌柜派人到宁国公府索要,却被打了一顿,宁国公是皇亲国戚,一手遮天,我们也无可奈何,刚还在商量着卖掉地契,已有人出价七千两买了地契。你若想要拿回地契,还了钱,地契自会归还。” 康王震怒,“你竟然要卖掉宁国公府的地契?” “不然呢?”凤妤凉凉说,“国公爷有不肯还钱。” “钱是舅舅借的,他人都死了,这笔钱也没花到国公府,凭什么要国公府来还,你这么见钱眼开,追到地下问他要钱啊。”康王怒不可遏,一想到凤妤和谢珣的关系,更是暴跳如雷。 这人失了清白,竟还和谢珣暧昧不清,谢珣为了她,还在林晟喜宴上揍了他,康王次日听闻京都卫和禁军大闹喜宴,打得不可开交,竟同情林晟,觉得自己挨了揍都是小事,林晟喜宴被搅黄,才是丢人。 “父债子偿,子债父偿嘛。”凤妤眉目含笑,“不还钱也没关系,地契在我手里,我卖掉地契,这笔钱就算还了,虽然我亏了三千两。可国舅都死了,是不好追债的,我自认倒霉,亏就亏。” 康王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凤妤脸皮竟厚成这样,元宵节那晚还抱着他的大腿喊哥哥,如今却和他叫板。 “你觉得有谢珣给你撑腰,你就敢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和我对着干?” “阿昭哥哥,你说什么呢?”凤妤无辜地看着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国舅签字画押时都有人证,我们都是按规矩办事的,阿昭哥哥要拿皇权压人吗?阿妤好害怕啊。” 康王被一声又一声的阿昭哥哥喊得心痒痒的,像是一根羽毛挠着他,康王盯着凤妤的笑脸,倏然感觉自己被耍了。 凤妤伸手,王掌柜把吕国舅签字画押的字据放在她掌心,凤妤问,“阿昭哥哥,你要还钱吗?” “你……你把字据拿来,否则我今天就砸了钱庄!”康王本以为凤妤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软糯美人,没想到她狗仗人势,竟不把他放在眼底。 “为什么要砸我钱庄?”凤妤闲散慵懒,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恣意,“宁国公若是没钱还,好言好语商量,国舅已死,这笔账也不是不能销,可你恼羞成怒,喊打喊杀的。小侯爷欠我钱,也是要还利钱的。京中权贵在宝丰银庄借钱的不在少数,若是开了先例,谁都有样学样上门威胁,欠债抵赖,我们宝丰银庄怎么办?” “我管你……” 康王话音未落,凤妤捂着嘴,似是想到什么,“天啊,阿昭哥哥,你不会拿不出一万两,王府这么穷吗?” “谁说我穷?”康王气急败坏。 “那你把地契赎回去啊。”凤妤见他脸色涨红,心中暗忖,少年郎果是脸皮薄,被人说一句穷就无能狂怒。小侯爷果然是脸皮厚,与众不同,被她说穷从未生气过,康王应该和他学一学。 第一百四十三章 要账 “赎就赎!”康王气结,他最近被穷字戳痛数次,皆因他出宫建府静悄悄的,不敢大办宴席,失去一笔收入。宫中缩减用度多年,他自己全靠建明帝和皇后赏赐。封王后虽有俸禄,却也只够府中开销。 钱银是捉襟见肘,当皇子时吃穿用度都在宫中,殿中太监宫女的俸禄也不必操心,出宫建府后就不一样,全要自己负担。 皇后心疼他,给了他土地和庄园,铺面,都是短期不能变现的产业。他去齐王府赴宴时,喝醉后和齐王哭穷过,齐王怜惜他,还给了他几千两白银,方玲君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凤妤听,凤妤自是知道他的痛点,故意和他东拉西扯,精准戳痛了他。 凤妤打了响指,王掌柜很是识趣,下去拿吕国舅的地契,凤妤眉开眼笑地说,“阿昭哥哥是皇后最疼爱的儿子。定是得了许多赏赐,不缺银钱。如今赎回地契,还于宁国公府,也是阿昭哥哥的一片孝心,宁国公和皇后定会觉得你懂事孝顺。” 禁军慌忙去拦,王爷,你是来要地契的,不是来给银庄送钱的,我们奉命砸了银庄就是! 王掌柜把地契拿过来,凤妤笑眯眯地接过来,“阿昭哥哥,你真孝顺,宁国公一定很开心。我也为你一片孝心感动了。” 王府的禁军首领欲言又止,“王爷……” 三姑娘在蛊惑你,你别上当啊! “给钱!”康王咬牙切齿,“本王当然一片孝心。” 凤妤淘气眨眼,“好感动。” 京都卫里,谢珣听着暖阳绘声绘色地说着康王忍痛掏了一万两白银的趣事,暖阳说,“主子,你是没看见康王的表情,三姑娘真是太机灵,竟然能从他手里掏出钱。” 宇文皇室的钱财几乎都掌控在建明帝手里,康王封王前犯了事,赏赐不如端王,家产都不如端王丰厚,能拿出一万两白银来赎吕国舅的地契,谁听了不说一句孝顺呢。 不仅是吕国舅的欠款拿回来,姜杨欠的一万三千两白银也归还,想也知道是林府出的钱。姜杨和林雨燕已订婚,他们母子流落街头,被人嗤笑,丢的也是林府的脸。凤家姐妹真是不吃亏,欠她们一丝一毫都要拿回来。 “你笑成这样,日后三姑娘问我们催债时,你还笑得出来吗?”谢珣问。 暖阳瞬间垮了脸,转而又笑说,“侯爷已经班师回朝,两国休战,我们会有钱的。” 毕竟侯府的祖产是真的多! 谢珣脸上也有了少许笑意,两国虽休战,边境仍是枕戈待旦,镇北侯带三万铁骑班师回朝,预估半个月后就能到京都。 大哥和二哥也都要回来了。 飞影说,“三姑娘今天坐着轮椅在三横街来回走了两圈,好像在展示自己的新玩具。” 暖阳哈哈哈大笑说,“然后挨骂了,说她穷奢极欲,脚不沾地,竟花重金打造那么精美的轮椅。” 谢珣,“……” 他想一下凤妤炫耀不成被骂后,定是尔等有眼无珠的骄矜表情,忍俊不禁。以前觉得她骄矜惹人厌,如今却觉得很可爱。 真是神奇! 小侯爷觉得可爱,林雨燕却不觉得,她从琳琅阁出来就看到秋香和春露轮流推着凤妤从宝丰银庄出来。 康王还领着一队禁军拦在她面前说什么,凤妤笑容满面地哄着康王,康王背对着她,林雨燕看不清楚康王是什么神色。看他们似是很熟稔,林雨燕捏着手绢,恨得咬牙切齿,兰心怕她惹事,忐忑提醒,“姑娘,我们回府。” 林雨燕死死地盯着凤妤,她又被父兄关了一段时间,差点送到庄子上,和姜杨定亲后寻死觅活不肯罢休,父兄却心如铁石,只有母亲偷偷告诉她,人言可畏,先忍过一段时间。婚期还早,变数很多。 人言可畏……凭什么她遭受流言蜚语,凤妤却招摇过市,林雨燕眼里全是恨意,“她勾引谢珣,如今又和康王亲近谈笑,真是不知羞耻。” 凤婉和她同时落水,命运却天差地别,她本以为凤婉顶多是嫁给端王当侧妃,没想到端王许了她正妃之位,且是宫中赐婚,荣耀至极。若凤妤成了康王妃,她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姑娘……” “兰心,我想毁掉她的脸,真的太刺眼了。”林雨燕死死地抓着兰心,“谁能帮我,毁掉她的脸,我什么都愿意给!” 兰心听得胆战心惊,她家姑娘面对凤妤时,已失心疯了,看不得凤妤过得一点点好,兰心冷静地说,“姑娘,你冷静点,我们在凤妤姑娘身上吃过亏,没赢过一次,若被大公子知道了,姑娘该怎么办?” 嫉妒令人面目全非,兰心想起半年前的姑娘,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如今却孤影伶仃,张静苗和吴长欢都不愿和她来往,不免悲从中来,姑娘若不为难凤妤,就不会落到这下场。 林雨燕稍微冷静了点,林晟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她很是忌惮,兰心说,“凤妤姑娘体弱多病,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她也活不了多久。” 林雨燕总算舒坦了点,是啊,她体弱多病,不管凤妤如何钻营,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小侯爷也好,康王也好,都不会娶她当正妻,她这样狐媚的脸,只配给人当玩物。 凤妤自也看到林雨燕,却不放在心上,林雨燕于她已构不成威胁,凤妤没把她放在眼底,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给她。 康王也是一个妙人,他拿到宁国公府的地契,竟没还给宁国公府,自己攥在手里,宁国公摔马骨折后已痊愈。前来宝丰银庄要地契,王掌柜大吃一惊,“康王已赎走地契,难道没交给国公吗?定是康王贵人事多,他是您外孙,您要不去康王府问问?” 宁国公一听不得了,质问康王。康王本就是混不吝,说是他代替舅舅还了一万白银,想要地契就给他一万两。他拿着地契回府后找人打听,发现地契价值一万五千两白银,康王心里就很别扭,他原本打算不花一分一厘从宝丰银庄拿回地契,谁知道被凤妤要了一万白银,他觉得自己这钱不能白白花掉,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第一百四十四章 挑拨 宁国公气得吐血,进宫找皇后做主,皇后过年时大病一场,刚刚养好身体,差点又被气得吐血,为了一万两白银。她的父亲和儿子竟不知体统地闹起来,简直荒诞。 华珍公主听闻后也指责康王心黑,不孝顺。 “舅舅抵了地契,是我花钱拿回来,外祖父要拿地契,自然拿钱来换,凭什么我要白给,我又没有金山银山。”康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姐姐,你孝顺,你拿一万两白银出来,我地契给你,你去孝顺呗。” 华珍公主冷笑说,“我哪有钱给你?” “那就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真金白银的孝顺,你都不愿,凭什么要求我?”康王不爽地怼起来,他奸淫宫女致死那事。华珍公主不问青红皂白怼过他,康王还记恨着,明明他也是受害者,竟然都没人帮他说话。 一万两白银华珍能拿,康王也能拿,不至于穷到这种地步,可真不是小数目。一万两能在京都买好几座大宅子。谁也不想去填宁国公府的亏空,且华珍和康王都不喜欢吕国舅,若不是吕国舅已暴毙,他们说不定还会口出恶言。 “带十几名禁军去宝丰银庄要地契,还被凤妤三言两语哄得给了一万两。你拿身份压她,还怕宝丰钱庄不给地契吗?”华珍公主脾气大,“你见色起意,被人哄骗了,笨蛋!” 康王被戳破,脸红耳赤地辩解,“你是野蛮人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舅舅嗜赌成性,借了那么多钱,他死了,这笔钱也是要还的。你拿身份压人有什么用?隔天流言蜚语飞满天,说皇亲国戚欠债不还,整个皇室脸都丢尽了。” “我们是凤子龙孙,他们凭什么为难?”华珍嘲讽,“你自己被凤妤哄骗,别找借口。” 康王白眼翻上天去,“凤子龙孙就能为所欲为,那你逼婚,谢珣理你了吗?” “你!”华珍公主气得要和康王干一架。 皇后被吵得头疼,“都给本宫闭嘴,为了一万两吵成这样,成何体统?” 华珍和康王互瞪,都看不惯对方的行为,皇后揉着眉心,华珍婚事不顺,非谢珣不嫁,她被建明帝宠坏了,想要什么就要得到手。康王出宫建府后,琐事不断。这一儿一女都令她操心,皇后恼怒说,“昭儿,把地契给外祖父,一万两白银,母后给你,外祖父年事已高,你别气他。” “母后,这些年你都补贴给外祖父和舅舅多少银子,他们还不知足,奢靡浪费,耽于享乐,多少家产都不够败的,还不如攥在我手里。”康王不爽,也心疼母后不断给宁国公府收拾残局。 “你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吗?”皇后气急咳嗽,康王又心软了,咕哝一句,“知道了。” 宫女给皇后奉茶,她顺了气后,沉声说,“你舅舅虽是借了钱,这笔钱和国公府无关,人都死了,这笔账就更该销。你带着禁军去要地契,见到凤妤却功亏一篑。你姐姐说得对,你是被美色迷了眼,糊里糊涂地被哄骗了。” “母后,我没有!”康王脸色涨红,“我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会被凤妤哄骗。” “那你脸红什么,你要喜欢,让父皇给一道圣旨,让她给你当侧妃。凤家富可敌国,你也有钱花了。”华珍觉得凤婉当端王侧妃都高攀了,她弟弟是嫡出,凤妤就只能当侧妃。 康王原本就想让凤妤当她侧妃,自是心动,可想到凤姝的话,心中又忐忑,冷笑说,“凤家女不做妾,那是家训。” “她还妄想当你正妃不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华珍在宁州时和凤姝,凤婉交情还算不错,对凤妤印象不深,凤妤不常出来和他们一起玩,且像隐形人,总是跟在姐姐后面。 分别十年,她对当年的玩伴也没有太多的情分。 宫宴上康王的事牵扯到凤妤,谢贵妃又护着凤妤,华珍并不喜欢谢贵妃,觉得她抢走了母后的宠爱,因此迁怒凤妤。康王去要地契,又被哄骗一万两,华珍对凤妤就没什么好印象。 “谢珣给她撑腰呢,她才不愿嫁我。” 华珍如被踩到尾巴,惊怒交加,“谢珣为什么给她撑腰?” 康王这段时间一直受华珍公主的气,不冷不热地说,“你逼婚,谢珣懒得看你一眼,知道为什么?他喜欢凤妤那种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女人,你没戏了。” “你说什么!”华珍公主脸色大变,倏然起身,盯着康王,“谢珣喜欢凤妤?” 林雨燕被华珍公主请到酒楼时,一头雾水。华珍公主和林玉漱,林玉浓来往密切,久居深宫,和林雨燕并不太熟。 华珍公主也懒得和林雨燕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在骑射宴上伤凤妤,闹得满城风雨那一次,听说是谢珣帮凤妤赢了你和林晟?” 林雨燕自幼骄横,可遇上比她更骄横,身份更高的华珍,她底气不足,也没撒谎,点了点头,若不是凤妤激怒她,她也不会拔刀。 “我听闻,谢珣喜欢凤妤?”华珍冷声问。 “怎么可能!”林雨燕声音都尖了,断然否决,看到华珍公主不悦的脸色,林雨燕又紧张起来,她听林夫人说过华珍公主在宫宴上曾向皇上求恩旨,想嫁给谢珣,被谢珣给拒了,如今不知道从哪儿听到谢珣喜欢凤妤的传闻。 林雨燕灵光一闪,她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去杀凤妤呢?眼前正好有一把最好的刀,她可以借刀杀人,华珍公主不管做什么,旁人都不敢去管。 这念头一定,林雨燕说,“公主,小侯爷不爱和贵女们打交道,那日帮凤妤,是因为凤妤在花园里勾引他。小侯爷常年征战,不近女色,那凤妤又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小侯爷一时被蛊惑。那天臣女刺伤她,皆因她口出狂言,说小侯爷迟早有一天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生米煮成熟饭。” “贱人,不知羞耻!”华珍听到此等污言秽语,气急败坏,“她当真如此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公子令 “公主在上,臣女不敢欺君,字字句句都是凤妤亲口说的。”林雨燕添油加醋,和华珍公主同仇敌忾地说,“元宵节时,她也勾引小侯爷带她去看花灯,故意穿得花枝招展,没有半点廉耻之心。” 华珍公主越听越生气,“林雨燕,你若敢骗我,我割掉你的舌头。” 林雨燕被吓得脸色微白,“公主,臣女发誓,没有半句谎言。” 华珍公主拂袖而去,说来也是巧,刚走出没多远就见到从琳琅阁出来的凤妤,凤妤已没坐轮椅,她来琳琅阁拿最新款的头面。是她给凤姝设计的,全是蔷薇花的元素,素雅端丽。 华珍迎面而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凤妤还来不及行礼,被华珍公主硬拽着丢到马车上,带回公主府。 “姑娘……”秋香和春露急怒,顾不上掉落在地的头面,张大慌忙回家报信。 林雨燕站在二楼看着华珍公主带走凤妤,不免恶毒地想,凤妤孱弱多病,最好死在华珍公主手里。 公主府里,凤妤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一只白虎凶神恶煞地围着她转,华珍公主坐在院中长椅上,恣意张狂,冷漠地看着凤妤,公主府的护卫站了满院。 只要她一打响指,白虎就能咬掉凤妤的头颅。 早就听闻建明帝极是宠爱华珍公主,允她养了一只白虎在宫中肆意横行。这白虎有一次伤了谢贵妃,建明帝虽宠贵妃,也没有杀了白虎给贵妃赔罪,华珍公主就带白虎到公主府来养。华珍公主住在深宫居多,极少住在公主府里,每次出府居住,喜欢带白虎上街,不少百姓都曾被吓到。 白虎庞大的身躯压迫感极强,露出尖锐的獠牙,凤妤却静静地看着它,并不露出半分害怕,虎狼通人性,你越怕,它越强。 “凤妤,你胆子挺大啊,竟不怕它。”华珍公主微微俯身,吹了声口哨,白虎嘶吼一声朝凤妤扑过来,它身躯如山,爪牙凶猛。 华珍公主吹了声口哨,白虎又生生停下来,只差一秒利爪就能划破她的脸。凤妤脸色微白,华珍公主缓不过来,没看到凤妤眼底有恐惧,略有失望。 “公主终究想做什么?”凤妤压住心中的恼火,宇文家的人是真的烦。特别是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姐妹。 “好一张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的脸。本宫见了都心有怜意,不忍伤你。”华珍公主俯身,白皙细长的手指勾着凤妤的下巴,直接抵着她娇嫩的皮肤,“小阿妤,本宫当年怎么没看出来,你长得这样招人?” 她下一秒,似是亲上凤妤,凤妤都能闻到她脸上的脂粉香。 暧昧,却又恶意。 “公主国色天香,艳丽无双,阿妤蒲柳之姿,自惭形愧。”凤妤不紧不慢,心中暗忖,莫不是为了康王那一万两白银? “哈哈哈哈……”华珍公主大笑,意气飞扬,“你觉得本宫好看?” “好看!”凤妤真心诚意地夸,太子和华珍公主都相貌出众,康王也长相不差,建明帝年轻时就是宁州有名的美男子。 华珍公主抬高她的下巴,轻笑问,“小阿妤,你就是这么甜言蜜语蛊惑男人吗?” 凤妤,“?” 她在说什么?是怪她蛊惑康王,拿走一万两白银,可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地契她也归还,华珍公主是为了康王来为难她? 凤妤重伤刚愈,冷硬的青石板跪得她膝盖泛疼,华珍冰冷指甲似要划破她的咽喉,凤妤厌恶地想,她还是心太软,没把宁国公也弄死,若不然就没这么多麻烦。 “公主在说什么?臣女不明白。”凤妤不卑不亢地看着她,“若臣女做了什么惹公主不快,还请公主明示。” 华珍公主冷哼,撇开了手,凤妤摔在一旁,左手撑着地板,虚弱咳嗽,华珍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嫌弃地皱眉,谢珣就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女子? 不! 是她勾引谢珣,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小阿妤,本宫听闻退亲后,还未订婚,本宫为你指一门婚事如何?”华珍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看蝼蚁。 凤妤心里一跳,滴水不漏地回答,“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臣女不敢逾矩。” “本宫赐婚,你还看不上?”华珍冷笑,“莫非小阿妤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凤妤以为华珍在说康王,“臣女身份卑微,从不敢有痴心妄想,公主多虑了。祖母还想阿妤招上门女婿。” “你要招上门女婿?”华珍公主震惊,一时竟忘了端公主的仪态,“你疯了?” 春露和秋香等在公主府外,凤姝带着陈凛和张大骑马而来,凤姝罕见地在京中纵马穿街,英姿飒爽。她利落下马,陈凛,张大,夏竹和冬雪都跟着她身后,直闯公主府。公主府前的守卫持剑拦着,“来者何人,这是华珍公主府,没有公主召见,不得……” “滚开!”他话音未落,凤姝冷着脸反手抽出陈凛手中长剑,挡开他们的兵器,大步迈进府中,公主府守卫大惊。 她疯了吗?竟敢硬闯公主府! 她不怕被诛九族吗? 公主府守卫来拦,陈凛掏出一块令牌,“镇北侯府大公子令,退下!” 谢璋把自己的令牌交给陈凛多年,必要时震慑旁人的,凤姝从未用过,一来用不到,二来她自强独立,遇事都能处理,轻易不会动用侯府的力量,怕给侯府招惹祸端。 可华珍当街抓了凤妤,她就不再有所顾忌。 守护见了镇北侯府的令,也知道凤姝是什么人,的确也不敢拦。 几名随着凤姝进了公主府。 凤姝穿过月门和庭院,看到了一只白虎盘踞在树下,虎视眈眈,白虎闻到陌生人的气息,慵懒起身朝他们走来。陈凛侧身当在凤姝前,拇指抵住长剑,锋芒毕露,凤姝心头狂跳,怕凤妤在公主府遭遇不测,倏然听到一阵笑声,“小阿妤,你太有趣了,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玩伴 “华珍姐姐,你这珠钗真好看,若是能镶一颗绿松石,会更衬你的肤色。”凤妤的声音轻轻柔柔地穿过春风。 凤姝暗暗松了口气,递给陈凛一个眼色,陈凛收起了剑,凤姝扬声说,“公主殿下,臣女凤姝冒昧求见。” 华珍转头,吹了声口哨,白虎停步盯着凤姝一行人。凤姝目不斜视从白虎身边走过,似是没看到凶猛的虎。陈凛和张大反而更加戒备,秋香吓得握住春露的手腕,小碎步跟着春露往前,不敢看白虎。 华珍和凤妤坐在亭子里,聊得甚欢。她看到凤姝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背后还跟着公主府的守卫,眼里不悦一闪而过。凤姝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胆大包天,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凤姝啊,你真是狂妄自傲,公主府也说闯就闯。” “阿妤重伤刚愈,身体虚弱,在公主府做客多时,臣女着实担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凤姝虽是道歉,目光却落在凤妤身上,凤妤轻轻摇头。 凤家来京后,凤姝去过两次宫宴,都没见到华珍公主。算起来,她们也有十年未见,后来华珍公主倒是传召过一次,凤姝却去了江南。 华珍公主生在宁州,长在宁州,有宁州女子的热情和大胆,年少时和凤姝脾气相投,甚是要好。凤姝练骑射后,华珍经常陪她一起练,两人有过亲密无间的交情。 可十年岁月白驹过隙,她们长大了,也疏远了。 凤姝见了礼,笑如春风,“华珍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的笑把两人都带回宁州炎热的盛夏,她们还是纵马草原的少女,十年光阴仿佛不曾给她们带来隔阂和距离。 华珍大笑,拥抱凤姝,“是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一年前你曾传我进宫,那时我远在江南,回京后本想去见你,又听闻你随皇后去漠河避暑,等你从漠河回来,我又去了江南,见一面真不容易啊。”凤姝也回抱华珍,“我过得很好,你呢?” 两人相视一笑,“我今天在街上见到小阿妤,心血来潮带她来公主府玩,你可别误会,我和小阿妤聊得正好呢。” 凤妤笑得乖巧懂事,“是的呢。” 凤姝懊恼说,“阿妤在宫宴出过事,前几日又不懂事为难康王要了一万两白银,怪我小人之心,误会公主了。我在望江酒楼设宴赔罪,公主愿不愿赏脸?” “姝儿做东,盛情难却,我恭敬不如从命。”华珍公主也顺着台阶下,苦恼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一万两白银的事,小阿妤也别放在心上,过去了。” “是阿妤不懂事,叫姐姐们为难了。”凤妤在旁看她们宛若手帕交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笑开了花。 姐姐就是有一种本事,不管心里对人观感如何,都能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对谁都很真诚热烈。 华珍公主确实也没为难她,听闻她要招上门女婿后,还问她想要招什么样的女婿,凤妤如实说出自己的诸多条件,华珍公主觉得有趣,还给她提供几个人选。 这几个人选是凤妤考察过的,符合她的条件。 公主算是很热心肠。 凤妤不想和华珍公主结仇,适当的示弱,适当的夸赞,适当地提起当年情,很快就和华珍相谈甚欢。 凤姝做好和华珍公主起冲突的准备,情况却远比她想的好,不必针锋相对。凤姝和华珍公主聊起许多趣事,也说到凤婉和端王的婚事。 华珍都没想到凤婉会嫁给端王,虽觉得凤家门楣低了点,却没有在凤姝面前表现出来,两人聊得非常好。凤姝邀华珍公主晚上在望江酒楼用膳,她会带上凤婉一起赴宴。 华珍突发奇想,“那我邀两位哥哥和老三一起,姝儿不介意?” 凤姝一怔,很快回过神来,“太子日理万机,不好打扰。” “也是,那就叫上老二和老三,我们好好聚一聚。” 凤姝笑意不减,“好!” 两人聊定后,凤姝带凤妤离开,刚一转身,凤姝的笑意就淡了些,在她背后的华珍公主,笑意淡去,眯起眼睛看着她们姐妹的背影。 “公主,凤二姑娘没有通传,直闯公主府,问罪当诛。”公主府近卫沉声说,也是他们的失职,被一块令牌震慑,就让她长驱直入。 “论罪当诛?谁敢?”华珍冷笑说,“母后在宫内被谢贵妃压得喘不过气来,后位形同虚设。我想嫁谢珣,他当庭抗旨,不顾我的颜面。连未过门的凤姝,拿着鸡毛当令箭都不把我的公主府放在眼底,谁敢动镇北侯府的人?” 她敢当街掳走凤妤,却不敢真的动凤姝。 谢璋是镇北侯长子,从小被当成世子来培养,龙章凤姿,曾是许多闺中少女最想嫁的人,哪怕没有侯府显赫的背景。谢璋也是贵女们朝思暮想的男子,可他对未婚妻忠贞不二,不曾青睐旁人。 凤姝刚上京时,曾在宁如郡主的赏花宴上被福安县主推下水,想算计凤姝被外男辱了清白,陈凛一剑挑翻想要下水救凤姝的男子,护住了她。 福安县主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被侯夫人当场一脚踹到湖里,命人不准去救,福安县主就泡在冷水里一个时辰,直到福安县主晕在湖里。不仅如此,宫中直接下了一道旨,让荣国公府管好自己的子孙。导致福安县主被禁足一年,草草嫁人,旁人见状,再也不敢招惹凤姝。 皇后说起此事时还很遗憾,若凤姝被旁人救起,辱了清白,这门婚事多生波折,正合她意,没想到侯夫人态度那么强硬。 荣国公府是世袭的一等公候,世家大姓,镇北侯府都不放在眼底。 凤姝有谢璋撑腰,又何惧闯她公主府。 “罢了,看在昔日玩伴的份上,本宫不计较她的冒失。”华珍公主意不在凤姝,也不想过多纠缠,她也不愿和凤姝交恶。 若将来她如愿嫁到侯府,还要喊凤姝一声大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偏爱 “林雨燕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骗本宫。”华珍最厌恶旁人骗她,“凤妤想招上门女婿,岂会勾引谢珣,她分明是想借刀杀人,本宫差点上当。” “若是凤妤骗人呢?”近卫说。 “本宫看她宛若稚兔,单纯可爱,倒是林雨燕,持刀杀人,心如蛇蝎,本宫自是信小阿妤。”华珍公主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凤妤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淤青,却没告诉凤姝,一来是怕姐姐心疼,二来这场风波已平息,不必再起波澜。 凤妤宽慰姐姐说,“两任先帝都经历过夺嫡,宫变,私产不丰。皇上和皇后一族的产业都在宁州,连年征战,宁州物产多用于军中。宫中哪怕缩减用度也存不下多少钱银,康王出宫建府时,皇上一共就给了一万两白银。他不像是会生财有道的人,一万两白银也不是小数目,不然也不会吞下宁国公府的地契。祖孙两人定是闹到皇后面前,华珍公主觉得是我蛊惑康王,为了康王打抱不平来的,不是什么大事,姐姐不要担心。” “没谈旁的事?” “她好奇怪,问我要选什么样的夫婿,要给我选婿,我说要招上门女婿,她很热情地介绍了几名世家子弟。那几名世家子弟都在我的名单上,优柔寡断好拿捏,人品还算可以。”凤妤被罚跪时能感受到华珍公主的恶意,可不知道哪句话又让她消了火,在凤妤眼里就成了阴晴不定。 凤姝蹙眉,也就当是闲聊。 凤妤垂下眉目,她觉得华珍公主对她有恶意,是和谢珣有关。可怀疑归怀疑,华珍公主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谢珣,凤妤更不可能会提,聪明地把话题锁定在上门女婿上。这事有惊无险地过去。 她只当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了,她和谢珣清清白白的,养伤这么多天,也没见谢珣来看过她。 金子白送了! 凤妤派人去望江酒楼和周掌柜说了声,晚上要宴请贵客,要了一间清净的雅间,旁边的包厢都空出来。都是凤子龙孙,身份贵重,饮食上轻忽不得。 凤姝给周掌柜一张菜单,有好几道宁州的名菜,她交代周掌柜备点好酒,酒菜亲自盯着,免得有差错。 周掌柜考虑过歇业,只招待他们,凤妤觉得没必要,营业照旧,不必为了他们耽误半天。 赚钱更重要! 夜里,望江酒楼灯火通明,生意极好,三楼的雅座已安排妥当,凤家四姐妹早来一步,在包厢坐定后,周掌柜亲自上了茶点。 凤妤和凤姈都打扮得素净,不约而同地桃色的春装,没戴那么多钗环。凤姝身着湖蓝长裙,发髻上是凤妤刚给她做好的蔷薇珠花和玉簪,素雅沉静。凤婉打扮就要亮眼些,荷色的对襟短衫配同色系的白水裙,头戴金钗,坠着流苏,风华灼灼。 凤婉近日和端王仅见过两面,多是书信往来,教习嬷嬷已被遣送回宫,她的礼仪规矩也学得差不多。她和端王的婚期定在四月初,留给他们培养感情的时间并不多,凤婉也想通了,前尘往事如烟,人这一辈子总要往前看的。 凤姈和凤妤知道她们是陪衬的,不抢姐姐们的风头,心有灵犀地打算一起当哑巴,凤姈趴在窗户外看风景,街上行人渐少,家家户户门前已挂起灯笼,里舍非常热闹,吹拉弹唱和歌舞,隐约传到楼上来。 “姐姐们,他们来了!”凤姈兴奋地指着楼下,公主府的马车到了,端王和康王的马车也跟在后面。 凤妤问,“我们要下去迎吗?” 凤姝淡淡说,“不必,兴师动众没有必要。” 凤婉有些紧张,包厢门被推开,一道身穿白色锦袍的身影迈了进来,容貌端丽,气质高贵,正是太子宇文景。 他的目光落在凤姝脸上,勾起一抹笑意。 凤姝微怔,太子日理万机,怎会出现在望江酒楼里和她们一道用膳,她惊愕不过一秒,已随着姐妹们一起起身。 凤家四姐妹正要行礼,太子抬手,平易近人,“免了,都坐。” 华珍公主,端王和康王也依序进了包厢,康王见到凤妤还有点不爽,比了比拳头,凤妤视若无睹。 京都卫衙门,谢珣虽是魔鬼指挥使,偶尔也会大发善心,没有当值的人都能早点回家。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都没有值守。张伯熙和李鹏飞坐镇衙门,听闻他们能休息,羡慕嫉妒恨。 张伯熙在谢珣刚上任时给过他下马威,如今是心服口服,他在京都卫多年,颇有威望,谢珣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重用张伯熙。张伯熙比李指挥使在时更顺心,他是张家直系,父亲是张老太傅的庶子,在大理寺任职。官职虽不高,却有实权。 张伯熙上有几名能干的哥哥,从小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被父亲踢到京都卫来谋一官半职,他志不在官场,更喜欢结交京中子弟,流连花街,耽于享乐。最近被谢珣所影响,倒是认真了些。张伯熙性格开朗,爱好交际,所以消息灵通。京都卫大闹林晟婚宴后,这群二世祖都搬出小侯爷当挡箭牌,免了责罚。 张伯兴没有! 张伯阑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子流血数日不止,他的姨娘,夫人大哭大闹,要张大人严惩张伯兴。张伯兴本来就是奉命闹事,只要搬出谢珣,张大人也不敢如何。谁知张伯兴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看不惯庶长兄,他就是欠打,被张大人罚跪祠堂,抽了几鞭也不认错。 张大人宠妾灭妻,偏爱庶长子,重重罚了张伯兴,张夫人心疼儿子和张大人有了肢体冲突,言辞激烈,被张大人无心打了一巴掌。张伯阑的母亲又在旁煽风点火,张夫人气血攻心吐了血,张伯兴被激怒,把他爹和姨娘全打了。 百行孝为先,儿子打爹乃是大罪,父亲若告官府,张伯兴仕途葬送,依情节轻重判刑,轻者三年牢狱,重则绞刑。张大人被张伯兴打落一颗牙齿,骂张伯兴不忠不孝,要和张伯兴断绝关系,是张伯熙听闻消息后报于张老太傅,又给谢珣传信。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好看的 张家乃世家名门,容不得这等丑闻,张老太傅不允张大人状告儿子,谢珣也登门给张伯兴撑腰。 张大人敢怒不敢言,这才作罢。 谢珣心生愧疚,“张伯兴,是本侯思虑不周,连累你了。” 他没想到喜宴的事闹这么大,牵连张伯兴家宅不宁,这是他的过失。 “小侯爷,是我要打张伯阑。”张伯兴心灰意冷,又愤怒,“我早就想打他,只不过是借了惹事的由头,喜宴上不打,总有一天也会打。” 张大人愿意既往不咎,张伯兴不肯,撺掇张夫人和离,儿子撺掇父母和离也是燕阳世家里最离经叛道的事。 这把张大人和张老太傅都气得不轻,谢珣也是没想到,张伯兴还是嫡子,撺掇父母和离,等同于放弃张家的一切。 张大人宠妾,却绝对不敢休妻,或和离。他有男人的劣根性,妾室温柔小意,花容月貌,是他的解语花。夫人治家有方,且出身名门,妻妾和平共处才是张大人最想要的生活。 张夫人又是宁如郡主的表妹,醴陵朱家的女儿,张大人和离后若是扶妾为妻会被人嗤笑,若娶继室。他宠妾灭妻的名声,能娶到什么好人家。 张夫人却比张伯兴要理性得多,表面上是被张伯兴怂恿要和离,实际上却一点都不想和离。她和姨娘斗了半辈子,她的儿子也被张伯阑压了十几年,和离只会便宜这对母子。 张大人如她所料,很快道歉,且答应她不再插手内宅的事,张夫人趁机收回姨娘的权力。且把张大人一半家产划到张伯兴名下,张伯阑和姨娘再怎么闹,张夫人无动于衷,张大人怕她真的铁了心和离,含泪答应。 经此一事,夫妻,父子的恩情也被消磨得差不多,张伯兴知道父母不能和离,心情低落,最近也消沉许多。 谢珣特意放了他们的假,带他们去望江酒楼用膳,林萧对大哥婚宴被闹一事也是颇有微词,却又知道父兄对镇北侯府也没手下留情过,无奈当了夹心饼干。 “小侯爷,为什么不去牡丹楼饮酒作乐,去酒楼有什么意思?”周黎玉想听兰花姑娘唱曲了。 小侯爷也想带下属去牡丹楼,可牡丹楼自龙舟御前表演后,姑娘们价格攀升五倍,他从三姑娘手里骗来的金子都给京都卫做了春装,还有一箱以备不时之需,深深觉得没必要花大价钱去牡丹楼。 “小侯爷穷啊!”林萧说,“去一趟牡丹楼,能去二十次酒楼。” 谢珣挽尊,“是没必要铺张浪费,你们去不去?” “去!”张伯兴心中正烦闷呢,他和林萧早就一笑泯恩仇,下值后和兄弟们喝酒,自然比回家更好。 李鹏飞艳羡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死死咬牙,一样的家世,一样的,小侯爷在公事上虽一视同仁,为什么下值后不愿意带他一起玩? 望江酒楼生意火爆,若没提前订位,几乎没有雅座和包厢,谢珣两天前就定了三楼一间包厢。要了三坛酒,打算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张伯兴微醺,脸上飘着红晕,眼底一片因酒气而起的湿润。玩行酒令,玩得尽兴。谢珣是京中养大的公子,只要他想,附庸风雅的事信手拈来。 蔡文森八卦地问,“小侯爷,听说你是兰花姑娘的座上宾,还曾和她一夜春宵,真的吗?” 小侯爷一口酒差点噎住,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探他的私事。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也很八卦地看着他。 纨绔子弟都玩得花,私下说话百无禁忌,他们总觉得谢珣是少年将军,高不可攀,谁敢八卦他的私事,如今熟起来,自是没有顾忌。 “你猜。”谢珣转着酒杯,笑得风流多情,那双桃花眼看头猪都深情款款。 周黎玉起哄,“哇呜,看来是真的。” 笑得这么暧昧,八成有一腿,周黎玉说,“我更喜欢玲花姑娘,那身段,那手……妙不可言。” 张伯兴喷笑,“你还夸过芙蓉居的三娘丰盈柔软,哪个姑娘你不喜欢?” “你记错了,是林萧喜欢芙蓉居的三娘。”周黎玉辩白,林萧都笑起来,几人一起吃过花酒,谁没点评过几个姑娘。 全是少年郎,话题渐渐暧昧起来。 “小侯爷,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林萧问,他们或多或少都说过一些荤话题,可从未听小侯爷点评过哪个姑娘家。 哪怕是一起喝花酒时也不曾,明明喝花酒最凶的是小侯爷,可显得轻浮的是他们这群二世祖。 谢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凤妤的脸,还有她满头的珠钗,忍不住笑起来,几名少年都看呆了。 小侯爷笑意荡在眼底,顾盼生辉,有一种勾人心弦的蛊惑,像是谁家少年郎情窦初开,遇见了梦中的姑娘。 这样的笑,分明是有了意中人。 “我喜欢……好看的。” “原来小侯爷和我们一样俗。”蔡文森大笑着和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林萧说,“这太笼统了。” 谁都喜欢好看的姑娘。 谢珣支着下巴,微微挑眉,“又好看,又乖的。” 众人,“……” “原来小侯爷喜欢菟丝花般的姑娘,我以为小侯爷会更喜欢那种能上马杀敌,英姿飒爽的姑娘。”蔡文森感慨,“我就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子,不喜欢乖巧听话的,太无趣了。” 谢珣笑而不语,林萧暗忖,听小侯爷这评价,说得肯定不是凤妤。 凤家四姐妹和太子,华珍公主等人的宴席也是宾主尽欢,凤婉和端王定亲后,他们也算是亲戚关系,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关系非常融洽,凤妤看着这位仁爱贤明的太子,他在席间话不多,偏偏每次都能接姐姐的话,且有意无意地打听姐姐走南闯北时的趣事。 凤姝倒是落落大方,说起过几次趣事,凤姝还被山匪掳走当过两天的压寨夫人,结果收了整座山的山匪,把他们全安排到苏家镖行去了。那一次谢璋正好来寻她,闹出过很多趣事来。凤姝说起时,并未提起谢璋半句,旁人听得津津有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演戏 华珍公主羡慕凤姝能游历天下,看遍燕阳大好河山,太子却知道凤姝真正干什么,一心一意为了镇北铁骑,为了谢璋。 太子有意无意的引导着,话题几乎都在凤姝身上,凤妤看得出来姐姐其实想把话题引到大姐姐和端王身上,不能如愿。 这种细微之处,旁人看不出什么,席间气氛还是很融洽。 “你为什么不跟二姐姐出去玩呢?”康王问凤妤。 凤妤忧伤地说,“我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八,不能长途颠簸。” 众人,“……” 瞬间冷场! “真的吗?”康王瞪大眼睛,似是幸灾乐祸,“你孱弱至此?” “你很高兴嘛。” 康王顶着凤姝的目光,心虚地说,“我祝你长命百岁,宫里有很珍贵的药材,我帮你寻来。” 凤妤轻笑,“好啊。” 康王暗忖,我就是客套客套,你别当真。 太子温言说,“宫里的确有一株强身健体的人参,又能延年益寿,改日孤送到府上,希望能养好三姑娘的身子。” 凤妤暗忖,你派人去山庄暗杀我时,毫不留情,如今装什么好人?菩萨面孔,蛇蝎心肠,这不是我的拿手好戏吗? “多谢太子哥哥。”凤妤嘴巴甜,也不怕恶心他,“我的身体本来还算康健的,几月前在庄子上被人刺杀,受了惊吓,烧得起不来身,都快油尽灯枯了。” 太子蹙眉说,“光天化日下,竟有人敢刺杀,可有查清楚是谁做的?” 凤妤叹息,“树大招风,或许是做生意得罪了谁。” “孤可以帮你彻查,若抓到歹人,秉公办理。” 凤妤暗忖,装得真好啊,脸皮这么厚,她都没想到,凤妤笑说,“好啊,那就麻烦太子哥哥。” “阿妤,太子日理万机,别拿这些琐事去打扰他。”凤姝轻斥。 凤妤委屈,失望地说,“那好,太子哥哥,不麻烦你了,是阿妤命不好。” 众人,“……” 为什么感觉凤三姑娘……很矫揉造作,煽风点火定是一把好手。 “殿下,阿妤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凤姝面带歉意,给他倒了杯酒,太子微微挑眉,眉目有些愉悦,喝了凤姝给他倒的酒。 凤妤暗忖,自从坐下来就没动过筷子,怕旁人在菜里下毒,怎么喝酒就这么痛快?怕人下毒,你出来用膳做什么? 太子目光幽深,含着温柔的笑意,主动倒了杯酒,“凤姝,孤也敬你一杯。” 凤姝如芒刺背,笑着和他碰了杯,其实她和太子,端王,华珍真的有过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他们是她少年时最好的玩伴。 端王见凤婉没吃什么东西,空腹饮了两杯酒,给她夹了几块鱼肉,凤婉道了谢,低头用膳,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安。 华珍公主倏然问凤姝,“镇北铁骑大胜还朝,你和谢璋的婚礼也该办了?” 太子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唇角含着一抹笑意,温润柔和地看着凤姝,凤姝轻笑说,“是,大姐姐出嫁后,我的婚礼也会筹备起来了。” 这是凤府和镇北侯府都有默契的事,侯夫人都看好良辰吉日,四月底和六月初都是好日子。 凤婉听到婚礼腼腆地低下头,太子轻笑说,“孤仰慕大公子已久,你和他郎才女貌,等成婚时,孤会送上一份大礼。” “多谢殿下。” 凤妤胃口小,又喝了两杯酒后,不胜酒力,她出来包厢到三楼的景观台散酒,太子派人暗杀过她。凤妤并不喜欢和他过多应酬,不管他笑得多亲和,凤妤都觉得虚伪。可他是君,她是臣,只能隐忍。 “你真的命不久矣,活不过十八?”康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也上了观景台。三楼连着一个观景台。仅有三楼的客人可以在观景台上欣赏万家灯火。 凤妤行了礼,懒得回他,康王不爽,“你哑巴了?” “明知故问,王爷何苦戳人伤疤。”凤妤懒洋洋地靠着栏杆,脸颊一片粉晕,微醺且放肆,根本没把康王放在眼底。 康王却觉得有趣,他是皇孙贵胄,从小霸道,旁人见了谁不让他三分,除了不知好歹,不敬君主的谢珣。 凤妤……放肆的是时候是真放肆,可没骨气的时候,也很没骨气,他时常怀疑谢珣是不是偶尔能魂穿凤妤,不然小小的五品武将之女,怎敢如此放肆! “皇姐说,你要招上门女婿,你不是喜欢谢珣吗?”康王嘲讽,“难不成是谢珣单相思?” “我不喜欢谢珣,你别败坏我名声。”凤妤有些微醺,脑子却很清晰,这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然而,真的很不巧,隔壁被林萧和张伯兴灌了酒,出来散酒的谢珣就很倒霉地听到三姑娘这句斩钉截铁的我不喜欢谢珣。 “当真?”康王一脸兴奋,甚至激动欢欣,“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与你何干?” “本王就看不惯谢珣那傲慢无礼的嘴脸,一想到他是单相思,本王恨不得放炮竹庆祝!”康王笑得如自己得了心上人,“谢珣,你也有今日啊,哈哈哈哈。” 凤妤被他逗乐,微醺时有点晕,且她养伤这段日子,谢珣竟没来看她,三姑娘极是小气,笑嘻嘻凑近康王说,“偷偷告诉你,我也看不惯。” 康王大笑,心情畅快 “哦,三姑娘还看不惯本侯什么?”谢珣缓步上观景台,他还穿着京都卫指挥使的官袍,锦带束腰,长身如玉,三楼观景台视野开阔,四角都挂着一盏宫灯,他的面容笼在昏暗的光中,模糊不清。 凤妤微醺,却没醉,回头看到谢珣站在宫灯下,眼睛一亮,康王却已嘲笑说,“阿妤看不惯你傲慢无礼的嘴脸!” 凤妤,“……” 谢珣往前几步,面容在光影中逐渐清晰,凤妤和康王并排靠在栏杆边,宛若一对说悄悄话的璧人。他的眼底流露出一种古怪,又强烈的反感,那是一种野兽占地盘的独占欲,想要把康王一脚踹下楼。 第一百五十章 渣男 他第一次反感有男子如此靠近凤妤,哪怕深知凤妤不可能会喜欢康王,谢珣也有强烈的独占欲。 谢珣冷笑,“本侯问的是凤妤。” 初春冷冽的风吹过河面,掠过酒楼,宫灯摇曳,凤妤也被吹得清醒几分,懊恼地想她怎么如此倒霉,就说一句坏话,他就听见了。 “阿妤,你大胆地说,本王给你撑腰,他不敢怎么样。”康王一副凤妤靠山的姿态,看得谢珣拳头又痒了。 林晟大婚那日,他应该把这货踹到荷花池里去。 凤妤揉着太阳穴,弱柳扶风地靠着栏杆,悄悄地远离康王,也想把康王踹下楼去,她故作娇弱地呻吟,“头好痛,我有点晕了。” 康王要去扶凤妤,谢珣却快他一步,拽过凤妤,把她圈在怀里,五指紧扣着她纤软的腰肢。 腰真细! 温香软玉在怀,谢珣心底的独占欲总算稍稍得到抚慰,却仍是不够,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抚平这种情绪,面上却不露分毫。 细腰盈盈一握,满手馨香。从顺城回京都的途中,他抱过,也握过,曾经鬼迷心窍目光流连过。 凤妤挣扎,瞪着谢珣,你疯了吗? “你果然看上凤妤,本王想要什么,你就要抢什么,难怪元宵节你要来坏我好事。”康王嘲讽说,“阿妤一点都不喜欢你,你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真是太好笑了。” “闭嘴!”谢珣和凤妤异口同声,康王被喝得一怔,凤妤气得红了脸,推开谢珣,“你怎么在这里?” 今晚的望江酒楼,三楼只有她们一桌客人,谢珣怎么会在这? “本侯若不在,怎么听到三姑娘的厌恶。”谢珣看着她微醺的脸,手指在她那片红晕上轻轻一揉,像是要晕开一抹胭脂,“酒后吐真言?” 原来,她看不惯他,厌恶他。 那些心有灵犀,理解,包容和调戏,只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他怎么忘了,三姑娘一贯趋利避害,怎么会和他共沉沦。 本来也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凤妤察觉到谢珣语气里的怒火,想解释,余光却看到华珍公主过来,凤妤头皮发麻,跪在青石板上的疼痛,白虎凶神恶煞的眼神历历在目。若华珍公主误会谢珣喜欢她,她会被华珍公主活剐了。 凤妤瞬间摘了自己的手钏,塞到谢珣手里,紧接着天旋地转,两人互换,凤妤魂穿谢珣身体里时,用力地推了谢珣一把。 “你们在干什么?”华珍公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远远就看到谢珣,凤妤和三皇子在观景台上纠缠不清。 谢珣刚穿到凤妤身体里,一头雾水,又被凤妤推了一把,小侯爷年富力强,凤妤掌控不好力道,谢珣刚穿到凤妤身体里,还没站稳,就被她推得狠狠摔在地上。 谢珣,“……” 这一幕看在康王和华珍公主眼里,就是谢珣粗暴地推倒三姑娘,三姑娘抬头狠狠地瞪小侯爷,如要把人杀了。 “谢珣,你干什么?阿妤身体不好,你推她干什么!”康王怜香惜玉去扶谢珣,谢珣一把拍开康王的手,冷声说,“别碰我!” 康王委屈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瞠目结舌,阿妤为什么突然变得好凶?谢珣恼怒地站起来,还踩到凤妤的石榴裙,差点被绊倒,脸都黑了。 她发什么疯,好端端的为什么扯了镇魂珠。 “谁推她了,是她自己没站稳,别赖到我头上!”凤妤端着小侯爷的脸,一副渣男态度,毫无风度。 康王脾气虽粗暴,对侍妾,宫女都挺好,从不打骂,没想到谢珣竟如此粗鄙,动手推弱不禁风的三姑娘。 “阿妤不喜欢你,你也不必恼羞成怒去推她。”康王破口大骂,“你当自己是什么金疙瘩,谁都要喜欢你吗?” “我喜欢凤妤?”凤妤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珣,似是嫌弃,评头论足说,“是喜欢她弱不禁风,还是喜欢她目不识丁,或是喜欢她活不过十八,本侯脑子被驴踢了,会喜欢她?” 谢珣,“?” 华珍公主,“……” 康王,“……” 这太过分了! 这话也太恶毒了! 华珍公主喜欢谢珣,带着厚厚的滤镜都觉得太……没风度了。 谢珣被气得差点吐血,三姑娘这具身体过于娇弱,他怀疑自己会被气死在这里。你究竟在骂谁呢? 凤妤暗忖,小侯爷,我骂我自己,没得罪你,你没必要这么凶狠地瞪着我,你要是哭了,效果更好呢。 华珍公主看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老三,怎么回事?” “皇姐,我和阿妤在这里说悄悄话呢,他在旁边听墙角,阿妤说看不惯他傲慢无礼的嘴脸,他就恼羞成怒了,自己单相思非要阿妤喜欢他,不喜欢他就动粗。”康王气得口不择言,“皇姐,这种人你也喜欢,你要真嫁给他,将来他会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谢珣,“……” 凤妤,“……” 凤妤总算体会到谢珣的愤怒,小侯爷风评被害,难怪生气了。 华珍公主总算听明白了,“谢珣,你拒婚,心上人就是凤妤?” 凤妤勾起一抹标准渣男笑,“凤妤要招上门女婿,你看本侯哪点像是赘婿?再说了,本侯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她活不过十八……” “你给我闭嘴!”谢珣怒,可三姑娘的嗓音没什么震慑力。 凤妤摊手,嚣张骄横地摇摇头,“哟,恼羞成怒了,自私,虚伪,又睚眦必报,本侯终身不娶,也绝不会娶凤妤。” 谢珣深呼吸,气血翻涌,狠狠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不想看自己那副渣男嘴脸,真真是风评被害。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格! 谁要你代替本王做决定了? 康王没想到一个人变脸这么快,刚刚听到凤妤不喜欢他,还恼羞成怒,一眨眼就一副嫌弃凤妤的嘴脸。 你怎么不去唱戏,变脸这么快? 华珍公主一个渣男脸,一个气得要当场气绝,更坚信林雨燕想要借刀杀人,故意骗她,三姑娘哪有勾引谢珣的姿态,谢珣更不喜欢凤妤。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吃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华珍公主脸色粉红,虽大大方方地问,也难免会有点少女的羞涩。 凤妤喜欢凤姝,也没多想,微微挑眉,邪魅一笑,“本侯喜欢英姿飒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弓马骑射不输男子,又漂亮高挑的女子。” 华珍公主一怔,说的不是她吗? 谢珣一手握住栏杆,青筋暴跳,你在给本侯找麻烦呢? 康王怒极反笑,嘲讽说,“你说的不是皇姐吗?那你拒什么婚,惺惺作态。” 凤妤端着小侯爷的脸,也不怕得罪人,且前面已够渣男,如今更放飞自我,“公主不够高,也不够好看!” 华珍公主震怒,“你竟嫌本宫不够好看?” 谢珣,“……” 康王灵感一闪,指着凤妤,一副三观碎了的神色,“你喜欢凤姝,要和你大哥抢女人,真是离经叛道,好大的狗胆。” 谢珣,“……” 凤妤,“?” “你们在吵什么?”太子和凤姝刚上观景台就听到他们似是吵架的声音,凤妤站在观景台的台阶处,她魂穿谢珣,身姿挺拔,且官袍易于辨认,看到谢珣也在,怕谢珣和康王又打起来,两人也一起过来。 凤妤一声姐姐差点脱口而出,转而想到自己在谢珣身体里,生生憋住,因康王那句和大哥抢女人,砸得凤妤回不过神来,心虚难安。朝太子行礼后,眼观鼻鼻观心当哑巴。 谢珣万万没想到,太子竟在望江酒楼,他为什么会在望江酒楼? 华珍,康王,凤妤和谢珣都沉默不语,气氛诡异般的落针有声,只有寒风猎猎吹过,吹得宫灯摇曳,添了几分鬼魅之感。 凤妤心中却暴躁地想,三楼有两个观景台,你们怎么偏偏都凑到这边来? 为什么!! 一波三折,全是令人崩溃的场面。 “阿妤,怎么了?”凤姝见妹妹愤怒难平的眼色,担心她受了屈辱,慌忙走过来,在她心里,妹妹很少有这么直白的愤怒。 她自然而然地握住妹妹的手,谢珣却触电般地躲开,且微微后退一步,避如蛇蝎,凤妤瞪圆了眼睛,你在干什么? 你应该躲到姐姐身后撒娇,委屈,控诉啊! 为什么要躲? 你这样避如蛇蝎,我姐姐很伤心的。 凤姝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妹妹怎么了? 太子只觉得有趣,这几人的神色都很耐人寻味,康王和华珍谁也不敢说刚刚发生什么,毕竟真的骇人听闻,且是康王胡言乱语,未必是真的。 华珍公主蹙眉看向凤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弓马骑射不输男子,高挑漂亮……每一条真的指向凤姝。 难道谢珣真的喜欢凤姝?他失心疯了吗? “有人能告诉孤,竟发生何事?”太子温柔的声音打破诡异的沉默,他本想和凤姝谈正事,特意带她出来,谁知道碰上这群人,不知道在吵什么,似都有难言之隐。 谢珣深呼吸,咬牙切齿说,“没什么事,小侯爷醉酒了,大逆不道,胡言乱语。” 凤姝顶着谢珣的眼神,极是心虚,她清清喉咙说,“本侯说的是女将军,是康王胡言乱语,故意抹黑我名声。” 她冷哼一声,挥挥手,保持着自己嚣张放肆的人设,“算了,不理你们。” 凤妤转身就跑,这种修罗场谁爱留,谁留,她先溜为敬。于是众人就看到一贯大步流星,身姿挺拔的小侯爷秀气地提着裙摆,走路毫无男子气概,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女孩子。 康王眼睛都直了,华珍欲言又止。 谢珣脸色铁青!! 她竟然还回头看了谢珣一眼,似是想起来如今是小侯爷,挺直了腰,渐渐隐于夜色中。 凤妤在三楼另一侧看到飞影和暖阳,如遇救星,匆匆跑过来,飞影和暖阳抱拳行礼,凤妤挥挥手,把手钏放到飞影手心,“你快找机会,戴回我手上。” “三……三姑娘?”飞影震惊了,凤妤指着观景台的方向,飞影快步离去。 暖阳怕隔墙有耳,笑嘻嘻地喊主子。 凤妤心虚一笑,“这……怎么回事?” 暖阳压低了声音,“主子和林萧,张伯兴等人在喝酒,就在那个包厢,刚刚林萧还来寻主子,要不……你进去和他们喝几杯?” “露馅怎么办?”凤妤有点心虚。 暖阳眨眨眼,“你就端着姿态,沉默喝酒就行。” “也行!” 凤妤进了包厢时,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还在玩行酒令,凤妤头皮发麻,不会要她玩行酒令? 蔡文森见到她,笑说道,“小侯爷,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快过来,就差你一个。” 凤妤硬着头皮过来,雅间里微热,他们都脱了外袍,喝得微醺,席上杯盘狼藉,已是酒足饭饱,都在玩耍了。 几人在说荤话,凤妤听得面红耳赤的,竟在点评姑娘,凤妤腹诽,不愧是纨绔子弟,聚在一起的话题竟是谈论姑娘。 “小侯爷,你刚说喜欢兰花姑娘,你喜欢她什么?”林萧问。 凤妤微怔,眯起眼睛,谢珣说喜欢兰花?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兰花是牡丹楼最风情万种的姑娘,一首琵琶名动天下,慕名而来的名人雅士络绎不绝。能歌善舞,是文十三年最得意的学生。 兰花…… 凤妤想到回城路上谢珣那些滚烫的眼神,如一只蚂蚁在心脏上轻咬,少年人的喜欢热烈又直白,像昙花。花开一瞬,惊艳一时,却徒留悲戚,谁会喜欢短暂的美丽呢? “兰花姑娘身娇体软,声若黄莺,本侯都很喜欢。”凤妤笑说,自斟自饮,众人起哄,顺着她的话题聊各个姑娘。 她刚要顺着话题聊,倏然感觉天旋地转,杯子掉落在地,短暂的空白后,凤妤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太子,端王和两位姐姐都不在。 凤妤神色有些病恹恹的,靠在窗户,大有一种自怜自艾的可怜,华珍公主和康王都没想到她又变脸。 三姑娘真的很阴晴不定呢,刚还在骂康王。 “三姐姐,你怎么了?”凤姈问。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逼迫 凤妤捂着心口,峨眉紧蹙,“心口难受。” 凤姈给她盛了碗热汤,华珍公主只当凤妤是被谢珣伤到了,心中也彻底打消凤妤勾引谢珣的念头。 凤妤暗忖,太子和姐姐单独在观景台上谈什么呢? 观景台上,新月如钩,沁凉似水。 太子盯着眼前跪着的少女,万籁俱静,宫灯摇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看到她头顶珠钗上的蔷薇花,太子指尖微动,隐怒又克制。 凤姝匍匐在地,“殿下所请,臣女万万不能答应,请殿下收回成命。” “姝儿,起来,地上凉!”他俯身,单手扶起凤姝,声音温柔。 凤姝起身后,往后退了一步,太子站在宫灯的光晕里,神色晦暗不明,缓缓收回了手,凤姝说,“苏家商行联合江南富商为朝廷大军提供粮草军需是当年侯爷和皇上的约定。我们这些年奉旨行事,兢兢业业,稳定大军后方。若交出令牌,牵一发而动全身,会影响天下商行的布局,臣女恕难从命。” 太子想要凤姝手里的京都令牌,苏家商行拥有三块令牌,分别是京都,江南和十二州,令牌统管相应区域的商行。 见令牌如见家主,三块令牌在手,可号令天下商行,供其驱使。 如今三块令牌都在凤姝手里,她已是名副其实的苏家商行家主,太子想要属于京都的那块令牌。 “宁州大胜,北蛮和谈,镇北侯还朝后也会归还兵权,将士解甲归田,休养生息,大军已不需要全天下的商行联合筹备粮草军需。国库空虚,户部今年仅凑够春耕的银钱,江南水灾,流民安置,北方重建,都需要银钱。孤只要京都令牌,希望得到苏家商行的钱财支持,就当是孤向商行借的,来日必定归还。”太子温言说,“孤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如今七大家霸占燕阳土地,资源,控制钱财,孤举步维艰,姝儿,你帮帮孤。” 燕阳七大家枝繁叶茂,世家姻亲关系复杂,享受着燕阳绝大部分的资源,且控制着经济命脉。苏家商行却是很特殊的存在,起家于江南,苏家几十年前在老镇北侯的协助下打通燕阳和桑南互市。建立起自己的商业王国,慢慢地延伸到燕阳各地。 苏家生意遍布燕阳,重心在江南,几十年来在两代镇北侯的震慑下和世家抗衡,江南各大商行也看出世家想要侵占所有资源的野心,拧成一条麻绳。士农工商,商户身份低下,有了镇北侯震慑,至少不会被世家刁难。所以江南大大小小的商户同舟共济,团结一心。 又因常年战乱,世家跋扈,各种各样的原因,燕阳的经济命脉一分为二,多年来既有合作,也有抗衡。 江南商户们得益于镇北侯府多年庇佑,在建明帝,世家和太子眼里,整个江南商户都是镇北侯的家产。 镇北侯也必须要拽着苏家商行,仅靠朝廷来提供军需,大军早就饿死边境。世家各自为营,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宁州城防早就被北蛮冲破。 “殿下,您知道为什么国库常年空虚吗?”凤姝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又坚韧,“并非战乱,皆因世家要国库空虚,皇室才能依附世家。世家才能百年繁荣,生生不息。先帝为什么落到被逼宫的下场,皆因他推行田制改革,打破土地兼并的现状,从而增加国库收入,稳定时局。因而碰触到世家的利益,落到被逼宫的下场。堂堂京都,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天子求救无门,被烧死深宫。殿下,您要做的是推行先帝遗政,打破土地兼并的现状,从而摆脱世家控制。苏家令牌只是望梅止渴,您无法得偿如愿。” “是你不愿,还是侯府不愿?”太子淡淡问。 凤姝想再跪,却被他单手扶住,“在孤面前,你不必跪。” “殿下,镇北侯府对苏家商行并无掌控权。世人人云亦云,殿下万万不可相信,我们商行多年来受侯府庇佑,自愿为大军提供粮草,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今年户部送往宁州的军粮就出了差错,宁州损兵折将。臣女不愿看到悲剧重演,且此事也不是臣女一人能做决定。”凤姝已心生不悦,却毫无办法,只能转圜。 太子竟想要她手中的令牌。 “苏家商行自愿效忠镇北侯府,如今两国和谈,兵祸结束,你却不肯效忠孤?”太子的声音虽然温和,却已透出几分威压来。 这罪名一扣,凤姝百口莫辩。 “太子妃出身林家,也是富可敌国,殿下为何不问林家要钱?”凤姝平静地问,“江南商户为了宁州大军,掏空家产,如今停战,我们也需休养生息。世家不受波及,粮仓堆满,金玉满堂,殿下不问世家要钱,却要逼迫臣女,是欺臣女是商户,身份卑贱,无力反抗吗?” 太子眼瞳紧缩,又痛又悲,晚风吹起他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太子笑了,“孤……是孤的错,你不愿,那便罢了。” 凤姝心知肚明,这不是结束,仅是开始,他曾经也这样逼迫过阿妤吗? “孤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权倾朝野,尊贵无比,可你知道吗?太子比皇帝难当,孤每日都如履薄冰。”太子仰头望月,神色忧愁,轻叹说,“父皇正值盛年,除了孤,还有文韬武略出众的端王,又有受尽宠爱的五弟,将来还会有出生的弟弟。孤上承君王,下怜弟弟,一步不能错。避其锋芒,是无能,展露锋芒,是想篡位。孤每日惶恐,难以安眠。真想回到十年前的宁州,那时孤和姝儿无忧无虑,纵马骑射,如今想起宛若在梦中。” 凤姝静静地看着他,也想起宁州的日子,如今也只能一声叹息。太子的神色不似做伪,太子的确是天下第一难的位置。 做得好,有人说,做得不好,也有人评。 任谁听了他这一番话,都不免有恻隐之心。 太子笑问,“你呢,喜欢走南闯北,披星戴月的日子,还是喜欢在宁州时逍遥自在的岁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凯旋 凤姝眼底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少年时逍遥自在,是因父母庇佑,及笄后独立,就该有自己的人生,臣女只想一步一步往前走,过好当下的日子。” 言下之意,她从不回头看,沉溺于过往,只会错失当下的美好。 “殿下,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宏才伟略,即便一时被世家掣肘,将来也能一展宏图。”凤姝大方坦荡地祝福他,“总有一天,您会成为人人称颂的明君。” “是吗?”太子莞尔,看她的目光越发温柔。 “是!” 太子和华珍公主先一步离开,酒局散时,亥时过半,望江酒楼的客人也散得七七八八。几人下楼时,碰上谢珣,林萧和张伯兴等人,张伯兴和林萧都喝醉了,东倒西歪,谢珣和周黎玉酒量更好,还算清醒。 端王和凤婉走在最前面,且凤婉也喝了酒,端王绅士地扶着她,未婚男女,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大婚,举止自是亲近些。 周黎玉头皮发麻,他和张伯兴出去散酒时,看到端王和凤婉在观景台赏月,回来后张伯兴就一直喝酒,心情不爽又酗酒,林萧舍命陪君子,也喝醉了。 没想到散场时竟还遇见了。 张伯兴撞见凤婉和端王赏月时,凤婉和端王自也看到他,如今又遇见,难免尴尬,张伯兴靠在林萧肩头,迷迷糊糊地看到凤婉,冲她笑了笑,凤婉低下头,张伯兴想要说点什么,被周黎玉一把捂住嘴,直接把人拖出去,塞到马车上。 谢珣见到凤妤,眸光一冷,凤妤心虚,又不爽地看他一眼,一副有人撑腰,不怕你的脸色,谢珣快被气笑了。 几人神色各异,相互见了礼,各自散去。 回程路上,凤妤困倦地坐在马车里,“姐姐,太子找你做什么?” “想要京都令牌。” 凤妤震怒,瞬间精神抖擞,“痴心妄想,又来抢钱!” 凤姝眯起眼睛,紧张地问,“他找过你?” 她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说漏嘴也就瞒不住,凤妤不高兴地说,“不知道从哪儿听闻京都令牌在我手里,派人递过话,我拒了。” 三块令牌都在凤姝手里,她交给凤妤的是凤家的产业和一部分苏家产业,并不是苏家的产业。两家产业虽千丝万缕,实际上是分开的。 太子曾误会凤姝把京都令牌给凤妤。 凤妤说,“姐姐可别答应他,否则是给我们树敌,国库多年空虚,明显是世家要控制皇室,若是我们给了令牌,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腥。” “我知道。”凤姝眉心紧蹙,也没想到太子会直白地提出来,谢璋曾说过,若燕阳和北蛮停战,田制改革势在必行。先帝被活活烧死深宫,皆因田制动摇世家根本,若侯府支持皇上改革,会有风险吗? 太子直白的野心令她有点担忧,侯府有镇北铁骑陈兵边境,忠心耿耿,凤姝的心渐渐定下来。 军权是侯府最大的依仗。 “你是怎么回事,今晚一直躲着姐姐?”凤姝挑眉问,总觉得妹妹今天奇奇怪怪,又说不上来。 凤妤做贼心虚,不好解释,只好装傻充愣,“心情不好。” “谁惹你了?” “小侯爷!”凤妤斩钉截铁,他们算是结下梁子,近日出门定要看黄历,免得碰上小侯爷。今晚能骗过华珍公主,也算是不枉此行。镇北侯府打了胜仗,不日归朝,华珍公主应该也不会再逼婚了? 凤妤又不爽地想,公主逼婚,烦的也是谢珣,她操心什么! 姐妹两人回到梅园,陈凛拿着一封信过来,轻笑说,“姑娘,大公子家书。” 凤姝惊喜,厚厚一封家书把凤姝离开宁州后所见所闻都写下来,笔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并不是一日所成。是断断续续写的家书,战事繁忙时写得比较急,字字思念,信中还夹了一朵宁州的黄蔷薇。途中十余天,鲜花成干花,却仍带芳香,凤姝看着花瓣,眼里全是幸福。 算算时日,大军后天就该到京都,人还未到,家书先至。 凤妤趴在床边看着姐姐开心的脸庞,她替姐姐开心,又觉得吃醋,凤姝说,“父亲和母亲要比大军晚几日到。” “为何?” “父亲奉命剿匪去了,要晚些回来。”凤姝略一蹙眉,本以为父母会随着大军一起回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让父亲去剿匪? 谢璋信上所言,剿匪似也没什么危险,凤姝就放下心来。 两日后,镇北侯三万大军还朝,建明帝率太子,端王,康王和满朝文武在城门迎接,凤姝和凤妤在城墙上围观,远远就看到镇北铁骑的旗帜飘在半空,虎旗威风凛凛。镇北侯身穿黑甲,一马当先,三万铁骑如黑潮涌动,滚滚而来,卷起漫天尘烟。 凤姝一眼看到镇北侯身后的谢璋,银甲黑骑,挺拔如松,似是知道凤姝会在城墙上等他,谢璋抬头看来,清俊疏远的脸孔宛若冬雪融化,映出温柔的笑意。 凤姝激动地挥着手里的蔷薇花,仿佛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浴血奋战,大胜而归,他的意中人手持鲜花相迎。 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 “哥哥……”凤姝喊着他,谢璋看嘴型也知道她在喊他,笑意更浓,凤妤懒洋洋趴在城墙上,揉揉耳朵,凉凉地说,“姐姐,你的哥哥在醴陵为官呢。” 凤姝心情雀跃,不理妹妹这小醋桶。 城墙下,建明帝领着太子,满朝文武相迎,谢珣也在百官队列中。镇北侯在城门前勒马,黑云压城,甲光向日,镇北铁骑威风凛凛立于城下,气势如虹。 镇北侯谢渊利落下马,凤妤看着这位传闻中的战神,浑身胄甲,高大壮硕,浓眉大眼,像是话本里威震四方的将军。轮廓利落又锋利,依稀能见到年轻时的样貌,据闻侯夫人当年就是一眼相中他的容貌,两人才得结良缘。 凤妤只见谢璋,困惑地揉揉眼,“怎么不见二公子和楚宁哥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眷侣 “谢珏不喜欢这种场合,方小将军放荡不羁,也烦这种应酬。”凤姝轻笑说,谢璋是侯府长子,这种场合避不开,想跑也会被侯爷抓壮丁。 镇北侯已领着谢璋,大军跪地叩拜,建明帝还不等他跪下,慌忙去扶,君臣自是一番寒暄,场面热闹。皇帝亲迎,是将军凯旋最高礼遇,镇北侯也没想到建明帝会亲自出城相迎,表现出惶恐之态,更说大军得胜上蒙天恩,下倚将士,北蛮大败,天佑燕阳云云。 一段文绉绉的官话说得百官目瞪口呆,侯爷仿佛不是镇守边关多年,更像是去找哪位夫子寒窗苦读去了。 毕竟镇北侯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谢珣听到牙酸,这腹稿定是大哥打的,亏得他爹能念出来。 建明帝都听得牙酸,镇北侯仿佛是念完腹稿,长长舒出一口气,有种老子终于念完的放松。再一次跪地,奉上三军虎符,“北蛮求和,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臣征战沙场多年,病痛缠身,恐不能为国效忠,请陛下收回虎符,允臣告老还乡。” 文武百官,“……” 谢珣,“……” 建明帝也好,太子也好,都热切地盯着镇北侯手里的虎符,这块三军四境虎符在镇北侯府已有几十年。 北蛮一日不降,虎符一日不还。 如今北蛮求和,虎符被镇北侯交还,建明帝也好,百官也好,都松了一口气,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将军哪位能有好下场。这支铁骑也非常特殊,几十年来都有镇北侯府的主人统领,忠诚度很高。 镇北侯哪怕交出虎符,未必能号令三军。原本大军还朝,建明帝派太子出城相迎即可,世家奏请建明帝亲自出城,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 建明帝出城相迎,是逼他给出一个态度。他在城门前当着将士和百官的面交还虎符,才是明智之举,表明自己绝无权臣之心。 谢珣能看得出来,他爹短时间内断无可能交出兵权,北蛮和谈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一场戏多半也是父兄商量好的,戏是要演的,建明帝聪明的话,就不会接虎符。 林阁老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镇北侯不愿归还兵权,侯府和皇室的关系剑拔弩张,再次激化,如今镇北侯府退一步,皆大欢喜。 建明帝眉目含笑,静默一瞬后俯身扶起镇北侯,“北蛮使臣尚未到京,和谈还无进展,边境还需镇北侯驻防,朕相信爱卿不会辜负皇恩,快快请起。” 一无权臣之心,二无忌惮之祸,君臣和睦,其乐融融,镇北侯欲言又止,也不好在城门前耽搁,太子出列,“宫中已备下宴席。父皇和孤率百官为将士们接风洗尘,侯爷,请!” 镇北侯和太子见礼,太子还礼,目光掠过一旁俊逸挺拔的谢璋,轻笑了声,谢璋颔首致意,算是行过礼。 建明帝銮舆先行,镇北侯上马,率军进城,谢珣穿着指挥使的官袍纵马上前,“父亲,大哥……” 镇北侯嫌弃地看他这身官袍,“你怎么混到京都卫去了?” “京都卫招惹你了?改天各出一千人军演,谁输谁喊爹。” “就你?”镇北侯转头说,“守玉,和他比,杀杀他的锐气,在京都混两年没大没小的。” “是,父亲!”谢璋含笑说。 镇北侯拍马前行,将士们紧随其后。 谢珣见到几名相熟的将军,都一一打了招呼,转而问谢璋,“二哥和方大哥呢?” “撒野去了。”谢璋清清喉咙,往旁一避,给谢珣一个眼神,谢珣无语至极,冷笑说,“注意仪态啊,大哥。” 他代替谢璋走在镇北侯后面,侯爷转头不见谢璋,蹙眉问,“你大哥呢?” “嫂子在城墙上,他见色忘爹,还是小儿子贴心。”谢珣吊儿郎当地说,“你好好珍惜我。” 镇北侯,“……” 真不要脸!! 大军进城,两边全是围观百姓,夹道欢迎,京都卫维序,镇北侯和谢珣看着两边激动欢呼的百姓眼里都没有笑意,这简直是烈火烹油,他们阻拦不了。 大军进城后,城门反而冷清下来,凤姝一手持花,一手提裙下楼,身轻如燕,宛若飞鸟归林,谢璋笑着下马,张开双臂朝她走去,紧紧地接住飞扑而来的凤姝。 守城官兵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心中不免艳羡,大公子和凤二姑娘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谁家未成婚的男女敢不顾世俗目光,如此亲昵。 少年英雄,美人如花。 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凤姝看他的眼神,眷恋而热烈,若不是守城官兵近在咫尺,谢璋想要亲吻他的意中人,他克制着心中澎湃的思念,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粘稠得像是春潮。 蔷薇花拂过他的鼻尖,欲语还休,谢璋大笑着接过她的花,簪在她的发髻里,交错如锦,夺目似霞。 “在府中等我。”谢璋匆匆见她一面,还要进宫领宴。 “好。”凤姝柔声应着,他知道凤姝也担心武德将军夫妻,谢璋说,“父亲想为岳父奏请二品定国将军一职,只有前线军功怕有闲言碎语,派他领三千精兵去十二州剿匪。” “会有危险吗?” “放心,听风和楚宁都跟着去了,不会有事的。”听风是谢珏表字,剿匪主力是武德将军,这两人跟着撒野去了。 镇北侯要剿匪万无一失,谢珏和方楚宁压阵去的,谢璋觉得十二州剿匪也用不到他们。 凤姝心中大定,剿匪若都出动谢珏和方楚宁,那这群匪徒的实力都能揭竿起义了。 “快进宫,再不走就晚了。”她忍了忍,叮嘱说,“你伤愈不久,别喝太狠。” “放心,知许会替我挡酒。”谢璋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翻身上马,临走前柔声说,“等我。” “好!” 凤姝目送他纵马离去,她看过很多次谢璋的背影,她也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日后谢璋若驻守宁州,她也会跟着一起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真心 镇北铁骑大胜,宫中摆宴三日,城中富绅联合起来大摆三日流水席,举国庆贺,且三日没有宵禁,街上比元宵节都要热闹。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君臣同乐,凤姝早出晚归,几乎都不在家,凤妤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 谢璋哥哥回来后,姐姐就真的不见人影。 她老气横秋地感慨,姐大不中留啊。 京都这几日热闹,且喜庆,宛若过年,凤妤也染了几分喜气,凤家在筹备凤婉的婚礼,凤妤闲来无事找方玲君一起上街游玩。 谢珣带京都卫巡视时就撞见凤妤和方玲君,凤妤扭头就跑,谢珣冷哼,纵马向前拦住凤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三姑娘,跑什么啊?” “谁跑啊!”凤妤有点心虚,却硬着头皮笑说,“恭喜小侯爷一家团聚,我们先走了。” 她拉着方玲君转身又要跑,方玲君心想着阿妤肯定又得罪小侯爷了,谁知道谢珣又纵马拦在她们面前,倏然一把拉着凤妤的手臂拽上马,凤妤大惊,已被小侯爷置于胸前,纵马往城门而去。 “君君,救我!”凤妤挣扎转头喊方玲君。 谢珣闷笑,胸膛震动,语气藏不住笑意,“神仙都救不了你,坐稳了,别摔下马。” 凤妤不敢挣扎,方玲君花容失色,竟忘了救凤妤,眼睁睁地看着小侯爷光天化日把凤妤掳去,“谢珣疯了吗?他抓阿妤干什么,啊……喂……” 她追了几步,已不见谢珣背影。 谢珣带着凤妤一路出城门,守城的官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闹哪出,谢珣带凤妤一路出城,追风在平原撒野疾驰。 莺飞草长,春色宜人。 凤妤坐于马上,背后是谢珣滚烫的胸膛,鼻息里全是春天的气息,抬眸是明媚的阳光,她能感受到谢珣意气风发,散在春风里,感染着她。 镇北侯凯旋,小侯爷春风得意,就像是野性动物求偶时,最热切的抒发,迫不及待地带凤妤感受他的欢喜,激荡。 这几日到处欢庆,不管是宫里,还是侯府,两年沉郁一扫而空,他盼来了真正的安宁,繁华盛世如期而来,还有什么比这更欢喜?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倾诉自己的喜悦,可望江酒楼后,她就一直躲着他,深居简出,总算被他逮着机会。 谢珣只想带凤妤纵马驰骋,抒发自己的快意。 小侯爷带凤妤纵马一个多时辰,跑过草原,穿过雨林,又踏过浅滩,大有一种要带凤妤驰骋天涯海角的豪爽。 凤妤能被他的意气风发感染,却又被颠得想反手给他一巴掌,三姑娘为了小侯爷虽学兵法,沙场点兵,也学弓马骑射,可她本人一点都不喜欢骑射。 能坐马车里,有软枕锦被,为什么要骑马,日晒雨淋。 等谢珣满足了,放她下马时,三姑娘两条腿都在打颤,扶着桃花树的树干,红着眼角瞪谢珣,“我只不过扯断珠子,害你风评。所以,你要我的命来赔吗?” 谢珣看三姑娘一脸被人蹂躏过的脸和那只扶着树干的手,白皙娇嫩的手,竟觉得口干舌燥,喉结微微滚动,看她的眼神像是春日里求偶的兽。 “你怎么娇弱成这样?”跑马一个多时辰就受不了。 凤妤反唇相讥,“我体弱多病,比不得小侯爷身强体壮,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这已靠近高坪县地界,谢珣松开缰绳,追风在林边觅食,谢珣清清喉咙,转开话题,“望江酒楼那日,你发什么疯?” “小侯爷招蜂引蝶惹来桃花债,倒恶人先告状了。”凤妤的声音如春风拂过,虽带着气,却平白在小侯爷心里掠过一道涟漪。 招蜂引蝶么? 怎么就没招到她这只蜂蝶。 桃花满枝头,人比桃花娇,他只想招一只蜂蝶。 “华珍公主?”谢珣配合她演戏,自是有几分猜测,只是不知全貌,“本侯从未招惹过她,三姑娘冤枉人了。” “公主非你不嫁,你还真不冤枉。”凤妤冷哼,“或许小侯爷处处留情不自知呢。” 谢珣一手抵住树干,挺拔俊秀的身影遮住阳光,把她笼住,凤妤往后躲,后背却贴在桃树上,春风吹过,桃花落在她的发髻。 凤妤警惕又紧张地看着谢珣,“你干嘛?” “你生气了!”谢珣盯着她肉眼可见浮起的红晕,眼神越发滚烫,心胸里如有一把火在烧,如果她愿意…… 她愿意,你会怎么样? “我平白无故被公主刁难,不能生气吗?”凤妤气急败坏地辩驳,想躲,却被谢珣禁锢到方寸之地,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他像是雄性圈地盘似的,占据着绝对主导权。 “是吗?”谢珣俯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的脸近在咫尺,本就生得颠倒众生,如今更是染上几分妖异。 凤妤心如鹿撞,脸红耳赤,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你……你……” 谢珣的手腕贴上一片滑腻的肌肤,浑身僵硬,眼里那团火烧得越发滚烫,他盯着觊觎已久的手,牙尖有种啃咬的欲望。 凤妤头皮发麻,再单纯也感知到危险,弯腰想躲却被谢珣的手贴在腰部,轻轻一推,她如一只白兔遇上虎狼,毫无还手之力,紧紧地贴在桃树,动弹不得。少女身体撞到桃树,桃花簇簇而下,他禁锢着她的腰,感受到她因紧张而起的呼吸,在他掌心起起伏伏。 凤妤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差点被按得弹跳起来,双手都握住谢珣的手,整张脸都烧起来,“你……你干什么?”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荒郊野地……凤妤都不敢看谢珣过分专注的眼神,谢珣却没放过她,哑声问,“那晚你在酒楼说的话,是真的吗?” 凤妤被他逼得方寸大乱,装傻充愣,“什么话?我说过那么多……” “我不喜欢谢珣!”小侯爷连挣扎都没有,毅然决然地捅破这层窗户纸,“这一句。” 凤妤被逼得无处躲藏,仰起头撞见谢珣的眼睛,春风吹过,树影婆娑,少年的眼角烧着红,似逼问,又似示爱。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亲吻 “真的假的,与你何干?”凤妤平淡地说,“爱慕小侯爷的人如过江之鲫,你洒脱恣意,也从不在意旁人的仰慕,刨根究底有什么好呢?” “我不在意旁人,可我在意你。”谢珣察觉到凤妤的手缓缓放松,掌心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肌肤,撩人而不自知。 他血液沸腾,滚滚而下,分明是一种折磨,却又如极致的享受。 额头上渗出了汗。 凤妤只觉得可笑,又可悲,事实上谢珣单骑救她,疾驰几百里,她就心有疑惑,在河边为她挡刀,挡箭时,更让她匪夷所思。 爱恨和贫富一样难以遮掩,曾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少年热烈而直白的心意几乎毫无保留地捧到她面前。 她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他的心意。 她心想,小侯爷风光霁月,她自私虚伪,他一时心动,或是见色起意。又有镇魂珠牵绊,两人数次互换,爱恨纠缠,难免会有别样的情愫。 他和她相互试探,又拼命地隐藏滋生的情意,凤妤享受着这罕见的情绪,又清晰地预见他们的未来。 她一边沉沦,一边抗拒。 小侯爷应如是,那些似是而非的试探,只不过是春色太浓后的错觉,谁也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再过两年,泛起的涟漪就归于平静,他和她就该形同陌路。 她怎么都没想到,谢珣竟会说出口。 他的爱恨真是热烈而直白,她想藏匿,却被他断了后路,堵在这荒郊野岭间,凤妤眼角和他一样发红。 喜欢又如何? 不喜欢,又如何? “你为什么在意?”凤妤轻声问,已有几分悲戚。 谢珣目光落在她樱粉的唇上,喉结微微滚动,倏然倾身,以吻封缄,用行动回了凤妤的话。 青涩的吻,像是羽毛拂过心尖,微痒又悸动。凤妤微微侧头,两人一触即分,谢珣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 他心口微窒,他知道凤妤会躲开,预料之中,却仍是难受。 “小侯爷要当我的上门女婿吗?”凤妤稳了稳心神,心意藏于浓云里,笑起来比牡丹楼的姑娘还要多情,又薄情。 谢珣盯着她,倏然笑了,“好啊,你招婿,我入赘,三姑娘何时来侯府下聘?” 凤妤,“……” “你也不怕侯爷打断你的腿。” “为了三姑娘,再断一次腿又有何妨。”谢珣的话辨不出真假,“只要你愿意,刀山火海我来闯。” 凤妤痛苦地闭上眼,像是龟壳重重地掩盖自己的血肉。 谢珣孤注一掷的示爱让她的防备寸寸瓦解,只有无尽的悲伤,“我的姐姐,是你的嫂子。” “你招婿,我入赘,我们各论各的。”小侯爷见招拆招。 “我订过婚,声名狼藉。” “我臭名昭着,甚是般配。” “我自私,虚伪,只爱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是。” 凤妤睁开眼睛,眼角微红,“谢珣,我活不过十八。” 谢珣指腹揉着她的眼角,在凤妤觉得他要打退堂鼓时,谢珣说,“我们许三年之约,你若活着,那就嫁给我,可好?” 凤妤觉得一点都不好!!! 他是不是失心疯了,为什么要捅破这件事。 谢珣却看着她,没有一点玩笑之意,危险且又压迫感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欲,“凤妤,你不说话,我当你应了,那本侯提前讨点利息,不过分?” 凤妤还在沉浸于谢珣是不是疯了的绝望里,谢珣抵住她腰的手,握住她的脖颈往前拉,整个人却把她压在桃花树上。 他在落英缤纷中,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即止,谢珣青涩却热情地亲吻着她,不得章法,全凭本能,咬着她的下唇,在她痛呼中长驱直入,攻城猎地。 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 在回城的河边,在凤妤疼得喊他的名字,在那个疲倦,却又明媚的清晨,他都想这么吻着她,他甚至做过难以言诉的梦。 梦里全是她的脸,她在梦里又乖,又娇,喊着他的名字,和他耳鬓厮磨,水乳交融。 凤妤双手抵在他胸膛,激动地推着他,力道却在亲吻中渐渐弱去,陌生的情潮和难掩的反应令她面红耳赤,惊慌失措。 若不是谢珣搂着她的腰,她怕是要软到地上去。 他的气息和桃花相互交错,成了凤妤在三月春里无法磨灭的记忆。 谢珣邪气一笑,抵着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凤妤跑出一段距离,回头瞪他,又娇又艳,活色生香,谢珣只觉得眼热。 他笑着追上来,回味着刚刚的吻。 梦里颠鸾倒凤,神魂颠倒,现实比梦更意乱情迷。 原来,这就是沉醉温柔乡,不知归处。 谢珣屈指吹了口哨,追风踏步而来,他追上来双手掐着凤妤的腰,在她惊呼中举着她坐上追风,谢珣却没上马,牵着缰绳,陪着她漫步往京都的方向走。 “谢珣,你是不是被镇魂珠影响,所以会错意了。”凤妤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谢珣说,“我不是三岁孩童,这事如何会错意?” 凤妤有点自暴自弃,也有点好奇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半年前,你还想要我的命。” 谢珣挑眉,回头看着三姑娘泛红的脸,“要算旧账吗?” “我好奇。”凤妤面无表情,甚至说是有点赌气的。 喜欢凤妤什么?谢珣还真能说上一二三四条来,“你生得国色天香,我也不能免俗。” “你骗人,我们初见时,我就生得国色天香,你仍恨我,想要杀我。” 谢珣轻笑,睚眦必报的三姑娘,又小气,又可爱,“你很聪明,比我见过任何女子都要聪明果敢。” “可我也自私,虚伪。”凤妤找茬似的,像是在刁难人,“心悦于我,难道我的缺点都看不见了?” “人无完人。”小侯爷声音平常,“你的聪明,果敢凌驾于缺点上。” 凤妤冷笑说,“所以我好看,聪明果敢,你就喜欢我?” 谢珣并不在意凤妤的阴阳怪气,“在雪灾时,我还发现三姑娘有菩萨心肠,当时我就在想,是我看走眼了。越相处,越觉得自己有眼无珠。”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二哥 凤妤嗤笑,她当然知道谢珣不识好歹,可仅凭这些就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太过草率,“还喜欢什么?” 谢珣最喜欢凤妤的是……他和她有一种心有灵犀的牵绊。她能懂他所有的野心,抱负,他和她对未来的期许一致。他和她心灵总能碰撞出火花。 这话说了,三姑娘会嘲笑他。 谢珣说,“貌美如花,聪明果敢,富可敌国能掩盖所有的缺点,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我也是男人。” 凤妤,“……” 为什么他和别人不一样,标准答案不是你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吗?“我是多大的缺点,需要貌美如花,富可敌国来掩盖?” 小侯爷觉得刚表白就和三姑娘聊不下去了。 “你说我的仰慕者如过江之鲫,那你呢?”谢珣牵着缰绳,面对凤妤倒着走,目光热烈地看着她。 他第一次心动,也盼着等来她的喜欢。 “我铁石心肠,不动凡心。”凤妤淘气一笑,言下之意,我不喜欢你。 谢珣虽有点失落,却不失望,含着笑说,“那我再接再厉,争取这三年里打动你的心。” 小侯爷从小被鞭策长大,十三岁上战场,宁州夏季酷暑,冬季严寒,他单骑救主过,率军深入敌军腹地过,他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凤妤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密密麻麻地疼,喜欢小侯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惊才绝艳,恣意潇洒。有野心,也有抱负,镇得住京都卫,又担得起责任。 这样火热,耀眼的少年,谁不喜欢。 可她的喜欢,抵不过冰冷的现实,这份喜欢并不足以令她有勇气面对将来的狂风暴雨和离别,她宁愿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 花开花谢,皆是秘密。 “你不要努力了。”凤妤狠心说,“你不符合我招婿的标准。” 谢珣舌尖抵着牙齿,笑意中也掠过一抹戾气,“那你想嫁谁?” 他心底又有了古怪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强烈到他有些措手不及,且觉得卑劣,像是野兽的本能,他要用尽全力去克制,不作出令她疼痛的事。 “虽无人选,但有标准,总能找到。” “那你要慎重些,本侯是控制狂,戾气重,你选一人,我杀一人,你选两人,我杀一双。”谢珣半真半假地转过身,只留三姑娘一个背影,“三姑娘可不要连累旁人白白送命。” 凤妤,“……” 她差点破口大骂,神经病! 她压住心中涌起的酸涩,轻声说,“谢珣,苏家富可敌国,只有我和姐姐是继承人。我从小定亲,姐姐进侯府。若不是林雨燕勾引姜杨来退婚,姜杨安安稳稳地当探花郎,进中书省,定会成为太子心腹重臣。” 她苦笑一声,“若不然,为什么我一退婚,宫宴时会招我进宫,为什么陷害我和康王。皇上也好,皇后也好,都希望我进东宫当侧妃,或成康王侧妃。他们大权在握,视我如蝼蚁,连等退婚风波过后也不愿。哪怕姐姐为了保护我,对外放出风声,苏家的财产全在她一人之手,他们也要我当康王侧妃,牵制姐姐。阴谋败露后,他们没要我的命,我还挺意外。或许是看我身体娇弱,本来也活不了几年。所以,我和你断无可能,除非我不想活了。” 凤妤自幼聪慧,心如明镜,时局看得比谁都清楚。 北蛮和谈,皇室就真的不再忌惮镇北侯府吗? 怎么可能! 谢珣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落在三姑娘平静的脸上,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不曾和他说过半句。 “害怕吗?”谢珣问。 “怕啊!”凤妤苦涩一笑,“为了活着,我拼尽所有。” 所以,一时的春风情意吹不动她的心。 “凤妤,我要你!”谢珣那双生来多情的眼里,只有孤注一掷的果决,“只要我一息尚存,你定会平安无恙。” 凤妤在春风里,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那些拼命镇压的情潮,心动像是破土而出的藤蔓,想要在心底长成漫天大树,她热血上涌,差一点失去理智,应了他的白首之约。 “谢珣……” “凤妤,信我!”谢珣云展云舒,胸有成竹,“宫里的事,你别担心,我会摆平。” 凤妤一笑,却不作答。 谢珣并不在意她一时犹豫,很享受这样的春风,想和凤妤慢慢走回城,正想和她调笑几句,倏然停顿,脸色微凝,凤妤后知后觉地听到如闷雷响起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他们并不在官道上,是在官道旁的平原上,一队骑兵浩浩荡荡地从官道而来,向京都疾驰而去,大军过境,遮云蔽日,气势浩荡。 他们离得远,看不清楚大军面容,却能看得到招摇在半空中的虎旗,那是镇北铁骑的旗帜,前方几名将军黑骑铁甲,威风凛凛。 “是铁骑啊。”凤妤抬手遮住尘烟,大军还朝,分成四支队伍,骑兵随镇北侯先回京,步兵在后。 谢珣看着规模,心有余悸地说,“你要庆幸,他们没看到你。” “为何?” 这应该是武德将军夫妻带去剿匪的三千骑兵,铁骑只剩下一支队伍护送北蛮使者进京,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谢珣庆幸他们离官道比较远,且骑兵匆匆,惊鸿一瞥,武德将军怕也没想到自己女儿会在郊区和男子幽会。 若不然,不是他被镇北侯打断腿,就是凤妤要被武德将军打一顿。 这要被武德将军夫妻撞见,孤男寡女,荒郊野岭怎么解释? 谢珣刚这么想,倏然看见一匹黑骑疾驰而来,他眼皮一跳,心中暗忖,他没这么倒霉? 来人由远而近,谢珣渐渐看清了面容。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面容和谢珣有几分相似,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气质如霜如雪,身穿轻甲,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更像是闲云野鹤的世外之人。 “二哥……”谢珣头皮发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看着谢珏勒马,“离得那么远,你怎么认出我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幽会 “追风。”谢珏淡漠说,他认出追风,不是认出谢珣,且是女子坐在追风上,他觉得诧异,掉头寻来。 凤妤暗忖,这就是谢家二公子啊,果然俊俏啊。 追风看到谢珏和黑骑,非常激动,雀跃往前,两匹汗血宝马像是牛郎织女总算相会,激动地蹭到一起。谢珣拉都拉不住就看到追风驮着凤妤靠近谢珏。 凤妤也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父母刚刚她身边经过,她瞬间面红耳赤,都来不及欣赏传闻中算无遗策,足智多谋的二公子。 她转头怒骂小侯爷,“谢珣,我爹娘若撞见我,你就死定了!” 孤男寡女,荒郊野岭,这太致命了,谁家父母能接受自己未出阁的闺女离家几十里和男子在荒郊野岭晃荡。 “这不能怪我啊?”谢珣喊冤。 “不怪你怪谁?” “行,怪我。”谢珣挥手赶他哥,“二哥,你赶紧走,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谢珏目光淡淡地落在凤妤脸上,她和凤姝长得像,不难猜出身份。他一语不发,眼神平静,凤妤莫名地觉得二公子已脑海里已补全幽会的香艳故事。 谢珏也不多话,刚想掉头离去,就看到一名男子策马而来。凤妤汗毛肃立,紧张得跳下马来,竟无处可躲,她怕是父亲来寻,惊慌失措地藏到谢珣背后去。 谢珏眉梢微挑,缓缓地看向谢珣,谢珣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心中却是叫苦连天,三姑娘鸵鸟似地藏在背后。 来人正是方楚宁。 黑骑铁甲,生了一张风流脸,又有少年将军的锐气,笑起来像是一只勾人的狐狸,凤妤欲盖弥彰地躲着,方楚宁一眼就看得到,只当谢珣和哪家姑娘的郊外幽会,吹了声口哨,音色华丽,“幽会都能被你二哥抓到了,你这倒霉蛋……” “不是幽会!”谢珣想起他刚刚压着三姑娘在桃花树上亲吻,好像也真是幽会,气急败坏地吼,“哥哥们,能不能快点滚。” 一会把武德将军夫妻招来,他爹一定会押着他去凤府负荆请罪。 “脸红什么,幽会而已,哥哥们又不会笑你。”方楚宁笑得像狐狸,好奇藏在谢珣背后的少女是谁,远远就看到她惊慌失措去躲,“既然碰见了,一起回城。” “我们还要游山玩水,你们能不能识趣点。”谢珣怕三姑娘拔下金钗把他戳成窟窿。 方楚宁是一点都不介意谢珣恶劣的语气,转而向谢珏控诉,“听风,你弟凶我。” 凤妤,“……” 君君,你哥比我还会告状。 “走了!”谢珏声音冷淡,掉头就走,方楚宁多少觉得有点遗憾,朝谢珣挥挥手,临走前不忘笑话谢珣,“你二哥心里在骂你不成体统。” 谢珣,“……” 两匹黑骑相伴离去,远远都还能看到方楚宁似在问谢珏什么,谢珏侧头说了句话,方楚宁哈哈哈大笑。 凤妤气得推开谢珣,气得眼睛都红了,“都怪你!” 谢珣也觉得倒霉,出门没看黄历,谁知道武德将军今天回城,还正好撞上,幸好他和凤妤没在官道上,若不然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二哥是不会说的,方楚宁又没看到凤妤。谢珣想抱凤妤上马,被她拍开,谢珣讪讪地摸摸鼻子,铁骑离京都也只有几十里,定是一鼓作气回京。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父亲回京后,可能晋升二品定国将军。”谢珣还是抱着凤妤上马,给她透露了一点消息。 “连升三品?”凤妤果真被转移注意力。 谢珣策马往官道走,速度并不快,“武德将军阵前立了奇功,大哥能射杀北蛮王,是箭术超群,也是武德将军替他转移北蛮王的注意力,他率左翼大军冲散北蛮王的防线,大哥才有射杀的机会。你母亲稳定后勤功不可没,功劳都算在你父亲身上。再加上剿匪,军功就差不多,定国将军跑不了。” 凤长青是真正的镇北侯嫡系,是镇北侯一手提拔起来的。 凤妤心中高兴,对谢珣也总算有了点好脸色。 谢珣带着凤妤和大军一前一后进城,武德将军夫妻进城后要先进宫面圣。凤妤回家时,他们还不曾回来,凤姝站在廊下等着她,凤妤有些心虚,她被谢珣众目睽睽下掳走几个时辰,姐姐一定生气的,她要不要先发制人告状呢?毕竟小侯爷身强体壮,她无法抵抗。 “姐姐,父亲和母亲回来了,我在城门口见到他们。”心里想要告状的三姑娘,却带着欢快的笑容说着喜讯。 凤姝看着她因奔跑而红扑扑的脸蛋,抬手擦去她的汗珠,“姐姐也看见了,你和谢珣去哪儿了?” “他……就带我在城中转了转。”凤妤已许久不和姐姐撒谎,语气如常,若不是凤姝看见她和谢珣同骑出城,定要被她骗过去。 凤姝一言难尽地看着面不改色撒谎的妹妹,事实上,她和谢璋也出城了。更巧的是,他们还看到谢珣带着凤妤策马奔腾。她和谢璋比京都订婚的男女要更亲密,这几日都和谢璋出城赛马幽会,谢大公子并未看到谢珣怀里的少女是谁,还感慨一句知许真是放肆。 凤姝的脸色极是难看,谢璋和她情投意合,从未错失过她的情绪,见她动怒就问缘由,知道是凤妤后,谢璋的神色也很微妙。 皆因大公子听过小侯爷气急败坏骂凤妤,语言极是难听,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谢珏见他弟情绪如此激荡,还说了句看在钱的份上,劝你忍耐。 谢珣忘了自己残着一条腿,大逆不道地挖苦他二哥掉到钱眼里,然后被谢珏饿了三日,小侯爷天生反骨,愣是不低头。还是他避开谢珏,给谢珣送吃的,所以印象深刻。 这是谢珣刚断腿时的事,谢璋和谢珏还曾困惑,为什么他无缘无故骂起远在京都的三姑娘,一直都是未解之谜。 如今看到谢珣竟带凤妤出城,不似寻仇,谢璋只觉得不可思议。谢珣的爱恨直白鲜明,极难转变,两年时间,他不恨凤妤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孤儿 凤姝心情也很复杂,为了谢珣,妹妹都和她撒谎,如此熟稔想来骗她也不是第一次。 “你和谢珣一无名分,二无亲缘。举止莫要过于亲密,惹人非议。”凤姝其实并不在乎旁人非议她和谢璋。 一来是她和谢璋有婚约,二来是她和谢璋真的都不介意。 可她介意旁人非议凤妤,她觉得妹妹是全天下最乖,最好的妹妹,也希望旁人如此觉得,并喜爱她。 “知道了。”凤妤心中把小侯爷骂得狗血淋头,拉着凤姝软软撒娇,“下次他敢放肆,我就打他。” 凤姝眉梢微挑,为什么还有下次? 凤妤已经兴奋地和凤姝说父亲要被封定国将军的事,凤姝神色就更微妙,小侯爷连这种事都和你说了? “你和谢珣……”凤姝欲言又止,这事压在她心底,终究不曾点破。她一直想和凤妤谈一谈,又怕凤妤东拉西扯骗她。 凤妤不想谈的事,能编出逻辑非常自洽的理由来遮掩。 “算了。”凤姝轻笑说,“阿妤,只要你觉得开心,不管做什么,姐姐都同意。” 凤妤心里暖洋洋的,又感动,又柔软,更坚定一件事,她不会做让姐姐为难的事。姐妹在廊下说了几句话,凤姝带她去松鹤园陪老夫人,顺便告知老夫人喜讯。 大孙子,小儿子,都是老人心头肉。老夫人也不能免俗,比起像极了夫君,性情温和的凤长林,老夫人更喜欢脾气倔强,性格爽朗的凤长青。 凤长青征战多年,聚少离多,且战场凶险万分,老夫人牵挂难安,吃斋念佛,不求他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只求他们平安归来。 酉时过半,凤长青和苏月娇归家,老夫人和凤长林领着全家人都在等在院内,看到凤长青进门,老夫人眼眶就红了,在容妈妈搀扶下激动地迎上来。 一身戎装的凤长青喊了声母亲,神色激荡,直直跪在地上,给老夫人磕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苏月娇也是一身戎装,随着凤长青跪地磕头。 京都和宁州相隔千里,纵有家书,也难安人心,如今平安归来,老夫人,凤长林和凤长青都红着眼叙着母子情,兄弟情。 凤家四位姑娘也见了礼,苏月娇红着眼,目光落在凤妤身上,凤姝刚从宁州回来,凤长青和苏月娇都见过她。她更牵挂着多年未见的凤妤,凤婉和凤姈被气氛感染都红着眼,凤妤倒是不曾哭泣,更多是好奇。 凤姝不动声色地把凤妤推向苏月娇,凤妤低头垂眸间,眼眶就红了,轻声喊了声母亲,苏月娇情绪崩溃,激动地搂着她。 “阿妤,母亲好想你。”苏月娇捧着她的脸,欣慰又愧疚,她几乎错过了凤妤的成长,错过凤妤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 “阿妤也想母亲。” 苏月娇捧着凤妤的脸,疼得窒息,她从小被苏明当成继承人培养,聪慧绝伦,多年掌管宁州后勤军需,那是人际关系最复杂的地方。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何尝看不懂凤妤的……冷淡。 她的小女儿对父母并无太多情感,只不过是如姐姐所愿,说着言不由衷的思念,流着本不会有的眼泪。 苏月娇擦着眼泪,没关系,北蛮和谈,宁州已无烽烟,她有许多时间慢慢和阿妤培养感情。 凤长青大大咧咧,倒是没有察觉,看着人比花娇的女儿,笑不拢嘴地来抱她,怕吓着女儿,说话声音都轻了少许,“阿妤比我想象中更好看,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 凤妤,“……” 凤长青面圣后,晋封二品定国将军,苏月娇也晋升四品宁远将军,是燕阳王朝品阶最高的女将军。 大夫人心情复杂,看向凤长林,凤长林与有荣焉,并未不悦和嫉妒,只觉得面上有光。 老夫人领着儿子,儿媳妇和孙女们祭拜祖先,凤家大摆筵席,其乐融融,凤妤也被感染了喜悦,小酌几杯。她不胜酒力,秋香和春露扶着她下去休息,苏月娇目光一直随着凤妤,她一离席,苏月娇的心也跟着走了。 凤妤回到梅园,已疲倦不堪,她被谢珣带出城,纵马半日已有疲态,又强撑着天伦之乐的喜悦,极是耗费心神。 秋香和春露伺候着她梳洗,凤妤趴在池子中昏昏欲睡,喝了药后更是昏沉,将睡未睡时听到苏月娇和凤姝的声音。 她们离席后来看她,凤妤察觉到有人帮她掖着被角,怜爱地抚着她的脸庞,她听到苏月娇的声音,“都是母亲不好,让阿妤受苦了。” 凤妤知道,她应该睁开眼睛,安抚母亲,当一名乖巧懂事的女儿,可她的身体和精神都疲倦到极点,并不想再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她呼吸平缓,只当自己沉睡着。 凤姝柔声说,“母亲,您和父亲风尘仆仆,先回去歇着,来日方长。” 苏月娇也听劝,随着凤姝离开,窗户支开,晚风吹着花香,徐徐而来,凤妤看到母亲和姐姐在廊下说话,宫灯摇曳,叹息声也伴着花香而来,凤妤闭上眼睛。 她在宁州时,父亲和母亲一年能回家数次,凤妤孩童时羡慕凤婉,凤姈能有父亲,母亲陪伴。每逢父母归家的日子,她会坐在树下乖巧等候。 她孩童时就懂得装病,卖乖来博得父母心软。为了留住他们,凤妤还曾在冷风中站了一夜,隔日高烧。 母亲虽心疼,落泪,却不曾为她停留。 姐姐说,父亲和母亲征战沙场,是为了保护许多和她一样的孩童,凤妤年幼时听不进去道理。 只觉得难过,失望。 五岁那一年,她被掳走,整整两年,她曾很天真地和绑匪说,我爹是很厉害的大将军,你绑了我,他会杀了你。 她被绑匪狠狠地摔在地上,磕掉一颗牙,满口都是血。 凤妤从小怕疼,哭得惊天动地,又挨了一顿毒打,年幼的她不明白,父亲和母亲都是大英雄,为什么却保护不了她。 第一百六十章 定亲 那一年,凤妤就在想,大英雄有什么用? 他们的女儿落入虎口,九死一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们知道吗?她死在荒郊野岭,被野兽吞噬,他们会难过吗? 那两年,新帝登基,内忧外患,燕阳和北蛮打得你死我活,交战地数次被冲破防线,人心惶惶,前线血流成河,流民从北向南逃,只有幼小瘦弱的她逆行回宁州。 她靠着自己一步一步逃出虎口,跋山涉水回家,听闻这两年里,父亲和母亲不曾回过家,交战地尸横遍野,书信难送。 她满身伤痕蹒跚进到宁州地界时,遇到了一直在寻她的姐姐。她被带回家时命悬一线,被小心呵护半年,身体才见好转。 母亲抱着她悔恨落泪,心疼她流落在外受苦,凤妤心中心无波澜,无动于衷,迟来的母爱比草贱。 她不要了! 她怨吗? 自然是怨的,可怨恨有什么用?命令一到,父母仍是要离开,年幼的她知道,人这一世,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若不是祖母和姐姐,凤妤想……她应该早就死了。 姐姐明明比她仅大三岁,在她失踪的两年里,却带着府兵在外寻了两年,从宁州寻到京都,走遍十二州。 凤妤心绪难平,明明困倦至极,却又难以入眠。 镇北侯府,谢珏归家。 镇北侯府看着三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和龙章凤姿的儿子们,心中激荡,快活不已。宁州平定,北蛮求和,再无烽烟,他的儿女们得享太平,一家团圆,没什么比这一刻更温馨,更令他骄傲。 若是长女在家,那就更圆满。 谢璋和谢珣陪着镇北侯饮酒,三人都是海量,喝掉夫人们埋了几年的女儿红,无一人说战事,夫人们都欢快地和丈夫,儿子们说这些年府中的趣事,京中的趣事。镇北侯从小就混不吝,侯夫人规矩虽严,却也管不住他。 侯府并无高门大户那般规矩多,更无食不言,寝不语的约束,侯爷回家后,府中用膳时满堂欢笑,久久不散。 谢璋和谢珣非常健谈,什么都能和几位夫人聊上几句,谢珏虽全程不曾说过三句话,却也很认真地聆听。 镇北侯比儿子们还要耐心,毫无军中沙发果断的强硬,侯夫人训他,他都乐呵呵地听着。一家人近日说得最多的是谢璋和凤姝的婚事。 侯夫人还责怪镇北侯府把凤长青夫妻派去剿匪,怕剿匪半年不归,耽误婚期。听闻凤长青夫妻回城后,侯夫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过府商议婚期,礼都备好了。 谢璋落落大方地说,“我和姝儿想把婚期定在四月下旬。” 兰夫人错愕,侯夫人也吃一惊,“这已是四月初,下旬办婚礼,如何来得及?我们看好的婚期是六月。” “不行。”谢璋摇头说,“就定四月。” 牡丹夫人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难道姝儿怀孕了,你这么急?” 众人,“……” 谢珣一口酒喷出去,谢珏眼明手快,迅速避开,免得被谢珣脏了袖袍,镇北侯谴责地看着他芝兰玉树的大儿子,一副想打断他腿的暴躁表情。 谢璋罕见地面红耳赤,急忙辩驳,“我和姝儿发乎情,止乎礼,怎会做出这等不合礼数之事。” 侯爷和几位夫人都松口气,谢璋回城后几乎都和凤姝在一起,偶尔还在庄子上过夜,兰夫人还隐晦地和谢璋说过要克制守礼。其实真要婚前有孕,他们都不介意,在他们心里,凤姝早就是侯府的长媳,只差一场婚礼罢了。 兰夫人蹙眉,“那你这么急做什么?四月怎么来得及办婚礼,凤家四月里大姑娘要出嫁,来不及筹备第二场婚礼。” 侯夫人也说,“一个月也来不及筹备,六月最好,六月初六是好日子,我们都看好吉日,你有什么非要在四月成亲的理由吗?” 谢璋还想争取,镇北侯说,“听你母亲的,就这么定了。” 牡丹夫人高兴地说,“侯府好多年没有喜事,定然大大操办,好好热闹。” 谢璋没争取到四月办婚礼,略有点遗憾。 搞定一个儿子后,三位夫人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谢珏和谢珣,谢珏面不改色地迎着三位夫人的目光,不管她们笑得再暧昧,二公子就顶着一副冰块脸,平静如水地看回去。 算了,这个打算孤独终老,没什么希望。 三位夫人败下阵来,殷切地看向谢珣。 “长幼有序!”谢珣知道他们说什么,死道友不死贫道,“二哥的终生大事解决了,再轮到我。” 牡丹夫人笑吟吟地说,“知许啊,你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吗?” 谢珣面不改色地喝酒,假装听不懂,犹豫着要不要给家人们透个底,又怕凤妤再上门尴尬。 谢璋和谢珏对视一眼,给谢珣倒了杯酒,“大哥也想知道。” 谢珣也摆出和谢珏一模一样的冰块脸。 “别学你二哥,你十九岁了。”侯夫人说,“也该定亲。” 谢珣琢磨着和凤妤的三年之约,淡淡说,“不必定亲,三年后,我直接成婚。” 这话一出,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镇北侯都不例外,谢璋微微挑眉,“你是和谁私定终身?” “你祸害谁家女子了?”镇北侯看着谢珣这张脸,定是谁家女子肤浅,看上他的美色,若不然,就他在京都的名声,谁家女子愿意嫁给他。 谢珏面无表情,冷哼了声,牡丹夫人转头问,“听风,你知道是谁?” “不知。” 镇北侯想到建明帝的话,心里微沉,建明帝一直希望把华珍公主嫁给谢珣,年龄相仿,且公主非谢珣不嫁。可他的长女已是贵妃,公主下嫁谢珣,成何体统?辈分混乱不清。 难不成烈男怕缠女,谢珣还真动摇了? “只要定亲,谁家女子都行?”谢珣转着酒杯,试探地问。 众人沉默,熟知小侯爷性子的三位夫人非常谨慎,怀疑他和凤妤有一腿的两位哥哥沉默是金。 只有镇北侯在诡异的沉默里说,“你做什么美梦,当然不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招婿 “你怎么还带偏见的?”谢珣把酒一饮而尽,带了点情绪,“我娶妻,你不中意,我就不能娶?” “对!”镇北侯怕他被公主打动,冷笑说,“婚姻自然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得选择。” “外祖父和爷爷都不同意你娶母亲,你怎么偏偏就自己带媒人去提亲,还被外祖父打出来,轮到我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侯爷天生反骨,嘲讽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是儿子我是爹,你有什么办法呢?”镇北侯笑吟吟地看着不爽的儿子,“谁让你倒霉,投胎到我家里?” 谢珣深呼吸,放下酒杯,“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中意凤妤,想娶她,行不行?” 众人,“……” 谢璋,“……” 你还真敢说!!! “不太合适?”牡丹夫人情不自禁地看向侯夫人,侯夫人虽开过玩笑,也知道不太可能。 兰夫人暗忖,那是相当不合适! 苏家富可敌国,仅有凤姝和凤妤,若都进了侯府,建明帝该如坐针毡,凤妤很早就和姜杨定了亲,若不然,建明帝是想要凤妤嫁给太子,或者康王当侧妃的。 若不然,宫宴就不会出事。 几位夫人私下也谈过,凤妤刚及笄,又刚退婚,建明帝不会操之过急,再过一两年,定会让凤妤进东宫,或是康王府邸。 侯夫人沉吟说,“我也喜欢凤妤,只不过……是不太合适,你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镇北侯看着几位夫人微妙的神色,好奇问,“凤妤是谁?” 谢璋说,“是姝儿的妹妹。” “哈……”镇北侯大惊,潜意识觉得不太行,只不过侯爷有了谢珏后,习惯了不思考复杂时局,只问结果,他问谢珏,“他能娶吗?” 谢珏淡漠,“不行!” 镇北侯统一战线,“不行!” 谢珣破罐子破摔,“也好,三姑娘想招上门女婿,父亲,你看我入赘怎么样?” 镇北侯一巴掌扫过去,谢珣眼明手快报复性地拉谢珏去挡,二公子没他的力气也没他的身手,生生给他挡了巴掌。 幸好镇北侯反应快,打到谢珏胳膊时收了力,即便是这样差点把谢珏给打到地上去,镇北侯默默地朝侯夫人那边挪了一下,“老二,你没事?” 谢珏深呼吸,一拳砸在桌上,杯盘乱跳。欺霜赛雪的脸颊因愤怒而红,青筋暴跳。除了谢璋,所有人都默默地远离二公子,怕被迁怒。 谢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鸡飞狗跳,这饭定是吃不成了。 三位夫人都谴责地瞪谢珣。 小侯爷犯了众怒,溜之大吉,“我吃饱了,你们好好商量,娶妻还是入赘,你们看着。”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镇北侯的吼声,整个侯府都听得见。 奴仆们早就习惯,定是小侯爷又惹侯爷生气,侯爷回京后也就第一天看小侯爷顺眼点,父爱仅维系一日就崩了。 凤妤素来爱睡懒觉,一大早却被秋香和春露挖起来,她坐在床沿脸色黑沉沉的,秋香告诉她。镇北侯夫妻和三位公子要来府中做客,商量谢璋和凤姝的婚期,凤妤仍是不高兴。 她睡不饱,就很不高兴。 凤妤因夜里梦魇的缘故,总是缺觉,梅园里的侍女都不敢打扰她睡觉,三姑娘平时爱装娇,装乖,可睡不饱时就懒得演戏,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镇北侯夫妇带三位公子上门,谢珣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她不开心。城外示爱后,虽被拒了,谢珣却不介意,见到三姑娘就露出风流恣意的笑,还有意卖弄风情。 三姑娘铁石心肠,面无表情。 镇北侯府众人,“……” 怎么看都是小侯爷剃头挑子一头热。镇北侯夫妇是带儿子们来做客,商量婚期的,因谢珣坦白他的少年心事,侯爷也好,侯夫人也好,谢璋和谢珏也好,竟神奇地关注点都在凤妤身上。 侯爷还暗忖,他要看看逆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凤妤一身石榴红的春衫白水裙站在凤姝身边,发髻和时下流行的简约不一样,略有些繁复。左右都佩戴流苏金钗,点翠嵌珠宝石簪子,打扮得华丽而富贵,镇北侯差点被闪了眼。 真有钱!! 镇北侯想到谢珣空荡荡的院子,两人站在一起衬得他家小儿子真像吃软饭的。 这姑娘小小年纪竟压得住如此华丽的打扮,冷凝着脸,他的小儿子笑得那般不争气,小姑娘连正眼都没瞧他。端着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镇北侯瞬间觉得可惜,老二说不能娶,若不然定能治得了谢珣。 镇北侯心情大好,逆子竟也有今天!! 谢璋微微挑眉,他仅见过凤妤两面,早就不记得她的长相,没想到和凤姝长得真像,气质却不一样,看起来很乖巧听话。 凤妤没想到自己会被关注,毕竟是来商量谢璋和姐姐婚事,姐姐定然是焦点,她在凤姝身边当隐形人惯了,眼神放空想睡觉。察觉到几道微妙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她,凤妤才注意到侯府的人都在看她。 她后知后觉,又很自然地端出一副乖巧听话的笑容来。 众人,“……” 镇北侯夫妻带儿子们上门做客,给足了凤家尊重和排场。凤家也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招待,凤长林,凤长青都在家里陪客。 谢璋和凤姝的婚事商谈得非常的顺利。 两人早就合过八字,选了六月初六。 凤长青觉得仅剩两个月筹备婚礼有点赶,想要定在秋天,或年底。侯夫人都不好意思说长子想定四月呢。 凤长青对镇北侯素来信服且敬重,虽觉得赶,也没太过反对,婚期就这么定下来,双方相谈甚欢。 “阿妤呢,可选定什么人家了?”侯夫人柔声笑问,仿佛不曾听过京中传闻。 凤长青笑容爽朗,正要回答,凤妤一字一顿,缓缓笑说,“阿妤要招婿。” 众人,“……” 谢珣低头轻笑,小狐狸真是精,竟公然说要招婿,故意断他念想,她定是想不到,他已和父亲,母亲全盘托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互换 凤妤见谢珣笑了,还有些莫名其妙,他笑什么? 镇北侯震惊,本以为谢珣是故意气他,没想到人家三姑娘真心要招婿,镇北侯大风大浪都过来,面色如常,心里却把谢珣骂了一遍。 “招婿好啊。”镇北侯笑说,“招一个乖巧听话的。” 凤妤煞有其事点头,“阿妤也是如此想的。” 镇北侯大笑说,“长青啊,你这闺女有个性,本侯喜欢。” 凤长青和苏月娇虽没想过阿妤会招婿,接受度也很高,特别是苏月娇。竟觉得招婿也很好,女儿就能一直留在身边,也不必怕她在婆家受委屈。 凤姝却有些无奈,阿妤心性坚定,做了决定很难回头,小侯爷和她怕是有缘无分。谢珣笑意淡了些,目光一直落在凤妤脸上。 长辈们谈婚事,还要商榷细节,凤长青和苏月娇都非常喜欢谢璋,在边境时就颇多照拂。婚事细节都听侯府的,凤家只要配合就行,两家都想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礼,又怕太过高调,惹来忌惮,尺度要把握好。 侯爷却一点都不在乎,他的长子要成亲,自是要风光大办,要多高调就多高调,根本就不在意皇室忌惮。 皇室忌惮侯府,也不差这一件事。 长辈们谈婚事,凤妤觉得无趣,她真心为凤姝开心,并觉得她和谢璋情投意合,终成眷属,是一件大喜事。 可她太过依赖凤姝,难免心情不佳。姐姐要嫁人,不能时常陪着她,她成了侯府的长媳,她就不能日日见到姐姐。 又开心,又烦躁,秋香和春露只敢远远跟着她。 她走到河边时看到谢珣,他身材高挑,今天穿了一件月白长袍,玉带束腰,佩戴玉佩和香囊。挺拔俊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尊贵风流。 “你怎么跑出来了?”凤妤站在拱桥上,神色恹恹的,见到他觉得欢喜,又难过,她都当众断绝他的念想,他怎么还来找她。 “过来!”小侯爷站在垂柳边,朝她勾了勾手。 春风徐徐,三姑娘明知不可过界,却被蛊惑似地走向他,谢珣看她情绪不高,“没睡饱吗?” 凤妤好奇地问,“谢璋哥哥来谈婚事,你来做什么?” “见你。”谢珣定定地看着她,表明心迹后,谢珣并不遮掩自己的喜欢。 凤妤耳朵有些红,不习惯他的直白,心脏却不受控地狂跳,谢珣暗忖,三姑娘并不是无动于衷。 凤妤是闺阁少女,只要她不出门,他想见她,只能来凤府。她拒了他后,不会来侯府做客。她又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春日里的赏花宴怕都见不到。谢珣光明正大想见她的机会不多。 凤妤迎着他深邃专注的眼眸,也不想说太多言不由衷的话,谢珣说,“我来见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你的伤养得差不多了。” 凤妤点头,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谢珣说,“如此甚好,你每日寅时过后,让秋香扯断镇魂珠。” 凤妤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张爷爷说你气血两虚,温养为主,强身健体为辅。你不喜欢锻炼,我来。每日寅时起来练剑,骑射,强身健体。” “你疯了?”凤妤瞠目结舌,感觉谢珣说了一件天方夜谭的事,“你最讨厌失去控制,怎么会愿意?” “那你每日寅时起来锻炼?” “想都不要想!” “那就我来。”谢珣态度强硬,“你说活不过十八,所以不愿嫁我,那我就要努力,让你活过十八。” “你每日要锻炼多久?” “两个时辰,正好能去京都卫衙门。” “你有没有想过,我每日寅时起来锻炼,我父亲,母亲,姐姐都会觉得我鬼上身了。” “放心,我会找好理由。” “什么理由他们都不会信!” “我不是和你商量。”小侯爷早就看不惯三姑娘这懒骨头,凤姝宠她,允她睡到日上三竿,全京都的世家都没这么宠溺女儿的。 凤妤,“……” 秋香和春露远远看到三姑娘和小侯爷在河边争执什么,罕见的激动,小侯爷一边坏笑一边也不知道说什么,气得她们家姑娘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倒回去似是撂下什么狠话,谢珣哈哈哈大笑。 凤妤气急了,抬腿踹他,小侯爷挨了一脚不痛不痒,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若你不摘下镇魂珠,后果自负。” 东宫。 太子的影卫从暗处走出,递给他一张纸条。太子看了纸条后,眉目有一瞬间的阴郁,很快消散。 “六月初六……”他淡淡一笑,“的确是良辰吉日。” 府中两桩婚事要筹备,喜气洋洋,凤妤却顾不上,小侯爷的威胁就在耳边,她也不敢不听,秋香每日寅时都会摘掉凤妤的珊瑚手钏。 谢珣魂穿到凤妤身体里,只觉得沉重,凤妤亥时休息,寅时起来,精神和身体都很疲倦,谢珣定力惊人,冷水洗脸后,在院内耍了一套剑法。三姑娘身体娇弱,体力不支,半柱香,谢珣气喘如牛。 他只能打消骑射练剑的想法,做最基础的体能训练,在院内扎马步,打拳,绕着院子跑步,半个时辰就有点吃不消,头昏目眩,差点一头栽到地上。谢珣也知道欲速则不达,身体略感不适后,绕着院子跑步。 跑十步,喘十步,极是吃力! “废物!”谢珣一边喘一边骂,他当年带兵夜袭,奋战一夜都没这么累。 秋香和春露坐在台阶上打盹,小侯爷这么拼命,她们顶不住啊。 谢珣锻炼一次,凤妤两条腿走路都在打颤,酸软得要命,她不常运动,出门坐马车的身体并不适应剧烈运动,酸疼得叫苦连天,直接躺了一日无法下床,痛骂谢珣,却又无计可施。 “我要杀了谢珣!!” 秋香和春露给凤妤按摩酸疼的小腿和臀部,因谢珣扎马步的缘故,大腿和臀部剧烈酸疼,难以忍受。 秋香心疼自家姑娘,“姑娘,寅时还换吗?” 她这么疼,谢珣定也不好受,“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嫁妆 凤长青夫妇归京后,二房院内守卫换成定国将军的亲兵,张大和陈凛不再轮值,凤妤夜里睡不安稳。苏月娇让亲兵们不要靠近梅园,免得扰了凤妤清梦。 苏月娇见凤妤走路姿势古怪,问了凤妤,只说扭着,静养就好。母女连心,苏月娇翻来覆去睡不好,总觉得奇怪,深夜拉着凤长青来梅园看她。 谢珣魂穿凤妤,强身健体已有数日,体能渐好,在院内耍了一套剑法。苏月娇脸色非常古怪。 阿妤体弱多病,易生梦魇,总要睡到日上三竿,夜里怎会起身?凤长青见她一套剑法耍得虎虎生风,忍不住称赞,“阿妤不愧是将门虎女,这套剑法耍得真精妙。” 可惜力道不足,脚步有些虚浮。 苏月娇,“……” 她的夫君真是女儿奴。 苏月娇和凤长青发现凤妤起来操练,也不作声,私下和凤姝说了。姐妹两人院子相连,冬雪和夏竹第一天就察觉到凤妤院内的动静。凤姝一点都不惊讶,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凤妤也很热衷于骑射和练剑。 骑射还练得有模有样的,她问过凤妤,凤妤说在国子监被嘲笑,她想要私下好好练习,可她骑射练好了,在国子监考核中也不争锋芒。凤姝也就当她一时发疯,妹妹偶尔会有一点奇奇怪怪的举动和言语,凤姝已习惯了。 凤长青,苏月娇和凤姝三人都站在院外看着谢珣练剑,小侯爷魂穿凤妤,第一天练剑,只能坚持一炷香,如今已能坚持一个时辰。力道虽不足,剑法却耍得非常好看,秋香靠着春露的肩膀上打盹。 迷迷糊糊还会鼓掌夸一句,又继续打盹。 三人连续看了数日。 凤长青也觉得过于古怪,忐忑不安地问,“府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惹得阿妤发疯,要不要请大师来做场法事?” 从不愧是将门虎女,到有妖精缠身,短短数日,定国将军骄傲的笑容都化成担忧,怕长此以往,他的小女儿被精怪勾走了魂。 “你别发疯!”苏月娇语气嫌弃,“世上哪有什么妖怪,阿妤强身健体是好事,只不过每日寅时起来,连续折腾两个时辰,身体吃不消。且……这剑法好生熟悉。” “夫人一说,我也觉得……这剑法好眼熟。”凤长青沉吟,神色古怪,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凤姝欲言又止,神色很是微妙,阿妤究竟何时和小侯爷亲密至此?谢家这几套剑法,至少要练三年,才能如此行云流水。 她见谢璋耍过,谢璋也教过她,她学了几招,吃透也要数月,可阿妤耍得行云流水,虽力道不足,却把谢家四套剑法熟记于心。 这太古怪了! “我想起来了,侯爷耍过这套剑法。”凤长青灵光一闪,“谢家自创的剑法,谢璋和谢珣在练武场还比试过。” “阿妤怎么会谢家剑法?”苏月娇蹙眉,看向凤姝,“你教的?” “……是。”凤姝斟酌着言辞,不动声色,阿妤心中作何打算,凤姝还摸不准。这种隐秘的事,她都会帮妹妹遮掩。 几人虽觉得凤妤寅时起来练剑怪异,却没有打扰她,且看凤妤练剑后,脸色红润,胃口见好,更是乐见其成。 凤长青难得和凤妤有共同兴趣,非常激动,午膳后还拉着凤妤到练武场,想要教凤妤一套枪法,凤妤根本抡不动他的长枪,兴意阑珊。 凤妤说,“父亲,女儿夜里精力旺盛,白日缺觉,不想练。” 定国将军虽失望,却也不强迫凤妤。 凤妤流落在外两年,受尽磨难,回家后被祖母,姐姐捧在手心上宠爱,她不想做的事,一贯不想勉强自己。 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平平静静地过,凤府迎来了第一场喜事。 凤婉出嫁,成了端王妃。 婚礼办得十分热闹,十里红妆,满朝文武齐贺。 凤妤看着热热闹闹的婚礼,有些怅然若失,六月初六,姐姐出嫁后,家里就剩下她和凤姈。 她竟盼着日子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凤婉出嫁后,凤姝更忙了。她和苏月娇开始整理产业,近日都在理账,凤妤午后被苏月娇喊到主院的书房去。 二房主院内静悄悄的,凤长青和安远侯等一群武官相约去踏春,院内静悄悄的,冬雪和夏竹守在月门外。凤妤来时,苏月娇和凤姝在书房的暖榻上对账,塌上有两叠厚厚的账本。 凤妤和小侯爷魂穿,夜里操练,白日困倦,也知道苏月娇和凤姝在整理产业,京都的生意账册都交出去了。 牡丹楼,望江酒楼和琳琅阁这三家产业是凤妤独立经营,苏月娇和凤姝没有过问,找凤妤过来是为了苏家的产业整合。 苏月娇是苏明独女,出嫁到镇北侯府要带走苏家大半的嫁妆,这是凤妤早就知道的事。 她并不觊觎苏家的产业,在凤姝婚期定下后,凤妤就和姐姐说了,要她带走苏家所有的产业,她只要苏月娇在京中的嫁妆就好。 苏月娇当年出嫁时,嫁妆丰厚,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苏家扩张事业版图,生意遍布燕阳,又打通桑南和燕阳互市。苏月娇的嫁妆对苏家产业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凤妤并不贪心,且苏家产业本就是凤姝嫁到侯府要带的嫁妆,凤妤觉得自己能经营好母亲的产业,将来和姐姐相互守望。母亲这份嫁妆已是旁人积累三代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财富。 凤姝把一块令牌交给凤妤时,她极其震惊,“姐姐?” 苏月娇温柔地抚着凤妤的头,柔声说,“我们家京都,江南,十二州的产业,姝儿带走京都和江南,十二州和母亲的嫁妆留给你。” “不行!”凤妤摇头,“十二州怎么能留给我呢?” 苏家产业分布极广,江南和京都极是富庶,燕阳最好的茶庄,粮店,绸缎等等,汇聚天下财富。十二州是燕阳中腹往西北延伸的州城,是粮道和矿产主要产地,苏家和十二州官府全有合作,且有开采权。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南 十二州是燕阳矿产主要来源地,十二州的矿产为宁州提供过半的兵器和马具等等,是军需器具主要产地。 “银钱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若出事全军覆没,连翻身的资本都没有。”凤姝本就不打算带走所有的产业,这几日和苏月娇商谈后,最终决定把十二州和桑南留给凤妤,“姐姐也是防止万一,除了这三块令牌,还有一块桑南令牌在外祖父手里,也留给你。” “姐姐?”凤妤罕见的震惊,“向桑南转移产业,是镇北侯的决定,为什么要把令牌留给我?” 对镇北侯府最重要的两块产业,为什么会留给她? “你怎么知道?”苏月娇诧异,看向凤姝,“你告诉阿妤了?” 桑南和燕阳互市前几年,风平浪静。后来,苏明接到谢珏的命令,把一部分产业转移到桑南。苏明把互市的利润,几乎都给了朝廷,换来江南布政使的配合,苏明把一部分产业转移到桑南,且在桑南开始生意,如今规模尚可。 这件事极其隐秘,凤姝从未告诉过凤妤。 “阿妤,谁告诉你的?”凤姝蹙眉,极是紧张,这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会走漏风声。 凤妤微笑说,“牡丹楼有一名姑娘是桑南来的,身份比较特殊,曾是桑南皇商的人。招惹祸事到燕阳避祸。她来避祸前,曾奉命调查过边境商行,知道内情。苏家在燕阳根基深厚,无故迁移,肯定不是外祖父的意思,我就猜是不是侯府和桑南王达成什么协议,把一部分基业迁移过去。姐姐放心,我是猜测,也不曾对旁人说过。” 苏月娇没想到凤妤竟如此敏锐,仅凭桑南人的一面之词判断全貌,且真的猜中了。苏月娇和凤姝瞒着凤妤,皆因她年龄还小,管理京中产业就很耗心神,桑南的事过于复杂,她也还没捋顺,所以不曾和凤妤谈过。 如今她出嫁在即,这些事情总归要告诉她。 “姐姐,十二州和桑南的产业对侯府至关重要。若你有顾虑,把京都和江南给我,十二州和桑南你带走。” 凤姝眉心微凝,“不,你留着!” 凤妤惊讶至极,为什么?难道姐姐对侯府还留了一手,这不太可能,凤姝淡淡说,“别问,姐姐自有考量。” 苏月娇,凤姝和凤妤在书房里密谈两个多时辰,凤妤也正式接过十二州的令牌,成为苏家十二州商行的主人。 四月中旬,北蛮使者进京和谈。 谢珣和鸿胪寺一群官员在城门口迎接北蛮使臣。北蛮派了九王子独孤靖和谈,带了五百北蛮士兵。进了宁州后,由五千铁骑护送到京都。 谢珣挑人谈判连镇北侯都没看懂,挑了北蛮人最痛恨的谢珏,翰林院大学士林鸿远,安远侯和鸿胪寺卿周煜五人组成谈判团。 满朝文武都不知道谢珣挑人的标准是什么,林鸿远和周煜是必不可少的。你又挑了一个最会吵架,最能阴阳怪气的安远侯。却要搭上一个基本全程什么话都不会说的谢珏,这是什么奇葩搭配? 二公子为什么能进谈判团? 和谈不讲话,他谈什么!! 北蛮人身体条件优于燕阳人。独孤靖年仅十七岁,身量颀长,威猛健壮。比起生在京都锦绣窝里的少年郎,他像是金戈铁马多年的将军,偏偏那张脸生得很年轻。 眉骨和眼睛生得极是深邃,像是鹰隼般锐利,高鼻薄唇,看起来实际年龄要大,英俊得充满侵略性。 谢珣和独孤靖是老仇家,他踩断过谢珣的腿,袖箭射穿过谢珣的肩膀,谢珣也砍过他的手臂,两人真刀真枪厮杀过。 几月前还在境内相逢,独孤靖临走时还撂下狠话,要杀镇北侯府满门,谁能想到北蛮这么快就和谈。 谢珣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两国和谈,不伤来使,他风度翩翩地和独孤靖见了礼,望向独孤靖背后的五百北蛮人。 人高马大,极有威胁力。 然而,这是京都。 燕阳的地盘! 独孤靖双手交叠于胸口,行了北蛮的礼,谢珣想到几月前那场厮杀,独孤靖差点杀了凤妤,他笑意更冷,招呼都懒得打。 鸿胪寺卿周煜说,“九王子远道而来,定是辛苦。请移步驿馆,稍作休整,待明日进宫,觐见陛下。” 独孤靖眼睛盯着谢珣,并不掩饰他的厌恶,仇恨,似是没听到周煜的话。 “本侯是和谈的主使,九王子,别来无恙。”谢珣淡淡说,“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本王,等着!”独孤靖声音低沉沙哑,像山间野兽。 两人剑拔弩张的关系,旁人都能察觉到,林鸿远给谢珣一个眼神,和谈期间,不要纠缠于私人恩怨里。 谢珣已不把独孤靖放在眼底,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不过是困兽之争,不足为惧。 北蛮人浩浩荡荡进城,城内百姓熙熙攘攘,都在围观传说中三头六臂的北蛮人。京都卫维护秩序。京都城中,恨北蛮人的不在少数,却在京都卫安抚下,并未闹事。 独孤靖黑骑红甲,目光如炬地看着繁华京都,贪婪和决心在他眼底一闪而过,这燕阳的锦绣山河,是北蛮人梦中的家园。 谢珣要忙和谈的事,京都卫交给张伯熙和林萧,张伯兴。魂穿凤妤的时间也从两个时辰,改到一个时辰。 谢珣一开始魂穿凤妤时,她日日腰酸背痛,备受折磨,如今渐渐得趣了,身体好,胃口好。满足了口腹之欲,她一贯虚不受补,近日周大夫调整她的饮食,她日日容光焕发,凤妤很开心。 凤妤暗忖,若小侯爷能不厌其烦坚持两三年,或许她还真能长命百岁。 夜深人静。 镇北侯府主院的书房里,镇北侯和谢璋,谢珏,谢珣正在谈话。燕阳虽是战胜方,和谈却不是占尽百分百的优势。若不然,镇北侯主战,击退北蛮,那就没有和谈一事。北蛮若继续打下去,他们损兵折将,燕阳也会被拖垮。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月亮 “江南传来战报,桑南王在边境增加驻防,正在练兵,情况不容乐观。”镇北侯脸色沉凝,宁州烽烟刚停,桑南又有异动,且在和谈时期。 谢璋看着大帅传来的密报,脸色凝重,方大帅和镇北侯一南一北,相互守望多年,感情甚笃。有了大帅坐镇江南,镇北侯才能肆无忌惮和北蛮开战,也正因此有方大帅坐镇江南,世家哪怕忌惮侯府,多年来也不敢暗中使坏。方大帅甚至把自己最善战的长子方楚宁派到宁州。 江南来的战报,一分为二,一份呈到御前,一份传到侯府,两份战报的内容偶尔会有所不同。 谢珏怀疑桑南和北蛮早有勾连,所以主动进了和谈团。 “桑南和燕阳开通互市,来往密切。可宁州边境固若金汤,北蛮人和桑南怎么取得联系?”镇北侯蹙眉,问谢珏,“你怀疑的理由是什么?” “直觉!”谢珏言简意赅,旁人若听了,气得想打他,可二公子说直觉,那就真的是直觉。 众人,“……” 谢璋沉吟说,“宁州边境这十年来,的确固若金汤,可几月前,独孤靖率十余人进我边境,长驱直入,这是一大隐患。我们至今都没查清楚独孤靖到底带多少人进燕阳,是否有人留在这里传递消息。” 这也是谢珏为什么怀疑北蛮和桑南勾连的原因。桑南在这节骨眼上生事,过于巧合,谢璋也心生疑虑。 镇北侯说,“北蛮即便有人留在境内,又如何传讯回去?” “独孤靖被我砍伤,没了半条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交战地,边境防线已不是固若金汤。”谢珣提起此事,心中仍是阴霾,他在顺城就向宁州传信,可谢璋没收到他的消息。独孤靖似是预判到谢珣的动向,半路杀了信使。 谢珣回京后又写了一封信八百里加急到宁州,镇北侯才知道北蛮人进了边境,为时已晚。 独孤靖已回到交战地,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又是怎么回去的。 谢璋收到谢珣第二封信后,立刻去找镇北侯和谢珏,崔将军知道后,怕二公子怀疑他,当场移交兵权,要求谢珏彻查,就差挥刀自尽,以示清白。洗清嫌疑后,严防死守,出城审查都严格,别说进城了。 “边防整顿的事容后再议,先说和谈。”镇北侯沉声说,“一定要摸清北蛮的底牌,我们要休养生息,一定要停战。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条款,能让就让,心底有数就行。至少争取到十年不犯边境。北蛮境内也不容乐观,他们也不想再打,所以不必太客气,桑南若真想围魏救赵,就是主动挑起战祸。” “北蛮不曾和谈过,不知道会提什么底牌,我会尽量周旋,前些日内阁也找我谈过,基本条款应该都不成问题。”谢珣冷笑说,“内阁主和,愿意无条件退让,你也说要停战,若北蛮要求过分,也要无条件退让吗?” “做梦!”镇北侯一拳捶在桌上,“你问的什么傻话,两国和谈,一退再退是大忌,是北蛮求和,不是我们,该得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谢珣神色也放松了点。 “联姻!”谢珏突然说了两个字。 谢璋微怔,“北蛮要联姻?” 谢珏点头,镇北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 镇北侯是急性子,拳头在桌上捶得啪啪响,“老二,爹求你了,说个完整的句子不会死,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听风是不是见到北蛮公主了?”谢璋轻声问。 谢珏点头说,“六公主在随行队伍里。” 谢璋不愧是谢珏的代言人,安抚着镇北侯,“父亲,北蛮和谈带上六公主,意在联姻,就不知道他们看中哪一位皇子。这位六公主今年十七,名叫独孤红樱,她和独孤靖是龙凤胎,也是现任北蛮王唯一的同母姐妹。” 独孤靖带兵进城时,谢珏和方楚宁就在酒楼雅座上,谢珏记忆力惊人,北蛮六公主做男装打扮混在队伍里,谢珏一眼认出。 “你怎么知道?”镇北侯对北蛮皇室不太了解。 谢珏冷淡地看他一眼,微微蹙眉,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不高兴,镇北侯心虚,但摆出理直气壮的脸。 谢璋轻笑说,“父亲,听风回来后曾写下北蛮的情况,其中就介绍了北蛮皇室。” 镇北侯想起二公子那长达三万字的北蛮基本概况,脱口而出,“你看完了?” 这么长的概况,镇北侯扫了一眼就头疼,丢到一旁落灰。 “看完了。”谢璋微笑,“还背下了。” 谢珣凉凉地拱火,“二哥,你好惨了,筹谋两年,出生入死摸清北蛮的基本情况,父亲却看都不愿意看完。” 镇北侯冷笑,“说得好像你看了。” 谢珣,“……” 对,他也没看!!三万字的概况,狗都不看! 谢珏冷淡喝茶,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里,平淡如水。 镇北侯一言难尽,北莽战败和谈,献上公主联姻,这也没什么。可建明帝说到底是他长女的夫婿,镇北侯问,“皇上年岁几何?” “四十三。”谢璋说。 父子四人齐齐沉默,这北蛮六公主才十七岁。 谢珏说,“太子。” 谢璋垂眸,淡淡说,“北蛮公主进东宫当侧妃,也是联姻。可皇上正值盛年,这也说不准,北蛮六公主随行一事,北蛮没有透露风声,我们权当不知。知许,明日和谈,收敛着点脾气。” “知道!”谢珣淡淡一笑,“大哥,这半年,我修身养性,涵养极好。” 镇北侯冷哼,不甚优雅地翻了白眼,谢珣也笑眯眯地看着他爹,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涵养很好。 谢璋带着谢珏,谢珣从主院出来,主院内伺候的侍女们见到几位公子都免不了惊艳,三人都生得有几分像镇北侯,容貌冠绝京都,气质又各有不同。 谢璋芝兰玉树,谢珏风华月貌,两人都是不显山露水的气质,谢珣恰好相反,锋芒毕露。 “二哥,京都的月亮这么好看吗?”三人出院子后,谢珣戏谑问。 第一百六十六章 美人 谢璋低头轻笑,谢珏冷冷看他一眼,刚要说话,小侯爷撩火就跑,片刻间不见踪影,谢璋笑着摇摇头,“独孤靖人在京都,你小心些。” “好!”谢珏应了,他刚回到自己的院落,一道微风朝他袭来,谢珏略一偏头,两指夹住偷袭而来的青杏。 谢珏抬头看去,方楚宁慵懒随意地侧躺在他的屋顶上,单手拎着酒壶,微仰着头,烈酒过喉,有少许落在修长的脖颈上。一柄长剑横在屋檐,背后是一轮圆月。 潇洒又不羁,人人都说他比小侯爷更适合当风流浪子,谢珏想,方楚宁的浪子只不过是浮于表面,他是生于一等君侯世家的大公子。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 他吹了声口哨,“听风,来赏月。” 屋顶上,谢珏和他共饮一壶,二公子面白如霜,喝了酒眉目飘上微粉,方楚宁没骨头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 月朗星疏,夜色如水。 “你怎么天天忙得不见人?”方楚宁语气还有点抱怨,“说好的一起去庄子住几日呢?” “和谈。”谢珏淡淡说,侧头看他一眼,“何事心烦?” “我娘天天办赏花宴,要给我定亲。”方楚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都死了三任未婚妻,命中克妻啊。” 谢珏淡淡说,“鬼神怪论,无稽之谈。” “我一个没见过,还能全克死,哪天找到真爱,她不得万箭穿心。”方楚宁嗤笑了声,就这么巧,和他订婚的一个没活成。 “起来!”谢珏冷声说,“陪我走走。” 方楚宁眼光一亮,随手拿起长剑,随谢珏一起夜游。 谢珏不爱夜游,却愿意陪方楚宁夜夜漫游,他也不爱喝酒,却会和方楚宁共饮一壶,方楚宁在里舍买了两壶酒,单手拎着一壶,一壶挂在二公子腰间。谢珏一身白色锦缎长袍,腰挂玉佩,再挂着乌黑的酒壶,显得不伦不类,却没拦着方楚宁。 谢珏和方楚宁同年同月出生,生辰仅差三日,幼年时常一起过生辰。两人一起在国子监读书,同一恩师授课,一起读书,一起骑射,一静一动。谢珏不爱和旁人往来,方楚宁几乎围着谢珏转。 带谢珏交友,游玩,谢珏的幼年,童年,少年都有方楚宁的陪伴。谢珏从小冷淡,沉默寡言,为数不多的几次盛怒,都是被方楚宁招惹的。 十多年前,宁州战事没那么吃紧,镇北侯就很喜欢把方楚宁接到府中小住,然后看他的二儿子被方楚宁气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 方楚宁定过三次婚,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因建明帝曾透露过想要方楚宁和华珍公主联姻。 方大帅不愿意牵扯到皇权斗争中,方谢两府被有心之人挑拨,早早给儿子定了亲,谁知道三任未婚妻都不长命。 “侯爷和夫人催你定亲吗?” “不曾。” “为何?” “不敢!” 方楚宁大笑,事实上二公子面冷心狠,除了谢珣,全家都怕他。谢珣不怕,纯粹是他皮糙肉厚,不怕折腾。 方楚宁内穿红色春衫长袍,外罩玄衣,玉带束腰,一手持剑,一手执壶,酒香满溢,倏然心生好奇,“听风,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谢珏从未想过将来会娶什么女子,因方楚宁想知道,谢珏认真思考后说,“安静的。” 方楚宁大笑说,“你不爱说话,再娶一个哑巴,相顾无言,日子有什么乐趣?” 他们都到了要娶亲的年龄,方楚宁要议亲,谢珏也要议亲,北蛮和谈后,宁州若无战事,方楚宁就要随调江南,他情不自禁提了一个痴心妄想的请求。 “听风,你和我一起驻守江南。” “好!” “真的?”方楚宁大喜,倏然拽着他的手臂,不知是因喜出望外,还是酒气上涌,眼底蒙上一片水润,“你愿意去江南?” 镇北侯府几代人血战黄沙,驻守宁州,是燕阳拦住北蛮的一道防线,只要姓谢,他和宁州就有无法分离的宿命。 方楚宁想过,和谈后,他去江南,谢珏去宁州,一南一北,怕是一年见不上几面。 “大哥婚后会驻守宁州。”谢珏看着他激动的脸,语气淡然,“我随你去江南。” 谢珏想到那封江南来的战报,桑南和北蛮是否有联系,怎么联系,始终要查明白,宁州边境防线被独孤靖冲破,始终是他心里的一道阴影。 迟早有一天,燕阳和桑南会有一场恶战,他爹的愿望是击退北蛮,收复桑南。他早点驻防江南也可以。 “说定了,不许骗我。” 谢珏点头,“好!” “有人一直在跟我们。”方楚宁眯起眼睛,仰头喝了半壶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 谢珏问,“想动手?” “多半冲你来的,我能放过他们?”方楚宁眨眨眼,狐狸似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戏谑,“走,给他们选个风水宝地。” 城北废墟旁,空旷无垠,脚步声惊起雅雀远飞,平添几分诡异幽冷。 五道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废墟旁,挡住方楚宁和谢珏的去路,来人正是独孤靖,领着四名北蛮士兵,腰佩弯刀。 “哎呀,原来是九王子,稀客啊。”方楚宁一手压着剑柄上,一手转着酒壶,那双狐狸眼睛笑不见底,“跟了我们一晚上,是要讨杯酒喝吗?早点说啊,二公子有的是钱,可以请你。” 谢珏不愧是拉稳北蛮仇恨第一人,独孤靖一行人看到谢珏和方楚宁后,杀意四溅,明日要觐见的事都忘了。一心要杀谢珏,几人根本不在乎和谈前夕杀谢珏会引来多大的祸事。 “谢珏,拿命来!”独孤靖拔出弯刀,寒光掠过废墟,他挥刀砍过来,方楚宁砸了酒壶,拔剑相迎。 刀剑碰撞,火光四射,方楚宁连人带剑挡住独孤靖气势汹汹的弯刀,“在我面前想杀谢珏,阎王来都不行。” 谢珏淡淡说,“别轻敌。” 方楚宁挡开弯刀,回头冲谢珏笑了笑,宛若一头炫耀地盘的雄兽,“二公子,别长他人志气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楚宁 谢珏地看着他孔雀开屏,目光如水。两名悍将刀剑缠在一起,打得黑天暗日,难舍难分,身强体壮的独孤靖是所有将军的噩梦。 方楚宁剑招和他的长相截然不同,森冷,杀气,招招毙命,没有花里胡哨的招数,每一剑都奔着要人命。 真正的美人如玉剑如虹。 独孤靖不遑多让,弯刀夹着磅礴的威压,每一刀都是仇恨,转眼间,两人已过十几招,全都挂了彩。 方楚宁的腰腹被弯刀所伤,独孤靖的臂膀也挨了一剑。方楚宁一身玄衣,伤痕看着不显,谢珏目光落在他腰腹那片被血浸得深的痕迹上,眯起了眼。 “我只要谢珏的命,方楚宁,滚开!”独孤靖弯刀一指,若是谢珣挡在他面前,还说得过去,毕竟他们是一家兄弟。 方楚宁竟为了谢珏,不畏生死! 他不要命了吗? 方楚宁长剑一横,笑着朝独孤靖勾了勾手指,邪魅又挑衅,“来啊,看谁先死。” 独孤靖被激怒,怒吼着砍过来,“杀了谢珏!” 独孤靖带来的四名北蛮士兵纷纷拔刀看向谢珏,谢珏侧身避开弯刀,方楚宁回身,砍伤一人,剑柄架着独孤靖砍过来的弯刀,一脚踹开独孤靖。 他转身剑风横扫,逼退独孤靖后,余光看到北蛮人四把弯刀齐齐看向谢珏,气度淡然的谢珏眼皮都没撩起,方楚宁已近身,再一次挡开弯刀。 二公子不管处于什么险境,从来都是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独孤靖又从背后破风而来,方楚宁已有点应接不暇,谢珣和方楚宁论近身肉搏,是燕阳最好的少将军。两人都有强悍的意志,良好的身体素质,每次军演刀剑场,两人不相伯仲。 谢珣打不赢独孤靖,方楚宁也难有绝对优势,何况还有四名身手绝佳的北蛮人。 谢珏看出他的吃力,“还玩吗?” 方楚宁咬牙,委屈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跪下来认怂,“我错了。” 独孤靖和四名北蛮人再一次杀上来时,谢珏抬手,微微一动,身后的影卫宛若鬼魅般现身,消无声息落在谢珏面前。 独孤靖和北蛮人纷纷后退,谢珏的声音平静无波,“除了独孤靖,杀!” “是!” 影卫瞬间掌控战场,方楚宁一手按在腰腹间,指尖摸到鲜血,他和独孤靖是第一次单打独斗遇上。 方楚宁说,“怪不得谢珣打不过他,果真是一头猛兽。” 燕阳境内,单挑能赢方楚宁的,除了谢珣,难寻第二人。 谢家三兄弟,只有谢珏有影卫。 除了谢珏去北蛮的两年,影卫总在他身后,宛若鬼魅,无人察觉。所以二公子虽不像父兄和弟弟那么能打,却比父兄和弟弟拥有更强悍的力量。 这是一支或许单挑都不是第一,却是谢珣和方楚宁联手都打不过的影卫队。 独孤靖被逼到二十米外,四名北蛮人被斩杀,鲜血溅在废墟上,触目惊心,影卫执行命令后,肃立在旁,没有言语。 独孤靖怒目而视,谢珏立于月光下,如霜如雪,“想杀我,战场见。” 在京都,独孤靖杀不了他。 独孤靖大笑,收了弯刀,少年过于锋利的眉目掠过仇恨,“我北蛮和谈第一个条件,就是要你的命。谢珏,牺牲一人换北蛮十年休战称臣,你说镇北侯府是保你,还是要和平?” 方楚宁长剑直逼独孤靖咽喉,眉目比独孤靖更有压迫感,“独孤靖,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方小将军,怕了?”短短几月时间,独孤靖的燕阳话学得很好,“要不要和本王赌一把?” 方楚宁的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割开他的皮肉,倏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林晟带一群禁军和北蛮人疾驰而来,影卫消无声息在谢珏面前站成半圈,持剑而立,不动声色地护着他。 林晟下马,看到废墟旁躺着四名尸体,大吃一惊,和谈在即,二公子和方小将军竟杀了北蛮人? 且方楚宁的剑还抵着独孤靖的咽喉。 北蛮人看到同伴被杀,个个怒红了脸,拔刀向方楚宁。 林晟见状,背脊发凉,慌忙行礼说,“方小将军,和谈在即,不宜动刀,请您收剑。” 方楚宁的剑尖已划破独孤靖的咽喉,沾了血珠,他心中明白,独孤靖若死在京都,边境必起烽烟。 他收了剑,站到谢珏身边。 独孤靖摸着脖子,沾了一手的血,冷笑指着谢珏,“和谈在即,谢珏却顾私仇,杀我北蛮将士,你们燕阳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此事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林晟敢和谢珣称兄道弟,又攀亲,绝对不敢招惹谢珏,“二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谢珏并无和他交谈的欲望,方楚宁轻笑,“独孤靖派人暗杀我和二公子,被反杀。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你这禁军统领怎么当的?” 方楚宁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闷雷响在林晟头顶,那种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将军,哪怕笑得再像锦绣窝里的风流公子,也掩饰不了石破天惊的威压。 林晟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畏惧。 “是你们引诱我等来此,设局伏杀,休要血口喷人,燕阳求和,怎么会在京都境内暗杀二公子。”独孤靖反驳,年少气盛,咄咄逼人,“二公子,人是你杀的,是?” “是!”谢珏敢杀敢认。 “你们听见了,人是二公子杀的,此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我们走!”独孤靖拂袖,带北蛮人离开。 禁军让出一条道来,不敢拦他们。 方楚宁和谢珏齐齐看着独孤靖带着北蛮人离开,月光把一地的鲜血和尸体映照得鲜艳,且诡异。和谈期间,斩杀北蛮人乃是大罪,依律当诛。 林晟上前,冷声说,“二公子,和谈期间斩杀北蛮将士,铁证如山,请您跟我走一趟禁军大牢。” 谢珏冷漠地看着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林晟虽感觉到强烈的侵略性,却仗着身后的禁军,有恃无恐。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谢珏 方楚宁随意挽了剑花,潇洒收剑,银白镶金的剑鞘裹住杀气毕露的剑锋,“林统领好大的口气,这事归禁军管了?” “皇城内的事,都归禁军管。”林晟莞尔,“我们只是请二公子去一趟禁军大牢,也不敢为难他。方小将军也不要为难我。” 方楚宁风度翩翩地问,“若我非要为难呢?” 林晟一怔,这句话让林晟梦回国子监被孤立的岁月。 他们年龄相仿,都在国子监读过书,方楚宁是京都世家公子最令人讨厌的那种人。 他顽劣淘气,招猫逗狗,不仅逗弄同窗,还戏弄过夫子。旁人悬梁刺股,寒窗苦读时,他醉卧枝头,招蜂引蝶。就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惰性,在国子监六艺考核本该垫底,可偏偏他一直保二争一,除了谢珏没人能压他一头。 这种人人都讨厌的学生,本该被排挤孤立,可偏偏众星捧月,深得世家子弟的喜欢。他纵横国子监那几年,方大帅收到不少世家大族家主的诉苦信,要他好好管教儿子,不要带坏旁人。 方楚宁交友广泛,如今世家二代的掌权者中,都是方楚宁的挚友。林晟和方楚宁,谢珏在国子监是同级。却很难融到方楚宁的交友圈里,他和所有人交好,偏偏不曾与他有过半分善意,林晟不知何故。 多年后从旁人口中得知,皆因某一次骑射时,他嘲笑过谢珏。 谢二公子一岁时染过风寒,几乎丧命。病愈后身体孱弱,养了数年,底子渐好,却也错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他弓马骑射比不上父兄和弟弟,初学那几年在国子监也是垫底的。 镇北侯府人人善战,从老镇北侯,到小侯爷,自一出生就身体强壮,都是文韬武略的好苗子,偏偏谢珏是例外。谢珏也六岁到八岁那两年,一直被嘲笑成废物,是镇北侯府的耻辱。京中世家少年若不善弓马骑射都会被嘲笑,何况谢珏出身于满门忠烈,战神辈出的镇北侯府。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半的桑南血脉,和京中世家子弟格格不入。 林晟那时年少气盛,心高气傲。箭术,刀剑都挑战过谢璋,毫无疑问被血虐。 谢璋名气太盛,盖过所有子弟的锋芒,是有口皆碑的世家公子,人品,样貌,学识性格都没有短板。林晟心有不服,迁怒于谢珏,当面嘲笑他是废物。 当时考核垫底后,谢珏一人留在骑射场练箭,林晟嘲笑谢珏,还故意摔了谢珏的弓箭,此事无人知晓,林晟也就当是谢珏告状。 方楚宁不喜欢一个人,几乎就斩断这个人和世家子弟攀交的桥梁,所有人都会看方楚宁的脸色,他自然而然是世家子弟的大哥。而这群世家子弟,如今都是世家大族中的掌权人,林晟和这群二代掌权人,鲜有来往。 换言之,只因他嘲笑和踹过谢珏,方楚宁就让他孤立无援。 世家大族的二代掌权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林晟的朋友。 林晟不知方楚宁为何厌恶他,费尽心思讨好过,方楚宁无动于衷,终日和谢珏为伴,他是世家子弟的领头羊,然后领着这群羊围着谢珏转。 林晟少年时憋屈过,痛恨过,恼怒过,也委屈过,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方楚宁,他甚至冲动地拦着方楚宁问过他。 方楚宁说,“我讨厌你,没有理由。” 林晟几乎被气炸,却又不敢发作,幸好的,这种折磨到他们十四岁,总算结束了,方楚宁和谢珏都去了宁州战场。 可方楚宁即便走了,那群世家公子也不曾和林晟深交过,而林晟也终于在某一次赏花宴时得知方楚宁讨厌他的真相。 那一晚,林晟恨得牙痒痒的。 他恨方楚宁吗? 不,他更恨谢珏! 方楚宁护谢珏,护到他是因谢珏而得罪人,却不曾让他察觉到半分,若不是赏花宴上有人喝醉说漏嘴,他至今都被瞒在鼓里。 如今,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十五年前,他嘲笑过年幼,提不起弓箭的谢珏,如今,谢珏已站在他不可逾越的高峰上,他甚至不敢再说半句不敬之语。 方楚宁,仍会像十五年前那样护着他。 “方楚宁,这是京都,不是宁州。而我是禁军统领,你们杀了北蛮使者,依律要被带走审讯,哪怕是镇北侯来了,他也要进禁军大牢!”林晟被回忆折磨得风度大失,不悦已到巅峰。 因为谢珏,他被孤立于世家大族外。世家子弟谁没有几个从小知根知底,相互守望的兄弟。如镇北侯和方大帅,谢璋和林和礼,哪怕是如今的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哪怕会打闹,也是打不散的情感。 凭什么! 方楚宁还能护着谢珏一辈子? “禁军统领,好大的官威。”方楚宁的笑意敛去,他笑起来有一双狐狸眼,像是风流公子。冷脸时却换了一个人,浑身笼罩着杀气,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修罗。 方楚宁拇指抵开长剑,那把刚入鞘的长剑又见寒芒,“林统领,几个北蛮人,杀了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执法,你想为北蛮人伸冤,我送你一程,去地府好好和他们赔罪。” 林晟和他背后的禁军如临大敌,谢珏抬手,抵在他的剑柄上,寒芒收于剑鞘,方楚宁挑眉,看向谢珏时,又笑成一只狐狸。 “听风,这人好讨厌啊,非要逼我发脾气!”他的语气软和,竟还撒娇起来,好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嘴脸。 谢珏似是习惯了,极是平静。 林晟也被方楚宁的无耻惊到,他转而向谢珏说,“二公子,北蛮人要交代,您要随我走一趟,明日就要和谈,我们都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谢珏摘了腰间的酒壶,递给方楚宁,方楚宁明白了,二公子要他闭嘴,他退了半步,随意地转着酒壶,腰腹的伤口泛起细密的疼,方楚宁没忍住馋虫,仰头喝了酒。 谢珏说,“我杀北蛮人,无需向谁交代。” 林晟脸色铁青,他真的特别讨厌谢珏这种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杀北蛮使者,明天和谈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九章 竹马 “与你无关!”谢珏语气更淡了,“你在何处遇见北蛮使者求救?” 林晟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回话!”谢珏语气隐有不耐。 “城东一横路拱桥前。”林晟倒也不隐瞒,谢珏脑海里算了距离,时间和禁军的脚程后,眉心微拧。 “知道了。”谢珏转身就走。 林晟勃然大怒,谢珏竟彻底无视了他,谁允许他走了,林晟领着禁军来拦,“二公子,你就这么走了,我没法交代。” 谢珏倏然拔过方楚宁的长剑,空中挽了漂亮的剑花,冷刃划过林晟的手臂,林晟大惊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瞠目结舌,含恨怒视,“你……” 谢珏反手,长剑入鞘,方楚宁一边喝酒一边笑,“林统领,这不就能交代了吗?二公子拒捕伤人,你也拦不住,是不是?” 谢珏一句废话不想说,两人领着影卫就走,林晟捂着手臂,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他的心腹问,“大人,这要怎么办?” “实话实说,还能怎么办!”林晟气急败坏,谢珏当真是嚣张至极。 谢珏带方楚宁回侯府,子时已过。 二公子院内静悄悄的,影卫的身影隐于夜色中,谢珏喜静,院内仅有两名小厮伺候,谢珏和方楚宁回来时,两人还在后罩房休息。谢珏也不折腾人,方楚宁慵懒地靠着暖榻上,一壶酒见底,“听风,还有酒吗?” 谢珏拿着一瓶金创药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暖榻上喝酒的人,“脱。” 方楚宁差点喷出一口酒,谢珏脸色微冷,目光落在他腰腹,方楚宁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笑了笑,“这点小伤……” “脱!” 方楚宁舔了舔唇瓣上沾的酒,利落地脱了外袍,外袍内是红色的春衫里衣,被弯刀划破,里衣脱下,露出成年男子结实健美的肩背,线条流畅利落,薄薄的肌肉裹着骨骼,勾勒出一副完美的身材。胸膛,背部和腰腹的诸多伤痕是一名将军的勋章。 他肩宽腰细,皮肤被晒成麦色,腰腹被划了一道,伤痕不深,血迹染了里衣,谢珏看了一眼后,把小厮叫醒,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方楚宁擦了血迹,自己上药,包扎,这些事常做,格外娴熟。他又不是第一次在谢珏面前半裸,倒也习惯。 谢珏看着他上药,见方楚宁很敷衍,他敲了敲暖榻的边缘,方楚宁失笑,“好,好,好……真是怕了你。” 他仔仔细细上了药,还特意衣衫半开,“二公子,满意了吗?” 天气燥热,方楚宁的皮肤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月光落在肩头,汗和光相互辉映,衬得他锁骨上的红痣更加鲜艳,平添几分色气。 谢珏微微倾身,方楚宁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二公子勾着他的衣带,把这副漂亮,又色情的身体笼住。藏于衣衫中,只露出那张风流多情的狐狸脸。 这点小伤,方楚宁真不放在眼里,他拉着谢珏坐下,“你为什么下令杀北蛮使者?” “将计就计。”谢珏垂眸,目光不知为何,仍落在方楚宁的腰腹上,方楚宁看着他的目光,还以为自己被独孤靖捅穿腰腹。 方楚宁和他相知多年,也知道他的想法,“林晟在一横路拱桥出遇到北蛮人,算一下他到北城的时间,他不像撒谎,只不过禁军大半夜出现在那,说不通。这个点,他应该在皇城里守卫。北蛮驿馆是张伯阑领着禁军在守卫,北蛮人要寻求救助,会去找张伯阑,不会去找林晟。” “是!” 方楚宁挑眉,“你将计就计,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布局?” 谢珏抬眸看他一眼,方楚宁捧心做出受伤状,“原来你陪我夜游,是在计划之内,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听风真的会陪我夜游。” 谢珏看他演戏,是的,方楚宁不来寻他,他也要出去,引独孤靖出手,这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若是单纯地夜游。 谢珏想,月色在哪不能看! “明日和谈,他们会刁难你。”方楚宁有点生气,“为什么不拉着我进谈判团?” “挤!” “什么意思?多我一个人就挤了?把安远侯踢掉,换成我,不就是吵架,我也能吵。”方楚宁拉着谢珏的手,“哥哥,带上我啊。” 这一声哥哥,喊得人心都要酥了。 可这心是谢珏的。 铁石心肠。 “不行!” 方楚宁沉了脸,撒娇不成就耍赖,“我生气了。” “去睡觉。” 方楚宁干净利落往后一趟,“我就睡这了。” 暖榻是谢珏寻常看书,休憩之地,方楚宁人高腿长,睡在暖榻,腿都伸不直,谢珏想到宁州草原上凶狠的狼,又凶又强悍,夜里总是盘旋在河畔,卷缩成一团。 他拍了拍方楚宁,“去床上睡。” “那你睡哪儿?”方楚宁笑盈盈地看着他,“要和我一起睡?” 谢珏说,“我要去主院找父亲议事。” “我也去!”方楚宁起身,却牵扯到伤,谢珏脸色一沉,“方楚宁,睡觉。” 他连名带姓喊他时,方楚宁就知道要妥协。可方楚宁本身掌控欲特别强,在谢珏面前从不掩饰,谢珏动了气,方楚宁不再撒娇卖乖,沉着脸和谢珏沉默对视。 那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谢珏说,“我和父亲要谈的事,你不能听。” 方夫人是宗室,姓宇文,先皇后从小养于宫中,视若己出,先帝在位时,方夫人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 方楚宁心里一沉,两人静静对视片刻,都有一种说不清的剑拔弩张,方楚宁沉默地躺到床上,谢珏转身离去。 这是谢珏的床,他的鼻息间全是熟悉的松木香。 听风与他知无不言,唯有一事,他要装聋作哑,方楚宁心中滚起一抹戾气,和谈就是一场骗局,能打为什么要谈!!! 谢珏路过谢璋庭院时,本想喊谢璋,想了想,还是没打扰大哥休息,一个人去找侯爷。希望他爹懂事点,不要让他多费唇舌。 第一百七十章 父子 凤妤魂穿谢珣时,镇北侯,谢璋,谢珏和谢珣正在书房里,剑拔弩张,镇北侯一脚踹向谢珣,凤妤虽魂穿谢珣,却没有谢珣对身体的掌控力,被镇北侯一脚踹飞三米远,撞到门槛,眼冒金星,疼得眼泪瞬间飙出来。 侯爷打逆子,这么狠吗? 谢璋和谢珏见到谢珣哭了,双双震惊,连一贯不动如山的谢珏也瞪圆眼睛,比谢珣挨了镇北侯一脚没站住,被踹飞这么远还要震惊。 镇北侯似也没注意到自己一脚竟把谢珣踹飞,怒发冲冠,指着谢珣怒骂,“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挂在嘴边,你真是肆无忌惮。我镇北侯府五代镇守边关,死守燕阳,如今北蛮和谈,只需数年。万物复苏,宜耕宜畜,安居乐业,你要挑起战端,桑南蠢蠢欲动,北蛮虎视眈眈,燕阳还要陷于战乱多少年?你两年不在边境,沙岭河畔白骨皑皑,你都忘了吗?” 凤妤捂着被踹疼的腰腹,盯着镇北侯赤红的眼,并不知道谢珣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镇北侯指着他,“说啊,怎么成哑巴,你不是挺能说吗?” 凤妤不是谢珣,不知他说了什么惹怒侯爷,她只知道腰腹疼得厉害,镇北侯说,“皇帝不成,换一个,亏你说得出口。你怎么不自己挥军造反呢?自己坐上去呗,谁都不行,就你行呗。你不姓谢,出门喊一声,有几个人愿意誓死效忠,铁骑效忠的是镇北侯府吗?是宇文皇室吗?都不是,他们效忠的是燕阳百姓,谁挑起战祸,谁就是镇北铁骑的仇敌。” 凤妤心口狂跳,从镇北侯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小侯爷的狂妄叛逆。谢珣从不是数典忘宗,离经叛道之人。他在雪灾中挺身而出,分明忠君爱民,出什么事让谢珣失言,惹来侯爷的雷霆之怒。 “谢珣,你怎么回事,流连花丛,花天酒地,站都站不稳了吗?”镇北侯总算发现自己的逆子还躺在地上,不免暴怒,“给我起来!” 镇北侯脾气火爆,小侯爷年轻气盛,两人在战事上经常意见相左,镇北侯踹谢珣是家常便饭,力度掌握得很好。能教训逆子,让他知道疼,又不会真的伤着他,可不曾一脚把人踹飞三米远。 凤妤有心给小侯爷辩解两句,刚要说话倏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真正的谢珣已回来了。腰腹疼痛,人还横躺在地上,谢珣脸色微变,三姑娘代替他挨了一脚,定是疼极了。 谢璋和谢珏就围观了小侯爷被踹飞,先是震惊,看到谢珣落泪,更觉得出现幻觉,无人劝阻镇北侯,两人过于震惊而袖手旁观。 又见谢珣一脸委屈茫然,谢璋和谢珏都怀疑是不是今晚太疲倦,所以他们真的出现幻觉,直到谢珣咬牙切齿地起身。 谢璋和谢珏对视一眼,都看懂彼此眼底的意思。 总算正常了! “我不过是一时失言,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动手。”谢珣心想这么短时间内,三姑娘聪慧过人,应该不会说什么话。 谢璋起身,拦住又要动手的镇北侯,“父亲,知许确是一时失言,您别放在心上。然而,听风的话也不是危言耸听,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他起身走到书房的沙盘前,手指点在京都南边的谷里城和高坪县,谢璋说,“谷里城有六万驻军,高坪县有三万,是京都近卫军。快马行军一个时辰能驰援京都,城内还有两万禁军,两万御林军和一万京都卫。铁骑驻扎在城外十里坡,若听风所言不假,皇上要杯酒释兵权,三万铁骑被内外夹攻,很容易陷入死局。依儿子所见,把三万铁骑调到城内驻扎,若真有变动,我们也有应对之策。” “铁骑驻扎城内,他睡得着吗?”镇北侯说,“铁骑也无理由要驻扎城内,你们兄弟是不是杞人忧天。皇帝被世家所迫,政见上没什么功绩。虽多疑所思,却断然做不出飞鸟尽,良弓藏的事。就城内那几万禁军和御林军,也不是铁骑的对手,他们心知肚明。” 谢珏抿唇,已有不悦,谢璋失笑,“父亲,听风生气了。” 镇北侯看了一眼谢珏,清清喉咙,摆着父亲的威严,却不说话了。 谢珣蹙眉说,“功高震主的将军,几人能有好下场,你还要整顿世家,暂时交不出兵权就要做万全准备。不能一叶障目,除非你上奏,交出兵权。世家沉疴已久,你不想管了,那皆大欢喜,天下太平。” 镇北侯纵横沙场几十年,牢记家训,忠君爱国,心中仍有一片赤子之心。盼家国安宁,君臣和睦。可他又生性不羁,脾气火爆,并不掩饰自己要整顿世家的野心,建明帝自然乐意等他出手。 可世家呢? 他们会甘愿吗? 先帝是怎么死的,谁也不会忘。 镇北侯沉着脸,“你们说怎么办?” 谢珏说,“铁骑进城驻防,高坪,谷里派人监视,传信给边境,让崔将军带两万铁骑去十二州剿匪,布防连顺两城。父亲和大哥离京前,不能懈怠。” “这么大动静?”镇北侯吃惊,“你……听风……你是做好皇上要杀我们全家的准备?” 谢璋也没想到谢珏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微微蹙眉。 谢珣也震惊,皇上就算要杯酒释兵权,也绝不会动侯府一个人。 谢珏见父兄和弟弟一副震惊的脸色,平静地说,“防御,防的就是最坏的情况。” 众人,“……” “不行。”镇北侯摇头,“我想办法把铁骑调到城内驻防,其他的先按兵不动,高坪和谷里监控一事能做到隐蔽。两万铁骑离开边境,绝对做不到消无声息,这就明晃晃地告诉世人,我们侯府拥兵自重。君不君臣不臣的,为人诟病。我们和皇室再怎么样,也走不到那一步。” 谢珣说,“锦衣卫耳目遍天下,两万铁骑离边境,瞒不过皇上,只会加深侯府和皇室的裂痕。皇上虽多疑多思,并不是暴虐之君。父亲,你可以找机会和他好好谈,你对世家的想法,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藏刀 皇权,世家和侯府,三足鼎立。皇权受制于世家,世家又受制于侯府,燕阳才风平浪静了几十年。 暗流涌动,都被藏于平静后。 谢珏问,“若皇室联合世家呢?” “怎么可能!”镇北侯笑了,“除非他疯了。” “好!”谢珏淡淡说,三万铁骑进城驻防,他派自己的影卫去监控高坪和谷里,懒得和父亲多费唇舌。 太子既和北蛮有勾结,难道就没有磨刀向侯府的野心吗? 可侯府拥兵自重,江南也有大帅坐镇,父亲没有僭越之心,太子寻不到侯府错处,只会在北蛮和谈上做文章。 他想从边境调兵,可若没有镇北侯点头,他和谢璋都调不动军队,希望他想多了。 谢珏管侯府的钱财外,还建了一支情报队,专门留在京城,收集世家和皇室的情报,且瞒着父兄和弟弟,在皇宫内安插了人。一来是为了保护姐姐,二来是收集宫内情报。谢珏知道,若镇北侯知道他往宫内安插密探,定会勃然大怒,谢珏瞒而不报。 谢珏回京后,抽调建明帝和东宫的情报,知道太子下令杀凤妤时,他就隐有不安,他没有理由杀凤妤! 他素来洞若观火,怀疑一个人就会尽全力调查一个人。 今晚的夜游,独孤靖派人暗杀,林晟恰到好处的出现,定是东宫的筹谋。 三兄弟从主院书房出来,天已泛白,谢珏几乎一夜未睡,又要进宫和谈,谢璋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风,父亲说得对,我们和皇室走不到那一步。”谢璋温柔说,“父亲要推行新政,皇室只会联合我们与世家对抗。等新政推行后,我们就回宁州了。” “好!”谢珏想,太子或许想要磨刀向侯府,可他确实也没有筹码,除非他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他看向一旁望月兴叹的谢珣,“你的腿怎么回事?” “怎么了?”谢珣挑眉。 “你二哥是问,父亲踹你时,怎么没站稳?”谢璋轻笑,“摔疼了吗?” “我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疼。”谢珣倏然变了脸,“坏了!” 疼的是三姑娘,她这么睚眦必报,定会寻他晦气,谢珣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怪不得他。 父子四人已谈过一轮,谁知道三更半夜,又被拽起来到书房谈事,皆因谢珏调查到太子和北蛮似有勾结。 谢珣气得够呛! 皇室和北蛮勾结,于他们这群浴血沙场,戍边守疆的将军而言,绝对是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偏偏镇北侯觉得谢珏多疑了,谢珣就和侯爷吵起来,话赶话说了一堆大逆不道的话,忘了时辰。 没想到侯爷踹他时,三姑娘正好过来。 谢璋和谢珏看着小侯爷一副怕得罪人的怂样,谢璋说,“知许……怎么奇奇怪怪的?” 谢珏嗯了声,也觉得奇怪,两人一起回院,谢璋忍了忍,试探问,“楚宁在你房里?” “嗯。” “他睡哪儿?”谢璋记得二弟院内,只有主院能睡,客房都是书,只有暖榻,定是睡不好。 “床上。” 谢璋暗忖,答非所问,他轻笑说,“你和楚宁都大了,不能同睡一榻。” “没睡。” 谢璋,“……” 谢璋心想,回院后洗漱用膳,也该早朝,的确没有同睡一榻。谢璋想说的是让他和方楚宁在京中注意言行举止。京中不比边境,怕有闲言碎语,毕竟不是亲生兄弟,过于亲密也会引来非议。 可看谢珏的神色,并无意识到自己有何不妥,谢璋只好作罢,算了,反正他们在宁州也是常睡一帐。 凤妤挨了一脚后,回到自己身体里,仍觉得骨头都在疼,分明她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却忘不掉那一瞬间的剧痛。 小侯爷常被侯爷踹吗? 张伯兴打爹,差点蹲大牢,侯爷打儿子,心狠手辣,果然,儿子可以随便打。 秋香和春露见她又回来了,一头雾水,“姑娘,今天不练剑吗?” 凤妤想到侯爷那只言片语,摇了摇头,今晚侯府怕是有大事发生,谢珣没来得及通知她,害她挨了一脚。 她本来很生气,又想到谢珣可能常被侯爷教训,她就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他。凤妤心中有事,实在睡不好,吹笛又扰人清梦,她闲来无事坐在窗下理十二州的账。打算等姐姐大婚后,她去十二州去一趟。 若是宁州停战,西北和桑南的商路能打通就好,桑南畜牧农业发达,矿业奇缺。燕阳严禁矿业到桑南,私贩铁矿如同叛国,凤妤倒是觉得能以物易物,换桑南的农作物种子。燕阳的农业发展远远比不上桑南。 说起铁矿,北蛮有一种特殊的矿石,名叫红砂矿。坚若磐石,又无坚不摧,这也是为什么北蛮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缘故。宁州和北蛮交界处也有这种矿石,多年来已被挖尽了。 镇北铁骑只有三分之一的骑兵能够装备红纱甲,北蛮除了全军装备红纱甲,还有红砂矿炼制的长矛,弯刀,长枪。他们的长枪能穿透战马的护具,普通骑兵的战甲,能防御能进攻,所以每一场北蛮全力一战的战事,燕阳都伤亡惨重。 红砂矿定会是燕阳和谈的条件。 可北蛮会给吗? 谁也没想到北蛮和燕阳和谈,第一天就谈崩了。 燕阳第一条就是要红砂矿。 北蛮第一条要谢珏的命。 双方没有笑里藏刀,也没有虚与委蛇,直接切中要害。独孤靖旁边是北蛮的军师斯兰特和祭司金图,还有两名北蛮的将军。 觐见建明帝时,独孤靖就说谢珏和谈前诛杀北蛮将士,要建明帝血债血偿,和谈才能继续。 满朝文武哗然,一来是北蛮人胆大包天,竟敢提出杀侯府二公子。二来是二公子也是胆大妄为,和谈前夕竟诛杀北蛮将领。 镇北侯站在武官第一列,若是北蛮王来,镇北侯就直接开怼了,可惜是九王子。和小辈计较有失身份,镇北侯不打算说半句话。 “谢珏为何要在和谈前夕杀北蛮将领?”建明帝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脾气 谢珣说,“回陛下,昨夜二哥和方小将军在街上遇刺,是独孤靖带人先动了手,技不如人,还有脸喊冤。” 独孤靖否认了,“本王和谢二公子也算旧相识,北蛮时还受过二公子诸多照佛,不过是想叙旧,谁知二公子突然发难,杀我北蛮将领。我军溃败,来贵都和谈,有何理由杀他?破坏两国盟约。” “那我二哥有什么理由,在和谈前夕,杀你北蛮将领?”谢珣冷笑。 “那就要问问二公子在北蛮期间,都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想要杀人灭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珣沉了脸,“你要和谈,那就好好谈,不想谈,就滚回去,我们继续打!” 众人,“……” 镇北侯,“……?” 昨晚千交代,万叮嘱,宁州一定要停战,这些话是被狗吃了吗? 于是,两国和谈使者,还没进和谈厅,在金銮殿上就不欢而散,满朝文武谁也没想到,面面相觑。 安远侯对镇北侯说,“瞧这脾气,像谁呢?眼不眼熟?” 镇北侯被气得想和逆子断绝关系,一点都不觉得眼熟,几十年后终于理解当年老镇北侯对年轻时的他多慈爱,竟没有一棍子打死他。 谢璋偷偷问谢珏,“是你教他这么谈判的?” 谢珏不背锅,“不是。” 虽不欢而散,效果比他预想得要好,谢珏想知道,东宫下一步想做什么。 散朝后,建明帝私下召见镇北侯。 建明帝在养心殿见了镇北侯,早朝上谢珣和独孤靖的口角,建明帝并不放在心上,他递给镇北侯江南来的一封密报。 “一年前,江南官场爆出官商相护,掠夺民田,朕连派三任巡抚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朕怀疑江南官场有异,派锦衣卫私下江南搜查证据。不仅是官员配合世家侵占民田,搜刮民脂民膏,江南部分官员和桑南勾结,暗中把燕阳的铁矿,铜矿运往江南,牟取暴利。近两月来,铁矿和铜矿更频繁从黑市运往桑南,沿途关卡形同虚设。”建明帝忧心忡忡,“燕阳和北蛮战乱几十年,桑南却休养生息,如今是兵强马壮,互市后矿产不断运送到江南,桑南军队装备齐全后,难保不会犯我边境。锦衣卫最新递上的密报就说桑南向边境增兵,不可不防啊。” 官场的事,镇北侯不太了解,桑南边境调兵,他早就收到消息,“皇上,桑南虽休养生息几十年,多是水军,不善陆战。大帅十万水军陈兵江南,桑南若要开战,大帅一定能抵御外敌。” 建明帝说,“北蛮和谈,江南开战……北蛮和桑南是不是早有勾结?” 镇北侯一怔,“臣刚从宁州归来,还不知道江南战况,大帅可有战报?” “方大帅来过战报,江南无忧。 养心殿内,檀香缭绕,熏得镇北侯昏昏欲睡,他是真不太习惯点香,府里主院也很少点熏香。 镇北侯仿佛没收到过大帅的战报,“大帅既说江南无忧,那必是无忧,皇上不必忧心。” 殿内伺候的公公给皇上,镇北侯都换了新茶,又安静退下。 建明帝说,“朕也相信大帅,能守住江南。可如今桑南往边境调兵,燕阳是否要关闭互市,若不然源源不断的铁矿,铜矿都流向桑南,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镇北侯心里咯噔一下,他脾气虽暴躁,且经常听谢珏做决定,却不是一个莽撞之人,谨慎说,“皇上,大帅对江南情况更了解,您应该问他。臣对经贸一窍不通,皇上若下不了决策,不妨问问内阁。” 关闭互市? 为何问他?桑南互市关侯府什么事? 建明帝给他一封锦衣卫来的密报,镇北侯一目十行看过后,脸色微沉,桑南互市的铁矿是从十二州来的。 苏家商行! “苏家和侯府关系匪浅,朕也不好下决策,所以先召爱卿来问一问,这该如何是好?”建明帝喝着香茶,语气温和,像是问一件寻常事。 世人皆说,镇北侯架空皇权多年,事实上是镇北侯和世家相互制衡,架空皇权多年,谢渊心知肚明。 将心比心,若他是建明帝,发现苏家罪证,没有发作,竟要先找侯府来商议,且语气温和,连脾气都不敢发,看在外人眼里更是证实镇北侯功高盖主。可养心殿里无外人,建明帝不必做戏,只能说建明帝心中早就认定,侯府是功高盖主,他这皇帝不过是傀儡,任人摆布。 镇北侯起身,跪地请罪,“皇上,臣镇守边关多年,忠心耿耿,私贩铁矿去桑南,形同叛国,臣绝不纵容。若皇上查到实证,臣不会偏袒。” “那就召苏家家主上京都,接受户部调查,如何?”建明帝和气地提议。 镇北侯蹙眉,自凤姝和谢璋订婚,苏家家主苏明不再踏足京都,镇北侯想起谢珏说的话,互市不能关。 二公子在和谈前,和他们一一分析过会面对的情况,也一一给过策略。重点都在和谈,因为他不想多费唇舌,和谈都会让谢珣来说。 桑南互市的事,是他来见建明帝前,谢珏临时说的,当时他就觉得谢珏话里有话,镇北侯心脏狂跳。 听风为什么知道皇上要谈桑南互市的事? 镇北侯暗忖,建明帝态度卑微至此,如何能拒?拒了,他都觉得自己真的功高盖主,能挟天子令诸侯,连皇命都不放在眼里。 若应了,苏明进京,会有不测吗? 凤姝和谢璋大婚,苏明并不打算来贺。 “皇上,苏明为铁骑筹备辎重多年,不曾有过二心,臣相信,苏家商行不会私贩铁矿,此事交给臣来调查!”镇北侯虽跪在地上,态度谦卑,却拒了苏明来京的命令。 建明帝冷笑,果真如太子所料,镇北侯府有私心,若一心侍君,又怎么会怕苏明上京。 “好,就听爱卿的,起身。” 镇北侯起身后,脸色凝重,“皇上,臣有一事,想和皇上商议。” “说!”建明帝温和说,“爱卿所求,朕有应必答。”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变法 和谈就这么僵住了,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北蛮是战败国,态度竟如此嚣张,这是来和谈的? 求和就要有求和的态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北蛮和燕阳僵持下去,桑南反而得利。百官虽痛恨独孤靖态度嚣张,却也希望和谈顺利。 世家都不希望再打仗了。 谢珣也是硬脾气的,北蛮要杀谢珏,不愿松口,他也咬死了,你可以滚回去,我们继续打。 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林阁老府。 林鸿远和林鸿成都来找阁老,阁老对于和谈一事,撒手不管,全权交给谢珣。 他在主持春耕的事,盼着今年风调雨顺,秋季丰收。 且春季是江南洪涝频发时节,阁老一心盯着春耕和江南灾情,对和谈并不上心。在他看来,这事简单,北蛮既要和谈,就要有诚意,杀谢珏断无可能。 若他们兵临城下,镇北侯府会愿意殉国,以保全程百姓,可如今燕阳打赢了,北蛮凭什么提出此等无礼要求,只不过是有心之人煽动罢了。 侯夫人亲生儿子虽说只有谢珣,可谢璋,谢珏出生时就记在侯夫人名下,侯夫人经常带孩子们来侯府。 林府上下把谢家三子一视同仁,都当成亲生。林阁老虽偏心谢珣,却也很疼爱谢璋和谢珏。 “父亲,和谈僵持不下也不是长久之计,总要打破僵局,知许这么任性下去,后面怎么谈?”林鸿成都有些急了。 “怎么打破僵局,杀了听风,换他们同意和谈?”林阁老看着江南来的奏疏,平静说,“今日他提杀了听风,明日就能杀守玉,后天就可以提杀了知许。和谈不是这么谈的,你们连知许都不如。” “父亲,儿子并无此意。”林鸿远辩解,焦头烂额,“和谈总要推进,知许脾气太燥,不如换一个人来谈。” “换谁?”林阁老好整以暇地问,把奏疏丢到案桌上。 院内小厮已被遣得远远的,院内鸦雀无声,林鸿远和林鸿成相视一眼,林鸿远说,“内阁主和,不愿再动干戈,太子脾气温和,又是储君,让他去谈。” “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林阁老问。 林鸿远不答反问,“父亲,侯爷想要田制改革,您知道吗?” 林阁老轻笑,“他想做的何止是田制改革,他还想废除军户制,重农抑商,怎么就仅说田制了?” 燕阳几十年前有过一次田制改革,当年土地分属诸侯,不允许买卖。后来,国家承认土地私有,允许买卖,却因战争和饥荒,土地渐渐集中到七大家手里,形成了土地兼并。导致于农户能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渐渐成为佃农。 老镇北侯麾下有一名军师,名叫白枫,被他举荐到御前,实行变法,想要改革赋税和抑制土地兼并。改革主要在田制,希望实行一户一耕制度。并通过赋税改革来抑制土地兼并。燕阳如今实行的是人头赋税制度。 且是月月征收,赋税繁重,许多百姓根本交不起繁重赋税。 老镇北侯和白枫游历多年,对燕阳的土地兼并极其不满,想出一条田产征税的政策。不管户籍,只管田产,田产分旱田,水田,上等田产,下等田产等等细分,有不一样的税收条款,也就是以贫富差距征税。 这一政策触动了贵族利益,燕阳大部分土地都在贵族手里,所以白枫没有好下场。 白枫死后,镇北侯想要继续推行改革,北蛮大军入侵,镇北侯府疲于应对,此事不了了之,后来燕阳和北蛮一直陷于苦战。 先帝想要继续推行老镇北侯的改革政策,削弱世家的权力,被烧死深宫。 燕阳和北蛮和谈后,镇北侯定会支持建明帝推行赋税改革,天地改革,从而削弱世家对皇权的掌控。 军权和皇权分离,乃是大忌。 如今三方势力相互抗衡,牵制,勉强维持着平衡局面,若是被打破,幸会引来一场惊涛骇浪的杀戮。 世家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镇北侯推行赋税和天地改革。 林鸿成说,“父亲,侯爷若推行改革,我们家怎么办?是支持呢,还是反对?” 林阁老垂眸,他已是古稀之年,却拖着残躯不曾退下,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了对抗镇北侯府对世家的打压。还是为了给镇北侯府改革铺平一条路。 林鸿远和林鸿成曾想,父亲是林家家主,是世家之首,一呼百应。世家架空皇权,已不是一朝一夕,也因此维系了几十年的繁荣昌盛。他们想要得到百年繁荣,生生不息,家族兴旺,就不允许有人碰触到他们的利益。 若改革成功,皇权鼎盛,世家就成了皇权下的鸡犬,荣辱皆在一人一念间。所以,这几十年来,世家一直阻拦变革。 甚至……烧死先帝。 不管是谁举了那把火,结果是世家默认,且推行的。 “你们来找我,心中已有决策,不如说一说你们的看法。”林阁老以静制动,眼神示意林鸿成倒茶。 林鸿成起身泡茶,给父兄都捧上一杯清茶,满室茶香。 林鸿远说,“这几十年,天地变革都是血流成河,碰触的不仅是一家利益。父亲,李周方蔡张,王谢林都是世族大姓。百年来姻亲不断,互为盟友,为了就是家族荣辱延续。侯爷若要一意孤行,就是和全世家为敌。侯爷征战多年,世家不曾在背后捅刀,为了他筹备辎重,宁州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世家和侯爷一条心,谢氏也是大族,土地改革也会削弱他家的控制权。可侯爷打赢北蛮,却要拿世家开刀,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也是一样的想法?”林阁老看向林鸿成。 “是!”林鸿成叹息说,“张大人不知从哪听闻侯爷要改革一事,近日找过我们,隐晦地问过我们,若是侯爷要变革,我们林家到底是什么态度?父亲,侯爷常年在边关,不关心内政,十年前因变革,宫廷血流成河,如今边境安宁,休养生息,没必要再起纷乱。”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国运 林阁老喝着茶,沉默不语,世家沉疴已久,贪污,腐败,层层剥削,家家相护,庞大的家族下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藏污纳垢,早就腐朽不堪。 燕阳王朝被这庞然大物驮着往前走,能走多久? 这庞然大物,还能坚持多久? 不破不立! “皇上想要施行什么政策,举步维艰,内有世家制衡,外有侯府军权震慑。”林阁老轻声问,“几十年后,你们希望阿宝也陷于此境吗?” 阿宝,是皇太孙的乳名。 林玉漱的儿子。 一句话,已说明了阁老的态度,他支持镇北侯推行变革。 “父亲,我也心疼阿宝,阿宝尚且年幼,将来前程未知。林家几十年后,是柏卿当家,以他的性子,定能护着阿宝。”林鸿远说,“几十年后的事情,变数太多,姑且不论。侯爷征战这些年,世家团结一心,皆因我们当年有过承诺,不管如何,林家定会维护世家利益。若我们倒戈相向,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辈。” “何为背信弃义之人?燕阳陷于混战几十年,南北皆起烽烟,是因为我们内忧未平,才起外患。镇北铁骑兵强马壮,为什么打不过北蛮,补给总是跟不上。国库多年总空虚,世家金玉满堂,粮仓堆满,逼得侯府要扶持苏家商行和世家对抗。贵族世家想要把镇北铁骑困在宁州,希望他无休止地和北蛮打下去,永不回京。这就是为什么打了几十年,铁骑过不了沙岭天山,是我们给他拖了后腿。世家已享百年荣华,该放手了。”林阁老说到激动处,不断咳嗽,“变革非一日之功,就算推行田分赋税,削弱世家的财力,世家仍是贵族,仍有土地,不会一蹶不振。变革不是为了针对世家,是为了黎民百姓,侯爷志不在权谋,在天下。他想要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少有所养,老有所依,百姓安居乐业,黎民免于战祸。” 林鸿成痛苦地问,“父亲,若世家成了一盘散沙,皇权收拢,我们拿什么扞卫家人的平安?” “那些天灾时,流离失所的难民呢?那些没有土地,饥荒年饿死街头的百姓呢?”林阁老柔声问,“你从小读圣贤书,是为苍生谋福祉,还是为一家荣辱?” “当年白枫变革时,是父亲设局砍了他的头,几十年过去,父亲心软了,刀也钝了。”林鸿成失望地说,“您也是为了家人,您怕世家联手,如烧死先帝般,害死侯府满门。您心疼姐姐,心疼您的外孙们,可您忘了吗?您还有儿子,有孙子,您是林家的家主。” 林阁老想起那丰神俊朗的白枫,那本该是燕阳王朝少有的宰辅之才,却年纪轻轻死于权力倾轧,是他一直的心结。他清明独祭时,总忍不住在想,若白枫没死,他和他齐心协力,如今的燕阳会是什么样。 “这一场变革已势在必行,北蛮和谈,边境停战,天时地利人和。”林阁老知道儿子们要维护林家的权利,“侯爷要推行变革,由听风主导,已势在必行。变革是为了燕阳的长治久安,如今燕阳荒地十里,十室五空,朝廷要推新政,重农桑,兴科举,提高生产,恢复活力,这是局势所向。若世家一意孤行,也是和百姓为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鸿远,鸿成,为了阿宝,配合侯爷一起推行新政。” “侯爷推行新政后,若不交兵权,拥兵自重呢?”林鸿远问。 “不会!”林阁老说,“他会交还兵权。” “谁能保证!”林鸿远非常理性,“父亲,世家繁荣百年,不愿失去财力,权力。那侯府掌军权几十年,将心比心,他愿意交还兵权吗?人心思变,谁能保证新政后,时局如我们所愿,既要推新政,侯爷就要先交兵权。” “交出兵权有什么意义,有侯爷在,他就是兵权,你们拿到虎符,也号令不了三军。”林阁老摇头。 这就是军权系于一人之上的弊端。 林鸿远说,“父亲,虎符交出,我们都无法号令三军,若不交,我们怎么放心推行新政?” 镇北侯离开皇宫后,去了趟林府,他和林阁老,林家兄弟密谈到子时,回来时已夜深人静。谢珏在前院等他,镇北侯一五一十地说了林阁老和他商谈的结果。 世家和侯府相互不信任,虽要推新政,却不想血流成河,林阁老希望由内阁来调整新政,围着土地,赋税和农桑,制定出一条两全之路。 谢珏在北蛮打算和谈后,就一直在研究新政,心有丘壑,林府的态度他能理解,可没有两全之路。 若有两全之路,前几次就不会血流成河。 “父亲的意思呢?” 镇北侯略一思忖,“和谈后要推行新政,近日你若得空,去内阁随外祖父和两位舅舅商议,他们都是长辈,不得无礼。” “是!”谢珏平静地说,“父亲,新政没有两全法。” “寻一个缓冲带,徐徐图之。”镇北侯也明白,新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拖。 “好!” 镇北侯忧心忡忡,要推新政,就要先交兵权,世家和侯府对峙多年,谁也不信谁,要交兵权,他家三个儿子绝不答应。 他们都想新政推行,尘埃落定后,再交出兵权,先帝被烧死宫中,若无兵权,谁知道侯府会遭遇什么。 其实交出兵权,世家和皇室短时间内也无法号令铁骑,没有虎符,只要他活着,铁骑总是莫敢不从。 镇北侯左右为难的是,新政推行迫在眉睫,几十万铁骑远在宁州,远水救不了近火,若真出点什么意外,他们全家在京中,孤立无援。 可不交兵权,新政难推。 要赌一把吗? 赌输了,就是侯府全家的命。 赌赢了,就是百年国运,孰轻孰重? 凤府,凤妤近日都在府中看十二州的账册,数目庞大,且繁琐,耗费时间,她看到一半时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想把账目快速理清,凤姝让她不要着急,十二州的账目一时半会没那么轻易能够理清楚。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博弈 凤妤听闻和谈僵持,皆因北蛮要杀谢珏,凤妤和满朝文武一个想法,北蛮怕不是失心疯,你是战败国,还敢如此嚣张! 北蛮和谈,难不成是为了复仇。独孤靖有什么底气要求杀谢珏,就这和谈的架势,他怕是想死在燕阳京都。 凤妤对边境局势不太了解,却因心系谢珣所致,有意无意地问和谈的事情,凤长青说,“北蛮王庭的军师斯兰特不是等闲之辈。独孤靖要杀二公子,绝不是意气用事。我们想要北蛮的红砂矿,这一条肯定在和谈条款之内,这是北蛮大军的核心命脉,他绝对不会拱手相让。北蛮王死后,北蛮大军有一战之力,却要求和谈,这事不合常理。” 凤妤其实知道,北蛮要和谈不合常理。她在宁州长大,熟知北蛮人的作风,他们彪悍,强硬,宁死不屈,每一名北蛮士兵都愿意为了族人战死沙场,绝不愿意来和谈。若是和谈,北蛮和燕阳打这么多年,早就和谈了。 “北蛮要求和谈当晚,侯爷军帐中全是亲将,商谈北蛮和谈意图,这群神山下的狼群,绝对不会对燕阳俯首称臣。六王子也好,九王子也好,都继承北蛮王的狼性,总不能北蛮王一死,他们就变成软骨头。二公子觉得和谈是一个骗局,就算是骗局,是北蛮的试探,我们也要停战,宁州不能再打了。” “为何?”凤妤问,“北蛮王一死,他们士气大减,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苏月娇轻笑说,“阿妤,你人在京都,看不到战场时局,北蛮王虽死,北蛮大军士气是有低迷,可在独孤靖赶到交战地,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后,气势大增。为了复仇,北蛮大军或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可偏偏却要和谈,他仿佛已看穿了我们的疲态,继续打下去,再打一年,北蛮能拖垮燕阳的国运。” 苏月娇无奈地说,“我们没有红砂矿,装备不了红纱甲和战车,每一场大捷,都要血肉铺成路。世家控制国库,就是掐住了铁骑的补给命脉。铁骑需要燕阳全境的补给,而世家大族占据大部分的土地,粮食。姝儿筹备粮草已力有不逮,前两年开始从桑南偷偷运输。世家想要铁骑永远抵抗北蛮,最好不要回京,却偏偏要在军粮上作假,那是为什么?” 凤妤挑眉,“他们也力有不逮,或世家对宁州北蛮战局意见相左,出现分歧。” “阿妤真聪明。”凤长青哈哈哈大笑,小女儿又乖又聪明,老父亲越看越觉得可爱。 凤姝叹息说,“世家粮仓是充裕,可这点充裕于铁骑而言,杯水车薪。几十年战乱,宁州血流成河,男丁稀少,影响了燕阳的人口,农桑和生产。十二州十年前,人流如织,如今……十二城已有三座空城,人口稀少,荒地无数。燕阳这群世家大族,生在京都,长在京都,看不见人间疾苦。十二州为什么匪患多,因为普通百姓都活不下去了。燕阳和北蛮防线严密,按理说北蛮不知燕阳全境的窘态,如今和谈有恃无恐,应该是有人透露过燕阳境内的情况,所以和谈使者是独孤靖,北蛮比我们想象中的嚣张笃定。” 凤妤仍是不明白,“几十年的战争,燕阳被拖垮,北蛮也会被拖垮,他们也会面临一样的情况。” 凤长青说,“我们是远征,战线补给都拉得很长,最忌长久战,只能速战速决,要么以战养战。可有沙岭天山当天堑,铁骑过不了雪山。北蛮不一样,天气虽恶劣,畜牧业发达,他们只要退回沙岭雪山后,大军就可以休养生息,我们却要被牵在宁州,沙岭雪山养活了北蛮,旁边又是红砂矿,没有辎重补给的烦恼。” 凤妤若有所思,沙岭天山,这座神山绵延数千里,养活了一个族群。是天堑,也是城墙,隔开了燕阳和北蛮。 北蛮想要带领族人,逃离天气恶劣的家园,掠夺燕阳的锦绣山河,几十年了,沙岭河畔白骨成山,他们离梦想仅差一步之遥。 和谈! “若我是独孤靖,就再拖着镇北铁骑一年半载,说不定宁州防线就被冲破了。”凤妤挑眉,“除非是他们内部矛盾激化,也是强弩之末,那独孤靖有什么可嚣张,再怎么说,他是战败方。” “话虽如此,北蛮也是吃定我们要停战的心理。”苏月娇说,“他就是在赌,会不会为了停战,真的交出二公子。” “会吗?”凤妤问,牺牲一人,换十年和平,似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可也太憋屈了! “不会!”凤长青笑说,“别说是二公子,换成任意将士,侯爷都不会同意。” 凤妤暗忖,人性本恶,“侯爷不会,皇上和太子,内阁就未必了。” “阿妤,慎言!”苏月娇蹙眉,臣子议论天家,终究是于理不合。 凤妤支着下巴,“原来如此,怪不得侯爷要让谢珣去和谈,若换优柔寡断,一心求和的文臣和谈。北蛮抛出要杀谢珏的条款,他们就被打得措手不及,不敢做主,应了,怕被侯爷剥了皮,不应,又怕北蛮反悔,左右为难,和谈就落了下风。谈判这种事,气势很重要,北蛮若见这种使者,不知道要谈出什么结果,也只有谢珣的脾气才压得住狂傲自负的独孤靖。” 如今和谈僵持不下,就看谁先服软。 凤妤暗忖,不管怎么博弈,独孤靖怎么拖时间,和谈也会推进下去。若和谈破裂,侯爷不会允许独孤靖活着离开京都。 这是一场豪赌。 北蛮和燕阳都赌上国运。 独孤靖正在京都城内逛街,似是一点都不着急和谈的事,除了林晟带着禁军守驿馆,镇北侯也派了铁骑守驿馆,独孤靖去哪儿都有人远远跟着,他们在京中并不算很自由。 独孤靖身边带着一名高挑纤细的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独孤红樱,还有军师斯兰特。 第一百七十六章 祸害 一行人在京都街头花样觅食,尝遍街头小吃,又玩遍京都。还逛了几家商铺,买了许多绫罗绸缎和茶叶,瓷器和糖。几人似看什么都很新奇,独孤靖很宠身边的少年,也就是他的双生妹妹六公主,喜欢什么,给她购置什么。 林晟旁边的禁军说,“北蛮像是来京都进货的。” 林晟冷着脸,太子派他来盯北蛮人,也不知是何用意,这群人没有示弱,天天也不知道逛什么,真来采货的? 他还盼着内阁同意北蛮和谈第一条款。 近日,不管是他,还是林侍郎,还是镇北侯的政敌,都有意无意地引导一个话题,北蛮愿意以十年和平,换谢珏的命。 二公子的命是金贵,可十年和平更重要。 谢珣爱护哥哥,不肯服软,世家和内阁要尽快做决定,若惹恼北蛮,和谈破裂,得不偿失。谢珏有难,林晟不煽风点火就对不起少年时吃过的罪。 今天和谈厅,双方使者见面时,北蛮又加了注,十年和平和红砂矿,要谢珏的命,群臣也算看出来了,北蛮是铁了心要谢珏的命。 谢珏在北蛮时,究竟做了什么,拉稳北蛮仇恨,连射杀北蛮王的谢璋都只能排第二。 “十年和平,红砂矿,都是燕阳和谈条件。”谢珣像是来嘲讽北蛮的,“作为交换,燕阳可以给你等价的金银。” 众所周知,北蛮金矿,银矿颇丰,金银比燕阳的铁矿要便宜,并不是什么稀罕物,独孤靖一拳头差点揍上谢珣,被军师斯兰特给拦了。 他们吵翻了天,连日来周旋于内阁,和谈,又要防备东宫的谢珏,耗尽心神。或是困了,支着下巴,在鸡飞狗跳的和谈厅里,当着北蛮人的面睡着了。 阳光斑驳,树影婆娑,二公子枕着春风,披着暖阳,光晕跳跃在他俊逸清冷的脸上,衬得他像三月踏春的少年,无忧无虑,安然自得。 北蛮人气得破口大骂,拂袖而去。 你不计代价想杀的人,近在咫尺,当着你的面安然睡着,你只能无能狂怒。 谢珣啧啧称奇,“二哥不必开口,也能杀人诛心。” 独孤靖出和谈厅,也没有回驿馆,在望江酒楼大吃一顿后,开始采购模式。他们穿着北蛮服饰,易于辨认,许多商户都祈祷北蛮人别来光顾他们的生意。 独孤靖在布庄里采购时,遇见凤妤从后院出来,他目露凶光,“是你?” 凤妤也没想到独孤靖会在她的店里选购,她带着秋香,春露和张大来布庄查验江南来的新货,顺便挑选自己喜欢的绸缎,每一次江南有新货时,凤妤都喜欢自己来挑选。 掌柜们目光与她不一样,他们觉得华美秀丽的绸缎,未必是她喜欢的。凤妤也习惯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或家人。 验收后,挑了十几匹锦缎,凤妤心满意足,见到独孤靖,无意纠缠,凤妤要走,却被独孤靖拦住。 张大见状,持剑挡在凤妤身侧,“九王子,请自重!” 那一晚抓凤妤,独孤靖并不知道抓错人。谢璋和凤姝素来不在意旁人目光,出双成对,独孤靖带人在京中闲逛,撞见过谢璋和凤姝。 凤姝比凤妤高挑,且气色健康,不像凤妤这般弱柳扶风,独孤靖这才知道自己抓错人,“你们燕阳人,都长一个样吗?” 身材,气质皆不相同,偏偏脸长得差不多,难不成燕阳女人都长一张脸吗? “你和谢珣什么关系?”独孤靖质问。 “谢珣是谁?”凤妤轻飘飘地问身边人,“你们谁认识?” “不认识!”秋香声音清脆。 众人,“……” 独孤靖年少气盛,骄傲自负,甚是记仇,临别时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千里奔袭到边境时,伤口化脓,恶化,差点病死在路上。 那一夜她形容狼狈,如今花容月貌,一身华贵,判若两人。即便燕阳女子都长一样,他也认得凤妤的声音。 就是她,刺他一刀。 “既不认识,那就好办了!”独孤靖弯刀缓缓而出,寒芒逼人。 张大长剑滑出,锋芒寒厉,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你们北蛮人,只会喊打喊杀吗?”凤妤目光落在弯刀上,“和谈期间,当街杀人,激起民愤,还谈什么呢?” 独孤红樱抓住独孤靖的手,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斯兰特说,“王子息怒,区区一个燕阳女子,不必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独孤靖弯刀回鞘,神色微松。 凤妤看向不远处的林晟,独孤靖只要问林晟就能知道她的身份,且她和林家有仇,林晟不会为她遮掩。 凤妤自报家门,“凤妤。” 独孤靖咬牙切齿地问,“凤姝是你什么人?” “姐姐。” 独孤靖暗忖,难怪她和凤姝长得这么像,原来是姐妹。“你命真硬,这样都没死。” “彼此彼此。”凤妤轻笑,“祸害遗千年,阎王也没收了你。” 独孤靖盛怒,“好嚣张的女子,你敢挑衅本王。” 他话音一落,朝凤妤抓了过来,凤妤一头雾水,这怎么就挑衅了?张大挥拳去挡,拳头相击,张大只觉得手臂到肩膀全麻了,疼得失去知觉。 春露拉着凤妤跑到店外,独孤靖追了出来,几名禁军正要上前,林晟淡淡问,“做什么?” 禁军惊讶,“统领,独孤靖在京都惹事,我们得拦他,若是冲撞了人,不好交代。” “死不了人,不必管。”林晟冷漠地说。 凤妤娇娇弱弱的,被独孤靖踢一脚,半条命怕要没了,他何必去拦呢。就在独孤靖要抓到凤妤时。 一道箭矢破风而来,直射独孤靖。 独孤靖腾空翻转,箭矢擦着他的腰腹射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木板上,白马红衣,拉弓引弦,疾驰而来。指挥使绯红官袍猎猎生风,飞影,暖阳跟着身侧,背后还跟着十数名京都卫。 “又是你!”独孤靖恼怒,上一次在郊野,他们差一点抓住凤妤,也是谢珣一箭射来,坏了他的计划。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调戏 谢珣拍马而来,目光在凤妤脸上扫过,见她没有受惊,谢珣单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独孤靖,“独孤靖,这是燕阳京都,不是北蛮王庭,你若再敢胡作非为,本侯会把你射成刺猬。” 独孤靖握紧弯刀,已见锋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晟好整以暇地看戏,若是双方和谈使者当街打起来,那就有好戏看了,太子殿下一直想要取代谢珣主谈,正是好机会。 “谢珣,这是我和此女的恩怨,与你无关!”独孤靖恼怒。 “我和你恩怨更深。”谢珣放肆地勾了勾手指,“你冲我来,欺负一介弱质女流,算什么英雄。” 独孤靖暴怒,被斯兰特拉着,军师斯兰特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高大且温雅,“和谈不顺,王子难免心浮气躁,小侯爷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这就回驿馆。” 谢珣冷笑,和谈不顺,他更心浮气躁呢?天天看独孤靖在京都闲逛,烦得很。独孤靖被军师和公主拉走。 秋香紧张地抓着凤妤,“姑娘,那人好凶啊!” 林晟纵马过来,笑着和谢珣打招呼,掉头随着独孤靖一起离开,谢珣冷漠地看着林晟的背影,独孤靖当街闹事,禁军就这么看着? 凤妤主动把谢珣拉到河边,垂柳婀娜多姿飘舞,若一缕淡绿薄纱裹在春风里,动人心扉。 谢珣纵容着凤妤的放肆,宛若玉骨的手指扣着他的护腕,偶尔擦过皮肤,带来一阵比春风还要涟漪的悸动。 她不再躲着他,而是主动靠近他。 那日城郊表明心迹被拒后,三姑娘就躲着他,闺中少女想要躲人,足不出户,若不当令人鄙夷的梁上君子,他见不到凤妤。 凤妤说,“独孤靖有点奇怪。” 谢珣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常年拉弓引弦的手指有着厚茧,轻轻地摩擦着那片嫩白的肌肤,谢珣耳朵有些红,却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说?” 他觉得自己有点病,见不着凤妤时,抓心挠肺,见到她想笑,她近在咫尺就想摸一摸她的脸,手,就是控制不住他的手,总想碰触她。 凤妤觉得手腕被他磨得有点痒,想要躲,却被他扣着,凤妤瞪他,却撞进一双春风桃花飞的眼睛里,她又羞又恼,“你先放手。” 谢珣喉结微动,真怕唐突她,遗憾地放了手,被摩挲的地方红成一片,凤妤尴尬地拢在宽袖里,“独孤靖显然知道燕阳境内的情况,知道我们迫切要停战。所以他敢嚣张放肆地来和谈,他是北蛮大将军,以身涉险,为什么?如果……你别生气,我说如果,是燕阳输了,北蛮王庭也没点名要谁来和谈,侯爷会去北蛮吗?绝对不可能。” “言之有理!”谢珣倚着垂柳,笑如春风,他的意中人聪明过人,他又欣赏,又苦恼,他喜欢聪明,苦恼的是……聪明的姑娘不好骗。 “父亲说,侯爷不曾要求北蛮谁来和谈,是独孤靖主动来。要么他诚心来谈,会一退再退,争取十年和平。他来京都后,和谈故意刁难,又在京都晃荡,不像是诚心和谈的。若和谈失败,侯爷会放他活着回去吗?” “不会!”谢珣轻笑,这一点是肯定的,和谈失败,独孤靖必死在京都。 “独孤靖笃定了,和谈失败,他也能全身而退。”凤妤说,“北蛮人虽然单纯火爆,性格冲动,可他是北蛮大将军……谁家大将军会蠢成这样?” 谢珣轻笑,凤妤心系和谈,怕谢珣被为难,很认真地和他分析局势,他竟只顾着笑,三姑娘余光看到旁边的湖。 四月了,湖水也不冷,踹他下去! “你和我二哥果然有话能聊。”谢珣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你当我侯府的人都死光了,这点事都琢磨不透。” “二公子已经想到了?” “知道独孤靖来和谈,二哥就已经想到了。” “二公子真聪明。”凤妤松了口气,又生气地捂着额头,“你弹我做什么?好疼。” “疼了吗?”谢珣站直了身,他拉开她的手,果真见到她额头一片红,谢珣轻轻地吹,不知想到什么,小侯爷舔了舔唇边,喉结微动,暧昧地说,“你身上也太容易留痕迹了。” 秋香急得跺脚,抓心挠肺想要冲过去把小侯爷拉开,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不是坏我家姑娘名声吗? “秋香姐姐,你歇会,晃得我眼花。”暖阳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笑嘻嘻地看着急得团团转的秋香。 “不要和我说话!”秋香气得叉腰。 两人靠得太近,谢珣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腕,还吹着她的额头,气息完全笼罩了她,凤妤莫名地感觉到谢珣的独占欲,脸颊红了红,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她那点力气于谢珣而言,如以卵击石,谢珣却顺着她的力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三姑娘面红耳赤的脸,谢珣微微勾起唇角。 “那独孤靖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和谈失败也能活着离开?”凤妤不解地问,“他还带着几百北蛮将士,他一个人快马单骑能跑,几百人怎么跑?” 谢珣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并未觉得凤妤是女儿家,不能谈论时局,也没有故意敷衍她,谢珣说,“独孤靖的事,尚无定论,他进京这段时间,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监控中,我们还查不到他的秘密。” 凤妤有些失落,涉及到两国纷争,兵祸,和平,局势比较复杂,错判一步,步步皆错,也没有人敢仓促下决定,所以谢珣和独孤靖僵持不下,也给谢珏时间去调查。 谢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为何如此关心和谈?” 凤妤看着他戏谑的脸,仿佛是看穿什么似的,眼神很勾人,三姑娘深呼吸,微笑说,“燕阳人人关心和谈,有什么稀奇?” “三姑娘一心敛财,虽有菩萨心肠,却鲜少会关心朝局。”谢珣抵着牙尖暗忖,说一句关心他,真的很难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互市 凤妤反唇相讥,“小侯爷不理俗务,眼界就窄了,我们当奸商的,最关心时局政策,毕竟要跟着政策走,和朝廷对着干,怎么赚钱呢?” 言之有理,无法反驳。 凤妤看着他的笑脸,只觉得心痒痒的,又忍不住想嘲讽他,“你最近很爱笑,再也不是冷酷无情的小侯爷了。” 谢珣的爱恨鲜明热烈,“因为有你,本侯心情愉悦,自然爱笑。” 凤妤,“……” 凤妤其实并不太擅长和谢珣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 说直爽,那绝对和小侯爷不沾边,他心思深得很,并不是独孤靖这种单纯热血的性格,可说他心思深,他在求偶上,真是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 凤妤不太擅长处理这种鲜活的情感。 “你脸红了。”谢珣环胸,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离得很近,似乎能闻到她脸上的香。 凤妤眼尾都飘着红,“谁……谁脸红,是今天太热了。” “很热吗?”春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谢珣看着她通红的耳朵,意有所指,“是有点热。” 凤妤看着他滚烫的目光,转身就跑,谢珣在她背后放肆地吹了声口哨,凤妤回头狠狠地瞪他,小侯爷哈哈哈大笑。 “妖精!”凤妤嘀咕了句,面红耳赤地离开。 和谈僵持几日后,终是北蛮退了一步。不再执着于要谢珏的命,燕阳却想要红砂矿,谢珣也很眼红北蛮的红纱战甲和长枪,弯刀,全是红纱矿炼制,削铁如泥。 “用谢珏来换红砂矿。”独孤靖一改暴躁,冲动的脾气,冷静且有条理,“红砂矿是我北蛮核心矿产,也是稀缺资源。若燕阳想要,二公子的命来换。” 谢珏坐在和谈厅的窗边,阳光正好,他支着下巴,眼睛半眯,淡淡说,“下一条。” 独孤靖冷笑说,“没想到二公子竟如此贪生怕死,不愿意牺牲自己来换镇北铁骑趋之若鹜的红砂矿,真是讽刺。” 林鸿远大概知道红纱甲是什么,是北蛮的王牌,若是铁骑能装备红纱甲,定能减少大规模的伤亡。 一人,可换千千万万将士的命。 安远侯嘲笑说,“我们家二公子到底怎么得罪你,你是倾举国之力要杀他,这……这也算是二公子的荣幸?” “贪生怕死之辈,算我们北蛮高看他。”独孤靖就逮着谢珏嘲讽,这几日把他图囵吞枣地骂了一遍。 因燕阳话词汇匮乏,翻来覆去就是诡计多端,贪生怕死。 谢珣不悦至极,眼底杀气闪过,他真的非常痛恨有人诋毁谢珏。 谢珏比谢珣大两岁,幼年多病,身体孱弱。谢珣从一出生就生龙活虎,力大无穷,是弓马骑射的好苗子。幼年时,他在病弱的二哥面前炫耀过自己的武力,也看不懂二哥眼底的羡慕。 牡丹夫人是桑南人,所以谢珏有一半桑南血统,时常为人诟病他更像桑南人,文弱俊秀,不像镇北侯府的男子。 他上有风华无双的哥哥,下有锋芒毕露的弟弟,兄长和弟弟锋芒太盛,他宛若隐形人,在府中尚好些,在国子监,或世家子弟聚会时,常有闲言碎语。 谢珏若是谢珣的性子,会争辩,会反抗,凭他侯府二公子的身份,旁人不敢得罪他,偏偏他从小不爱说话,从不与人争辩。且面容冷淡,似是听不到旁人的诋毁。 谢珣孩童时凶狠好斗,有一半原因是为谢珏打架。渐渐的,他也不在谢珏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在谢珣孩童时,总觉得他家二哥娇弱敏感,被人诋毁后,不知躲在哪个角落伤心落泪。每次在人前冷若冰霜,只是掩饰自己的脆弱。 每每想到此处,谢珣就辗转反侧。 所以,谢珣从小就是保护欲旺盛的孩子,谁敢诋毁他二哥,他就揍谁,渐渐都养成习惯。在国子监时,因年龄小不能和谢珏同一学堂,他拿点心去贿赂夫子,希望能安排到他二哥的学堂里,然后夫子直接告到侯夫人面前。 后来,从他为谢珏打架,到方楚宁为谢珏打架,到谢珏崭露头角,后来居上,用实力碾压了闲言碎语,渐渐的就不再有闲话。 谁能想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成年后,在他眼里敏感脆弱的二哥制霸全家,虐他虐得最惨。 即便如此,他依然听不得有人说谢珏半句不好! 谢珏本人从不在意,他声音冷淡,难得说了一句话,“四十万红纱甲运进宁州城,我的命你拿走。” 谢珣拳头握紧,二哥,别说话,求你了! 独孤靖要真愿意给四十万的红砂甲呢? “你痴心妄想,用你一人换四十万红纱甲,你不配。”独孤靖盛怒。 谢珣嘲讽,“你这和谈毫无诚意,徒手画大饼,什么都没有嘛。我觉得和谈挺亏的啊,你北蛮拿什么来和谈,牛羊吗?” “你又能给我什么?”独孤靖怒问。 “我给你金银珠宝啊。” “不稀罕!” “那你给我。”小侯爷就等着他来跳坑,“我稀罕,我们来谈一谈具体数目,宁州战乱几十年,你该赔偿多少金银珠宝。” “好!”军师斯兰特微笑说,“我们来和谈,理应赔款。” “斯大人爽快,你家九王子脾气不好,让他少说话,我们私下谈也可以。”谢珣还不忘火烧浇油,独孤靖咬牙切齿,也只能隐忍不发。 林鸿远早就算好账目,向北蛮索赔三百万两白银和十万两黄金。这数目是内阁拟定的,北蛮金矿银矿多,他们也敢狮子大开口。 “好!”斯兰特果然比较爽快,应了条款,然后想要燕阳北方的农桑种子,绢布十万匹,还要了三万牛羊等等。派人学习采矿和冶炼技术等。 林鸿远和周煜一商谈,应了斯兰特所求。 接着是边境互市通关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按照协议,北蛮和燕阳为兄弟国,北蛮王尊建明帝为兄,停战二十年,边境互市通关,谢珏本来支着下巴坐在窗下,慢慢地坐直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赌约 “互市通关……”林鸿远心想,桑南和燕阳也有互市通关,前路已走,倒也不难,同意了斯兰特所请。 宁州会开放互市,若北蛮有难,边境也会出兵相助。 谢珣和谢珏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今天是和谈来最顺利的一天,各项条款逐一落实,确认。虽有冲突,却有进展。 周煜有燕阳和桑南互市的详细条款,派人递给独孤靖,斯兰特和金图传阅,谢珏端过茶杯,喝了口香茶。 互市通关! 北蛮和北蛮有一座沙岭雪山当天堑,互市通关不像桑南和燕阳简单,势必要修建一条通关之路,北蛮愿意? 谢珣问,“通关后,要修建一条宁州到北蛮的路,谁来修建?” “我们来!”祭司金图缓缓说。 谢珣摇头,“既是通关,那就一起修。” 金图和斯兰特对视一眼,斯兰特说,“好啊,北蛮人力不足,求之不得。” 几百万白银和黄金能掩盖许多矛盾,林鸿远也不觉得修一条路有什么好争,和谈比他想象中的顺利。 只要北蛮不要二公子的命,谈起来就很容易。 林鸿远看着条款最后一条,红砂矿! 这是镇北侯点名要的红砂矿,谢珣和谢珏定会千方百计地要红砂矿,他们还有什么筹码呢?谢珏一杯香茶喝完,影卫过来给他续杯。 独孤靖看着谢珏,勾起一抹笑,“北蛮王庭一到冬季,条件恶劣,生存困难,所以我们希望每年十月份到三月。北蛮百姓能到宁州城内暂避风雪。” “不行!”谢珏和谢珣异口同声。 安远侯也蹙眉。 “北蛮愿以二十万套红纱甲交换!”独孤靖忽略他们的否定,提出了最诱人的条件。 “不行!”谢珏一口否决。 边境要塞,岂容外族觊觎。 林鸿远见谢珏语气太过强硬,脸色不好,镇北侯的三个儿子,谢珏看起来像隐形人,震慑力最强。他做的决定,上到侯爷,下到小侯爷,几乎不会反对。 和谈如此顺利,仅剩下一个条件,不必和北蛮争辩,林鸿远说,“北蛮百姓入城,人数几何?” “六万人。”祭司金图说,“皆是北蛮老弱病残,妇孺孩童,宁州城内有铁骑驻守,会怕我北蛮六万普通百姓吗?” 林鸿远和周煜对视一眼,若是老弱病残,妇孺孩童,倒是可以接受。 谢珣冷笑说,“宁州是边境要塞,军事重地,哪怕停战,也不允许北蛮进驻。说是老弱病残,谁知道进来都是什么人。” 沙岭天山是北蛮的天然屏障,那宁州就是燕阳的天险要塞,城池两边都是峭壁,易守难攻,几十年打仗,城池也修得固若金汤,有各种炮车弩车和机关,北蛮强攻过几次宁州城池,损兵折将都未能拿下。 兵家之地,寸土必争! 祭司金图说,“燕阳,北蛮既是兄弟国,就该互帮互助,和平发展。北蛮苦寒,子民受罪,我等想为老弱病残求一个庇护之所,燕阳都不愿意,这太令人寒心了。” 谢珣冷笑,这语气怎么就很熟悉,有点三姑娘的味道。 周煜低声说,“小侯爷,若是妇孺孩童进城求庇护,倒也可以考虑。” 毕竟是二十万套红纱甲,北蛮给出红纱甲就代表着他们不想再战,同等战备下,镇北铁骑如虎添翼,北蛮也要避其锋芒。 谢珣冷着脸,已在暴怒边缘,安远侯嘲讽说,“北蛮打得好主意,六万妇孺孩童进宁州避寒。若有女子和燕阳通婚,又该如何?是随北蛮一起回去,还是留下来?长达半年的居住,吃喝拉撒怎么解决,若有作奸犯科,我们该不该插手?难不成宁州城内还要专门划出北蛮居住地?宁州又是军师要塞,不能随意走动,若有冲突流血事件,是否会造成两国关系紧张。后续问题麻烦不断,不是六万人进城避难这么简单。就算你们真心为了妇孺孩童着想,可文化,习俗不一样,同居一城定会有冲突,不是长久之计。” 安远侯总结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可不敢冒险。我家有金玉,怀璧其罪,谁敢保证盗贼安分守己?” “你……”独孤靖脸色阴沉,“我们给了金银,红纱甲,你们竟连这点小小要求都做不到,和谈就是一场笑话!” “九王子息怒,这事容我们商榷。”林鸿远见他暴怒,怕谈好的条款有所变动,“听风,怎么说?” 谢珏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在纸上,敲了敲,提出解决之法,“宁州是军事重地,外族不得进内。我们会在交战地和沙岭河畔建起一座城池。作为互市通关的纽带,允许北蛮常驻,这座城池由北蛮,燕阳各派属官管理,两族混居。” 沙岭河畔水草肥沃,也适合北蛮居住,且宁州城外本来就有一群游牧民族,是因几十年战乱退居城内。 周煜大喜,“对啊,可以建一座城市,作为互市,这算是两族的桥梁。” “那这座城池是属于燕阳,还是北蛮?”斯兰特问。 谢珣又想骂人,你们是不是得寸进尺,还想要所有权,谢珏冷声说,“这座城池是燕阳土地,北蛮有居住权,两族属官,以燕阳为尊。具体的政策,根据两族文化,习俗来定。” 独孤靖和斯兰特等人交换一个眼神。 谢珣暗忖,二哥难得说这么多话,你们别不识好歹。 “好!”独孤靖一锤定音,“既是如此,红纱甲减少一半,只有十万。” 谢珣和谢珏对视一眼,点了头,“成交!” “就这么定,城池建好之日,十万套红纱送进宁州城。” “不!”谢珏一字一顿,不容置喙,“你回到北蛮两月内,三万红纱甲送到交战地,我要定金。” “你是趁火打劫!”独孤靖恼怒,“诡计多端。” “你和我光明正大较量一场,只要你赢了,这三万红纱甲,我就给你!”斯兰特和金图都拦着暴怒的独孤靖,独孤靖冷静后,提出要求。 谢珏若有所思,独孤靖挑衅地问,“二公子,敢吗?” “如何较量?” “我来定!” “好!” 第一百八十章 伏杀 谢珣想拦,可又知道,铁骑太需要红纱甲,“独孤靖,你不会想和我二哥单挑,那就有点欺负人。” “呵!”独孤靖语气不屑,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单挑?你在羞辱本王吗?” 谢珣,“……” 安远侯暗忖,小侯爷在羞辱他二哥呢,他压低声音,“小侯爷,你真不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谢珣关心则乱,一时失言,余光瞄向谢珏,谢珏面无表情,谢珣头皮发麻,二哥,回家给你磕一个! 和谈条款就这么逐一谈下来,其实燕阳和北蛮心中都有数,也知道底线在哪儿,条款早就清晰明了。除了杀二公子,北蛮基本也得到所想要的。 安远侯和谢珣,谢珏说悄悄话,“独孤靖吃错药了,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要杀二公子,不死不休,怎么今天就乖乖谈判了?” 谢珏派影卫盯独孤靖,没查出什么头绪,除了在街上和谢珣起冲突,倒没什么特殊之处,他想要寻东宫和北蛮勾结证据,却一无所获。 “和谈失败,他要命送于此,怕了。”谢珣微笑说,他知道是昨夜独孤靖又去找二哥和方楚宁的麻烦,双方又起冲突。 他二哥为了逼独孤靖早点妥协,或是别有所图,图穷匕见,直白告诉独孤靖,和谈不成,独孤靖也走不出京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何况是和谈来使。 在北蛮和燕阳迫切想要停战时,斩杀独孤靖,那就是昭告着燕阳和北蛮永世结仇,再无和谈的可能性。 直接斩断后路,也告诉全境军民,不死不休! 这就是比较疯狂的做法。 和谈条款,逐一落实,皆大欢喜,内阁审阅后,递交御前,这份和谈条款不管从哪方便看,都是燕阳占优。 宫内大摆筵席,宴请北蛮使者,君臣同乐。 谢珣对独孤靖和谢珏的赌约总是心有不安,不知道独孤靖会提出什么要的较量。宴席上,酒过三巡,有人提起春猎。 皇室每年都有春猎和秋猎的仪式,春夏保田苗,秋冬杀顺气,何况是燕阳这种擅弓马骑射的民风,贵族子弟都会组织狩猎,全境都很盛行。 往年春猎就在四月中旬,今年和谈定在中旬缘故,春猎后延。今年和往年又不同,北蛮和谈,燕阳大胜,士气正浓,更需要一场发泄。 北蛮将士骁勇善战,猎的都是猛虎,恶狼,竟对燕阳皇室的狩猎感兴趣,独孤靖希望能带北蛮将士领略燕阳风俗。 建明帝欣然同意。 各部开始着手准备春猎,原本就准备妥当,想当和谈后,北蛮离开京都再举办狩猎,如今北蛮也要参与狩猎,猎场周围布防升级。 镇北侯顺势提出,三万铁骑驻防猎场。 太子提出异议,皇室狩猎一贯是禁军驻防,并不同意换成铁骑。镇北侯等武将以守护建明帝安全为由,坚持己见,太子势弱,争辩无果后,接受铁骑和禁军一起驻防。 东宫偏殿内,噤若寒蝉。 太子支着头,闭目养神,林晟和张伯阑肃立静默,殿内的计时滴水装置滴答响动。林晟和张伯阑虽明争暗斗,却又同病相怜。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的不安。铁骑随行驻防,在太子殿下的意料之内,镇北侯已在挑战皇权,可师出有名,太子阻拦不得,且建明帝近日和镇北侯时常秉烛夜谈,对镇北侯非常信任。 太子必然不悦,林晟和张伯阑一想到太子的筹谋,又激动,又不安。北蛮参与猎场,变数太多了。 “猎场那边准备好了吗?” “殿下放心,一个月前,北蛮使者还未进京,我们就已准备就绪。”林晟说,“北蛮要参与狩猎,是宫宴临时提出,二公子派人影卫去检查猎场,也查不出来什么。他们绝对想不到,北蛮还未和谈,我们就已在设局。” 太子声音轻柔,“孤要万无一失,若出了差错,你们也别想活。” “是!”张伯阑和林晟齐齐跪下,张伯阑说,“臣等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太子甚是满意,张伯阑是庶子,想要往上爬,就要忠心侍君,若不然,不管他再优秀,再有才干,都会被张伯兴压一辈子。 “殿下,谢珏聪明绝顶,预判到殿下所有的行动,独孤靖要在猎场杀他,他必有察觉,若他不肯应战怎么办?” “独孤靖要杀谢珏,我不在意。”太子脸色森冷,“孤要的是谢璋的命!” 林晟和张伯阑大吃一惊,匆忙跪地,“殿下三思!” 杀谢璋,比杀谢珏要麻烦多了,谢珏弱不禁风,谢璋不一样,那是少年成名,能征善战的将军,以一敌百,百名禁军未必能困住一个谢璋。 太子眯起眼睛,自北蛮和谈以来,他就和谢珏不断过招,他想取代谢珣和谈,心愿落空。他阻拦铁骑进驻京都,仍是计划失败。谢珏一一识破的布局。他有意露出的破绽,告诉谢珏,他和独孤靖勾结,在他预设里,谢珏会咬死独孤靖,找到他和独孤靖勾结的证据。 可谢珏没有,他比所想的要焦躁,竟和方楚宁威胁独孤靖,逼得独孤靖改变和谈策略,谢珏看似鲁莽,可每一步似都在顺水推舟。 他想做什么? 他早就听闻过这位二公子手段诡谲,波澜不惊,可不管谢珏再怎么洞若观火,也绝对想不到他要做什么! 谢珏的影卫神出鬼没,情报的手伸到宫廷,朝堂,人不在京都也掌握朝局。他每一步都得偿所愿,仿佛没有人的阴谋能逃脱他的眼睛。 可惜了,这等人才,竟出身于侯府。 春猎,声东击西,北蛮要谢珏的命,北蛮人只不过是一把刀,他意在谢璋。 “你们怕了?”太子起身,他缓缓走到张伯阑和林晟面前,身影挡去了光,“孤不会亏待功臣,也不强迫谁来卖命,若是怕了,退出还来得及。” 林晟和张伯阑背脊全是冷汗,从一开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配合北蛮人在猎场杀了谢珏,定要一击即中。可没想到,殿下要他们杀的人,竟是谢璋。 第一百八十一章 狩猎 侯府的两名儿子若在猎场被杀,镇北侯定会如猛兽反扑,到时候牵连的就是整个家族,除非他们能做到消无声息。 怎么可能! 杀这样名动天下的大将军,怎么做到无声无息。 可他们已知道太子的计划,若不做,今天就走不出东宫,太子嘴上说着不会强迫谁来卖命,事实上,他们敢拒绝,定会血溅当场。 他比建明帝更像一名不怒而威的君主。 “属下领命!”张伯阑重重磕头,“万死不辞。” 林晟也跟着磕头,太子弯腰扶起他们,轻笑说,“你们都是孤的心腹,孤登大宝后,你们也是孤的肱股之臣。” 林萧和张伯阑不敢应,只盼差事能办得圆满。 “狩猎在即,准备行动。” “是!” 林晟和张伯阑走出东宫后,张伯阑面有难色,“殿下为何非要谢璋的命?他与林和礼,林玉漱感情甚笃,也曾随侯夫人来东宫看过皇太孙。又是镇北铁骑日后的主人,殿下拉拢他,讨好他尚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 林晟比张伯阑更不解,若说殿下要杀谢珏,不难理解。太子和独孤靖暗中来往,独孤靖要杀谢珏,太子配合,本来就没什么私怨。太子虽忌惮侯府,却万万不敢设局杀人,一月前的猎场布置,他们都没想到是为了要谢珏和谢璋的命。 侯府风头鼎盛,侯爷一心要推新政,皇室置身事外,看侯爷和世家斗法才是上策。就算不想置身事外,皇室和侯府也该统一战线,先击垮世家。太子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杀谢珏,一是独孤靖所请,二是这段时间谢珏和太子过招,太子屡落下风,心有不悦,杀谢璋是为什么? 若是事情败露,侯府和皇室矛盾激化,对太子一点好处都没有,若是为了军权。镇北铁骑的主人是侯爷,不是谢璋。 林晟看不透太子的布局,杀谢珏,林晟乐意至极,可他并不想招惹谢璋。 谢珏若在猎场死于独孤靖之手,和谈条款已商榷,侯爷就算震怒,仇恨,为了燕阳百姓,也只会含恨咽下仇恨,杀独孤靖报仇会引来两国不死不休的战局,侯爷心系天下就不会报私仇。他们也能把事情推给独孤靖。 可若谢璋死于狩猎,必会掀起狂风暴雨,侯爷盛怒之下,禁军参与的人一个都逃不了,甚至会牵连家族。 林晟不明白,很简单的一场刺杀,太子为什么要弄复杂了。 他和谢璋又无冤无仇。 这位人人称颂的谢家大公子,温雅守礼,见君也好,见僚属也好,不曾失仪。哪怕知道他带人搜查过侯府的马场,谢璋见他也面带笑容,照常寒暄。 林晟少时不懂事,嫉妒过谢璋,可成年后,听闻他的宁州战场上总是一马当先,屡立战功,林晟就甘拜下风。太子和谢璋,从未听闻有怨。 “太子殿下想要凤家的财权,也想要侯府的军权。他连凤家都不敢动,侯府盛极一时,殿下要动侯府,时机不成熟,他……他不怕侯府报复吗?” “张伯阑,你我共事多年,有过争执,也有过算计。可这一次,我们同病相怜,成王败寇,就看天意了。”林晟顶着灼灼烈日,只觉得背脊发凉。 凤长青和苏月娇也在狩猎官员名单内,能携带家眷,这一次武将基本都可以随行,凤姝也随父母一起去猎场。 皇室猎场在南郊西岩山,整片山区都是猎场范围。为了在北蛮人面前展现燕阳实力,狩猎般得有声有色,比往年都要盛大,把西岩山以南的两片山区都划到狩猎范围内。幸好铁骑人数足够,驻防倒是无压力。 凤妤说,“父亲,母亲,我也要去猎场。” “阿妤一贯不喜欢狩猎,林间风大,染了风寒怎么办?” 京中狩猎,凤妤从未参与过。 “我去散心。”凤妤无辜地眨着眼,“姐姐能去,阿妤不能去吗?” 凤姝,“……” “当然能去!”凤长青顶不住小女儿委屈可怜的眼神,“父亲教阿妤打猎。” “父亲真好!” 凤姝忍俊不禁,春风送暖,绿柳扶苏,带妹妹去猎场走一走也好,免得天天在家骂小侯爷,小侯爷最近为和谈鞠躬尽瘁,也是蛮辛苦的。 凤妤听闻镇北侯和谢家三子都会去狩猎,且京都世家的少年郎几乎都会参与,这是十余年来最大的狩猎规模。北蛮都参与了,凤妤觉得北蛮一定会搞事,人家和谈第一天就明晃晃地提出要二公子的命,又参与狩猎。 在狩猎场上杀人,轻而易举。 独孤靖要杀谢珏,粗暴愚蠢,不像是一国将帅之举,许多人都当独孤靖是虚晃一枪,为了在和谈上气势压过谢珣。 凤妤却觉得杀谢珏,怕是独孤靖和谈最大目标。 二公子算无遗策,会怎么反击呢? 狩猎之日,凤妤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秋香和春露收拾行装,狩猎三日,要在西岩山过夜,两人收拾凤妤素来爱用的香,必抱的枕,喜欢的玉骨扇,平日里爱看的话本等等。秋香和春露还收拾二十多套衣裳,搭配不同色系的首饰,鞋子等等。 凤长青和苏月娇看着院子里几大箱子,面面相觑,苏月娇说,“阿妤,狩猎就三日,不必带这么多东西。” “多吗?”凤妤支着下巴,勉为其难地说,“秋香,少带两套衣裳,别太招摇。” “是!” 凤姝轻笑说,“让她带,帐篷里条件简陋,又要住几日,收拾得舒坦些,阿妤也能睡踏实点。” 凤妤眉开眼笑,“姐姐最好啦。” 苏月娇有点吃味,又忍俊不禁。凤长林有公务要忙,没有伴驾。凤婉身体不适,端王要伴驾,大夫人想带凤姈去看凤婉,也没有随他们去猎场。 建明帝和后妃们的车架出城后,世家大族们的车架也紧随其后,凤长青,苏月娇和凤姝骑马,凤妤坐在马车,掀起帘子和凤姝说话,前后车队连绵不绝,又井然有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年 方玲君拍马而来,“阿妤,阿妤……坐马车多闷,随我一起跑马。” “不要!” “要啊,要啊……我大哥和小侯爷正在赛马,我们去看看。”方玲君穿着一身蓝色骑装,头发挽起,随意扎着,又利落,像极了燕阳贵族少年打扮,俊俏风流。 凤妤挑眉,“谁赢了?” “我们开了赌局,都赌我大哥,那群京都卫的纨绔子弟都赌小侯爷。”方玲君轻笑说,“快出来看热闹。” 凤妤被方玲君哄着上了她的马,两人同骑往前疾驰,引来一阵口哨声。方玲君单手抓着缰绳,一手搂着凤妤的腰,春风拂面,方玲君下巴抵着凤妤的肩上,“阿妤,你好香啊。” “是春露调的香膏,到了营地,我让她给送一盒。” “好啊!” 两人纵马到了前方,车队沿途经过一个露天障碍跑马场,方楚宁和谢珣就比起来,马场有十几处障碍物,或高或低,需要战马奔跑,跳跃。掌控速度,又要掌控力度。 方楚宁一袭黑色骑装,谢珣身穿指挥使官袍,一黑一红相互辉映,你追我赶,在场内肆意撒野,带着雄性动物的勇猛和刚戾。 一群世家少年少女骑马围着叫好。 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等人自是下注赌谢珣的,大部分少年,少女却赌方楚宁,方楚宁的骑术赫赫有名,也只有谢璋能一较高下。 更有一个原因是方楚宁容貌出众,风流义气,人缘极佳,世家公子有什么比赛要投票,方楚宁都能拔得头筹。 “凤妤啊,下注吗?你赌谁赢?”周黎玉问。 凤妤看向场上,不相伯仲,小侯爷这种唯我独尊的性格,怕是不能忍受自己众目睽睽下输的。 方玲君说,“阿妤当然赌我哥,十两银子。” 方楚宁和谢珣齐齐从她们身边跑过时,方玲君扯着嗓子大喊,“大哥,你一定要赢啊,我和阿妤都下注了,不能害我们输钱。” 凤妤,“……” 谢珣心头无名火起,又心痒痒的,更卯足了劲要赢,可障碍赛马,节奏非常重要,谢珣一心求胜,节奏被打乱,最后一道栅栏比方楚宁速度慢。虽奋起直追,仍落后半个马身。 方玲君喜不自胜,语气骄傲,“大哥,你真棒!阿妤,我们赢钱了,我哥和谁比,只要赌他赢就行,稳赚不赔。” 方楚宁原地转了一圈和谢珣一击掌,拍马追上谢珏,谢珏刚也在人群中看他们赛马,方楚宁问,“听风,你赌谁赢?” “知许。”谢珏的声音散在风中。 “为什么!”方楚宁和他并驾齐驱,“我和谢知许赛马,十有七赢,你竟然不选我?” “他分心了。”谢珏看着方楚宁带了情绪的脸,“生气?”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方楚宁一甩鞭子,“到了营地,我和他再比一场!” “好,我赌你。” 被戳穿心事的方楚宁,“……” 听风,你好敷衍啊! 凤妤见谢珣赛马过后朝她奔来,摇了摇方玲君的手,“君君,快跑。” “跑什么啊,我带你溜一圈。”方玲君美人在怀,甚是骄傲,正要带凤妤跑马就被谢珣拦了,凤妤如做贼心虚似地笑着。 谢珣目光落在方玲君搂着凤妤细腰的手上,眼里有着浓浓的不悦,和一种说不上来的妒意,“你的追雪呢?” “春露在骑。”凤妤真心诚意地夸,“风姿绰约,意气风发,不愧是小侯爷。” 谢珣冷冷地看着她,他刚和方楚宁赛马时分了心,没想到凤妤会出现在猎场,她对狩猎不感兴趣,更愿意在家里晒太阳。 在狩猎队伍也就罢了,竟还赌他输。 他还真输了! “你为什么要赌我输?”谢珣理直气壮地问。 “你是输了啊。”凤妤心想,虽不是她赌的,也赚了十两银子,能买一支簪子呢,要是赌小侯爷,她就输了。 谢珣咬牙,“行,到营地我和他再比一场!” 凤妤,“……” 小侯爷,你真是争强好胜! 几人正在说话间,谢璋和凤姝也在场内障碍跑马,京中的世族少年们已很少见到谢璋上场。他除了心血来潮陪几位弟弟玩,就是陪凤姝。弓马骑射在整个燕阳都难逢敌手的大公子,始终控制速度和节奏,并驾齐驱。 毫无疑问在哄凤姝,凤姝慢,他也慢,凤姝快,他就加速,逗得凤姝乐不可支。 “他们都在看你,不怕有损威仪?”凤姝笑说,不止京中的少男少女,连铁骑都在旁侧。 “不重要。”谢璋温柔问,“玩得开心吗?” 这几日他要处理军务,铁骑在猎场驻防是他一手布置,甚少有时间陪凤姝,难得她开心,他的威仪也不是靠赢妻子得来的。 “你在我眼前,我天天都好开心。”凤姝性格像宁州女子,喜欢一个人,从来不遮掩。 谢璋心里柔情万千,又有些遗憾,“等婚后回宁州,我带你去山岭天山跑马。” “好啊!” 京中少女人人羡慕凤姝,特别是那些曾心仪过谢璋,随行在车队里的女眷们。未婚夫温柔俊逸,洁身自好。又位高权重,眼里只有她一人,日后远离京都,天高海阔,无拘无束,日子过得多舒坦。 这一幕落在太子眼底,极是刺眼,可不管是嫉恨,愤怒,他始终含笑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要刻在他的心尖上。 天高地阔,春风拂面,一路上全是少年们的打闹声。 到了营地,安营扎寨。 镇北侯府的营帐在凤家右边五十米,离得很近。方夫人没有来猎场,方楚宁和方玲君的帐篷紧挨着侯府,三家都离得不远,地势算比较平坦,前方还有一条小溪流。 帐篷扎好后,秋香和春露在帐篷内铺上厚厚的一层羊毛编织地毯,把凤妤常用的东西归置好,又在账内点了香。凤妤和方玲君一路骑马,出了汗,秋香怕她吹风着凉,给她擦了身子,抹上香膏,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凤妤换好衣衫后,方玲君来拉她去河边玩。 第一百八十三章 毒蜂 雪兰郡主生病了,这一次没随安远侯来狩猎。有人在河边抓鱼,有人在掏鸟蛋,京都卫这群纨绔不需要执勤,到处撒野。方玲君和凤妤到河边时,林萧撩着裙摆,挽着裙摆,踩着微凉的溪水,拿着长剑快狠准地扎中一条肥硕的鱼。 “哇,厉害,你这手绝活,晚上可以吃烤鱼了。”周黎玉来凑热闹,树下有几名少女想和他们一起玩,又很矜持,挤成一团。 “我来,我来……我哥爱吃鱼,我要给他扎一条。”方玲君夺走张伯兴的长剑,张伯兴蹙眉说,“你姑娘家的,下水不好?” 他们是男子,撩着裙摆,脱了鞋袜倒也没什么,若是女子就有些不妥。 “谁要下水了!”方玲君挽着剑花,“阿妤,看我给你露一手。” 凤妤拍着小手掌,很是捧场,“好呀,好呀。” 林萧见到凤妤后,快速上岸,穿上鞋袜,整理衣冠,并不想凤妤见到他衣不蔽体的模样,可凤妤并不在意。好奇地看着方玲君扎鱼,方玲君站在石头上,旁边几名少女也好奇地围过来,凤妤和她们只有一面之缘,凤长青官拜定国将军后,旁人也不敢肆意辱骂凤妤。 五品武将和二品武将,又是实权将军,地位天差地别。 方玲君瞄准鱼儿,一剑飞出去,扎中鱼身,激动地大喊,“中了,中了!” 喜欢玩投壶的,扎鱼都很准。张伯兴帮她把鱼儿收到鱼篓里,方玲君连着扎了几条鱼,“阿妤,你要试一试吗?” 凤妤摇头,“不了,我玩不来。” 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等人左右无事,带她们抓过鱼,又漫山遍野掏鸟蛋,摘果子,春季山里野果多,西岩山又是皇家猎场,百姓不敢擅自闯荡,野果无人采摘。凤妤也很感兴趣,就随他们进山了。 刚到猎场,还没布置妥当,正式狩猎是明日开始。 凤妤是第一次来西岩山,林萧,张伯兴和方玲君都是熟客,他们几乎每年都会来狩猎,对地势还是比较熟悉的。 谢珣收拾好行装,跑马场已布置妥当,他想找方楚宁再赛一场,方楚宁正有此意,谢珣来寻凤妤去当观众,却只看到秋香和春露。 “你家姑娘呢?” “方姑娘带她去采果子了。” 谢珣,“……” 说好的看他比赛,跑得真快,肯定又被张伯兴他们带着玩,这群纨绔还真喜欢带方玲君和凤妤一起撒野。 山林里有一群公子姑娘也在摘野果,他们算是来得晚的,许多果子树都被摘完了。林萧和张伯兴见两位姑娘失望,带她们往深处走。 “我知道有一颗山竹树,果子又大又甜,我带你们去。”周黎玉经常来西岩山,熟门熟路,果然在一个很隐蔽的石间找到山竹树。 正是山竹成熟的季节,黄色的果皮,白色的嫩肉,特别清甜,凤妤尝过后,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吃。” 这种野果产量极少,长在山野,若是猎人见到,随手就摘了。凤妤从未吃过,酸酸甜甜很是喜欢。 林萧见她喜欢,拿过她的篮子爬树去摘,那颗山竹树长在石头峭壁里,树枝纤细,几人怕他摔着了,都在旁边护着。 方玲君偷偷说,“林萧对你真好。” 凤妤有点尴尬,其实她想指挥方玲君去摘果子的。 满树的山竹果子,黄的绿的全被林萧摘了,蔡文森扶额,“我的大少爷啊,绿的还没熟,你摘干嘛?” 张伯兴哈哈哈大笑,“这就叫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整棵树本来就二十多果子,熟的,半熟的,没熟的,全让林萧给摘了。 “回去捂一捂就熟了。”林萧拎着篮子跳下来,递给凤妤,“都给你了。” 张伯兴眼明手快,挑了一个又大又黄的,一看就熟透了,掰开就吃,周黎玉和蔡文森也不甘示弱,纷纷去抢。 林萧一脚踹一边,周黎玉说,“你见色忘友啊,林萧。” 凤妤都有点不自在,方玲君接了篮子,“再去找点野果,一会天黑了。” 凤妤贪嘴,又和方玲君一起分吃一颗山竹,挑了两个熟透的放到行囊里留给凤姝,免得自己嘴馋全出吃完了。 几人往深处走,又遇见一株朱桃树,黄黄红红挂在枝头,甜中透出微酸,还有点涩。这乃是世家大族专供的水果,这颗果树也难逃蝗虫过境的命运,被采摘一空。凤妤的小篮子几乎满了,心满意足,几人看一眼天色,打道回府。 走过一条难走的山路时,林萧在前,回头伸手去扶凤妤,凤妤把果篮给他,直接跳跃过去,小侯爷每天锻炼,她最近身体极好,爬山都不觉得很累。方玲君刚还说她体力变好了。 “哇,好大的蜂窝,你们看!”周黎玉指着前方的荆棘树,“这有蜂蜜吗?” “这不是蜜蜂。”方玲君挑眉,也蹲下来看。 毒蜂筑巢有南瓜大,吊在枝头垂垂欲坠,密密麻麻的蜂挂在蜂窝上,树枝不堪重负,仿佛要垂落在地。 “不是蜜蜂,也有蜂蜜的?”张伯兴好奇问。 这是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哪懂得这些,凤妤虽不至于,却也不太知道这种蜂有没有蜜蜂,不作回答。 蔡文森拿着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试一试嘛,它们都飞走就知道了。” “别!”凤妤隐约觉得要出事,却没拦住,眼睁睁看着石头把蜂巢砸落在地。 蜂巢落地,碎裂,成千上万的蜂蜂拥而出,汇聚成一条黑色的云朝他们压过来,几人大惊失色,尖叫着到处逃窜。方玲君一把抓起凤妤,一边跑一边骂,“蔡文森,你有种手贱,别跑那么快啊,我和阿妤要被蜇,你就死定了!” 毒蜂追着他们跑,几人慌不择路往深山里跑,蔡文森闯了祸,一溜烟就跑了。林萧,张伯兴拿着剑挥动,去砍毒蜂。可毒蜂太多了,且速度很快,铺天盖地朝他们扑过来。 “啊……疼死我了,我被蛰了。”方玲君嚎叫,手背被毒蜂蜇了,慌忙松开凤妤,一只毒蜂蜇得她手背起了大包,“好痛,好痛……” 第一百八十四章 毒箭 有一只毒蜂蜇到凤妤的掌心,她也疼得惨叫。 好痛! 整个手心仿佛都麻了。方玲君顾不上自己被咬,徒手去赶咬凤妤的毒蜂,然后手腕又被咬一口。 林萧听到凤妤的惨叫,脱了自己外袍,直接覆住凤妤和方玲君,“快往前跑,我们在后面垫着。” 蔡文森也从前面跑过来,让两位姑娘往前跑,四人在后面拿着长剑去砍毒蜂,可毒蜂又小,又敏捷,还灵活, “蔡文森,你死定了!”林萧咆哮得整个山林的鸟儿都惊飞了。 “我不是故意的!!!”蔡文森被蜇得惨叫连连。 这毒蜂也不知道什么品种,蜇得人又疼又麻,几人虽拼命地和毒蜂作战,手臂,脸上,胳膊全被蜇,长剑都拿不住,蔡文森和周黎玉被蜇到眼角最嫩的地方,疼得宝剑掉落,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这一停下来,毒蜂密密麻麻地围上来,黑压压地覆盖着他们的长腿,手臂和腰腹上。林萧和张伯兴又不能坐视不管,往前喊,“方玲君,你带凤妤先回营地。” 毒蜂都被他们吸引,两位姑娘想必也没有危险,林萧和张伯兴脸上也被蜇了,却已顾不上,去赶蔡文森和周黎玉身上的毒蜂。 “别停下来,往营地跑,不然要被毒蜂蜇死了。”林萧和张伯兴一人拽着一个往前跑,那两人被蜇得脸又红又肿,眼睛都睁不开,踉踉跄跄地被拽着往前跑,摔了好几次,差点还滚落山谷,林萧和张伯兴真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看到一条河,林萧和张伯兴一脚把周黎玉和蔡文森都踹到河里,他们也随着跳到河里,沉到水底。周黎玉来不及反应,喝了几口河水,想要浮出水面,被林萧死死压在水底。那群毒蜂在河面盘旋十数秒后,缓缓离去。 毒蜂散去后,四人浮出水面,蔡文森气若浮丝地趴在那边,眼睛肿得睁不开,整张脸又疼,又麻,又滚烫,泡在河里还减缓疼痛。 浑身又麻又疼,叫苦连天。 林萧和张伯兴也没好到哪儿去,四个人的脸都肿成猪头,林萧和张伯兴都护着眼睛,好歹能视物,两人把蔡文森和周黎玉拽上来。 周黎玉和蔡文森都有点半昏迷,毒素蔓延全身,又红又肿,几人都疼痛难忍,且异常瘙痒,被蜇处滚烫发热。 “我会死吗?”蔡文森悔恨不已,为什么要手贱? 为什么? 不手贱,什么事都没有。 林萧撸起袖子,胳膊上全是毒蜂蜇出来的包,又大又红,他知道自己脸上一定很难看,也不知道方玲君和凤妤怎么样了。 “快点起来,我们要回营地就医。”林萧声音沙哑,长剑插在地上勉强起身,把周黎玉拽起来,搭在肩膀上。 张伯兴也把蔡文森拽起来,“我真想一脚踹你进河里。” 淹死你算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跑反了方向,又要穿过西岩山的南部才能回到营地,林萧心想,真是倒霉啊! 几人刚进森林就感觉到一股诡异森冷的气息,分明天色还未暗下来,几人也来不及多想,一路往前走,想要在天黑前赶到营地。 倏然,林萧只觉得脚下一沉,似是踩到什么,旋转飞镖四面八方袭来,似要把他们剐成碎片,蔡文森和周黎玉已失去视力,林萧和张伯兴脊骨发麻,猎场里为什么会有机关? 这些机关,明显不是捕猎的。 “张伯兴,小心!”林萧大喊,两人都拽着兄弟,浑身疼痛,且手都被蜇得又疼又麻,仍是抽剑去挡袭来的飞镖。 第一批飞镖被他们斩落,第二批袭来,林萧和张伯兴已一点力气都没有,蔡文森和周黎玉躺在地上,已快失去意识。 林萧和张伯兴握住肩膀,半跪在地,已无力去挡第二波飞镖。 “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好像也不错。”张伯兴气若浮丝,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毒蜂也麻痹他的神经。 他想,他要死在猎场里。 真的太冤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倏然听到马蹄声,一道绯红人影从天而降,宛若一抹霞光掠过,挡开袭向他们的飞镖,飞镖旋转已到脖颈,就差一瞬就要他们的命。 谢珣背对着他们,衣袍猎猎,持剑警惕,林萧和张伯兴看着令人心安的背影,倏然不争气地红了眼,他们差点就死了。 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命已在阎王殿里,生生被谢珣抢回人间。 “小侯爷……”林萧和张伯兴只来得及喊一声,摔到在旁,视野里是谢珣的衣摆和被打落的刀片。 谢珣是来寻凤妤的,没想到却看到狼狈的纨绔四人组,个个肿成猪头,他蹲下来看着林萧的伤,“你们被毒蜂蜇了?” 两人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追风在他们身边盘旋。 “蠢货!”谢珣蹙眉,“西岩山的毒蜂蜇人会死的,怎么不知道避开点。” 张伯兴暗忖,小侯爷,我们是故意砸蜂巢的,说出来你可能会气死。 谢珣环顾一遍,没见着凤妤,“凤妤呢?” “她和方玲君应该到营地了。”林萧有气无力地说,他们几个人是被毒蜂追得跑错了方向。谢珣也想,若是凤妤有危险,镇魂珠已来找他。 夕阳最后一点余光落下,一道残影掠过飞镖,谢珣察觉有异,避开刀头捡起飞镖,看到刀头涂满了药,他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毒箭。” “什么?”林萧和张伯兴挣扎起身,拽着周黎玉和蔡文森远离满地的刀片。 是乳白的灌木浓浆箭毒,见血封喉。 竟被人涂在飞镖上,这哪是打猎,这是谁做的?为什么会设了陷阱在林中,林萧和张伯兴对视一眼,骨头都在发冷,这太可怕了。 他们差点死了,这些飞镖擦破他们的血皮,他们都有可能死在林中,无人知晓。 林萧和张伯兴捡起飞镖,都辨认出箭毒,林萧的手一抖,箭矢落在地上,浑身发颤。 “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说,听到了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危机 林萧和张伯兴有一种逃过一劫的后怕,失魂落魄的,谢珣看他们实在狼狈,单手拽起周黎玉,一手拽着蔡文森,让他们趴在追风上,“走,先回营地治疗伤。” 谢珣回头,戴上手套后,把飞镖全捡起来,聚拢在一起,丢到一个裂洞里,用杂草掩盖。 几人回到营地时,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春季夕阳落下后,离暗夜还有一段很长的灰白时光。方楚宁和谢珏正站在河边钓鱼,一黑一白,背影隽永。看到谢珣带着已认不出模样的少年们回来,方楚宁看着四张猪头,蹙眉问,“怎么被毒蜂蜇成这样?” “蠢的。”谢珣喊来飞影和暖阳,让他们送这几人去就医,“方玲君回来了吗?” “她摘果子去了,我都没见到她。”方楚宁一贯不怎么管妹妹,方玲君性子活泼好动,看都看不住。 一般也没人敢惹她。 谢珣脸色微变,慌忙去找凤妤,方楚宁笑意微敛,把鱼竿塞到谢珏手里,“听风,我去找找君君。” 谢珏一人钓鱼,甚是无趣,刚放下鱼竿就看到方楚宁领着方家一队亲兵乘着暮色,冲进西岩山。 谢珏抬手,六名影卫现身,“一二三跟着他。” “是!”三名影卫骑马离开营地,跟着方楚宁而去,片刻后只见谢珣带着飞影,暖阳也骑马进了西岩山。 凤姝被谢璋拦住了,夜色渐深,凤姝对西岩山地势不熟,难免生疏,“知许和楚宁去寻了,你放心,定会找到她们。” 凤妤和方玲君并未回营地! 凤姝坐立难安,却也知道方楚宁和谢珣都进西岩山寻人,她地势不熟怕会添乱,凤姝心神不宁,又想起妹妹失踪的那两年,脸色雪白。 谢璋握住她的手,已派亲兵跟着谢珣。 谢珏疾步过来,“大哥,何事?” “林萧,张伯兴等人带着方玲君和凤妤去山间游玩,遭遇毒蜂,两位妹妹至今未归,应该被毒蜂蜇伤,又在山间迷了路。”谢璋温言说,“姝儿,别担心,猎场周围都有铁骑驻守,她们兴许是迷了路,只要走出猎场,都有人会发现她们。” 谢珏隐约已猜到,“是巧合?” 谢璋无奈点头,一群纨绔公子哥惹出的祸事,建明帝夜里设宴,款待群臣和北蛮使者,又有篝火表演。镇北侯和谢璋都不能随意缺席,谢珣是和谈主使,离席也会备受瞩目,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方玲君和凤妤。 谢珏说,“阿四,派人去北蛮营帐查看,清点人数。” “是!” 影卫阿四悄然离开,谢珏看向暮色沉沉的西岩山,狩猎游戏尚未开局就见血,不管是他,还是东宫,或是北蛮,怕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林萧被蜇成这样,自是惊动林晟,他正在太子营帐议事,听闻消息后带太医来找林萧,张灵正在给他们治伤,给他们伤口铺上厚厚的一层白色浆液,几人疼得声嘶力竭,林晟远远听到喊声就咒骂一声,“蠢货!” 他又急又慌,太医和张灵正一起诊治,林晟在旁见林萧的脸又红又肿,心疼不已,“张太医,他们可有性命之忧?” 张灵正在给蔡文森的腿上敷药,小腿肿得和大腿差不多,张灵正说,“死不了。” 就是要受罪点! 林晟松了一口气,“哪个蠢货,去招惹西岩山的毒蜂,算你们命大。” 寻常人被西岩山成群毒蜂蜇了,怕是活不成,因西岩山里有这毒物,太医院是带了解药,每年狩猎都会有被毒蜂蜇的意外,大多是被一两只毒蜂蜇到,不曾像林萧等人如此惨烈。 张灵正让他出去,别来影响他治疗,林晟耐着脾气出帐篷,把林萧的随从叫过来,一脚踹过去,随从在地上滚了一圈,撞到石头上。张灵正听到动静,摇了摇头,你弟弟带人进山玩,迁怒随从做什么? 随从连滚带爬起来磕头,“大少爷饶命,二少爷他们几人带方姑娘和凤姑娘进山,不许我们跟着伺候,我们也不敢忤逆,大少爷饶命啊……” 随从跪地求饶,林晟怒发冲冠,倏然眯起眼睛,他刚进太子营帐前,看到方楚宁和谢珣都带人进西岩山,行色匆忙,他进了帐篷就报给太子,本以为他们是巡视猎场,如今看来是凤妤和方玲君没有回营。 太子脸色阴沉至极,林晟说,“他们是在北边猎场遇到毒蜂,不知道有没有到南边猎场去,若是碰触到机关……” 林晟语意未尽,跪地说,“殿下,臣带人去南边猎场看看情况。” “蠢货,多少只眼睛盯着猎场,你带人去南猎场,是要把谢珏的眼睛也带过去吗?” 林晟不敢再说什么。 狩猎还未开局,断不能弄出人命,太子淡淡说,“不要轻举妄动,去问问林萧,谢珣在哪儿把他们带回来,是否到了南猎场,不要轻举妄动。” “是!” 太子心中却隐隐不安,他招手喊来张伯阑,“把南猎场的机关都撤了。” 张伯阑一怔,太子沉声说,“从南猎场进。” “是!” 谢珏站在营地最高处,影卫阿六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乎融于夜色中,方楚宁和谢珣带人进山后,没有人再进西岩山,风平浪静。 凤妤和方玲君都被毒蜂蜇了两三处,又慌不择路,如两头幼兽拼命往前冲,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林间幽幽,遮天蔽日,已无小路可跑。 凤妤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我……跑不动了。” 幸好小侯爷最近一直锻炼,否则她早就跑不动。彼此,天还未暗沉,方玲君也跑得气喘如牛。两人拽着林萧的外袍,靠着石头大喘气。 大家闺秀的少女,瘫软在地,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凤妤的果篮早就在逃跑时丢在半路上,两人累到虚脱。 疲倦和惊惧盖过毒蜂蜇的伤口,等静下来后,伤口隐隐作疼,方玲君说,“那群毒蜂终于跑了,疼死我了,阿妤,疼不疼?” 第一百八十六章 毒蛇 凤妤摊手,她的左手手心被蜇,掌心又红又热又肿痛,方玲君是手背和手腕被蜇,她们被林萧等人保护,蜇得还不算很严重。这点疼痛,方玲君能忍,她知道凤妤怕疼,抓过她的掌心帮她吹吹,“不疼,不疼,回营地让太医开点药,很快就能消肿。” 凤妤靠着石头,看着阴森的林间,“你还认识路吗?” “这是西岩山,我们又跑不丢,没事的。”方玲君宽慰她,“今天还没狩猎,山里都是游玩的人,皇家猎场也不会有太凶恶的猛兽,说不定遇上谁,能捎我们一程。” 凤妤也安了心,摸着方玲君肿胀的手,手背手腕都肿得可怖,“这毒蜂蜇人太疼了,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人怎样。” 凤妤回头看到过密密麻麻的毒蜂覆在他们身上。 “他们皮糙肉厚的,定然没事。”方玲君恶狠狠地说,“等回去了,我一定揍蔡文森。” 幸好她们的脸没被毒蜂蜇了。 两人正在休息,只听到林间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从远处而来的马蹄声,凤妤和方玲君背靠着石头,旁边是荆棘树。方玲君和凤妤正要起身喊人,倏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 “所有的箭头都涂上毒药。” “是!” 凤妤生性谨慎,警惕,北蛮人也参与狩猎,他们奔着要谢珏的命,凤妤一听到毒药二字就察觉不好,拉着方玲君蹲下来,捂住她的嘴巴。 方玲君也听到了,两人背对着石头,且在小山坡,这群人在她们头顶上方,方玲君点了点头,凤妤放开了她。 两人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似在布局什么,凤妤和方玲君心脏狂跳,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两人对视一眼,贴近石头,缓慢地露头去观察。 已近黄昏,林间昏暗,只见五名男子正在布置机关,一人在箭头上涂上毒药,其余人正在林间设机关,他们身穿夜行衣,面容冷肃。两人在攀爬在树上,把箭矢装上,联合地面装置,四面八方都有毒箭。 方玲君常在皇宫行走,认出陈墨。 锦衣卫首领陈墨。 只听令于建明帝,陈墨长相端正,面容冷肃,眉骨凸起,更添几分凌厉之色,方玲君每次见他都不敢直视。 他们为什么要在林间设伏? 且是毒箭! 两人无意中撞见一场阴谋,吓得不敢吱声,死死地藏在石后,陈墨冷声说,“做好标记,明日你们跟紧皇上,把侯爷逼到伏杀点。” “是!”男子声音冷冽,“大人,侯爷身经百战,这点毒箭怕是伤不了他。” “这不是你们该担心的事。”陈墨声音冰冷,声音卷起狂风暴雨,打在方玲君和凤妤心头,砰砰作响。 这是皇上设局要杀侯爷! 凤妤和方玲君都看到彼此眼底的惊惧,凤妤在家中听父母谈起朝局,近日皇上和侯爷时常秉烛夜谈,侯爷时而宿在宫中,君圣臣贤,其乐融融。可背地里,皇上要动手杀侯爷?他要杀侯爷,机会多的是,为什么要在狩猎设下伏杀? 方玲君听到此等秘闻,已吓得魂不附体,凤妤深呼吸,压住心中的恐慌,又慢慢地伸头去观察,看他们如何设局。 一行五个人都在忙碌,有一人在警戒,凤妤和方玲君躲的地方比较隐秘,他们一时倒也没注意。这是深山,人烟罕见,那些游玩山水的公子姑娘们也鲜少会涉足。凤妤看着他们布置好陷阱,默默记在心里。 倏然,方玲君紧张地扯凤妤,凤妤摔在方玲君身边,抬手就捂住方玲君的嘴巴,却还是弄出一点声响来。 陈墨厉声问,“谁?” 方玲君看到一条竹叶青爬过来,哪有少女不怕蛇,方玲君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也怕毒蛇,陈墨已听到声响,拔刀往小石坡边走来,凤妤捂着方玲君的嘴,两人缩在石头下,那条竹叶青缓缓爬行已到方玲君脚边,她避无可避,吓得闭眼咬住凤妤的手。 凤妤吃痛,竹叶青伸头,吐出蛇信,朝方玲君咬过来,头顶上又是陈墨持刀缓缓靠近,眼看毒蛇要咬住方玲君。凤妤心一横,把方玲君抱在怀里,右腿挡在方玲君面前,竹叶青咬住凤妤小腿,凤妤疼得低头咬住方玲君的胳膊。 凤妤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心口麻痹,被咬的地方灼热麻痹,和被毒蛇蜇得差不多。可一阵阵昏眩袭来,天旋地转。 陈墨已到小山坡上。凤妤死死忍住竹叶青咬伤的疼和昏眩感,一动不动,就算怕到极点,却僵硬地由着那条毒蛇趴在她的腿上咬。 “大人,是一只狐狸,它往那边跑了!”一名男子说。 陈墨冷眯着眼,收刀往回走,“弄好了吗?” “大人,已布置妥当。” 陈墨检查装置,点了点头,“走!” 装置弄好后,陈墨领着锦衣卫撤离,他们一走凤妤抽刀,把咬着她不放的竹叶青砍成两段,蛇血四溅,凤妤把蛇头挑开。 方玲君睁眼看到凤妤代她挡住竹叶青,眼泪瞬间落下,“阿妤……你被蛇咬了,它……它……它有毒的。” 哥哥说,绿色的蛇有毒。 小时候,她喜欢去竹林里玩,哥哥说竹林有蛇,让她不要去玩,她偏不听,有一次方楚宁就领着人在小竹林里抓蛇,抓的就是这种绿色的蛇,哥哥说,这种蛇毒素很大,被咬会死,她吓得再也不敢往竹林里钻。 凤妤头昏目眩,握不住的匕首掉落在地,“君君,冷静点,帮我处理蛇毒,不然我真的会死。” “怎么……怎么处理?”方玲君迅速冷静下来,擦干眼泪,她要冷静,不能慌,要保护阿妤。 “你把我的鞋袜脱了,快!” 方玲君脱了凤妤的绣花鞋和袜子,右腿被咬出一个蛇牙的印子,渗出鲜血,她皮肤白皙,被咬的地方已微有淤青。方玲君想都没想,低头去吸蛇毒,被凤妤握住下巴,“有毒!” “怎么办……”方玲君六神无主,从未处理过这种棘手的情况。 第一百八十七章 自救 凤妤摘下腰间一条细带,让方玲君把小腿上方绑着,越紧越好,方玲君怕勒疼她,凤妤却让她用吃奶的劲绑,方玲君不敢再迟疑。绑好后,凤妤伸手,让她抱她离开这里,被这种小绿蛇咬,最忌讳剧烈移动,最好待在原地不动。可毒蛇出没地方,又有蛇血,怕引来蛇群,方玲君力气很大,打横抱起凤妤,还拎着她的绣花鞋和袜子匆忙跑开。两人到一处石头群处,方玲君把凤妤放下来。 凤妤指着一种扇形的草药,“君君,摘这种草药捣碎了,敷在我的伤口上,动作快点。” “好,好……” 方玲君手忙脚乱地摘草药,又把握不准剂量,凤妤的伤口肉眼可见的一片青黑,且凤妤开始恶心,呕吐,还吐了血,方玲君吓得魂不附体,这种草药分布很散,她摘了十几片后,也来不及捣碎,直接放在嘴巴里咀嚼。 草药腥臭,难闻,她差点吐出来,可她只想快点给凤妤治伤,一边流泪一边咀嚼,吐出来糊在凤妤的腿上。 这一顿操作看得凤妤,“……” 好! 清凉的液体减缓伤口的灼痛,凤妤指着另外一种草药,让方玲君去采,敷药后也减轻凤妤的恶心感。 她坐在石头上,不敢运动,这种毒素在体内若不压住,越走动,毒素运行越快,凤妤拉开自己的长裤,只有伤口处红肿乌黑,情况不算太糟糕。 刚这么想就感觉到一阵昏眩,凤妤看到珊瑚珠,这时候换小侯爷过来,除了让他遭罪,好像也没什么用。 方玲君把草药采来后,又故技重施放在嘴里咀嚼,看到凤妤一言难尽的表情,方玲君嘴巴里塞满草药,口齿不清,“你是不是嫌弃我?” “没有!”凤妤忍俊不禁,方玲君吐出草药,又给她敷上,方玲君擦去嘴唇上腥臭的液体,“阿妤,好点没有?” “好多了,君君真棒。”凤妤摸摸她的头,给予夸赞。 方玲君恐惧过度,见凤妤嘴唇都变得青紫,又泪如雨下,“这蛇本来咬我的,是你救了我。” 凤妤不想她太难过,慌忙说,“你要是被咬了,我可抱不动你,也背不动你,还是咬我。” 方玲君想笑,却笑不出来,凤妤擦去她的眼泪,“好了,不要哭,我不会死的。” “阿妤,你好厉害,怎么知道解蛇毒?”方玲君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伤口心疼不已。 “我被咬过。” 她知道这种蛇的厉害,也不是第一次被这种蛇咬。 很多年前,她被咬过,文十三娘手把手教过她怎么解毒,草药只能压着一时的毒性,还是要快点回到营地找太医。 方玲君给她穿好鞋袜,背起她往营地走,一边走一边骂,“我们回去就和他们绝交,再不和他们玩了。” 凤妤失笑,昏眩袭来,恶心感很重,她趴在方玲君肩头笑说,“他也不是故意的。” “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君君,刚刚的事情,除了对你大哥,谁也不要说,知道吗?”凤妤不放心地叮嘱,方玲君也想到陈墨在设局,慌忙点头,这事太可怕,她也不敢乱说,她想回京了,这猎场怕是要有腥风血雨。 凤妤有点昏沉,趴在方玲君肩头缓缓睡过去,方玲君喊了几声,听不到她回应,慌得手脚发冷,她急匆匆地往营地跑,说起来越慌忙,越出错。踩到了一个狩猎陷阱,两人全都滚到山洞里,失去知觉。 方玲君昏昏沉沉醒来时,疼得龇牙咧嘴,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是几时。方玲君被毒蜂蜇的地方又麻又疼。掉落陷阱时,她护了凤妤一下,可凤妤还是摔出去了。 “阿妤……阿妤……”夜色太黑,方玲君不能视物,双手在地上找寻,幸好岩洞也不算大,她摸到凤妤的裙摆。 方玲君爬行过去,摸到凤妤的珠钗,探到凤妤还有呼吸,方玲君心中大定,“阿妤,阿妤……醒一醒,阿妤,你没事。” 凤妤除了被毒蜂咬,还被毒蛇咬了。 凤妤意识昏沉,也听不到方玲君的呼喊。倏然,方玲君听到上方有脚步声,她瞬间静默。拖着凤妤到角落里,瑟瑟发抖,一手还捂住凤妤的口鼻,怕她出声。 她们撞见陈墨在林中布局,也不知道会不会惊动他,若是他来寻,会不会多疑杀人灭口。 且也没出声,她不敢回应。 “大人,我们在机关不远处发现一件外袍。” 方玲君听到声音,那是林萧的外袍,应该是被树枝勾到了,方玲君心口狂跳,到底是谁? “收着!” “是!” 方玲君听出来,是陈墨的声音,她不敢出声。上面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跑来,“大人,我们要撤了,方小将军和小侯爷在林中找人。方玲君和凤妤在林中走丢了。” “走丢?” “是!” “何处走丢的?” “详情未知。” 陈墨一直都在林间,并未出去过,他沉了眉目,“分散躲起来,不要出声。” “是!” 方玲君搂紧凤妤,也不敢出声,方楚宁告诉过她,若在野外失联,找一个庇护之所,等着他来找她。 她也听到哥哥的声音。 方玲君咬着唇,静等陈墨离去,方楚宁顺着北猎场,和谢珣背靠背搜索,连一棵树都没放过。 “凤姑娘,方姑娘,你们在哪儿!” “君君……君君……” 方楚宁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越来越近,方玲君又难过,又害怕,暂时放下凤妤,朝着洞口喊,“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君君……”方楚宁抬手,听到方玲君沙哑的喊声,亲兵举着火把靠近,把洞口照得明亮,方楚宁扑到洞口看到方玲君后,如释重负,“凤妤在吗?” “在……在……哥哥……”方玲君语无伦次只知道喊哥哥,哭着抱起凤妤,“先带阿妤上去,她被蛇咬了。” 谢珣听到动静过来,利落下马而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心神激荡,“被蛇咬在哪儿?” 第一百八十八章 谢璋 “右腿,她昏迷了。”方玲君抽泣着,抓住垂下来的绳子,绑在凤妤腰间,谢珣和方楚宁握住绳子把人拽上来。 谢珣找了半宿,担惊受怕,总算见到人。亲兵举着火把,把洞口照得亮如白昼,凤妤脸色青紫,毒素已蔓延全身,谢珣看得目赤欲裂,心疼地抚着凤妤昏迷也流汗的脸,“她被什么蛇咬了?” “是一条绿色的蛇,阿妤敷了草药,在右腿上。” 谢珣扯开凤妤的鞋袜,卷起长裤,看到她整条小腿都乌黑青紫又肿胀,方楚宁仅看一眼,慌忙说,“应该是青叶蛇,张灵正能治,快去找他。” 谢珣迅速抱起凤妤骑上追风,往营地外狂奔,飞影和暖阳紧随其后离去。 方楚宁放下绳子,把方玲君拽下来,注意到妹妹的手背和手腕都被毒蜂蜇了,幸好不算太严重。方楚宁急问,“你有没有被蛇咬?” 方玲君扑在方楚宁怀里嚎啕大哭,“哥哥……” 她中气十足,不像中了蛇毒,方楚宁放下心来,温柔地哄着妹妹,“好了,好了,不哭,凤妤不会有事的。” 方玲君哭得撕心裂肺,哭天抢地,好像受了巨大的委屈,眼泪鼻涕全糊在方楚宁衣襟上。 方楚宁叹息说,“君君啊,哭成这样,好丑啊。” “哥哥!”方玲君跺脚,胡乱地擦眼泪。 “好啦,好了,眼睛都哭肿了,真的很丑。”方楚宁微弯着腰,手指轻轻地擦拭她的眼泪,“怎么回事?” 方玲君说,“都怪蔡文森手欠,砸掉一个蜂巢,那些毒蜂追着我们咬,我和阿妤躲着毒蜂,又被毒蛇咬了,我想背着阿妤回营地,结果摔下陷阱。刚醒来就听到哥哥在喊我。” 方楚宁看着她的眼睛,“沿途没遇上一个人吗?怎么不请别人帮忙?” 他的咬字特别清楚,方玲君怔了怔,哥哥的眼睛黑白分明,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有一种凌厉的压迫,方玲君和他心有灵犀,生气起来,“一个鬼影都没看见,我还摔到山洞里去,你怎么骂我呢?我要看见人了,能不喊来帮忙吗?我又背不动阿妤。” “好了,姑奶奶,别闹了,回营地。” “哥哥,我走不动。” 方楚宁啧了声,打横抱起她上马共骑,谢珏的影卫一二三一直跟着他后面,中途消失过一段时间,不知道去哪,一二消无声息出现在身后。方楚宁回头看一眼影卫,纵马出西岩山。 陈墨藏于枝繁叶茂的树上,目送着方楚宁带人离开丛林,陈墨仍立于树枝,不动声色。 林间静默无声,陈墨呼吸放缓,林间只听到簌簌风声和偶尔的鸟兽声,谢珏的影卫阿三从暗处现身,消然离开。 陈墨如藏在夜色中的鹰,盘旋于黑暗里。 营地亮如白昼,建明帝设宴招待独孤靖和北蛮使者,镇北侯和林鸿远领着文武官员作陪。这是男人们的宴席,舞台中央有舞女献艺,歌舞诗酒,其乐融融。 镇北侯一家除了谢珣,都在宴上,倒是建明帝不见方楚宁,多嘴问了一句。方家和宇文皇室关系很亲近,方夫人虽是旁支,父兄是宗室闲人。她却得先皇后宠爱,自幼养在宫中,位同公主。得宠的宗室和不得宠的宗室,地位有天壤之别,她和齐王母妃又是表姐妹,当年嫁给方大帅也是宇文宗室和君侯联姻。 建明帝登基后,厚待宗室,方夫人是待遇最优厚的燕阳宗室。可事实上,方夫人更忠心于先帝。和建明帝一家交情平淡。先帝比建明帝更擅平衡之术,宗室子女多和世家联姻,以此来平衡朝局。 方楚宁麾下一名将军起身说,“方姑娘身体不适,少将军在帐中陪伴,稍后便来。” 建明帝听闻后,派太医去查看,以示关心。 太子和太子妃同坐于建明帝左侧第一排,往下端王和林鸿远,中书省和六部主要官员都在列,阁老身体不适,并未随行来猎场。建明帝右边第一排是镇北侯,往下是安远侯,谢璋,几乎都是武将。康王和华珍公主坐在太子身后。 独孤靖坐于建明帝座下正中,座位比太子,镇北侯略靠前,以示尊重。北蛮使者和他坐成半圆,正对舞台。 一舞过后,建明帝笑问,“九王子可喜欢燕阳的歌舞?” 独孤靖起身行礼说,“北蛮不爱歌舞,更喜角力,不知燕阳哪位勇士敢与本王较量一番?也让燕阳陛下见识我们北蛮的风俗。” 燕阳世家不爱角力,觉得粗俗,暴力,更喜欢文雅的活动,宁州军中倒是常举行角力,镇北侯活动脖颈,眉目间有些不耐。 北蛮皇室和镇北侯府,于公于私都仇深似海,难以私了。派小将,显得不重视他。独孤靖定是要他家三儿子上场。听风,独孤靖一拳他就得见阎王,知许呢,人不在宴上,进山去寻凤妤,即便是在席上,他那条左腿毒素蔓延,始终是隐患,和独孤靖是老冤家,独孤靖知他弱点。 守玉呢……万不得已,镇北侯不希望谢璋上场,独孤靖是谢珣和方楚宁单挑都占不到好处的悍将,壮硕魁梧。谢璋的优势本就不在与人近身肉搏,若是输了,有损他的威仪。 他宁愿是谢珣和独孤靖比肉搏,谢珣输了,并不影响铁骑的颜面。 “燕阳铁骑悍将云集,难道没有一人敢迎战本王吗?”独孤靖目光直直落在谢璋身上,大公子自斟自饮,不动如风。 凤姝坐在苏月娇身边,看着他的背影,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谁都知道独孤靖肉搏凶悍如虎,哥哥和他肉搏,不占胜算。 他是存心想要众目睽睽下羞辱侯府。 镇北侯麾下几名年轻将军纷纷出列,要求迎战独孤靖,个个眼里都是血性,独孤靖公然挑衅,铁骑断无退缩道理。 独孤靖正要嘲讽。 “我来!”谢璋放下酒杯,起身抱拳,“九王子既有雅兴,本将军奉陪到底。” 诸位年轻将军极力想拦,谢璋轻轻抬手,压住他们的气势。独孤靖已在城门叫阵,若他不应,或派旁人出战,才是有损铁骑的威仪。 镇北侯府,没有畏战的将军。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有幸 “好!”独孤靖心怀激荡,总算有机会对上谢璋,独孤靖如一头即将奋战的凶兽,盯着他的猎物,“本王丑话说在前头,角力在我北蛮,是风俗,也是格斗。大公子既然应战,在角力中有什么三长两短,本王概不负责。” 谢璋含笑,彬彬有礼,“角力如战,不论凶吉,汝吾同尔,我们愿赌服输。” 谢珏眉梢微凝,闭眼一瞬后,起身离席。谢璋和独孤靖也离席换装,建明帝轻笑说,“听闻昭武将军骑射肉搏难逢敌手,朕能一睹大将军风采,实乃有幸。” 谢璋封号是正三品昭武将军。 太子也笑着奉承说,“我大将军战无不胜,定然打败九王子,为燕阳争光。” 军中一群武将的脸色极不好看,他们在军中多年,自然知道北蛮人一身蛮力,擅角力,肉搏和短兵相接,无人有胜算。 太子不曾亲临战场,看着是奉承谢璋,实际上却把谢璋架在火上烤,这位芝兰玉树的大将军被捧得越高,摔得越惨,会摔断一身傲骨,任人嘲笑。 所有将军都觉得角力输给独孤靖,并不可耻,他们都知道北蛮人的力量多么可怕,可皇室和文臣却只以成败论英雄。 这群年轻将军出列迎战,就是不想看到他们敬重的谢璋被文臣和皇室嘲笑。 谢璋明知会输,却亲自迎战,已是镇北铁骑的风骨和荣耀。 北蛮坐席里,不知道哪位将领说了什么,爆发一阵嘲笑声,叽里咕噜说着北蛮语,有几名听得懂北蛮语的将军怒捶案桌,被镇北侯眼神警告后,不敢再放肆。 林鸿远担心至极,侧头问林鸿成,“独孤靖角力很勇猛?” “未逢敌手,守玉应该会输。”林鸿成脸上也不好看,不管怎么样,谢璋是他们的外甥,虽政见不同,却是斩不断的亲缘。 “糊涂,明知会输,为何要战!”林鸿远想拦,却也知来不及。那群文臣们眼底有一种极端的激荡,林鸿远看不穿,那到底是盼着谢璋赢,还是渴望谢璋输。 太子支着下巴,微笑地看着那些复杂的目光,笑意更浓。 神明么? 那只不过是百姓虚无缥缈的寄托。 乱世造英雄,大将军金戈铁马戍守边疆,被奉为神明。人们爱他,敬他,更畏惧他。他们求神拜佛,求得庇佑,却又想拉他进地狱,看他坠下云端,跌落成泥。 英雄零落成泥,世人还爱他吗? 太子看向凤姝的方向,你还会爱他吗? 谢璋换了黑色劲装,缠上护腕,腰间紧束,装扮干净利落,凤姝站在他身前,给他整理腰带,谢璋垂眸看着她。二姑娘雪肤鸦发,双手环绕着他的腰,系好腰带。两人离得很近,谢璋听着她过快的心跳,喊着她的名字,“姝儿……” 凤姝仰头,眼睛微红,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上他的唇,谢璋呼吸微乱,一手压着她的头,加深了吻。 两人呼吸交缠,相濡以沫,澎湃的眷恋喷涌而出,像是要烧尽彼此的热情,他们拼命地想给予彼此最浓烈的情感。 谢璋生得俊秀,唇珠比女子更丰润,凤姝咬着他的唇珠,鼻尖抵着他,压住心中的纷乱,“哥哥,我等不到成婚那日。” 谢璋意乱情迷中,“?” 凤姝的手落在他腰间,摩挲着他的腰肢,啄吻他的唇瓣,“你赢了独孤靖,我们去庄子上过洞房花烛夜。” 谢璋,“……” “我就是你的战利品!” 谢璋,“……” 他的心跳像失控的野兽,疯狂叫嚣,凤姝红着脸,她也知道这样邀请胆大妄为,不合礼数。可礼数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谢璋眼底的情欲浓郁得几乎滴出水来,手指轻轻揉着她的后颈,哑声问,“输了呢?” “那你乖乖躺平,不准动。”凤姝埋头在他肩膀处,反正,他要活着。 “好呀。”谢璋抱着她,平复着心中激荡的情绪,生死擂台前说情欲,真是要命啊,他深呼吸极力克制着澎湃的情感,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没有拜堂成亲,我死不瞑目,放心,我定会平平安安,八抬大轿来娶你。” 他知道凤姝恐惧独孤靖,明知独孤靖是奔着要他的命而来的。 凤姝陪着谢璋出帐篷,谢珏正在不远处等他,一袭白衣,长身如玉。谢璋温柔说,“姝儿,擂台暴力,不要去看,好不好?” 凤姝轻轻摇头,固执地看着他,谢璋心软,事实上他怕凤姝心疼。他还想再劝,只见冬雪和夏竹匆匆而来,“姑娘,三姑娘找到了,小侯爷说她被青蛇咬了,情况不太好。” “什么?”凤姝心神一震,凤姝提起裙摆,往凤家帐篷那边跑,跑出几步,又回头看谢璋,谢璋笑着拂手,让她安心去看妹妹。 凤姝带着冬雪和夏竹迅速离开。 谢珣带凤妤回营,让人把张灵正揪过来,张灵正还在给林萧等人治蜂毒,被暖阳抓来给凤妤看伤,凤妤蛇毒蔓延得非常快,被咬的地方肿得青黑交错。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张灵正觉得棘手至极,又是凤妤! 他已给凤妤治过好几次伤,对凤妤的印象从心狠手辣到红颜薄命,如今只觉得她多灾多难,那么多人去西岩山里玩,怎么就她这么倒霉,又被毒蜂蜇,又被毒蛇咬。 凤妤身体孱弱,旁人被毒蛇咬,存活概率是十成,或许她只有八成。西岩山是狩猎之地,山间平日无猎户出没,毒物野蛮生长。每年来西岩山狩猎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状况。毒蛇也就那么几种,太医都备了药物。 凤妤错过最佳救治时间,毒素蔓延全身,病情要危急一些。谢珣脸色极不好看,凤姝在营帐外遇见谢珣,来不及打招呼,想去看凤妤的情况。 张灵正无法保证一定能救活凤妤,“三姑娘因错过救治,如今就看她对药物的反应,过了今晚若能平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帐篷外的谢珣听罢,心口狂跳,暖阳匆匆而来,“主子,独孤靖在席上挑战大公子,正在比角力。” 第一百九十章 搏杀 “大哥疯了,和他比什么角力!”谢珣担心地看了一眼帐篷,交代暖阳,“留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消息迅速来报。” “是!” 谢珣快步往席上去,他和方楚宁一前一后到席上。谢璋和独孤靖已打起来,角力就是徒手格斗,在不借助任何兵器的情况下,用身体去搏斗,赢得对手。最考验一个人的身体素质,而北蛮人在这方面占据先天优势。 独孤靖虽比谢璋年少,却比谢璋壮硕,身体的爆发力强悍,两人以舞台做战场,谁先摔下舞台,谁输,生死不论。 独孤靖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准备攻击的雄鹰,谢璋右腿往后一点,身体微弓,双手紧握成拳在前,一人是攻击姿态,一人是防御姿态。独孤靖倏然扑过来,挥拳砸向谢璋,他身体微侧,独孤靖拳头回勾。谢璋旋转站直,双手交叉格挡。拳头砸到手臂,谢璋被力量震退数步,独孤靖抬腿往上一扫,谢璋单手劈下,手刀斩在独孤靖小腿时,独孤靖右拳打中谢璋下颚。 谢璋顺着力侧头,独孤靖无视小腿的疼痛,双拳如雨点打向谢璋,谢璋双手格挡,护着头部和腹部。 眼看谢璋要摔下舞台时,独孤靖收了力,五指扣住谢璋的手腕,把他拉回中间,一脚踹向谢璋腰腹。 谢璋摔出时吐出一口鲜血。 “将军!”镇北侯麾下几名少将军激动地站起来,目光担忧。 镇北侯微拧着眉,并不做声,谢珏和谢珣,方楚宁坐在一起,不动声色,谢珣拳头抵在案桌上,青筋暴跳。 谢璋第一个回合就已试探出来,独孤靖要谢璋死在台上,所以不会把谢璋打下台,除非谢璋自己摔下来,满朝文武,铁骑在侧,断无可能做退避之举。 太子含笑看这一幕,在谢璋吐血时,太子妃没握稳酒杯,少许酒液溅落,忧心忡忡,太子含笑看着台下这一幕,欣赏着一场精彩的角力。 谢璋被踹在台上,尚未起身,独孤靖的拳头已砸落下来,谢璋就地一滚,拳头落在舞台上,差点砸穿舞台。整个宴上都能听到震动声,也知道独孤靖力量多么可怖,谢璋腰腹发力,拔地而起,寻到独孤靖中门失守之际,拳头砸中他的胸膛。 “守玉……”侯夫人紧张地看着台上,镇北侯握住夫人的手,“没事,相信他。” 独孤靖被打得后退两步,闪电般抓住谢璋的手腕往前一扯,反手一拧想要折断他的骨头,谢璋双指扣向他的眼睛,独孤靖被逼回防,放开谢璋,翻身旋转踢向谢璋,脚下力量更是可怖,谢璋双手格挡在前,只觉得手骨要被独孤靖踢断。 他刚一站稳,独孤靖又袭上来,谢璋再一次做出防御之态,角力若只防御,就是被动挨打,独孤靖的拳头又快又猛,力道迅捷。打得谢璋连连后退,很快就挂了彩,独孤靖却越战越猛,谢璋明显处于下风。 两道年富力强的身体,展示了角力中,最好的攻击和最强的防守,拳拳到肉,勇猛无敌,谢璋防守得也滴水不漏,可外行人看却只能看到他落於下风,他上了擂台就没主动攻击过。 独孤靖的勇猛,激起北蛮将士的热血。 “王子,杀了他!” “杀了他,为吾王报仇!” “燕阳大将军,不过如此,论单打独斗,根本不是王子的对手。” “他根本不配当王子的对手!” 嘘声,羞辱声,席卷像台上的谢璋,似要把他的傲娇踩在泥里,他们还故意说了燕阳话。武将们同仇敌忾,知道他们故意羞辱,几名脾气冲动的小将军,差点和他们对骂起来,若不是建明帝和太子在场,定然骂起来了。 华珍公主戳了戳康王,“这独孤靖好生勇猛,竟能把谢璋打得这么狼狈不堪,我看他输定了。” “皇姐,你怎么长仇敌志气,灭自己威风!”康王翻了白眼。 “事实如此,有本事他打赢独孤靖啊。”华珍嘲讽,凭什么是谢璋接铁骑军权,谢珣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众目睽睽之下,谢璋最好被打败,羞愧难当,主动让贤。 谢珣看着台上数次被打倒,又拔地而起,一身鲜血狼狈不堪的兄长,克制着心中嗜血的冲动,这是谢璋的战场,谁也没办法代替他。 文臣看不懂角力,只能看到勇猛无敌的独孤靖,更是心生恐惧。 连盛极一时的谢璋都难敌锋芒,谁还能赢独孤靖? 谢璋再一次被独孤靖打倒在地,唇角破裂,唇角脖子和衣衫全都染了血,下颚青紫,看不见的腹部,大腿和胸膛更是剧烈疼痛,倒地时再一次吐出鲜血,天旋地转,汗水和鲜血混在衣衫里。 独孤靖动了动手腕,傲慢地看着跪地缓缓而起的谢璋,“大公子,跪地认输,本王可以饶你一命。” 这种明显带着羞辱的话,在场的武将们都义愤填膺,建明帝坐于高台,心生不悦,谢璋为什么只防御,不攻击。 事关燕阳颜面,他是侯府长子,怎能被独孤靖打败! 谢璋拇指擦去唇角的鲜血,那双素来温润含笑的眼似也被鲜血染出几分红来,独孤靖旺盛的杀戮扑面而来,谢璋也褪去那层温润君子的面相。 “燕阳有句老话,看谁笑到最后!”谢璋声音有力,“我没死,你就赢不了。” “好!”独孤靖似是等着他这句话,“本王就成全你。” 独孤靖怒吼,纵身一跃,朝他扑过来,五指收拢成拳,再袭谢璋门面,独孤靖一拳能把别人的脑袋砸碎。所以谢璋格挡一直护着头,独孤靖袭来时,他再一次双手交叉格挡,独孤靖似是预判到了,中途改了拳,朝谢璋下腹攻击。 谢璋放弃防御,拳头松开往下卸掉他的攻击,单手握住独孤靖在手腕翻转,借力跃起,独孤靖以为谢璋会往后踢,在他跃起后身子往后倒,提早躲开谢璋的攻击。谁知谢璋跃起后,借助可怖的腰腹力量,半空旋转,右腿回旋横扫,踢中独孤靖的胸口,直接把独孤靖踢到擂台边缘,差点掉落。独孤靖也靠着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双手如柱钉在擂台上,稳住身形。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骨 独孤靖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内伤,单膝跪地时,吐血不止。 “好,大公子无敌!”武将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响彻整个猎场。 谢璋由始至终都保存着自己的实力,不做无谓抗争,要攻击就要一击即中,否则只是浪费他的体能和力量。 论体能和力量,他并无独孤靖的优势。 独孤靖恶狠狠地盯着谢璋,“花拳绣腿!” 他再一次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朝谢璋扑过来,密集的拳头逼得谢璋频频后退,胸腹连续被砸到数次,五脏六腑都在滚烫烧疼。谢璋却硬扛着他的攻击,防御得极其狼狈,两人缠斗得难解难分,谢璋和独孤靖的体力都已消耗过半。 这也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强悍的身体,健美的体态,绝对暴力的格斗,把力量和美学结合得淋漓尽致,人人都大饱眼福。 独孤靖把谢璋掀翻在地时,谢璋双腿顺势掐着他的脖颈,微微一用力就能扭断他的脖颈,独孤靖一手控住谢璋的手。拳头砸在谢璋腰腹,连续砸了数拳,独孤靖一拳能打穿擂台,砸在血肉之躯可见多恐怖。鲜血从谢璋的口鼻喷涌而出,染红了地板。 “将军……”几名少将军目赤欲裂,恨不得以身相替。 谢珣和谢珏倏然站起,谢珣眼角泛红,死死地抓着谢珏的手腕,“二哥……” 想想办法,喊停也行! 大哥会被活活打死的! 安远侯心惊胆战,急得喊了镇北侯名字,“谢渊,说句话啊!” 那是你最爱的长子! 谢渊握着酒杯,不动如山,眉梢下沉,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谁不知道,这是他最爱的长子,要接铁骑军权的长子。 侯夫人眼眶泛红,嘴唇咬得出血,“守玉……” “我相信他!”镇北侯声音冷静,这是他从小培养的继承人,无论什么结局,他都相信谢璋。侯夫人哽咽,狠狠地拧他胳膊,却不再言语。 “杀了他,为吾王报仇!” “杀了他,以祭天神!” 北蛮将士们群情激愤,声嘶力竭地助威,狂叫,声浪一波胜过一波,独孤靖在这种大仇得报的声浪中,发了狂地殴打谢璋,鲜血从口中飞溅而出。 这是一场绝对暴力的格斗。 “我要杀了你,为我父王报仇!”独孤靖怒吼着,他的机会终于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北蛮人喊杀的声浪和燕阳文武惊惧的瞬间,本该被活活打得失去知觉的谢璋,倏然爆发出一股强悍的力量,一直夹着独孤靖脖颈的双腿猛然一用力。 骨头扭动的声响在喊打喊杀的声浪中微不足道,却让独孤靖瞬间眼前发黑,喉间腥甜,一股黑血从嘴里喷出,谢璋顺势要扭断他的脖子,独孤靖不愧是嗅觉如狼的悍将,膝盖往前奋力顶起,撞在谢璋的腿上,这是两败俱伤的格斗,独孤靖也顾不上。 再慢一秒,他就要被谢璋拧断脖子。 谢璋果然卸了力,本来胜券在握的北蛮人悄然无声,惊险地看着台上这一幕,燕阳这边也万籁俱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台上。 独孤靖撞开谢璋后,想要反击却来不及了,他脖子虽没有被扭断,却也错位,疼得头昏脑涨,谢璋濒死边缘,爆发出更纯粹的力量,一脚把独孤靖踹下擂台。 独孤靖歪着头,根本抵不住这股力量,生生被踹下了擂台。 “王子!”斯兰特和金图齐声大喊,北蛮的军医也立刻奔过去,独孤靖砸落在地,滚了几圈,捂着脖子起身,凶狠地盯着台上的谢璋。 那是谢璋最后的力量,他胸腹滚烫疼痛,天旋地转,泪水和鲜血从发髻里滴落在眼睛,几乎睁不开,耳边是燕阳武将们震耳欲聋的声音。 “大公子,无敌!” 声声如潮,卷向夜色。 谢璋想说什么,刚张嘴就喷出鲜血,血液如要卡到喉咙,他站得笔挺,轻轻擦去血迹,整理衣装,“九王子,承让了。”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武将和铁骑声声如雷,战意汹涌。 这就是他们燕阳的将军,铮铮铁骨,永不退缩,这也是铁骑的风骨和灵魂。 只要一息尚存,决不认输。 谢璋站在高台,纵使伤痕累累,也不掩其锋芒。这像是镇北侯府独特的传承,铁骑知道,这位打赢独孤靖,站在高台上的男人,就是他们的新主人。 “好!”建明帝龙心大悦,拍掌称赞,“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角力,朕大饱眼福。” 百官似是刚从这种震撼中醒过来,纷纷称赞君主贤明,谢璋英雄,这绝对是能记在青史上的精彩大战。 单挑赢了独孤靖,振奋军心! 谢璋缓步下擂台,站立不稳,谢珏和谢珣冲上去一左一右扶着他,建明帝笑说,“扶昭武将军下去疗伤。” “谢皇上!”谢珣点头,他和谢珏扶着长兄离席,凤姝站在角落宴席外,眼泪夺眶而出,后半段她一直都在看,又不敢现身被谢璋看到,心疼谢璋被打得仅剩半条命。 他一定疼极了! 太子眼底阴鸷一掠而过,独孤靖真是废物,明明能杀谢璋,却心思单纯,只顾报仇,给谢璋逃脱机会。 他本该死在擂台上! 蠢货,废物! 他目光掠向远处,谢珏,谢珣扶着谢璋往外走,凤姝疾奔而来,抱住伤痕累累的谢璋,谢珣识趣地让开。谢璋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凤姝泪花闪烁,几人扶着谢璋去找太医。 太子几乎捏碎了酒杯,太子妃不动声色地给他斟酒,柔声说,“殿下,喝杯酒暖暖身。” 独孤靖一拳狠狠砸在案桌上,军医已帮他正骨,比起谢璋,他就是皮肉之伤,进山再打一只猛虎不成问题。 “诡计多端的燕阳人!”独孤靖暴怒,从头到尾谢璋就在防御,耗掉他的力量,中段在寻机会重伤他,减缓他的杀伤力,在用死亡和鲜血麻痹他的敌意,最后一脚踹他下擂台。 他的目标是杀死谢璋,而不是赢了谢璋,所以每次逼谢璋到擂台边缘就收了力,想要把他打死在擂台上。 他差点就成功! 第一百九十二章 温柔 只差一点点,燕阳人果然诡计多端,格斗拼杀,谢璋根本赢不了他,可最后是他输了,可恶! 安远侯是会阴阳怪气的,“九王子,角力切磋,胜败乃兵家常事。” 独孤靖,“……” “来人啊,给王子再上几壶美酒。”建明帝举杯相邀,“美酒佳肴,不负良宵,朕和诸君共享良辰美景。” 群臣举杯共饮,仿佛那场血溅擂台的格斗只是一场插曲。 谢璋是内伤,是张灵正的父亲为他诊治,虽是伤重,可身体素质很好,且有意识,这些伤都不会致命。只需好好调养,凤姝在旁心疼不已,上一次箭伤未愈,又参与诛杀北蛮王的大战。回京也不曾好好养几日,又是被独孤靖打得一身伤,虽是赢了,却差点没了命。 侯夫人也离席来陪着,听张院判说无性命之忧,侯夫人和凤姝都松口气,“母亲,儿子年轻,身体强健,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母亲煮点红枣猪肝粥,给儿子补补血就好,真的不疼。” “骗人,伤成这样,能不疼吗?”侯夫人斥责,大儿子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你说得对,我派人去准备吃食,姝儿,你好好照顾他。” “好!” 谢珣倒是有眼力劲,把谢珏拽出去,谢珏蹙眉,“做什么?” “大哥想要大嫂陪,又不要我们,杵着干嘛?”谢珣把他拽远一些,“独孤靖发什么疯,要挑战大哥。” “不知。”谢珏有些心浮气躁,“西岩山内,可有动静?”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谢珣见四下无人,慌忙说,“林萧他们在南猎场踩到机关,飞镖都淬了毒,见血封喉。” “随我来!”谢珏把人带回营帐里,片刻后,方楚宁也来了,谢珏营帐中央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摊开西岩山的地图。 “机关处,圈出来!” 前方宴席还未散,正是热闹时。 谢璋和独孤靖战过一轮后,激起北蛮和燕阳将军们的战意,几名少将军和北蛮将领约战,镇北侯怕引起血战,抬手制止了。 他见三个儿子和方楚宁都不在,眉心微拧。 谢璋军帐内,凤姝端着熬好的药,轻轻吹佛,本想喂他,谢璋倒是干脆,略略吹拂一饮而尽,凤姝忍俊不禁。谢璋见不得她担心,伸手抱住她,“哥哥真的没事。” “虽然我很心疼。”凤姝抱着他的头,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可是……哥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勇敢,最英俊的男人。” 谢璋柔肠百结,他觉得这几年都要被凤姝的甜言蜜语迷晕了。他看得心动,低头吻住她,凤姝尝到他唇里的苦味,舌尖微微舔了舔,甜蜜地想着,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独孤靖敬重北蛮王,千里奔袭来京都想掳走你,他就不会把我打下擂台。为了铁骑荣誉和燕阳,我也不会退缩,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存实力,不要和他硬碰硬。寻机会把他踢下擂台,若一开始和他全力周旋,我打不过他。”谢璋是因人制策,能赢独孤靖全靠意志力。 凤姝摸着他破裂的唇角,拿过一旁的药给他涂抹,他脸上挂了彩,却不影响他在凤姝眼里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细长的手指沾着膏脂涂在他的嘴角,谢璋被凤姝撩得久了,竟无师自通咬着她的手指。舔吻她手指上的膏脂,凤姝仿佛要沉溺在他的眼睛里,脸上滚烫地烧起来,低声呵斥,“放开。” “凶我?”他吮一下手指,恋恋不舍放开,凤姝红着脸给他伤口上药,“这么好看的脸,可不能留疤。” 谢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温柔地注视着她,问起凤妤,“凤妤妹妹伤势如何?” “蛇毒攻心难治,今夜若能平安,还有一线希望。”凤姝给他涂好药,“等会我就回帐篷,夜里就不守着你,你好好休息。” “好!”谢璋也没想到,狩猎尚未开场就有这么多的事,他和凤妤都是凤姝心尖上的人,顾得了他,顾不了凤妤。谢璋抱着她的腰,往上用了力,两人贴得更紧,凤姝怕压着他的伤,“哥哥,别费力气,注意伤口。” “哥哥没这么虚弱,总要留着力气抱你的。”谢璋手指整理她的发髻,“刚刚看我挨打,是不是很害怕?怎么就这么不乖,非要出来看呢?” “担心你啊。”凤姝勾着他的手,“独孤靖那么凶悍,为了铁骑和燕阳,你也不会避战,若是有三长两短……” 谢璋听得心里微涩,他是久经战场的将军,以前是,将来也是。姝儿不在身边的这些年,都在担心战场上刀枪无眼,他出什么意外,若有风吹草动都会亲自来宁州。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记得有人牵挂,等着他活着回去。 谢璋情感内敛,这些年被凤姝带得感性许多,他轻轻地拥着她,“我还未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不管在哪儿,都会活着回来见你。” “嗯!”凤姝感动,“我知道。” 有些话心意相通,不必复述,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谢璋说,“姝儿,不管独孤靖怎么刁难,两国定会停战,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受怕了。” “好!”凤姝心里难受,“你伤这么重,这几日狩猎都在帐中休息,不要参加了。” “好!”谢璋也依她,伤成这样,的确也不适合狩猎。他本该回侯府休养,可担心父亲和弟弟,谢璋暂时不想回京,“夜里守着妹妹也不要太过劳累。” 两人抱在一起说悄悄话,谢璋知道她担心凤妤,故作犯困,让她回去守着凤妤,凤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珣和谢珏,方楚宁谈完事后,谢珣和方楚宁都来凤家的帐篷这边,谢珣是为了凤妤,方楚宁是为了方玲君。 张灵正守在帐篷内,不敢离去,怕凤妤出现凶险的情况。方楚宁把昏昏欲睡的方玲君带出来,“凤妤家人都在,你回去休息,让你的侍女守着,有事她会通知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妄想 “哥哥,那条蛇本来是咬我的,是阿妤给我挡了。”方玲君眼睛红肿,“该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我不回去睡,我要等阿妤醒来。” 方楚宁知道她们感情好,也感激凤妤救了方玲君,“君君……” “哥哥,你别劝我了。”方玲君说,“如果二公子昏迷不醒,你也会彻夜守着他,我要等阿妤醒来。我知道你事情多,别管我,我会乖乖的。” “行,那你有什么事派人来告诉哥哥,明后两天都不要去狩猎。”方楚宁叮嘱说,“在这里陪着凤妤。” “知道了!”阿妤生死未卜,她也无心狩猎。 方楚宁安抚好她后,又交代侍女几句,大步离开,他事情繁杂,还要去一趟御前,建明帝有事寻他。 凤妤昏睡不醒,张灵正给不了谢珣准信,不管谢珣怎么问,都是一句要熬过今夜,谢珣也不好再逼他,交代暖阳留在这里,有事再告诉他。 苏月娇和凤姝都守在塌前,凤妤的帐篷里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方玲君披着薄毯坐在角落,忐忑不安,白日受惊后精神不济,一直打瞌睡,凤姝劝她去休息,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却不愿意离开。 凤姝也只好随了她,凤妤半夜里起热,灌了一碗药。热退后又梦魇,惊惧颤动,还吐出一口淤血,吓得苏月娇和凤姝如临大敌。 张灵正给她加重药剂,幸好有惊无险,凤妤的病情没有恶化,毒蜂蜇的地方缓缓退下去。张灵正检查方玲君被毒蜂蜇的伤口,仍是红肿,林萧和张伯兴等人伤口都是越来越肿,也就凤妤被毒蜂蜇的地方消肿,张灵正啧啧称奇。 总归是好事,张灵正心想可能是两种毒素在体内冲撞,相生相克,反而解了毒,若真是如此,凤妤应该能好转。 他是太医,生性谨慎,并不会下结论。 这一夜,营地许多人一夜未睡。 凤妤的情况稍有好转,总算抗了过去,张灵正不得不感慨,凤三姑娘看着红颜薄命,身体孱弱,可命是真大,好几次都死里逃生。 阎王定也苦恼,勾魂几次都没勾走。 今天正式狩猎,方玲君昏昏欲睡就听到号角声,号角连天,席卷营地,方玲君不舒服地卷缩着身体,侍女怕吵着她,捂着她的耳朵。 狩猎开始了! 凤姝说,“母亲,你去随父亲狩猎,我来守着阿妤。” 苏月娇握着凤妤的小手,“我要陪着阿妤,等她醒来。” 这是狩猎第一日,建明帝也要下场。开场前,建明帝身穿戎装,领百官祭神,弯弓射下悬挂在枝头的牛头。算是开场第一箭,建明帝在宁州长大,自是喜欢弓马骑射。祭神射箭后,建明帝一马当先,冲进西岩山,太子紧随其后,安远侯和镇北侯,林晟,陈墨随行护驾。 独孤靖也率北蛮将领进入西岩山。 谢珣,方楚宁等武将和世家子弟分散在队伍后面。 狩猎开始! 营地有铁骑和禁军留守,除了伤员,和几名夫人,基本都进山狩猎,营地静悄悄的,谢璋沉睡一夜,精神好了些许。侯夫人熬了补气养血的药膳,一大早就灌他两大碗,吃过药膳又喝药,喝了药,又吃侯夫人给他准备的点心。 直到谢珏来找他,侯夫人才停止投喂,“听风,你不去狩猎?” 谢珏说,“独孤靖会和我单独约,不急。” 侯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侯爷交代过她,让她留在营地照顾谢璋,其实侯爷不交代,侯夫人也不打算去,长子伤成这样,她没有狩猎的心情。 “你一夜未睡?”侯夫人也给他盛了一大碗药膳,“有什么军务交给父亲,别累坏了。” 药膳放到谢珏面前。 “不喝。”谢珏最讨厌药膳。 谢璋含笑看着他们,他弟弟刚要逃就被侯夫人摁下去,“有病治病,没病养身,你气色看起来比守玉还差。” 谢珏面无表情地看着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膳,抵死不从。 “母亲,我有事和大哥谈。” “行,你们谈。”侯夫人指着药膳,“记得吃。” 侯夫人领着侍女走后,谢珏端起药膳祸害他哥,谢璋揉揉眉心,“听风,你心疼心疼大哥,母亲当是养猪,我真喝不下了。” 谢珏无动于衷,谢璋一贯疼他,无奈说,“放着,我一会喝。” “楚宁和知许连夜搜了南猎场,没有发现一处机关。”谢珏说,“林间却有一些废弃的狩猎装置,在毒镖暴露后,被拆解了。知许探勘过毒镖机关,应该是一月前就布置妥当。” “真毒辣。”谢璋蹙眉,“是太子?” “嗯!” “若是一月前布置妥当,那独孤靖参与狩猎也是他计划之内。铁骑驻防猎场,也是他预料之中,整个猎场都是我在布防,南猎场那么多机关陷阱,若机关被触发,南猎场尸骨成堆,随行而来的百官和世家子弟,不管是谁的命都很金贵。我必须要为事故负责,世家和侯府离心,我们侯府就成了一个活靶子。为了平息事件,我甚至要为此抵命。”谢璋沉吟说,“我始终不明白,我和他无冤无仇,也非侯府独子,我死了,还有你,有知许,侯府和皇室离心,于他百害无一利,他图什么呢?” “他疯了。”谢珏平静下结论。 “北蛮和谈,天时地利人和,不管燕阳内部有什么矛盾,我们先一致对外,北蛮停战,休养生息才是正途。”谢璋目光微冷,“他是储君,有仁政爱民的好名声,岂会看不懂局势。皇室想要收回权柄,只能联合侯府,推行新政。即便侯府功高盖主,他恐惧,忌惮,不容我们,也要等新政推行,皇室掌权。他竟然联合外敌,与侯府决裂,真是一出昏招。” 他若不是疯了,谢璋也无法解释。 哪怕是蠢货坐在储君的位置上,都知道最上策是联合侯府,对抗世家,中策是坐观虎斗,两不相帮,下下策是和侯府为敌。 “他想杀尽侯府,拿到兵权。”谢珏淡淡说,一旦拿到兵权,以军权对抗世家。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流氓 谢璋微怔,“他在痴心妄想。” 镇北铁骑的原名叫宁州铁骑,在很多年前还听令于宇文皇室。后来,这支铁骑四代主人都是镇北侯,军心所向,已不是宇文皇室,而是侯府。百官常常诟病铁骑是侯府的私兵,所言不虚。镇北侯和谢璋,谢珏,谢珣都知道是事实,却没有人点破。 这就是一支忠于侯府,而不是皇室的边防军。 镇北侯全家若是京都出了事,陈兵在宁州的铁骑必反,太子想要杀侯府而拿军权痴人说梦,他只能在镇北侯归还兵权后,慢慢分化铁骑,渐渐削弱侯府的威望。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就像铁骑忠于侯府,也是三代人的威望积累,不是一朝一夕所成。 所以,侯爷率军在边境和北蛮鏖战多年,从不担心侯夫人在京中安全,也不担心长女谢贵妃会在宫中受委屈。 在谢珏要调兵回援时,侯爷第一反应也是拒绝。 宇文皇室不敢向侯府开刀。 谢璋说,“他凭什么?” 谢珏也想,是啊,凭什么?他的江山不想要了吗?哪怕他算无遗策,也没看懂太子的谋算,这太蠢了! “我不相信太子会算到铁骑能驻防猎场。”谢璋说,“他私下和独孤靖或许做了什么交易,想要你的命,南猎场的机关是冲着你去。太子若有这心机谋划,时局就不是今日局面。父亲今天进猎场,派人保护了吗?” 谢珏点头,他的影卫一二三跟着镇北侯。 几十万铁骑在宁州,镇北侯在京中若被暗杀,必会起风波,若不是失心疯,断不会做出这种昏头的事。谢珏不信宇文皇室,仍派影卫随行。就怕他们借着狩猎之命,做出天衣无缝之局。 谢璋心里微沉,守疆戍边十年,从未觉得京中如此波云诡谲过。也从未感受过来自于宇文皇室的杀意。 唯独这一次,北蛮和谈。 卸磨杀驴。 可太急了,也不是皇帝的作风。 “大哥,我想从边境调兵。”谢珏沉声说,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调兵的事,“我很不安。” “父亲不会同意的。”谢璋脸色微冷,“皇室敢对侯府下手,就等同于不要江山,他们怎么敢呢?” “大哥,我要调兵!”谢珏重申。 “我也说服不了父亲。”谢璋为难,若是调兵,坐实了侯府拥兵自重,激化侯府和皇室的矛盾,这是镇北侯最不愿意的事。 “我不想拿侯府十几条人命,去赌宇文皇室敢不敢。”谢珏声音平静,“人心最不能赌,他真要疯了,谁也拦不住。” 正常人也猜不透疯子的想法。 谢璋抿唇,点了点头,“这事容我三思,我会寻机会和父亲谈一谈。” 凤妤悠悠转醒时,已近午时。头疼欲裂,蛇毒在她身体里蔓延,凤妤浑浑噩噩又噩梦连连,只能醒来得片刻安宁。 “阿妤……”凤姝惊喜地看着醒来的凤妤,张灵正给她加重药剂,凤妤后半夜就不断地出汗,锦被湿透。被毒蛇咬过的地方颜色也渐淡,蛇毒在她体内正慢慢地被清除,凤妤在天旋地转中,渐渐看清凤姝和苏月娇的脸。 “姐姐,母亲……”两人守着她一天一夜,虽疲倦不堪,却又惊喜万分,苏月娇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阿妤受苦了,难不难受?” 凤妤忍着昏眩,“君君呢?” “她没事……”凤姝宽慰她,“君君还睡,别担心。” 凤妤正要沉睡,却发现天亮了,她想起陈墨布置机关一事,紧抓着凤姝的手,“姐姐,我看见陈墨在林间布置毒箭阵。” “锦衣卫陈墨?”凤姝一怔。 凤妤重重点头,实在顶不住昏眩,又昏睡过去,凤姝让张灵正进来查看凤妤的伤,她到一旁喊醒方玲君,压低声音问,“君君,陈墨布置毒箭的事,你告诉方楚宁了吗?” 方玲君有点迷糊,她担心凤妤,竟忘了这件事,凤姝脸色微变,拽着方玲君出了帐篷来找谢璋,谢珏还在谢璋帐内谈事。 凤姝说,“阿妤说,她看到陈墨派人在西岩山内布置毒箭。” 陈墨是建明帝心腹,若他去布置毒箭,定是建明帝的命令,方玲君也有些恐惧,“我忘了告诉大哥。” “涂了毒?”谢璋眉心狠狠一跳。 谢珏拿过地图,铺在桌上,“位置!” 方玲君素来有些怕这位沉默寡言的二公子,好几次都没能确认方位,谢珏脸色渐冷,方玲君咬牙,从北猎场出事地点往外延伸,画了一个大圈。 “我有点记不清了!”方玲君顶着二公子清冷的目光,差点被逼哭。 西岩山全境开放,猎物在山中逃窜,满山都是猎人。皇家猎场足够宏伟,猎物众多,能满足千人一起狩猎。 独孤靖和北蛮将领,一共二十余人参与狩猎,人数并不多,有武将奉命一对一盯梢,防止他们在林间设伏。 方楚宁盯着独孤靖,独孤靖去哪儿,方楚宁去哪儿,且专门和独孤靖抢猎物。 独孤靖暴躁,“方楚宁,这就是燕阳的待客之道?” 方楚宁长弓潇洒一转,扛在肩头,笑容如狐,“九王子别误会,个人嗜好,别牵扯这么广泛,怪吓人的。” 一只猎物从他们眼前掠过,方楚宁拉弓引弦,身体微侧,挺拔俊秀的身体凝聚着力拔山河的力量,箭矢擦着独孤靖的肩膀飞过,射中一只小兔子,“听风最爱吃烤兔子,他有口福了。” 这一箭已是明晃晃的挑衅,箭矢掠起的风擦过他的发丝,似要划破血肉,独孤靖怒目而视,方楚宁却笑容可亲。 “好啊,你就试一试,能从本王手里夺走几只猎物。”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方楚宁似是听不懂他的怒火,把嘲讽当成邀请,兴致高昂。北蛮将领们都气坏了,这简直是流氓! 燕阳少将军里,就这位方小将军最难缠,且最具流氓作风。 方楚宁单枪匹马盯独孤靖,从未让独孤靖离开过他的视野,另一边,谢珣带着飞影在林晟,陈墨后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受伤 前方是建明帝,镇北侯和安远侯在比试。建明帝政务不算繁忙,内阁会把奏折分类,统筹,等送到御前时,只需要过目就行。建明帝登基十余年,马上功夫没落下,十分出色。虽不能和镇北侯,安远侯相提并论,可他是九五之尊,两位侯爷避其锋芒,建明帝所猎很是丰盛,比镇北侯,安远侯的猎物都要多。 林晟往后看一眼,谢珣如游山玩水的公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不远处,他纵马过来,谢珣毫无芥蒂地和他打招呼,“林统领。” 林晟笑说,“小侯爷怎么不去狩猎?” “本侯正在狩猎。”谢珣淡淡说,示意飞影展示自己的猎物,谢珣虽一路跟着他们,猎物却不少。 林晟暗忖,谢珣莫非察觉到什么?可谢珏和谢璋都没进猎场,他跟着侯爷做什么?林晟笑说,“我和陈指挥使保护皇上和侯爷的安全,小侯爷有什么不放心呢?” “我父亲怕我狩猎出众,抢了风头,命我跟在他身边捡其猎物,父命难为,我有什么办法?”谢珣语气有些无奈。 林晟暗忖,去年狩猎都没见你这么积极,抢谁风头呢? “小侯爷亦步亦趋,莫非不信禁军和锦衣卫的防御吗?”林晟不悦地问。 “求人不如求己,我只相信自己。”谢珣笑说,“我父亲一身旧伤,又爱逞能,我当儿子的跟着也能劝诫一二,你们劝不动他。若不小心磕着碰着,赖上你们就不好了。” 林晟,“……” 两人正打着机锋,倏然一道箭矢穿过林风,朝镇北侯的方向射去,谢珣眯起眼睛看向箭矢的方向,那是二哥的影卫。 谢珣倏然大喊,“护驾!” 他这一声护驾,把正要驱赶猎物的安远侯和建明帝吓一跳,镇北侯看着箭矢掠来,抽刀砍断,这箭矢力度十足,不像射偏的。 林晟已带禁军上前把建明帝团团围住,“林间有刺客,护驾!” 这离陈墨所布置机关仅一步之遥,只差一步就进箭矢包围圈,建明帝也没想到会有此突变,忍不住看向陈墨。 镇北侯已砍断箭矢,禁军锦衣卫全神戒备,也不见第二支箭矢射来,陈墨挥手,两名锦衣卫派人去查。 陈墨说,“皇上,应该是哪家公子箭术不精射偏了。” 林间千人狩猎,有擦伤死亡都很正常,山间狩猎,本就危机四伏,谢珣那一声护驾后,禁军和锦衣卫已把皇上和镇北侯,安远侯团团围在中间。 谢珣拍马而来,“皇上,父亲,已近深山,毒物遍布,危机四伏,为了皇上龙体着想,不宜再进。” 建明帝兴致正浓,镇北侯轻轻摇头。 谢珣脸色瞬冷,分明是烈日当空,他却觉得心中乌云压顶,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林间的风声都成了催命符。 “猎场有昭武将军率铁骑驻防,又有这么多将军守护在侧,朕的安全无虞。难得有机会和两位爱卿一起狩猎,今日要尽兴而归。”建明帝说,“朕还没猎到梅花鹿,你们随朕一起找寻它的踪迹。” 猎场里,仅有一只梅花鹿,谁猎得梅花鹿,就是猎场之王。 “是!”镇北侯和安远侯自是舍命陪君王。 建明帝一马当先,正要往深山里去,倏然第二支箭矢从背后射来,谢珣眯起眼睛,电光火石间,凭着敏锐的直觉和对谢珏多年的了解,他微微挡开箭矢,挡开的箭矢正好射向镇北侯。 谢珣暗忖,爹,得罪了! 惊变只在一瞬间,镇北侯微微侧身,可箭矢仍是射中他的手臂,镇北侯迅速握住箭矢,狩猎中的镇北侯没穿铠甲,箭矢几乎射穿他的手臂,血流如注。 “父亲!” “逆子!” 镇北侯和谢珣几乎同时出声,镇北侯目赤欲裂,“你是要谋杀亲爹吗?” “侯爷!” “护驾!”林晟喊了声护驾,禁军和锦衣卫又枕戈待旦,警惕地看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谢珣,“……” 建明帝也错愕不已,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戏剧性的一幕发生。狩猎中意外频生实属正常,可这逆子杀爹的画面,着实稀罕。 “父亲,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先别生气,快回营地疗伤。”谢珣纵马过来,眉目冷如寒霜,“皇上,这林间刀剑无眼,可能是北蛮人在背后放冷箭,请皇上回营,臣等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第一支冷箭,或是谁家公子准头不好射偏,可第二支冷箭再度袭来,这绝不是偶然,若建明帝出事,随行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陈墨是锦衣卫指挥使,一切以建明帝安全为重,若再一意孤行,旁人就能看出什么,陈墨当机立断,“皇上,小侯爷所言极是,林间危机四伏,定是北蛮人作乱,臣等护送您回营,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只差一步! 他们就成功了! 是谁看破他们的布局,又是谁朝他们发冷箭,谢珣推给北蛮人,他也只能顺水推舟,北蛮人来背锅。 林晟眯起眼睛,怀疑地看向谢珣,他明明可以砍断冷箭,为什么要改变箭矢方向射侯爷?这一幕太诡异,他竟有点看不透。 谢珣骑着追风,缓缓走在最后,回头时看到两道飞影掠过,那是他二哥的影卫,二哥的影卫什么要冒死射出两箭? 若是被锦衣卫抓住,整个侯府都要受牵连,二哥在做什么? 镇北侯被箭矢重伤回营,张院判目瞪口呆。 镇北侯? 在狩猎中被箭矢射伤? 这绝对是燕阳史上最大的笑料!!张院判被压到帐内给镇北侯看伤,那箭矢凶猛,几乎射穿镇北侯的左肩膀。看着凶险,实则并未伤到要害,侯爷身强体壮,这点箭伤不放在眼底,只能算是皮肉伤。 “我这胳膊常年受累,一到阴天隐隐作痛,这一箭不会伤到根本?”镇北侯问。 张院判抬眸看向镇北侯,感觉到来自于战场杀神的威压,“侯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镇北侯笑而不语,手握成拳,青筋暴跳,也不知道是忍着怒火,还是忍着伤痛。 第一百九十六章 演技 镇北侯笑而不语,手握成拳,青筋暴跳,也不知道是忍着怒火,还是忍着伤痛。拔剑包扎后,谢璋,谢珏和谢珣依序进来,张院判离去,帐外有镇北侯心腹看守,旁人无法靠近。 “父亲,你的伤怎样?”谢璋坐在床边,担心侯爷的伤,他的父亲虽威名赫赫,却已不是盛年,伤筋动骨总是令人不安。 “问你的好弟弟们!”镇北侯脸色黑沉,若不是怕隔墙有耳,几乎要咆哮,“真是孝顺啊,一个命人放冷箭,一个要弑父,好大的胆子!” 谢珣自知理亏,低着头做出反省模样,余光瞄向他二哥。谢珏面无表情地和暴怒的镇北侯对视,谢珣差点给他鼓掌。 二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能面不改色,哎,他的脸皮还是嫩了点,比不上二哥。 那两只冷箭上,做了标识,谢珣砍断第一支冷箭就知道是谢珏命人放的。 “我只想逼皇上回营。”谢珏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找知许算账。” “二哥,你不厚道!”谢珣震惊申辩,“除了射伤父亲,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而且,父亲,是自己接箭的。” 一支冷箭而已,堂堂镇北侯怎么可能被一支冷箭射中,分明是他自己用身体去接。演技登峰造极,谢珣都自叹不如。 “怪我,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把你两生出来!”镇北侯气得无差别攻击,“再不说清楚,都给我滚!” 谢珏等镇北侯把怒火发泄后,平静说,“凤妤姑娘醒来后告知于我,她和方玲君看到陈墨在林中布置毒箭机关。我派影卫进山想要拆解机关,影卫去时,你们已在机关旁边,他们迫不得已只能放冷箭示警。幸好父亲和知许配合妥当,躲过一劫。” 镇北侯多少能猜到凶险,他沉声问,“陈墨奉命布局,是要我的命?” “父亲,那毒箭机关,是皇上留给自己的。”谢珏语出惊人,帐篷内一阵诡异的沉默,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珣压抑着心中的戾气,“大哥亲率铁骑在林间布防,若皇上在狩猎时被毒箭所伤,大哥定会被问责。父亲主动要求铁骑驻防,安全事宜都交给大哥。若皇上有三长两短,谁都觉得是我们布局的,大哥难证清白,必被问罪。” 谢珏说,“大哥派人巡查南猎场时,并未发现机关,可那些毒箭是一月前布置的。应该是早早布置在树上,触发机关等到狩猎前一日再装置。只要有人死于猎场,大哥都要被问罪。” 谢珣给震惊的镇北侯倒了一杯热水,乖巧地递给他,镇北侯蹙眉看着无法无天的逆子,“太烫了。” “爹,别矫情。”谢珣煽风点火,“我给你端茶送水,多孝顺。” “真是一出昏招!”镇北侯喝了茶水,脸色阴沉,“猎场设局,滥杀无辜,在和谈期间搅得鸡犬不宁,他们图什么?” 谢珣接过杯子,放置在侧,“若不是林萧和张伯兴等人带凤妤和方玲君进山闯祸,暴露计划,今天猎场定是血流成河。侯府也会面临灭顶之灾,皇上若有三长两短,世家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他们恨不得皇室和我们能打得头破血流。和谈过后,边境安宁,世家想要收拢兵权了。” 谢璋叹息,“狩猎前,我们的重心都在独孤靖和听风身上,防止他要害听风,万万没想到……后院起火,皇上和太子竟是要我的命,真是匪夷所思,我何德何能,值得他们大费周章。机关虽已拆解,可皇室已露杀机,父亲,该怎么做?” 镇北侯沉吟,臂膀上的伤隐隐作痛,独孤靖和谢璋的擂台,和谈中独孤靖的气焰嚣张,狩猎时危机四伏。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侯府已在水深火热中。 太子比谢珣和方楚宁快一步,拆了南猎场的机关,做得消无声息,寻不出罪证。陈墨布置的毒箭也被谢珏的影卫拆解。镇北侯不能拿着毒箭去找皇上当面对质,若要证明是陈墨所为,就要方玲君和凤妤作证。 方玲君身份贵重,建明帝不敢随意动她。 凤妤怎么办?整个凤家怎么办? 谢璋和凤姝大婚仅剩一月有余,横生枝节,只会害了凤家,他们并无真凭实据,猎场这么多人,谁都有可能布置陷阱,建明帝甚至可以推给北蛮人。 “他怎么敢的!”镇北侯失望至极,又愤怒至极,卸磨杀驴,且在和谈期间,他怎么敢!他已和建明帝谈好,新政推行后,他就交还兵权,日后是谢璋镇守边关,他解甲归田,除此之外,宁州也会减兵。 为什么还要设局伏杀陷害? 镇北侯想要质问建明帝,他究竟想做什么? 镇北侯还在震怒时,亲兵来报,“侯爷,皇上来了。” 建明帝忧心忡忡,进帐篷后,谢璋,谢珏和谢珣行礼后出帐篷,陈墨守在帐篷外,朝谢璋,谢珏见了礼。 谢璋沉着脸,带弟弟们回自己的帐篷去。 建明帝和侯爷掏心掏肺地说毒箭设局一事,镇北侯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脱口而出,“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谢珏在内阁推行新政,态度强硬,几大世家都知道新政推行后,会削弱他们的权柄,逼着朕做决定。”建明帝声泪俱下,“前几日,张太傅,蔡阁老和方阁老来找朕,逼着朕废除新政,又提起先帝。朕夜夜噩梦,看见先帝被烧死深宫,他们想要朕设局杀你,朕不想当一个诛杀功臣的昏君,所以朕只能以身做饵,让他们相信。皇室和侯府的关系如履薄冰,只有这样,朕才不会像先帝一样被他们烧死深宫。” 镇北侯看着九五至尊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也能感受到他的恐惧和压力,镇北侯起身跪下,“是臣急于推行新政,考虑不周,让皇上受惊了。” 当臣下的,竟要皇帝以身做饵求平安,也不知是谁的悲哀,镇北侯怒火中烧,世家越来越过分,都逼得皇帝自损龙体。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多疑 建明帝慌忙扶起他,“是朕无能,怯懦,当了多年傀儡,世家要朕往东,朕不敢往西,世家要杀谁,朕也拦不住,反要助纣为虐,先帝为了新政,宁死不屈,朕是宇文家最贪生怕死的皇帝,是朕没用,差点害了你。” “新政势在必行,皇上万万不可动摇。”镇北侯一身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真想要臣的命,一道圣旨即可,不必以身犯险,若龙体有损,才是臣的罪过。” “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建明帝懊恼,后悔,“朕一时鬼迷心窍,有负于卿。” 镇北侯脸色微沉,“皇上,臣说过,新政实行后,臣交还兵权,边境减兵,谢璋驻守宁州,臣和夫人会在京中陪伴儿女,共享天伦,请您相信臣的忠心。” “朕信你!”建明帝叹息,“可是,大学士也曾和朕谈过新政,并觉得新政推行过于严苛。林家并不支持新政,侯夫人是阁老爱女,你夹在中间,又该如何?” 镇北侯微怔,他和林阁老谈过新政,所以谢珏才会去内阁和他们谈论新政。如今建明帝却说林鸿远拒绝新政,林家态度有变吗? “皇上,您要坚信,国策非一人一家一族能阻挡。林家也好,谢家也好,只要利国利民,谁也阻拦不了新政实施。先帝死于深宫,是臣等无能。臣曾发誓,有生之年,都不会让此悲剧重演,皇上莫要担忧,您一定会收拢权柄,燕阳也会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镇北侯沉声说,“臣会交还兵权,世家不会逼迫皇上了。” 建明帝感动,潸然泪下,“是朕无能……” 建明帝回到御帐时,太子已在帐内坐着喝茶,见他进来,起身行礼,建明帝虚扶一把,徐公公和几名宫女上前,脱去他的大氅,挂于旁侧,宫女端着热水来,侍奉建明帝净手。 徐公公奉上一杯清茶后,领着宫女安静地退出御帐。 太子问,“父皇,侯爷怎么说?” 御帐模仿养心殿所布置,屏风隔开卧室和起居,右侧放着一张暖榻,暖榻旁是置物架,放了建明帝常用物品。建明帝净手后坐于暖榻,太子侧身,坐在他对面,暖榻上有一张案桌,案桌上摆着棋局,起居旁放了两杯清茶,三碟点心。 建明帝一扫在镇北侯面前的颓废模样,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位他素来喜欢,又信任的太子,“侯爷已答应交还兵权,狩猎回京后,会在殿下宣布。” 建明帝回营时,太子已在营地,听闻镇北侯受伤,问了建明帝实情,建明帝坐立难安,一五一十告知太子,他在太子建议下去找镇北侯道明实情。 “恭喜父皇得偿所愿,只要收回兵权,边境减兵,我们就不会再被镇北侯府掣肘。”太子两指夹起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中,横扫一片白子,“军权在握,新政自然会如期推行,不必再惧怕世家控制。” “绍安,你是如何猜到朕在西岩山设伏?”建明帝喊着太子的表字,语气温和,“陈墨告诉你的?” 太子起身告罪,“父皇明鉴,陈墨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如此机密之事,怎会告知儿臣。儿臣昨日有要事想寻陈墨去办,他却不在营中,儿臣便猜到一二。父皇设局杀镇北侯,太过激进冒险,除非是以身做饵,让世家相信,您和侯府的关系,如履薄冰。” 建明帝沉默地看着太子,目光幽冷,他以身做饵,生死一线,太子却稳坐营帐,静候消息。知道君上自损龙体而不劝诫,他在想什么?若伏杀一招不慎,他死于狩猎,太子顺其自然就成了帝王。他为什么不来劝诫? 帝王多疑,建明帝也不例外! 太子是建明帝长子,自幼伶俐,性格温厚,颇得建明帝喜爱,早早立为世子,登基后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建明帝非常疼爱太子,太子刚满十五就让他协理朝政,他把张太傅,林阁老都安排给太子当老师,千方百计地让他们成为太子的臣僚。 他为太子精心选妃,选林玉漱时,颇费工夫,借着联姻巩固太子的权势地位,让世家成为太子的后盾。他从未想过培养别人取而代之,太子地位固若金汤,无人动摇。 太子也不负所望,仁厚慈爱,爱民如子,颇有声望,建明帝盼着太子能改变朝局,不要再当傀儡之君。 他身后所有的力量,太子都能随意调动,包括陈墨。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儿臣有心劝您,又怕毁了您的筹谋,所以狩猎前交代过陈墨,不惜一切保护您,必要时,陈墨能代您赴死。”太子跪地沉声说,“父皇是君,是父,儿臣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父皇龙体受损。” 建明帝眸中冷意渐退,是了,太子一向忠君爱父,知道他的计划,又怎会坐视不理。建明帝单手扶起他,“绍安,朕知道你的孝心,起来。” “谢父皇。”太子起身,坐到暖榻上,“如今兵权收拢,和谈后,新政交给谢珏和内阁主导,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侯府没了兵权,世家不会再忌惮,随他们相争,我们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建明帝轻轻摇头,“虎符不过是一块石头,我们也调不动镇北铁骑。” 太子笑得如沐春风,修长的手指捡起被伏杀的白子,缓缓说,“父皇调不动镇北铁骑,皆因侯爷还活着。” 白子收走后,棋局焕然一新,“可若侯爷死了呢?” 建明帝眼瞳紧缩,御帐内落地有声,这是建明帝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设伏,的确也不曾想过杀镇北侯。 若镇北侯死了,铁骑必反! “他身强体壮,也无隐疾,又无僭越之心,如何会死?”建明帝又惧怕,也有激动,手都在抖,“你……你不要乱来!” 太子笑而不语,建明帝第一次看不懂他这位素来仁厚的长子,“镇北侯若死,新政怎么推行?一旦新政不能推行,皇权会被世家操控,我们永远都是傀儡。世家能烧死先帝,就能砍了你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爱意 “一个能号令四境大军的侯爷,哪个皇帝能容他?”太子始终含笑,不温不火地说,“他若死了,北蛮和燕阳又停战,百姓安居乐业,谢璋和谢珏拿什么再号令铁骑?镇北铁骑在战乱时是一方守护神,和平时却不是。谢璋和谢珏在军中的威望远远不及侯爷,只要侯爷一死,军心必乱,我就有办法收拢军权。只要军权在握,世家算什么?一家不服,我杀一家,两家不服,我杀他全族,总有听话的一天。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世家也好,镇北侯府也好,他们嚣张得意太久了。是该让他们知道,燕阳究竟是谁的天下。” 建明帝听得心惊胆战,手脚生寒,可他的儿子却笑得春风拂面,仿佛在说一件寻常趣事,建明帝只觉得恐惧。 “你要如何杀侯爷?” “儿臣已布置妥当,时机一到,父皇自会知晓。”太子胸有成竹,在建明帝面前也渐渐露出爪牙。 建明帝目光落在棋局上,“若败了呢?” 若是败了,江山也要拱手让人。 太子轻笑,“父皇,儿臣执棋,没有败局。” 凤妤醒来后,被张灵正灌了四碗汤药,汤药灌下后上吐下泻,虽受尽苦楚,被毒蛇所咬的地方却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苏月娇和凤姝对张灵正千恩万谢,方玲君抱着凤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憋着一口气不敢哭出来,夜里守着凤妤,听张灵正说凶多吉少时吓得脸色发白,如今凤妤死里逃生,方玲君喜极而泣,“阿妤,我这条命是你的,以后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凤妤擦着她的泪,“莫说傻话,我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好好的。” 方玲君被凤妤赶回去休息,凤妤心中难安,问起侯爷和谢珣,凤姝轻柔说,“别担心,侯爷伤了胳膊,不在要害,并无性命之忧。皇上和太子也平安无事,你不要操心,好好养伤。” 凤妤心中稍定,又睡过去,再一次醒来时,夕阳西下,春露和秋香在帐内陪着她,张大在帐篷外守着。凤妤体内尚有余毒,胃口不佳,用了一碗燕窝粥就吃不下,刚出帐篷就看到谢珣。 谢珣远远见她就笑了,大步流星而来,衣摆飞在晚风中,眉目笼着余晖。凤妤想,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一颦一笑醉春风。 凤妤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谢珣问,“陪我走走?” “好!” 暖阳和飞影特别有眼力劲,拉着秋香,春露和张大离得远些,暖阳不知如何得罪秋香,一路讨好,秋香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听说你射伤侯爷?没挨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得真快。”谢珣负手陪着凤妤散步,春季猎场景色极好,漫山遍野都是花,群山连绵,笼罩着薄光余晖中,有一种青山柔情的春意。 凤妤失笑,只觉得谢珣胆大包天,谢珣说,“罪魁祸首是二哥,他做坏事,我背锅。” “是二公子啊……”凤妤暗忖,小侯爷虽是张狂放肆些,确实不像是会做出射伤侯爷的事,“那你有点惨。” “我习惯了。”谢珣觉得凤妤对他二哥有点莫名的崇拜,他迫不及待地诋毁谢珏,“二哥虽沉默寡言,却洞若观火,欺负过他的,都要付出代价。他一语不发,就有人为他冲锋陷阵。从来不脏自己的手,看起来风光霁月,实际上锱铢必较,一肚子坏水。” 凤妤,“……” 谢珏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诋毁他吗? 凤妤乐不可支,“那你为他冲锋陷阵过吗?” 谢珣是冲锋陷阵的主力,他朝三姑娘眨眨眼,无师自通地撩人,“本侯只会三姑娘冲锋陷阵过。” 他的目光一向滚烫,火热,凤妤被看得脸红,掩饰着自己的心如鹿撞,晚风吹起三姑娘的发带,飘到他的眼前,谢珣手心微痒,刚要去抓,发带又飘走,谢珣颇为遗憾。 凤妤死里逃生后,很喜欢这样温柔又欢愉的时光,谢珣也不在意她是否有回应,只想陪着她走在春风中,欣赏落日的美景。 漫山遍野的鲜花随风而动,谢珣问出他的困惑,“被毒蛇咬时,为什么不扯断镇魂珠?” 凤妤被毒蛇咬时,想过自己会死,却没想过要和谢珣互换,在方玲君为她疗伤时,她也只想着就算互换,也是平白让小侯爷受罪。若是几月前,命悬一线,她会毫不犹豫地和谢珣交换,谢珣死了,她也能活。 镇魂珠把他和她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凤妤曾更恶毒地想过,活不过十八有什么关系,凤妤活不过十八,小侯爷身强体壮,定能长命百岁,她可以用小侯爷的身体活下来。 然而,她已很久,很久……不曾有过让谢珣为她挡灾的想法。 “想过,可来不及。” “撒谎!”谢珣随手摘了一朵鲜花,玩味地看着盛放的花朵,“方玲君说,你被蛇咬了,还能冷静地教她为你治疗。你知道毒蛇的危害,也知道你多耽搁一刻,或许会死在林中。” 他曾说过,三姑娘心狠手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曾经数次遇险,都会拿他挡灾,如今却心软了? 凤妤目光也落在那朵鲜花上,像是心房开出的小花朵,凤妤轻笑说,“小侯爷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过去是我自私,只想求生,对你并不公平。如今我想通了,我的命运,我来承担,不敢牵连旁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姑娘这么快就想通了?” 凤妤被谢珣步步紧逼弄得有些狼狈,谢珣敛去脸上的笑意,轻声问,“喜欢我,就这么难以启齿吗?” 凤妤怦然心跳,只能暴力镇压着狂热的心跳,最终却是徒劳无功。 谢珣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恐惧,“我寻到你时,蛇毒蔓延全身,气息微弱,你差一点就死于深山里。我抱着你走出西岩山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不管你再怎么逃避,拒绝,我都不会放弃。” 第一百九十九章 狩猎 这已不是谢珣第一次对凤妤剥白心意,却是凤妤最受触动的一次。她死里逃生,被一个人用滚烫的情感拥抱,暖化她心中的坚冰。 “你只能喜欢我。”谢珣一锤定音。 “小侯爷就这么自信,若我喜欢旁人呢?” “这京都城里,谁比我更令你心动?”胸有成竹的从容飞上眉梢,谢珣逆着光的容颜,比漫山遍野的鲜花更绝艳。 “我……”凤妤很想告诉谢珣,在陷入昏迷前一瞬,她最想见到的人,竟是谢珣。在她以为自己生命走到尽头时,想见的人不是姐姐,竟是谢珣。 她喜欢谢珣,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骗过旁人? “凤妤,三年后,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我言出必行。”谢珣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孔,“相信我。” 凤妤在四月春风里,怦然心动,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许。 方楚宁和独孤靖是最后出猎场的,文武百官和世家子弟们都在展示自己的猎物,武将收获颇丰。北蛮将领更是独树一帜,远远胜过燕阳的武将们,他们天生属于猎人,哪怕不熟地形,也猎得一大半猎物。 独孤靖所猎更是多到堆积成山,比方楚宁多猎一只狐狸,成了第一日狩猎的头名,无人猎得梅花鹿。建明帝奖赏独孤靖一把霸王弓,甚得独孤靖喜欢。 “小侯爷,你收获如何?”独孤靖挑衅地问。 镇北侯的席面上,只有谢珏和谢珣,镇北侯和谢璋都挂了彩,没有出席晚宴,谢珣看出他的挑衅,淡淡说,“不如九王子勇猛。” 独孤靖神色傲慢,看得燕阳的武将们牙痒痒的,方楚宁压低声音对谢珏说,“听风,这小子耍诈,故意藏了一只狐狸。” 谢珏倒不在意输给,给他倒了一杯酒,独孤靖意不在狩猎。 席面上设了烤架,方楚宁欣赏着歌舞,听旁人议论着北蛮人在狩猎中多么勇猛,特别是文官们,声声赞叹,谢珏和谢珣默不作声,脸色都不好。 方楚宁吊儿郎当地烤着一只肥硕的兔子,肉香四溢,谢珣都有点馋了,“方大哥,赏我一只兔腿。” “自己烤!” 谢珣暗忖,小气!暖阳去寻一只肥硕的兔子过来,放到烤架上,谢珣就看到方楚宁烤好兔子后,轻巧地拆解骨头和肉,把骨头抽出后,把肉全剔出来放在白瓷盘中,递给谢珏,“听风,尝一尝我的手艺。” 谢珏刚要动筷,谢珣眼明手快,一把抢过盘子,“我饿了,你再给二哥烤一只。” 方楚宁支着下巴,似笑非笑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谢珏放下银筷,“幼稚。” “谢珣,你哥记仇,被整了别喊我救你。” 谢珣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事,“你哪次救过我?说得好像你敢招惹二哥。” “我救你次数还少?”方楚宁拿过他烤架上的兔子,拿着小刀在最肥硕处划了几刀,抹上酱料,“小没良心的。” “你自己听听,你心虚吗?你在二哥面前软得像棉花,大家都看不起你,是不是啊,各位。”谢珣朝年轻武将那两桌寻求认同。 几人哄堂大笑,谢珏冷淡地看过去,本来想应和几句的武将们噤若寒蝉,低头吃肉,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一群怂货。” 武将们腹诽,侯爷都怕二公子,谁敢惹他。 方楚宁极其迷恋谢珏的偏爱,懒洋洋地喝着酒,“明天狩猎,我们比一比。” “好啊!” 谢珣性子和方楚宁相似,独占欲强烈,控制欲旺盛,又爱孔雀开屏,只要凑在一起就爱雄竟,谢珣在宁州时只要没事就会找方楚宁比试。 谢珏小酌两杯,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对面独孤靖身上,方楚宁笑意淡了两分,他不喜欢谢珏的目光放在旁人身上,仇人都不行! 独孤靖不配! 方楚宁素来放肆惯了,哪怕在建明帝面前也未曾收敛,“九王子,你和二公子曾以三万红纱甲为赌注,不知道九王子想赌什么?” 谢珣也想知道,在西岩山狩猎这么好的时机,独孤靖怎么会错过呢? 建明帝和太子等人也看向独孤靖,武将们更是激动万分,这三万红纱甲的事是他们一直觊觎的,就等着独孤靖主动提起。 独孤靖起身,“梅花鹿既在林中,我和二公子就以梅花鹿为赌约,谁猎到梅花鹿,谁是赢家,如何?” 谢珏手指转着酒杯,“可。” 谢珣略有不安,“你要二哥和你在林中一对一狩猎?” “二公子怕了?”火光映得独孤靖的面容凌厉逼人,他语气挑衅,引来北蛮人的嘲笑,仿佛谢珏不敢和他一对一在林中较量。 谢珏喝了三杯酒,脸颊浮起薄红,像是一尊没有表情的玉雕。他正要说话,方楚宁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倏然起身,“你和谢珏一对一在林中狩猎,谁知道你在猎谢珏,还是梅花鹿?和谈第一条就要谢珏的命,谁要放他和你单挑?” 建明帝也觉得不妥,谢珏并不是谢璋,谢珣和方楚宁这种拼杀在第一线的将军,单枪匹马进西岩山和独孤靖单挑,凶多吉少。 可他默不作声,默许独孤靖的刁难,林鸿远也怕谢珏被独孤靖所杀,独孤靖和谢璋那一场格斗历历在目,谁敢放谢珏去单挑,林鸿远说,“若九王子想和谢珏在林中狩猎,双方可带指定人数,西岩山这么大,两个人也很难找到梅花鹿。” 太子含笑说,“此计甚好,不知九王子意下如何?” 谢珣知道,那三万红纱甲,二哥志在必得,有了三万红纱甲,一场战役能减少许多伤亡,北蛮和谈后若敢撕毁条约,也会有所忌惮。 独孤靖胸有成竹,“行,看在二公子身娇体弱的份上,双方各带五人。可我有条件,第一,二公子只能带一名武将,第二,林中所有人皆是猎物,生死各凭本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看穿独孤靖的谋划,他就是要谢珏的命,从和谈第一天至今,从未动摇,仿佛杀谢珏就是他和谈的主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两百张 心疼 整个宴席只听到风声穿林而过,火光被晚风吹得时明时暗,安远侯怒说,“你是存心要把二公子当猎物来杀是?” “谢珏若怕了,三万红纱甲可以不要,我们又不在意。”独孤靖摊手,“赌约是你应的,你若反悔,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这么愚蠢的激将法,他都不上当,何况是二哥呢。 “好!”谢珏应了赌约。 谢珣,“……” “爽快!”独孤靖怕谢珏反悔似的,对建明帝行了礼,“燕阳陛下,您来做见证,谢珏应下赌约,生死在天。” 建明帝有些犹豫,“这红纱甲,非要不可吗?” 于宁州边境而言,非要不可!虽说和谈定下红纱甲,可等交战地的城池建起来要几年时间,变数太多,谢珏只想尽快让铁骑装备上红纱甲。 用他这条命,去换三万红纱甲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况且,他未必会输! 谢珏起身,朝建明帝行礼,“皇上,我意已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绝无怨言。” 方楚宁暴怒,看向谢珏,若是眼神能杀人,方楚宁就要弄死他了,谢珏却避开方楚宁的目光,无动于衷。 一锤定音,已无转圜! “我随二哥狩猎!”谢珣见事成定局,只能争取陪谢珏去狩猎,只要他在,绝对不会让独孤靖靠近二哥半步。 “轮不到你!”方楚宁断然否决,“我来!” “何时轮到你?我是他亲弟弟!”毕竟只有一名武将名额,谢珣不想让给方楚宁,他的二哥,不放心让旁人来保护。 “就你那条拖后腿的腿,别来和我抢!” “我瘸了一条腿,照样能打赢你。” “来啊,谁赢谁说话!” “打就打!” 谢珣和方楚宁寸步不让! 文臣们震惊了,没见过争着去送死的,独孤靖图穷匕见,谢珣也就罢了,方楚宁为何要去送死,建明帝的脸色难看极了。 独孤靖在旁看戏,谢珏声音平静,“知许!” “听到没有,二哥选我。”谢珣嗤笑,“当然是自己弟弟更靠谱。” 方楚宁本来焦躁的,听到谢珏的声音反而放松了,微微挑起的眉梢有几分嘲弄,你是真一点不了解谢珏啊。 “方楚宁随我狩猎!”谢珏一锤定音。 谢珣倏然转身看向谢珏,“二哥?” 独孤靖大笑,肆无忌惮地嘲讽,“随你,反正都是手下败将!” “大言不惭!”方楚宁和谢珣异口同声,哪怕吵得天崩地裂,他们也会一致对外。 独孤靖被方楚宁在林中一对一盯防,怨气颇深,方楚宁和谢珏又形影不离的,独孤靖更乐意让方楚宁去,这么喜欢黏在一起,送他们一起下黄泉作伴。 谢珏和独孤靖狩猎一事定下来,镇北侯和谢璋听闻消息时,倒是平静,谢珏要做的事拦不住。自从和谈,谢珏走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考量,镇北侯和谢璋都相信他心有成算。 谢珏挑了方楚宁,剩下的是他的影卫一二三,还有凤姝的近卫陈凛。挑了人后,谢珏带人进帐篷议事。 谢珣心中苦闷,又失落,一个人坐在河边吹笛子,满天星光,璀璨明亮,河边的草丛有萤火虫飞舞,宛若星光点点。 听到脚步声,谢珣停下吹笛,冷声说,“我说过,别来烦我。” “这么急躁?”凤妤清清冷冷的声音顺着晚风而来,谢珣回头看到三姑娘披着浅白色锦缎披风,站在盈盈光晕里含笑看着他。 谢珣一记刀眼扫向身后的飞影和暖阳,两人心虚避开视线,谢珣收了玉笛,把凤妤牵过来,两人一起坐在石头。 “笛子吹得真好听。” 谢珣神色落寞,“我好像也只能吹吹笛子。” 凤妤能听得出他壮志未酬的失落,心情微窒,谢珣见她眼眶湿润,失笑问,“你怎么哭了?” “我心疼你。”凤妤是第一次向谢珣坦言自己的心疼,担忧,更像一种含蓄的示爱,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刷掉小侯爷心中的苦闷。 喜欢你的人,总能爱你所爱,恨你所爱,你开心时,比你先欢笑,你失落时,比你先落泪,所言不假。 “傻子!”谢珣伸手揉揉她的发,似是感受到谢璋的快乐和癖好,他的兄长好像很喜欢这样摸凤姝,他也学到一二分,且会上瘾。 “谢珣,如果不是我,你仍是鲜衣怒马的少将军,不会被困京都。楚宁哥哥当众戳痛你的伤疤,你一定很痛?”凤妤也有些难过,她一直有愧于谢珣,所以哪怕小侯爷曾经恨得想要杀她,凤妤也不曾怨过她。 当初算计她去见韩子期,凤妤也不和小侯爷计较过,若换成旁人,她早睚眦必报,定要他付出代价,就像吕国舅为皇后的错误买单。 因是谢珣,凤妤从未怨过,且知他难处,主动送粮。是她害得谢珣,失去一切,只能困在京都,曾经有愧,尽量弥补,却不曾为他伤心落泪过。 今日不同往日,每每想起,心如刀绞。 谢珣,“……” “我和他相互揭短也不是第一次。我刚断腿时,难以行走,情绪苦闷,他就常以我的断腿取乐。一开始,我愤怒,痛恨,慢慢的就懂得他的苦心。我父亲,哥哥和麾下亲将们看到我重伤难行,各个都有怜悯,惋惜。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中,我知道,他们是心疼我。可宁州战场上,多少人断臂残腿,我还捡回一条命,有什么好怨天尤人。方大哥从不忌讳,断腿就断腿,有什么不能提的,越不能提,越成忌讳。” 谢珣想起那段时光,只觉得恍如隔世,“我心高气傲,骄矜自满,少年遭难,心绪难平,曾有过一段自暴自弃的时光。若不是方大哥,我没有那么快想通。我心中虽有遗憾,也怨恨过你。可腿伤从来不是我的忌讳。” 凤妤松了口气,却也掩不住难过,虽不是忌讳,她却也心疼,“我以为是他当众提起你的腿,你觉得难堪了。” “不会!”谢珣并不介意。 第两百零一章 兄弟 “二哥和独孤靖要进西岩山狩猎,且是生死战。谁敢和他抢狩猎名额,他都会无差别攻击,不是针对我。” “为什么?” 凤妤不理解,独孤靖武力鼎盛,人人避其锋芒,二公子要和他在西岩山狩猎决战,身边不乏武将守护,为什么楚宁哥哥要抢着去?他是方大帅独子,若出意外怎么办? 谢珣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他由衷觉得我哥是一个敏感脆弱的美人,全天底下只有他能保护二哥。” 曾经,谢珣也这么想的! 凤妤一言难尽,“这么……昏庸吗?” 谢珣被三姑娘一句昏庸逗得笑了,“对,他就是这么昏庸!” 凤妤见他笑了,悬着的心也落地,飞影和暖阳对视一眼,果真是三姑娘厉害,主子情绪苦闷时,要持续很长时间,只有三姑娘能让他这么快开怀大笑。 凤妤也听方玲君说过,楚宁哥哥和二公子从小形影不离,感情很好,若二公子是侯府姑娘,楚宁哥哥一定违抗君命,父命也要娶他。 凤妤心想,就像她对姐姐一样,也会舍命相护,楚宁哥哥也把二公子当成亲兄弟,感情一定很深厚。 “那你为何心情低落?”凤妤心痒难耐,终究是越界了。 她拒绝小侯爷的示爱,就不该越界关心他的喜怒哀乐,可她终究是模糊边界,她看得出来谢珣很痛苦,情不自禁想要分担。 谢珣笑意微敛,沉默是金,凤妤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和冒失,萤火虫飞在他们身边,流水潺潺,凤妤凝视着他的侧脸,看着他睫毛颤动下那片阴影,心疼得要命。 “世家很重嫡庶传承,侯府却重能力和品行,不在意嫡庶,从父亲,母亲,到外公一家,所有人都知道,父亲最看重大哥。大哥才是他心目中继承铁骑的最佳人选,我和二哥将来要辅佐大哥,相互守望。大哥是父亲寄予厚望的长子,我从懂事起就知晓,所以我从不与大哥争锋。父亲对我最好的培养,就是养成纨绔子弟,因为庶长子德才兼备,嫡幼子若锋芒毕露,家宅必定不宁,纷争不断,我父亲和母亲曾想把我培养成纨绔。大哥和二哥三岁启蒙,父亲聘请名师指导,文韬武略样样精心,大哥四岁起就跟着父亲,由他亲自教导,二哥由外公来教导。只有我……无人在意,我幼年时淘气爱玩,从来坐不住,喜欢逃课出去玩,父亲母亲从来不罚我,夫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一次,我带大哥,二哥逃课,父亲震怒,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我却毫发无损。府中有侍女说,我年幼,父亲母亲溺爱我,所以免受皮肉之苦,可我隐约明白,我和他们不一样。”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一年我才五岁,竟看穿父亲的想法。后来,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说服父亲和母亲。他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又过了半年,父亲和母亲突然对我严厉起来,一视同仁。若不然,以我幼年时的凶狠好斗,绝对是京中一霸。长大后,我问大哥,当年是怎么说服父亲的,大哥说,他的威严,名望,才能不必牺牲弟弟来成全,若我能胜过他,铁骑就交到我手里,父亲要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从来都不曾因大哥,二哥过于优秀而自卑,反而一心要胜过他们而变得锋芒毕露。我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努力,想要超越他们,不是想证明自己比大哥,二哥更优秀,只是想要当他们值得依靠的弟弟。这一次和谈却让我发现,我好像在痴心妄想,这辈子真的只能当哥哥们庇护的弟弟,成不了他们的依靠。” 谢珣的失落盈满心胸,眼角微红,“和谈和新政,是二哥一手主导。独孤靖要让铁骑名誉扫地,是大哥力挽狂澜,孤注一掷,拼死守护铁骑荣誉。独孤靖要和二哥在猎场决战,大哥伤重,我连保护二哥的名额都抢不到。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在擂台上殊死拼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哥和独孤靖决战西岩山,我想帮他们,却无能为力。” 凤妤看着他落寞又沮丧的脸庞,隐约明了他为何失落,挫败和难过,心中微窒,她并不擅长安慰旁人,只能默默地陪伴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 小侯爷什么道理不明白呢? 他只想找一个能倾诉的人,未必要听什么大道理。 “我幼年时受过许多人挑拨,虽迷茫过,却从不曾对大哥,二哥有过不敬之心。伤重回京后,一度成为废人,流言四起,有心人更变本加厉离间我们兄弟。我知道世家想看侯府家宅不宁,兄弟阋墙。那阵子我情绪低落,暴躁,还真想如他们所愿,在京中当一辈子的废物。反正侯府有大哥撑着门楣,有二哥指挥若定,有没有我也不重要。可我不甘心,凭什么?所以我暗中为宁州筹粮,盯着军需后方,雪灾救援,进京都卫。可午夜梦回,总是梦到交战地的点将台,梦到铁骑的厮杀声,北蛮降服是我们几代人的努力。真到这一天,我惊喜之余,又生出几分遗憾。”谢珣苦笑,浑身笼罩着一团冷气,“举国欢庆,我竟有遗憾,凤妤,我都瞧不起自己。不管是北蛮降服,和谈,新政,还是独孤靖为难侯府,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和谈的主使,若非是你,独孤靖早就得寸进尺,和谈也不会如此顺利。”凤妤说了公道话,“若不然,为什么侯爷要选你去和谈?” “和谈是二哥一手主导,谈什么,该怎么谈,二哥一锤定音。”谢珣目光晦涩,心如明镜,“我们私下都讨论过。” “我只知道,若和谈不是你,换成太子,或文臣,未必能完成二公子想要的局面。”凤妤说,“你不要妄自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挺羡慕的林萧,偶尔觉得当纨绔也不错,已有贤明的哥哥撑起门楣。那我当一个纨绔霸王又有何妨,想做什么做什么,肆无忌惮,也是一种快活。” 第两百零二章 手足 “太平盛世当纨绔,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梦想。”凤妤仰头看着满天星光,轻声说,“我宁愿你在京中当霸王纨绔,那就说明边境平安,海晏河清。小侯爷,其实你不必追寻谢璋哥哥和二公子的脚步,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生来一世,本就独一无二,又无法替代的。世人都称赞谢璋哥哥文韬武略,平定边疆。又夸二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他们仰慕,崇拜,可若有选择,他们宁愿当小侯爷,被哥哥庇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无所畏惧。” 人们崇拜英雄,却未必想当英雄。 谢珣失笑,三姑娘真是妙人,总是妙语连珠,令他茅塞顿开,他高兴时,她能感同身受,他失落时,她能带他走出情绪旋涡。 谢珣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凤妤,她仿佛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侣,总能轻易给他带来快乐。他看着凤妤白皙柔美的侧脸,倏然生出一种凌虐的冲动,谢珣被脑海中的画面吓一跳,在凤妤看过来时面红耳赤地避开目光。 他疯了吗? 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恶毒的想法? 夜色掩饰了他的羞愧,谢珣一边反省一边又控制不住脑海里的浮起的画面,看凤妤的神色也变得有几分暧昧和懊恼。 凤妤见他的情绪从一个极端,走向更捉摸不透的极端,一头雾水。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谢珣的语气有些粗鲁,狼狈地跳下石头,“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小侯爷几乎是落荒而逃,凤妤暗忖,怎么就生气了呢? 秋香和春露过来扶凤妤,春露问,“小侯爷没事?” “男人心,六月天,阴晴不定。”凤妤暗忖,小侯爷还挺敏感的,竟为了这些事感觉挫败,失落,争强好胜的少年,胜负欲都这么强吗? 子时已过,宴席早散。 营地只闻风声和鸟兽声,极是安静,禁军,锦衣卫和铁骑,各府亲兵巡逻,井然有序。 太子营帐中,太子散席后去见建明帝,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林晟和张伯阑已在营帐等候,太子掀帘而进,林晟和张伯阑起身行礼。太子随意颔首,两名侍女脱去他的外袍,换上轻柔的春装。又有一名侍女端着热水进来,太子净手。热茶已奉上,知道他席上并未吃多少,公公温着一碗燕盏。 公公领着侍女们有条不紊退出营帐,并让随行伺候的人远离帐篷,林晟问,“殿下,西岩山里的机关已全部重启,锦衣卫和禁军有十八人在林中,明日定会配合独孤靖将谢珏猎杀于西岩山中。” 太子喝着燕盏,赞许地点了头,独孤靖要和谢珏决战西岩山,他们早一步收到消息,今天狩猎后安排人手埋伏在西岩山中过夜。明日封山,西岩山只出不进,独孤靖也好,谢珏也好,生死有命。拆解的机关,又能布置妥当。 张伯阑和林晟都要将功赎罪,锦衣卫和禁军都挑了最好的人手埋伏于山林中。太子要杀谢璋,一来是独孤靖和谢璋的擂台战。二来是南猎场的机关。独孤靖擂台挑战谢璋,是太子要借独孤靖的手杀谢璋。 谁知道独孤靖失手了,或者说谢璋太过聪明,宁死不屈。林晟和张伯阑都不想在南猎场里猎杀谢璋,所以祈祷擂台上独孤靖能杀谢璋,可事宜愿为,谢璋太过顽强,且伤得过重,无法狩猎。南猎场又因林萧和张伯兴等人打草惊蛇,只能拆解,想杀谢璋,除非在营地动手,那就太愚蠢了。太子虽要杀谢璋,却不蠢,不会贸然行事。 谢璋重伤避开狩猎,也避了危机,太子计划失败,林晟和张伯阑都怕太子降罪,更怕太子一意孤行,非要杀谢璋,要他们在营地动手。 “机关布置图,交给独孤靖了吗?”太子问。 张伯阑说,“回殿下,刚已交给九王子。” “那我们就静候佳音。”太子喝着燕盏,心情还算不错,林晟和张伯阑都松了一口气,太子淡淡地看他们一眼,“伏杀谢璋事败,于你们无关。” 太子放下燕盏,语气一转,淡淡说,“只是,你们身为兄长,也该好好管教家中弟弟,免得将来铸成大错,牵连家族。” 林晟和张伯阑心头一跳,这事始终是他们心中的恐惧,太子命人撤南猎场的机关,就是林萧,张伯兴他们在山中误捅了毒蜂,且跑到南猎场去。太子怕打草惊蛇,落人把柄,这才撤走南猎场的机关。 若不然,只要南猎场死了人,谢璋都要领罚。 许多话,不必言明,林晟和张伯阑退出太子营帐。近日都在东宫帐前伺候,林萧和张伯阑压力极大,都生出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凉之感。 太子拿过湿帕擦手,目光幽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谢璋借伤避开狩猎,想要杀他,只能另寻时机。 “可惜了。” 大公子,孤允你再活几日。 翌日,西岩山封山。 独孤靖带北蛮五人和谢珏,方楚宁带影卫三人,陈凛一起进西岩山。独孤靖和谢珏身上都带信号弹,终止狩猎发射绿色信号弹,猎到梅花鹿,放红色信号弹。旁人都知道,这信号弹只不过是摆设。这群人进西岩山,定会杀得你死我活。 谢珏和方楚宁青衫落拓,黑骑轻甲,近卫和陈凛也穿上轻甲。独孤靖和五名北蛮人装备铁骑艳羡的红纱甲,刀枪不入。 侯夫人眼睛含泪,拉着谢珏的手,“听风,输赢不重要,活着回来就行。” “好!” “楚宁,你要保护好他。” 方楚宁笑说,“侯夫人请放心,我在,听风就在。” 谢珏看他一眼,那双永远疏淡冷漠的眼睛里,有着宝石般的光芒映射,方楚宁差点被这双眼睛晃了神。 侯夫人忍不住问,“真的不能让知许代替听风吗?” 守玉和知许都有力拔山河,武力高强,听风文弱,怎么打得过凶神恶煞的独孤靖。 燕阳的文官们都暗忖,这位夫人怕是忘了,谁才是亲生儿子。 第两百零三章 竹马 谢珣仰头望天,他何尝不想代替呢?二哥没去战场前,谁要挑战他,不是他,就是方楚宁代替出战的。 谢珏语气温和说,“母亲,我定会平安归来。” “好,母亲备酒,等你和楚宁回来。” 镇北侯也只有一句话,“尽力就好!” “是!”谢珏和方楚宁领命,纵身上马。 前方,独孤靖已整装待发,十二人骑马在同一起跑线上,随着一声号角声,十二匹战马如离弦的箭冲向西岩山。谢珏和方楚宁慢慢地落了几步,倏然调转马头,从西北方向进西岩山,避开和独孤靖正面,若不然一进西岩山就是死战,没有必要。 谢珣忍不住祈祷,希望谢珏和方楚宁能迅速猎得梅花鹿。 独孤靖回头看到谢珏和方楚宁领着人避开他们,冷笑说,“不必管他们,进山!” “是!” 谢璋也忧心忡忡地看着西岩山,谢珣靠近他,“大哥,为什么要带陈凛?” “他是锦衣卫出身,当年专门负责西岩山布防,熟知地形地貌,二来……”谢璋压低声音,“怕西岩山里有埋伏,他比旁人更清楚锦衣卫会在哪儿设伏。” 谢珣挺佩服谢珏这过目不忘的本领,仿佛对所有人的身份背景都记在脑海里,随时都能拉出来,确定人选时,他是第一时间选的陈凛,都没有思考。在宴席上应下独孤靖,他心中对人选就有了安排。 不能进山狩猎,营地的活动却不少,太子妃牵头办了马球和骑射,邀请营地的世家子弟去玩。营地办马球会和骑射也是狩猎的传统,每年皇帝狩猎都会带许多世家未婚配的少年和姑娘。马球和骑射都是为了增进交流。 每年狩猎都会促成几对婚姻,苏月娇让凤妤随方玲君去玩,苏月娇有了姜杨的前车之鉴后,对凤妤的婚事极是谨慎,希望选一门凤妤能喜欢的婚事。 方玲君心大,对方楚宁素来是盲目自信,即便听闻过独孤靖武力强盛,勇猛过人,方玲君也不担心方楚宁的安全,拉着凤妤去打马球。 谢璋挑眉,轻笑说,“知许,你也去玩。” 谢珣无心马球和骑射,只想等谢珏和独孤靖这一场较量出结局,镇北侯说,“你守在这里,梅花鹿也不会跑到你二哥面前,该吃吃,该玩玩。你丧着脸,旁人都认定你二哥一定会输。” 谢珣,“……” 西岩山内,山风过林,沁凉入骨。西岩山并不是梅花鹿的宜居地,每年狩猎都会在西岩山放生一只梅花鹿。梅花鹿听觉,嗅觉十分灵敏,易受惊吓,喜欢躲在山间,昨日千人进山林都没有找到梅花鹿,定是躲在某处,怕遇上人群。 谢珏和方楚宁进山林后,把马全栓在林间,徒步往深山里去,陈凛在前方给他们扫出一条安全的路,影卫一二三分散在侧,十分警惕。 陈凛带他们到深山指定区域内后,谢珏和方楚宁藏于枝繁叶茂的树上,影卫一人在树上,两人和陈凛一起在地面隐秘。六人统一穿了青衫,藏于林间,几乎和山色融为一体。 今日林中,于谢珏方楚宁而言,独孤靖也是梅花鹿。 他们不会在林中乱窜,只会在指定位置,守株待兔,等独孤靖带人来寻。方楚宁和谢珏同在一树。百年老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绝对是藏匿的好地方。视野极好,能看清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方楚宁警惕地观察树林,谢珏闭目养神。 “听风,困了?”悄悄话隐于林中,宛若情人的呢喃,藏匿于地面的影卫都听不到。谢珏是有点困意,从和谈以来,新政,和谈都耗尽心神,又疑心东宫,想方设法地保护侯府,他常在熬夜,一天睡不足两个时辰,比在宁州还要累。 “嗯!” 谢珏靠在枝头,抱剑养神,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覆了一层阴影,阳光透过枝头,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圆形的光斑。方楚宁心想,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清清冷冷,不动凡心。 方楚宁和他坐于同一树枝上,目光像是有实质的刀锋剥开他的外衣,一寸一寸地掠过他的面容,好像只有谢珏看不到时,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方楚宁和谢珏在一起时间,超越了父母,妹妹,关系紧密到超越任何人。谢珏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超越了和父母兄弟。 在宁州的七年,他和谢珏几乎同睡一帐,谢珏清冷淡漠,可他总能轻易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所以,他也感觉到一条无形的横沟渐渐铺开。 这种感觉在谢珏选他,弃谢珣时空前强烈。 “听风,七八去哪儿了?” 谢珏有八名影卫,都有名字和来历,影卫中有三人是亲兄弟,谢珏习惯把他们派出去,总是一二三地叫。后来成了习惯,影卫就演变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多年不离身,谢珏几点起身,几点用膳,几点歇息,没人比影卫更清楚。 方楚宁很久没见到七八,他也不曾疑心过,谢珏回京后,经常把影卫派出去盯梢,直到西岩山狩猎。 独孤靖意在他命,不管多重要的事,影卫一定会随行来猎场。 可方楚宁没见过七八。 谢珏仿若睡熟了,方楚宁却知道他听得见,他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就像一脚踩在悬崖边,漂浮在半空,随时要坠落的恐慌。就像当年谢珏一意孤行只身去北蛮时,一模一样的恐慌,怕他一去不回头。 密长的睫毛微掀,谢珏看向方楚宁时,他已敛去过分放肆和专注的光芒,笑意微漾,如十几年来朝夕相处时一样。 “我有要事,让他们出京了。” “何事?”方楚宁倏然刨根究底起来,“别敷衍我,听风。” 谢珏淡淡说,“我疑心病犯了,派去谷里和高坪。” 方楚宁的心狠狠一跳,疑心病犯了?不,听风从并无疑心病,他的疑心病素来都会成真,谷里和高坪是京都守卫军的两大营地。 第二百零四章 铁矿 他的心沉到湖底,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一个谈事的好时机。 谢珏问,“前日皇上找你,谈了什么?” 方楚宁也无对他说谎的习惯,“谈了江南戍边的事,又谈了婚事,他想给我指婚。” “嗯!”谢珏神色平淡,微微垂眸。 方楚宁看着谢珏平淡冷漠的脸,轻声说,“我拒了。” 谢珏还想说点什么,倏然听到鸟兽声,是影卫模仿的鸟兽声,也是信号,谢珏和方楚宁不再谈私事,目光专注地看向西北方向移动的人影。正午阳光热烈,视野清晰,谢珏和方楚宁都看到四道人影。 不是北蛮人! 他们身穿夜行衣,蒙面持刀,疾走间落地无声,训练有素,很快朝他们的方向而来,方楚宁单手压在剑柄上,凝神静气。那几人已到树下,只露出锐利而深邃的眼,他们抬眸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树,其中一人挥手,几人正要爬到树上。藏于地面的影卫和陈凛已动了,迅速扑过来,眨眼间已杀了三人,剩余那人大吃一惊想逃时,方楚宁从天而降,寒芒挥过,一剑割喉。 树下无声无息躺了四具尸体,影卫和陈凛迅速把尸体拖到山坡后的陷阱里,又盖上干草,处理好后又归位。全程鸦雀无声,快速干练,影卫处理树下的血迹后,又潜伏回去。 “锦衣卫的刀法。”方楚宁说。 谢珏颔首,昨夜建明帝在召方楚宁前,谢珏就说西岩山内会有锦衣卫和禁军埋伏,方楚宁却一点都不意外,方玲君告诉过他,毒箭阵是陈墨安排的,她还听到陈墨说要杀侯爷。建明帝会在林中设局。 镇北侯若是一艘船,谢璋是掌舵人,那谢珏定是罗盘,会为这艘船避开风浪和旋涡。建明帝要方楚宁不要随谢珏进西岩山。方楚宁多敏锐聪明的男子,早就听出言外之意。 他大义凛然地和建明帝说,帐前点兵,谢珏已点名要他去,军令不得不从,若又换了人,燕阳的颜面何存,北蛮还会嘲笑他贪生怕死,决不能辱没方家的门楣。 可他心里清楚,刀山火海,他都会陪谢珏来闯,听出建明帝言外之意后,他更不可能放谢珏孤身一人。 他在西岩山里,建明帝或许还会投鼠忌器,总归不敢太放肆! 可他想多了! 一个时辰内,他们伏杀两拨人,一模一样的手法,守株待兔,九条人命葬送在山林间,第二波人被伏杀后。谢珏和方楚宁带人向西移动,典型的杀一次,换一个地方,两拨人都在同一地点被杀,很容易暴露位置。 陈凛对锦衣卫和禁军的陷阱很熟悉,排除机关后,带谢珏,方楚宁换到另外一处安全处,又消无声息地上树藏身。 谢珏在树上假寐,午时刚过就听到鸟兽声,独孤靖领着北蛮人从树下经过,他们非常暴躁,独孤靖说,“他们究竟藏到哪里去?整座山都找遍,没有看到他们的行踪。” “他们肯定藏在山中,不敢露面,坐等天黑,贪生怕死!” “诡计多端的燕阳人!” 谢珏和方楚宁的北蛮话都说得很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独孤靖语速很快,已在暴躁边缘,谢珏和方楚宁就看着他们走树下走过。影卫和陈凛都藏于荆棘中,几乎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几人一直注视着独孤靖和北蛮人走远。 独孤靖把谢珏当成梅花鹿在猎杀,谢珏和方楚宁一样,可他们并不急于杀独孤靖,他们要先清理山林中设伏的锦衣卫和禁军。 两人本来怀疑锦衣卫和禁军会跟着独孤靖,收渔翁之利,没想到独孤靖走过后,却不见锦衣卫和禁军,谢珏和方楚宁对视一眼,莫非他们猜错了? 谢珏和方楚宁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迟疑,林中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恐惧,阳光也一寸寸地暗下来。 营地。 方玲君带凤妤在打马球,林萧,张伯兴等人身体已养好,几人记吃不记打,又混在一起玩。罪魁祸首蔡文森被方玲君惩罚,双手吊在树下一刻钟,蔡文森觉得被吊一刻钟能让他的玩伴们消气,那可太值得,还笑吟吟地问要不要多加一刻钟。 被惩罚后,几人组队打马球,挑战林玉浓组的马球队,双方比赛,场上很热闹,凤姝看到凤妤进球后,悄然离开。 阿妤玩得开心就好! 这一次回京后,她发觉妹妹心情开朗许多,也爱笑了,朋友也变得多起来,林萧和张伯兴等人和她都玩得很好,凤姝心想,这是好事。 凤姝回营地时,遇到太子。太子身边总是众星捧月,他似是刚和文官议事结束,略见疲倦,仪态极好,身边跟着户部两名官员和几名亲卫。 太子在她行礼前,抬了抬手,说了声免礼,“二姑娘,孤正好有事寻你。” “是!”凤姝困惑,他有什么事? 户部两位官员看了凤姝一眼,朝太子行礼告退,太子走了过来,冬雪和夏竹往后退了几步,太子说,“户部来说十二州铁矿的事,孤有事要请教你。” “殿下言重了,凡是臣女所知,定知无不言。” 十二州铁矿怎么了? 太子缓缓说,“户部接到十二州巡抚来报,州府对矿石的控制权渐渐减弱,矿山从十二州流向江南,六座矿山没有州府命令,擅自开采,欺上瞒下,且产出不明。孤想知道,十二州矿产的真实情况。” 矿山是官府所控,商人仅有开采权,所有权属于当地州府和燕阳,若没有州府的命令,不得开采。十二州又有一个很特殊的情况,匪患流寇很多,占山为王,经常占了矿山,私下联合商人开采,州府派兵剿匪无果,矿山渐渐被流寇所控。如今十二州已空有三城,流民乱窜,有样学样地抢占矿山,时常和州府发生矛盾。 矛盾激化后,无妥善处置,别有用心的商人会利用对州府怨气颇深的流民来开采矿石,常和州府官兵发生矛盾。久而久之,州府不太管矿山的事情,只要按时有赋税交上就行。 第二百零五章 惊风 矿山的具体产出,运输路线,赋税该交多少,官府并不知情,极其容易做手脚,只要能摆平当地州府,矿山的事情多由商户做主。 苏家在十二州的矿石开采权也是如此。 凤姝自是不能据实相告,她轻声说,“回殿下,矿山的所有权属于州府,如果没有州府的命令,旁人是不敢随意开采。开采后,州府也会派三人轮流登记。若要欺上瞒下,除非上下都要打通关系,矿石路线途径十二州十城,数量庞大,过关卡时要验收,登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输到桑南,除非这条运输线上的州府全被收买。” 太子平静地问,“所以说,你觉得十二州的铁矿,不可能会运到桑南?” “臣女无法断定。”凤姝说,“十二州已空三城,匪患严重,我们商行也常年被劫,往南这条线上若发生什么,谁也没办法断定。” 凤姝说话留有余地,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太子对凤姝的情况了如指掌,只要是苏家商行的商队,十二州的劫匪不敢动。动了苏家商队,就是动了镇北侯的军需,有一年就是十二州截了苏家商队的粮食,镇北侯派谢璋率领三万人到十二州剿匪,整座山都差点平了。 十二州的匪寇虽是莽夫,却不蠢。他们求财,不想送命,所以见到苏家商行的车队,一般不太会动手。许多商行过十二州都会借苏家的威名。凤姝还曾降过匪寇,成立一支商队护镖的镖局。 “桑南互市怕是要关一阵子,等十二州的矿石调查清楚再开互市,铁矿若流向桑南,江南危矣。” “殿下说得是!”凤姝心口一跳,关闭互市? “苏家商行在十二州生意遍布,二姑娘有什么建议可以给孤吗?”太子虚心求问,“孤不曾游历天下,不知全貌,若有人欺上瞒下,孤也极难判断。十二州的矿石产出已影响到州府的税收,也影响桑南和燕阳战局,孤不得不警惕,所以想听你的意见。” 凤姝双手拢在长袖内,沉吟思量后说,“殿下相信我吗?” “孤信你!” 凤姝说,“十二州归根结底是匪患,官匪结怨颇深,各自为王,常有冲突,瓜分十二州的矿石。只要匪患一除,朝廷派人整顿吏治,十二州的矿石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太子也面露难色,叹息说,“朝廷也很担心流寇问题,多次派兵镇压,招安无果。等和谈后,再命镇北铁骑去平定流寇,铁骑出马定能平定十二州。” 凤姝屈膝行礼,“臣女婚后愿随谢璋一起去十二州平定流寇,为殿下分忧。” 太子眼瞳一缩,阴鸷一掠而过,笑意渐渐散在眉目中,他轻笑说,“二姑娘高义,孤静候佳音。” 他伸手,虚扶凤姝,凤姝比他快一步起身,太子含笑说,“二姑娘和大公子的婚期定在哪一日?” “六月初六。”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孤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谢殿下!” 谢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太子和凤姝,身边仅跟一名亲兵,他一袭月白锦袍,挺拔如松地站在茵茵绿草中,芝兰玉树。似知道太子和凤姝有话要说,并未走近,凤姝看到谢璋后,辞别太子,朝谢璋走过来。 一开始步履还算稳重,走着走着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跑向谢璋。太子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勾起谢璋的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谢璋含笑俯身去听,温柔缠绵,太子只看一眼,转身离去。他转身后,谢璋余光看向太子的背影,眉梢微冷。 “哥哥,你在看什么?”凤姝柔声问。 谢璋握住她的手,“哥哥带你去放风筝。” “好啊!”凤姝主动和他谈起十二州的事,“十二州巡抚和各城州府应该是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巡抚一纸状书告到御前。太子刚刚问起十二州的矿石流向,想要铁骑去镇压十二州的流寇。” “流寇问题是要解决。”谢璋沉吟说,“和谈后我们回宁州驻防,边境彻底平定后,我会安排几名将军带兵剿匪。” 谢璋不管和谈的事,可今年军务计划早就做完,下半年的重心就是剿匪和减兵。剿匪是为了燕阳百姓能安居乐业,天下无匪。 “多久能平定流寇?” 谢璋想了想,“年内!” 凤姝大喜,年内平定流寇,十二州风调雨顺,减兵后有壮丁常居十二州,他假以时日,定会恢复十年前的热闹景象。 “十二州的问题别太忧心,等平定流寇后,让听风去处理,他会处置妥当。”谢璋点到即止,这些事他心有丘壑,早有定数。 凤姝大安,“好,我听哥哥的。” “以后我们远离京都,定居宁州。”谢璋抚着她的脸,“好不好?” “好!” 镇北侯和他也谈过了,等婚后谢璋和凤姝定居宁州,不管朝中发生什么事,谢璋一步都不会离开宁州,逢年过节也不会再回京。侯府从谢璋起,从京都迁往宁州。 几个孩子都会定居宁州,侯爷和几位夫人在京为质,平衡朝局。 西岩山中,凉风阵阵。 谢珏敏锐地感觉到危险,方楚宁全神贯注,严阵以待,影卫没有鸟兽声示警,谢珏和方楚宁在茂密的枝叶里,视野广阔,已看到独孤靖和北蛮人。除了北蛮一行六人外,还有一队蒙面黑衣人,方楚宁清点人数。 独孤靖和北蛮六人,蒙面黑衣人有十八人。他们已诛杀九人,谢珏和方楚宁都没想到锦衣卫和禁军竟会留这么多人在西岩山里。 九人被诛杀,锦衣卫和禁军定是人心惶惶。领头人做了很正确的决定,锦衣卫和禁军走在一起,不再给谢珏,方楚宁单杀的机会。若是再派人几人探路,有去无回,战力不断减弱,最终会被谢珏逐一击破。 方楚宁暗忖,这就是西岩山里,所有的力量吗? 几人屏住呼吸,林间只有脚步声,独孤靖已在失控边缘,越想要找到谢珏,越是毫无头绪。 方楚宁抓过谢珏的手,在他掌心写了字。 第二百零六章 哀 谢珏眯起眼睛,方楚宁竖起食指贴着唇边,鸦雀无声。独孤靖和北蛮人骂骂咧咧走过树下。 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方楚宁紧抓着剑柄,蓄势待发。 倏然,寒芒掠过,只听到一道低沉寒凉的声音掠过林间,“二公子,猎杀时刻,该现身了!” 话音落,寒芒直冲云霄,三支箭矢夹着戾气,直冲茂密的枝叶而来,方楚宁单手抓着枝干,长剑掠出,砍断箭矢。 “你们果然藏身于此,杀!”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锦衣卫和禁军齐齐拔刀,独孤靖弯刀拔出,朝方楚宁砍来。 三名影卫和陈凛也现身,瞬间和锦衣卫,禁军撞到一起,谢珏坐于树枝,警惕暗箭来袭。 那是一场绞杀! 一二三配合最是默契,瞬间杀了四人,刀光剑影,漫天血雾,谢珏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目光随着方楚宁而动,方楚宁特意把独孤靖引开。谢珏耳边只有刀刃碰撞和闷哼声,独孤靖挑的北蛮人矫健而凶猛,且他们身穿红甲,寻常兵器很难伤到他们。 锦衣卫和禁军围攻一二三和陈凛,四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方楚宁比一二三更显狼狈点,他要单挑独孤靖和三名北蛮人。独孤靖单挑谁都受不了,更何况又加了三名北蛮人,幸运的是,这是西岩山,不管是地形地势,方楚宁比独孤靖和北蛮人更熟悉,他能灵活地穿梭于林中,借树木,荆棘和各种地形来瓦解独孤靖的攻势。 北蛮人和独孤靖身穿红甲,红甲属于重甲,穿在身上是能防御兵器,却也略显笨重,重甲多为骑兵准备,步兵身穿重甲就显得尤为笨重。方楚宁和谢珏,影卫等人装备轻甲,一开始就摒弃重甲。且在他们身穿红纱甲时就知道林中必有刀剑机关。 双方人马混战成一团,方楚宁在灵活藏于林中时,一脚踩到机关上,并吹了声口哨,影卫和陈凛瞬间往后躲。一阵暴雨梨花针朝独孤靖等人飞去,方楚宁和影卫,陈凛特意把所有人都引到陷阱里。 梨花针不像传统弓箭,刀刃能格挡,又细又密,杀人于无声,独孤靖和北蛮人反应很快,就地一滚,利用树木藏身,护着头部。胄甲挡去大部分的梨花针。锦衣卫和禁军就没那么好运。 谢珏有样学样,在梨花针上都淬了毒,却不会要他们性命。 被暗器所伤的锦衣卫和禁军昏迷在地,人事不知。锦衣卫和禁军仅剩下六人,谢珏已卸掉锦衣卫和禁军的有生力量。 剩下的就交给一二三和陈凛! 方楚宁又吹了声口哨,独孤靖和北蛮人都藏于树后,不敢现身,方楚宁笑说,“九王子,别藏着啊,贪生怕死不是北蛮人的风格。” 独孤靖暴怒,持刀朝方楚宁砍杀过来,方楚宁如玩猫鼠游戏似的,仍是林间穿梭,独孤靖和北蛮人都怕机关。略有点踌躇,方楚宁身形宛若鬼魅,倏然从树后窜出来,朝独孤靖脖颈劈去。 独孤靖飞身而起,利用重甲挡去他的剑招,方楚宁一脚点在树上飞身而起,再一次朝他的头部袭来。两人正面打起来,北蛮人趁虚而入,方楚宁一打四,被一名身穿重甲的北蛮人狠狠撞在地上,头昏目眩。 这红甲真是……怪不得谢珏拼死也想要! 就在方楚宁和独孤靖玩捉迷藏时,倏然一道人影避开陈凛的攻势,袖箭射出勾在枝头,腾空而起。 那袖箭射在谢珏所藏身之处,谢珏纵身一跃下时抽剑划断绳索。 一剑封喉。 “谢珏,你终于现身了!”独孤靖大吼着冲向谢珏,方楚宁从旁侧窜挡在谢珏面前,挡开独孤靖的弯刀。 “听风,跑!”方楚宁迎战独孤靖时,回身厉吼。 谢珏踩着一地鲜血,往深山里去,北蛮人如凶兽见到猎物,疯狂追赶,方楚宁纵身跃起阻拦,被独孤靖挡住,“方将军,他落单,就必死无疑!” “是吗?”方楚宁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听风如此弱不禁风,在北蛮两年,他怎么活啊?” 独孤靖倏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方楚宁已挥剑刺来,独孤靖无暇顾及。 谢珏孤身一人往前跑,山林间冷冽的风刮得脸上生疼,荆棘勾出血点,那抹青绿宛若要和山林融为一体。 三名北蛮人穷追不舍,他们身穿重甲,难免有些笨拙,眼神却如狼一样盯着谢珏。他们把谢珏当成猛兽来猎杀,逗弄着他满山跑。 山林中,杀机四伏,三名北蛮人正在追谢珏时,不知碰到哪处机关,绳索倏然勾着两人的左腿。只听他们尖叫了声,倏然被吊起,挂在树梢。北蛮人当机立断,想要砍断绳索,却发现那绳索异常坚固,刀枪不入。 两人被吊在枝头后,谢珏长剑挑起荆棘里隐藏的机关装置,无数箭矢射出,饶是他们穿着红甲也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箭矢,直接穿透了他们的脖颈。两人如困兽挣扎,鲜血倾盆而下,林间荆棘被鲜血染红。 “谢珏,我要杀了你!”仅剩的北蛮人怒吼着,弯刀朝谢珏砍过来,夹着凌冽的山风和仇恨。 “节哀。”二公子的声音像是雪山终年不化的冷,毫无诚意。 “去死!”北蛮人被激怒,刀锋如火,刀刀毙命,谢珏左右闪避,和他周旋于林间。 谢珏面如冠玉,奔跑近一刻钟后,仅有薄汗浮在脸颊,避无可避时,他挥剑去挡,只觉得虎口震疼,长剑几欲落地,被北蛮人踹飞出去。 谢珏砸在一颗古榕树上,震飞榕树里栖息的鸟兽,谢珏翻身时长剑插到地里,稳住身形。 五脏六腑宛若一把尖刀在搅,谢珏还没缓过神,他单膝跪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来。北蛮人见状,知道是杀谢珏最好的时机,身形如虎扑来,弯刀狠狠斩下。谢珏只见阴影扑面,那弯刀刚要斩下时,谢珏就地一滚,身体后仰,长剑在地上一划,划断一根绳索,一个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正好罩住北蛮人,铁笼里的尖锐刀锋刺进北蛮人的后颈,直接把他插到地上,骨头节节寸断,死状可怖。 第二百零七章 我疼 “你……”北蛮人指着谢珏,他的同伴尸体挂在树梢,而他被锤死在地,“诡计多端……” 他的混沌视野里,只有谢珏冷若冰霜的眉目。 北蛮人死不瞑目! 他根本不相信文弱的谢珏,竟能轻而易举地诛杀他们三人。谢珏本就擅长奇门遁甲,机关算术,他以身做饵,钓了三条大鱼。 长剑回鞘,谢珏刚要去寻方楚宁,倏然听到箭矢穿透山风的声音,他灵敏避开,刚回身看到两人就见一片黄雾扑面而来。谢珏躲避不及,闻到一股腥甜的气息,刚屏住呼吸,黄雾飞到眼里,眼睛刺痛,血红,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他失去了视野。 有毒! 这种毒散在空气中,顺着山风,他根本避不开。 二公子素来信步闲庭的冷静崩塌,心慌意乱,他横剑在前,脚步声在山林中甚是清晰。 谢珏步步后退,因眼盲焦躁不安。 “算无遗策的二公子,算过自己会死于西岩山么?”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有着十足的恶意。 这道声音和他刚在树上时听得一模一样,略有点耳熟,更像是模仿着谁的声音。 “你是谁?”谢珏冷声问,“既要杀我,连名字都不敢报?” “二公子,去问阎王!”他的刀锋在遮天蔽日的山林中,步步紧逼,谢珏只感觉到一股锐利杀气迎面而来。 刀锋刚逼近,只听一声口哨声尖锐响起,紧接着是方楚宁从林中跳跃而出,绳索从袖中射出,卷着谢珏的腰,他手腕翻动,绳索缠着谢珏飞过来,方楚宁一手扣住谢珏的腰,抱在怀里。 谢珏身上冷冷淡淡的松香几乎掩盖了他身上的血气,方楚宁侧眸看到他的眼睛,眼瞳微微一缩。 谢珏的眼睛一片血红,控制不住的血泪划过欺霜赛雪的脸庞,脆弱得宛若名贵的瓷器,又有诡异的破碎感。 方楚宁心脏狠狠一抽,眼角发红。 听风的眼睛…… 方楚宁暴怒,剑芒割裂山林的阴森,逼退蒙面人。 谢珏眼前漆黑,嗅觉更加灵敏,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谢珏心口重重一跳,楚宁受伤了? 方楚宁宛若浴血修罗,衣襟和裙摆都沾了大片血迹,在谢珏最需要时,仍是一把最尖锐的刀。 从小到大,他都是谢珏的刀,指哪打哪! “想杀他?问过我了吗?”方楚宁沾了血的脸庞邪气逼人,越过谢珏后,朝两名蒙面人杀去。 他们伤听风的眼睛,他要他们的命! “方楚宁,你真是阴魂不散!”冷漠的声音裹挟恨意,蒙面人的眼睛戾气四溅,“今天我就送你们到黄泉作伴!” “你也配!”方楚宁话音落,长剑已到。 刀剑相撞,火光四射,谢珏目不能视,只听闻到刀剑撞击令人胆寒的刺耳声,极是担心方楚宁。 那种浓烈的血腥气,他伤着到哪儿? 两名蒙面黑衣人在方楚宁狂怒的剑招下,渐见疲态,哪怕他被独孤靖消耗精力,杀他们仍是易如反掌。浓烈的杀气逼得黑衣人狼狈至极,方楚宁在错位时一剑刺穿黑衣人的肩胛骨。 长剑贯穿他的肩膀,谢珏只听到惨叫声,方楚宁暴戾冷厉的眼睛凝聚着狂风暴雨般的杀气。 方楚宁望着那双近在咫尺,带着仇恨的眼睛,“把他的眼睛还来!” 黑衣人大惊,就见方楚宁的两指戳到他的眼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山林中倏然跃出八名黑衣人,无声无息落在林中。他们拔刀而起,朝方楚宁和谢珏砍来,方楚宁的长剑从黑衣人身体里抽出,鲜血迸射。 他一脚把人踹开后,反身回到谢珏身旁。 马蹄声呼啸而来,穿过荆棘,谢珏冷声说,“不要恋战!” 方楚宁回头看到他的战马踏雪乌骓狂飙而来,他吹口哨就是在召唤自己的坐骑,方楚宁抱着谢珏翻身上马,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几名黑衣人在身后穷追不舍,谢珏眼睛疼得几乎睁不开,一片血红,呼啸的风从他脸上狠狠刮过,谢珏只听到方楚宁粗重的喘声就在耳边,滚烫又急促。 “楚宁……”谢珏喊着他的名字。 方楚宁竟听出几分缱绻,他手臂横过谢珏腰间,死死扣在怀里,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问,“疼吗?” 听风,你的眼睛疼吗? 疼! 剜心刺骨的疼,可谢珏习惯隐忍,不曾喊过一句疼,就像他儿时被羞辱时被砸破了头,也只是淡然地擦去血迹。 他仿佛天生不知何为疼痛,可血泪从他的眼睛落到锁骨,染红了衣襟。 灼热的胸膛贴着后背,铁一般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肢,血气和松香糅在疼痛里,方楚宁控制着他的身体往后,脸颊贴着谢珏被风吹得冰冷的侧脸,缱绻中透出伤痛,“我疼。” 谢珏在刺痛中,模糊地听到耳边的声音,似是委屈又似是暴怒,那人似是怕极了,他能感受到方楚宁的颤抖。谢珏的手抚着方楚宁的手腕,似是要抚平他的焦躁。 战马嘶鸣,在林中闯荡,箭矢裹挟着杀气从背后袭来,方楚宁压着谢珏趴在战马上,躲过一波箭矢。反手挥剑,挡开第二波袭来的箭矢。 谢珏听到方楚宁的闷哼声,心口狂跳,方楚宁肩膀中了一箭,他反手拔掉箭矢,血流如注,却毫不在乎。 谢珏掰开方楚宁的手,抓住缰绳旋转用力,从坐在方楚宁怀里,变成坐在方楚宁背后,用身体挡住从背后袭来的箭矢。 哪怕会死,也想保护他。 “听风!”方楚宁厉喝,谢珏趴在他的肩背上,闻到更浓烈的血气,他伸手摸到一片湿润。 那群黑衣人见谢珏竟找死地坐到方楚宁身后,眼底夹着狂热的战意,袖箭纷纷朝谢珏射去,谢珏却在他们射箭的瞬间,袖中飞镖旋转飞出。方楚宁反手抱着谢珏,滚落在林中,紧接着听到后面一片惨叫声。 日渐西斜,谢珣烦躁地在西北山岭上踱步,他穿着一身劲装,窄袖束腰,挺拔俊秀。 第二百零八章 意外 飞影和暖阳都不敢来打扰他,这是西北出口。谢珣已等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西岩山里静悄悄的,谢珣眼皮却一直狂跳。 鹿死谁手,怕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马球和骑射已是第三波,喧嚣正浓,几名女眷也下场去玩,谢珣却一点玩心都没有,他只想等着二哥平安从山林中出来。 凤妤和方玲君,林萧,张伯兴等人组队玩马球,赢了三局,华珍公主气得想和凤妤单挑,被方玲君给挡了。凤妤体力耗尽后来寻谢珣,陪着他坐在山岭上等谢珏,凤妤觉得二公子一定能赢。 “梅花鹿一定是二公子的。”凤妤也不知怎么安慰他。 “为何?” “聪明啊。”凤妤笑说,“梅花鹿有灵,喜欢聪明人。” 谢珣失笑,这倒是第一次听闻,他也知道凤妤在安抚自己,“若是我陪二哥进山,你会担心吗?” 他的眼神直白而热烈,凤妤面红耳赤,却避开了他滚烫的视线,“不担心。” “铁心石肠。” “你是第一天知道本姑娘铁石心肠吗?” “望江酒楼夜宴那晚,你怕华珍公主误会,极力撇清我们的关系,如今倒不怕了?”谢珣戏谑说,“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多招人非议。” 凤妤的心境和那时早有不同,眉梢带笑含情,“若我被人非议,你会保护我吗?” “会!”谢珣暗忖,三姑娘这性子,谁招惹她能全身而退。 “那就不怕!”凤妤垂眸,她生性隐忍,却已压不住破土而出的悸动,喜欢谢珣真的不过是一件最简单的事。 三姑娘近在咫尺,说着隐晦的爱意,谢珣心口微热,少年的爱意藏都藏不住,热烈得阳光都逊色三分。 “凤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凤妤看着他激荡的眼神,红着耳朵避开,她不像谢珣那么热烈,被逼着要承诺,反而变成闷葫芦。 谢珣大喜,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啄吻一下,凤妤只觉得被碰触的肌肤滚烫起来,她捂着脸瞪谢珣,“你干嘛?” “想亲你。”谢珣直白得令人脸红。 秋香几乎要把手绢扯断,拼命地咳嗽提醒谢珣不要得寸进尺,这是野外,若被人撞见,她家姑娘要不要做人了? 少女情窦初开,不识情欲,并不能感受到谢珣想要和她亲近的心意,“不要碰我。” “为何?”谢珣笑得得意爽朗,“早晚都是我的,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轻浮!”凤妤脸红耳赤地辩解,“显得不庄重。” 谢珣,“……” 情爱要什么庄重?若不是三姑娘刚及笄,他差点误会她活了几十年,被礼仪规矩束成呆子。 他喜欢她,见到她就想去牵她的手,亲吻她的脸,他克制自己的欲望,唯恐唐突了她。可喜欢就想碰触,这是人的本能。 谢珣舔了舔唇瓣,微微松了松束脖的高领,露出一节修长的脖颈,他喉结微动,声音带着勾人的微热,“凤妤,想摸吗?” 凤妤似是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震惊得瞪圆了眼,热气直冲天灵盖,“我……不……不想!” “是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凤妤避开他的眼神,却又不受控地看向谢珣的脖子。 谢珣有心勾引三姑娘,喉结微动,凤妤的视线不受控地受到蛊惑,心痒难耐,指尖轻抽,手也随着眼睛不受控制地想要抚上去。 她疯了吗? 不,一定是谢珣对她下蛊了。 谢珣轻笑出声,凤妤像是被人从幻境中拉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恼羞成怒,“谢珣……我反悔了。” 凤妤转身就跑,谢珣知道把人逗急了,笑着去拉她,“好,好,不气了,想摸摸本侯有什么好害羞的?” 凤妤见他还敢说,急忙去踩他,谢珣笑着避开,做小伏低去哄三姑娘,偏偏还有意拱火,“下次摘了镇魂珠,你随便摸。” 他顿了顿,“哪里都可以!” 凤妤被气昏了头,想要拔匕首刺他,“我不想!” 两人拉拉扯扯,黏黏糊糊的。 秋香几乎要咳坏嗓子,又不能去阻拦,气得瞪暖阳,暖阳和飞影早就望天看景,非礼勿视。 谢珣逗过凤妤后,只觉得心情都放松了。午后就心神不宁,眼皮直跳,怕谢珏在山中出什么事。 近在咫尺,却杳无音讯,他心中实在难安。 “凤妤,谢谢你。” 谢珣倏然正经起来,凤妤被闹得脸色薄红,又气又怜,知道他担心谢珏,勉强不计较他的轻浮。 “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你不必做什么。”谢珣说,“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好。” 凤妤在他视线内,能抚平他所有的焦躁和不安,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力量,又像是一种牵绊。不管是他失落时,凤妤在河边安慰他,还是他焦躁地等谢珏时,她来陪他,都抚平他所有的糟糕情绪。 “凤妤,为什么又愿意了?”谢珣不知少女的心事,却想要知道凤妤在想什么,明明回绝了他,偏偏又改了主意。 为什么? 凤妤莞尔一笑,她并不喜欢狩猎,又在西岩山受惊,被毒蜂,毒蛇所咬,身体还残余毒素。她易生梦魇,小憩时梦见青蛇朝她吐蛇信,咬着她的脖子,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来狩猎,纯粹是想要陪谢珣,关心侯府所有人的安危。她说服自己,皆因姐姐,却真的很难欺骗自己。 她是为了谢珣! 小侯爷就这么蛮不讲理地走进她的心,安营扎寨,她驱逐无果,只能任他在她的心口住下。 凤妤明白,她什么都做不了。 皇室和侯府的危机,会有一场厮杀,惨淡收场,还是各退一步相安无事,谁也不知道。 她在城郊拒绝谢珣的示爱,除了担心自己的寿数,也不想去赌侯府的一线生机,凤妤的掌控欲一点都不低谢珣。 生意,生活,必须在她掌控范围内。她不喜欢失控的生活,侯府和皇室的争斗,复杂又危险,她无能为力。 这是她掌控不了的变数,她人微言轻,若应了谢珣,命运只能绑在谢珣身上,她不愿意,更抗拒这样失控的人生。 谢珣,是她唯一的意外。 第二百零九章 赢了 在西岩山上,失去意识前,她想见谢珣,迫切地想见他,若她在西岩山死去,终其一生都不曾回应过谢珣的爱。 凤妤想,她会死不瞑目! 所以她偷偷乞求上苍,若她侥幸活着,她就应了他。 上苍垂怜,她真的活下来。 凤妤心想,既已和神明许愿,就该言出必行。爱恋和恐惧相生相伴,她得到了爱恋,足以对抗恐惧。 “因为,你是谢珣啊!” 她柔软的音调念着他的名字时,带着勾人的尾调,谢珣被勾引了心神,俯身吻住了她。 凤妤微怔,手却不受控地搂着他的腰。 秋香急得要跳起来,环顾左右怕被人看见,想要冲上去打破两人的亲热,被春露拦住,秋香愠怒,“你们家主子上花楼也是这么调戏姑娘吗?” 飞影一本正经地解释,“主子从未和人亲近。” “哦,天生的,很熟练嘛。” 飞影,“……” 暖阳忍俊不禁,秋香姐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耳鬓厮磨的缠绵热度冲刷着他的四肢,谢珣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狂热凝聚,怕自己克制不住化身成兽,匆匆放开凤妤。 凤妤被亲得脑海空白,予取予求,眼角略有微红,谢珣沙哑叹息,“真乖啊……” 乖到他想要把她扣在怀里,狠狠欺负。 凤妤咬着唇,又羞又恼,挣脱出他的怀抱,谢珣就看着她如兔子受惊般跳开,笑意温柔。 倏然,山风穿林,地动山摇,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山林中蜂拥而出,谢珣趴在地上,感受着山地传来了震动声。 山林中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接近着地动山摇,浓云卷起,树木断裂。谢珣起身,匆匆交代,“凤妤,站着别动。” 他屈指吹了声口哨,追风跑来,谢珣翻身上马往林边骑去,飞影和暖阳紧随其后,凤妤站在山坡上看着三道人影疾驰离去。 发生什么事? 谢珣到林边勒马伫立,因狩猎规矩不能进山,追风似也感受到主人的焦躁,在山林边缘嘶鸣。马蹄声急促混乱由远而近,踏雪乌骓驮着谢珏冲出山林,见到追风后发出一声沙哑的长啸。 “二哥!”谢珣策马向前,谢珏从踏雪乌骓背脊坠落,失去知觉,谢珣飞快下马,却来不及接着他,谢珏滚落在地,青衫染血,雪白的脸上血痕交错,谢珣目赤欲裂,匆忙去扶他,两指压在谢珏脖颈,尚能感受到微弱脉搏,“二哥……” 他第一次看到谢珏如此孱弱,命悬一线,当年他孤身闯北蛮回来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飞影,去叫张灵正!”谢珣已顾不上狩猎输赢,只要他二哥能活着,三万红纱甲算什么,不要就不要了! “是!”飞影迅速骑马离去。 林间倏然升腾起一道火红的信号烟花,炸开在上空,那是方楚宁的信号弹,他捕猎到梅花鹿了。 且信号就在林边,谢珣刚这么一想,浑身是血的方楚宁扛着一头梅花鹿,一手执剑,一瘸一拐地走出林间。 谢珣一时不知怎么形容方楚宁,青衫染红,满身戾气,整个人仿佛从血池中走出来,又艳又惨烈。左肩扛着梅花鹿,素来含笑的眉目杀气四溅,又有一种无坚不摧的风骨,抗住了所有的狂风暴雨。 独孤靖从林间窜出,独孤靖跃起,挥刀大吼着朝方楚宁背后砍来,谢珣放下谢珏,抽剑去挡,铺天盖地的杀气沉沉而落,被谢珣霸道格挡。 谢珣厉声说,“独孤靖,狩猎结束,愿赌服输!” 独孤靖胸腹发力,弯刀猛然往下压,刀剑几乎压到谢珣的肩膀,被谢珣一脚踹开,“北蛮是输不起吗?” 身后一声巨响,谢珣回头看到方楚宁摔倒在地,梅花鹿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楚宁双手撑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向谢珏。 “听风……” 他的青衫几乎被血染湿,背部中了两箭,一个箭头还刺在身体里。暖阳想去扶他,被方楚宁挥开,他刚握住谢珏的手就昏迷过去。所有的意识仿佛就是强撑着到他身边来,谢珣不敢再耽搁,让暖阳断后,他把方楚宁和谢珏都抱上马背,往营地而去。 输赢在这一刻,已然不重要了! 独孤靖不甘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差一点……只差一点!谢珏竟在山林中埋了火药,把他们全都炸伤。 方楚宁背部受了两箭,箭头拔出时血流如注,身体高热不退,极是凶险,谢珏的情况更糟糕。 建明帝和太子都被惊动了。 张院判跪在营帐里告罪,“二公子的眼睛被毒所伤,拖延太久,即便是解了毒,怕……怕是……” “会怎么样?”镇北侯看似冷静,身体却坚硬成石头。 “二公子的眼睛,怕是不好了。” 镇北侯如五雷轰顶,这位在沙场上杀敌勇猛,铁骨铮铮的男子倏然红了眼,背脊瞬间被压弯,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目不能视,形同废人,今后再也不能随军打仗,只能被困在京中,当富贵闲人。 建明帝痛心疾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治好谢珏的眼睛,若是治不好,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张院判领着十几名太医跪地请罪,所有太医都给谢珏诊治过,毒素深到骨血,伤了眼珠,已是药石无医。 镇北侯一语不发,掀帘而出,建明帝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太子垂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出帐篷,迎面就是侯夫人一巴掌,狠狠打在镇北侯脸上,侯夫人眼睛通红,“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让听风去比狩猎,你非不听,红纱甲得到了,听风的眼睛也废了,你高兴吗?” “母亲息怒……”谢璋和谢珣都陪着侯夫人在帐篷外,把张院判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侯夫人知道丈夫和儿子们都是为了燕阳的将士们。身为君侯家的夫人,她要体谅丈夫,体恤将士。 她的丈夫,儿子们冲锋陷阵,她远在京都夜不能寐,祈福的木牌挂满每一棵桃花树上。她总是乞求上苍,让她的丈夫,儿子们凯旋。 第二百一十章 世家 镇北侯府几代人,满门忠烈,上一代死得仅剩下谢渊。如今又要赔上她的儿子,侯府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为了红纱甲,为了将士们的性命,她的丈夫,儿子们都在冲锋陷阵,如今和谈了,为什么还要赔上她的儿子。 她不明白! 她只能迁怒谢渊,明知丈夫比她更痛苦,她也只能迁怒于他,若不然,她要怪谁?怪建明帝吗? 或是独孤靖? 她守着侯府二十多年,盼着一家团聚,到头来还要赔上听风一双眼睛,凭什么! “夫人……”镇北侯沙哑地喊着她,夫妻两人含泪对视,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痛苦,谢璋和谢珣也红着眼眶,隐忍不发。 侯夫人转身离去,谢璋给了一个眼神,谢珣追上母亲。镇北侯脚步踉跄,谢璋眼明手快扶着他,“父亲!” 镇北侯情绪激荡,喉间腥甜,他的二儿子一贯孤高矜贵,没了眼睛,如要他的命,今后该怎么办? 这一场狩猎,极是惨烈。 方楚宁命悬一线,谢珏失去眼睛,谢珏的影卫一二三和陈凛反而福大命大活下来,谢珣派人去找寻时,四人全重伤难起,却还有脉搏。北蛮人除了独孤靖,全被斩杀,尸体惨状各异。 除此之外,林间找出二十六具尸体,最诡异的是尸体全被破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有几具尸体还被野兽啃咬,残忍至极。 镇北侯震怒,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狩猎,有人在山林中伏杀,谢珏和方楚宁形单影只,竟要面对三十余人的绞杀!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面对建明帝的兴师问罪,独孤靖冷笑说,“我和谢珏狩猎前就签过生死状,如今生死自负,更何况,那二十余具尸体和我北蛮有何关系,非我北蛮设局伏杀,燕阳陛下,这是你们燕阳内部的事情,和外族何干?” 尸体虽面目全非,却能辨认得出,并非北蛮人,而是燕阳人。 独孤靖和谢珏有过生死状,北蛮也死了五人,的确不宜追究。镇北侯要求彻查,究竟是谁逃过铁骑的眼睛在山林布局杀人。 燕阳有人在林中设伏杀谢珏,害得方楚宁和谢珏几乎丧命,绝对是狩猎中最匪夷所思的事。建明帝盛怒,责令太子全权查明真相,给方楚宁,谢珏一个交代。 “是,儿臣领命!” 文武百官对此事议论纷纷,山林里埋伏几十人诛杀谢珏,又非北蛮人,究竟是谁恨谢珏,要夺他性命? 安远侯愤怒说,“二公子常年在外,不曾与人结怨,究竟是得罪谁,要置他于死地,真是丧心病狂!” “若是要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少将军崔兰宋义愤填膺,他是谢璋麾下副将,父亲崔将军是宁州边防守将。少年尚且年幼,控制不住悲愤,“我们就这么放过独孤靖吗?” 独孤靖挑战大公子,又害二公子,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武将们群情激荡,可谁也不敢造次,镇北侯和谢璋不发话,他们不敢去找独孤靖算账,若是坏了和谈,谁也担不起。 “可恶!独孤靖就是算准我们为了和谈,不敢拿他怎么样,真是嚣张至极!” “二公子没了眼睛,以后该怎么办?” “到底是谁派人去杀二公子,是谁?狗娘养的东西,狼心狗肺!” “是不是因为新政找来杀身之祸?”崔兰宋想起最近人人议论的新政,“除了新政,二公子也没得罪人了!” “慎言!”一名年长的武将训斥,崔兰宋本就是大嗓门的少年郎,这话很快就传开了。 二公子因新政得罪人,惹来杀身之祸! 新政得罪的人,只有世家了! 传闻始于武官,越传越烈,文臣们也议论纷纷,文臣除了清流,大多是世家望族出来的,对新政的态度本就极其抵抗,哪怕是镇北侯嫡系,出身于世家都很抵抗新政。 谢珏就是闷葫芦,沉默寡言,和父兄,弟弟比起来,他像一个隐形人,除了新政,他能得罪谁呢? 山林中的刺客莫非是世家所派? “杀了二公子,推迟新政,当年惨案如法炮制,难道真是……” 大理寺卿李大人蹙眉,“吴大人,无凭无据的事,不要乱嚼舌根。” “空穴来风,必定有因。” “二公子为了新政,殚精竭虑,在内阁和大学士常有争论,早就得罪世家,置他于死地,大有可能!” “新政虽是内阁制定,背后却是二公子一手主导,只要他一死,新政就是群龙无首,只能搁置。” 文武百官议论声络绎不绝,矛头指向世家,指向近日和谢珏常有争论的大学士林鸿远。三人成虎,越传越烈。 林鸿远和林鸿成兄弟来找侯夫人,林鸿远急得全是冷汗,“长姐,万万不可听信谣言。我和听风虽是政见不合,可他是我的外甥,我怎么可能派人刺杀他,肯定有人挑拨。离间侯府和林家,长姐信我。” 侯夫人是林家长女,和一母同胞的弟弟们感情甚笃。林鸿远,林鸿成对侯夫人更是敬爱有加。镇北侯当年娶妾时,不明原因的林鸿远,林鸿成明知实力不济,也要给侯夫人撑腰,撺掇长姐和离,带谢君华归家。 哪怕知道是侯夫人主动为侯爷纳妾,两人也看镇北侯不顺眼多年,谢璋,谢珏接连出生后,即便寄在侯夫人名下,兄弟两人也为姐姐的处境担忧,还劝侯夫人发卖兰夫人和牡丹夫人。 两人外放后,每月都给侯夫人寄来当地特产,或首饰,锦缎,逢年过节,礼不间断,比寄往家里都要勤快。 侯夫人看着林鸿成脸上的巴掌印,蹙了蹙眉,“你打他做什么?” 林鸿成控诉,“长姐,兄长听到传闻,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你要为我做主!” “若你不曾动过杀听风的念头,他为何打你?”侯夫人声音都冷了几分。 林鸿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长姐,我没有杀听风的念头,一丝都不曾有,只是和听风有过争辩,气急了说几句重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教子 “除了世家……谁还想要听风的命?”侯夫人弯腰,扶起弟弟,“不是你们,那会是谁呢?” “长姐,这是离间之计,我们若相互猜疑,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林鸿远沉声说,“听风被伤的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听风的眼睛,真的好不了吗?”林鸿成急问,“家里有许多珍贵药材,我命人送到侯府。” 侯夫人眼眶泛红,她会寻遍名医,治好听风的眼。 陈凛和一二三比方楚宁,谢珏醒得快。一二三跪在镇北侯和谢璋面前请罪,他们是谢珏的影卫,随时能为谢珏赴死。他们活着,谢珏发肤受损,就是他们的失职。一二三和陈凛难得捡回一条命,且寡不敌众,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镇北侯又怎么舍得责怪。 谢璋端坐于侧,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在桌上,面沉如水,“林中杀手怎么回事?” 影卫说,“锦衣卫的刀法,都蒙着脸,看不清楚面容。” 谢璋看向陈凛,陈凛说,“是锦衣卫!” 谢珣勃然大怒,起身往外走,镇北侯蹙眉,“站住,你干什么去?” “锦衣卫随行有名单,我去查,究竟是少了谁!”谢珣手背上青筋浮跳,又是锦衣卫!建明帝处理政务后去看了少年们玩骑射和马球,陈墨并未随行。 镇北侯冷声说,“皇上若早有预谋,你去要名单又能找出什么明堂?那些人早早潜伏在西岩山里,不曾出来,怎么会在随行名单上?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能否认,你又怎么判断,究竟是皇室要杀听风嫁祸于世家,还是世家要杀听风,挑拨侯府和皇室,你急吼吼去要人,除了打草惊蛇还能做什么?” 那些流言蜚语,镇北侯何尝不曾听到。 林鸿远和林鸿成跪在侯夫人面前赌誓,他也看见了。 谢珣咬牙切齿,“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影卫一沉吟片刻轻声说,“主子说,若他身故,侯府不要深究此事,若他重伤,在他醒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谢珣眼眶紧缩,二哥连遗言都交代好了吗? 谢璋轻声问,“他还交代什么?” 影卫摇头,不敢再说,主子留了一封信给大公子,是他的遗书。可如今主子伤了眼,一息尚存,影卫不敢自作主张。 “父亲,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您的底线,出了事再花言巧语来蒙骗您,您就这么……相信他吗?”谢珣一身反骨,哪怕谢璋示意他慎言,他也要质问。 “一二三和陈凛先出去!”谢璋淡淡说。 “是!” 几人依序出帐篷,仅剩镇北侯三父子,镇北侯看着盛怒难平的谢珣,心中阵痛,他的小儿子太像他年轻时。爱恨分明,非黑即白,他锋芒毕露,桀骜不驯,在京中就敢抢劫世家的粮仓。又一身傲骨,在御林苑敢和三皇子动手,不知结仇多少,哪有做臣下的模样。 君是君,臣是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并不在乎世人说镇北侯府拥兵自重,他知道自己一心守护燕阳百姓,从无私心,也教导谢璋忠君不二。他也不在乎建明帝忌惮侯府权倾朝野,他知道新政推行落实后,他会归还兵权,边境减兵,总有君臣和睦,摒弃前尘的一天。 只要他行得端,坐得正,侯府总能存续,他的子女总能平安度日。 君臣之道,非兵道。 若是行军打仗,你退一步,敌进一步,事关国土尊重,寸步不让。 君臣之道,并非如此,侯府已拥兵自重,建明帝的皇位都是侯府给的,他随时可以换一任皇帝,建明帝又岂能坐得稳。 镇北侯能懂建明帝的不安,忌惮,所以皇室步步试探,他步步退让,只想和谈结束,新政落实,皆大欢喜。 和谈惹出的祸端,有皇室的手笔,也有世家推波助澜,一步一步把侯府架在火上烤,今天是听风的眼睛。 明天是谁的命? “你怎么认定是皇上所为?”镇北侯缓缓问,“证据呢?” “一二三和陈凛所言,难道不是证据?” 谢璋轻声说,“知许,父亲若依你所言,让一二三和陈凛去指证锦衣卫,要皇上给一个交代,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父亲和皇室勉强维持的和平将不复存在,侯府和皇室的隔阂再无转圜余地,长姐在宫中会举步维艰。我们会把皇上彻底推向世家,新政再难实行,交还兵权,减兵将成奢望。北蛮和谈后,若再不交还兵权,不减兵,我们家就真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侯府所有人都将永无宁日。” 谢珣何尝不明白,直接去找建明帝对峙,无疑是把侯府拖到泥潭里,他的父亲如今步步退让,就是为了给子女们求得平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珣第一次如此痛恨这句话,若是君是明君也就罢了。如今卸磨杀驴,他们却要投鼠忌器,谢珣心中实在难平。 他第一次起了叛逆之心。 忠君,忠君……若君王无道,他也要忠心不二吗? “守玉,知许,若父亲年轻二十岁,肯定领着武将在御前逼问,君臣闹得不可开交,大不了我们去宁州,终生守着宁州边境。可如今,燕阳和北蛮打了几十年,刚刚停战,桑南虎视眈眈。我们要休养生息,黎民苍生要一个繁华盛世。就拿十二州举例,已空三城,最繁华的城池,人口不足十年前一半,民生艰难,处处萧条。新政势在必行,百姓需要安定的生活。”镇北侯心如刀割,“我也想当一个随时能为儿子讨回公道的父亲。可我是三军主帅,几十年来在我的命令下死了太多人,他们是别人的儿子,丈夫和父亲。谁来替他们主持公道,父亲能做的只有给他们的后辈一个安稳的生活。我们侯府几代人,都是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而战,决不能因一己之私,引来内乱。” 谢珣的骨血仿佛被人狠狠抽离,又糅合,痛苦得紧闭双眼,他听懂了镇北侯的话,为了燕阳的稳定,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他的命,儿子们的命! 第二百一十二章 联姻 新政推行后,交还兵权,边境减兵,皇权之下皆是蝼蚁,建明帝若秋后算账,那就真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那时候的燕阳,应该欣欣向荣,富足繁华。 侯府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镇北侯拍着他的肩膀,“知许,目光放长远些,不要计较一府一院的得失,你们的将来是整个燕阳。” “父亲是大英雄,心里装着天下。”谢珣一直活在父兄的庇护里,是羽翼未丰的雏鸟,“我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人。” “放心,听风的伤不会白受。”镇北侯淡淡说,“你二哥何时吃过亏?” 镇北侯和谢璋压下此事,一二三和陈凛并未和建明帝,太子透露杀手是锦衣卫,只说林间杀手蒙面,身份未明,朝中大臣也仅是猜测世家派人杀谢珏,想要阻拦新政。 狩猎还剩一日落下帷幕,方楚宁和谢珏虽重伤,镇北侯,侯夫人,谢璋,谢珣都出席夜宴。凤姝,凤妤随凤长青,苏月娇出席夜宴。夜宴上气氛紧张,武将们同仇敌忾,都心疼谢珏的眼睛。这一场和谈,燕阳看似赢了,却谈得太憋屈。 谢璋,谢珏都被独孤靖刁难,九死一生,燕阳拿到想要的东西,却也付出惨痛的代价。谢珏伤了眼后,安远侯隐约感觉到镇北侯情绪不稳。只能劝他隐忍,独孤靖就是仗着桑南异动才敢肆无忌惮地刁难侯府。 燕阳觉得憋屈,北蛮也很憋屈,独孤靖虽伤了谢珏,燕阳却拿到三万的红纱甲,独孤靖本来计划是要杀谢璋和谢珏。结果人都活得好好的,他也要提早给出三万红纱甲,独孤靖也觉得憋屈。 凤妤有预感,夜宴上要出事。 双方憋得太久,肯定会有冲突。 酒过三巡后,谢璋起身敬独孤靖,恭祝和谈顺利,独孤靖怒目而视,只觉得谢璋在嘲讽他,谢璋饮酒后,话锋一转,“燕阳和北蛮和谈,乃是两国盛事,为表燕阳想和北蛮修好的诚心,皇上要许配公主于北蛮王联姻,永修秦晋之好!” 建明帝,“……” 太子,“……” 华珍公主,“……” 建明帝只有一位适婚公主——华珍公主。他还没反应过来,独孤靖就接了话,“好啊,北蛮求之不得,正好我兄长缺一位王妃。” 独孤靖起身,朝建明帝行礼,“靖代兄长应了联姻,愿与燕阳永结为好。”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太子错愕至极,几乎捏碎酒杯,镇北侯默许谢璋所言,竟代天子许婚,太子只觉得几个巴掌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不嫁!”华珍公主失态站起,指着谢璋,“谢璋,你凭什么代替父皇做主?” 谢璋淡淡一笑,“公主,皇上刚去探望谢珏,深知北蛮和燕阳多年交战,隔阂难消,所以九王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侯府。乃至有人趁虚而入,伤了谢珏眼睛。皇上大痛大悟,唯有和北蛮联姻,结秦晋之盟,才能彻底消除北蛮和燕阳的仇恨。” 华珍公主跌跌撞撞跑出来,跪在御前,“父皇,他在撒谎,你没有答应联姻,不会将儿臣嫁到那蛮荒之地,对不对!” 建明帝骑虎难下,他根本没去看过谢珏,也没有答应联姻,谢璋却在众目睽睽下逼迫他同意这门婚事。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嫁到北蛮,岂不是要她的命。 谢珏的眼睛没了,这是侯府的报复!山林中的刺客虽不是他派的,可他并未阻拦,刺杀全是锦衣卫和禁军,留有活口,又怎么瞒得过镇北侯。 侯府最聪明的孩子折了,镇北侯要他的女儿来赔。 “华珍,……”建明帝艰涩地看着哀求的女儿。 “难道燕阳陛下不舍嫁女?”独孤靖淡淡说,“我北蛮是蛮荒之地,入不得公主的眼睛,既是如此,这婚不结也罢。” 华珍公主大喜,一盆冷水又泼下来,建明帝说,“婚姻之事,岂能儿戏。朕把华珍公主许配给北蛮王,愿北蛮,燕阳永结同盟。” 文武百官仍是一副懵懂的模样,镇北侯三父子也沉默不语,冷漠旁观,谢璋提起联姻后,不再言语。 凤妤看着华珍公主发疯似的抗拒,撞撞跌跌去求建明帝,夜宴上闹起来,华珍公主愤怒地看着镇北侯府的坐席。太子心口一跳,在华珍公主失言前,被陈墨拖下去。华珍公主看向谢珣,盼着谢珣能为她说一句话,可谢珣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冷漠地喝酒。 华珍公主想起山林外那刺眼的一幕,谢珣亲吻着凤妤,两人在漫山遍野的春花中嬉戏,拥抱,亲密无间。 谢珣骗了她,他喜欢凤妤。 黄粱一梦,终究成空,她的幸福,期待被打碎,她的心上人由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她,他宁愿要一个命不久矣的凤妤,也不愿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许配到蛮荒之地。 不! 侯府是罪魁祸首! “我不会放过你们!”华珍公主沙哑着声音,恨到骨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凤妤被华珍公主的眼神烫到,莫名有些不安。夜宴在诡异的安静中进行,建明帝眼眶泛红,太子隐忍不发。 太子妃在旁给他斟酒,忐忑不安。 这是侯府第一次和皇室正面起冲突,镇北侯谨守臣子本分,言谈举止从无不敬,他权倾朝野,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回京后除了新政,琐事不理,闭门不出,也极少宴客,在家中陪伴夫人们共享天伦。 在金銮殿上,建明帝想做什么,侯爷永远站在他身边,他并不想当权臣,想当建明帝的刀,为他扫平障碍,荡平外敌。 “为什么?”建明帝问镇北侯。 “我的儿子可以戍边守城,战死沙场,却不能死在权力倾轧,阴谋内乱。”镇北侯轻声说,“皇上,听风这些年来为了战局出谋划策,也是他制定杀北蛮王的战略。他和独孤靖为了三万红纱甲进西岩山狩猎。若是战死,我绝无二话,他死得其所。我的儿子,为了两族和平,鞠躬尽瘁,已成废人,我的哥哥们为了平乱,一个一个死在我前面。皇上牺牲一位公主换得两族姻盟,换得两族安宁,不可以吗?” 镇北侯没有提谢珏在西岩山里遇上锦衣卫的事。 “皇上,公主联姻,本就是和谈的捷径。” 凤妤离开夜宴时,仍觉得心脏狂跳,华珍公主嫁到北蛮,婚事已定,不会再生变故,她会甘心吗?燕阳最受宠的公主,那么骄傲的华珍,她一定很绝望。 天家公主皆是如此,旁人的命运,更如蝼蚁。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情深 她带了方玲君最喜欢的糕点来陪她,方玲君守着方楚宁,寸步不离,张灵正说方楚宁失血过多,凶险期已过,只要好好调养就好。 “君君,吃点东西。”凤妤递给她一块糕点,方玲君因方楚宁转好的缘故,胃口好了些,凤妤喂到她嘴里。 她和方玲君说了华珍公主和北蛮王联姻的事。 方玲君心口一跳,不免生出几分怜悯,“北蛮人恨我们,华珍公主嫁到北蛮,会过得很难?她会死吗?” 凤妤轻轻摇头,“不知道。” 两人偎依在一起,都感到悲凉,也不曾因公主远嫁北蛮而幸灾乐祸,凤妤喂方玲君吃了几口点心,心情也放松了些。 “阿妤,我不喜欢这一次狩猎。”方玲君抹着眼泪,“我想回家。” 她差点一命呜呼,哥哥也差点死了。 二公子的眼睛也坏了。 哥哥醒来,定是要疯的。 “明日就能回家,不怕!”凤妤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心疼受惊的方玲君。 “听风……”方楚宁在昏睡中也喊着谢珏的名字,他高烧刚退,迷迷糊糊,张灵正说至少要到明日才能醒,可他似是梦魇,一直喊着谢珏的名字。 方玲君和凤妤都靠近床边,方玲君握着他的手,“哥哥,没事了,二公子……还活着。” 她本想说二公子也没事,却不敢哄骗,仅挑了一句活着。 方楚宁倏然睁开眼眸,身体在极度疼痛中痉挛抽搐,吓坏方玲君,凤妤掀帘而出,喊来张灵正,帐内一阵慌忙。张灵正给方楚宁扎针,放血,又灌了一碗药,方楚宁本该昏昏沉沉睡过去,却撑着床板起身。 张灵正说,“方楚宁,躺下休息,别折腾自己!”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张灵正一直守着他,真怕他一命归西。 “哥哥,你听话,别起来,你别吓我!”方玲君拿着干燥的毛巾给他擦汗,方楚宁状态极差,脸色惨白,汗水打湿长发,贴在侧脸和脖颈。仅穿中衣,背部隐约可见血痕,又虚弱,又狼狈。他却固执地抓着张灵正,声音沙哑,“听风……” 听风怎么样了! 他抱着谢珏滚下山坡时,运气还算不错,正好是一处天然的屏障,背后的追兵被谢珏的飞镖所伤,给他和谢珏喘息的机会。他已顾不上找梅花鹿,只想带谢珏回营治疗,怕耽误他的眼睛,谁知道却见到梅花鹿。 方楚宁当机立断,吹响口哨召来踏雪乌骓,让它驮着谢珏出山林,他去捕捉梅花鹿。听风赌上性命,就是要三万红纱甲。 谢珏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你先顾着自己,你伤得比他重!” “你撒谎!”方楚宁挥开张灵正的手,踉跄下床,扫起外袍披着,方玲君又急又慌,只好给他系上腰带。 张灵正气急败坏,“为了谢珏,早晚有一天你要赔上命,真是冥顽不灵,我也懒得管你。” 方楚宁挣扎地站起来,掷地有声,“我乐意!” 张灵正眉心重重一跳,碍于方玲君和凤妤在,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方玲君一人扶不住方楚宁,他伤得太重,执意要出帐篷,凤妤也顾不上男女有别,过来帮方玲君扶着他。 谢珏还未醒来,眼上蒙着一条白色的绢布,衬得他的肤色宛若白瓷,帐篷内有着浓烈的药味,方楚宁坐到他床边。绢布遮住谢珏的眼,只露出半张脸,瘦削而冷淡,像是秋日里一捧月光,清清冷冷。 方楚宁心中大痛,问随后而来的张灵正,“他的眼睛……能治吗?” 张灵正不知如何回答,于侯府也好,于方楚宁而言,都是一个很残忍的答案,沉默如凌迟,刀刀见血。 方楚宁痛苦地覆在谢珏的腰腹上,肩膀微动,像是哭泣,又像是疼痛而起的痉挛。方玲君从未见过方楚宁如此难过,他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哥哥爱笑,爽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凤妤心中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楚宁哥哥对二公子……这情感也太微妙。凤妤生性谨慎,寡言又善观察。她早就听闻过方楚宁和谢二公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一次凯旋前,她从未见过谢珏,倒是见过方楚宁数次。 方楚宁性子如火,放荡不羁,嬉笑怒骂皆由心生,他轻易能得到旁人的好感,天生有一种令旁人亲近的气质。京都的少年郎都愿意和他深交,引为知己。可他举止有分寸,进退有度,并非情绪外露之人。 都说方楚宁知己满天下,可他却永远只围着谢珏。每次两人在一起都有一种微妙的,旁人插不进去的气氛。 他看二公子的眼神……和谢珣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张伯兴和林萧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她可没见过林萧和张伯兴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彼此。 凤妤看到谢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缓缓抬起手,放在方楚宁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方楚宁浑身一僵,失态握住他的手,“听风,你醒了。” 谢珏只觉得眼睛很疼,眼睛牵一发而动全身,谢珏只觉得头疼欲裂,方楚宁似是看出他的不舒服,双手放在他的太阳穴处轻轻地揉。 凤妤暗忖,这氛围谁能融得进去,二公子一语不发,方楚宁都能知道他哪里难受。 “还难受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和亲 谢珏伸手抚着他的肩膀,绕到后背,手指摩擦着他的背脊,几乎碰触到他的伤口。引得方楚宁浑身酥麻,耳朵微红,谢珏听着方楚宁沙哑的声音,他问,“你的伤怎样?” “我好着呢。”方楚宁揉着他太阳穴的手不受控地碰了碰谢珏的脸,尾指碰到他的耳垂,看着那柔软微凉的器官渐渐殷红,“箭头处理干净,只要好好调养就行。” “嗯!”谢珏侧头,避开他的手指,半信半疑。 方楚宁尾指不敢造次,手背却仍贴着他的侧脸摩擦,似是安抚谢珏的疼痛。 张灵正嗤笑,“二公子,他骗你的,这人昏迷几个时辰,鬼门关转了好几回,运气好捡回一条命。” “张灵正!”方楚宁厉眸扫过去,“话多。” 张灵正摊手,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色,你为谢珏九死一生,为什么从不告诉他?怕他心里有负担,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缘由? 谢珏静默,视野一片昏暗,他极是不适,他也能猜到方楚宁命悬一线,定是重伤。他沉默中却没有说半句感激,或者心疼的话。 “不要在意,我醒了,就没事了。” “嗯!” 凤妤暗忖,二公子反应是真的好冷淡。楚宁哥哥似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低声问他哪里疼,哪里难受,饿不饿,想吃什么,声音温柔缠绵得不像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君君,他对二公子,果然比你好。”凤妤不知为何,莫名地总结。 方玲君被手帕交戳痛,气得拍她的手,方玲君知道哥哥对谢珏好,却不知道这么好,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哥哥被抢走,二公子真讨厌的情绪。 张灵正只觉得眼睛疼,淡淡说,“方楚宁,你最好回营帐,好好养伤,若是伤口恶化,我可不管你的死活。” 他撂下一句话就掀帘出帐篷。 凤妤看着那两人的氛围,意识到她和方玲君也不适合再留,拉着她出帐篷,方玲君莫名其妙,“拉我出来做什么,万一哥哥昏迷怎么办?” 凤妤看着目光清澈的方玲君,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君君啊,你哥哥可能不想你在帐篷里。 两人一起回到宴席上,凤姝给她倒了一杯果酒,夜宴上的气氛很是古怪,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凤姝说,“华珍公主孤身嫁到北蛮,甚是孤苦,吴大人提议遴选几名大臣之女,封为郡主,随公主一起陪嫁到北蛮。” 凤妤心口一跳,嫁去北蛮,定是九死一生,人生地不熟,生死皆系于北蛮王。北蛮苦海,于燕阳是蛮荒之地,若身死魂灭,难归故里。谁家女子愿陪嫁到北蛮呢? 凤姝嘲讽说,“有些臣工家中子嗣众多,愿意舍女换得荣华富贵。” 封为郡主,就有了封地,享受当地的赋税,嫁到北蛮所封之地定然富庶,家中可享受到这份丰厚待遇。燕阳亲封的郡主,除了比较看重的宗室女,极少封给外姓人。 凤妤暗忖,这是卖女求荣,嫁到北蛮能有什么好日子。 封为郡主随华珍公主陪嫁到北蛮,也不是一般的妾室,算是媵妾,地位比普通妾室要高,算是平妻。一般和亲公主的媵妾是同族姐妹,以示尊重。建明帝已无适婚的公主,宗室子女,这一辈合适的也很少,只能从臣工家中遴选,建明帝就问哪家大臣愿意献女陪嫁。 燕阳官场,世家和清流寒门,泾渭分明,世家尚文,文臣清高孤傲,哪怕有些旁支得不到家族什么资源,愿意献女求得荣华,碍于颜面,也不会主动说愿意。清流寒门的文臣,大多是底层爬出来的读书人家,气节更是重要,绝对不愿意卖女求荣。 武将家的家主,那就不必想了,武将至少三代人和燕阳打得你死我活,都有父兄战死沙场,如今嫁女求和,绝对不可能! 所以夜宴上的气氛就很古怪! 安远侯之女雪兰已封郡主,待嫁闺中,就怕有人提议现成的郡主陪嫁,先发制人,“吴大人既然提议遴选臣工之女,不如自己做个表率。” 公主和亲,是有陪嫁媵妾一说,可北蛮和燕阳风俗不一样,若不主动提起,也可以不选媵妾陪嫁,在安远侯看来,吴大人纯属找事。 吴大人提议时,也有了准备,跪地说,“臣有一嫡女,年方十七,尚未婚配,愿陪公主远嫁北蛮,侍奉左右。” 安远侯阴阳怪气,“吴大人高义!” 凤妤暗忖,十七岁的嫡女,那不是吴长欢吗?从小和林雨燕混在一起嚣张跋扈,这一次并未随行来猎场。 独孤靖冷笑一声,“我家兄长文治武功,冠绝北蛮,不是谁想嫁都能嫁,既是兄长媵妾,本王倒是有一人选。” 吴大人被独孤靖打脸,脸色一时格外精彩。 建明帝倒无所谓,选一臣工之女陪伴华珍,聊解思乡之苦,免得华珍一人在北蛮孤苦无依,倒是好事。 “不知九王子属意何人?” “她!”独孤靖指向武将女眷席中的凤妤,凤妤和凤姝相伴而坐,众人一时都分不清独孤靖到底说的是凤妤,还是凤姝。 谢珣酒杯几乎捏碎,戾气满身,眼神凶狠得几乎要把独孤靖大卸八块,被谢璋握住手腕,沉声说,“冷静!” 凤妤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心思纷乱,想着脱身之法,独孤靖要她陪嫁,仅是报复,她的生死于独孤靖而言,并不重要。 “本王属意定国将军之女,凤妤姑娘!”独孤靖笑意飞扬,凤妤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恶意。 “你休想!”凤长青怒发冲冠,起身跪地,强忍着怒火,“回皇上,臣女病弱,不适合和亲。” 北蛮人有共妾的风俗,陪嫁女作为媵妾到北蛮,只会沦为北蛮兄弟的玩物,凤长青拼死也会拦着凤妤嫁去北蛮。 建明帝蹙眉,甚是不悦,独孤靖选的是凤妤,并非方玲君,若是方玲君,他定要回绝,可凤长青之女。凤长青是清流武将,长女已嫁到镇北侯府,幼女若再嫁高门,只是给侯府多一门姻亲,若是陪嫁到北蛮,倒是好主意。 第二百一十五章 和亲 镇北侯赔了一个谢珏,也要了华珍来抵。谢珏仅是没了眼睛,华珍却要和亲到北蛮,如今要凤妤作陪,侯府必然不会拦。 何况,这是独孤靖的提议。 “定国将军,华珍公主已然和亲,九王子钦点凤妤,是凤家的荣耀。两族和谈,缔结姻亲,乃是一桩美谈。你的女儿难道比公主还要尊贵,不愿远嫁?”吴大人嘲讽,字字恶毒。 凤长青一介武官,耍嘴皮子抵不过文臣,本就是镇北侯亲将,把镇北侯作风学得十成十,口不择言,“你想嫁女,是你的事情,不要拉上我,呸,谁和你一样想卖女求荣!” 众人,“……” 吴大人面色赤红,“你……你……皇上,臣只愿北蛮和燕阳世代交好,绝无私心,定国将军之言,恕臣不能接受,求皇上做主!” 凤姝紧握着凤妤的手,手心也出了冷汗,凤妤轻轻地拍着凤姝的手,心中却想着对策。 若是不愿嫁,该寻什么理由,华珍公主都嫁了,她一个武将之女,还能比公主还尊贵吗?自古以来和亲是解决两族和平的捷径,为了宁州将士,牺牲一个女子,没有人会觉得遗憾。 父母若为她抗旨,定会牵连家族。 她不该色令智昏,拖着婚事迟疑不定,若是早一步定亲,什么事都没有。凤妤余光看向谢珣,他坐在谢璋身旁,面沉如水,单手握着酒杯,浑身冷戾。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文武百官都看着凤妤,凤妤在京中名声不好,旁人略有耳闻,许多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她。 刚及笄的少女身段窈窕,身穿一袭水绿春衫白水裙。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出落得国色天香。珠钗点翠,宝簪垂珠,摇曳生辉,打扮得比华珍公主更显得富贵,气质出众。 听闻北蛮皇室的妾室,乃是兄弟共有。独孤靖名义上是为王兄选媵妾,事实上是他看中凤妤的姿容国色。 生得这般狐媚,难怪能迷得住这位少年战神。 苏月娇跪在凤长青身边磕头,“臣与夫君在奋战沙场十几年,膝下仅有二女,凤妤年幼孱弱,和谈后臣想陪她出京遍寻名医,调养身体,实在不适和平,求皇上收回成命。” 父母都跪在殿前,凤姝和凤妤也起身跪在父母身后。 建明帝甚是不悦,凤家仗着侯府的权势,都能抗旨拒婚,不愿和亲,难不成他们的女儿,真比公主还尊贵了吗? “放肆!”建明帝微愠,“和亲事关国体,由不得你们!” 谢璋压住暴怒的谢珣,淡淡说,“皇上,和亲是结亲,不是结仇,讲究你情我愿,吴大人位高权重,嫡女素有美名,他愿意献女和亲,两全其美。” 太子轻笑说,“九王子想要凤妤和亲,非吴大人之女,华珍公主都已和平,凤家女就嫁不得?” 谢璋起身,向太子行礼,声音冷淡却不失敬重,“自和谈以来,独孤靖想要和我比试擂台,他如愿了。想要谢珏和他西岩山狩猎,他也如愿了。如今,他得寸进尺,想要谁和亲,就要谁和亲,敢问殿下,和谈至今,独孤靖想要什么,给什么。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赢了北蛮,是为了独孤靖在燕阳境内肆意妄为,百求百应?” 太子当众被驳,脸色沉冷。 谢璋看向独孤靖,“九王子,征战沙场,是我们男人的事情,是生是死,各凭本事,不要为难一介弱女子。” 独孤靖摊手,放肆又无辜,“遴选媵妾,是你们提出来的,本王只不过想选可心之人,你们不愿就不愿,本王随意。” 众人,“……” 凤长青和苏月娇都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时,华珍公主出列,跪在他们前方,“父皇,既要选媵妾侍奉,自当选儿臣喜爱之人。儿臣和凤妤妹妹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就要她陪儿臣远嫁,以解相思之苦,邵武将军,这是本宫的意思,不是九王子!” 谢璋微有恼意,镇北侯淡淡说,“守玉,坐下。” “是!”谢璋担忧地看向凤姝,她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可他知道,凤姝定是焦虑忧心。 谢珣反而冷静下来,竟还有心喝酒,如是看戏般,谢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这弟弟摆出这般姿态时,多半要惹事。 宴席上的夫人们暗忖,华珍公主莫不是疯了,这等容颜的少女随她嫁到北蛮王庭,她还怎么笼络到北蛮王的心。 建明帝对凤妤的印象,还停留在宫宴上仓促一面,因康王一事,建明帝对凤妤也没什么好印象,只觉得此女狐媚,心中极是厌恶。 独孤靖想要凤妤被谢璋驳回,有理有据,华珍公主要凤妤当媵妾,没有人有理由驳回。 华珍公主是燕阳王朝最尊贵的公主,她都远嫁,凤家有什么理由婉拒? 建明帝问,“朕再问一次,定国将军,你可愿嫁女?” 苏月娇说,“皇上,小女愚笨,目不识丁,在京中名声尽毁。且小女体弱,太医说活不过十八岁,实在不是联姻之选,求皇上收回成命。” 凤长青和苏月娇仍是拒婚! 建明帝已有不悦,“定国将军夫妇要抗旨不成?” 凤长青咬牙,这定国将军,他不做也罢,带凤妤回醴陵老家安享晚年,宁州停战,也不需要什么定国将军了。 “皇上,联姻是为了两族和平,小女体弱多病,活不到北蛮王庭,请皇上三思,臣与夫人愿辞官,带女儿寻医求生。”凤长青随苏月娇一起磕头。 “父亲,母亲……”凤妤感慨万千,并不想父母为她抗旨,惹来杀身之祸,父亲征战沙场十几年得来的功勋和荣耀,不能因她所毁。她已想好对策,他的父母不能抗旨不尊,连累家族,应了婚事也无妨,半路上再逃即可,从此天高海阔任她飞。 “凤妤生龙活虎,怎么活不过十八。”华珍公主嘲讽,“本宫贵为公主,愿为两族和平远嫁北蛮,选你当媵妾陪嫁,那是你的荣耀。”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赐婚 她看向凤妤,目光恶意,压低了声音,“若是抗旨,诛你九族。” 凤长青和苏月娇脸色铁青,公主和凤妤何时有仇,竟要凤妤的性命,凤长青急了,“皇上,臣女已定亲,一女怎可二嫁!” 凤妤一怔,慌忙拉着凤长青的衣摆,“父亲……” 欺君也是杀头大罪,仓促间,去哪儿寻一名联姻对象?她的父母拼着抗旨,欺君,也要保下她。 “父亲,女儿愿意联姻,您不要为了女儿抗旨!”凤妤心有成算,她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请您相信女儿!” 太子含笑问,“孤记得凤妤姑娘刚退亲,这么快又定了亲事?定了哪家?” 仓促间,凤长青和苏月娇哪有什么人选,他麾下亲将几乎都定了亲,没有未婚的人选,凤长青脑海里过滤着武将人选,还有谁没有婚配? 华珍公主冷笑地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只觉得快意。 “凤妤,本宫得不到的人,你也休想!”华珍公主眼底全是恨意,凭什么她要一个人嫁给北蛮。 谢珣,我非要拉着你的心上人,和我一起葬送在北蛮,让你今生和她不复相见。 林萧听到凤长青的话,他不想凤妤嫁到北蛮,受尽苦难,哪怕被父亲和大哥打死,他也要抗下这门婚事。 他要娶凤妤! 他身形刚动,被林晟握住手腕,林晟声音冷厉,“你想找死?” “大哥!”林萧奋力挣扎,却挣不脱林晟的禁锢,“求您了,成全我。” “痴心妄想!”林晟压低声音,“你敢应婚,试试看。” “是我!”谢珣重重放下酒杯,声音掠过夜幕,压住所有的窃窃私语。 鸦雀无声! 谢珣起身走到凤妤面前,凤妤震惊地看着他,轻轻摇头,她俯身磕头,刚要应下和亲,谢珣已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手给予她强大的力量,谢珣说,“皇上,臣与凤妤两情相悦,双方长辈早就互换信物,缔结姻盟。” 众人,“……” “知许,你胡说什么!”林鸿远叱喝,他急忙去看镇北侯,镇北侯极是平静,垂眸看着杯中酒。 孩子大了不由爹。 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他并不赞成谢珣娶凤妤,可他能怎么办?满朝文武,都站在儿子的对立面,他是谢珣的父亲,是他的后盾。 儿子犯浑,也自是他来兜底。 文武百官脸色极是精彩,武将倒还好,只是没想到我行我素的小侯爷会喜欢凤妤这种弱不禁风的女子。 文官就不这么想了,凤家嫁给同嫁谢璋,谢珣,这不是在找死吗?坐实江南苏家就是镇北侯府库房的传闻,凤妤嫁谁都不能再嫁到侯府。 “谢珣!”凤妤着急地想要挣脱他的手,谢珣禁锢着她的手,眼里全是势在必得的狂妄和执着。他看着凤妤含着雾气的眼,心底生出无尽的欲望。 她是他的! 今生非她不娶,怎会放她嫁到北蛮。 凤妤说,“我能解决。” “听话!”谢珣声音微哑,如最好听的笛声,有着厚茧的拇指轻轻地摩擦着她嫩白的肌肤,抚平她的焦躁,“阿妤乖。” 凤妤,“……” 建明帝盛怒,太子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凤妤和谢珣竟暗通款曲,且在夜宴上公然宣布,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凤长青和苏月娇也一头雾水。 阿妤和小侯爷? “你们撒谎!”华珍公主失态,恨得双眸通红,如要撕了凤妤和谢珣,“谢珣,你为了她,竟敢……你这是欺君!” 凤长青看向镇北侯,镇北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凤长青说,“回皇上,臣的长女和谢璋定下婚期时,的确也说定了凤妤和谢珣的婚事。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因小女刚及笄,臣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故秘而不宣。” “你们撒谎!”华珍公主如五雷轰顶,怒瞪凤妤,“凤妤,你耍我!” 什么招婿,全是骗人的! 凤妤神色冷淡,对华珍公主,她问心无愧,华珍却已恨她入骨。 独孤靖倒乐意看戏,燕阳王朝侯府和皇室面和心不和,一想到太子的谋划,独孤靖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真有趣! 燕阳内斗,相互损耗,于北蛮而言,百利无一害。 “此事当真?”建明帝心慌意乱,华珍要凤妤陪嫁时,建明帝只不过是想成全她的心愿,凤妤又不是方玲君,只不过是武将之女,定国将军是新贵,长女已嫁到侯府,幼女封为郡主,随华珍联姻,也算荣耀。 谁知道能牵扯出凤妤和谢珣定亲的事。 “是!”镇北侯一锤定音,认了这门婚事。 华珍公主再蛮横,都不可能抢侯府儿媳当媵妾,谢珣一不做二不休,牵着凤妤求建明帝赐婚,凤妤掌心全是汗,没想到谢珣竟如此胆大妄为。 凤妤只觉得惊险万分,又十分荒诞,本来是一桩不可能的婚事,竟轻而易举被促成,且得到建明帝赐婚。 华珍公主瘫软在旁,指甲刺到掌心里,含泪看向太子。华珍被和亲后,恨得骨头发疼,却得到太子的承诺。 太子承诺于她,只要一两年,他一定把她从北蛮平安接回,他和独孤靖也有协议,就当是去北蛮玩耍一段时间。 华珍公主受宠,太子年长她几岁,从小也很呵护这位妹妹,自是不能见她受委屈,华珍公主也一向敬重太子,信他所言。 太子暗示她挑选媵妾陪嫁,华珍公主立刻想到凤妤,她恨谢珣。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多年爱恋成空,谢珣竟要凤妤这病秧子也不要她,华珍公主怎能不恨。她在太子授意下,故意当众提出要凤妤作为媵妾陪嫁。 谁知道功亏一篑,谢珣竟不顾一切地护着她。 区区媵妾陪嫁,太子都失算了,她真的会如太子所言,是去北蛮玩耍吗?华珍对未来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凤妤和谢珣这门婚事,除了凤谢两家,无人看好,林鸿远和林鸿成都气红了脸,只觉得谢珣恣意妄为,不顾大局。 安远侯看着那一对璧人离席,感慨万千,他还想要聘凤妤为儿媳,竟被镇北侯抢先,可这门婚事怎么看都不合适。 安远侯问,“这不像你的作风,为什么答应?” 他和镇北侯相交多年,也能看得出来谢珣自作主张,镇北侯说,“听风没了一双眼睛,我不想知许痛失所爱,当父亲的,总要圆孩子们的心愿。” 天塌了,没关系,还有他顶着! 安远侯叹息,“你糊涂啊,且看着,他们不会放过你。” 镇北侯沉默不语,这朝局风云变幻,步步惊心,比打仗还要累。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后盾 谢珣拉着凤妤离席,往营帐外走去,方玲君本想追上来和凤妤说几句话,被张伯兴拦住。 林萧失魂落魄地看着凤妤的背影,他又晚了一步,为什么要犹疑不决,为什么要审时度势,若他直接冲出去告诉建明帝,和凤妤定亲的是他,得到赐婚是不是他和凤妤? 张伯兴惊叹,“凤妤和小侯爷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完全看不出来,方玲君,你嘴巴真紧,竟没透露一点风声。” 方玲君喃喃自语,“我也是刚知道,比你还震惊。” 张伯兴,“……” 凤妤悬着的心落下,莫名雀跃,她和谢珣在萤火虫漫天的河边拥抱,晚风徐徐,花香扑鼻,只觉得人生圆满,再无遗憾。 “你是我的,再也跑不掉!”谢珣把她按在胸膛,凤妤聆听着他的心跳,热烈而滚烫,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拥她入怀。 凤妤雀跃之余,又有不安,“谢珣,你不怕吗?” “怕什么?” “凤家二女嫁给侯府兄弟,苏家就真成了侯府的府库,世家怎么肯善罢甘休。”凤妤仰头看着他,星光坠落在她的眼眸,显得有几分娇憨。 谢珣被星光蛊惑,吻上她的眼睑,在殿前他就想这么做。 凤妤闭上眼,温热的唇落在她的眼上,谢珣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凤妤浑身轻颤,五指揪着他的衣襟,揉成一团。 他双手掐着凤妤的腰,抱着她站在一块河石上,正好高出谢珣半头,凤妤极少用这样的视角去看谢珣,只觉得他轮廓利落,眉目如星。眼底晕开浓烈的情潮,看得凤妤面红耳赤。 她的目光紧张地落在他唇上,刚亲过他的唇润泽有光,看起来又软,又好亲。 谢珣是山林中,最有耐心的猎手,散漫地等着他的猎物,薄唇微勾,蛊惑着她一步步靠近,凤妤被勾着魂,低头吻住他。 呼吸灼热交缠,唇齿抵死缠绵,星光画影成双。 他掐着她的腰亲得又狠又重,凤妤微哼,身体在他禁锢揉搓中瘫软成泥。谢珣喉结滚动,吞咽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凤妤心脏微颤,他的呼吸比任何一次碰触都要滚烫。 凤妤有些怕,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鼻音娇憨,“谢珣……” 谢珣埋头在她肩窝处,平复身体的悸动,凤妤被抱得有些疼,刚一挣扎被谢珣扣紧,“别动。” 她不敢再动,站在河石上,如坐针毡,脸都红透了。 谢珣手指揉着她的唇,凤妤被亲得唇瓣红肿,被揉出胭脂色,茫然地看着谢珣,干净纯净的眼眸有着无辜的勾引。 谢珣呼吸更重了,揉着她唇瓣的手指,重得要顶开她的贝齿。 有了名分,情感和欲望成倍堆积,打破他傲人的自制力,凤妤不敢说话,一张嘴,谢珣的手指就要伸进她的唇内。 她吓得闭紧嘴巴,谢珣看得好笑,又心软。 “真好欺负。” 凤妤瞪他,谢珣失笑,掐着她的腰抱着下来,很自然去牵着她的手,飞影,暖阳,秋香和春露早就面红耳赤,后悔跟着一起来了。 几人齐齐仰头,赏星望月。 自从谢珣喜欢凤妤,暖阳和飞影就喜欢抱胸望月,如今秋香和春露也进入赏月看星的行列中,四人姿势很是一致。 “三年之约作废,我们明年成婚,可好?” “不好!” 凤妤心中仍有不安,虽有赐婚,却给侯府惹了麻烦,凤妤都怕因这一场赐婚,影响谢璋哥哥和凤姝的婚礼。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却折着她的腰,声音重欲浓烈,“阿妤……说好。” 凤妤埋头于衣襟前,像是鸵鸟,不肯作答。 谢珣叹息,终究不舍逼她。 “两年!” 凤妤瓮声瓮气地问,“你急什么?” 谢珣喉结轻滚,单手勾着她的腰紧贴着腰腹,亲吻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声音滚烫,“血气方刚。” 凤妤脸上炸开热度,她再青涩,对情欲无知也知道紧贴着自己是什么,在他怀里僵硬成石。 “我……我……你放开……我!”凤妤语无伦次。 冷风温润穿过,冷却着浓烈的欲,谢珣勾着她的耳朵,眼神浓烈,凤妤受不住这种热度,仿佛要被他拉向未知的深渊。 她恐惧,又好奇。 谢珣忍不住想到当年断腿时,在营帐中对凤妤破口大骂,想着回京后要怎么收拾她。又想到凤妤定亲时,他费尽心思坏她姻缘,只想她声名丧尽,一辈子被关在凤府。凤妤长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他却不曾心动,只觉得面目可憎,自私虚伪,对凤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性子深感厌恶。 曾经多偏见,如今多偏爱。 他拉着她坐在河石上,一起赏月,赐婚升腾的情和欲都被压下,谢珣问,“独孤靖点名要你时,怕吗?” 凤妤勾着他的手指,放在掌心玩,谢珣的手指又长又直,拇指和食指都有厚茧,这是一双拉弓引弦的手。 “独孤靖年少轻狂,意不在我。”凤妤说,“华珍公主要我陪嫁时,倒有些害怕,却不难应付。我心想着应了和亲也无妨,半路逃了就好。” “北蛮几千将士,怎么逃?” “仙人自有妙计。”凤妤在他掌心画了圈,“父亲征战沙场十几年,和大伯一文一武撑起凤家几十年的安逸和荣耀,不能因我一人而毁。” “你在和亲途中逃了,也会连累家族。” “我知道!” 谢珣蹙眉,已猜到她的想法,他扣着她的手腕,“你想一死,保了名节,又护着家族?” “我不会寻死!”凤妤食指描绘着他的眉目,“我想假死脱身,这一招幼年时就玩过。” 谢珣一怔,幼年时玩过? 她的语气轻快,却透出几分悲伤,谢珣心脏一阵紧过一阵,疼得难受,她锦衣玉食养在深闺,除了病弱,可还受过什么苦? “以后有什么事,会告诉我吗?”谢珣温柔地看着她,像是今晚的星光般柔软,凤妤微微一怔。 “告诉你做什么?” 谢珣一怔,笑得更温柔了,“我可以是你的后盾,也可以是你的尖刀,你需要什么,我就会是什么,永远都会托着你。”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情 凤妤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语言,也说不出这样打动人心的话。只感觉心脏像失控般喧嚣不已。 她突然很想亲吻谢珣,心随意动,偏头去吻他的脸颊,像是羽毛挠着他的心,谢珣却觉得比深吻更心动。 凤妤偶尔会羡慕凤姝。 她的姐姐自幼聪慧果敢,美丽坚韧,心有所属,还如愿和心上人定亲,谢璋哥哥对外强势,对她温柔长情。 在她心里,姐姐就是旁人口中十全十美的人生。 她很艳羡。 镇北铁骑凯旋那日,她在城墙上看着姐姐如雁归巢,抱住谢璋,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心中也曾偷偷想过,若有一日她心有所属,意中人会如此温柔地凝望着她吗? 她会得到旁人一心一意的爱吗? 谢珣曾说,他不曾因哥哥们的优秀而心存自卑,他一样耀眼,所以谢珣肆意不羁,自信从容,做什么都有张扬的笃定。 她不是! 她在羡慕凤姝时,也隐有自卑。 她没有健康的身体,也不像凤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没有凤姝的善良高义,能怜悯众生。 她残缺,虚伪,内心总是阴暗不堪,没有人会爱她。 那样温柔,专注的目光,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谢珣是最灼热的阳光,她是阳光落不到的阴影,她藏于黑暗中太久,久到不敢去碰触光。 从未想过这一捧光会落在她掌心。 “怎么哭了?”谢珣拇指擦着她的眼泪,少女心事真是敏感,也不知道哪一句惹她落泪。 凤妤羞意上头,明明是令人心动的话,她却如此难过。 原来,她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爱。 谢珣见她不答,也没寻着她要一个答案,凤妤是一个极度自我,又敏感的少女,像是冬日里的霜花。爱上她,就注定要他付出心血去呵护她的脆弱和敏感。凤妤又是一个眼里揉不了沙子的少女,若是伤了她的心,更要付出十倍的心血珍爱。 明知如此,他也愿意! “看,星星多好看。”谢珣指着天,诱哄她去看。 凤妤抬眸望星,谢珣凑过来亲吻着她的眼睛,凤妤一怔,“不是看星星吗?” “最美的星星落在你眼里。” 情话总是不经意中,撩人心扉。 凤妤回到营帐时,凤长青和苏月娇,凤姝都在,她被谢珣哄着已收拾好情绪,看到凤长青冷着脸坐在帐篷时,凤妤忐忑难安。 “跪下!”凤长青沉声说。 凤妤跪在地毯里,秋香和春露在帐篷外听着家主严厉的声音,有些难安,凤妤和谢珣在河边亲吻时,凤长青和苏月娇来寻她,已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春露和凤妤说时,凤妤已有些不安。 凤长青非常溺爱女儿,对凤妤更是有求必应,从小到大都不曾对凤妤有过一句重话,苏月娇看到谢珣把女儿扣在怀里亲吻的画面,只觉得气血上涌。 他们情感浓烈,像是时日已久,他们却一无所知,没有父母看到未出阁的女儿被男子亲吻拥抱时会有好心情。 他们更生气的是凤妤的隐瞒。 “你和谢珣是何时生情?” 凤妤不知如何作答,生情不假,可她从未应过,直到这一次狩猎,她放纵着心情的情爱弥漫,并未管控,终究酿成今日之果。 “半年前。”凤妤不忍谢珣独揽责任。 凤长青捂着心口,气血翻滚,“你……你……你还未退婚,就和谢珣生情?” 凤妤错愕,忘了姜杨这一茬,半年前她和姜杨确实还没退婚,“不是……是退婚后才遇上小侯爷。” 苏月娇蹙眉,“遇上就生情了?” 莫不是年幼,被小侯爷哄骗了? “不是!”凤妤脸都红了,下意识地向凤姝求助,谁知道一向宠溺她的凤姝只是一笑,并未帮腔。 凤妤委屈起来,眼睛刚一红,凤姝说,“好好说!” “哦……”凤妤眼也不红了,泪也不掉了,“半年前有交集,有事请他帮忙,渐渐就熟了,父亲凯旋那日定下来的。”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名没分和谢珣谈情,属于私定终身,若传出去名声都不好听。 凤长青都没想到这么早,“你……侯爷来谈你姐姐婚期时,你怎么还说要招婿?” 招小侯爷当女婿,你敢想,你爹不敢做啊! “我们吵架了。”凤妤冷淡说,“故意气他的。” “那你也不能在侯爷面前说招婿!”凤长青对侯爷十分崇拜,难怪他就觉得侯爷那天好像是来看凤妤的。 他们几个人都盯着他的小女儿看,他心中觉得怪,却没有多想。 苏月娇觉得这桩婚事太过匪夷所思,忍不住看向凤妤,总感觉小女儿在撒谎,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若不是今晚独孤靖和华珍公主要她陪嫁,凤妤和谢珣的事会暴露吗?若是不暴露,将来又该如何? 女儿说要招婿时,真心诚意。 小侯爷怎么可能当上门女婿。 凤长青想到他们在河边亲密之态,本来很相信谢珣的人品,觉得他就算喜欢凤妤,一定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如今倒是不确定了! 可他是父亲,不好问女儿这等私密事。 女儿看起来软软糯糯的,被欺负了怎么办? 一想到那画面,凤长青就觉得这女婿越看越不顺眼,没有谢璋好!! 都是兄弟,他怎么急色成这样! 苏月娇把她扶起来,“若不是公主逼婚,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凤妤心里微酸,若不是这一场逼婚,她和谢珣未必有将来,她虽已心软,却没有和谢珣在一起的勇气。 她害怕毁了姐姐的婚姻,怕给侯府带来灾祸。 也打心底不相信有人会爱她。 她在情感上,是一个懦夫,若不是小侯爷孤注一掷朝她奔来,她和他本就不会有结局。 凤妤不想撒谎,也不想敷衍了事,干脆沉默,苏月娇叹息一声搂过她,“阿妤,别怕,万事都有我们做主。” “我知道不能嫁给谢珣,也不敢心存妄想,只想着再过几年,情势稳定了,我和他若心意不改,再谈婚论嫁也来得及。”凤妤说了真心话,即便是心软,她也不敢去赌,怕满盘皆输。 第二百一十九章 眼睛 “母亲知道,阿妤最懂事。”苏月娇抚着她的脸,她并不希望二女都嫁侯府,然而事成定局已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对不起,是女儿任性,让你们操心了。” 凤长青有心惩戒凤妤,看她又乖又委屈的模样,又不忍心。凤妤眼睛一红,凤长青就心软,心想着女儿这么乖,定是谢珣的错。 苏月娇心里却一直打鼓,幸好凤姝和谢璋婚事仅剩一月,不会有变故,若不然凤妤和谢珣的事,定会引来轩然大波。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希望两个女儿都能平安喜乐。 “阿妤,不怪你。”苏月娇轻声说,“你喜欢他吗?” 凤妤大大方方地点头,“喜欢的。” “那就好!” 若侯爷同意这门婚事,在独孤靖要凤妤陪嫁当媵妾时,侯爷就该和建明帝说明情况,侯爷沉默不语,是谢璋出面表态,这桩婚事侯爷并不认同。 后来华珍公主非要凤妤当媵妾,谢珣出面解围,侯爷才默许此事,谢珣怕有变故,还求建明帝赐婚,算是有担当。 儿女婚事,他们会和侯府谈,苏月娇叮嘱说,“婚姻大事,母亲会和侯夫人谈,你不要私下允诺谢珣。” “好。”凤妤喜欢装乖,却不是循规蹈矩的少女。婚事已定,何时成婚,该怎么做,她愿意交给长辈来安排。 凤长青和苏月娇离开营帐后,凤妤悬着的心落下,凤姝轻笑,“开心了?” “姐姐,你也不帮我。”凤妤撒娇,“跪得膝盖好疼。” “铺着这么厚的地毯,疼不着你。”凤姝轻哼,“父亲回城那日,我都看到你和谢珣出城,回来还敢骗我。” “我是被逼的。”凤妤没想到她和谢珣幽会,竟被这么多人看见,姐姐看见,谢璋哥哥定也看见了。 二公子和楚宁哥哥也看见了! 凤妤尴尬又羞耻。 “你这么喜欢谢珣,被逼着和他幽会?” “不是幽会!”凤妤面红耳赤地辩解,“是有些事要说清楚。” “没说清楚,反而纠缠在一起?” 凤妤在姐姐面前诚实得多,“那日他说喜欢我,我拒了他。” “那为什么又答应了?” “我……”凤妤赌气说,“他太霸道,我拒绝不了。” 凤姝,“……” 几日狩猎,于和谈而言,算是圆满,燕阳完成和谈所有条款,因桑南蠢蠢欲动,处处忍让独孤靖,谢璋和谢珏都受重伤。侯府虽吃了亏,燕阳却赢了。 回程这一日,风和日丽,凤妤坐在马车上看着北蛮队伍,独孤靖和祭司走在前方,凤妤撩起车帘时正好看到独孤靖看过来的眼神。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夜宴上独孤靖指名道姓要她时的眼神,心中不免厌烦。 若不是桑南隐有兵祸,这一次和谈独孤靖不敢这么放肆,北蛮和桑南像是勾结,朝中也有人给他们传递消息。 她隐约不安! 她接触过独孤靖和北蛮人,他们单纯,冲动,易怒。独孤靖除了和谈要杀谢珏,在狩猎时从容笃定,像是知道会有人配合他,也像是知道燕阳和谈的底牌。 她心中有疑,和北蛮人接触两年的谢珏,定有察觉,可二公子的眼睛……太医说神仙难救。若一生活在黑暗,二公子该如何自处? 谢珏非常平静,他坐在马车里,眼睛蒙上半指宽的绢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仪容得体,坐姿挺拔,醒来后不曾谈过自己的眼睛,更不曾因此失态过。方楚宁和他共乘一车,倚着车壁看着他,他伤得比谢珏要重一些,可他的身体调养能好,谢珏的眼睛却好不了。 方楚宁手指轻轻地搭在窗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青筋浮动,他想杀独孤靖。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杀一个人,想要剜了他的眼睛。踩碎他的眼球,可什么都做不了,独孤靖不能在燕阳境内出事,否则和谈被毁,多少人前赴后继用尸骨堆成的和谈成空,他就是燕阳的罪人。 听风怎么办? 他没了一双眼睛,要怎么办? 谢珏性子冷淡,情绪少有起伏。并不代表他不知疼痛,没有绝望。醒来后不吃不喝,沉默寡言,对他的眼睛闭口不谈。 他的崩溃,藏于平静之下。 谢珏伸手往旁边的桌台摸去,他尚不习惯黑暗,差点碰到茶杯,方楚宁倾身过去,握住他的手腕,“要喝水吗?” 黑暗中,触觉更加明晰,温热的皮肤贴着他的手腕,是他习惯的温度,熟悉的骨血,谢珏微挣,方楚宁放了手,给他倒了半杯茶。 茶水滚烫,他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反复确定不在滚烫,放在谢珏掌心里,谢珏喝茶润了喉,方楚宁又倒了半杯,温热后再放到他的手里。 方楚宁罕见的焦虑,他宁愿谢珏哭泣,绝望,发泄情绪,却不希望看到冷静自持,变故横生,伴随终生,他怎么能轻描淡写地过去。 当年谢珣断腿,要被送回京,此生不能再上战场,谢珣和侯爷吵得天翻地覆,甚至大逆不道要打起来,还顶撞谢珏,深更半夜发疯去沙岭河跑马,把自己淹在冰冷的河水中。闹得人仰马翻,气得侯爷差点把他另一条腿打断。 谢珣的腿尚有痊愈的希望,谢珏又怎么接受自己终生失明。 “饿吗?”方楚宁问。 谢珏摇头,并不出声,他能感觉到车窗被支开,初夏的风已带了一点燥热。谢珏鼻尖晕出淡淡的汗。方楚宁蹙眉,半跪在他眼前,掌心抚向他的后颈,摸到大片湿润。 谢珏反应有些迟钝,想要拦时,掌心已贴着白皙如玉的后颈,方楚宁的掌心比他的后颈温度高,谢珏在疼痛中感觉到那片柔嫩的皮肤被带有厚茧的掌心摩挲。 紧贴的皮肤有些痒,谢珏缩了缩脖颈。 方楚宁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节白皙的皮肤染成胭脂色,他盯着那片红,眼中风雨如晦。 “哪里疼?”方楚宁哑着声音。 方楚宁自少年时就和谢珏同睡一榻,知道他的体质,畏寒不畏热,宁州盛夏时,男人们都带着一声汗臭。谢珏却衣襟整齐,心静自然凉。初夏出了一身汗,只能是疼的,张灵正也不知道给他喝了什么药,总是不见好,夜里偶尔能听到谢珏闷哼。 第二百二十章 失约 “手!”谢珏拉开他的手,方楚宁不管不顾,掌心伸到他的衣襟里,又摸到一片湿润,这人疼得一身汗,面上却不显。 方楚宁暴躁又心疼,疼了为何不说,忍什么? “我去喊张灵正!”方楚宁作势要出马车,谢珏慌忙去抓他,正好下官道,车轮滚过石头,略有颠簸。 谢珏抓空,单膝跪在车里,膝盖阵痛中身体朝方楚宁扑过去。 方楚宁刚掀帘,听到动静后回身,本能地张开双臂抱住他,谢珏疼痛乏力,摔在他怀里,淡淡的松香和药香笼在他鼻息里,方楚宁似是上瘾般,卷着他的气息藏到心尖。 谢珏不知扯到哪根筋,疼得闷哼,鼻息掠过方楚宁的耳朵。 方楚宁只觉得痒。 那种痒意从耳朵,蔓延到心脏,一寸一寸侵占感官,却又挠不到。焦躁,心疼和恼意激烈地在心胸交集。 情绪过于强烈,让他忽略伤口的疼痛。 方楚宁仰面倒在车里,背部的伤口撕裂疼痛,他咬紧牙关不动声色地搂着谢珏,一手护着谢珏的头,怕他磕到车壁。 动静过大,惊到赶车的影卫一。 “主子?” 方楚宁心脏失控乱跳,“小心赶车,别再磕着。” “是!” 影卫虽是谢珏的影卫,却不敢驳方楚宁。 谢珏眉心微蹙,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中感觉到失明的厌烦,声音低沉且不悦,“扶我!” “抱一抱!”方楚宁享受着一种诡异,又生疏的控制欲,双臂穿过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背,“不疼。” 谢珏在黑暗中,羞耻得脚趾都卷起来,他比方楚宁还年长数月,这人却爱当哥哥般哄着他,这种错位感从幼年到成年,方楚宁都特别享受。 “起来!” 方楚宁不敢惹他,搂着他起身,血从衣衫渗透,红了地毯,方楚宁却抚着谢珏的背脊在安抚他,“到底哪里疼?你不吱声,是想我抱着你哄吗?” “滚!”谢珏爆粗,手肘顶开方楚宁,又想到他有伤,刚碰到他的胸膛,又卸了力。 谢珏的眼睛一直不舒服,疼得难受,张灵正给他灌了药,敷眼的药也改了药方,只能生生地熬着。谢珏不想旁人看穿他的忍耐,可方楚宁太了解他。 “眼睛疼。”谢珏淡淡说,“张灵正换了药,正在解毒。” “要疼多久?” “两三天。” 方楚宁看着染了汗的脖颈,“怎么做能减缓你的疼痛?” “安静点!” 谢珏摸索着坐回去,拉开两人的距离,方楚宁并未如他所愿地安静,“解毒后,眼睛能好吗?” “不知。” 方楚宁有些难受,他想陪谢珏寻遍名医,治好他的眼睛。山林中,两人坐在枝头那一席谈话又浮现在脑海里,方楚宁如踩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你在山林中,本就打算受伤,是不是?” 谢珏半张脸冷淡而静默,最好的玉雕师傅都雕琢不出这样好看的骨相,方楚宁心疼之余,又生了恼意,“玩脱了,后悔吗?” 谢珏沉默是金,不作答。 方楚宁并不在意谢珏的冷淡,他冷笑说,“你早就猜到独孤靖会引你进西岩山,他设了局,你就以身做饵。你带我进西岩山,却不告知计划,听风,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方楚宁冷笑,“你希望我顺其自然,自欺欺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我知道你在和我撇清关系。” 从小到大,第一次感觉到听风的疏离。 “进西岩山前,写了遗书?”方楚宁忽然问,遗憾的是绢布遮住眼睛,他看不到谢珏的眼神。 “没有!” 方楚宁偏执地问,“给我写了吗?” 谢珏心头火起,“我没写遗书。” 方楚宁掐着他的下巴,在他白皙的下巴留了红痕,语气凶狠,“算无遗策,算到自己的眼睛失明吗?” “方楚宁,别发疯!” “我发疯?”方楚宁抬起他的下巴,唇齿都在痒,想要狠狠地咬他一口,“我发什么疯,说啊!” 谢珏不想和他吵,他想挣脱方楚宁的钳制,却又动弹不得,武将的力量控制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卸掉他的下巴。 指印在脸侧,越发清晰。 如凌虐的痕迹! 影卫听到主子的叱喝声,茫然不安,他是谢珏的影卫,时刻都该注意谢珏的安全,车厢内仅有谢珏和方楚宁,他又不确定要不要解围。 “谢听风,你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方楚宁压不住浓烈的情绪,“当年一意孤行去北蛮,九死一生才能回来。如今单挑独孤靖,又是以身做饵,你不心疼,我心疼。北蛮已答应给红纱甲,晚几年就晚几年,也不会再打仗,何苦去赌?在我心里,十万红纱甲都比不上你的眼睛。” “那你为何让踏雪乌骓送我出山林,你拼死去猎梅花鹿。” “因为你想要!”方楚宁手指摩挲着他的下巴,倾身靠近他,谢珏仰着头能闻到方楚宁温热的气息,“如果我早知道会赔上你的眼睛,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进山林。” “我不进西岩山,这局破不了。” 方楚宁心一沉,隐约能猜到他要做什么,却又摸不准,谢珏不屑于说谎,方楚宁盯着他的脸,突然觉得难过。 “阿宁……”谢珏轻声说,“我眼睛疼。” 方楚宁表字图南,取自庄子逍遥游。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谢珏少年时喊过他的表字,可方楚宁更喜欢谢珏喊他阿宁。 只有谢珏会喊他阿宁,有一种隐秘的亲昵。 方楚宁的怒火在这一声亲昵的称呼中渐渐退却,他松开了手,不忍再掐着谢珏,方楚宁颓然坐于谢珏身侧。 他又输了! “轮到我,是吗?”方楚宁喉结微滚,藏于唇齿间的话被吞得一干二净,徒劳无功地撑着眉心,有些话覆水难收。 谢珏双手藏于袖中,捏得死紧,却不露分毫。 “独孤靖回北蛮后,我去江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再质问你。”方楚宁似是失望,又似是放弃了。 车厢内,一阵静谧。 许久后,方楚宁听到谢珏冷淡的声音,“也行。” 方楚宁眼底卷起风暴,又平息在他的克制中,一起驻守江南的承诺,终究成空。 和谈顺利,狩猎结束后,独孤靖就要启程回北蛮。 京中还要办几场宴会,又要准备华珍公主的聘礼,北蛮和燕阳还有一些条款细节要谈,凤妤预估北蛮四月底就回离开京都。 华珍公主回京后,在公主府办赏花宴,凤家姑娘们都收到请柬,凤姝和凤妤都借故推掉,凤姈倒是想去,被凤老夫人和大夫人禁在家里,在华珍公主离京前,不想惹麻烦。凤妤回京后,除了陪伴老夫人礼佛,就是调养身体。她蛇毒未清,易疲劳,头疼。谢珣仍是半夜和她互换身体,帮她锻炼。 两人有独特的交流方式,凤妤很喜欢这种羁绊。 苏月娇和凤姝准备嫁妆,也顾不上她,凤妤正好躲懒。 谢珣和凤妤的婚事,凤老夫人忧心忡忡,姐妹嫁兄弟,在燕阳世家里比较少见,会牵引出诸多麻烦,且世家嫡女珍贵,多姓联姻,比同嫁一府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牡丹楼 镇北侯府权倾朝野,苏家富可敌国,都是隐患。幸好,新政已有眉目,苏月娇想趁着新政,把苏家产业分散整合,减轻苏家商行对整个燕阳经济的影响。 凤妤在府中养了三日,身体好转,文十三娘传讯,希望和她见上一面,凤妤带秋香,春露和张大出门,约文十三娘到琳琅阁后院见面。 “姑娘,喜得良缘啊。”文十三娘暧昧一笑,支着下巴懒洋洋地问,“小侯爷再上牡丹楼喝花酒,我们是收钱,还是不收呢?” “有钱不赚?”凤妤喝着茶,语气薄凉,“翻倍收。” 文十三娘掩嘴轻笑,和凤妤一样慵懒地靠在软垫,笑意渐敛,声音压得很低,“昨夜北蛮人来牡丹楼喝酒听曲,吃醉酒后调戏姑娘们。席间林萧也不知何故憋着一股火就和他们打起来,北蛮人凶猛,林萧和张伯兴他们不是对手。情急之下张伯兴搬出小侯爷,本意应该是震慑北蛮人,谁知道北蛮人嚣张至极。其中一人冲口而出说侯府大难将至,酒后失言被同伴拦住。后来我让姑娘们哄着他们多喝酒,他们北蛮语说得太快,我只能听得懂一半,隐约听到什么灭门,祭司,公主这一类的。” 文十三娘只恨自己北蛮语学得不精,凤妤已听得心惊胆战,燕阳京都中会北蛮语的并不多,苏月娇的北蛮语也学得很好,凤长青就不行。武将们多数只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若说北蛮语,还是要谢珏最精通。 侯府大难将至,灭门……祭司,公主……有什么关联? “他们日日来喝酒吗?” 文十三娘摇头说,“只有昨夜来了,一共五人,看品阶应该不低。我和被看楼打听过,北蛮人重欲,倒是日日留宿青楼。只是在青楼那边,并未醉酒,估计打听不出什么。我留了心眼,让姑娘们使了浑身解数迷住他们,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 凤妤和谢珣定了亲,文十三娘才会留意北蛮人,若不是这一层关系,文十三娘不会管这闲事,凤妤沉吟,“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喝了,有问必答的?” “姑娘,若有这东西,锦衣卫和大理寺就没有冤案了。” 凤妤也是关心则乱,她让文十三娘注意北蛮人的动向,她起身去京都卫衙门找谢珣。 谢珣是跑着来见她,那一身绯红官袍在初夏的光晕中格外夺目,凤妤远远见到他就笑起来,谢珣很适合穿红色,风华无双。 他一路跑着来见她,临近又矜持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车窗上敲了敲,戏谑问,“三姑娘,路过?” 京都卫这些年不受重视,衙门偏僻,三姑娘的店铺都在闹市区,怎么都拐不到衙门来,谢珣更倾向于三姑娘挨不住相思之情,特意来见他。 “你用午膳了吗?” “你在邀请我吗?”小侯爷并不介意吃软饭。 “是啊!” “本侯要吃望江楼的酒菜。” “行!” 京都卫的差事一早安排妥当,午后没什么大事,谢珣和凤妤一起到望江酒楼用膳,三楼最东边的包厢常年空着,只留给凤妤宴客。春露提早过来点了菜,谢珣和凤妤到时,席面已准备妥当。小侯爷暗忖,若日日都有阿妤作伴,用膳也是一桩美事。 谢珣在军营混惯了,不讲究繁文缛节,用膳极快,礼仪却很好,举手投足皆有高门风范,凤妤就随意得多,她爱俗物,又爱拿腔作调,两人正好相反。 “今日怎么有心来陪我用膳?” 凤妤交代过张大和春露警戒,并不怕隔墙有耳,她把牡丹楼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谢珣,谢珣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文十三娘的北蛮话说得怎么样?”谢珣沉声问。 凤妤也摸不准,“文十三娘孩童时在沙岭河边长大,离北蛮的观澜镇很近,偶尔会和北蛮人打交道,学了一点北蛮话。后来战事紧张,全家迁到宁州后,不再接触北蛮人,自然会生疏些,据她所言,有些简短的句子听得懂。” 谢珣心中微沉,已有决策,“我会想办法把他们再引到牡丹楼,你让十三娘安排几名姑娘伺候他们,若是不愿,就从被看楼那边借几名姑娘过来伺候。” “被看楼那边的姑娘未必会愿意。”凤妤暗忖,牡丹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若是要姑娘伺候,就要从青楼借几名姑娘,十三娘人脉广,这事不难,主要要看青楼的姑娘愿不愿意伺候北蛮人。今天听十三娘说姑娘们都不太愿意伺候北蛮人,具体因为什么文十三娘说她未出阁别打听,她就没细问。 姑娘们知道北蛮和燕阳在和谈,且谢璋,谢珏都被北蛮人为难,即便受了委屈,不敢声张,只想着北蛮人也快离京。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男装 谢珣挑眉,支着下巴,极是困惑,“为什么?” 凤妤做生意的,业务没广泛到青楼生意也做,且文十三娘统管牡丹楼,她看账就行,对牡丹楼的细节很少过问。 生意人,自是不能心虚的,凤妤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侯爷,“小侯爷常上花楼,不知道吗?” 谢珣想起自己的人设,又想到牡丹楼的主人是凤妤,他又是牡丹楼的常客,瞬间有一种苍天饶过谁的尴尬。 “虽然常逛花楼,我也不曾给人难堪和委屈,自然不知道。” “……真是温柔多情哦。” 谢珣,“……” 小侯爷暗忖,他多少是有点蠢。 凤妤捧着一杯清茶,垂眸敛笑,像是一尊玉娃娃,看得谢珣心痒,心中惦记着正事,忍俊不禁地解释,“本侯回京后就逛过牡丹楼,清清白白地喝酒,若有什么事,十三娘早就告诉过你?“ “十三娘为何要告诉我?”凤妤平平淡淡地喝着茶。 “牡丹楼不是你的产业吗?” “你怎么知道?” “我的小娘子啊,时常要喝花酒的地方,若不查清楚是谁的产业,遭人暗算怎么办?” 凤妤抿唇,“你何时知道的?” “去牡丹楼前,我就知道了。”谢珣刚回京都时,是有一段时间比较颓废,被林晟带去牡丹楼喝花酒。在去牡丹楼前,谢珣就派人查牡丹楼的主人是谁。京中有几家很出名的青楼,也有卖艺不卖艺的花楼。 花楼生意没有青楼好,纨绔子弟们更喜欢猎奇,不管表面装得再高雅,内心都会从于欲望。花楼生意很惨淡,若想听曲,赏花,京中贵女经常组织骑射,音律清谈和赏花宴,贵女们的技艺比花楼的姑娘们更好,何苦去花楼。 牡丹楼腾空出世,一曲成名,姑娘们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个个都有一门顶尖技艺,瞬间吸引无数贵族子弟。虽在花楼,姑娘们除了谈艺,不谈风月,风雅绝妙,风靡京都,引无数风流公子折腰。 谢珣回京后,数次经过牡丹楼前,都发现有王孙贵胄和朝中重臣在此附庸风雅,谢珣怀疑有人以牡丹楼暗中收集情报。 起初怀疑东宫,或建明帝。 他派人跟了十三娘半月有余,毫无收获,十三娘身份来历成谜,并不好查,飞影偶然间见到十三娘和文掌柜状态亲密,从文掌柜着手,才查到凤妤。 那时,谢珣还恨着凤妤。 凤妤从不沾手牡丹楼的生意,就算朝廷要查,牡丹楼的主人也是十三娘,和凤妤无关。更巧的是那段时间东宫频繁派人和凤妤接触,谢珣还误会过凤妤在帮东宫做事,当年每一件事都巧合到令人不得不多想。 谢珣当年被气得要弄死凤妤,心想着凤姝要嫁给兄长,凤妤却帮东宫做事,他甚至生出一种凤妤想要脚踏两条船的恼恨。 坐在侯府这条船上,还要巴结东宫这条船,不管谁沉了,她都能全身而退。可当年凤妤还年幼,谢珣并不觉得她能有此心机。后来发现凤妤比他想象中的聪明,有城府。她能和东宫虚以为蛇,还能瞒天过海,迅速扩大凤家在京城的产业。 太子想要沾手苏家在京城的生意,被凤妤回绝,他也派人接触过牡丹楼的文十三娘,凤妤知道民不能和官斗,何况是天家。可她懂得平衡和震慑,文十三娘转头就和齐王打得火热,东宫向牡丹楼伸出的手,又被迫缩回去。 他在京中当纨绔的两年,就看着凤妤和太子斗法,他隔岸观火,乐得看戏,毕竟当年的凤妤和太子都是他讨厌的人,他曾经还觉得他们天生一对,男的奸诈,女的狡猾。 一直到京城雪灾,谢珣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凤妤和太子是截然不同的人,就算一样的虚伪,狡猾。凤妤也不曾失去底线,怜悯弱小,又明辨是非。 凤妤没想到谢珣一开始就知道牡丹楼是她的,“牡丹楼的主人就是十三娘,这几年来我从未动过牡丹楼一分钱。旁人很难查到牡丹楼是我的,你是如何查的?” “你没动过牡丹楼的钱,可你用了琳琅阁的。”谢珣说,“牡丹楼和琳琅阁通过宝丰钱庄,后来我也琢磨明白,十三娘直接把钱存到宝丰,你从宝丰提钱,不必通过牡丹楼。” 这事凤妤做得很隐蔽,是很难查,且当年凤妤做事不像如今周到圆滑,产业刚扩展,各大掌柜都要找她拿主意,容易被人查到蛛丝马迹,如今就是真的很难查。 凤妤心中狠狠一跳,若谢珣知道。 太子知道吗? 这几年,她倒是没听太子提过,她刚接触凤家生意那两年,太子频繁派人接触她,一来是姐姐隔三差五要去江南,在京中时日不多。二来太子觉得凤妤年幼,好哄骗,容易拿捏,谁知道碰了一个软钉子,凤妤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太子想要牡丹楼,主要是世家子弟和朝中重臣都在牡丹楼附庸风雅,是一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也能更精准地知道世家动向。 十三娘成了齐王座上宾后,太子和齐王谈过牡丹楼做情报网的事,十三娘和太子也有过接触,简单表明心愿,只想赚钱,不想卷到权势争斗之争,若世家也知道太子的谋算,牡丹楼夹在中心很难生存。 牡丹楼也不曾被当成情报中心,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若太子知道牡丹楼是她的,必会恼羞成怒。 凤妤压着心中困惑,派人去找十三娘,配合谢珣在牡丹楼行事。夕阳刚落,十三娘就回了信,被看楼那边有几名姑娘愿意,知道伺候北蛮人,要求加钱。 加钱于凤妤而言,不算事。 天色刚暗下来,谢珣已到牡丹楼,谁知道凤妤竟也在牡丹楼里,且做男装打扮,谢珣看着眼前的玉面小郎君,一时竟看待了眼。 白色滚金边锦袍,暗纹锦绣低调贵气,玉带束腰带翡翠玉佩,长发挽成仙髻,配青色飘带,温润飘逸,齿白唇红,像是谁家未及冠的小少年。 风流温柔,惊艳岁月。 第二百二十三章 要我吗? “好看!”谢珣脱口而出,勾着凤妤的腰,眸色勾人,“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本侯怎么从未见过?” 凤妤长指在他胸口微划,勾着尾音我见犹怜,“谢珣家的。” 谢珣撩人反被撩,口干舌燥,这小丫头在西岩山时还一副不知情欲的模样,被撩时还一本正经说他不够庄重。来了牡丹楼竟无师自通。 不!定是有人教的。 又或者是说,有了名分,人也大胆了。 牡丹楼在主楼是姑娘们献艺之地,除主楼外,有六座小阁楼,最东边的小阁楼是十三娘和姑娘们的住所。 剩下的五座小阁楼是姑娘们招待贵客之所,牡丹楼一共十三名姑娘,各有所长。有琵琶局,歌舞局,诗词歌赋局等等。姑娘们龙舟献艺后,身价暴涨,文人墨客会特意点姑娘们龙舟献艺时的技艺。只要给的钱足够,还可以单独点一名姑娘伺候。 谢珣就曾经一掷千金,只点兰花姑娘弹琵琶。 牡丹楼内琼台阁楼,曲水流畅,是江南水乡的温柔风情,处处都是好风景。今晚有十六名北蛮将领来玩,姑娘们都在主楼招待,西边的小阁楼开放,让被看楼的姑娘们伺候北蛮人,飞影,暖阳带侯府的近卫在阁楼内部署,等待谢珣命令。 谢珣正掐着三姑娘的腰抵住栏杆深吻,凤妤的发带飘在半空中,上半身被谢珣压着悬在半空,她怕摔了,小手紧张地握住谢珣的衣襟,闷哼轻吟被他吞进腹中。 “别……要摔了。”凤妤被他抵得身体往外伸,腰都软了,呜咽声散于风中,谢珣揉着她的腰,柔软的腰肢在他掌心里软成水,被揉得浑身酥麻。 几日不见,思念如潮,凤妤却挨不住他的情热,用力咬他的唇,谢珣放开她,凤妤的唇被吻得红肿,他意犹未尽地追着她吻,凤妤面红耳赤去躲。 “你怎么总这样!”凤妤气得捶他,自心意相通后,他就很喜欢亲吻她,拥抱她,凤妤总是扛不住他的热情。 “你不喜欢?”谢珣鼻尖抵着她,眼底全是欲色。 凤妤点头,又摇头,也说不清楚喜欢,还是不喜欢,谢珣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要亲她,特别是独处时,总喜欢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凤妤的腰都被他掐红了。气血翻涌时,总觉得不够,心底渴望日益深重。 凤妤是未出阁的少女,谢珣也知道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能做出有违礼数的事。可偏偏总是控制不住。 谢珣看着她一脸娇憨,又不知所措的面孔,心底柔情百转,只觉得万分怜惜,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沉溺于女色。 “那我克制一下自己?”谢珣逗着她,凤妤又变得纠结起来,她其实并不讨厌和谢珣亲吻,拥抱。 可每次他靠近,她的身体,情绪都有一些古怪的反应,令她羞涩难言,就只能一心躲避,她比谢珣早来一个时辰。还红着脸问十三娘是何缘故,十三娘笑得暧昧,“男女之爱,无非是情和欲,有情就有欲,姑娘不必害怕。小侯爷若和姑娘独处时也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样,那姑娘才该着急。姑娘也不必太过恪守礼数,咱们又不是要恪守清规戒律的姑子。若是一味的抗拒,那便是不解风情。当然,姑娘要想好,是觉得羞涩想要抗拒,还是真的讨厌,这是两回事。但是,小侯爷这么亲近姑娘,于姑娘是好事。” 凤妤不懂,为何是好事? 若是旁人知道,定说她不懂廉耻,不知检点,凤妤自己琢磨不透,十三娘也没往深了说,只让凤妤随心而行。十三娘比较相信谢珣的教养,小侯爷虽放荡不羁了些,情窦初开,血气方刚,却断然不会让姑娘婚前失贞。 他们已定亲,拥抱和亲吻会让他们的感情更进一层,十三娘心想,最好是让谢珣爱姑娘,爱到非她不可,容不下旁人,一辈子都一心一意对她家姑娘。 凤妤反复琢磨十三娘的话,讨厌吗? 她看着谢珣泛着欲色的眸,心脏似也被烫着,其实,她并不讨厌。凤妤不知道怎么回答谢珣,谢珣却笑得暧昧。 真可爱! 凤妤有个习惯,被人逼得招架不住时,就喜欢刁难人,“你常来牡丹楼喝花酒,只要兰花姐姐作陪,也是这么亲近兰花姐姐吗?” 谢珣,“……” 他本想逗着凤妤,万万没想到会惹火上身,凤妤似是很介意兰花,谢珣轻笑说,“她弹了一首好曲,能催眠。我来寻她,主要是为了睡一好觉。” “睡觉?”凤妤眯起眼睛,“你和她睡觉?” 谢珣被气得捏着凤妤的脸颊,“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家牡丹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你自己都忘了?” “若是你情我愿,我也拦不住。”凤妤凉凉地说,眉梢已挂着一抹不悦,心口微酸,坊间流传谢珣喜爱兰花姑娘,将来有一日要带进侯府,长相厮守。坊间艳闻,多是无风不起浪,听得多了,难免会记在心上。 谢珣拉着她柔弱无骨的手,和凤妤十指紧扣,三姑娘这么阴阳怪气,若他不解释清楚,这事就难说,可说起这事,她又该伤心了。 “我刚从宁州回来那段时间,是很颓废,腿毒发作,心情郁结,从来不曾睡过整觉。后来林晟带我来牡丹楼,听闻兰花姑娘擅弹清心律,我就试着求助于她,效果不错。我每次来寻她,都是我喝酒,她弹曲,等我熟睡后,她会离开,不曾有过半分逾矩。” 谢珣也从来不是那种风月场中留情的人。 凤妤心中一痛,忍不住看向他的左腿,“这么久了,都没有解毒的办法吗?” 谢珣摇头,说起腿毒,怕她自责,也不想隐瞒,“张灵正试着解毒,却不知道配方,不敢乱试药,这毒素凶猛,稍有不慎真会废掉一条腿。” 只是这么压着毒素,也压不久了。 “本侯若没了一条腿,还要我吗?”谢珣垂眸看着她,掌心贴着她的掌心,微微用了力。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十三娘 “要!”凤妤急切地说,“两条腿没了,我也要。” 谢珣忍俊不禁,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妙音师父离京时,凤妤拜托她为谢珣寻找解药,她也拿到谢珣的脉案,也不知道她是否找到解毒的办法。 这事还不曾有眉目,凤妤也不好提前和谢珣说,若是寻不到解药,白白期待一场,她舍不得他失落。 “说起腿毒,我怀疑是北蛮传来的毒,二哥这一次眼睛中毒,也没寻到解药。”谢珣若有所思,拉着凤妤坐在窗台外赏景,北蛮的毒一向毒辣,张灵正试着给谢珏解毒,偶然发现两种毒素同源,怀疑有一味药是北蛮独有的。 所以毒素一直未解,可张灵正也仅是怀疑,他和谢珏对毒了解不深,这事有待查证。 凤妤也忧心忡忡,若是北蛮传来的毒,那就很难解。 二公子的眼睛……太可惜了。 暖阳疾步而来,在楼下匆匆说了声,“主子,北蛮人来了!” “知道了!”谢珣淡淡说,“让姑娘们上,你们别露面,等十三娘的信号。” “是!” 北蛮人酒量好,天色还早,等他们酒过三巡,估计要等一个多时辰,谢珣和凤妤都不急,前面有什么情况,十三娘会给他们传信。 凤妤做男装打扮来牡丹楼是怕闹出事来,虽说十三娘也会处理,可事关北蛮,还是慎重些,她不想在府中等消息,干脆来了牡丹楼坐镇。有谢珣在,她也没带秋香,春露,若苏月娇和凤姝不去梅园,怕也不知道她在外面。 半个时辰后,谢珣去了主楼,凤妤心生好奇也去了主楼,主楼是圆形建筑,厢房环绕,中间是大舞台,琼楼玉宇,雕栏画壁,京都最大的销金窟。客人们坐在左右两侧,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席面,舞台上彩带飘飘,六名姑娘正在表演歌舞,三名姑娘以乐和之。 兰花姑娘面纱半遮,正在弹琵琶。 今晚是北蛮人包场,被看楼的姑娘们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裳在伺候着北蛮人,不断给他们敬酒,有几名北蛮人搂着姑娘已在说胡话。 凤妤趴在三楼东边的栏杆处往下看,文十三娘就在她身边,宴席上一名北蛮人揉着姑娘软若无骨的腰肢,用力吻着怀中的姑娘,凤妤想起谢珣刚刚揉她腰的场景。 这就是欢场吗? 凤妤厌恶地蹙眉,被看楼的姑娘是有点怕北蛮人的,答应十三娘,主要是为了钱。凤妤是为了探听消息,若是有别的捷径,又不打草惊蛇,凤妤并不愿意用这种办法。 所以,文十三娘问被看楼前,凤妤特意叮嘱过她,若是被看楼的姑娘不愿意,不要勉强。 “事成之后,若她们想要脱离青楼,我可以给她们赎身。”凤妤轻声说,总觉得姑娘太委屈。 十三娘失笑,轻笑说,“姑娘,不必太自责,她们生如浮萍,从小学着怎么伺候人,也擅长伺候人。就像姑娘擅长做生意,这就是一门生意,姑娘给的价钱,足够他们赎身。这些人是被看楼最受欢迎的姑娘,许多世家子弟都是她们帐中客。她们活得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要舒心得多,真给她们赎身,她们没有一技之长,未必能过得好。” 十三娘浸淫欢场多年,更了解这群姑娘的生活状态。 她家姑娘恨北蛮人,只觉得伺候北蛮人委屈。可商女不知亡国恨,被看楼的姑娘并不懂她的恨,只要生活安逸,有足够的金钱,她们愿意伺候北蛮人。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凤妤叹息,也想明白了,她总能从十三娘身上学到许多东西,这些是旁人无法教她的。 楼下气氛正浓,酒过三巡后淫态百出,十三娘觉得凤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着不太妥当,凤妤看到北蛮人剥了姑娘的衣衫啃咬,脸色难看。 “姑娘,你去阁楼休息,我盯着,若有什么事情会派人来报你。”十三娘侧身挡了她的视线,小侯爷若知道她在楼上看着,怕会不爽。 “好!”凤妤刚要离开,倏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牡丹楼的护院没拦住,独孤靖一身怒火闯进来,弯刀直接砸到舞台边缘,寒芒震慑,吓得姑娘们花容失色,也惊醒寻欢作乐的北蛮人。 凤妤暗忖,糟糕! 独孤靖怎么来了! 凤妤藏身于栏杆后,正好是很隐蔽的视角能看到楼下的状态,楼下人却看不到他,北蛮人见到独孤靖纷纷起身,有两人喝得醉醺醺的搂着姑娘说胡话,被人拽着起来,独孤靖盛怒,“谁让你们来吃喝玩乐?丑态百出!” 被看楼的十余名姑娘裹着自己的衣裳,聚在角落恐惧颤抖,独孤靖杀气太重,姑娘们怕被牵连,北蛮人也没想到会惊动独孤靖。华珍公主的嫁妆准备妥当,他们便要离京,尚有七日时间,和谈已定,北蛮人在京中无所事事,自然要寻花问柳。 燕阳女子娇媚玲珑,温柔多情,和北蛮女子风格各异。北蛮人沉迷于女色温柔中,难以自拔,近日来大多北蛮人都在京中寻花问柳。且引发多起打架斗殴事件,谢珣带京都卫处理过好几次斗殴事件,也幸好是小打小闹,只惹出一次事端来。 独孤靖近日被召进宫,不常在驿馆,对族人在京中的情况却了解,勒令他们谨言慎行,不要在流连青楼。 牡丹楼不算青楼,他们只是喝花酒,不知道独孤靖为什么暴怒。 独孤靖勃然大怒后骂了将近一刻钟,语速很快,北蛮人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他煞气太重,姑娘们更吓得花容失色。 凤妤问十三娘,“他在骂什么?” 十三娘的北蛮语很难支撑她解读这么长一段话,倒是听懂几句北蛮人经常骂人的句子,谢珣不知在哪个角落,两名北蛮将领和独孤靖解释着什么,且有点不服气的模样。独孤靖看着要动手打人,凤妤怕独孤靖北蛮人都带走,“十三娘,你去留住他。”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诱惑 “行!”十三娘妩媚地勾着眼尾,“我很喜欢调教这种弟弟。” 谢珣那边正想要出手,只见十三娘缓步下台阶,她身穿水红轻纱低领长裙,腰肢柔软如水蛇般,走路摇曳生姿,比被看楼任何一名姑娘身段都要轻柔妩媚,接近独孤靖时胆子大得很,软若无骨的手捏着独孤靖的胳膊,声音又媚又娇,“这位将军,牡丹楼有哪里招待不周之处?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吓着姐妹们了。” “滚开!”独孤靖正在盛怒中,见有人胆大包天来碰他,推开十三娘,回头看向十三娘时却又愣住。 十三娘倒在地上,水红长裙半遮半露,长腿又直又白,晃得人眼睛生火,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她并非生涩少女,在欢场多年,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十三娘想要诱惑的人,哪怕是山头和尚也动凡心。如她和凤妤所言,从小所学,知道男人喜欢什么,也善于做什么。她揉着腰起身,故意露出被撞红的手骨,“将军好生粗鲁,奴家的手都要被撞断了。” 香风拂面,欲色浮现,独孤靖冷漠地看着十三娘,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本王管教自己人,姑娘自重。” 十三娘掩嘴轻笑,红唇几乎贴到独孤靖的耳朵上,吐气如兰,“寻花问柳,自是开心至上,要什么自重?” 北蛮人成熟得早,男子十三岁便有人教导人事,十五岁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数,且北蛮风气开放,热情似火,男女情爱不像燕阳保守。独孤靖却不一样,他天生神力,从小当成北蛮战神教导,一心向武,并不重色。 他从不沉溺女色,且煞气很重,戾气粗鲁,虽生得俊俏,女子却不太敢靠近他。帐内之事多是沉默开始,沉默结束,女子甚少敢主动碰触他,所以他一直觉得这种事极是无趣,不明白为何族人沉溺于此,且天天流连青楼。 前两日,北蛮人在青楼闹出事端,差点弄死一名女子,惊吓到楼内女子,闹出事端来,北蛮人在京中又放肆惯了,和被看楼的护卫打起来。府尹不敢管,是谢珣领着京都卫扣押了人,差点把人的手给砍了。 独孤靖颜面尽失,赔钱了事,曾告诫过将士们,在回家前,不准再流连青楼,惹人嗤笑,他们不去青楼,就来了花楼,温香软玉在怀,喝得丑态百出。独孤靖气恼的是这群将领阳奉阴违,为了女子竟违抗命令。 燕阳女子就这般好,引得他们沉浸温柔乡! 十三娘柔软的身体贴着独孤靖,在独孤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勾着独孤靖坐到席上,同时给姑娘们一个眼神。 姑娘们害怕独孤靖,看到他被十三娘缠住,也懂得十三娘的意思,鼓起勇气招呼北蛮人。兰花姑娘朝十三娘点了点头,弹起琵琶,被独孤靖打断的音律,歌舞再一次扬起。 “不准碰我!”独孤靖冷着眉目,他倒要看看,这燕阳女子到底有什么好,引得他的将士们日日笙歌。 “为什么?”十三娘倾身,为他斟酒,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丝带轻缠,顺势落在独孤靖怀里,手指勾着独孤靖的下巴,摸到喉结,“将军不喜欢姐姐的碰触吗?” 独孤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 不,他见过,是凤妤,可凤妤的大胆不是诱惑人,是拼尽一切要和他同归于尽,他腰腹上还留着凤妤给予的疤痕。 凤妤看得瞠目结舌,独孤靖这么凶悍,竟没掀开十三娘。 她震惊,又悬着一颗心,十分紧张,怕独孤靖对十三娘动粗。 “滚开!”独孤靖盛怒,要掀开十三娘,她却搂紧了独孤靖的脖子,手还勾着他的脖颈时,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喂到他的唇边,“将军,奴家伺候您喝酒呀?” 独孤靖警惕地看着怀中女子,身体紧绷,十三娘在他怀里笑靥如花,一手执酒,一手摸着他脖颈上的皮肤,玩着他的脖颈,喉结。 放荡! 独孤靖暗忖,他绝对不受勾引。 可他脑海里,莫名地闪过凤妤的脸,燕阳的女子都是如此妩媚动人么?引得男子愿意为她们粉身碎骨,连谢珣都逃不过! 她们究竟有什么魅力? 凤妤……这念头掠过,凤妤的面容越发清晰,独孤靖看着十三娘的眼神也发生微妙的变化。他突然意识到,夜宴上指名要凤妤时,除了和谢珣较劲,本身也有几分对凤妤的好奇。 被谢珣喜欢的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 十三娘见他不喝,微微挑眉,“将军是怕有毒吗?” 她仰头喝了半杯,还故意贴着他的唇瓣,笑意带着几分戏谑,“没毒,奴家可以换一种方式喂你。” 她仰头,把半杯酒含在嘴里,贴着独孤靖的唇瓣,把酒喂她,喂得缠绵悱恻,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已挂上小金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声音听的人面红耳赤。 北蛮将士们见状,不再有所拘束,场面再一次热闹起来,楼上的凤妤看得羞涩难安。谢珣却面不改色,让飞影告诉暖阳,设法把独孤靖引开。 十三娘比谢珣想象中的要聪明。她能轻易感受到独孤靖的情动,可他定力极好,不是一个吻能够打动的,十三娘摩挲着独孤靖僵硬的背脊,“将军,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喝?” 她知道独孤靖在此,谢珣不好发挥,她必须要把独孤靖和北蛮将领隔开,这位王子强大又警惕,虽是年少,却不好糊弄。 凤妤在阁楼里疯狂喝水,感觉从来没这么渴过,主楼那边过于艳色,她看得有少许不适,十三娘能掌控全场。且主楼那边想要迷惑北蛮人点了媚香。凤妤味觉灵敏,体质虚弱,受不了这种香,闻得她心跳加快,呼吸浓烈,身体有些怪异的反应,凤妤匆匆避开,找了一间离主楼最近的阁楼休息。 凉茶过喉,心底的燥热总算压下去。谢珣随着而来,凤妤看到他吓一跳,“你怎么也过来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情潮 主楼那边活色生香,谢珣血气方刚,却不受影响,他是无意中看到凤妤趴在三楼上偷看,又踉跄离开,担心她才跟过来。 主楼那边有飞影和暖阳,计划不变,飞影的北蛮话也说得好,他不必一直盯着。 “我……”凤妤额上有薄汗,脸色很红,看着不太对劲,谢珣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了?” “没有!” 她往后退一步,后腰抵在桌子上,反应过大。 谢珣诧异,凤妤脑海里想到十三娘魅惑独孤靖的画面,脸色微红,口干舌燥。 为什么谢珣也闻了香,却不受影响。 只有她一个人被香影响得神志不清。凤妤有些难受,且迫切地希望谢珣能离开房间,“你快走。” 谢珣见她很不舒服的模样,非常担心,他正要说话,两人都听到调笑声。 且是十三娘的笑声,凤妤移步到窗户前,扒开窗户往外看。 独孤靖被十三娘勾得情动,抱着她亲吻,人影交叠纠缠,两人在楼梯处被绊住,独孤靖似是等不及,抱起十三娘往阁楼上,十三娘被亲得身体往后仰,呼吸急促。 凤妤吓坏了,匆匆往门外跑,怎么就这么巧来这座阁楼? 谢珣也过来在她身后往外看,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往外走。 她刚要开门,独孤靖和十三娘已到二楼来,凤妤和谢珣若是冲出去立刻就能撞到他们,独孤靖若见到谢珣,今晚的计划就功亏一篑。凤妤拉着谢珣着急回到房间想找地方躲,刚想要藏到床底,又想到十三娘和独孤靖若是进来,他们怎么跑? 脚步声和欢愉声越来越大,凤妤急得团团转,在独孤靖抱着十三娘撞开门时,谢珣拉着她藏到柜子里。 柜子很小,谢珣是抱着凤妤挤在柜子里,凤妤坐在他怀里,背脊贴着她的胸膛,紧张得浑身紧绷。 两人刚一藏好,独孤靖和十三娘就进来了。 独孤靖推着十三娘躺在桌上,故意说情话刺激独孤靖,引得独孤靖动作更加激动粗鲁。 凤妤听着污言秽语,“……” 姐姐,我还在这里!!!! 凤妤双手捂着耳朵,鸵鸟似逃避,羞得脚趾紧缩,咬着下唇,把头埋在膝盖处,她生平从未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 两人都是未婚男女,且从未有过情事就被迫听着旁人的情事,谢珣比凤妤更不好受,谢珣本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意中人坐在怀里,独孤靖和十三娘的声音宛若在他耳边,谢珣心猿意马。 不管他再怎么克制,年少气盛的身体由不得他的意志,凤妤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鸵鸟似地藏着,自欺欺人,因此也能越发敏感地察觉到谢珣滚烫的呼吸,凤妤又急又羞,谢珣埋头于她肩膀处,薄唇也贴着她白皙的脖颈,他的牙齿咬到她细嫩的皮肤。 凤妤轻哼,又捂住口鼻,十三娘和独孤靖沉浸于极乐中,听不到这细碎的声音,凤妤浑身轻颤,被谢珣碰触的地方起了火。 好热!! 谢珣的身体如火炉一样,她也是。 谢珣额上汗水滴落,忍到极致,柜子又小又挤,两人无处可藏,凤妤柔软玲珑地贴着他的身体,带来了刺激,也带来了折磨。 他伸手掐着她的下巴,逼得凤妤转过来,谢珣吻住她。 凤妤怕被独孤靖听到声音,不敢挣扎,两人鼻息交融,缠绵激荡。 要疯了! 谢珣的手揉着她的腰肢,顺势往上时,凤妤像是一条脱水的鱼,被人死死按住,还垂死挣扎起来。 她拧着谢珣的手臂,却阻止不了谢珣的手。 凤妤暗忖,她错了,不止是她一个人被香所影响,谢珣被影响得更重,他虽爱亲近她,却从未做过如此逾矩的事。 她祈祷着独孤靖和十三娘能快点结束。 房间里光线昏暗,柜子和床之间隔着屏风,距离很远,寻着机会,他们能够离开。可事与愿违。 谢珣又受刺激又折磨,心中暗骂,独孤靖什么毛病?寻什么刺激,非要在厅内,果然是野蛮人!!! 他一边骂着独孤靖,一边欺负凤妤,冰火两重天。 莫约过了两刻钟,独孤靖被十三娘哄着独孤靖去床上,独孤靖人舒服了,意外地好讲话,抱着十三娘往里走。 十三娘其实想哄着他说一说侯府,哪怕开一个由头也好,却又怕独孤靖起疑。 独孤靖被那群北蛮将领要谨慎聪明得多,虽热血冲动,却不傻,他敢来燕阳和谈就说明他不可小觑,假以时日必是燕阳劲敌。 两人到了里间后,很快又响起了暧昧的声音,谢珣和凤妤僵硬着身体,还来?幸好里间离柜子有点距离,不像桌子,就在柜子边上不远,那些声音仿佛都在耳边。 谢珣深深地吻着凤妤,屏息静气后,缓缓推开柜子,拉着凤妤出来。两人猫着腰往门口走,门口地上全是十三娘和独孤靖的衣物,凤妤本就腿软,被独孤靖的外袍绊了,往门口摔去,谢珣慌忙去扶她。 独孤靖的外袍里有两个白玉瓶子滚出来,滚到门边,凤妤和谢珣紧张得心口狂跳,可里面两人太过激烈,竟没听到声音,凤妤顺手捡起瓶子藏到袖子,随着凤妤轻步下楼。 谢珣的手心滚烫吓人,凤妤挣脱他,却被谢珣拉进园林的假山里,凤妤惊呼声音却被谢珣吞咽,谢珣抱起凤妤抵在假山上,吻得发了狠,再无顾忌。 第二百二十七章 药丸 飞影的咳嗽声在假山外响起,凤妤情急去推他的肩膀,却纹丝不动,谢珣情绪和动作都很激动,凤妤趴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 “你冷静点……”凤妤呜咽着喊他,又是咬,又是拧,谢珣吃痛,总算冷静点,“不想受罪,就别再咬我了。” 凤妤,“……” 他抱着她喘息声粗重,扬声问,“什么事?” 飞影是看着他把三姑娘抱到假山里,坏主子好事,他也不想,只能硬着头皮说,“主子,有眉目了。” 谢珣深呼吸,压住心中翻滚的情潮,“知道了。” 凤妤忍不住想起两人在骑射宴时,也曾藏在假山里,可那时谢珣还很厌恶她。她正胡思乱想呢,谢珣已带她出来,“让暖阳过来!” “是!” 谢珣调暖阳过来护着凤妤,避免发生刚刚的尴尬,凤妤已羞得不敢抬头,谢珣在她头上摸了摸,略作安抚,带飞影离开。 他一走,也带走了压迫感,凤妤重重松口气,暖阳戏谑说,“姑娘,我先送你回府?” 牡丹楼的事还未结束,凤妤轻轻摇头,她担心十三娘,还想等一等,“前头有什么消息了?” 暖阳带她到最东边的小楼休息,一边走一边说,“主楼那边有人喝醉了,飞影让姑娘们套话,果然听出一点消息。独孤靖的双胎妹妹独孤红樱是北蛮圣女,从小养在巫师府中,擅制毒,养蛊。本来打算让公主嫁给太子联姻。后来太子和独孤靖不知达成什么协议,联姻取消,独孤靖想要毒杀我们侯府。真是人心险恶,两国交战,死伤再所难免,北蛮王室死的人,比得上我们侯府吗?我们侯府多少好儿郎都断送在宁州战场上,当年仅剩下侯爷时,一度要绝后。” 暖阳越说越委屈,“我是家生子,母亲从小伺候夫人,当年夫人生了大姑娘后伤了身子,多年未孕,侯爷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夫人怕侯爷一脉断送,忍痛为侯爷纳妾。大公子尚未出生那几年,夫人每次祭祀看到那些牌位都红着眼。大公子,二公子接连出生后,夫人才敢告慰先祖,或许是心中没了压力,身体好转,这才有了我们主子。若夫人自私一点,侯府这一脉说不定到侯爷就断送了,独孤靖凭什么恨侯府,谁家没死人,就他们家的人命高贵。侯爷和他们也有杀父之仇,杀兄之仇,为了和谈,也忍了仇恨,没想到他们要赶尽杀绝,欺人太甚!” “暖阳乖啊,不哭!”暖阳比凤妤还年幼,稚气未脱,说到伤心事就掉眼泪,凤妤只好哄着他,“独孤靖带公主来和谈,本意是联姻,华珍公主嫁到北蛮后,北蛮和燕阳算是有了姻亲,倒也不必再留公主在北蛮,若不是二公子伤了眼,侯府反击,华珍公主和亲,独孤靖原计划定是要公主留在燕阳,公主擅毒,又养蛊虫,后果不堪设想。” “雕虫小技,二公子早就知道北蛮公主擅毒,也会下蛊,每日都派人检查侯府的饮食,侯爷和几位公子都不曾被下过蛊。” “二公子真周到!”凤妤真心佩服谢珏,能想到所有的杀招,越是佩服谢珏,越觉得他的眼睛可惜,“再过几日,北蛮人就离京,等他们走后就不必提心吊胆。” 燕阳对北蛮知之甚少,隔了一座沙岭天山,终究不安,也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北蛮人大言不惭要杀侯府满门,是要毒杀吗? 凤妤盼着谢珣能多套出一点信息。 暖阳带着她到最东边的小阁楼里,凤妤坐在窗台外想事情,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北蛮人的计划,处处都不合理。 她也担心,这本身是一个陷阱怎么办? 凤妤护短,她和谢珣两看相厌时,因凤姝的缘故,经常往侯府送首饰,锦缎,很喜欢府中几位夫人。如今和谢珣心意相通,更是在意侯府的安危。 和谈和新政把侯府推向风口浪尖,若不是有镇北铁骑,建明帝早就对侯府动手,她担心建明帝会借北蛮的手来杀侯府。 主楼那边玩乐到子时,东边小阁楼离主楼远,极是安静。 子时过后,十三娘筋疲力尽回到东边阁楼,双腿轻颤,头发凌乱,脖颈上一片被啃咬的痕迹,凤妤脸色一烫,她觉得十三娘好可怜,却又莫名脸红。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十三娘的声音沙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拢着衣裳,却罩不住她身上的痕迹。 她倒不是羞,只是不希望吓着她家姑娘。 凤妤想要装得镇定自若,却又担心十三娘,“你是不是被独孤靖欺负了?” 十三娘噗嗤一声笑了,她媚骨天生,笑起来很是勾人,凤妤是女子都被勾了魂,暖阳在十三娘回来后,离得远一些。 十三娘简单地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裳,她是真的累狠了,双腿都在打颤,软若无骨地靠着凤妤,凤妤更清晰地看到她脖子里的咬痕。 独孤靖真凶,他是狗吗? 凤妤心疼,摸了摸十三娘的脸,“对不起。” “好端端的,姑娘为何说对不起?”十三娘失笑,勾着凤妤的发带,笑容带着宠溺。 “若不是我和谢珣,你就不必委身独孤靖,被他欺负。”凤妤眼尾发红,“为了引开独孤靖,你受苦了。” 十三娘欲言又止,抱着凤妤胳膊笑得浑身发颤,凤妤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十三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你看到了?” 凤妤尴尬地点头。 十三娘并不希望凤妤对此事耿耿于怀,心存愧疚,“你情我愿的一场露水之欢,谈不上委屈,更不会受苦,我又不在乎床榻上是谁,只要我开心就行。” “……”凤妤不明白,她的脖子都被咬出血了。 十三娘见凤妤懵懂,轻笑说,“我不是黄花闺女,并无心上人,也无需对谁负责。只要取悦自己就行。独孤靖年少英俊,还挺……尽兴。我也许久不曾如此酣畅淋漓过。姑娘,男女之事,只要你情我愿,就说不上委屈,等你成婚后就懂了。” 她颇为遗憾地说,“可惜啊,他是北蛮人,即将离京,若不然,我食髓知味,不介意他常来找我。” 凤妤,“?” 她不理解,却大为震撼,十三娘只觉得她真可爱,“姑娘,再过一两年,你成婚前,我再教你。” “教什么?”凤妤茫然。 十三娘暧昧眨眼,“让你快乐的事。” 凤妤不明白十三娘在说什么,却又觉得面红耳赤,十三娘叹息说,“可惜独孤靖是不爱说话,我又怕他起疑,不然我倒是可以帮小侯爷套话。” “不必冒险,这是谢珣的事。”凤妤说,“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说什么,但是……你开心就好。” “姑娘,你真可爱,小侯爷真是好福气。”文十三娘手指划过凤妤的眉目,笑容中隐藏着担忧,心中也藏了事,算了,这种事不必说出来恶心她家姑娘。 独孤靖回北蛮,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我也觉得!”凤妤也觉得谢珣好福气呢。 两人相视一笑,文十三娘暗忖,姑娘幼时就救过她们姐妹,三年前重逢,又救她们于水火,若不然她早就是权贵后院的玩物,哪有如今舒心快活的日子。 姑娘是她们姐妹的再生父母。 为了姑娘,她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牡丹楼一名护院匆匆而来,慌乱匆忙,“十三娘,前方出事了。” 十三娘容色一凝,“出什么事?” “独孤靖说丢了一枚玉佩,正在掘地三尺地找。” 什么玉佩这么重要,三更半夜劳师动众,凤妤暗忖,也不知道谢珣事情办妥了没有,十三娘和凤妤交代一声,去了主楼。 凤妤似是想到什么,把袖中的玉瓶拿出来,这是她从独孤靖衣物中找到的两个玉瓶,独孤靖大半夜兴师动众,定不是为了什么玉佩。 她心中起疑,打开玉瓶,两个玉瓶中都是药丸,颜色并不一样,一赤一红,凤妤心脏狂跳,难不成独孤靖在找寻玉瓶? 她寻来两块锦帕,各倒出一粒药丸后,喊来暖阳,让他把玉瓶丢到主楼外的花园里,引北蛮人去寻。 若独孤靖寻不到,会给牡丹楼惹来麻烦。 暖阳很擅长做这种事,办得滴水不漏,如凤妤所料,独孤靖的确在寻这两瓶药,凤妤眉心微凝,这药有什么稀奇之处? 独孤靖寻到玉瓶后,领着北蛮人离去,十三娘收拾残局。 谢珣来寻凤妤时,已过丑时,凤妤担心地问,“怎么样?” “北蛮人的确想杀侯府满门,可具体什么方式,没能探听到。”谢珣脸色凝重,心里极是不安,他已尽力去套话,仍是没有打听到北蛮人究竟想怎么做。 凤妤说,“独孤靖若真要复仇,此事机密,定是谋划之人才得知,未必真能探听到什么,在他们离京前,小心就是。” 谢珣和凤妤来牡丹楼前就想过,未必能探听到消息,可今天也不算一无所获,凤妤把两粒药丸给谢珣,“独孤靖谎称找玉佩,事实上找的是两瓶药丸,我出门前顺手藏起来的,你找人查一查,是否有用。” “行,我先送你回府。” 第二百二十八章 解药 凤妤轻笑说,“天快亮了,此时回家定会惊动父亲和母亲,我在牡丹楼歇下,明日张大他们会来寻我。” 谢珣略一思忖,把暖阳留下守着她。 牡丹楼设局后,北蛮人或是被独孤靖约束,不再流连花楼,离京日期将至,北蛮人深居简出,风平浪静。 或是知晓北蛮人将有所行动,谢珣和凤妤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侯府枕戈待旦,吃穿用度都有专门的检查,谢珣把牡丹楼得到的消息毫无保留地报给谢珏,这几日有擅长蛊毒军医常驻府中,一日三次检查镇北侯和几位公子,夫人们的身体,并未发现蛊虫的迹象。 北蛮人安静得凤妤都觉得诧异。 深夜,侯府。 谢珏庭院里,影卫一二三现身,谢珏蒙着半指宽绢布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饮茶,影卫一二三刚从驿站回来。 影卫说,“北蛮公主的确在驿馆炼制子母蛊,这种子母蛊除了种蛊人的鲜血,也需要被种人的鲜血滋养。独孤靖想给侯爷下蛊,却没拿到侯爷的鲜血,若得不到鲜血,这种蛊虫不听使唤,应该伤不了侯爷。” 镇北侯在狩猎时受了伤,也见了血,那点鲜血养不了蛊虫,独孤靖也拿不到谢璋,谢珏和谢珣的鲜血,蛊虫应该养不了。 北蛮公主只能养出母蛊。 谢珏若有所思地放下茶杯,他当年进北蛮时,独孤红樱还年幼,又是北蛮圣女,与世隔绝,资料甚少。谢珏汇总北蛮的经济,矿产和人口,主要经济来源,各种文化习俗,把北蛮王的儿子们调查得清清楚楚,对北蛮公主们的调查的确是一片空白。 他的北蛮两年,也就祈福时见过独孤红樱,没想到她和祭司学了这本事,圣女在北蛮一直是吉祥物,并无特殊之处。 蛊毒……独孤靖要灭侯府,蛊毒最好是种在他们父子四人身上,相互残杀。 难怪狩猎时,东宫配合北蛮动作频繁。 “给宫中传递消息,查一查皇上和太子身上是否有异。” “是!” 影卫一如鬼影般离去,北蛮人离京,仅剩三日。狩猎后,铁骑驻防京都城内,整座京都固若金汤,独孤靖五百将士,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除了毒杀! 谢璋进来时,影卫们刚出去,谢珏的院落书香气很浓,正厅靠墙都打了书架和珍宝阁,除了靠窗的暖榻,书架,正厅空旷。侯夫人和牡丹夫人怕他磕着碰着,把正厅几乎搬空,谢珏眼睛受伤后更静默,也不喜有人近身伺候,除了几名影卫,其他人很难近他身。 “大哥!”没了眼睛,嗅觉和听觉尤为明显,他听出谢璋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有些事要处理!”谢珏微微侧头,虽看不到也知道谢璋坐在他对面,“大哥,有事?” 谢璋沉默着,并不言语,谢珏很有耐心,静静地等着。 “独孤靖离京后,新政交给舅父们,你……你离京去治眼。” “是!”谢珏语气平淡,似是知道谢璋会同意,这事他和谢璋已谈过三次,只要大哥同意,父亲就会放他离京。 “听风,大哥成婚前,不要回京。” “……好!” “让楚宁陪你去。” “不必!”谢珏淡淡说,“影卫跟着就行。” “你和楚宁是不是吵架了?”谢璋问,狩猎回来后,方楚宁没来过侯府,听风在宁州受伤时,方楚宁贴身照顾,恨不得连饭都喂到听风嘴里。可这一次听风眼睛受伤,方楚宁不闻不问,定是吵架了。 方楚宁和谢珏长大后,几乎没红过脸,谢珏和方楚宁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两人控制欲都很强,却能找到最合适的相处之道,相互包容。 两人心有灵犀,又非常默契,方楚宁能在听风受伤时忍着不来看他,定是气狠了。 谢珏平静说,“阿宁是皇亲国戚,大帅又驻守江南,并不适合卷到侯府和皇室的纷争中。我不希望有一天,他要在我和宇文皇室中做选择。若是我预感成真,阿宁卷进来,每一次决定于他都是锥心之痛,我舍不得。” 谢璋心中大震,听风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掀起滔天巨浪,谢璋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叹息,“听风,这些话,大哥听听就罢了,不要让父亲听到。” 谢珏轻声说,“不会再有人听到了。” 谢珏派出去的人回报,建明帝和太子也身体健康,并无中毒,或被种蛊毒的迹象,谢珏心中疑惑更甚,那独孤红樱来京都做什么? 谢珣也很困惑,近日除了去京都卫,就是盯着驿站,都没什么意外情况,侯府有大哥守卫,他甚是放心。北蛮人也一反常态不再流连青楼,和谈之初,咄咄逼人,如今离京,消无声息,谢珣心中不安加剧,却又实在找不到可疑之处。 北蛮人离京前一日,谢珣休沐,午后有事要办,刚出侯府就看到张灵正匆匆跑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谢珣心中一沉,“是长姐出事了吗?” “不是!” 四月艳阳天,阳光毒辣,张灵正跑出一身汗来,“你的腿毒……有解了。” 谢珣大喜,“这么多年,你终于研究出解药了?” 张灵正喘着气,“你带回来的药丸,一枚是毒药,一枚是解药,就是你的腿毒,小侯爷,你走狗屎运了。” 谢珣,“……” 府外不是说话之地,谢珣把张灵正请到院内,那日拿到药丸后,谢珣就交给张灵正,他早就怀疑自己的腿毒是从北蛮传过来的。否则,太医院也不会多年来找不到解药。可他没想到会那么巧,凤妤顺手捡的药,竟是他的解药。 “你确定吗?” “你在怀疑我的医术吗?”张灵正激动地说,“你的腿有救了,再拖一年半载,神仙都救不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谢珣,你有救了!” 谢珣心情激荡,那种缓慢的兴奋充斥着心胸,腿毒两年,根深蒂固,已成陈年顽疾,谢珣也做好最坏的打算。若真是废了一条腿,他就只能当富贵闲人,他心有不甘,也非常恐慌,若他这条腿废掉,他和凤妤能否走到最后也是未知数。 第二百二十九章 解药 2 哪怕他心悦凤妤,若真的做轮椅度日,成了废人,郁郁不得志,在漫长的人生中,是否会怨怼,是否会憎恨,谁也说不准。他知道,那是意外,凤妤也不愿,可毕竟是因凤妤而断的腿,若不是断腿,就不会中毒。 凤妤看着他坐在轮椅上,又是否会愧疚,后悔,遗憾,他是否能坦然面对她可怜他的目光,心意相通过,他从不曾和凤妤说起自己的腿伤,也没告诉凤妤,若不能解毒,他会成废人。 如今真的峰回路转,竟是凤妤找到解药。 冥冥之中,似是注定的。 始于凤妤,也终于凤妤。 谢珣看着手心中的解药,红了眼角,上苍待他不薄,竟真的给了希望。 “服药后,多久能痊愈?” “半个月。” 谢珣珍藏着解药,“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淡淡说,“皇上和太子那边,脉案不要改。” 张灵正笑容一敛,点了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二哥的毒,可有解药?”谢珣问,“两种毒是不是都来于北蛮?” “虽是同源,却不一样。”张灵正轻声说,“皇上和内阁都派人来问过二公子的眼睛。” 谢珣冷笑,他们恨不得二哥的眼睛瞎了,新政能拖则拖,最好拖到大哥回宁州,铁骑不在京中震慑。 “你的腿毒拖了两年柳暗花明,二公子的眼睛,未必就没希望。”张灵正说,“十二州有一名擅毒的神医,说不定能解,我爷爷建议二公子去十二州寻他。” “我知道。”谢珣说,“独孤靖离京后,二哥也会去十二州。” 为了新政推行顺利,京都仅留五千铁骑,其余大军回乡省亲,与家人团聚,这是镇北侯和世家,皇权博弈后,为了新政落实迫不得已的决定。 当初带三万人回京,已让建明帝深感不安,大军还朝,本就不该带这么多军队回京,镇北侯府也算如世家和建明帝所愿,也借以证明自己会减兵的诚意。 京中风平浪静,很快就到北蛮人启程的日子,太子代表燕阳皇室送独孤靖等人出城门,谢璋和谢珣站在城墙上看着北蛮队伍浩浩荡荡离去。 华珍公主的车队走在北蛮队伍后,华珍公主本来想要谢珣护送她到宁州,被谢珣以腿伤发作回绝,这一次是康王带领三千将士护送她去北蛮。公主的车队比北蛮人车队更要壮观,宏伟,皇帝最终选了吴大人嫡女吴长欢作为媵妾陪华珍公主嫁到北蛮。 随行宫女三十人,护卫百余人,嫁妆丰厚,给足北蛮颜面。 车队出城后,华珍公主泪流满面,太子虽答应过她,过几年接她回京,可华珍公主却感觉此去北蛮千里迢迢,今后或许难返故土。她掀开车帘看向城门,也看到了城墙上的谢珣,华珍公主恨得牙痒痒的。 谢珣……谢珣…… 终其一生,她只能活在恨意中。 不! 她不甘心,前途难测,哪怕再屈辱,她也要咬牙活着,她祈祷有一日太子登基,侯府势弱,她会有复仇那一日。 北蛮人离京,和谈顺利,京中一片祥和。凤妤提心吊胆,怕独孤靖离京前会搞出什么大事,不曾想到如此平静。五千铁骑会随独孤靖一起离京回宁州,他们一走,京中就彻底平静。 凤家和侯府关系特殊,凤姝,凤妤和凤姈近日来都闭门不出,京中闺女的宴席虽下了拜帖,凤家全都回绝,凤妤也不曾听闻有什么大事发生。 平平淡淡就是福。 独孤靖离京当晚,凤妤有些心神不宁,她和谢珣都怕侯府出事,没想到如此顺利,临睡前,听到窗户外传来口哨声。凤妤微微挑眉,身子探到窗外,一道阴影袭来,唇瓣已被男人吻住。 她推着他的胸膛,谢珣狠狠地吮着她的唇瓣,尽了兴才放开她。 “你怎么来了?”凤妤仍是很难招架他的热情,又在自己的梅园内,怕被秋香和春露看到。 两侍女识趣得很,早就不知踪影,谢珣双手支在窗户上,忍不住告诉她喜讯,“那日你捡到的药,是我的解药。” 这句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凤妤大喜,看向他的腿,“真的?” 谢珣重重点头,凤妤绕了出来,想看他的腿,谢珣轻笑说,“解药我已服下,半个月才能彻底解毒,现在看不出来什么。” “真的是解药吗?” “我何时骗过你!” 凤妤惊喜万分,谢珣虽一直不曾说过他的毒,凤妤魂穿他时,暖阳不小心说漏嘴过,若再过一年半载找不到解药,这条腿怕是要彻底废掉。 那时,凤妤对谢珣还不曾心动,只觉得愧疚不已,这条腿毕竟是因她而伤,所以她才会不断给他送粮,可以说是投其所好,知道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多多少少存了一点补偿的心理。 若不然,她存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她甚至还想过,用钱去补偿谢珣,一名前途无量,只想着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若是因她成了废人,后半辈子不良于行,不管多少金钱都难以赔偿。以凤妤而言,金钱已是她最爱之物,除了金钱,她也不知道拿什么来赔偿。 心悦谢珣后,她也曾想过,若他的腿真的废了,她也愿意照顾谢珣一辈子,绝对不会嫌弃谢珣不良于行。 可私心里,她希望谢珣能好起来。 并不是她怕照顾谢珣,她只是盼着谢珣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要因腿伤颓废,她希望谢珣这一生都能心想事成,事事如意,不要再经历挫折。 谢天谢地,她真的如愿以偿了。 “我第一次这么感谢独孤靖。”竟把解药带在身上,若不是他带在身上,她顺手捡了,谢珣仍要受毒素折磨。 两人并肩坐在院内的台阶上,谢珣心里也很复杂,这毒未必是独孤靖下的,阴差阳错,解药竟在独孤靖身上。 “他带了解药又如何?若不是你顺手捡了,这毒也不会解。” “你当年是怎么中毒的?” 谢珣脸色微怔,“当年从战场下来后,军医为我治伤,敷在断骨处的草药有毒,我日夜受疼痛折磨,以为是断骨疼痛,却不知是毒素作祟,等察觉时已来不及。” “是军医和北蛮人勾结,害了你?” “不是!”谢珣轻轻蹙眉,“是军中有人和北蛮人勾结,在药箱中下毒,二哥查到奸细,来不及详细审问,他就畏罪自杀,线索也就断了。” “我真不明白,燕阳和北蛮打这么多年,仇深似海,我们多少族人死在战场上,为什么还会有人和北蛮人勾结。”凤妤义愤填膺,心中有些难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动物尚知维护族群,人心反而难测。 “乖,不气!”谢珣摸摸她的头,“不值得。” 凤妤摇摇头说,“我不生气,只是困惑。” 谢珣今夜来找凤妤,除了和她分享喜讯,也是来辞行的,京都卫衙门有事要去一趟连城。独孤靖离京后,他本有两日休沐,答应陪凤妤去踏青,如今临时有事怕是要失约,谢珣没说什么事,凤妤也不多问。 她又不急着去踏青,等谢珣回来再去也不迟。 第二百三十 新政 凤家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凤姝和谢璋的婚礼,凤妤插不上手,因要接手十二州的生意,凤妤近日都在打听新政的事。 新政是谢珏和内阁主导,详细条款还未公布,人人都在讨论新政,望江酒楼学子聚会谈论最多的也是新政,众说纷纭。 十几年前推行新政失败,差点改朝换代,这一次新政推行,有侯府坐镇,多数人看好。并觉得是一次强国改革。新政涉及到军事,经济,农桑,赋税等等。人人关注,凤妤和掌柜们议事时,也在谈新政。 宝丰钱庄的王掌柜和琳琅阁的文掌柜都建议凤妤根据十几年前的新政条款早做准备,避免新政推行后的混乱。凤妤始终静观其变,和商户息息相关的定是赋税,燕阳各地赋税不一样,若是全境改革,影响深远。 凤妤问王掌柜,“新政推行……你看好吗?” 王掌柜沉吟,“难说。” 凤妤也举棋不定,王掌柜说,“近日商会诸位掌柜都有所动,基本看好新政推行,姑娘有什么顾虑?” “新政具体条款还未清晰,我更倾向于静观其变。”凤妤淡淡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人看好时,我反而有些悲观。” 王掌柜笑说,“十几年前也要推行新政,当时京中人人众说纷纭,人人悲观,后来果真出了事。当时我们商行私下也讨论过,也是不好看,所以按兵不动。如今却不一样,和谈顺利,宁州停战,虽是内阁主导新政,却是侯府保驾护航,新政大概率能落实,姑娘为何不看好?” “新政呼声越大,我越不安,总觉得要出事,说不上来的感觉。” 文掌柜说,“真要全境落实,也要几年时间,姑娘若有顾虑,那就静观其变,等出了具体条款再商议。实在不行,姑娘可以向侯府打听新政的具体条款。” 凤妤若有所思,这事她和凤姝谈过,凤姝对新政倒是看好,姐妹两人意见相左,凤妤就没继续和姐姐讨论。 凤妤出宝丰钱庄就看到谢珣,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忍不住挥了挥手,独孤靖离京后,谢珣去连城两日,刚回城就看到凤妤。 谢珣想,真有缘分! 他也不急着回侯府,陪凤妤在河边散步,迫不及待地把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送你礼物。” 凤妤挑眉,盒子里是一支石榴花的簪子,纯金和红宝石打造,红宝石打磨得晶莹剔透,比她见过的宝石都要亮。在阳光下宛若有流水微动,凤妤惊艳至极,“好美啊。” 谢珣一直注意凤妤的神色,见她喜欢,松了口气,他很早就想送凤妤礼物,送礼自是投其所好,凤妤爱珠宝,他就送珠宝。三姑娘很难讨好,且搜罗天下珠宝,见惯好东西,自是不喜欢俗物。 侯府库房里有许多珠宝首饰,有许多是祖传的,不太适合送礼,且不适合少女佩戴。琳琅阁是京中少女们最喜欢的店铺,又是凤妤的产业。谢珣一时竟寻不到满意的礼物,这一次去连城办事,特意寻宝,还真让他找到这支花簪。 凤妤喜欢石榴花,谢珣见到这支花簪就觉得很适合她。 “喜欢吗?” “喜欢!”凤妤喜欢这支花簪,一是宝石透亮,是难得佳品,而是男子送簪,有结发为夫妻之意。 礼物本身,和礼物的含义,她都喜欢。 谢珣拿过花簪,为她佩戴,“我还买了好多宝石,等司珍房做好头面,我再送给你。” 宫中的司珍房,有最好的工匠,专门为后妃,公主们制作首饰。 他想给凤妤最好的! 凤妤想到小侯爷空荡荡的院落,他不爱奢华,还骂过她奢靡浪费,如今为了投其所好,竟一反常态,实属难得。 “谢珣,你完了!”凤妤打趣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被我带坏了。” 谢珣忍俊不禁,“你喜欢就好,这点珠宝首饰,本侯送得起。” “虽然我珠宝很多,但是收到礼物,还是很开心。” 谢珣懂了,“行,那我日后多送。” “好啊!”凤妤一点都不客气,从来不和自己的喜好作对,也没有一点矫情做派,她也善于取悦自己。 谢珣暗忖,日后要想办法搜罗宝石,让她当成弹珠来玩。 凤妤想到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新政,她问谢珣,“朝廷要调整赋税和田地,具体在哪方面,你能和我说一说吗?” 谢珣不管新政的事,新政名义上是内阁在推行,事实上是谢珏在主导,谢珏虽眼盲,可新政条款在和谈期间,他已彻夜整理好。 从科举,农桑,刑罚和赋税,土地几个方面完善条款。这套新政在先帝在时就已推过一遍,引来世家大族剧烈反抗,所以血流成河。 谢珏熬夜研究新政,想要平衡世家大族和百姓的利益。 镇北侯对三个儿子的培养政策不一样,长子谢璋要接军权,所以从小当武将来培养,千军万马,一将难求。所以谢璋是镇北侯手把手来教的,既要有指挥能力,又要有应变能力,还需饱读兵书,又不能纸上谈书。 天文地理,行军装备,地缘政治皆要精通。谢璋完美地达成镇北侯对统帅的要求。 谢珏因幼年受寒,身体虚弱缘故,镇北侯就打算让他走科举之路,谢珏在京都跟着阁老学习,本来是要培养成治国之才,走科举之路。 后来建明帝登基后,镇北侯出于综合考虑,把谢珏接到宁州前线,由他亲自来教,所以谢珏在去宁州前的十四年,都在京中跟着阁老学习。 他本来就是相才,在宁州也是统管后勤补给和出谋划策。 轮到谢珣时,宁州战况激烈,侯爷已抽不出时间亲自教导儿子,谢珣就跟着父兄,学到什么算什么,没有人管他。 谢珣听过谢珏和镇北侯说新政的事,说到了农桑和赋税。 谢珣骨子里还是武将思维,对农桑和赋税并不敏感,“新政条款和十几年前方向大致相同,力度加大。要推翻原有的土地分配,实行一户一耕。赋税方便合并人头税和田赋。根据田亩划分,目的是提高生产,减轻赋税。赋税有很多细则划分,应该是拥有土地越多,赋税越高,且会分等级征收,具体比较复杂。” 因触碰到世家的利益,如今二哥眼盲,又交给内阁来主导,恐有变动。 凤妤脸色微变,这种赋税就是抑制土地兼并,让农户有更多的耕地。可百年来,世家大族占有那么多土地,新政推行必会引来激烈反抗。 凤家是商户,土地虽比不上世家大族,可赋税征收等级里,她家的土地定是征税最高的,因为她家都是丰田。 第二百三十一章 怨恨 按照新政,每年也要交巨额税收。 “舍不得交税?”谢珣挑眉。 凤妤摇摇头,“我是想新政推行难度会非常大,田赋改革,商税肯定也有所变化。二公子应该是想向富人征收高额税收。可富人不一定愿意,定会联合起来抵抗。” “新政势在必行,内阁已有共识,休养生息,提高生产。所以啊,你手里多少田产,可以适当出售一些。” 凤妤轻轻摇头,“我不会。” 谢珣困惑,“为什么?我听父兄讨论,为了减轻赋税,世家大族肯定会有许多田地向平民流去。” 凤妤轻笑说,“小侯爷知道田赋怎么收吗?” “种什么,收什么。” 田税就是,你田地里种什么,收上来就是什么,种了水稻,就是收水稻,种玉米就收玉米,所以田税细则会有所划分。 “这就是弊端,我收1000石,可报500石,实际交上去多少,户部不会一层一层去查。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只要费点心思就行。为什么要卖田呢?土地在,我永远就有一份收入,不管是租给旁人,还是自己耕种,都比一次性卖掉要好。” 谢珣听出言下之意,脸色微凝,“你不看好新政?” 凤妤点了点头,“你可以当我是一名世家的家主。新政若对赋税过于温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自有办法应付,若是一步到位,会引起激烈反抗。所以尺度不好把握。若新政是内阁主导,内阁都是世家子。我觉得新政推行和落实都会成问题,所以要看具体落实的情况,再做决定。我是这么想,世家大族的家主定也是这么想。” 谢珣听明白了,难怪二哥会说,新政没有双全法。 “你有什么建议?”谢珣问。 凤妤失笑,“我一介商户,弱质女流,这种全境大事,哪有什么建议,只不过是听政策,把控方向。” 京中的氛围是人人看好新政落实,凤妤却始终不安,先帝因新政被烧死宫中。 谢珣,若是侯府主导新政推行,更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重蹈覆辙。 “算了……”凤妤有些无奈,新政还未推行就泼冷水,实在不好。且当年先帝为什么死,侯爷比谁都明白。 他要推新政,定会做好万全之策。 “我二哥过几日要出京,新政的事都交给内阁,你若想知道具体的条款,我帮你探听。”谢珣心想,凤妤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好啊!”凤妤心想,若能早点知道条款,她也好定方向,“二公子为何要出京?” “十二州有一名神医能治他的眼睛,他要出京寻医。” “不能请神医来京都吗?” 谢珣摇了摇头,“这位神医脾气也很古怪,二哥亲自去一趟,显得更有诚意。” 凤妤也希望二公子的眼睛能早点好,若有人能治他的眼睛,多远都值得,可是他要去十二州的话,谢璋和姐姐的婚礼能赶得上吗? “婚礼赶得上!”谢珣轻笑说,“大哥成婚,我和二哥还要帮忙迎亲。” 谈起婚礼,气氛就轻松多了,凤妤也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独孤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离开京都。 他们都期待这一场婚礼! 和谈顺利,宫中举办了一场宴会,君臣同乐。 凤家都在受邀之中,宫宴给凤妤造成的阴影还在,这一次却有所不同,父母,姐姐都在,且谢珣也要进宫,凤妤倒没那么忐忑。 凤妤进宫时总是打扮得要素一些,头发梳成时下少女最流行的发髻,谢珣看到她戴着石榴花簪时,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笑意。 淡妆浓抹总相宜! 宫宴热闹,侯府的坐席和凤家坐席靠得很近,方楚宁,方玲君这一次并未随方夫人一起进宫。方玲君说她母亲进宫时,似和皇后娘娘有所争执,具体什么事方玲君也不知道。先帝在时,人人都尊称方夫人为长公主。 建明帝登基时,方夫人就不允许旁人再称呼她长公主。也甚少在宫廷走动,并不是方夫人对建明帝有不敬之心,主要是为了避嫌。 这一次不知何故顶撞皇后,连方楚宁和方玲君都不进宫了。 没有方玲君,凤妤少了许多乐趣,安安静静地坐着欣赏歌舞,谢珣时不时回头看她,也知道她无聊,酒过三巡后,谢珣明目张胆地带凤妤离席。他们有婚约在身,亲密些也无妨。 林雨燕恨得咬碎银牙,半年前,她还是赏花宴中众星捧月的贵女,心悦谢珣,也曾做过嫁给谢珣的美梦。她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和姜杨定亲,她恨之入骨的凤妤,却被赐婚给谢珣。 她被禁足府中,听闻狩猎上谢珣主动求娶,林雨燕又嫉妒,又痛恨。她和姜杨定亲,知道今生和谢珣无缘。可偏偏是凤妤嫁给谢珣,哪怕是方玲君,她都不会如此嫉妒,凭什么? 她也忍不住埋怨华珍公主的无能,身为王朝最尊贵的公主,竟对付不了凤妤,若凤妤被封郡主,随华珍公主去北蛮,成为妾室多好。 她怨毒地看着谢珣和凤妤的背影。 为什么她没有死在西岩山! 林萧也看到谢珣带凤妤离席,黯然神伤,看到林雨燕怨恨的眼神,更是心惊,“雨燕,别太放肆了!” 华盈公主有孕,林晟在家中陪她,并未进宫。进宫前,林晟叮嘱过林萧,让他看着林雨燕,别惹事。本来林晟不想林雨燕进宫,是她求得林夫人,又在府中禁足已久,林夫人心软,带她进宫散心。 “二哥,你那么喜欢凤妤,你就甘心吗?”林雨燕嘲讽。 “够了!”林萧脸色一沉,“莫要败坏她的名声!” 他心悦凤妤,是他一厢情愿,若旁人听到林雨燕的话,无风起浪,只会败坏凤妤的名声,她在京中本就没什么好名声,林萧并不愿意凤妤陷于流言蜚语中,是他晚一步,怨不得旁人。 “她害得我名声丧尽,你却待她如珠如宝,真是我的好哥哥。”林雨燕伤心欲绝,“你本该和我同仇敌忾,而不是喜欢我的仇人!” “你咎由自取!”林萧隐有不耐,“若不是你勾引姜杨退婚,何至于此?” 第二百三十二章 往事 “你……”林雨燕被戳到痛处,红了眼圈,“明明是她不知廉耻,勾引小侯爷,她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她怎么会和小侯爷定亲。” “颠倒黑白,你真是疯了!”林萧懒得和她争辩,林雨燕被他和大哥宠坏了,越发恶毒。 “二哥,你不想得到她吗?” “我不是你!”林萧冷声说,“当初你勾引姜杨,起因只不过是想报复凤妤,损她名声。可骑射宴中,小侯爷青睐凤妤,你恨凤妤夺走小侯爷的目光,因爱生恨。小侯爷不喜欢你,不是凤妤的错。不是凤妤,也不会是你,你只不过痴心妄想,却把一切怪罪在凤妤身上,她何其无辜。你一步错,步步错,至今还不知反省,简直不可理喻。” 林萧字字句句都戳在林雨燕心上,她又气又恨,“我因爱生恨,你就不恨吗?几月前的宫宴,若不是你帮她,她早就进康王后院。你为了她,差点被父亲打死,她却无动于衷,你不恨吗?” “我为什么要恨?”林萧目光微暗,“我哪里比得上小侯爷?” 那一次宫宴上,是谢珣救她于危难。 费尽心思保护她的名声。 为了她欺君。 京中雪灾时,他就看出凤妤和谢珣才是一类人,悲天悯人,有菩萨心肠,也是那一次他甘愿追随谢珣。 凤妤在他和小侯爷间,选了小侯爷,他输得心服口服。 就算没有大哥,没有雨燕,凤妤也不会弃小侯爷而选他,他只恨自己优柔寡断,没有早点看清楚心意,若早一点知道心意,化解凤妤和雨燕的仇怨,让凤妤看清楚姜杨的真面目,或许他还有一线希望。 晚了一步,错过一生。 林萧收拾心情,淡淡说,“雨燕,不要再恨谁,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你怕我为难凤妤?”林雨燕心有不甘,“她父亲已是定国将军,她也攀上侯府,我还能做什么?” “随你怎么想!”林萧轻轻摇头,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珣带凤妤赏荷,宫中早荷已开花,远远就闻到花香,大片荷花粉白交错,蝉鸣蛙叫绿意浓郁,荷花在宫灯下美轮美奂。 谢珣带凤妤上了船,划到湖中央,花香阵阵伴着晚风而来,一轮明月高悬于空,花和月相互辉映,湖光潋滟。 凤妤仰头望月,景色真美,宫外看不到这么美的荷花湖,听闻是谢贵妃喜欢荷花,宫中的池塘,湖泊都种了荷花。 谢珣轻笑说,“不要被传闻骗了,长姐最讨厌荷花。” “我刚刚在宴席上还听闻贵妃喜欢荷花,皇上为讨她欢心,才会种这么多荷花。” 谢珣躺在小船上,双手枕在脑后,月光沁凉笼罩在他脸上,“长姐喜欢梅花。” “你喜欢什么花?”凤妤笑问。 “石榴花。”谢珣意有所指,“爱屋及乌。” “油嘴滑舌。” “明明是真心诚意。” 凤妤很喜欢和他在湖心泛舟,静谧赏月,谢珣也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大哥成婚后,要和你姐姐一起去宁州戍边。我们成婚后,也要去宁州定居。” 谢珣从未和凤妤谈过婚后生活,一来是赐婚前,凤妤不曾答应过他,二来是苏家生意重心在江南和京都,十二州。凤姝随大哥戍边后,生意重心要移交凤妤,凤妤若也去宁州,江南和京都的生意怎么办? 且宁州苦寒,不如京都繁华,三姑娘吃穿用度样样精细,他怕委屈了她。 “侯爷和夫人们都要在京都,你们兄弟都去宁州吗?”凤妤问。 谢珣点了头,“是!” 凤妤本以为侯府只有谢璋会去戍边,没想到兄弟三人都要去宁州。那其实就是名副其实的藩王,宁州就是他们的封地,若不是特殊情况,子孙后代怕都要在宁州。 侯爷为了后代子孙也算是煞费苦心,镇北侯府远离京都,铁骑减兵,侯府和皇室也就能相安无事。虽说拥兵自重的藩王,皇帝也坐不稳,可镇北侯并无藩王封号,新政推行过后,皇上收回权力,慢慢的也会平衡君臣之间的关系。 这是侯爷能想到最妥善的安排。 “你愿意吗?”谢珣笑问,“宁州可不比京都繁华。”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能有什么办法?”凤妤支着下颚,“你要去乞讨,我也跟着你。” “你不养我?”谢珣挑眉,“忍心看我去乞讨?” 凤妤轻笑,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气氛极是轻松,谢珣一直都好奇,“你为什么喜欢珠宝?” “女子都喜欢珠宝。”凤妤抱膝而坐,眉目微敛,不知为何,谢珣总觉得她有些孤独。蝉鸣在湖边略显聒噪,听在凤妤耳朵里,却又意外的宁静,“我五岁那年,在宁州被拐过两年,差点死在饥荒中。” 谢珣倏然直起身来,他和凤妤意外魂穿后,派人调查过凤妤。从她进京那一年调查,并未调查她十二岁前的事。 “怎么回事?”谢珣目光凶戾。 “我在宁州城内被拐,醒来时已离开宁州。他们身穿夜行衣,掳走我,却没杀了我。那一年我还很天真,自报家门,希望他们能送我回家,结果挨了几顿毒打,一颗牙齿都被打落,当年我害怕极了,身体又不好,每次挨了毒打就发烧。他们没杀我,还费心为我治病。后来我学乖了,每天都装得昏昏沉沉,趁着他们不注意就逃跑。我逃了六次,每一次都失败。失败一次,被折断一根手指。”凤妤竖起自己的左手,素指纤纤,完全看不出当年被折断过,“我这五根手指,全部被折断过。” 谢珣眼底戾气浓烈,又五内俱焚,倏然握住她的手,心中发了狠,谁干的? 他要找到他们,把他们的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打断! 他的阿妤当年才五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当年真的好疼,前几次哭得撕心裂肺的,后来就哭不出来,我越哭,他们越喜欢折磨我。”凤妤揉着自己的手指,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断骨的痛。“他们没杀我,以折磨我为乐,甚至打赌我究竟能不能逃跑。就像猫鼠游戏,他们更享受这种狩猎的乐趣。他们没想到,第七次,我跑掉了。我躲在水草里,藏了一天一夜,不敢动弹,饿了就喝水,啃水草。天黑后,我从河里爬出来,烧得神志不清,却固执地往北方走。我实在不走运,刚逃出狼窝,又掉进虎穴,被当成乞儿,又被人抓了,装进笼子里当成牲口贩卖。” 谢珣的眉心蹙成川字,听着凤妤风轻云淡地说起当年事,心口揪疼得不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娶你 “我很乖,不哭不闹,那些被关在笼子的孩子还哭闹时,我已经在冷静地挑选主人。经历过七次逃跑和折磨,我已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就算要被贩卖,我也要自己挑选主人。我挑了一名青楼的老鸨。她姓柳,长得妖艳动人,慈眉善目。她来到我面前时,我就冲她笑,她看中我的容貌,我看中她的和善,一拍即合。柳大娘喜欢挑选一些容貌漂亮的女童调教,将来卖出一个好价钱。为了卖出一个好价钱,她找大夫给我治了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养得齿白唇红的,我差点以为自己遇上好人。” 谢珣握着凤妤的手,她的掌心微凉,出了一些汗,谢珣心疼说,“够了,别再说。” “为什么?”凤妤挑眉,“嫌弃我,不想听?” 谢珣眉目阴鸷,又心疼。 他只是心疼凤妤,不希望她再去回忆那些悲惨的过去。 “我只想杀了他们!”谢珣凶狠地说。 凤妤顿了顿,轻轻拍着谢珣的手,“柳大娘带我回江南,途中有几名女童与我一起,还有十三娘。她问过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被卖,我编一个饥荒年,父母被迫无奈卖女的故事。十三娘对我很好,可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一直伺机逃跑。因为随行的女童,一日比一日少,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有一天我梦魇睡不着,看到柳大娘带着一名男子进客栈。我偷偷趴在窗户看,看到男子凌辱同行的女童,她才九岁。那些女童一个一个死在凌辱中,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轮到我。柳大娘差点发现我在偷窥,幸好十三娘帮我遮掩过去。想要从柳大娘手里逃出去并不容易,她用药控制我们,随行还有十几名壮汉,逃跑几乎不可能。后来,我和十三娘毒杀柳大娘和护院……十八条人命。” 凤妤顿了顿,看到谢珣紧拧的眉目,掩去了杀人的细节,毕竟她还年幼,或许谢珣并不觉得她会亲手杀人。 可她又控制不住,心里还有一种恶意地坦白。 他这么正直,悲悯的少年将军,若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坏胚,还会喜欢我吗? “那一天,有男子来挑选女童,选中了我。”凤妤风轻云淡地说着故事,一直到这一刻,情绪才有了起伏,“我最绝望的,并不是即将被虐杀,而是我被他欺负时,看到姐姐。我失踪后,姐姐一直带人在寻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骑马,带着一群护卫从楼下经过。后来,我把刀捅进他的脖子里,没有人会对一名几岁的小姑娘有防备之心。杀了人后,我还很冷静去找十三娘。” 凤妤深呼吸,仍是隐去一些细节,“我们逃了出来,还偷了柳大娘许多钱。然后遇上饥荒,钱被抢了,我和十三娘也被冲散,那时离我失踪,已过去一年。当时年幼,不懂去商行求助,竟固执一路乞讨回宁州。后来,我遇到一个人,赠了我一颗宝石。那是我被拐两年里,唯一遇见的好人,那颗宝石我一直都不舍得卖。哪怕我最饥饿,最狼狈时也一直拽在怀里。或许是因此生了执念。” 整整两年,她受尽苦难,杀戮,背叛,绝望。她自幼被捧在手心呵护,珍爱。那两年,却是苦痛,饥饿和病痛。 一个人走回宁州,她路上得吃多少苦,哪怕凤妤不曾说细节,谢珣也能想得到,他见过逃荒的难民。 凤妤比逃荒的难民更艰难! 她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难怪……他刚认识凤妤时,觉得她自私,虚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怪凤妤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几度生死都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撑过来。 她早就被命运打碎过全身骨头,又在漫长的岁月中,自我治愈。 “谢珣……”凤妤伸手去触摸他的脸,谢珣竟红了眼,凤妤柔声说,“别难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谢珣神色凝重,又心疼,谁能想到凤妤幼年时会有这样一段悲惨的经历。 “刚被掳走时很害怕,一次次的绝望后,我反而不怕了。”凤妤笑意很淡,“偶尔就会想……若是能遇到一个好人,那该多好。久而久之,心中就有了恶念。” “是谁掳走你?”谢珣沉声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凤妤。 “不知道。”凤妤紧握着他的手,“当年太小了,又遭逢变故,有一些细节很模糊。只确定是仇家。” 她寻了借口遮掩过去,不想谢珣烦心此事。 凤妤睚眦必报,年幼时对苦难束手无策,成年后,想要寻当年的仇家,总有蛛丝马迹。 凤妤说,“轮不到你来为我复仇!” 她的仇,她喜欢自己来报。 “对不起!”谢珣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心脏揪着疼。 “为何?” 谢珣第一次后悔为什么初见对她的偏见,为什么曾经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为什么不曾好好地了解过她。 他在芙蓉居时,陷她于险境,在她面前杀人。 是否给她带来噩梦,是否让她想起曾经的杀戮,那晚回去后,她是否惊梦,恐惧,他也曾带给她苦难。 雪灾时,她还不计前嫌地帮他。 他的阿妤那么好! 后悔于事无补,谢珣活了十九年,从未如此心疼,怜惜过一个人,他吻着凤妤的眼睛,“时间若能倒流就好。” 若是时光能倒流,初见时,他会把她捧在手心里。不会再对她恶言相向,更不会陷她于危境。 他会守护她,珍爱她。 曾经对她的偏见,都成了诛他心的刀。 “时光倒流就算了,一步一步走过的路,才变成如今的你我,我们才会相互倾心。”凤妤轻笑说,“那些苦难也好,偏见也好,仇恨也好,铸成如今的凤妤和谢珣,他们才会相互吸引,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未必能走到你的心里。” “阿妤,怎么办啊,我想立刻娶你。”谢珣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唇瓣,“若我想和大哥一起娶亲,你愿意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姻缘 凤妤脸红耳赤,“你……你疯了?” “有点疯。”他勾着凤妤的脖子,把她压在胸口处,“你听!” 他的心跳疯一样地激烈跳动,一声一声都是渴望她的声音,凤妤听得浑身燥热,心口悸动。 凤妤和谢珣从湖心回到岸边时,脸上的热度还未散去。凤妤也不知为何,突然和谢珣说起那两年的事。 她隐去许多事,当成故事告诉谢珣,心中始终忐忑。那些事压在心中太久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凤姝也不曾说过,却在月色荷香中,告诉谢珣。她心中隐约有一种自虐般的苦痛,想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狠狠地摔碎,把曾经的自己撕碎在他面前,想去看他究竟如何看待那段往事。 可她又后悔了,遮遮掩掩地说了一半,不敢全盘托出,凤妤比谁都矛盾,又痛苦,被谢珣压着心口听着心跳时,她又难过地想。 若全部告诉他,他仍会如此珍爱她吗? 她终究是……不敢! 谢珣这种从小被爱浇灌长大,又悲天悯人的少年,怕是永远也不懂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不堪的往事说出来。 她相信,谢珣想和她一生一世。 可若哪天谢珣变了心,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事来! “那不是你姐姐吗?”谢珣的目光冷下来,凤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御花园里太子正抓着凤姝的手,眉目阴鸷,不知道在想说什么,两人脸色都不好,太子说到激动时,双手握住凤姝的肩膀,神色激动。 凤妤眼瞳狠狠一缩,太子和姐姐?那些她觉得怪异,又不曾深究的画面浮在脑海里。当年在宁州,他们都还年少时,姐姐爬树摔下来,太子紧张地接着她,太子隔三差五送她们姐妹四人礼物,那些物件全是姐姐所喜爱的。 少年时,太子每次见到姐姐都在笑,太子的院内,东宫主院内,种满蔷薇花。明明日理万机,却来望江酒楼赴约。那一晚,不管她何时看到太子,他的目光都在姐姐身上,可他没说过一句暧昧不清的话,也不曾有过过界的举动,凤妤也就没深想。 她心惊肉跳中又想起一件事,当年侯爷带谢璋哥哥来提亲时,太子就在角门处,眼睛通红。可等她去寻时,又不见人影了。 “姐姐……”凤妤余光看到谢璋穿过回廊,想要出声,却被谢珣捂着了嘴,拉到一旁来。 “你干什么!”凤妤心惊肉跳,谢璋哥哥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谢珣沉声说,“这是我哥和你姐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何况,牵扯到储君! 凤姝只觉得荒唐,极力挣脱太子,可她却抵不过太子的力道,凤姝冷声说,“殿下,请您放开我!” “很抱歉,姝儿……”太子在宫宴上被灌了几杯酒,醉意朦胧,在御花园里遇上凤姝,在醉意中难免有些失控,那些藏在心中十余年的情感宛若火山爆发,滚滚岩浆侵袭心尖,摧毁了他的理智。 他不该这么失控! 可他喜欢凤姝,喜欢太多年,压抑的情感随着她婚期逼近,无处躲藏,心中欲念和恶念成倍增长。 他已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臣民皆他所有,凭什么就得不到凤姝。 “可孤不后悔!”太子微醺,晚风吹起他的长发,掠过眼眸,本就阴柔的长相,生出几分阴翳来,“这些话在你定亲时,孤就该告诉你。” “殿下,您醉了,今晚就当臣女不曾见过您。”凤姝压住惶恐,冷硬说,“您睡一觉,忘了这一切。” “忘?”太子眼睛微红,“孤怎么能忘?孤与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第一次拉弓,是孤教的,你第一把弓,是孤送的。在宁州时,你想做什么,孤都纵着你,你想出城,孤带你走地道,你喜欢吃桑果,孤冒死去沙岭河畔为你采摘。当年两家都有默契,你要进我王府,当我的世子妃。谢璋提亲那一日,你可知道,我母后也准备大雁,邀请媒人,王府也要聘你当世子妃,孤仅是晚了一步。” 提亲前,当年的建明帝和皇后禁止他和凤姝见面,可他知道家里已准备妥当,他拿着亲手为凤姝雕刻的蔷薇花簪去找她。 他满腔爱意,被泼了冷水。 镇北侯带谢璋来提亲,凤府尚在犹疑不定,凤姝却从屏风后走出,问谢璋为何娶她。 谢璋说,惊鸿一瞥定终身,非她不可! 凤姝应了这门婚事。 凤姝惊讶地看着他,并不知道当年藩王府也要来提亲,难怪阿妤说,她在院子内看到太子。 “殿下,在宁州时,臣女年幼,不知情爱。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嫁到王府当世子妃,家中祖母,父母也从未提过。两府一步之遥,少年结伴玩耍,臣女和殿下的确有过一段快乐时光。那是玩伴,是朋友,绝非男女之爱。”凤姝淡淡说,“殿下,已过十一年,臣女都记不清宁州的事。” 凤姝头疼欲裂,并不想招惹太子。 她心中隐有所感,却不想去深究。太子一直藏得很好,他娶了太子妃,有了嫡长子,仁政爱民。她和谢璋感情甚笃,即便太子对她有过一段朦胧的情感,那也是十一年前的事,谁也不想主动提起。 太子也断然做不出抢臣妻的事来,太子三番四次来寻她和凤妤,为了江南的财源,太子那些试探,浓烈的情感,凤姝还当他在打感情牌,想用青梅竹马的情谊逼她心软,万万没想到一次酒醉,他竟敢把这种背德的情意说出来。 她和谢璋已快成婚! 从初见,到如今,只爱谢璋,从未对太子有过超越玩伴的情谊。 她早有怀疑,避而不谈皆因太子已是储君,又不曾做过半分逾矩的事,说过冒犯的话。如今撕碎这层伪装,他想做什么? “你撒谎!”太子殿下不甘心,激动地握住凤姝的手腕,“姝儿,孤问你,若当年我比谢璋早一步提亲,你会不会答应孤?”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护妻 凤姝只觉得荒唐! 一段从未有过的情感,十一年前早就淡薄的少年记忆,堂堂一国储君,怎么能问出这么荒诞的问题。 在她即将成亲时! 她不曾一次遇到过旁人的示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吸引过许多优秀男子的目光,她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她定了亲,未婚夫戍边守疆,是她此生挚爱。也遇到过死缠烂打,想要和她春风一度的男子,凤姝手段强硬,断绝他们的念想。 太子却不一样,他是一国储君,是燕阳未来的君王,她是臣子,凤姝在想她该如何斩断这份情缘,又不伤皇室和侯府的关系。 她也明白,若是她给太子一点希望,这份执念和遗憾化成仇恨,谢璋必是仇恨的承受着。 凤姝说,“殿下,臣女对您不曾有过男女之情。当年您温雅端方,待我们如亲妹妹,凤家四姐妹都真心当您是哥哥。若不曾遇见谢璋,王府上门求亲,臣女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事实上,若不是镇北侯府求亲,臣女十岁后会进苏家族谱,更名换姓,将来也会招婿,为苏家撑起门楣。所以,臣女和殿下并无缘分。” 她想要把谢璋摘出去,当年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太子眼底一片暗红,“你为了护谢璋,竟要骗孤?” “殿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凤姝暗忖,当年先帝为了推行新政,和世家兵戎相见。藩王也卷在其中,谁家愿意把女儿许到皇家,若是世家推翻皇权,宇文家的江山灰飞烟灭,宗室会迎来一场浩劫,没有人愿意把女儿许配到宇文家。 “既然你打算进苏家族谱,为何又答应侯府求娶,孤和谢璋又有何不同?” 凤姝隐有怒火,若他不是姓宇文,不是一国储君,她真想问一句,你凭什么和谢璋相提并论! 在她心中,谢璋是燕阳最好的男儿。 “因为臣女……”一句臣女心悦谢璋几乎脱口而出,又怕激怒太子,凤姝深呼吸,“臣女是武将之后,自幼肤浅,崇拜大英雄,他恰好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满足臣女的少女梦。” 太子手脚冰冷,喜欢大英雄! 是啊,凤姝喜欢大英雄,他少年时就知道,杏子成熟时,他们坐在王府的墙上谈天说地。凤姝说,来日想嫁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像她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因她这句话,太子曾想去交战地,当她的大英雄。可他是王府世子,建明帝又怎么敢让他去冒险。 他喜欢凤姝许多年,深知她的喜好,也深知她对未来的期许。 他逼近凤姝,双手紧箍着她的手臂,几乎捏碎她的骨头,目光疯狂偏执,语气却又温柔似水,暴戾又诡异,“姝儿,只要是大英雄,不是谢璋,也可以,是不是?” 凤姝被他拽得生疼,两人靠得很近,凤姝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像是要亲吻她,凤姝又惊又怒,挣扎中想要大逆不道地扇他一巴掌。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疯狂,心惊肉跳,他什么意思? “你……” 太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中凌虐感激增,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咆哮,打断她的腿,关在宫殿里。她是他的,这辈子目光只能看着他一个人。 亲吻她,囚禁她! 全天下,都是你的人。 她属于你,天经地义! 凤姝也感受到他的失控,她没想到文弱的太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会这么疯狂,就在太子压过来时,一双手握住太子的手腕,凤姝闻到熟悉的气息,她被护在温暖而宽厚的怀里。 谢璋目光冷锐而沉怒,直呼其名,“宇文景,放手!” 他自幼习武,继承镇北侯高挑挺拔的身姿,比太子高出足足一个头,那种在战场厮杀将近十余年的将军气场,哪怕太子位高权重也压不住的震慑。太子阴鸷地看着谢璋,谢璋粗暴地推开他的手,拉着凤姝微微后退两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拢着怀中人,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脏揪疼。 “哥哥……”凤姝轻声喊着他。 谢璋温柔地抚着她被太子拽过的地方,“没事。” “谢璋,你在以下犯上!”太子手腕隐隐作疼,那些狂暴的情绪又涌上来,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极是刺眼。 谢璋淡淡说,“殿下,您喝多了。” 一句话,把这件事定调。 “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太子却不愿随着台阶而下,也认定谢璋无可奈何,“孤与凤姝青梅竹马,若不是你横刀夺爱,孤的太子妃只会是她。” “简直荒诞!”凤姝气得发抖,她其实害怕太子在谢璋面前提起此事,并非是怕谢璋误会她,只是觉得荒诞。什么青梅竹马,横刀夺爱,她和太子,谢璋的纠缠,根本是太子一个人的纠缠。 谢璋手指摩挲着凤姝的手臂,安抚着她,转而对太子说,“殿下,十余年前的事已过去很久,物是人非。即便是臣横刀夺爱,我们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您的太子妃是林玉漱。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您心悦凤姝,臣可以理解。她值得世间所有人的喜爱,可您该顾着您的体面,您是储君,觊觎臣妻,不是什么好名声。您已有太子妃,也有嫡长子,如今倾诉这段往事,是盼着她给予您什么回应?当您的妾室,还是您有魄力废了太子妃,给她正妻的名分,若都做不到,您酒后失言带给她的,只有困扰。” 太子呼吸凝重,“你怎么知道,姝儿不愿当孤的侧妃,愿意随你驻守宁州苦寒之地?” “她不愿!”谢璋声音冷淡,“您许她正妃之位,许她将来皇后之位,她也不愿被困宫廷,成为您的笼中鸟。您心悦她,却不了解她。新政推行在即,您的心思该在国政。臣可以当您酒后失言,婚后我们夫妻驻守宁州,山高水远,总有一天殿下会忘记这份年少时的情谊。若忘不了,藏着心里也是您美好的回忆。臣会盼着殿下福寿绵长,平定四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凶吻 谢璋在宫宴上和几名武将推杯换盏,喝了近两壶酒,宁州苦寒,边关将士都爱喝烈酒。镇北侯府三位公子只有谢珣嗜酒,千杯不醉,谢珏几乎滴酒不沾,半杯醉,谢璋冷静自持,从未喝醉。 凤姝离席时,他的心思也不在席上,等了一刻钟,不见凤姝回席,谢璋出来寻她,没想到会看见太子纠缠凤姝。他在西岩山时就隐有怀疑,太子虽掩饰得好,仍是透露蛛丝马迹。那块绣着蔷薇花的手帕,看着凤姝时的专注,对他时隐时现的敌意。处处都透出太子对凤姝的情意。 谢璋有意无意地问起凤姝当年和太子的事,凤姝隐去细节,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是玩伴,且言语间不愿多谈。谢璋曾怀疑过,凤姝和太子是否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情爱,因迫于形势,斩断情丝。 他并非圣人,凤姝避而不谈的态度令他疑心,疑心生暗鬼,谢璋很难压住心中的占有欲和恼怒。却因教养和隐忍,不曾透露半分。 谢璋是镇北侯从小带在身边培养的,九岁就随镇北侯来宁州,他在交战地度过自己的少年时光。半大的少年并不会被带着上战场拼杀,可镇北侯为了历练他,会让他带一队骑兵在沙岭河畔巡逻,避免敌人混进交战地。 这一带是燕阳地盘,北蛮人来过几次,无功而返,谢璋带着骑兵几乎也不会遇到北蛮人。 那一次见到凤姝,情窦初开,一见倾心。 见到凤姝第一眼,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她了。那段时间,镇北侯恰好在谈他的婚事。侯府长子,且会被请封世子。他的少夫人只能是世家贵女,侯夫人属意林玉漱,谢璋却一直把林玉漱当成妹妹。并无男女之爱,那一年他也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婚约皆听父母之命。 遇见凤姝后,谢璋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就是她,日后定是你的妻子。谢璋也知道侯府更想林家结亲,他仍是鼓起勇气告诉镇北侯,他想要凤姝。 有勇气,就有了希望。 世人皆说镇北侯为谢璋挑凤姝为媳,是看中苏家的钱财。可事实上,苏家两代为镇北侯提供粮草,军需,以求镇北侯府庇护,并不需要联姻来稳固。可镇北侯想过更巩固侯府和苏家的关系。 他曾考虑过让凤姝和谢珣定亲,毕竟年龄相仿,因谢珣和凤姝都年少,想等过几年再提。长子心悦凤姝,镇北侯颇为意外,思虑再三后也没有太多挣扎,先给凤家递了消息,然后带儿子提亲。 都是要儿子去联姻,自要挑心甘情愿的。 那阵子,宁州休战,谢璋情窦初开,难免想见意中人,镇北侯看着稳重冷静的长子春心荡漾只觉得牙疼。干脆带他去提亲,有了名分,儿子也不必朝思暮想,若无战事,儿子还可以和心上人培养感情。 镇北侯也不想盲婚哑嫁,儿子喜欢凤家女,凤家女也要喜欢儿子才行,他是急性子,风风火火的去提亲,杀得凤家措手不及。 谢璋和凤姝刚定亲时,两人都还不熟,谢璋虽心悦凤姝,也是半大的少年,并不懂怎么和少女相处。还是侯爷教他怎么追求女子。谢璋隔三差五就派陈凛送东西都凤府,投其所好,带她骑马射箭,带她出城玩耍,都是侯爷手把手教的。 凤姝性子爽朗,刚和谢璋在一起时却很拘谨,又因习惯,爱好和微妙的少女心事,两人刚接触时不太顺利,偶尔会吵架。 当然是凤姝单方面吵架,谢璋脾气好,侯爷和侯夫人也言传身教告诉他什么是好的夫妻关系。谢璋一直都很疼宠凤姝,要什么给什么,两人渐入佳境定亲三年后。 谢璋怀疑太子心悦凤姝时,想起那段年少青涩的时光,也忍不住在想,是不是他的一见倾心,毁了她和太子的青梅竹马。 西岩山回来后,这种情绪一直困扰着他。 他不敢问凤姝,怕凤姝避而不谈里,真的有青梅竹马的遗憾,那他该如何自处?谢璋又不是纠缠于过去的人,渐渐又想通了。 过去如何,已不重要。 哪怕凤姝和太子真的有过少年情意,如今凤姝深爱的人是他,白首偕老的人也是他,他会加倍地疼爱凤姝,珍惜凤姝。 他会让凤姝此生不会后悔选择他。 他站在回廊处,远远看到两人纠缠时,难受,疼痛又很愤怒。他本想转身离去,不去打扰他们,给凤姝和太子时间斩断羁绊,甚至不希望旁人见到这一幕,惹来非议。 可渐渐的,他看出太子的偏执和凤姝的抗拒。 他太爱凤姝,哪怕看不到她的脸,听不到她说的话,谢璋都能感受到凤姝的抗拒和恐惧。 “我和他不曾有过男女之爱。”凤姝拽着谢璋的手,她感受到谢璋的怒意,心里很慌,“我只爱过哥哥一人。” “爱过?”谢璋挑眉。 凤姝摇头,“不不不,我只爱哥哥一人,从初见至今,你是我心中的月光,是我最美的蔷薇花,是我最割舍不掉的爱恋。我会爱你,直到我白发苍苍,我们子孙满堂,躺在温暖干净的床上与世长辞。” 谢璋微讶,他的意中人真是文采斐然,甜言蜜语持续几年一次比一次动听,一次比一次令人心动。 “哥哥真的很好哄,只要姝儿的甜言蜜语,哥哥就举手投降。”谢璋半搂着她,抵在回廊的梁柱上,凶狠地吻她。 这个吻比任何一次都要凶,暴露他藏在心底许久的兽性。 凤姝温顺地承受着他的掠夺,只想安抚着他的不安和愤怒。 藏在暗处的谢珣差点吹起口哨,啧啧说,“说好的发乎情,止乎礼呢?” 我那清风朗月般的大哥,你骗人! 他捂住凤妤的眼睛,“不准看!” “谁……谁要看!”凤妤羞得面红耳赤,拉着他跑开,“我们真是倒霉,每次都能遇到这种事。” 独孤靖和十三娘那一夜更过分,听了全过程,如今又看到姐姐和哥哥亲昵,谢珣被勾起少许火气,抱着凤妤也想亲,凤妤踩着他的脚,不想在宫里丢人现眼。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政 谢珣和凤妤回到宫宴时,太子已回了坐席,太子妃林玉漱正在给他斟酒,两人言笑晏晏,是一对恩爱夫妻。 凤妤想到御花园里太子纠缠姐姐,只觉得太子其心可诛,太过恶毒,姐姐成婚在即,他去纠缠姐姐,又被谢璋哥哥遇见,若是两人生了隔阂怎么办? 险恶! 谢珣比凤妤更愤怒,谢璋在回廊上看到太子和凤姝纠缠时,有意退避,谢珣就无端生出愤怒来,气得想要大逆不道砍了太子。大哥和凤姝才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为什么要避让? 君觊臣妻,真是不要脸! 他也听到凤姝和太子的那番话,且不说他自作多情,即便是和凤姝有过一段爱恋,十余年,物是人非,他已是储君,凤姝也要成婚,这件事就该成为秘密,带到棺材里。他借着醉意暴露是想做什么?是不甘心,还是有意为之?侯府和皇室本就隔阂已深,他作为储君,竟要雪上加霜,真是昏庸! 表姐为他诞下嫡长子,整个林家站在他身后,他不想着好好对表姐,竟还想招惹凤姝,真是可恨! 可恨是可恨,谢珣却别无他法。 君臣是一道天堑。 谢珣想,等大哥和凤姝成婚后,离开京都去宁州,一切就好了,日后也不必再回来,也希望不会再有什么风波,只当他是酒后失言。 谢珣暗忖,建明帝最好活得长长久久,活到八十岁,等阿宝长大。太子永远坐在太子位上,也是一桩美事。 宫宴后,新政风风火火地推行,新政昭告天下,全境推行,条款包含十余年的条款,也有针对和谈后的经商做了补足。谢珏虽不在京中,新政条款却是他拟定的,林阁老力排众议,坚持推行谢珏主导的新政。 刚一推行,京都世家就坐不住,世族和佃农,官府三方矛盾频繁发生,新政在赋税和田地落实方面遇到巨大的阻碍。京都卫和府尹这几天处理许多冲突,新政出来后,其实是世族心中不满最大,赋税根据田地三月一交,凤妤也整理产业,要交的赋税比原来增加三倍,这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她尚是如此,世家大族们更是如此。 林阁老为了推行新政,以身作则,严格执行新政条款,可家大业大,总有浑水摸鱼的人,林府也闹出许多丑闻来。凤妤也略有耳闻,新政总归会有人闹事,估计要混乱一段时间。 凤妤和苏月娇商量着整合产业,两人意见相左,凤妤并不打算卖掉田地,宁愿多交赋税。 可赋税增加了,她和佃农之间的协议条款也要改变。 佃农就不乐意了。 赋税平摊在地主和佃农身上,非地主一个人身上,根据新的赋税条款,佃农能得到的粮食就很少。 以岭庄的佃农们闹出风波,不愿接受凤妤拟定的新条款,凤妤带秋香,春露和张大等人又来了以岭庄。 苏月娇怕以岭庄的佃农为难凤妤,派了一队亲兵随行。 里正来见凤妤,也传达佃农们的意愿,他们已在以岭庄生活几十年,这已是他们的故土,希望能从凤妤手里购买田地,自行耕种。 凤妤并不愿售出田地,赋税变了,若是维持原状,她一年又要贴补许多银子,她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只能和佃农商谈彼此都能满意的方案。 佃农们却仗着新政,隐有逼迫凤妤卖出田地的感觉,凤妤耐着性子和里正商谈,除了里正,还有几名以岭庄里资格比较老的佃农。凤妤能理解新政下佃农粮食减少的困境,在她明确说出不会卖地时,里正和几名族老脸色极是难看。 “三姑娘对我们以岭庄,一贯强硬啊!”一名老人家叹息,“以岭庄上百户老少都要生活,姑娘家大业大,可我们只有以岭庄的土地,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 “老人家,赋税增加后要均摊到每个人头上,所有人都要习惯,且接受,这是朝廷政策。田地是我的,不想卖,您也不能逼迫我卖给你们。我也算过新政后的赋税,你们的收入会减少,又非食不果腹。高坪县许多人在买地,你们想要田地,可以问旁人去买,凤家的田地,短时间内我不愿意卖。”凤妤声音温和,“老人家也要理解。”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逼迫 以岭庄的谈判进了僵局,凤妤也不着急,带秋香,春露和张大等人去附近的庄子。以岭庄是她农产里最重要的构成部分。可若说利润,远不如玲珑阁,望江酒楼,甚至连茶楼都比不上。土地耕种能得到的利润非常稀薄。 世家靠耕地致富靠的是收租和放债,一层一层剥削,地租很高,佃农交完赋税再交赋税,手中已无多少余粮。可除了耕地,他们又没有谋生渠道,饥荒年更是哀鸿遍野。以岭庄之所以是富庄,皆因凤家地租便宜,丰收年不涨地租,饥荒年还会免部分租金,一直保证以岭庄租户们的吃穿用度。半年前闹事,曾让凤妤非常不爽,解决矛盾后,凤妤就提了地租。 她从来不是什么心善的人,也不爱当冤大头,她是实实在在的商人,大地主赋税提高,不可能让她一人来承担,势必要分摊上所有佃农头上。 “人心不足蛇吞象,姑娘太纵着他们了。”春露淡淡说,她的卖身契签给凤家,本该和佃农站在一条战线,他们才是社会最底层。 春露却极少有姑娘富可敌国,就该救济贫苦的心情。世间皆有准则,阶级门阀等级森严,姑娘投生于凤家,享尽特权和富贵,是她天生就有的东西,不是她的错。她手握重金,想救济是情分,不想救济,旁人也不能强迫她。 天下难民那么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姑娘又能渡几人? 以岭庄的佃农已是全京都最令人羡慕的佃农,地租少,全是丰田,姑娘还免部分农具的租金,处处照顾着佃农们。那些租世家大族的佃农们,哪个不是被剥削,被吸血,谁有这么好的日子?在新的赋税下,地租若不变,姑娘就要承担所有的税收,年年赔钱。 秋香也是义愤填膺,什么都站在凤妤这边,却又好奇地问,“姑娘,既然玲珑阁和望江酒楼的利润丰厚,田地利润稀薄,为什么不卖呢?” 若是卖给他们,也是一笔钱,还不必承担繁重的赋税。 “田地是人的根,是最后的退路和保障。”凤妤耐心地和秋香,春露解释,“做生意,有成功,有失败,谁也说不准。江南几代富商沉沉浮浮,百年来几度更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土地却是我们的退路。若是有一天我们生意失败,负债,我手里有地,有粮食。我就能靠土地收益,去做别的生意,我能东山再起。世家大族的生意本金也是靠土地收益层层剥削而来,这是基础,也是后路,所以,土地不能卖。” 凤妤忧患意识比较强,这三年着手买许多田地,山林都买了好几片,甚至开辟木头生意,她做生意并不挑,什么赚钱做什么。 秋香听得懵懵懂懂,她脑子笨,从小跟着凤妤,她觉得姑娘聪明至极,又心地善良,姑娘总不会害她,所以姑娘说什么,她做什么就行。 春露却比秋香聪慧许多,是凤妤培养的左右手,春露说,“这半月来除了林家会放田地,许多世家大族都不肯放田地,他们利用手中的特权,想方设法减免赋税,接下来一年有的闹腾。” “旁人怎么做,我们不管,你让张大派人去和里正继续谈,态度也不必太强硬,先礼后兵。”凤妤声音冷淡。 “是!” 凤妤才是土地拥有者,她有话语权,佃农们无非是想要得到土地,或减少租金,总能商谈出对策来。 以岭庄的事闹了一日,凤妤只觉得疲乏,夜里睡得很沉。 她没想到,翌日就出事了。 张大来时,凤妤正在用早膳,胃口不佳,张大脸色慌乱,“姑娘,以岭庄两名老人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什么!”凤妤放下筷子,简单地漱了口,“出什么事?” “这对老夫妻家有三子,已年近六十,随大儿子一起生活。两人腿脚都有些毛病。他有三个孙子,六名重孙。老人家平时也就在家带孩子,里正说他家儿媳妇嫌他们年迈,浪费口粮,总是指桑骂槐。去年还闹过三子轮流抚养的事,谁也不愿意接手,毕竟是家务事,旁人难断。去年到今年收成不好,两位老人日子更是窘迫,有一顿没一顿的。昨日里正挨家挨户说提高地租的事,邻居说他们家又爆发争吵,老人家觉得自己年迈,拖累儿子,一时想不开双双悬梁自尽。” “畜生!” “这种儿子生了不如拉泡尿!”秋香粗暴地骂人,气得牙痒痒的。他们家人口庞大,提高地租后,余粮减少,老人家已没有劳动力,自是被嫌弃。 张大也是叹息,谁都有老的时候。 “这事麻烦了。”凤妤蹙眉。 “有什么麻烦,和我们又没关系,明明是他们家嫌弃老人家没有劳作力,在家吃白饭。”秋香义愤填膺地说,“一家不孝顺的玩意。” 凤妤当年被掳走逃亡时,路过一个村庄。 村里几乎都是青壮年和孩子,极少看到年迈的老人,凤妤躲在山洞避雨时,看到一名男子背着年迈的母亲丢弃在山中。母亲哭喊着儿子,儿子绝情离去。凤妤看到老人家绝望求救,那时她已是一副铁石心肠,却仍觉得老人可怜。 老人说,他们村有一个传统,老人到了六十岁,就要被子女遗弃,皆因村里贫困,生计艰难,若是老人家失去劳作力就会被丢弃。哪怕不到六十岁,若是残疾,重病,都会被丢到山上,少一张嘴吃饭,家里就能多养活一个孩子。 凤妤听得触目惊心,怕自己被困在这种可怖的村子里,连夜逃离,被遗弃在山中的老人,除了活活饿死,就是被野兽啃食。 生计艰难时,骨肉血缘的爱薄得像纸,风霜雨雪一沾就碎了。 凤妤的怜悯心被理智淹没,她怕以岭庄的人利用老人家的死大做文章。 凤妤预感成真,以岭庄还真拿两人的死大做文章,说凤妤提高地租,逼死良民。 第二百三十九章 日常 庄子内,风平浪静。 里正来时和凤妤道歉,村民们情绪失控,胡言乱语,让凤妤不要放在心上,这事是他没处理好,那户人家在以岭庄极有威望,人口众多。父母死得突然,子女有点怨言也很正常。里正夹在中间和稀泥,凤妤被气笑了。 她懒洋洋地倚在暖榻上,似笑非笑地玩着一朵绢花,里正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凤妤半年前换掉里正后,都是他来担任以岭庄的里正。这是一份肥差,也是美差,油水极多。以岭庄富裕,也不难管,谁知道会有新政,凤妤还不愿意卖田地。 这位三姑娘年少却不可欺,手段强硬,心思深沉,且软硬不吃。以岭庄死了两名老人家,舆论闹起来,有些逼迫三姑娘的意思。 三姑娘似笑非笑地喝茶,玩绢花,里正在五月天里出了一身冷汗。许多人还欺凤妤年幼,又未出阁,侯府又重名声,都希望三姑娘能退一步要么地租不变,要么卖出田地。里正心中打鼓,隐隐约约觉得他们的算盘要落空。 她会在意两条与自己无关的人命吗? “姑娘,您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不会让他们告到县衙去。” “去告!”凤妤淡淡说,“我和你们商谈地租,又没逼迫人命,里正,我本想和你们有商有量,各退一步,既然你们不愿意,告诉佃农们,我的土地,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不愿意耕种的,租约到期后,我会重新找寻佃农,不要耍小聪明,你们全庄的人撞死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里正,“……” 他心中狂跳,凤妤声音不重,语气轻柔,他却感觉到一股逼喉的杀气。 三姑娘生气了! “是,我会和村民们再商量!” 凤妤看着里正离去,眉心蹙起,若是半年前推行新政,她早就手段强硬地提高地租,如今却顾忌着她和谢珣有婚约,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侯府,若是闹出什么风波,侯府名声也不好听。 镇北侯府名声太好了! 她投鼠忌器! “可恶!”凤妤被气得午膳都吃不下。 午后,谢珣来庄子上,看到三姑娘气呼呼地玩飞镖,微微挑眉。凤妤是懒骨头,不爱动,除了动脑筋赚钱,不爱做别的事。能在屋内躺一整日,总是懒洋洋的。让她跑马,活动,晒太阳,简直比登天还难。 秋香逮着机会就告状,把以岭庄的事说一遍,“姑娘气得午膳都没吃。” “去备一碗燕窝粥,还有她爱吃的小点心。”谢珣顿了顿,“再备一桌我的午膳。” “是!” 谢珣对以岭庄的事略有耳闻,他在高坪县办事,听人说了以岭庄的事,特意来寻凤妤。那对老夫妻的确令人唏嘘,这事却怪不得凤妤。 凤妤玩飞镖,准头很差,且心情不佳,纯粹发泄,飞镖几乎都射空,她不管做什么都很专注,根本不知道谢珣就在身后。直到谢珣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腕把飞镖打出去,正中红心。 温暖熟悉的香笼罩着她,他身量颀长,几乎把她覆着,亲密无间,飞影,暖阳等人早就仰头望天,非礼勿视。 “你怎么来了?”凤妤有些惊喜,看到谢珣目光又暖又亮。 谢珣亲昵地蹭了蹭她的眼皮,拿过一枚飞镖,让她握住,又带着她的手,教她投射,“我去高坪县办事,顺路过来看你。” “顺路?” “好,特意来看你!” 凤妤的坏心情不翼而飞,真是很奇妙的感觉,最近每次看到谢珣,心情总是很好,不管多烦心的事,只要看到他,凤妤就能开心起来。 “你去高坪县做什么?” “机密!”他勾了勾她的下巴,这事不便和凤妤说,凤妤也不追问,京都卫没什么机密的事情,多半是侯府的事。 “好饿了,一路过来都没用膳,三姑娘赏口饭吃吗?” “我也饿了!” 小侯爷膳食不挑,已过了午膳时间,小厨房给他做一碗炒饭,牛肉放的比米饭还要多,装了满满一碗。除了牛肉炒饭,还切了鸡肉,鸭肉,排骨,三道素菜,不算丰盛,胜在量大。小侯爷饭量如牛,凤妤听侯夫人说过,他们兄弟年少时在家中用膳,小侯爷的碗都比大哥和二哥大,饭量是他们的两倍,没吃成小胖子,多是因为他好动。 凤妤的燕窝粥盛在巴掌大的小盅里,她细嚼慢咽,震惊地看着谢珣风卷残云,饭桌上的荤菜逐渐减少。炒饭是海碗装着,比寻常的碗大两倍有余,三人的量。 凤妤情不自禁地随着他也吃了几块肉。 每次看他用膳,就……挺下饭的! 他竟然把六个菜,一碗饭全都吃了,凤妤好奇问,“吃撑了吗?” “七八分饱。”谢珣含蓄一笑,“晚膳再多吃点。” 凤妤,“……” 小侯爷这一顿的量,她一天三顿够吃三日。 “年过十八这么吃……”凤妤支着头,意有所指,“会长成大胖子?” 谢珣挑眉,“本侯还在长身体。” 凤妤,“?” 真别再长,再长都顶着门梁。 谢珣知道凤妤心情不佳,午膳后带她爬山消食,放了飞影,暖阳和秋香,春露的假,让他们在庄子休息。 庄子后就是山,谢珣牵着凤妤爬山。 凤妤讨厌爬山。 谢珣说,“爬累了,我背你。” 凤妤都没爬到半山腰就累了,伸手要谢珣背,谢珣说,“三姑娘,你体力太差,得好好锻炼,我们慢慢爬到山顶。” “骗子!” 谢珣哈哈大笑,凤妤扭头下山,被谢珣拦腰抱住,连哄带骗地拉着她继续爬,凤妤嫉妒地看着小侯爷健走如飞,脸不红心不跳,她却气喘如牛。 烈日当空,山间却很阴凉,谢珣负手走在她身边,时而逗她,时而沉默,更像是陪凤妤散心,凤妤走走停停,偶尔还摘几朵花,渐渐地感觉到爬山的乐趣。 “侯府卖田地吗?”凤妤吹着野花,花瓣飞在山林间,随风飞扬。 第二百四十章 江山 “卖!”谢珣轻笑,“新政是二哥一手主导,若我们享有特权,不愿分地,新政落实难度更大,事实上,除了族田,这几年陆陆续续已卖出许多田地。” “二公子高瞻远瞩,卖得好价钱!” 最近地价下跌严重,若是前两年卖的,自能卖一个好价钱。 “穷啊!”谢珣笑意散在眉目,“我们侯府能卖的,早都卖光了,剩下的是祖产,基本也不太动了。” “我听闻,你们把京中的产业几乎都卖了?”侯府的祖产,京中更多。 谢珣点了头,“日后基业既然在宁州,父亲打算把京中的产业全部整合,偏向十二州和宁州。” “若要赚钱,还是京城和江南,十二州和宁州……”凤妤欲言又止,又不打算说了,侯府的祖产没了,没关系啊。 她和姐姐有钱! 日后她们的嫁妆也是侯府的产业,何必杞人忧天! “也挺好!”凤妤琢磨来,琢磨去,下了总结。 谢珣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勾着三姑娘的手说,“日后要靠小娘子的嫁妆养夫君了。” “你乖的话,三姑娘可以酌情考虑。” 两人有说有笑地爬上山顶,凤妤来庄子多次,从未爬过山顶,总是半山腰就走了,累是真的累,风景是真的好。山顶还有一株桑果树,可惜果实未熟,有些涩。 “太子最近可有什么动向?”凤妤不安地问,自宫宴后,她就有些担心,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她要知道太子的动向,只能问谢珣。 “最近都在忙新政的事,皇上身体不适,太子监国,他忙得像陀螺,空不出手来做什么,况且本就是他一厢情愿。他在宫中,你姐在家中,遇不上就出不了什么事。”太子能做的就是强占臣妻,“他不敢,除非他这储君不想当了,他娶表姐,又平衡世家,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野心大着。” 凤妤吹着风,心底热意微减,“太子声望渐大,又有野心。等新政落实十几年后,皇室集权,若他秋后算账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谢珣困惑地问。 “我习惯把人往坏处想。”凤妤说,“人心难测。” “等他掌权还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好,他虽有暴君迹象,理政还算清晰。宁州会减兵,可铁骑……仍是震慑,他不敢冒险。”谢珣说,“十几年后,我们兄弟都在宁州,等皇室和侯府关系和缓,父亲和母亲,姨娘们也会来宁州。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不必管他们,即便他登基,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他看姐姐的眼神,我很不舒服。”凤妤说,“像是狗见到肉骨头。” 谢珣也看出来了,“江山美人,他会选江山。” “男人是不是都会选江山?”凤妤好奇地问,“野心,欲望,操控一切,这样的权力是人世间最大的诱惑,谁也抵抗不了?” “或许是!” “那就好!”凤妤也觉得太子不会那么糊涂,做出什么违背人伦的事来,“还有半个月,姐姐和谢璋哥哥就要成婚,过得真快。” 谢珣笑说,“大哥好像带凤姝来庄子玩了,就在隔壁。” “是吗?”凤妤糊涂了,“谢璋哥哥不在京中筹备婚礼吗?” 谢珣摊手,他也莫名其妙,只不过大哥的婚礼也筹备得差不多,母亲和两位姨娘亲力亲为,就等大婚了。 “好!”凤妤说,“真潇洒。” 婚礼早就筹备妥当,侯府和凤家都用了心,这一次凤家筹备婚礼,比凤婉嫁端王时更盛大,凤大夫人还说过几句酸话。苏月娇不与嫂子计较,只想好好地操办女儿的大婚。凤姝出嫁时全套头面,都是凤妤设计的,一个月前已送到凤府,这是凤妤唯一能做的事。 凤妤很喜欢和谢珣无忧无虑地独处,哪怕是坐着吹风,她也觉得惬意。可巧的是,两人刚说到谢璋和凤姝,就在山顶见到他们。 谢璋也带凤姝来爬山,在山顶偶遇幽会的弟弟和妹妹。 最尴尬的是,谢璋和凤姝到山顶时,谢珣还搂着三姑娘凶狠地吻着,听到咳嗽声,两人双双回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凤姝沉着脸。 谢璋,“……”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克制 谢珣想,他是有点倒霉的! 第一次带凤妤出城幽会,被大哥和凤姝撞见,定亲后带凤妤爬山,情难自禁亲吻凤妤,又被他们撞见。 多少有点倒霉了! 谢璋一副爱莫能助的神色,谢珣被拽到到旁边,也听不到凤姝和凤妤说什么,看神色也知道凤姝在训凤妤。 谢珣有点不服,“凭什么?” 谢璋环胸看着谢珣,似笑非笑地挑眉,他这弟弟从小招猫逗狗,横冲直撞。若说谢珏是冰,谢珣就是火,他有两个性格迥异的弟弟。谢珣几乎是他教养大的,只要在京中,谢珣就像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哥哥长,哥哥短。 不是粘着大哥,就是在二哥面前炫耀他的力量,稍微大一点后,精力旺盛,到处惹祸,比同龄的孩子聪明,且力气又大。年幼时和他同龄,或大几岁的世家子弟,只要骂过谢珏的,都被谢珣揍过,镇北侯和侯夫人隔三差五拎着他上门道歉,然后又要对方给谢珏道歉。 谢珣道歉特别真诚,爽快,说跪就跪,镇北侯抽他鞭子时都能写出一篇诗文来反省,总之就很诚恳。 翌日,挥着拳头继续揍人,那些敢和父母告状的,都被他吊着起来打过,性子野得镇北侯都打断三条鞭子。 等上了战场历练,性子慢慢沉稳下来。 身为侯府公子,天生属于战场,谢珣对降服北蛮有旁人无法理解的野心,镇北侯和谢璋一想到刚来宁州杀敌时谢珣那公子哥的模样就觉得牙疼。 战争,杀戮极其残忍,少年人一心报国,觉得杀敌才是男人的荣耀,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甚至憧憬着有一天能举起弯刀,大杀四方。 等他们满怀一腔热血上了战场,他们会看到鲜血淋漓,断臂残肢,他们会看到昨天还和他们打招呼的将士被砍去头颅。 他们会看到自己的同袍被刀剑射穿胸膛,他们才会明白……和平才是战争的最终目的。 所以,他的弟弟才会在战场上,迅速成长,渐渐变得沉稳,也不再把杀遍北蛮人挂在嘴边。谢璋送谢珣出宁州回京都时,温柔地告诉他,回京后听母亲的话,寻一名喜爱的女子,好好过平静的日子。 谢珣回京后,侯夫人就试探地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谢珣深受腿毒之苦,脾气暴躁,侯夫人送来的画卷被他恼怒地烧了。侯夫人愁得头发都白了,写信偷偷问谢璋和谢珏,谢珣在军中可有来往比较好的男子。 谢璋和谢珏收到信时,面面相觑,诡异地沉默了。 不知是性子太野,和世家子弟格格不入,还是谢珣只喜欢和哥哥玩的缘故,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知心朋友。谢珏面冷心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都有一个方楚宁。谢珣就没有,他和世家子弟交情平平。 幼年时,谢珣是人来疯,他忙着炫耀自己的力量,忙着闯祸,不想交朋友。他是侯府嫡子,想和他攀交情的人比比皆是,谢珣却不屑一顾。因为他幼年时由衷觉得自己天下无双,尔等不配与我做朋友,相当的骄矜傲慢又狂野。 世家子弟讲究温良恭俭让,他却是反面例子,为此没少挨打。 少年郎长到十三四岁时,渐渐懂事,家中也会开始留意适婚女子,侯夫人带谢珣去过数次赏花宴,谢珣连姑娘们的名字都没记住。许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热烈示爱,谢珣封心绝爱,无动于衷,侯夫人和两位姨夫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时,他家两儿子都是一副对姑娘不感兴趣的模样,谢珏也就罢了,性格使然。谢珣却不是,侯夫人抓心挠肺地紧张,烦躁,只能问谢璋和谢珏,这信可不敢让侯爷看见。 谢珣在军中,也不见得和谁比较亲密,除了爱和方楚宁相互攀比,简直是两只孔雀争相开屏。谢璋和谢珏也琢磨着谢珣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谢珏说,“他喜欢菟丝花。” 谢璋,“?” “控制狂都喜欢菟丝花。”谢珏斩钉截铁地说。 谢璋挑眉,淡淡说,“那你怎么不是?” 谢珏罕见的慌乱一闪而过,“……” 他一时不知道反驳他不喜欢菟丝花,还是喜欢谁。 谢璋见到凤妤时,才明白谢珏说的话,竟真有几分道理,毕竟三姑娘看起来真的很像一朵菟丝花,柔弱又听话。 “凤妤还小,姝儿又疼她,刚刚那一幕怎么看都是你欺负她,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谢珣想起那晚在宫中回廊上,他哥把凤姝抵在柱子上亲吻的情景,凉凉说,“都是兄弟,谁也别说谁。” 谢璋轻笑,“我将要成婚,又是哥哥,姝儿也没有姐姐管束,羡慕吗?” 谢珣嫉妒得眼都红了,还要等三年才能成婚,“即将成婚,你带她出门做什么?也不合规矩。” 谢璋以拳抵唇,笑了笑,“哥哥的事,弟弟别管。” 谢珣,“……” 凤姝正在训凤妤,凤妤乖乖听训,心中把小侯爷骂了一遍,独处时他总喜欢亲她,像是长在她身上的皮肤,非要紧贴着她。不亲一亲,碰一碰,似乎做不了下一件事,凤妤又抗拒,又被吸引,活脱脱被逼成口是心非。后来也只好顺了他的意,谁能想到会被姐姐撞见。 “姐姐,我错了。”凤妤乖巧认错,“我一定和谢珣保持距离。” 凤姝倒也不是教她成小古板,就是怕谢珣血气方刚,婚前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和谢璋即将成婚,倒是无妨。 她和谢珣的婚事还要过几年,若是闹出人命,伤了名节可怎么办? “只能牵手,知道吗?” 凤妤恍然大悟,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是人的劣根性,姐姐也不例外啊,她心里吐槽,却不敢和凤姝顶嘴。 “知道了!”凤妤心想,只要谢珣能克制就行。 凤姝是过来人,知道情难自禁的滋味,她相信凤妤有分寸,可谢珣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她妹妹不是一个道德观特别重的人,她还真怕他们婚前闹出人命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快乐 谢璋已在训谢珣,让他婚前守礼,不要过界,谢珣恼羞成怒,“大哥,我有分寸,成婚还要两三年,不会做出过界的事,你要相信我。” 谢璋是过来人,数次差点过界,自制力在情爱面前溃不成军,情难自控。弟弟大了,他也不好多说,似笑非笑说,“行,你有数就好。” “你去高坪办事,怎么到庄子上来了。”谢璋问。 谢珣脸色微凝,“大哥,高坪一切正常,并无异动,这个月来都是正常派遣。铁骑回京后,你和高将军在城外练过兵。那次练兵他输得面上无光,回去后的确带兵训练一段时间,势头很猛,说是想在你回宁州前,再和你较量一场。我混在军中暗访两日,确有其事。除此之外,高坪一切都正常。” “粮草和补给呢?” 谢珣实话实说,“看不出什么异常。” 谢璋负手而立,姿态放松,“风平浪静就好。” “大哥成婚时,二哥回来吗?” “治得好就回来,治不好……就继续治。”谢璋淡淡说,“大哥成婚,没有他的眼睛重要。” 谢珣心中忐忑,却不打算深究,大哥和二哥自有打算,他也不必太过操心,谢璋说,“夜里要留在庄子上?” “京都卫的事交给张伯熙和林萧,也没急事,我想在庄子上陪凤妤处理以岭庄的事。”谢珣说,“新政落实难度很大,我正好也看凤妤怎么处理。” “行!” 谢璋对新政并不关心,他的重心都放在军中,新政涉及到军中的条款,他早就研读透彻,尽可能给寒门将士们谋福利。 兄弟姐妹四人本打算一起下山,气氛却变得有点奇怪,一对准夫妻,一对未婚夫妻,兄弟和姐妹,走在一起就很拘谨。特别是凤妤和谢珣,就像是被长辈盯着,着实难受,谢珣给谢璋使眼色,大哥,求你了,我们分开走! 凤妤也尴尬得面红耳赤,凤姝倒也不是古板之人,也能察觉到这股气氛,她和谢璋先下山,谢珣和凤妤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凤妤说,“我再也不想爬山了。” 太尴尬了! “这不是爬山的错。”谢珣大笑,“登高望远,满地野花,这座山有什么错。” 他笑着去拉凤妤的手,背起凤妤下山。 谢璋和凤姝在马场,离庄子并不远,这片山林和庄子都是镇北侯府和凤府的,连成一片,庄子和山林都是凤姝的嫁妆。凤姝本想带谢璋来看一眼,没想到会遇上凤妤和谢珣。以岭庄的事,夏竹和冬雪已告诉她,凤姝并不着急,交给凤妤就想看凤妤怎么解决。 知道谢珣要陪凤妤在庄子住,凤姝也就想住在庄子,不想去马场,谢璋轻笑说,“知许行事虽乖张,却不会伤到凤妤,我们若留在庄子上,彼此都会尴尬。” 凤姝看小侯爷行事作风,难免忧虑,可她终究是相信谢璋。他们若留在庄子上,凤妤和谢珣的确会有些尴尬。 难得出来玩,谢璋并不想带着凤姝去盯着弟弟和妹妹,下山后就带凤姝回马场。凤妤和谢珣没看到哥哥和姐姐,都松了一口气。谢珣带凤妤在林间玩,他很懂得乡野乐趣,凤妤乐不思蜀,还跟小侯爷去田间偷农户的水果。 她九岁后就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本有些不适,小侯爷胆子大得很,让她在篱笆外放风,凤妤心惊胆战,被撞见是真的丢人,侯府和凤家都丢不起这脸。 两人运气也是真差,碰到狼狗巡地,凤妤怕野狗,吓得叫出声来,这也惊到它,小狼狗追着小侯爷和凤妤跑了一里地,凤妤气炸,差点把谢珣踹到山沟了。 谢珣不知悔改,又顺手摘了园子内的莓果,他随意擦了擦,喂到凤妤嘴边,凤妤嫌弃他的袖子不干净,却乖乖张嘴咬着莓果,酸得三姑娘眼泪狂奔。 “谢珣!” 谢珣狂笑不止,逗凤妤是他最乐此不彼的事,不管是逗她笑,还是逗她生气,近日也不知哪里搭错了筋,他总喜欢逗得她气急败坏。 非常不巧的是,谢璋和凤姝在是山野间跑马,把两人偷人水果,被狼狗追赶,谢珣屡教不改,逗得凤妤气急败坏的画面,一一看在眼里。 谢璋揉了揉眉心,“姝儿,知许……他还小,童心未泯,我们还是回马场。” 眼不见为净! 凤姝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似是欣慰又似是难过,她的妹妹自从被拐回来后,就从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变成冷心冷肺的少女。笑得再乖巧也掩不住她心中的荒芜,再也没有半点少女的天真。 她心智成熟,冷漠,历尽沧桑,再难打开心扉,哪怕面对最亲近的人,也习惯戴上面具,凤姝已有多年不曾见到凤妤如此少女姿态。那些苦难和折磨仿佛不曾发生,她被珍爱和呵护着,爱笑爱闹,惹人怜爱。 凤姝恨过,也挫败过,恨那些掳走凤妤的人,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她不能抚平妹妹心中的伤痕,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年的仇恨和疼痛。 凤妤对那两年闭口不谈,夜夜梦魇,独自舔舐伤口,也不愿意向旁人倾诉,哪怕是她,也打不开凤妤的心。 凤姝没想到,打开凤妤心扉的,竟是谢珣! 是谢珣让她看到,无灾无难长大后,凤妤本该有的模样。 两人回到庄子时,夕阳已落,里正已等在以岭庄,凤妤的好心情戛然而止,里正也是一脸踌躇为难,他已等凤妤一个多时辰。三姑娘倒也不是故意晾着以岭庄,只是被小侯爷带着玩物丧志罢了。 家缠万贯,当一名吃喝玩乐的纨绔真的好爽呢,不理俗务,无忧无虑,睡在金山银山,抵不过浮生半日闲啊。 可想归想,凤妤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金山银山。 “姑娘,以岭庄的田地,您卖一半成不成?”里正恳求凤妤,“或者地租在原来的基础上,只加一成。” 凤妤声音微冷,“不成。” 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知 以岭庄的佃农们吃定了凤妤年幼,讨价还价,凤妤做生意并不喜欢在一件事上反复纠缠,且以岭庄是她的地盘。由不得旁人如此拿捏,她又想速战速决,想了一个损招。她把以岭庄以东的二十亩旱田划分出来,准备出售。 以岭庄一共百户,抢二十亩田地要抢破头,而买到田地的佃农可以划到她的阵营,凤妤深谙借力打力的道理。她投鼠忌器,就只能用这温和的手段,收买人心,再各个击破,有三亩田先卖给里正,这一次谁家没闹事,优先可以买田。 这消息一出,以岭庄乱成一团,本来百户佃农齐心协力对付凤妤,究其根本就是佃农和地主的矛盾。凤妤轻飘飘就转化成佃农内部的矛盾,凭什么你能买,我不能买,是不是早就勾搭上凤妤,当了我们的叛徒。 以此同时,凤妤派张大去高坪县找了一群佃农来以岭庄看地,放出消息,以岭庄的地八月份租约到期后,要重新找佃农,先派人来看一遍,若是感兴趣就可以签订契约。 双管齐下,最慌的是以岭庄的佃农。 谢珣在院内耍剑,行云流水,虎虎生风,五月热夏逼出一身热汗,暖阳和飞影去打听以岭庄的事,看他们闹翻了天,几户人家还打起来。 飞影说,“姑娘这一招真是高,佃农们不敢再逼迫她,全在骂买田的佃农当了叛徒。整晚都在闹,特别是那户死了父母的人家,求姑娘看在他们家人口繁盛的份上买几亩地,那所有事情一笔勾销。姑娘没应,说是田地紧张,旁人已捷足先登,那户人家本就蛮横,打起来见血。高坪县令都来了,不然还有得闹。” 暖阳和飞影坐在屋顶看戏一整晚,啧啧称奇,“以岭庄这群佃农就是欺姑娘年少面薄,故意闹事,上一次闹过不吃教训,又来闹,说到底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想要田,姑娘不想卖,好言好语还能说服姑娘呢,非要闹起来,姑娘那性子吃软不吃硬。” 谢珣收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长剑插到兵器架上,吃软不吃硬吗?他的小姑娘明明是软硬都不吃。 若不是和他定亲,投鼠忌器,早就派人暴力镇压,根本容不得佃农们闹起来。 “世家那边的佃农闹事吗?” 飞影摇头,“李蔡两家大族的佃农也提过想购买田地,被家主一口否决后,又护院镇压,根本闹不起来。” “他们就是欺姑娘年幼。”暖阳撇撇嘴,“欺软怕硬。” 谢珣觉得佃农们可怜,这群人世世代代是佃农,很难翻身,被世族一层又一层地剥削劳动力,着实可怜。新政想要改变局面,让佃农们得到自己的土地,能够安居乐业,凤妤不卖地,实则是不看好新政的落实。 她不愿卖地,赋税肯定要和佃农一起承担,若不然这么多田地在手里,赋税繁重,她定是要赔本,这些田地不但给不了她收益,反而会增加她的负担。凤妤这些年也没有通过土地放债,对佃农们已是厚道。 她是居安思危的性子,不会卖田。 手段很漂亮,处理得很精妙,轻飘飘地把自己摘出去,以岭庄应该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佃农们只会根据凤妤制定的政策来。 凤妤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残忍了些?” “这事……不是谁的错。”谢珣斟酌着回答,他出身于世族,家族几代都是燕阳王朝的中流砥柱,吃穿不愁。他年少时也一掷千金,从不知钱银来于何处,普通人赚几文钱多么艰辛。他也没资格去指责凤妤手段残忍。 他觉得佃农们可怜,世世代代被剥削,他们只想要田地耕种,不再受制于人,他们想要活得有尊严,他们都想安居乐业,这也是新政的初衷。可他又不能纯粹地站在佃农的角度去思考,并非因他心悦凤妤,是因为他的出身,他占尽阶级红利,得到全境的资源挥霍。 若说他一心为了佃农,那就太虚伪。 这些矛盾,都不是一人之力能改变的,谢珣只盼着终有一日,新政推行落实,他们期盼的国泰民安能够到来。 幼有所依,老有所养。 “新政落不落实,我都不会卖出手里的田地。”凤妤对土地的执着,比谢珣所想的要深,“除非有一日,赋税重到超出负荷,可若真到那时候,又会引起商户和朝廷新的矛盾,新政是能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却又不能彻底根治。除非土地全归国有,只能租赁,不能买卖。只要有买卖,土地就会掌控在少数人手里。若我是佃农出身,我也会绝望,难受,阶级森严难以跨越,一生受累。可我是商户出身,坐享金银财富,我就很难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感同身受,就算感同身受,我也不能散尽千金,还田于农。” 谢珣忍俊不禁,打趣问,“你在向我解释吗?” “是啊!”凤妤失笑,“虽说我在你心里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仍是想要解释,尽量挽回我那岌岌可危的形象。” 谢珣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心软又酸楚,他拥着凤妤,轻声说,“不必顾虑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何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包括我。若你心软可欺,当年就死在饥荒中,我此生都无缘和你遇见。” 他抚平凤妤的焦虑不安。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芙蓉帐暖 以岭庄各种流血斗殴事件频发,高坪县令忍不住来找凤妤,希望凤妤能平息此事。凤妤被气笑了,“我要怎么平息此事?卖田给他们,有件事我很好奇,县令家的水田卖了吗?” 县令,“……” 他不喜欢这位三姑娘,去年和她打过交道,只觉得年幼却阴冷,不好对付,不像是及笄少女。若她是男子,怕能在官场上扶摇直上。有镇北侯府当靠山,县令不敢招惹她,讪讪地说,“姑娘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只是物极必反,姑娘也要考虑到自己的名声。” 以岭庄三番两次出事,的确会影响凤妤的名声,凤妤烦躁的也是如此,这些人真能拿捏她,她有点想杀鸡儆猴,又顾忌小侯爷在庄上,不好动手。 烦! “你何时回城?”凤妤温柔地问,“京都卫衙门不忙吗?” “等你处理好以岭庄的事,一起回城。” 凤妤暗忖,大可不必! “或许要拖上数日,不好耽误你的事。” “京都卫这半年深得民心,本侯闲得很。” 凤妤一时不知他是真的贴心要陪着她,还是故意的。 小侯爷在庄上唯一的好处就是震慑县令,他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话,看到谢珣在庄上不敢再说什么,以岭庄的事也只能温水煮青蛙。 马场离庄子并不远,步行仅有两炷香的功夫,以岭庄的事自是瞒不过凤姝,不管是老夫妻悬梁自尽,还是凤妤巧妙转嫁矛盾,凤姝都在静观其变。以岭庄闹事时,谢璋还带她过去看了,谢璋说,“妹妹手段了得。” 凤姝挑眉,“哥哥是夸她,还是损她?” “哥哥好像看走眼了。”谢璋暗忖,本想是一朵菟丝花,柔弱可怜,楚楚动人,没想到是一朵黑心莲,且带毒。这阴损手段,四两拨千斤,不沾血腥却惹了一地血腥的手段,他太熟悉了。听风也就罢了,经历曲折,城府极深,可凤妤是及笄少女,谢璋总觉得这般大的姑娘,应是白云般纯洁无瑕,不懂险恶的。 “别惹她,小心眼,又记仇。”凤姝轻笑说,“她很崇拜谢珏。” 谢璋失笑,难怪能治得了知许。 只不过,知许一贯不太喜欢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当年听风做过一件缺德事,被知许捅破,阴阳怪气两月有余。说他二哥心狠手黑,草芥人命,单方面和谢珏开启冷战。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通,又贼兮兮去求和,被听风晾了一年。 谢璋派了几名亲兵去以岭庄盯着,别再闹出人命来。 说起凤姝和谢璋来庄子上玩,两人都心知肚明要做什么,早在猎场时凤姝就应了,谁知道来庄子第一天不知道是不是被谢珣气着了。凤姝跑马时失手,崴到骨头,脚踝红肿。这种跌打损伤谢璋很是熟悉,摸着她的骨头,试探她的疼痛度,疼是疼,骨头却无碍,只是一时错位,要静养两日。 凤姝深深叹息……两日! 她和谢璋来庄子也就想玩三日,就哥哥的性子,定是不会动她。 真倒霉! 睡不到哥哥! 这要怪谢珣! 谢璋拿着军中专用的跌打药,捻在手心搓热,捂着她的脚踝,凤姝一双玉足生得好看,五指纤长,皮肤白皙,脚踝更是小巧精致。林间晚风徐徐,吹着回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谢璋垂眸心无旁骛帮她疗伤,呼吸平缓,只有通红的耳尖透露他的心情。 暗夜滋长人的情欲,小小的暖榻像是捂着一团热气,熏得人意乱情迷。 凤姝觉得自己就像话本里专门吸书生阳气的狐狸精,“哥哥,好看吗?” “什么?”谢璋朝她看来,微微一怔,凤姝双眸含情,欲语还休,沐浴后不施粉黛,一头长发散落肩头,妩媚娇俏。在他微怔间,凤姝灵活地挣脱他的掌心,玉足踩到他的腿上,轻轻地摩挲,“你一直揉着玩,好看吗?” 谢璋被点破心事,面红耳赤,又欲盖弥彰地说,“我……我在帮你疗伤。” “也不疼。”虽是崴了,却真不算疼,她的玉足已勾到他的腰带,眼神暗示更浓,“看,还很灵活。” 她的脚趾夹着他腰带上的玉佩往下扯。 “别闹!”谢璋握住她的脚骨,凤姝只觉得皮肤滚烫而灼热,他轻轻叹息,“你受伤了。” 大将军眼底暗红成潮,却生生克制着他的欲念,凤姝借力往前,坐到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谢璋呼吸微沉,身体僵硬成石,凤姝舔了舔他的喉结,“哥哥……” 他苦苦支撑的理智瞬间坍塌,谢璋扣住她的脖颈,深深地吻上去,两人鼻息交融,情潮如海,谢璋打横抱起她,随手一挥,室内昏暗,支着的窗户垂落,遮去一室春光。 鸳鸯交颈,芙蓉帐暖。 谢璋心想,他终究是凡夫俗子,抵不住人间风情万千。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吃醋 冬雪和夏竹面面相觑,又离得很远,这是温泉山脚下的马场,屋内引了温泉,冬雪和夏竹也不敢走得太远。两人本来在回廊下候着,后来干脆到月门处,离得远远的,冬雪和夏竹从小伺候凤姝,极是爱护自家姑娘,这事虽有微词,却不敢劝阻。 幸好,只有半月就要成婚。 只要大公子不介意,旁人又能说什么。 三更天已过,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谢璋似是抱着凤姝到温泉池里梳洗,冬雪和夏竹面红耳赤,总算是结束了。 凤姝和谢璋晚膳都没吃什么东西,冬雪和夏竹备了热粥,心想着他们夜里饿了,或许会要吃的,两人都准备好热粥。又听到水池里,暧昧声响不断。 冬雪,“……” 夏竹,“……” 太过分了! 大公子是武将,体力旺盛,可姑娘脚踝还伤着,这也太不知轻重了。 两人不敢再听,冬雪捧着粥挪到月门处,两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双双脸红,她捧着粥问夏竹,“饿吗?” “饿!” 两人坐在台阶上,默默喝粥。 谢大公子五岁后,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白皙红晕的脸上布满纵欲后的懊恼,阳光已落在室内,暖帐内,凤姝睡得香甜,他手指勾着她的散落,锦被微落,露出少女肩膀的斑驳痕迹,谢璋喉结微滚。 他真的太不知节制。 微弱的反省后,谢璋又吻上那些斑驳的痕迹,想要再欺负一遍,他一边亲吻一边唾弃自己,他真是表里不一的男人。 凤姝闷哼,推着他的头,嗓子哑得不像话,“我错了,不来了,哥哥……” 她要死在他身上。 谢璋被挑起了念头,声音温柔地落在她耳边,“一次就好。” “你……骗人。” 食髓知味的男人捞着她的腰,凤姝嘶了声,骂声被他全吞到咽喉里,两人再醒来时,夕阳已落。 凤姝被他抱去温泉池里梳洗时,已是精疲力尽。 “哥哥,我们来日方长,把我弄死了,你就成不了婚。”凤姝暗忖,她再也不要挑衅一名年富力强的武将夫君。 太可怕了! 谢璋失笑,勾着她的鼻子说好,凤姝心中不知道骂了多少句禽兽。他抱着她上来,给她穿好衣服时,终于想起她的伤,“你的脚踝还疼吗?” 凤姝心想,脚踝倒是不疼,别的地方比较疼。 “疼死了!”凤姝控诉。 谢璋看着明显消肿的脚踝,餍足后的男人心情很好,“晚膳后再给你上药。” 冬雪在外咳了一声,轻声说,“姑娘,二姑娘和小侯爷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要和你们一起用晚膳。” 凤姝咒骂一声,她只想躺在床上喝点粥,继续睡觉。谢璋说,“让他们回去,就说你家姑娘睡下了。” 冬雪暗忖,这可不是她家姑娘休息的时辰。 凤姝扯着他的袖子,制止了他,轻声说,“先去备膳,我们一会就过去。” “是!” 凤妤和谢珣去以岭庄见张大寻来的佃农们,做出要重新租赁的迹象。若以岭庄的佃农们敢再逼迫她,她就不会讲情面。 二十亩田地已全卖出,凤妤也口头告知佃农们,田地不会再卖,若不接受新条约,搬离以岭庄,里正一天之内要拿到名单,去留都要统计,签字画押,落子无悔。佃农们闹了许久,也算看清凤妤的态度,没有转圜余地。 以岭庄出来后,凤妤想找凤姝谈马场和山林重新规划的事,两人一路往马场来,谢珣对生意一窍不通,凤妤和他虽是鸡同鸭讲。可小侯爷提出两家马场合并,租给京都卫时,凤妤有些心动。 冬雪和夏竹等人本就在准备晚膳,知道谢璋和凤姝饿狠了,备了六荤四素两汤,还有面食和粥,小侯爷和凤妤来后,小厨房又加急再添上三道热菜,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时,谢璋和凤姝也姗姗来迟。 炎炎烈日,凤姝穿了一件高领春衫,遮得严严实实的,凤妤看着都觉得热。凤妤倒没多想,以为凤姝病了,有些畏寒。 谢珣和凤妤起身见礼,谢璋微微抬了手,凤妤看着凤姝萎靡不振的脸色,轻声问,“姐姐夜里没睡好吗?” 三姑娘一句话,精准踩坑。 谢璋不动声色地倒酒,也给谢珣倒了一杯,凤姝含笑说,“山间有狼,吵得狠。” 温泉山里有狼群出没,猎人常进山狩猎,狼群喜欢躲到深山里,很少在马场出没,谢珣说,“夏季是狼族寻偶季节,可能从深山里出来了。” 谢璋,“……” 他举着酒杯和谢珣碰了下,多喝酒,少说话啊,弟弟。 谢璋给凤姝夹了菜,谢珣也有样学样,给三姑娘夹了鸡腿,凤姝差点被逗笑了,凤妤不爱食荤,动物的爪子,腿,内脏等等,她很少碰。只喜欢吃背部没有骨头,又柴又干那一块。谢珣和凤妤同桌用膳少,且大多时候三姑娘都是吃着她的燕窝羹,他对凤妤的饮食习惯了解并不透彻。 凤姝正要说凤妤的膳食习惯,就看到凤妤夹着鸡腿慢慢啃起来。 凤姝,“……” 她有点生气,这么多年因凤妤挑食,她好言好语说尽也不见凤妤改正,小侯爷给什么吃什么?妹妹变心了,不再是姐姐第一。 凤姝有点微妙的吃醋心情,好像自己从小养着的小白菜被人偷走。 “好吃吗?”凤姝问。 凤妤抬起头,茫然一瞬,点了点头,“好吃。” 凤姝轻笑,挑了第二个鸡腿给她,“多吃点。” 总不能厚此薄彼! 凤妤看着碗碟里两个大鸡腿,差点打个饱嗝,后知后觉地问,“姐姐,你心情不好呀?” “不会啊,心情好极了。” 是的,她心情不好,被翻来覆去折腾一夜,醒来还被烙煎饼似的捣弄,只想喝点粥睡到日上三竿,结果要出来陪妹妹吃饭。 这也就罢了,又困又累又疼的她,本想看到妹妹定会开心,结果看着自己养的小白菜偏心外人,凤姝扪心自问,我不能生气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微妙 谢璋失笑,被凤姝刀了一眼,谢珣和凤妤恍然大悟,哥哥姐姐吵架了,他们来得不巧,被当成出气筒。 “我错了。”谢璋麻利认错,给她盛汤,“别气,乖乖用膳。” 谢珣头皮发麻,有些后悔陪凤妤来马场用膳,一边吐槽一边学大哥,给凤妤也盛了一碗汤,凤妤在桌底下偷偷踹他。 学人精,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兄弟姐妹四人,气氛很微妙,谢璋倒是怡然自得,和谢珣碰杯,小饮怡情,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城?” “明日!”谢珣嗜酒,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满上,“以岭庄的事告一段落,我护送阿妤回城,大哥呢?” “明日!” “我们还要再住几日。” 凤姝和谢璋几乎是同时说话,一个明日要回,一个要多住几日,谢珣和凤妤乌黑的眼珠盯在哥哥姐姐脸上。 真吵架了! 谢璋温柔地看着凤姝,坚定地说,“我们再多住几日。” 凤姝,“……” 她会死!!! 谢璋说过几日,凤姝倒也没再驳他,凤妤懵懂地看着他们好像吵架,又不像吵架的气氛,心里痒痒的。 姐姐对谢璋哥哥百依百顺,怎么就生气了呢? 对她发脾气,也对谢璋哥哥发脾气,一视同仁,很公平,她非常开心。 凤妤对谢璋总有一种隐隐的排斥,从谢璋踏进宁州凤府和凤姝定下婚约时,凤妤就不喜欢他。谢璋名动天下,温润如玉,知礼守节也得不到凤妤的喜欢。因为从那时起,她就觉得姐姐被人抢走,不是她一个人的姐姐。 后来她被掳走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还悲痛地想过,姐姐有了谢璋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了呀。 她丢了,死了也没关系。 反正她不是姐姐最重要的人。 历经波折后,她回到宁州,心中缺乏安全感,又夜夜梦魇,只想抱着姐姐永远不撒手,那几年凤姝和她形影不离,轻声细语,把她当成最娇贵的瓷器呵护。她像是凤姝手心里的蔷薇花,是最艳烈的那一朵。 那一天,宁州大雪纷飞,屋内烧着炭,凤妤裹着狐裘等着姐姐来哄她入眠,等到三更半夜,不见踪影。凤妤着急去寻,被大夫人告知,谢璋重伤,命悬一线,亲兵来接凤姝去见他最后一面。凤妤站在雪地里,心中也下起漫天大雪。 那一年她失去感知心,不会想到谢璋死了,姐姐该多伤心,也不会想谢璋戍边守疆,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只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 姐姐为了谢璋,抛弃了她,她讨厌这个人,她花了很多年才学会爱屋及乌,才接受姐姐总有一天会嫁给谢璋而离开她。 当年的她,世界太小,只有凤姝。 爱憎别离,全系于她一身,她幼年归家时,只有仇恨,心墙如坚冰,破茧成长要了她半条命,爱终于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再后来,凤姝常年离京,经常和谢璋游山玩水,朝夕相处,为谢璋远赴宁州,凤妤也学会包容和理解。 姐姐总算要嫁人了,凤妤也没有当初那种姐姐抛弃她的感觉。只盼着姐姐和谢璋能够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晚膳后,凤姝带凤妤去书房谈事,谢璋和谢珣要喝酒,席面就没散,姐妹两人一走谢珣问,“大哥,你和嫂子吵架了?” “这倒没有!” “那就是你惹嫂子生气,正在哄。” 谢璋含蓄一笑,谢珣倒也不八卦兄嫂的事,只是很惆怅,要等凤妤两三年才能成婚,他想和谢璋一起成婚。 谢璋失笑,“你倒是真敢想。” “想一想总是要的,万一实现了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婚 六月酷暑,京都热得像是大蒸笼,凤妤换上最薄的雪纱夏装,日日宅在梅园里离不了冰。凤府张灯结彩,五月底时办过凤姈的及笄礼,六月初就迎来凤姝大婚。天气热后,凤妤就不爱出门,在家中看账册,召集掌柜们应对新政的冲击,忙碌又充实。 从以岭庄回来后,她没见过谢珣,小侯爷倒是隔三差五地派人送来珠宝首饰和她爱的吃食,或是他闲暇时手工小玩意。 三姑娘投桃报李,送他自己绣的手帕,香囊,春露和秋香看着三姑娘那鬼斧神工的绣功,眼角一抽一抽的。 秋香自告奋勇,能代替她绣好图样,她随便绣几针就好。凤妤觉得送东西,就是要真心诚意,从挑选绢布,绣花,不假于人手。随着手帕和香囊一起送过去的,还有金子。 事实上,凤妤收到谢珣送来的珠宝首饰时,是还谢珣金子的,弄得谢珣哭笑不得。后来才知道送金子代表凤妤最诚挚的真心。 暖阳又送首饰时,还委婉地告诉三姑娘,我们主子是穷,如今倒也不缺金子。三姑娘若真心要送,不如自己做点什么小物件。 三姑娘就和手帕,香囊杠上。 凤妤熬了两夜,绣坏十一条手帕后,忧郁感慨,“不如送金子。” 这半个月,侯府和凤府都很忙,新政落实的过程中暴露出许多问题,需要谢珣带京都卫处理,谢珣变得非常忙碌。凤妤要应对新政,两人都忙得见不上面。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六,谢璋和凤姝大婚。 凤妤用过早膳后来寻凤姝,凤姝已梳妆妥当,大红龙凤鸳鸯喜服衬得她肤白胜雪,凤冠镶嵌明珠,点翠环绕。眉心画了花钿,剪水秋眸,艳丽无双。她温柔娴静地坐在床边,含笑听着苏月娇的叮嘱。 室内女眷很多,除了苏月娇,安远侯夫人,大夫人,还有凤婉和凤姈,凤家的亲眷们,人人都说着吉祥话,夸凤姝美貌,和谢璋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凤妤倚门而立,倏然红了眼眶。 她的姐姐要嫁人了! 凤妤转身离去,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眼泪不受控制垂落,秋香和春露都被吓着,春露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她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涌起浓烈的悲伤和不舍。她从小依赖凤姝,只想永远在凤姝身边,当她的小妹妹。大喜的日子,除了新娘旁人见泪不吉,凤妤不想破坏姐姐完美的婚礼,只想压下心底的难过后,再去寻她。 “人若是不长大就好。”凤妤揉着镇魂珠,“永远八岁,九岁,或是十岁也好。” 秋香说,“姑娘,你要一直十岁就嫁不了小侯爷。” 凤妤,“……” 她满怀悲伤,被秋香一句话打得支离破碎,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近日因凤姝要嫁人,情绪都不高。她祝福姐姐和谢璋白头偕老,恩爱不疑,又免不了地想她要和姐姐分离。凤姝感知到妹妹敏感的心思,近日都和她睡在一起。昨夜和凤妤叙话至子时,凤妤像如年幼时恋恋不舍地抱着她撒娇,凤姝一遍遍地说爱她。 凤妤擦去眼泪,压住心底悲戚,她不能沉浸于失去姐姐的难过里,这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她要开开心心地送姐姐出嫁。 她回到凤姝闺房时,女眷仍在,凤妤乖巧坐在姐姐身边,夸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子,凤姝看她眼睛泛红就知道她哭过。 安远侯夫人打趣说,“三姑娘舍不得二姑娘了,再等两年,姐妹变妯娌,你和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凤妤小心思被戳穿,面红耳赤,旁人都笑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婚 2 凤姝凤冠霞帔,进宗祠拜别祖先,她跪在牌匾前谢过凤家养育之恩,祝祷亲眷平安喜乐,求祖宗保护他们夫妻无病无灾,一世和睦。 出了宗祠后,凤姝到大堂拜别祖宗,双亲和凤长林夫妻。老夫人和苏月娇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又欣慰,苏月娇叮嘱着凤姝几句便哽咽着。凤府外已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凤家长子在外为官,没有假期。凤姝成婚来不及赶回来,凤长青干脆让军中年轻武将来凤府拦门。 镇北侯府和凤长青都是将军,在宁州征战多年,两家结为姻亲,侯府和凤家都大办酒席,军中将军们都很有默契,年长的将士们去侯府,青年将军们都来凤府。谢璋带谢珣,几名世家子弟前来迎亲。 大公子积威深重,也只有成婚时能捉弄他,崔兰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要武试。谢珣为兄出战,崔兰宋大败,“车轮战,弄死小侯爷!” “来啊!”谢珣邪气一笑,“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大哥接亲。” 谢璋忍俊不禁,暖阳暗忖,主子定是来积攒经验的,过两年他也要娶亲。拦门自是不能车轮战,动刀动枪不雅观。崔兰宋早有准备,比飞镖投壶等等,连胜三局为准。门前一群看热闹的将士们,故意起哄影响小侯爷。 拦门都是外男,女子不便来看热闹,方玲君拉着凤妤爬到墙头去看热闹,秋香和春露急得团团转,若是被人瞧见可怎么好。方玲君和凤妤倒不在意,热热闹闹的大婚之日,谁会在意她们。 “哇,厉害!”方玲君刚拉着凤妤爬上墙头就看到谢珣投壶进耳,凤妤往下看去。谢璋身穿大红喜服,玉带束腰,头戴玉冠,真真是芝兰玉树。 谢珣锦衣玉带,春风恣意,正在和崔兰宋几名将军比投壶,引来阵阵喝彩声。方玲君懊恼说,“这群武将真是笨,谢璋哥哥和小侯爷也是武将,比什么投壶飞镖,就应该比作诗。” 凤妤说,“谢璋哥哥文武双全!” “让他学狗叫。” 凤妤,“……” 武将们抵不过谢璋和谢珣联手,被冲破防线挤进去,安远侯带夫人和雪兰郡主来凤府吃酒。方夫人去了镇北侯府,方玲君先来凤府看热闹。 “你哥哥呢?” “前几天去江南了。”方玲君说,“从西岩山回来后一直养伤,心情不佳,伤势略一好转就去江南戍边。” “我以为他要等谢璋哥哥的婚礼后再走。” “谢二不在京都,他的心就飞了呗。”方玲君摊手,坐在墙头晃着腿,“反正他是勾走我哥的心。” 府外燃起了爆竹声,唢呐响起,喜气洋洋,凤妤和方玲君也挡不住的喜悦,方玲君说,“过两年你嫁给谢珣时,定比这还热闹。” 凤妤脸颊一红,心想着她和谢珣的婚礼,大概也会如此热闹。方玲君知道凤妤会难过,特意过来陪她,两人手拉手坐在墙头晃着腿说悄悄话。方玲君见凤妤情绪平稳便不再担心,带着侍女赶去镇北侯府。 谢璋已接到他的新娘子,领着她拜别祖母和双亲,穿过凤府长长的回廊和中庭往外走。凤姝以扇遮面,扇面绣着一朵粉色的蔷薇花。临走时左顾右盼,没见到凤妤,略有失望。 凤妤看着凤姝上了花轿,冬雪和夏竹随行左右,凤妤眼眶泛红,千丝万缕的不舍和依恋喷涌而出。凤妤跳下墙头追在花轿后,秋香和春露怕她出事,慌忙跑出府护着凤妤,秋香说,“姑娘,您想要跟着花轿走到侯府吗?” 凤妤点头,她想送姐姐。 “走路会很累,若您累了,我背你。”秋香知道凤妤跟着花轿不合规矩,仍是凤妤想做什么,她都支持的态度。 凤妤失笑,“好!” 左右都是围观的百姓,人人称赞谢大公子和凤姝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凤妤唇角扬起,姐姐和谢璋哥哥自然是天造地设的眷侣。 主仆三人跟着花轿,走得很慢,倏然一匹白马从迎亲队伍中逆行而来,正是谢珣。他坐于追风上含笑看着凤妤。凤妤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夏装,满头珠翠,打扮得一贯精致华美,谢珣含笑说,“本侯换一身喜服,倒也可以带你一起拜堂。” 凤妤被羞得满脸通红,瞪着他,谢珣大笑着伸过手来,想带她同骑,凤妤拍开他的手,“走开,我不要!” 满街都是人,三姑娘抛头露面,在京中算是知名的闺阁少女,小侯爷更是万众瞩目的侯府世子。两人在哥哥姐姐成婚时共骑一匹就太不像话。谢珣了然,知道三姑娘害羞了,所幸下马与她并肩而行。 凤妤带秋香,春露走在迎亲队伍后,她容貌绝丽,本就引人注目,有了小侯爷随行更是引来旁人侧目。凤妤拽着他离开迎亲队伍,走到人群外,街道旁,“我送姐姐到侯府门口就回家,你别跟着我。” “大哥迎亲已结束,府中也有父亲和母亲应酬宾客,我顶多是婚宴时帮大哥挡酒,时辰还早,陪你走一走不碍事。”他拇指在她眼角轻轻揉了揉,“哭过了?” 凤妤有些难为情,“没有。” “哭就哭,又不丢人。”谢珣知道她舍不得凤姝出嫁,“我带你观礼,看他们拜堂。” “不要!”凤妤慌忙摇手,“这不合礼数。” “胆小鬼!”谢珣牵着她的手,“妹妹看姐姐拜堂成婚,不合哪一条礼数?” “我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可姐姐成婚,我希望循规蹈矩,不要破坏任何约定成俗的事。”凤妤轻笑说,“我本该在家中和父母应酬宾客,送亲到侯府门口,已是出格,不能再进侯府观礼。” 谢珣挑眉,“真羡慕嫂子,被你一心一意护在心上。” 凤妤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我也把你放在心上护着啊。” 谢珣,“……” 三姑娘性子内敛,城府极深的人一举一动都透出神秘,说三分话让人猜十分,也不爱说甜言蜜语。偶尔无心的情话总能让谢珣心跳失控,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 糟糕!顶不住三姑娘的情话。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婚 3 谢珣陪着凤妤走在迎亲队后,迎亲队到了侯府,谢璋接凤姝出来,媒人带来红绸,新人各牵两端。凤姝跨过火盆,被谢璋领着进府,侯府亲眷们在门口撒着鲜花和瓜果,祝新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唢呐送亲,热闹喜庆。 明黄的銮舆停在侯府东南侧,格外瞩目,围观群众艳羡,不愧是镇北侯长子的大婚,声势浩大,建明帝也亲临喜宴,与臣同乐。华盈公主下嫁林晟时,建明帝仅是派徐公公到场,已是皇恩浩荡。 御驾亲临祝贺,乃是无上殊荣。 “放心了,我送你回家。”谢珣宽慰着依依不舍的凤妤。 嫂子若是知道凤妤跟了一路,走了半个多时辰,定是心疼。已近黄昏,夕阳西下,天边霞光漫天,隐隐凝起一团乌云。 凤妤怕谢珣一来一回耽搁时间,她是徒步而来,谢珣送她回府,再骑马回来,她怕谢珣错过喜宴。 “夜色将至,你们三人走在街上不安全,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谢珣轻笑说,追风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凤妤拗不过谢珣,被他牵着往回走。 “我刚在侯府前看到皇上的銮舆。” “嗯!”谢珣点了点头,语气冷淡,“他带长姐出宫祝贺。” “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是啊!”谢珣轻笑,皇恩浩荡……西岩山刀光剑影,恨不得要侯府死绝在狩猎上,他们逼得华珍公主和亲后,建明帝也不敢放肆。皇室和镇北侯府似又回到和谈时君臣和睦能彻夜长谈的甜蜜期。 新政矛盾频出,皇室和世家隔阂渐深,建明帝也明白只有拉拢侯府,才能落实新政,皇室才能摆脱世家。只要想通了,自然会拿出诚意来,建明帝也知道镇北侯在谢璋婚后的打算,功高盖主的侯爷会交出兵权,在京为质。侯府三人永驻边关,抵抗北蛮,建明帝乐见其成。 只要侯爷放权,建明帝也乐于施恩,皆大欢喜。 凤妤见他不愿再谈,大婚之日谈国事也很煞风景,凤妤捏了捏他的掌心,指着天边说,“晚霞好美啊,像是天边漫出了血花。” 今晚的夕阳晚霞,格外红! 浅白的天空开出绚烂的火光,美轮美奂。 “你这形容真够渗人的。” 凤妤见他笑了,心中大定,一行人缓缓地往凤府走,夕阳已落,天光灰暗,街上行人稀少。偶尔听到几声孩童的嬉闹声,宵禁要开始了。 谢珣正逗着凤妤,倏然凝眉,拉着凤妤藏到树下,凤妤还来不及问什么,倏然看到一队锦衣卫快马穿街而过。领头是正是陈墨,禁军大概有百余人,身穿铠甲,形色匆忙,似是往城门方向而去。 建明帝出宫到侯府,锦衣卫首领陈墨并不随行护卫,带着锦衣卫出城做什么?谢珣心头狠狠一跳,莫名地觉得背脊出了冷汗。这太不寻常,陈墨是天子近卫,天子出宫,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他也要随行护驾。 “谢珣,离凤府只有两条街,我带秋香和春露回去,你回侯府。”凤妤也看出谢珣的焦躁和担忧来。 凤妤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匹快马急促而来,背后有六名禁军在追赶,秋香大喊,“是暖阳,是暖阳……” 暖阳浑身是血,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谢珣眉目一沉,把凤妤推给春露,“保护好她!” “主子,快跑……”暖阳声音沙哑,眼泪和血混合夺眶而出,“快跑!” 谢珣厉喝,“剑来!” 暖阳咬牙,把他的长剑丢过去,长剑上鲜血淋漓,谢珣握住剑柄,反手砍掉禁军的马腿,骏马嘶鸣,一名禁军从马上翻滚下来,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谢珣一剑穿心。鲜血溅射到谢珣脸上,他单膝跪地,长剑撑着在尸体里,厉眸看向其余禁军,煞气狂飙。 “镇北侯弑君造反,罪无可恕,我等奉命捉拿侯府余孽,小侯爷束手就擒,不要负隅顽抗!” “是吗?”谢珣起身,长剑从禁军尸体里拔出,剑尖滴着血,“本侯先送你们见阎王!” 谢珣暴起,挥剑砍向禁军,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暖阳勒马失力,从马背上滚下来,秋香冲出来扶着他的头,暖阳背部中了一剑,胸腹被刺中,鲜血淋漓。 凤妤和春露也疾步在他面前蹲下,“暖阳,发生什么事?” “贵妃不知为何触怒皇上,被皇上毒杀,侯爷……侯爷杀了皇上。”暖阳声音被挤压在胸腔里,沙哑又惊恐。 一声闷雷响在头顶,凤妤脸色煞白,弑君造反……弑君! 侯爷杀了皇上! 怎么可能! 不管再失去理智,侯爷也不可能杀了皇上。 “姑娘,是真的,众目睽睽下,所有人亲眼可见。”暖阳绝望地哭起来,“太子派禁军围了侯府,大公子让所有亲卫突围,找到主子,让他赶紧出城,二公子在城外十里亭等他,千万不要回府。” 第二百五十章 谋反 天色渐沉,起风了!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狂风掠过长街灯笼时,鬼影重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街上静得只有长剑刺到骨血发出的沉闷声。谢珣很快杀了六名禁军,他血染锦衣,眉目狠厉,手握重剑朝凤妤大步流星而来,带着秋风萧瑟的冷。 他掐着凤妤的下巴往上一抬,狠狠地吻下去,凤妤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眼泪瞬间落下。 谢珣! 浓烈而绝望的吻,像是漫长的黑夜中唯一的慰藉。凤妤掌心抵住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心脏泄露他的愤怒和仇恨。谢珣放开她,在她耳边说了句对不起。他翻身上马,暖阳想起身,却被秋香拽着,追风焦躁扬蹄,谢珣居高临下地看着凤妤,仿佛是最后一眼,要把她的容颜深深刻在脑海里。 “帮我照看暖阳!”谢珣不再逗留,拍马往城西去,一人一马迅速融于黑夜中,凤妤回过神来,交代秋香,“把他带回家,从偏门进,不要惊扰旁人。” “是!” 凤妤拽起裙摆,疯狂往凤府跑,侯府生变,姐姐还在侯府里,除了当年逃命,这是她第一次拼尽全力奔跑。 她知道,谢氏满门在劫难逃! 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九族……真是可笑!谢家几代人为燕阳出生入死,谢氏满门仅剩镇北侯这一脉,前三代男丁几乎战死。 狡兔死,走狗烹,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不得善终仿佛是一种诅咒。 凤府仍在庆祝凤姝和谢璋大婚,答谢宾客,侯府和凤家都要摆满三天三夜流水席,热闹得很。凤妤双手染血冲进凤府时,凤长青正和同僚们举杯庆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子派禁军封锁侯府,所有人都没有得到消息。 “三姑娘,你是怎么了?” “阿妤,出什么事了?” 凤妤泪痕未干,手心和衣裙都沾了血,形容狼狈,她冲到凤长青面前,“侯府出事了。太子派禁军围了侯府,亲兵突围出来找到谢珣,说是侯爷杀了皇上,弑君造反。” 凤妤不敢添油加醋,把暖阳原话带到,她话音一落,满堂寂静,凤长青周围全是在宁州杀敌多年的武将。 惊雷炸开,片刻后,宛若火上浇油,群情激愤。 “怎么可能!” “侯爷怎么会弑君造反,三姑娘,你莫要胡言乱语!” “三姑娘,此话当真!” 崔兰宋已站起来,摔了酒杯,“这绝对是陷害,侯爷不可能弑君谋反,我要去一趟侯府。” 倏然,镇北侯府方向炸起三朵火红的烟花,几名武将脸色瞬变,这是宁州将士们极其恐惧的信号,主帅遇难。 沸沸扬扬的声音,瞬间被压住。 “侯爷!”崔兰宋大步流星往外,几名武将跟着他一起府外走,凤长青沉声说,“来人,备马,点兵!” 定国将军府有三百亲兵,今晚与主将同乐,凤长青一声令下后,亲兵们迅速整装,因是婚宴缘故。所有将士卸甲解刀,毫无准备。幸好凤府有一个武器库,兵器虽不足,有一半人能装备兵器。 整个宴席人心惶惶,都知道出了大事,凤长林过来拦住凤长青,急得喊起幼时称呼,“阿弟,侯府情况未明,太子若真的派禁军围府,你带兵与之抗衡,罪同谋反,凤家上百条人命都会葬送。我们最好静观其变,不要卷入纷争。” “母亲,兄长,我是侯爷亲将,他有难,我决不能坐视不理!”凤长青跪下,朝老夫人重重磕头,“姝儿还在侯府,生死未卜,母亲,请恕长青不孝!” “姝儿一人之命重要,还是凤府满门性命重要?若侯爷真的弑君谋反,太子诛杀侯爷天经地义,你带兵过去要做什么?跟着一起谋反吗?”凤长林训斥,“侯府和凤家虽有姻亲,却非侯府九族,你要带全族性命冒险,我决不答应!” “侯爷决不会弑君谋反,定是有人构陷!”凤长青斩钉截铁,“今晚是谢璋和姝儿大婚,谁会在长子大婚之日逼宫谋反?” 凤长林仍要训斥,老夫人轻声说,“长青,去!” 凤长青动容,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毅然起身,亲兵已带来铠甲,他迅速整装往外走,苏月娇抱了凤妤,含泪说,“阿妤,娘亲对不起你,又要抛下你。” “母亲,你和父亲一定要平安回来。”凤妤声音哽咽,在凤府参宴的武将们随着凤长青迅速离开。 凤府乱成一团,宴席还未结束,突生变故,且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有人撇清关系,有人战战兢兢,议论纷纷,恐慌不已。 老夫人在容妈妈的搀扶下起身,“姝儿大婚,本是喜事,故邀亲朋好友齐贺,谁知今夜遭难,横生变故。我凤家前途未卜,生死难料。老身在此谢过诸位亲朋,伏愿诸位平安长寿,今晚喜宴到此为止,各自散去,明哲保身。” 喜宴散去,凤妤陪着老夫人礼数周到地送走亲眷们,安远侯夫妇一家最后离开,安远侯夫人拉着凤妤到一旁说,“阿妤,若侯府真生变故,怕是凶多吉少,我等离去后,你和凤姈尽快藏身,能走一人是一人。” “阿妤谢过夫人关怀。”阿妤落落大方地送走安远侯夫妇,雪兰郡主一步三回头,怕今生再也见不到凤妤。 宾客离去后,只剩亲眷,凤府在京都亲眷不多,许多都是从醴陵过来的,他们套了马车连夜想走,凤妤冷静下来,轻声说,“今夜宵禁,禁军和锦衣卫很快就会遍布京都,城门早就关闭,近日怕是不能出城。各位叔伯婶娘先去外宅躲一躲。等风波过后再出城,你们去三横街找文掌柜,她会安排你们。” 大夫人已六神无主,软软地瘫坐在软凳上,凤长林和老夫人正在激烈争论什么,凤姈在旁一直哭泣。 大乱中,只有凤妤冷静处理好亲眷的事。 若是凤府遭难,九族也逃不了,可这事尚未落定,还有一线生机,亲眷们对凤长青执意带兵去侯府颇有怨言。沾上谋反,必诛九族,凤妤能理解他们的恐惧,全族老老少少上百口人,难于幸免。 “张大,紧闭府门,今夜死守家门,除了父亲,谁来都不要开门!” “是!”张大领命去了。 凤妤交代春露,“去商行,把所有能调动的人,都全部调来守府,大乱中,避免有人浑水摸鱼,故意生事。” “是!” 春露从小门出府,凤妤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凤妤不安地抚着镇魂珠,谢珣,希望你已出城,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凤长林第一次顶撞老夫人,气得摔碗,他的长子在醴陵为官,长女凤婉嫁于端王,已有一月身孕,若牵扯到谋反。除了凤婉,所有人都难逃一劫,凤长林根本不同意凤长青和苏月娇带兵去侯府。 营救? 侯爷杀了皇上,用什么名义营救? 谋反? 满城的禁军,锦衣卫,拿什么谋反,太子派人围府,定是做好万全准备,此去也是九死一生,连累家族。 “若无侯爷帮扶,你还在宁州当芝麻小官,长青也不是定国将军。凤家也不会由此荣耀。姝儿和谢璋订婚起,凤府和侯府命运相连,焉能独善其身。侯府为凤家遮风挡雨十几年,凤家和侯府就该同气连枝,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荣辱与共,只能坐享荣华,不能同担风雨,我们与禽兽有何区别?”老夫人历经三朝,风雨沉浮,早就看得透彻,“等,生和死……就在今夜了!” 倏然,府外一阵急行军的声音呼啸而过,马蹄声几乎踏破暗夜,疾驰而去,凤妤看到了飘扬的虎旗。 镇北铁骑的旗帜! 怎么回事? 春露把镖行和商行护卫两百多人都调来侯府,也带来了消息,“姑娘,不好了,小侯爷带着三千铁骑往去侯府了。” 凤妤心口剧跳,谢珣怎么没出城?谢璋哥哥不是交代他出城,不要回府吗?他扭头就带着铁骑杀向侯府。 不管镇北侯究竟是不是谋反,铁骑一旦杀向禁军,也就坐实谋反,再难回头了。 他是谢珣啊! 凤妤悲伤又骄傲地想,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小侯爷,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谢璋的话,一人独活。明知以卵击石,蜉蝣撼树,他也要奋力一搏,杀出一条生路,或与家人同葬。 喊杀声此起彼伏,火光和杀戮相伴而起,卷向云端。 今夜京都,宛若地狱!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谋反 2 谢珣和凤妤分别后,去了城西的镇北铁骑大营。西岩山狩猎后,铁骑驻守在城西,铁骑大营的军务是谢璋主管,徐舟将军协管。徐舟是谢璋的副将,能力出众被提拔,今年二十六岁,全家定居宁州。 铁骑回京后,徐舟并未随谢璋一起回京。谢璋放了徐舟的假,让他在宁州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西岩山狩猎前,谢璋飞书到宁州,把他秘密调来京都。随铁骑回京的年轻武将有八人,徐舟回京并不起眼,没有惊动任何人,谢璋筹备婚礼期间,把镇北铁骑军务交给徐舟。 今晚的铁骑大营,鸦雀无声,火光照天。军营戒备森严,徐舟全副武装,抱剑而立,坐在军营门前的榕树下,闭目养神,像是军营的守护神。 追风踏着夜风而来的沉闷声远远传来,徐舟将军睁开眼,眼底一片痛色,谢珣翻身下马时,徐舟跪地,“请小侯爷随末将领军出城。” “全军整装,随我去侯府!”谢珣沉声说,“我不听废话,这是命令!” “小侯爷,末将接到大公子令,若婚礼有变,带您出城回宁州。”徐舟叩首,“军令如山,恕末将不能从命!” 谢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情绪已在崩溃边缘,他拽起徐舟将军,眼睛通红,“我爹,我娘,我大哥,大嫂,姨娘们都在府中,生死未卜,我侯府亲朋故友在喜宴上被一网打尽,几人能活?你和我少耽搁一瞬,我爹和大哥就多一丝生机。我爹和大哥被困侯府,二哥不在,我就是镇北铁骑的主帅,你想听他们的话,也要等他们活着再说,本侯再说一次,整军,出发!” 徐舟将军左右为难,谢璋下了死命令,徐舟当时惊恐万分,问过谢璋,“大公子,为什么会有此安排?” “防范于未然,若一切能顺利,自是皆大欢喜。”谢璋说,“若出什么事,不计代价保知许出城,回宁州去!” 皇上和侯爷已有默契,君臣和睦,皇室和侯府在和谈后摒弃前嫌,进到甜蜜期,建明帝在谢璋大婚时也会出宫祝贺。皇室示好,不似做伪。谢璋并不觉得大婚真会出什么差错,建明帝和太子找不到侯府的错处。 师出无名,又怎么会兵变。 谁也没想到,婚礼上,侯爷会杀了皇上,给太子诛杀侯府满门的机会。若大婚上真的出事,太子定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铁骑出动只会以卵击石。谢璋不想将士们做无谓牺牲。 徐舟已被谢珣镇住,倏然看到天边升起的三朵烟花,谢珣脸色大变,徐舟和军营里的将士们都看到主帅陨落的烟花。 镇北铁骑只有一位主帅。 镇北侯谢渊! “父亲……”谢珣咬牙,翻身上马,“全军整装,听我命令!” “是!”徐舟不再犹疑,随谢珣一起上马,五千铁骑每晚枕戈待旦,从未松懈过,谢珣一声令下,重骑和轻骑各就其位,宛若黑色的潮水涌向平静繁华的京都,冲刷着满城的金玉和腐朽! 谢璋特意留了三名将军在军营中,谢珣带兵出军营时,脑海里已有了京都的地形图,迅速排兵布阵。三名将军各领一千人往不同的方向散去,如三条黑蛇滑向黑夜,谢珣带两千人直奔侯府。谢珣半路遇上林晟带领的八千禁军。 “小侯爷,侯爷弑君造反,已然伏诛,殿下念着旧情,格外开恩,只捉拿侯府男眷,留有全尸,小侯爷莫要有错再错,连累侯夫人和女眷们。”林晟身穿禁军统领官服,神色傲慢又得意,隐有扬眉吐气之意。 曾经他被谢珣压制得多憋屈,如今就多得意,风水轮流转,镇北侯府这艘船已沉,谁也救不了! 皇上和镇北侯同归于尽,太子大权在握,他有从龙之功,林晟握住刀柄,意气风发。他要打碎谢珣膝盖,让他跪在泥泞中,高高在上的镇北侯府世子,狂妄自大,他已迫不及待想看到谢珣跌落深渊,被打碎,被肢解的画面。 谢珣听到伏诛二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他缓缓拔剑,雪光掠过暗夜,他知道一声令下,再难回头。 “镇北侯府世代忠良,弑君谋反乃是构陷,无稽之谈!”谢珣剑指禁军,“我要救出父兄,谁人拦我,杀!” “冥顽不灵!”林晟盛怒,“谁能杀了小侯爷,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禁军振奋,加官进爵,赏金万两能激起男人心底最重的贪婪和杀念。 铁骑和禁军齐齐拔刀,黑蓝两方阵营瞬间冲杀在一起,一千重骑横冲直撞,瞬间冲散禁军包围圈。 两千铁骑对上八千禁军,谢珣长剑杀进重围,明明是两千人,却杀出两万人的气势来,林晟吩咐身边的亲随,“去报太子,找到谢珣了。” “是!” 林晟今天一直跟随在太子身旁,禁军大营戒备森严,因怕打草惊蛇,皇宫五千守卫不动。建明帝出宫后,守皇城的一千禁军和御林军随行。禁军剩下一万五千人,由林晟和张伯阑统领。 迎亲队伍一进侯府,林晟派人去禁军大营报信。陈墨带领锦衣卫封锁城门,禁军封锁街道,太子要速战速决,把镇北侯府所有人斩杀于侯府。林晟曾经想要把手伸进镇北铁骑大营里。遗憾的是,谢璋在筹备婚礼这么繁忙的时候都没落下铁骑的军务,事事过问,且副将忠心耿耿,无法策反。 太子只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谢家父子全部斩杀,铁骑无主,皇室集权后,铁骑可以各个击破,每一名将士都有家人,有亲友,都有弱点。他们可以为侯府出生入死,他们的家人呢? 人只要有弱点,就能被拿捏。 谢璋大婚,侯府亲属全在,真是一网打尽最好的时机。谁知道,谢珣随谢璋去迎亲,本该随行回府,却因凤妤不舍凤姝,依依送嫁,谢珣又昏了头,不顾大哥婚礼,一路相送,黏黏糊糊,竟躲过了侯府里的伏杀。 一网打尽的计划,出现了漏洞,小侯爷成了漏网之鱼。侯府亲眷,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哪怕是林阁老都被幽禁。侯爷杀了皇上,太子掌控全局,独揽大权,把所有人都围困在侯府里。府中武将被扣押,捆绑,锦衣卫围困侯府,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太子稳住局势,静等小侯爷回府,谢璋大婚,不管他去哪儿,定会回府。 谢璋却让侯府亲卫,不计一切代价突围,暖阳冒死杀出传递消息,太子完美的计划被破。 本来侯爷,谢璋和谢珣都会死于婚宴上,太子掌控局势后,发出缉捕令,追捕谢珏,镇北铁骑的中心是镇北侯和谢璋。 谢珏和谢珣对铁骑的掌控,铁骑对这兄弟的信服不像对侯爷和谢璋,只要他登基就有办法把铁骑收为己用。 侯府只剩一个双目失明的谢珏,太子无惧。 林晟想,只要杀了谢珣,一切仍在计划中,今晚不灭侯府,赶尽杀绝,他日谢珣反扑,必然凶狠。 这不是荣辱之战。 这是生死之战! 京都两万御林军和两万禁军,一共四万人,他就不信,杀不了铁骑五千人,谢珣只不过在以卵击石。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太子弑君 凤府二房小门是镖行的人在守着,十三娘和文掌柜,宝丰银庄的王掌柜被护送到凤府来。京中剧变,街道戒严,十三娘和文掌柜来时遇上暴乱,谢珣和林晟在城南厮杀,离凤府并不远,凤妤能听到厮杀声,府中人心惶惶。禁军和御林军人手不足,京都府尹明哲保身,府衙关门,京都卫也乱成一锅粥,无人做主。城北和城西都起暴动,凤妤长话短说,“京中怕是要乱一阵子,暴动定会出结果,不管输赢,王掌柜,文姐姐,你们把京中的白银黄金和粮食转移出城,越快越好,只要城门开放,立刻就走!” “姑娘,银庄共有九百万白银,装车都要几日,全都送走,送去哪儿?如今乱成这样,沿途关卡定审查严格,怎么通关?”王掌柜心口微跳,侯府若输了,凤家也会被牵连。 “往北走,去宁州!”凤妤沉声说,“所有白银和粮食都送去锦州,往北十二座城池,都是镇北侯亲将驻守,城门一开立刻走,分成几十个商队出发。京都到宁州这些城池不会拦你。从北绕到锦州,那是十二州重镇,苏家地盘,有人会接应你。你举家搬迁,一步都不要留。” 文掌柜凝眉,“我协助老王兄弟把白银黄金和粮食运走,我留下来陪姑娘。” “我也不走!”十三娘生死都会和姐姐,凤妤在一起,白银黄金和粮食都是硬通货,他们多少也能猜到凤妤要做什么。她几乎要搬空苏家在京都的白银,这钱庄是苏家产业,并非苏月娇的陪嫁。整个苏家在京都的流通钱银,全在银庄里。 “我明白了!”王掌柜沉声说,“回家后,我立刻着手安排。” “这两日京都会有暴乱,钱庄的人不要动,守着店门,不要被人乘虚而入。” “是!” 文十三娘听着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不远处火光亮如白昼,文十三娘问,“侯府……能赢吗?” 赢了,就是改朝换代,输了,全族葬送! 幸亏凤妤明智,且不怕麻烦,在谢璋和凤姝大婚前,她就命王掌柜把两百万白银转移出京,已到连城。若探听到京都有变,这批白银会送往十二州。 凤妤听着沸腾的厮杀声,心口狂跳,眼皮也一直在跳,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王掌柜,阿妤有重托。” 她话音落,双膝跪地,重重磕头。 “姑娘万万不可!”王掌柜吓得也跪地,伏在地上磕头,不敢受凤妤的礼,“苏家待我兄弟恩重如山,姑娘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都会去闯,生死不论。” 凤妤眼眶微红,十三娘和文掌柜一左一右扶起她,“大厦已倾,皇权威压,凤府已成笼中鸟,无处可逃。若我和姐姐丧命,或被幽禁。设法联系小侯爷,把钱和粮食交给他。若……小侯爷已死,交给二公子,这是我的命令,也许是我的遗命,你一定要做到。” “姑娘!” “王叔,答应我!”凤妤自知前程未卜,尽可能地交代后事,“我和姐姐若死,苏家商行尊谢氏为主。” “姑娘别说丧气话,我们逃!”十三娘说,“六大城门虽已戒严,总有出城的办法,今夜这么乱也没人会注意到你。” 她不管什么恩怨,皇权,她只想要凤妤平安。 “我的祖母,父母,姐姐都在京都,我哪都不去!”凤妤笑中带泪,“我本浮萍,挣不脱凤家这方池塘,不必为我挂心。” 此刻,她担心奋力杀敌的谢珣。 也担心被困侯府的凤姝。 八千禁军抵不过骁勇善战的两千铁骑,被逼得节节败退,禁军尸体横陈满地,血流成河。铁骑步步紧逼,杀红了眼,一路已杀到侯府前。 侯府里,满堂宾客被囚,六名奋起反抗的武将被斩杀,方玲君瑟瑟发抖地躲在方夫人怀里,听着旁人议论纷纷。 他们在议论,侯爷为什么杀了皇上,哪怕皇上杀了贵妃,他也不该动手杀人,那是君王。 燕阳的皇上。 弑君,等同谋反,所有人都看到侯爷握住刀口,那刀口就插在皇上心口,方玲君却惊惧失神。 “君君,别怕,有母亲在,谁也伤不了你!” “不是侯爷!”方玲君喃喃自语,“母亲,不是侯爷杀的,” 大夫人目光紧缩,怀中女儿脸色惨白,如疯如狂,方玲君说,“我看见了,是太子……是太子杀了皇上。” 方夫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谋反 3 方夫人捂住方玲君的嘴巴,宾客们都被囚禁在庭中,方夫人和方玲君身份地位不容小觑,受到礼遇,虽被囚禁,却是单独被看管在庭院右侧。方玲君喃喃自语时,只有方夫人听到,她已惊出一身冷汗,这秘密必须要烂在肚子里。 “君君,忘掉它,不准再说。”方夫人脸色凝重,急声厉喝,建明帝不管是被谁杀的,他死了!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已是准皇帝。镇北侯已死,谢璋被困府中,两万禁军围府,在劫难逃。权倾朝野的镇北侯府今夜遭难,太子登基,横扫寰宇,他就是受万人跪拜的君王。他弑父杀君,仅凭君君一面之词,谁人信? 建明帝和太子父子情深,朝野皆知,太子地位稳固,建明帝放权给太子,把自己的班底也全部托付给太子,从不曾质疑过太子,父慈子孝多年,没有人相信太子会弑父,他们只会觉得方家和侯府关系亲密,故意栽赃。 这个秘密说出去,只会害死君君。 侯府覆灭,方家该怎么逃过一劫? 她的夫君,儿子远在江南……幸好,远在江南,不在京中,若不然方楚宁和谢珏的关系,他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事就更复杂。 方夫人和侯夫人是手帕交,情如姐妹,侯府遭难,她也痛彻心扉,可她的夫君,儿子都在江南,只能明哲保身。太子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看着温润如玉,实则疯魔。他手起刀落,杀了几名武将。 那是在宁州战功赫赫的武将,假以时日定是一品军侯,说杀就杀了,他已不在乎杀的人是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满堂宾客,人人自危。 喜事变丧事! 太子杀了这么多武将后,林阁老气得昏厥,怒骂太子残暴无道,残暴这词和昏君总是相伴相随。太子慵懒地支着头,身穿紫色绣着蟠龙的太子服,衣摆有血,暴起反抗的武将有一人是他亲手所斩,他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染的血,宛若修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染血的长剑,立于脚边,是杀戮,也是震慑。 天边浓云密布,六月暴风狂作,吹得满院灯笼摇曳,张灯结彩的侯府在血流成河中显得尤为悲戚。 林阁老被林鸿远扶着蹒跚而来,镇北侯的尸首暴于庭前,一代燕阳战神死于乱刀,鲜血流尽。林阁老想起年少张狂的镇北侯,出身世家养成一副纨绔脾气,眼高于顶,傲慢骄矜。 可这位君侯幼子,骨子里一心为民,热血豪情许于山河,他远赴宁州,驱逐北蛮,是一道利刃永驻边境,护佑苍生黎民,得享太平。他阵前点将,身先士卒,洒热血,抛头颅,他半生锦绣,半生戎马,从繁华京都杀到宁州苦寒边境,从无怨言。 林阁老对他严苛冷厉,皆因他桀骜不驯,又手握重兵,怕他拥兵自重,陷燕阳于战乱。可几十年来,他不曾觊觎山河,只扫平外寇,平定内乱,给燕阳百姓安居乐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他育有一女三子,女儿温柔娴静,深明大义。儿子以他为荣,人中龙凤,出落得明理忠义。他有一妻两妾,妻妾和睦,情同姐妹。他征战沙场多年,后宅安宁。他是北蛮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战神,又是夫人们心中最温柔的丈夫。他是燕阳一言九鼎的侯爷,又是儿子们心目中刚柔并济的父亲。 他一生为燕阳奉献热血,青春和生命,燕阳还给他什么? “畜生!”林阁老在暴风中跪在镇北侯尸首旁,苍老干枯的手抚上镇北侯死不瞑目的眼,合上他的眼睛。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覆住镇北侯的尸体,给予他的半子最后的尊严。林阁老满腔悲切,“太子殿下,即便镇北侯有罪,理应交于三司会审,你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置礼法律例何在?” 谢璋和凤姝拜堂过后,林阁老年迈,略感不适,被侯夫人带去休息。等他醒来,婚礼已变丧礼,建明帝和谢贵妃被杀,镇北侯被诛杀,侯夫人和姨娘,谢璋被囚,武将被斩杀,满堂宾客被困。 燕阳上百年,从未出过此等祸事。 太子微微睁眼,淡淡笑说,“镇北侯府弑君造反,诸君亲眼可见,弑君后拒捕被杀,孤犯了哪条律法?阁老年事已高,又是亲眷,难免偏心。可孤也要奉劝阁老一句,莫要为这乱臣贼子开脱,弑君者,诛九族,而林氏也是侯府的九族!” 林阁老仰天大笑,他十七岁高中状元,进翰林,组内阁,历经三朝屹立不倒,岂会被太子三言两语吓到。 太子笑意微淡,林阁老神色激愤,“你杀侯府九族,你能堵住悠悠众口吗?燕阳是宇文家的天下,也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杀尽功臣,杀光满朝文武,杀遍世家家族,谁不服你,你皆可杀。你杀光了文臣,谁替你治理天下,谁帮你推行新政,各地州府谁人管理。你今日杀光武将,来日谁来镇压流寇,谁来抵御外敌。杀人若能天下太平,要律法做什么?镇北侯是否谋逆造反,三司会审自有定论,你是皇上也不能滥杀无辜。即便镇北侯弑君,这群武将做错什么,他们为国征战几十年,没有死在战场,倒成了自己效忠的君王的刀下亡魂,天下将士何安,国将不国,你的江山又怎么坐得稳固!” “孤杀都杀了,阁老又待如何?”太子好整以暇地问,“要孤给乱臣贼子偿命?孤是宇文景,燕阳的太子殿下,父皇殒命,孤就是燕阳的圣上,君要臣死,臣就得死,镇北侯弑君该杀,孤杀他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阁老怕是忘了,这燕阳究竟是谁的天下,我宇文皇室被你们世家,侯府架空多年,你们就当宇文皇室所有人都死光了吗?” 皇权,世家,侯府的矛盾被搬到台面上,太子指着府外,厮杀声由远而近,他笑得癫狂,“镇北侯府弑君谋反,证据不就来了吗?”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谋反 4 凤长青和崔兰宋几名将军带着三百府兵比谢珣等人先到侯府门口,街道戒严后本来有禁军把守。暖阳突围后,太子把禁军和锦衣卫都调到侯府,凤长青,苏月娇和崔兰宋等人并不是莽撞将军,一路到侯府无人阻拦。中途听到急行军的声音,三百亲兵隐于夜色,躲过林晟和锦衣卫,他们一路潜伏到侯府门口。 侯府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凤长青眯起眼睛,“禁军和锦衣卫城中共四万人左右,崔将军,你带两百人去北城门,一定要保证北城门畅通。我们救出侯爷和夫人等人,迅速从城门撤离。小侯爷定会带五千铁骑前来增援,太子不敢把兵力都集中到城门,城门兵力薄弱,尽可能攻克北城门,如果北城门兵力太多,那就西北城门。” “是!”崔将军将军领命,点了两百人趁着夜色,在城中疾行,往北城门而去。刚到北门城门,就听到激烈的喊杀声,那是从城外传来的厮杀声,崔兰宋脾气火爆,却心细如发,抬手停军。 北城门全是锦衣卫驻守,瓮中捉鳖,崔兰宋警铃大作,城外的厮杀声从何处而来? 凤长青,苏月娇和几名将军在侯府周围巡视后,汇合在侯府门前不远处,苏月娇说,“两万兵力!” 天边浓云密布,暴雨将至。 “林晟带的禁军还有几千人,京都有六大城门,城门间相互支援,至少要有五千兵力。”凤长青脸色凝重,“铁骑五千人,这仗难打!” 京都毕竟是锦衣卫和禁军的地盘。 凤长青刚这么想,不远处禁军和铁骑迎面碰上,兵器和铠甲摩擦,骨血被穿透,鲜血溅射,尸体成堆。两千铁骑把八千禁军杀得片甲不留,只能防守,这支被主帅陨落激发战意的铁骑把禁军碾碎成泥。 谢珣锦衣玉带,杀红了眼,长剑和衣袍被血染红,寒芒在暗夜中掠过,映出他眼底的狂怒。禁军在混战中,节节败退,很快退到府邸。凤长青和苏月娇等几名将军也迅速汇到队伍里,镇北侯府门前的禁军和锦衣卫蓄势待发。 林晟快步进了侯府。 侯府门前,火光映天,谢珣立于门前,看着先帝提笔御赐的镇北侯府牌匾,恨意四溅。 “小侯爷,小心有诈!”凤长青握住谢珣的手腕,“侯府周围有两万禁军,你若进去,太子就能瓮中捉鳖。” “我的家人近在咫尺,刀山火海我也要闯。” 林晟快步穿过庭院,打破太子和林阁老的对峙,陈墨宛若一道鬼影站在太子身旁,最精锐的锦衣卫护在太子身侧,林晟跪地,“殿下,谢珣领着铁骑杀了一千禁军,已在侯府门外。” 林阁老浑身僵直,双腿发软,往后踉跄几步,林鸿远急忙扶着他,“父亲,您撑住,我们……” 林阁老浑浊的眼睛留下泪水,“大势已去……燕阳危矣。” 他兢兢业业几十年,维持世家,皇室,侯府三权平衡,眼看新政推行落实后,功成身退,世家和侯府退出权力舞台,皇权独立,谁能想到功亏一篑。 一场婚宴,毫无预兆打破平衡,侯府和皇室兵戎相见。一边是他辛苦维系几十年的皇权一边是至亲。 林阁老天旋地转,惊惧昏眩。 太子冷笑,打了响指。 张伯阑带着几名禁军离去,谢珣带兵冲进侯府,门外禁军迅速包围侯府,两万禁军把铁骑围得水泄不通! “知许!”林阁老见到谢珣,身形摇晃。 狂风大作,灯笼摇曳,侯府张灯结彩的红,刺痛谢珣的眼,一道白光掠过浓云,闷雷惊起。谢珣手持长剑,剑尖拖在青石板上,蜿蜒出一道血痕。他带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戾气,逼近庭院。 锦衣卫拔刀,雪光刺眼,满堂宾客惊惧尖叫,被推到角落,锦衣卫刀尖对准谢珣,随着谢珣步步紧逼,锦衣卫步步后退,警惕恐慌。 “知许,放下武器,你外祖父会做主。”林鸿成大吼着。 谢珣置若罔闻,盯着地上那道人影,林阁老的外袍盖住镇北侯府的脸和胸腹,鲜血积成洼地。谢珣走到镇北侯尸身前,宝剑落地,剑柄和青石相击,声音沉闷响在每个人心中。 他双膝跪地,鲜血染红的手颤抖去掀开外袍,镇北侯府惨白的脸一寸寸露在眼前,铺天盖地的伤痛在他血液里沸腾,谢珣宛若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刀剑在骨血里绞杀,把他绞得血肉模糊,鲜血和骨髓混合着流淌一地。 太痛了! 声音和疼痛挤在咽喉,疼得谢珣神经抽搐,他喊不出声音,他想过最坏的结局是他们谢家父子死在宁州战场,保疆戍边死得其所。从未想过海清河晏后,他的父亲会死在阴谋诡计中。 他的父亲一生忠心耿耿,仰不愧天,俯不愧人,他即将解甲归田,得享天伦,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 凤长青和苏月娇等几名将军悲痛万分,跪在地上,他们不敢相信,镇北侯真的死了。 凤妤带话回侯府时,凤长青和苏月娇还想着侯府被围,消息传不出来,或许是假消息。 侯爷怎么会死! 他身经百战,征战沙场多年,数次遇险都化险为夷,他在众将士心目中是战神般的存在。 “谢珣,放下武器,孤还能给你和谢璋一条全尸!”太子声音慵懒,皇权高高在上,众生皆如蝼蚁,他把这一场婚宴,变成了修罗场。 “是你下令杀了我父亲?”谢珣颤抖着,拉着外袍盖住镇北侯,他握住剑柄起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太子偿命! 镇北侯的死压碎谢珣心中那道越来越薄弱的君臣之墙,他只想掀翻宇文家的天,打碎宇文家的江山! 镇北侯府五代忠心耿耿,换来什么? “镇北侯弑君,人人得而诛之。”太子淡淡说,“谢珣领军诛杀禁军,意欲何为?你要造反吗?” “知许!”林阁老喊着他的名字,似也知道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他耗尽心血维持的平衡已被打破,再难转圜。他要劝知许什么?束手就擒,等着他是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又或者说,知许,逃,逃去宁州,造反去。 可若知许真的逃了,他绝不会隐姓埋名过一生,宁州几十万铁骑尽在他手,燕阳内乱,气数将尽,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是外祖父,也是燕阳的阁老,一生力求平和,只愿山河无恙,百姓能安居乐业,他还能怎么办? “我娘和大哥,姨娘呢?”谢珣沉声问。 太子含笑看着他,中间隔着林晟等禁军,他的背后还有陈墨,锦衣卫,谢珣意识到他的亲人已然身故,怒和恨相互交缠,摧毁他的理智。 “铁骑听令!”谢珣剑指长空,刚要下令时,张伯阑带禁军推着侯夫人,兰夫人和牡丹夫人到了中庭。 三位夫人形容狼狈,侯夫人的脖颈上有一道血痕,鲜血染红衣襟。谢璋和凤姝拜堂后,众人目睹侯爷杀了建明帝,禁军仿佛早就枕戈待旦,迅速控制侯府中庭和后院,侯夫人和两位姨娘只来得及看到侯爷被乱刀砍死,立刻被幽禁,侯夫人以匕首抵着脖颈要挟,禁军无动于衷。 “娘,姨娘!” “知许!”侯夫人挣脱禁军,扑到谢珣面前,她脸色惨白,死死地抱住谢珣,在他耳边说,“快走,去宁州,别管我们。守玉因我们被要挟,束手就擒被囚在南室,带他一起走,不要管我们!” 禁军似也不在乎侯夫人被挣脱,整个侯府在劫难逃! “娘!”谢珣眼泪滚落,侯夫人看到谢珣身后的凤长青和苏月娇,更是崩溃,“凤将军,苏将军,是我们对不起姝儿。” “姝儿……姝儿在哪?”苏月娇颤抖着声音问,不敢探听女儿的消息。 侯夫人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事发时,凤姝已被送进新房,前厅出事,谢璋和侯府亲兵反击。侯夫人和两位姨娘被抓,以命要挟,谢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位夫人被杀,只能束手就擒! 新房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侯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凤姝必然也知道,至今不见身影,多是被囚在新房里。 太子对母慈子孝这一幕似是看腻了,“谢珣,三位夫人都服了北蛮毒药,只有孤有解药,来人,把谢璋带上来!” “是!” 有禁军去带谢璋,谢珣死死咬牙,太子喝着香茶,好整以暇地说,“一命换一命,你和谢璋自裁谢罪,换任意两位夫人的命,如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谋反 5 城西,京都卫府衙。 上万京都卫齐聚校场,议论纷纷,校场上的京都卫大旗迎风猎猎飞扬,气氛压抑。谢璋和凤姝大婚,谢珣把京都卫庶务都交给张伯熙。京都卫全天轮值,凤府到侯府街道上一直都有京都卫在戒严,防止围观群众冲撞亲迎队伍。 花轿进侯府后,京都卫仍在护卫京都安全,一万京都卫轮岗制,每日都有六千人值守,谢璋成婚之日。京都卫倾巢而出,凤府和侯府都有三天三夜流水席,张伯熙安排夜值时,禁军封锁街道,喝令京都卫各回各家。 几千禁军封锁街道,且是城南街道,京都卫都是兵痞混混,常年混迹于京都,对京都官员的八卦,皇城守卫的变化和禁军的行军作风都非常了解。当时就觉得出了大事,所有人不约而同聚到府衙。 京都卫衙门离镇北铁骑军营仅有三里地,谢珣领着铁骑冲向城南时途径京都卫衙门右侧街道。张伯熙也意识到京都即将有巨变,派人在前方探听消息,知道小侯爷领着镇北铁骑冲向侯府就知道出事了。 铁骑和禁军狭路相逢时,京都卫在后方围观,张伯熙也派人到六大城门去探查,六大城门全是禁军和锦衣卫。 京都巨变传递一个信息,侯府有难。 今夜过后,谢氏要么满门被灭,要么……起兵造反! 几十万宁州铁骑陈兵边境,只听镇北侯之令,谢家父子四人,只要活着一人,就是铁骑的新主人,宁州必反! 张伯熙心口狂跳,关闭衙门,全体京都卫齐聚校场,静观其变。 京都卫本就是京都最特殊的存在,虽是巡防营,却一直不受重视,是一队流氓民兵,谢珣逐离一群世家子弟后。在城西和城北挑选青壮年男子补全人数,这群后选的京都卫对谢珣忠心耿耿,且年富力强。 经历京都雪灾后,谢珣在京都卫积威深重,人人信服,连张伯熙也唯命是从,今夜侯府生变,京都卫该何去何从? 张伯兴和周黎玉没有去侯府参加婚宴,他们虽是世家,身份地位和侯府相差甚远。张伯兴和周黎玉,蔡文森都在凤府参加婚宴,凤长青和苏月娇等人带兵离去后。他们也来了京都卫衙门。 这一支京都卫,有将近五百名世家子弟。近万人全是京都的青壮年,城北的青壮年又占了近五成。许多军户子弟不愿去宁州,会编到京都卫里。谢珣于城北有救命之恩,这群青壮年们一心追随谢珣。 如今,该怎么办? “我想追随小侯爷!”人群中,一名京都卫声音很轻,似是试探,又似是迷茫,“侯爷忠君爱国,一生征战,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闭嘴,你疯了,瞎说什么,此事和我们京都卫无关,别找死!”一名世家子弟厉喝,“你家人的命,你还要不要?” “我父母双亡,祖母在雪灾中病逝,是小侯爷派人帮忙打点后事。”另外一名京都卫出声,“我读书不多,也知道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更何况,侯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是燕阳的英雄,怎么能被人辱没,暗杀,死不瞑目!” “我也想追随小侯爷!” “侯府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都疯了,禁军和锦衣卫有四万人驻守京都,城门已被封锁,五千铁骑如何突围,如今一腔热血,只是送死!”张伯熙声音提高,“这事和我们京都卫无关,我们关进府衙大门,坐等天亮!” 不管是谁赢了,京都卫明哲保身,屹立不倒! 世家子弟枝繁叶茂,愿意追随谢珣,是因为他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又是军法严明,能带给京都卫荣耀的指挥使。能带他们建功立业,让他们堂堂正正地行走于京都,受人敬仰。 若是小侯爷造反! 谁敢追寻? 他们家族的京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造反被诛九族,谁敢追寻小侯爷,只能等天亮。 太子赢了,他们仍是京都卫,谢珣谋反和他们无关。 谢珣赢了,他们也是京都卫,且会更荣耀。 张伯兴倏然站起来,竭尽全力嘶吼,“侯爷征战多年,守护燕阳臣民,我们在京都才能安居乐业。大公子不到十四就上宁州大战,浴血奋战多年,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却迎来灭门惨案,天理不公!侯府五代忠臣良将,全都战死沙场,仅剩侯爷父子四人,今晚侯府被围。若说侯爷弑君,我不信!侯爷若想弑君造反,为何要等降服北蛮,早就可以打开城门,引北蛮入关。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侯府血脉断尽吗?我们京都卫有一万人,若能支援小侯爷,他们还有一线生机,隔岸观火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他和周黎玉一直沉默坐在人群中,林萧今晚没在,或是去侯府参加喜宴,他们三人已然有小侯爷左膀右臂的架势。 张伯兴抵不过心中熊熊怒火和对小侯爷的景仰,张伯兴想要追随小侯爷。他的话一向能渲染气氛,鼓动人心,许多人都因张伯兴的话而有所动摇,包括世家子弟! 群情激动,镇压不住,张伯熙暗中把几名义愤填膺的世家子弟召集在一起说,“我们是家族弃子,本就明哲保身,不陷党争,平平安安度日。小侯爷待我们恩重如山,人品贵重,那又如何?值得你们拿命去拼吗?值得你们赌上前程和家族吗?若小侯爷死在今晚,你们也将会受牵连,即便小侯爷赢了,他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他要登基为帝吗?他姓谢,不姓宇文,世家能答应吗?天下子民能答应吗?那些纷争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就像京中最不起眼的石头,铺在京城的街道上,人人都能踩一脚。我们是小人物,只能随波逐流,明哲保身。兄弟们,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们慎重考虑!” 张伯兴被张伯阑拉到一旁,咬牙切齿地质问,“你要跟着小侯爷造反,你娘怎么办?造反诛九族,你不想活,别连累家族!” 他也是张伯兴的九族! 张伯兴痛苦地捂住头,亲情,血缘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是非道义上,模糊了界限,困住了人心。 镇北侯府,灯火通明。 闷雷滚滚,暴雨将至,系在庭院的红绸漫天飘舞,满庭刀光剑影,阴森骇人。 谢璋和谢珣被逼着自裁,这不是最残忍的,最残忍是被逼着选一人,这也就意味着三位夫人,只能活一人。 畜生! 满堂宾客被激怒,却在禁军的刀锋威逼下,敢怒不敢言。谢璋还穿着一身喜服,摇曳的灯笼,满堂红绸都在提醒着,今天是他的大婚之夜。 可他却要被逼家破人亡! “孤想知道,生死一线中,你们是否还能母慈子孝。”太子坐于高位,俯视众生,心中掠过一抹恶意。 弑父和杀母……我们都是一样肮脏! 谢珣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和谢璋若伏诛,五千铁骑无主,必死无疑,他和大哥若不伏诛,娘和姨娘们就活不了。 “大哥……” 这是一场死局,谁也解不了的死局! “我呸,宇文景,你算什么东西,你敢逼死我,我爹,我弟弟,我整个林家永远与你为敌!”侯夫人眼看着谢珣和谢璋被逼,冷眸以对,一句话瞬间令太子脸色大变,他把世家全囚在侯府,还敢真的杀了世家所有家主吗? 他要谢璋,谢珣以命换命,他真的敢杀侯夫人吗? 侯夫人是林阁老掌上明珠,林阁老疼宠她,胜过林鸿远,林鸿成兄弟,若不是为了侯夫人,阁老何苦为了皇权和侯府周旋三十余年。 杀侯夫人,就是和整个林家公然为敌! 侯夫人跪在镇北侯的尸体旁,掀开盖在镇北侯的外袍,镇北侯被乱刀砍死,形容狼狈。 她扶起镇北侯,眼泪如珠掉落在他脸上,侯夫人满腔悲戚,轻抚着他不再年轻,却依然俊朗的容颜。 侯夫人抱着镇北侯,神色坚毅,“我的丈夫是镇北侯谢渊,镇北侯府第五代家主,他一生戍边守疆,战功赫赫,他身上有四十六道疤痕,每一道都是他守护燕阳百姓的铁证,他的右腿断裂过三次,每逢阴天下雨,疼痛不止。每一次疼痛都在鞭策着他更奋力杀敌,护佑燕阳百姓不再受此罪。我的丈夫,忠心耿耿,从无僭越之心,若我谢氏想要登基,轮不到宇文皇室,二十年前,十一年前,我谢氏早就颠覆天下,改朝换代。我的丈夫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宇文皇室的构陷和阴谋中,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悲哀。” 太子脸色愈发难看,满堂女眷泣不成声,侯夫人的声音太有感染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是为镇北侯鸣不平! 侯夫人看向林阁老,“父亲,女儿这辈子过得很幸福,嫁给他,与他相守,为他生儿育女,是女儿一辈子的福气,谢谢父亲当年不顾重压允婚,成全女儿的幸福和任性。” “娘!”谢珣厉喝,想要靠近,被侯夫人厉喝,“站住,听我说完。” 侯夫人温柔地抚着镇北侯的脸庞,温柔说,“寒衣,你累了,好好休息,日后不必再操劳,我也不必再担心哪一天接到你的噩耗。你和君华好好睡,带着女儿等等我们。” 侯夫人看向太子,厉声说,“他上不负君,下不负民,他是堂堂正正的大英雄。宇文景,你这个弑父杀君嫁祸于人的肮脏东西,这辈子都休想给他扣上不忠不孝,叛乱谋反的罪名。” 众人皆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 弑父杀君? 太子脸色沉如锅底,林晟已拔刀,作势要杀侯夫人,林阁老怒声说,“你敢!” 林鸿远已挡在林晟面前,“你敢!” 林晟被逼后退两步,太子冷笑,侯夫人回头深深地看着谢璋和谢珣,好遗憾啊,听风不在! 又好幸运啊,听风不在! “你别想给我夫君扣上弑君谋反的罪名。”侯夫人含泪说,“但是,儿子们,杀了他,这是娘的遗愿,我要宇文景血债血偿,这辈子都坐在龙椅上,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众人面色大变,谢珣和谢璋挣扎着往前跑,齐齐喊她,“娘,不要!” 侯夫人手握匕首,自刎在长子大婚之夜,倒在丈夫身上。 兰夫人和牡丹夫人依依不舍又悲伤地看着谢璋和谢珣。 “好好活着!”两位姨娘轻笑说,“再见了,儿子们。” 两位姨娘握住禁军架在她们脖子上的刀,轻轻一划,追随侯夫人和镇北侯而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兵临城下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狂风卷过雨雾,吞噬着暗夜里的厮杀和血腥,火光被暴雨淹没,京都长街上的灯笼被狂风卷到半空,落在青石街道上,湿透的灯笼纸沾了满地鲜血,很快被铁骑碾落成泥。禁军和锦衣卫三万多人对两千铁骑围成绞杀之局。 超出十倍的人数让这一场厮杀变得格外艰难,谢璋,谢珣浑身是血,被暴雨淋透,他们肩并肩杀出侯府,厮杀声从侯府一路蔓延到长街。 十里长街,已成战场! 镇北铁骑围着谢璋,谢珣向北城门突围,禁军和锦衣卫的人墙战术让铁骑损失惨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大公子,主子,不用管我们,你们突围!”飞影沉声说,紧紧地护着谢珣,而崔兰宋也在谢璋不远处,和他形成夹角。 “走!”谢璋长剑横扫,催着谢珣往前,热血溅在眼眸,很快凉透,谢璋一路突围时,忍不住往侯府里看! 姝儿! 他的姝儿还在侯府! 前路被堵,后路被断,谢璋想回侯府,几乎不可能,黑压压的锦衣卫和禁军在后方追赶,后路彻底被堵。只能被迫往外厮杀,凤长青和苏月娇已去寻凤姝,陈墨,林晟,张伯阑等人都被他们兄弟缠住,岳父定能寻到姝儿! 他先护谢珣出城! 厮杀声由远而近,谢珣派出的三支一千人铁骑,由徐舟等几名将军带领,成左右翼之势杀进禁军和锦衣卫的包围圈中。 三千铁骑力量强盛,东南形成死角,杀出一条血路,徐舟大声说,“大公子,小侯爷,快走!我们断后!” 谢珣拉着谢璋上马,迅速往前疾奔,铁骑紧随其后,徐舟和崔兰宋将军带兵断后,十里长街两边倏然出现黑压压的弓箭手。太子早有埋伏,锦衣卫上千人组成最强弓箭团,伏在屋檐上射箭。 铺天盖地的弓箭朝铁骑射来。 “小心!”谢珣厉喝,长剑砍断飞来的箭矢,重骑很快举着盾牌挡在谢珣和谢璋面前。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竟是红砂石打造的弓箭,削铁如泥的红砂矿打造成弓箭,立刻穿透盾牌,无数重骑被射杀于十里长街。 闪电滑过浓云,惊雷阵阵,暴雨无法掩埋鲜血,整条长街变成浓郁的红,尸堆成山,重骑用自己的身体,重甲和战马组成一条封锁线,挡住禁军和锦衣卫的追赶。 林晟的弯刀砍掉一匹战马,在暴雨中怒吼,“陛下有令,杀谢璋,谢珣者,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杀!” 禁军和锦衣卫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弯刀把挡在后方的重骑砍得四分五裂,他们踩着零落的尸体朝谢璋,谢珣追杀而去! 密集的箭矢阵中,谢珣和谢璋都中了箭,一人在肩膀,一人在手臂,幸好不算要害,两人拔出长箭后,继续厮杀。 “大哥,北城门一定重兵把守,我们去南城门!”谢珣砍掉谢璋周围的箭矢。 谢璋摇头,“不,去北城门,听风在北城门外,应该是被高坪的驻军绊住了,所有人听令,向北城门突围!” 北城门外。 谢珏星夜兼程从宁州往回赶,他的暗卫六七八都在城内给他传递消息,飞鸽传书毕竟有时间差。谢珏从宁州带了两万人,没有镇北侯的令牌和虎符,就算是谢璋也只能调两万兵马。镇北侯对镇北铁骑管理极其严格,军务交给边防的崔将军,徐舟被谢璋调到京都后,崔将军就一直心神不宁,谢珏又不远千里前来宁州,崔将军也没和他多做纠缠,给了粮草和兵马,往他尽快回京都。 谢珏并不确定京都是否有变,六七八每天都会飞鸽传书,包括谷里和高坪的情况,六天前,谢珏收到的飞鸽传书中,还未有异动。 谢珏的眼睛在出京城后第八天,毒素已解,张灵正在给谢珣解药时,也研制出他的解药,只不过谢珏让他保守秘密,不管是谁问,一律保密。出了京都后第三天,他就绕道宁州,一路上不曾停顿。 回城时,更是星夜兼程,一刻都不敢耽搁。 谢珏怕沿途有变,往北十二城,各留了三百到五百人不等,连城留了一千余人,实际带回京都的,只有一万四千人左右。 大军在谢璋成婚当晚到达京都十里亭,遇上谷里和高坪增援京都的大军,谷里和高坪有一万人已进京都,埋伏于城门内,四万人埋伏于城外和谢珏短兵相接,很快就杀成一片。 谢珏在遇上高坪谷里的大军时就知道京都有变,当机立断,给铁骑下令,当成攻城来打。 高坪和谷里杂牌军,战力本就薄弱。只不过谢珏和高坪,谷里的驻军是短兵相接,来不及排兵布阵,只能硬打。 谢珏性子虽冷,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且在宁州多年,深知和平可贵。他只想让高坪和谷里的大军知难而退。领兵的高将军却执拗不肯想让,铁骑无诏回京,罪同谋反,他奉皇命阻拦谢珏。 谢珏本想和他再周旋一番,且看到城内镇北铁骑主帅陨落的信号烟花,谢珏急红了眼。 “我今晚要回家,谁人敢拦,把命留下!”谢珏目光扫过驻军,“杀!” 城外这才叫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比宁州打一场战役都来得惨烈,高坪,谷里的杂牌军不堪一击。镇北铁骑的将士都杀得急眼了,“蠢货,跑啊,挡在前面找死吗?回家找爹娘喝奶去,这不是你们的战场!” 还真别说,高坪谷里大军本就没经历过北方战场,在惨无人寰的斩杀下,还真有一大半当了逃兵! 镇北铁骑眼底只有城门,并不滥杀,谢珏很快兵临城下。 谢珏抬头看向乌压压的城墙,京都城墙有着最天然的屏障,宽厚且坚固。然而,燕阳这座古老又繁华的都城,城防已是几十年前修建的。百年来,燕阳内乱不断,都被镇北侯府阻挡在京都外,外忧内患中,镇北侯府五代人都在守护宇文皇室。 不管是外敌,还是内贼,没有一支军队靠近京都。 如今,兵临城下的却是镇北侯府的谢珏。 白光闪过云端,闷雷卷着暴雨袭来,落在谢珏的眼睛里,谢珏剑指云霄,“给我踏破这座城门!” “是!”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谢璋 长街上,谢珣和谢璋被长街两边的弓箭手埋伏得极其狼狈,这是一场遭遇战。太子筹谋已久,比谢璋和谢珣准备得更充足。京都本就是禁军和锦衣卫的地盘,不管是兵力,还是补给,远胜于镇北铁骑。 谢璋和谢珣都挂了彩,这条长街还有一半,直走必会受到更大的伏击,谢璋沉声说,“打巷战,谢珣带飞影,崔兰宋走南华大街到城门,我和徐舟走三横街,绕道七里巷。” “大哥,我和你绝不分开!”暴雨中,谢珣回身砍断两名禁军的手臂,长剑贯穿扑来的人影,雨水冲刷不掉他身上的血迹,锦衣已红得宛若嫁衣。 谢璋眯起眼睛,拽起谢珣推给崔兰宋和飞影,“带他走,别废话,一起走谁也走不了!” “是!”崔兰宋和飞影往后大喊,谢璋厉吼,“左右翼跟谢珣走,不计代价突围至北城门,知许,大哥在城门等你!” 谢璋比谢珣先一步杀进长街的巷道里,谢珣也知道十里长街埋伏重重,他们必须要分开走,尚有一线生机。若全部在长街上突围,会被两边弓箭手射成蜂窝,所有人都是活靶子,暗夜,惊雷,暴雨全是敌人的掩护。 可情感上,他不愿意和谢璋分开! “大哥!”谢珣尖锐地喊着谢璋的名字,往前冲去,被飞影和崔兰宋拦住,谢珣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长姐,姨娘,他不愿谢璋离开他的视线内。 谢璋肩头被锦衣卫的弯刀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鲜血浸透了喜服。敌军人数太多,且禁军和锦衣卫都是皇城护卫和天子近卫,常年训练,战斗力惊人。镇北铁骑骁勇善战,事实上更擅长辽阔平原,一马平川的战场。对于这种巷战经验不足,宁州只训练过几次巷战,锦衣卫和禁军却不一样,他们终年以京都为战场在训练。 谢璋砍掉一人头颅,鲜血泼他满头,混着雨水流淌一身,谢璋厉声说,“快走!” 谢珣也知道耽搁不得,带着飞影,崔兰宋往左边巷道突围,一进巷道,弓箭手失去目标,只能跳下屋檐和铁骑近身作战。 近身作战,又是铁骑的优势。 队伍最末端,太子坐在銮舆内,静听雨声,狂风掀起车帘,帘下滚珠闷响,掩不住近在咫尺的厮杀声。 他的影卫寸步不离。 林晟策马而来,乱战中也来不及下马,在马上行礼,“殿下,谢璋走了三横街,谢珣走南华街,张伯阑和陈墨已追着谢璋,在前方设伏。” “知道了,计划不变,把人带去三横街高楼。” “是!” 谢珣带飞影,崔兰宋突围到南华街道时,意识到一件事,后方追兵稀少,都被崔兰宋和飞影派人砍杀。十里长街上黑压压的追兵,渐渐没了踪影。 崔兰宋脾气火爆至极,“怎么回事,他们不追了?” “不,他们追大公子了。” 谢珣大腿被砍了一刀,身上中了两箭,他回头看着黑沉沉的巷道,浑身颤抖,所有的禁军和锦衣卫都朝大哥杀去。谢璋似是早有预感,让谢珣带走了铁骑最好的突围左右翼先锋队两千人,五千铁骑已折损一千多人,在十里长街上拖下去,他们都会被拖到死战。 五千铁骑应对三万多禁军和锦衣卫尚且吃力,仅剩一千多人的谢璋,如何带他们在层层包围中突围。 “大哥!”谢珣浑身冰冷,脑海里转过三横街的地形,此刻他格外的冷静,“全部整装跟我走!” 如谢璋所料,禁军和锦衣卫的目标是他,不是谢珣! 谢珣带走左右翼先锋队,禁军和锦衣卫只分出很小一部分去追赶,敌军仍追着他进了巷道,谢璋一边拼杀一边想。 幸好,赌对了! 知许只要杀到北城门和听风汇合就能平安无事,太子绝对不会放他离开京都,知许跟着他突围必死无疑! 子时将至,暴雨越发猛烈,谢璋带徐舟将军等人艰难地在突围到三横街。狂风吹得街道高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一道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子被垂挂在三横街的高墙上随风晃动,谢璋眼眶微痛,“姝儿……” 徐舟将军拉着谢璋,“大公子,小心!” “放开我!”谢璋大吼,心如刀绞,新婚之夜,他的姝儿怎么能被悬挂于高墙,受尽屈辱,这本该是他和姝儿最幸福的日子! 凤府内,凤妤一直心神不宁,掌柜们离开后,暴雨袭来。她坐于窗下只觉得心口如火烧似的疼,她抚着镇魂珠,眼皮直跳。 张大和春露一直在外探听消息,却又不敢走得太远。将近子时时分,春露竟接回凤长青和苏月娇,禁军把重伤的凤长青夫妻丢到门口,他们浑身是血,凤长青腹部中了一刀,血流不止。凤妤久病,春露快成半个大夫,动作利落地给凤长青包扎,苏月娇背部中了一箭,昏迷不醒。 “父亲,母亲……” “姝儿……”苏月娇咳出一口鲜血,悠悠转醒,她死抓着凤妤的手,“去三横街……去三横街,救谢璋!” “母亲!” 苏月娇断断续续不知道说什么,意识昏沉,命悬一线,凤妤俯身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倏然脸色大变,急忙喊了声,“张大!” 片刻后,张大领着一队商行的镖队离开凤府,往三横街而去。 他们来到三横街时,谢珣带着左右翼铁骑也到三横街,却已来不及了。高楼上身穿嫁衣的女子宛若破碎的蝴蝶翩翩而落。林晟砍断了绳索,十米高台摔落,会摔得粉身碎骨,谢璋推开徐舟,杀红了眼,疯狂地跑向高楼。 疾风骤雨中,谢璋仿佛听到凤姝声音。 “哥哥……”她喊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穿透层层雨雾,“哥哥,快走!” 砰的一声,女子从高墙坠落,摔在泥泞的地上,头上凤冠碎裂,散落一地,凤冠上的明珠滚到洼地里,淹进尘土。 “姝儿!”谢璋目赤欲裂,神魂俱碎之际,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仅两步之遥,他就能接住凤姝。 “大哥!”谢珣惊惧交加,不要命地挥刀向前。 “大公子!” “小侯爷,冷静!” “滚开,全给我滚开!” 高台上,太子宇文景居高临下,俯视众生,轻蔑又解恨,长达十余年的嫉妒,愤恨终于告一段落。 “哥哥!”凤姝一身镐素撞撞跌跌朝他跑来,中途摔过数次,连滚带爬地靠近谢璋,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鲜血从口鼻不断喷涌,凤姝颤抖地捂,鲜血渗透她的指缝,凤姝徒劳无功地擦拭,她嘴唇颤抖,咽喉如被什么东西掐住,深爱之人就在怀里,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喊他的名字,她有许多话想要和他倾诉,她又急又痛,为什么她说不出话来。 “姝儿……”谢璋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是你……就好。” 他深深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似乎要把她印在骨血里,“跟知许走……去宁州……好好活着。” 建明十一年,六月初六。 镇北侯长子谢璋,死于新婚之夜,万箭穿心。 第二百五十八章 谢珏来了 “大哥!”谢珣挤开飞影,崔兰宋和徐舟的阻拦,踉踉跄跄地跪到谢璋身旁,长剑落地,泪痕交错,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不要……大哥……” 他是燕阳最擅骑射的将军,却死于万箭穿心。 他不敢碰触谢璋,他身上都是箭矢,已无一点能救的可能,大哥是为了引开火力,被太子暗算于三横街。 太子眯起眼睛,看向陈墨和林晟,淡淡说,“把凤姝带回来!” “是!”陈墨和林晟领命下楼,留影卫在高楼护卫太子。 铁骑和禁军厮杀成一片,谢璋的死刺激镇北铁骑,爆发出最可怖的力量,每一个人都嘶吼着要为侯爷,大公子报仇。他们不畏生死,用身躯,用铁甲去挡住扑过来的禁军和锦衣卫。这已是一个屠宰场,铁骑仅剩下两千多人,折损过半,只能死命护着谢珣。 凤姝脸色惨白,浑浑噩噩,只是紧紧抱着谢璋的头,失了血色的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底似是流干了眼泪。 木然,呆滞,身体无意识地颤抖,已全是不可受控的生理痛苦。厮杀和死亡于她已毫无意义,凤姝脑海里一片空白,被林晟和陈墨拖着往后时似是有应激般,疯狂地挣扎,死死抱着谢璋的尸体,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生同衾,死同穴! 两名二品将军死于乱刀,崔兰宋和徐舟也挂彩狼狈不堪,徐舟回头大吼,“小侯爷,振作点,你要让大公子死不瞑目吗?站起来!” 铁骑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齐齐喊了声,“站起来!” 悲壮的吼声掩过惊雷,席卷云霄,冲破雨雾,震耳欲聋又绝望悲愤,小侯爷,站起来,往前走,活下去! “别碰我,滚开……”凤姝声音破碎沙哑,拼命挣扎,一步都不想离开谢璋,林晟怕伤了她也不敢用蛮力。 他算看出来,这位侯府长媳,日后必然身份尊贵,太子不会放开她。 谢珣倏然扫起地下长剑,砍向抓着凤姝的林晟,林晟躲避不及,被剑锋扫到胳膊,鲜血直流,谢珣握住凤姝的手腕,“大嫂,跟我走!” 凤姝低头看着谢璋被雨水冲刷的狼狈面容,肝肠寸断,“知许,带他走!” 哪怕是尸身,也不要留在京都,宇文家是个疯子,他做得出鞭尸羞辱的事来,“不要把他留在这里。” “好!”谢珣怎么舍得让大哥躺在冰冷的雨水中,被践踏,被羞辱,然而,锦衣卫和禁军如潮水围向他们。镇北铁骑用血肉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太子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禁军和锦衣卫围杀镇北铁骑,只要谢珣也死了,侯府血脉就算断送了,仅剩谢珏算无遗策又能如何,他有桑南血脉,这一条就葬送继承铁骑的可能性。宁州几十万大军,只能归顺。 铁骑渐渐被禁军和锦衣卫蚕食,只剩下血骨,挡在战友面前。 战马嘶鸣,刀枪向敌,突围,被杀,再站起来,再突围,尸骨和血肉想要铺成一条去宁州的路,却又徒劳无功。 飞影和徐舟,崔兰宋都受重创,绝望地看着乌压压的敌人扑过来。 五千铁骑和他的主人难道要在最繁华的京都全军覆没吗? “小侯爷,我们来了!” 几千京都卫在林萧,张伯兴的带领下破雨而来,京都卫枫叶红的官袍在浓墨的夜里烈火灼灼,冲破禁军和锦衣卫的封锁线。 林萧近日一直被关在府中的地牢中,直至今日,家中守卫薄弱,他得以逃脱,绕过禁军和铁骑的厮杀,直奔京都卫。带来了太子弑父杀君的消息,京都卫群情激愤,本就为了镇北侯府抱不平,林萧的消息火上浇油,张伯熙好不容易压下的世家子弟,奋起反抗。 一万京都卫,有六千人愿意跟着林萧和张伯兴前来救援,周黎玉带三千人去了北城门,林萧和张伯兴带三千人杀向三横街。 谢珣也没想到京都卫会卷入其中,也没想到那么多世家子竟奋不顾身,前来营救,他们不怕连累株连九族吗? 京都卫在雪灾后,一直跟着谢珣在操练,虽不是善战的铁骑,在铁骑拼得弹尽粮绝时,注入最新鲜,最沸腾的血液。 雨水冲走谢珣脸上的血液,血泪混着雨水潸然而下,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被困京都,弹尽粮绝时,是这支曾经人人喊打的京都卫冒死救援。 林萧和张伯兴挥刀向禁军时,略带犹豫,可看到包围圈内断臂残肢,尸山血海时,倏然红了眼,手起刀落,不再迟疑。 铁骑和京都卫里应外合,禁军和锦衣卫虽是人数众多,也被京都卫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林萧,你这个蠢货!”林晟头皮炸开,如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怎么敢搅和到谋反里,他很快反应过来,挥刀砍向谢珣。 林萧带京都卫救援,谋反要诛九族,他只有杀了谢珣,大义灭亲,或带凤姝离开,才能有一线生机。 谢珣听到耳边传来利刃破雨的声音,侧身一避,怕伤着凤姝,只好放开她,谢珣沉声说,“飞影,带大哥走!” “是!”飞影领命,扶起谢璋,徐舟带两名将士护卫左右,左右开弓往外冲。 谢珣身重数刀,战意狂飙,长剑如有千斤之重,惊雷宛若响在头顶,谢珣只想杀了他,是林晟砍断绳索,用身穿嫁衣的女子设局,害死大哥,他是宇文家的爪牙。 虽有三千京都卫冒死前来拼杀,濒临绝境的铁骑仍是很难冲破禁军和锦衣卫的封锁线,突然,一声沉闷的号角声由远而近,在闷雷滚滚的夜里,低沉有力。战意随着热血在铁骑心中油然而生,他们激动地大喊,“兄弟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杀……” “是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号角连营,镇北铁骑的虎旗在暴风雨中屹立不倒,战马嘶鸣呼啸,马蹄踩碎长街的石板,如破闸猛兽,亮着獠牙凶狠扑来。刀光剑影是浓云密布的暗夜里唯一的光,白光掠过骨肉,迅速带起鲜血,飞溅在雨水中。 禁军的头颅滚落在雨水中,谢珏银甲黑骑,眉目如霜,他一眼看到包围圈里奋力杀敌,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谢珣。也看到了被飞影搀扶着,浑身箭矢的谢璋,他穿着一声红色喜服,比三横街上的鲜血还要浓烈。 “大哥……”谢珏眼睛一痛,手腕翻转,剑花行云流水斩杀敌军,冲向他的兄长和弟弟。 “二哥!”谢珣悲喜交加,眼泪瞬间滚落。 高台上一阵尖锐长啸,陈墨如黑鹰扑食,长剑挑飞凤姝身边两名铁骑,凤姝挥剑相迎,被陈墨打落,他一手打晕凤姝,拦腰抱着她往后退。 “大嫂!”谢珣疾呼,高楼前的锦衣卫拦住谢珣的脚步。 太子目光阴沉,谢珏回来了! 命真大! 两拨暗杀都没要他的命。 “大嫂!”谢珣还想追,陈墨已把刀架在凤姝脖子上,逼得谢珣不敢向前,陈墨很快带着凤姝消失在雨幕中。 谢珏杀进包围圈,摸到谢璋冰冷的手,谢珏眼眶泛红,锥心蚀骨的疼痛蔓延在心底,“大哥,我还是晚了一步……” 他稳住心神,敛尽伤痛,“随我突围,不能久留。” “二哥,你带了多少人?” “一万六!” “我要杀进皇宫,我要宇文家以命偿命!” “京都已燃烽火台,最近的兵马两个时辰就能到,再耽搁下去,铁骑陷入苦战,只会全军覆没。” 谢珏说,“只有活着,才能复仇!” 谢珣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要听谢珏的话,烽火台点燃后,燕阳境内大军都会纠集,他们必须要尽快离京,回到宁州。 太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高台上,禁军和锦衣卫在林晟,张伯阑的带领下往前追击,“陛下有令,杀谢珏谢珣,屠尽镇北铁骑,决不能让他们回宁州!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是!” 张大带领一队人马到三横街时,目睹谢璋被杀全过程,终究是慢了一步,张大懊恼不已,只能躲在屋顶看双方厮杀,打听战况,也看到了凤姝被陈墨带走。谢珏援军来得及时,带走了谢珣,禁军和锦衣卫追着铁骑往北城门杀去。 张大想去打探凤姝的消息,却看到凤姝被抱上銮舆,銮舆竟不是往宫城,而去了北城门,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敢停留,匆匆回凤府! 凤妤听到谢璋死于万箭穿心,一时没回过神来,谢璋迎亲时红衣似火,玉树临风,她坐在墙上看他意气风发,看着他走马游街。 他死了! 姐姐可怎么办? “姐姐……” 苏月娇刚醒,听闻噩耗几乎昏厥,她挣扎起身,“姝儿,姝儿为什么会被太子带走?” 太子觊觎姐姐一事,母亲尚未知晓,凤妤也不敢说。 凤长青也悠悠转醒,可他一条腿几乎动弹不得,听闻噩耗后,气血翻涌,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死死抓着凤妤的手,“阿妤,收拾行装,随小侯爷一起走,留在京都,只会受制于人。” “来不及了!”凤妤垂了眼眸,张大刚回来,太子已派锦衣卫团团围住凤府,谁也走不了,凤长青又急又怒,“这个昏庸无道的暴君,他究竟想做什么?” 北城门! 谢珏和谢珣领着镇北铁骑和方楚宁的江南先锋队在城门狭路相逢,千年古城被谢珏率军踏破,城墙上的燕阳旗帜被砍落,覆于锦衣卫的尸体上,沾满血水。尸体惨烈滚落一地,鲜血溅于城墙,又被暴雨冲刷而下。 方楚宁轻甲长剑,踏雪乌骓在雨中嘶鸣,身后的江南驻军乌压压蜿蜒到城外,烽火台点燃后,除了连城,最近的四座城池都派军勤王救驾。 第二百五十九章 气数 方楚宁和谢珏,谢珣隔着疾风骤雨遥遥相望,方楚宁的目光深深地落在谢珏身上,两人都穿着一身银甲。是这七年里,彼此最熟悉的模样,他们身穿铠甲时,都在宁州战场,并肩而战,谈笑风生。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穿着铠甲与谢珏在京都兵戎相见。 禁军和锦衣卫追赶在铁骑之后,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无处逃生,眼看着禁军和锦衣卫就要追上来。 “听风,想要出城,只能踏过我的尸体。”方楚宁轻声问,“你会杀我吗?” “会!”谢珏冷漠。 他甚至没有一句解释,长剑凌空一挥,“方楚宁,让开!” 方楚宁痛苦地闭上眼睛,听风和谢珣已到穷途末路,他不见谢璋,也不见镇北侯就知道二人身故。听风明知今夜离开后,燕阳将会四分五裂,烽烟四起,他也要决心离去,哪怕与他为敌,哪怕挥刀向同袍。 镇北铁骑和江南驻军多年来相互守望,他和谢珏也是两军的桥梁,谢珏不在乎挥刀向他。 或向江南驻军。 他已决心要反! 方楚宁绝望地想,他还能做什么?在这种绝境下,他还能做点什么,力挽狂澜,避免天下四分五裂? 听风,束手就擒,你和谢珣离开京都,桑南,北蛮又起战火,燕阳内战,黎民百姓将水深火热,天下民不聊生。 你和谢珣换天下安宁,好不好? 若是文臣儒家定会这么劝,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们最会权衡利弊,可他方楚宁,永远不会这么劝谢珏。 他又还能做点什么? 听风,只要你能降,我保你和谢珣平安。 他做得到,听风愿意吗? 漫天雨雾中,谢珏看不清楚方楚宁的脸,大雨掩埋所有的爱恨与悲欢,踏雪乌骓似是感受到主人的焦躁,不断嘶鸣。方楚宁拍马向前,逼近谢珏,谢珣从旁策马而出,刚要挥剑去拦,谢珏抬手制止了他。 方楚宁背后的大军宛若潮涌,冲向镇北铁骑,镇北侯和谢璋已死,谢珣成了镇北铁骑三军主帅,没有他的命令,铁骑也不敢动。又或是铁骑众将多年来对方楚宁过于了解,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江南驻军越过铁骑,陈兵城门,挡在禁军和锦衣卫前面,江南的旗帜和镇北铁骑的虎旗相互交错而过。 方楚宁在谢珏面前勒住缰绳,看到谢珏通红的眼睛,方楚宁心如刀绞,他知道了谢珏的答案。 听风不愿意! 他看到破败的城墙,听着城内的厮杀声就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方楚宁压住万千心绪,“听风,不要让北蛮过宁州锋线。” 这是他唯一的请求! 北蛮过宁州锋线,燕阳成千上万的百姓将会家破人亡,不管再怎么恨宇文皇室,都不能放任北蛮过境。 谢珏微微垂眸,不作应答。 “徐舟,崔兰宋,带兵出城!”谢珣沉声说,“谁敢拦,直接动手!” “是!” 徐舟和崔兰宋立刻带着铁骑冲向城门,四城来勤王救驾的,只有先锋队,主力队伍还有一个时辰的急行军。他们在门口已被方楚宁震慑过,不敢去拦镇北铁骑,只能分立左右,看着铁骑闯出城门。 林晟策马而出,厉声吼道,“方楚宁,你疯了,放他们回宁州,罪同谋反,你是长公主独子,难道要助纣为虐,祸国殃民吗?” 方楚宁被气笑了,究竟是谁在祸国殃民?是谁在助纣为虐?是谁发动这一场政变,分裂燕阳? 半个月前,太子急招江南驻军回京勤王。方大帅接到密报后,已察觉有变,安排好江南军务后,率领大军进京。三天前,方楚宁得知消息,阵前请命率先锋队先驰援京都,方大帅犹豫两个多时辰,应了他所请。 临行前,方大帅说,若侯爷身故,侯府有难,谢氏满门都要为此殉葬,决不能放谢家兄弟回宁州。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谢家三子,只要一子逃出京都,宇文皇室的江山气数将尽。北蛮和桑南烽烟四起,四方混战将会持续几十年。 这场政变只能被掩埋在京都,由方楚宁接手镇北铁骑,燕阳才能继续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方楚宁斩钉截铁地说,“儿子尊令,定不会让谢珏和谢珣离开京都!” 他只能阳奉阴违,放谢珏和谢珣离开。 父亲,若没有谢珏和谢珣,你可知道宁州会发生什么? 这一场政变后,燕阳元气大伤,北蛮挥军南上,谁人能拦,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珏死于京都? 太子的銮舆缓缓地出现在禁军最前端,太监撩起车帘,雨雾泼进车架,太子冷声说,“今夜诛杀谢珏和谢珣,谁人敢拦,杀无赦!” 方楚宁长剑一横,白光掠过千军万马,“我看谁敢!” “方楚宁,镇北侯谢渊谋反,罪诛九族,方家也要跟着一起谋反吗?”林晟急问。 林萧就在谢珣身边,听到林晟的话,浑身僵硬冰冷。 “罪诛九族?”方楚宁冷笑,“我的九族,你敢诛吗?” 太子脸色极其难看,谢家叛变,若方家一起跟着反了,整个燕阳也就真正地完了,他写信到江南求大帅出兵勤王就是知道,方家不会反! 君臣冷漠对峙,只有疾风骤雨冲刷着天地间的污浊。 “阿宁,战场见!” 谢珏的声音在雨中支离破碎,方楚宁没有回头,只听到密集的马蹄声,踏雨离去,他坐于踏雪乌骓上,背脊始终挺拔。 听风,下一次见面,怕是真的在战场上了! 建明十一年六月初六,建明帝驾崩,镇北侯谋反被诛,谢璋死于万箭穿心。六月初七,方大帅勤王救驾,方楚宁阵前相护,放走谢珏和谢珣。 卯时一刻,方大帅带领江南驻军和四城大军进城。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京都北城门,被守城的禁军拦住,“站住,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一块刻着林府族徽的令牌出现在来人手里,禁军跪地,“见过林大公子!” 暴雨也无法冲刷京都浓烈的血腥气,车帘撩开后,一道修长的人影下车,骨伞撑开。 六月初七卯时三刻,林府大公子林和礼雨夜进京都。 燕阳大军的旗帜和镇北铁骑的虎旗散落在地,禁军和锦衣卫正在搬运尸体,清扫街面,若不是来人是林和礼,这辆车根本进不了京都。 长街密密麻麻都是尸体和断臂残肢,血流成河,林和礼撑伞,脸色凝重,那些遥远的号角声,厮杀声过后,满地狼藉。 林和礼想,燕阳的天变了! 六月初八,太子宇文景登基,一切从简,改国号元惠,封太子妃林玉漱为皇后,同日,林阁老病重,子时撒手人寰。 “燕阳气数已尽,回天乏力……天不佑我燕阳,气数已尽啊!”林氏族亲长跪床前,林阁老死前仍忧心国运。 连城,铁骑驻守城门,谢珣失血过多,昏迷两日悠悠转醒,看到趴在床上的凤妤时,谢珣怀疑自己重伤出现幻觉,“阿妤?” 阿妤为什么会在连城? 第二百六十章 有孕 皇宫,永宁宫。 凤姝被囚于永宁宫,已有两日,她不吃不喝,神色呆滞,短短两日急速消瘦。元惠帝忙于清算,登基,无暇顾及凤姝。锦衣卫镇守永宁宫,凤姝寸步不能离,伺候凤姝的四名宫女由皇后林玉漱安排,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暴雨连续冲刷两日后,雨势稍小,凤姝浑浑噩噩坐于窗前看雨,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喊。 姝儿…… 凤姝看到谢璋一身锦衣,含笑地看着她,凤姝眉目弯弯,也痴痴笑起来,“哥哥,快过来坐,我给你绣了香囊。” 凤姝拉着幻觉中的谢璋坐下来,暖榻上有一个香囊,是她大婚前所绣。谢璋的香囊里常年放着止血疗伤的草药,比寻常装饰香囊要大,凤姝女红极好,一年绣一只。去年天灾频繁,凤姝日夜忙碌来不及绣,谢璋还似真似假地抱怨。 大婚前,她把香囊绣好,蔷薇花绿叶红花,针脚密集,栩栩如生,这是凤姝绣得最好的一只香囊。 “姝儿的女红真好,哥哥很喜欢。”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明年我再给你绣,哥哥,我一定会守约,每年都给你绣一只。” 她再也不敢失约了! “好啊,哥哥等着!” 宫内伺候的宫女们窃窃私语,都觉得凤姝疯了。她时而呆滞坐在暖榻上看风听雨,时而笑吟吟不知道和谁说什么,宫女们听到她的笑声,听到她喊哥哥都觉得毛骨悚然,宫殿内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时而陷入绝望,时而又笑靥如花。 宫女们,这位侯府少夫人怕是疯了。 不! 皇上登基把她囚在永宁宫做什么?他们不敢想,也不敢问,门口锦衣卫日夜看守,宫女们觉得少夫人真的很可怜,她日渐消瘦,再怎么下去就要无声无息地死了。宫女们跪在地上求她,求她睡一觉,吃一口,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们都要跟着一起陪葬,凤姝无动于衷,倏然看到她们身后,雀跃地小步跑过去,喊了一声哥哥,你来了。 宫女们胆战心惊地看过去,却见凤姝对着虚空说着悄悄话,眉目温柔,多情甜蜜,宫女们惊出一身冷汗。 “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 林玉漱进永宁宫时,宫女们正鱼贯而出,见到皇后,跪地请安,林玉漱冒雨前来,带了食盒,她的宫女秋水跟着她身边,十六名宫女留在殿外看守。 凤姝安安静静地坐着暖榻上,似是与人下棋,她支着头笑看着对面,明明一人都没有,她的笑容却非常迷人,仿佛眼底只装得下一个人。 林玉漱见过这种眼神,在西岩山时,她看到谢璋和凤姝怎么相处,也知道谢璋为何喜欢凤姝。 凤姝看着谢璋时,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 “凤二姑娘!”林玉漱柔声喊着她,拎着食盒走过来,挥手让秋水退离,凤姝脸上的笑消失殆尽。 她着急地看向对面,哥哥果然不在了。 凤姝眉目瞬间阴沉,她不喜欢旁人来打扰她和哥哥,他们一来,哥哥就不见她,都怪他们! 林玉漱被她的眼神刺痛,轻叹一声,拎着食盒过来,放在案桌上,“我听闻你两日不曾进食,带了一些亲手做的羹汤,若二姑娘有胃口,不妨用一些。” “我不饿!” 凤姝和林玉漱只不过的短短数面,印象一直都很好,林家教养好,养出的孩子知书达理,端方娴静。谢璋曾说过,儿时和林玉漱感情最好,也曾说过林玉漱的儿子阿宝多么可爱。 他还曾说过,日后他们有了孩子,定会和阿宝一样可爱漂亮。 凤姝情绪瞬间低落到谷底,林玉漱看着她眼眶泛红,心中微疼,这是谢璋最爱的女子,是他临死都放心不下的女子啊。 “二姑娘,他登基了。” 她们都知道林玉漱说的是谁,凤姝也听闻过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神仙眷侣,他们育有一子,恩爱夫妻羡煞旁人。 恨意一闪而过,凤姝垂眸遮掩,林玉漱说,“我祖父,夜里子时离世,临死前握住我的手说,玉漱啊,你要规劝陛下,当一个好皇帝。我不敢告诉祖父,他疯了,当不了一个好皇帝,我也规劝不了他。我的姑姑,姑父,表哥都死在雨夜,我的祖父死不瞑目。我的家族分崩离析,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世,二姑娘……不,大表嫂,你要珍爱自己,黄泉路上,大表哥一定会等你。可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是未来很远,很远的某一天,他希望你能代替他,看着听风和知许杀回京都。” 凤姝缓缓抬眸,看向林玉漱,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听风和知许杀回京都,你能落到什么好? 你是燕阳的皇后,你的丈夫是他们的仇人。 凤姝茫然,情绪低迷,林玉漱起身,坐到她身边来,她握住凤姝冰冷的手,“我生于林家,自幼锦衣玉食,被当成一府主母,或一国之后来培养。林家出过三任皇后,都是后族,从小我就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我明白,享受林家给予的尊荣,就要肩负林家的未来和希望。父亲要我嫁给太子时,我应了。我知道自己一生将会被困深宫,犹如囚鸟。我很羡慕你,大表哥说,你十一岁走遍天下,在外游历,能经商,能习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爱笑,又风趣,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他说起你时,神色温柔,仿佛你就在眼前,我一直好奇你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被大表哥倾心相待。我也一直想和你交朋友,我知道,我们一定能成朋友。” 凤姝挣脱林玉漱的手,“你是代他来劝我的吗?” “是!”林玉漱直言不讳。 “真是煞费苦心!”凤姝嘲讽,痴痴地指着房中一处,“谢璋没死,我还能看到他,他就站在那边,正笑着看着我们。” 林玉漱轻柔一笑,“是吗?那大表嫂代我向表哥问好,他定是舍不得你,魂魄也舍不得离去,只有挚爱之人能看到他的魂。” 林玉漱每一句话,都在刮凤姝的心,就像太子那日在她耳边愤怒,又疯狂的言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侯府,是因为你!早在宫宴,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嫁给谢璋,你是我的,你偏不听,你就是要嫁,好啊,既然你一意孤行要嫁他,我就要你们天人永隔,生离死别,你这辈子是生是死,只能留在我身边!” “皇后殿下,请您离开,我要休息了。”凤姝冷声说。 那些恶心的事,不必说给她听。 宇文景做的事,与林玉漱无关! “他喜欢你,我知道。” 林玉漱的语气过于平淡,凤姝震惊至极,“你……” “我嫁给他时,真心想爱他,当好太子妃,将来当好皇后,哪怕他在夜里喊着你的名字,哪怕我看到他珍藏着你的画像时,我也想当好太子妃,当好他的妻子。”林玉漱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大表嫂,世家女子,不是人人都有福分遇上心上人,并嫁于心上人。我们大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好自己一生,我们在后宅最大的依仗就是夫君,何况他是储君。我假装不知他对你的情意,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又出落得倾国倾城,他倾心于你,只能说他有眼光。所以我只能真心侍奉,盼着有一天滴水穿石,也能得到夫君一分怜爱。我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杀忠臣良将,灭侯府,抢夺臣妻。我听到那日他同你说的话,他把一切都归结于你。” 林玉漱心疼地说,“你一定崩溃自责,若是我,也一定崩溃,恨不得杀了自己,一了百了。可是,大表嫂,你不必听信他,侯府被灭不是因为你,只因他野心勃勃,容不下功高震主的侯府。他囚你于永宁宫,皆因他贪恋少时故梦,是他贪得无厌,都不是你的错。” 凤姝眼泪落在膝上,悲伤恸哭,宇文景那一席话说是诛心之论也不为过,她每每一想到侯府是因她被灭,她就恨不得杀了自己一千次,一万次,若知道太子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她一定和谢璋退婚,青灯伴古佛,了却残生。 只要谢璋能活着。 只要他活着! 她做什么都愿意! 哪怕当时她违心告诉谢璋,她就是和太子两情相悦,她愿意进东宫为侧妃,只要谢璋活得好好的,只要侯府好好的,她真的愿意!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她疯一样地折磨自己,于事无补。 太子又用她一家的命威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 凤姝不敢相信任何人,可听到林玉漱的话,她不免恸哭,恨不得把所有的悲伤和痛恨,遗憾都一股脑儿地哭出来,哭得肝肠寸断,闻者落泪。 情绪大起大落时,一阵闷疼腹部传来,紧接着是翻江倒海的酸涩恶心,凤姝推开林玉漱趴在一旁干呕。 她两日不曾进食,吐的全是苦水。 “凤姝……”林玉漱慌忙去扶她,凤姝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吐出来,陷入昏迷之中,林玉漱吃惊地看着她,单手搭在她的脉上。 片刻后,林玉漱脸色大变! “来人……”林玉漱嘴唇颤抖,秋水进来,“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了?” “请御医……”林玉漱声音轻颤,“让张灵正一个人过来就好!” “是!”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守丧 元惠帝宇文景焦虑地在屏风后走来走去,林玉漱脸色惨白,故作镇定,看在元惠帝眼里就像是怕被他责罚似的。 镇北侯弑君谋反已成定局,不管侯夫人死前说了什么,镇北侯众目睽睽下杀了建明帝,难逃罪责。禁军和镇北铁骑一共死了将近五千人,这座繁华都城第一次经历如此巨变,比当年先帝被烧死在宫中更惨烈。 尸体搬运全丢到城外,打算一把火烧毁,几万大军搬运尸体,连夜冲洗京都,希望遮掩此事。然而,这么大的杀戮,如何掩盖?京中暴乱,人人看到这场杀戮,触目惊心,百姓怕惹祸上门,闭门不出。元惠帝要处理城中暴乱,又要处理侯府亲眷,又要准备登基各项事宜,还要忙着清算。 说到清算,他给侯府安了谋反的罪名,理应诛杀九族。 镇北侯五代,说来也是奇怪,五代阳盛阴衰,除了镇北侯这一代生出长女谢君华,历任镇北侯皆生儿子。不愧是战神之家,遗憾的是儿子们都不长命,父兄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上,留下的骨血不是残了,就是废了,并无后代。到了谢渊这一代,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镇北侯八个哥哥,都比他年长,在他成婚前,也都成婚了。八位哥哥共生下五名子嗣,在举家搬迁时死于流寇刀下,说是流寇,一直都是冤案,最后不了了之。所以镇北侯这一脉,只剩下谢珏和谢珣了。 侯府的九族,就是林府。 凤府不算侯府的九族,可凤长青和苏月娇牵扯在谋反中,凤家九族涵盖就比较广,凤家还有凤婉嫁给端王,且怀有身孕。 锦衣卫围凤府时,凤长青和苏月娇带伤反抗,又有一队神秘人马相助,杀得锦衣卫节节败退,这又是一罪。 元惠帝就算要顾及凤姝,也不好偏私,把凤长青和苏月娇投进大牢。 大理寺卿头疼得很,近日大理寺的大牢里不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就是世家大族的家主。留在京都的武将几乎被一网打尽,幸好方大帅回京周旋,武将们得以喘息,没被赶尽杀绝。 世家也没人好过,京都卫六千人跟着谢珣跑了,其中不乏世家子弟,包括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 所有的世家子弟谋反,都要牵连九族,氏族大家联姻多年,枝繁叶茂,真要追究,世家大族没有人能逃脱罪责。 方大帅在金銮殿上诘问元惠帝。 “你想杀尽世家,所幸把我方家也一起杀了,我的妹妹是周家夫人,我也算是周氏九族,一起杀了!为什么世家子弟宁愿跟着谢珣离京,放弃族人,放弃荣华富贵,陛下扪心自问,您做到一国之君该做的事了吗?” 元惠帝脸色极其难看,又不好发作,可他依然顶着压力,杀了十几名世家大族的子弟。 林萧也在谋反行列中,林家被卷在风暴里,林晟又是勤王救驾大功臣,又是驸马爷,林家给世家做了示范,昭告天下把林萧逐出家门,从族谱去除,从此天高海阔,林萧和林氏再无瓜葛! 有世家子弟的京都卫的家族,纷纷效仿,把族中子弟逐出家门。张伯熙虽是墙头草也没有勇气和张伯兴一起谋反,他倒是做了一件大事,偷偷地把京都卫的名册烧毁,大乱当晚,京都卫衙门走水,烧毁登记名册。 因此,谁也说不清楚谋反六千京都卫究竟都有谁,那群热血男子的家人们被张伯熙用另外一种方式护住。 林阁老死后,林鸿远和林鸿成丁忧,退出权力中心,带林阁老回祖籍守丧,风雨飘摇,朝廷动荡,林和礼破例留在京都,处理林氏一族俗务,代替林鸿远成为林氏准家主。元惠帝逼迫世家时,方大帅虽全力周旋,收效甚微,只能阻拦元惠帝大开杀戒。 林和礼联合世家上书,捐献家产,充盈国库,就此掩盖纷乱中世家遭受到的重创。 虽散尽千金,至少命都护住了。 元惠帝总算满意,世家识相,他龙心大悦,就此停手,不再逼迫世家。 林和礼以退为进,保住世家的核心力量。 世家枝繁叶茂,一直都是燕阳王朝的核心,元惠帝哪怕失心疯,也不敢真的杀尽世家,只要一息尚存,他才能徐徐图之。 元惠帝也知道他近日杀戮深重,吓到皇后,忍不住柔声安抚说,“皇后奉劝诫,凤姝惊惧昏迷,于你无关,朕不会怪罪于你。” “谢陛下!”皇后笑意温柔。 张灵正从屏风后出来,跪在元惠帝前,元惠帝问,“凤姝如何?” 张灵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凤姝,她和谢璋拜过天地高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的夫妻。 哪怕谢璋死于大婚之夜,不曾踏进洞房,她也是谢璋的妻子。 礼成了! 可她却被元惠帝囚禁于永宁宫,这座离乾坤殿最近的宫殿,历来都是燕阳宠妃所住的宫殿。 张灵正说,“凤二姑娘悲伤过度,又滴水未进,肠胃紊乱,气血失衡所致,本身并无大碍,只要心情愉悦,好好调养,若继续沉溺悲伤,怕……不是长寿之相。” 他摸到凤姝喜脉时,几乎喜极而泣,恨不得狠狠磕几个响头,又祈祷大公子在天有灵,保佑少夫人,定要护住孩子。 他一定想方设法,保住她和大公子的血脉。 心情愉悦吗? 元惠帝站在屏风外,淡淡说,“凤姝,只要你肯乖乖吃饭,留在永宁宫,朕就放了你的父母,如何?” 凤姝抚着腹部,无声哭泣,眼泪静静流淌,湿了枕巾。 张灵正说,少夫人,这是喜脉,你要珍重,大公子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他说,父亲和母亲都在大牢里,因重伤不得医治,命悬一线,阿妤被凤长青的亲兵强送出京都,已走得远远的。 泪眼朦胧中,凤姝看到谢璋含笑坐在床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姝儿,我们有孩子,你高兴吗?” 哥哥,我好难过啊! 你要在黄泉路上,等我好久,好久了! 谢璋轻笑说,“没关系,姝儿慢慢来,过六十年后,再来找哥哥,哥哥还穿着喜服在等你。” 凤姝擦干眼泪,挣扎起来,“臣妇想在相国寺为亡夫守丧一年,望陛下恩准!” 元惠帝脸色阴鸷,砸碎一套瓷器,凤姝每一个字都在他忍耐底线上狂跳,“你休想,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贵妃!” 天子一怒,浮尸百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人人自危,林玉漱想,他真的越来越疯了。 凤姝淡淡说,“臣妇想在相国寺为亡夫守丧一年,望陛下恩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好痛 元惠帝暴怒离去,林玉漱也随之离去,帝后一走永宁宫瞬间安静下来,元惠帝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冬雪和夏竹调过来伺候她。两位侍女在侯府反抗时被伤着,幸好伤着都不重,一直被关押在牢狱里。 冬雪怕永宁宫耳目众多,把宫女遣去准备膳食,永宁宫的宫女伺候凤姝战战兢兢,深怕她出一丁点差错。凤姝愿意用膳,她们大大松了一口气,两名宫女去拿膳食,两名宫女打扫庭院,做粗活,冬雪在厅外守着。 夏竹在殿内伺候凤姝。 “你是侯府的人?”凤姝问张灵正。 “是!”张灵正并不隐瞒,元惠帝把凤姝困在永宁宫,张灵正就知道他的心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凤姝是谢璋拜过天地的新婚妻子,丈夫新丧被囚永宁宫,传出去新君怕是令人贻笑大方。 “宇文景为什么敢发动政变?他一直忌惮侯府,又被世家架空,手中并无权力,如今大帅回京,没有人能制约他吗?”凤姝被囚后,对外界所知不多,林玉漱是敌是友,她也还不敢确认,张灵正隐瞒怀孕一事,凤姝只能相信他,且凤妤数次脱险,张灵正功不可没。 “这两年锦衣卫指挥使陈墨几乎已掌控了整支锦衣卫,锦衣卫里又有许多氏族子弟,这群氏族子弟和京都卫的世家子弟有所不同,都是氏族最为重视的子弟,将来在家族中都有一席之地。陈墨也是氏族放在先帝身边的棋子。可这枚棋子反水,在氏族和皇上之间周旋,早就成了当今皇上的刀。禁军又是林晟和张伯阑统领,林晟出生于林氏,又不能完全脱离林氏,氏族觉得林氏宗族对林晟还有掌控力,自从林晟迎娶华盈公主后,氏族一直想要撤掉他禁军统领的位子,还没等氏族动手。皇上就发动了政变。氏族安逸多年,又有经济命脉架空国库,忽略了对禁军和锦衣卫的掌控力。他只要掌控禁军和锦衣卫,紧闭城门,他不惧怕任何人。”张灵正叹息说,“他是一个赌徒,没有人能预料到他真的敢动手,成王败寇,只能说他赌赢了,他甚至做好万一输了,拿整座城来陪葬的准备,真是疯子。” “先帝……是谁杀的?”凤姝心里有一种可怕的猜测,侯爷不可能杀先帝,谢璋说过,谢珏想要回宁州调兵,侯爷都不肯,就怕君臣离心,又怎么可能杀先帝。 “侯夫人临死前,说皇上弑父杀君,嫁祸侯爷,这话满府宾客都听到,如今无人敢提,且侯爷杀先帝,的确是众人亲眼目睹。” 张灵正说,“少夫人,为今之计,你要想办法护着腹中胎儿,若是被皇上发现你有身孕,后果不堪设想。” 凤姝心口重重一跳,掌心贴着小腹。 这里孕育着她和哥哥的孩子。 未来不管路多难走,她都要咬牙走下去,保孩子周全。 “他已坐拥天下,宫中守备森严,我被囚在永宁宫,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我要怎么办?”宇文景控制整座宫城,她尝试着去相国寺守丧,也预料到他会勃然大怒,再过三个月,腹部隆起就瞒不住了。 “我有一计,只是要委屈少夫人!”张灵正略一犹豫,似是难以启齿。 “你说!” “皇上对少夫人……势在必得。少夫人可将计就计和皇上周旋,如今您身孕仅有半月,等一月后,我有办法能混淆脉象,让皇上误以为这是他的孩子,您和孩子都能平安。”张灵正羞愧得抬不起头,也知道此计委屈凤姝,他不敢抬头看她,只是伏在地上磕头。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保下这孩子。 夏竹气得爆炸,“混账,你当我家姑娘是什么人?” 张灵正不敢辩驳,他是为了保孩子,而委屈凤姝,他心知肚明,所以不管凤姝如何责骂,他都会受着。 “哥哥新丧,头七未过,你让我委身杀夫仇人,让我和他的孩子认贼作父?”凤姝脸色血色全无,“孩子长大后,我该怎么和他解释,你从小到大喊爹的人,是你的杀父仇人?我要和孩子说,娘是为了让你活着,才会委身仇敌,你让他情何以堪?” “对不起!”张灵正重重磕头,“属下失言!” 张灵正悔恨交加,可他不知道该怎么保住孩子,皇宫戒备森严,皇上对她势在必得,想要逃走难如登天! 皇上一旦发现她有孕,必会打掉她的孩子。 张灵正走后,宫女提着食盒过来,摆上六菜一汤,凤姝两日滴水未进,却不知饥饿疲倦,为了孩子,她逼着自己进食。 日落时,元惠帝来看她,凤姝已收拾好情绪,淡淡说,“我要见父亲和母亲!” “好!” 宫女来报,说凤姝开始用膳,元惠帝乐于顺着她,并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滴水穿石,谢璋死了,拿什么和他争! “陈凛呢?”凤姝问,“我的护卫若是没死,我希望他能回到我身边。” “行!” 陈凛在牢里,他可以放。 凤长青和苏月娇都在大理寺监狱里,元惠帝派林晟带着一队禁军护送凤姝去大理寺监狱,在监狱门口,凤姝遇见方楚宁。 方楚宁看到她眯起眼睛,暴雨刚歇,夜色已深,方楚宁怕自己认错人,还怪异地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 是凤姝! 他看到林晟和禁军时似是明白什么,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宇文景……丧心病狂! “你……” 凤姝朝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越过方楚宁往监狱里走。 凤长青和苏月娇重伤未愈,奄奄一息,元惠帝看在端王面子上,并未惩戒凤老夫人和凤长林一家,仅关了凤长青和苏月娇。 在方大帅的周旋下,元惠帝已放了许多武将和家眷,仅剩下几名镇北侯的亲将,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口,方楚宁代方大帅来劝降的。 他们咬死不降,只会丧命,连累家人,方大帅宁愿他们投降后,解甲归田,平安度日。 凤长青和苏月娇被关押在最里面,阴暗潮湿,狱卒打开门锁,凤姝进来时闻到一股腐臭,凤长青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苏月娇正在照料他。 “父亲,母亲……”凤姝跪到他们面前,泪流满面,看到重伤狼狈的父母,凤姝悲从中来,恨不得以身代之。 “姝儿?”苏月娇惊喜,母女两人抱着一起落泪,“姝儿,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以为……我以为……” 凤长青奄奄一息,挣扎着爬起来,凤姝赶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十几岁,两鬓霜白,凤姝心如刀绞。 太痛了! “他为难你吗?”凤长青问。 凤姝报喜不报忧,“女儿好好的,不曾挨饿受冻,也不曾受折磨,你们受苦了,女儿一定会让你们出去的。” “我们的生死并不重要,你和阿妤活着就好。”苏月娇说,“有机会就逃,逃得远远的,不要管我们!” “阿妤呢?”凤姝急问,“阿妤去哪儿了?” 京都惊变当晚,锦衣卫围府,凤长青和苏月娇即便重伤也爬起来穿好铠甲,带着府兵和商行的镖师们反抗杀敌,给凤妤杀出一条血路。 十三娘领着牡丹楼的护卫出现得非常及时,杀退了锦衣卫,城中突变,处处需要兵力,宇文景只派十几人围府,也没想过凤长青和苏月娇会反抗。 凤长青和苏月娇已精疲力尽,逼亲兵和十三娘带凤妤离开京都,不要回来。他们有预感,这一次凤府会有灭顶之灾。 凤婉会保住凤长林一家,却护不住她的阿妤,凤姝生死未卜,他们只能保住凤妤,凤妤不肯走,凤长青和苏月娇以死相逼。 凤妤也明白一件事,她若不走,留在京都,只会变成宇文景拿捏姐姐的筹码,她必须要离开,可凤长青和苏月娇不肯离去。 十三娘和张大带凤妤雨夜离京。 凤长青和苏月娇让她去十二州,锦州有苏家的人,能接应凤妤。凤妤走到半路时,改道去了侯府。 “姑娘,太危险了,如今保命重要,你要做什么,交代我们就成。”十三娘极力阻拦。 凤妤冷静,且坚定,“侯爷被安上谋反罪名,哪怕是死也不得安生。他守护燕阳几十年,即便他不是我心上人的父亲,我也不想他死后受辱,我要带走他的遗体。大军在三横街厮杀,很快就去会北城门,太子所有的兵力都会布置到北城门,没有人会管侯府怎么样,几大城门守军都会增援北城门,我们去侯府,然后从西城门离开。张大,派一人告知王掌柜,白银黄金和粮食装车从西城门离开,天亮前,能走多少是多少。” “是!”张大派人去通知王掌柜。 谢珣杀出侯府后,宾客们到处逃窜,各自回家,凤妤到侯府时,只有满地尸体,鲜血染红朱门大院,到处都是血腥气。她和十三娘带人进了侯府,带走侯爷和贵妃,三位夫人的遗体。他们从西城门离开京都,谢珏攻打北城门,西城门和东城门的守卫都去增援。京中巨变,百姓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可想要逃跑的人早就伺机而动。 西城门仅有十余人看守,抵不过想要出城的百姓,凤妤带着侯府众人的遗体从西城门离开,张大,秋香和春露都随凤妤离开。 凤妤交代十三娘折返,协助京中商队做好准备,紧急撤离,京中暴乱后一两天内,宇文景还要清算世族和百官,来不及管商户们,能走的尽快走,家眷们当晚撤离到锦州。 十三娘和牡丹楼并不在凤妤名下,不必随着凤妤离开,宝丰银庄是必走不可,凤妤本就撤离了一部分钱财,当晚也有六车金银和十几车粮食在她之后从西城门离开。王掌柜让家眷先走,六车金银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京中太多资产要撤离,他要坐镇银庄,以防生变,尽可能转移凤妤的资产出京。 凤妤一行人出西城门后,又改道到连城,他们比谢珏和谢珣早一个时辰到连城,连城守城的官兵是镇北铁骑。他们看到京都点燃烽火台,也知道二公子预感成真,将士们全神戒备,却等来了侯爷的遗体。 镇北侯的遗体,成了凤妤的通行令。 凤妤在连城焦虑地等了一个多时辰,也等到谢珏,谢珣大军进城。 谢珣昏迷两日后转醒,见到守着病榻前的凤妤。 “阿妤……” 谢珣这两日病情反复,高烧不退,极度凶险,凤妤怕他挨不过重伤,差点摘了镇魂珠和他替换。可谢珏也守着谢珣,寸步不离,二公子聪慧绝顶,凤妤怕他看出什么,不敢冒险。凤妤听谢珣说,谢珏情感淡漠,从小就不是什么怜爱手足的人,却在谢珣命悬一线时寸步不离。 凤妤心疼地想,谢珣和谢珏是世上仅有的血亲,若谢珣撒手人寰,二公子怎么受得了? 谢珣苏醒后,谢珏听大夫说小侯爷病情稳定,不会危及性命后,谢珏头也不回离开,只剩下凤妤陪着谢珣。 谢珣像是经历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若不是仇恨吊着他一口气,他早就随家人一起离开。 他没了父亲,母亲,姨娘,大哥,长姐! 他看到镇北侯身上被弯刀插出的血窟窿,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姨娘们自刎在他面前,他来不及救大哥,看着他被万箭穿心。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盘旋,成了谢珣终生无法解脱的噩梦。 “阿妤……阿妤……”他喊着凤妤的名字,声音沙哑而痛苦,他不愿醒来,他想要沉溺于黑暗中,他第一次想要逃避痛苦的现实。 “我在!” “阿妤……” “我在呢!” 凤妤含泪,亲吻着他的手背,她太心疼谢珣,小侯爷从小要强,嬉笑怒骂由心,鲜衣怒马人人称羡,被独孤靖踩断左腿,被父兄送回京都时都不曾哭过,如今却在凤妤的怀里无声哭泣,眼泪打湿了凤妤肩头。 他浑身颤抖,难以自控。 “阿妤,我好痛!” 凤妤难过地抱紧他,亲吻着他的耳朵,头发,除了拥抱和亲吻,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家破人亡,切肤之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我好痛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底线 连城城门戒严两日,城外十步一岗,若是有大军来袭,连城也能迅速应对,谢珏似是料定京都不会派兵来追,谢珣伤重不能移动,谢珏停在连城两日。 谢珣在凤妤怀里淋漓尽致地哭过一场后,来寻谢珏。 谢珏在灵堂上,镇北侯,夫人和两位姨娘,谢君华和谢璋的遗体都被运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一家团圆。 灵堂上停放着六台棺椁,谢珏身穿孝服跪在蒲团前烧黍稷梗,谢珣也换了一身孝服,他脚步沉重,天旋地转,灵堂外飘浮的白和灵堂内烧起的烟都让他头昏目眩。他跪地重重磕头,给家人们上了香,跪在谢珏身边和他一起烧黍稷梗。 两兄弟沉默不语,相互陪伴,也相依为命。 凤妤陪谢珣到灵堂外,不再进去,转身离去,连城这座院落是临时找的,离开北城门很近,随时能走,府外全是铁骑驻守。 徐舟和崔兰宋在处理铁骑军务,崔兰宋也已传讯回宁州,告知崔将军京中剧变,凤妤能感觉到铁骑骑的焦躁不安,他们叛出京都,是多年来对镇北侯府忠心耿耿,可接下来怎么做,他们不知道。人心各异,朝廷于他们并无杀父之仇,杀凶之仇,他们是否会跟着谢珏,谢珣一起造反,乃是一个未知数。 凤妤明白,叛出京都后,谢珏和谢珣将会面对更大的难题,铁骑几十万人,究竟多少人愿意跟着谢珏和谢珣,尚是未知数。 且军需粮草怎么办? 燕阳最大的粮仓是江南和京都近郊,属于江南驻军和京都的掌控,铁骑若是驻守宁州,粮草军需才是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 十二州也很好,连城到宁州也好,提供不了几十万大军所需的粮草,北蛮还虎视眈眈。燕阳内乱,北蛮会撕毁条约,挑起战端,又该怎么办?如今若再打仗就没有人给铁骑提供粮草了。 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在门前树下不知谈着什么,三人都有些沮丧和难过,凤妤过来时,张伯兴和周黎玉朝她挥了挥手。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开解林萧……” “闭嘴!”林萧制止张伯兴,张伯兴摊摊手,倒是无所谓,凤妤过来和他们并排坐着,“我想君君了。” “我也想了。”张伯兴有点郁闷,“有她在,叽叽喳喳吵得很,她不在,好无聊啊。” 几人相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谁也回不去了。他们三人已被家族驱逐,从京都来的商人会带来京都的消息。 张伯兴想,不连累家人就好。 凤妤想起上元节时他们一起赏灯,这群少年纨绔肆意,短短半年,谁能想到会做出这种决定。 “后悔吗?”凤妤问。 “我不相信侯爷会杀先帝,定是阴谋,我也见不得忠臣良将死于非命,小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西岩山若不是他来救我,我早就死了。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怕连累我母亲。可张伯阑有从龙之功,定能保住他们。”张伯兴看着京都的方向,“张氏家族中,我并不起眼,从小被庶长兄压得透不过气来,日子过得没劲透了。当今设局弑父杀君,一看就是暴君,干嘛给他卖命,出了京都,天高皇帝远,跟着小侯爷浪迹天涯!” “你确定是浪迹天涯,不是造反篡位?”周黎玉挑眉。 “都一样!” “呵!” 凤妤失笑,“周黎玉呢?” “我不是周家嫡系,从小混吃等死,也没那么多想法,兄弟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们都带兵去救小侯爷,我总不能贪生怕死。再说了,侯府一家……凭什么落得的这下场,我也不服。” 周黎玉和京都卫很多人一样从众心理,林萧和张伯兴是他最好的兄弟,他要和兄弟们共同进退。 对侯府的同情心,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珣困兽般被禁军扑杀,谢珣还救过他们的命。 林萧往后靠着树干上,目光晦涩,淡淡说,“我是失望,出事前三天,我无意中听到大哥和父亲的谈话,知道太子想要弑君,嫁祸侯府。我当时吓得腿软,打翻了花瓶,惊动他们,然后被他们关到地牢。弑君……我林府什么时候成了一把弑君刀,他们在密谋什么,我一清二楚。大哥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太子兵败,父亲就带着母亲,我和雨燕连夜逃离,或寻求阁老庇护。他们要杀阁老的女儿,女婿和外孙,竟然密谋着兵败后求他们庇佑,多可笑啊。我劝大哥,不要助纣为虐,大哥听不进去,他和谢璋,谢珏和方楚宁是一辈的世家子弟,从小就和他们攀比。他总觉得谢方两家生于君侯世家,从小被父亲带着上战场,才拥有如今的成就,他嫉妒,不甘,不服,总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他当了禁军统领,成了驸马还不满足,他还想要从龙之功,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为此,丧尽天良,我……我无法接受。不管是大哥,还是雨燕,我从小虽没什么出息,但也做不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他们是我的血亲,我不能割肉还亲,只能远远逃离,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就算大哥真的如愿成了权臣,享尽荣华富贵,我也觉得那是无数人鲜血换来的,我还不够心狠,做不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林萧比张伯兴,周黎玉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因为林晟虽大逆不道,助纣为虐,从小却很疼弟妹。 林萧闯过不少祸,都是林晟摆平,年少时打伤了人,也是林晟带着上门赔礼道歉,林晟于他是真正的长兄如父。 所以,林萧无法接受林晟是非不分,没有底线作恶。 “别想那么多,反正也被逐出家门了!”周黎玉挥挥手,“想开点,离开京都,我们都有新人生,日后跟着小侯爷浪迹天涯……哦,不……举兵谋反,说不定我们也混得从龙之功呢,这玩意也不是那么稀罕。” 几人被周黎玉逗笑了,知道不会连累家人后,其实他们都放心多了。京都卫敢这么做,就是也在赌法不责众。 世家子弟那么多,宇文景难不成要杀尽权贵吗? 这群世家子弟的九族,可都是氏族。 “小侯爷若想当皇帝,我第一个支持,镇北侯五代人忠臣良将死于宁州,为了燕阳江山前仆后继,宇文景还这么不是东西,我要是小侯爷就举兵造反怎么了。” 林萧双手枕在脑后,“说起来我也很困惑,为什么皇帝只能是宇文家的人?” “他们生来就是皇帝,谁规定的?” “天知道!” “本来就有能者居之,宇文景那暴君,他不配。儿子杀爹,天打雷劈啊。”周黎玉不屑说,“先帝定是后悔生出这么一个玩意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杀先帝!”凤妤说,“先帝对太子寄予厚望,从小亲自教导,父子感情极好。先帝登基后也把自己的班底交于太子,他地位稳固,就为了嫁祸侯府弑君,真的丧心病狂。” 她让十三娘在京中打听姐姐的消息,如今还没消息传来,太子带走姐姐,想必一时不会伤她性命。 只是姐姐被困宫城,在这么丧心病狂的人身边,又该怎么周旋,姐夫又死得那么惨烈,她真的怕姐姐会和太子同归于尽。 可她留在京中,也只会是太子拿捏姐姐的弱点,凤妤束手无策,她的手伸不到宫中,她想让谢珏,谢珣帮忙。却说不出口,侯府六条人命都在灵堂里,他们兄弟绝对不能再折返京都。 姐姐…… 凤妤传信给十三娘,在她离开后三日,就在京城散播新君囚禁臣妻的消息,定要逼宇文景把人还给凤府。 一只飞鸽落于屋檐上,谢珏的影卫吹了声口哨,飞鸽落在他的手上,他拿着京都传来讯息进了灵堂。 “二公子,宫中来信。” 谢珏拿过纸条,看过后丢进火里,谢珣失神地看着火苗,“二哥,五六七八呢?” “在京中!” 谢珏一向寡言,“大嫂被他囚在永宁宫。” “这丧心病狂的东西!”谢珣震怒,“他觊觎大嫂多年,怎么会放过她,大嫂性子刚烈,大哥又死在她面前,被囚在永宁宫,只有死路一条。” “觊觎大嫂?”谢珏冷声问。 “北蛮离京后宫宴上,他非礼大嫂。”谢珣愤愤难平,“他和大哥还起了冲突。” “他真是贱得没底线。” 谢珣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他家二哥说这种粗鄙之词。 谢珏深呼吸,压着心中的怒火,“新君囚禁臣妻于后宫,他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要大嫂出宫,影卫会带她离开。” 第二百六十四章 血债 夜深人静,连城。 谢珏站在城墙上,遥望京都方向,谢珣上了城墙和谢珏并排而立,星光照亮夜路,他们却没了归途。 “二哥……” 两人一身素白,身高相仿,身形相似,容貌都有五分相像,从背影看宛若一对双生子。 家破人亡,突生变故,不管是谢珏,还是谢珣都很难接受父母离世,大哥不在的事实。他们却又不再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盼着一切是场噩梦。 “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珣神色沮丧,月光在他身上落着一层淡薄的光,他意气飞扬的弟弟,眼里已没了神采。这一场剧变,扭曲他们的人生,谢珏早有预料,却曾盼着,是他多心,事实没那么坏,他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现实,比他预想的更要糟糕! “父亲若听你的建议,我们还会落到这地步吗?”谢珣喃喃自语,像是自我折磨,又像是难以释怀。 “不知道。”谢珏有遗憾吗? 当然有了,他遗憾是自己星夜兼程,仍走得太慢,他遗憾的是,西岩山里若再小心一点,没有眼盲,没有耽搁治疗的那一两天。当时提议调兵时,父亲不同意,他应该更强硬一点,为什么轻易妥协了。他出京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父亲不要减兵,三万铁骑五千在城内,两万五在城外,直到大哥成婚离京,不能有变,父亲答应了!既然答应了,为什么要让他们休假回乡,这本就是一场博弈,父亲赌输了,他在做决定时,是想好了吗?婚礼当日,大家都放松警惕,正是宇文景出手的好时机。 谢珏复盘从凯旋到出事全过程,事实上,他有太多的机会能改变一切,每次都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输给父亲对宇文皇室的忠诚,输给父亲对天下万民的责任,父亲临死前,他在想什么? “我们可能要当不孝子了!”谢珏说。 兄弟多年,谢珣知道他在说什么,“百年后,我们再负荆请罪,说不定……也活不了那么久。” 哪怕被冤枉弑君,哪怕被乱刀砍死,他们的父亲临死前也不希望他们造反,也不想他们引来兵祸,分裂燕阳。他希望他们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知许,你想当皇帝吗?” “从未想过!”谢珣说,“我只想复仇!” “没关系,从今以后,慢慢想!”谢珏看着京都的方向,“总有一天,我们的大军会再一次踏破那座城墙!” “他为什么要弑父?”谢珣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虽不喜欢建明帝,可至少建明帝平和,听话,擅长和平,从不犯杀戮之罪。建明帝和宇文景感情极好,是他抱着怀里亲自教养长大的儿子,宇文景怎么会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罪? “和谈后,新政落实,宇文皇室就能集权,摆脱世家控制,宁州也会减兵,我们兄弟也会搬迁到宁州驻守,世代为宇文皇室驻守边境。等宇文景登基时,他能摆脱所有钳制,真正做到登高一呼,莫敢不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惜弑父杀君。” 这是谢珣压在心中,无法释怀的痛。 大哥派他去高坪时,他看到驻军风平浪静,他还有心陪凤妤游山玩水,事实上,谢珣都觉得宇文皇室和侯府已化干戈为玉帛,君臣和睦,不会再出什么事。 侯府做事毫无指摘之处,侍君忠诚,并未行差踏错,建明帝能找什么理由来为难他们? 没有一点点防备,他就家破人亡。 谢珣自责悔恨不已,怨恨自己不够细心,若能看出高坪驻军的异样,哪怕一点点,能警醒父亲也好。 “知许,不要把别人的野心和贪婪,当成自己的错。”谢珏轻声说,“我们都接受现实,血债必须要血偿!” 第二百六十五章 生意 谢珏率军回援时,并不知道太子弑父杀君,当时一片混战,方楚宁带江南大军勤王救驾,四城大军的先锋队也到了,谢珏只想尽快带谢珣离开。到了连城,林萧说宇文景弑父杀君,他才知道事实。哪怕他见多识广,都震惊不已,疯子的想法常人真的很难揣摩,他觉得自己一直揣摩错方向了。 他应该放宇文景是一个疯子来揣摩,也不是正常人。 谢珏并不知道六月初六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西岩山的事处处透出怪异,让他感觉不对劲。调兵也只不过是为了防御,新政落实对皇室百利无一害,他除非疯了,否则怎么会灭侯府满门。 独孤靖离京后,建明帝和侯爷摒弃前嫌,君臣和好,太子想灭侯府,越过皇帝不太可能,侯府也没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只有建明帝的死才能坐实侯府谋反。太子容不下功高震主的镇北侯府,也不允许谢氏迁移宁州。 离京后,谢氏就是真正的脱离皇权掌控,建明帝和镇北侯之间有宁州救命情谊,宇文景和谢璋之间,只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如此君臣,又怎么会放心。 谢珏和谢珣也来不及悲伤,谢珣醒来后第二天,谢珏向连城知州借了粮草,大军开拔,往宁州而去。连城知州虽是镇北侯的人,这两日也一直都在思考着要不要跟着谢珏和谢珣一起离开。 朝廷是多事之秋,他是一城知州,他走了,百姓怎么办?连城离京都太近了,且他的兄长是京官,他怎么走?知州跪在谢珣面前重重磕头,谢珣扶起他,却不责备,每个人都有选择。 几十万铁骑也未必都会跟着他造反,何况是一城父母官。 谢珏和谢珣扶灵到顺城时,知州早就大开城门恭候,和连城知州不一样的是,顺城知州搬空府衙粮仓和金银,举家搬迁,随谢珏和谢珣一起去宁州。 十二州和宁州是两个方向,凤妤一直在考虑着怎么和谢珣说离别的事情,自从她出现在连城时,谢珣默认凤妤会跟着他一起去宁州。 事实上,凤妤计划已定。 她要去十二州! 谢珣有他的路要走,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侯爷头七时,大军到了盐城。盐城顾名思义,产盐胜地,谢珏和谢珣要停留在盐城祭奠一日。 张大,秋香和春露都知道凤妤要去十二州,春露让凤妤尽快和谢珣道别,越往北走,离十二州越来越远。 凤妤思来想去还是想等侯爷头七后再和谢珣商谈。 谢珏和谢珣也面临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铁骑粮草不足,他们要怎么保证几十万铁骑的粮草供应。 宁州打一年,燕阳穷十年,并非戏言。 铁骑和北蛮打这么多年,靠燕阳全境供应辎重,如今要怎么办?他们要盘踞宁州,只能活活饿死,若是北蛮来袭,铁骑要抵抗北蛮,不仅要粮草,还要战马,铠甲,兵器,他们要怎么办? 这是摆在谢珏案桌前,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 他们不能带着铁骑盘踞宁州,否则毫无出路! 谢珏和谢珣摊开燕阳地图,把整个西北全圈到地盘来,以漠北山峦为界,燕阳一分为二。 分裂国土,是谢珏和谢珣最不想做的事,他们要复仇,却不想百姓陷于战乱,可若他们带着铁骑盘踞宁州,他们就是燕阳和北蛮的夹心饼干,活活饿死在宁州,他们要寻求新的出路。 这是一场苦战,他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些城池,颇有难度,在这场苦战前,他们要保证铁骑能活下来。 如今出兵西北,只能饿死几十万将士,摆在他们面前最迫切的是生存问题。 “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你们能听听吗?”凤妤说。 她一直静静地听谢珣和谢珏兄弟在分析局势,兄弟两人有争论,也有解决方案,始终都不是很完美。 宁州的粮草还能保证铁骑半年的生存,半年后呢? 半年内,他们能打进京都吗? 有大帅和方楚宁在,不可能的! 燕阳的鱼米之乡在江南,他们能带铁骑去江南吗?也不能,江南是大帅驻地,根深枝茂,无法撼动,他们到江南人生地不熟,很难立足。 凤妤一直活在凤姝的庇佑下,谢珏很难注意到她,数次见面鲜有交谈,谢珣却知道三姑娘深浅,“你说!” 凤妤说,“十二州的锦州,黄州和西洲虽流寇很多,土地却很富饶,我看过十二州地志,也看过外祖父的手札。十多年前,这三洲物产丰富,盛产小麦和黍米,玉米。黍米能抗旱,能酿酒,产量虽不高,但是周期很短。西北干旱年多,百姓多种黍米应急,后来小麦高产,黍米渐渐很少有人种植。宁州如今缺粮,宁州到锦州,黄州,西洲能不能修一条粮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宁州到西洲的路况,多是山路,行军要半月有余,绕山修道……” 凤妤在地图上划出一条道来,“绕过西山,华山和北河,这条粮道快马行军,三天可到。除了锦州,黄州和西洲大量人口流失,西洲更是一座空城,到处都是荒地,无人耕种,若我们派兵耕田,种植应急的黍米和产量高的小麦,黍米只要两旬就能收割,只要没有天灾,我算过产量,应该能提供宁州半数以上的军粮。” 凤妤顿了顿,缓缓说,“百姓其实不在乎谁登基为帝,他们的心愿很小,就是吃饱穿暖,全家不饿。哪里能吃饱,他们就去哪里,等三洲渐渐平定,人员流入后,大军再耕另外一座城,以此类推,当然,前提是燕阳分裂的消息不能传到北蛮,确保北蛮不会北上,我也想过……最坏的情况,五年内能完全供应军需,天公作美的话,三年即可。” 谢珏惊讶地看着这位弱不禁风,宛若菟丝花的三姑娘,他低头看着凤妤划出的粮道,再一次抬头时,已极是赞赏,“你怎么想到的?” “二公子,我是生意人!”凤妤轻笑说,“两年前请人治理过以岭庄的农灾,怕他们欺上瞒下,我亲自跑了一趟,跟着老农在田地里跑了两个月,我对物产多少有点了解。只是,我没去过十二州,只能纸上谈兵。所以,我要亲自跑一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吵架 凤妤找到谢珣时,他坐在盐城屋顶上喝酒,她说要去十二州后,谢珣离开书房,不再参与讨论。凤妤和谢珏在书房里详细讨论将近两个时辰,越往后凤妤就越心不在焉,谢珏反而精神亢奋,想和她促膝长谈出年计划,察觉到她分心后,讲究效率的二公子打发凤妤去来找谢珣。 暖阳偷偷告状,“主子喝了一坛酒。” 凤妤蹙眉,谢珣伤重,还未养好,大夫交代过要禁酒。盐城已属北边地界,喜烈酒。凤妤尝过几口高粱酒,口感极烈。 她仰头看着谢珣,谢珣身穿玄衣,融于夜色,清清冷冷地坐着屋顶上,浸着月光,比月光还清冷,显得格外孤独,凤妤心口微窒。 她刚爬上梯子时,秋香就急了,在下面说,“小侯爷,您下来,我家姑娘从小到大都没爬过屋顶,摔着您不心疼啊。” 谢珣无动于衷,秋香还想说什么,被春露拉着,凤妤小心翼翼地爬上来,她真怕失足摔下。谢珣却极是冷漠,只在凤妤看不见时,余光扫了过来,凤妤有惊无险地爬上来,坐在他身边。 “生气了?” 谢珣眉目锋利深邃,笑时风流肆意,不笑时有一种天然的威压锋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剑,令人不敢直视。那日在她怀里痛哭过后,凤妤再也没见谢珣开怀过,那些欢笑,无忧和肆意埋葬在他家破人亡的雨夜。 凤妤心口闷闷地疼,她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她不该离开谢珣,他刚失去那么多家人,正是最低沉,最需要她的陪伴时,她不能舍下他去十二州。可她必须要走,除了要为日后铁骑的粮仓做基础准备,她也要打理十二州的产业。 姐姐生死未卜,父母和祖母困在京都,十二州的矿产绝对不能落到朝廷手里,她还要想办法把祖母和父母接出京都。 她分身乏术,只能离开谢珣。 谢珣仰头喝着酒,酒香顺着夜风飘过来,凤妤夺走他的酒壶,谢珣眉目一沉,就见凤妤仰头喝了一口烈酒。谢珣愠怒,又把酒壶夺回来,凤妤被呛得眼泪夺眶而出,鼻尖通红,泪蒙蒙地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眼睛诉不尽的委屈,谢珣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又冷硬地别开目光。 深夜的盐城非常安静,风又安静,又燥热,星光漫天。 凡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掩不了星光,璀璨得刺痛他的眼睛,谢珣也把自己困在那座雨夜的京都中,终生不得解脱。 如今,凤妤也要离开了他。 “姐姐成婚前把十二州的产业交给我。”凤妤从怀中掏出十二州的令牌,“这块侯府最需要的产业,她交到我的手里。算不算未卜先知?自从接过十二州的令牌后,我就一直想要恢复十二州的产业。十二州的产业结构很复杂,也不合理,主因是常年混战,如今燕阳内乱,十二州成了你和宇文景必争之地。我想在你占领十二州时,它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有忠诚的子民。我想像姐姐一样,为你们提供稳定的粮草军需,让你无后顾之忧,谢珣,民以食为天,将士也是子民。你想复仇,想杀回京都,你要先养得起这支铁骑。我跟着你,只是一朵菟丝花,在你冲锋陷阵时困在后宅为你祈福,日日在门口等着你平安归来。我儿时在等父母从宁州前线回家,从雀跃到冷漠,从期盼到失望。我不想长大后,仍在门前等着丈夫回家,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满怀热情,等到心如止水。” 凤妤温柔地看着他,“我心疼你,怜惜你,想要陪伴你,看着你一身孤寂坐在屋檐上喝酒时,我承认,我心软了。我可以不去十二州,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可是谢珣,我陪着你,爱着你,你就能走出京都的雨夜吗?” 她很清晰地意识到,那不是陪伴就能走出的仇恨,那是必须要鲜血才能偿还的血债,甚至偿还血债,都未必能抚平他的遗憾和痛苦。 谢珣垂眸,不作应答。 “宁州也有军田,也在开荒垦地,也需要你协理后方,在宁州不行吗?”谢珣语气冷硬,“你身体不好,长途跋涉,十二州的贼寇比官兵还多,我和二哥叛逃出京都的消息一旦传出来,各地定会暴乱,镇北侯府这面旗帜再也不管用,我在宁州,天高水长,是不是有一天会接到你的死讯?” “我不会死!” “谁能保证!”谢珣突然暴怒,酒壶砸落在地上,四五分裂,吓得飞影暖阳等人都不敢说话,“我父亲也信誓旦旦地说,皇室值得信任,新政落实后,我们一家能迁移到宁州,结果呢?他死在乱刀之下,我母亲,姨娘,长姐,大哥都死了。一代君侯都保证不了自己的命,你拿什么来保证?” 第二百六十七章 和礼 凤妤彻夜未眠,她和谢珣不欢而散后,心情低沉,她本就容易梦魇,有心事更是难以入眠。盐城的风似都有一丝咸气,凤妤趴在窗户看着月色,她该怎么办? 姐姐,若是你,该怎么办? 京城,流言四起。 新帝囚禁叛臣之妻于永宁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朝野皆知。甚至有新帝为了夺臣妻,弑父杀君,灭侯府的流言也暗中流传,被编排成歌谣,一夜之间传遍京都每一个角落。 元惠帝,弑君者,杀侯府,夺臣妻。 永宁深宫中,姝女哭新寡,遥问伤心人,何处是归家。 街上小儿流浪乞者皆会哼唱,锦衣卫抓了几名哼唱的流浪乞丐,斩杀于集市口,杀鸡儆猴,却也压不住京中的流言蜚语。越镇压,流言传得越快。 元惠帝震怒,责令锦衣卫彻查,定要查到始作俑者,陈墨派人调查,一层剥一层,只能查到是一名男子把京中乞丐聚集在一起给了银子让他们传唱。乞丐形容男子身量颀长,甚是年轻,却画不出他的面容。 元惠帝在殿中焦躁急转,“是不是谢珏和谢珣,尚在京中,定是他们痴心妄想,还想救走凤姝!” 陈墨说,“陛下,谢珏和谢珣已到盐城,不在京中。” “那是谁?是谁传出来,是不是方楚宁,他和谢珏沆瀣一气,朕命他带兵追击谢珏和谢珣,他也敢当庭抗旨,简直没把朕放在眼里,一定是他,去查他最近都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来往!”元惠帝气急败坏。 林晟和陈墨对视一眼,都很忧心。 他的状态比起当太子时更糟糕,他当太子时虽会暴怒,却不会如此粗暴,鲁莽,蛮不讲理,除非踩到他的底线,否则他的情绪都很稳定。 可登基后,他的情绪一日比一日糟糕,从小伺候他的李公公说圣上夜不能寐,胃口不佳。他总是半夜梦魇惊醒,喃喃自语,宛若疯癫。乾坤殿伺候的宫女太监换了三拨人,人人自危,就怕得罪新帝被砍头。 真应了侯夫人那句话,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皇上,方楚宁金銮殿抗旨,被方大帅责罚,打了四十军棍,近日足不出户,在府中养伤,未必是他所为。”林晟说,“皇上,堵不如疏,如今流言四起,不如考虑着妥善处置凤二姑娘,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林晟如今擢升左都督,兼任禁军统领,是元惠帝跟前大红人,除了锦衣卫外,整个京都归他管辖,权倾朝野。 没有人敢称凤姝为谢大夫人,有人为了讨好元惠帝,称凤姝为贵妃娘娘,恰好被进宫看望林玉漱的林和礼听见。 林和礼问,“皇上何时封的贵妃,封了何人?” 宫人跪地磕头告罪,林和礼拂袖而去,隔日,世家集体哭穷,反抗新政条款,希望恢复新政前的税收,六大世家文臣纷纷致仕。 于是,宫中再无人敢提贵妃二字。 元惠帝虽不敢允了世家文臣致仕,可几名老臣明显表现出力有不逮,想告老还乡,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大换血,青黄不接。 文臣有林和礼在暗中出谋划策,武官有方楚宁强硬抗旨,元惠帝竟觉得朝中无人可用,被掣肘得左右为难。 林晟说,“皇上为了凤二姑娘,与文武百官闹僵并无好处,为今之计,只有妥善处置凤二姑娘。皇上勤政爱民,洗清弑君污名,君臣一心,才能使得天下臣民归心。您是正统,谢珏和谢珣就算揭竿而起也没人会归顺他们,他们才是弑君者,是乱臣贼子。凤二姑娘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又流言四起,皇上何不放她出宫,派人严加看守,一来,可以钓出城中想救走她的人,或许还能钓到谢珣或谢珏。二来,凤二姑娘目睹谢璋之死,心绪难平,被囚禁在永宁宫,只会和皇上越发离心,放她出宫一两年后,风平浪静,流言平息,皇上若还想要她,让她改名换姓,换一身份再进宫,如此也就没人再说什么。” 元惠帝如今被流言逼得骑虎难下,任由流言喧嚣,最终只有他亲手处死凤姝,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可放她归家? 谢璋和凤姝大婚,是侯府亲眷,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杀她? 林晟说,“皇上,这很简单,就说侯府弑君谋反,皇上念在侯府劳苦功高,网开一面,不伤侯府女眷,或由凤长青将军出面告知天下,谢璋和凤姝大婚之礼尚未完成,这门婚事不作数。” 张伯阑比林晟更贪婪,更精明,“皇上,苏家毕竟掌握燕阳江南的财权,您还可以和凤二夫人,用苏家商行来换二姑娘平安。” 元惠帝何尝没想过,控制凤姝,就等同于控制苏月娇,凤妤逃了又怎么样,苏家生意核心在凤姝,不在凤妤,他根本不把凤妤放在眼里。 可凤姝宁死,都不肯委身于他。 难道真要放她离京一年? 坤宁宫。 近侍告知皇后,在林晟大人的劝说下,皇上态度有所转圜,林玉漱心中大喜,凤姝出宫总算看到希望。 林和礼进宫时,林玉漱隐瞒凤姝有孕的事后,求林和礼帮忙送凤姝出宫。以元惠帝的手段,永宁宫戒备森严,谁也带不走凤姝,林和礼也不建议林玉漱直接劝元惠帝,伤了他们夫妻情分,虽然这夫妻情分也没多少,为了阿宝也不能撕破脸。 林和礼建议林玉漱找林晟去劝解。 林晟任左都督后,一心想和林家族亲攀交,林阁老对外宣称是病逝,实际上是生生被气死的,林和礼直接把林晟一家从族谱除名,并勒令林侍郎,林晟,林雨燕从今以后不得登门,但凡林氏家族的祭祀不允许参拜,若不是林鸿远阻拦,林和礼差点让林晟把他爷爷的墓都迁移出林氏墓园。 林晟哪怕擢升左都督,京中世家子弟也不肯与他建交,方楚宁态度始终如一,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林晟没想到林阁老会被气死,所以急着向林和礼求和。不管他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都得罪不起林和礼,林鸿远回祖籍后,林和礼就是林家家主,他一句话能让朝中文臣拧成一条绳,最初的忙乱过后,世家在林和礼和几名家主齐心协力筹谋下,又有对朝局的掌控权。 在方大帅默许,方楚宁等武将放任不管下,林和礼率文臣自成一派是时间问题,林玉漱答应替他求和,他帮林玉漱劝说元惠帝,一拍即合。 “我不会放你回凤府!”元惠帝双眸通红地看着凤姝,“姝儿,你让凤长青昭告天下,你和谢璋婚事作罢,我放你去相国寺一年,好好想清楚,究竟是当朕的贵妃。光耀门楣,还是你凤家全族下地狱和谢氏再结姻亲!”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守丧 凤姝被气得小腹坠疼,她怀孕后大受刺激,情绪崩溃,小腹已不舒服数日,张灵正把保胎药做成药丸让她服用,药效不如煎出来的好。凤姝已尽量心平气和,却总是睡不着,一睡着就梦见谢璋万箭穿心的画面,痛彻心扉,张灵正让她不要优思过度,她怀孕半月已有小产征兆,凤姝尽量放平心态,可只要在宫中,只要看到宇文景,她就能想起谢璋是怎么死的,那是刻在脑海里,怎么都忘不掉的画面。 “我和谢璋三媒六娉,拜过天地高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外人不管再怎么否认,他也是我的夫君!”凤姝心平气和,她心中明白为了出宫,她一定要忍耐,不要和宇文景对着干。 可她怎么甘心,她堂堂正正嫁人,为什么就要否认了? “姝儿,你非要激怒朕,对你有什么好处?”宇文景脸色阴鸷,他看着凤姝越来越消瘦,心里也不好受,若是没有谢璋,他和姝儿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不是激怒你,我只是陈述事实。” “这是出宫的唯一条件,若你不答应,那就不必出了。” “行,我答应你!”凤姝冷笑,“在宫里的日子,我一刻都不想多待,我只想离开皇宫,去相国寺好好为亡夫守丧。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丈夫,这就够了。天下人认不认,和我有什么关系。” “姝儿,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宇文景喃喃自语,“我们曾经两小无猜,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 “我早就忘了。”凤姝暗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宇文景,当年在宁州时,她应该离他远远地,被他喜欢是她倒了八辈子血霉。 宇文景脸色雪白,眼底乌青,本来就偏阴柔的相貌更阴鸷骇人,可他生生地忍住了,“谢璋死了,万箭穿心,再也活不过来,你再爱他,他也就是一具尸体!” 凤姝的小腹又隐隐作疼,冷汗阵阵从额头渗出,她瘫坐在椅上,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孩子……孩子重要! 宇文景见她如此失魂落魄,嫉妒,屈辱,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意,“姝儿,我们相互折磨一辈子,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 凤姝闭上眼睛,不愿和他再说半句话。 宇文景派锦衣卫送凤姝回凤府和凤长青,苏月娇告别。自她大婚生变后,凤老夫人缠绵病榻,凤家闭门谢客,凤长青已辞去定国将军一职。安远侯夫妻不畏流言和前程来看过他们夫妻,几人见面也只能感慨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唯一庆幸的是凤妤离京。 凤长青和苏月娇有先见之明,宇文景登基后不久就前来凤府索要凤妤,他也知道凤妤是拿捏凤姝最好的棋子,幸好他们先一步送凤妤出京。 凤老夫人和凤姝抱在一起痛哭,凤姝也不敢悲伤过度,怀孕一事她瞒得很紧,除了夏竹,冬雪和张灵正没告诉任何人。她连家人也不打算告诉,这一次回家和家人告别,要去相国寺为谢璋守丧一年。 “一年后呢?”苏月娇急问,“他会放过你吗?” “走一步算一步。”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送到宁州去,让他在谢珏,谢珣身边长大。若被宇文景发现,绝无生路。她要打点相国寺的人,又要稳住宇文景,要他撤回锦衣卫,又要确保宇文景这一年内都不要来相国寺,否则她的肚子也很难伪装,凤姝已不敢去想太过长远的事。 凤老夫人身体看着有油尽灯枯之相,凤姝悲痛欲绝,等她和凤老夫人独处时,还是没忍住拉着老夫人的手放在小腹处,“祖母,您要保重身体,明年开春,您的小曾外孙还等着您抱呢。” 老夫人大喜过望,含泪看着她的小腹,凤姝重重点头,凤老夫人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苦了你啊,姝儿。” 丈夫新丧,又要带着遗腹子躲开宇文景,一步走错,一尸两命。当年定亲时,人人都说她的二孙女命好,能和谢家大公子定亲。可世人怎么忘了,经得起荣耀,也要受得住折辱。 “不苦。”凤姝擦着老夫人的眼泪,“哥哥还有一丝血脉留在世上,我已经很满足。”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老夫人抚着她的脸,“姝儿,人在世上走一遭,十有八九不如意。总要经历生离死别,再所难免。悲伤过后,打起精神来,你还小,人生路很长,好好地过下半辈子,有机会就逃,逃得越远越好。我和你父亲,母亲总会走在你前头,不要让我们成为你的负担。” “怎么会是负担呢?”凤姝肝肠寸断,祖母是猜到什么了吗?凤姝说,“姝儿到了八十岁,还想祖母陪在身边。” “那祖母不就成妖怪了。” “妖怪就妖怪,我和妤儿都不怕。” 凤老夫人又哭又笑的,凤长林和大夫人,凤姈避而不见,也不知道是避嫌,还是生气。凤长青和苏月娇执意要去营救侯府,陷全族于危难,凤家兄弟终究是有了隔阂,凤姝也不强求,在日落时分出城去相国寺。 冬雪压低了声音说,“姑娘,陈凛说,二公子的影卫就在附近,要您做好准备,三日后他们会带您离开京都。” 凤姝闭上眼,轻轻摇头,“让陈凛告诉他们,我不走!” “为什么?”夏竹忧心忡忡,“姑娘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主子考虑,若是皇上心血来潮来相国寺,我们怎么瞒得住?” 凤姝离宫前,皇后来送她,留了一句话,让她安心在相国寺住着,皇上不会有空去找她。 凤姝怀疑皇后是否知道什么,也摸不清楚她的态度,说话也很含糊。 可她不会跟谢珏的影卫走。 宇文景放她离宫,定是有心要把营救她的人一网打尽,谢珏和谢珣走得匆忙,京都人手不足,带不走她的。他们会被锦衣卫绞杀,且她一走,祖母,父母怎么办? 她也不能让谢珏,谢珣知道她怀孕了。 若是知道了,他们兄弟定会不顾一切回来带走她,她知道张灵正会和谢珏传信后就告诉过张灵正,不要把她怀孕的事告知他们。 凤姝只盼着凤妤能平安,不要回京被宇文景抓到,她就能安心在相国寺待产,相国寺上到住持,下到小沙弥都是凤姝,凤妤的熟人,她要瞒住怀孕的消息,理应不难。 归途难寻,前路艰难,凤姝抚着小腹,从今以后,这条路她要一个人走,她绝对……不会放过宇文景! 第二百六十九章 情思 宁州。 七月的宁州,风声鹤唳,宁州百姓都知道谢珏,谢珣反叛,从此叛出燕阳,谢珏在大军到连城后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回宁州,命崔将军封锁城门,百姓不得出宁州城,对北蛮封锁燕阳消息。若北蛮知道谢家叛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至少要给他们缓冲一年的时间。 和谈后,北蛮和宁州还未放开互市,要等新城池建好,北蛮一时半会也收不到城内的消息。凤妤和谢珣因意见分歧,从盐城一路吵到宁州,凤妤看着软绵,性子却强硬,谢珣在家破人亡后控制欲到了顶峰,更是寸步不让,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凤妤终究是心疼他和家人生离死别,并未在盐城改道去十二州,随军来了宁州城。 凤妤已有几年不曾回过宁州城,当年凤家的府邸是宁州属官分配的府邸,苏月娇在宁州城城东买一座五进院。镇北侯在宁州也有一处府邸,前线休假时父子几人会回宁州城休息,前后五座院子打通,占地很广。离凤家的宅子隔了两条街区,谢珣希望凤妤能和他们一起住,凤妤拒绝谢珣提议,两人又为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谢珣军务繁忙,无暇在这件事上和凤妤耗费时间,把暖阳和他的一队亲兵留下。苏月娇这座五进院是凤长林调去醴陵后买的。凤长青和苏月娇休假时在宁州城的落脚处,院内有苏月娇的奶娘苏妈妈一家人留守,凤妤长途跋涉,疲倦得很,让春露和秋香处理府中庶务,她洗漱后给王掌柜等人传信,让他们先在锦州落脚,等她汇合。 王掌柜和几名掌柜经验丰富,哪怕她不在,他们也能安顿好十二州的生意,可她这十二州商行的主人必须要坐镇,也要亲自带人去西洲,黄州看一遍。凤妤怕谢家兄弟反叛的消息传出后,十二州也会自立为王,燕阳烽烟四起。 她在来宁州的途中和谢珏谈过,希望谢珏,谢珣能出兵十二州,先镇压十二州的匪寇,抢占先机把十二州先划到宁州地盘。谢珏一来担心铁骑究竟有多少人愿意随他们反叛,二来担心北蛮出兵,这事显然没有凤妤想的简单,在谢珏分析过后,凤妤也知道自己想得过于简单。 不管谢家兄弟和宇文皇室再怎么仇深似海,谢珏和谢珣都不会让北蛮大军进境,且宇文皇室毕竟是正统,在镇北侯死亡刺激下,铁骑随谢家兄弟反叛,到宁州冷静过后,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们,谢珏并不知道。 人心最是难测。 凤妤理解他的难处,宇文皇室是正统,逆臣贼子这条路,并非人人愿意走。 谢珏和谢珣一到宁州,召集武将议事,谢珣任铁骑主帅,统领三军,谢珏稳定后方,这是铁骑众将士都熟悉的配置,只不过是主帅从镇北侯变成小侯爷。镇北侯留在宁州的武将有十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有崔将军,许将军,周将军等等,年轻将领有徐舟将军,崔兰宋将军。这群将军要么是镇北侯的亲将,要么是谢璋的亲将,在镇北侯死后,若是谢璋来接手主帅,他们必然心服口服,并死心塌地。 谢珣在军中时间短,又因左腿伤痛回京休养,哪怕有谢珏压阵,诸将对他的信服度,并不如谢璋,除了那群跟随他从京都杀出来的年轻将领。 议事时,诸位将军一心想为侯爷复仇,纷纷喊着杀到京都,他们忽略主座上的谢珣,甚至没把谢珣当成主帅,若不是谢珏在激烈争吵中三言两语点出铁骑困境,他们都想连夜调兵开拔,根本没意识到要和主帅请示。 谢珣垂眸静听,面沉如水,情绪全部压在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眸中。 纷乱的议事,议不出章程来,谢珏让几位将军回营休息,明日再议。 “不必沮丧!”谢珏淡淡说,“收服军心,你只需要一场大胜,父亲和大哥余威尚在,铁骑不会乱,来日方长!” “我知道!”谢珣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脾气都收敛许多,刚在书房议事时几名将军出言不逊对他有所不敬,若是镇北侯在时,谢珣早就拍案而起。如今却收敛脾气和诸将周旋,他们回宁州第一晚,谢珣并不想起冲突。 宁州的大将军们也无坏心,只不过常年征战,脾气耿直,又跟镇北侯称兄道弟,谢珣是镇北侯小儿子,当年在军帐中一口一个叔的。谁都能抱一抱,一时还没人习惯,谢珣已成铁骑主帅,言辞上难免有所轻慢和忽略,诸将对谢珣的敬重,远远不如对谢珏。 这不是一件好事,谢珣才是三军主帅,必须要得到全体将士的尊敬,谢珏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需要一个契机。 “既要举兵造反,宇文皇室赐予的名号,不能再要了。”谢珏淡淡说,“我想昭告天下,从今以后,燕阳不再有镇北侯府。镇北铁骑也要更名,一直沿用镇北铁骑,天下百姓会以为我们只是为了复仇,陷燕阳于水火之中,我们叛乱,是要复仇,更重要是宇文皇室沉疴难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反叛,是不破不立,要给燕阳百姓一个新生活。” 他们出兵,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复仇并不是造反最佳理由,不得民心。混战几十年,多少人家破人亡,仅是为了复仇,举兵造反,百姓很难共鸣。他们需要一个更漂亮的理由,虽然他和谢珣就是为了复仇! “宁州铁骑,这是铁骑原本的称号。”谢珣说。 “行!”谢珏说,“我来撰写檄文,不日昭告天下,铁骑中,愿随我们反叛的,一切照旧,若不愿意者,自行离开宁州,不得阻拦,上至将军,下至士卒。我们在宁州实行新政,你负责军务,我来选拔官员,核定田地分配和征收问题。” “好!”谢珣已有些心不在焉。 谢珏冷了声音,“知许,不要沉溺儿女情长,有些路,你要一个人走,谁也帮不了你,三姑娘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陪不了她。” 这是谢珣和凤妤争吵后,谢珏第一次对他们的事发表意见,他本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若这闲事影响到他的事就另当别论。 在谢珏看来,凤妤没在盐城改道去锦州,已是优柔寡断,狼烟四起,烽烟不断,他们还有心情儿女情长,谢珏不理解! 闲的! 若凤妤真是一朵菟丝花也就罢了,安静地在后宅为谢珣生儿育女,打点府中事,谢珏也觉得并无不妥。 凤妤在盐城提出修粮马道后,谢珏意识到自己对三姑娘判断失误,和她谈经济,生产,军政,她都能有自己的见解。军政上意见纸上谈兵,是因她经验不足,认知都从书上而言,忽略实际情况。经济和生产却是他所不及的,凤家两位姑娘都不是菟丝花,离开男人一样会过得很精彩,她能在锦州和西洲有所作为,困在后宅太可惜了。 他也缺这样一位统管后方的人才,谢珏恨不得在她身后装上翅膀,让她飞到锦州去,立刻着手安排西洲的农耕。 谢珣却要把她困在身边,二公子虽不管闲事,却想一巴掌扇醒他这位明显有了心魔的弟弟。生离死别的,不止是谢珣,他何尝不是呢? 谢珣有凤妤一路相伴,开解,他只能独自吞下所有悲伤往前走,他的自责和遗憾也无人知晓,如果他和谢珣一起沉溺于悲伤,渐生心魔,这支铁骑怎么办? 他希望谢珣能快点振作起来,铁骑可以没有谢珏,但是,不能没有谢珣! 两人正在说话,影卫一带来京都的消息,凤姝在相国寺为大公子守丧,元惠帝以凤府全族性命要挟,凤姝不肯随他们离京。 谢珏说,“知许,你去一趟凤府,告知三姑娘消息。” “好!” 谢珏面无表情地看着深浓夜色,淡薄的月光衬得他面容越发清冷,静默片刻后,谢珏轻声,“说。” “元惠帝希望大帅和方楚宁出兵宁州,江南不可一日无帅,大帅要回江南,责令方楚宁出兵。方楚宁在金銮殿抗旨,被大帅打了四十军棍,近日都在府中养伤。” 谢珏面无表情地想,西岩山的箭伤好了吗?又挨四十军棍。 “给安远侯传信,想办法让他随大帅一起去江南。” 第二百七十章 吃醋 凤家在宁州的产业极少,只有几家商铺,宁州城的产业有一半以上归镇北侯,供养宁州铁骑,凤妤身心俱疲,睡着时梦见凤姝被一条黑蛇缠绕,倏然惊醒,惊魂未定时又被窗前晃荡的人影吓得心跳差点骤停,“谁在那里!” “是我,做噩梦了?” 熟悉的声音压住她的惊惧,谢珣大步走过来,撩起纱帐。 宁州正是酷暑,燥热无风,凤妤穿着最薄的寝衣。她怕黑,床头最里侧镶嵌一颗明珠,微光柔和。透薄的寝衣遮不住三姑娘荷绿色的肚兜,谢珣都能清晰地看到肚兜上绣的荷花。脖颈到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流淌着汗水汇聚往下。 乌黑的长发有几缕被汗水打湿,贴在前胸,随着胸口起伏,雪白的肌肤和湿润的长发交织出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纱帐内的幽香阵阵扑鼻,谢珣的视觉和嗅觉猝不及防被冲击,浑身发麻,滚烫,在凤妤慌张地拉起薄被盖住自己时。他也仓促转身,非礼勿视。 “我……我……先出去!”谢珣呼吸不畅,喉间艰涩,连步伐都有些不稳,他大步走出房门,站在廊下深呼吸,压住身体里滚烫的情潮。 秋香和春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齐齐转过头去,谢珣过来时,凤妤已睡下,春露告诉谢珣,姑娘近日不曾好眠,若小侯爷无要紧事,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再说。谢珣在暖榻上等凤妤,他也知道凤妤睡不熟,夜里会醒,没想到会吓着她。 更没想到,会看到那么活色生香的画面,她就寝时,为何穿得这么少? “小侯爷,您没事?”春露问,怎么像是被刺激了? 谢珣不作答,春露和秋香对视一眼,也不在意,小侯爷近日不爱说话,终日沉默,她们都习惯了。 有点怀念的京都时,笑得风流招摇的小侯爷。 每次他逗着姑娘时,姑娘也很开心。 “有凉茶吗?”谢珣哑声问。 “有!” 从盐城往北就很燥热,凤妤不能喝凉,秋香和春露受不了,温水都觉得难受,她们在井中冰了茶水。春露取来给谢珣,一壶凉茶被谢珣灌下去。 谢珣想,宁州真的太热了! 凤妤出来时,已然穿戴好,换了一件素白夏装,头发简单挽着,谢珣极少看到她穿这么寡淡的颜色。 “你怎么来了?” 谢珣目光落在凤妤脸上,又想起刚刚那一幕,刚冷却的鲜血仿佛又燥热起来,他避开目光,“二哥收到大嫂的消息,她在相国寺守丧,不愿随着影卫离开,我怕你担心她,特意来和说一声。” 凤妤松了口气,相国寺是她和姐姐都觉得很安全的地方,在相国寺守丧,至少无性命之忧,宇文景竟愿意放姐姐离开。父亲,母亲和祖母定能平安无事,凤妤悬着的心也放下来,等风声过了,她再找机会回去看姐姐。 两人在廊下静默不语,各有心思,仿佛回到当初不熟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像是一把刀横于中间,凤妤难受,谢珣也不好过。 都是强硬的性子,谁也不肯服软。 暖阳,飞影和秋香,春露都看得急死了。 “那我先走了。”谢珣见她久久不语,极是失望,大步流星往外走,他盼着凤妤能出声留他,可直到他走出月门,凤妤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飞影宛若影子般跟着他,谢珣走出凤府后,脸色阴鸷,他沐浴着月光,飞影却觉得主子站在深渊里,浓烈的杀气和看不见的仇恨缠绕着他,不得解脱。 暖阳急声说,“三姑娘,求求您,别和主子吵架,当年他断腿时也没有这样消沉过。” 凤妤心中沉甸甸地疼,她也不想和谢珣吵架,她比谁都心疼谢珣,可她不知道怎么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 谢珣有了心魔,不愿意放她离开宁州,她必须要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一定要去十二州,不管谁来阻拦,她都不会妥协。她舍不得和谢珣硬碰硬,不想在谢珣遍体鳞伤时再戳他一刀,语言比利刃更伤人,她只能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要么,她如谢珣所愿,困在宁州。 要么,谢珣想通,心甘情愿放她离开。 若不然,他们走到死局。 凤妤挫败地坐在庭院中,若是生意上的事,不管再困难,总有解决之法,她也能很快理清头绪,快刀斩乱麻。 情感上却投鼠忌器,优柔寡断。 翌日,谢珣召集宁州城中所有将军议事,谢珏喊上凤妤,一起去知州府衙。宁州知州姓李,名叫李旦。三十六岁,是崔将军的妹夫,任宁州知州三年,本来今年能升任京官,如今也泡汤了。李旦有三个儿子,长子十八岁,在宁州铁骑。次子和幼子尚年幼,走读书科举之路。 谢珏来找李知州,让李知州昭告宁州城,实行新政,城中居民重新登记造册,分配良田。谢珏根据宁州城实况,连夜修改律法和赋税等条款,让知州带人宣传且落实,府衙外昭告新政各种消息,知州和师爷对新政条款略有异议,都被谢珏强硬驳回。 凤妤主要和府衙中各部门核定宁州城的商税,出纳和平准(稳定物价)等,凤妤和谢珣在回宁州途中冷战,谢珏几乎每日都和凤妤商谈西北十二州的盐田,铁矿和粮茶的收成,物价,运输。凤妤对财政,数字极其敏感。谢珏把宁州城内的大多数产业状况,户籍田籍等一起汇总给凤妤,希望她能帮忙稳定宁州城内的物价,再制定出一条能够全境通行的财政令法。 宁州城情况特殊,因要供养铁骑,物价并不跟随市场,而是官府控制在极低的价格,保障居民基本生活外,所有物资优先供给给宁州铁骑。 谢珏在和谈前,一直管军中庶务,宁州城的经济状况他知之甚少。事实上,宁州城内因供需问题,导致经济活力不足,一直都是宁州的大问题。且许多商人会从宁州收购低廉物资,倒卖到京都,或者江南去。 谢珏想借凤妤的手,弄清楚宁州城内的经济和财政,让宁州城回归到正常的市场经济中。 谢珏擅长军中庶务,军中庶务比城中要简单,他只要平衡各位将军所需要补给,根据各位将军的性格,领军作战风格制定政策。粮草是后方供给,他不必操心,实在没钱,他就卖家产。 镇北侯府的管家也很简单,因为祖产很多,只要租赁就是一笔巨大财富,谢珏不必特意去想着利滚利。 一城,一国的财政却非常复杂,要考虑经济,土地,赋税等等,凤妤比他更擅长市场运作和管理。所以凤妤和府衙的师爷等人商谈时,谢珏在旁虚心学习。 他现在也想一心搞钱。 最迟到七月中旬,若她和谢珣仍在冷战,谁也不肯让步,他就会强硬送凤妤去十二州,宁州的问题他来接手。 以前宁州铁骑缺钱,他是拆东墙,补西墙,或是变卖家产,坐吃山空。不像凤妤,凤妤生财有道,比他更擅长钱滚钱。 谢珏也放下身段和骄傲,不懂就问,等凤妤去十二州后,他要自己上手统管一切,凤妤有所长,府衙的财政师爷也有所长。谈到午后,制定一条财政大概的框架。 凤妤对财政的见解,主要是来自于市场经济,也不知道能不能套用,二公子明显是病急乱投医,她只能和师爷多交流宁州城内的状况,再说自己的建议。府衙中的师爷对宁州城更了解,可惜的是有私心,这点凤妤和他谈一个时辰就知道,也难怪谢珏会让她来介入。 两人一整天都在府衙里,直到日落,二公子忙起来废寝忘食,在凤妤和师爷做的框架内,一条一条地细分政策,恨不得当天就能和他们谈出结果来,师爷累得头昏眼花,拿着晚膳的借口去歇息。 凤妤本身感兴趣,却也想帮谢珣,倒不觉得太累,且她很喜欢和谢珏谈经济,二公子聪明,一点就通,且能举一反三。且他本身也管过侯府的财政大权,两人共同语言比较多。 谢珣找过来时,站在门口看着他那沉默寡言的二哥和他那清冷如月的未婚妻,聊得正酣,谢珣心中有一种细密的疼。 他知道凤妤一直都很崇拜二哥。 也知道二哥喜欢找凤妤聊财政和经济,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凤妤和他就从来不会聊这些她喜欢,且感兴趣的事。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冷酷 谢珏和凤妤在衙门议事结束,已过子时,谢珏精力充沛,凤妤已疲倦不堪,二公子废寝忘食时,忘了她是姑娘家,且从小体弱,不如男子康健,心中略反省后,派影卫送她回府休息,他要抓着衙门的师爷们彻夜议事。 凤妤在心中同情衙门的官员们,出了府衙时,秋香偷偷说,“姑娘,小侯爷戌时来过,又悄悄地走了。” “怎么没告诉我?” “你和二公子在忙,他不想打扰。” 凤妤是忙得忘了时辰,也是在衙门里简单用膳,倒是没见到谢珣,二公子说谢珣忙军务,他是有事来寻她吗? 她让暖阳去问谢珣是否有事,谢珣心中起了一阵无名火,什么时候有事才能找她?她和二哥聊得可真愉快,谢珣从未见过凤妤和谁如此健谈过。 “没什么事,本侯闲的。” 暖阳被吼得莫名其妙,偷偷问飞影,“主子怎么了?” 飞影心想,自从侯府家破人亡后,侯爷和二公子哪天心情好过?二公子是喜怒不形于色,主子的暴躁是肉眼可见的。 姑娘又和主子冷战,今日军中议事,几项提议都被老将顶回来,心绪难免浮躁。 飞影问,“姑娘明日做什么?” “姑娘让人找了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农和擅修水渠的人,明日去大岭山。” 大岭山是宁州农田最密集地,在南城门外,整个大岭山都是军田,是镇北侯的产业,苏月娇在大岭山耗费六年的心血,把六座山都改成丘陵形式的梯田,保土,蓄水,提高农作物产量。原本这六座山植被茂密,土地肥沃,如今都成了耕种土地。遗憾的是,宁州干旱,不是多雨的天气,自然灌溉难度非常大,山上水池很难蓄水,要靠修渠引水。 凤妤有苏月娇的书札,和谈前,苏月娇就打算修第二条沟渠,打算扩大大岭山附近的种植,宁州适合耕种的面积本就不多,只能靠开荒。 凤妤在这方面的知识并不算丰富,可她擅长集思广益,邀请了十几名老农和修过第一条水渠的工匠们,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她要在锦州,西洲和黄州开荒,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和知识储备,只有手札也不够,更需要实地的经验。 她圈出一块试验田给两位老农,只要能提高产量,随他们怎么试验,若办法有效就在城中推广。忙到正午时,饥肠辘辘,烈日当空,凤妤也热得昏眩,她戴着一顶帏帽,却遮不住烈日,热得香汗淋漓,躲在树荫下喝着凉茶时,气喘吁吁。 这片田地要保证军需,是铁骑耕战兼顾,战事繁忙时会租赁给民户。那划给民众的土地呢?宁州要容纳宁州铁骑,是燕阳全境最大的城池,军户居多,民户多也是佃农,凤妤也想到一个问题,若是田地都划给农户后,客如云来,将来定居在宁州的民户渐多,又该如何? 且民户有了自己的土地耕种,若有人对军屯有意见怎么办?凤妤一日内走遍宁州五片军屯,苏月娇把宁州南,西南的山区全都改成军屯。当年虽没占民田,多是军队开荒,因管理有方,又注重产量,这五片军屯看起来就是宁州最肥沃的耕种土地。 这种分配下,定会出现分配不均的情况,那会有民闹,凤妤沉吟,突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兴奋得脸颊发红,去找谢珏商量。 她想在宁州城内彻底推行一种更新型的土地政策,把所有的土地划到宁州府衙名下,所有人都可以租赁土地耕种,只留下两片军屯,让宁州铁骑耕战兼顾,所有的土地收拢在手里后,向百姓租赁,然后赋税征收,可以是田地里的农作物,也可以是银子。 如此一来,府衙手里就有更多的银子,只要有钱,他们可以向燕阳全境买卖军需,这样也能提高民众的积极性,以及得到燕阳全境的难民落户。 那些食不果腹,又有劳作力的青壮年会被这条政策吸引来宁州,得民心者得天下。宁州城能借着人口红利,迅速扩张。 谢珏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甚至比凤妤想得更早,昨夜他就和师爷们提出这一条政策,这是燕阳几百年来从未实行过的政策,难度极大,所有土地归府衙,日后小侯爷若推翻燕阳,所有的土地归国有,土地不再能够买卖,只能租赁。 氏族先炸,绝对不同意! 燕阳全境不能实行,可在宁州城可以,一来宁州城的军屯本身就属于镇北侯,是军队开荒,耕战兼并的土地。宁州也有氏族,手里有土地,府衙只要给予补偿,拿到他的土地就行。或是用强硬的手段,直接划到府衙。 若是如此,必会招来民愤,宁州城城内的氏族定会反抗。 他们兄弟要谋反,檄文还没发布,不能引起民愤,也就只能花钱购买,谢珏提出时,府衙的师爷就觉得他异想天开,燕阳从无前例,且全归府衙,充当国库,这简直匪夷所思。 谢珏倒觉得可行,唯一的烦恼是手里没钱。 三姑娘心想,二公子果然是她的知音。 “我有钱!”凤妤一锤定音,“买!!” 只要谢珏有魄力落实政策,她就出钱买下所有的私有土地。 谢珏静了片刻,“……你这么有钱?” 谢家叛出京都,讽刺的是,他们的祖产几乎都是京都和江南,如今都成燕阳皇室的私产,谢珏和谢珣手里的确没什么钱了。 “我来找你的路上算过了,我能买下宁州所有的私人土地,算是借给你的!”凤妤觉得自己很大方,“不收利钱。” “好!”谢珏淡淡说,“什么时候能见到银子?” 凤妤蹙眉说,“在这之前,府衙的制度和宁州城的归属权,是不是要先统一,大军虽驻扎宁州城,府衙还是李大人做主。既已反叛,燕阳旧制也就不必留了。” 谢珏颔首,“这点讨论过了,宁州城日后不会再有府衙,知许自立为王,一切以他为尊,城中属官我会重新安排。” 他真的分身乏术,百废待兴,急缺人才。 “好,锦州能调给你五百万两白银,这一路贼寇众多,可能要派一队铁骑护送。” “行!”谢珏很利落地给她和谢珣做了决定,“明日启程,知许会率五万人随你一起去锦州押送白银。你先写一封信,我八百里加急先送至锦州,让锦州城的商户筹集粮草,随铁骑一起押送回来。” 凤妤暗忖,二公子真是雁过拔毛,兽过留皮。 转念一想,谢珣和她一起去锦州? “你们在宁州冷战,和去锦州途中冷战也没什么区别,别浪费时间。”谢珏声音冷漠,“自己想办法说服他,留在锦州。” 凤妤,“……” 她的知音真是很冷酷!!!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亲兄弟 崔将军府,家宴。 崔将军,名崔信。有一妻一妾,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崔兰姚死于去年最后一场战役,崔兰宋是嫡次子,也是崔将军培养的接班人。他的妾室是亲表妹,乃是贵妾。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年十五刚及笄,幼子仅有六岁,尚年幼。 崔将军有一亲妹妹,嫁给李知州,育有三子,长子李乾在徐舟将军麾下任副将。宁州军务繁忙,崔将军是守北城门将军,最近枕戈待旦,严防死守,难得有时间和家人们团聚。 晚膳时,气氛极差,崔小妹抱怨谢珏要撤掉府衙的事,这事是谢珏和李知州,府里的师爷们一起谈的。谢珏的檄文要延后发布,京都那边也有消息传来,方楚宁拒绝带兵,凤长青和苏月娇卸甲,有几名武将就算仍在朝为官,燕阳也打不起这一仗。 燕阳最好的将军一半在宁州,一半不愿意出征,就算宇文景捏着方楚宁全家的命,给方楚宁二十万兵马,他也凑不齐辎重。在谢珏和谢珣叛逃过后,江南不可能再给他们筹备军粮,有方大帅在,他也不能大开杀戒。 本来和谈后,处处萧条,百废待兴,燕阳打不起,宁州城也打不起,若是前后夹击,宁州铁骑也是背水一战。 这局面是谁也不想打! 谢珏要理顺宁州城的庶务,等谢珣把白银押运回宁州城再开启新朝,宁州府衙是燕阳王朝下封的属官,谢珏不打算沿用旧制。 崔小妹心有不甘,李知州今年年末要升任京官,一步之遥,全家也能随迁去京都,崔小妹早就去见识繁华京都。如今谢家造反,不仅升迁无望,官职还要被撤掉。崔小妹在宁州城内日子过得和公主似的,哥哥是守城将军,丈夫是一城知州,宁州又没有藩王,她办的宴席是女眷中规格最高的,在女眷中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她的女儿可以嫁宁州最好的男子,她的儿子也可以挑宁州城最漂亮,家世最好的姑娘,崔李两家一直都是宁州城里最令人艳羡的家族。 “二公子和小侯爷统管宁州城,自然要旧制废除,沿用新政。李旦若能办实事,二公子自会重用。” “夫君在宁州任知州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有一句话就撤掉府衙,也没有一个安置的说法,近几日二公子都带着那京都来的凤妤的议事。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再说了,刚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还能比我夫君更熟悉宁州城吗?凤三姑娘和小侯爷还有婚约,天天跟着二公子也不知道避嫌。二公子就是任人唯亲,他和宁州城的属官都不熟悉,宁愿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议事,这怎能服众?” 李旦脸色尴尬地拉着她,“你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都要被人挤兑出府衙,还瞻前顾后,怂!” “住口!”崔将军暴怒,“二公子岂是你能编排造谣的?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嘴碎,惹祸上身。” 崔小妹被吼得惊惧,更是不甘,崔兰宋嗤笑说,“姑姑,父亲跟着侯爷久了,犯点错,或惹点事,侯爷轻描淡写就过去了。二公子是最不讲情面的,侯爷在时,他要罚谁,侯爷都拦不住。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不要嚼舌根,牵连到他的家人,否则我和父亲也救不了你。” 李旦慌忙说,“舅兄放心,我一定会管好她。” 崔小妹的确欺谢珏和谢珣年幼,宁州城里一群老将军,她都听闻小侯爷在军事堂被几名老将军顶撞。只要老将们联合起来,还怕谢珏和谢珣不成? 镇北侯和谢璋都死了,宁州铁骑有多少人服谢珣谁知道呢。 “侯爷和大公子尸骨未寒,宁州铁骑都记着这笔血债,小侯爷是三军主帅,这点毋庸置疑。他一早宣布宁州铁骑若不愿意跟着他造反的,自行离去,或解甲归田。整整一日,只有几十人离开宁州,这就是军心所向,他只要姓谢,铁骑就会忠诚于他。”崔将军沉声说,“二公子运筹帷幄,统管后方,自有他的安排,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要过问城中事,听到没有!” “知道了!”崔小妹被兄长严厉的语气镇住,讪讪地应了。 崔小妹和李旦离去后,崔将军重重舒一口气,崔兰宋说,“父亲,小侯爷昨日提出要修建宁州到锦州的粮马道,为什么你和齐将军要激烈反驳?” “如今前景不明,我们都不知道二公子和小侯爷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二公子一头扎到府衙要管财政和统筹。小侯爷对军务不熟悉,他要修粮马道,要多少人,北蛮若是突袭怎么办?宁州到锦州的归属地怎么区分?这又不是宁州城的管辖范围,为什么要修粮马道?要我说,直接举兵打到京都,直接简单。” 崔兰宋亲眼看着谢璋死的,谢璋一直都是他引以为傲的男人,也是他最大的动力,他想成为谢璋这样的将军。 他比父亲更想打到京都,恨不得砍了宇文景的脑袋祭奠侯爷和大公子。 可辎重怎么解决?大帅和方小将军还驻守京都,若是打不下来,北蛮又收到消息,腹背受敌,整个燕阳水深火热,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小侯爷没了爹娘,长姐,大哥和姨娘,他比任何人都要恨宇文皇室,他不想打吗?”崔兰宋说,“二公子带一万多人回京都时,小侯爷就想直接打破宫城。可是,宁州铁骑离开驻地后,北蛮大军进军,宁州城民怎么办?北蛮所到之处,杀烧抢劫,无恶不作,燕阳手无寸铁的百姓靠谁来保护?我们既然跟着小侯爷造反,就该相信他。我知道军中诸将更信服侯爷和大公子,可如今主事的是小侯爷。二公子为什么不管军务,就是希望小侯爷能自己镇住诸位将军,他要修粮马道,我们就应该配合他一起修建,既然跟着他一起造反,他是铁骑的主人,日后也是我们的主子,若军帐里的人是侯爷,你们还敢和他叫板吗?怎么换成小侯爷,你们就敢了?欺负侯爷不在了,没人给他撑腰,还是觉得他年幼,你们倚老卖老,不把他放在眼里。父亲,两次军帐议事,你们都顶撞他,他不说什么,可你看到他做了什么?这两日他指派的人,都是从京中带来的世家子弟,短短半年,他能训出一支供他驱使,跟着他造反的京都卫,驯服宁州铁骑,只是时间问题,你们最好不要再去顶撞他,若不然,你们将会失去自己的军帐中的位置。” 是的,谢珣把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全部提成他的副将,让林萧,张伯兴带京都卫出城了,去做什么,没人知道! 周黎玉也带京都卫和铁骑混编的三千人出城。 将军们在军帐中议事顶撞他,他不曾动怒,可转头就指派自己信任的人替他办事,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谢家府邸里。 徐舟和他在谈铁骑改编的事,徐舟觉得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宁州的老将还未信服主帅,此时改编定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引来动乱。 “我知道,可我等不了一场大胜,北蛮和宁州已停战,再无烽烟,若要等他们心甘情愿,干脆什么事都不要做了。”谢珣冷声说,“粮马道要马上修建起来,军屯也要派人继续开荒,还要编出两支队伍放到西洲和黄州,我要收服十二州,不能和他们耗在宁州城中,等他们归心。” 徐舟微叹,是的,小侯爷错过最好的时机,若他没有腿伤回京两年,他会和大公子一样在军中建立起威望。 如今,只能靠小侯爷自己去闯了。 徐舟看着这张酷似大公子的脸暗忖,小侯爷得到众将士的忠诚与信服,只是时间问题。 谢家人,天生属于战场。 天降主帅,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统领千军,所向披靡。 谢珣和徐舟谈到子时,谢珏也从府衙回来,徐舟正好要下去休息,“二公子,别太操劳,要注意休息。” “嗯!”谢珏冷淡颔首,徐舟看着他眼底的血丝欲言又止,二公子到宁州后,仅是昨日睡了两个时辰,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何况他的眼睛还未痊愈。 “知许,过来,挑一个封号。”谢珏闭着眼,揉了揉眉心,眼睛有些涩疼。 谢珣看着他二哥摊开的文书初稿,说是让他挑,却只有两个封号,秦和宁。谢珣指着秦,“秦王。” 谢珏睁眼,眼底血丝未褪,“我也觉得秦王好,就它。” “你又和凤妤谈到半夜?”谢珣那双好看的凤眸幽深如寒潭,带出一丝凉意,“除了方大哥,二哥很少遇上能和你聊得来的人。” “嗯!”谢珏疲乏至极,他揉着眉心,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洞察弟弟那敏感的情绪,“你挑人的眼光,非常好!” 谢珣,“……” 谢珣胸中一团火在烧,烧得理智坍塌,凤妤和他冷战半旬,话不投机,每次都和二哥在一起聊到深夜。他知道是为了公事,也深知二哥和凤妤清清白白,却控制不住的酸气和委屈往外窜。 二哥什么时候夸过人? 这已是极高,极高的评价。 “知许……”谢珏睁眼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委屈,“我不想和你说什么长篇大道,我也不擅长。我刚和三姑娘借了五百万两白银,看在钱的份上,你最好顺她的意。” 谢珣,“……” 难怪他会夸凤妤,原来是向她借钱了!!! 这话真是很耳熟,当年他断了腿在军帐中大骂凤妤时,二哥还没见过凤妤,也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明日昭告天下,你在宁州自立为王。午后,点五万铁骑,随凤妤一起去锦州,押回五百万白银和粮草。”谢珏冷静地说,“她会留在锦州,你尽快回来。你若不愿意,去锦州途中,自己克服。” 谢珣深呼吸,“二哥,我是你亲弟弟吗?” “长这么像,应该是亲的。” 谢珣,“……” 谢珏冷笑,“弟弟,哥哥对你耐心快耗尽了,你识相点,别惹我。” 第二百七十三章 伤痛 谢珣压在心中的火瞬间被点燃,他这段时间憋着火,该处理的军务一件没落下,他就这么一个心愿,为什么都要逼他? “我不想她去锦州,离我那么远,西洲和黄州要开荒,要垦田为什么非要她?比她更擅长农桑的比比皆是,十二州并不太平,她若出什么事情,我鞭长莫及,我不想有一天接到她的死讯,我不想她离开我的视线,为什么都来逼我?” “她不是你的战马,不是你的弓箭,不是你的玩物。你想什么不重要,这世上人人都心想事成,天下还会民不聊生,百姓还会流离失所吗?”谢珏平静地说,“西洲和黄州的开荒是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那是一城一镇的建设和统筹,我又在宁州,分身乏术,你派谁过去能处理好?她要坐镇锦州,恢复十二州生产,我们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十二州,就先要恢复十二州的产业,得到民心,这些事只有我,你和她能做。你要负责军务,要领兵打仗,要修粮马道,我要统筹后方,除了她还能有谁?你能不能理智点?” “我亲眼看着母亲和姨娘们自刎,看着大哥万箭穿心,我做梦都梦到京都的杀戮,鲜血,偶尔会出现她的身影。十二州的流寇那么多,西洲和黄州都是空城,十二州的盐矿和铁矿局势复杂,又有贼寇控制,危险重重。她体弱多病,出事谁负责?” “那你去剿匪,杀光贼寇,这也担心,那也担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你就是被自己心魔影响,杞人忧天。”谢珏连日劳累,眼睛又疼,本就暴躁,“谢知许,你是沙岭天山下的幼狼吗?死了爹娘只会嗷嗷叫,脱离族群就不能生活了吗?你抓着凤妤,爹娘大哥和姐姐姨娘能活过来吗?” “我就是忘不了大哥成婚那一天,我就是害怕凤妤离开我会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就是害怕抓不住她。”谢珣红着眼睛口不择言,“谁像你一样铁石心肠,是不是这世上死了谁对你都没有影响!” 激烈的争吵,被恐怖的沉默笼罩。 飞影和影卫们在外听得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谢珏脸色如雪坐在阴影里,微微垂着眸,眼睛不知是累到极致,还是疼的,爬满血丝,红得吓人。 他神色晦涩难辨,似痛似狂,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像是要从淡薄的皮肤下爆裂出来,谢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二……二哥……哥……”谢珣背脊如被人狠狠打断,在他二哥面前弯了腰。 “知许,不是只有你死了爹娘和手足。”谢珏的声音又轻又冷,“没有哭泣,没有沉溺悲伤,我的伤痛也没有比你少一分。” “对不起,二哥,我说错话了,对不起!”谢珣在他面前跪下,抱着他的双腿,伏在他膝盖上痛苦不已。 他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二哥恶言相向,这一路上有凤妤陪着他,宽慰他,二哥什么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咽下所有的伤痛,离别。他只有二哥相依为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 他是畜生吗? 谢珣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谢珏看着谢珣狼狈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一脚踹开他,哑声说,“滚开!” 谢珣死死抱着他,谢珏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心口,剧痛来袭,谢珣却抱着他不肯放手,“我错了!” 谢珏怒火攻心,喉间腥甜,鲜血翻涌而上,他狠狠一吞,把翻滚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仍有少许从唇角滑落。 谢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 他心脏紧缩,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先是一片模糊,又陷入黑暗中,不断重复,谢珏心慌意乱,失明那阵的烦躁和恐慌又涌上来。 谢珣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惊慌失措地喊大夫,他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谢珏一把握住谢珣的手臂,冷静说,“不要声张!” “二哥,二哥……你别生气,我错了,你眼睛怎么了?”谢珣内疚自责,五内俱焚,他竟然把二哥气吐血,他真该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吓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醋意 谢珏眼疾复发,虽没有失明,眼前却是一片朦胧,看东西如隔了一层雾。大夫叮嘱他莫要操劳,更不能用眼过度。解毒后谢珏星夜兼程,又因家破人亡,气血激荡,在宁州日夜操劳,终究是累垮了。 他的眼睛在到宁州城当天夜里就有过短暂的刺痛,谢珏不当一回事,近日涩痛加剧,最终在疲劳和压力下严重抗议。 谢珣问,“他的眼睛能好起来吗?” “二公子体内余毒只要清除,又能好好休养,应该能养好!” 大夫用词谨慎,谢珣难掩忧色,府中侍女煎好药后端过来,谢珏干净利落地喝完,“天快亮了,别杵在这里碍事,去准备!” “二哥,我去锦州押送白银和粮草,定会尽快赶回来,凤妤会留在锦州,我让暖阳领两千铁骑跟着她,一来是保证她的安全,二来是防止贼寇作乱。徐舟和崔将军父子协理军务。” “你是主帅,调兵遣将的事,不必问我。”谢珏说撒手不管,就真的撒手不管,军务全凭谢珣做主。 谢珣深知自己口不择言伤着二哥的心,他也不是逃避责任的男人,“二哥,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谢珏静默,谢珣的心都揪着疼。 “这一次我就不与你计较。”谢珏话锋一转,“下不为例,你再敢口不择言,别怪我不讲情面。” 谢珣紧绷的情绪放心下来,记吃不记打,“好,好,好,下不为例,我再也不敢了!” “呵!”从小到大,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二哥,你好好休息,庶务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理清,累坏身体不划算。等我从锦州回来,我们一起解决。” 谢珏闭上眼,一句话都不想应。 天蒙蒙亮时,谢珣轻甲戎装,手持长剑立于点将台上,三军将士齐聚,黑甲乌泱泱蔓延都天边,遮天蔽日。 即日起,镇北铁骑正式更名宁州铁骑,谢珣自尊为王,尊号秦王。谢氏兄弟领宁州铁骑判出燕阳,划地而治,从盐城到宁州六座城池,皆归宁州铁骑管理。宁州等六城实行新政,不再受燕阳管辖,城民以秦王为尊。 正式檄文延后发布,谢珣自立为王后,昭告三军,同时也昭告天下,这也意味着宁州正式叛出燕阳。 将士们在曙光将现时整齐划一跪地,“王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 谢珣站在点将台上,听着三军号令下振奋人心的口号,心脏鼓动喧嚣,在京都雨夜后冷凝的血液在身体里缓缓复苏,奔腾,滚烫。晨曦第一束光落在他的银甲上,照亮他的眼睛,谢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渴望。 是对复仇的渴望,也是对胜利的渴望。 更是一种对天下一统的渴望! “我,谢珣,镇北侯府第六代家主,即日起任宁州铁骑三军主帅。谨以至诚,昭告山河神灵,吾将率领宁州铁骑,世世代代守护燕阳子民。吾将扞卫铁骑荣耀,忠于铁骑,至死方休!”谢珣长剑指天,“宁州铁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三军振奋,齐齐喊着口号。 “宁州铁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声音激荡,震慑云霄。 这句口号沿袭几代,激励无数宁州铁骑前仆后继,在主帅陨落后,宁州铁骑又迎来了他们的新主人。 谢珣,正式成了宁州铁骑的三军主帅。 诸位将军神色激荡地看着点将台上的一身戎装的谢珣,他和镇北侯,谢璋一样,穿上戎装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 这是他们的新主帅! “王爷,您刚继任铁骑,千金之躯,不宜涉险,让兰宋代替您跑一趟锦州。”崔将军率先改了口,言辞间比前几日多了敬重。 谢珣笑说,“林萧和张伯兴率京都卫在测量宁州到锦州的粮马道,修路,改道困难重重,日后辎重从锦州运送,除了押送白银和粮草,我要亲自看一看这条粮马道。诸位将军留在城中,北城守卫交给崔将军了,放心,本王月底定会归来。” “王爷放心,末将定会守好北城门。”崔将军把崔兰宋的话听进去,宁州城格局已变,他们都要随波逐流。 只有他们来适应主帅,没有主帅来适应他们的道理! 谢珣点了五万铁骑随行宁州,小柳将军辎重在后,午后启程。 凤妤在府中也已整装待发,本想和林萧,张伯兴,周黎玉告别,谁知道他们都有军务出城,凤妤也只好作罢。 她在府中也听到铁骑的口号,整座宁州城都在为谢珣而振奋,凤妤心想,总有一天,他会如愿以偿。 她又不安地想,谢珣带兵随她一起去锦州,他愿意她留在锦州吗? “行装收拾好了吗?”谢珣已卸了轻甲,身着夏装,领着一队亲兵停在凤府门口,“就一辆马车?” 三姑娘出行,总是众星捧月,衣食住行就要装三四辆马车。 凤妤见他声音如常,似有破冰迹象,心中一喜,轻笑说,“我雨夜出城,行装本就不多,到了锦州再添置。” 谢珣看着一身素色长裙,仅戴绢花的三姑娘,心中又软又涩,他的小姑娘在陪他守孝,他已许久不见她穿过鲜亮的衣裳,戴过金银首饰。 “我陪你坐马车。”谢珣柔声说,牵着她的手,送她上马车。 “不合适?”凤妤一惊,只觉得谢珣掌心滚烫,他的体温比夏季的风更要燥热,三姑娘说,“你刚继任宁州铁骑主帅,随我坐马车,有损威严。” “本王的威严,又不是骑马得来的!”谢珣掐着她的腰,抱她上马车,回头沉声说,“启程!” “是!” 凤妤阻拦不了,也只能随他,他若不介意,她自是乐意,他们冷战太久,谁也不肯退一步,已好久,好久不曾好好说过一句话。 凤妤看着谢珣日渐冷峻的脸庞,心中酸软,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冷战,她怀念着曾经嬉笑怒骂的小侯爷,也心疼如今冷硬如冰的秦王。 “你去过锦州吗?”凤妤问。 谢珣摇头,“不曾。” “我也不曾去过,只听姐姐提起过,说锦州繁华,仅次于江南的华城。”凤妤试探着勾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求和,“知许,不要生我气,好不好?你已十三日不曾和我好好说过话,我好难过。” “是吗?”谢珣不冷不热地说,“你和二哥聊得火热,哪想得起我。” 凤妤,“?” 第二百七十五章 醋意 2 凤妤摸不准阴阳怪气的谢珣是不是真的生气。 “你为何生气?” “自己想!”谢珣沉着脸,躺在三姑娘的锦绣窝里补眠,自从家破人亡后,他不曾有过一次好眠,身体和精神都已撑到极限。 秋香和春露为了凤妤出行舒适,在马车铺了厚厚的褥子,又怕热着凤妤,褥子上再铺一层很薄的竹席。谢珣躺在竹席上,呼吸轻浅,他眼下有一抹青黑,暖阳说谢珣来了宁州后就忙得和陀螺似的不曾停歇。 从京都到盐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总会半途惊醒,到了宁州又要处理军务,调兵遣将,老将们又屡次顶撞他。她和他冷战,谢珣几乎不能好好休息,二公子在衙门废寝忘食,谢珣在军中又何尝不是。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凤妤拉过薄被,盖在他腰腹处,轻声问,“是因为我不理你,所以很生气?” 谢珣冷哼,不作声,他越是冷淡,她越是难过,她虽和谢珣冷战,却一点都不想谢珣伤心,也舍不得对他说半句重话,可她又不能轻易妥协,真的当他的菟丝花,他们差点走到死局。 凤妤抓心挠肺地痒,微风吹起车帘,少许光晕落在他脸上,凤妤低头亲吻着他疲惫不堪的意中人,“知许,我好喜欢你啊,好好睡。” 谢珣已沉浸在黑甜的梦里,听不到三姑娘的甜言蜜语,呼吸平缓而绵长,凤妤拿过一旁的骨扇,轻轻地给他扇风。 知许,不要生气。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曾说过,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害怕,你永远都在背后托着我。 我也是! 你只顾着往前走,背后交给我,我也会托着你。 宁州铁骑行军,每个人行囊里都有干粮和水,能保证三天的干粮和水,路上并不停歇。 谢珣仅睡两个时辰被噩梦惊醒,几乎要捏碎凤妤的手腕,凤妤疼得冷汗淋漓,忍无可忍地把他推醒。 谢珣睁开眼睛时,眼里一片猩红,身体痉挛挣扎,似是喊什么,却因极度伤痛喊不出声音来。夕阳的光晕在他眼底映开,极是骇人,他一时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他死死地把凤妤压在怀里,仿佛要揉碎她的骨头,声音沙哑又绝望,“不要离开我,阿妤,不要离开我……” 凤妤心中大痛,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地亲吻他的下巴,安抚着他的情绪,心中酸涩难耐。 他总是深夜来寻她,坐在暖榻边陪着她,直至天明。她以为谢珣是怕她一声不响地离开,生了执念,总要她在他视线之内。 原来,是他噩梦中惊醒,怕失去她,所以才要守着她,他梦到什么,梦到她也离开他了吗? 京都那一夜对谢珣的伤害,远比他们想象中得要重。 凤妤的手插到他湿透的头发里,身体往上吻住他,她笨拙地安抚着伤痕累累的少年,一遍一遍地吻着他。 “知许,我在呢!” 别害怕! 温热缠绵的吻,把谢珣从地狱带回人间,他反客为主深深地吻着她,五指在她后腰重重地揉,本能地想要把她抓到怀里。血气方刚的少年,沉睡刚醒的身体在情欲刺激下僵硬肿胀。 凤妤面红耳赤挣扎起来,谢珣咬着她的唇,把她重重地按在脖颈处,粗重的呼吸染红了她的耳朵,红得滴血,谢珣舔着她的耳垂含在唇瓣,轻轻啃咬。凤妤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又被谢珣死死地按住后腰。 “别动!”他的声音又沉又哑,凤妤不敢再动,乖乖地让他抱着,谢珣急促粗重的呼吸慢慢地平复,身体的燥热也渐渐冷却,他仍抱着她,大手顺着她的脖颈往下轻轻抚摸,似是道歉,又似是情难自禁。 “你用的什么香?”谢珣在她脖颈边,像是狼嗅着自己的猎物,偶尔在她脖颈落下几个吻。 “秋香和春露调的。”凤妤紧张得脊骨发麻,头脑发热,“你想要吗?” 谢珣,“……” 凤妤尴尬地捂着脸,她在说什么?闷笑从胸膛传来,阵阵震动,凤妤微怔,抬眸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很淡,却不容错辨。凤妤红了眼,手指擦去他的汗珠,也没问他做了什么噩梦,“你睡了两个时辰,还想睡吗?” 谢珣想起梦中盘旋的画面,笑意敛去,他不敢再睡,谢珣抱着凤妤坐起来,长指撩起车帘。 阳光沉下山峦,黑夜将至。 “飞影,传令三军,休整一刻。” “是!” 凤妤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想到他睡梦中的闷疼和无声呐喊,迟疑地想,她是不是该多给谢珣一段时间? 那些看不见的伤,一直在刺痛谢珣的心。 她是要留在锦州,可她是不是也要给谢珣一点时间?凤妤看着谢珣的背影,她该和谢珣好好谈一谈了。 谢珣和飞影,暖阳在看地图,五万将士行军速度不算慢,三日行军,天亮前应该能到十二州的云州。 “先锋探路,给云州知州传信。” “是!” 飞影点了一千先锋去云州,“主子,云州知州是林氏族亲,名叫林景山,没出五服,按辈分要喊您小表叔。” “他多大?”林氏族亲过于庞大,谢珣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认全过,除了外祖父嫡亲一脉,其余族亲他都不熟。 “三十二。”飞影说,“他的妻族是周氏家族,和宇文家攀亲带故,不知道会不会拦我们。” “云州城防三千人,拿什么拦我?”谢珣冷笑。 宁州去锦州,最快走水路,从宁州到盐城,再上北河,一路向西。锦州和盐城直线距离正好是燕阳的中线。北河是燕阳中州防线,有八万兵马驻守。 中州增兵防守和江南相互守望,宁州要从北河走定会引来中州驻军的反击,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五万宁州铁骑从家门口上北河口岸,这是明晃晃的示威,有点血性的将军都不能忍。谢珣还不想和宇文皇室开战,只能放弃北河,从宁州的东边往锦州走,林萧和张伯兴也是沿东修建粮马道,也就是避开北河,在后方修建粮道。 宁州百年来的粮马道都是江南的兰州港到盐城,再到宁州,这是燕阳的兰宁粮马道,贼寇也不敢抢劫军粮。北河又有中州军队护送,这是一条最便捷,也是最安全的粮马道。如今只能从十二州开辟出一条新的粮马道。 京都已给中州下令,封闭北河这条粮马道,只允许走商,大军辎重很难再走北河,宁州到十二州多山路,粮马道要避开西山和华山,尽量修建在平地,适合快马和车架。 凤妤划过粮马道,绕过了西山和华山,是否能够修建,还需要林萧和张伯兴带专门的工匠测绘和实地考察。 谢珣也要亲自走一趟这条路。 云州是他们叛出燕阳后,第一次兵临城下,十二州什么态度,就看云州了,林萧和张伯兴的队伍不走官道,应该还没到云州。(官道和粮道一般不会并行。) 谢珣回到马车时,凤妤也已休整好,她用过午膳再上马车,也不算太饿。夜里要连夜行军,马车上也睡不好,春露怕她夜里饿,想要给她煮点热粥温着。 天气太热,凤妤不想在马车上点小火炉,一刻钟又太短,也来不及准备膳食。她不想耽误行军,跟着大家一起吃干粮和肉铺,秋香在啃干粮时和凤妤说起二公子和谢珣的八卦。 谢珣回马车时,三姑娘小仓鼠似的啃着又干又老的牛肉脯。 “知许,你把二公子气吐血了?”凤妤震惊,“你好……” 她触及到谢珣不悦的眼神,想起他出城时阴阳怪气的脸,敏感地意识到她不该提起二公子的。 “好什么,继续说啊!”谢珣好整以暇地挽起袖子,“这么心疼我二哥?” 凤妤,“……”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云州 凤妤在情感上很迟钝,谢珣热情又直白,他们之间也不曾有过旁人的介入。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你吃醋了?” “谁家未婚妻和外男日日共处一室,相谈甚欢到三更半夜?”谢珣阴阳怪气,“我不能吃醋?” “他是二公子啊!”凤妤辩解。 “二公子就不是外男?” “是你二哥!” “二哥就不是外男?” “你有点不讲道理。”凤妤低头,生气地啃牛肉干,他怎么连二公子的醋也吃呢?“我们在谈公事。” 谢珣被气笑了,伸长了腿,大大咧咧坐着,随手把油灯拿过来点亮,悬挂于旁,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内光线温柔昏暗,衬得谢珣神色难辨。他介意的,并不是二哥和凤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三更半夜。 那天他站在门口听着他们谈平准,谈赋税,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人,融不进去他们的氛围,他感到挫败和无助。他仿佛不如二哥了解凤妤,明明他才是最喜欢凤妤,最想保护凤妤的人。 凤妤的手指轻轻地戳着他的手臂,提出解决之法,“下次我和二公子谈公事,你旁听?” “谢了,不必。” 纯纯给他添堵。 “为何?” “听不懂。” “我和钱谷师爷谈平准时,二公子也不懂,可他就旁听一天就略知皮毛,举一反三,真的很聪明,你……” 谢珣冷淡说,“嗯,二公子真的好聪明。” 凤妤的本意想说若是想听懂,可以学二公子不耻下问,若不想的话,也没什么,又不必什么都听懂。 被谢珣阴阳怪气打断后,她忘了后半截要说的话。 “知许,吃牛肉干吗?”凤妤掏出一块牛肉干,“春露和秋香晒的,很好吃。” 谢珣吃过干粮,谢邀品尝,这种又干又硬的牛肉,素来是将士们的口粮,他在战场上曾经吃到吐。 凤妤束手无策,有些沮丧,曾经谢珣热情直白,憎恨她,讨厌她时,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绪,如今她却摸不准他的喜怒。 谢珣一夜之间变得陌生,又偏执,若是数月前他吃醋,定会缠着她要一个承诺,又会上下其手调戏她。 如今,谢珣在她面前,话都变少了。 她和他的关系出现微妙的变化,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重了,怕伤他心,轻了,又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数月前,她说不喜欢谢珣时,他摊手一笑,不甚在意,只会说一句你迟早会喜欢我,或那我再努力,让你喜欢我。 如今她若说一句我不喜欢你,我要离开你。 谢珣或许会疯。 他对她在情感上的索取,变得贪婪,霸道,偏执,再也不是数月前谈笑风生的谢珣。数月前,他是给予者。 如今,他是索取者。 凤妤深知,自己是一个情感贫瘠的人,曾经的谢珣内心像是世外桃源,鲜花遍野,不管她再怎么索取,他也不曾枯竭。 勇气,爱意和快乐,他什么都能给予。 她却是情感荒漠,谢珣心中的世外桃源被践踏,鲜花凋零,遍体鳞伤的谢珣能在她身边得到治愈吗? 这段时间,她给谢珣带来的,只有冷战和痛苦。 她是一朵失败的解语花,治不了他的心伤,反而让他更难过。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凤妤问。 既然他封闭了心门,她就要勇敢,她也想当曾经的谢珣,给他源源不断的快乐和勇气。 “没有!” “真的吗?”凤妤轻笑说,“你第一次去府衙,看到我和二公子的谈事,怎么没出声就走了?” 谢珣不想谈这事,谈起来会令他烦躁,沮丧,偏偏又起了头,谢珣说,“你和二哥谈的事,我插不进话。” “可你坐在那里,我就很开心呀!”凤妤说,“其实那天我很累,二公子真的好过分,把我当牲口使唤,他都没想过我是一个体虚多病的弱女子。我又累又困,当时就在想,若你在旁边就好,看着你又开心,又提神,你肯定也不舍得二公子这么欺负我。” 谢珣失笑,“既然又累又困,怎么不回去休息?” “你和我冷战,又不理我,我一个人住在府邸里又孤单,又委屈,所以不想那么早回去。” 谢珣觉得三姑娘在哄骗他。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明明她和二哥谈起赋税,平准就很开心,兴奋写在眼睛里,无法错辨。 可他又吃凤妤这套甜言蜜语,似是哭诉委屈,实则撒娇,他被哄得心底那团郁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下次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凤妤冷艳地想,说不定你跑得比我还快! “好呀!” 凤妤哄好谢珣后,人也很疲倦,枕着他的腿睡着了,谢珣拉着薄被盖着她,一手半搂着她,一手拿着战报在看。 谢珣在研读云州往锦州的城防和储备,各洲各城的知州和管辖,还有十二州的贼寇汇聚地。宁州铁骑凯旋时来过十二州剿匪,贼寇死灰复燃很快,如今又有许多贼寇占山为王。 只不过,这些贼寇不成规模,规模最大的贼寇数月前被凤长青,方楚宁和谢珏剿灭,当时的匪患已让各地官府退避三舍,更不要说商队。 他要拿下十二州,凤妤坐镇锦州,恢复十二州的生产,并和江南保持通商互市,他率军修好粮马道,剿匪,北蛮若无动乱,派军到十二州开荒垦田。只要十二州民生恢复,不愁得不到民心。只要民众能安居乐业,没有人想起兵祸。 他和谢珏虽恨极宇文皇室,却不希望真的分裂燕阳,他想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十二州。 可若遇上阻挡,他也会武力镇压。 五万铁骑连夜行军,天将破晓时到达云州城下,先锋队已有人折返来报,云州知州林景山领着府衙诸位谋士在城门相迎。 谢珣略有些意外,林景山和林氏一族,宇文一族关系都很密切,明知是他自立为王后,第一次兵临城下,他却没有抵抗? 天将破晓,甲光粼粼,宛若乌云滚滚从密林中涌出,林景山看着前方身穿轻薄铠甲的谢珣,眼睛刺痛。 “林氏景山见过秦王,恭迎王爷大军进城。” 谢珣白马银鞍,冷峻强势,无声的威压逼得州府各位官员在清晨的凉风中冷汗真真,谢珣看着云州这座半破旧的城池,城池上招摇的燕阳大旗极是刺眼,林景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蹙眉,却不见悔意。 谢珣下马,和州府官员见礼,“本王途径云州,叨扰各位了。” “王爷客气了,云州已准备好粮草,恭候王爷多时。” 谢珣微微挑眉,云州这群官员态度出乎他意料之外。 进城后,他总算知道原因。 第二百七十七章 贤内助 云州城城池不大,东北紧靠宁州,东边靠着石城,产地不丰,最肥沃的土地都被宁州圈来当军屯。云州靠着林业做木头生意,家具生意,农作物仅够维持一城百姓基本生活,云州有矿产,州府却没有能力开发。云州也不是来往走商汇聚之城,商业虽不繁华,林景山在云州任知州六年,农桑畜牧业和木材生意搞得有声有色的,百姓还算安居乐业。 凤妤在晨光中撩起车帘看着街道两旁的建筑,依稀能看到人流汇聚时的热闹,主街道上的房屋建设和京都城北差不多,道路拥挤,似是被扫荡过,断壁残垣,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凤妤微微蹙眉,云州怎么了? 铁骑进城后,驻扎城内,州府命人宰牛杀羊,犒劳三军,秋香和春露从小跟着凤妤过得锦衣玉食的,看着云州破败的街道,秋香忍不住问凤妤,“云州是被抢劫过吗?” “应该是!” 云州还真被抢劫了! 十二州贼寇强横,却不敢来云州抢劫,云州紧挨着宁州,若敢来抢劫,知州向宁州求助,贼寇自寻死路,十二州深受匪患之苦,云州却一直独善其身,安居乐业。谢家兄弟叛出燕阳后,云州城已被洗劫过两次,石马山的山匪足足有一千人,有彪悍的战马,尖锐的武器,他们在暮色时分进城,家家户户正是炊烟正起时,毫无防备,马贼杀烧抢掠,肆意带走城中的粮食和金银珠宝,还有妙龄少女等等。 唯一庆幸的是,这群劫匪抢掠东西,没有伤人性命,两次洗劫云州,抢夺云州十八名妙龄少女。 林景山派兵剿匪,两千人竟攻不下一座石马山,那本就是一座要塞,易守难攻,宁州已叛,林景山也不好求援,直到谢珣大军过境。石马山的贼寇极其嚣张,已告知云州城,他们要在白日袭城。 “石马山的地图拿来!”谢珣问林景山要了石马山的地图,让飞影点一万人,他亲率大军去剿匪。 他不欲在云州逗留,只想速战速决。 云州州府本就不富裕,谢珣带了粮草,不必用州府的粮仓,他交代凤妤善后,雷厉风行地带一万铁骑去剿匪了。 谢珣走后,凤妤派人去询问情况,厨房已宰杀三十只牛羊,后续还有三百等宰杀,凤妤略一思忖,其余牛羊不必宰杀,已杀的三十只和大米一起熬粥,当是铁骑的午膳就好。 林景山来寻凤妤时,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谢珣要她善后,林景山并不赞同谢家兄弟谋反,若不是贼寇来袭,城中百姓受苦,林景山未必会顺利放谢珣进城。 即便是请谢珣剿匪,林景山也打开州府不富裕的粮仓,打的是钱货两讫的主意,谢珣应该是看穿他的心思,临走前让她来善后。 世家文臣,多是既要又要的性格。既要清名,不愿意和叛臣同流合污,又要守护城中百姓。 清名,是世家大族立足之本,守护百姓,是一城父母官的职责,不管是哪一点,凤妤都没有立场指责。 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谋反的骂名。 “林大人,铁骑要去锦州运粮,带了十几日的粮草,大人的心意。王爷和诸位将士都已感受到,王爷不想劳民伤财,云州的粮仓留给云州的百姓。”凤妤语气温和,“王爷虽叛出燕阳,仍会守护燕阳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粮草,没有金银财宝,王爷和众将士也会为了百姓而战,万死不辞。日后云州受难,大人尽可向宁州求援,宁州必有应答!” 林景山羞愧难当,他的心思连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都瞒不住。可她没说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一句嘲讽,仿佛眼前这支大军,仍是燕阳的铁骑,而不是叛军。 “王爷和姑娘高义,林某感激不尽,唯有聊表心意,姑娘还请收了粮草,这也是云州城民的谢礼。”林景山性子迂腐,仍是坚持划清界限。 “林大人若是真心想谢,王爷从锦州回城时,大人能够开城门放行,给铁骑一杯薄茶,就算感谢了。”凤妤又笑了笑,似是刚想起什么,“听暖阳说,您是林氏族亲,还要喊王爷一句小表叔,他当表叔的,帮侄儿是天经地义的,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林景山燥得脸皮都要烧起来,咽喉都被掐住,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若成婚早,都能生出三姑娘这么大的女儿,辈分却矮一截,且是在这种尴尬局面下,林景山匆匆说了几句,落荒而逃。 粮草一事,不再提起! 暖阳朝她竖起拇指,“三姑娘,还是你厉害,二公子和主子最烦和迂腐文臣打交道,二公子是一句废话都懒得说,主子以前是说几句就想骂人。” 凤妤轻笑说,“与人打交道,想要压制他,就要拿捏他的软处,世家文臣,最注重名声清誉。林大人不想清誉受损,我们就如他所愿,他越是迂腐,你就越要示弱。他想得寸进尺,你就打感情牌,他很容易落荒而逃。” 云州迟早会被谢珣收入囊中,不急于一时,有剿匪的情分,谢珣从锦州回时,林景山也不会为难他。 谢珣剿匪雷厉风行,不管石马山再险峻,几个时辰,一万铁骑都能踏平石马山,捕获劫匪两千余人,解救少女二十六人。十几人是云州抓来的,有几名少女是别的州府抓来的。 谢珣本想让这群劫匪在云州落户安家,云州城民对他们却恨之入骨,两千余人关到监狱里,州府就要头疼了。 一来,费粮食啊,二来,贼寇凶悍,若是再次作乱怎么办? 林景山想要剿匪,却不想安置两千余人,凤妤灵机一动,“把他们全部带到西洲开荒。” 这两千劫匪里,几乎都是青壮年劳力,有的青壮年拖家带口,有儿有女的,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被逼上梁山。 西洲和黄州正需要人手,把两千劳动力关在牢狱里太浪费,凤妤想物尽其用。 谁知道,这群劫匪凶悍至极,他们就是从西洲矿地那边逃出来的,打死也不肯回西洲。 “谁说西洲是一座空城?”石马山大当家蓄满脸胡子,凶光毕露,“西洲的矿山被苏家商行和马贼勾结抢占,把西洲原居民全部逼走,我们就是西洲人,整个西洲都是他们的地盘。” 凤妤挑眉,“苏家商行和马贼勾结?” 第二百七十八章 怒气 大当家姓张,单名虎,领着两千流民占山为王,已有一年,他们从西洲逃难到石马山,平时靠打劫和山上耕种为生。山下有一条河流,渔产丰富,灌溉两岸。 张虎占山为王后,云州百姓避其锋芒,那边的田地都荒废一半,山寨上引水灌溉,又有山泉,自给自足,他们又打劫来往商队,囤积一批金银财宝,日子过得比在西洲时更要富足。 这是燕阳战乱几十年,十二州日渐荒废的悲哀,官府对贼寇束手无策。谢珣荡平马头山后,写信给谢珏,五万兵马一分为二,飞影担任押粮官,运送白银和粮食回宁州,他领一万人剿匪,先荡平十二州的贼寇。 谢珣荡平马头山后,本想昭告十二州,宁州铁骑要剿匪,凤妤说,“你可以昭告十二州,各州府可请宁州铁骑剿匪,州府承担宁州铁骑的粮草,若是州府有富余,也适当地给予银钱补助。” 谢珣,“?” 凤妤说,“同样是剿匪,你昭告十二州,你就要承担铁骑所有的费用,可若是州府请求宁州铁骑剿匪,负担粮草,适当给予补贴,五万人的口粮,你一天可以省下好多钱。州府若有补助,你当成军饷给予将士。你省钱了,将士有钱了,皆大欢喜,何苦自掏腰包?” “可是……宁州铁骑从未以此赚过钱!”镇北侯从未开过这先例,剿匪还要问州府收钱? “王爷,以前的宁州铁骑是燕阳全境在养着。”凤妤似笑非笑地说,“如今要靠你和二公子养,你们兄弟还欠我五百五十万两白银,省着点。” 谢珣有点撇不开脸面,他爹若知道了,棺材板都盖不住,凤妤看着他踌躇不定的模样,心中暗忖,自己什么家底没点数吗?不开源节流,这么庞大的军队怎么养?北蛮无战事,她都想建议二公子把宁州大军放出来赚钱。 几十万青壮年劳动力!! “云州穷,可州府都能承担五万铁骑三日的口粮,也能适当得拿出一万两,十二州虽不如十几年前繁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州府还是有点余粮的。”凤妤凉凉地说,“面子这东西……扔几次你就习惯了。” 宁州铁骑向锦州行军前三天,竟要靠凉水和干粮度日,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可见是多穷。 “行!”谢珣听劝,和几名将军商议后,还真派人告知各州府,只要愿意出粮草和适当的银钱补助,宁州铁骑愿为州府剿匪。 云州知州林景山就是花钱请宁州铁骑剿匪。 这消息一出。 林景山,“……” 十二州的知州们全都沉默了。 凤妤从未实地考察过十二州,实际情况不甚了解,谢珣荡平马头山只需三个时辰,威名远扬,铁骑军威仍在。各州府愿意花钱剿匪,那最好,不愿意,谢珣再自行剿匪,寻一个合理借口就行。 谁知道,谢珣出云州后第二天,收到前方三位知州的请求,请求宁州铁骑帮州府剿匪。 凤妤暗忖,亏了! 应该定价的, 适当银钱补助,数目不详,就只能靠知州够不够大方。 谢珣想的是,“十二州果然深陷匪患已久。” 凤妤和谢珣虽然深爱彼此,却很少在一件事上心有灵犀,大多时候想法有天壤之别,却也没妨碍他们各有收获。 十二州州府花钱请宁州铁骑剿匪后,也解决谢珣一直担忧的问题,没有一州抵抗,知州们大开城门,夹道相迎。 各州府知州的想法和林景山差不多,不想背负谋反罪名,却又急切需要宁州铁骑荡平匪患。 一方出人,一方出钱,皆大欢喜! 谢珣带兵剿匪,凤妤已收到锦州王掌柜来信,十二州商行的基本情况已全部汇总到她案桌前。 凤姝把十二州商行交到她手里时,她也有两年没到十二州,她在江南的时间更多一些,十二州商行天高皇帝远,已有些失控。 凤妤脸色阴沉地翻着王掌柜传来的秘密情报,眉目笼罩着一团浓烈的怒火,秋香和春露看得胆战心惊。 “姑娘,喝口茶,再过几日就到锦州了。”春露捧上凉茶,天气越来越燥热,凤妤都喝上凉茶。 “这些人欺上瞒下,真是胆大包天。”凤妤冷笑说,“我原以为张虎信口开河,没想到确有其事,十二州商行好得很,上下一心!” 若不是她来十二州,估计还要被他们蒙骗! 凤妤把账册重重地拍在桌上,“怪不得,十二州的账目我总是理不顺!” 第二百七十九章 父子 京都,七月的京都热得如火炉似的,那场尸横遍野的杀戮后,京都又恢复活力,行人络绎不绝,商贸汇聚。 凤长青和苏月娇辞官后,苏月娇接管凤家的经营,不看账册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三年凤妤真的赚回好几座金山。 “我的天爷啊……”苏月娇被汇总的数字闪瞎眼睛,她的小女儿真能赚钱,望江酒楼和牡丹楼,琳琅阁日赚斗金。 凤妤出京后,望江酒楼的掌柜和十三娘就找上苏月娇,凤妤留的命令银钱不要存在宝丰银庄,怕元惠帝作乱,直接兑换成燕阳全境通行的银票,转移到锦州。若遇上不能做主的事就去找苏月娇,苏月娇知道这家产业,只是从来没理过账目。 京都大变后,城门看管不严,元惠帝也抽不出精力管商户的事,王掌柜举家搬迁,带走了八百万两白银。他几乎带走宝丰银庄所有的现银,那日城门看守薄弱,张伯熙带京都卫帮忙打点,几百辆马车陆续出城,看起来像是货物运送,实际上全是白银和黄金。 苏月娇心惊不已,凤妤胆子真大,敢在这节骨眼上转移金银,京都世家在宝丰银庄都有存银,想要兑换就要跑到江南连城的分号,京都是兑换不出银子。 凤妤在望江酒楼,牡丹楼和琳琅阁的生意是本着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她只赚有钱人的钱的宗旨。这都不是普通百姓能消费的地方,全是京都氏族一掷千金的场所。 “怎么了?”凤长青近日在府中舞刀弄枪,亲兵也遣散,给他们文书去谋前程,大部分都往宁州去了,他如今无官一身轻。怕元惠帝误会武将们结党营私,谁约都不出门,苏月娇也是闭门不出,元惠帝对他们管控很严,也不允许他们出城。 “阿妤真是青出于蓝。”苏月娇笑说,“赚钱小能手,十二州地大物博,她要是能盘活商贸,有人该坐不住了。” 十二州和中州隔着北河,由于地理缘故,宁州攻占十二州,比中州更有利。谢珣在十二州热火朝天剿匪的消息都传到京都了。 十二州民风彪悍,崇尚强者,燕阳战乱多年,匪患无人管束,如今谢珣若荡平十二州,能让匪患回归城镇安居乐业。十二州归顺是迟早的事情。 “小侯爷……”凤长青顿了顿,“如今要改口王爷,听说王爷剿匪,还问州府收钱,强迫州府提供粮草,哎……侯爷若是活着也会被气死,宁州铁骑保护子民天经地义,哪有向百姓收钱的道理。” “州府不提供粮草,他们喝西北风吗?”苏月娇在宁州管理后勤军需和军屯开垦,没人比她更清楚只靠宁州能养多少人,她祈祷着这几年别遇上天灾,若是收成不好,宁州几十万大军真的要喝西北风,一旦米粮耗尽,军心动荡,必起战乱。 粮草军需是稳定一支军队的核心。 二公子和王爷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保证宁州铁骑的军需粮草,稳定军心。 还有一种办法,以战养战。 宁州铁骑向燕阳进军,攻下一座城池,抢占一座城池,直到攻进京都,若真是如此,那就大失民心。 如今在十二州剿匪,已表明谢家兄弟的决心,他们要先收服十二州,在家破人亡后,他们仍选了最温柔,伤亡最小的一种方式。 元惠帝倒是想要派兵镇压,趁着谢珏和谢珣羽翼未丰,宁州粮草捉襟见肘时出兵宁州,可派谁领兵呢? 朝中也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元惠帝登基后,虽疯了半个月,朝局倒是一直稳定,凤姝到相国寺守丧后,他情绪又稳定下来,仿佛又变成曾经勤政爱民的储君。燕阳王朝文臣武将泾渭分明,有十几名将军仍愿意效忠燕阳,且不愿燕阳战火四起,陷于战乱。 可他们领兵出征宁州,却又犹豫不决。 一来,国库空虚,二来,镇北侯尸骨未寒,他们也不愿意和谢家兄弟对战沙场。 说来有趣,林和礼联合世家向元惠帝献出一笔钱财,以保元惠帝不追究叛乱的世家子弟,旁人看着像是散尽千金。对世家而言,九牛一毛。推行新政,乃是燕阳的出路,新政是当初谢珏和林家主导,如今由林和礼一手推翻,他率林氏族亲站出来抵制新政。 世家有样学样,连张太傅家都在暗中抵抗新政,林和礼见识过元惠帝的疯癫后,推翻祖父和父亲制定的政策,仍以世家掌控燕阳经济命脉,借以掣肘元惠帝。 元惠帝却掌控禁军,锦衣卫和城防,把世家掌控在京都这座繁华牢笼里。形成了皇权和世家相互博弈,试探的诡异局面。 元惠帝拥有禁军,林晟和张伯阑忠心耿耿,陈墨又统领锦衣卫,且氏族府兵从两千减到五百人后,世家兵力大减,元惠帝占了上风,可他也不敢再向世家开刀。 谢珣在十二州大刀阔斧地剿匪,元惠帝就有些坐不住了。 元惠帝三番两次给予方大帅压力,希望方大帅能说服方楚宁领兵出征宁州,太后也召方夫人进宫叙家常。暗示方夫人身为大长公主,理应维护宇文皇室正统。 方楚宁正在张伯居的宴席上和几名世家子弟谈谢家兄弟在十二州剿匪的事,这消息传到京中后引起热议,上到元惠帝,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 方楚宁在京都雨夜时放走谢珏和谢珣,被方大帅军法处置,昏迷六日,命悬一线,方夫人在方楚宁昏迷第三日据说把大帅按在屋里也抽了十几鞭。伤势略见好转,在金銮殿又抗旨,被大帅打了四十军棍,整整一月方楚宁就没怎么能下床。 京中那群世家子弟倒也不避嫌,隔三差五来看望他,方楚宁刚能下地就被张伯居拖出来散心,皇上早朝时又提起要方楚宁领兵出征宁州,张伯居等人怕方楚宁在府中,又顶撞大帅挨打。 方大帅和镇北侯都是一等君侯,对儿子的教养却是天差地别,镇北侯把谢璋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他脾气急躁,刚硬强势。却很少动谢璋一根手指头,谢璋犯了错,镇北侯也会拿出十二分耐心摆事实讲道理,甚至还会教儿子怎么讨好未婚妻。 方大帅教养儿子极其严厉,方楚宁幼时叛逆莽撞,方大帅轻则罚站,重则鞭打。大帅还曾把七岁的方楚宁丢到牢笼里和饿狼搏斗,对他的教养连镇北侯都略有微词,怕方大帅养出一个暴戾主帅。 方楚宁几乎在方大帅的棍棒下长大。因此,方楚宁和大帅关系极其恶劣,方楚宁儿时宁愿跟着谢珏回侯府也不愿意回方家。除夕许愿,还曾许过大帅远征,不要回家过年的愿望。 顽劣不堪的童年在无数次鞭打,罚跪中度过,若是一般的孩子早被打服,听从父辈教诲,当他心目中最满意的儿子。 方楚宁天生反骨,大帅越严厉,越粗暴,方楚宁就越乖张,叛逆,他可以和京中所有的世家子弟相处如兄弟,唯独和自己父亲势同水火。 他由衷觉得自己没被父亲打死,纯粹是他命硬。 弱冠时,大帅取的字,他都不愿旁人提起。 “其实,你也别怪大帅打你!”张伯居是张家这一代的嫡长子,未来家主,如今在都察院任职,“你放走谢珏,谢珣,罪同谋反,大帅若不是先军法处置,落到皇上手里,罪名更重。殿前公然抗旨不尊,谁保得住你?四十军棍没白挨。” 方楚宁眉目沉戾,冷笑说,“父帅请你当说客?” “怎么可能!”张伯居摆手,“我去看你,见着大帅都贴墙走,哪敢和他说话。” 众人哈哈哈大笑。 周世林说,“京中乌烟瘴气的,楚宁,你还不如带兵去宁州,谢珣都带宁州铁骑在十二州剿匪,还向州府索要钱财,多半是粮草告急。你若出兵宁州,宁州铁骑军心涣散,说不定就赢了。若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燕阳内乱必起啊。” 方楚宁吊儿郎当地转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半真半假地说,“算了,我打不过二公子。” 他不想和谢听风两军对垒于城下,他和他少年起就并肩作战,背后相托,刀尖向敌,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刀剑相向。 “你开什么玩笑!”一名世家子弟说,“二公子又不擅领兵打仗。” “听风不擅长领兵打仗,真有趣!”方楚宁支着下巴,笑得像一只狐狸,“你们对二公子到底有什么误会?” 方楚宁知道,锦衣卫耳目遍布京都,收集情报,这种公开宴席,他也不欲多说,背部的伤还未痊愈,隐隐作疼,烈酒压不住心底涌起的不甘和背脊上的伤痕。 “你那日就不应该放走他们!”蔡文靖沉声说,“你的先锋队再拖上半个时辰,江南驻军赶到,他们插翅难飞。若在京都把他们斩杀,宁州群龙无首,早就不堪一击,燕阳也不会落到四分五裂的局面。” “蔡文靖,你别说了!”张伯居蹙眉,敢在方楚宁面前说斩杀谢珏,你疯了吗? 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液溅起,方楚宁脸色沉冷如水,却沉默不语。 “我说错了吗?乱臣贼子,本就该诛杀,不管什么理由,如今他们分裂燕阳是事实,楚宁,你别忘了,你是大长公主的儿子。”蔡文靖冷笑说,“难道别人谋反,楚宁也会这么心慈手软吗?” 方楚宁那双潋滟的眼笑得有几分邪气,“这要分人,若是你谋反,我定会将你斩杀。” 众人,“……” 第二百八十章 难平 方楚宁回家时,大帅的三位副将鱼贯而出,神色匆忙,见到方楚宁后行了礼,方楚宁回了礼,陈副将低声说桑南有异动,大帅要赶赴江南,希望方楚宁别再和方大帅怄气,方楚宁礼貌地送走几位副将。 令方楚宁没想到的是,林和礼竟在书房里和方大帅议事。临近黄昏,红霞漫天,林和礼青衣宽袖,浑身笼罩在橙暖的光线中,影子横斜,和大帅府邸红墙绿瓦相互辉映,君子如兰,争风逐露。 林和礼和谢璋同龄,林家出皇后和才子,这一辈的林玉漱和林和礼是林家最大的荣耀,三元及第后,本以为林和礼会进翰林,谁知道林阁老上书,说林和礼年少,尚缺历练,他辞了官职,闲赋在家,深居简出。 他少时顽劣,和谢珣都是京中的混世魔王。林和礼,谢璋都是循规蹈矩,稳重持成的性子,对他们这种顽劣少年自是不喜。 谢璋还好,一来方楚宁和谢珏交好,二来谢珣是他亲弟弟。 林和礼就极不喜欢他们这群喜欢上房揭瓦的孩子,他虽从不曾说过半句重话,也不在背后道人是非,可人的气场是相互的,喜欢或讨厌,都是相互的。 方楚宁和林和礼唯一一次冲突是他和谢珏那一年从战场回来,正好是林和礼三元及第,风头正盛时。京中学子对林和礼的崇拜到了巅峰,时常约他论学,方楚宁和谢珏正好听了那一场论学,谈的是边防和民生。 那一年十二州初见颓势,人口流失,宁州就近征兵,导致十二州青壮年都上战场,劳动力缺失造成十二州困境重重。林和礼就抨击过铁骑不应就近征兵,应向全境征兵,合理改革军户制度,铁骑实行轮值,以保民生。 十七岁的林和礼,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从小又是神童,被称文曲星转世。三元及第,少年得志,他又是林家嫡长,不缺拥护者。论学中被一群学子捧成未来阁老,文能安邦定国。 少年方楚宁和谢珏站在二楼上听了这一场论学,方楚宁放肆嘲笑说,“大才子,全境征兵,说得轻巧,你看氏族子弟,几人在军中?说得头头是道,不过纸上谈兵,你知道十二州在哪儿吗?一叶障目,坐井观天。” 少年人性子本就张扬,何况是方楚宁这种从小在大帅棍棒下长大的少年,一身反骨,本就乖张,公然嘲讽林和礼,谢珏拦都没拦住,场面一度非常的难看。 后来,方楚宁就没怎么见过林和礼。 他和谢珏又去了战场,后来就听说林和礼游历天下,极少回京。 一晃数年,当初的少年皆已长大成人,独挡一面。 方楚宁朝林和礼见了礼,林和礼还礼后,越过他离去,数年前那一场冲突仿佛早就消散在时光中。 “图南,进来!”方大帅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方楚宁眉心一蹙,进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支开,方大帅在案桌后看着燕阳地图,圈出了十二州,方楚宁眉心重重一跳,林和礼来找父帅做什么? 他是氏族之首,近日元惠帝也有意让林和礼进内阁,父帅很少和朝中文臣打交道。 “听风和知许在十二州剿匪,已荡平三处匪患,过了胶州,如今快到锦州。”方大帅咽喉受过伤,声音有些粗粝。他比镇北侯年轻几岁,五官深邃,轮廓冷硬。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那种说一不二的大将军。 “听说了!”方楚宁木桩子似的站着,眼神都不带看大帅的。 “你又去喝酒了?”大帅闻到酒气,极是不悦。 “喝酒招惹你了?” 大帅掌心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方楚宁眼皮都没动一下,显然早就习惯,方大帅横眉冷目,“中州求援,希望朝廷能派几名将军驻防,十二州也不能落到知许手里。” “预祝父帅,旗开得胜!” “方图南,父亲希望你去中州,统帅中州兵马。”方大帅沉声说,“既然不愿意出兵宁州,去中州驻防。” 方楚宁沉默,不作应答! “安远侯近日和诸位武将话里话外,都想让你去江南,我知道是听风的意思,我偏不如他所愿。”安远侯是镇北侯的人,这事方大帅心里知道。 镇北侯和方大帅从小一起长大,也是战场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镇北侯活着时,他和方大帅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方大帅会把江南真实的战况告诉镇北侯,可未必会呈到御前。 两人相互信任,且都在维护宇文皇室。 如今平衡被打破! 当年的秘密,如今都是尖刀。 只不过,方大帅并不想挥刀向故人,他只想维系燕阳的和平,休养生息。 “仅是驻防?”方楚宁眯起眼睛,“陈铭将军驻守中州多年,为何调我去驻防?” “陈将军年事已高,且旧伤复发,中州和十二州仅隔北河,陈将军已不能胜任繁重军务,需要朝中派几名年轻武将协理。”方大帅沉声说,“朝中武将,数来数去,你最合适,一来,你最了解听风,二来,也只有你能和知许有一战之力。” 方楚宁问,“听风坐镇宁州后方,知许在十二州剿匪,就是温水煮青蛙,只要商贸农桑恢复,十二州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父帅,中州驻军是在他收服十二州前,派兵驰援,还是等他收服十二州再开战?总归要给我一句准话。” “我希望时间能冲淡听风和知许的仇恨,燕阳不能起内战,民不聊生。” “那你该去问宇文景,为什么要挑起战祸,若他不是设计陷害侯府,何至于此?”方楚宁冷声质问。 “放肆!”方大帅震怒,“皇上的名讳,不可直呼。” “他算什么狗屁皇上!”方楚宁桀骜不驯,“休想我为他卖命!” “你是为他卖命吗?”方大帅失望地看着儿子,“燕阳内战,死的是你的同袍,无辜的子民,京都那一晚兵戈相向的,全是你的袍泽。” “好啊!”方楚宁摊手,“他退位让贤,我立刻出兵宁州。” “方图南!” 父子两人冷硬对峙,方大帅怒不可遏,“那一晚你放走听风和知许,你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我真庆幸,比你早到京都一个时辰。” 方大帅已有很多年,不曾好好地和方楚宁说过话,儿子在想什么,做什么他都很陌生,他也想和方楚宁好好谈一谈。 可方楚宁在他面前,就是一只恨不得把他戳成窟窿的野兽。 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父帅答应你,只要听风和知许不主动出兵,中州按兵不动。”方大帅声音缓和下来,“你好好想一想,是去中州,还是留在京都当富贵闲人。” 方楚宁冷笑,“父帅不担心我吃里扒外,通敌叛国吗?” “你若通敌叛国,我,你母亲,你妹妹,你姑姑一家全陪你下黄泉,你不孤单。” 日渐西斜,阳光沉落城墙后,书房内昏暗死寂。 良久。 方楚宁说,“我去守中州。” 锦州。 谢珣风生水起地剿匪,凤妤不想耽搁时间,飞影又任押粮官,谢珣兵分两路,他带一万五千人剿匪,飞影和暖阳带三万五千人护送凤妤来锦州。 锦州知州姓薛,单名玉。年三十二,已在锦州六年,从县令到知州,对锦州了如指掌,凤妤本来还想谢珣去剿匪,飞影和暖阳带兵来锦州,知州会不会为难他们。锦州是十二州最繁华,最大的都城,也是十二州商贸中心。 谢珣从云州剿匪起,威名远扬,薛玉早就听闻他的事迹,大军到城门时,薛玉虽没出城相迎,却也没为难。锦州城两万驻军,也挡不住宁州铁骑,所以谢珣五万大军一路畅通无阻。 暖阳带五千人进城,两万人随飞影驻守城外,以防生变,锦州百姓对五千铁骑进城极是好奇,守在街道两旁围观,议论纷纷。 凤妤目不斜视,薛知州对他们视若无睹,凤妤也乐得轻松,直奔苏州商行总馆,王掌柜兄弟都已恭候多时。 凤妤问,“在锦州顺利吗?” 王掌柜轻轻地摇了摇头,凤妤轻笑说,“辛苦了,粮草筹集好了吗?” “这倒筹集好了。”这边的掌柜为难他,却不敢和铁骑为难,这是二公子点名要的粮草,他们倒是非常配合,且苏家从江南也运来许多粮草,全供给铁骑。谢珏和谢珣谋反的消息传到江南后,凤姝最信任的掌柜就第一时间把粮草全运送来锦州,各州府反应过来时,粮草已堆在锦州商行的粮仓里。 凤妤暗忖,想来二公子是知道粮草运作模式,早就猜到江南会把备好的粮草放到锦州粮仓里。 “行,清点出六百万两白银运送出城。” “是!” “十二州的掌柜到齐了吗?”凤妤来的路上就先给王掌柜传信,让他召集十二州的掌柜来锦州议事。 王掌柜说,“除了西洲,几乎都到了。” 凤妤冷嗤,“架子还挺大的!” “姑娘要小心,强龙不压地头蛇。” 凤妤喝了口凉茶,淡淡说,“我偏要会一会这蛇窝,他们不来锦州,我就去西洲。”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下马威 十二州也有宝丰银庄,王掌柜是总商行掌柜,自然接过掌柜的位置,他比凤妤早十天到锦州,刚摸清楚十二周商行产业运作就汇总给了凤妤。王掌柜的弟弟小王掌柜原来是开赌场的,十二州不开设赌场,薛玉对赌博产业严令严打,城民不敢造次。因此小王掌柜就替凤妤去探听十二州盐商和铁矿的消息。 凤妤午时一刻到锦州,王掌柜早就买了一处宅院,供凤妤歇息,院落在锦州富庶的东区,闹中取静。王掌柜也买了八名奴仆在院中,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秋香和春露检查院内布置,厨房和米粮,春露接过府中中馈。 暖阳带铁骑和王掌柜对接,把六百万两白银运送出城,这么多真金白银,光是运输就要一百多辆马车,且格外瞩目,若是知道在运送白银,十二州的悍匪都要闻风而动,的确是需要庞大的军队护送。 凤妤多调一百万白银,主要是为了让谢珏能在办事时宽裕一些,她粗略做过计划,不管再怎么开源节流,总归要五百万左右。二公子若是超支,有一百万余钱可以垫一垫,不会太捉襟见肘。除了白银,还有粮食,黄金在宁州不流通,她就不打算运输过去了。她交代王掌柜在锦州也尽可能筹集粮草运送过去,马上就到秋收了,锦州应该能收到余粮。 秋香领着小厨房给凤妤煮了燕窝粥,烤了香嫩的牛肉,又蒸了一条鱼,把老母鸡去皮,炖出一锅清汤。 “姑娘一路上都吃干粮,人都饿瘦了。”秋香说,“要好好补一补。” 凤妤已许多年没过这样糟糕的日子,的确是馋了,肉都吃了小一碗。她午膳后去巡视商行,白银和粮食已在装车,白银就装了一百八十车。粮食也装了三百车,平日里运粮多是人力和马车,凤妤回头要和谢珣商量一下,能不能尽量地都改用战马来运粮,一来耐力好,二来承受力也好。 “我要多赚钱!” 这一次运走六百万两白银,宝丰银庄里余钱也不多,每隔一段时间,也要想办法从京都把银子运出来。 凤妤巡店,十二州的商铺都知道主人来了,井然有序。许多账目一看就是欺她年幼糊弄她的,凤妤门儿清,却不急着发作。 她擅伪装,刚及笄的少女肤白貌美,身段柔软,我见犹怜,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花朵,诸位掌柜都觉得三姑娘更适合养在锦绣堆里,被娇养,甚至被豢养。她看起来不像是一名生意人,许多门道也不清楚,十二州的掌柜们都很欣喜,他们并不觉得凤妤能在十二州留下来,多半是会随秦王回宁州,他们只要糊弄过这段时间就好。 知州府衙送来一张请帖,薛玉设宴,邀请十二州商户,知道苏州商行的凤妤来了锦州,特意送来请帖。 凤妤轻笑说,“请转告薛大人,凤妤定会准时赴约。” “是!” 秋香和春露在凤妤巡店时,以她的喜好为准,购置许多成衣和配饰,她们走得特别匆忙,秋香和春露只来得及收拾十二州的账册,令牌和符牌等等。还是春露更稳重清醒点,临走前还抱了凤妤一箱首饰。 从京都到盐城,再到宁州,凤妤一路上都陪着谢珣守孝,没有穿鲜亮的衣裳,也没有戴过夺目的首饰。 今夜赴宴,为表尊重,凤妤穿了水蓝色的百花裙,发髻梳成时下少女流行的样式,又戴上珠花和玉兰簪子,步摇插在云鬓里摇曳生姿,打扮得贵气逼人。 她出现在薛玉知州宴席上时,惊艳全场,身段玲珑柔美的少女站在庭院纱灯下,裙摆微动,仪态万千。 “果然是京都来的贵女,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啊。” “这仪态,容貌,连江南秀春楼的艳红姑娘见了,也是自愧不如。” “苏明竟把十二州交给我见犹怜的外孙女,她能做什么?”一名男掌柜嗤笑说,“声音大点,会吓哭?” 诸位掌柜哈哈哈大笑,他们惊艳于凤妤的美貌,也看不起她年幼娇弱,世人对刚及笄的姑娘总有刻板印象,认为她们柔弱可欺。 凤妤给薛知州行了礼,薛知州只敢受她半礼,凤妤屈膝时就紧忙喊起,“三姑娘,今晚乃是州府邀各位掌柜商谈锦州的商贸事宜,没有官与民,只有一心为锦州发展的子民,三姑娘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谢珣没有叛出燕阳,是镇北侯府小侯爷,叛出燕阳,是统领宁州铁骑的秦王,薛玉是不敢受凤妤的礼。 “民女初来乍到,日后还要仰仗州府多多关照。”她挥了挥手,“这是宁州特产的鹧鸪茶,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薛玉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不动声色地接过春露递过来的礼,“多谢三姑娘。” 凤妤含笑,席面上空了两席,一在中间,一在首位,凤妤目不斜视,带着秋香和春露坐在首位。 “三姑娘,这是程掌柜的坐席,你的坐席在这!”她身边的掌柜指着中间的坐席,客客气气地说了句。 凤妤挑眉,“知州邀请的是锦州商行的掌柜?” “是,在座都是商行的掌柜,或家眷。” 凤妤含笑说,“我是苏家商行十二州的主人,锦州的苏家商行归我管辖。州府邀请锦州的掌柜,我不知座次是如何排序,若是京中,或是江南。一以家族地位,即尊卑有别,二以商税,论贡献。论家族地位,我是苏明外孙女,论商税,锦州城中,有谁的商税交得比我苏家更高。如果这座次我坐不得,那应该是你们排错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醉酒 凤妤声音柔柔软软,比盛夏的风还要轻。 满场寂静! 谁也没想到柔弱娇媚的三姑娘,竟有一副刚硬的脾气。她的语气再轻柔,声音再好听也掩饰不了她的强势。 薛玉有些头疼,锦州是十二州商贸中心,交通发达,水路通江南和中州,陆路连接盐城和宁州,锦州商户的地位普遍比较高,州府对这些商户都很客气。每月都会邀请商户做客,聊锦州的民商,经贸,官府和商户关系良好。燕阳别的城池做生意的商户,可没这么高的地位。 程掌柜是靠着和江南的苏家做生意发家,在锦州盘踞二十多年,根深叶茂,程掌柜的长子又中举,他在锦州生意场上很有地位。苏家商行在锦州毕竟没有一个正经的主人,素来都是宝丰银庄的人来参与宴席,坐席就排在中间。 这一场宴席早就定下的,薛玉知道凤妤到锦州后,以示尊重递了请帖,却忘了座次,也没想到凤妤一个小姑娘竟会如此强势。 一句你们排错了,无人敢驳。 凤长青哪怕辞官,凤妤不再是定国将军之女,她也是秦王未过门的妻子。这两身份若都不认,她还是苏明外孙女。论税收,锦州没人比苏家商行,谁敢说她坐不得。 她身边的李掌柜被驳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是难看。 薛玉轻笑说,“三姑娘言之有理,是本官疏忽,座次是排错了,诸位往后挪一挪。” 座次挪动时,程掌柜姗姗来迟,也看清楚宴席上什么情况,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混生意场多年,能屈能伸,很快就笑起来,还和凤妤打了招呼。 座次关乎尊卑,地位,一次这么排,次次都会这么排列。凤妤含蓄地回礼,她对锦州的情况了解甚少,只从王掌柜汇总中得到很片面的消息。商谈中,凤妤多是静静聆听,不参与讨论。 程掌柜倏然谈到谢珣剿匪,攻占十二州的事,席上鸦雀无声,都看向凤妤。 凤妤暗忖,果然来了! 薛玉邀请初来乍到的她,说不上是鸿门宴,几万铁骑就在城外,他不敢设鸿门宴,那就是探听谢珣和宁州铁骑的动向。 他是否要攻占十二州,何时攻占。 攻占十二州后,锦州是实行新政,还是旧制。 “我是生意人,军政上的事不太懂。”凤妤微微一笑,“不过,据我观察,王爷和二公子如今要忙着给宁州铁骑赚军粮,这不出来剿匪了吗?穷得很,暂时不会攻占十二州。” 商户们消息灵通,隐约也听说谢珣剿匪收钱的,问胶州索要了十万两白银,主要是胶州那一块有劫匪,还有马贼,作乱多年,谢珣也算是永绝后患,这群被他降服的马贼,或劫匪,都被安置到西洲和黄州去了。 “暂时不会攻打,还是永远不会攻打?”程掌柜问。 “这就不知了。”凤妤淡淡说,“诸君这么关心时政,令我意外,本以为十二州并不关心燕阳谁当皇帝。” 众人讪讪一笑。 凤妤说话滴水不漏,旁人也很难从她嘴里探听到宁州铁骑具体的计划,只给了他们一个信息,谢珏和谢珣很穷,需要钱! “大家关心十二州归属,本质上也是关心商贸。”薛玉说,“锦州和江南,中州生意来往频繁,早就建立非常成熟的商贸体系,若是王爷攻占十二州,燕阳一分为二。江南,中州和锦州的商贸来往势必会受影响。许多锦州的商户在中州,江南也有产业。若王爷攻占十二州,通商之路断绝,商户损失惨重。” 凤妤心中微沉,这是商户们最关心,且最棘手的问题。 “我有一问,想问诸君。” “三姑娘请问。” 凤妤问,“王爷手握三十五万铁骑,骁勇善战,宁州城内有铁骑一年多的粮草储备,他挥军北上,或向十二州,以战养战,十二州有抵挡三十五万铁骑的兵力吗?” “没有!”薛玉如实回答,锦州城内,驻军也只有两万人。 “王爷从未想过征伐十二州,他虽叛出燕阳,仍然遵守军法铁律,不曾伤害过一兵一卒,更不忍心踏碎黎民百姓的家园。我们是商户,只能随波逐流,顺势而为,十二州的匪患清除后,十二州的商贸只会越来越好。中州,江南和锦州的商贸也不会中断,我可以承诺诸君,王爷不会关闭境内通商,诸君请放心。” 宇文景会不会关闭商贸,她就不确定了。 可迟早有一天,宇文景这江山也会守不住。 谢珣如今在剿匪,只要聪明人,都能看出他在温水煮青蛙,十二州就是一只大青蛙,他要先荡平十二州的匪患,恢复十二州的生机。 谁能给城民好生活,谁就是他们的王。 接下来就是谈锦州商贸的问题,凤妤眯起眼睛,仔细聆听,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些人应该都知道苏家铁矿和商行都失控,却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他们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究竟是她快刀乱麻地解决商行的麻烦,还是她被商行架空,成为花架子。 凤妤在席上喝得三杯酒,已有微醺,凤妤小小年纪威严十足,旁人不敢来灌她,可惜的是她酒量太浅。后面的酒,春露代她喝了,秋香和春露扶着她出府衙时,凤妤眼前已有点重影,她两颊通红,像是涂了一抹深红的胭脂,醉眼朦胧地指着前方,摇头晃脑地说,“秋香,我看到知许了,哇……三个知许……一,二……三……” 她倏然捂着嘴惊呼,“哇,好多个知许。” 知许还在剿匪呢,怎么会出现在锦州呢? “姑娘,姑娘……”秋香急急忙忙去扯她,凤妤站得摇摇晃晃也没注意仪态,“真的是王爷,他看起来很生气!” 凤妤打着小酒嗝,揉了揉眼睛,柔软的脖子仿佛要扭断似地晃动,问秋香,“王爷是谁?” 秋香,“……” 春露看着谢珣大步流星过来,头皮发麻,“是谢珣啊,姑娘!” “哦……”凤妤两个小拳头揉了揉眼睛,“一,二,三……五个知许……哪个生气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情迷 谢珣剿匪已得心应手,十二州的劫匪,马贼闻风丧胆,这群贼寇在十二州作乱多年,凶狠彪悍,可遇上宁州铁骑,也只能举手投降。劫匪和马贼再怎么占山为王,顶多也只能凝聚几千人。有一些劫匪是为了逃避宁州征兵被迫成了劫匪。 谢珣把将近两万人的劫匪,放到黄州和西洲,他把顺城的王知州带过来,王知州带两千人在黄州,安置一万劫匪,希望他们落地生根,扎根于黄州。西洲因铁矿局势复杂,且本身也有贼寇,官府和商户勾结,谢珣交给凤妤。 王知州虽为官多年,顺城也治理得很好,谢珣还是觉得光靠手腕治不了西洲的问题,凤妤比王知州更心狠手辣,也更果断利落,西洲的问题不能拖,夜长梦多,交给凤妤更合适。 几处比较成规模的匪患,都被谢珣剿灭,剩下的贼寇不成规模,仅是百人聚集,谢珣就不管,他会留暖阳带五千人留在凤妤身边。小规模的匪患,暖阳可以清剿,州府出面清剿的,都是大规模聚集的贼寇。 他剿匪后,马不停蹄赶来锦州,凤妤刚出门赴宴,谢珣就到锦州,先在城外检查白银和粮草,不管是白银,还是粮草,都比谢珏预估要多。白银和粮食需两日装车,城内也会准备铁骑返回宁州时的干粮储备,谢珣预计后日就要启程回宁州。 他处理好军务,来接凤妤,不曾想凤妤竟喝得烂醉如泥,凤妤身娇体弱,不善饮酒,初时喝果酒一杯倒。后来和方玲君学着喝,倒是能喝几杯果酒。宁州到十二州因地域缘故,男女皆是海量,且多是烈酒,后劲绵长。 “你们怎么伺候的,竟让她喝这么多?”谢珣眉目微沉,声音冷厉。 秋香和春露惊惧低头,乖乖挨训。 小侯爷成了秦王,不再笑如春风,张扬肆意,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锋利,数月前秋香若是不服,还敢和小侯爷顶撞几句。如今是绝对不敢,哪怕谢珣也没罚过她,秋香也不敢放肆。 “他好凶!”凤妤素手纤纤指着谢珣,醉得眼睛朦胧,眼前虚影重重,每一个词语都在谢珣的底线上跳,“他是谁,快把他赶走!” 秋香和春露瑟瑟发抖。 月初的弯月落下一层清辉,把台阶上的少女影子拉得纤长,谢珣微微侧身,两人影子交叠,仅隔一寸,声音压得又沉又低,“我是谁?” 醉酒的少女对危险一无所知,似是委屈,又似抱怨,“你好凶!” “我凶?” “嗯!”凤妤无辜点头,含着一层雾气的大眼睛天真纯澈,“凶!” 他长得好像知许啊! 谢珣单手搂过她纤细的腰肢,粗暴地把少女扛着在肩上,屈指吹了声口哨,追风小步跑来。 凤妤小腹被肩膀抵住,胃里难受,四肢扑腾,伸手向秋香,春露,“打劫啊,春露救我!” 秋香和春露爱莫能助,姑娘,我们打不过王爷! 飞影,暖阳和众亲兵们早就仰头望月,视若无睹。 谢珣压着三姑娘扑腾的腿,抬手在她臀上轻轻打了一巴掌,“对,就是打劫,你跟着本王去当压寨夫人!” 凤妤挨了一巴掌,眼眶瞬间红了。谢珣觉得轻轻的一掌,于凤妤而言一点都不轻。 “你打我?” “打了又如何?” 凤妤一巴掌甩到他脸上,用行动告诉他,打了我会如何! 亲兵眼睁睁地看着王爷挨了一巴掌,本来都低头要上马赶路,又瞬间齐齐望月,动作非常整齐划一。 “真行!”谢珣咬牙切齿,把凤妤轻巧地丢上追风,利落上马,一手持缰绳,一手圈着凤妤,策马回府邸。 凤妤醒来时,三更过半,正是夜深人静时,她趴在床头干呕,又吐不出东西来,春露和秋香端来热水和醒酒茶。凤妤喝了醒酒茶,又全吐了,胃里一阵翻滚,把残余的酒液吐得一干二净。 “姑娘,舒坦了吗?” 凤妤漱了口,又喝了热茶,胃里总算暖和起来,“我怎么回来了?” 春露试探问,“姑娘,你忘了?” 凤妤一头雾水,她记得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后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春露说,“王爷去接你回来的。” “知许到锦州了?”凤妤一喜,披袍而起,出门看到冷月高挂,凤妤微怔,“几时了?” “四更了。”(凌晨一点到三点) 凤妤心想谢珣连日剿匪,定是累极,到锦州应该好好休息,她虽迫切地想见他,也不想打扰他歇息。 秋香说,“王爷刚起,在院内练剑。” 凤妤心里一窒,往院内走去。月光倾泻,树影婆娑,燥热的深夜晚风徐徐,长剑破风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谢珣玄衣束腰,长剑耍得行云流水,他的左腿痊愈后,不再受毒素折磨,动作越发利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凤妤看得惊叹,又心酸,三更半夜睡不好,起来练剑,谢珣又梦见京都那一夜了。 那一夜,就像是骨髓里的疼痛,已刻在他身体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他回宁州后,谁来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天气炎热,一套剑法下来,热汗淋漓,凤妤坐在廊下微笑地看着他,“过来喝点热茶。” 谢珣见到她,微微挑眉,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过来,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小节紧实的手臂,他擦着后颈里的汗,待他走近后,凤妤发现他的唇上不知被什么伤到,破损流血,极是刺眼。 “你……唇上怎么了?” 谢珣把锦帕丢到栏上,舌尖舔了舔伤口,似笑非笑地说,“被一只醉猫咬了。” “醉猫?”凤妤如遭雷击,混沌的脑海虽是被什么击中,倏然想起一些画面来,知许来宴席上接她,她喝醉了,糊里糊涂地斥责他很凶,还不认识他,知许暴躁地扛着她丢到马上,她在他肩上扑腾,挨了一巴掌,然后又甩了他一巴掌。 凤妤倒吸一口气,她竟在亲兵亲将面前,打了知许一巴掌? 后面就更不堪入目,她酒醉难受,胃里翻江倒海,骑马被颠得非常难受,醉后性情焦躁,又哭又闹,都被谢珣暴力压制。 回到府邸门前时,又耍性子不肯下马,在谢珣来抱她时,打不过谢珣的她狠狠地凑上去咬他的嘴唇泄愤。 飞影和暖阳,领着几百亲兵在猝不及防,目瞪口呆。这队刚挑选出来的亲兵,有一半是京都卫,人员都比较年轻,性子活泼。队伍里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亲兵莫名其妙哇了声,明显是震惊,然后整支队伍诡异沉默,一个一个木桩子地站在府邸外,在知州府邸前是抬头望月,在自家府邸前就变成了低头看脚尖,谁也不敢抬头看王爷的脸色。 谢珣被凤妤咬出血来,凤妤泄愤后就趴在他肩膀睡着了。 “脸红什么?不是忘记了吗?”谢珣嗤笑,仰头喝了热茶,茶水过喉,他盯着三姑娘越来越红的脸。 茶水不解渴,反而让他更口干舌燥。 “我……是不记得了。”凤妤不动声色地撑着谎言,只有红透的耳朵出卖了她。 她真的没脸见谢珣那群亲兵了。 没关系,凤妤,不要慌! 他们很快就回宁州。 “是吗?”谢珣倏然敛去笑意,脸色微沉地掐着她的下巴问,“凤妤,我是谁?” “谢知许啊。”凤妤湿润的眼睛无辜地回应着他。 凤妤又想起自己干的蠢事,控诉他很凶,还问秋香他是谁,赶他走。 糟糕!! “对,我是谢知许,你可牢牢记住了。”谢珣目光微垂,遮掩眼底的狠厉,拇指按在她的下唇瓣狠狠摩挲,“若下次再问一句我是谁,阿妤就要吃点教训。” 凤妤莫名一颤,恐惧掠过心尖,头皮发麻,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谢珣要怎么教训她。 三姑娘知错能改,委委屈屈地认错,“我再也不喝酒了。” 谢珣挑眉,凤妤怕他不信,竖起两指,“我发誓。” 谢珣笑了,“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凤妤,“……” 第二百八十四章 艳福 谢珣也是初次到锦州城,城内高楼林立,商贸汇聚,极是热闹,锦州的氏族比不上京都,却也不在少数。氏族大姓,是周,李,林,张四家。程掌柜在锦州盘踞二十余年,富甲一方也只能算是富绅。氏族除了有土地,族中子弟多在朝中为官,燕阳允许商户科举,许多富商想走捐官,以得爵位,十几年前还很盛行。 买一个小县的县令大概要八千两白银,俸禄其实只有五十两,可仍有许多富绅捐官,以谋求爵位,江南有一名富绅甚至捐献财务,曾位居二品。建明帝登基后,整个燕阳官场在镇北侯武力镇压下,废除捐官制度,前几年捐官的官员逐出官场。否则爵位泛滥,官官相护,且都是一群没有真才实干的富家子弟任朝廷命官,他们只会敛财,不会办实事。 捐官以江南和京都最为泛滥,镇北侯废除捐官制度时,曾引起富商们集体抗议,有那么两年时间,江南赋税难收,宁州粮草告急,江南一批有良心的富商联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渐渐才有所改善。 士农工商,读书人受人尊敬,地位居高,考取功名后,更是鱼跃龙门,光耀门楣,哪怕是九品芝麻官,也有比常人拥有不小的权力。 氏族多是祖辈就出过朝廷大员,在祖祖辈辈的荫蔽下渐渐形成族群,就如林家。三代内必出一个文曲星,代代都居要职。这样的家族很轻易就能在燕阳站稳脚跟,氏族多是如此。 氏族子弟教养严苛,以保证家族百年昌盛,十二州的氏族盘踞当地多年,拥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他们真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家族得以延续,昌盛,京都的龙椅上坐着谁,他们不在乎。 谢珣初到锦州,锦州四大氏族纷纷向谢珣递来请帖,邀请谢珣前来做客。 谢珣一一谢绝。 “在你剿匪后,全燕阳都能看出你对十二州的野心,接下来要看宇文景怎么应对。这些氏族也想知道你对十二州的规划,你初来乍到,不必理会他们,身段要摆起来,若是别人一邀请,你就急着上门,难免被人看轻。”凤妤很欣慰,“你现在很懂,都不用人教。” 谢珣神色微妙地看着兴奋的三姑娘,欲言又止。 事实上,他就在锦州停留两日,白银和粮草都在装车,他要尽快运回宁州。他和凤妤即将离别,心中不舍,在白银粮草装车这两日,他只想陪在凤妤身边。离别后,也不知何时能见到。 他和凤妤不一样,凤妤出京都后目标明确,她就是要来十二州,他是不舍得凤妤离开身边,且固执地想要紧紧地抓住她。 在宁州时,把二哥气得眼疾复发,他备受煎熬,答应谢珏要把她留在十二州,如今是骑虎难下。 他嘴上答应,心里没有答应。 他应了二哥,又不能当背信弃义之人,心里还忧心着谢珏的眼睛,身体和心理都狠狠地被劈成两半,一半飞回宁州,一半想留在锦州。 仅有两日,他陪着凤妤都嫌太少,更不会费心思去应酬氏族。 凤妤深知谢珣还没走出京都的雨夜,看到他深夜在庭院练剑,她悲痛欲绝,黯然神伤。可谢珣的心魔,需要他一个人走出来,她留在谢珣身边,只会加重谢珣的执念,他会抓着她,愈发疯狂。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她把不舍和思念,压在心底。 即将离别,谢珣没有发疯,也没有失控,凤妤已非常满足。 “春露,我七岁那年刚回宁州时,夜里总是梦魇,你们给我点了什么香?”凤妤问,那些香点着,她会好眠许多。 “是二姑娘调的秋水香,后来二姑娘去江南,教过我怎么调。姑娘后来用的香,都是我来调制的。”春露问,“姑娘自今年四月起就断了香,夜里也很少做噩梦。” 秋香和春露对她的起居非常上心。 “王爷夜里总睡不好,你调一些我让他带着。” 哪怕是多睡一个时辰也好。 “好!” 谢珣虽没发疯,也没失控,凤妤也感觉到他的焦躁和亲近,不管她去哪儿,他都跟着,寸步不离。 锦州城内没什么军务要处理,飞影统管白银和粮草装车的事,谢珣闲下来就像三姑娘的影子。 凤妤在谢珣到锦州,自知即将离别,特意把自己的时间空出来陪谢珣,寸步不离,两人宅在家里,谢珣教凤妤练谢家剑法。午后,凤妤拉着谢珣在宅院里种石榴树,谢珣知道明日要走,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偶尔还不知道想到什么,阴鸷冷厉。凤妤问他,他也不说。 凤妤暗忖,王爷比小侯爷难伺候啊! “我给你做长寿面。” 说来也巧,凤妤和谢珣的生辰,都在十月,凤妤在十月初,谢珣在十月末。去年十月时,他们还两看相厌,芙蓉居里一场厮杀,他差点要了她的命。 今年生辰,多半也不能一起过。 “你会做长寿面?”谢珣挑眉,戏谑地看着她,十指纤纤,手如柔夷,实在不像会下厨的少女。 “我刚好会做长寿面。” 三姑娘做长寿面,除了灶火不是自己点,柴火不必自己添,还是真的亲力亲为,她每年都会做长寿面,已颇有心得。 揉面,加了食盐再揉成团,醒面,刷上食油后,把面团揉成小臂粗细,再醒面,再揉成小棍状,反复醒面,再揉细,刷上油后,把面条揉成食指粗细,团在一起。谢珣在旁看着她掌心都揉红了,心疼说,“让秋香做,心意到就好。” “秋香做的,没有我做好吃。” 秋香壮着胆子反驳一句,“姑娘,……你好像在骗人。” 谢珣,“……” 他还该对这碗长寿面有所期待吗? 凤妤把食指粗细的长寿面拉得细长,在水烧开后慢慢下过,面条被她拉得和普通面条粗细,并未被扯断,煮熟被捞起来时,碗里只有一根面条。凤妤用煮过面条的水调了味,烫了一点小青菜,一碗长寿面就做好。 谢珣还在守孝,一年内不沾荤腥,她连鸡蛋都没给他煎,简单地放了一点调味,轮到她这一碗长寿面时,凤妤也和他同甘共苦,也只放了小青菜。 秋香和春露对视一眼,清汤寡水,一看就很难吃。 “就算是我们提早一起过生辰了。” 谢珣看着清汤寡水的长寿面,神色难辨,似是阴郁,又似是难过。他觉得粮马道在十月前应该能修好,凤妤生辰时,他还想快马来锦州陪她一起过。 凤妤言下之意,是不打算和他一起过。 他正焦躁时,凤妤却说,“等你生辰时,我去宁州陪你。” “真的?”谢珣眼底阴鸷被击碎,被凤妤一句话深深取悦,“你来宁州?” “对,我来宁州!” 如无意外的话。 凤妤扬了扬手腕上的镇魂珠,“知许,我们有镇魂珠啊,隔三差五,我们就能见面了。” “这不算!” “怎么不算呢?”凤妤说,“你在我身体里,看着镜子,不就见到我了吗?” 谢珣,“……” 他竟无法反驳! 长寿面寓意长寿,吃法也很讲究,两人都是一口气把整根面条吃完,凤妤期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 谢珣看到她笑意盈盈的眉目,心底的焦躁被一寸寸抚平,她变得开朗,也爱笑了。这长寿面,说不上好吃,但也不算难吃,至少煮熟了。 谢珣率左翼军潜伏时,干粮沾雨水一起吃,所以并不挑食。 晚膳就是长寿面,凤妤让厨房费尽心思用豆腐等食材,做了一桌素食,看着像是排骨,牛肉,口感也很类似,实际上是食材全素。 谢珣从未吃过口感如此像荤腥,却又不是荤腥的菜肴。 他在服丧,凤妤是不会骗他吃荤腥的。 凤妤说,“你不信神佛,寺庙去得少,相国寺这种菜肴可多了,种类很丰富,食素也不是只吃水煮青菜。” “长见识了。” 谢珣饱餐一顿,今夜锦州城极是热闹,晚膳后,谢珣想带凤妤出去走一走,谁知道暖阳脸色怪异地进来。 “主子,那些氏族……”暖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旁的三姑娘后,咬牙说,“送来四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说是来伺候王爷的。” 谢珣,“……” 凤妤微微挑眉,露出那种谢珣初见时,非常熟悉的微笑,“哇……王爷艳福不浅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离别 氏族送来皆是妙龄少女,最小的十五岁,已及笄,最大的十七岁,芳华正浓,四人皆是族中容色数一数二的绝色,有嫡女,也有庶女。这已是氏族的诚意,没有随意挑选来历不明的女子来伺候谢珣。 谢珣面沉如水,他连氏族族长都不想应酬,又怎么会见美貌少女们,凤妤一句不冷不热的艳福不浅,更让他如芒刺背。 “请她们进来!” “把她们赶走!” 凤妤和谢珣同时出声,一人想见,一人想赶,凤妤似笑非笑地说,“王爷少年英雄,又位高权重,氏族有攀附之心,各地州府想来也是如此。王爷剿匪途中,可有此艳福?” “我在服丧!”三年不能婚配嫁娶,生子,不近女色。 “那就是有了!” 谢珣,“……” 是的,剿匪后各大州府都会宴请谢珣,男人的宴席上自是有女人相伴,各大州府都想和谢珣打好关系,权色权色,有权就有色。有州府送来服侍他的,也有女子垂涎他的身体容貌,自荐枕席的,一路剿匪,一路女色诱惑。 “果真艳福不浅!”凤妤凉凉一笑,淡淡说,“请她们进来。” 谢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姑娘微冷的侧脸,拂袖坐在主位上,目光冷漠地盯着暖阳,暖阳心口狂跳,也意识到自己犯蠢。他要么直接回绝,要么趁三姑娘不在时报给谢珣,如今直接捅了马蜂窝。 四位少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锦州的少女身材健美修长,肤色略深,五官深邃且冷艳。 当初凤妤陪谢珣去芙蓉居时,还有心欣赏美女,心中并无杂念,如今看着这群献给谢珣的少女。凤妤酸涩地想,胸比她大,腿比她长,看起来身体康健,比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好生养。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谢珣的最佳选择。 当年侯府仅剩镇北侯一脉单传时,侯夫人想给侯爷纳妾吗? 不! 她并不想,在太医诊断她不能生养后,她忍着心痛给侯爷纳妾,就是为了延续镇北侯的血脉。 铁骑需要继承人,必须是侯爷的亲生血脉。 如今,侯府仅剩谢珣和谢珏。 谢珏……凤妤觉得二公子这性子要娶妻生子怕是有点难,心志坚定,定是推给她和谢珣。 妙云师父说她活不过十八,如今看着算是康健,若真的活不过十八呢?就算真的能活过十八岁,就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像是好生养的。 凤妤有点沮丧,若她真的不好生养,会效仿侯夫人给谢珣纳妾吗? 绝无可能! 她这种咬着自己食物绝不松手的霸道性子,不可能给谢珣纳妾,凤妤越想越酸,她第一次为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烦忧。 庸人自扰! 酸气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民女见过王爷,见过姑娘!”四位少女容貌姣好,教养也不错,双手交叉在前行礼,目不斜视。 “本王尚未娶妻,并无蓄婢纳妾之心,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告诉你们族长,别做多余的事。”谢珣声音极是冷漠,堂下女子再美,他也无意。 他的三姑娘占有欲极强,性子又强势霸道,属于她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肉骨头,她也不会与人分享,何况是夫君。 除了凤妤,他也不想亲近旁的女子,惹她伤神。 “王爷,民女可在府中为奴为婢,请王爷不要驱逐我等,给我等一条活路。”一名少女伏首,声音惊恐,她们家中给了命令,务必要想办法留在府中,在王爷的后院有一席之地,王爷年富力强,正是贪慕女色的年纪,若是能怀上一儿半女,她们的家族在十二州就固若金汤。 利用子女婚姻巩固家族地位权势是氏族惯用的手段,凤妤并不意外。 谢珣冷笑,“本王明日启程赶赴宁州,你们也要随本王前往宁州吗?” “……是!”众女重重磕头,“求王爷给我等一条活路。” “放肆!”谢珣本就因要和凤妤离别而焦躁,又被人威逼,怒目横眉,“想死出门随意找一棵树吊死,别来寻本王晦气!” 满堂寂静! 杀戮浓重的将军威压下,少女们吓得魂不附体,娇躯颤抖,只敢磕头,不敢言语,凤妤柔声说,“王爷,这事我来处理!” 谢珣在众目睽睽下,也不拂凤妤面子,他眼不见为净,去庭院练剑。暖阳随着他到院内,谢珣长剑拔出,寒芒四射,“暖阳,本王是不是太纵着你,你才敢这么没分寸?” 暖阳跪地,不敢反驳,“主子,属下错了。” “若再犯,你就滚回宁州,我派飞影来!” “是!”暖阳冷汗瞬间下来。 “自己去领罚!” 暖阳懊恼不已,这事他是失了分寸,心想着毕竟是锦州的氏族,主子总归要给点脸面,他们还没攻占十二州,总不能先和氏族交恶。 没想到犯了主子大忌。 他心中狂跳,也提醒自己,主子已不像数月前那么好说话,日后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再犯糊涂。 谢珣练了一套剑法,凤妤已站在廊下心疼地看着他,她并不是真心吃醋,故意让那群少女来给谢珣添堵。锦州也好,各州府也好,就冲谢珣的容貌,地位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送到他面前。 总要解决的! 这三年,他以不曾娶妻,在服丧为由回绝,三年后呢?她想一次解决,且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爷为何不近女色。 谁知道,这群少女犯了他的大忌。 谢珣本就不受威逼利诱的性格,张扬桀骜,这种以弱绑架相逼,让他想起宇文皇室和镇北侯府十余年的拉扯。宇文皇室也总是看着示弱,实则相逼。他已是宁州铁骑主帅,几名少女想要自荐枕席,竟敢以死相逼,他若受胁迫,那真成笑话! “你不会收下她们,在府中为婢?”谢珣挑眉,一套剑法后,他心中的怒火已散得差不多,他练剑就是不想冲凤妤发火。 凤妤轻移莲步,两指夹着他的袖摆轻轻一扯,“未来夫君的床榻,我还没摸着,让旁人来分宠,我有这么傻吗?” 谢珣忍俊不禁,把她搂在怀里,低头在她鼻尖轻啄,“真乖!” “可我不高兴!”凤妤在怀里仰头,委屈地说,“在我看不见,不知道的时候,原来有那么多的女子觊觎你,想要你。” 谢珣眼里落下了星光,舒心畅快极了,“吃醋了?” “嗯!”三姑娘想哄一个人,就没有哄不好的,“她们比我康健,身段比我好,模样也好看,她们看起来和你更般配。” “胡说八道,整个燕阳,就属凤妤和谢珣最般配。”谢珣见她真有些伤神,慌忙低头来哄。 三姑娘吃醋,他很开心。 若是因吃醋真的伤神,那又另当别论。 “真的?” “当然!”谢珣深深地看着她,“我只要你!” “那你可记住,不管在宁州,或在哪里,不准被色诱。”凤三姑娘霸道地宣布主权,“你是我的。” 谢珣眉目勾起一抹昔日的风流蛊惑,“我只会被你色诱。” 凤妤,“……” 离别在即,凤妤也舍不得睡,拉着谢珣在屋顶看星星,谢珣被她勾起好奇之心,“你到底是怎么劝她们回去的?” “秘密!” 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翌日一早锦州城就传遍了。三姑娘善妒,不允许王爷亲近女色,谁想亲近王爷,先得讨三姑娘欢心。氏族都知道,宁州铁骑的粮草,如今是三姑娘在供应,王爷被掐着命脉,就算有心也不敢啊。 善妒这骂名,算是焊在凤妤头上。 谢珣,“……” 凤妤送他出城时,满头珠翠,特意陪着谢珣招摇过市,让整个锦州都看看三姑娘是如何善妒的。 谢珣好气又好笑,这的确也减了他一些麻烦,日后不必再费心思去应酬女色,可三姑娘的名声…… 三姑娘就不在乎什么名声,若是善妒能让那些女子少觊觎她的夫君,那善妒就善妒。 她若有所思地说,“再过一阵子,我的名声会更可怕。” 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不管谢珣和凤妤心里再不舍,总有离别的时刻,几万铁骑在侧,谢珣毫不掩饰自己对凤妤的在意和占有欲,他抱着凤妤,终于把那句忍了十几天的话说出口。 谢珣说,“凤妤,我允许你留在锦州,若你敢受伤,置自己于险地,我会把你抓回宁州。” 凤妤,“……” 第二百八十六章 恩威 谢珣把暖阳和五千铁骑全留下,有暖阳和张大,且有五千铁骑随侍,凤妤安全无虞。谢珣走后,凤妤就开始整顿锦州的苏家商行。 苏家在锦州包括米粮,香料,茶叶,丝绸,首饰等,以米粮和茶叶为核心,丝绸和首饰在锦州销路极好,出了锦州在十二州不受欢迎。十二州更注重温饱,丝绸和首饰于女子非必需品,生意不如米粮和茶叶等生活必需品。 最暴利的两个行业是盐业和铁器,这都是官府管控比较严两大行业,私人买卖要有许可证。十二州的盐引(许可证)在锦州四大氏族手里,由他们掌控。铁器贩卖许可证是镇北侯谢家,如今在凤妤手里。苏家占了西洲一半的铁矿,是借着镇北侯的手控制铁器,因为这是宁州铁骑武器盔甲主要原料,几十年来都在朝廷管控之中。 盐业也是巨大暴利行业,苏家生意版图里并无盐业,江南的盐商富可敌国,权力极大,据她所知是方大帅嫡系。 凤妤对十二州的盐引暂时不感兴趣,氏族和薛玉知州合作多年,若夺他们的盐引,会引来巨大的麻烦。 钱是赚不完的,没必要和别人抢饭吃。 想要盘活十二州的商贸,就先要让十二州的百姓吃得饱,商贸汇聚,繁华昌盛是在吃饱喝足的基础上。 只有吃饱喝足,才会关心自己穿得好不好看,今天能不能去喝花酒,明天能不能买首饰,各行各业才能带动。 苏家商行在锦州最大的问题是,常年无人管束,天高皇帝远,掌柜们只手遮天,相互遮掩,中饱私囊。凤妤光是查账就花了三天,十二州除了西洲的苏掌柜和李掌柜,基本都来了,凤妤请了六名账房先生,当着他们的面来查账。 十二州来了十六位掌柜,炎热的夏季坐在书房和账房先生核算账目,庭院外是暖阳和张大带着铁骑在操练,刀光剑影,杀气冲天。书房里不知是闷热,或是恐惧,掌柜们汗流浃背。 三姑娘笑容和善温软,“我刚接手十二州商行,总要把账目弄清楚。你们都是苏家商行的老人,劳苦功高,日后我还要多多仰仗各位掌柜。” 所有人都感受到三姑娘看着春风细雨,却是疾风骤雨的威压,庭院外看似铁骑在训练,实际上刀口随时可挥向他们。 凤妤并不打算一刀切,人心贪婪实属常情,外祖父年事已高,姐姐被铁骑辎重缠得分身乏术,她又体弱多病。十二州无主必生贪念,若她是苏家商行的掌柜,能保证多年无人管束下也能忠心耿耿吗? 她做不到,就不会要求旁人。 她在查账前,花了一日的时间带王掌柜兄弟考察过锦州所有的商铺,重点考察掌柜的能力,品行。她也派春露递过话,只要诸位掌柜平了五年内的账目,她既往不咎,日后仍是重用。 虽有贪念,至少保证苏家商行平稳运行,也没有出现巨大亏空,凤妤还是想给众人一次机会。 “姑娘日后是常驻十二州,不回京都了吗?”一名掌柜试探地问。 “是!”凤妤喝着温热的奶茶,眉目微垂,“我回京都之日,应该是宁州铁骑踏破京都城门之时。” 众人心口一跳! 书房内,都是苏家商行的掌柜,凤妤说话并未收着,谢珣已自立为王,迟早是要统一燕阳的,众位掌柜也就掂量一下凤妤日后的前程。 “诸位掌柜都是苏家商行的老人,陈掌柜三代都在苏家商行做事。阿妤感激各位掌柜对商行的付出。”凤妤笑意微敛,“功是功,过是过。若诸位掌柜想欺我年幼,故而欺瞒,想必是打错算盘。以十二州的茶叶为例,每年的产出,产地都有记录,本地倾销多少,运输到江南倾销多少。再折算损耗,核定当年定价,库房存量。不难算出利润,只是耗费时间罢了,茶叶如此,米粮亦如此。论假账,你们都没有王掌柜兄弟擅长,我没请他们过目,已是给你们留了余地。” 凤妤看着诸位掌柜脸色各异,喝了口茶,继续说,“细枝末节,一点小钱的事,我也不想过多计较,只要这五年内,你们贪了多少银子,就补上多少窟窿。五年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日后你们仍是各大商行的掌柜。若你们执迷不悟,那就要请诸位另谋高就,我家米缸,不养硕鼠。” “姑娘是要逐了我们?”一名老掌柜颤颤巍巍地问,“若是没有这群掌柜,十二州商行不会有今日规模,是我们让苏家商行在十二州扎根。你若要逐了我们,也要问苏老答不答应。” “我从未否认过各位的功绩,你们的确劳苦功高。我也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你们在锦州盘踞这么多年,我只要你们填补五年的亏空,不过分?”凤妤语气仍是温和,可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姑娘不接受要挟,态度非常强硬,“你们贪了这么多年,钱也赚够,足够养老,我逐了你们,也不报官,算是仁至义尽了,周老掌柜。” 她的强硬是苏家给的底气,她的刀锋握在铁骑手里,向前或回鞘,皆在众人一念之间。 周老掌柜没想到凤妤能喊出他的名号来,他在十二州掌柜里,除了资历老,掌管的并不是最赚钱的商铺,并不起眼。 诸位掌柜面面相觑,凤妤也不着急,缓缓说,“我丑话说在前头,宁州铁骑已和燕阳一刀两断,总有一日会起烽烟。我是谢珣未过门的妻子,自是和他同进退,成王败寇,谁也不知道几年后是什么光景。你们想走,我不强留,若要留下来,整个十二州商行都要听我调令,与宁州铁骑同舟共济。若有二心者,早日离开,与你我都好,若是留下又做出有损商行的事,我绝不姑息。” 众人也听得出凤妤未尽之言,若有一日谢珣夺得天下,苏家商行有从龙之功,一人飞升,鸡犬升天。 宇文皇室虽是正统,江南驻军和中州又相互守望,能与铁骑对抗,可宁州铁骑骁勇善战的印象多年根深蒂固,宁州到十二州许多人都觉得谢珣更占上风,他如今缺钱,各大商行正好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我三日后要启程去西洲,明天日落前,你们都要做出抉择。” 锦州知州府邸。 薛玉和钱谷师爷,两名幕僚正在谈凤妤召集商行掌柜商谈的事。薛玉在锦州多年,消息灵通,凤妤的话自也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位凤三姑娘虽是年幼,手段厉害啊!”薛玉感慨说,“小小年纪,恩威并施,做事留一线,又给掌柜们画了大饼,出乎意料!” 钱谷师爷说,“是,看这三姑娘在宴席上掐尖要强的性子,本以为她眼里容不下沙子,一怒之下会放逐苏家商行所有的掌柜,引来众怒,没想到四两拔千斤,恩威并施,掌柜们本想齐心协力把她架空,如今怕是人心涣散,各有心思。” 薛玉暗忖,“怪不得二公子把她派来十二州主理大局,眼光真不错,是我们小瞧人家姑娘。” “三姑娘背后,毕竟有五千铁骑,这才是她从容镇定的底气。”幕僚说,“锦州商行的格局应该也会跟着变了,她把宝丰银庄的总掌柜带在身边,若她去西洲,锦州商行应该是王掌柜主理,这位王掌柜是苏老从小培养的,除了苏老父女和凤家姐妹,他是苏家商行第五人,忠心耿耿,想要拉拢也不容易。” “不必急着拉拢他,我也不想得罪三姑娘。”薛玉淡淡说,“秦王要逐鹿天下,十二州是必争之地,宇文皇室也不会放任他轻易夺取十二州,我们顺势而为就行。一州一府的命运在狼烟四起中太过渺小,我们州府能做的就是护着城中百姓。” “可京中已有圣令,要我们斩杀三姑娘于锦州。”幕僚有些犹豫,“大人要违抗圣令吗?” “锦衣卫和禁军几万人都困不住五千铁骑,凭什么要求我们两万驻军去送死?”薛玉淡淡说,“我们若和五千铁骑开战,锦州血流成河,整个十二州都会陷在贫穷,战乱,几年都难以平息。三姑娘若死在锦州,谢珣会派兵踏平锦州,无辜百姓受难,我不想当罪人。” “可若不听圣令,一道圣旨下来,皇上会抹了你的乌纱帽,你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幕僚叹息,于薛玉而言,这也是两难的局面。 薛玉叹息,“静观其变!” 第二百八十七章 西洲 凤妤传信去京都,让文掌柜来十二州协助王掌柜管理商行,京中的生意模式已成熟,文掌柜可交给二掌柜来管。父亲和母亲辞官闲赋在家,也可以管商行的事,她这边急需人手。 锦州的生意仿照京都模式来经营就可以,各大店铺联手推销,促销,形成一个闭环。凤妤在整合京都产业链时就发现,各大商行都喜欢独自运营,不喜欢和店铺一起搞促销,联合促销确实会让利,可薄利多销,量上去了,利润也就上来,钱就能转起来,不像是典当行,三年不开着,开张吃三年。做米粮,茶叶和服装生意,都想尽快销售,保证资金流转。 十二州也是如此,且更严重。凤妤在京中已有一套很成熟的模式,可以直接在十二州推行,势必会削弱十二州原来掌柜的权力,这是不可避免的,她要拥有绝对掌控权。 掌柜们妥协得比凤妤预计要快。 “姑娘,是我糊涂,被商行养大了野心,我愿意填平这五年亏空,求姑娘责罚。希望姑娘再给我父子一次机会,我们一定恪尽职守,不会再犯糊涂。”周老掌柜当天夜里来见凤妤,求了原谅,凤妤也爽快,接受了他的银票,数目比核算出来的还多一些。 凤妤很喜欢识时务的人,又怜周掌柜年事已高,匆匆扶起他,还邀他一起用膳,顺便和他谈锦州的商行情况。 周老掌柜想通后,自是知无不言。 一人示弱后,掌柜们陆续也向凤妤献忠诚。 锦州不管是商贸,还是农桑都非常成熟,凤妤理顺商贸后,把一切交给王掌柜,给予王掌柜仅次于她的权力,除了掌柜罢免权,王掌柜能代替她管理锦州。掌柜们知道她要去西洲,都建议凤妤三思而行。 凤妤看过十二州地理志,西洲和黄州,锦州拥有十二州最肥沃的土地,能供养十二州巅峰时所有的人口,还有富余。后来,战事吃紧,十二州开发铁矿,渐渐荒废农田,商户配合州府不断开发铁矿,倒买倒卖,赚取银钱。 贼寇也惦记上西洲的铁矿,玉石山脉,攻占西洲,西洲州府和贼寇同气连枝,欺上瞒下,直接控制西洲。征用当地劳动力开发矿区,数次矿难造成民怨沸腾,渐渐的百姓就迁移出西洲,如今是州府和贼寇直接控制十二州。 “他们吃穿用度,都是别州供应吗?” “是的,每日从胶州,锦州运过去,我们商行负责西洲的米粮,他们给的价格还挺高。” 凤妤看到米粮店的运输记录,王掌柜们,“姑娘,要断了西洲的供应吗?” “这倒不必。”凤妤略一思忖,“等我到了西洲,再做定夺。” 谢珣若没留下五千铁骑,她震慑掌柜们,或许要耗费点时日,如今有铁骑在侧,这群掌柜在苏家商行多年,也知道苏家人厚道,只要他们后续不太出格,凤妤都会睁只眼闭一只眼,且凤妤单独给每一家商铺都做了红利分成计划,掌柜所占比例也大有提升。 主家大方,且稳定,将来或许能一飞冲天,他们经商多年,都愿意赌一把。凤妤也没有因他们犯错而逐出商行,已非常宽宥。 锦州的事交给王掌柜兄弟,等文掌柜来也可以协理,凤妤带铁骑和一群擅农桑,擅修沟渠的农户和工匠,赶赴西洲。 沿途匪患已肃清,一路上比较清静,没有匪患作乱,大大小小的村庄祥和安定,进到西洲地界时渐渐荒凉。县城和镇上人口极少,越靠近西洲城,越是明显。 凤妤是夜里到西洲城,如她所料,西洲城乱成一片,打得热火朝天,远远就看到西洲城内火光映天,人声鼎沸。 暖阳震惊,“他们真打起来了!” 姑娘料事如神啊! “王爷前后把一万多人送来西洲,这群悍匪占山为王,性子彪悍。他们习惯了抢掠为生,进了西洲城自然要活下来,他们没有资源,就会去抢。一万多人的暴乱,足够他们头疼了,这些人是王爷送进来的,他们也不敢大开杀戒。”凤妤说,王知州去了黄州,西洲没人主理前,定会乱成一锅粥。 “我们去平乱吗?”暖阳问。 “不必,我们驻扎在城外,天亮进城。”凤妤轻笑说,“让他们野蛮发展,代替我们先向当地州府问好。” 第二百八十八章 震慑 西州城内州府和匪寇原有四万人,谢珣又投送一万多人过来,如今城内将近六万,西洲和锦州都是十二州大城,西洲鼎盛时最高有八十万人口,六万人若能齐心协力,也慢慢能发展起来,粮马道建立后,谢珣再派军过来开荒。 锦州是荒田重垦,本来就是肥沃富饶的土地,开荒属于比较简单的。凤妤有心在西洲建立起商贸,且要成为十二州的中心。 江南有三座城池人口上百万,中州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反观十二州,如今只有锦州有六十多万人口。西洲要发展起来,困难重重,幸好资源不算匮乏,倒是能吸引百姓。凤妤坐在城外山坡上,看着火光冲天的西洲城,想起了谢珣。 不知道谢珣行军到哪了,押送白银和粮草是否顺利,宇文景把方楚宁调来中州驻防,离宁州很近。他会出兵十二州,抢占先机吗?若是出兵,二公子和方楚宁是不是要兵戎相见? 在狼烟起前,她能盘活十二州的商贸和农桑吗? 她对十二州的商贸和农桑所有的信心,来自于燕阳和宁州铁骑不起战祸,若是烽烟四起,所有心血都白费。 凤妤想着动荡的局势,越发思念谢珣,她摸着镇魂珠,轻轻笑了笑,虽是开玩笑说想见谢珣时就扯断镇魂珠,可她不会轻易这么做,怕耽误谢珣的事。 她夜不能寐,吹起了曲子。 暖阳,“……” 驻守在城外,正在喝酒猜拳的铁骑驻军们,“哪个王八羔子学了半吊子半夜来扰民?快去让他别吹了。” “好像……是姑娘。” 那将士倒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改口,“……也不是那么难听,是?” 一阵沉默,无人应答。 催人尿下的曲子尖锐至极,眼前又是火光冲天的西洲,有一种诡异的又应景的阴森恐怖。 “张大,我们姑娘不是京都城内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宁州铁骑八卦地问。 “那是二姑娘。” “咦?” “你也是第一次听姑娘吹曲?” “不是!”张大言简意赅,也是一言难尽。 “没人告诉过她,她吹得很……与众不同?” “王爷觉得好听!” “哈!” “暖阳将军,末将带一队人进城探听查探消息。”一名副将起身请命,只想逃离这种恐怖诡异的气氛。 “……行!”暖阳欲哭无泪,他也想去!秋香说,姑娘兴致来时,能吹一整夜,他的耳朵已在抗议,偏偏他还不能离凤妤太远。 凤妤还真心无旁骛地吹了一个多时辰,(三个小时。)直到暖阳的副将陈江东带兵回来过来报告,城内暴乱动了军械,已有数人受伤,情况有些失控。 “进城!”凤妤当机立断,率领五千铁骑进城。 凤妤收服了几名匪寇传递消息,在锦州时就一直收到西洲的消息,虽是暴乱,双方都是对峙,从未动过军械。当地州府也知道凤妤和铁骑会来,不敢和这群匪寇真的动手,怕闹出人命自断后路。 对峙已有五日,双方宛若滚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炸开,今晚有人挑拨,很快就动起手来。 城中几万人,多是青壮年,也有老弱妇孺,难免误伤。 凤妤车架在后,暖阳率铁骑在前镇压,弩枪盾牌,装备整齐的铁骑迅速把暴乱的队伍隔开。 秋香在途中问过暖阳,西洲六万人,我们只有五千铁骑能不能打得过他们,暖阳听后大笑说,“若是宁州铁骑被五万匪寇灭在西洲,侯爷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 当地州府多是民兵和匪寇,又不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和禁军。 且京都那一夜,若不是事出突然,短兵相接,宇文景在长街上设伏,他们未必会陷在苦战。 “三姑娘有令,放下兵器,各退十米,违令者斩!”陈江东声如洪钟,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群被一队铁骑强硬隔开。 谢珣投过来的匪寇和凤妤打过交道,在凤妤独自去锦州前,都是凤妤安置匪寇,她和几名大当家夫人都建立起比较好的关系。铁骑冲过来时,西洲当地州府的人比较强硬,匪寇们倒是识趣,都退开几米。 当地州府官兵们却是比较强硬,其中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高声说,“你们姑娘是谁?这是西洲,燕阳的土地,只认宇文皇室正统,兄弟们,把这群抢占我们家园的匪寇赶出去,夺我故土者,杀无赦!” “把他们赶出去!” “夺我故土者,杀无赦!” 一群身穿官袍的士兵们群情激昂,刀锋向天,大有一种要大开杀戒的紧绷,几万人同仇敌忾,杀气腾腾。 “祝盛良,你真不要脸,究竟是谁抢占我们的家园?”张虎横眉怒视,“你本是西洲马嵬坡上的山匪,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是你带着山匪闯进西洲,赶走百姓,抢占铁矿,别以为穿上官袍我就不认识你!” “我是朝廷亲封的盐铁司判官,尔等一群匪寇也敢与我争锋,意图抢夺粮仓和铁矿……” 凤妤掀帘而出,一袭红衣和火光冲天的西洲城融为一体,她国色天香,柔软面善,祝盛良目光被凤妤容貌所惑,一时惊艳迷了眼。 “杀了!”凤妤目光掠过杀气腾腾的西洲府兵,下了杀令。 “你敢,我是盐铁司判官,你……”祝盛良话音未落,离他最近的陈江东长矛一横,在几万人众目睽睽下贯穿他的胸膛,直接把人叉起来,信手一挥,长矛叉着尸体飞出去,狠狠地插在一旁的柱子上。 “吵死了!” 万籁俱静,绝对武力镇压下,所有人都被震慑了。 府兵们面面相觑,凤妤站在马车上,红衣似火,迎着府兵们愤怒,仇恨的目光,微微一笑,“我叫凤妤,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凤妤在杀戮后,仿佛才想起一句俗语,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 “你竟然杀了我们的判官?”一名身穿官袍的府兵手持长剑指天,“我们要为判官报仇!” 凤妤在西洲的做法和锦州截然不同。 “我想和你们好好谈一谈。”凤妤说,“你们却想和我刀剑相向,这让我很为难。” 第二百八十九章 威逼 “凤妤,你的族人尚在京都,你的姐姐是端王妃,凤家全族荣耀都是宇文皇室给的,你如今站在西洲城内,领着叛军和西洲府兵开战。俗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你享尽荣华,却为虎作伥,简直是不忠不孝!”西洲知州复姓南宫,名衡。 他二十一岁高中进士后,进户部历练两年,性情耿直忠君,深得建明帝宠信,外放到西洲任县令,升知州。一路擢升,建明帝派他来西洲,主要是为了监管西洲盐铁司。早年西洲盐铁司是镇北侯统管,从开矿冶炼,到器物铸造,销售,运输,都是官府垄断。生产和流通都被严密管控,南宫衡也算有本事,几年时间里竟在西洲一手遮天,其中离不开苏家商行替他欺上瞒下。 州府的官袍大同小异,宝蓝长袍胸前绣白鹇图案,头戴水晶顶冠,凤妤淡淡问,“南宫知州是决意要和我开战?” “凤三姑娘,你该迷途知返。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下官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你陈情,免你罪罚。”南宫衡双手抱拳向天,神色坚定。 凤妤掩嘴轻笑,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映着火光璀璨夺目,佳人一笑,如花绽放,不管是府兵,或者匪寇都觉得她像是修罗场上开出的一朵鲜花,光彩照人。 “我迷了哪条路,该不该返,不劳费心!”凤妤抬手,和声细语地问,“南宫知州,你是要和我谈一谈,还是要和我开战?” 南宫衡,“冥顽不灵……” “一!” 凤妤微笑地打断他的话,“我数到三,拦我者死!” 南宫衡大惊失色,谢珣送来一万多匪寇要在西洲安家,给州府严格管控下的西洲带来巨大的麻烦。这群匪寇无人管束,进城画地为家,这座巅峰时能容纳八十万人的城池,虽荒废几年,房屋却大多完好,到处都是荒地,空屋。 匪寇们安营扎寨后就要想办法果腹,西洲在未发现铁矿时,重农桑,畜牧业,内城,外城都极是热闹。后来发现铁矿,且尝到矿业暴利,不知何时兴起全程开采铁矿,冶炼的风气,半数以上的居民们投身矿业,倒买倒卖。 后来,镇北侯派兵镇压,收拢矿产,集中经营,民众和州府发生剧烈冲突,再后来西洲铁矿被州府,商户和匪寇联手霸占,城民们吃不到红利,又被匪寇不断骚扰,人口流失严重。因西洲百姓凶悍,走商极少,他们都怕惹事,绕开西洲,除了铁矿,商贸之路几乎都被切断,西洲城渐渐就荒废了。 州府意识到问题严重后,已无力回天。 “二!”凤妤耐心渐失,只要一声令下,铁骑能够冲破西洲府兵组成的封锁线。 谢珣把一万多人放到西洲来,南宫衡倒是想要安置这群匪寇,让他们在西洲安居乐业,起初还开放粮仓。可匪寇性子凶悍,当地还有几万城民,原来也是匪寇,都是骁勇凶悍之辈,冲突频繁。南宫衡迫于压力下,关闭粮仓。 新来的匪寇就闹起来,他在幕僚的建议下组织府兵对抗,谁知道凤妤会星夜来西洲,两军对垒,他弱一分,凤妤就强一分,他占了正统,忠义,本想给凤妤一个下马威。可这凤三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又好欺负,却是说一不二,强势霸道的性子。 祝盛良身为盐铁司判官被钉死在柱子上,她不在意铁骑是否碾碎西洲府兵。 “三!”凤妤耐心消磨殆尽,作势要挥手。 幕僚在南宫衡耳边似是低声说了什么,南宫衡高声说,“凤三姑娘,我们谈一谈,血流成河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 “好啊!” 知州官衙府邸。 陈江东带人安置作乱的百姓,勒令他们各位各家,不要惹事,长街上不管是作乱的,还是看热闹的,都被勒令归家。 凤妤直说自己的来意,她要恢复西洲的农桑和种植,且在西洲全境内施行宁州制定的新政,把所有的天地归拢在手中,统一种植,生产,运输,按劳分配。谢珏还需要买下宁州氏族手里的土地,西洲不需要。 西洲到处是荒田,荒山,有一些肥沃的土地都被官府霸占和种植,凤妤要重新登记和分配土地,重新建立西洲和各州的商贸。 “你这是强盗所为!”南宫衡勃然大怒,凤妤竟野心勃勃要取代他,掌控整个西洲,绝对不可能,“我和西洲府兵一定会对抗到底!” 凤妤手中有军队,就有话语权,她不疾不徐地问,“你想如何?” “西洲原来有十二州最大的农耕土地,你要给宁州铁骑筹备粮草,开荒垦田,我没意见。可盐铁局属于燕阳,矿产的生产,运输都属于州府管控,你不能插手。我可以退一步,你管你的农耕畜牧,我管铁矿冶炼,运输,互不干涉。” 凤妤挑眉,“南宫知州真是……天真有趣。是要和我一城两制?我管新来的匪寇,你管铁矿,是不是在城中划清界限,互不干扰,你来买我的大米,还要交赋税?” 南宫知州脸色爆红,也不知道是被嘲得羞愧,还是心思被人看穿恼羞成怒。 “十二州的粮食由锦州供应,城中无法自给自足。我带人开荒,于你也是便利,养活城中所有人,还不能沾手铁矿暴利,互不干涉?”凤妤冷笑,“知州是不是忘了,我除了代谢珏,谢珣来管理西洲,我还是苏家商行的主人,我拥有西洲一半的矿产,你拿什么和我一城两制?” “苏家商行多少年没管过西洲的铁矿,你知道如今铁矿是什么光景,是谁在管控,难道你要杀光城中几万人,不怕世人骂你一句暴君?” “苏家商行是我的家事,我只会清理门户,我如今和你说的是西州城内的管辖和治理方案。”凤妤强硬地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亦无二主。西洲听我号令,这不是和你商量,你比我熟悉西洲城,我希望南宫知州能和我一起治理西洲。” “南宫衡深受圣恩,多年来治理西洲呕心沥血,事必躬亲,只认宇文皇室,绝不辜负圣命,背叛旧主,改投他人。”南宫衡掷地有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呕心沥血,事必躬亲!”凤妤嘲讽,“可在你治理下的西洲,逐渐荒废,昔日繁华如过眼云烟。想来你也不太适合西州知州职位,是该挪一挪了。” “除了圣令,任何人都撤不了我的官帽,难道你要越俎代庖,你不过是燕阳的乱臣贼子,没有资格撤我的职。” 凤妤好笑地说,“要么你配合我一起管理西洲,要么你脱下官袍,回京复命,宇文景说不定还夸你一句忠君铁骨。南宫知州,你没有第三条路走!” “谁说没有!”南宫衡倏然拔剑,横在脖子上,怒目而视,“我南宫衡绝不受你胁迫,今日就血溅三尺,以抗暴政,陛下,臣尽忠了!” 幕僚们纷纷去拦,南宫衡却一心寻死。 他长剑一横,薄刃刚割破皮肤,暖阳袖箭社畜,擦过他的手腕,南宫衡吃痛,长剑落地,割裂的皮肤血珠浮现,却不致命。 “你……” 凤妤并不理解这种忠心,却敬佩这种忠骨。 她长指在太阳穴上轻轻一转,漫不经心地问,“南宫大人今年三十有三,有一妻两妾,三子四女,高堂健在是?” “你要做什么?”南宫衡大惊失色。 “我喜欢团圆,南宫大人黄泉寂寞,我于心不忍,若你身故,我定会送你家人与你团聚,和和美美。” “毒妇!”南宫衡破口大骂,“你这毒妇,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你会天打雷劈的!” “身死哪管身后事,我被五马分尸也好,天打雷劈也好,你也见不着。”凤妤和气地问,“南宫大人,还寻死吗?” 第二百九十章 知人善用 南宫衡鼻翼喘息如牛,气得眼前发黑,却真不敢再寻死,幕僚比他更有眼力劲,“凤三姑娘,您初来乍到,对西洲也不了解,我们州府也有州府的难处,请给我们几日时间,让我们再商量。” “西洲听我号令,没有商量余地!”凤妤起身,看着瘫软在地的南宫衡,“在这基础上,我会酌情考虑你们的请求,南宫大人,我敬佩你的忠心,却不接受你对西洲的治理方案,西洲毁于你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句话更适合你,若我是你,会想方设法让西洲恢复到十几年前的繁华。” 凤妤拂袖而去,南宫衡在她背后撕心裂肺地喊,“你根本不知道西洲的情况,你……你治不了西洲!” 凤妤回头,微笑地看着他,“我可以!” 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 从小到大,她只要想做好一件事,就没有做不好的。 暖阳说,“这南宫大人也真是愚忠。” “侯爷何尝不是!”凤妤失笑,“像我这种归属感薄弱,不在乎什么正统的人,毕竟是少数。南宫大人进士排名靠前,策论出众,当年在户部也有作为,怎么把西洲治理成这样?暖阳,你派人去探一探矿山的情况,我去找张虎。” “是!” 西洲的情况,他们还不甚熟悉,需要更详细的摸底。 谢珣剿的这群匪寇,有好几股势力,西洲匪寇有一个特性,以强者为尊,势力虽不一样,他们却有共识。日后要在西洲安居乐业,当普通百姓,几名大当家握手言和。张虎在一群大当家属于强者,匪寇虽不是一个山头,平日里无冤无仇,进了西洲城后,几名大当家齐心协力,带着自己人谋生,内部小有摩擦,却没出过什么流血事件。 凤妤在云州时就和张虎的妻子张林氏建交,为他们年幼的儿子寻医问药,张虎夫妻也愿意为他们在西洲城内打头阵。 这一万多人划了城南为居,匪寇占山为王,本来就有管庶务的人才,把一万多人都安排得很妥当。张虎在凤妤到西洲时,基本带人把西洲摸清了,除了矿山。 “姑娘,西洲城内实际是盐铁司做主,不是州府做主。城中居民多是混居在城东,西边是冶炼工厂,有盐铁司的人把守,冶炼和运输都由他们把控,苏家商行负责销售。州府从中收取红利,府兵大概有四千人,盐铁司被匪寇掌控,如今他们穿上官袍摇身一变成了官府的人,矿山有两万人把守,极其严格旁人进不去。盐铁司的有两位铁官,一人姓苏,是苏家商行的掌柜,一人姓祝,叫祝盛开,是西洲马嵬坡山匪大当家。冲突时被杀的是他亲弟弟,前几年带着一万山匪攻占矿山,渐渐还招募了一万多人,如今联合苏家商行控制铁矿。有两万人都守在矿山,盐铁司下的府兵也有几千人,普通百姓的不足千户,其余居民,曾经全是悍匪。” 暖阳头疼起来,“那说起来,除了普通的千户人家外,西洲城里如今全是悍匪?” 张虎等几位大当家笑得很有深意,“我们是被王爷送过来的!” “将军,我们现在是良民!” 暖阳,“……” 西洲未来民风彪悍,似是能预计的! 暖阳暗忖,有必要增兵啊! 西洲大概的情况,凤妤心里有数,匪寇里有几名擅长统筹的人才都被凤妤挑选出来,她命人去州府要户籍档案和土地档案。 她不能事必躬亲,只能知人善用,“户籍档案和土地档案拿过来后,你们就着手统计,一部分统计西洲能耕种的土地,一部分统计城中空屋,重新记档。屋舍根据大小和地理位置,我会给出报价。粮食丰收后,你们也能安居乐业,这笔钱必须要上缴,我先给你们垫着。西洲迁移出去的百姓,有一日重返故里,若发现屋舍被占,由我来赔偿和调度,若他们仍想回到旧居,你们所占的房屋要让出来,我给你们寻一个住处,或你们自食其力,在州府统一划给你们的土地上建造屋舍。” 几位大当家哗然,他们都占了城南最好的居所,凤妤仍是晓之以情,费了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诸位当家。 “土地就简单了,重新划分,以户为单位来分配土地,土地由州府统一管辖。你们租赁耕种,每户一半土地种植黍米和小麦,另外一半由你们自由选择耕种,盈亏自负。第一年由州府来提供种子,田税会有新政出来,州府只收取租赁费用,具体政策等我稳定矿山局势后会宣布。我也鼓励大家饲养畜禽,鸡鸭鹅牛羊幼崽第一年也由我来提供,犁地所需的牛和农具也会运送到西洲,你们擅长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来提供你们所需的帮助。第一年,我会收取高额赋税,来抵免前期的出资,以后的税收恢复正常,靠你们自己来养活自己。”凤妤声音温柔,且有力量,“西洲的商贸一定会恢复,大家齐心协力,建设好西洲,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园。” 遮风避雨的屋舍和养活自己的土地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凤妤简单地说了这两方面的问题,重建一座城池涉及到方方面面,也会延伸出许多问题,不能一蹴而就,百姓有安居之所,有业操持,余下的慢慢来做。 “姑娘放心,只要能养活家人,扎根下来,我们做什么都愿意。”张虎沉声说,“姑娘给予我们土地,种子,又会打通商贸。我们是第一批重建西洲的人,一定不会辜负姑娘。” 几位当家都听得心里火热,凤妤几乎提供他们安身立命的基础,给了土地,屋舍,种子,还有畜禽的幼崽。谢珣剿匪时,虽没收了一部分钱财,也给他们留有存余,他们定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来。 “几位当家,在我拿下矿山前,你们要稳定后方,不要和城中居民发生摩擦,州府有律可循,匪寇习气要改,西洲会以律治城,犯了错绝不姑息。”凤妤怕这群悍匪习气难改,先交代几位大当家约束自己人。 这群匪寇都有大当家,凤妤只要稳住这群大当家,不能管束。 “我等明白,姑娘放心,谁敢造次,我先砍了他。”他语气凶狠起誓,转而笑问,“姑娘,种子和你承诺的畜禽什么时候到?” “我三年内都会坐镇西洲,承诺你们的决不食言,放心。” “姑娘要坐镇西洲?”张虎也错愕,他本以为凤妤处理好西洲的事,就回锦州,这里条件艰苦,三姑娘天仙下凡,不食烟火似的,不像是能吃苦的。 凤妤说,“对,我和诸君同甘共苦。” 暖阳暗忖,姑娘,我可不敢让您真的受苦。 初到西洲第一晚,凤妤忙到卯时,在凤妤来寻张虎等人时,张大已在城南寻了一处宅子,应是富绅的宅子。许久无人居住,杂草丛生,胜在地方足够大,且保存完好,黑灯瞎火的,只能先安置下来。 秋香和春露在收拾屋子时,凤妤在灯下看盐铁司,州府,西洲这十年的发展轨迹,有点明白为什么南宫衡会把西洲治理成这样。 南宫衡没有自主权,西洲是匪寇和商户相互勾结,南宫衡这么多年都没向朝廷报告过十二州铁矿的问题吗? 凤姝这么多年没察觉到西洲铁矿的事,西洲盐铁司应该有高人指点,只要他们正常提供军需,不要弄虚作假。兵器铠甲精良,铁骑不会管铁矿的流向。凤妤手指在账册上微微一点,十二州整体财政吃紧,即便是强买强卖,应该也榨不出多少银子,这些铁矿会流向哪里变现? 南宫衡一定知道! 秋香和春露等人连夜收拾宅子,凤妤仅睡一个时辰被秋香喊醒,天已蒙蒙亮。 商行的苏掌柜和李掌柜来求见凤妤。 凤妤揉着惺忪的眼睛,哈欠连连,她身体比前些年是要康健些,近日操劳缺觉,总觉得疲倦不堪。 “让他们等着。”凤妤沉声说,“我再睡一个时辰。” 第二百九十一章 演戏 凤妤出现在会客厅时,日头高照。秋香和春露都心疼她连日操劳,并未准时喊她起身,凤妤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 苏掌柜和李掌柜已喝过六盏茶,点心也吃过三回,天气燥热,两位掌柜也等得心头烦躁,骂了秋香和春露近半个时辰,秋香和春露却拦着不肯让他们吵醒凤妤。 苏掌柜想要往里闯的时候,春露强硬拦住,“主子就是主子,她想何时见你,你就要乖乖候着,若是想不等,随时可以走,我们不拦着。” 李掌柜比苏掌柜要理智些,拉着他在客厅里的等着。 “小舅久候了。”凤妤身穿橙黄雪纱夏装,头戴珠花,打扮雅致却又不失贵气,轻移莲步而来时裙摆轻轻荡开,如步步生花,“阿妤昨夜忙碌,起得晚了,您别见怪。” 苏孟韦是苏氏宗族的后代,父母和妹妹死于水患。苏明不忍见他孤苦,把七岁的苏孟韦带在身边抚养,他比苏月娇小四岁,在江南苏家被当成苏家少爷抚养长大。苏月娇出嫁后第六年,苏孟韦弱冠,苏明把他派来管理十二州。 如今,他是西洲盐铁司的铁官,兼苏家商行十二州总掌柜。 凤长林在醴陵为官时,苏孟韦来醴陵见过凤妤三次,凤妤去京都后就没在苏孟韦。 “几年不见,小阿妤及笄,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小舅都快认不出来了。”苏掌柜笑意慈和,不见一点等候时的烦躁,也非常自然地受了凤妤的礼。 苏明只有苏月娇一个女儿,他是出了名的儒商,在江南商界地位首屈一指。苏氏宗族都受他庇护,族人担心家业旁落,数次提议过他把苏孟韦过继,或从族中过继男丁。苏明出于各种考量,都没有答应族人请求,这份家业仍是不顾族人反对,留给独女苏月娇,并在苏月娇出嫁时,把苏家一半产业都当成苏月娇的嫁妆。 此事在苏氏宗族还引来极大的抗议和争论,凤妤幼年时也略有耳闻。抗议和争论,直到凤姝和谢璋定亲后缓缓平息。 李掌柜也向凤妤见了礼。 “我在锦州往西洲送了三次召令,不见小舅和李掌柜,本以为你们欺阿妤年幼,威仪不足。到了西洲方知,原来西洲局势复杂,小舅和李掌柜诸事繁忙,阿妤倒是能理解。” 苏孟韦说,“小舅若知道阿妤来西洲,定来相迎,昨夜匪寇和府兵冲突,形势凶险,阿妤受惊了。” “王爷派了亲将和铁骑相护,倒谈不上受惊。”凤妤说,“姐姐婚前,已把十二州商行交给我,宁州铁骑需要兵器铠甲,西洲铁矿是重中之重,希望小舅和李掌柜能配合我。” 苏孟韦和李掌柜对视一眼,李掌柜说,“姑娘言重了,我们西洲铁矿一向以宁州铁骑为重,即便谢家叛出燕阳,商行仍会供给兵器铠甲,姑娘只要说一个数目,我们如期奉上。” 凤妤有点意外,本以为小舅和李掌柜会在此事上横加阻拦,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神色微顿,“行!” 李掌柜把西洲铁矿的账目全部递交上来,有三箱账册,“姑娘,这就是五年的矿产账册,出产,冶炼和运输,都在这了,您可以慢慢查看,若有看不懂的,我再给您解惑。” 凤妤挑眉,“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人生地不熟,凤妤也不急躁,她和两位掌柜谈了西洲的农桑,经济,他们也知无不言。凤妤邀请他们一起午膳,似是知道他们初来乍到,物资不足,苏孟韦和李掌柜送了许多物资过来,有瓜果,米粮,锦被等等一些日常用品,解了秋香和春露的燃眉之急。 两人有事要忙,并未留下和凤妤用午膳,等他们走后,秋香说,“姑娘急召三次,他们都没去过锦州,如今要铁矿给铁矿,账册也主动送上来,难道昨夜姑娘杀了祝盛良,震慑住他们了?” “不好说!”凤妤问,“春露怎么看?” “有鬼!” 凤妤若有所思地看着账册,“我也这么觉得,春露,你跟我这么多年,在我身边管起居太大材小用。张大从州府那边拿来户籍房屋土地资料后。你去管他们统筹,整理过后再报给我。” 春露一怔,“姑娘,我……我能行吗?” “试一试!” “好!”春露眼里有光,“我一定不负姑娘所托。” 南宫衡撒手不干,府中的师爷和幕僚们回避,府衙对凤妤完全敞开,暖阳带着铁骑进驻府衙,府衙府兵们若愿意接受改编,就由暖阳来改编,若不愿接受,离开府衙自行谋生,城中居民一视同仁。凤妤承诺西洲所有城民。 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 一连三日,凤妤都在看矿区的账册,有几处看不懂的她标识出来,请教了匪寇里擅长冶炼的工匠,账册里记录的冶炼损耗和工匠说的几乎一样。 与此同时,春露在几位大当家的协助下,安排好一万多人的住所,登记归档工作,城中田地也根据人头来划分耕种。暖阳代替州府发布新令,城中统一管理,他和陈江东带人登记城中原住民,分配土地。 城中原居民对他们极其排斥,西洲荒废后,留下来的居民要么是贫农,靠自己开荒的土地过活,要么就是府兵的家人,或是有些不舍得离开故土的百姓。富绅早走得一干二净,城中的田地也随他们开荒,如今要重新分配,开垦,原居民说什么都不肯,几千人和铁骑发生冲突,坐在城中抗议,有妇孺,有老人,也有孩子。 在他们眼底,凤妤等人就是来抢夺他们家园,土地的敌人,她们和土匪没有什么区别。 “姑娘,他们分明是被人煽动的。”陈江东脾气暴躁,“末将带人武力镇压,别和他们客气。” “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我又不是暴君,武力镇压做什么。”凤妤早就想好对策,“春露,你就告诉他们,配合登记归档,他们如今耕种的土地都属于他们,按亩数交钱。能耕种多少,凭他们本事。” 她和谢珏原来在宁州谈的时,多是纸上谈兵,在西洲实践过程中,她会根据民意修改政令,宁州还没开始施行新政,西洲就是谢珏和凤妤的实验城。凤妤又细化土地政策,以户为单位划分土地,每一户都得到耕种土地。土地属于州府,不能买卖。 若城民想要多耕种土地,向州府租赁,租赁价格是一亩地一两银子,已是非常便宜,州府鼓励百姓多耕多种,除了指定种植外,并不干涉。凤妤深谙自由经济的道理,用这一套理论套在农桑上。她汇总和细化后整理成册,派人送到宁州。 谁知道她刚送出去,谢珏也送来了他在宁州实践时遇阻细化的条款,土地这一条竟和凤妤所想一模一样。宁州毕竟有大军驻守,问题暴露出来也容易摆平,谢珏把自己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全部汇总给了凤妤,供她参考。 “真是及时雨!”凤妤轻笑,二公子真的武能定国,文能安邦。 凤妤修改政令后,原居民抗议声减弱,就在居民们犹豫着是否要投靠凤妤,还是依附盐铁司而活时,城中发生了一起恶意械斗事件。 张虎的弟弟张猛和原住民起了口角,然后发展成械斗。原住民占据城中最肥沃的土地,本来就引来匪寇们不满。如今凤妤还专门为他们妥协,修改了一条政令,虽是这条政令有利于所有城民,匪寇们心中也有不忿,总觉得是这群原住民拿乔,姑娘已为他们破例,他们还给脸不要脸。 原住民是原来匪寇,他们是后来的匪寇,双方本来就互看不顺眼,且曾经都是悍匪,这几天在城中互有摩擦被化解,双方心中都憋了一股气的,一句口角就演变成伤械斗。 悍匪们的械斗,很容易就发展成群殴,且全部动了军械,幸好陈江东一直都派人巡城,发现群架后迅速镇压。 械斗虽造成双方流血,幸好也没造成伤亡,只有两位原住民伤得比较重,这事是张猛起了头,原住民想着凤妤肯定偏帮自己带来的人,根本不指望她能主持公道。 凤妤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府衙庭中,按着张猛重重打了二十大板,张虎领着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张猛向伤者赔礼道歉,还赔了一袋土豆,此事算是平息。 此事过后,原住民们开始陆陆续续配合春露登记,也接受凤妤提出的土地政策,春露仅花两日就统计完毕。 南宫衡听到此事后,心情极是复杂。 这群原住民曾经也是匪寇,且有儿子如今就在盐铁司,近日又被盐铁司怂恿故意和凤妤作对,扰乱凤妤对西洲的治理,谁想到一场械斗,不偏不倚的处置就令他们服从。 事实上,西洲已有三年,没有律法管束。 在这座城中,盐铁司就是王法,他们杀人放火也能免于责罚,不管他们和谁起冲突,只要和盐铁司攀亲带故就能赦免,律法形同虚设。 凤妤说以律治理时,原住民们极其不屑,且发生械斗后,也没想过凤妤会为他们主持公道,自然而然地觉得凤妤会维护自己人。 谁知道凤妤却把张猛打得鲜血淋漓,重病难起。 南宫衡想,他真的能相信这位刚及笄的三姑娘吗?她能秉公处理城民冲突,又能顾忌原住民的权利。他本以为凤妤会直接用铁骑来暴力镇压所有人,实行暴政。 幕僚说,“大人,或许……我们可以和她试着合作。” “本官绝不屈从!”南宫衡仍是忠心耿耿,凤妤进城后,只有当晚用武力镇压纷乱,后来都是以理服人,匪寇们和原住民频繁摩擦,也不曾偏袒。 可他仍不想背叛自己的信念。 凤家府邸中。 凤妤给张猛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张猛却哭天喊地,“姑娘,你黑心肝啊,我是听命闹事,奉旨械斗,你怎么真打呢?哎哟,哎哟……疼死了,疼死了。” 张虎在他头上抡了一拳,“别嚷嚷,你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姑娘自导自演吗?” 凤妤,“……” 第二百九十二章 霸气 凤妤虽在看账册,却没忽略城内的情况,也知道双方摩擦加剧,陈江东那群兵痞很快就和几名府兵打得火热,大致也能了解到城中毫无律法,山高皇帝远,一切以盐铁司为尊。原居民被煽动排斥他们,无非是想这群匪寇是她带来的,她定会偏袒,不会秉公办理。 她说干了嘴巴,也不如做一件事,张猛自告奋勇为她打头阵,就有了这么一出,可谁能想到凤妤真打,都不容他拿东西垫了一下屁股。 凤妤问,“二十两能安慰你吗?” 张猛惊动得差点翻下床来,张虎倒吸一口气,“姑娘,下次有这种活,你可以派我,我只要十两就行。” 张猛气急,“哥,你不厚道,这生意也抢,你有我耐打吗?” 凤妤让大夫好好照看张猛,这场械斗虽是她有意挑起,却也苦恼一件事,城中全是悍匪,冲突摩擦少不了,律法还要更严明一些。 她本就是剑走偏锋的性子,若是正常知州,定不会用这种法子来治理城镇,凤妤却不一样,她想速战速决,哪怕有点手段也在所不惜。 解决了城中原住民后,春露和几名大当家组织大家开荒垦田,犁地的牛和农具都已送来,原居民们早就播种,有几名热心肠的妇人倒也愿意借出家中的农具和牛,换取物资,他们私下以物换物的方式悄然展开。 凤妤知道自己分身乏术,又说不动南宫衡,先去游说府衙原来的师爷们,府衙里的师爷和幕僚不能小觑。 城中的日常事务,田地划分,赋税,刑律他们都很熟悉,也能帮她出谋划策,凤妤派人调查过这群师爷幕僚们的基本情况,各个击破。能留在西洲的,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留恋的地方,他们也有自己要养活的家人。 城中如火如荼地开荒,他们也看在眼底,谁不想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凤妤自己三顾茅庐,也让春露带一些面善能言的妇人和城中原住民们打开关系,一来二去,这群师爷和幕僚也渐渐有所动,渐渐的也参与到西洲的各项事务来。 盐铁司。 祝盛开怒掀桌子,暴躁得砍掉府中两根木桩,“这群见利忘本的畜生,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震慑,假以时日,她的手一定伸到矿山来,我要弄死她!” “大人息怒,凤妤身边有一群武将保护,没有落单的时候,根本动不了手。”苏孟韦早就派人探查过了。 “你是她小舅,把人单独约出来,下毒也好,刺杀也好,总之,我要她死!她杀了我亲弟弟,又试图掌控西洲,她不死,我们就等着下地狱!”祝盛开一直在怂恿城民们和凤妤对抗,凤妤仅花了七日就平了城中矛盾,如今大举开荒,双方虽还有摩擦,却人专门调和,罕见地呈现欣欣向荣景象。 “大人,我和她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亲戚,没有情分。”苏孟韦说,“这丫头养尊处优,定是受不了西洲的艰苦,我们只要满足铁骑需要的兵器铠甲,她不会留在西洲多久。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小丫头怎么会留在这里吃苦受罪?” “我要她死,你听明白了吗?”祝盛开狠狠地抓着苏孟韦的衣襟,“她杀了盛良,我要她偿命!” “大人三思,她是秦王未过门的妻子,你想惹麻烦?”苏孟韦眼神极冷,可以说得上是薄凉的,若不是他煽动匪寇闹事,煽动盛良去对抗凤妤,笃定凤妤不敢在西洲大开杀戒,盛良又怎么会死?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盐铁司一名判官副使匆匆而来,“三姑娘四大城门各派五百人看守,即日起,离城都要严格审查,西洲恢复城治,她任西洲城城主,主理西洲各项事宜。” “什么?”苏孟韦和祝盛开大惊失色。 西洲因荒废的缘故,城门无人看守,素来随意进出,在谢珣把匪寇们投来前,居民都在城内居住,农田和庄家多在东南城门外围,放牧也是。西北两个城门是运输通道,素来无人看管,也是城中铁矿主要途径城门,凤妤在派人驻守城门后,铁骑已开始在修筑城门,坚固城防。 在师爷和幕僚都被策动下,府兵也渐渐归了府衙指挥,凤妤扩招了府兵,几名大当家带自己兄弟踊跃报名,城防渐成雏形。 祝盛开和苏孟韦就慌了神,西洲的六大矿山连成一片,只有一条出山主干道,这条主干道连接城内盐铁司,铁矿运到城内冶炼,制成器具,也只有城内有冶炼厂。在西洲没有荒废时,矿山产出多少,要在盐铁司登记,在盐铁司衙门盘查,清点,对上数目,再从西北两大城门出。 如今,盐铁司只手遮天,矿车直接从城门出,无人清点。如今城门有人驻守,矿车经过城门定会被守城官兵盘查。 “这丫头想做什么?”祝盛开直到凤妤派人驻守城门才感觉到束手束脚,本来他并不介意凤妤在城内开荒,如今,他已迫切地想要赶走凤妤。 苏孟韦来找凤妤时,凤妤煮茶招待他,这茶叶是西洲特产的茶叶,略有点苦涩,煮茶时要加盐增味,凤妤竟喝得惯。 “阿妤啊,城门派人驻守是什么意思?” “小舅,如今西洲城内也将近六万人常居,总要规范治理,几大城门都派人驻守,严格审查进出,年底我就会开通西洲的商贸,这半年时间,正好让大家都熟悉环境。”凤妤说话滴水不漏,“天底下哪有居住六万人的城镇,大门无人管束,太不安全了。” “阿妤可否给盐铁司开一张通行令,我们矿车也要经常出城,你这盘查起来不方便。” “我正要和小舅谈盐铁司的事。”凤妤喝了一口茶,加了盐的茶口感厚重,她轻笑说,“铁矿产出后,运进城内冶炼,由盐铁司统一清点造册。出城时也无人盘查,阿妤深以为不妥,以后铁矿进冶炼前,盐铁司清点,数目报到城主府,冶炼成器具后,登记清点后,也报给城主府,由城主府专人核定后再出城。” 苏孟韦脸色大变,心中狂乱急跳,凤妤却不动声色饮茶。 “阿妤,盐铁司毕竟隶属朝廷,州府向来不过问。” “时移世易,如今不同了,西洲有城主,城主府统管一切庶务,矿山是我家开的,我要清点自家矿产,小舅也要横加阻拦,这是何意?” 苏孟韦脸色微沉,凤妤进城已有十日,苏孟韦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她是一个聪明,脾气温和,容易被引导的小姑娘。 他给了矿山的账册,主动示好,她也不再为难他们。 她平定城中械斗,安抚原住民的暴怒,平衡双方冲突,又游说州府的师爷,幕僚为她所用,桩桩件件都展露过人手段。 祝盛开和苏孟韦在谈凤妤时觉得她背后有人指点,谢珣定给她留了许多幕僚,给她出谋划策,若不然这些事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怎么做得来。 直到此刻,苏孟韦才正眼看这位笑得春风拂面,不疾不徐的三姑娘。 他以为三姑娘被他唬住,不管商行的事情,也觉得那几箱账册,她至少半年才能理清楚,她一心扑在农桑上,也管不到矿山,就在他们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又疏于防备时,凤妤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苏孟韦想,他和祝盛开要商量对策,再这么下去,矿山的秘密保不住了。 “母亲常说,她与小舅情同手足,在家中也时常惦念。俗话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可小舅却要当维鸠,恕阿妤不能谅解。我不过问十二州商行,十二州商行的主人,也是我,不是你。”凤妤说,“小舅,我要你和祝盛开的人撤出矿山,西洲的矿山我要接手。” 第二百九十三章 隐疾 七月一晃而过,转眼间,八月近半。 凤妤带领铁骑已到西洲将近一月,城防,农桑两手抓,常驻几万人的城池很快步上正轨,城民在陈江东和州府幕僚调停下,摩擦渐少。西洲青壮年劳动力居多,在开荒垦田阶段,前期是凤妤供粮,半月后情势稳定,凤妤就渐渐断了粮,靠城民们自给自足。 西洲是燕阳最重要的棉区。原住民就有种植棉花的,八月正好是丰收的季节。要等来年播种,许多农作物都是春季播种,开荒的田地基本错过了春耕。要等秋耕,或等来年春耕。 要保证宁州铁骑对粮食的供给,几乎所有的田地都种了黍米和土豆(马铃薯),黍米已不是燕阳最重要的粮食,早就被小麦,水稻所取代。可黍米和土豆都是一年生的农作物,随时可播种,黍米只要两月就能收割,耐旱又耐寒,最适合如今的西洲。 除了种植黍米,还种植瓜果,因地域缘故,西洲能种植的食物比起江南要少许多,青壮年们几人一组进山狩猎,山林里还有野果,野菜等,基本都能保证城民们的生活。 所有的荒地,她都恳求城民们种了黍米,作为感谢,凤妤会按照日租的价格结算给城民们,或发放米粮和日用品。 小麦才是最主要的农作物,真正大规模种植要等到春耕和冬耕,冬耕在十月份,如今还早。凤妤要做的是稳定西洲现有的居民生活,规划好种植土地,开沟引渠。本来是打算让谢珣派兵过来开荒,如今发现城内这么多居民,只要给他们吃饱就是劳动力,没必要让铁骑长途跋涉到西洲,冬季播种也是,只有丰收时缺少人手,可以派军来帮忙。 凤妤算过一笔账,铁骑长途跋涉途中的花费,到了西洲的军粮消耗,不如她请城民耕种来得划算,凤妤修书给谢珣时主要说了铁骑帮忙开荒的事,西洲和黄州都不需要铁骑帮忙开荒,他们主修粮马道就行。 黄州那边王知州和凤妤时常交换信息,黄州那边人口比西洲少许多,的确需要人。王知州却是一个能人,他也觉得铁骑长途跋涉途中耗费巨大,他修书给锦州的薛玉,希望他能帮忙黄州的耕种,两州仅快马仅有大半日的功夫,也不知道王知州是怎么和薛玉谈的,竟写了欠条,薛玉还真派兵帮黄州。 这些事有条不紊地进行,凤妤也渐渐得心应手,她这西洲城主当得深得人心。 主要是福利真的极好,凤妤虽给他们断了粮,每隔五天,或七天都会给城民发放一些日用品或是鸡鸭等食品。看似小恩小惠,对如今西洲城民而言简直是如见甘露。 八月十五中秋,城中极是热闹,也无宵禁,居民们汇聚于城中大广场玩乐,凤妤派陈江东带人维护秩序,她在府中休息。她一向不爱这种热闹,秋香从月门进来,“姑娘,苏掌柜送来中秋礼,还想邀请你去他府中一起过节。” “回绝了,说我身体不适。” “是!” 她和苏孟韦提起要掌管矿山已半月有余,也希望他和祝盛开的人能退出矿山,苏孟韦却说他做不了祝盛开的主,这人原来是悍匪,如今是铁官。在西洲说一不二,凤妤也不着急,就和他们耗着了,城门紧闭,盘查严格,铁矿想要出城几乎不可能。 她的矿山,她要兵不刃血地拿回来。 凤妤在庭中望月时,想起祖母和姐姐。她极少想起父母,却会频繁挂念凤老夫人和凤姝。 不知姐姐在寺中过得如何,是否会被宇文景欺负,中秋这种团圆日子,父亲和母亲定会去寺中探望姐姐。 孤身一人在外时,格外思念家人。 想姐姐,也想谢珣了。 也不知道谢珣在宁州过得怎么样。 她摸着手腕上的镇魂珠,思念如潮,凤妤遗憾地看着圆月,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姐姐和谢珣呢? 宁州的治理比西洲要顺利许多,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谢珏酌情给了氏族银子补偿,拿到土地后有州府的人规划出来分配。一来是大军驻扎宁州,震慑一切妖魔鬼怪,二来是谢珏手段强硬,不讲情面。 谢珏在宁州到盐城几座城池内都实行均田制度,还算顺利,盐城遭遇到氏族极大反抗,谢珣出兵镇压,连州府都撤换了,派了崔兰宋和陈煌坐镇盐城,推行新政。 谢家兄弟在宁州到盐城等六城推行新政时手段就要暴力许多,相对而言凤妤就非常的温水煮青蛙,两种手段是因地制宜,各有利弊。 盐城,沙城,洛城,平洲,云州如今都以宁州为尊,不尊燕阳法令,盐城氏族抗议是在听闻中州增兵,方楚宁前来驻防后,盐城的氏族并不想失去自己的土地和财产,还希望盐城知州能够归顺燕阳。 盐城闹了两日后,谢珏和谢珣商议后,派崔兰宋和陈煌驻守,这是燕阳出兵宁州的第一道防线,谢珣放了八万兵马。盐城增兵后,最担忧的是中州,枕戈待旦,驻守中州的方楚宁反而比谁都来得轻松,吊儿郎当地坐在城墙上吹着长笛。青色的发带飘散在晚风中,显得又几分寂寞。 他说,“放心,震慑而已,宁州不会主动出兵中州。” 若他所言,谢珣派兵是震慑和布防,并不会主动出兵,可有一句话方楚宁没说,宁州不会主动出兵。 是这一两年内,不会主动出兵。 再过几年,那就不好说了。 他望着圆月,想起谢珏,从他记事起,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谢珏一起过中秋。 中秋是除夕和元宵外最热闹的节日,宁州的中秋也过得很热闹,家家户户备新酒,石榴,圆饼等食物,夜里还会放水灯,女人和孩子会拜月祈愿。 他和听风在中秋最喜欢的是登高赏月,喝酒。往年在军营若无战事,他们会去跑马,爬到最高山上看月亮,听风说是登高望月月最圆,所以他每年都会带听风爬山赏月。 听风酒量极浅,却会在中秋夜陪他在山上畅饮,每年都醉倒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腿睡到天亮,说是要赏月的人,年年都伴着月光醉卧山巅。 方楚宁想,今年中秋,亲人亡故,再无团圆,他孤身一人在宁州,谢珣也不知是否有空陪他。 听风一定很难过。 谢听风的中秋节过得极其糟心! 中秋是大节,宁州城内和往年一样庆祝中秋,丝毫没有谢家兄弟造反的风声鹤唳,百姓日子该怎么过就这么过。宁州铁骑也一向有军民同乐的传统,因此军中也有宴席。宴席主角是谢珣,他是三军主帅。一要犒劳三军,二要和将军们联络情感,这也是新老一代主帅和将军们更迭时联络感情最好的时候。 谢珏性子冷淡,又不喜热闹,往年有镇北侯和谢璋,他总是跟方楚宁跑山顶喝酒。今年不一样,他要应酬诸位将军,幸好诸位将军熟知他的性子,也知道他酒量不行,不敢来灌他,谢珏本以为自己喝几杯酒,露个面就能撤。 谁知道宴席中,竟有人提起他亲事。 他和谢珣丧父丧母要守孝三年,因是边关武将,且在战期一般能免于守孝。可他和谢珣却不打算破戒。 三军将士却觉得侯爷亡故,谢家兄弟又在战时免于守孝,谢珏今年已二十有一,是到谈婚论嫁的年龄。 中秋谈婚事,倒真的很应景。谢珣从锦州回来后,有几位将军提过要谢珣考虑成婚和子嗣,竟不在意谢珣和凤妤定亲,想把女子送到谢珣后院。谢珣搬出了守孝和有未婚妻都未能阻拦这些试探,有人甚至委婉地向谢珏提起过。 谢珏冷嗤,“我身有隐疾,不打算成婚,谢过诸位将军好意。” 诸位将军,“……” 谢珣,“……?” 二哥,守孝这理由搬出来,也不是很难? 何苦呢? 你这样说他们以后只会盯我一个人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二哥 谢珏说身有隐疾后,宴席上静默一瞬,他起身敬了诸位将军一杯后离席。诸位老将军看着二公子长身如玉的背影,都不受控制地瞄向某个方位。 男人说自己身有隐疾,说得这么淡定,不愧是二公子,无畏无惧,这世上是真没他在乎的人了。 谢珏冷下的场,谢珣暖回来,几名将军车轮战都喝不过他,他喝倒一排将军。今年中秋筹办人也心中有数,没有安排歌舞,更像是一场寻常家宴,畅快喝酒,大块吃肉,酒过三巡后场面非常松快。 崔将军壮着胆子问,“王爷,二公子真的……寡人有疾?” 谢珣,“……可能是在北蛮时伤着了。” 他不能给二哥拆台,还要给他找补。 “北蛮果真畜生!” 谢珣,“……” 我好像也不是那种意思!!! 周将军许是喝醉了,老泪纵横地喊着镇北侯的名字,又情真意切地对谢珣说,“延续血脉的重担就靠王爷了,再过一年就和三姑娘成婚,一年抱俩。” 谢珣面无表情地想,醉得不轻啊! 酒过三巡,胡言乱语说什么都有,谢珣是特殊体质,千杯不倒,就算喝到微醺,风一吹酒气就散了。宴席散后,将近子时,他问飞影,“我二哥呢?” “二公子好像去爬山了。” 谢珣眉心微拧,他第一年在军营过中秋时,边境停战,宁州城中节日气氛浓厚,正好凤姝押粮来宁州,谢璋去宁州城和她一起过中秋。侯爷要和一群武将过节,十四岁的小侯爷年少不羁,并不想和一群叔伯辈的将军玩乐,大哥不在就去寻二哥,结果寻遍军营没见着谢珏。 他以为谢珏也去宁州城玩了,兴冲冲去找他,寻了一夜都没看到谢珏,后来听说他和方楚宁去爬山了。 “二哥,以后中秋爬山,我陪你去,我也喜欢爬山。” “好!” 他家二哥答应过中秋和他一起爬山,却一次都没履行过,真骗子!! 宁州最高的山在城北,名叫莲花峰。是一座群峰群,山巅有天然景观山石远观像莲花,取名莲花峰。莲花峰和沙岭天山遥遥相对,站在山峰能看到北蛮重镇黔灵镇,燕阳和答应修建城池,就在黔灵镇前方。 康王送华珍公主出嫁后返京,如今被囚在宁州城内,北蛮还没收到燕阳兵变的消息,崔将军几乎把宁州城翻过来终于发现了护城河那条水道,彻底堵上后守株待兔,也抓了几名滞在宁州的北蛮人。 北蛮王庭如今还没收到燕阳内的消息,前几日已派人传讯,三万红砂矿在中秋后即将运来交战地,谢珣亲自去交接。燕阳承诺过要修建重镇互市,谢珏和谢珣商议过后,仍打算遵守约定,建立一座沟通彼此的重镇,一座城池修建短则两年,长则五年,谢珣打算能拖就拖,城北除了修建重镇的,已严令进出,消息封锁,北蛮王庭如今更在乎国内的生产和休养,对燕阳关注也不如战时多。 他骑马上山,到了山巅时见到谢珏的影卫们。 “二哥呢?” “主子睡着了!” 谢珏倚着一块山石睡着,手边抓住一个酒壶。 漆黑的酒壶,白皙的手骨,晶莹如玉,又干燥沉稳。 八月炎热,谢珏身上盖着披风,脸色雪白。谢珏的睫毛浓密且直,像是一把小扇子安静地覆在眼睑,落下一层浅薄的阴影。谢珣仰头看着天边,圆月隐于云层,薄光乍现,天快亮了! 谢珣撩起衣袍,坐在谢珏身旁,中秋佳节,漫漫长夜,思念是吸附在骨髓里的毒瘤,隐隐作疼。 “大哥!”谢珏似是梦到什么,身体猛然一抽,喊了声大哥,酒壶脱离滚落悬崖,谢珣倾身想去安抚他,谢珏因醉酒,沉眠难醒。 一场噩梦似是轻描淡写地过去,却在谢珣心中掀起狂风巨浪,他又想起京都雨夜,谢璋被万箭穿心那一幕。 那天他对二哥恶言相向。 二哥说,不是只有你失去了父母和手足。 那场杀戮在他们心中生根,滋养出恶毒的梦与花,经年不散,百般纠缠,却又甘之如饴。 以后的中秋,他们只能在梦中与家人团圆。 “阿宁……”谢珏仓促惊恐地喊了方楚宁,倏然血色的梦中惊醒,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被谢珣握住手臂拉回来。 “二哥!” 谢珏头疼欲裂,不知是宿醉,还是梦,脸色极是不好,谢珣问,“二哥梦到什么?” “梦到京都那一夜,我和方楚宁两军对峙……”谢珏说,“我一剑捅穿他的胸膛。” 谢珣本不指望谢珏能回答,他这二哥极少和人谈心事,哪怕是和大哥也不见得他会吐露心事,没想到他真的会说梦中事,难怪会让二哥如此惊慌。 “你打不过他!”谢珣安慰他,“别慌,不可能的事。” 谢珏蹙眉神色微妙地看着他,一时不确定谢珣到底是不是在安慰他。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旧地重游,就是容易想起故人,这一夜太漫长,长到令他绝望。 “二哥,日出了!” 谢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轮红日从山峦后跳跃而出。 人间烟火摇曳在光芒中,爱恨情仇沉溺在黑夜里。 谢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看日出,往年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方楚宁,中秋全军休假,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睡在山中,枕着山河,赏月看日出,逍遥快意。 这种日子再不会有了。 “明年中秋,你带我一起爬山。” “好!” 谢珣心满意足,也不问他梦中见到了谁,梦到什么,两人赏过日出后,缓步下山,谢珣不可避免地说起了中州驻防的事。 “大帅是什么意思,让方楚宁驻守中州,是打算对我们用兵吗?”谢珣问,方楚宁驻防后,他去盐城坐镇过数日,中州又无出兵的意思。 “你担心打不赢他?” “开什么玩笑,只要我出手,中州不堪一击。” 谢珏忍俊不禁,“别吹了。” “二哥,你觉得我打不赢他?”谢珣不高兴地问,他由始至终觉得他二哥偏心方楚宁。 “有我在,你打谁都能赢!” 谢珣莫名地被安抚到,谢珏说,“前日三姑娘来信,说西洲局势稳定,林萧和张伯兴快回来,粮马道赶快修起来,冬天前把粮马道修好。” “知道!”谢珣如今主要负责城防,练兵和粮马道的修建,谢珣走着走着,又想起谢珏宴席上说的话,他二哥从小不近女色,莫非……谢珣从小到大就不知道什么是忍,“二哥,你真有隐疾?” 谢珏脚步一顿,深深地看着他。 谢珣被他冷冷清清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谢珏深呼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谢珣的肩膀,“是,传宗接代靠你了。” 谢珣,“……” 第二百九十五章 财产 谢珏和谢珣回到王府时,飞影来报,“主子,小崔将军从盐城来信,说是张老太傅在盐城,想见主子和二公子,小崔将军把人扣留在盐城,不确定要不要放行。” 谢珣不想见燕阳来的人,太子太傅老张大人是宇文景嫡系,谢珏说,“传信各大城门,给他放行。” “是!” “见他做什么。” “闲来无事,听一听无妨。”谢珏说,“你我幼年时都上过张太傅的课。” 谢珣,“……” 因课业繁重,他差点放火烧了老太傅的头发! 西洲。 陈江东在西门和盐铁司的人起了冲突,起因是盐铁司一名判官要押送器具出城被陈江东带人盘查。盐铁司两千人和铁骑在门口爆发剧烈冲突,暖阳带兵前来镇压,双方都有伤员。 凤妤面沉如水,派人把盐铁司判官和闹事的几名男子先关到府衙监狱里,苏孟韦姗姗来迟道歉,声称不知道他们私下运送铁器出城,希望凤妤能网开一面,这批铁器是锦州早就定好的,他们也是怕耽误生意才会爆发冲突。 凤妤淡淡一笑,“小舅,盐铁司既然你做不了主,就让能做主的人来谈。” 来了西洲一个多月,凤妤总算见到祝盛开。 祝盛开在资料早就摆放在她的案桌前,他是山匪,带了几千人抢占铁矿,逼得州府退避三舍,一个山贼横行的城池,州府很难管束,渐渐失控。除了祝盛良,他还有一妻四妾,六儿四女,全在西洲城内,他手握两万多人,在西洲横行霸道,盐铁司就成西洲的王法。 祝盛开身材魁梧高大,许是多年山匪的缘故,气势极强,浓眉大眼,一眼扫过去就是不好惹的面相。 “臭丫头,如果你不想西洲血流成河,最好放了我的人!”祝盛开不是奔着好好谈来的,出口要挟。 “放肆!”春露冷声叱喝,“这是城主府,整个西洲归姑娘管辖,不得无礼!” “城主?”祝盛开看着主座上冷漠的凤妤,“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仗着铁骑骁勇善战,占据西洲,天理何在?我们西洲本来生活得好好的,谁允许你进西洲,你和强盗何异?” “当年你带数千人星夜攻占西洲,霸占铁矿时,是否想过自己是强盗行为?”凤妤冷笑说,“我进西洲,施行均田制度,人人有地,安居乐业。西洲一半的铁矿属于我,你霸占着我的家产,不肯归还,这才是强盗行为。” “臭丫头,铁矿从开采到运输,都是官府管控,西洲盐铁司统管西洲所有的铁矿,矿山不是你个人财产。开采到冶炼,到销售,我们不曾短缺过宁州铁骑,犯过什么事?开采的人员是我组建的,冶炼的工匠是我养着的,没了我,铁矿谁来开采,谁来冶炼,谁来制造,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霸着铁矿只会扰乱盐铁司的计划。” “西洲已无州府,自然就没有盐铁司!”凤妤冷漠地说,“小舅,你没告诉过他,铁矿是我苏家的私人财产吗?” 苏孟韦惊讶,“私人财产?” “原来外祖父没告诉过你,西洲的铁矿属于苏家的私人财产,这是苏家商行耗费巨资购买的矿山,白纸黑字,京都盐铁司的盖章。当年国库紧张,这几座矿山都卖给了苏家。什么时候归盐铁司管了?”凤妤让暖阳把矿山的地契给苏孟韦和祝盛开。 盐铁虽是州府统一管理,也允许民营,可矿山属于燕阳财产,私人不得买卖。燕阳比较特殊,连年战乱,国库空虚,当年卖过好几座矿山。镇北侯想要买下矿山,又不好直接出面,借苏明的手买下六座矿山,钱归国库,矿山归苏家。虽是私产,但也要服从京都盐铁司的管理,不能私下买卖。这几座矿山直到前几年才被开采,专供宁州铁骑,事实上也是以私转公。 祝盛开震惊至极,铁矿竟属于私人所有,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自有了盐铁司,铁矿开采都被州府严密管控,他从未听过燕阳有哪些铁矿山是属于私人的。 “祝大人,小舅,既是我的私人财产,你们的人能从矿山撤走了吗?”凤妤淡淡一笑,“我的矿山,我要做主,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 第二百九十六章 冲突 祝盛开怒气冲冲地和苏孟韦走出城主府,他咬牙切齿,“苏孟韦,我要她死!” 他拂袖而去,苏孟韦看着祝盛开的背影,神色冰冷,微微颤抖身体也泄露出他的愤怒,苏家商行的铁矿竟一直属于苏家的私人财产,他从未知道,西洲盐铁司被大火烧过一次,记录全无,他们霸占西洲盐铁司多年,却不知道矿山是苏家的。 这么多年,苏明都没有告知实情,为什么?是因私转公,没必要告诉他,还是从未把他当成苏家人。 他和祝盛开也没有理由阻拦凤妤去矿山。 城主府内,春露问,“姑娘要去矿山吗?” “去,我们家的矿山,总要去看一看。” 两日后,盐铁司把一万人撤出矿山,矿山里有人驻守,还有工人开采,总不能一次性全都撤走,苏孟韦语重心长地说,“阿妤,你不应该和祝盛开撕破脸皮,盐铁司归他掌控,矿山的开采,冶炼全是他的人。他们掌握开采多种开采技术,冶炼技术,你和他撕破脸皮,把他的人赶出矿山,谁来开采,谁来冶炼,这么大的矿山,难道就要荒废掉吗?你可知道一座矿山一年能给商行带来多少利润吗?你不该这么冲动。” “因为他掌握开采核心团队,我就要对他忍气吞声?”凤妤冷笑说,“小舅,他和开采冶炼的人是我雇佣的,矿山是我的,燕阳多的是懂开采冶炼的人,没了他们,我可以从锦州再聘请一个矿山开采冶炼团队过来,他凭什么趾高气扬?矿山才是最值钱的,不可撼动的,他和这群开采冶炼人员,能为我所用,那是最好,若不然,他们是可取代的,既是可取代的,那就不值钱。” 苏孟韦见状,无奈说,“行,那姑娘先去矿山走一走,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好!”凤妤淡淡笑说,“小舅和我一起去!” 苏孟韦一怔,垂眸说,“是!” 暖阳清点了两千人,带上张虎,张猛兄弟,这两兄弟在矿山待过,对矿山非常熟悉。矿山路不好走,凤妤换了一双柔软轻便的鞋子。 春露问,“姑娘为何带上舅老爷?” 凤妤若有所思,“我刚进西洲那一晚,祝盛良冲在前面打头阵,被陈将军杀死阵前。祝盛开能号令两万匪寇,却无动于衷,也不来寻仇,我本以为他是一个隐忍又大局为重的男子。没想到他脾气暴躁,凶狠好斗,不像是盐铁司真正的主人。除了他,盐铁司还有谁?” “舅老爷?” 凤妤说,“小舅非我外祖父亲生,且西洲铁矿出这么大的事情,从未上报,说他一直被祝盛开要挟,我不信。矿山我们毕竟不了解,把他带在身边,防备这点总归是好的。” 春露说,“姑娘,我会盯着他。” 秋香急急忙忙说,“姑娘放心,我也会帮你盯着她。” 从城内去矿山并不远,只有一条路,凤妤马车走在中间,陈江东在城内驻防,暖阳带两千人随凤妤一起进矿山。 大军到了矿山脚下,徒步上山,矿山门口有人驻守,是一群膀大腰粗的青壮年,能在矿山劳作的基本都是青壮年。苏家这六座矿山,只有一座是大矿山,五座小矿山相连在一起。盐铁司开采的也是大矿山。 露采和坑采同时进行,开采矿石的青年们被晒得黝黑,尘土四起,凤妤耳边全是开采的声音,还有盐铁司的官兵们守在矿山上。 凤妤站在矿坑边缘俯瞰时,只觉得雄伟壮观,她眼前开采的矿坑像是巨大的碗,矿道盘旋蜿蜒如一条赤黑色的蛇在盘旋。陡峭的岩壁,曲折的矿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天边一道浓云飘过来,挡住烈日,矿山上闷热干燥如在炉中,凤妤很快就热出一身汗,苏孟韦跟她身边介绍,“这三年全在开采这片区域,我们开采技术已是非常先进,进度仍是很慢,这座矿山产量庞大,能开采许多年,取之不尽的财富啊。” 谁拥有这样一座矿山,真是祖孙五六代都不愁生计,富可敌国。 “这群开采的人,都是祝盛开带来的马贼?”凤妤问。 苏孟韦说,“这倒不是,祝盛开前前后后带了八千人来西洲,这群开采人员是原来矿山的,后来教马贼们开采,这么多年过去了,双方都混居一起,都分不清了。祝盛开为人大方,多劳多得,开采人员能拿到丰厚的报酬,对他十分敬佩且尊重。” 凤妤莞尔,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个占山为王的马贼,出手大方,小舅不觉得这话有趣吗?他哪来的钱,说到底他是拿着我的钱来收买人心。” 苏孟韦脸色讪讪的,凤妤说的是实话。 盐铁司什么时候成了矿山的主人,祝盛开竟是一副主人做派,凤妤心中不悦,苏孟韦一路走来都在给她介绍矿山开采的程序,凤妤也听得很认真。 矿山正在开采,灰尘很大,凤妤戴着帏帽都挡不住灰尘,火红的裙摆都被尘土弄脏,她倒不在意,苏孟韦说,“其实坑采技术才是增产的关键。西洲一直靠露采居多,坑采技术不够完善,许多矿山都非常谨慎,我们西洲的矿山坑采技术完善,在祝盛开掌控矿山后,他提高了采集和冶炼技术,产量提高了三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离不开他的原因。阿妤,你从锦州调来的人,肯定没有他的人好使。他原来占山为王,占的就是一座小矿山,熟知各种开采技术,运用在西洲铁矿开采上,效果显着。” “是吗?”凤妤轻笑,却不接话。 “我带你去看看坑采(地下开采),你就知道了。”苏孟韦说。 矿山上挖了许多坑道,深不见底,从地表挖掘出与矿体相连的巷道,建立完整的提下开采系统,升运,排水,通风都能做到一体,凤妤看到工匠们把开采的铁矿不断从地下运输上来,他们可以坐人力升降梯下到坑道里去。 “姑娘止步!”暖阳伸手拦住,“姑娘千金之躯,不宜犯险。” 苏孟韦懊恼,“是,是,是,我都忘了,阿妤千金贵体,是不宜冒险,坑道建了数年从未出过事,可也怕有意外,阿妤在外围看看就好。” 暖阳蹙眉,燕阳矿难屡见不鲜,西洲铁矿从未上报,谁知道是压下去,还是真的没有矿难,州府的幕僚那边问不出来什么来,矿山都是盐铁司在管,他们知之甚少。 凤妤也没傻到孤身下坑道去,若是他们埋了火雷,狠心拉人陪葬,这就是她的坟墓,爬都爬不出来。 她素来珍爱性命,不想作死连累他人。 天公不作美,浓云和山脉昏昏沉沉连成一片,盛夏的天说变就变,矿山上狂风大作,暴风雨即将来临。 暑热难耐,前方已是浓云密布,矿山路难走,凤妤的帏帽被吹得乱飞,露出那张白皙而绝美的脸孔。 暖阳担心暴雨难行,轻声说,“姑娘,下次再来巡视。” “好!” 倏然,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张猛连滚带爬地从远处的矿坑爬出来,“姑娘,救命啊,他们抓了我的大哥,吊在高柱上!” 几名身穿盐铁司官袍的府兵追着张猛过来,张猛从小矿坑上滚下来,这几人手持弓箭朝张猛射来,大有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凤妤蹙眉,一名副将已领着铁骑俯冲而下,“住手!” 铁骑弯弓射箭,一排箭矢挡在盐铁司官兵的脚下,张猛被磕得头破血流,一身狼狈地爬到凤妤面前,“姑娘,他们抓了我大哥。” “怎么回事?” “那边的矿山,根本不是铁矿,是金矿……好大一座金矿!”张猛一抹额头上滚落的血,“这群王八羔子霸占矿山,是因为他们发现一座大金矿。” 凤妤脸色大变,转头看向苏孟韦,却不见苏孟韦踪迹。 “小舅呢?” 春露和秋香回过神来,齐齐变了脸色,刚刚苏孟韦还在人群里,他们都被张猛和盐铁司的纠纷转移视线,没看住苏孟韦。 一名铁骑说,“姑娘,他往东边去了。” 凤妤身边人多,苏孟韦又一直跟在她身边,后面的铁骑有人看到苏孟韦的身影,凤妤眉目微冷,铁矿上发现金矿是常有的事,西洲盐铁司却秘而不报。 难怪他们根本不在意铁矿,难怪这座山有两万人驻守,驻守的人数远超开采的工匠,他们是守着金山,怕走漏消息,他们还必须要供应宁州铁骑所需要的兵器和铠甲,所以不敢惊动宁州铁骑,所以一边开采铁矿,一边开采金矿,瞒而不报,难怪西洲盐铁司富得流油,田地荒废却能够不断地从锦州买粮。 因为他们坐拥一座金山! 凤妤在带人进山前特意带上张虎和张猛,就是心中存疑,她粗略了解过矿山的开采冶炼,不明白为什么盐铁司的人全都集中到矿山。一开始她误以为是为了大力开采铁矿,可这么多人的生产力和铁矿出产并不匹配。 祝盛开脾气这么暴躁,连自己弟弟的仇都能压下去也很奇怪,他们三番四次阻拦她来矿山巡视,凤妤就觉得他们心中有鬼。 她怀疑矿山里藏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事。 她起初怀疑是矿难,西洲盐铁司从未报告过矿难,这就很不合常理,张虎和张猛在矿山待过,她让张家兄弟脱离大部队到处走一走,看看这矿上到底隐瞒什么,没想到竟是藏了一座金矿,凤妤自己也没想到。 祝盛开和苏孟韦的注意力全都在凤妤巡视上,带她在矿坑那边巡视,谁知道她声东击西,看着是巡视,竟派张家兄弟进了腹地,发现了他们隐藏的金矿。 “发信号!”凤妤当机立断,铁骑只来了两千人,凤妤也交代过陈江东,若是发现增援信号,尽数来援。 金矿瞒而不报,又要杀张虎,张猛灭口。 今天这场冲突免不了。 “是!”暖阳向城中铁骑发送了增援信号。 金矿深处,祝盛开也看到了一朵烟花升腾上空,他知道苦苦隐瞒的金矿暴露,气急败坏,本来他就打算把凤妤骗到坑道里直接埋了,伪装成矿难。谁知道中途出了岔子,她竟派人来矿山深处。 “臭丫头,声东击西,奸诈狡猾。”祝盛开站在矿道高处,下面是将近一万的盐铁司官兵,原来是悍匪,祝盛开高声说,“兄弟们,我领着你们来西洲已有四年,我们吃香的,喝辣的,骑最烈的马,抱最美的姑娘,我们在西洲肆意快活,是凤妤来抢夺我们的家园,打破我们的宁静,如今她还要来掠夺我们的金矿。天下纷乱,群雄四起,凭什么就他谢珣能自立为王,派铁骑抢夺西洲,践踏我们的生活,我们要反抗掠夺者,守护我们的财产。兄弟们,今天不是她凤妤葬身矿山,就是我们的死期。当初我们一无所有冲进西洲,拼死一搏,如今我们也要杀出背水一战,杀出一条血路,杀了凤妤,守护矿山!” “杀了凤妤,守护矿山!” “杀了凤妤,守护矿山!” …… 山匪们亢奋激昂,杀气冲天,一道闪电穿透浓云,雷声轰鸣,燥热而狂烈的风吹过矿山,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天色和矿山融为一体。 绑在高柱上的张虎被吹得昏头转向,“张虎,恨就恨你跟错了人,竟然跟了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今天我就杀你祭旗!” “杀不死我,你就是孙子!”张虎不畏死亡,都是一方悍匪,气势强横。 祝盛开长剑脱手,飞向挂在高柱上的张虎。 倏然一道箭矢穿透暴烈疯狂,射落长剑。 张虎扭头看去,矿坑边缘涌出乌泱泱的铁骑,像是天边翻滚涌来的乌云。 凤妤站在矿道上,手持弓箭。 火红的衣衫,雪白的帏帽。 是这乌黑的天地间,唯一夺目的色彩,她搭上箭矢,指着祝盛开,“祝大人,人间或地狱,选一条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杀人 西洲铁矿暴动,祝盛开领着盐铁司两万人抵抗凤妤的五千铁骑,企图把凤妤和五千铁骑杀在矿山上。 喊杀声冲天。 闪电在浓云里闪烁,雷声震天。 铁骑和悍匪正面迎上,手起刀落,刀锋见血,宁州铁骑的虎旗插在矿道上,迎风飘扬,谢珣虽只给宁州铁骑留了五千人,却是精挑细选的五千人,放在战场是主力和先锋队。两千人足够护着凤妤在矿山一个时辰的平安,等来陈江东的驰援。 “不要追,等他们杀来!”凤妤沉声说。 暖阳看着前方冲锋的铁骑和边战边退的悍匪,略一蹙眉就想通了,暖阳虽是年少,毕竟是跟着谢珣在战场上两年,历练或许比不上飞影。却十分机灵,谢珣留他在保护凤妤,而不是飞影,也是给暖阳一次历练机会。 这是矿山,祝盛开有天然的优势,他们刚刚抓着苏孟韦,或许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做什么,可矿山要凿井要开坑道,火雷少不了,祝盛开怕是要把他们引到火雷区。 暖阳拿过两面军旗,等士兵吹了号角后,他拿着黑红两面军旗在坑道上打旗语,宁州铁骑退会半山矿道,不再跟着悍匪前进,防御为主,进攻为辅。 凤妤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乌云,暴雨将至,火雷将失去它的威力。 “尽量避免伤亡,边打边往矿山脚下退,祝盛开交给你!”凤妤说,“务必生擒他!” “我奉了主子的令,不能离开您身边。” “你主子不在,听我的。”凤妤淡淡说,“张大和春露都在我身边,没事。” “行!” 祝盛开眼看铁骑要进到火雷区又退回去,眼露红光,杀气已见,“该死,他们看出来了,兄弟们,杀上去,杀了凤妤,这座矿山就是我们的!” 决不能让凤妤等到城中的驰援,在一个时辰内就要杀了她。 他们在矿山有两万人,有何畏惧? 祝盛开手持双刀冲杀而上,宁州铁骑盾牌长矛是第一道防线,悍匪仗着人数优势,冲开防线杀过来,张大和春露护着凤妤往矿山外转移。 倏然有一小波埋伏在坑道里的矿工爬出来,冲着凤妤杀过去,秋香扶着凤妤的手臂,在旁边用身体护着她,张大和春露带着护卫在周围厮杀。 凤妤拿着一把长剑防身。 秋香说,“姑娘,让王爷来!” 凤妤看着秋香的恐惧,在一片喊杀声中,温柔地安抚着,“没事,别害怕。” 一名受了伤的矿工见凤妤身边正好有一空隙,举刀砍过来,凤妤拉过秋香往后躲,长剑打开大刀,向前刺进他的腹部。 谢珣教她的剑法,她每晚都在练,如今已不需要谢珣魂穿到她身上,凤妤每天都会抽出一个多时辰练剑。 她始终记得谢珣说的那句话。 不要受伤,不要把自己陷于险地,若不然,他就把她抓回宁州。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摘掉镇魂珠的原因。 长剑从矿工腹部抽出,鲜血淋漓,凤妤已有很多年没有动手杀人。 凤妤看着滴血的剑尖,还有轰然倒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幼年时的记忆倏然涌上心头。 秋香脸色煞白,她家姑娘杀人了? 凤妤长剑落地,想起她第一次杀人的场景,还是有些不适和昏眩感。 秋香慌忙去扶她,“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凤妤微弯着腰,看着尸体血污的脸,深呼吸压住心底的难受。 “姑娘……” “没事!”凤妤挥挥手,她不能被幼年时的经历影响,已过去很多年,那些死去的人再也不能从坟墓中爬出来。 凤妤揉着胳膊,本来也不是从小习武的底子,虎口发麻,整条胳膊被震得剧烈疼痛。疼得眼睛泛红,“真娇气!” 铁骑已退到半山腰,凤妤转头看向远处,暴雨随着狂风呼啸而来,天边如挂着一张巨大的雨帘,从远到近,很快就打湿她的衣衫。 陈江东的增援已到了,三千宁州铁骑赶到矿山,很快杀进混战里,边战边退的铁骑瞬间士气大增。 除了三千铁骑,还有那群本已安居乐业的悍匪们,怕五千铁骑顶不住祝盛开那两万匪寇,自告奋勇组成队伍跟着铁骑后面,来了五六千人。州府那边知道矿山暴动,南宫衡虽不愿意归顺,也不想凤妤死在西洲城,让师爷带着府兵来增援。 凤妤被张大和春露护着往矿道上避让。 “全部住手,祝盛开已被生擒,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暖阳的声音压过了暴雨和喊杀声,凤妤精神一震。 暖阳果然没让他失望! 陈江东已到凤妤身边,“姑娘受惊了,没事?” “没事!”凤妤除了亲手杀了一人,并无大碍,这事也就秋香和春露,张大和几名护卫知道,在宁州铁骑眼里,她仍是弱不禁风,被这场暴动吓得瑟瑟发抖的三姑娘。 祝盛开被生擒,他手底下的悍匪群龙无首,又被宁州铁骑杀得狼狈不堪,变得惊慌失色,六神无主。 暴雨被狂风吹得飘过每一个人的脸上,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祝盛开被暖阳押着穿过凶狠的悍匪,到了凤妤面前。 凤妤冷漠地看着他,暖阳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祝盛开跪在凤妤面前。 “凤妤,你敢杀我吗?”祝盛开冷笑说,“杀了我,你就要杀了这里两万人,你要把矿山变成两万人的坟场吗?” 凤妤冷漠地看着他,转而看向那群凶猛的悍匪,她挥了挥手,铁骑往左右分开,凤妤早就摘了帏帽,一袭红衣站在坡道上。 她说,“祝盛开是你们的首领,带你们过了几年安乐的日子,可你们手里的财富是掠夺而来,这座矿山属于苏家,属于我。任何时候,掠夺他人财产来安居乐业,都不是长久之道。矿山事关宁州铁骑生计和战备,我不会让出。祝盛开屡次阻扰我上矿山,侵占我的家产,我只追究他的责任,与你们无关!” 暴雨中,凤妤声音清晰,“我承诺你们,只要你们放下刀,在西洲安居乐业,你们和西洲的城民一样会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你们一样会有牛羊,有土地,有屋舍,不必喊打喊杀。你们不必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你们的家人也不必为你们提心吊胆。若你们要在矿山反抗,我格杀勿论。但是,只要放下刀臣服者,概不追究,若不愿意留在西洲,去留随意,我凤妤言出必行!” 悍匪们面面相觑,他们在矿山上,自然也听说凤妤在西洲的所作所为。 “不要相信她,这个女人睚眦必报,等你们归顺,她定会杀你们!”祝盛开冷笑说,“妖言惑众!” 凤妤看着那群动摇的悍匪,伸出手来,“剑给我!” “姑娘,别脏了你的手!”暖阳说,“你要杀谁,说一声就行!” “剑给我!” 暖阳抿唇,把长剑给凤妤,凤妤把长剑横在祝盛开的脖子上,他不相信凤妤敢当着两万人的面杀她。 “臭丫头,你杀过人吗?知道杀人要用多大的力吗?” 他挑衅,且恶意,“你杀我,我的兄弟们定会为我报仇,这矿山就是万人坟,你和谢珣永远都背负着暴君的骂名!” 凤妤勾起唇角,笑意在雨中冷若冰霜,“祝盛开,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没有人会为你报仇!” 祝盛开意识到她好像真的敢杀人,眼瞳微缩。 凤妤微微俯身,笑着对他说,“杀人,我熟练得很。” 她长剑微微一动,划破祝盛开的咽喉,一剑毙命。 祝盛开的尸体滚下矿道,被暴雨席卷,凤妤问,“你们想为他报仇,还是放下刀,安居乐业?” 第二百九十八章 瞎了 西洲矿山暴动,凤妤斩杀祝盛开,解散盐铁司,标致着她完全掌控西洲,成了西洲名正言顺的主人。整个西洲听她号令,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矿山上的悍匪们也进到城中避雨,由春露来统计。 凤妤病倒了! 她在矿山上被暴雨淋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浑身湿透,回城路上就起了热,凤妤这副娇气的身体是今年刚有起色,根本经不起折腾,加上连日劳累,视察开沟修渠,又关心农桑,病来如山倒,凤妤迷迷糊糊烧到秋香和春露胆战心惊。 西洲一场大雨如久旱逢甘霖,陈江东安置好悍匪们,冒雨回城主府,喝了一杯姜茶暖身,问暖阳,“姑娘如何了?” “烧着呢。”暖阳寸步不离,人命脆弱,小小一场风寒或许就能要了人的命,他也在门外做深刻反省,姑娘体弱,下次不管去哪儿都要做好完全准备,她本不该淋这一场大雨。 “府中有药,也有大夫,姑娘吉人天相,定会没事。”陈江东脱了蓑衣,坐在廊下和暖阳闲谈,“那群悍匪都已安置好,明日让春露姑娘去登记。那座矿山前两年发现,他们瞒而不报,私下冶炼,冶炼厂那边有好几箱金条,都没来得及运走,怪不得急着要出城,也要姑娘的命,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苏孟韦逮着了吗?” “这王八羔子躲在家里呢,说是矿山混乱,自己先一个人跑山下,我带人去驰援,城门还是关闭的,他想跑,夫人孩子都在城内,他能跑去哪儿?” “盯着他,别让他出城!” “放心,跑不了!”陈江东伸长了腿,啧了声,“姑娘……不愧是王爷看上的女人,杀祝盛开眼都不眨,手也不抖,一剑毙命,干净利落,真是没想到。” 暖阳也没想到三姑娘杀人这么利落,他想起芙蓉居时,三姑娘还被桑南和他们吓得花容失色,她看起来像是一朵柔弱,经不起风雨的花骨朵。 “主子相中的人,错不了。” 陈江东笑了笑,“王爷让你领五千精锐跟着姑娘,你甘心呀?” “有什么不甘心?”暖阳说,“保护好姑娘,才是主子第一要紧的事。” “行!” “你不甘心?”暖阳问,“若是不想在姑娘身边,想去建功立业,你回宁州,让主子再调一个人过来。” “起初是有点想法,这五千全是精锐,以一敌百,为什么要留在姑娘身边。若是北蛮起战事,这支先锋队就是冲破北蛮防线的一把尖刀,留给姑娘太屈才了。”这不仅是陈江东,也是许多铁骑的想法,毕竟凤妤于他们而言,还算侯府女主人,“矿山这一战,我心服口服!” “北蛮若起战事,你们会回到战场,如今边境无战事,西洲就是战场!”暖阳说,“保护好她,打好她交代的每一场战役,军功少不了你们的。” 凤妤烧了一天一夜,能起身时已是傍晚,春露代替她处理庶务,西洲城内一片祥和,凤妤把暖阳叫进来。 屋内全是药香,暖阳揉了揉鼻子,站在屏风外,凤妤说,“王爷临走前是不是让你事无巨细都和他报告,这一次我生病的事,就不必写了。” “姑娘,这……”暖阳有些为难,是的,西洲这边的事,他三天传一封信回宁州,这是谢珣交代的。 “他在宁州事务繁忙,若是知道我生病,难免挂心,中州增兵驻防,我这点小事怎么舍得让他挂念,况且我也好了。”凤妤微咳,事实上,她是怕谢珣冲到西洲来把她抓回去。 “……好。” 凤妤收服西洲悍匪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锦州,她病好后打开城门,接管矿山,西洲实行均田制度,人人有耕,西洲盐铁司废除。 西洲已正式脱离燕阳管辖,凤妤觉得宣布脱离燕阳还算一个好时机,也不想惹来中州驻军,故而并未宣扬,闷声发大财才是最要紧的。 宁州。 暖阳的信送到王府时,因标的是公事,谢珣还未回王府,谢珏就先拆了信,暖阳的确从头到尾都是说公事,说凤妤怎么收服矿山上的悍匪,亲手杀了祝盛开,安置好悍匪后,已在准备冬耕各项事宜。 谢珏的目光落在那句金矿上,西洲铁矿山群中,有一座小矿山发现金矿,且储藏量巨大。 西洲矿产多是铜矿和铁矿,金矿罕见,谢珏也没想到竟会发现一座金矿,金银矿和丹砂矿多分部在北蛮和沙岭天山一脉,地域比较敏感,也没有人去勘察。燕阳的金矿分部,多是中州以南,那边全是燕阳管控区,西洲能发现一座金矿,谢珏非常惊讶且满意。 “派人去宁州城中问一问,有没有开采和冶炼金矿的人才,全送去西洲。”谢珏难得兴奋,真是瞌睡正好送枕头,他正为钱发愁,西洲就发现了金矿。 如今他看三姑娘就是一座金光闪闪的菩萨。 谢珏慢慢镇定下来,提笔给凤妤回信,让她修书给云州知州,锦州知州和胶州知州一起开发铁矿,利益和三州适当共享,以此来打开西洲的商贸之路。云州在十二州最末端,锦州最富裕,胶州和中州遥遥相对,这三城的商贸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西洲能添补云州所需的器具,需要胶州的运输路线,锦州虽繁华,却知道要依附宁州铁骑而活,这三城的地理位置能给西洲的发展提速。 全燕阳的目光都集中在西洲,包括中州和京都。西洲就是宁州在十二州的试验城。 若是西洲曾是燕阳第五大城池,若是恢复昔日繁华,全天下的臣民都会看到一件事,宁州能给全天下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宁州会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护。 宇文皇室和世家会眼睁睁地看着西洲顺风顺水地发展,不加以阻扰吗?绝不可能,所以西洲不能是一座孤城。 征伐天下应当远交近攻,经济商贸就该近交远攻。 西洲必须和十二州统一战线,共同抵御中州以南的商贸变化,在最合适的时机正告天下,脱离燕阳。 张老太傅这两日也该到宁州,真是及时雨。 谢珣在府前勒马,一边交代飞影军务一边往里走,他在宁州练兵,且在规划粮马道,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三人已领命开始修建,谢珣在后方调度。 谢珏看着挺拔英俊,气势日盛的谢珣,心中暗忖,弟弟是越来越顺眼。 “知许,西洲来信。” 谢珣这几个月来几乎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在谢珏面前要真实些,每次听到西洲来信都很高兴,“暖阳说了什么?” “喜事!” 谢珣挑眉,一目十行地看暖阳的信,越看脸色越沉冷,谢珏淡然喝茶,西洲发现金矿,为什么他一副要杀人的神色? “她答应过我,不会身陷险境,竟然只带两千人去矿山,祝盛开有两万悍匪,两万……”谢珣眉目阴鸷,“她就是这么答应我的?” 谢珏,“?” 这一仗,不是赢了吗?铁骑还毫发无损,他气什么? “她还亲手杀人?”谢珣怒极反笑,“祝盛开什么玩意,还值得她亲自动手?” 谢珏,“……” 谢珏冷漠地看着暴怒的谢珣,深呼吸,又喝了口茶。 不理解! 谢珣若不是他弟弟,影卫应该已经把他丢出府,真是聒噪。 “就她那娇气的身体,淋了雨要烧三天。”谢珣又气又心疼,恨不得飞到西洲,好好地教训凤妤。 谢珏说,“这一仗赢了,西洲发现金矿,这封信真正的信息。” 谢珣震惊,“有金矿?” 谢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瞎了?” 整个宁州城,除了谢珏,没人敢这么嘲他,偏偏他还不敢生气,真是一封信两人看,意思全不一样。 第二百九十九章 偏爱 谢珣看过谢珏给凤妤的书信,就算不太懂商贸也知道,若是顺利的话,十二州同气连枝,宇文皇室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谢珏说,“若我是宇文景,也不会放任十二州肆意发展,定会制衡。无非是两种,一是用兵,十二州城防兵力薄弱。他会命中州驻军对十二州用兵。二是阻断商贸,十二州矿产颇丰,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相较江南品种单薄。可江南也需要十二州的矿产,商贸若是阻断,断送的是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机,势必会引起民愤。宇文景大概率会让中州对十二州用兵,你让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带八万人修粮马道,冬耕前全修好,北蛮无战事,在凤妤和云州的林青山谈商贸时,你也和他谈军事驻防,先不管林青山肯不肯归顺宁州,我们先造成事实侵占,慢慢侵吞十二州,万事开头难,只要拿下云州,后面相对简单。” 他难得说了一大段话,谢珣给他倒了杯凉茶润喉,凉茶里加了薄荷提神,谢珣在军政上从未让他失望过。 谢珣说,“二哥所言我已考虑过了,不必等粮马道修好,我打算粮马道和兵马同时进行。林青山是林氏族亲,舅舅和表兄不点头,他不会归降。剿匪时我就探过他的口音,舅舅和表兄都没给他传过信,他也一时为难。他是那种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能牺牲一切的人,我会设法游说。我看过云州城防,破败不堪,云州不宜增兵驻守,城池也供养不了宁州铁骑。” 谢珣起身走到中间的书桌前,书桌上是燕阳的沙盘图,谢珣把铁骑的军旗插到胶州,“十二州的主战场,应该是胶州。” 谢珣从锦州回来时,把十二州的城池都走过一遍,胶州知州也请他剿过匪患,最有意思的是胶州驻防有一万人,匪寇所占的山仅有两千匪寇,胶州不需要他们来剿匪,知州却给他提供六日粮草,给了白银十万两,是十二州最大方的知州。 谢珏微微挑眉,谢珣继续说,“胶州一能驰援云州,二能兼顾锦州,又能挡住中州对西洲的兵马,阿妤若想要安稳,锦州和胶州才是主要考量的,云州并不重要。”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云州驻防?” 谢珣垂眸,不作应答。 谢珏说,“北蛮无战事,我们境内随意调配,你的战备方案最佳,可若北蛮起战事,我需要十二州能尽快驰援。云州城防虽薄弱,却四通八达。燕阳若对我们用兵,胶州是主战场,可若把兵力全布在胶州,北蛮起战事,驰援回宁州就太慢了。” “北蛮会起战事吗?”谢珣脸色微沉,“若北蛮起战事,中州再用兵,我们腹背受敌。” “战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谢珏说,“做两手准备,我们再恨宇文皇室,北蛮也不能过宁州锋线。” 京都那一晚,方楚宁问,若是踏着他的尸体才能走出京都,会杀了他吗?事实上,方楚宁问的是北蛮。谢珏看到父亲陨落的信号,又看到大哥万箭穿心,知道长姐,母亲们都死在京都,恨意战胜理智。 如果他连方楚宁都能杀,江南驻军也不在意,他挥刀向袍泽,若是北蛮兴兵怎么办? 谢珏必须要承认,家破人亡那一晚,他心里只有仇恨。他只想带谢珣回宁州,将来有一日踏破京都这座城门,镇北侯守了五代的城门,也要镇北侯府的后人来踏碎。 他明知方楚宁问的是什么,仍是冷漠拒绝他。 所以,方楚宁才会恳求他,不要让北蛮过宁州,如果北蛮过宁州,一马平川,不知道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谢珏没有回答。 可他跪在镇北侯和谢璋的灵前时,心中明白,他和谢珣是要造反,是要复仇,可他们仍然会继承镇北侯府的家训,死守宁州。 “真讽刺,是不是?”谢珣自嘲说,“我们被逼得家破人亡,北蛮若大举兴兵,我们还要死守宁州,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高坐庙堂,坐享荣华,我们却要血洒沙场。” “是很讽刺!”谢珏淡淡问,“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在北蛮察觉燕阳兵变前,宇文景必须要死!”谢珣眼神阴鸷,对宇文景的恨意毫不掩饰,“我会重新布防十二州。” “北蛮真若起战事,我们不会腹背受敌。”谢珏说,“你考虑北蛮起兵布防时,只要考虑十二州最快驰援就行。” “二哥,你还对宇文景有奢望吗?”谢珣冷笑,“若北蛮起兵,他再派兵攻打宁州,宇文景是会被天下百姓唾骂,他连弑父都敢,还有什么不敢?” “你错了!”谢珏淡淡说,“宇文景在京都能把父亲和大哥围杀,是因为他能调动禁军和锦衣卫,出了京都,他就没了优势。中州的陈铭将军虽是保皇党,如今军权却在方楚宁手里,你猜方楚宁是谁派来中州的?” “大帅?” “表兄!” “表兄不理朝政啊。” “舅舅们扶灵回乡,世家被杀戮,他若真的撒手不管,世家就变成宇文景的库房了。”谢珏淡淡说,“我希望楚宁去江南,是不想他……不想他管这些烂事。表兄非要把他放到中州,那就别怪我,他会后悔的。” 谢珣从谢珏淡漠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狠意,他二哥喜怒不形于色,极少会看到这样外露的情绪,谢珣想起二哥出京前,方楚宁莫名其妙去了江南。 大哥说,方楚宁和二哥吵架了。 如今想来,是二哥故意把人气走,由始至终,二哥都不想方楚宁卷在其中。 “二哥,你就这么忌惮方楚宁,觉得我赢不了他?” 谢珏冷冷地看着他,忍无可忍,“你究竟有什么毛病,从小到大都和方楚宁攀比?”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去江南?”谢珣早就想和方楚宁较量一场,“我又不怕他。” 谢珏第一次被谢珣问得哑口无言。 “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走。”谢珏先发制人,“我头疼。” 第三百章 演戏 张老太傅年近古稀,从繁华京都长途跋涉到宁州,燕阳世家子弟大多尊师重道,谢珏安排张老太傅住在驿站,并派专人照顾。谢珣看了一眼随行名单,国子监有许多夫子跟他一起到宁州,谢珣最熟悉的就是张老太傅和周夫子。 谢珣真心觉得读书人难缠,舌灿莲花黑能说成白,白能说成黑,他舍不得让二哥一人面对老太傅和一群夫子。 二哥本来就沉默寡言,和他们打交道定会烦躁至极。 谢珏说,“你去处理军务,不用管。” “二哥,你行吗?”谢珣说,“老太傅和周夫子迂腐,又古板,还很聒噪。” 谢珏已不想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谢珣识趣,“我这就滚了。” 他刚一出门就遇上张老太傅和周夫子领着五六人前来王府,谢珣仰头看着微微乍现的天光,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谢珣烧过张老太傅的头发,用弹弓打过周夫子的屁股,在国子监为非作歹,并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和这群迂腐夫子见礼。调转马头走了远路,避开这群夫子们,张老太傅在马车上都见到谢珣出王府,急急忙忙要出来喊住他,谁知道谢珣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拍马离开,一气呵成,他都来不及喊谢珣,人就没影儿了。 老太傅气得胡子乱飞!!! 目无尊长,毫无礼数! 谢珣到营地时,张伯兴正搓手等着他,忐忑不安地迎上来,紧张又带着一点期盼,“王爷,伯公来了,可有说起我?” 张伯兴是张老太傅家的子孙,按辈分要称呼他伯公,这一次叛逃张家也受了牵连,幸好不算很严重。 “我没见着,二哥在应酬他们,你想见他就去王府。” “那算了,腿要紧!”张伯兴说,“他定会打断我的腿,都一把年纪了,万一气死了,还得你和二公子背锅。” 众人,“……” 谢珣的亲兵来报,“主子,康王在府中闹绝食,想要见您。” “绝食就绝食,正好省了粮食。”谢珣淡淡说,“别管他。” 康王护送华珍公主到北蛮,纨绔王爷也不是白叫的,竟在北蛮住了一段日子。他和华珍公主虽偶有争吵,却是一母同胞,康王怕华珍公主在北蛮受辱,赖着住了一段日子。但凡他早回来几日也不至于被困在宁州。 谢珏和谢珣也算厚道,没有把他关在地牢,幽禁在王府不远的一座院子里,亲兵看守。谢珣知道康王无辜,宇文景谋划什么,康王定是不知,可他和宇文景仇深似海,让他放宇文景唯一的同胞弟弟回京,他做不到。 “等等,把他带来交战地!” “是!” 谢珣不相信这种锦衣玉食长大的王爷会绝食当饿死鬼。 康王被带来交战地时骂骂咧咧,他被幽禁数日,仍是精神抖擞,谢珣想,饿得不够狠,还是吃太饱了! “谢珣,你终于见我了,你这乱臣贼子……” 康王怒气腾腾地冲上来,破口大骂,一句乱臣贼子戳到谢珣的肺管子上,他一拳重重地挥向康王胸口,把人打飞出去三米,若不是考虑到要带康王见北蛮人,谢珣这一拳定会打得康王胸骨断裂。 康王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模糊中只见到谢珣大步走过来,如拎小鸡似的单手拽起他的衣襟。 “天底下只有你宇文家的人,没有资格骂我们乱臣贼子!”谢珣脸色阴鸷,盯着康王泛红的眼睛,“你的好大哥宇文景杀了你的亲爹,嫁祸侯府谋反,围杀我父亲,母亲,长姐,大哥,还有姨娘。他对我们赶尽杀绝,连我侯府的鸡犬都没放过,走上这条路是宇文家逼的,我镇北侯府五代镇守宁州,忠心不二,为什么会变成乱臣贼子,总有一天,你会亲口问一问你的好兄长!你爹的江山,都是我父亲给的。他觉得先帝是宁州藩王,深知战乱之苦,定能体恤将士,善待百姓。他唯一的错,就是不听劝阻,选了你家。” 康王脑袋嗡嗡地响,想要辩驳,却又说不出口,“我不相信兄长会丧心病狂到弑父,我不信!” 可他又想起西岩山里兄长凶狠的眼神。 为了嫁祸侯府,夺取大权,他真的会做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宇文昭,你听着,今天北蛮会运送三万红砂矿来交战地,宇文景在京都围杀我和大哥用的就是红砂矿,他早就和北蛮勾结陷害忠良。北蛮也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今天大概率是独孤靖运送红砂矿,你我两家仇深似海,是我们的事情。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今天务必表现出亲王的姿态来,不能让独孤靖知道侯府被灭,宁州兵变,否则北蛮兴兵,我宁州铁骑撤离,北蛮长驱直入,你就是燕阳的罪人,听清楚没有?” “我……我……”康王和谢珣结怨极深,自谢珣回京后冲突数次,康王打心眼里恨死谢珣,可他从未怨恨过侯府。如今看着谢珣冷厉阴鸷的眼睛,康王心惊胆战,“北蛮兴兵,你就撤离宁州?” “不然呢?”谢珣冷笑,“给你宇文家守江山?” “那宁州的百姓怎么办?” 谢珣松开他,抚平被他揉皱的衣襟,“康王殿下若不想百姓受苦,那就好好表现。” 交战地枕戈待旦,今天是北蛮运送三万红砂矿到前线的日子,红砂矿……这几乎是谢珣的心病,宇文景在京都围杀设伏,知道铁骑防御出色,用的就是红砂矿制作的箭,独孤靖竟带了一批红砂矿进京都。 和谈就是一个局! 太子早就和独孤靖沆瀣一气,要杀侯府! 独孤靖和侯府仇深似海,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这场好戏,侯府和燕阳动荡,烽烟四起,北蛮坐收渔翁之利。 红砂矿…… 这是二哥和方楚宁在西岩山用命换来的东西。 红砂矿运到前线,他父亲,大哥都不出面,独孤靖必会怀疑,他决不能让独孤靖看穿宁州兵变。 第三百零一章 舌战 王府里,谢珏在庭院里招待张老太傅和周夫子,谢璋当初在庭院里摆了一张曲水流觞桌子。文人雅客都爱风雅,正好能招待他们。 张老太傅和林阁老关系极好,谢珏幼时被阁老带在身边教养几年,经常和张老太傅见面,也上过张老太傅讲的策论和算术。周夫子在国子监任教,更是谢珏的恩师,谢珏性子再冷也是出身世家,礼数齐全地把人迎进府邸。 这些年谢珏回京,礼数也不曾缺过,逢年过节都会拜访问候,凯旋这一次回京后谢珏在内阁主导新政,经常会去林府,也见过张老太傅数次,张老太傅不太赞同新政,倒不是他怕世家话语权减弱,是觉得侯府推行新政过急,应该徐徐图之。 谢珏,林阁老都觉得和谈后是最好的时机,侯府出事皆因宇文景一己私欲,和新政关系不大。 如今在宁州见面,难免唏嘘。 张老太傅不免看着王府中来来往往的奴仆和戒备森严的庭院,谢珏和谢珣少年英雄,又是二十左右的年龄。府中并无女眷,为免惹来闲话,王府总管把侍女遣散,除了浆洗和厨房留了一些年长的女性,府中多是男性,王府看起来稍显冷清粗犷。 张老太傅去过镇北侯府,丈夫和儿子们都在战场,侯夫人和姨娘们在家闲来无事喜欢收拾庭院。王府庭院雅致,四季鲜花不断,是全京都最好看的府邸。 “先生们请喝茶!”谢珏煮了茶,一盏一盏地放在流水中,流水中还放了几十碟糕点和切好的瓜果。 八月酷暑,微风徐徐,正是喝凉茶,吃瓜果最好的好季节。 “听风,你在宁州过得如何?”张老太傅问。 “挺好!” 谢珏寡言,对人对事都不热情,这群夫子们也知道,张老太傅等人的来意更是昭然若揭,一群人喝着茶,看着流水微动,瓜果阵阵飘香,足足沉默一刻有余,无人说话。 谢珏那张冷白的脸在宁州酷暑的天气里一点热气都没有。 影卫一二三暗忖,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们主子冷不了的场。 舌战群儒的场面绝不会出现在他们家主子身上。 张老太傅也知道若不主动谈,谢珏能陪他们喝茶到天黑,张老太傅说,“听风,侯府横遭变故,仅剩你和知许,我和夫子们也很痛心,你也节哀。” “是!”谢珏颔首。 “知许在宁州自立为王,你们是有何打算?” 谢珏看向老太傅,言简意赅,“造反。” 几名夫子齐齐变色,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失望,周夫子痛心至极,“谢听风,你自幼饱读诗书,忠孝仁义你都读到哪里去了?是哪本书教你不忠不孝,忤逆君上,又是哪本书教你祸国殃民,谋朝篡位?”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谢珏淡淡说,“夫子教过。” 周夫子气结,却又不能否认,“父母之仇,是不共戴天,可天下万民之苦,你是否看在眼里?为了这仇恨,兴兵祸,举反旗,多少人会家破人亡,他们也有父母,是否要找你报仇?” “可以!”谢珏喝着凉茶,“谁的父母因我而死,都可以来找我寻仇。” 众人,“……” “说点新鲜的!”谢珏放下茶杯,目光巡过张太傅和夫子们,“宇文景的命,我要定了。” 众人在炎热的盛夏,生生出了一声冷汗。 不管是谢珏直呼元惠帝名讳,还是冷淡地说要他的命,都让他们明白这是一场生死较量,在场的人或多或少和镇北侯府都有交情,心情复杂。 “听风,叛乱谋逆,与天下为敌会背上千古骂名,千夫所指。”张老太傅语重心长地说,“你和知许还年轻,不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我们来宁州,就是想阻止燕阳内战,血流成河,挽救千千万万百姓的命。” “先生,史书是胜利者书写,我和宇文景谁会背上千古骂名,谁会被千夫所指,自有分晓。”谢珏眉目微垂,“若我和知许输了,千古骂名又何惧,我心坦荡,选了这条路,我就不后悔,夫子若劝我回头,除非我的父母,姐姐,大哥和姨娘们活过来。” 张老太傅试探问,“皇上写下罪己书,昭告天下,你们也要造反吗?” “是!” “谢听风,你怎么冥顽不灵,皇上愿写罪己书,昭告天下,你们就该放下仇恨,不要挑起战端。”一名夫子沉声怒斥。 “我杀你全家,再写认罪书,你原谅我吗?” 义愤填膺的夫子说,“我不会原谅你,可我绝对不会挑起兵祸,连累天下万民。” 谢珏嘲讽一笑,夫子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你不会挑起兵祸,是因为你是一名教书先生,你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号令宁州铁骑。”谢珏冷淡地指出残酷的真相,“你本就不曾拥有的东西,不配与人感同身受来说教。” “宁州铁骑不是你的私兵,不是你复仇的工具,谢听风。”夫子痛心说,“这是燕阳的军队,如今变成你挥向燕阳臣民的刀。” “交战地离宁州不远,我可以送你到点将台,由你游说三军,他们愿意走的,我绝不阻拦。” “别吵了!”张老太傅见形势失控,拦住那群要七嘴八舌攻击谢珏的夫子,“听风,你心意已决,是吗?” “是!”谢珏颔首,“先生不必再劝。” “镇北侯府五代忠烈啊!”张老太傅垂泪,“是我们对不起侯府死去的男儿们,对不起侯爷!” “是!” 众人,“……” 谢珏想,他们是对不起侯府五代忠烈,侯府满门虽不是世家所杀,可侯府五代忠烈前赴后继死在战场上,换得他们子孙后代安逸的生活,世家享尽富贵,他们不该来劝他。侯府男儿可以战死沙场,毫无怨言,却不接受一门忠烈死在宇文景的阴谋下,他轻飘飘一封罪己书,再继续当他的九五之尊,号令天下。 做梦! “听风,皇上三顾茅庐请林和礼进内阁主事,他已同意。日后是林和礼重组内阁,他也册封太子,皇后出身于林家,是你的表姐。太子还要喊你一声表叔,听风啊,血缘是斩不断的关系。这江山帝业,几十年后终究是要交到太子手里,你造反谋逆,是要夺他的江山,他是你的侄子。”张老太傅打亲情牌,“宇文皇室毕竟是正统。你和知许将来会是他仰仗的表叔,是他的肱股之臣,万万不能因一时仇恨走了弯路。” 谢璋和谢珏都去看过太子妃和阿宝,他还记得大哥抱着阿宝时脸上温柔的笑容,他送了一对长命锁给小侄子。 第三百零二章 烧了 谢珏被阁老带在身边教养,他和林玉漱,林和礼感情都很好。 外祖父去世,他和知许都没能送最后一程,一直都是他和知许的遗憾。 众人见谢珏沉默,以为他有所动摇,正要再接再厉,就听到谢珏说,“只能对不起阿宝了。” 众人,“……” 他的影卫六七八留在京中,一是保护凤姝,二是收集消息,可京都到宁州路途遥远,他得不到第一手消息。谢珏最烦和文臣打交道,他都能猜得出张太傅他们要说什么,他耐着性子听,无非是想知道京中的最新消息。 宇文景竟愿下罪己诏,真讽刺! “听风,不要陷于仇恨,人生还很长,时间会冲淡一切。”张老太傅年轻时教过镇北侯,知天命时教过镇北侯三子,如今年近古稀,只想为燕阳再做一点事。 “先生来时,表兄找您谈过,他想怎么样?”谢珏问。 张老太傅见到一线希望,心中大喜,“柏卿的意思是皇上下罪己诏,昭告天下承认自己的错,为侯府平反。封谢珣,或你为异姓王,驻守宁州。” 谢珏微微挑眉,颇为意外,没想到林和礼竟能让宇文景妥协至此,下罪己诏,宇文景已是颜面扫地,自古以来没有几位皇帝会下罪己诏,侯府也能平反。燕阳从未有过异姓王,这也算是殊荣,驻守宁州,拥兵自重,等宇文景死后,阿宝登基,又是一番新景象,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能平了他和谢珣的愤怒,又给了最佳的解决方案。 “表兄煞费苦心了!” 众人一喜,谢珏却淡淡说,“我不愿意!” “听风,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张太傅痛心地说,他没想到谢珏不愿接受条件,除了林和礼,没有人能和宇文景谈出这种条件来。 “如果宇文景不丧心病狂陷害,新政落实后,我们兄弟驻守宁州,燕阳休养生息,没有人死。内阁有舅舅,表兄理政,宁州有我们兄弟三人,江南有大帅和方楚宁。皇位上栓条狗都能成燕阳最贤明的君王,中兴之治就在眼前,是他不要。”谢珏说,“太傅还有底牌吗?若没有我想听的事,听风就要送客了。” “谢听风,你怎么变得不知尊师重道,我们都曾授你诗书,教你明理,是你的先生。”夫子痛心疾首。 “行!”谢珏起身,“听风公务繁忙,恕不奉陪,你们自便。”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燕阳山穷水尽,没有能力开战,他原本担心宇文景倾尽所有和宁州殊死一战。若真是如此,宁州就要积极备战,如今听下来反而松口气。 皇室和世家矛盾难以调和,宇文景受制于世家,桑南又困住大帅,朝廷没有一战之力。 夫子要去拦谢珏,影卫现身拦住他们。 “狂悖无道,目无尊长!”夫子气急败坏,砸了杯盏,庭院内全是铁骑和影卫,他们又不敢放肆。 张老太傅沉痛地闭上眼,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影卫心想,二公子能耐着性子周旋这么久,已是少见,他连和这群夫子谈天下局势,百姓困苦的兴趣都没有。 “太傅,这可怎么办?” “回去怎么和皇上交代?皇上愿下罪己诏,又封他们异姓王,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当逆臣贼子。” 张老太傅静静地坐在庭院里,想起数月前他和林阁老的一席谈话,他是不愿意新政落实的,林阁老却和他意见相反,他们在朝中多年,相互扶持,对彼此的想法一清二楚,林阁老就说过新政推行是赌,不推是死路一条。 谁能想到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陛下……你究竟在想什么,非要打破这大好局面。 宁州的属官早早就聚在王府议事厅里,谢珏和他们谈冬耕和新律谈了一个多时辰,影卫一来报,“主子,张太傅一直在庭院里,想和您再谈一谈。” “不见!”谢珏桌前公文成堆,都等着他来处理。 议事后,独自处理公务是他最享受的时间。 没有聒噪的声音,也没有碍眼的人。 影卫站在窗边,静默不语,谢珏从公务中抬头,“何事?” “太傅说,方楚宁托他带了一封信给您。” 谢珏冷笑,“告诉他,烧了!” 方楚宁怎么可能托外人给他送信,这么拙劣的谎言,他只被骗过一次! 第三百零三章 红砂 宁州军营驻地,北蛮运来了红砂矿。 几名老将军看着整车红砂矿,眼睛都直了,兴奋得满脸通红,这是二公子差点没了一双眼睛争取来的红砂矿。战场上每一位将士都想要红砂矿制作的铠甲和兵器,就像山中饿狼看到绵软的羊眼睛放光。 康王被谢珣带去洗漱,锦衣玉带,看不出一点被幽禁的狼狈,康王触及到谢珣冰冷的眼神,背脊发麻,他和谢珣素来不对付,结怨颇深。总觉得谢珣仗着镇北侯府的权势目中无人,明明是他宇文家的江山,他却总能听到闲言碎语。 他们说宇文家的江山都是镇北侯府给的,说侯府三子谢庭兰芝,野心勃勃,等降服北蛮后,镇北侯府就能架空皇权和世家。谢珣刚回京那段时间,左腿有疾,太医判断这辈子都会被腿伤折磨,再也不能征战沙场,镇北侯府的男人若不能征战沙场,等同于废人。世人对镇北侯府男儿的期许便是战神降临,戍边守疆。 一个不能上战场的侯府继承人,迟早会被废弃,康王在谢珣面前更是趾高气扬,屡次挑衅,他本以为谢珣伤了一条腿,形同废物,性子就会收敛点,谁知道他挑衅一次,挨揍一次,闹到建明帝面前时,建明帝也会护着谢珣,重重罚他。 康王易怒,暴躁,被挑拨后更是屡次和谢珣为难,两人摩擦加剧,康王从未惧怕过谢珣,可如今看着谢珣冷若冰霜的脸,康王莫名地感觉恐惧。 若不是谢珣想要他稳住北蛮,他相信谢珣定不会容他,一剑斩杀他军帐外,为侯爷,为大公子他们报仇! 康王再纨绔张扬,毕竟也是宫廷中长大的孩子,敏感地察觉到谢珣变了,他不是在御林苑里和他赛马陷害他的谢珣。 他是宁州铁骑三军统帅。 一句话能颠覆宇文家的江山。 他手握生杀大权,说一不二,从被父兄庇护的镇北侯府小侯爷,成了独当一面的秦王。 康王第一次在谢珣面前,像是一条丧家之犬,沮丧且痛苦,“他真的杀了父皇,嫁祸侯爷吗?” “他是你大哥,你比我更了解。”谢珣冷笑,“宇文昭,若是北蛮察觉到宁州兵变,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做好你的事,这是为他赎罪。” 康王仰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他当然知道北蛮察觉到宁州兵变会发生什么事,他也听过父皇和大哥的争执,大哥一直对镇北侯府抱着必杀之心。 为什么? 他登基后,侯府驻守宁州,给足荣耀,哪怕是封了异姓王,他们驻守宁州也碍不到他的眼,北蛮都和谈了,为何? 康王想不明白,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大哥,一无开疆扩土的才能,二无守成中兴的本事,他只是皇权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闲王。 他真的不明白,何至于此! 北蛮如谢珣所预料,是独孤靖押送红砂矿来前线,数月未见,独孤靖威仪更盛,他在北蛮王庭的威望比北蛮王更要强盛。 弟强兄弱,于北蛮王庭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 独孤靖见到谢珣眯起眼睛,“交接红砂矿这么重要的事,即便侯爷瞧不上本王,也该是昭武将军谢璋来对接,怎么是你?” 第三百零四章 强者 “两国和谈,休养生息,并无战事,我大哥新婚,带大嫂游历天下。我父亲常年征战,与我母亲聚少离多,难得有时间自然要在京中相聚。只有我这孤家寡人,被派来前线与你交接,难不成你想我二哥来?”谢珣这一套说辞合情合理,谢璋和凤姝的婚事定在何时,独孤靖也知道。 独孤靖五官深邃硬挺,不笑时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戾气,他过于强盛的杀戮掩盖了英俊的面容,众人见到他第一眼都会觉得他不好惹。 谢珏在北蛮王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乎颠覆整个王庭,害得他们兄弟阋墙,至今隔阂难消,在北蛮王死后拖累整个北蛮的后腿。 常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若是心不齐,事就难办。 所以北蛮人对谢珏的仇恨高居榜首,比多年老对手镇北侯,杀了北蛮王的谢璋都能拉仇恨,且知道斩杀北蛮王的计划是谢珏所定,已顶破天的仇恨值还能往上窜一窜。 独孤靖可一点都不想和谢珏打交道。 周老将军派人清点红砂矿,似是怕北蛮弄虚作假似的,清点格外仔细,这是能够冶炼出三万铠甲的红砂矿,宁州城内有专门冶炼的工匠。 独孤靖目光巡视过军营中的将军,几乎都是熟面孔,和谈后宁州要重新调整驻军,那些死去的将军谢珣也很容易能找到借口掩盖,独孤靖未必会起疑。 谢珣把他请到帅帐里议事,手底下的小兵给独孤靖倒了北蛮人特有的奶茶,独孤靖端着奶茶轻轻一摇,闻着茶香,嘲讽笑说,“两国和谈,小侯爷对本王的态度都好了。” 独孤靖和谈回北蛮王庭后,已被被封为王,如今是北蛮王庭的九王爷。 “是我大哥交代了,和你会谈时态度和善点,别丢了燕阳的脸面。”谢珣摆出和昔日一模一样的傲慢脸,“若我们在沙岭河畔撞见,那就不一样了。” “小侯爷的腿还想再断一次?”独孤靖也不是吃素的,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腿,“毒解了吗?幸好是和谈了,小侯爷才能出现在宁州战场,若不然你今生都怕再难上前线了?” 谢珣脸色一沉,他当初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毒下到他身上? “红砂矿已清点结束,九王爷慢走不送!”谢珣冷漠地下逐客令。 “我还要和你谈城镇修建的事情,希望你们能加快进度,不要拖延。”独孤靖沉声说,“别忘了,城镇修建完成,两国互市打通,你们才能得到剩下的红砂矿。” “城镇修建在规划期,我已派人去测量,图纸也已画好。可你也知道,和谈后,将士们轮流放假,宁州驻军减少,他们也不是专门修建城池的工匠,我要专门组织一批工匠来修建重镇,非一朝一夕之功。”谢珣大义凛然地说,“可你放心,燕阳和谈的条件,我们定会履行,三到五年内,城镇绝对能修建好。” “太慢了!”独孤靖淡淡说,“北蛮可以派出工匠和燕阳一起修建。” 谢珣并不想和北蛮一起修建重镇,宁州兵变的消息已传遍燕阳大街小巷,家户喻晓,修建一座城镇需要几百人,甚至上千人,鱼龙混杂。北蛮人也有会说燕阳话的,燕阳发生这么大的事,绝对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宁州兵变的消息就瞒不住。 谢珣假惺惺地说,“修建城镇是我燕阳的职责,怎么好意思叨扰你们。” “既是兄弟国,就该互帮互助,小侯爷说呢?” 康王掀帘而进,怒气冲冲地闯进营帐来,“你们谈什么?” “康王殿下怎么在营地?”独孤靖蹙眉。 谢珣沉了脸,怒斥说,“军营重地,谁允许他乱闯的,飞影,你在做什么?” 飞影诚惶诚恐地跟在康王身后,为难说,“主子,末将拦不住他。” 康王大摇大摆地坐到主帅位上,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本王是燕阳的亲王,这是燕阳军队的营地,本王哪里去不得,你们偷偷摸摸在军帐里商量什么?为什么遣散所有人,难道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宇文昭,你吃饱了撑着就跳下沙岭河,洗一洗你的脑壳,我和独孤靖有什么秘密能谈,你不在宁州城内待着,来这做什么?” “本王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 独孤靖冷笑问,“康王殿下怎么在军营里?” “本王在宁州出生长大,除了京都,宁州也是我的家,我在北蛮时听说谢珏去过北蛮,还和北蛮王庭做了肮脏交易,你们北蛮才答应和谈。今天你运送红砂矿来营帐,为什么要避开诸将和谢珣单独密谈?” 独孤靖不怀好意地看着谢珣,“客随主便,康王殿下若要知道,就要问小侯爷。” 谢珣冷声嘲讽,“九王爷还想要全体将士给你跳个舞吗?” “谢珣,你心虚了!”康王指着他,“为什么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谢珣揉了揉眉心,怒声说,“来人,把他丢出去!” “是!” “谢珣,你敢!本王是燕阳的亲王,你一个侯府世子敢……”他怒骂的声音没来得及说就被飞影拽着拖出营帐。 独孤靖若有所思,“小侯爷对你们燕阳的亲王可真是不尊敬,若在北蛮王庭谁敢这么忤逆王族,会被五马分尸。” 谢珣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荡漾着一抹令人沉醉的笑意,“世人皆说,宇文皇室的江山都是镇北侯府给的,我揍宇文昭也不是一次两次,皇上不曾罚过我。” “镇北侯府真是嚣张至极!”独孤靖好奇地问,“本王也一直困惑,你们镇北侯府五代镇守宁州,为宇文皇室守江山,甘心吗?本王近日一直在钻研燕阳风俗文化,苦读诗书,看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狡兔死走狗烹,若是皇帝杯酒释兵权,镇北侯府是兴兵作乱,还是俯首称臣?” 谢珣冷漠地看着独孤靖不怀好意的脸,“你知道父兄为什么不想见你,派我来和你交接吗?独孤靖,你和宇文景勾结,和谈期间把红砂矿运到京都,想要灭我侯府满门,你就这么相信宇文景?” 独孤靖脸上的笑微微敛去,眯起眼睛。 “本侯耐着性子和你周旋,只想你识趣点,早点离开,没想到你非要来撩拨我,行,那我就告诉你。”谢珣说,“我掌管京都卫,耳目遍布京都,铁骑几万人也在京都,二哥回京后,太子的一言一行都在我们的严密监控下。宇文皇室不是你北蛮王庭,是你兄弟一言九鼎,在燕阳,宇文皇室早被架空。宇文昭为什么会在宁州城,是因为我故意刺激他,以为侯府和北蛮有密谋,他性子冲动,经不起挑拨,回京后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建明帝,我要他坐在龙椅上寝食难安,也让他知道,他该相信,该倚重的人是谁?若京中有变,我会留着宇文昭在城中吃香喝辣吗?” 他这一席话说得放肆,又傲慢,更点破独孤靖试探的心思,独孤靖脸色阴沉,“贵国的太子,真是废物!” 红砂矿都给他了,竟都灭不了侯府。 “你总算说了句本侯听着顺心的话。”谢珣和独孤靖的军帐里冷漠对峙,势均力敌的男人背后是家国天下,“独孤靖,我和你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都知道和平来之不易。你恨侯府,我谢氏何尝不恨你们,你们独孤家的男儿死在战场,我镇北侯府一脉也几乎断送。你和宇文景勾结,想要陷害侯府,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因为当年二哥进北蛮,害得你们兄弟阋墙,君臣反目。我们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我不恨你。” 他看着独孤靖冷峻的脸庞,“我和你会是一生之敌,可北蛮和燕阳已和谈,百姓渴望的平和唾手可得,我希望你能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休养生息,若你想战,沙岭河畔,本侯随时奉陪!” 独孤靖带着北蛮将士在午后离开交战地,康王垂眸看着谢珣,“他会相信吗?” “不知道!”谢珣不知道军中是否还有独孤靖的人,是否已告诉独孤靖宁州兵变的事,该做的他都做了。 康王眼里兴起一抹微弱的希望,“谢珣,你能放我回京吗?” 谢珣脸色比宁州的隆冬还要冷,“宇文昭,你会被囚在宁州,你猜一猜,你在宇文景心中值不值钱?” “你骗我!”康王盛怒,又委屈,“你明明说我配合你演戏,你放我回家。” “骗你怎么了?”谢珣冷笑,“你该庆幸,你还有被骗的价值,不然我早就一刀杀了你,让你们父子黄泉路相逢,好好给我父亲赔罪!” 第三百零五章 财主 谢珣伴着落日回到宁州城,心情极差,独孤靖也不知道是否会相信他的话,军营里也不知道哪个人是北蛮的细作,当年虽已纠察过一遍,毕竟几十万大军,北蛮想要潜伏一个人还是很简单,谢珣和谢珏已在军中筛查过一遍,重点放在有品阶的将军身上,若是查所有的将士,那几乎不可能。 只能盼着北蛮没那么大的本事,独孤靖也会考虑百姓,不起战火,他们都需要休养生息。 谢珣回到王府时看到张老太傅就站在门口,身边只跟着周夫子,谢珣带着亲兵几百人浩浩荡荡回府,躲避不及,被张老太傅撞得正着。 糟糕! 谢珣故技重施,还没来得及跑,张老太傅已冲过来,“谢珣,站住,不准跑!” 他恍惚想起谢珣刚到国子监时招猫逗狗,到处闯祸,当年任教的国子监教授,哪一个和谢珣都有仇! 若他不姓谢,早就被驱逐出国子监。 “太傅!”谢珣硬着头皮行了礼,心中暗忖,二哥和张太傅什么时候能聊一整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哥难道不是坐下来冷个场,再和人回怼几句话,探听太傅的底牌后就该赶客了吗?整个过程能持续两炷香就不是他二哥。 怎么还把太傅留着用晚膳? 这么尊师重道? “你跑什么?” “军营有急务。”谢珣摆出和谢珏一模一样的冰块脸,“太傅找本王何事?” 张太傅眼睛都瞪圆了,本王? “你……”张太傅深呼吸,“你就打算让老夫在家门口和你叙话?” “您是被二哥赶出来的?” 张老太傅,“……” “那本王可不敢再请您进去。”谢珣冷冷说,“您也知道,二哥很凶,本王也怕他。您和二哥谈不拢的事,找本王更是无用功,我亲眼目睹母亲和姨娘自戕,来不及见父亲和长姐最后一面,看到大哥万箭穿心,太傅若来劝降,大可不必,或者太傅全家死绝,仅剩一人再来劝本王,那本王还能相信您是感同身受,真的慈悲为怀。” 他后退一步,行了学生礼,“太傅,慢走!” 他拂袖进了王府,谢珣的话比谢珏更冷漠无情,像是无数巴掌狠狠地拍在太傅年迈的脸上,他苍老而浑浊的眼睛饱含泪水。 张太傅知道,来劝谢家兄弟一事宣告失败,他们甚至不想和他谈,不管是谢珏,还是谢珣,他们不想看到京都来的任何人。 如谢珣所言,你要来劝降。 行,你全家死绝,再来感同身受。 西洲,凤妤忙得分身乏术,她听从谢珏的安排,修书给云州,胶州和锦州的知州,邀请他们来西洲做客,共同开发西洲铁矿,重建十二州的商贸。 十二州的商贸被毁多年,物资匮乏,各城因山匪横行之故,封锁城门,贸易艰难,如今匪患肃清,西洲和黄州同时向十二州发出邀请。只要愿意来西洲定居,都能得到田地,养活家人,不必再过流离失所的日子。 人是群居动物,自是有人愿意迁来黄州和西洲。 西洲比黄州更吸引人流,因为西洲有凤妤,凤妤的事传遍十二州,刚及笄的小姑娘花了一个月肃清境内匪患,这是知州南宫衡花了几年都做不到的事。 凤妤把黄州的王知州也请了过来,两州相连,也是矿山居多,黄州的矿山开发得比西洲少,且没有凤妤管束,是许多人眼里的香饽饽。 谢珏虽在宁州,却能遥控西洲的商贸,且和凤妤有商有量,二公子看似一个冷酷无情,专横独断的暴君。实际上任人唯贤,更懂得尊重凤妤,他在宁州给西洲的意见,都添上一句建议可不予采纳。凤妤和谢珣写信时夸过二哥真是太懂得尊重人。 谢珣回了一句,因为你是他财主! 凤妤,“……” 真阴阳怪气! 第三百零六章 主战 十月后,西洲已到冬耕时间,有经验的佃农们已在陆续耕种,西洲也渐渐地有了十几家商铺,凤妤在西洲又开设一家酒楼,她想把京都的运营模式搬运到西洲来,虽如今还是门可罗雀,酒楼食客极少,可她相信终有一天西洲会恢复到原来的荣光。 冬耕和铁矿开采同时进行,锦州,云州和西洲,黄州都建立商贸,且四州州府开始修路,积极通商,黄州也渐渐有了点起色。黍米收割后,第一批已送到宁州,凤妤接下来的重心都在冬耕,天公作美,今年风调雨顺,并无天灾,有经验的佃农都觉得来年会是一个丰收年。 凤妤又病倒了。 她本就体弱,不宜操劳,到了西洲后呕心沥血,事必躬亲,十月的西洲天气转冷,昼夜温差极大,凤妤又起热在府中歇息。春露和秋香都按着她在屋内休息,这几日风也大,凤妤坚持想去山上看一下耕种的情况,秋香怕她吹风又着凉,不让她出门,威胁凤妤若执意出门就让小侯爷过来。 凤妤,“……” 她家侍女们胆子越来越大! 京都。 林和礼入仕,进内阁,取代林阁老理政且重组内阁。原来的内阁以林阁老,林鸿远为主,几乎都是世家。林和礼重组内阁后,有张伯居,顾嘉明,前状元刘安等年轻一辈的官员,有世家子弟如张伯居,也有寒门清流刘安。 在六月初六那场大变后,燕阳新生代这批官员终于在四个月后稳定局势,燕阳各地休养生息,天公作美,江南雨季也无洪水,十二州在休养生息,整个燕阳也是欣欣向荣的新景象。 张老太傅从宁州铩羽而归,又病倒数日,游说失败,元惠帝心情极差,早朝时公然问林和礼。 “谢家兄弟剑指十二州,意图谋夺江山,难道诸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宁州拥兵自重?朕要兴兵讨伐逆贼,林卿,内阁可有良策?” 燕阳朝堂分两派,一是主战,兴兵北伐,二是主和。希望朝廷派人感化谢家兄弟,只要谢氏兄弟不出兵十二州,没有意图染指宇文家的江山,就当谢家兄弟驻守宁州。 金銮殿上,隔三差五就要为主战,或主和吵一架。 主战派以林晟为主,主和派是安远侯为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燕阳纸面兵力有一百一十万,包括宁州铁骑的四十万。这一百一十万兵力分部在宁州,中州和江南,再加上各个城池的驻军。 这纸面兵力不是作战兵力。 真正的精兵就宁州铁骑,江南驻军和中州驻军,西南边防。元惠帝想要打宁州铁骑,江南和中州驻军就要倾巢而出。 朝中诸卿各有态度,可元惠帝看不出林和礼到底有什么态度,他更注重民生,并不热衷于战事,只要谈到是否要出兵宁州,林和礼三缄其口。 “今年秋收还算丰盛,粮仓略有富足,皇上想要北伐,江南和中州驻军倾巢而出,粮仓勉强能供给半年。半年内是否能拿下宁州存疑,若半年内不能结束战火,大军就被牵在宁州,无法动弹。江南驻军倾巢而出,若桑南有异动,如何应对?”林和礼问,“皇上为了讨伐谢氏兄弟,宁愿放开桑南门户?” “林卿意下如何?”元惠帝慢条斯理地问。 林和礼说,“臣愚见,眼下最重要的是冬耕,燕阳苦战已久,百姓需要安居乐业,不宜兴战。” 吴大人冷笑问,“不宜兴战,就看着谢家兄弟在宁州自立为王,剑指十二州?来日他们兄弟若攻占十二州,我们也能眼睁睁地看着?等他们攻占十二州,是不是就要越过中州防线,攻到京城?” “中州有方楚宁驻守,谢珣哪有这么容易就攻破防线?”安远侯冷笑,“吴大人未免杞人忧天,谢家兄弟如今又不曾兴兵,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攻占十二州?” 太常寺少卿张大人说,“这就要问问凤侍郎的好侄女凤妤了,在西洲平匪患,建商贸,真是谢珣贤内助啊,已经帮他在十二州收拢民心,西洲,黄州,云州已施行宁州新政和律法,谢家兄弟剑指十二州之心,路人皆知。” 凤长林已官至吏部侍郎,诚惶诚恐地说,“凤妤在十二州所做之事,凤家全然不知,皇上恕罪。” 安远侯垂眸,淡淡说,“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盘活西洲商贸,建立四州互市,把一座即将荒废的城池盘活,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依我看,张大人为官多年,政绩还不如她呢。” “你……”张大人恼怒说,“她就是打着谢家兄弟的旗号在十二州拉拢人心,皇上,此女居心叵测,凤家难逃罪责,应该全部下狱,以儆效尤。” 凤长林冷汗渗透官袍,凤妤在十二州的事情早就传遍燕阳,凤长林就怕大祸临头的一天。 没想到终究是没躲过。 不少官员也纷纷用矛头指向凤妤和凤家,要求元惠帝严惩凤家。 林晟是主战派里最激进的,这事上却聪明地沉默,他知道元惠帝投鼠忌器,不会对凤家怎么样。 林和礼眼观鼻,鼻观心,也也不作声。 “吵什么?”元惠帝叱喝,“凤妤狐假虎威,借着谢家兄弟的名号在西洲办事。归根结底是宁州的问题,只要平了宁州,一切迎刃而解。张老太傅已从宁州回京,劝降失败,谢家兄弟意图谋反,朕不能放任他们在宁州拥兵自重,来日越过中州防线向京都进军,林卿,朕要北伐,希望内阁能尽快拟定一个方案出来,退朝!” 林和礼,张伯居相伴从金銮殿出来,张伯居头疼不已,“局势刚稳定下来,咱们这位陛下又要兴风作浪,这节骨眼上拿什么北伐?” 林和礼说,“别管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冬耕,抓好民生。” “他是陛下,哪能说不管就不管。”张伯居说,“我爷爷去宁州吃了闭门羹,病了数日,谢珏和谢珣就明着说了,要……他的命。” 张伯居指了指天,“咱们也不能真的拿这条命去填他们兄弟的怒火,那就只能开战。” 第三百零七章 自伤 林和礼也在想着怎么争十二州的民心,燕阳不能真的划江而治,国土分裂,又不能兴兵开战,想要争民心,只能从民生上解决问题,谁能给百姓过好日子,谁就能得民心。他仔细研究过宁州实行的新政。 均田制度,若是要在京都施行,整个氏族都要反抗,坐拥天下百分之八十土地的氏族绝对不肯放弃田地。宁州和十二州施行起来倒是方便许多,十二州不如江南和京都繁华,氏族也很少,宁州铁骑想要控制一座城池也很简单,氏族被迫要接受新政,京都和江南绝对不会施行均田制度,氏族会联合起来对抗皇权。 这个政策好吗? 自然是好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和礼游历天下这么多年深刻体会到民生艰辛,宁州靠这一政策就能得到十二州的民心,如今唯一好的是十二州没有全境实行新政,只在云州,黄州,西洲施行,锦州知州在尝试着推新政,也有意向推行新政,可见新政多得民心。 林青山给他来过信,详细表述过新政带来的变化,心中言辞激动,推崇新政,那是谢珏呕心沥血想要全境推行的新政,还来不及施行就惨遭灭门。 六月初六对侯府是灭门之灾,对林家也是断臂之痛,林和礼自幼被林阁老带在身边教养,在谢珏也被送到林阁老身边教养时,他作为兄长带着谢珏熟悉林府,为了读书方便,谢珏就睡在他的院子里,两人经常一起讨论学业,听阁老和张老太傅授课,他和谢珏都是喜静,不爱与人攀交的性子,虽不像寻常兄弟亲热,心底却都认同彼此。 谢珏本就是治国能才,被侯爷带去战场时,林和礼还曾惋惜,若谢珏和他同年会考,他未必会三元及第。不管是和谈,新政,都证明谢珏在治国上的才能,谢珣再历练几年,在宁州铁骑站稳脚跟,这兄弟一文一武,羽翼丰满,定会剑指京都。 怎么办? 元惠帝疯归疯,如今冷静下来配合内阁,局势算是稳定下来,他想要北伐也在情理之中。有人兴兵造反,任何一位皇帝坐在皇位上都坐不稳,想要趁着宁州不成气候时出兵,可朝廷也打不起这仗。 国库比他想象中的空虚,江南一向重商抑农,商户的心都偏向侯府,大帅能否再稳定江南这帮儒商的心还不知道,兴兵绝对自寻死路。 张伯居说,“用凤家的命,要挟凤妤回京呢?” “治标不治本!”林和礼说,“十二州的民心归顺在新政,不在凤妤。听风可以派张妤,李妤,甚至自己坐镇。” “鞭长莫及啊!又隔着中州,我问你,若是谢家兄弟真的出兵十二州,中州要出兵吗?” “在听风和知许出兵前,中州就会出兵震慑十二州。”林和礼说,“只是要选一个恰当的时机。” 他顿了顿,“我在想放宽科举遴选,不知道能否起效。” 张伯居眼睛一亮,“这倒是争取民心的好办法!” 燕阳科举几乎被氏族霸占,寒门出贵子在燕阳凤毛麟角,氏族占据最好的资源,有最好的学院,最好的夫子授课,从小讨论策论,家中也有长辈指点迷津。清流寒门很难和他们在科举上一较高下。 燕阳每一届科举录取人数,氏族占了八成以上,前五名几乎被氏族霸占,上一届状元刘安这种寒门子弟就属于凤毛麟角。 林和礼说,“若是放宽择选,在十二州增设学堂,增加寒门子弟录取几率,或许能有成效。” 张伯居说,“试一试!” 林和礼说,“除了提高寒门子弟的录取,也不能放任凤妤在十二州肆意发展,让刘安和顾嘉明过来议事,如果江南和十二州商贸不能断,就让中州出兵震慑。” 想要震慑十二州,无非就是两种方式,断绝十二州和江南,中州的商贸,二是出兵震慑。 林和礼倾向于断绝商贸,把十二州逼成一座孤岛。 相国寺。 凤姝怀孕五月有余,她本就纤瘦,又在守丧不沾荤腥,胃口不佳,怀孕后更消瘦得厉害。看起来比怀孕前还要瘦,只有小腹微微隆起,她平日里几乎不出院子,哪怕出来也穿着很宽松的衣裳,暂时能掩人耳目。 元惠帝派了一队锦衣卫在相国寺看守凤姝,凤姝前几月故意和锦衣卫起过数次冲突,宇文景确定凤姝为了凤家也不会逃离京都,为了取悦她,撤走锦衣卫。他只要拿捏凤家就能控制凤姝。 苏月娇经常陪着凤老夫人上山礼佛看望凤姝,她怀孕一事连凤长青都没有透露,苏月娇见她消瘦得厉害,心疼至极,每次都备着凤姝喜欢的膳食来看她。 “姝儿,再忍忍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你带着孩子一起去宁州,不要回头。”苏月娇已下了决心,她和凤长青不管怎么样都要护着孩子们平安。 “母亲,这事我们讨论过,不必再提。”凤姝说,“若我走了,牵连你们,我这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中,母亲,等孩子生下来,把他送走,我不会走的。” “那你要做什么?” “进宫!”凤姝冷冷地看着墙外晃动的桂花,“他不会放过我的。” “他敢,就算过了一年,你仍是谢璋的妻子,他不怕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唾骂吗?”苏月娇并不理解元惠帝的疯狂。 他疯了吗? 凤老夫人心疼地抚着孙女隆起的腹部,“姝儿,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凤姝眼睛泛红,“祖母,母亲,你们知道吗?侯府这一场祸事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他们都会平平安安,远离权力中心,在宁州逍遥肆意地生活。” “胡说!”凤老夫人叱喝,“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场战场是因女人而起,皆因男人的野心,女人不过是遮掩的借口,你不能自伤内疚,折磨自己,这个月已是第二次有小产征兆,姝儿,不要忧思过重,好好保重自己,平安生下你和谢璋的孩子,这场祸事不是你的错。” 第三百零八章 生辰 十月初的时,西洲人口已到八万人,短短两月内增加两万余人,人口增长自然就带来红利,许多已从西洲搬迁出去的原居民也有意迁回故居,已在派人向城主府询问西洲如今的政策。愿意搬回来的多是贫民百姓,富绅倒是极少愿意搬迁回来的。 有两名富绅派人来咨询西洲政策时提出异议,他们表示自己在城东有上百亩田地,都是私人财产,如今官府接管,是否有什么赔偿。西洲已施行均田制,想要回田地不太可能,若是按地价赔偿,他们也愿意。 凤妤也做了一回强盗,西洲土地不允许买卖,定价州府说了算,如今租赁是一亩一两,若是赔偿也是按照租赁价格赔偿,一亩一两,百亩地就是百两银子。这两位富绅被凤妤的不要脸惊到,当场骂起来,骂凤妤和西洲匪寇没什么区别,都是占人田地的流氓行径。凤妤能理解他们的愤怒,可她仍是坚持一亩一两的赔偿。西洲的土地荒废这么多年,无人耕种,许多登记造册也很难查询,总不能她已派人把能耕种的田地重新开垦过后,富绅又想要回去。 等这骂名传遍十二州,且传到中州,江南去的时候,凤妤才知道背后有人故意要搞臭西洲的名声。 这段时间就是鸡零狗碎的事情太多,弄得凤妤身心俱疲,她不得不放下身段去请南宫衡出山,矿山暴乱时,南宫衡虽不曾出面,私底下也联合幕僚们出动府兵来营救,凤妤记这份情谊,后来西洲冬耕,他竟也能放下读书人的傲慢,和家中老母一起耕种,被凤妤撞见后羞愤欲死,每次见到凤妤来巡视就远远躲开。 凤妤是不欣赏南宫衡的性子,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不是动笔杆子写才子佳人的酸书生,西洲被匪寇霸占时他并无寸功。若是稳定后,需要南宫衡这样的文官来治理,总不能放他在家中务农,着实有点浪费。 张虎张猛兄弟倒自告奋勇想学着治理西洲,凤妤考虑再三,并未应允他们进到城主府核心事务中,她知道张家兄弟颇有微词,从她进西洲,张家兄弟帮扶良多,凤妤却想着他们读书不多,性子凶横,都是性情中人,很难管束城中庶务。 庶务需要清醒的脑袋,不能任人唯亲,她在生意上是一把好手,在理政上又有所不足,所以修书给谢珏。 她听从谢珏的建议,安排张家兄弟进城防建设队伍中,又不能全部放权,把曾经州府城防的人提拔上来和张虎相互牵制,稳定城中治安。 最后就是请南宫衡出山。 南宫衡是真固执,且有点迂腐,凤妤已让幕僚去劝他,希望他能回到州府工作。凤妤也就等着南宫衡给她一个台阶,谁知道南宫衡宁愿和老母亲一起耕田去,凤妤又好气又好笑。 “好,我能屈能伸,我去请他!” 她是生意人,不在乎脸面,三顾茅庐邀请南宫衡,诚意满满,终于说动南宫衡回都州府,至此就标致着西洲迈上正轨,凤妤只需和谢珏一样坐镇后方,把控方向,任人唯贤。 凤妤生辰在十月初五,庭院内的桂花香气浓郁,又勾起凤妤的思念之情,往年她过生辰,凤老夫人和凤姝都会大办特办,比凤姝自己的生辰都过得热闹。家里宴请宾客,掌柜们也会给她举办别开生面的庆生宴,她爱金银珠宝,生辰这一日拆礼物是她最开心的事。 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或是掌柜们,都会送来珠宝首饰,文掌柜每年也会非常用心地雕刻一套华丽的首饰给她。 这个生辰,稍微冷寂了些,西洲百废待兴,自是不能劳民伤财,凤妤也严告秋香和春露不要告诉众人自己生辰的事。 文掌柜已到西洲,如今在慢慢地铺西洲的商业版图,酒楼和布庄,茶叶,器具生意已做起来,西洲空屋极多。原来的客栈,酒楼空了,如今只要稍微修缮就能上手,许多城民也看到这一块生意,早早就盘下店面做生意。 凤妤生辰这一日,文掌柜送来一对蓝宝石耳坠。凤妤爱不释手,皆因这宝石打得太晶莹透亮,如今世面上的首饰不爱用宝石,至少并不是主要的原材料。因技术缘故,宝石很难打磨,工匠们也很难用宝石做出晶莹剔透的首饰。 世人更偏爱金玉,点翠等等。 宝石打磨出来的珠宝,总像是蒙了一层尘,并不透亮,文掌柜送来的这对宝石耳坠却很特别,晶莹剔透,放在阳光下还能折射出光芒来。 “这是怎么做的?” 文掌柜笑说,“独孤靖在十三娘处遗落一块宝石配饰,打磨莹润有光,十三娘觉得很特别就给了我。北蛮的工艺比我们好,能打磨出这样的佳品。我找了十几名工匠研究,费了许多宝石,总算打磨出两块小小的蓝色宝石,正好给姑娘做耳坠。” 凤妤把耳坠放在阳光下,宝石被打磨成许多菱面,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凤妤自幼见惯各种各样的宝石都被迷了眼。 “姑娘喜欢吗?” 凤妤痴迷地看着精致的耳坠,“北蛮矿产丰富,工匠手艺领先我们许多年,若是我们能掌握这项技术,定能掏空氏族姑娘夫人们的钱袋。” 文掌柜,“……” 凤妤激动地说,“工匠能熟练掌握这项技术吗?” 文掌柜摇头,“一来和宝石材质有关,二来雕琢费时,这是十几名工匠日以继夜雕琢出的坠子,定是不能量产。” 凤妤觉得有些遗憾,文掌柜说,“我会想办法的。” “好!” 凤妤生辰虽不宴请宾客,府中却很热闹,苏孟韦也送来一套极其昂贵的首饰,希望凤妤能够不计前嫌,看在亲缘的份上,能够继续让他为苏家商行效力。 矿山暴动后,苏孟韦一直被凤妤幽禁在府中,起初,苏孟韦并不觉得凤妤会对他怎么样,毕竟他又不算主谋。十二州的商行也需要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大掌柜理事,凤妤要治理西洲,必须有人分担生意上的事。 他是最佳人选,等文掌柜到了西洲,苏孟韦就知道他成了弃子,他不得不到处示弱,凤妤却铁石心肠,他不管是打劳苦功高的牌,还是亲情牌,凤妤都置之不理。 “送回去!”凤妤不收苏孟韦的礼,“盯着他,不许他和家人离开十二州。” 她已修书给外祖父,在外祖父回信前,她不会放苏孟韦离开。 日落后,凤妤无心和侍女们一起庆生,正打算摘了镇魂珠和谢珣互换,暖阳兴高采烈而来,“姑娘,主子派人给您送生辰礼了。” 秋香和春露偷偷说,“文姐姐送了这么惊艳的礼物,王爷还能送什么,才能让姑娘开心?” “王爷送什么,姑娘都开心!”春露下巴微扬,凤妤已提着裙摆亲自去迎了。 第三百零九 生辰 1 凤妤没想到是林萧和张伯兴亲自送来了她的生辰礼,两人仅带十几人前来快马加鞭来西洲,刚下马就看到凤妤小跑出府,林萧和张伯兴齐齐笑了,都朝凤妤挥挥手。 “怎么是你们?”凤妤惊讶,日落后的西洲仍是亮如白昼,凤妤看着曾经锦衣玉带的世家公子,惊讶中也有喜悦,故人重逢自是欢喜。 林萧看着暮色中小跑而来的凤妤,心如鹿撞,虽知两人有缘无分,她和谢珣今生相许,凤妤眼里不会有他。少年的心动仍是难以忘怀,可他已不再执着要得到她,也不会再冲动地问她,喜不喜欢他。 晚风吹起凤妤浅紫色的裙摆,像是宁州城外开的紫阳花,温柔缠绵,芳香动人,是林萧眼底最好看的色彩。 连日赶路的疲倦在看到她的笑容时烟消云散。 凤妤惊喜地把两人迎进府邸,数月未见,林萧和张伯兴都瘦了,也黑了,整个人的面貌焕然一新。眼睛里已没了在京都时在无忧无虑,却显得百折不摧,又没失去少年眼里的意气。 骄躁易怒又阴郁的林萧,不知疾苦又纨绔的张伯兴死在京都那一场暴雨中。 “王爷都使唤你们做什么,怎么变得这么……精神?”凤妤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张伯兴哈哈哈大笑,“你可以直接说我们变丑了。” 凤妤口是心非,“没有!” 林萧说,“我们在修粮马道,王爷算了一下时间,在你生辰时应该就在西洲不远处,所以早早就备了礼物,让我们在你生辰时送来。” 礼物被装在一尺左右的檀木盒子里,盒子外雕花精致,凤妤倒不急着看礼物是什么,让秋香和春露先放好,命人准备膳食招待他们,也准备房间给他们休息。 张伯兴说,“我们用过晚膳就走,就不在西洲停留。” “走这么急?” “王爷的本意是让我们派人送来就行,我寻思着数月未见,就和张伯兴一起来了。”林萧落落大方地说,“可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粮马道修建得怎么样?” “年前一定会修建好,不耽误明年送粮。” 今天是凤妤生辰,林萧和张伯兴都送了礼物,大家都知道她喜欢珠宝首饰,两人似是商量好,买了一对玉镯,玉镯的质量并不算特别顶尖。 张伯兴和林萧送礼时有点难为情,张伯兴说,“我和林萧如今是一穷二白,全靠军饷养着,送不出什么好东西。” 其实也不怪他们难为情,他们出身世家,从小锦衣玉食从未愁过钱,见惯了好东西,这种品质的手镯怕是府中侍女都嫌弃,可如今的确是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凤妤温柔地说,“我富可敌国,并不在意什么礼物,不管多精美的首饰都见过。可情谊难得,出京后来不及和你们好好说话,来了西洲后也是孤身一人奋战,虽是我自己的选择,难免也会有些孤单。尤其是节日时,格外想念亲人,中秋都是我孤身一人度过,本以为生辰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想到能见到你们,这比金山银山都重要。” 席面已陆陆续续地上来,凤妤一席话也化解林萧和张伯兴的尴尬,凤妤举着酒杯,“谢谢你们来陪我过生辰。” 三人碰杯,张伯兴说,“那我们就祝凤妤花好月圆,春秋不老。” 林萧接了一句,“岁岁平安。” 他们都格外珍惜年少时的情感,林萧和张伯兴像是饿狠了,大快朵颐,专夹荤菜,林萧本来还在意自己在凤妤面前的形象,后来也没忍住,和张伯兴一起狼吞虎咽。 凤妤问,“你们这是饿了多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也不想想我们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如今过什么日子。一日两餐,三日才见荤腥,且不是什么大荤,偶尔只给我们干粮混着骨头汤,那骨头汤熬得啊,就一层油皮,苦啊。”张伯兴都顾不上从小的餐桌礼仪,“给我们打包几只烧鸡走。” “……行!”凤妤失笑,让春露下去准备,看他们的模样的确是饿狠了,难怪瘦了许多,“粮饷这么紧张吗?” “二公子勤俭持家,让我们干到哪吃到哪儿,想要开荤自己上山里打猎,本来我们也觉得修路打猎也方便,可忙碌一天实在太累,就算进山打猎,我们几万人呢,这要薅空一座山的飞禽走兽。”林萧说,“我觉得山里的飞禽走兽都恨上我们了。” 张伯兴失笑说,“你别听他胡说,朝廷传来消息想要出兵宁州,二公子把战备集中到前线,王爷也去胶州了,我们修粮道只能委屈一点。” “中州要用兵吗?”凤妤震惊,这么快?谢珣若是去了胶州,那就不是对宁州用兵,“中州要对十二州用兵?” 第三百一十章 金枝 林萧和张伯兴都不想凤妤知道朝廷要用兵的消息,二公子应该也没传讯到西洲,凤妤却已敏感地判断出朝廷真正的动向。 林萧说,“朝廷是怕宁州攻占十二州,想要先发制人,二公子和王爷正在周旋,未必会出兵,王爷在胶州,中州也不敢贸然进军。” 胶州算是十二州和中州之间的缓冲带,中州要出兵定是绕不开胶州,除非从盐城进,那边是宁州铁骑地界,方楚宁不会和宁州铁骑起冲突。朝廷真要出兵十二州也合情合理,十二州并未宣布脱离燕阳,也不曾公开宣布自己属于宁州,凤妤是谢珣的未婚妻,如今在西洲施行宁州新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谢珣攻占十二州是时间问题。 朝廷不会坐看宁州铁骑如虎添翼,定会震慑十二州,要么断绝商贸,要么出兵,十二州如今还是燕阳的管辖地。 “谢珣去胶州多久了?” “半月前就去了,带了七万人。”林萧说,“所以我们要把粮马道尽快修建好,若真的开战,各州之间不能依赖兰宁粮道,十二州心还不齐,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粮道。” 林萧和张伯兴已被谢珣钦点成了押粮官,这是开战后最重要的位置之一,必须要交给信任的人,谢珣非常相信跟着他从京都卫出来的这批兄弟们。 林萧和张伯兴也把京都卫全部编到宁州铁骑里,宁州几名老将军对林萧的身份颇有微词,都被谢珣一言堂压下了。 张伯兴说,“不一定会开战,你别担心。” “开战是迟早的事。”凤妤蹙眉,“可不该是这时候。” 时机不对! 和谈时就听父亲和母亲提起过桑南在调兵遣将,宇文景敢把江南驻军调到中州,桑南就敢试探着进攻。大帅到时是回防江南,还是增兵中州呢?一共就这么点兵力,宇文景想要和宁州决一死战就要举全国兵力,速战速决! 谢珏可不会如他们所愿速战速决,拖都能拖垮他们。 “今日是你生辰,别管战事,你就在后方安安稳稳地发展商贸,前方战事有王爷和二公子,你别担心!”林萧心疼地安抚她。 如今这局势,不是一人能改变的。 风云色变不过瞬息,谁也说不好。 “对对对,三姑娘肉管够就行,打仗是我们男人的事。”张伯兴一如既往地开朗,凤妤也没有太过忧心,笑着和他们对酌,又让秋香上了几盘肉。 林萧和张伯兴带来的铁骑也是大快朵颐,酒过三巡都有人开玩笑想跟着三姑娘吃香喝辣,凤妤笑问,“那你们要跟着我吗?” “我还是跟着王爷!”张伯兴笑说,“我叛出京都,是看不惯宇文景的心狠手辣,也心疼侯府的惨烈。可我也有私心,我要建功立业,把张伯阑和我爹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出一口恶气。” 他没那么高尚的情操,可这股气能支撑着他死心塌地跟着谢珣,也只有谢珣能带他如愿以偿。 林萧虽喜欢凤妤,盼着日日都能见着她,也不必打扰她,可若他来选,他也要跟着谢珣打天下,而不是龟缩在后方。 少年人,总有一腔热血,想要英雄梦。 林萧和张伯兴酒饱饭足后,不作停留,春露和秋香给他们打包十几只烧鸡带给兄弟们,暖阳把他们送到城门。 凤妤有些唏嘘,也盼着林萧和张伯兴能够如愿。 谢珣既然在胶州,她就不打算去打扰他,应该有正事,到了月底就能见面,也不急于一时。 “姑娘,王爷送了什么礼?” “我也不知道!” 檀木盒子雕工精美,凤妤心想,定是什么首饰,送礼是投其所好,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金银珠宝。 那是一件很特殊的礼物。 晶莹剔透的白玉打磨成一片叶子形状,细腻白净,莹莹有光。玉叶上静卧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蝉,金玉相连,巧夺天工。 金枝玉叶,寓意珍贵。 伴随着礼物来的,还有一封谢珣的亲笔书信。 第三百一十一章 相思 与阿妤书,知许。 谢珣的家书延续他一贯的风格,喜欢和凤妤分享他在宁州的趣事,例如他在沙岭河里抓到一条六斤大的鱼。他去了北蛮重镇黔灵镇,说北蛮的六岁孩童都比宁州城内十岁少年高,说黔灵镇内其实有许多原来宁州的游牧家族,如今都定居北蛮,双方相处还算和谐。他说张老太傅被二哥赶出府来,老太傅找了他数次,希望他息事宁人,谢珣大逆不道地说若不是看张老太傅年事已高,他的拳头已经挥上去,希望五十年后他不要变成这么讨厌的糟老头。 凤妤看得忍俊不禁,日常小事都被谢珣说得趣味横生,他的家书每次都是厚厚一叠,恨不得把她不在身边时任何趣事都和他分享,又抱怨凤妤为什么不摘了镇魂珠与他见面。最后说他和谢珏偷得浮生半日闲,二哥终于和他一起爬山。谢珣说,二哥又夸她,真是一座金山,希望凤妤再接再厉,再赚一座金山。 厚厚的一叠书信,虽在说日常小事,凤妤却能从字里行间里感受到他的思念。 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最后一句话才吐露心声。 山上桂花开,红豆挂满枝。 采撷一枝赠与君,遥寄相思。 檀木盒子最底层有一枝宁州采撷的红豆果,硕果累累,色泽虽黯淡无光,却仍能闻到香气,凤妤似能想到谢珣写信和采撷红豆时的神色,脸色微微滚烫。 他的爱意永远如此炙热而澎湃,令人心动。 知许…… 凤妤贪婪地看着书信中描述的趣事,平淡温馨,仿佛她就是谢珣的眼睛,陪着他一起看尽生活,赏遍河山。 他和她都生在桂花飘香的季节里,本来答应月底回宁州陪他过生辰,如今他在胶州,也不知道月底能不能见上一面。 凤妤看着这枝红豆,心脏悸动又酸涩,他们定会见面的,不管他在哪儿,她都会与他相聚。凤妤并不害怕离别。 离别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是重逢。 那是世间最浪漫的事。 他写这封家书时,朝廷尚未打算对十二州用兵,谢珣也没想到自己会去胶州,凤妤心想,再过十日,若他在胶州,她就去胶州陪他过生辰。 凤妤捧着金枝玉叶,爱不释手,心中不免有些酸涩,数月不见,相思入骨,“知许,好想你啊。” 就在凤妤着手安排西洲庶务,打算空出十日假期时,胶州出事了。 胶州知州林芝在谢珣大军压境时紧闭城门,不愿出城相迎,且公告天下胶州属于燕阳土地,绝不认叛军为主,胶州城内陆陆续续已增兵至两万,林芝出城和谢珣交涉失败,自知胶州城内仅有两万驻军,不是谢珣对手,他突然自绝于两军阵前,求谢珣放过城中百姓。谢珣连拦都没拦住,谁也没想到会突发意外。 林芝死于三军阵前,引来胶州十几万城民和将士的怒火,胶州城内民愤四起,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纷纷站上城墙,愿与胶州共存亡! 胶州上空,彤云密布,暴雨将至。 北河的秋季本是多雨季节,这一场突变和大雨把宁州铁骑阻挡在胶州城外,谢珣白马银甲立于城外,目光阴沉,他没想到林芝会自绝于两军阵前。 他来胶州前和林芝通过书信,铁骑进胶州驻防,不伤及城内一草一木,也不会动用胶州粮仓,林芝本已答应,为何阵前自绝? “王爷,退兵!”徐舟将军脸色极是难看,几位将军都看过林芝的来信,是胶州州府同意铁骑进驻,他们才会来胶州,怎么来了胶州,林芝却死于阵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宁州铁骑横行霸道,抢占城池,逼死林芝。 几万铁骑驻扎城外,林芝的尸体就在城门口,鲜血在山雨欲来的城门前显得格外的刺眼,是献祭,也是示威。 谢珣目光沉沉地看着暮色中的胶州城,是谁在做局?打得他措手不及,只能被迫退兵,若是退兵了,中州会进军吗? 如今也顾不上中州的反应,林芝在胶州深得人心,被迫自绝于阵前。 他和宁州铁骑会被天下笔墨口诛笔伐,宁州不费一兵不足夺取十二州的计划,宣告失败。 第三百一十二章 见你 谢珣不能带着几万人驻扎城外,一来几万兵马驻扎城外,军心不稳。二来,若民愤汹涌而起,成长再出什么事情,所有的人命都会算在宁州铁骑头上。若他们借机闹事,十二州会彻底陷入两派,整个十二州都被割裂。 谢珣也不能退兵回宁州,若退回宁州,十二州更是有恃无恐,且林芝也给十二州的州府做了示范,若不想背叛朝廷,又不想宁州铁骑攻占城池,最好的办法就是舍生取义,谢珣不可能踩过林芝的尸体攻占胶州。 若是围城强攻,胶州定不是宁州铁骑的对手。 可攻下这座城池,失的是十二州所有的民心,这是下下策,林芝大义赴死把谢珣和宁州铁骑架在火上烤。 进退两难! “十日后,宁州铁骑必攻胶州,不想殒命者,皆可撤离!”谢珣的声音穿透浓云,响彻墙头,他看了一眼林芝冰冷的尸体,掉头离开,“去通州!” 胶州往北就是通州,消息还未在十二州传开,且谢珣剿匪时和通州交好,并不会出现如此困境! 几万兵马如潮水往北退,卷起漫天尘土,城墙上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纷纷瘫软在地,恐惧颤抖。 谢珣在十二州第一次吃到败仗,被迫防守。 林芝是建明七年的探花郎,生得茂林修竹,是林氏旁支的子孙,性格耿直,在建明九年贪腐案被牵连外放到胶州。他和谢璋相交甚好,谢珣幼时在侯府中见过他,他修书给林芝时,只想探听他的态度,林芝回信中言辞真切,愿洒扫以待,以诚相待,谁知道会血溅三尺,逼得他狼狈退兵。 究竟发生什么? 是林芝本就打算以死殉城,保住名节,还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派人去胶州城内打听州府情况,是谁在主事,州府究竟发生过什么变故,朝廷近日是否派人到胶州,林芝的家人如何安置,一五一十来报。”谢珣冷声说。 “是!” 徐舟领命,下去安排。 锦州,云州都同意和西洲建立商贸,胶州却踌躇不定时,他就该有所防备,可当时他和谢珏都觉得胶州是忌惮朝廷出兵,不敢明着和西洲交好,毕竟中州大军渡河就到胶州,林芝为人谨慎,情有可原。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结局。 事成定局,多思无益,谢珣在想怎么挽回局面。他就算退兵到通州,中州也不敢出兵,胶州的北面是通州,东面是丹州,西边是锦州。 锦州态度暧昧,偏向宁州铁骑,州府是聪明人,只想保民生,丹州更是墙头草,谁强谁是主,通州背后就是新建的粮马道,朝廷若敢出兵,胶州就是一座孤岛。 凤妤收到消息时,已是中旬,她已着手安排好西洲事务,要离开西洲半旬,南宫衡已能全面接管西洲的事务,又有张家兄弟的帮衬,如虎添翼。 凤妤把陈江东和四千多铁骑留下来驻守西洲,她带暖阳,张大,秋香和春露等五百人离开西洲,往通州而来。 知许,我来见你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暴君 日落时分,凤妤的队伍在小河边安营休整。 西洲到通州途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重镇,有一部分迁移到西洲城内,有许多人眷恋故土,舍不得离开,仍在镇上生活。没有匪寇作乱,城外大大小小的村落,城镇靠山吃山,靠河吃河,日子倒过得去。 暖阳和几名将士下河抓了几条肥硕的河鱼,凤妤晚膳喝到一碗新鲜的鱼汤,暖阳安顿好将士们后过来和凤妤说通州的事。 谢珣还没传讯过来,是暖阳派了人到前方探听消息。 暖阳是侯府家生子,从小长在侯府,脑子活络又爱交际,经常替谢珣和侯夫人跑腿,对侯府人际关系比谢珣都要熟悉。 “林芝大人和大公子,林家大公子私交甚好,为人非常谨慎,林家真的专出读书人,哪怕是旁支血脉也是如此。林芝大人和林大公子,我们家大公子的学问都非常好。他也要走科举之路,林大公子少年时虽看起来沉稳,事实上持才傲物,自视甚高,且对自己的才学胸有成竹,所以很早考科举,三元及第。林芝大人不一样,他非常谨慎,想要求稳,或许也是有意避开林大公子,诸多缘故,他考科举晚三年。高中探花后,也没选择进翰林,而是去了刑部。贪腐案里他并不是主审官,因为性子耿直的缘故得罪氏族,被陷害贪腐,罪证确凿。阁老不好出面保他,是我们家大公子出面保的林芝大人,所以他被外放到胶州。林芝大人特意登门谢过侯夫人,主子接待了他,过后还说林芝大人是厚道人,生不逢时,去胶州或许能大展拳脚。所以主子接到他的回信时,并为起疑,打心眼里相信林芝大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凤妤喝着春露刚递过来的暖茶,淡淡说,“人活一世,九五之尊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都有弱点,功名利禄,亲眷故友,总有一点能被攻克,就如我。正因亲缘淡薄,心中越发看重。林芝大人或许有苦衷,或许单纯的忠于宇文皇室,人死灯灭,多说无益,王爷出兵胶州遇阻,整个燕阳都看在眼里,林芝的死会带来一系列复杂的问题,宁州铁骑会被世人唾骂,十二州不想臣服于王爷的,也知道该怎么做,除非真的武力镇压。” “不可!”暖阳在谢珣账下几年也知道深浅,“主子自立为王要造反篡位已失了正统,被人诟病,若在境内大举兴兵就失了民心,所以才会退到通州,若不然他早就一声令下攻城了。” 凤妤也知道谢珣的难处和愤怒。 林芝阵前反水自绝,陷他于不义,以他的性子,怕是想要轰了整座胶州城,如今只能憋屈地退到通州。 谢珣腿伤前就是带领指挥右翼先锋队,永远都是大军的尖刀,何尝吃过这种憋屈。 “定是气坏了!” 暖阳笑说,“主子见到姑娘,什么气都顺了。” “希望!” 通州,州府里。 通州知州姓张,单名枫。是锦州氏族张家的嫡系血脉,他并未阻拦谢珣大军进境,两人在剿匪时有过私交。张枫大摆筵席款待谢珣和诸位将士,谢珣喜怒不形于色,应酬着通州的官场,徐舟已派人守住通州各个要道和城门。 谢珣带兵剿匪时张枫犯过忌讳,这一次不敢故技重施,只是好酒好菜地招待谢珣,通州州府却是人心各异,谢珣带几万兵马到通州,旁人都是试探地问他要做什么,十二州如今也不需要剿匪了。 谢珣如实相告,“胶州陆续增兵后,本王接到知州林芝的来信,答应宁州铁骑驻防胶州,谁知道林芝阵前自绝,胶州城门紧闭,本王只能退兵通州,等胶州疏散城民,十日后再进攻。” 觥筹交错的宴席,瞬间噤若寒蝉,谁也没再出声,张枫正想敬谢珣,酒杯差点没拿稳,“林芝……林大人死了?” “是!”谢珣蹙眉,“突然自绝于城门,本王也是一头雾水。” 通州州府的幕僚们面面相觑,谢珣放下酒杯,众人仿佛刚回过神来,仓促起身,谢珣抬手说,“诸位慢用,本王有些疲乏,恕不奉陪!” “王爷慢走!” 发生这种事,谢珣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好,他一走整个通州官场就炸开了,“林芝大人是被逼死的,还是真的自绝?” “胶州已表明立场,大人,我们怎么办?” “早知如此,我们也应学胶州紧闭城门,以命要挟,如今大军进驻,请神容易送神难,朝廷定以为我们叛变了。” “大人,胶州已选择朝廷,我们也要早做打算,是选宁州,还是朝廷,尽早做决断!” …… 张枫被吵得头疼,连灌三杯酒,谢珣直言不讳,原来是逼通州早做决断! 谢珣说十日,就是十日,大军停驻通州不动,也没白吃通州米粮,几万大军帮忙通州冬耕,采收,州府需要人手,宁州铁骑哪里需要哪里搬,这么多的青壮年劳动力,城中老百姓最高兴,张枫头疼不已,这几日铁骑在通州可比州府受欢迎多了。 谢珣派去胶州查探情报的人也回来了。 “林芝夫人说,林家来信后,林芝就不太对劲,她问过林芝,他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带孩子回京都,不要留在十二州。”亲信看着谢珣风雨欲来的脸色,沉默不语,他知道谢珣和林家的关系,这事对谢珣也是极大的打击。 “谁的来信?是舅舅,还是表兄?”谢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自从叛出京都他和谢珏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和林家会势同水火。 “林夫人也不知道,林芝大人看过信件后就烧了,来送信的人走得匆忙,她也没来得及问。” “下去!” 这是一场谢珏都不能破解的局,天衣无缝。林芝在城门前被宁州铁骑逼迫,血溅三尺,不愿归降,赤胆忠心。天下文人无不称赞林芝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精神,为他撰写故事添油加醋把谢珣描绘成逼迫林芝,要屠尽胶州的暴君,是宁州铁骑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引得胶州林芝血洒当场,护住城内万千城民,一片忠心青史留名。 流言越传越烈,加上宁州离京都,江南都很远,流言从中州扩散到江南和京都,谢珣在百姓心目中已成了要屠城的暴君。 真相是什么,已然不重要,众口铄金,市井街坊人人谈论十二州时,那已成一片火海。也不知道是谁煽动一群酸儒秀才编写无数诋毁谢珣,歌颂林芝的文章在江南,京都,中州流传。谢珏和谢珣看到话本子时,谢珣要屠胶州的形象已深入人心。 江南,中州和京都的学子们对谢珣口诛笔伐,仿佛他们亲临胶州,看到谢珣逼迫林芝,亲眼看到谢珣屠城,每一座酒馆,茶楼,酒楼里都有说书先生在说谢珣屠胶州的故事。百姓质疑,为什么镇北侯府的世子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林芝一人之死凝聚江南,中州和京城百姓所有的怒火,他们不再记得镇北侯府五代镇守边关,血战沙场,他们只记得谢珣逼死忠臣,想屠尽胶州的暴虐。 话本子流传到通州时,张枫看着都惊呆了。 “这……这……读书人真惹不起!”张枫脱口而出,实在是匪夷所思,谢珣要屠胶州是怎么传的?要屠早就屠了啊。 “大人,您也是读书人!”幕僚笑着提醒他,“而且,整个州府的幕僚,都是读书人。” 张枫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在他科举的那一年排名很靠前,差点就进了前二十,府中幕僚大多都是举人老爷。 张枫慌忙摆手,“失言,失言……妙之恕罪。” “王爷知道了吗?” “我们州府都知道,王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幕僚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叹了口气,“朝廷这一局真是……又毒又准。” 第三百一十四章 你好凶 议事厅里,谢珣盛怒之下生生拍碎案桌一角,整个实木案桌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可见力度之大。三本话本子无一例外都在说谢珣要屠胶州,林芝赤胆忠心的故事。 徐舟和诸位将领也是头皮发麻,这分明就是算计好的局,这些话本子如雨后春笋般爆出来,瞬间传遍燕阳大街小巷,无人不晓,这就是针对宁州铁骑的舆论攻击。 谢珏和谢珣谋反,天理公义,地利人和哪边都不占,又因宁州铁骑之故,只能偏居一隅,不像宇文皇室能够稳坐燕阳的中心,占尽天利。 自古以来谋反者,一是天下民不聊生,群雄起义,谋取江山。二是君王无道,诸侯举旗清君侧。谋朝篡位者,天理公义,地利人和总要占一样,不像谢珏和谢珣,两头不沾边。 一来,北蛮和燕阳和谈,正是休养生息时,燕阳起内战,谢珏和谢珣稍有不慎就成了众矢之的,所以谢珏和谢珣必须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十二州,绝对不能兴兵作战。二来,宇文景并不是暴君,在他登基前是仁政爱民的储君,登基后虽然疯了一段时间,杀了一批人,可杀的人多是世家,武将。并无波及到黎民百姓,京中有关于他弑父杀君的流言,终究是流言,并无实证。他疯癫过一段时间后,在林和礼重组内阁后又恢复储君时的模样。于百姓而言,他并不是昏君。 这天下民不聊生也不是皇室造成,是多年战事所致,所以这节骨眼上,谁起内战,谁就是百姓公敌。 林芝一个人的死,就让谢珏和谢珣失去舆论,失去燕阳大部分民心,何况通讯不发达,谢家兄弟就算澄清也晚了。 谢珏和谢珣最薄弱的就是舆论。 有人看透这一点,只需一条人命就断送他们想要蚕食十二州的想法,这两年内,朝廷打不起,所以必须要保证宁州也不敢打! 彼此都拖出两三年的时间,看谁的战备准备更充足,才真正能决一死战! “王爷,眼下该怎么办?”徐舟问,议事厅内的将士们都义愤填膺,他们跟着镇北侯,谢璋征战多年,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打北蛮,只要打就行,毕竟是外战。 可打内战,他们全是生手,哪想到林芝一个人的死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如今江南,中州民怨沸腾都在辱骂谢珏和谢珣,他们心中也不好受。 这场舆论,他们没有反击之力。 “朝廷用林芝逼迫江南,中州和京都的百姓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于我们商贸,民生都是非常大的影响。这一场舆论战,我们是无反击之力,可他要借这场舆论战断绝我们的商贸,断送民生也做不到。十二州地大物博,自耕自足,即便中州,京都和江南都不再和十二州通商,我们也能保证粮食充足。如今要保的是十二州安稳发展,不要纠结这场舆论,本王行得端,坐得正,只有清白留人间。”谢珣愤怒过后冷静下来,“继续派人和胶州交涉,在胶州城内散播消息,本王对胶州志在必得,但绝不会伤胶州城内一草一木。” “是!”徐舟听着谢珣稳定的声音,心里也定了定,这场舆论最怕的是主帅自乱阵脚,只要谢珣稳得住,军心就能稳得住。 “胶州如今是军民一心,绝不屈服,他们不会打开城门迎我们进城,只能强攻!”脾气耿直的陈将军请命,“王爷,给末将三天时间,绝对把胶州给您拿下。” “不可!”徐舟摇头,“若武力打胶州,十二州也会人心惶惶,我们连十二州的民心都会失去,这不是开战的时机。” 开战,时机太重要了! 谢珣不是不想打,是不能打。 “那只能被朝廷牵着鼻子走,此时不打,更待何时?”陈将军暴怒,“真是诡计多端,打不赢就耍手段,老子重要知道北蛮人为何把诡计多端挂在嘴边。” “不必吵!”谢珣一出声,室内静下来,几位将领都不敢忤逆,“在通州驻防,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震慑中州,使其不敢出兵扰乱我们对十二州的布局,而不是攻占胶州,不要本末倒置。大军就在胶州后方,方楚宁敢进军胶州,我就敢出兵和他打一场,看谁先动手!” 谢珣给诸位将军详细分配驻防胶州的任务,张枫和他谈过,他的态度和锦州一样,只要锦州愿意归降,胶州就归降,锦州和西洲如今打得火热,凤妤稳住了薛玉,张枫自然也顺从谢珣。 议事厅内渐渐静下来,独留谢珣一人,落日沉到山峦后方,余光一寸寸暗下去。议事厅里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下去,飞影想来点灯被谢珣轰走了。 晚膳时,飞影端着膳食在外踌躇不定,主子定是没有胃口,可他一日不成进食,定是饿的,他若进去又要被赶出来。 飞影想,若是三姑娘在就好了。 谢珣独坐高台,单手扶着额头闭目养神,似是疲倦至极,身穿一声玄色衣袍,几乎融于夜色中,他强势,却又孤独。 议事厅的光,又一寸寸地亮起来,有人点起旁边的油灯,把厅内一人高的铜灯也点亮,谢珣也察觉到光,不耐烦地睁眼,“别来烦我,你们听不……” 凤妤穿着一袭红裙,笑意盈盈地站着铜灯下,“知许,你好凶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夜话 满室暖光,温柔动人。 谢珣一度以为自己思念过深,已生幻觉,直到晚风从支开的窗户中飘过来,吹灭一盏油灯。谢珣如梦初醒,心中大喜。 “阿妤!” 他仓促起身,凤妤已小跑过来,抱住已张开双手的谢珣,思念在忙碌时沉在心底,却又在她午夜梦醒时笼上心头。抱住他时,凤妤才敢宣泄自己的思念,她真的太想,太想谢珣。初相识时,她从未想过曾有一日,他在她心尖的分量会这么重。 谢珣低头吻住她,浅尝即止后又深深地卷着她的唇舌,常年持剑拉弓而带着厚茧的手撩开她的长发,抚着少女吹弹可破的脸颊,掌心下的冰肌玉肤从凉到热,渐渐滚烫,谢珣呼吸微沉,欲望在身体里野蛮生长。 小别胜新婚,擦枪即走火。 谢珣按住心底涌起的火焰,额头抵着她深深呼吸,凤妤被他吻得浑身发颤,羞涩又贪婪地看着他带着情欲的眉目。 真好看! “怎么来通州了?”谢珣的声音仍有些沙哑,却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底全是细碎的喜悦,比凤妤更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 “来陪你过生辰。” 凤妤在进门时就听飞影说他一日不曾进食,那些流言蜚语她也听飞影简单说起过。她看到谢珣孤零零地坐在高位上,疲倦不堪又孤独,心中涌起细密的酸疼,这条注定孤独的王权之路充满荆棘,诽谤和孤独,她想陪他。 她舍不得他一个人寂寞地坐在那里,如困兽般挣扎。 他曾经是那么耀眼,如太阳般的小侯爷啊!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连日赶路,都饿坏了。” “飞影,传膳!”谢珣心疼坏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的小姑娘竟然真的跋山涉水来陪他过生辰了。 她没有失约! “是!” 飞影刚要下去,谢珣说,“做几道荤菜送过来。” 他的膳食,几乎都是素菜,且做得简单,晚膳偶尔一碗面条也就应付过去,凤妤不一样,三姑娘衣食住行都很讲究。 “阿妤,你是不是长高了?”谢珣拉着她想说一些体己话,谢家三兄弟身高都随镇北侯,几乎是北蛮人的身高。凤妤又过于娇小玲珑,以前刚好到他肩膀的位置,如今竟窜到他的下巴处,这变化太过于明显,谢珣竟拉着她贴着腰腹比了比,“真长高了。” “是吗?”凤妤倒不是很注意自己的身高,前几日春露提过一嘴袖子有些短,她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是真长高,“我每日练剑一个时辰,开荒和耕种时隔日上山,走路多了是不是就长高?” 谢珣被逗笑了,近日来满腹愁绪烟消云散,打趣说,“真羡慕阿妤,还能长个子。” 凤妤,“……” 晚膳后,谢珣拉着凤妤坐在屋顶赏月纳凉,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当初放她一个人在锦州时战战兢兢的心情如今醒来也是惶恐不安,心底仍是有一种要把她抓在手心的执念。谢珣当初接到暖阳的信时,知道她在矿山涉险,气得想要教训她,如今她安稳地在他怀里,他又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二哥说得对,阿妤和旁的女子不一样,哪怕弱不禁风,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她不是他能豢养在后院的少女。 “西洲的冬耕非常顺利,那些有经验的佃农说,今年风调雨顺,明年定是丰收年。”凤妤和他说起西洲的情况,“黄州也一样,矿山的开采也很顺利,二公子想要的铠甲和兵器,四月前都能锻造好,知许,不要担心后方,我和二公子都会帮你。” “累吗?”谢珣心疼地问,这些事本是他和二哥来做的,都交给她来操劳,她不仅长高了,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皮肤也被晒黑了些。他还摸到凤妤掌心的薄茧,本是捧在手心娇养着的姑娘,跟着他吃苦受累。 “不累!”凤妤眼睛又黑又亮,“知许,我喜欢如今的生活。” 谢珣挑眉,“不喜欢京都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的生活? “喜欢!”凤妤拉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京都的生活安逸富贵,我很喜欢。奴仆成群,好友二三,春来踏青,秋来赏花,日子过得真舒坦。在西洲时,我时常会怀念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开始城内物资很匮乏,我承诺过和他们同甘共苦,自然不会违背诺言,并没有从锦州调粮。我也是粗茶淡饭过日子,春露和秋香心疼我,把好不容易养的小鸡炖了,香气传到隔壁院子里,我喝鸡汤时墙头十六个小脑袋,都垂涎地看着我那锅鸡汤,我心一软就让他们都进来,把两只小鸡分了。我问他们家里为什么不杀鸡。他们说家里只有十只小鸡,还是我进西洲时分派的,家里要养着生蛋孵小鸡,养很多很多小鸡,所以不能杀。我觉得他们可怜,他们却说,如今顿顿能吃饱,虽然没有肉,也没有鸡蛋,却有粮食充饥,父母亲偶尔能从河里捕捞到鱼改善饮食,他们已经很满足。他们曾经乞讨为生,居无定所,如今能有房屋遮风挡雨,又能吃饱,所以很满意如今的生活。有一个小女孩和我说,她长大了,也要像我一样给很多人带来能吃饱穿暖的日子,我就在那一瞬间,喜欢上现状。” 凤妤很难去描述听到小姑娘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她的心在颤抖,那些曾经执着的,害怕的,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似乎都变得不重要。 “人们常说,有过一样的经历,才能感同身受,我曾经一路乞讨回宁州,衣食短缺,可我回家时却只想着弥补曾经受过的苦,从来不曾想过天底下有那么多人的吃不饱,穿不暖。我连那个小姑娘都不如。我在京城救灾时,是因为北城的百姓许多是军户,是父亲的手下。我来十二州,是因为商行需要我,而我想要帮你打天下。可我却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愿望,就在那一天,我有了。我想要和你一起努力,让全燕阳的百姓免于战祸,吃饱穿暖,我也能做得到。所以我更喜欢如今的生活,为了这个心愿,我可以倾尽所有。” 谢珣在她眼底看到希望和温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凤妤。 那个喜欢穿金戴银,爱自己永远比爱旁人多的三姑娘,好像变得不一样,可他不喜欢。 谢珣说,“阿妤,我会让百姓免于战祸,会让他们吃饱穿暖,我会让他们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我们一起去实现你的愿望,可我希望你永远是爱自己比爱别人多的凤妤,谁也没有你重要,包括我。” 第三百一十六章 礼物 凤妤眼睛泛红,因为那段年少时那段凶险流浪的生活,她极其没有安全感,喜欢屯粮,喜欢金银珠宝。她像是最吝啬的商人,只想把自己的家里堆满金山银山。 谢珣早就看穿她的本质,她自私,情感匮乏又吝啬,她曾经怨过征战沙场的父母,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如今,她看到除了自己外的人世间,曾经骂她自私的谢珣,却希望她仍是更爱自己,风水轮流转。 谢珣说,“林芝死了。” 他和她说起了战事,谢珣很少和她说局势,说战事,他给她所写的家书里全是日常趣事,分享他最开心的事情给她,不想把自己的苦难和艰辛带到她身边。可这一次,他却情不自禁,想要找一个人说一说心中苦闷。 “他出城时,面无血色,欲言又止,我就该知道有陷阱。可大军已兵临城下,就算我察觉到陷阱,我也没有办法逃离。他一言不合血溅三尺,我不断地想起鲜血从他咽喉飞溅出去的模样,我很难过,又很愤怒。”他的声音压抑又难过,“他是林家人,比两位舅舅长得更像母亲,眉眼几乎一模一样。他登门时,姨娘都说林芝很像母亲少年时。他回信时,我不曾有疑。他倒在血泊里,我又想起母亲和姨娘们,我真的……恨极了这一幕。” 凤妤握紧了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拢着,“是,他该恨!” “他的夫人怀胎七月,再过三月便要临盆,值得吗?”谢珣喃喃自语,“为了宇文皇室,抛妻弃子,真的值得吗?” 若他不带兵来胶州,林芝也不会家破人亡。 谢珣心中疼得难受! “他不是为了宇文皇室。”凤妤说,“我们铁骑占据胶州后,中州失了时机,出兵视同开战,十二州并未宣布脱离燕阳,如今仍是燕阳管辖的州府,只有西洲和黄州,云州真正属于宁州。中州要进军名正言顺。朝廷不想和宁州铁骑划江而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十二州。他们也不敢出兵挑衅宁州铁骑,所以只能打舆论战。” 不是林芝,也会有别人! 谢珣和宁州铁骑总会被舆论抨击,在所难免。 “如果是你,怎么办?”谢珣问。 “这场舆论……说实话我们没有反击之力。我们没有能力把胶州真实的情况告诉所有人,也簿能撰写话本澄清,宁州就算发了澄清文书,你和铁骑要屠胶州的事已深入人心。”凤妤说,“只能交给时间慢慢淡化。” 这是谢珣最烦闷的事。 这一场舆论战,他只能生生受着,被天下万民辱骂成暴君。 “暴君又有何妨?”凤妤俏皮地笑说,“我喜欢暴君。” 谢珣失笑,十指禁锢着她细腻柔软的脖颈,作势要掐,“还喜欢吗?” “喜欢啊!”凤妤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再用力点。” 谢珣看着凤妤俏皮妩媚的眼眸,掌心如被火烫般,耳朵也红起来,凤妤这话太招人,谢珣口干舌燥又恼羞成怒地骂,“去哪儿学的话?” “啊?” 月光下的少女容颜圣洁,神色懵懂,谢珣心中暗骂自己色欲熏心,竟因凤妤一句话想歪了。谢珣顶着她探究的目光,只能尴尬咳嗽,掩饰自己的心事。 “知许,你在想什么,耳朵好红。” 她心中好奇,伸手去摸他的耳朵,刚碰到他的耳朵就被谢珣握住手腕,粗哑着声音,“不准摸!” “为什么?”凤妤脸颊也有点莫名的滚烫。 “……”谢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拦腰抱起凤妤,从屋檐跳下,“天色不早了,洗漱歇息。” 凤妤洗漱后,却一点都不累,或许是见到谢珣的缘故,精神很亢奋。可她知道谢珣连夜行军到胶州,又吃了败仗,回到通州,竟是精疲力尽,她也没去打扰他。她在暖榻上看那些流传到通州的话本子,有一本话本子最是夸张,详细描述谢珣带宁州铁骑怎么屠杀胶州无辜城民。 “真过分!” 文人酸儒一支笔,黑白颠倒,偏偏隔着千山万水,又很难澄清,他们真是占尽天时地利,这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的一场舆论,精准打击。 也难怪谢珣焦躁不甘。 暖榻边窗户大开,凉风徐徐,凤妤披着一件薄毯在看话本子,谢珣从窗户探进来,手肘撑在边缘,“还没睡?” “看话本子!”凤妤扬了扬话本子。 “忘了问你。”谢珣有点不自在,“生辰礼,你喜欢吗?” “喜欢!”凤妤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臂,“真是太精致了,你从哪儿寻到的,我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金枝玉叶。” “你怎么知道是我寻的,不是我亲手打造的?” “你又不懂首饰,这样的头饰燕阳也不流行,制作工艺繁琐,且女子不爱金蝉为饰。那片金叶的锻造打磨需三年以上,叶上的金蝉栩栩如生,怕也需要工匠几年功夫,短短数月你可做不到。”凤妤戏谑说,“这件首饰需要很精通金玉锻造的工匠师傅。” “行家!”谢珣竖起拇指,“我也想亲手给你雕刻,可惜浪费几块玉石,被二哥训了,只好从库房里寻一件合心意的礼物给你。” “库房怎么会有这么精美的首饰?” “这就要说起二哥的高瞻远瞩,他前几年在卖家产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侯府的库房搬到宁州来。库房里有许多老物件,等没钱再考虑拿出去典当。”毕竟是五代积累,财富很是可观,可惜当时没有把库房全搬到宁州。 “这像是桑南的东西。”金枝玉叶就在她的首饰盒里,在燕阳很少见,西洲一名金玉工匠说像是桑南的东西,“等你生辰时,我戴给你看。” 谢珣目光一黯,怕凤妤看出什么,他笑了笑,“好啊!” 生辰啊! 他生辰时,怕是不在通州,凤妤专程过来陪他过生辰,怕是要失望了,他在胶州城门前已下了战帖,十日后要出兵胶州,他决不食言,后日他就要启程去胶州。 他深深地看着凤妤,灯下看美人月下看花,别有一番风情,他不想欺骗她,“阿妤,我要只身进胶州,怕是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孤勇 “为何?”凤妤一怔,只身进胶州?林芝在城门口血溅三尺,胶州城民定是恨极了你,林芝是一名好官,妻子又怀胎七月,正是民愤最浓烈时,他去胶州凶险万分。 他是宁州铁骑,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怎能一人进胶州? “林芝的死,我难辞其咎,决不能逃避,他的棺木会停灵十日再发丧,我去送他。”谢珣说,“这是其一。中州和江南的流言我已无力阻挡,可我不能放任胶州不管,任百姓深陷在被宁州铁骑屠城的恐慌中,既然不能武力解决胶州,我就孤身一人进城,让他们知道宁州铁骑的诚意。” 这何止是诚意! 是赌上他的身家性命,若胶州城内设了陷阱,他已是宁州铁骑主帅,若他有三长两短怎么办?他可以派一名将领去,可万万不能自己去涉险。 “一定要去吗?”凤妤下了暖榻,绕了出来,和他一起站在廊下,廊下的灯光笼罩着在他冷峻坚定的脸上,凤妤看到了谢珣的决绝。 军政上帮不上他,可心口总是怦怦跳,他一人去胶州涉险……二公子在就好了,只有二公子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一定要去!”谢珣说,“阿妤,我对十二州志在必得,胶州是十二州对抗中州最重要的前线。大军如今驻守通州虽也能震慑中州,可日后若是北蛮起战事,通州到宁州隔了一座西山,要绕路三日。紧急军情下争分夺秒,胶州有不可取代的战略意义。若没有这一场舆论,宁州铁骑可以围困胶州,大军围城,只要半月他们就断粮断水,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有这一场舆论,我只能和平拿下胶州。” “我和你一起去!”凤妤说,“我曾修书给林芝大人,想谈胶州和西洲的商贸,你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跟我一起进胶州!” “不行!”谢珣断然拒绝,他不可能接受凤妤和他一起到胶州涉险,“阿妤,你是我最大的软肋,天下皆知,所以我不能带你涉险。我不在乎四面八方来的冷箭,却在意其中有一支冷箭是否射向你。若你落在他们手里,我只能束手就擒。相信我,我定会活着来见你。” 凤妤难过地想,曾经谢璋哥哥也答应过姐姐,定会活着回家见她,结果呢?她知道这话于谢珣也是万箭穿心,万万不能说,她也不想和谢珣吵架。 她也知道,她随谢珣进胶州会成他的累赘,谢珣已是宁州铁骑主帅,他有自己的战略安排,纵使千军万马在前,他也要去胶州闯一闯。 天下舆论在攻击他,胶州城民怕他屠城,京都,江南和中州都在等着谢珣要在承受全天下谩骂时要怎么做! 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谢珣。 她再惶恐不安,担忧惧怕,也要笑着送他进胶州。 “好!”凤妤争取过,君以诚待我,我必以死报之,她愿意和他一路同行,同生共死,可若他不希望她去涉险,凤妤退而求其次,“我在胶州城外等你。” 谢珣伸手抱住她,心口微热,阿妤,相信我! 他要孤身一人进胶州果然引来麾下将领的抗议,谢珣这一次来胶州带了徐舟,陈将军,飞影等五名将军,都是骁勇善战,经验丰富的将领。陈老将军神色激动,跪下来以死相逼,希望谢珣能打消念头,他主动请缨进胶州,都被谢珣驳回。 有些事,只有谢珣能做! 徐舟大概能明白谢珣的用意,也佩服谢珣的胆识,这才是宁州铁骑主帅该有的魄力,可他也不赞同谢珣涉险。 朝廷想用舆论逼退谢珣,把谢珣塑造成一名因憎恨朝廷而屠杀胶州无辜百姓的暴君。所有人都在看着宁州铁骑要怎么做。 退居通州,麾下将士们如何甘心?行军打仗,士气最是重要,这是谢珣举兵造反后对上燕阳的第一场战役,若被朝廷舆论攻击而退避三舍,只会动摇军心。 他在宁州铁骑中的威严本就本就不如镇北侯和谢璋,出征的第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谢珣背后已没有为他承担战败的父兄。 谢珣必须要拿下胶州。 可又不能出兵,一旦出兵,会动摇谢珏和谢珣吞噬十二州的计划,坐实宁州铁骑就是暴君,会屠杀城民的舆论。 江南,中州民愤沸腾,将来收服十二州后,要进军中州难如登天。 “诸位将军不必再劝,退兵通州是为了安抚胶州百姓的心,可本王对胶州志在必得。”谢珣是进攻性极强的主帅,“胶州纵使龙潭虎穴,本王也要闯一闯。” 陈将军几人劝不住谢珣,来寻凤妤,希望她能劝,凤妤温温柔柔地回绝了诸位将军,“诸位将军,胶州是十二州对中州第一道防线,是双方必争之地,不容有失。为了宁州铁骑日后的战略规划,诸位将军请相信他。” 陈将军说,“三姑娘,王爷孤身一人去胶州,城内定是龙潭虎穴挖好陷阱等着他,他双拳难敌四手,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几万铁骑陈兵城外,胶州怎么敢杀他,真要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吗?”凤妤摇头,“不,他们不敢!” 凤妤说,“王爷不是孤身一人进胶州,我们宁州铁骑就是他的后盾,都会在城外等他。” 两日后,通州留了一名将领和一万铁骑,谢珣带着六万人往胶州地界而来,大军在胶州城五里外安营扎寨。 烈日当空,秋风飒爽。 白马轻裘,长剑在背的谢珣宛若一名翩翩而来的侠客,立于紧闭的胶州城门外,守城将士们人心惶惶,“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可天地苍茫间,只有谢珣一人。 “他就是秦王谢珣吗?” “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敢孤身一来来胶州?” “就是秦王谢珣,就是他!” 谢珣倏然拿过弓箭,箭身绑着一张拜帖。他拉弓满弦,长箭划破长空,穿过城墙上成排的弓弩手,射进城柱上。 箭矢尾翼轻颤,守城将军大梦初醒,慌忙摘下拜帖,就听到谢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城外传来,“宁州铁骑主帅谢珣,求见胶州州府。” 第三百一十八章 逆臣 烈日下的胶州城,人心浮躁,城墙上的弓弩手心惊胆战。 谢珣在城门口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胶州城门总算开了,城内一队轻骑分立左右,却无一人出城,轻骑胄甲在身,手持长矛,甲光在烈日下泛着光,威风凛凛。 谢珣伸手在追风头上拍了拍,“追风,陪你主子走一遭,别怕!” 追风扬蹄,谢珣策马缓缓而行,进了城门,他刚一进城,背后的城门紧紧关闭,胶州轻骑队警惕地看着谢珣策马而行。倏然几十长矛左右亮出,寒芒暴起,挡住谢珣的去路,谢珣勒紧缰绳,稳住追风。 “胶州就是这么迎客的?”谢珣冷笑。 “王爷是客,是敌,自己心里清楚。”一名青衣窄袖的男子策马立在前方,略一挥手,轻骑长矛退开。 谢珣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竟是锦州知州薛玉! “是你?”谢珣淡淡问,“锦州知州怎么在胶州主事了?” “十二州本就同气连枝,林芝大人死后,胶州州府向锦州求援,在朝廷派遣新的州府前,下官暂代胶州事务。”薛玉在马上行了礼,态度温和,“王爷敢单刀赴会,胆识过人,下官……肃然起敬,五体投地。” 电光火石间,谢珣闪过许多念头,薛玉是敌是友?凤妤和薛玉就西洲,锦州商贸一事在西洲见过数次,且相谈甚欢。凤妤对薛玉的评价是做事谨慎,脾气温和,有谋略也有手段,十二州渐渐落寞,锦州却繁华昌盛,可见薛玉治理能力出类拔萃。 凤妤一进锦州,他就宴请锦州众掌柜,礼贤下士。宁州铁骑在锦州时,薛玉要粮给粮,要钱给钱,从不阻扰。凤姝把那么多粮食囤积在锦州,薛玉也从不过问,配合苏家商行积极筹粮,凤妤在西洲需要帮扶时,薛玉也从不吝啬,在十二州各州府眼里,薛玉已倾向宁州,这段时间几州商贸更是打得火热,可林芝死后,为什么是薛玉在胶州理事? 这些文臣玩起心眼手段,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 “王爷,林芝大人的棺木今日下葬,您要送林芝大人一程吗?”薛玉问。 “带路!” “是!”薛玉态度恭顺,谢珣策马跟随在他身后,一队轻骑在他背后盯梢,谢珣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薛大人何时来的胶州?” “刚到三日。”薛玉含笑答。 谢珣不再过问,薛玉到胶州后,城门又紧闭,消息没传出去,难怪他也没收到消息。城民们许是知道谢珣单枪匹马进城,全围在街上围观。 长街上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有关于谢珣的流言通州听得太多,百姓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他们都害怕谢珣会屠杀胶州,毕竟谢珣十天前就对胶州宣战,不想死的尽快离开胶州。 不仅是中州,京都,或江南有流言,胶州城内也是流言四起,若胶州不肯臣服,宁州铁骑便要屠尽胶州。 谢珣坐于马上看到两边百姓都投来惧怕,愤怒的目光,似乎他是一名正在游街,十恶不赦的凶徒。 被判斩立决的犯人游街,大概就是这待遇! “谢珣,你真的会屠尽胶州所有百姓吗?”人群中,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倏然扬声问。 谢珣勒马静立,看向人群。少年衣着褴褛,脸颊脏黑,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谢珣看着突然紧张恐惧的百姓,朗声说,“宁州铁骑从不滥杀百姓,屠尽胶州仅是流言,我谢氏满门忠烈,祖祖辈辈的刀剑只向敌人,不杀百姓,今日我进胶州,不带一兵一卒,就是告诉胶州百姓们,流言只是流言,若我宁州铁骑伤胶州一草一木,胶州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百姓们议论纷纷,谢珣敢一个人来胶州,其实就是证明自己的诚意,谢珣这一席话也说得非常真诚。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小侯爷惯会花言巧语,乱臣贼子的话怎么能信?”人群中传来了一道谢珣熟悉的声音,“小侯爷,京都那一晚流的血,你忘了吗?你刀下斩杀多少冤魂,你还数得清吗?你和宁州铁骑杀了几万人,血流成河,你夜里睡得着吗?” 那是曾经的京都卫李鹏飞。 他身穿七品湛蓝官袍,如今是胶州兵马参将,身边站着一群身穿州府官袍的人,都是谢珣熟悉的面孔,曾经的京都卫。 他们被流放到胶州了? 李鹏飞并不惧怕谢珣,可他身边几个人却被谢珣冷峻的目光一扫,不敢直视,谢珣在京都卫时就积威深重,如今气场更是冷峻强势。 “四万禁军和锦衣卫围杀宁州铁骑,我们向死而生,杀出一条血路,何错之有?”谢珣冷声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生死有命。” “好一个生死有命!”李鹏飞的父亲李副指挥使也是死于那一场纷乱中,“说破天,你也是燕阳的罪人,乱臣贼子!” “罪人!” “乱臣贼子!” 在李鹏飞特意的煽动下,声讨谢珣的声浪一波强过一波!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博弈 薛玉见胶州百姓在煽动下失控,慌忙让州府官兵过来维护秩序,免得产生踩踏,李鹏飞却仍在煽动民众情绪,薛玉策马到谢珣身边来,“王爷见谅,胶州百姓近日来担惊受怕,心中结怨已久,发泄过就没事了。” 谢珣目光扫过民愤激昂的胶州百姓,沉声说,“本王若要屠尽胶州,城外六万兵马,即刻便可攻城,不必只身来胶州,诸位偏听偏信也该适可而止,不要人云亦云,我在城内一日,宁州铁骑就不会进攻胶州。” 那名衣着褴褛的少年尖锐地问,“可若王爷在胶州城内身故呢?宁州铁骑也不会进攻胶州吗?” 喧哗震天的声音静下来,百姓们也想知道答案,他孤身一人进胶州,若是命丧胶州呢? 谢珣似笑非笑地挑眉,这少年的问题真是问到他的心坎上,谢珣几乎快相信,这是他特意安插在城内的人,多机灵! “本王来为林芝大人送葬,和胶州州府和谈,为何会身故?”谢珣问薛玉,“是,薛大人?” “是,是……州府定会保护好王爷!”薛玉抱拳说,“诸位民众,本官在这里向胶州承诺,王爷在胶州期间定会平平安安,王爷在,铁骑自然不会进犯胶州。” 李鹏飞心有不悦,正想继续煽动百姓,官兵们已上前戒严,薛玉带谢珣离开,薛玉知道谢珣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是,宁州铁骑不会进犯胶州,唯一的前提是谢珣在胶州城内平安无事,若谢珣有三长两短,他是宁州铁骑主帅,宁州铁骑定会踏平胶州,为主帅报仇雪恨。 林芝的夫人原本想扶灵回京,可林芝出城前已留遗书,希望夫人把他葬在胶州,死者为大。林芝夫人尊重丈夫意愿,选择让林芝在胶州入土为安。 谢珣在灵堂跪拜上香,林夫人有七月身孕,看起来却非常憔悴,她带着幼女还礼,眼睛虽红肿,情绪却很稳定,这已是第十日,该来祭拜的,都已经祭拜过,灵堂闲杂人士。 谢珣卸下佩剑,置于一旁,抱拳向林夫人行礼,“夫人节哀,林大人之死,罪在知许。夫人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林夫人没想到威名满天下的秦王会向她致歉,林夫人并非出身名门,且不得林老夫人喜欢。第一胎时被迫站规矩,孩子生生流掉。林芝虽是进士,为人正直清廉,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后来林芝外放,林老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想把林夫人留在府中侍奉,是林芝和夫人智取,她才能随着林芝到胶州生活,这才过两年舒坦日子,林芝英年早逝。林夫人新寡,比谁都绝望。 “逝者已矣,怨恨,责骂已无意义,他再也回不来了。”林夫人眼含热泪,“王爷孤身进胶州送他一程,我们已感激不尽。” “这是本王该做的。”谢珣说,“夫人日后若有差遣,本王必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谢过王爷!” 林芝长女仅有三岁多,生得玉雪可爱,尚不懂生离死别,好奇地看着谢珣,谢珣看着身怀六甲,模样憔悴的林夫人,再看到幼女懵懂无辜的眼神,心中微痛。 若他不带兵来胶州,林芝不会死! 他相信林芝回信时是真心诚意的,后来横生变故,非他们所愿,若他再慎重一点,或许林芝就不会被当成一枚棋子,死于两军阵前。 个人的荣辱生死在权谋皇权前,微小如尘埃,轻易可碾碎。 谢珣祭拜过林芝后,林夫人携幼女送林芝棺木上山,谢珣和薛玉,衙门一群幕僚也陪同,幕僚们看谢珣的眼神,个个不善,谢珣倒不在意。 林芝下葬后,薛玉陪同谢珣下山,谢珣进胶州不仅是为了送林芝一程,薛玉也知道,迟早要谈驻军的事。 两人回到州府议事厅,奴仆奉上热茶,谢珣却不急着喝茶,细细观察州府,胶州州府和锦州州府布置差不多,各地议事厅大多是这样的装潢,他从窗户能看到庭院外警惕防备的府兵。 谢珣却不急着谈驻军,“李鹏飞为什么被下放到胶州?” 薛玉说,“王爷叛出京都那一晚,李副指挥使亡故,整个京都卫都受牵连,虽说命是保住了,许多人都被革职。按理说不至于被下放,张伯熙还擢升成京都卫指挥使。可李鹏飞得罪林晟,被逐出京都到胶州来当参将,已有一月有余。” 薛玉到胶州后,对州府的官员任免背景都做了一次全面的调查。倒不知谢珣和李鹏飞有恩怨。 李鹏飞是谢珣在京都卫时的旧部,虽说都是世家子弟,谢珣重用林萧和张伯兴,张伯熙。周黎玉和蔡文森次之,并不太喜欢李鹏飞。并不是因为林萧和李鹏飞断交,他从来不是被私人恩怨和主观看法左右的人,张伯熙在他刚到京都卫时还来过下马威,他不计前嫌,还是重用。 主要是他交给李鹏飞的几次任务,他都没办好,个人能力有问题,且情绪管理失控,比林萧脾气更易怒,又没有张伯兴在他身边约束,很难成事。 可李鹏飞怎么想就不知道,如今他在胶州城中,倒是麻烦事一桩。 “李鹏飞虽到胶州一月有余,因是京都来的世家子弟,在府兵中很受尊崇。”薛玉提醒说,“我初来乍到,暂代胶州事,未必有他的话管用。” “薛大人真有意思,你究竟是怕本王死在胶州,还是希望本王死在胶州?”谢珣戏谑问,“大人态度暧昧,本王倒看不懂了。” “王爷身份贵重,下官自是希望王爷平安长寿。”薛玉说,“下官暂代胶州事,希望胶州城内无血光之灾。” “林芝一死,胶州州府也有幕僚,下有判官,县令,怎么就邀锦州知州来主事?”谢珣笑问,“这也不合规矩?根据燕阳律令,薛大人也无权过问胶州事。” 薛玉轻笑说,“王爷,十二州如今究竟是听朝廷的,还是宁州的,一片混乱,各州州府根据实际情况治理,若听燕阳律令,王爷刚进城就被诛杀了。” 谢珣也不是好糊弄的主,“本王也没看出薛大人想听宁州律令。” 第三百二十章 表兄 薛玉并不害怕谢珣的试探,他说道,“不管是燕阳的律令,还是宁州,哪一条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下官就听哪一边。” 这话说得像是墙头草,谢珣也没接话。桌上的热茶已转温,谢珣捧着茶喝了一口,并不怕薛玉下毒,“六万宁州铁骑就驻扎在城外,薛大人觉得本王该如何做?” “王爷,胶州城内百姓对您和铁骑都十分抗拒,人心惶惶,此时并非宁州铁骑进驻胶州最好的时机。”薛玉心有丘壑,“以下官愚见,不如静待时机。” “何时是最佳时机?” “下官也说不好。”薛玉说,“王爷对胶州志在必得,可胶州和西洲,黄州不一样。这两州荒芜废弃,三姑娘开荒垦田,恢复民生,百姓偏居一隅安居乐业,自会归顺宁州。胶州靠近北河,和中州关系极好,又有十二州最重要的港口,是江南和十二州商队水上必经之路,胶州不愿意和中州交恶,王爷出兵来宁州时,林芝大人已收到朝廷消息,若是胶州归顺,中州和江南断绝水路商贸。胶州城内的商贾们齐齐上书州府,希望州府考虑胶州民生,不要放宁州铁骑进城。” 薛玉起身,把一摞信件递给谢珣,厚厚一摞信件足足有五六十封,全在反对胶州接纳宁州铁骑。 谢珣看过一两封,书信内容大同小异,心中也算有数,林芝从未提起过,答应宁州铁骑进驻时,是否很为难? 薛玉看着稳坐一侧认真看信的谢珣,镇北侯最小的儿子,少年英雄,一战成名。又因腿伤在京中自暴自弃在京中当了两年纨绔。宁州无粮时,打劫世家粮仓,在京城雪灾时又挺身而出,上任京都卫后,把一支人人喊打的队伍建立得百姓拥戴。 他出身名门,身经百战,有能力,又有担当,若不是镇北侯府横遭变故,谢珣本该是燕阳的栋梁之才,也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在谢璋成婚前,十二州其实早就收到消息,大公子婚后会带兵剿匪,十二州的安定近在眼前,十二州各州府都等着剿匪后海晏河清,恢复民生,谁也不想看到燕阳十四分五裂。 可十二州已成了宁州和朝廷必争之地。 他们被迫卷到战争中,州府每一个选择都不容有失,做错一步就是带全城百姓送死。 “朝廷如今是拿商贸来威胁胶州?”谢珣冷了眉目。 “胶州靠北河,并无自己的产业,主要靠水运。胶州有一半的粮食从中州和江南,布匹和茶叶等都靠水运。若是中州和江南断绝水路运输,一来胶州的商户会乱,二来民生也不能保证,各州府的粮食自给自足勉强有一点余粮,很难供应到别的州府。王爷,您看锦州足够繁华,可锦州也依赖和江南的通商,若是断绝通商,锦州的商户也难以生存。十二州若被中州和江南孤立,紧靠西洲,黄州的土地养不活所有百姓,何况西洲,黄州大部分的粮食还要供应给宁州铁骑,那百姓怎么活?” 谢珣心口一沉,他虽不太懂民生,却也知道二哥和凤妤一心要搞粮食是为什么,十二州真正的农耕面积不多,粮食多靠江南和中州供应。整个燕阳的农耕土地都集中在江南和中州,十二州的核心是盐铁等矿产资源丰富,林业发达。 若断绝商贸,几百万人吃什么? 西洲和黄州,包括十二州所有能耕种的面积都开垦,自给自足倒是可以,那宁州铁骑拿什么来养? “我明白了!”谢珣放下手头的信件,“西洲以前太过依赖矿产,荒废农田,如今西洲,黄州都在垦田开荒,大力发展农耕。十二州也该效仿,薛大人莫欺本王不懂民生,本王和二哥在家中也时常说起十二州存在的问题。我们可耕种的土地是比江南,中州少,却也能自给自足,是十二州过于依赖矿产,加上人口流失,匪寇四起才荒废土地。只要能够全力发展农耕,并不一定要依赖江南和中州的粮食。” “王爷,商户们已习惯从中州和江南买粮,短时间内他们很难改变习惯。”薛玉说,“若是商贸断绝,整个十二州的商业结构都会洗牌,那些依赖采买的商户和有船队的商家更不愿意改变。” “薛大人,如你所言,十二州的粮食依赖中州和江南,被人捏着命脉,粮食价格都不由你们来定,你们就舒坦吗?粮食依赖江南和中州,若是水患时,江南都自顾不暇,十二州怎么办?十二州荒废这么多年,是因战乱,人口流失,丧失青壮年劳动力,如今宁州铁骑可以补足各州的劳动力,为什么还要去依赖别人的粮食?我们能自给自足。况且,中州的军队和江南驻军就不需要十二州的铁矿吗?既是断绝商贸,军需战备怎么办?桑南蠢蠢欲动,大帅正在练兵,真要断绝商贸,十二州不再给江南驻军提供铠甲兵器,你看大帅答不答应,朝廷一句断绝商贸就吓得你们魂不附体,你也不想一想,商贸是他说断就能断的吗?” 十二州农耕面积少,可矿产面积巨大,整个燕阳都依赖十二州的盐铁。 “王爷说的都有理,可眼下民愤四起,铁骑真要进胶州,只会适得其反,下官劝王爷三思而行。” “薛大人,我想问你……林芝大人为什么要自绝于城门,究竟是谁的主意?林家有谁在城中?”谢珣和薛玉周旋多时,已无耐心,“既然你做不了主,就让他来!” 薛玉一怔,眼底慌乱一闪而过,“王爷,城中是下官主事,并无林家人,若王爷执意要进胶州,下官也只能以死劝诫。” “一招鲜,吃遍天,笃定本王心慈手软?”谢珣眼底尽是冷漠,“本王已被燕阳万民唾骂,会在乎多你一条命吗?” “数年未见,知许脾气见长啊!”冷淡的声音从堂后传来,一名青衣宽袖的俊逸青年缓缓而出。 谢珣微怔,起身行礼,“见过表兄!” 第三百二十一章 身世 薛玉没想到林和礼会现身,他起身欲言,林和礼抬手淡淡说,“薛大人,你先下去,不要让旁人来打扰。” “是!” 薛玉见礼后,退出议事厅,斜阳疏影,秋日送凉,薛玉出了议事厅后冷汗津津,胶州城内刀光剑影也好,风平浪静也好,都是他们兄弟的事。 林和礼已有七年不曾见到谢珣,七年前谢珣还在国子监惹是生非,虽喜好性格都有天壤之别,毕竟是血亲,谢珣又常去林府小住,感情非常不错。 他没想到谢珣敢孤身进胶州! 在他印象里,谢珣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侯府小公子,有刚毅果决的父亲,文韬武略的长兄,运筹帷幄的二哥。谢珣在上战场前被养得不知疾苦,肆意张扬,是京都出了名的小霸王。他游历天下这么多年,也曾听过谢珣少年成名的英雄事迹,谢家的男儿仿佛天生就为战场而生,林和礼并无意外。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青年,并无当年的肆意张扬,也不像年轻时的镇北侯,血仇打碎他的梦想,却又撑起他的脊梁。 他印象中肆意张扬的小侯爷,如今已是处之泰然的三军主帅。 他们是兄弟,又隔着皇权。 终究不能像普通兄弟般话家常。 “坐,知许,陪表兄聊一聊。”林和礼温言问,“你和听风在宁州过得好吗?” “很好!”谢珣心情也很复杂,“表兄何时来的胶州?” 谢珣看着温雅如玉的林和礼,他的表兄十年如一日,温雅端方,游历天下多年后,情绪更是内敛。 他喜怒不露分毫,血亲又如何?身份立场皆有不同,他们已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兄弟。 “刚到!” 谢珣深知,他并不擅长和文臣打交道,何况是林和礼这样的谋臣,若是二哥在就好,二哥定能知道怎么和表兄谈。 谢珏和宁州那群幕僚谈事时,谢珣耳渲目染也学了几分,把谢珏的沉默寡言学了七八成。 说多错多,特别是敏锐如表兄,只言片语就能揣摩出宁州的现状,谢珣十分警惕,又很悲哀。 “知许,薛大人已告诉过你利弊,你还想进驻胶州吗?”林和礼比谢珣想象中更要利落,也不打感情牌,开门见山地谈。 谢珣斟酌着言语,若是二哥该怎么回? “我代表朝廷来谈,你有什么想法,尽可畅言。” 谢珣可不敢畅言,“林芝大人是你逼死的吗?” “不是!”林和礼淡淡说。 “若不是本家修书,林芝大人怎么可能在城门口自绝?若不是早就有人在背后指点筹谋,林芝一死,我要屠尽胶州的话本子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林芝一条命,我就成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在我和他通信中,他本已同意铁骑驻防胶州,若无林家干涉,林芝不可能会死。”谢珣也不想出口指责,可话里话外全是刀。 “表兄做过的事,一定会认!”林和礼垂眸轻笑,“其实谁写的信并不重要,追究起来也毫无意义,林芝已死,万事皆休,是我做的,你又能如何?” “对我来说很有意义。”谢珣一双凤眸灼灼有神,“是不是林家做的?” “是!”林和礼说。 “我明白了!”谢珣轻笑,“表兄一定会拦我进胶州,不惜断绝中州,江南和十二州的商贸?置十二州的民生不顾?” “知许为何一定要进驻十二州,你若不兴兵,没有人会断绝商贸。十二州除了西洲,黄州,所有的城池州府都是朝廷任免。”林和礼声音沉稳且冷厉,“是你不顾十二州的商贸,民生,欲起战事。” “表兄既已说到这份上,那知许也不隐瞒,十二州我志在必得。”谢珣态度强硬,“最好是不费一兵一卒能拿下十二州,若你横加阻拦,我就武力攻打,中州若出兵,我也不惧。” “你若真想武力攻打,也不会孤身进胶州。”林和礼轻笑,“知许,表兄给你一个建议,修书给听风,让他来和表兄谈,我就在胶州等他,如何?” “我谈,或二哥谈,有什么不一样?”谢珣冷笑,心生不悦。 林和礼说,“你这不是谈判的态度,术业有专攻,行军打仗或许你在行,谈这些内务,你并不擅长,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底牌,你该从何处下手,只会拿几十万宁州铁骑来震慑。” 谢珣轻笑,玩味地看着胸有成竹的表哥,“表兄,或许谈判我是不如二哥,可我从二哥身上也学到一件事。事出反常,必定有妖,宁州铁骑两位主子,除了宁州,不可能同在一城,你让我二哥来胶州,意欲何为?” “六万铁骑就在城外,怕我对你们不利?”林和礼说,“那你太高看表兄了。” “你只能和我谈。”谢珣斩钉截铁。 林和礼静默一瞬,点了头,“行,我问你,你二哥出身桑南皇室,你知道吗?” 谢珣,“……” “这点都不知道,你拿什么和表兄谈?”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听风 “不可能!”谢珣骤然起身,脸色大变,“你在信口雌黄,我二哥出身谢氏,是我同胞哥哥,你不要混淆视听。” “他是你的同胞哥哥,可他也是桑南长公主唯一的儿子。”林和礼又抛下一个炸弹,“他还是桑南顺位第一的继承人。” 谢珣脑袋尖锐地疼痛,自乱阵脚,怎么可能!牡丹姨是桑南公主?家中无人提起过,只是兰姨取笑过牡丹姨娇生惯养穷讲究,牡丹姨也从未透露过自己是皇室的人,父亲又可知道? 二哥知道吗? 谢家反叛,若被人知道二哥是桑南皇室的人,那是逼二哥去死!宁州铁骑也会军心大乱。 镇北侯府的公子有桑南皇室血脉,等同于坐实他们通敌叛国的罪名。 “所以,知许,你要怎么和我谈?” “我知道了,因牡丹姨是桑南人,所以你打算抓着二哥这点不放,非要在他身世上做点文章?反正姨娘已死了,死无对证,就像你这一次用舆论攻击我一样,这种舆论对二哥也管用。” “知许,表兄不会做无故揣摩。”林和礼说,“桑南的直系血脉仅剩先桑南王和大公主兄妹二人。先桑南王无嗣,在大公主死后,继而从宗室挑选韩纵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桑南王。根据桑南皇室继承律例。直系公主也拥有王位继承权,公主的子嗣一样拥有继承权。当年桑南皇权倾轧,大公主落水而亡,实际上流落到燕阳,被姑姑挑选进侯府后院。听风只要改姓韩,认祖归宗,就是桑南唯一的直系血脉。” 林和礼看着震惊的谢珣,淡淡说,“姑父手握重兵,姑姑又出身林府,疼爱两位姨娘,侯府两位妾室在京中身份地位比一般的正室夫人更有脸面。兰姨常随姑姑出入各种宴席,你何时见过牡丹姨出现在燕阳权贵集中的宴席?她深居简出,侯府摆宴也是避而不见,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谢珣的眼睛凶狠地看着林和礼,“他只是我的哥哥!” 胶州城外。 大军驻扎之地离城门口并不远,粮草充足,凤妤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慌,这种恐慌和六月初六时在街上听到镇北侯杀了皇上时一样,总觉得有出什么事情,心中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日落西山,战马在暮色中嘶鸣,凤妤带着一队人出树林,站在城门下不远。 为什么一点信号都没有? 他在城内遭遇了什么。 明明说过夜色降临时会有信号,凤妤摸着镇魂珠,忧心忡忡。 谈判本就不是谢珣所擅长的,他孤身进胶州就是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让百姓看到宁州铁骑的诚意。 若真的出事怎么办? 夜色渐深,城中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徐舟将军说,“姑娘放心,在王爷进城前几日,胶州城门正常开放,有一队近卫在城中保护王爷,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会有信号传来。如今风平浪静,或许是王爷被什么事情耽搁,应该无恙。”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知道!”凤妤倒也稳得住,“再过一个时辰,若城中尚无信号,铁骑营地往前挪动一里地,就驻扎在胶州城外。” “是!”徐舟听令,谢珣进城前把军务交给徐舟,可也留给徐舟一道命令,若是举棋不定就问凤妤,听她指挥。 徐舟和飞影对视一眼,凤妤或许在军政上是纸上谈兵,可论谋略并不输给任何人,谢珣就在城内,若再无消息传出,铁骑定然会震慑胶州。 胶州州府不敢拿谢珣怎么样,否则就是拿全城百姓开玩笑。 一个时辰消无声息地过去,月上柳梢,沁凉如水。 城中无消息传来,凤妤心脏狂跳,沉声说,“铁骑往前,就在城外驻扎。” “是!” 胶州城内。 谢珣对林和礼所言之事半信半疑,林和礼再抛出一个讯息,“十二州的铁矿曾被运送到桑南,你觉得是谁的主意?” “你是说我二哥?” 林和礼轻轻摇头,“不,是姑父授意,桑南矿产极少,几乎都从燕阳采买。互市后有盐铁司的人专门管控,桑南的铁矿很难装备军需。十二州的铁矿都在镇北侯府和苏家商行的管制下却流入桑南。表面上看起来是西洲盐铁司贪得无厌,高价卖给桑南谋取暴利,可若无姑父授意,西洲盐铁司在镇北侯府权力鼎盛时不敢这么做。若被查出来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姑父默许铁矿运输到桑南,是为了保护听风,作为交换,桑南皇室死守秘密,不会暴露听风身份。” “你撒谎!”政客的话,谢珣一个字都不信,“父亲忠君仁义,为了宇文皇室愿意赌上整个侯府的命。北蛮虎视眈眈,桑南日渐强盛,他不可能为了哪个儿子出卖燕阳,给桑南运输大批铁矿。” “因为姑父逼不得已,他答应桑南时,北蛮尚未和谈,北蛮王虎视眈眈,还未被射杀,北蛮一度要越过交战地,打到宁州城下。姑父别无选择,若不然,桑南起兵,宁州受困,这才是最糟糕的局面。”林和礼说,“给了桑南铁矿,至少能拖住桑南,战胜北蛮,姑父想的是,那点铁矿也只能装备五万大军,事态可控,与桑南比起来,当时的北蛮才是心头大患。” “表兄又是如何知道?”谢珣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冷笑说,“若是真的,必是绝密,你从何处知晓?难道父亲信任你,胜过我们兄弟,这不可能!” “表兄从何处知道不重要!”林和礼叹息说,“让听风来胶州,知许,你和我谈不拢。”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暗杀 夜深已深,就在凤妤焦虑万分时,胶州城内倏然燃起了绿色的信号,凤妤一颗心也落下去。谢珣定是被什么东西绊住,所以将近子时发信号,城中的亲卫也没有及时发信号,那想必知道他的平安。 凤妤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胶州城内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凤妤恨不得陪他一起在胶州内同生共死。 信号发出后一炷香,凤妤就摘了镇魂珠,她和谢珣已许久不曾有过灵魂交换,镇魂珠刚一摘下来,天旋地转,凤妤魂穿到谢珣身体里差点没能稳住。她定睛一看,这是一间看起来很舒适的客房,房间内的布局都是江南风格,房间里还有一扇苏绣屏风,谢珣原是坐在暖榻上看书。 凤妤看了一眼内容,竟是那群酸儒所写的话本子,都在说谢珣桀骜不驯,杀戮浓重,要在胶州大开杀戒,他可真有闲心,竟在暖榻上看辱骂自己的话本子。 这是凤妤和谢珣约定好的,在看到信号的一炷香内,他们要互相交换,这也算是谢珣和凤妤的底牌,不管城内什么情况,谢珣至少能传信出来。 凤妤知道州府内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如今她是谢珣,她怕暴露,干脆就在房间内静候。 城外。 谢珣魂穿凤妤后,迅速摊开一张信纸,一边磨墨写信一边交代,“来人,叫飞影过来伺候。” “是!”春露和秋香在外伺候着,听说叫飞影,迅速去喊了,飞影快步进来,“姑娘有何吩咐?” 谢珣微微抬眸看他一眼,仅是一眼飞影就认出来,“主子!” 凤妤和谢珣刚交换时,凤妤擅演,扮演谢珣惟妙惟肖,难以区分,飞影就因此吃过亏,后来仔细揣摩过凤妤和谢珣,不再错认。他和暖阳,秋香,春露都不曾得到消息,想来主子是怕人多口杂泄露消息,只有他和姑娘知道。 谢珣提笔写好一封信件后,用蜜蜡封好,交给飞影,“连夜送到二哥手里,记住了,八百里加急,这封信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若你保不住信件,临死前也给我吃到肚子里去!” “主子放心,人在信在!”飞影跪地,磕头,“飞影必不辱命!” “离营时动静小点。” “是!” 胶州城内,凤妤在房间内焦虑地走来走去,倏然一道声音在外面响起,“小侯爷,出来,我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凤妤心口一跳,这声音有点熟悉,可她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凤妤心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谢珣担心她在城内的安全,定会很快回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屋外之人竟粗暴地踢开房门,持剑出现在他面前,凤妤脱口而出,“李鹏飞?” 他怎么在胶州城内? “小侯爷见到我,怎么如此惊慌?我们白日里不是见过吗?”李鹏飞冷笑,他背后也站在几名府兵,“林和礼在城内,我照样要你的命!” 李鹏飞话音一落,身影往前,长剑朝凤妤脖颈刺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交锋 凤妤并不是从小习武的身体,十分孱弱,在谢珣魂穿锻炼,增强体质后,凤妤虽日日练剑,多是为了强身健体,虽然是一套剑法,杀伤力和谢珣是天壤之别,她若遇上普通的匪寇,平头百姓,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遇上李鹏飞这种也是从小习武的男子,并无一战之力。 李鹏飞还是带着府兵来围攻她,凤妤双拳难敌四手,躲避都显得非常艰难,她不能和李鹏飞纠缠,谢珣不知何时回来,若在纠缠期间稍有不慎就会毙命,她要拖住李鹏飞,所以凤妤往外跑。 可她跑不出庭院,李鹏飞是胶州府参将,对州府拥有一定的掌控能力,早就遣散府外守卫的人,薛玉就警告过谢珣要小心李鹏飞,他是新来乍到的知州,或许还没有李鹏飞对州府的掌控力。 “来人啊!”凤妤大喊,院外空无一人,李鹏飞带着府兵把她团团围住,凤妤着急祈祷谢珣快点回来! 胶州城外,飞影接了信出去后,谢珣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一炷香,阿妤聪明定会在房间里等他。 “暖阳,进来!” “是!” 暖阳看飞影离营就知道是主子,不是三姑娘,他定有事交代,暖阳一直守在军帐外等着。 胶州城内,凤妤捂住受伤的手臂,鲜血从他指缝中渗透滴落在地,凤妤警惕地看着李鹏飞和府兵。 “整个胶州城的府兵,都听我指挥,小侯爷,你喊破喉咙,今夜也无人救你。”李鹏飞长剑横在眼前,“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谢珣原来就这么点本事,不过尔尔,绣花枕头!” 李鹏飞对谢珣的印象是骑射很好,在骑射宴上百里射杀他的坐骑,他们在恩怨早就在那一场骑射宴就结下。 后来京都卫,谢珣重用林萧,张伯兴,对他置之不理,更是怨恨加重。 六月初六,京中大变,李副指挥使死于雨夜,他们就仇深似海。 “本王是来和胶州州府谈判,六万铁骑就在胶州城外,若本王死在城内,李鹏飞,你也要陪葬,本王劝你,三思而行。”凤妤临危不乱,只能用言语迷惑李鹏飞,“你来刺杀我,问过胶州州府的人吗?” 谢珣被安排在客房,以礼相待,州府还未有决策,把他当成上宾,李鹏飞定是私怨,“你为了一己私欲,要置胶州百姓于死地吗?” “胶州百姓是死是活,于我何干?我和你谢珣就是仇深似海,今夜就是你的死期!”李鹏飞双眸因仇恨而通红,“镇北侯死了,你和谢珏兴兵反叛,你杀我父,我就要你来偿命,血债血偿!” “杀你父亲之人是宇文家!”凤妤厉声说,“你父亲死于雨夜,是宇文家挑起战祸,又不是只有你的父亲死于那场灾祸。你若要恨,去杀宇文家。哦,你不敢,你一直都是胆小鬼,从小和林萧一起长大,围着林雨燕转。你是林雨燕的爪牙,那一场骑射宴你就对我……和凤妤恨之入骨了?可你没本事报仇,还被驱逐到京都卫听我差遣。那一场叛乱,罪魁祸首明明是宇文景,可他是九五之尊,你也不敢报仇,只能恨我。你从小就躲在林萧背后,毫无担当,你连仇恨都不敢找自己真正的仇人,你真可悲!” “谢珣,住口!”李鹏飞被戳到痛处,状若疯狂,“我要杀了你,他如今负伤,已是负隅顽抗,给我上,杀了他!” 凤妤心中大惊,知许,你再不来就要给我收尸了! 寒芒大盛,五六把长刀齐齐看过来,凤妤连连后退,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躲,利刃在她眼瞳越来越近。 倏然三道人影从院外飞越进来,凤妤只听到耳边不断地想起令人骨寒的刀剑相碰之声,紧接着传来闷哼声,府兵被三名高大的黑衣男子挑飞出去,负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凤妤渐渐镇定下来,紧接着看到一抹青衣宽袖的年轻男子站在月门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目光似是探究,又似是疑惑。 他是谁? 凤妤心口一跳,知许,你快回来!!! 她有必要提醒谢珣,再一次交还,定要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若不然真的要露馅,凤妤,镇定,稳住,不要慌。 拖时间,一炷香快到了,谢珣该回来了! 凤妤和谢珣交换过这么多次,还不曾遇到过这么惊险的一幕。 可她面上一点慌乱也不见,目光灼灼地看着青衣薄衫的男子,他生得俊秀,眉目清俊,面容是一看就知道是聪明人。一身书卷气,又清贵无双,像是燕阳世家的公子。他仅穿青衣,没有官服,看不到品阶,凤妤一时也判断不出他的身份。她在京都也从未见过他,凤妤心中很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沉默是金。 李鹏飞被黑衣男子砍伤腰腹,剧烈的疼痛使得他长剑落地,似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眼里一片痛苦。 李鹏飞跪地,正要喊人,林和礼抬手,阻拦他的话语,淡淡说,“李鹏飞,你好大的胆子啊!” 李鹏飞正要辩解,林和礼眼神微动,一名黑衣人长剑已横在他的脖颈上,逼得他咽下所有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和礼却不再理会他,走到凤妤面前,似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目光落在凤妤那条受伤的手臂上。 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 庭院内,鸦雀无声,也无人点破他的身份,凤妤紧张得心脏剧烈跳动,除了在二公子面前,凤妤第二次感觉到被人看透,那种心跳和紧张逼得她呼吸骤停,冷汗湿透背脊。 好强的气场! 明明眼神温和,和煦如风,她却感觉到杀气。 他在等她先打招呼。 可他是谁? “你怎么不等一炷香后再来,顺便替我收尸!”凤妤不知他的身份,也不敢胡乱喊人,只能先发制人,胡搅蛮缠。 林和礼眼神温润,淡淡说,“是我高估了你,还是低估了李鹏飞,你竟然会被他们杀得这么……体面?” 他知道李鹏飞对谢珣怀恨在心,李鹏飞遣散守卫,他就收到消息。 可林和礼并不放在心上,并不是他放任不管,是他觉得李鹏飞伤不到谢珣一根头发,没想到竟会被杀得这么狼狈。 “我是故意的!”凤妤越慌越镇定,心思敏捷而灵活,“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坐视不管到什么时候!” 凤妤冷汗越来越多,林和礼的压迫性太强,可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又是什么身份,又怕说错一句话引来他的怀疑。 知许,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装晕了! 林和礼微笑,“知许,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你该叫我什么?” 凤妤,“……” 第三百二十五章 诛心 林和礼的压迫感越强,凤妤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镇定,她扮演谢珣早就驾轻就熟,轻易不会被人看穿。 她越发冷静地看着林和礼,林家不仅出才子状元,容貌也格外优越,他们的眉目都生得很漂亮。可京中对林和礼的传闻太少,太少,且凤妤上京时间太短,林和礼在她印象里还在游历天下,眼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胶州,明显是一位谋臣,凤妤除非是神仙也很难判断她的身份。 她想到了太子妃林玉漱,即便是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林家枝繁叶茂,凤妤也不好判断他是林家的谁。 直到林和礼一句礼数,凤妤暗忖,若眼前男子不诈她,他应该就是林和礼。谢珣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礼数,他不畏强权,傲慢恣意,连康王宇文昭都不敢用礼数来压他,整个京都能用礼数来压他也就镇北侯,大帅和安远侯,林家几名长辈等等。 平辈中能用礼数来数落谢珣的,一是出身足够高,二是本身能够强硬,足够优秀能令谢珣信服。 谢璋和谢珏都算。 除了他们! 凤妤缓缓一笑,抱拳行礼,“知许见过表兄!” 林和礼若有所思地看着谢珣,就在此时凤妤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坠落感,再睁眼时已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惊险! 知许总算及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凤妤大步走出营帐,秋香和春露都守着他,暖阳正要离开去办事,凤妤喊住了他,“暖阳,你回来!” 暖阳折返,“姑娘,找我何事?” “林和礼在胶州城内吗?” “是的,姑娘认得他?” 凤妤松了一口气,心脏剧烈跳动,她连蒙带猜,果真是蒙对了,原来那就是三元及第,名满天下的林家大公子。 谢珏和凤妤会谈民生,会告诉她凤姝的消息和凤家的消息,却很少谈到朝局,因西洲事务繁忙,通信不便,凤妤也不关心朝局,并不知道林和礼已进内阁。他和谢珏都师承林阁老,果真厉害。 谢珣回到自己身体时,稳住心神,注意到林和礼探究的目光,也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伤。他环顾左右看到李鹏飞和几名府兵就猜到怎么一回事,心中万分懊恼,警告自己日后和阿妤要少用镇魂珠交换,虽是底牌,也是一招险棋,他身处险境时,哪怕离开一刻钟于阿妤都是生死考验。 “表兄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失血过多而亡?”谢珣冷声问。 大夫已在月门外候着,薛玉也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和谢珣道歉,言谈恳切,希望谢珣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谢珣冷笑,“本王孤身一人在胶州,我为鱼肉,你是刀俎,真要葬身胶州也是本王愿赌服输,可不敢记谁的过。” 薛玉背脊发麻,只好干笑几声,木桩似站在林和礼身边,林和礼始终一言不发,探究地看着谢珣,直到大夫把他带下去处理伤口。 凤妤虽能扮演谢珣,却也只有形似,做不到完美复刻谢珣。谢珣曾是鲜衣怒马的小侯爷,又是浴血沙场见过白骨皑皑的少年将军。凤妤扮演得再像,也很难有真正谢珣身上的修罗戾气。 薛玉忐忑不安地问,“大人,李鹏飞该怎么处理?” “你是胶州主事人,依律处理,不必问我。”林和礼根本不会在李鹏飞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是!” 薛玉一挥手,府兵上前来押李鹏飞,他却挣扎着大笑,“林和礼,谢珣反叛大逆不道,如今落单在胶州,你若不杀他,将来他就杀你,杀尽宇文皇室全族。我太了解他,他睚眦必报,得罪过他的人,他一个人都不会放过,他连襁褓中的太子都不会放过!” 这话就杀人诛心。 燕阳襁褓中的太子是林玉漱的亲儿子。 林和礼的亲外甥。 月光把林和礼的影子拖得又薄又长,他微微侧身,李鹏飞只看到林大公子半边被月光浸透的脸。 他似嘲似笑,语气平淡,“我尚不敢说了解谢知许,你又是从何得到的结论。” 李鹏飞还想挑拨,林和礼两指朝后轻轻一挥,薛玉不敢造次,押着人离开庭院,李鹏飞一直叫嚣着必须要杀了谢珣,为了燕阳不起内战,这是绝佳的机会。 第三百二十六章 命运 谢珣的手臂被利润划伤得很深,血肉翻起,大夫止血后帮他缝针,缝针的疼痛比起当年断腿,毒伤大巫见小巫,可谢珣仍被缝针折磨得冷汗不止,疼得眼前泛黑,林和礼进来时,谢珣的神智稍微清醒些。 林和礼坐在暖榻边上,随手翻了翻案桌上的话本子,翻了几页心中有数,这些话本子他都看过,文采斐然,写得甚是煽情,谢珣暴君的形象可说深入人心。 “你怎么会被李鹏飞伤着?”林和礼问。 “刀剑无眼,谁都有疏忽时。”谢珣淡淡说,“我已数日未眠,他又偷袭,一时不察被伤了。” “我的暗卫看了许久,说你武艺生疏,不像习武之人。” “是吗?”谢珣冷笑,“谁说的?让他来陪我过几招,是他眼花,还是我生疏,表兄自己判断。” “你觉得表兄在意这种事?”林和礼不在乎谢珣武艺是不是生疏,刚刚试探谢珣,只是心中疑团难解。 灵魂交换一时过于离奇,谢珣笃定谁也察觉不到异样。 谢珣静默,林和礼也不再言语。 他看着浑身冷汗的谢珣,想到姑姑,林家兄妹感情甚好,镇北侯镇守边关这些年,侯夫人时常带孩子们回府。林和礼四岁起就在前院读书,很少涉足后院,却能经常见到侯夫人。 侯夫人也有意让谢家三子和林家交好,两家一文一武都权倾朝野,只要关系牢不可破就能昌盛永久。 可没什么东西是永久的。 在科考前,林阁老就找过林和礼,阁老允许林和礼下考场,是因为林和礼寒窗苦读多年,理应有一个结局。可在林阁老告老还乡前,并不同意林和礼进官场,林和礼心中也清楚。 若没有三元及第后方楚宁的嘲讽,林和礼或许不会游历天下,却也会在家闭门不出,等林阁老退下后,他再考虑是否进官场。 林和礼并不想去内阁,他想去大理寺。 可天不如人愿。 几年前,他就隐约感觉到要出事,林家桃李遍天下,谢家掌四境军权,看着很牢固,可侯府长女进宫,林家嫡长孙女成了太子妃,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阁老和镇北侯不知道吗? 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林家百年来都是世家之首,林家需要一名皇后,需要一位太子,一是为了家族,二是为了平衡。所以,谢贵妃年少进宫,建明帝正值盛年却无所出。他们都知道女子在这一场政治阴谋中被牺牲了幸福。 他们却无力改变。 月满则亏。 林谢两家已走到最巅峰鼎盛时,不进则退,又进无所进,只能保持在高位,如失去权势庇佑如小儿抱金于闹市,人人皆可抢夺。 阁老这十年来,一直努力在平衡皇权,世家和侯府的局面,终究败给宇文景,不管是一念之私,还是野心勃勃,宇文景都成功打破三权壁垒,如今只能重塑和稳定朝局。 燕阳也经不起内乱。 大夫给谢珣处理好伤口,交代注意事项,知道林和礼和他有话要说也不多逗留,谢珣是武将,伤痕累累,知道伤后该怎么调养恢复。 大夫离去后,夜色已深。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泄漏到暖榻上,薄凉如水,林和礼煮了茶,一副要和他秉烛夜谈的姿态。 谢珣从小最怕和二哥谈话。 谢珏一旦找他谈话,就意味着他必定要倒霉,任何一点小坏事都藏不住,所以他也不想与林和礼谈话。 可避无可避! “喝茶!”林和礼泡茶的姿势很优雅,美观,可惜与他品茶的是谢珣,再好的茶于谢珣而言都是一杯水,品不出好坏来。 “表兄,你为何要忠心于宇文景?”谢珣放平心态,看着林和礼在斟茶。 林和礼并未抬眸,淡淡问,“你觉得我忠心宇文景?” “若不是忠心耿耿,何苦千里迢迢来胶州?”谢珣嘲讽,“可不要说是为了我们兄弟。” 林和礼神色平静,“表兄所谋之事,可不敢说是为了你们。那就太违背本心,冠冕堂皇。” 他送一盏茶到谢珣面前,轻声说,“谁都不想悲剧发生,失去亲人。祖父在元惠帝登基那日气绝身亡,你觉得表兄不恨吗?” “外祖父是病逝吗?”谢珣来不及送阁老一程,他和谢珏惊闻噩耗时都痛彻心扉,外祖父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最爱的长女,他们都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嗯。”林和礼垂眸喝茶,不愿多提,谢珣也只好喝茶,他们都是一夕之间失去许多亲人。 都是血亲! “我恨宇文景,我能做什么?父亲和二叔丁忧,依礼我也要守孝一年,是破格留在京都。林家必须要留一个主事人,皇城之内,宇文景完全掌握了禁军,锦衣卫,京都的城防兵力皆在他手。在你们出京都后,他肆意妄为,抓了世家所有的家主,除了年事已高的张老太傅,谁也没逃过牢狱之灾。他只放过苏家商行,却没放过京都的富商,世家的粮仓,钱财被洗劫。皇城秩序大乱,一夕之间人心惶惶。你看天上的月亮,总是高悬于空,温柔似水,可月光何曾关心过人间纷争。京都就是那月亮,宇文景不在乎人命,杀了一批,再来一批,京都永远繁花似锦。我能杀了宇文景吗?拿什么来杀他?锦衣卫,禁军都在他的心腹,他是九五之尊,名正言顺的皇帝,杀他是拉林氏全族去送命,林氏九族几千人。玉漱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阿宝是襁褓中的太子,你教一教表兄,我该怎么做?” “表兄有表兄的立场,所以,我和二哥从不为难你,也不会劝你。若是我们兄弟输了,是我们技不如人,绝无怨言。可宇文景的命,我是要定了!”谢珣说,“宇文家的江山,我要定了!” 谢珣叛出京都,谢珏问他是否想过要当皇帝时,他并无登基为帝的想法,如今却不一样。 燕阳民不聊生,百姓苦战多年,他想当一位令燕阳海清河晏的皇帝。 “没有转圜余地?” “没有!”谢珣斩钉截铁,“表兄是想曝光二哥的身份,逼二哥去死吗?桑南王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子嗣众多。绝对不希望桑南皇室冒出一位血统纯正的直系继承人,牡丹姨就算曾是桑南大公主,可她不曾提起也有意深居简出就说明,她不希望二哥卷到桑南皇室的纷争中。桑南皇室直系血脉已丧尽,仅剩二哥。就是占了正统,可桑南王地位稳固,他不可能甘心让出皇位。二哥在身份曝光后,他在宁州铁骑身份也很尴尬,只要有宁州铁骑和桑南勾结的流言传出来,二哥首当其冲。二哥比我在宁州铁骑更得军心,为什么一开始我成了主帅而不是他,是他武艺不精,不是,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半的桑南血脉。如果二哥身份曝光,他要么回桑南,桑南没人会欢迎他。宁州铁骑也会流言四起,我想要逐鹿天下,二哥就要自绝于人前,以证我的清白。宁州铁骑的主帅不可能有一位在桑南当皇帝,或太子的哥哥。表兄,你是想逼二哥去死吗?” 谢珣这一席话衬得上肺腑之言,林和礼的确把他们兄弟架在火上烤,谢珣都觉得难受,二哥知道后,又该如何? “知许,是你二哥的命重要,还是你逐鹿天下重要?”林和礼极其残忍地问,“二选一,你选什么?” “当然是我二哥的命重要!”谢珣沉声说,这根本不必选择,他不可能用二哥的命去平息流言蜚语,“可在表兄心里,林家的繁荣昌盛,比你自己的命重要,是吗?” “是!”林和礼神色平静,“我生于林家,这就是我的命。” “可我不认命!”谢珣沉声说,“我的命,除了我,没有人能决定,神明也不能!” 第三百二十七章 自信 谢珣与林和礼的谈话不欢而散,两人各有立场,且各有坚持,定是谈不拢,谢珣也不想与林和礼争执。这种争执与他而言,已无意义,可林和礼似乎坚持要让谢珏来胶州,谢珣也摸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 林和礼心思深沉且敏捷,不愿意透露的消息,绝不多说半句话,谢珣心中有数,也没有透露宁州的情况。可他想这些事瞒不住林和礼,盐城城门并未关闭,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州府之间合作频繁。北线上的这些州府都心有灵犀地忘记了谢珣叛出燕阳的事,互市通商照旧,京城想知道什么消息,只要派人来宁州就可以。 京都里的消息也瞒不住谢珏和谢珣。 “知许既不愿意修书给听风,那只有表兄来写这封信。”林和礼似也没耐心,这事本就不能拖。 “随你!”已过去一夜,飞影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定比林和礼的信早一步送到宁州。 林和礼微微挑眉,也琢磨不透谢珣的想法。 自从谢珣进城后,城门关闭,无人进出,除了平安的信号,谢珣传不出任何消息,胶州城内的信鸽都被管控。谢珣却处变不惊,不肯给谢珏修书,倒像是笃定什么,林和礼想,难道他已把消息送出城? “表兄,宁州的事我可以全权做主。二哥就算来了和你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你想逼迫我们忘记仇恨,驻守宁州抵挡北蛮,当一名异姓王,不要起内战,维护燕阳和平。表兄是不是觉得我和二哥不识好歹,明明已是最好的结局,非要大动干戈,血流成河。”谢珣沉声问。 “表兄不能为你复仇,也不能为祖父复仇,只能权衡利弊,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我们寻一条出路。”林和礼态度平和,“我不想燕阳内战,也不希望推行新政后,皇上集权,迫害世家。也不希望有一天林家覆灭,我要保玉漱和阿宝。你要逐鹿天下,玉漱和阿宝怎么办?哪家皇帝能容忍前朝太子,就算你愿意放过阿宝,你的臣子会吗?舆论你能管控吗?前朝旧臣想要维护正统,你能控制吗?知许,我们都在选择自己的亲人。” 这种选择最残忍的是他要牺牲一部分的血亲,才能保住另外一群血亲,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和礼知道,谢珣也知道,所以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林和礼在做最后的尝试,抱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来了胶州。 兄弟两人的谈话,已进死局。 事实上,谢珣并不恨林家任何人,更不会恨林和礼,外祖父过世,他懊悔,悲痛不下于失去父母兄姐和姨娘。林和礼是祖父一手带大的,情感更是深厚,洪流之下他们都是一粒微小的水滴,只能被迫卷在其中。 若他是林和礼,会放弃林氏百年昌盛,放弃妹妹和亲外甥吗? 不! 他不会的! 林和礼说的全是事实,若是有一天他逐鹿天下,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阿宝还能有容身之处吗? 前朝旧臣会一直打着阿宝的名义作乱,他只能被仇恨和正统裹挟,就算送他出京都,隐姓埋名生活。 他打算让阿宝隐姓埋名地生活,林和礼希望他和二哥隐姓埋名生活,或在宁州当异姓王,又有什么错? “表兄游历天下数年,都去了哪里?”谢珣问。 “走遍燕阳和桑南,其实我去过宁州,不止一次。”林和礼倒也不藏着,桑南和燕阳这两年越发紧张,却没有关闭互市,两族通婚也不在少数。 “那你觉得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仅是因为北蛮和燕阳战乱多年吗?” 这问题,十分尖锐。 林和礼很意外谢珣会关心民生,从小生于锦绣窝的人对于民生的在意都在书本上,就像三元及第前的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米粮价。不知道身上一块玉佩足够普通人一年的粮食,不知道一匹锦缎是旁人一生不曾见过的奢靡。家中一场赏花宴足够一家人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花销。 他坐井观天,以为燕阳所有城池都向京都一样。若不是走遍天下,他不知道民生艰难,也不知道洪涝灾害会毁了燕阳一年的粮食,不知道饥荒时卖儿卖女的残酷,不知道沉重赋税下百姓过得食不果腹,十室九空。 这些全是战乱引起的吗? 不! 宁州铁骑骁勇善战,镇北侯府几代英豪,北蛮虽是战力强盛,可若燕阳军政一心,世家,皇权和铁骑能拧生一股绳,战乱早就结束了。 燕阳氏族粮仓充裕,占据燕阳大半土地,皇朝当权者都是氏族子弟,所定策略都是有利于氏族,长此以往,燕阳百姓困不堪言,沉重的赋税,边境战乱,匪寇四起,官府毫无作为,官官相护,腐败不堪。 内阁数次想要整顿官场都心有余力不足,燕阳王朝这庞大的怪物已千疮百孔,早就沉疴难愈。 祖父在世时就盼着新政能给燕阳谋求一条生路。 林和礼知道民不聊生,天下困苦是当权者的政策出了问题,势必要修正律法,推行新政。 “北蛮和谈,不起战事,只要十年,一切可以改变。”林和礼说,“内阁已在重建,广开恩科,官场也在清理,世家也会放权,迟早有一日会海晏河清。” “表兄太过自信了。”谢珣忍不住嘲讽,“外祖父二十年都不曾做到的事,你十年就能做到?” 第三百二十八章 秘密 “你和谢珏就有自信改变一切吗?”林和礼微笑问,“外祖父这二十年不曾做到,更多的是想要平衡皇室和侯府的关系,不想三足鼎立的关系失衡,如今倒无所谓。知许,你和听风在宁州当异姓王也好,想要隐姓埋名也好都随你们,我们订立十年之约,若十年后,燕阳不能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就当是表兄失约,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表兄聪明一世,所以把人当成了傻子,我又不是三岁稚儿任你哄骗。如今民生多艰,侯府忠心耿耿却被灭门,是我们起事最佳时机。十年后,时间冲淡了仇恨,北蛮和燕阳边境安定,宁州铁骑也已更新换代,边境早就减兵,若不是战火连绵,宁州为什么要养一支几十万的精兵。表兄打得好算盘,希望时间来冲淡一切,减弱宁州铁骑的战斗力,十年后,仇恨也好,战力也好,全都大打折扣,谁还想要兴兵造反?” “你也知道,这是兴兵造反,能和平谈判,为何要内战?” “和平不了!”谢珣淡淡说,“表兄,我和你也谈一件事,宇文景的人头带到我父母墓前,这事还有点谈。” “宇文景死了,姑姑和姑父也活不过来!”林和礼心中微疼,他不恨宇文景吗?他也恨! “那就无解!”谢珣淡淡说,“我与表兄话不投机,言尽于此,我人在胶州城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知许,表兄从未想过杀你。” “你拿二哥的身份来威胁我们,就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谢珣冷漠地戳破林和礼的伪装。 孰轻孰重,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在谢珣心里,谢珏比林家重要。 在林和礼心里,林家比谢珏,谢珣更重要。 他们都不是彼此最珍视的人,自然就有牺牲和被选择。 薛玉和州府幕僚们也是左右为难,林和礼,谢珣的争锋涉及到他们未来的选择,薛玉知道胶州的选择和锦州不一样,锦州可以和西洲打得火热,态度暧昧,胶州不行。 谢珣,林和礼谈判进到僵局,谢珣也不愿意修书到宁州,这对表兄弟比他所想的更执着,没有人愿意退让一步,连虚假的退让都没有。或许是至亲的缘故,他们都没有谎言,正因为如此,事态才会更糟糕。 薛玉说,“大人,宁州铁骑六万兵马就在城外,若是发生冲突,整个胶州都会遭殃,大人请三思。” 他来胶州时,林和礼还不曾到,若知道会这么被动,薛玉都不想蹚浑水,免得惹祸上身,如今锦州也很为难。 幸好胶州事态紧急,林和礼也顾不上和他谈锦州的事。 “薛大人放心,知许心中有数,每日都会朝城外发出信号,宁州铁骑不会大举进攻胶州。” “可城门紧闭也不是办法,城中商户已颇有微词,北河上运来的粮食也要清点入库,宁州铁骑再围困数日,民心该动摇了。”薛玉很担心胶州商户会生异心,且林和礼打算关谢珣多久? “南城门打开,日常通商,北城门不必再管。”林和礼心里清楚,这是他和谢氏兄弟最后一次机会。 错失这一次机会,再也没有讲和的可能。 “大人,是否要让中州出兵震慑,或许还能成成效,且中州出兵还近一点。”薛玉早就希望中州能出兵来震慑,解胶州困局,谢珣不想兴兵打硬仗,中州只要愿意出兵,他就会退兵。 “中州若出兵,只会激化矛盾。”林和礼淡淡说,“知许带兵来胶州,就是朝廷要震慑十二州的消息传到宁州。” 这是一个死局。 似是无解,林和礼极是头疼,这种棘手的事又涉及到血亲,难免束手束脚,若是旁人,他早就曝光谢珏的身份,逼得宁州铁骑军心大乱,谢珣也只能带兵回宁州。 谢珣如今在赌,他到底会不会这么做。 所以谢珣不肯妥协,若给谢珣下最后通牒呢? 难不成他还真一点都不在乎谢珏身份曝光吗? 谢珣的确在赌,赌林和礼是否会狠心,真的曝光谢珏的身份,他也想知道,林和礼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件事。 在思考这件事时,谢珣在想他到底要怎么破局,牡丹姨已死,死无对证,谁能证明她是桑南大公主呢? 哪怕曾留有画像,人有相似,谁能规定容貌相似就一定是桑南大公主? 宁州。 谢珏收到飞影八百里加急,飞影星夜兼程,沿途换了六匹马,差点跑死一匹马,宁州战将都爱惜战马,总算把信件交到谢珏手里。 谢珏看完信件后,脱口而出,“荒谬!” 怎么可能! 他娘是桑南大公主?这从何说起?不管是父亲,或者母亲,还是娘亲,从来不曾提起过,他只知道娘亲是桑南人,他曾因身上有一半桑南血脉,又出身镇北侯府而受人诟病,他和大哥,谢珣都长得很像镇北侯。 三人一看就是亲兄弟! 谢珏心神大乱,很快镇定下来,飞影也把谢珣的话复述过一遍,这封信从头到尾不曾有人经手过,暂时安全。 谢珏坐在书房里,心思微沉,究竟怎么回事? 当年母亲选妾时,究竟是怎么选的,他并不太清楚,她们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他和谢璋都知道,若不是侯夫人伤了身子,太医判断再无所出,侯夫人不会给镇北侯选妾,选妾也就算了,选的还是桑南人。 有一件事他倒是隐约记得,是他六岁那一年在国子监因身上有一半桑南血脉被人欺辱,额头被石头砸破一直流血,他娘亲气得眼睛通红,抱着他哭着哽咽说了一句若是在桑南,他定不会受此侮辱。 他年幼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大哥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养,教习武艺,镇北侯府每一个男儿都要征战沙场,可他却被培养成文臣。父亲一开始并不想他去军中掌权,当时谢珣还小,镇北侯府的未来都放在谢璋一人身上,谢珏还曾困惑过,为什么父亲要他去当文臣,而不掌军权。 他身体不好,是错过习武的最佳时机,可身体康健后,格外勤勉,想要追上也有可能,镇北侯府从未出过文臣,全是走武将的路,唯独他是例外。 父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所有不希望他在军中掌权,桑南大公主唯一的继承人,桑南顺位第一继承人若在宁州铁骑中掌权,这太可怕了。 曾经他所困惑的事,如今都有解释,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可父亲,母亲,娘亲从未提过半句,父亲对三个儿子的培养有所不同,所赋予的期许也不一样,可他对儿子们的爱从无偏颇,并不曾因为他是桑南皇子而冷落,打压,不管他的母亲是谁,他都是镇北侯的儿子。 追溯往事已无意义,谢珏很快稳住心神,表兄如何知道? 这件事几人知道? 父亲还曾告诉过谁? 旁人的只言片语,凭什么断定他的身份,死无罪证,信口雌黄,他只要矢口否认就行,就他和谢珣,谢璋的长相,没有人会否认他是镇北侯的儿子。 除非……表兄有铁证。 娘亲已死,他还能有什么铁证? “一二三,进来!”谢珏冷漠出声,他的影卫一二三迅速进来,谢珏的脸色在月光下冷白如霜。 他要派人去桑南探听消息。 表兄不能留在胶州! 第三百二十九章 浪漫 谢珣生辰这一日,胶州城内风平浪静,十月末天气转凉,十二州已进初冬时节,虽是艳阳高照也能感受到冷风浸骨,谢珣骨头受过伤,虽已痊愈,天气骤变时仍感觉到微微的疼痛。张灵正说过他的腿毒已清,想要真正痊愈需好好将养一年。谢珣本打算在谢璋成婚后到天气温和的南方养一养腿伤,他是武将,并不想留下后遗症。可时移世变,他来不及养一养自己的伤,日后更要在苦寒的宁州常居,这伤定是无法完全养好,幸好这种疼痛药物能压得住,且也不太敏感,他还算能接受。 十月二十八,谢珣十九岁,再有一年弱冠。氏族男子十五岁束发,标志着成年,取表字。待到二十时行冠礼。只不过冠礼不一定是二十举行。谢璋和谢珏都是十八岁行冠礼,唯独谢珣例外,谢珣十八时父兄都在战场上,镇北侯想着等他满二十再行弱冠礼,亲自给他主持冠礼。 如今愿望落空,也成了谢珣终身的遗憾,再也没有父亲能帮他举办弱冠礼。 原本想着能和凤妤一起过生辰,如今心愿也难圆,生辰于谢珣而言,已变得无足轻重,他也不再盼着过生辰。 这一日如往常般,他在州府中练剑,习武,不再与林和礼交谈,他们的谈话进到死局。林和礼知道谢珣的生辰,可若要祝贺,不免有些讽刺,所以谁也没有提生辰一事。 “知许,走,陪表兄逛一逛胶州。” “好啊!” 谢珣也不拒绝,虽立场不一样,他们又是表兄弟,并无深仇大恨。谢珣也没拒绝林和礼的邀约,胶州城也很繁华,耕地虽少,因靠北河,航运发达,城中百姓过得算是安稳,西洲和黄州有大部分的城民就是迁移到胶州,或锦州来。 北城门虽枕戈待旦,城中却是一片祥和。 高楼林立,商铺繁多,也有许多走商,林和礼带谢珣进了一家酒楼,谢珣在林和礼面前非常谨言慎行。林和礼与他话家常,很少谈公事,或许知道是谢珣生辰,并不给他添堵,也算是难得的体贴,谢珣坐在酒楼二楼外的平台上,对面是闹街区,一排米粮店。 他想起了望江酒楼,胶州餐食口味偏重,与京城大不一样。谢珣不挑食,只要是食物来者不拒,林和礼问,“口味如何?” “还行。” “说起饮食,你有发现一个规律吗?十二州口味偏重,京都和江南口味偏淡。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穷!”林和礼说,“十二州除了沿河一带算富裕,其余地方都很交通不便,物产不丰。所以口味偏重,他们需要口味偏重的菜肴来下更多的饭。人只有在填饱肚子的前提下才能选择口味,你仔细看酒楼里每一道菜,都是重口饭菜。萝卜,白菜全是腌菜,连清炒都极少,因为马上过冬了,天寒地冻,蔬菜难以存活,他们吃不上新鲜的蔬菜,只能吃腌菜。你在京都时是不是很少吃过腌菜?” 谢珣淡淡说,“是,在家时我不曾吃腌菜,可在军中,顿顿都是腌菜。” 因为穷,粮食有限,冬日时连帅账都吃不上几口新鲜的蔬菜。 林和礼轻笑,目光看向沿街的商铺,又问谢珣,“一路走来,可发现什么?” 若是半年前的谢珣,定是发现不了什么,可如今却不一样,一来他在宁州陪谢珏跑了全城的商铺,知道宁州冬日怎么过活。二来军中缺粮,凤妤视财如命,却不急着开采矿产,全力开荒垦田,重心全在农耕上。谢珣就算再娇生惯养,不知疾苦也知道十二州民生艰难。 沿途走来,他听着走商和城民交谈,听着城民抱怨,全是一个信息,米粮涨价了,百姓们都在抱怨吃不起粮食,平时三天的粮食如今要吃七天。 “十二州到了冬日,天寒地冻,米粮会涨价。”谢珣说。 林和礼轻笑,举起酒杯,意味不明地说,“知许长大了,已开始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表兄敬你一杯。” 谢珣知道林和礼话中有话,他却不深究,表兄既知,为何不走呢?你都狠得下心,我为何不能呢? 两人用膳过后,又在胶州城中走一走,日落西斜,夜幕降临,谢珣一人上了城墙,远眺城外。城外帐篷连绵,篝火连绵,熟悉的虎旗在半空飘荡,谢珣略感心安。他和凤妤承诺过会一起过生辰,如今一墙之隔,共赏一轮明月,也算是共同度过生辰。 宁州铁骑驻扎在城外一里地外,营帐和城门间的一里地是安全区(500米),谁也不允许越过,这是默契,若是越过这一里地,等同开战。 谢珣站在城墙上,月光虽明亮,却也看不到凤妤,只能看到连绵的营帐和篝火,凤妤也不能靠近城门,若是进了这一里地,城墙上的弓弩手就会射箭。 有点遗憾! 若是能见到凤妤就好了。 这算是他最孤独一次生辰,家人全不在身边,阿妤近在咫尺,却又见不到面,哪怕在宁州过生辰时,也不曾如此孤单过。 在宁州时父兄都会认真地陪他过生辰,夜里大哥和二哥还会带他去逛宁州城。 倏然,城外的半空中炸开一朵烟花。 谢珣微怔。 第一朵烟花在半空炸开过后,紧接着有无数烟花在空中炸开,城墙上的守军都惊讶地看着城外,议论纷纷。 “宁州铁骑疯了,三更半夜放什么烟花?” “谁知道呢,真奢侈!” 无数烟花炸开在胶州城外上空,所有的城民纷纷走出家门看着绚烂绝美的天空,这是胶州,乃是十二州罕见的奇景。 五彩斑斓的烟花惊艳怒放,宛若无数繁星散落人间。 十二州在寒冬来临前,有一场盛世烟火。 谢珣心口如有热液翻滚,整颗心都被泡在温泉里,悸动而温柔,他在这一场盛世烟火中看到营帐前一抹热烈的红。 他知道,那是凤妤,她在看着他。 皎皎明月,昭昭我心。 咫尺天涯,却能共赏这一场盛世烟花。 凤妤看着胶州城墙,她知道谢珣一定会在城墙上。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知许,生辰快乐! 第三百三十章 阿宁 昨夜那一场烟花,全城瞩目,旁人不知道,林和礼却知道是宁州铁骑贺主帅生辰,只是他有点不可思议。 宁州铁骑穷成这样,听风已到处筹粮,借钱,竟还有闲钱给谢珣放这一场烟花,转瞬即逝,于他而言,瞬间的美丽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胶州城民似是很开心,大半夜仍有许多人在街上欣赏这样的美景。 薛玉说,十二州已许久,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奇景。 锦州富庶,过年也不曾浪费过钱银放过烟花,虽是无用,如昙花乍现,却给百姓一场视觉盛宴,也算是值了。 烟花虽美,可日子却苦得很,谢珣与林和礼僵持,薛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胶州城内有一群幕僚,且有薛玉主理事务,商户虽颇有怨言,都被镇压了。只是往北的城门关闭,对河运影响有限,只要民生能保证,商户和百姓倒也很稳定。 然而,薛玉在头疼一件事。 冬天马上来临了。 从南方运来的粮食,仅能支撑胶州到十一月底,往年商户们在十一月中旬就会筹备好城内过冬的粮食和物资。 离十一月中旬仅半月,城中粮仓空虚,商户们也没有筹备余粮,薛玉急得团团转,十二州在十一月底正式进到寒冬,持续到来年二月。冬季大雪飘飞,除了能过冬的作物,物资匮乏,十月开始各地州府都会开始筹备过冬的粮食。 “大人,若您和王爷再继续僵持,胶州今年冬天难熬,只会尸殍遍野,请您三思。”薛玉只能硬着头皮与林和礼商量。 林和礼是文臣,且出身氏族,在薛玉看来比谢珣好讲话。 “胶州城内无屯粮,与我有何干系?”林和礼态度平和,他说话一向不疾不徐,“是谢珣陈兵胶州,这是燕阳的城池,我来与他谈判,大人若想要救胶州之困,理应求谢珣,你来找我是本末倒置。” “话虽如此,可您两过招,百姓无辜啊。”薛玉头疼说,“十二州的粮食本就靠江南和中州供应。胶州局势紧张,商户们忌惮战事,不敢重金屯粮,州府倒是想填补粮仓可账面无银钱,这几日胶州城内米粮价格已涨三成。你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胶州百姓在冬天饿死。” 冬日本是米粮商户最赚钱的时节,因十二州大雪封路,天寒地冻,米粮价格都会浮动上涨,州府虽会有管控。可市场供应可不是管控能调节的,因州府没有钱银屯粮,只能靠商户。商户们会囤积粮食导致价格上行。又因战乱本就缺粮,十二州冬日都很难过,粮食价格疯涨。今年怕起战事,商户们不敢重金囤粮。 一来,若真的重金屯粮,把粮食堆积在粮仓里,真有战事,粮食不像银子好搬运,很难迁走。二来,城中若是百姓困苦,穷乡僻壤出刁民,一旦失控,家有存粮的大户人家首先遭到洗劫,米粮和别的商品不一样。 这是必需品! 首饰可以不戴,衣服可以一个冬季只穿一套,可粮食是日日都有需求,商户们谁也不敢重金屯粮,这就导致胶州城内到十月底还没有准备好过冬的粮食。 林和礼知道胶州的困局。 谢珣也知道! 可他们谁也没有让步,薛玉和州府幕僚们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薛玉已在盘算州府账面的银两,尽可能从江南筹粮。 “大人,实在不行,锦州能不能抽调一笔银子过来救急,就当是胶州借的。”幕僚提议。 “锦州最多只能抽出五十万两,杯水车薪。”薛玉无法解胶州之困,有两家米粮店已不再开门,今年冬天胶州粮食价格怕是要涨上天。哪怕有钱也很难筹买粮食。 城外! 凤妤在接到谢珏筹粮的信件前,已早两日修书给王掌柜,让他从江南和中州秘密筹粮,粮食都会囤积在锦州。尽可能在锦州筹备更多的粮食,苏家商行的掌柜都有筹粮的习惯,这都要拜宁州铁骑所赐,凤姝接管生意后就是尽可能地筹备粮食,凤妤也有筹粮的习惯,所以掌柜们一到冬天都会积极筹备。 凤妤特意修书,王掌柜就知道需求大,胶州这么大动静,锦州早就知道,王掌柜已去筹办粮食,却也遇到非常棘手的问题,反馈到凤妤手里。 江南在秋季时多地降雨,粮食丰收不如往年,商行能筹集的粮食非常有限,中州封锁北河,船只已不允许过江。户部开始管控和调配,有意断了十二州的冬粮,他们筹备的时间有点晚了。 这个冬天怕是要很难挨了。 她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凭空变不出粮食来,这个商品太过特殊,遇上天灾,人祸就很难有余粮,何况要南粮北调。 西洲和黄州的秋冬耕刚开始,丰收要等明年春季,凤妤只能盼着王掌柜能多筹备粮食,先应付过冬天。 江南秋季雨水泛滥,若发生洪涝灾害,粮食更要缩紧。 中州。 方楚宁在中州尚未站稳脚跟,陈铭将军和方大帅关系亲厚,可说起来中州一直都是宇文皇室的地盘。陈铭将军和方大帅一样都是维护正统的老将。方楚宁初来乍到,驻防中州,可军务上越不过陈铭将军,他旧伤复发,虽不能再披甲上阵,中州的驻防却要一一过问。 陈铭将军对方楚宁的信任感非常薄弱,一来是不熟悉,二来是方楚宁在宁州铁骑多年,关系匪浅,他也不敢全放权。 哪怕方楚宁是燕阳长公主的儿子,母亲是宗室,陈铭将军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不肯放权,方楚宁乐得轻松。 他在京都混得开,在宁州铁骑人缘也好,谢珣暂时不会过中州,朝廷来什么命令,陈铭将军都会独自处理,方楚宁干脆就和中州一群年轻将领混在一起,打得火热。 有几名年轻将领似也是故意的,天天带他喝酒,说是醉生梦死也不为过,这点伎俩方楚宁看谢珏玩过,根本不放在心上。当年谢珏在北蛮时也很喜欢玩这一招,遗憾的是他酒量不行,喝醉后总是犯糊涂,还喜欢断片,被卖了都不知道。 事实上,方楚宁也能理解中州的官场,人家都是保皇党,他一个外来者,如何能取信旁人?他连自己都不相信,旁人又怎么相信他呢?他格外想谢珏,感情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宁州,理智却把身体困在中州。 可他没想到,一场大醉后醒来,竟看到床前站着他朝思暮想的二公子,方楚宁失笑,单手盖在脸上。 他喃喃自语,“这梦还没醒啊。” 谢珏喉结微滚,心口弥漫着一种难言的酸涩,是梦见他了吗? “阿宁,不是梦。”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尴尬 方楚宁昨夜在酒楼宴请五名将军,大醉方归,他知道朝廷给陈铭将军传递绝密信息,方楚宁接触不到,因为陈铭将军对外隐瞒,可他也通过陈铭将军的举动能猜到一二。中州虽有州府,实际上受驻军管控,就像宁州一样,虽也有州府,却是宁州铁骑管辖,军方永远大于州府。陈铭将军派人中断北河到胶州的河运,商户们叫苦连天,非常不满,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被困在中州。 商户们询问州府何时开放河运,州府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信息,必须要等陈铭将军的号令,方楚宁就宴请几名将军,想要打听消息。 这一打探不要紧,林和礼竟秘密到了胶州。 这消息如惊雷响在头上,方楚宁还真不知道林和礼过了中州,他出行太过绝密,京都也没传出消息。 这段时间林府对外宣称林和礼劳累成疾要休养,所以闭门谢客,谁知道他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胶州。 中州是真要对十二州用兵了吗? 心思重,喝酒易醉,喝到半夜被副将扶送回府中,夜里不断做梦,梦到谢珏,梦到两军交战,他和谢珏兵戎相见。梦中的谢珏脸色冷白,质问他为什么要站在他对立面,梦中的方楚宁红着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谢珏已挥剑刺过来,两人在两军阵前疯狂厮杀,他怎么舍得伤谢珏,从小到大,他都不舍得伤谢珏。 没想到就醒了,梦还没醒,这梦也太真实了,他仿佛闻到听风身上的冷香。 他的梦中人就站在床前。 方楚宁听到谢珏的声音,浑身微僵,他放了手,目光落在床前的身影上,谢珏就站在他床前,逆着光,他几乎看不清楚谢珏的容颜。可他太熟悉谢珏,即便他的身影都笼罩在光中,方楚宁也知道是他。 “听风?” 只有听风会喊他阿宁。 方楚宁心中千头万绪,却又想起一个致命的问题,他手忙脚乱地扯过被子盖住狼狈自己,他昨夜酩酊大醉,回来后脱了外袍就睡,身体半裸,仅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裤。虽已是十一月初,天气寒冷,可男子体温偏高,屋里又烧着炭,一点都不冷。 他宿醉后醒来,一想到听风就站在床前,早起的尴尬和骤然见到听风的惊喜交织,羞耻后知后觉而来。他几乎想要咆哮,他的副将是想死吗?一大早没有通报就让听风进来! 可是,听风进他的主卧,从来都不曾通报过啊! “听……听……听风……”方楚宁努力地保持四平八稳的声音,“帮我拿一下外袍。” 谢珏转身,打开衣柜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其中包括了里衣,中裤,外袍,他丢到床上,正好盖住方楚宁的脸,“全换了!” “……哦。” 谢珏转身在暖榻边坐下,暖榻和主卧就隔了一扇屏风,谢珏哪怕闭上眼都能听到他换衫时的摩擦声,还隐约夹着方楚宁懊恼的咒骂声。 谢珏唇角微微上扬。 真是久违的画面!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至疏 方楚宁穿戴整齐后绕过屏风出来,谢珏就坐在暖榻边,窗户支开,晨光落在暖榻的书架上,在他脸上也落着一层光晕,他冷淡的五官在晨光中变得生动而温暖。暖榻边有一个小暖炉,正烧着一壶水,暖榻中间放着一套茶具,这和他们在宁州帐篷时的装潢特别像。 他和谢珏在宁州军营同住一帐,帐篷比普通士兵要大一些,因谢珏爱干净,帐篷铺着一层兽皮地毯。除了床榻,也有一张平日里看书和歇息的暖榻,就放在书架旁边,暖榻上有一套茶具,两人闲来无事时就在帐中泡茶下棋。 方楚宁本身并不爱附庸风雅,在中州这套茶具几乎用不上,谢珏在他出来前已用热水泡过,茶杯都落了灰。 仿佛是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被人戳穿,方楚宁耳朵通红,强忍着尴尬过来,语气如常地问,“听风,你怎么来中州了?” 谢珏虽是随手拿的衣衫,却是他喜爱的颜色和款式,方楚宁生得风流俊逸,极是养眼,人都爱美色,不管是女色,或男色。 他进府邸时,方楚宁的副将说他昨夜和几名将军不醉不归,几句言谈就能透露出方楚宁在中州的处境。他站在床前时,本来想叫醒他,不曾想到烂醉如泥的方楚宁睡姿如此尴尬,这么冷的天仅穿中裤也不怕着了凉,胸膛上的伤痕他格外清晰,好几处伤口都是他亲自处理的,他就这么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活色生香,足足有一炷香时间。 他们同睡一榻,都是规规矩矩地穿着长袖睡袍,他偶尔要巡营,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他很少看到方楚宁这么……尴尬的一面。 “我来中州筹粮,顺便来看你。”谢珏拂去茶沫,倒出一杯清茶,方楚宁坐到他对面来,那阵羞耻感褪去后,他像是贪婪的富绅看着金山银山,垂涎的目光落在谢珏脸上,京都巨变后,他们来不及好好地说一句话就生离。 他虽在中州,若无诏令,不得离开,想要见面难如登天。 听风瘦了! 脸蛋看起来更加瘦削,方楚宁微微蹙眉,心里揪着疼,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又觉得明知故问,为了心中的疑惑,愿意赌上自己的命去宁州调兵,冒着被皇帝责罚,被人诟病侯府拥兵自重的骂名也要调兵的听风,比任何人都重视家人。 一夕之间失去全族,仅剩谢珣,又怎么可能过得好?谢珣又不是那种贴心弟弟,多半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听风这段时间只能一个人撑着失去家人的痛苦,无人抚慰。他在城墙上看着宁州的方向,只要想到这里就心疼不已。 他想抱一抱听风,自从出事后,他都来不及给听风一个拥抱。 可时过境迁,再提起只会戳痛听风的心。 “宁州缺粮了吗?”方楚宁问,心中一顿,中州断了河运是为了十二州,宁州铁骑的储粮应该能再支撑三个月。再加上今年的秋收,今年天气好,又无天灾,宁州的军屯丰收。又能再支撑三个月。宁州铁骑靠着秋收和本来的储粮过冬没有问题。 他来中州筹粮,定不是为了宁州铁骑。 谢珏深深地看着他,只需一眼就知道方楚宁在想什么,方楚宁也知道他的心思,他是关心则乱,问出口才觉得蠢。 “江南雨季,秋收不行,粮食调不到十二州,中州又断了河运,朝廷有意要断十二州的粮食,总要保证百姓过冬。”谢珏淡淡说。 方楚宁失笑,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这种小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了?” 他端着谢珏倒的茶,茶水苦涩,微垂的眼眸遮去了探究,今日不同往日,他已不能追问听风来中州做什么。 “知许被困在胶州,这些事我不操心,谁来操心?”谢珏反问,他也不为难方楚宁,“为什么不去江南,来了中州,你对中州官场又不熟悉。” “江南有父帅,我就不必去了。”方楚宁神色淡漠,“我是武将,也不能违抗皇命,皇命让我来驻守中州,我就来中州了。” 他没有告诉谢珏实情,实在说不出口,父帅和侯爷曾亲如兄弟,相互守望,如今立场转变,人情也变了,他怎么说得出口。 谢珏看着他的眉目,心中微窒,他和方楚宁从来不曾有过这样艰涩的对话,他们心意相通,知己知彼,如今近在咫尺,却谁也不能说心事。 两人沉默喝茶,刚刚的尴尬早就烟消云散,转而变成另一种痛苦的尴尬。 “听风,中州也筹不上粮食了。”方楚宁自知身份立场,不该和谢珏说这些,他却不在意,“陈铭将军断了河运后,我就在打探消息,昨夜宴请几名将军,也是为了此事。中州几大粮仓收紧,大肆囤积粮食。商户手里已无多少余粮,整个中州的粮食由州府统一地调配,除非是早就重金囤积粮食的商户,否则买不到粮食。” “朝廷是铁了心要断十二州的冬粮。”谢珏蹙眉,他所料不错,中州果然是州府统一调配粮食,那整个中州的城池应该大同小异。 朝廷要逼十二州看清现实,若是归顺宁州就断粮,一到冬天尸殍遍野,宁州铁骑根本护不住十二州,只有朝廷能够护得住。 粮食是百姓的命根子,十二州的民生还未恢复,若是给谢珏和凤妤三年,十二州足够自给自足,不需要从南方再调粮,他们已在积极开垦荒地,可如今十二州民生多艰,若过不了冬天,未来三年只是空话。 “是!”方楚宁也觉得这法子太狠,“朝廷和宁州对十二州都志在必得,不能出兵,就只能断粮,断商贸,逼得十二州认清现实。寒冬将至,这是最好的时点,林和礼就在胶州,也是看到这一点想要与你和谈。” “你觉得,我该和表兄和谈吗?”谢珏淡淡问。 方楚宁轻笑,“你若想和谈,就不会来中州。可是听风啊,中州和江南也筹不到粮食,可怎么办呢?” 第三百三十三章 父债 方楚宁的问题,也是谢珏所忧虑的,十二州大面积的耕地主要是集中在西洲和黄州,锦州,其他州县耕地稀少,山区又多,交通不便,若是没有储备过冬的粮食,冬天怎么过?去年天灾严重,十二州就闹过一次饥荒,是江南强征粮食送来十二州解了燃眉之急。若不是贫瘠,饥荒,也不至于匪寇横行多年。 原本耕地最多的西洲,黄州不该荒废,若不是铁矿,被匪寇觊觎也不至于会落败至此,粮食供应不上,百姓就会暴乱。 谢珏以身涉险来中州筹备粮食,十二州的问题已非常严重。 “能筹多少是多少。”谢珏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冬天饿死。” 方楚宁微微蹙眉,冬天缺的不仅是粮食,还有炭火,棉花等衣物,幅员辽阔,不像江南若出什么事情能集中增援,听风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很难兼顾到所有人。 他能帮听风做什么? “我找人帮你打听中州城中,还有哪些富商手里有余粮。” 他是中州守将,又是燕阳的将军,立场和谢珏截然相反,能做的实在有限,可只要他在中州就能保证谢珏平安离开。 “你不必卷进来。”谢珏说,“我已派人去探听,楚宁,我……” 他并不是来筹粮,顺路见方楚宁,他是特意来见方楚宁,只不过他来见方楚宁,并不是想他卷到朝廷和他们兄弟的纷争中,是有一个疑问,想要解惑,可他不知从何说起。 “听风,你饿不饿?陪我一起用早膳。”方楚宁已许久不曾和他一起用膳,也知道谢珏不会算计他办什么事,因此格外珍视彼此相处的时间,怕谢珏一走了之,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谢珏略一犹豫,“行!” 方楚宁安了心,出门让人准备早膳,他这座院子并不大,只是一座三进院,院内有两名副将,全是亲兵,并不怕谢珏的消息传出去。一路跟随他的副将和亲兵不会透露他的事情,方楚宁让人去军营请了假,说他宿醉难受,休沐一日。 谢珏是连夜来的中州,也不曾好好用膳,方楚宁准备一桌他爱吃的膳食,知道他讲究,还特意厨房摆盘,精致得很。谢珏心情难言,沉默地陪方楚宁用膳,方楚宁却喜欢逗他说话,“你要在中州待多久?” “两三日。” “就住我这,府上都是亲兵,不会透露你的消息,去渡口也很方便,若你有什么事情要办,差遣他们去办就行。” “不合适。” “很合适。”方楚宁笑说,“让他们给你跑跑腿,他们比你的人更熟悉中州。” 谢珏挑眉,“让他们去调查州府的储粮在哪儿,我要打劫也合适?” “州府的储粮在南边的粮仓,我告诉你就好,何必他们去打探。”方楚宁轻笑说,“这又不是多秘密的事,前些日子州府买粮,搬运,随意找人问一问就知道。若是要打劫,这么多粮食运出中州,你当陈铭的人都死了吗?你可运不走。” 方楚宁低头正想用膳,谢珏给他盛了一碗汤,拿走他面前的面食,“先垫一垫。” 他昨夜大醉,腹里空空,中州的面食又干又硬,总要先垫一垫胃。方楚宁倒也不在意,喝过汤后再用膳。 他知道谢珏来寻他,定是有重要的事,不是什么筹粮,也不是特意来找他,当初为了不把他卷进来,故意气走他,如今身份敏感,若不是重要的事,不可能来寻他。 “合胃口吗?”方楚宁问。 “还行。” 方楚宁说,“我刚来中州时吃不惯这边的饭菜,又干又硬又咸。我母亲特意派了几名厨子来中州,有几名将军就说我们京都来的武将都娇生惯养,咱们在宁州时野菜都吃过,哪有这么娇贵,厨子又被我遣回去了,若知道有一日你在府中用膳,我就应该留他们。” 哪怕听风只吃上一两顿也是值了。 “你在说我娇生惯养?” “没有吗?”方楚宁大笑问。 谢珏失笑,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说出来,效果不一样,谢珣也说过被他训了,轮到方楚宁说,听在心里又完全不一样。 用过早膳,谢珏派出去的人也回来了,影卫二调查的事和方楚宁所说的毫无二致,谢珏找影卫说事时,方楚宁特意避开了。 谢珏带了三个人来中州,影卫二三四,方楚宁心想,一去哪儿了呢? 一二三这三兄弟总是形影不离,很少单独活动。 谢珏还真的在府中住下来,并不见外,方楚宁求之不得,他身份特殊,方楚宁也不好带他出门。谢珏把人都派出去后,在府中闲来无事,倒是清净。方楚宁就拉他去后山钓鱼,他的宅子不在闹市,后面有一座小山坡,连着鱼塘,全是他的私人地盘,有人看守,也没有人会来打扰。 方楚宁说,“钓到鱼,晚上给你熬鱼汤。” “行!” 方楚宁暗忖,听风不愧是听风,真沉得住气! 他到底为什么事而来? 午后阳光猛烈,谢珏戴着一顶草帽,眼观鼻鼻观心,他钓鱼就是愿者上钩,耐心得很,方楚宁问,“谢珣在胶州城一个人对上林和礼,你不担心吗?” “表兄不会害他性命。” “那可说不准。”方楚宁并不喜欢林和礼,若不是林和礼,他就不会来中州,这一点他心中清楚。 林和礼为什么让他来中州,方楚宁心中也很清楚。 “楚宁,你和大帅关系紧张,可这么多年来,你倒是很听他的话,从未忤逆过。”谢珏淡淡说,这对父子的关系就很奇怪。 “那可不一定!” 若不曾忤逆父帅,谢珏和谢珣当初在京都就走不掉,再晚半个时辰,他们都会碰上江南大军,那就一定走不了。 “你当年随我去宁州战场,大帅不担心吗?”谢珏说,“你是独子,方家的重心本就在江南,你却来宁州,战场刀剑无眼,若你在战场上有三长两短,父亲也很难向大帅交代。” “或许,他是为了历练我。”方楚宁说,“听风,一定要谈他吗?” 谢珏知道方楚宁不喜欢说起方大帅。 “你来找我,是为了他?”方楚宁轻笑,“你明知我忌讳,却不断提起他,事出反常,他做了什么,让你心里不舒坦?” 谢珏沉默,鱼竿微动,有鱼儿上钩,谢珏微微用力,钓上一条肥硕的河鱼,方楚宁说,“这就奇了,为什么每次钓鱼,鱼儿都喜欢咬你的钩?” “谁知道呢。” 方楚宁见他不应答,心中微慌,“听风,父债子不偿,咱们说好啊,他惹你,你别找我算账,我和他的父子情没那么深。” 第三百三十四章 初心 方家父子情深不深,谢珏自是知道,大帅对方楚宁极其严厉,正因如此,大帅让方楚宁来宁州战场时,谢珏虽觉得大帅狠心些,倒也不觉得什么。方楚宁并不是来战场随便玩玩的,他是实打实地拼军功,他和谢珣都在先锋队,谢珣来战场前,方楚宁也是右翼先锋队的,每次战事都打前锋,无人保护,他和谢珏不一样。 谢珏虽也去前线作战,可他十七岁后上战场次数锐减,侯爷觉得他在战场上若有三长两短对宁州铁骑损失过大。宁州铁骑不缺方楚宁,谢珣这样的猛将,却少谢珏这样的谋臣,所以谢珏后来在战场上是有人保护的。 方楚宁和谢珣都是一马当先的前锋,数次重伤,危在旦夕,方大帅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呢,狠心让他一直跟着宁州铁骑打仗,若说历练,历练年也够了。 “闲聊。” “听风,别说笑了,你什么时候爱与人闲聊。” “我不是一直喜欢与你闲聊吗?” 是,他不爱与旁人闲聊,可方楚宁不一样,同住一帐哪能天天聊战事,方楚宁话又多,可不就是要闲聊吗? “……行!”方楚宁说,“这话取悦我了。” 谢珏,“……” 他甚至吹起了口哨,惊走马上要上钩的鱼。 “你去宁州前,大帅交代过你什么?”谢珏又问。 方楚宁微微蹙眉,脸上笑意敛去,谢珏说得太风轻云淡,方楚宁也察觉有异,“听风,能不能别绕弯子?” 谢珏不知道该怎么和方楚宁说,他的身世至今还是一个谜,总不能摊开和方楚宁说。 午后的阳光过于猛烈,方楚宁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的酒还在影响,头疼欲裂,被阳光晒得有些昏眩,他已顾不上池塘里的鱼,只想从谢珏的眉目里看出蛛丝马迹来,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他来回试探? 谢珏也看着他,两人并肩坐在池边,神色松弛,钓鱼是他们最喜欢的消遣。 “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我骗你呢?” “你说什么,我信什么。”谢珏瞳色偏浅,午后的光细碎地落在眼瞳里令人越发觉得浅淡,令人看不透,可他的语气又很笃定,只要方楚宁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方楚宁已有点记不起当年上宁州前发生过什么事,好像他和父帅吵了一架,吵什么也不太清楚,“当年跟你去宁州,是我的意愿,父帅并不同意,我们还吵过一架。我年轻气盛,还故意气他,说什么马革裹尸也不要他管,挨了一顿打。” 谢珏松了一口气,唇角微扬,“那就好!” “我挨了打,这叫好?” “你挨打的次数少吗?”谢珏说,“大帅打你是家常便饭。” “对,我捡来的。” 谢珏不和他犟嘴,方家父子关系会如此恶劣和方楚宁不服管教,桀骜不驯也有关系,大帅想要大哥这样的儿子。 “你在纠结我当年为什么去宁州?”方楚宁目光看向水面的浮标,“为什么?去宁州要么是我的意愿,要么是父帅,若是父帅派我去的,你是觉得父帅别有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他和侯爷相交多年,总不能派我去刺探宁州铁骑军情,我父帅也做不出这种事,也没有理由。所以,你反复试探,究竟是出什么事?” “钓你的鱼,没什么事?” “我像大傻子吗?都问到这种地步,还说没事,既是和我有关,你实话同我讲?”方楚宁哄着他,声音都放软了,“听风,告诉我嘛。” 后面的副将听得鸡皮疙瘩,他家主子也就在谢听风面前会有这幅鬼样子。 “你的鱼上钩了。” 方楚宁扬竿,果真钓上一条更肥硕的河鱼,方楚宁解开鱼钩,把鱼放到鱼篓里,打破砂锅问到底,“听风?”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若说他介意方楚宁一开始去宁州,是奉了父命监视他,岂不是惹人发笑,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闲情去介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可他真的很介意。 “不是很重要的事,你要冒险来中州找我?” “对所有人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与我而言比较重要,所以我想知道,如今我也得到答案。”谢珏淡淡说,“不必问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方楚宁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可心中却困惑不已,从宁州跑到中州,就是问他为什么去宁州? 听风为什么介意? 他当年就是为了听风去宁州,他觉得谢听风不像谢璋那样擅弓马骑射,又是清清冷冷一个人,在战场上需要他的保护,所以他跟着谢珏去了战场。 十三岁那一年的方楚宁,虽是出身君侯之家,却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唯一的心愿就是保护谢珏。 只想保护他一个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拉扯 中州的粮食如方楚宁所言,的确归州府管控,市面上流通的粮食少,却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谢珏在中州筹到一批粮食,虽算是杯水车薪,总归比没有好。河运已关闭,谢珏命人走陆路去盐城,从盐城再绕运到胶州城外。他化身富商,几乎买走中州六城所有的粮食,因数量有限,倒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只当是盐城的富商在筹备粮食过冬。 谢珏在方楚宁府邸住下来,方楚宁也没问他要住多久,他休沐过后白日去军营,日落回府,极是准时。 军营几名将军都发现方小将军近日眉笑眼开,他人缘好,中州这群武将虽不会和他推心置腹,却也不曾排斥过他,来往还算密切。众人都打趣方楚宁是不是情窦初开,在府中金屋藏娇了。方楚宁年二十一,燕阳氏族的男子大多是这个年龄谈婚论嫁,娶妻生子。 方楚宁有克妻之名,从京都传到中州,如雷贯耳,若是死一任未婚未婚妻,或是巧合,死了三任未婚妻,那或许就是他克妻,虽身份高贵,倒也省了麻烦,氏族娇养的女儿谁也不愿嫁给他,哪怕他貌若潘安也枉然,毕竟命比较重要。 将军们也来过府邸,清清冷冷的三进院,并无女眷,平日里也不爱喝花酒,不好女色,旁人都觉得方大帅家的独子油盐不进,很难讨好,如今笑如春风,那张狐狸脸孔上春意昭昭,旁人难免就有猜测。 几名年轻的将领在军中喝酒闲谈,都在八卦方楚宁是不是在府中金屋藏娇,所以日不落就往家里赶。 “我倒是想藏娇。”方楚宁轻摇骨扇,风流倜傥,“可惜啊……养不起。” “什么样的美娇娥,连方公子都养不起。” 方楚宁但笑不语,眨眨眼说,“金贵着呢。” 旁人见他笑得和狐狸精似的,也不好去问,毕竟不好打探他房中女眷的事,只是暧昧地笑,酒过三巡。 方楚宁问,“我府中管事说近日都买不到粮食,州府几次放一次粮?” “听我爹说,要到腊月,近日有盐城的富商在购买粮食,城中粮食告急,我爹刚出告示,城中居民按户购买粮食。盐城那边要买,只能直接向州府买,价格比市面高出三倍。”中州州府的公子陈规也在军中,消息比较灵通。 “中州所有城池都不允许富商囤积了?”方楚宁问,“州府存这么多粮食,就是为了冬天榨干百姓的银子?” “非也,非也……”陈规说,“州府面向百姓出售,价格不变,若是盐城那边来的富商,价格提高三倍,卖给盐城,谁知道是不是供给宁州铁骑,他们本就缺粮缺银,当然要榨干他们。” 这几乎是明牌! 方楚宁若有所思,听风有什么办法呢?又不能产粮,想要粮食就要多花钱,若今年冬天遇上雪灾,粮食价格疯涨,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去年京都的粮食都涨了五倍。 “你家缺粮?”陈规问。 “对啊,缺得很。”方楚宁含笑说,“我人生地不熟的,家里养了百来人,怎么不缺。” 陈规压低声音,偷偷说,“你若缺粮,可以去问苏家商行的文掌柜买,如今城中,只有苏家商行有多余的粮食,我爹命令商行交粮时,苏家商行也只交了两千石,多余的粮食都被他们堆在粮仓。” “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我爹打算强征,一来怕商行把粮食运到盐城,二来也想给苏家商行下马威,镇北侯府都没了,他们的靠山也倒了,一介布衣商贾,凭什么和州府对着干?太不识趣了。”陈规冷哼说,“听说苏老在江南的日子都不好过,苏家商行迟早要被没收家产。” 方楚宁心口狠狠一跳,苏家商行遍布燕阳各地,大本营在江南和十二州,京都。中州也有分店,掌柜和州府关系都很融洽。多年来商行靠着镇北侯府当靠山,发展得顺风顺水,如今镇北侯府倒台,苏家商行的好日子本该到头了。 可怪就怪在,苏家商行在京都屹立不倒,这是一个风向标,朝廷没有对苏家下手,各地州府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元惠帝对苏家商行动手,苏家在燕阳各地的商行都不好过。 方楚宁知道元惠帝为什么绕过苏家。 因为凤姝! 可旁人却不知道,江南有方大帅稳定局面,商户又团结,州府想要掠夺苏家商行的财产,江南驻军也不答应。 可在中州,那就不一样了! 方楚宁回府时,谢珏正在写信,见到方楚宁进来,他拉过一页白纸,盖住信件,方楚宁就站在门口,没有窥探之意,平静地把苏家商行有余粮的事告诉他。 “州府可能要抢苏家的粮仓。”方楚宁说,“若你想要粮仓里的粮食,要趁早转移,州府既要抢夺粮仓,想来苏家商行在十二州怕是很难立足了。” 毕竟是白衣商贾,没了镇北侯府,州府和驻军迟早要对他们下手。 “我知道,从七月初,商行只交两千石,是因为粮仓就只有两千石,我和知许叛出京都后,早就猜到苏家在中州的生意保不住。凤妤早就修书给中州的掌柜,安排家产转移,粮仓早就空了,中州的产业已转移五成。” 因担心打草惊蛇,他们暗度陈仓,留了一半产业。 “洞若观火。”方楚宁想,走一步算十步,他真是白操心了。 “算不上,镇北侯府倒了,苏家商行必定会受牵连,是要早做打算。”谢珏没想到元惠帝投鼠忌器,竟有几个月的喘息时间,足够他帮助商行迁移产业。 “商行的人这两日要尽快出城,若州府知道粮仓空了,会杀鸡儆猴,不会放过他们。”方楚宁心口微沉。 “我知道,已在着手安排他们出城。”谢珏看向方楚宁,“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我不该说吗?” 谢珏点了点头,“站在你的立场,是不该说。” “我什么立场?”方楚宁倚门而立,慵懒地环胸,看起来吊儿郎当,又放荡不羁,那双含笑的眉目在灯下蛊惑人心,“听风,你希望我站在什么立场?” 谢珏手指按在信纸上,轻轻一压,仿佛要压出一道指印来,“你想在什么立场,就是什么立场,我的希望不重要。” 方楚宁并不喜欢谢珏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可他对谢听风毫无办法,从来都是无条件妥协,方楚宁低头笑了笑,“听风,想听你一句真心话,真的很难。” 他转身离去,谢珏透过支开的窗户看着方楚宁寂寥的背影,狠狠地闭上眼。 或许,他不该来中州。 第三百三十六章 出事 胶州城外,狂风呼啸,十一月上半旬,胶州已变天,下过一场大雨后,天气更冷了。凤妤日渐忧心,谢珣在胶州城内越久,胶州就越危险,北河停船,兰州港口也没有多少运粮的船只,十二州也就锦州有余粮,可锦州也很难供应所有的州府。 西洲和黄州也只有黍米能过冬,凤妤临走前已交代过南宫衡,除了黍米,其他的粮食不算丰富,有一些野菜,蔬菜都被腌制,或藏于地窖准备过冬。这个冬天注定会比较难熬,西洲和黄州尽量不去抢其他州的粮食。主要是他们耕地比较多,且人口比较少,耕地面积远远超过能供应的人口,所以尚能应付过冬。 若西洲多十万人,凤妤也要早早筹备过冬的粮食。 王掌柜已传回消息,江南无粮,筹集到的粮食很少,只能寄希望于中州。 暖阳急匆匆地跑进营帐,额头全是冷汗,“姑娘,出大事了,二公子在中州被驻军发现,正在全城通缉,整个中州的关卡都被封锁了。” “什么?”凤妤脸色大变,倏然起身,“二公子去中州做什么?” 暖阳也是心绪大乱,“二公子是去中州筹粮,苏家商行的粮仓早在七月底就被搬空,粮食都运到盐城,最近都在转移产业,因为州府管得严,人还没有撤离,州府突然封锁粮仓,发现粮仓空了,双方就起了冲突,二公子派人营救,被人发现身份,商行的人虽撤出来,二公子没来得及走,仍是被困在中州。” “若是要筹粮,一道命令就行,何苦亲自跑一趟?”凤妤有些坐不住,二公子被困,这事要告诉谢珣。 若二公子在中州出什么事,谢珣要疯! 暖阳忐忑不安地问,“或许是去见方楚宁?” “不可能……?”凤妤第一反应是否定,可又想到谢珏和方楚宁曾经暧昧的画面,心中又不太确定。 真……就这么昏庸吗? 这不像是二公子的作风啊。 “商行的人都撤走了吗?” “都撤到盐城,宁州铁骑去接了,姑娘放心。”暖阳说,“如今怎么办,二公子在中州被困,要告诉主子。” “我知道!”凤妤抚着镇魂珠,七上八下,心里乱糟糟的。天色还早,她和谢珣有过约定,若是有什么消息传给他,子时与他互换,上一次互换时出过事情,谢珣严令禁制,凤妤只能耐心等到子时,也怕谢珣正与林和礼商谈,贸然前去会暴露他们的秘密。 二公子在中州,定要平安啊! 胶州城内,林和礼却收到京都来的绝密消息,桑南王世子韩子期代表桑南王进京谈商贸互市,希望和燕阳重新协定关税。 宫中也有消息传来,帝后失和,皇太子偶感风寒,病情日渐沉重,这几条消息哪一条都让林和礼坐立难安。 谢珏被困中州的消息,最后才传来,因谢珏的身份在中州暴露,各路关卡盘查严重,消息传到胶州时已有些晚了。 “听风……”林和礼怒极反笑,“你怎么敢!”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冒险 谢珣在胶州城内是最清闲,最无所事事的,林和礼带他逛过胶州城后,他自己也到街上逛过几次。州府一直都有人盯着他,没见到谢珣和谁联系,事实上真有什么联系也不担心,谢珣又不出城,林和礼收到消息后,先是修书一封让人带回京都,桑南无缘无故派人来谈互市商贸协定,他怀疑听风派人去桑南摊牌。 日落后,谢珣来找林和礼,林和礼刚修书命人带走,他来一趟胶州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并不着急回京都。他仍要尝试做最后的努力,可林和礼万万没想到,谢珣的长剑已横在他的脖颈上,“表兄,得罪了,你要和我走一趟。” “知许?”林和礼意外至极,垂眸看着脖颈上冰冷的剑尖,罕见的困惑,看谢珣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疯子,“你在干什么?” 凤妤没等到子时就摘了镇魂珠和谢珣通消息,知道谢珏在中州被困后,谢珣心急如焚,他不知道二哥去中州做什么,只能病急乱投医去救他。 唯一能救二哥的人,就是表兄! 谢珣押着林和礼出来时,薛玉与林和礼的影卫目瞪口呆,头皮发麻,六名影卫宛若半空下饺子似的落在前庭,挡住他们的去路。 薛玉大喊,“王爷,使不得啊!” “王爷,冷静,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是表兄弟啊。” “若是杀了林大人,您也走不出胶州,放下剑,我们好好谈。” …… 幕僚七嘴八舌呼喊,林和礼要死在胶州,胶州就成了众矢之的,朝廷都不会放过胶州,何况是虎视眈眈的宁州铁骑。 林和礼倒是最镇定的人,所有人都没想到谢珣会对林和礼动手,谢珣来胶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和谈,他对林和礼也敬重有加,从不失礼,影卫都放心谢珣和林和礼单独在一起,州府就更没必要担心的。 “让开,打开北城门,我要带表兄出城。” “谁也不准让!”林和礼厉喝,也猜到谢珣要做什么,他看向自己的影卫,“动手,这是命令!” 六名影卫挥刀向前,谢珣长剑一横,已划破林和礼的脖颈,鲜血直流,“真要动手,我定能脱身,表兄就不一样,你们要带他的尸体回去交差吗?” 影卫面面相觑,州府的人在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谁也不想这对表兄弟反目成仇。 “动手!”林和礼疾喝,“他不敢杀我。” “那说不准啊,表兄!” 月光下谢珣的脸色格外的冰冷,“我和二哥已叛出燕阳,我们已是仇敌,什么血浓于水我根本不在乎,你已是我逐鹿天下的绊脚石,我杀你如杀蝼蚁,你试试看!” 血珠顺着冰刃滚落,谢珣冷漠地看着林和礼的影卫,林和礼倏然脖颈往前,“是吗?那你试一试!” 谢珣没想到他这么视死如归,心脏狂跳,长剑微微移开后,一掌落在林和礼脖颈,直接把人给打晕了,他真是关心则乱,早就应该敲晕表兄。 怎么能让文臣张嘴!!! 谢珣敲晕林和礼后,看向那群影卫,沉声说,“我要带表兄出城,你们让开,或许他能平安回家,若是执意要拦,我就只能让你们带着他的尸体回家。” “小侯爷,您三思而行。”影卫出声,“主子从未想过要你的命,他也是职责所在。” “别废话,我也不想要你主子的命,毕竟我死了一位哥哥,可不想亲手再送走一位兄长,你们让开,什么事都没有,若要拦,那就不一定了。” 谢珣语气冷淡,沉戾,不像是开玩笑,影卫面面相觑,只好让开,谢珣让人牵来追风,被打开北城门。 林和礼被他挟持,薛玉也不敢忤逆,谢珣带着林和礼上了追风,拍马往北城门而去,薛玉和影卫一路跟随到北城门。 谢珣回头看着林和礼那群影卫,淡淡说,“去中州等着!” 他交代后,带着林和礼出城。 事情发生得太快,且林和礼对谢珣也从无防备,就这么被谢珣带到宁州铁骑,凤妤传讯后就一直在营地等他。 暖阳来报城门打开时,凤妤快步往前,谢珣已带林和礼到了营地。 “知许……这……”凤妤错愕,他怎么挟持林和礼出城了? “找军医过来给表兄看伤,整军出发,我们去中州!” “是!” 凤妤心口急跳,一只脚如踩在悬崖边,知许要做什么?本来是和平和胶州谈判的,闹成这样?还怎么讲和? “别担心!”谢珣抱着凤妤,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要救二哥。” 凤妤欲言又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谢珣的方寸大乱,二公子被困中州,的确会令谢珣做出一些昏头的事。 “好!” 可不管他做什么,凤妤都无条件支持他。 “我们去中州,救回二哥。” 宁州铁骑整军出发,绕过北河从陆路去中州,出发前,谢珣修书给中州的陈铭将军,言简意赅,林和礼在我手里,若我二哥有三长两短,我就拿林和礼陪葬,望将军好自为之。落款是秦王谢珣。 宁州铁骑急行军,只有一辆马车,谢珣不放心凤妤和林和礼在车厢里,也陪着她坐马车,林和礼的伤处理过,伤得不深,并不碍事,脖颈上裹着一层白纱,隐约能看到血迹。凤妤好奇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大才子。 林家人长得真好看,就是年近古稀的林阁老都是同龄人里最好看的老头,俊秀挺拔,且书卷气浓厚,长相和气质兼并。或许是凤妤的目光太过于直白,谢珣抬手捂住她的眼,“不许看。” 凤妤,“……” 她握住谢珣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亲,偷偷瞄一眼林和礼,他还没醒来,凤妤说,“你最好看。” “是谁说过二哥最好看?” “谁说的?”凤妤无辜眨眼,“秋香说的。” 谢珣失笑,凤妤又亲着他的手背,轻声说,“别担心,二哥不会有事的。” “听风当然不会有事!”林和礼缓缓出声,或是脖子伤重的缘故,说话声音有些轻,凤妤没想到他醒得这么快,微微松开谢珣的手。 林和礼摸了摸脖颈,没想到谢珣出征还带着三姑娘,可他并不在意。这位三姑娘的事迹传遍京都,文武百官其实都不太在意,一致认为是谢珏空不出手来,必须要在宁州主持大局,只能派凤妤来西洲。除了谢珏和谢珣,凤妤也算是半个镇北侯府的人,她短短数月就镇压西洲盐铁司,主持农耕,这份功劳,所有人都放在谢珏身上,并不觉得一个刚及笄的姑娘能有这么好的政绩。 林和礼和凤妤不曾会面,自也不理解她,只能了解到调查报告中的凤妤,是一名经商能手。林和礼吃了闷亏,并不愤怒。只是觉得……胸闷气短,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栽了。也没想到谢珣会冲动至此。 他没想到,听风怕是想到了。 听风在中州故意放出自己被困的消息,怕是早就猜到谢珣会冲动地拿他去交换,真是一招好棋,知许每一步都在听风的预判之内,毫无意外,也成功地把他送出胶州,若不然,知许不会如此冒险。 “表兄,得罪了。”谢珣说得毫无诚意。 林和礼问,“胶州城宛若铁桶,知许,表兄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听风被困中州?” 第三百三十八章 紧张 谢珣张口就来,“我和二哥从小就心有灵犀。” 林和礼,“……” 凤妤都忍不住看他一眼,心中暗忖,二公子可不想和你心有灵犀。 林和礼真都很好奇为什么谢珣能收到消息,不管他怎么算时间,听风都不应该在中州,除非是谢珣在知道听风身世时就把消息传回宁州。听风才有时间筹谋,可他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在他写信去宁州时,胶州所有的城门都在关闭。 消息怎么传? 林和礼目光落在凤妤身上,三姑娘知道林和礼压迫感比较强,所以就在谢珣身边当隐形人,她和谢珣的秘密,并不怕泄露,身边几名亲近的人知道缘故,她和谢珣都下过死命令,他们一定要严密遵守,平时也不必在谈起。林和礼不会知道他们的秘密。 三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事已至此都到不可挽回的局面,林和礼也好,谢珣也好,都知道多谈无益。 谢珣心意已决。 林和礼说,“知许,你不杀我,这个冬天十二州就自求多福,朝廷早就下了严令,商贸和粮食都会断。” 凤妤在听到中州断了河运就想到十二州的粮食要断,如今听在耳朵里倒也不算震惊,谢珣冷笑问,“所以,朝廷打算放弃十二州?” “地理位置的缘故,宁州铁骑要管控十二州,比朝廷要更简单,若不能和平商定,朝廷要么断粮,彻底放弃,要么出兵,你也知道,如今这形势宁州和朝廷都不能出兵,谁也不想内战,与其耗费财力物力和你争十二州,不如放弃。” “说得真轻松,国土说弃就弃,宁州铁骑这么多年驻守边关,为什么能打几十年,北蛮不能入境,就是因为宁州铁骑坚定一个信念,犯我边境,虽远必诛,凡我国土,寸步不让。”谢珣淡淡说,“朝廷放弃十二州,我们绝不会!” “知许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要十二州,总不能要朝廷养着?”林和礼嘲讽说,“若十二州受宁州管控,燕阳和宁州以北河为界断了商贸各自为政。总不能要南方的粮食一直供应十二州,毕竟朝廷也要备战,也需要粮食。” 凤妤垂眸,十二州荒废这么多年,若是断了商贸,能留住多少人,大批富绅怕是要逃离锦州,留给宁州铁骑的是一穷二白的十二州。 燕阳占了天下最富庶的江南,最险要的中州,有农耕面积,也有经济作物,十二州本就贫瘠,割舍出去,朝廷还不必每年凋粮支援,国库也不必拨款,于朝廷而言,说不定还是割舍了累赘。林和礼周游天下应该知道,十二州并不是累赘。 多年前,十二州很富饶,且拥有燕阳最丰富的矿产资源,若十二州真是累赘,林和礼就不会冒死来胶州。 断了商贸和粮食,十二州会有几年苦难日子,可长久发展而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林和礼在忽悠知许罢了。 “那就各凭本事!”谢珣也很强硬,“若我不能让十二州的城民吃饱穿暖,我就不配拥有它。” 凤妤安抚般地握住谢珣的手,轻轻地在他掌心摩擦,放心,有我和二公子呢!我们会度过难关的。 林和礼闭上眼,不再和谢珣交谈,这是他第一次抗拒和谢珣交谈。 中州。 陈铭将军收到谢珣信件时,气急败坏,“他竟挟持林和礼?他怎么敢?谢珏又不在我手里,我拿什么和他换?” 林和礼要死了,中州官场也要被牵连。 “马上派兵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谢珏找到!”陈铭派人挨家挨户去寻,一定要找到谢珏,他都怀疑谢珏根本不在城中,就是苏家商行放出的烟雾弹。 “那日围捕苏家商行的人,的确有人见到谢珏,他们在宁州参战过,认得谢家二公子,绝对没看错,他就在城中,且是来筹备粮草的,如今定是躲在哪里。” 陈铭将军蹙眉,城中已搜过一遍,却没找到谢珏,他能在哪里? “将军,方小将军和谢珏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会不会……”有人试探地提起方楚宁,方楚宁身份特殊,若无确凿证据,他们也不敢攀扯。 “搜过他府邸吗?” 陈规说,“搜过,并无发现。” “再去搜一遍!”陈铭将军沉声说,“中州已被我们掘地三尺,若谢珏在城内,我不信他能长了翅膀飞了,最有可能藏匿他的,只有方楚宁。” “可方楚宁毕竟是大帅的儿子,若……” “怕什么,大帅怪罪下来,有我担着!!”陈铭将军态度强硬,“在谢珣兵临城下时,一定要找到谢珏。” 若是找不到,谢珣以为谢珏死在中州,后果不堪设想。 “是!”陈规将军领命,带人去搜方楚宁府邸。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冷战 陈规带兵来搜查时,方楚宁府邸正在准备晚膳,他和陈规关系还算不错,一起喝过酒,吃过饭,陈规是州府的小儿子,略有点纨绔习气,方楚宁很擅长和这样的公子哥打交道。 “不是搜查过了吗?” “谢珣大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城中掘地三尺在找谢珏,我们也没办法,又要重新搜一遍,兄弟,对不住了,职责所在。” “这有什么,你该搜就搜,搜仔细点,我和谢听风关系亲近,不搜仔细点说不过去,免得落人口舌。”方楚宁问,“我这府兵你们也一个一个对上号,别查漏了。” 陈规,“……” 方楚宁态度坦然,不像是窝藏谢珏的,陈规心中也疑惑,真和他没关系吗?只不过就算要藏匿的话,也不会藏匿在府邸中,这也太引人注目。 陈规带人搜查得非常仔细,厨房,卧室,每一间房间,包括房间是否有暗房都查得一清二楚,方楚宁吹着口哨,摇着骨扇,端着一副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做派,一点都不像是藏匿逃犯的。陈规也觉得或许是小题大做,又或许是他要藏匿谢珏,也不在府邸中藏匿,定是藏到别处去了。 “收工!”陈规挥手,把人撤走,带着歉意说,“兄弟,对不住啊。” “别走得这么急啊,一起喝酒。”方楚宁热情地挽留。 “不了,不了,我还有公务在身。”陈规连忙推辞,带人离开,方楚宁的笑意也就淡下来,他收了骨扇,谢珏从卧室里走出,方楚宁主卧有一个暗门,藏几个人很隐秘,一般发现不了。 两人近日来一直处于要吵架,可谁都憋着的状态里。 起因就是谢珏以身涉险去帮苏家商行的人逃离,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方楚宁非常,非常不喜欢谢珏这种以身涉险的作风。 偏偏他就喜欢这么干! 当年去北蛮,进西岩山狩猎,每一次都要赌上自己的命,他的眼睛都没有痊愈,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谢珏身上,所以敏感地感觉到谢珏眼睛在日落后有点弱视。谢珏解释过不影响生活,方楚宁就是意难平。 那毒素终究是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暗伤。 方楚宁见到谢珏出来后,收了骨扇,脸上的笑意敛得一干二净,转身离去,只给谢珏看他的背影。 谢珏站在廊芜里,摇曳的灯和寒冷的晚风吹得他的眼睛有些疼,自从方楚宁知道他的眼睛有点弱视后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在他暴露身份后直接就开启冷战,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夜色已深,方楚宁在后院耍枪,一杆将近四十斤的长枪被他耍得虎虎生威,在大冷天里出了一身热汗。 副将环臂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主子,过子时了,你也该歇了。” 天天这么耍枪,可真是精力旺盛,有本事你去找二公子吵啊,憋不死你! “他在做什么?”方楚宁耍了一道花枪,长枪狠狠立于身侧,目光晦暗不明。 副将说,“刚歇下。” 方楚宁冷笑,副将忍不住说,“主子,你明明想和二公子说话,为何要为难自己呢?还想等着他来哄你,那你要等到天荒地老了,你们吵架都是你凑上去求和的。” “聒噪,你没事就去睡,别在这里杵着。” “恼羞成怒了!”副将凉凉说,“你这摆脸色,全府都跟着受罪,我是忠言逆耳来劝你的,放过我们。” 方楚宁长枪脱手,插到武器架里,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副将。 副将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真的好言难劝找虐的鬼。 “行,我去睡!” 庭院里有一盆冷水,方楚宁打湿毛巾,随意擦着汗,听到脚步声时,以为副将又来烦他,他烦躁地把毛巾摔在盆里,回身说,“你烦不……” 是谢珏! 谢珏似是半夜没睡好被惊醒,眼睛有点不舒服的缘故,眼尾有些淡红,身穿一件白色宽袖长袍,头发简单地笼着,以一根玉带束在脑后,看起来格外清冷。 方楚宁不想和他说话,回身拿起盆里的毛巾,拧干后擦着脖子里的汗,谢珏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方楚宁耍枪时穿着一身黑色的练武服,紧束腰肢,从背后看整个人修长而挺拔,谢珏说,“知许来中州,我就要走了,你打算和我冷战到什么时候?” “谢二公子言重了,我是谁呀,怎么配和您冷战!”方楚宁声音冷淡且嘲讽,背后一阵沉默,他都怀疑听风被气走了。 “怎么样才能消气?”谢珏问,非常有诚意,“我说对不起,你能消气吗?” 这一次方楚宁气狠了,轻易不能哄好的,情况和西岩山狩猎又不一样,他能明白方楚宁的怒火,若他在中州真出什么事情,方楚宁又该如何自处。 他不是不该来中州,他是不该来找方楚宁。 怪他,太过贪婪! 事情要办,人也要见,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您可别说,我消受不起!”方楚宁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是久违了……我都多少年没听二公子说对不起了?” 他顿了顿,笑得有点坏,也有点冷,“我想一想啊……上一次二公子道歉,还是六年前的事情?” “别得寸进尺!”方楚宁踩到谢珏的痛处,他的语气也变得冷硬。 “这就是您来道歉的态度?”方楚宁鼓起了掌,“我长见识了,本公子从小到大,就是不懂眼色,就是喜欢得寸进尺,第一天知道?” 谢珏拂袖离去,还真不惯着方楚宁,方楚宁被气笑了,手里的毛巾再一次狠狠地砸到水盆里,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他的袖袍。 屋檐上的影卫眼观鼻鼻观心,齐齐默不作声。 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主子和方楚宁闹成这样,不,应该第一次看到方楚宁如此胆大包天,真的字字句句都在戳主子的心。 果然,越是熟悉的人,越是知道怎么戳痛你。 方楚宁一拳狠狠地砸到木桩上,手背皮开肉绽,木屑扎到皮肉里,他的眉目凶狠又沉戾,像是一头隐忍到极点的野兽。 这一次他要主动低头,他就是狗! 第三百四十章 心非 谢珏翻来覆去没睡好,难得见一次方楚宁,他并不想带着方楚宁的怒火离开中州,谢珏再一次掀被而起,深夜的冷风吹得人头疼欲裂,谢珏刚开门,又关上了。 可他又听到庭院里传来脚步声,似是方楚宁的副将和谁说话的声音,谢珏蹙眉问,“怎么回事?” 影卫二的声音传来,“方公子的手受伤了,副将连夜请了大夫。” “他手怎么了?” “砸木桩泄愤,砸伤了。” 谢珏,“……” 真是出息了! 生气是真的生气,武将最怕手脚有什么伤,特别是方楚宁在战场上最拿手的武器是长枪,若是手上欠力,威力大减。 方楚宁就觉得副将小题大做,就一点擦伤也值得他连夜请了大夫,副将说,“天气冷了,小伤能拖成重伤。” “随你!” 大夫检查过伤口,把木屑挑出来,要说多严重,也不至于,若说一点都不碍事,也不太像。大夫只好交代他仔细养伤,不要再受冻,方楚宁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陈规后来还去哪儿搜查了?” “你常去地方都去搜查一遍,应该是常规搜查,陈铭将军大动干戈,想来不找到二公子誓不罢休。”副将觉得二公子留在府邸还算安全的,中州城中在盘查,“陈铭将军找到二公子也没关系,林和礼在秦王手里,陈铭将军也不敢对二公子怎么样。” “谁知道。”方楚宁可不想去赌,听风也没必要再涉险,“这点伤别到处嚷嚷。” 副将闻琴知雅意,“我和大夫从中庭过,二公子若没睡下,定是看到了。他没来看你,说明一点都不关心你,你别自作多情。” “滚!” 副将可一点都不想掺和他和谢珏的事,可若谢珏就这么走了,主子要发疯一段时间,为了彼此都好,还是解冤释结的好。 方楚宁心底难受,脸色也不好,大夫可不敢惹他,处理好伤口,交代过他注意事项就离开了。方楚宁翻来覆去到天亮也没睡着。 听风是真狠! 虽住在一个屋檐下,真要憋着不见面,那真见不上面。谢珏用过早膳,方楚宁都到军营,谢珏要藏身的缘故,也不会出府邸,知道方楚宁是故意躲着他,天不亮就走。 夜里本就没歇息,还特意走这么早,气性真大! 谢珏闲来无事,坐在暖榻边煮茶作画,算算时日,再过三天知许和宁州铁骑应该到中州城下,他倒有三日清闲的时光。自从出京都到宁州后,枕戈待旦,夙夜在公,眼睛都没能好好地养一养,何曾有过这样松快的日子。 若方楚宁不闹脾气,日子就完美了。 午后,浓云密布,狂风大作,没过多久暴雨倾盆,廊下被雨水打湿,略有点湿滑,谢珏站在廊下看雨。方楚宁因大雨所致,回府也很早,从中庭穿过时见到谢珏,视若不见,并未和谢珏打招呼。这三进院本就不算大,主卧让给谢珏后,方楚宁就住在西厢。 他冒着大雨回来,浑身湿透,谢珏隐约还听他和副将抱怨中州的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一点征兆都没有。 副将啧了声,让他赶紧换掉衣裳,又冷又湿若再耽搁准会生病,再强壮的身子骨都扛不住。 方楚宁这副将从小跟着他的,是方大帅手底下一名武将的儿子,名叫周不言。年龄与方楚宁相仿,八岁就跟着方楚宁,后来方楚宁上宁州战场也带着他。虽是主子和下属,相处却像兄弟一样,说话百无禁忌。 暖阳和飞影也是从小跟着谢珣,如今也是谢珣的副将,他们却不敢如此松弛地和谢珣谈笑风声,他的影卫更不敢放肆,他也只见过方楚宁身边的人敢这么放肆地和他相处,一点都不怕犯他忌讳。说到底,是方楚宁性格好,御下与旁人不一样。 谢珏听着雨中传来的声音,不动声色,方楚宁这性子的人,去哪都不会寂寞的,就算在中州官场被排挤,照样可以和主将们一起不醉不归。身边也有一群忠心耿耿,和他能笑,能闹的兄弟们。 雨水连绵不见停歇,谢珏微蹙眉心,转身回了房,炉上铁壶烧着水,冒着热气,赶走一室的湿冷。 西厢。 副将周不言问,“你就不怕二公子离开府邸,这寄人篱下看你脸色,我要是二公子就收拾包袱离开。” “什么叫寄人篱下,听风在我府邸,住的是我的房间,到底谁在寄人篱下。”方楚宁啧了声,主的是主卧,自从他来了后,厨房每日都有例汤,全是他的口味。 听风的饭菜都是厨房专门做的。 身为主人的他,在听风来之前都是吃大锅饭!!! “这不是你惯的吗?”周不言把他的湿衣裳随意一卷,丢到衣篓里,“谢珣再过两日就到中州了,你不会想和二公子一直冷战?” “你到底是谁的人?”方楚宁换好衣裳,忍无可忍,每天都在聒噪地劝他去求和,“谢听风给你什么好处了?” “好处倒是没有,我们只是想看你舔着脸去求和罢了。” “滚!”方楚宁一脚踹开他,“主动求和我就是狗!” “有骨气!”周不言竖起拇指,“让二公子知道,你是有骨气的,不是那种软骨头的人。” 方楚宁快被他气昏头了,周不言见好就收,拎着衣篓出去,方楚宁招来亲兵问,“二公子今天都在做什么?” “煮茶,作画,看雨。”亲兵言简意赅。 “没说什么?” “没有!” “一句都没有?” “没有!” 方楚宁胸闷气短,厌倦地挥挥手,亲兵刚要出去,方楚宁又喊住他,“让厨房给他煮一碗姜茶,煮得浓一点。” 也不知道站在廊下看雨多久,染了风寒就不好。 “是!”亲兵犹豫,试探问,“主子,您要吗?” “我喝那玩意干嘛?” “您冒雨回来,浑身湿透,看起来比二公子更需要姜茶。” 方楚宁,“……”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奢侈 雨下得太急,谢珣和大军也原地驻扎歇息,林和礼被绑在帐篷里,帐篷也就只能遮风避雨,驻扎得急,并来不及好好收拾,地面全是流水。 林和礼有三寸不烂之舌,谢珣怕旁人被忽悠了,又不能放他一人在帐篷里,若是跑了也很难办,所以凤妤和暖阳负责盯他。谢珣有许多军务要处理,并不能在帐篷里时时刻刻盯着林和礼,可他相信凤妤。 三姑娘是一个爱干净,爱漂亮的小姑娘,随来胶州就低调内敛一些,毕竟军营全是青壮年,不好太过招摇。打扮得再素也掩不了倾城色,林和礼看到谢珣放心凤妤留在营帐时,心中微讶,在他印象里,小姑娘耳根子软,容易被忽悠,且易心软,谢珣还真放心?可他不屑与骗一名少女,她看起来比林玉浓还要年幼一些。 当初建明帝赐婚的事,林和礼也略有耳闻,是华珍公主要定国将军之女当媵妾,凤家拒绝,谢珣出来解围,并求建明帝赐婚,这桩当初并不匹配的婚事得到侯府和凤家的认可,若无意外发生,她和凤姝都会嫁到侯府。 林和礼不主动攀谈,凤妤也不会自找没趣,安静地算账,她人在胶州诸多不便,商行的账册都送到锦州王掌柜,西洲也有文掌柜,她只要看总账就行了。 六月到十一月,这短短半年时间内,苏家商行交易量大规模下滑,受侯府倒台影响,商行的中州举步维艰,中州的产业转移非常隐蔽,正因为隐蔽,不得不留下一般的资产,有一些田产,铺面又不能搬迁,只能留给当地的州府,这是一大笔亏损。 凤妤虽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算起账目也是触目惊心,这仅是中州和十二州,不知道江南和京都怎么样。 江南商户自成一脉,地位虽高,却是抵不过官府的,幸好有大帅坐镇江南,兼任江南总督。江南巡抚若想要越过他搜刮商行财富也没那么容易,可若是朝廷下了诏令,那就不一样。宇文景觊觎苏家财富也不是一时半会,外祖父日子必定难熬,且母亲和姐姐都在京都,宇文景想要什么,外祖父都不能拒绝。 京都的商行就在天子脚下,更是举步维艰。 凤妤看不到江南和京都的账,可一定比中州,十二州更糟糕。 父亲辞官,镇北侯府倒了。 外祖父就是一介布衣商贾,地位和话语权大不如前,凤妤心中难安,更坚定一个信念,十二州的商贸必须要发展起来,若不然这点家底是撑不起宁州铁骑。 凤妤以拳抵唇,频繁咳嗽,春露和秋香已烧了水,给她煮了驱寒的药,凤妤身子虽康健许多,可冬天易受风寒,又是随军,条件简陋。 秋香说,“姑娘,我们也没必要一定要去中州,可以回西洲了,总在赶路,天气渐冷,你身子骨吃不消。” “我知道。”凤妤本就是来胶州陪谢珣过生辰,过了生辰就该回西洲,可谢珏在中州出事,她想陪谢珣接回谢珏,再回西洲,且西洲有些事也要和二公子商谈,总不能一直通信解决,“接到二公子,我们就回西洲。” 谢珣掀帘进来,手里拿着干粮和水,蓑衣已湿透,头发也沾了雨水,暖阳过去接过他解开的蓑衣,凤妤给他倒了杯热茶。 林和礼一直闭目养神,谢珣进来他也不睁眼。 “是不是起热了?”谢珣在外听到她的咳嗽声,他的手太冰,不敢去摸她,只能问春露和秋香,春露可不敢隐瞒,“有点热,已经喝了药。” 凤妤拉着他坐下来,“不妨事,别担心。” 谢珣进来后,暖阳和秋香,春露就出了帐篷,谢珣把干粮和水放到林和礼面前,“委屈表兄了。” 林和礼看着眼前硬邦邦的黄馒头,默不作声。谢珣也不管他到底爱不爱吃,饿不死就行,凤妤身上有些滚烫,却也不算很难受。她拿过毛巾递给谢珣,让他擦一擦雨水,“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赶路?” “等雨势再小一点。”谢珣说,“你这么随军太辛苦了,我一个人去中州就行,暖阳护送你回西洲。” 他不舍得她劳累奔波。 “我也有事要找二公子,不碍事的,耽误不了什么事。” “若是你病情加重,那就听我的。” “好!” 一炷香后,秋香端着一碗面条进来,急行军又下大雨,能给她准备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并不容易,春露还切了一点牛肉片,放了一把小青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香气和热气飘散在整个营帐里,春露说,“姑娘快吃点热的垫垫。” “知道了!” 林和礼目光落在眼前冰冷僵硬的馒头上,微微挑眉,就见谢珣也拿过一块冰冷的馒头,就着冷水吃了。 凤妤目光在他们表兄弟之间转了一圈,再看眼前热腾腾的面条,倏然觉得……她好像很奢侈。 第三百四十二章 筹码 凤妤也不知道林和礼会作何感想,安安静静地用了晚膳,剩了一点热汤,谢珣也不嫌弃图囵吞枣地喝了。 林和礼游历天下,也有过贫困交加的日子,吃过比馒头更冷硬的食物,倒也不觉得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 凤妤觉得林和礼脾气真的挺好,落于困境也不曾见他骂过谢珣一句,她正胡思乱想时,林和礼问,“三姑娘觉得西洲和黄州,锦州三城的耕地能养活十二州和宁州铁骑吗?” 这是林和礼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凤妤和谢珣对视一眼后,凤妤说,“能,只要两三年,能养得起,再多五十万都能养得起。” “是吗?”林和礼失笑。 凤妤说,“西洲和黄州荒废是因匪寇和矿产,再加上人口流失,若不是匪寇横行,常年征兵,十二州的耕地本就能供养所有的百姓,如今有土地有人耕种,哪怕不是丰收年,也能养活很多人。林公子若是感兴趣,可以亲自去西洲和黄州看一看。” 只是她口述,怕是很难取信于人。 “宁州和西洲如今沿用的土地政策和赋税,能够抑制土地兼并。但是,并不适合京都和江南,因为这两地富庶,氏族定然反抗。如果燕阳全境沿用这一土地政策,官府又能压制氏族,燕阳百姓不出五年,定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人人安居乐业,燕阳何愁不强盛。” “知许,你若逐鹿天下,登基为敌,就能保证燕阳全境推行新的土地政策?”林和礼问,他态度非常的平和。 “我可以!” 林和礼失笑,“若氏族反抗,那该如何,你和宇文景一样杀尽氏族?” “船到墙头自然直,办法总比问题多,表兄自知做不到,故意来刁难我罢了。你是氏族之首,动摇氏族利益,就是动摇林氏家族的根基,只要燕阳朝廷上氏族当权,你就永远无法推行新的土地政策,可我不一样。”谢珣说,“迟早有一天,十二州会统一新政,有一天全境也会统一。我是否能做到,只有时间能证明,可我知道,宇文景做不到,表兄也做不到。” 这是立场和利益问题! 林和礼沉默着,若是西洲和黄州能供养得起十二州和宁州铁骑,不出三年,谢珣就会兴兵过中州,三年……朝廷能做好准备吗?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林和礼淡淡说,“事事岂能皆如人意。” “表兄为什么一定要守着宇文家的江山,仅是因为宇文氏是正统吗?”谢珣问,“可百年前,燕阳皇室也不姓宇文,群雄逐鹿,胜者为王,宇文氏的江山也是从李氏手中夺得,那我凭什么就夺不得?这二十年来,百姓民不聊生,西洲十室九空,匪寇横行。氏族滥权专制,百姓不堪重负。宁州和北蛮打得最惨烈时,遇上天灾,颗粒无收,我们的军队在战场上食不果腹,只能啃树皮,吃野菜,个个面黄肌瘦。兵部和宇文景督令军粮一案,却收不上粮食,外祖父到处求氏族,他们无动于衷,到处哭穷,我还真以为氏族没有余粮。可谁知道我领兵去搜时,粮仓堆满,硕鼠横行,他们宁愿粮食堆在粮食里发霉,喂肥老鼠也不愿意让宁州铁骑吃饱,边境在打仗,白骨皑皑,他们却要大军死在战场,这样的燕阳早就病入膏肓。父亲要推行新政,结果呢?我们家破人亡,这就是你守护的燕阳,表兄,你读这么多年圣贤书,到底是哪本书教你,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 “知许,你兴兵造反,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百姓?”林和礼不答反问,“我们都是有私心,不分高贵低贱。” “我是要复仇,是有私心,可我也真心想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希望他们能安居乐业。” “你口口声声说我做不到,若我能让燕阳全境推行新的土地和赋税政策,你和听风是不是就愿意退居宁州?不再起兵?”林和礼问得非常尖锐。 “事已至此,这已不是一场交易,表兄,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局,任何人,任何事都难以阻挡。”谢珣斩钉截铁地说,“你也没有足够的筹码来和我做交易。” 第三百四十三章 高烧 谢珣与林和礼都很明白,两人的谈话在胶州时已进到死局,如今只不过是强撑着做最后的尝试,林和礼心中不好受,谢珣心中又何尝好受。凤妤更能明白谢珣的心情,在旁沉默陪伴,大雨虽延迟了他们到中州的时间,可总有一天要分别,将来见面就是你死我活。 “表兄,我一直也想问一件事,宇文景在大哥大婚时策划这一场阴谋,舅舅们真的不知道吗?”谢珣笑意微冷。 “你什么意思?”林和礼眯起眼睛。 “困惑!”谢珣说,“新政刚推行时,外祖父全力支持,他的态度就是林家的态度,可二舅因新政的问题和二哥有过数次争论,言辞激烈,他根本不想推行新政,只想维护林氏在氏族的权威和利益。出事后,我和二哥对此事避而不谈,心中却有困惑,宇文景究竟是怎么瞒得住所有人,不动声色地设了这一场伏杀,舅舅们是不是也默许宇文景对侯府的围杀?” 林和礼眼底有了明显的怒意,“你怀疑你的舅舅,我的父亲和二叔联合外人杀姑姑全家?谢珣,你在想什么?” “因为我不明白!”谢珣和林和礼这段时间的谈话非常和平,各有立场,却谁也没谈过那一场围杀,“锦衣卫和禁军里世家子弟那么多,林氏的少年子弟莫约有十六人都在禁军和锦衣卫,宇文景手眼通天,谋划这么大的事竟不走漏风声?林晟和张伯阑就这么厉害,能瞒过锦衣卫和禁军所有人?或是说林氏子弟察觉君心,不敢报于族长,又或许是他们报了,有人装聋作哑默许这一切。” “父亲,二叔和姑姑是一母同胞的手足,从小相亲相爱,他们怎么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 “是,他们不会残害手足,可难免不在想着,杀了我父亲就行,只要父亲死了,他们再劝诫母亲,让我们兄弟远离朝廷纷争去宁州。父亲又不是他们的血亲,他们不必在意。”这些疑团藏在谢珣心中多时,他都不敢和谢珏谈。 若是猜测成真,林家真的默许这一切,二哥该多么自责,他会怪罪自己推行新政太过霸道强硬,才会导致这一场灭门惨案。 “知许,我父亲不会这么做。”林和礼艰涩地说,“若他早知道,不可能默许。”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北蛮六公主在先帝身上下了蛊虫,导致他神智失常,易爆易怒,脉案在出事前内阁都已知道,只不过被压着。父亲猜测那天晚上表姐可能说了什么刺激到先帝,所以被先帝一剑刺杀,他已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姑父目睹这一切,知道他被蛊虫所害,又看到表姐被杀,所以一时激愤,酿成惨案。” 谢珣和凤妤心中狠狠一跳,他们还去牡丹楼试探过独孤靖,知道了蛊虫的事,原本以为蛊虫会下在侯爷身上,没想到是下在先帝身上。 又是北蛮! 果然,六公主不是无缘无故陪独孤靖上京都,北蛮早就暗中策划这一场阴谋。 “若没有宇文景的配合,他们怎么在先帝身上下蛊虫?”谢珣说,“先帝也是宇文景杀的,不可能是我父亲所杀。” “宇文景弑父杀君,只是流言,没有实证。”林和礼说,“祖父都亲眼看到姑父杀了先帝,这罪名如何洗脱?” “好,就算是我父亲杀了先帝,宇文景联合北蛮给先帝下蛊,总不会错?”谢珣冷笑,“先帝正值盛年,若不是他有僭越之心,怎么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 “证据呢?”林和礼揉了揉眉心,“先帝在西岩山狩猎时被下蛊毒,独孤靖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是宇文景察觉先帝行为怪异,让太医院诊治,发现先帝身上有蛊毒。从那日起,先帝的蛊虫就一直被控制。” “你在替他辩解,因为燕阳不能有一个弑父杀君的帝王,所以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 “宇文景在出事后就登基为帝,锦衣卫,禁军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弑父杀君的流言在京都也传过一阵子,百姓也编成歌谣,于他有什么影响吗?”林和礼无奈地说,“我们第一时间不能指证他,在他登基后,真相已被掩埋,若是追究,京都只会血流成河,他已诛杀一批大臣,还想死多少人?” 谢珣还想争辩,凤妤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头。 林和礼说得对。 宇文景登基为帝,锦衣卫和禁军重权在手,真相已不重要,只会害得许多人平白无故送命,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谁也奈何不了他。 林和礼说,“知许,这件事父亲不知情。” “好,既是表哥所言,我就信你。” 这也算是解了他心中的疑团,若不然太难受了。 “不管他是否弑父杀君,可他的行事作风都丧心病狂,这样的人在表姐和阿宝身边,表兄睡得着吗?” “那能怎么办呢?”林和礼问,“这世上只有死去的国母,没有和离的皇后。” 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当年家中为玉漱选婿时,祖父也是看中宇文景温文尔雅,君子端方,谁知道短短几年,人心易变,面目全非。 自从林玉漱嫁给宇文景,林家和宇文家就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中州。 大雨倾盆,夜里气温突降,方楚宁觉得身上又潮又热,极是难受,硬着撑到子时,着实撑不住,让副将去请大夫。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真感染风寒了?”副将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说风凉话,这么冷的天在庭院内发泄精力,出了一身汗后又用洗冷水,你不染风寒谁染风寒呢? 病来如山倒! 方楚宁身体康健强壮,自幼极少生病,当年在战场上被一箭射穿肩胛骨都不曾起热过,如今生生体会到天旋地转,嗓子冒烟的痛苦。 “这是不是庸医,为什么喝了药也不退热?” “主子,你刚喝药。”副将问,“要不要告诉二公子!” “你敢去!”方楚宁声音因高热而变得沙哑,“我弄死你。” 副将惹不起,只好沉默。 第三百四十四章 哄人 多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来势汹汹,方楚宁浑身滚烫,高热不退,嗓子冒烟,且头疼欲裂,疼得他都产生错觉,冷一阵,热一阵。 亲兵就守在床边照顾他,他嗓子难受得厉害,频繁喝水,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烧干,他莫名地想起谢珏孩童时。谢珏八岁前频繁感染风寒,一到冬天就会病倒,一病就要五六天。每次都烧得眼睛通红,唇色雪白,甚是可怜。 方楚宁还笑他是病西施,比女孩子还要娇弱,侯府都快把他当成二小姐来娇养,每次一烧就闷哼,也不爱说话,病恹恹。方楚宁却不一样,他也很头疼难受,可他想去院内再耍一套枪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让他更难受。 可他想出去耍一套枪法,副将却如临大敌,“你烧糊涂了,再出去耍一套枪法,你要是挂了,我怎么和大帅交代?” “别聒噪,躺着太难受了。”方楚宁推开副将挣扎要起身,副将威胁他,“你再执迷不悟,我就让二公子来治你。” 方楚宁双眼也不知道气红的,还是烧红的,气急败坏,“你是拿听风当免死金牌是?” 他一点都不想被谢珏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是的呢。” 方楚宁挥手要揍他,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倔强地要爬起来,却听到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生病不好好躺着,你闹什么?” 方楚宁浑身一僵,凶狠地瞪周不言,周不言摊手,这和他没关系,又不是他去通知二公子的,这可真是冤枉了。 谢珏本就有心事,没有睡好,方楚宁这边闹出这么的动静,他自然清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方楚宁闹着要去庭院里耍枪法,说话有气音,几乎听不清楚,还要折腾,纯粹是嫌自己活太长了,每年都有无数人被一场风寒夺走性命。 周不言见二公子来了,眉开眼笑,他总算解脱了,能治他主子的人来了。 他把药搁在一旁轻声说,“二公子,你好好劝他,顺便让他把药喝了。” 大夫刚刚开了退烧药,或是药效不够,方楚宁没退烧,所以又加重剂量,方楚宁尝了一口就不肯喝,又酸又苦,简直难喝至极。 周不言一走,方楚宁就变成鹌鹑,且是那种锯了嘴的鹌鹑,喘气的声音都轻了,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神色,若是身体康健,或许更有说服力一点。 房间内,全是药味。 谢珏坐了过来,伸手拿过药,刚煎出来的药还很滚烫,“起来喝药。” 方楚宁假装听不到,谢珏看着他通红的脸,看起来烧得很严重,他伸手去碰,方楚宁反应极大,抬手拂开他,一副拒绝肢体碰触的架势。 “喝药!”谢珏放软了声音,“你喝过药,我就走,不碍你眼。” 方楚宁,“?” 他被气得一口气噎在咽喉里,出不来,也咽不下去。方楚宁难受极了,只感觉热气不断上头,烧得他有点狼狈。 “阿宁……”谢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方楚宁只觉得烧得更厉害,他觉得自己很没骨气,轻易又要妥协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情潮 方楚宁心软得像是泡在温泉里,或是生病的缘故,情绪极是脆弱,他和听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可听风好像从来都不曾相信过他,总是默默地扛着所有事,伤痛也好,危险也好,总要一个人来承担。 他不值得听风信任吗? 想救苏家商行的人,为什么要以身涉险,他就在中州,又是武将,手底下有一群亲兵,不管是出面营救,安排撤离,他都比听风更合适,偏偏他要以身涉险,自爆身份,差一点就被陈铭的人抓到,方楚宁只觉得满心酸涩。 西岩山后,也是故意激怒他,逼得离开京都。 “你先喝药。”谢珏说,把人扶起来,拿过两个软枕垫在他身后,谢珏照顾伤号得心应手,因为他和方楚宁同住一帐,方楚宁受伤都是他来照顾。 方楚宁垂眸看着药,正要拿过来,谢珏舀着汤药放在唇边轻吹,喂到他嘴边,方楚宁烧得湿润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鼻息间全是浓烈的药味,他却觉得高热涌上头皮,烧得他头发都要燃起来,澎湃的情感宛若海潮汹涌而出,又被理智克制和压抑着,渐渐被收敛在那双微红的眼里。 方楚宁喝着药,满嘴酸苦。 “庸医!” 开的什么药,真是难喝,他没喝过口感这么奇怪的药。 “难喝吗?”谢珏舀了一口放在唇边尝试,那股奇怪的酸苦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谢珏被酸到口齿生津,眉心紧蹙。 “你没病,喝什么药?”方楚宁着急地想要去掐他的下巴,希望他吐出来,况且生病着,勺子也不换,若是传染给他怎么样,听风的体质可不如他康健。 “是很难喝。”谢珏声音平淡,把药碗放到他掌心里,“一口闷了。” 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反而受折磨。 方楚宁一点都不想一口闷,喝药又不是喝酒,被人温柔小意地喂着多好,他可不敢说心里话,端着药果真一口气闷了,酸苦得他想吐,胃部翻滚,又不想被谢珏看到他的狼狈,生生忍住了。 谢珏端来一盆热水,打湿了毛巾,擦着方楚宁脸上和脖颈里的汗,他因高烧所致,出了许多汗,脸颊和脖子都烧得发红。鼻尖和下颚都凝聚着小小的水珠,汗水从脸颊一路落到里衣里,看起来狼狈,又色气。 方楚宁莫名的有些不自在,当年他在宁州战场重伤时,也是谢珏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当时并不觉得尴尬和难堪,如今却哪哪都不舒服。 一定是因为吵架了! 我还不想原谅他。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他又变得很坦然,可床帐太小了,他都能感觉自己灼热的鼻息烫着听风的手,方楚宁想要他陪着,却又不希望他坐在床边。 “你回去歇息。” 被他传染就不好了。 “还生气吗?”谢珏问,目光也没看着他,回头拧着毛巾,把他领口的衣衫稍微扯开一点,露出脖颈和锁骨下大片肌肤。 谢珏喉结微滚,却不动声色地帮他擦着汗湿的肌肤。 “哼!”方楚宁冷哼,却不作答,休想这样蒙混过关。 谢珏擦好汗后,微微蹙眉,感觉方楚宁出汗太多了,他又闹脾气不可说,谢珏蹙眉去查探,方楚宁握住他的手腕,“你……你……你干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床帐内的温度因方楚宁高烧而有些热。 灯光下谢珏的眼瞳浅淡,像是春风中的湖水,泛着细碎的涟漪。 方楚宁的心跳在夜里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也变得微哑,轻声说,“你出汗了。” 谢珏摸到一手的汗,方楚宁浑身僵硬,他绕到背后,后背和腰腹温度滚烫,都出了许多汗,谢珏蹙眉,随意地帮他擦了汗,转身到衣柜前拿了一套干净的里衣过来。 “换了!”谢珏把衣服丢给他时,倒了一杯凉茶灌下去,方楚宁看着二公子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倏然觉得口干舌燥,又非礼勿视,生硬地抓着里衣,心思难掩。 谢珏说,“浑身湿透会加重病情,换了你能睡好点。” 第三百四十六章 真心话 方楚宁换好干净的衣裳,却睡不好。谢珏似也没有和他交谈的欲望,坐在窗边看书,方楚宁心中有气,却又发不出来,这就不理他了?方楚宁抓心挠肺地痒,他还在生气,听风就不理他了?或是方楚宁翻来覆去太过于明显。 谢珏问,“要喝水吗?” “要!”方楚宁嗓子都疼得哑了,敲了敲床板,谢珏早就备好了温热的水,方楚宁借着昏暗的光看着谢珏,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听风看他的眼神,有点阴郁。 方楚宁,“……” 他喝过水后,谢珏又回去继续看书,方楚宁蹙眉,心中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共处一室,就没什么话要说? 雨势这么大,谢珣急行军也会受阻,应该会晚一日到中州,谢珣一来,他就要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林和礼去胶州和谢珣谈了,他们会谈什么?”方楚宁问。 “你嗓子不舒服,别说话了,睡。”谢珏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心里不舒坦。 方楚宁天生反骨,“睡不着,说一说。” “不知道。” “又骗我。”方楚宁怒不可遏,“谢听风,你为什么总是骗我,你若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中州?筹粮没那么重要,需要你亲自来一趟,我也没那么重要,值得你只身犯险。” 谢珏欲言又止,他们果真是太了解彼此。 可在某些方面,又仿佛没那么了解。 “张老太傅来过宁州,希望我和谢珣受封异姓王,驻守宁州,终生不得回京。宇文景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对侯府犯下的罪行,朝廷希望我们与皇室和解。”谢珏问,“我没同意,张老太傅数次想谈被拒,无奈回京,表兄就来胶州找谢珣谈了,胶州是朝廷和十二州必争之地,他的筹码比我们多。”谢珏隐过身世的事。 这事太过敏感,或许和大帅有关,且尚未证实,告诉方楚宁,只不过会恶化他和大帅的关系,他不希望方楚宁因这件事子虚乌有的事儿犯浑。 “……”方楚宁蹙眉,中州和江南倾巢而出也未必是宁州铁骑的对手,可宁州铁骑也不想打,也打不起,马上就进冬天,谁想起内战?内阁这群文臣也就只能徐徐图之,先化解恩怨,用时间冲散仇恨。 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北蛮! 北蛮若是进攻,那怎么办? 谢珏和谢珣就在宁州,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到北蛮,始终会有大半的兵力被牵制在宁州前线,若是被逼急了。 腹背受敌,方楚宁不敢相信战况会变得多糟糕。 宇文景真是凭一己之力,拖垮燕阳国运,真是倒霉,偏偏遇上这么一个君主。 “不对!”方楚宁蹙眉,“林和礼若没有足够的筹码,也不会只身涉险去胶州,他手里定有很重要的筹码,才敢去找谢珣。” 谢珏轻笑,是,方楚宁一直都很聪明,在宁州铁骑时不显山不漏水,是因为宁州铁骑有大哥,他们都会收敛锋芒,安心当一名将军。可方楚宁从小在皇宫,氏族长大,耳渲目染,极其敏锐,又怎么瞒得住他。 “这事……尚无定论。”谢珏说。 “你会见林和礼吗?” “不见!”谢珏斩钉截铁,“没什么可谈,该说的,知许应该和他提过了。” 方楚宁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 闹这么大动静,只是逼林和礼离开十二州吗?方楚宁想到谢珏做事风格,喜欢以身犯险,从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心情更是沉重。 “你该睡了!”谢珏说,“病着就不要操心。” “谁想操心,若不是故意瞒我,我会瞎琢磨吗?”方楚宁嗓子本就不舒服,这一气说话差点破音,“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说一两句真心话?” “我敢说。”谢珏语意不明地问,“你敢听吗?” “说啊,试试看,还有我不敢听的话?” 谢珏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暴雨,淡淡说,“我恨宇文家,任何一个人,从京都出来后,曾想过打开宁州北城门,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方楚宁心口如破了一个大洞,悲哀又苦痛地想。 他也是宇文家的人! 方楚宁眼眶泛红,轻声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不会让北蛮过宁州锋线的。” “阿宁!”谢珏隔着屏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像你那么悲天悯人,也比你想象中的更要心狠手黑。” 谢珏自嘲地想,若你真的确信,我不会让北蛮人过宁州锋线,为什么京都那一夜临走前,只和我说一句话。 不要让北蛮过宁州锋线!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战场见 方楚宁有些后悔谈起这些事,暖榻和床只隔了屏风,他只能从屏风上看到谢珏的影子,心情十分复杂。 他被高烧折磨得神志不清,难受得睡了过去,睡沉后,似是有人走近,碰触他的脸颊,方楚宁实在疲倦,迷迷糊糊睡过去,有些难受,烧得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冷的手,总算好受一点。 半夜里,方楚宁退了烧,又咳得厉害,半睡半醒地说胡话,似是梦到谢珏,不断地喊他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傻笑。 谢珏坐在床边拧着毛巾擦着他的汗水,忍俊不禁,“傻子!” 幸好高热退了,否则还真怕烧成傻子,镇北侯府邻街有一名十二岁的少年,就是高热烧坏了脑子,变得痴傻蠢笨,原本在国子监读书还不错,一场风寒毁了一生。自那以后,侯夫人和两位姨娘就对他们三人耳提面命一定要重视风寒。 方楚宁醒来时,高热退了,嗓子更痛了,且不断咳嗽,副将已去军营给他请过假,最近陈铭将军都在派人掘地三尺找谢珏,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方楚宁正好不放心谢珏一人在家,怕他又出去玩命,正好在家盯着他。 一场不愉快的谈话后,两人都心有灵犀不再提起,仿佛不曾有过矛盾。冷战也就顺其自然地消散,可方楚宁仍是不高兴,在大夫来给他看病时,抓着大夫给谢珏看眼睛。 大夫为难地说,“老朽不精此术啊。” 他多是给人看风寒,怎么治眼睛,并不在行。 “医术不是相通的吗?” 大夫,“……” 谢珏看不下去了,“不要为难大夫。” “我看公子气血尚可,眼底血丝,多是劳累所致,应该好好保护眼睛,日落后不该再用眼。”大夫也没法给他开药。谢珏在宁州有专门看眼睛的大夫,也没让他多折磨。 方楚宁说,“天黑后,不准用眼,听到了?” “没听见。” 方楚宁,“过几年就变成瞎子。” 只是吓唬他,方楚宁就心疼得不行。 “……” 谢珏没也没和他继续犟,他不可能做到天黑后就不用眼,公务太忙了,在中州这段时间是他最清闲的,在宁州时几乎夙夜在公,恨不得一日多出十二时辰。 一天一夜的大雨总算停了。 方楚宁裹着大氅坐在暖榻上和谢珏下棋,他们都知道离别在即,纵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沉默。 方楚宁若无诏令,不能离开中州。 谢珏若无要紧事,也不会来中州,想见面还真是在战场上。 “冬天了,十二州怎么过?”方楚宁问,“你在中州筹买的粮食杯水车薪,盐城从七月开始屯粮,怕也是不够。除了锦州,西洲能自给自足,别的城池怎么办?” “省吃俭用。”谢珏说,“我再想办法。” “粮食又不能凭空变出来,没有就是没有。”方楚宁说,“凤三姑娘给你们筹到粮食了?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 “江南雨季欠收,也没有多少存粮。”谢珏说,“锦州是有一点余粮,也不算多,走一步看一步,我的确不能凭空变出粮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北蛮和燕阳打仗,归根结底是他们冬季太长,生存环境恶劣,所以掠夺燕阳资源。哪怕是我们燕阳境内也一样,一到冬天,北蛮人往南迁移,到了春夏再迁移回来,南方有耕地,生活富足,只要不遇上天灾人祸,总能解决温饱,北方就不行。所以每年都是南方往北边调粮,若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必起战乱和匪患,就像十二州在剿匪前,匪寇横行。听风,百姓暴乱很难压得住。” “我知道!”谢珏落下一子,“别担心。” 方楚宁心想,听风如此笃定,是筹备好粮食了吗?可天下粮食都有定数,总不能凭空变出几百万人一个冬天的粮食。 “听风……” “你希望我答应表兄的条件,带谢珣在宁州戍边,不起内战是吗?”谢珏抬眸看着他。 方楚宁摇头,“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太了解你,你想做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你。”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方楚宁看着棋局,也落下一子,“我不想试。” 那本就是违心的事,为什么要去试探? 谢珏轻笑,大夫给方楚宁煮了下火润喉的汤药,谢珏也跟着一起喝,味道清淡,顺到嗓子里清清凉凉的,非常清爽。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战场上见的。”谢珏抬眸看着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他们敌对的身份。 不管从小再亲密,感情多深。 他和他也回不去了。 方楚宁心中微苦,听风都说恨宇文家每一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心中再明白也会痛,“我知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叙旧 暴雨将歇,天仍是阴沉沉的,院内积水很深,亲兵们正在处理院内的积水,今年雨季特别长,北河涨潮得厉害。 方楚宁和谢珏正在对弈时,府邸外来了一支队伍,非常粗暴闯进了府邸,周不言拦都没拦住,着急地跟在后面劝说。 陈铭将军已带人闯进来,方楚宁眯起眼睛,掀开盖在身上的大氅,因情绪激动嗓子又开始毛躁咳嗽,谢珏蹙眉,按着他,“没事,我去见他。” “不准去!”方楚宁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在暖榻上,极其霸道,“你去暗室里躲着,我来应付他。” “将军,你不能进去,主子还生病着。”周不言一边走一边拦着陈铭将军,实在拦不住时,倏然暴喝,“陈将军,站住!这是方家世子的府邸,不是你想闯就能闯的!” 陈铭将军确实是方楚宁的上司,在中州方楚宁要听军令,可在身份上,方楚宁要远高于陈铭,他是长公主和方大帅唯一的儿子,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能压住陈铭将军。方楚宁来中州后就没有拿身份压人,这是第一次。 周不言知道会得罪陈铭将军,可他没办法,若是让陈铭将军带病闯到主子卧室,是他做副将的失职。这么大动静,二公子应该已经藏好了。 “周将军是拿身份来压我?”陈铭将军已近花甲,是沙场老将,身材高大,健硕,虽年近花甲却不见老态,脸色黝黑,双眸炯炯有神。因有过旧伤的缘故,走路时略有点坡脚,虽不细看倒也不明显。 他驻守中州多年,固若金汤,陈家在燕阳王朝屹立不倒,从不涉足党争,只忠心于宇文皇室。陈铭将军的弟弟是中州知州,几名儿子,侄子基本都在军营任职,整个中州都是陈家的天下。 “将军若有事找主子,容我通传。”周不言非常坚持,“你这样不由分说地闯进主子府邸,已失规矩,他真要拿身份压你,你就是以下犯上,什么时候一地君侯可以肆无忌惮地闯皇亲国戚的府邸?” 皇亲国戚搬出来,正好压在陈铭最在乎的君臣之道上,陈铭将军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却还真被周不言镇住。 “不言,不得无礼!”咳嗽声停歇后,方楚宁从房间里出来,还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脸色苍白,“陈将军冒雨前来,图南有失远迎,请将军到议事厅喝茶,我随后就到。” “是!”周不言态度恭敬,“将军,请!” 方楚宁病弱,并不作假,陈铭将军蹙眉,狠狠拂袖,随着周不言进了议事厅,周不言很快就奉上热茶。 陈铭将军是第一次来方楚宁府邸,这位君侯世子并不爱享受,就置办一座三进院,看起来极是拥挤,后罩房和厢房几乎都改成亲兵军营,勉强能住下这么多人。陈规带人来搜查过两次,都没发现谢珏踪迹,可他的眼线言辞确凿,谢珏的确就在方楚宁府邸。 方楚宁来时,陈铭将军已喝了两盏茶,方楚宁行了礼,“将军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谢珏就在你府邸,你在窝藏罪犯,即便你是长公主的儿子,朝廷怪罪下来,这罪名你也担不起!” 方楚宁天生一张狐狸脸,哪怕在病中笑起来也有三分魅惑和危险,“将军有什么证据?是在我府上搜到谢听风?若是道听旁说就来闯我府邸,我也想问问将军规矩礼仪。” “无需狡辩,方图南,中州已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谢珏,除了你会藏匿他,没有人会藏着他,谢珣的大军明日就到中州城下,若交不出谢珏,你要看着宁州铁骑和中州驻军开战吗?”陈铭将军质问,找不到谢珏。 谢珣又要交换人质,若是林和礼有什么三长两短,中州难逃罪罚。 “你找不到人,就来我府邸上找,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图南,别狡辩了,已经有人看到谢珏出入你的府邸,若你拒不承认,今天本将军就把这座府邸翻过来,也会找到谢珏。”陈铭将军是多年老将,态度强硬。 方楚宁冷笑,“若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这帅印你拿去!”陈铭将军沉怒说,“我不可能拿中州所有的百姓开玩笑,方图南,你也要认形势。朝廷和谢家兄弟势同水火,迟早有一日要开战,谢珏是你的仇人,不再是你的兄弟!” 方楚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中凝聚着一团怒火。 每个人都在提醒他,他和听风是仇人。 他的父亲这么提醒。 听风也委婉地说他们是仇敌,是对立,身份立场已然不同。 陈铭将军也是这么提醒他! 他和听风立场不同,身份对立,用得着旁人来说,他比谁都清楚! 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倏然,陈规慌慌张张地进来,“将军,找到谢珏了!” 方楚宁眼瞳一缩,握住茶杯,滚烫的茶水几乎烫伤他的掌心,陈铭将军大喜过望,倏然站起,“在哪儿?” “他就在府邸门外,说是来找方将军叙旧的。” 方楚宁,“……” 陈铭将军,“……”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质 谢珣大军兵临城下,中州城门紧闭。 几万宁州铁骑身穿战甲,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黑甲向日磷光闪闪,铺天盖地的大军宛若潮水和阴沉的天色连成一线,恢弘而厚重,压迫感极强。 城墙上的守军都觉得霸气十足,杀气四溅,这是骁勇善战,打赢北蛮的宁州铁骑,这一支铁骑对内时,中州守军能守得住城门吗? 陈铭将军也有此疑惑。 谢珣白马银甲立于大军阵前,手持长枪,腰挂长剑,目光如炬地看着中州城墙上的守将,他和陈铭将军虽素未谋面,却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我二哥呢?”谢珣沉声说。 “林大公子呢?”城墙上,陈铭将军也毫不示弱。 一辆马车缓缓走到大军之前,林和礼下车,并无束缚,这是谢珣对他的尊重,凤妤一袭红衣随着林和礼一起下车,站在他身后三步之遥。 这就是中州啊! 城门修建得高大巍峨,除了宁州的北城门,这就是凤妤见过最坚固,最高的城墙,城墙上一排守军,全是弓弩手。燕阳军队的暗红旗帜迎风飘扬,气势恢宏。 “我二哥呢?”谢珣沉声说,若见不到谢珏,陈铭将军知道若见不到谢珏,林和礼多半也是活不成,他可不敢赌。 镇北侯府覆灭后,谢家兄弟就是疯子! 凤妤紧张地拽紧 林和礼知道事成定局,无力改变什么。中州城门打开,方楚宁和谢珏各骑一匹出城,背后跟着谢珏的几名影卫。谢珣看到谢珏时,缓缓松了一口气,眼底的戾气也渐渐消散,方楚宁亲自护送谢珏出城,陈铭将军也算是有诚意。 “二哥,他们有没有伤到你?”谢珣急问。 方楚宁沉着脸,“我在中州,还能让他磕着碰着?” 他没被听风气死,算是他脾气好! 方楚宁大病未愈,嗓子还很沙哑,看起来极是病弱,可气势不减,谢珣能感觉到他的盛怒,却不在意。 二哥没事就好! 凤妤见到二公子也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平安无事,这一路上谢珣都很焦躁不安,就怕出什么事。虽说林和礼在手,可若陈铭将军真的一不做二不休,一点都不怕开战,真的杀了谢珏,那也说不准。林和礼叹息,陈铭将军还是投鼠忌器。 或是说有方楚宁在,陈铭将军也做不了什么。 谢珏与林和礼遥遥对视,两人师承林阁老,学识,谋略不相伯仲,谢珏利落下马,主动见礼,“表兄,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啊,听风。”林和礼含笑打招呼。 方楚宁盯着谢珏的背影,目光如藏了一团火,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尽,原本想着在谢珏离开中州前讲和,难得见一面,总不能带着怒火分别,留在他们记忆里最后一幕竟是两人在吵架,总归是不好,且不祥。 武将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上战场前绝不和自己亲近的人吵架。 “我这一次来胶州,本想和听风彻夜长谈,没想到事与愿违,竟是中州城墙下见面,真是造化弄人。” “表兄和知许在胶州已长谈过,不必再与我谈,知许是宁州铁骑三军主帅,一切由他做主。”谢珏淡淡说,“他的态度,就是我的决定。” 林和礼拂袖,与谢珏擦肩而过,目光扫过方楚宁,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人质交换已成。 城墙上的陈铭将军也放了心,只要林和礼平安就好,他还真怕出什么差错。 宁州铁骑主要目的是换回谢珏,并不想兴兵作战,谢珣会再一次兵临城下,整个中州,只有方楚宁是他的对手。 他胸膛里战意飙升,正想和方楚宁宣战,谢珏说,“想说什么?” “没什么!”谢珣暗忖,阵前说点垃圾话,不是很正常吗?二哥怎么有点凶?他对方楚宁说,“方大哥,我们会再见面的。” “好啊,我在中州恭候秦王大驾!”方楚宁深深地看了谢珏一眼,调转马头回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也不想在阵前闹出什么笑话来。 该说的话,几乎全说了。 不该说的,他也说了,听风怕是不想再见他。 谢珏心脏刺痛,在城门关闭后,上了马车,凤妤和谢珣随着他一起坐马车,谢珏和高烧的方楚宁朝夕相处,也染了风寒,有些高热,却不算严重。 “二哥,有什么事你派人传信来胶州,为什么要一个人只身涉险来中州,你还暴露身份,若不是表兄在胶州,陈铭又拿着你,我拿什么来救你?”谢珣关心则乱,上了马车就噼里啪啦地数落谢珏,有点气急败坏,憋了几日的火总算撒出去。 谢珏神色微妙地看着他,凤妤拉着谢珣解释说,“二公子知道林和礼在胶州,才会去中州,不然也不会这么冒险。” 谢珣心中何尝不清楚,可他和方楚宁一样一点都不喜欢谢珏这种以身犯险的作风,去赌敌人的心慈手软,太冒险了。 “除了身世,表兄还说什么?”谢珏问。 “一些站在他立场的话,没什么可转述,大概和张老太傅所言相差无几,主要是你的身世,若他真的宣扬出去怎么办?”谢珣怕和谈不成,朝廷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宣扬出去了。 那就是要逼死二哥! “若我的身份属实,娘和父亲已死,谁能证明我的身份?就算表兄拉一名桑南人来指证,我也可以矢口否认。若不是从小的亲属关系,你自幼流落在外,如何证实你和父亲是父子?长相?人有相似,长得像有什么稀奇?天底下也有毫无血缘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桑南王不会欢迎我认祖归宗,不可能会配合表兄,他要如何举证我的身份?只不过是一场流言蜚语罢了,父亲从未隐瞒过我身上的桑南血脉,宁州铁骑也人人皆知,我在宁州铁骑多年,地位牢固,长相又和父亲相似,这点流言蜚语动摇不了我的地位。这世上,唯一能确认我身份的,只有娘亲,可她死了。” 第三百五十章 乱局 谢珏不确定林和礼究竟能不能有实证,可他思来想去,能坐实他身份的,只有娘亲。若不然所有的实证他都可以矢口否认,表兄不管是吓唬他们,还是真的有实证,他只能等表兄下一步的动作,却不能让表兄继续留在胶州逼迫谢珣。 “我来中州就是逼他离开,燕阳十二州贫瘠积弱,朝廷不希望我们拿到十二州,仅是不希望宁州铁骑壮大,希望把宁州铁骑困在宁州城里,抵抗北蛮。若我们占领十二州,就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划江而治。我们比朝廷更需要十二州的民心,若是表兄继续留在胶州,你被困在城中与他周旋,中州,江南断粮,河运中断,胶州无法储备冬粮,这不仅是过冬这么简单,还要春耕,等来年秋收,十二州至少会有七八个月缺粮。你没时间和他耗,只能送他。我若不去中州,你怎么押着表兄来中州交换人质,你还被困在城中与他周旋。”谢珏声音平淡。 凤妤在路上已知道谢珏的身份,十分意外,听谢珏平淡地说起身世,她不免有些唏嘘,她和牡丹姨娘有过数面之缘,只觉得她爱撒娇,生得好看,侯府院内的桃花树上挂着木牌,听说是桑南的习俗,凤妤当时就想着是牡丹姨带来的传言。 她竟是桑南大公主。 可林和礼说的未必是真话,或许只是想用身世来攻击二公子。 凤妤看着谢珏和谢珣极其相似的容貌,不管他娘是谁,他们都是镇北侯的儿子。 “我是关心则乱,一时别无他法,只能想到押着表兄去中州。” “猜到了!”谢珏暗忖,没什么意外,这就是典型的谢珣做事的风格,“你和他谈得如何?” 谢珣摇头,“不顺利,表兄要护着家族,又要护着表姐和阿宝,他只能寻求平衡,就像外祖父……至少,我知道舅舅们不曾和宇文景联手害我们就行。” 各有立场,那就各凭本事。 “表兄也是别无他法,只能背水一试。”谢珏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来胶州,宇文景是发疯,却不是什么失智的昏君。建明帝玩得一手好平衡,耳渲目染下,宇文景或许比先帝更擅长。阿宝在襁褓中就被册立为太子,后族和宇文皇室只能同气连枝,“表兄也只能为阿宝扫清障碍,亲疏有别。” 凤妤说,“这事先不谈,眼下最要紧的是冬粮的储备。西洲,黄州人少,靠着黍米和蔬菜能过冬,实在不行还能狩猎。别的州县就不一样了,胶州至今没有储备冬粮,丹州和渝州,阳城全靠江南运送来的粮食,这四城就有一百五十万人要吃饱穿暖。顶多能撑到十二月底,王掌柜说江南粮商真的没粮食,不是囤粮抬价。二公子在中州筹到多少粮食?” “杯水车薪,只能救急。”谢珏说,“宁州秋收还不错,若实在无粮,就动用军用粮草。我仔细算过了,十二州也不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粮食,等到弹尽粮绝再放粮食。” “动了粮草,会动摇军心。”谢珣蹙眉,不太赞同动粮草,可不能坐视十二州的百姓受苦挨饿,若是暴乱更难管,“若是动用军粮,来年春耕,整个十二州都要齐心协力,祈祷老天爷赏饭吃,不要有天灾,若不然秋收艰难,军心必乱。”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度过眼前难关再说。”谢珏说,“来年的事,来年在说,阿妤,你让商行在江南尽可能多收粮食。” “好!”凤妤略一犹豫,轻声说,“还有一事,西洲虽发现金矿,开采难度极大,冶炼也需要时间,商行在中州损失惨重,只转移一半的财产。江南的消息也不是很好,京都那边是我母亲在管,天子脚下,宇文景早就觊觎,迟早会动手,商行如今资金也略有点紧张,你们……节省一点。” 谢珏,“……” 谢珣,“……” 自从有了三姑娘,从未担心过钱不够花,甚至有点大手大脚的谢家兄弟齐齐沉默。 侯府的祖产除了一部分在宁州,大部分在京都,如今被充了宇文皇室的私产,谢珏和谢珣倒是想倒腾银子,真是束手无策。 “能从北蛮那边敲诈一笔吗?”谢珣试探地问,“还要花钱修建城镇,这笔钱本该是朝廷出的。” “你可以试着问户部要钱。”谢珏说了一个冷笑话,“北蛮冬天比我们还难熬,敲诈不出粮食。” 凤妤叹息,“先度过冬天,春耕……还是大军出来耕地。” “行!”谢珏说,“你安排,我们出人。” “二哥,表兄收到京都的消息,帝后失和,阿宝重病……”谢珣也有些担心,“阿宝还这么小,不会有什么事。” 他们都去看过阿宝,是一个很漂亮的娃娃。 不管宇文景多可恶,阿宝是林玉漱的孩子,谢珏和谢珣都不希望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帝后失和下的太子日子不会过得很如意。 “阿宝还小,小病小痛免不了。” 孩子本就脆弱,风寒是大敌,大人都如临大敌,何况是孩子。 谢珏不太愿意和谢珣谈京都的人和事,谢珣也聪明地闭嘴,凤妤知情识趣,把西洲的大体情况都和谢珏说了一下,咨询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宁州铁骑从中州回十二州,谢珣,凤妤和谢珏要兵分三路,谢珣带兵去胶州,林和礼走了,谢珣只要能解决冬粮的问题,胶州不会拒之门外,凤妤要回西洲,继续和黄州,云州,锦州推进商贸的事情。 明年开春后,她要把渝州,丹州和阳城所有的城池商贸连通,除了修建粮马道,凤妤希望林萧,张伯兴能够带兵修建出一条十二州的主干道。 如今官道难走,且很复杂,十二州其实可以修建一条环形的官道,道路修好了,通商也就简单,谢珣想着十二月初粮马道应该修建好。 真要修建官道,要等到明年大雪融化。十二州到了十二月,各地就会开始下雪,天气恶劣,也不宜修路。 “林萧和张伯兴明年主要任务就是到处修路了。”谢珣说。 凤妤不提,谢珣也要修路,他带兵从宁州到胶州途中就发现官道的问题,十二州太穷,路都不曾好好地修建过。 修建一条环形官道,连通所有州府,四通八达,只要路通了,贸易渐渐带起来,商品就会到处流动。 他也意识到修路的重要性,明年一整年都打算让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在十二州修路。 三人一路上谈的全是十二州的基础建设和明年的春耕,朝廷断了商贸和粮食,他们必须要自给自足,这一点谢珏也有准备,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问题自然要暴露出来。 他们还要随时准备着朝廷的反击。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过得太平!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病危 三人谈了一路,各有各的事要忙,谢珏在阳城与他们分别回宁州。 谢珣要去胶州,凤妤回西洲。 送走谢珏后,谢珣和凤妤也要离别,谢珣讨厌离别,上一次在锦州离别,数月未见,思念如潮,如今又要走了。可他也不希望凤妤随军,太累了,三姑娘锦衣玉食惯了,跟着他风餐露宿,一顿热饭都吃不上,他看在眼里也很心疼,这一次从胶州去中州,她没睡过好觉,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他已尽量在照顾着她,可环境恶劣,凤妤跟着他下巴明显都尖了。 凤妤抱着他的腰,脸颊眷恋地贴在他的胸口,心口酸涩,“西洲和胶州离得近,等天气好点,我就来找你。” “不要折腾,十二州风雪比京都大,你在西洲尽量少出门,除夕若是能空出时间,我去找你。” 凤妤声音微哑,“好!” 温柔的吻落在她眉心,宛若羽毛轻轻拂过,她只来得及感受到温软的碰触和他灼热的呼吸,谢珣那双桃花眼里晕开了宠溺,“这一场生辰礼,我很喜欢。” 从他生辰,到挟持表兄出城,一路上又都同在马车里,他都来不及好好地和凤妤说说话,离别时方知相聚多么珍贵。 “那我每年都送你一场盛世烟花。” 谢珣失笑,“是谁让我们节省一点?” “一年一次的浪费,为了你,也值得!”凤妤的情话像是裹在唇齿间的麦芽糖,谢珣的目光更温柔了。 “好!” 他等着她一年一次的盛世烟花。 谢珣直到走远了,仍是不断回头看着凤妤,似是极力想要把她的容颜刻在心尖,一直到那一抹火红淡出视野。 凤妤站在原地目送着大军离去。 春露把信件拿过来给她,这是离别前凤妤收到的信件,来自于江南,信封里层有着苏家家主独特的印章,十万火急。凤妤没有表露分毫,直到送走谢珏和谢珣,她慌忙拆开信件。 信是苏家管家写的,有些潦草,凤妤收到过他的信,认得出这一手狂草,苏明病危,苏月娇被困京都不能出京,苏明也严令他们不准透露消息,可他的病情不容乐观,管家希望凤妤能秘密来一趟江南。管家不忍心家主最后一程,没有人亲眷在身边。 “外祖父……”凤妤眼眶泛红。 苏明虽不上京都,却经常去宁州,凤妤年幼时,每年都来几次宁州看她和凤姝,凤长林到醴陵为官后,离扬州更近,苏明更是隔三差五就到醴陵,冬天就接凤妤到扬州养病,祖孙感情很好。 “消息可信吗?若是陷阱呢?”暖阳蹙眉,“主子刚走,我给他传信。” “站住!”凤妤蹙眉,敛去情绪,“胶州的事刻不容缓,他不能分神,外祖父病危,我要去一趟扬州。” “姑娘三思。”暖阳跪下,极其懊恼,凤妤看到那封带着印章的信件时,神色明显不太对,他应该和主子说一声,她若去江南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江南是朝廷的地盘,进了扬州,若身份暴露,插翅难飞。 “外祖父义薄云天,忠肝义胆,一生都在为燕阳奉献,为了母亲,姐姐和我,数次涉险,如今他病危,母亲和姐姐出不了京都,我如何置身事外?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这或许是我们祖孙最后一面。” “姑娘若是心意已决,暖阳陪你一起下江南,只要我在,定会保姑娘平安。”暖阳起身,也不再劝说。 若苏明真的病危,凤妤见不到最后一面,怕是遗憾终生。 “此去江南,不能招摇。”凤妤很快镇定下来,“秋香,你假扮我带兵回西洲,不要露出马脚来,暖阳,春露,再挑三名护卫随我上船,不要引人注目。 秋香大惊失色,慌忙摇头,来不及说话就被凤妤打断,“听话,回西洲,不要露了马脚,此行危险,我不能带上你。” “姑娘……” “暖阳去安排。” 暖阳觉得带三人太少,最终决定带五人,加上他和春露七人随凤妤去江南,暖阳修书一封命人带给谢珣后。一行人乔装打扮成中州的富商,上了一艘去江南的船。 船上杂乱,要航行数日,暖阳租了三间相连的船舱,凤妤和春露住一起,其余人都在旁边的船舱,因船上鱼龙混杂,凤妤容貌过盛,上船前就换了一身素色衣裙,头发全部盘起来做妇人打扮,若是遇上盘查,她和暖阳还可以假装是一对夫妻。 暖阳盼着不要遇上盘查,他一点都不想和三姑娘假扮夫妻,他连三姑娘的手都不敢碰!!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扬州 凤妤和春露几乎都待在船舱里,只有深夜时上甲板呼吸新鲜空气,无意中听到船员说今年河水涨得很猛,水位明显升高。第三日后就不断下雨,北河上狂风大作,船只摇晃得厉害,好几次仿佛都要被掀翻到河里。 暖阳和几名亲兵很少接触水路,都有点担心出事,建议凤妤靠岸走陆路,不要走水路,可走陆路太耗费时间,凤妤还是冒险走水路。暴雨连绵,终日不停,凤妤蹙眉看着不断升高的水位,心里担忧不已。 北河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运河主干道,治理得不错,极少造成洪涝灾害。燕阳最容易决堤的是中州南面到江南的柳江,两条长河并无交汇,都经过中州,一直到江南。北河水位涨这么高,柳江会不会有洪水?柳江隔三差五就会爆发洪涝,治理相当复杂,大大小小的洪涝会祸害下游城镇,所以江南都有专门治理柳江的府衙。 凤妤看着暴雨忧心忡忡,暖阳和几名亲兵很少走水路,加上狂风暴雨,几乎从第二天开始就狂吐不止,吃什么吐什么,短短几日暖阳脸都尖了。凤妤和春露倒还好,没有那么狼狈,只不过凤妤也被晃得有点晕。 越是往南,雨势渐小,船只也稳定下来,凤妤在兰州港上了岸,北河不能直接到扬州,只能到兰州港,从兰州港走陆路去扬州,若要乘船就要再换一个港口。凤妤看着暖阳和几名亲兵,还是打算走陆路,不要折磨他们。 兰州已是江南地界,走陆路到扬州仅有两日,凤妤等人在兰州停留一晚。凤妤不喜欢兰州,幼年时被拐途径兰州,印象恶劣。这么多年过去,兰州似乎也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江南的城池比十二州明显要热闹多了。 商贸汇聚,客如云来。 气温比十二州也要暖和一些,凤妤翻来覆去没睡好,心中惦记着外祖父的病情,暖阳派一名亲兵先去扬州,打探苏老的病情,若有什么意外提前传消息,免得有人设了陷阱,故意围杀凤妤。 春露和暖阳出门置办了马车,路上的必需品,天一亮就往扬州赶,半路时亲兵打探消息已回来,苏老的确病重。 除了带回苏老病重的消息,亲兵还带回了苏家商行的坏消息。 自从镇北侯府倒台后,虽有方大帅坐镇,苏老在江南商圈的地位大不如前,凤妤跟着谢珣叛出京都,如今又在西洲忙商贸和农耕,江南商圈开始战队,朝廷对江南的控制根深蒂固,商人重利,轻易不会易主。 元惠帝虽不曾下旨剥夺凤家和苏家的财产,苏老却在江南商圈受到孤立和排挤。镇北侯府鼎盛时,苏老在整个燕阳商圈都无人敢动,人人都想锦上添花,江南商场没有与苏老分庭抗礼的人。可镇北侯倒了,谢珏和谢珣又谋反,凤妤还跟着他们兄弟在西洲组建商贸,苏老的地位就变得很尴尬。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他生生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江南商圈在这几个月也不再抱成一团,渐渐分成两派,苏家商行被江南总督有意无意地刁难,损失惨重。 凤妤听着亲兵打听来的只言片语,心中难受,外祖父年事已高,多年来受人敬仰,也不曾做小伏低过,如今晚年遭遇重大变故,心里定是难受。 “族中有人为难吗?” 亲兵摇头,“苏老病危的消息已传出去,苏家闭门谢客,族中倒还好。” 凤妤点了点头,让暖阳加快速度,她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进了扬州城,扬州是江南最富庶的城池,是盐商和漕运重地,商户富甲一方,把扬州建立成春风十里的天上人间,走近扬州城就能感受到江南水乡的温柔多情和风华绝代。 暖阳第一次来扬州,忍不住惊叹,“咱们西洲就是乞丐窝啊。” 春露失笑,虽是夸张了点,倒也没说错。 苏家宅院占地极大,位居东南,是扬州城内最富庶的宅院区,高门红瓦,门口种了一棵老槐树,挂着红灯笼。苏家大门紧闭,有护院在守着,凤妤一行人秘密进城,并不引人注目,马车停在苏家大宅的角门。 角门偏僻,且庭院幽深,人烟稀少,春露上前敲门,一名老妪开门,“谁呀?” 春露把令牌拿出来,老妪惊呼,也看到凤妤下马车,“三姑娘……” 凤妤轻笑,“刘妈妈。” 刘妈妈大喜过望,慌忙把人引进来,角门往前就是苏家花园,有假山,九曲桥,荷花塘,沿途都有一人高的铜柱,挂着纱灯。灯光摇曳,湖光幽幽。穿过九曲回廊就是花园,冬花盛放,井然有序,这是一座极典雅且富贵的江南宅院,曲径幽幽,花香扑鼻。 从角门到苏老宅院,足足走了两刻钟,苏管家看到凤妤,慌忙迎出来,“三姑娘,您终于回来了,老爷一直念着姑奶奶和两位姑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管家是苏明的书童,从小跟着他,虽是主仆,却情同兄弟,管家几名孩子如今都在江南商行做事,有一人考中秀才,在扬州开了一家书院,贤名远扬,儿子都有出息,管家却几十年如一日服侍苏明,不曾离开过。 “苏爷爷,我是秘密进城,身份不便,让府中下人闭紧嘴巴,别走漏消息。” “姑娘放心,信件传出后,我就想着姑娘若是回来,不能引人注目,所以给府中奴仆放了假,如今府中全是自家人,您不要担心。” “劳烦苏爷爷,我去看看外祖父。” “老爷喝了药,刚睡下。” “没事,我不吵他。” 凤妤脱了大氅,净手后轻移莲步进内,屋内有一股很浓烈的中药味,苏老是花甲之年,生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凤妤前两年见他时还是满头黑发,如今鬓发半百,病势沉重,看起来极是消瘦。凤妤心疼不已,坐到床边的矮凳上陪着他。 “外祖父……” 凤妤声音很轻,苏老本就睡得不沉,睁眼看到凤妤时极是惊喜,“阿妤?外祖父是不是病糊涂了?怎么见到阿妤?” “外祖父,是我!”凤妤红着眼,坐到床上,见苏明挣扎着要起来,她慌忙拿过里侧的软垫给他垫着,“慢点。” 她扶起苏明后,点了灯,屋内亮起来,苏明咳嗽不断,凤妤倒了杯温水,却看到外祖父掩嘴的手绢上鲜血点点,在凤妤转身时,苏明又藏起手绢,凤妤心口狂跳,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苏明目光眷恋又不舍地看着凤妤,祖孙两年未见,格外思念,凤妤忍着心中的酸涩,刚想和外祖父叙话,他就沉了脸,“阿正真的没有分寸,为什么给你传信,扬州如今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涉险,若是被州府知道,你怎么逃得出去?快走,外祖父能见你一面已无憾了,今晚就走,不要在这里逗留。” 若是他的女儿苏月娇回来,他倒不会赶人,可偏偏是凤妤。 凤妤如今和谢家兄弟绑在一艘船上,州府会拿她的人头向元惠帝邀功,他怎么敢让凤妤留在扬州。 “外祖父,不要忧心,苏爷爷已遣散家中奴仆,没有人会知道我来扬州,你安心养病,你病好了,我就走!”凤妤声音温柔地安抚着。 “外祖父……好不了了!”苏明极是平和,看透了生死。 第三百五十三章 觊觎 六月初六那一场大变的消息传到扬州后,苏老起初以为他的女儿,两位外孙女都会死在京都,怒急攻心犯了急病,从六月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他年事已高,急病过后内里早就虚耗过度。 大夫说多则三个月,断则一月,怕是过不了冬天,凤妤一听就红了眼眶。 “傻丫头,别哭。”苏明看淡生死,干枯苍老的手温柔慈爱地擦去凤妤的眼泪,“外祖父已是花甲之年,出生富贵之家,从小少有病痛。长大后继承家业,苏家商行在我手里不曾没落,越发壮大,如今是燕阳最大的商行,外祖父去过大漠骑过骆驼,先帝下江南时是我来接待,外祖父还去过桑南,在桑南皇室被桑南王款待过,走过西北河,看尽长安花,这辈子不亏。像外祖父这种天生富贵,还平平安安活到花甲之年的,这世上没有几人,阿妤应该为外祖父感到开心。” “可我舍不得外祖父。”凤妤哭得厉害,“我为外祖父寻医问药,定有办法的。” “不治了。”苏明轻笑说,“你看那些年近花甲躺在病床上受折磨的老人,苦不堪言,不如早早离去。阿妤,乖乖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外祖父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见娇娇和姝儿一面,可将来总会见到的,答应外祖父,早点离开扬州,不要在这里逗留。” 外祖父时日无多,她说什么都不会离开,她也不想外祖父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世上,若真要接受这种命运,她就陪着外祖父走完最后一程。 “我听外祖父的,您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我。”凤妤安抚着他,苏明眼睛却舍不得闭上,若是娇娇三母女都在塌前,他就真正的了无遗憾了。 苏明虽非常想要看着凤妤,可体力不支,沉沉睡去,等苏明睡熟了,凤妤轻手轻脚离开,苏家府邸管理得很好,奴仆们也不敢随意来正院,凤妤把苏管家喊来过来打听扬州城内的事。苏管家事无巨细的和凤妤说起商行的事。 扬州州府是氏族李家嫡系,叫李咏。在镇北侯没有倒台时,李咏和苏明关系很好,在谢珣叛出京都后,李咏借故为难商行,苏明给李咏送了巨额钱财,仍是喂不饱他的胃口,商行也被其他对立商行故意打压,情况不是很乐观。 “扬州的总掌柜……信得过吗?” 扬州总掌柜是苏家的族长,族内的人能不能信得过,凤妤如今不好说,因为外祖父病重,若不是病重,族内的人不敢反抗。外祖父病重,族中人心各异,凤妤素来是不轻易相信旁人的,有此一问也是担心族内人心不齐。 苏管家知道他的意思,“老爷病重后,族中……是有点异心,族长野心勃勃,早就去讨好李知州,多次想要老爷把家产划分,怕你和谢珣的事情会牵连到苏家。” “苏家的巨额家产,不仅是外人觊觎,族内也有人觊觎,皆因外祖父没有亲子,也不曾过过继嗣子。当年族内有许多亲眷想要他过继孩子。他顶着压力不曾过继。又有苏孟韦挡着,外祖父才能坚持。他想把这份家产都留给我娘和我们姐妹,苏氏族人怎么会愿意。” 苏明不肯过继儿子时就和族内表明,苏家在祖产可以给族人瓜分,可他的私产是要留给苏月娇和两位外孙女的。苏家商行祖产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值钱的是苏家商行两代人积攒的私产。 富可敌国的苏家,和扬州苏家,不是一个苏家。族人怎么甘愿庞大的财产落到出嫁女的身上,燕阳且不说民间,哪怕是氏族,若是孤儿寡母都有可能被族人赶走而霸占家产。所以苏家族人三番四次要苏明过继孩子,苏明都顶着压力不愿意。 苏月娇出嫁前,带走了苏明一半的家产,凤姝出嫁时,苏明又给了一半家产,因凤妤病弱,将来也不知道会嫁给谁,苏明更是留了庞大的嫁妆给她。苏月娇的嫁妆,苏家族人没说什么,毕竟是唯一的独女,凤姝的嫁妆……族人已有不服,毕竟凤姝是外姓女。 可她嫁的人是谢璋,族人也不敢说什么。 如今镇北侯府倒了,族人自然不肯再让苏明把家产给凤妤,只要是苏家族人,都想要瓜分苏明的家产。 苏明有亲兄弟,父母都过世后分家,已分过一次家产,如今族人逼迫,无非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苏管家说,“这一次老爷突发重病,除了二姑娘的噩耗,还有族人逼迫,后来商行屡屡受挫,州府逼得紧,知道老爷命不久矣,他们才停手,谁也不想担着逼死老爷的罪名,就想等老爷的冬天病逝。” 苏明毕竟深得人心,在整个燕阳都是活菩萨,柳江几次洪涝都是苏明带商户们筹备粮食赈灾,又慷慨解囊,在天灾人祸时总会站出来,散尽千金,极得人心,哪怕是京都也听过苏明的善名,苏家族长和知州不敢做得太过分。且苏明病重后,方大帅亲自上门看望,针对苏明和苏家商行的迫害才得以缓解。 “族长和叔爷爷来看过外祖父吗?” “来过!”苏管家说,“闭门谢客后就不曾来过了,族长和李知州倒打得火热。他们都觉得姑奶奶和二姑娘被困在京都出不来,你又远在西洲不敢来扬州,等老爷驾鹤西去,他们就能谋夺家产。” 凤妤眉心直跳,“这事容我想一想怎么办。” 京都。 宇文景一直想要得到苏家商行的财产,他登基后,又要发丧,又要处理朝堂上的纷乱,京都腥风血雨,等他想要去抄宝丰银庄时才知道,凤妤竟搬空宝丰银庄。还聪明里留下氏族在苏家商行的存银,宇文景想要抄家,就是抄氏族的家产,他不敢! 一些小的存额,苏月娇负责兑现,连城分号也可以兑现,挤兑风波只有三日化解。宇文景想要以谋逆之名,直接抄了凤家和苏家,可又担心凤姝名誉受损,毕竟他打算一年后迎娶凤姝进宫,若抄了凤家,与凤姝不利。 投鼠忌器下,宇文景没动苏家在京都商行,目光却盯在江南,江南才是苏家大本行,且有巨额财富。 不管是他,或是先帝被氏族牵制,归根结底是国库没钱,要依赖氏族,苏家商行若能为他所用,他就不必再看林和礼的脸色。 “林晟,你亲自去一趟扬州,苏明死后,务必要控制他在江南所有的财产,找个罪名全抄了,归了皇室。” “是!” 窗下下起了初雪,宇文景走出乾坤殿,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想起了凤姝。 马上要到年关了,姝儿在相国寺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陈墨,你说朕是不是该去相国寺看看她?” 第三百五十四章 骚乱 陈墨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锦衣卫的眼睛又盯着全京都,本来也派人盯着相国寺,可凤姝足不出户,终日闭门抄经祈福,只有凤家人常去看她,宇文景为了讨好她,把锦衣卫都撤回来。他知道凤姝不敢离开相国寺。 “皇上,氏族的眼睛都盯着您,皇后与您又因封妃闹出不和传闻,太子风寒未愈,若您出宫与凤二姑娘相会,被人知晓,文臣言官定会大做文章,请您三思。” 宇文景蹙眉,烦躁得很,他和林玉漱提过等过了年,像迎凤姝进宫,林玉漱竟脱簪跪地谏言,他本是想试探林玉漱的态度,且让林玉漱从中斡旋,谁知道她竟把事情闹大,他颜面尽失,且氏族纷纷上书,劝他不要漠视人伦,凤姝为夫守丧,按理要守三年,如今一年未到,他就要迎进宫中,定是招惹非议。 林和礼都不必出面,宇文景想要迎娶凤姝就千难万难。 最近因这件事,宇文景对林玉漱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陈墨言之有理。 等他拿到苏家在江南的家产,摆脱氏族控制,看这群氏族还怎么要挟他。 凤妤在苏家细心侍奉苏明,他的精神时好时坏,大夫也不敢下重药,凤妤只能尽量陪着他逗趣,苏明希望她离开扬州,凤妤说什么都不肯走,祖孙还因此吵了架,凤妤嘴巴甜,把苏明哄得心花怒放,知道外孙女脾气倔强,苏明也不再劝。 他自知时日无多,这一日精神好时让把苏家在江南的账册交给凤妤,除了明面上的账册,还有隐藏账册。 苏明说,“阿妤,把江南的财产都转移到十二州,尽快动手,在你来时,我已让阿正着手准备,你来主持,尽快运走,不要耽搁。” “……是!”凤妤虽难受,心中却很明白,这是最明智的决定,若是外祖父过世,江南的财产若都落到苏家族人手里倒也好。若宇文景得到消息,怕会让州府把财产全部搜刮一遍,族人与虎谋皮,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凤妤看过隐藏账册后,心惊胆战,桑南竟有这么庞大的财产,外祖父似是早就知道会出事,竟把许多财产转移到桑南去。 那是异国他乡,他怎么洗得过? 除了隐藏政策外,还有桑南的令牌和一份秘密名单,苏明告诉他桑南的财产,是他和桑南王交易所得,桑南王有把柄在他手里,不会动这份财产。最主要是这份名单,名单上全能信任,希望将来能帮到谢珣。 苏明说,“侯爷冤屈,你要记住,不管经受什么诱惑,压力,或者胁迫,都要全力辅助谢珣,替侯爷昭雪。” 凤妤含泪点头,倏然一笑,“外祖父才是对侯爷最忠心的人啊。” “侯爷为了燕阳鞠躬尽瘁一辈子,不该落到这样的结局。”苏明说,“外祖父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桑南这笔财产本就是觉得侯府烈火烹油,怕出什么大事,所以准备了后路,若能用得上,也算是外祖父尽忠了。” 凤妤本想和他说谢珏的身世,怕他伤神,凤妤就忍下了。苏明经商一辈子,人脉和隐藏的财产非常多,凤妤把桑南那部分藏好,再着手整理产业搬迁的事。扬州州府盯着苏家商行,这件事要做得非常隐秘,利用兰州港来秘密转移,可不管再怎么转运,时间这么急,只能转移三成的家产。凤妤最看重的是粮食,银子反而是次要的,粮食和棉布等都运到港口。 然而,六艘船只刚装满出发,柳河决堤的消息倏然传来,几十万百姓受灾,将近五千人死于洪涝。 受灾流民全部往扬州涌来,扬州接收了三万流民的消息传开后,流民更是蜂拥而至,流民安置问题就成了州府最头疼的问题,后来流民实在太多,扬州突然关闭城门,不允许百姓再进城,数万流民在城门外静坐哭嚎,悲声不止。 凤妤也被困在扬州城内,不得离开,暖阳和几名亲兵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这紧要关头,凤妤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凤妤也没想到天灾来势汹汹,所有的计划付诸东流,州府接收三万流民后,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安抚。于是,十里春风的扬州城竟出现了杀烧抢劫的祸事。在州府停粮一日后,中心大街的粮商店铺被砸,连着十几家店铺起火,灾民哄抢,李知州派人镇压,杀了十几名灾民才平息事件。 扬州城内,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开始紧闭家门,所有的富户增派人手守着门窗,以防灾民抢劫,在忍受两次骚乱后,百姓围在州府面前,要求州府把流民送出城。百姓和灾民又爆发了大规模肢体冲突,州府门前混乱成一片。 “姑娘,这形势不太对,我怕再闹下去,这群灾民要专盯着富户来抢劫了。”暖阳忧心忡忡,这时候想走已来不及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故知 凤妤对城中骚乱也非常胆战心惊,扬州何曾有过这样的混乱和残局。 “姑娘,我想办法带你离开扬州城,我怕这一次混乱会波及到你。”暖阳沉声说,“扬州城中太危险了。” “眼下这种情况还能走吗?”凤妤也很担心,可她走了,外祖父怎么办?外祖父身体损耗严重,不可能和他一起奔波。 若是灾民闯到府中可怎么办? “外祖父年事已高,城中纷乱,我若走了,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怎么忍心,而且这情况下谁敢开城门?” 除非强攻,他们就这么点人手,怎么可能强攻城门,城门外是几万流民啊,每天都有人饿死,哀嚎遍野。 这是燕阳三十年来遇到最大的洪涝灾害。 苏明捂着胸口咳嗽,挥了挥手,“不要着急,扬州出这么大的事,方大帅一定会带兵维稳,不要自乱阵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赶紧囤积药材,以防不时之需。还有……” 他话都没说完就已有力竭之象,凤妤慌忙抚着他的胸口顺气,苏明说,“外地百姓涌进扬州,无居所,也无粮食,定会生事,州府接收他们又无力安抚,这是决策出了问题,灾民也只想活下去,我们粮仓还有余粮,阿正,你组织人手开仓赈灾,粮食有限,熬粥不要熬得太浓,熬得稀一点。” “是!” “外祖父,您不要太过操劳,这些事我和苏爷爷来做,你好好养身体。” “好,有阿妤在,外祖父放心。” 苏管家去喊掌柜们和族人一起开仓放粮,这是苏家一贯的传统,燕阳不管是洪灾,旱灾都有苏明的身影。扬州城内富商极多,其实第一天就开始开仓赈灾,州府不管后,有一些富商仍是坚持发放粮食。 灾民都聚集在城西,搭了简易的帐篷,勉强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可管理不善,非常脏乱,善堂就在帐篷外,有府兵看守着。 苏管家和族人把粮食运过去,再熬成粥,灾民们依序来领,官府有人在维持秩序,不允许他们出城西,昨夜被杀十几人后,他们就变得安稳一点,事实上灾民也是求生。 凤妤让春露去管药材的事,她看着往年洪灾后的卷宗,微微蹙眉,爷爷说,大灾后必有大疫,若是扬州城内也有疫病传开,那后果不堪设想。 暖阳疾步回来,焦头烂额地找凤妤,报告了赈灾的情况,粮食根本不够吃,只够一半灾民,一半还在饿肚子。 凤妤震惊,她已拨出三万人一天的口粮,怎么不够?且粮仓里也仅有三日的粮食,三日后商行粮仓也没有余粮了。凤妤并不知道柳河决堤,转移财产时,第一批走的是粮食,整整三艘船,全是粮食,已开出兰州港,这时候也没办法让船只掉头,她暗度陈仓,不敢太过放肆,所以原来粮仓里还有存粮,若是晚三天出事,粮仓会被她搬干净,只剩下过冬的粮食,她一袋米都不会留给州府。 凤妤换了珠钗罗裙,穿上一身青衣长袍,做男子打扮随着暖阳去看看灾民的情况,一看差点把她气着。 十二州受困,又断粮,所以柳江受灾的百姓齐齐往江南而来,往年受灾十二州还会分担压力,如今压力全给江南,知道十二州贫困交加,冬天没有粮食,且又是冰天雪地,灾民不想冻死在路上。可来了扬州,他们就能得到足够的粮食吗? 扬州的富户的确会开仓赈灾,可人性丑陋也在此时到了顶峰。排队领粮食的队伍里,有一群衣衫虽旧却整洁的百姓,且是一大批。他们穿着打扮和灾民完全不一样,灾民一路乞讨过来,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又是冬天,许多人都穿着单薄的衣衫。缺粮少食也缺水,个个面黄肌瘦,头发不曾打理,这群人明明就是扬州城内的百姓,来占灾民们的口粮。 “让苏爷爷在稀粥里加米糠和细沙。”凤妤当机立断,这是出门前苏明教的,起初凤妤还不明白。 米糠是牲口吃的,扬州富庶很少有人食米糠,只有吃不起饭的地方,才会和牲口抢夺米糠,加了米糠和细沙的粥定是难以下咽,这不是赈灾,还是害人。苏明让她亲眼来看看就明白了,凤妤才会乔装打扮出门。 苏明开仓赈灾过无数次,深知人性,“白花花大米熬了粥,哪怕是稀粥,谁都排队想来分一杯羹。这些人未必全是灾民,有的是城中百姓,他们家中本就有食物,有的食物,自然要出来领,自然就占掉灾民的份额,扬州城富庶,极少有人食不果腹,冬天都有余粮,真正受灾饥饿的,只有灾民,别说是米糠,就是树皮他们路上都啃过,不会嫌弃粥里有糠和沙。” 果真,加了米糠和细沙后,一名仪容整洁的男子喝了一口后,呸的喷出来,发现粥里有米糠和细沙后,砸了碗,“你们苏家商行是何居心,竟然在粥里加糠和沙,难以下咽,你们是在发善心,还是在害人!” 男子破口大骂,神色愤怒。 他身后不远一名孩子看到地上散落白花花的米粥,踉跄往前,扑在地上捡着米粒吃,凤妤看得眼睛刺痛,那孩子莫约五六岁的模样。 她想起当年自己流浪时,也曾吃过地上散落的粮食。 他身后几名应该是全是认识的男子,纷纷要踹翻善堂前的锅,凤妤盛怒,“苏家粮仓里这批米粮尚未筛过,所以有糠,也有沙。你不吃,是因为你在扬州城内锦衣玉食,当然嫌弃。你问问人家真正的灾民,他们吃不吃?你砸的这碗粥,是他们一路南下时求而不得的热食。” 男子身份被点破,恼羞成怒,想要上前闹事,暖阳一脚踹翻了他,“男子汉大丈夫,家里有粮,竟然来抢灾民们的口粮,你羞不羞愧!” 灾民们也不傻,可他们毕竟是来扬州,占了旁人的地盘和粮食,知道扬州有人来领粮食也不会点破。 队伍里的扬州百姓们被点破,倒也不带愧色,面不改色地说,“的粮食凭什么不能来领,早知道是掺杂了米糠和沙子,谁稀罕啊!” “你们不稀罕,多的是人稀罕!” 后续有一大批人离开队伍,真正的灾民得以领到粮食,若真的能忍受的扬州百姓,那想必家中的确贫困,倒也没什么了。 凤妤见秩序稳定后,扶起那名在地上捡粮食的孩子,孩子浑身污秽,只有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你家大人呢?” “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凤妤想起了她当年流浪时的同伴,也是这样的年龄,也不知道当年分别后,他是否遇上善人,在这世间如何生存,如今又是什么模样了。 凤妤拿过春露递过来的包子放在他手心里,“吃。” “谢谢姐姐。” “我是哥哥!” 小朋友咧嘴一笑,“……谢谢哥哥。” 凤妤心软,却又冷静地知道,她救不了所有人,强忍着不适起身,突然却听到暖阳不可置信的声音,“公子……你看谁来了?” 凤妤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穿着素雅长裙,像是疯子般跑过来,又不敢喊她的名字,重重地抱着她。 “我想死你了!” 他乡遇故知。 第三百五十六章 暴乱 凤妤的喜悦和激动不下于方玲君,喜极而泣,她也太想方玲君了,灾民汇聚区也不好叙话,又不能把她带会苏家。两人寻了一家茶楼叙话,方玲君高兴得要疯了,“我没想到会在扬州见到你,你怎么来扬州,这太危险了,你怎么敢的?我听外祖母说你在西洲做生意,过得好不好?谢珣有没有欺负你?你都瘦了。” 方玲君激动得语无伦次,凤妤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一五一十地回了她的问题,“你怎么来扬州了?” “别提了,好晦气。承恩公把他的庶子记到嫡母名下,扶成嫡子继承爵位,太后想我嫁给她的弟弟,想得美,他们一家子没什么好货色。这庶弟虽不像国舅爷那么没分寸,却是一个懦弱,不堪大用的,我母亲一口回绝,然后借着外祖母病重,让我来江南。外祖母想要在江南给我定一门亲事,干脆就嫁在江南,也没人敢欺负我。” 长公主出身于宇文家,她的母亲是江南大族,在方玲君外祖父过世后,外祖母本该长居京都。可她本就是被强迫嫁到宇文宗室,并不喜欢京都的气候。更不愿意寡居京都,所以回了扬州,她的母族有兄弟三人,却格外疼爱她。 在她寡居五年后,又遇上当年被迫分离的情郎,两人情投意合,所以方玲君外祖母不顾宗室反对,嫁给情郎。这事当年闹得特别轰动,宗室媳妇在丈夫死后,多是寡居,哪有敢改嫁的,然而,大帅在江南,长公主又体恤母亲,这事也就没人敢管。 方玲君外祖母改后,过得非常和睦幸福,两人常年游山玩水,是一对神仙眷侣,方玲君也喜欢来江南陪外祖母小住。 “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能跑能跳能耍大刀,比我还康健。”方玲君笑说,“你在扬州多久?我来苏家陪你一起住。” “那不行,我的身份在扬州不能暴露,否则就走不了。” “我护着你。”方玲君拍着胸脯,“扬州是我们家的地盘,我爹会带兵到扬州,流民应该能安置好。” 近日城中纷乱,外祖母让她少出门,今日是她家也开粮仓,所以来看看,没想到会见到凤妤。 城中陆陆续续有许多富商都开仓赈灾,城中粮店价格上涨,却在一个合理范围内,这一点扬州的商户非常有良心。 两人聊了许久,不知怎么的,又聊到方玲君的婚事,外祖母给她看好的一桩婚事,男子就是扬州本地人。长公主不愿意女儿远嫁,希望她嫁在京中,太后虽希望方玲君嫁到她的母族,可方玲君不愿意,她也不敢逼迫。总能挑一门好亲事,不急于早早定下。 “镇北侯府没了后,我们家就成了许多人眼里的镇北侯,好在我们是宗室,皇上已杀了一名战神,引来宁州叛乱,不会再动我们家。我和哥哥的婚事就被他们盯上,哥哥哪怕去了中州,媒人也快把门槛踏破,许多亲近皇族的氏族都有意把姑娘许配给哥哥,连他克妻的名声都不怕。我也逃不过,来江南也好,免得在京中时常被太后喊到宫里,若是出了一点龌龊事,我只能咬牙吞下。可我也不想嫁人,我才十六岁,又不急着嫁人。”方玲君目光一亮,“阿妤,我跟你去西洲,我还没去过西洲。” “不行!”凤妤断然否决,西洲荒凉,贫瘠,君君虽能吃苦,她怎么舍得,况且……君君去了西洲,大帅觉得她故意带走君君当人质,她可不敢冒险,她们情同姐妹,可如今的确身份不一样。 “为什么?”方玲君不解,“你怕我父亲生气?” “原因复杂,你不能去!” “可我好想你们,张伯兴林萧和周黎玉也走了,京中只有我和雪兰,好没意思,自从六月后,京中风声鹤唳,谁也不敢频繁出门,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我也想,可不能!”凤妤还是很理智,不敢应了她,“你在扬州见到我的事情,也不能说出去,要保密。” “我知道。”方玲君有些难过,凤妤不叮嘱她,她也会守口如瓶,管教好身边人,不会给她惹麻烦,阿妤走后,她们再相见又是何时? 凤妤何尝不懂她的心思,自从她来京都后,只要出门几乎和方玲君形影不离,她也舍不得自己的朋友。 “扬州也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虽说是富庶,可关了城门就是一座孤城,城门口聚集越来越多的流民,每日都有人饿死,这形势不太对劲,我总感觉要出大事。”凤妤忧心忡忡,心里十分没底。 方玲君说,“等我父亲带兵到了,一切都能好起来了。” 然而,三日过去了,大帅的驻军并未到扬州,只派了一支分队来扬州,根本压制不了流民,且越来越多的流民齐聚在扬州城门外,每天都有人哭嚎着拍打城门,希望扬州能救救他们。有人抱着高热的孩子敲门,有人拖着奄奄一息的父母在扣门。 哭嚎,咒骂,哀声遍野,守城门的官兵都潸然泪下,可他们职责所在,不敢放人,扬州州府试着发放干粮,可粮食数量有限,前排流民疯抢,而后排的人不甘示弱不断往前挤,发生了大规模踩踏事件,许多前排的流民被踩踏成泥,无数人受伤,情况越来越糟糕,州府一看不能这么发放粮食,急得团团转。 如今开城门也不是,关城门就等同于坐视流民饿死,州府只能向京都和柳江两岸的城池求援,希望他们能够救援扬州。 可柳家两岸是重灾区,自顾不暇,怎么救援扬州。 城外已聚集八万流民! 城中的粮食,几乎也耗尽了,只靠富商,州府的粮仓,迟早要耗尽,且流民进城张口吃饭,只能坐吃山空,也不是所有的富商都愿意拿出粮食来发善心,他们也要留着半年的粮食。 凤妤清点粮仓,他们也只能再发一天的粮食,再多也没有了。 情况越来越糟糕。 大帅的兵马动弹不得,是因为桑南王世子韩子期进京商谈商贸一事,京都消息还没传来,江南大军只能枕戈待旦,不敢懈怠。 桑南从北蛮独孤靖进京就一直蠢蠢欲动,方大帅也不敢冒险,谁也没想到天灾会这么严重,扬州,柳江两岸的百姓全部受灾,情况非常严峻。 “我家的粮仓也没什么粮食了。”方玲君听外祖母说过,“情况太过糟糕,外祖母说近日可能要出大事,让我待在家里哪也不准去。我们家附近的住户全部关紧门户,前天晚上有流氓偷偷跑到那边入室抢劫,被家丁打出来,你也要小心。” 凤妤心情不断往下沉,粮食耗尽,必定生乱。 “对了,阿妤,林晟快到扬州了,他知道柳江决堤,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从水路进城,今天半夜就到扬州。” “糟了!”凤妤头皮发麻,只觉得五雷轰顶。 林晟已是三军提督,统帅京都所有兵马,是天子近臣,他不远千里下江南,是为了柳江决堤?不可能,这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元惠帝也不是什么体察民情的好皇帝,内阁就算要派人来赈灾,林和礼绝对不会派林晟前来。 他是为了宇文景办事的,宇文景在江南有什么事? 苏家商行的财富! 糟糕! “君君,帮我一个忙!” “……好!” 凤妤当机立断,把商行里的白银全部转移到方玲君的私宅里,方玲君受宠,她的外祖母在自己府邸隔壁买了一栋宅子给她。平日是方玲君度假躲清闲的地方,凤妤在听到林晟到扬州的那一瞬间,立刻命人把白银,黄金和珠宝全部转移走。 在扬州灾情前,这些东西本就全部装箱,只是来不及运走罢了,如今只要装车运到方玲君府邸就行。近日扬州车马频繁,大家怕出事,都在搬运东西,很多商户又在紧闭门户,凤妤和方玲君暗度陈仓,从午后一直搬运到天蒙蒙亮,夜黑风高时,秘密转移。 “阿妤……你真的好有钱啊!”方玲君目瞪口呆地看着暗室里的箱子,全是银子,黄金,珠宝和丝绸。 粮食没有运走的,几乎都已拿来赈灾,许多物品宇文景定是不稀罕,他最稀罕的就是黄金白银和珠宝。 “君君,全送你了。” 方玲君,“?” “我果然是阿妤的最爱,竟然把金山银山都送给我了。”方玲君困惑过后哈哈大笑,“我不要,我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你放心,放在这里保管,宅邸里的暗室除了外祖母,谁也不知道,我给你好好保管着,等扬州的事情了结,我把银子送还给你。” 凤妤是真心要把这笔银子送给方玲君,算是她送给君君的陪嫁,反正她也运不走,林晟来了,商行一定会被林晟搜刮干净,除了粮食,哪怕烧了,她也不想留一分钱给林晟。能及时转移走,就是君君的缘分。 十二州缺的是粮食,不是银子! 银子刚搬运结束,天光乍现,快天亮了,凤妤和方玲君正打算分别,谁知道四面八方的喊杀声传来,扬州城内暴乱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凶险 扬州城内暴乱的起因如苏明所料,是疫病,起因是流民内里接二连三有人起热,出疹,像是疫病。大夫还没详细诊治,管理流民的官兵就报给了州府,州府一听是疫病就慌了手脚。城西那边清晨贩夫走卒多,府兵的恐惧和议论被他们传播,不知怎么的消息就传开了。 城中居民直接就炸了。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这是几百年来相生相伴的灾祸,不知起因,也不知道何时染病,只知道灾祸后疫病会夺走成千上万的性命。 百姓们闻疫色变! 灾民中也有了纷乱,谁也不想遇到疫病,这传染性又强烈,已有不少人得了病,州府是想把灾民隔离治疗,城中百姓已爆发抗议,希望州府把人全部赶出扬州。攻击州府不该接收难民,灾民们不想被隔离治疗,对疫病也极其恐惧,很快就和州府打起来,城中灾民一直都被管束在城区,只有夜里管束疏忽时能走动,如今一听州府要赶他们出去,且许多人染病,自然就乱起来。 几万灾民汇聚城中,难以管束,闹起来州府根本没有兵力抵挡,灾民们闯进民宅,抢夺吃食,因有人染病的缘故,疫病也会带到城中各处,人心惶惶,且几百,上千的灾民不管闯进谁家都无力抵抗,只能任由灾民抢掠。 城中很快就有了血光之灾,凤妤迅速赶回苏家,深怕外祖父出什么事,幸好苏家这边守卫还算森严,宅民暴乱还没蔓延到这边。 府邸中没有太多守卫,若是灾民来袭,还真顶不住,苏管家说,“让族人聚集,这样也能安全点。” “族人聚集也无用处,灾民若要抢掠,谁能躲得过?富商大户首当其冲,苏爷爷,马上准备马车,我们带外祖父去小院避难。” 苏家在扬州的宅子都比较富丽堂皇,定是灾民们首要目标,他们人少,灾民人多,只能去一座小院里避难。 街上已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打砸,抢掠,尖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暖阳和春露护着苏明和凤妤的马车,不要被街上的流民冲撞到。他们刚离开就看到一群难民冲进了苏家府邸,凤妤往后看了一眼,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事不太简单,冲进苏家的难免足足有千人,怎么看都像是组织好。 她心中怪异感很重,苏明的咳嗽声喊回她的注意力,苏明气若浮丝,“亡国先亡民,天降异象,燕阳危矣。” 苏明已经病糊涂了,凤妤却知道,扬州这种乱象绝对不正常,是天灾,也是人祸,这局面就是神仙来都难救了。 事出突然,凤妤只来得及收拾药材和粮食,还没到小院就被流民盯上了,十几名流民看到马车和穿戴整齐的苏家奴仆,且是好几辆马车,蜂拥而上想要抢夺,暖阳持剑护着马车,也不废话,手起刀落,直接划伤两名灾民的手臂,血流如注。 暖阳沉声说,“不想死就赶紧走!!” 暖阳年幼,却也在战场上历练过,煞气逼人,流民们并不敢和这样凶神恶煞的少将军硬碰硬,可几名饿坏的流民却疯狂地大喊起来,“大家快来啊,这里有粮食,快来抢!” 几万灾民全在城中,且不知道谁身上有疫病,传染开后不可开交,暖阳手握长剑,已做好大开杀戒的准备,特别是他看到一名流民脖子上全是红疹后,更是胆战心惊。 姑娘在扬州凶险了! 随着流民叫喊,一群不知道从哪儿用来的灾民瞬间包围他们,凤妤掀开帘子,当机立断,“暖阳,把两袋米丢下去!” “是!” 亲兵挥剑就砍,谁看见马车就砍谁,这时也顾不上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们已是一群亡命之徒。 暖阳把两袋米丢下去,“这是我们仅有的粮食,我们家老爷只想逃命,你们也不想死,别再追来。” 两袋米被丢下去后,流民们像是饿极的野兽,瞬间扑过去哄抢。 凤妤再一次见到人性丑陋,没有粮食时,他们同仇敌忾,一起抢掠,可有粮食时,他们却相互残杀,多死一人,就少一个人争抢。 “快走!”凤妤放下帘子,不再去看,暖阳策马走到马车前,“姑娘,刚刚扑过来的好几个人身上都有红疹,像是发病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乱象 凤妤心脏狠狠一跳,刚刚的厮杀,很多护院和流民都有接触,若是染了病,怕是……疫病传染性极强,一人染病,一家难逃。凤妤也不能丢下那群拼死护住他们的护院,街上流民到处都在抢杀,凤妤再一次掀帘,沉声说,“所有人都撕下一块干净的棉布,捂住口鼻,到了府邸后,在府外换掉衣裳,净手净脸再进来,衣服原地烧掉,所有人都必须听令,暖阳全盯着!” “是!” 众人也知道灾民中有疫病,姑娘没想过放弃他们,已是千恩万谢,这扬州城到处骚乱,起火,根本无处躲藏。 很快就到府邸,这处三进院并不大,也不显眼,就是很普通的一座宅院,且曲径幽深,附近都是小户,并不是灾民们的主要目标。这群人主要目标是城中大户,小门小户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给他们抢夺。 所有人的门前停下,除了在马车里的苏明,苏管家和凤妤,所有人都换了外衣,原地烧点,马车迅速卸载药材,粮食搬运到府邸内。凤妤站在门口就看到远处起了火,烟火四起,隐约的尖叫声和哀嚎声传来,凤妤担心方玲君。 方玲君外祖母二嫁的人姓杨,在扬州城也是大户,必然是灾民们的目标。 君君…… “姑娘,别担心,州府那群见风使舵,口腹蜜剑的,不会让方大帅的家人出事,且他们的府邸离州府府邸很近,不会有事。”暖阳似是看穿她的担忧,轻声安慰。 凤妤点了点头,所有人都进了府邸后,凤妤迅速安排起来,刚刚和灾民厮杀过的护院,马上隔离,凤妤说,“大家不要担心,你们未必会染上疫病,就算染上了,我带了药材,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隔离是为了不让病情传播,请大家理解,暖阳也要隔离,两日后若不高热,不起红疹就结束隔离,关键时期,请大家配合,莫要惊慌。” 情况危险,凤妤却有条不紊地安排所有事,这群苏家的护院对三姑娘其实并不熟悉,更忠心于苏明。可一路走来,三姑娘及时带他们逃离苏家府邸,避免一场踩踏,掠夺,又护着他们从灾民手里逃出来,他们对三姑娘莫名地信服,没有人质疑她的决定。 “姑娘,我不隔离,也不进府邸,我就守在院外,帮您打探消息,我们不能在扬州当瞎子。”暖阳点了两名亲兵,“他们随我一起。” “是!” 这几人随着凤妤一起南下,本就是最好的士兵。 “行,可有一事你要先帮我。”凤妤让春露去安置其他人,她带暖阳进了屋里,沉声说,“暖阳,你听着,扬州的消息一定传到胶州,知许会来扬州,可他还不知道扬州发了疫病,以为只是灾民作乱。一会我与他交换,你告诉他,请务必回到胶州,我们在扬州一定会想方设法活下来。但是他不能来,扬州疫病已传开,一定会蔓延到燕阳各地,十二州也不例外,十二州只是停了商航。灾民也一样会涌到十二州,胶州首当其冲,不管他到哪里,必须马上折返。控制胶州疫病蔓延,宁州铁骑六万人都在胶州呢,千万,千万不要染上疫病,十二州贫瘠,药材奇缺,如今还未有示警,若是染上疫病,只能等死了!” “是!”暖阳并未想得这么远,听到凤妤的话后也胆战心惊,十二州什么资源都稀缺,不像江南,若是真的大规模染病,特别是宁州铁骑染病,定会感染成千上万人,军中全吃大锅饭,人员密集,传染得最快! 凤妤摘了镇魂珠,很快就穿到谢珣身体里,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是船上。凤妤出了船舱,这是胶州出发,从另外一个港口直接到扬州的船只,船上全是宁州铁骑,他们常年在北方作战,可没感受过南方的水路,有几人是天然晕船,且水位偏高,风大水急,十分摇晃,好多人都吐了,飞影跟在他身后。 凤妤问,“到哪儿了?” 飞影沉声说,“还有三个时辰就到扬州了。” “调头,回胶州。” “主子?”飞影一怔,“姑娘?” “调头回胶州,放心,你主子马上就回来,他知道轻重。” 飞影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凤妤说,“扬州疫病蔓延,且城门封锁,水路港口为了防止灾民入境,盘查很严,你们这一船人进不去扬州。据我所知,宁州铁骑没有应对疫病的经验,若是疫病传染开了,十二州又少药材,这一船人说不定都要死,不要为我涉险。” 凤妤虽是夸大疫病,可她看文献资料,三年前的洪涝,疫病只在四城传开,就死了两万人,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飞影白了脸,谢珣收到扬州大乱的消息后,带了两千人下江南,如今才知道两千人根本解救不了扬州城,且会白白断送性命。 “调头,他回来也会调头。” “是!” 第三百五十九章 撞门 谢珣过来时,还一头雾水,以为凤妤遇到危险,没想到见到的是暖阳,耳边是扬州城内不断传来的哀嚎声和尖叫声,还有杀烧抢劫的声音,谢珣心中微沉,暖阳很快就把凤妤的原话复述一遍,谢珣大惊,“疫病?” “是,已经蔓延开了,桑南人的动向未明,大帅不敢增援扬州,如今疫病蔓延,更是严重,扬州马上就乱了。”暖阳说,“主子,前些日子港口未开放,许多灾民都想涌到扬州,如今城中大乱,疫病蔓延,许多人都会逃离扬州,我一定想办法带姑娘离开扬州,您和铁骑不能涉险。疫病也不能在胶州蔓延,您要尽快回去。” “你们走不了,港口的船只一定优先城中的官员和亲眷,苏老病重,权势被夺,阿妤身份不能曝光,如何能登船?” “主子,方姑娘就在城中,疫病起她一定会想到姑娘,他们家会优先被送走,顺带捎上姑娘和苏老,我们几个人可以不登船。” “你疯了吗?方玲君固然可信,可她登船要去哪里,你知道吗?阿妤和苏老在船上,若是身份暴露就是羊入虎口。” 暖阳一怔,也想到问题严重性。 “主子,姑娘千叮咛,万叮嘱,你不能带铁骑来宁州涉险。”暖阳劝说,“你和姑娘尽快换回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能做的事,哪件是本王不能做的?”谢珣看着案桌上的镇魂珠,扬州危险重重,那他代替凤妤留在城中,不必再换回去。 “可您能做的,姑娘不能做,她不熟悉军中,若是旁人起疑,姑娘又不能及时回到身体里,您不怕她在胶州出事吗?万一胶州也有疫病呢?她知道怎么处理军务吗?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您不能指望她什么都懂。” 暖阳是第一次顶撞谢珣。 他也不希望谢珣留在扬州涉险。 他是宁州铁骑主帅,将来要带宁州铁骑杀回京都,不能在扬州涉险。 “暖阳,若她有什么危险,你必须要摘了这破珠子,这是军令,知道吗?”谢珣沉声说,暖阳说得对,阿妤不熟悉军务,许多事需他亲自交代,可他不会让凤妤一个人在扬州担惊受怕! “是!”暖阳点头。 凤妤和谢珣来不及说一句话又换回来,谢珣问飞影,“她留了什么话给我?” “姑娘给您留了一封信!” 扬州。 凤妤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还担心谢珣犯浑,不肯戴回镇魂珠,那就真的糟糕,幸好他算理智,若不是六月六那场大变,若不是他如今是宁州铁骑主帅,以过去小侯爷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一定会代替她在扬州涉险。 伤痛使得他成长,也已分得清楚轻重。 凤妤很高兴! 可她来不及多想,去看苏明。 苏明一路颠簸,极是疲倦,凤妤带着苏家的大夫,给他喝了药,苏老精神极差,难过地说,“是外祖父拖累你了。” “外祖父在阿妤心里是宝,怎么会是拖累呢。”凤妤轻笑说,“您放心,阿妤会平安带你离开扬州,我们去西洲。” 苏明知道,自己去不了西洲。 他生在扬州,长在扬州,落叶还要归根,何况这一生已走到尽头,万万不能拖累阿妤,“阿妤,不要管外祖父,去港口登船,离开扬州。” 凤妤说什么都不愿意。 暖阳和两名亲兵在外探听消息,午时带回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北城门被破了,那群灾民疯了一样地围到北城门。扬州守备军也有几万人,却因为疫病的缘故,人心惶惶,没有人敢靠近灾民,有很多灾民身上都有红疹,一看就染了疫病,守备军不想感染疫病,弃城而去。灾民们直接打开城门,城外数万灾民齐齐涌到城内。 凤妤心惊肉跳,把粮食和药材都藏到暗室里,来这座房子就是因为有暗室,可以藏身。她也把苏明和苏管家送进去,让春露照顾他们。 城中几万灾民泛滥,杀烧抢劫再所难免,凤妤沉声说,“港口怎么样?” “全是离开的船只,富商们一大早就收拾家当离开扬州,港口挤满着人,都等着开船,如今不能去。那边商铺密集,灾民在那边抢吃的,早就堵住了路,刚刚我碰见方姑娘。”暖阳把凤妤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方姑娘说一群灾民闯到她家,见人就杀,像是有人浑水摸鱼,故意作乱,不像是灾民所为。” “君君怎么样?” “方姑娘看着还行,他们正在离开扬州,方姑娘让您去港口找她一起登船,可是港口如今怕是过不去。” “她能走就行。”凤妤心中微沉。 街道上全是灾民作乱,也有人浑水摸鱼,不如藏身扬州城内,没人知道她在扬州,好好藏好等风波过去就行。 苏管家说,“姑娘,入夜后这群灾民可能会找地方过夜,我们就去港口,老爷在港口有船,我们可以登船离开。” “只能如此!” 可混乱比凤妤预计的来得更快一点,骚乱和抢掠已蔓延到这片区域里,暖阳和两名亲兵退到门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灾民到处抢食,霸占房屋,扬州城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混乱,州府仿佛瞬间瘫痪,连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 凤妤怕暖阳和亲兵在外危险,开门让他们进来,然后锁紧门窗,沉默以待。 灾民们闯到隔壁的院落里,疯狂地喊着有吃的,一群人围过去,孩子大哭,妇女尖叫,还有男人和灾民们搏斗的声音。 暖阳和几名亲兵听得愤怒不已,可他们不能动,一来灾民太多了,二来他们首要任务是保护凤妤。三是他们也不能染上疫病,否则凤妤处境会越发艰难。 “这里有一处宅院,开门,开门……”流民在外大喊,撞击着门。 暖阳和几名亲兵,护院们都拉开了弓箭,绝对不能让他们进门,大门是铁门,栓得牢固,暖阳倒不怕他们能撞开,这需要十几人的才能撞开,或是需要专门攻城车。 春露紧张地抓着凤妤,“姑娘,你去暗室躲一躲。” “若他们真闯进来,哪里都躲不了。” “这里一定有人,大家快过来!”穷凶极恶下,人人都想铤而走险,几十名灾民围了过来,暖阳蹙眉,上了墙头,五名亲兵和几名护院也齐齐站在墙上,弓箭对准了灾民,幸好来得也不算多,那群灾民看到弓箭后,迅速后退,骂骂咧咧。 暖阳弯弓拉弦,恼怒说,“我们家有老人,有孕妇,有孩子,你们身上也不知道谁有疫病,谁敢闯进来,我就杀了谁!大家都是穷苦百姓,都想吃饱穿暖,保护自己的家人,你们这样到处抢掠,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你们在扬州城内吃香喝辣,关闭城门,谁管过我们的死活,反正我们染了疫病,拉着你们一起陪葬!”为首的灾民说着用身体去撞大门! 身后十几人也愤慨激昂,随着他一起去撞大门。 暖阳说,“关闭城门的是州府,不是百姓,你心里有恨,你去找州府,州府就在东南面,我最后说一次,退开,不然我放箭了!” 第三百六十章 杀人 “他不敢放箭,在吓唬我们,里面一定有吃的。”灾民们大喊,又疯狂地撞击铁门,暖阳眉目一沉,那男子脖子上全是红疹,且眼里有血丝,看起来极是凶恶,似乎知道自己染了疫病要拉人一起陪葬。 暖阳放箭,射穿他的胸膛,灾民尖叫,连连后退,没想到暖阳真的会放箭,男子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他染了疫病,你们跟着他一起胡闹,也想染病吗?”暖阳沉声说,“疫病虽会人传人,可不是没一个人都会染病,我知道你们家乡受灾,又在扬州城外担惊受怕,怨恨扬州百姓能被庇护。可百姓无辜,你们这样抢掠,故意染病,是想拉着所有人和你们陪葬,这不值得。我再说一次,如果有人敢闯到我家,我一定会先杀了他!” 或是暖阳的气势太过强硬,灾民们被吓退了。 凤妤和暖阳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第二波灾民又来了,且人数越来越多,扬州城内已无安全之地,暖阳再一次击退灾民,总算安静一段时间。春露已蒸好上百个馒头,所有人充饥,且带好粮食。春露继续做馒头,条件有限,除了馒头和粥,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枕戈待旦,都非常紧张和焦虑,包括凤妤。 倏然,门外有人敲门,“阿妤,阿妤……” “是君君的声音!” 暖阳站在墙头一看,是浑身带血,披头散发的方玲君,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匕首还滴着血,她的脖子,脸颊全是血。 暖阳吓一跳,以为她重伤,慌忙开了门,让她进来,方玲君见到凤妤时,人还有点傻傻愣愣的,“阿妤……” “君君,你怎么了?你不是去码头离开了吗?” 凤妤疾步朝她走去,被亲兵拦住,“姑娘!” “方姑娘,你先换衣裳,洗手净面……”暖阳看到方玲君浑身血迹,怕她带了疫病回来,方玲君像是木偶,眼神空洞,凤妤心中狠狠一窒,发生什么事? 春露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方玲君又洗漱过后才来找凤妤,惊魂未定,凤妤担心地检查她是否有别的伤口,除了小腿有点擦伤倒还好。 她身上全是旁人的血迹。 “我们的马车被撞翻冲乱,所有人都走散了,码头根本过不去,全是灾民,他们……他们疯了,他们想要把疫病传给每一个人,要拉着扬州所有人陪葬。我还看到有人故意浑水摸鱼,大开杀戒,他们全疯了,阿妤……” “别怕,别怕,没事了!”凤妤抱着她不断安抚,方玲君吓坏了,幸好暖阳和她说过凤妤的地址,她一路寻过来,路上看到许多人都像疯一样相互厮杀。 马上就要日落,方玲君奔波一天又累又饿,春露端来一碗白粥,仅放了一点点盐,方玲君捧着碗一口气喝下,凤妤怕她烫着缓缓地安抚着她。就这情况,日落后他们能走吗?凤妤心中存疑,方玲君喝过白粥后,手脚总算回暖,暖阳欲言又止,好几次眼神示意凤妤离方玲君远一点。 方玲君毕竟从外面刚回来,身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沾上疫病,虽是洗干净了,暖阳总不放心,三姑娘体弱,疫病最喜欢攻击体弱多病的人。 可凤妤不在意,暖阳也不好说什么,且方玲君看着惊魂未定,的确也不好说。 “我有点能理解那些灾民的想法了。” 真的饿坏了! 又饿又冷,又害怕,她一路奔跑过来,还杀了一名想要抢她耳环的人,她都摘下来丢给他,他还是不依不饶,方玲君卷缩在凤妤怀里,眼泪瞬间就落下来,“我杀人了,阿妤……” “我……我杀人……我刺进他的脖子。”方玲君语无伦次,“哥哥说,要杀人就要刺他的脖子,一刀毙命,不要让他有机会反杀,我……我刺穿了他的脖子,他的眼珠子睁得好……好……大。” 凤妤心疼极了,满心酸软地抱着她,方玲君娇生惯养,从小养得不知疾苦,快乐活泼,哪有经受过这样的场面。 “不怕,不怕……” 方玲君在她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凤妤不断安抚着情绪崩溃的她,春露在旁都看得眼睛泛红,这群灾民真是太过分了,故意闹事。 “州府都不管了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炼狱 扬州州府也乱成一团,守城官兵全撤回来守在州府门口,已筑成一道防护墙,不允许灾民进来,有一些幕僚,官员的亲眷早就第一波离开扬州。 林晟也没想到扬州会乱成这样,他接到命令来扬州时,只有苏明病重的消息,途中听闻柳江决堤,已派人回京都报信。两江的消息一直捂着,不敢上报,他的消息可能还先一步到内阁,可如今消息定是传不过来,也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做。 可他的任务,不是赈灾,也不是处理扬州城内的灾民,而是拿到苏家商行的财富,所以林晟半夜到扬州后,简单的休息后带一队人马去苏家大宅,想要逼迫苏明交出苏家的令牌,他并不知道那令牌在凤姝手中。 他带人去苏家府邸时,灾民们已在街上作乱,扬州知州说过,苏明病危,没有人敢担着杀了苏明的骂名,只能等他熬不过冬天,咽气后再去谋取苏家的财产,除了苏明,苏家族人不足为惧。林晟看到街上到处作乱的灾民,心生毒计,故意派兵扮成灾民,煽动和怂恿他们去抢夺苏家大宅,苏家大宅占地广阔,能容纳上千灾民,这群灾民受困多时,被煽动后凝聚成一团,闯进苏家大宅。 林晟本想着灾民们闯到苏家大宅,趁乱杀了苏明,只要苏明一死,商行就落在他手里,他尽快出扬州,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道苏家早就人去楼空。林晟气急败坏,并不管街上纷乱,带着一队府兵去搜刮苏家商行,却发现银庄的库房早被搬空,只剩下几万两白银。 林晟气急败坏,抓了苏家族长和苏明弟弟来逼问,可没有人知道苏明去哪儿,出事前苏管家的家眷也找了地方躲藏起来,林晟不相信苏明病重,还能从扬州插翅飞了,立刻在州府调查卷宗,查阅苏明在扬州的私产,一家一家派人去搜。 若这差事办不好,他回京都无法交差。 可扬州城内的混乱,比林晟预计得要疯狂,城门打开后,数万灾民再一次涌进来,哀鸿遍野。疫病来势汹汹,有几名府兵竟染了疫病,身体出现大片红疹,高热,疫病很快蔓延开,林晟开始恐慌,这种混乱局面,他要怎么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大人,别管苏家的财产,快点逃,扬州城乱了,再不走我们都要送命在这里!”州府苦口婆心地劝。 林晟拔剑抵着他的脖子,“你听着,若不是你好大喜功,接收过多灾民,扬州不可能失控,如今造成如此混乱局面,你其罪当诛。身为扬州州府,出了事不想解决,只想逃跑,你有什么脸面当这州府,听着,带人上街去,遇上作乱的灾民就杀,杀鸡儆猴,扬州几万守备军是干嘛的?躲在州府看灾民作乱?” “可是,他们大多数人染了疫病……” “染了病就杀!全部杀干净的,疫病也就控制在扬州城内,你还想疫病传到燕阳各地州府吗?”林晟盛怒,他带人去苏家商行搜刮银子,回来却发现州府的守备军竟怕染病,被灾民打开城门,扬州城内灾民成倍增长,随着失控,这群守备军贪生怕死,竟不去维护秩序。 李咏知州声音颤抖,“大人,灾民……数万人全杀了?” 扬州失控是守备军怕染疫病,这是其一,其二是灾民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总不能每一个人灾民都杀了,如今这城中到处都是灾民,这怎么杀得完! “谁敢在街上作乱,那就杀了,杀鸡儆猴,你们躲在州府,他们更肆无忌惮,疫病很快就会把扬州所有人都传染,马上派人去镇压。扬州失控,你也逃不了罪责,你的亲眷也逃不了,你才是这场动乱的罪魁祸首,你最好将功赎罪!”林晟都要气疯了,没想到李咏如此好大喜功又无能,“马上关闭扬州所有的出城通道,疫病不能传出扬州,越少越好!” “……是!”李咏也知道害怕了,慌忙传令扬州的守备军人人都戴上面罩,上街抓捕作乱的灾民,一定要控制扬州的秩序。 林晟也不知道多少人染了病,他一路上来过来只听过洪涝,没听闻疫病,若只是扬州有疫情,就要把疫情控制在扬州城内,不要随意走动,把病情带到扬州各地。 “苏明名下的私宅都搜过了吗?”林晟问,他最重要的任务是苏家商行,并不是维护扬州的秩序,那是州府的事。 “搜过了,都没有他的踪迹。” 林晟目光阴鸷,一个垂暮老人,重病在身,能跑去哪儿? “去查苏正的私产,他们定是躲起来。” “是!” 太阳西斜,暮色沉沉,夜色随之而来,扬州城远处火光冲天站在州府门前能看得一清二楚,林晟没想到扬州会失控至此。 这李咏……罪该万死! 他一开始就不该开城门放这么多灾民进城,几万灾民聚在城中,必然生乱。扬州城内将近八十万人,若都要染病……后果不堪设想。 他接收了几万灾民后,知道州府无力控制,又紧闭城门,把一部分灾民关在城外,活生生地饿了几千人,荒野白骨,疫病增生,仇恨也增生,饥饿,疾病让这群灾民仇恨疯长,如今是要拉着扬州所有人一起陪葬。 林晟目光阴鸷,若是拿不到苏家商行的财产,唯有一把火全烧了,回京也能免去一顿责罚,这是最稳妥的做法,把一切嫁祸给李咏。 落日后,方玲君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凤妤和她都做了男装打扮,所有人都带上面巾,春露把粮食分发装好。苏明已有些昏沉,暖阳把他抱上马车,一行人准备去码头离开扬州。 马车刚开出狭小的街道,到了大街上,一阵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暖阳勒马抬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身穿官袍的府兵戴着面巾,手持长刀疯狂砍杀街上的灾民,灾民到处逃窜,被无情虐杀,尸体横躺一地。许多灾民奋起反抗,与官兵打成一团,火光和鲜血映红整条街道。 暖阳十几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 凤妤和方玲君掀帘,花容失色。 “暖阳,改道!”这条路不能走了。 苏管家对扬州城很熟悉,很快指了一条道,然而,刚走出环形街区,想换掉一条道时,暖阳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林晟。 林晟身穿绯色官袍,骑着骏马领着一队人从他们身边风驰电掣而过,暖阳在见到林晟瞬间低下头,幸好戴了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否则林晟定会认出他们。 “快走!”暖阳沉声催促。 看林晟的方向,定是来寻苏老的! 扬州已是人间炼狱,必须尽快逃离。 第三百六十二章 活着 天上浓云密布,寒风呼啸,暴雨将至。 凤妤等人到了码头时,人山人海,暖阳不敢靠得太近,所有人都在等着船只离开扬州。凤妤看得胆战心惊,这种密集人群疫病最是容易传染。暖阳派人前去询问得知,扬州关闭所有码头,渡口,不允许百姓离开扬州。 方玲君担心她的家人也不知道离开了扬州,还是被困在码头,凤妤说,“李咏知州闯下弥天大祸,如今亡羊补牢,希望把疫病控制在扬州。” 这是非常正确的决策,若是疫病传播到燕阳各地,只会酿成灾难,可人都有求生本能,都想活命,谁也不想在扬州城内赌自己是否能度过这一场灾难,她也不例外。 “去夕阳林渡口,我来带路,那边有一艘小船。”苏管家想起一个偏僻小渡口,这是苏家商行的人才知道的地方,是平时走货去桑南走的水路,并不是扬州官方渡口。 凤妤点了头,渡口人山人海,容易感染,定是过不去了。凤妤只能改道,路上遇到一波灾民作乱,暖阳以剑逼退。灾民刚退,暖阳还来不及松口气,只见林晟带一队人马朝他们横冲直撞赶到,手中长刀破空而来。 暖阳以剑迎击,火光迸射,两道人影错身而过,暖阳夹紧马背,身体往后仰几乎贴着马背,长刀抵着长剑贴着他的脸擦过。 林晟也认出了他。 “暖阳,果真是你!”他在街上遇到这队人马时就觉得分外熟悉,马车并无特殊之处,非常低调,像是城中富商逃亡。可宁州铁骑的精锐气质太过明显,林晟错身后就觉得不对劲,慌忙赶来,没想到竟是暖阳来扬州。 那马车里,定是苏老! 暖阳单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持剑刺向林晟的同时,朝着亲兵大吼,“快走!” “是!” 林晟长刀相迎时,目露凶光,“苏明就在马车里,拦住他们,一个也别想逃!” 他没想到谢珣竟派暖阳带人来救苏明。 护院驾车往前飞奔时,府兵已把他们团团围住,亲兵和苏家护院拔剑护着马车,可府兵人数太多,两名府兵砍伤马腿,马车失控翻到一旁,凤妤,方玲君和苏老被甩出马车来。苏老被甩在路边,磕到一块石头,凤妤目赤欲裂,顾不上疼痛爬着靠近苏明。 “外祖父,外祖父……”凤妤慌忙扶起他,苏明本有些昏沉,这一摔反而精神了些,暖阳和林晟厮杀激烈,凤妤和方玲君虽是男装打扮,林晟却一眼认出,忍不住狂喜,“我说暖阳为什么在扬州,原来是凤妤也在!我本只想要苏明,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凤妤的价值,可远比苏明还要高!只要拿着凤妤,凤姝就会乖乖听话,君心大喜,还能逼得谢珣束手就擒,破坏谢家兄弟在十二州的部署,一石三鸟,真是天助她也! “诸位听令,这是反贼谢珣的未婚妻凤妤,谁能生擒她就能加官进爵,得黄金万两!”高官厚禄一向是最诱惑人心的,府兵瞬间贪婪兴奋,齐齐朝凤妤砍去。 “林晟,你敢!”方玲君挺身护着凤妤和苏老,“你若敢抓阿妤,就先过我这一关,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父帅和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方姑娘,若你识趣点,我自当没见过你,若你执意要拦,死在扬州灾民手里,大帅和方楚宁又能怪谁?”林晟一边和暖阳周旋,一边下令,“不要管她,生擒凤妤和苏老,其他人杀无赦!” 府兵得令,疯狂扑过来,这是扬州府兵精锐,护院不是对手,全靠亲兵挡着,他们人数众多,刀剑无眼,好几次都要刺伤凤妤。 几名护院被砍伤在地,凤妤和方玲君看着护院不断倒下,几名亲兵也负了伤,两人对视一眼捡起护院落在地上的长剑防身。一名府兵负伤后爬起来,抓起宝剑就朝背对着他的亲兵砍过去,凤妤和方玲君挥剑朝他的脖颈刺过去。 两把长剑一前一后,把人绞杀。 鲜血溅落在凤妤的眼眸里,烈焰如火,可她的眼神却冷清如雪,两人身手虽然一般,却背靠背勉强自保。 暖阳被林晟绊住,两人都下马厮杀在一起,难解难分,暖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妤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姑娘,快跑!”一名亲兵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姑娘,什么都别管,往渡口跑,我们会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凤妤低头看着气若游丝的苏明,再看着忠心耿耿守护着她的亲兵,这都是谢珣身边最精锐的人,一个又一个倒在她面前。 她心痛难忍,倏然大喊,“林晟,住手,我知道你想要苏家商行的财产,你停手,我就给你!” “姑娘!”暖阳挥开林晟的剑,疾步护在她身边,警惕地看着林晟。 “你果然转走苏家商行所有的钱财!”林晟不喜欢凤妤,自从京都的骑射宴后,他就不喜欢凤妤,这姑娘心思缜密,口腹蜜剑,林雨燕被她毁了一生,她又拐走他的弟弟林萧,若不是她,林萧不会背叛家族,如今,他恨不得手刃凤妤泄恨,可他知道,凤妤活着才是他的保命符,江南这差事他不能办砸了,“说,你转移去哪儿了?” “不能说!”苏明撑着一口气,推开凤妤,他垂垂老矣,已是油尽灯枯之相,“阿妤就算把苏家的金山银山都交给你,又有何用?” 他悲愤地指着夜空,“这是天谴,千年古城扬州何曾出过这样的乱局,宇文皇室气数已尽,新的帝星出于西北,只有镇北侯府的血脉,才能收拾残局。你这为虎作伥的鹰犬爪牙,看不见扬州的杀戮,看不见满城百姓的鲜血与疾苦,一心只为私欲。有你这样的臣子辅佐,可见宇文景四面楚歌,大失人心。宇文皇室傲慢,无能,杀功臣,诛良将,必有天谴。看,这就是报应!老夫走南闯北几十年,看淡生死,只不过贪恋片刻温情,害得我外孙女深陷扬州,是老夫之过。” 他转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凤妤,眷恋又悲伤,仿佛要把她的容颜深深地刻在心里,“阿妤,走,不要为了外祖父奔命,外祖父享尽富贵,看尽繁华,此生足矣。跟着谢珣去闯天下,这不是造反,是顺应天命。苏家财富不能落于昏君之手,外祖父在天上看着你呢!” 苏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夺过她的刀,刺穿胸膛,天光闪烁,一道闷雷响在头顶,乌云压顶而来,映出凤妤通红的眼,她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染红苏明的胸膛。苏明却慈爱地看着她,伸手拥抱凤妤。 因为拥抱,长剑穿透他的身体。 这是世上,最痛的拥抱。 是生与死的两端,斩不断的亲缘羁绊。 “阿妤,好好活下去……” “外祖父!”凤妤的心仿佛也被这把长剑刺穿,苏明缓缓地摔在她怀里,凤妤崩溃又疯狂捂住不断从苏明胸膛里流出来的鲜血,却徒劳无功,她满手鲜血,眼睛刺痛,无数的刀尖在她心脏上狠狠地绞杀,她的骨头如被人砸碎,“救命……谁来救救他,暖阳……君君,谁来救救他……外祖父……不要……” 她发疯一样地想要挽回苏明的命,却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渐渐远去。 “啊!”凤妤崩溃尖叫,“林晟,我要杀了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复仇 凤妤双眸血红,夺过方玲君的长剑朝林晟刺过去,林晟轻蔑地看着她,轻轻一挥挡开凤妤的长剑。 林晟傲慢而轻蔑地看着苏明的尸体,“不自量力,来人啊,生擒凤妤!” 他一声令下,府兵又开始朝凤妤杀来,方玲君擦去眼泪,拽起凤妤往前跑,凤妤不断回头看着地上的苏明,亲兵帮忙断后,挡住那些要抓捕凤妤的府兵们。 “阿妤,我们会活下来!”方玲君想起那一次在西岩山中,她们也是如此手牵手地奔命,“我会保护你的。” 扬州府兵人数众多,仍是追上她们,方玲君和凤妤被长刀划伤,踹倒在地,三名府兵冲上来步步紧逼,方玲君张开双臂护着凤妤,“我是长公主和方敛之女,是皇亲国戚,你们若敢杀我,定会株连九族!” 方玲君从小到大都没拿过皇族身份压人,哪怕面对她讨厌的林雨燕,和京中贵女起冲突,也不曾用过皇室身份去要挟别人。 在目睹宇文景弑君又登基后,更以之为耻,可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又从小得到皇室供养,总不能割肉还亲,只能生生憋着,她来江南何尝不是为了逃避。 可为了救凤妤,她还是搬出自己皇室身份。 林晟缓缓而来,长剑在手鲜血滴落在地,浓云密布的天空惊雷阵阵,府兵们让出一条路来,林晟面无表情地看着方玲君。 “方姑娘,你真的很碍事。”林晟声音薄凉,凤妤从他眼底看到杀意,背脊发麻,林晟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杀你,只怪你交友不慎。今夜扬州惊变,多少勋贵豪族的千金公子死于灾民之手,长公主和方大帅定会为你报仇!” “林晟,你……”方玲君没想到他竟真敢这么丧心病狂,林晟长剑指着方玲君刺过来,一剑就同时杀了她和凤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渡口的方向飞来一把长剑,直扑林晟门面,林晟诧异蹙眉,转而避开,长剑刺进地面,发出了沉闷的剑鸣之声。 凤妤看着那熟悉的剑柄,欣喜若狂,转身看去,只见谢珣骑着一匹黝黑骏马飞驰而来,玄衣轻甲,宛若天神降临,半空黑云翻滚如潮,谢珣玄衣猎猎伴随着闪电雷鸣单骑进扬州,杀进战场。凤妤热泪盈眶,谢珣目光掠过狼狈的凤妤,一人一马掠过他们,带起一阵冷风后,谢珣扫起插进地面的长剑。 “林晟,受死!”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长剑朝林晟压过去,林晟在看到谢珣那一瞬间心口微凉,脸色瞬变,连出剑都慢了一点,被谢珣剑气所伤。 “谢珣,你这逆贼,竟然敢单枪匹马来扬州!” “因为,老天都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 谢珣和林晟厮杀在一起,那三名府兵也挥剑帮忙,被谢珣砍杀,林晟虽是禁军从小习武,却不是谢珣的对手,节节败退,弯刀长剑相击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带起火光点点,凤妤扶着方玲君起身躲到一旁,避免拖累谢珣。 十几招过后林晟逐渐力竭,有了颓败之象,“来人,谢珣在此,速去调兵支援!” 谢珣已看穿他的恐惧,那双凤眸在寒风中杀气四溅,明亮如火,宇文景能够轻而易举地诛杀镇北侯府全家,能够无声无息地在京都长街埋伏,利用北蛮人的红砂矿制作弓箭,林晟功不可没,如今他落单于扬州,又在他面前。 这人头,他要定了! “林晟,阎王点名要你命,谁也救不了!”谢珣浑身血液燃烧,激荡,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怒吼一声挥剑往前,招招毙命。 他把林晟当成了北蛮人。 谢家的剑法行云流水,看起来像是花架子,并不适合杀敌,可镇北侯四父子都熟练谢家剑法,在战场所向披靡。林晟在气势上就输了,虽不曾和谢珣真正较量过也知道,他打不过谢珣,整个京都,除了方楚宁,没有人在谢珣的剑下过百招。 谢珣挥剑就砍,把手中的剑用出刀的效果,没有一点花招,绝对优势的力量和招数下,林晟迅速挂彩。 腰腹和大腿全被长剑划伤,伤痕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谢珣一脚踹开林晟,他摔在地上,翻身而起时谢珣又到了他面前,寒芒大盛,掠过他的眼睛,他的胸膛上又新增一条伤痕,林晟惨叫,身体翻在一旁又狼狈地爬起来,长剑狠狠地刺到地面,鲜血顺着剑尖落到地面。 他惨叫声刚落,又见寒芒袭来,他抬剑去挡,只觉得虎口一麻,长剑被谢珣击飞出去,整条手臂差点被谢珣削掉。 “谢珣,你这疯子,要杀就杀,给我一个痛快!”林晟又绝望,又愤怒,他自知逃不出谢珣的手掌心,身体各处已被谢珣划了十几道伤痕。 谢珣是故意的! “我大哥被万箭穿心,你这点伤算什么?”谢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情绪比浓云还要黑沉,并无一点喜悦,杀了林晟,他大哥也回不来,“宇文景只不过是一个阴险小人,心思虽然歹毒,却不懂实际操作。红砂矿是你制作的,长街设伏也是你布局的,你从小就嫉妒我大哥,杀他的时候痛快?” 林晟的长剑被打飞,他却还在拖延时间,希望扬州的府兵能够赶到,谢珣只不过是只身一人,只要府兵赶到,他就能活。 “谢知许,你恨错了人,你要恨就恨你镇北侯府盛气凌人,目无君上。和谈本该是皇上和北蛮人谈,你和谢珏非要拽在手里,不肯放权。西岩山上又步步紧逼。宇文家是君,你们是臣,君要臣死,臣就要伏诛。你们倒好,完全不把先帝和皇上放在眼底,谢珏伤了眼睛就要华珍公主远嫁北蛮。先帝气得当天夜里就咳了血,你们这种功高盖主,又狂妄傲慢的家族,哪个皇帝能容忍你们?若不杀镇北侯府,宇文皇室永远被架空,你爹死了,还有谢璋。你和谢珏更不是善茬,谁能容你们?” 凤妤只觉得他疯了。 又恶毒,又疯癫! 雷声轰隆中,林晟声音疯癫,又放肆,一股脑儿把心里话全说了,“我出生氏族林家,从小尊贵,本该结交志同道合的氏族子弟,在官场相互扶持。因为谢珏,我被方楚宁带头孤立,谁也不敢与我结交,仿佛我是洪水猛兽。我本该受人敬仰的氏族公子,却因谢珏过得比寒门子弟都不如,我全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我就是要证明给这群氏族子弟看看,哪怕他们孤立我,排挤我,我靠自己也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我比他们更出色!是你镇北侯府把我林家推向皇权。是你二哥傲慢,狭隘,早来灭门之祸。红砂箭是我秘密制作,京都长街是我设伏,我只恨没有把你们侯府三子全部诛杀在长街里,哈哈哈哈哈哈……谢璋心脏那一箭,是我射的!哈哈哈哈,燕阳最擅骑射的将军,这种死法多讽刺啊。” “林晟!”谢珣怒吼,挥刀就砍,林晟已失去反抗能力,谢珣的长剑在他身上划了几十刀,最后狠狠地刺穿他的心脏,“那你就滚下去,跪在我父亲和大哥面前,好好赎罪!” 长剑穿透他的身体后,又狠狠地拔出,林晟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这一场恩怨总算告一段落。 第三百六十四章 帝王 仇人伏诛,本该是痛快的事。 谢珣却觉得心里空荡荡,他眼眶发烫,发酸,仰头看着黑沉的脸,大哥,我为你报仇了,你安息! 他这种人就该死在荒野,连尸体都被野兽啃咬,无人收尸,也不配享受祭拜,只能当一只孤魂野鬼。 “知许!”凤妤在后面喊着他,谢珣回身,凤妤已跑过来扑在他怀里,滚烫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谢珣扔了剑,抱紧了她,把她紧紧地按在怀里。 他安排好宁州铁骑的军务后只身下扬州,河上全是逃离扬州的船只,大大小小遍布河面。 只有他一人一船逆行而上,穿过那些逃命的船只,跨越山河来寻他挚爱。 “别怕,我在呢。”谢珣安抚着她的恐惧,幸好来得及,刚刚看到林晟挥剑要杀她们,谢珣心脏差点停跳。 就差一点点! 幸好他抢了一匹马,但凡慢一点,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凤妤。 “主子?”暖阳浑身是伤赶上来,见到谢珣十分惊讶,暖阳带着亲兵和护院拼命迎敌,几名亲兵仅剩两人。 谢珣放开凤妤,他们一行人十分狼狈,谢珣命他们相互帮忙处理伤口,目光沉沉地看着扬州城不远处亮如白昼的火光。 凤妤回头去寻外祖父,苏管家一直守着苏明,垂泪不止。有几名护院还活着,苏管家说,“姑娘,你随王爷离开扬州,老爷去了,他的后事我会操办,你放心。” “苏爷爷,你跟着我走,扬州乱成这样,留下来凶多吉少,我们带外祖父一起离开。” 苏管家摇头,“扬州是我们的根,老爷不在了,我就要为他守着,本来我也只是想陪老爷走最后一程,始终也要返回扬州,落叶归根,我的家人都在扬州城。” 凤妤苦闷悲戚,回头却见谢珣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的火光,喧嚣声连成一片,暖阳在他身边快速地说了扬州城内的情况。 府兵正在诛杀作乱的灾民,城中粮食,药材不足,疫病蔓延,人人自危,这时候稍微有点人脉,钱财的人都恨不得离开扬州,逃离这是非之地。可所有码头都封了,这一处渡口也不能停靠大船,只能停靠小渔船,那些来不及逃离的人,都被困在扬州城。 “知许,你在想什么?”凤妤轻声问。 谢珣深深地看着她,眼底如风暴前的海面一样宁静,却又沉重,一股帝王之气油然而生,“我想救扬州。” 这座城中有几十万人,逃出去的只是少部分,李咏知州虽犯了浑,也算是做对一件事,封闭城门,码头,不要放人离开,疫病要控制在扬州城内,若没有八方救援,他们就要自救。李知州这种不断杀人的做法,只会激发灾民和州府的矛盾,越演越烈,最后整座扬州城都会陪葬。 这是几十万条人命。 他叛出京都,也是燕阳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困,他要反的是宇文景,不是燕阳百姓,况且想要疫病尽可能少地蔓延到各地,就要控制好扬州的疫病,这才是疫病的源头。 “好!”凤妤的声音温柔又有力量,眼底火热又感动,他依然是她所爱的少年,当年京都雪灾明知不可为,也带着京都卫赈灾的谢珣。 经受风雨,百折不挠。 生离死别,不忘初心。 凤妤温柔说,“我陪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凤妤身体娇弱,留在扬州不是明智之举,可他要留下来,就劝不住凤妤,“我留在城中帮你,就像我们在京都赈灾一样。” 谢珣就是在赈灾时,对凤妤心生好感,渐生情愫。 “好!” 暖阳急了,“主子,你不能在扬州涉险,姑娘,求求你,不要陪着主子胡闹,扬州疫病四起,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若是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 “暖阳,我们起兵反叛,是为了让黎民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若只是为了复仇,我和二哥派人进宫杀了宇文景,何苦兴兵造反。扬州城中人人自危,州府权力瘫痪,若是无人管束,扬州几十万百姓都会送命,谁能救他们?我们不能口口声声说为了黎民百姓造反,却又把他们抛在身后独自逃命,你与人共苦,人才能与你同心。”谢珣意味深长地说,抬手制止了暖阳的话,“我意已决,无需多言,我们去州府!” 方玲君惊讶地看着谢珣,她对谢珣的印象还停留在纨绔霸道上,没想到他为了阿妤,能够一人逆行下扬州,明明能逃离人间炼狱,却选择和扬州百姓同甘共苦。 这本该是扬州州府该做的事,可州府都做了什么? 祸乱扬州,又到处杀人。 百姓苦不堪言! 谢珣长剑一挥,砍了林晟的头颅,方玲君没想到暴虐这么突然,吓得尖叫,埋头在凤妤怀里,凤妤拍着她的肩膀,“不怕,不怕。” “这太突然了!”方玲君虽是杀了人,可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她面前被砍了头,这感觉又不一样,太可怕了。 谢珣让凤妤和方玲君仍的戴着面巾,一行人往州府而去。 一阵疾风吹过,暴雨降临,熄灭扬州城内燃起的火光,百姓们到处找地方遮风避雨,已是隆冬时节,江南又湿又冷,灾民们闹了半宿也都精疲力尽,在暴雨中缓缓地平息下来。 州府。 李咏知道林晟派人去抓苏明了,他也听令让府兵去杀那群作乱的灾民,他本人却藏在州府里不敢出门,怕染病,也怕被灾民冲了,直到一颗头颅滚到他面前,竟是死不瞑目的林晟。 “啊啊啊……”李咏吓得往后一软,瘫在地上,“来人……” 一把长剑抵在他的咽喉上,谢珣一行人出现在州府正厅里,逆着光如一群审判者,来审判李咏的罪。 “李咏,好久不见啊!” “谢……知许?”李咏浑身发冷,如被人掐着咽喉,指着地上的头颅,“你砍了林晟的头?” “我连宇文景的头都会砍,砍了林晟有什么意外?”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亡羊补牢 谢珣逆着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宛若鬼魅,李咏吓得失声,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冷汗瞬间从鬓发落下来,他双指夹着剑尖移开,一脸谄媚,“知许啊,有话好好说,动刀动剑伤和气。” 凤妤没想到谢珣还认识李咏。 方玲君悄悄告诉她,“当年贵妃娘娘在进宫前,许的就是李家大郎。李咏是他的胞弟,谢家三位公子都很喜欢这位准姐夫,李家虽然迁出京都,却在最富庶的扬州当官,也是镇北侯府在暗中庇护。” “你若想活,扬州接下来就听我号令,马上把兵力撤回来,不要在街上胡乱杀人,守着城门和码头,所有人不得进出扬州,哪怕是方大帅来了,也不要放人进城,你派人在街上乱杀,只会激化矛盾,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灾民和百姓,把康健的百姓和染了疫病的百姓隔离,有病治病,不能让疫病传播,这种混乱局势下,你不派兵维稳,还激化矛盾,这么多年在扬州当官,脑子都进水是?”谢珣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把他的官帽都打落在地。 李咏早就惶恐不安,更是六神无主,“可你……你来管扬州,我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砍的啊。” “我就算不来,扬州乱成这样,宇文景会放过你?内阁会放过你?扬州会遭难全是你的过失,本来就要株连九族,如今你只能听我的,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谢珣把瘫在地上的他拽起来,“马上把人都撤回来!” 李咏本就不是什么治国之才,能在扬州站稳脚跟也多亏了扬州商贸发达,百姓和顺,在接收难民后酿成大祸,李咏就一直六神无主,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靠着镇北侯的愧疚,李家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如今好日子到头了。 伸头一刀是死,缩头一刀也是死,李咏一生都在旁人的庇佑下活着,如今也只能抱谢珣的大腿,“知许,你一定要救我,救我全家啊!” “那你还不滚起来做事。”谢珣一脚踹向他。 李咏慌乱地戴上官帽,匆忙把幕僚召集过来,暂时把街上的兵力撤回来,由谢珣来接管扬州,如今扬州乱成这样,谢珣是不是反贼,是不是逆臣已不重要,全扬州的人都渴望着有一人能救扬州于水火之中。 扬州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柳江两岸都受灾,自顾不暇,顾不上扬州,中州和江南驻军大营也收到消息。 中州已怕疫病传染,也紧闭城门,拒绝从扬州而来的船只,陈铭将军大肆囤积药品,普及疫病,做好应对大规模疫病突发的准备。 江南驻军更是动弹不得,桑南情势不稳,这时候若疫病大规模传染,驻军营地一人染病,祸害三军,战斗力削弱,不必桑南兴兵,他们自己就先跪了。方大帅也是心急如焚,连续给京都上了三封奏折,要求朝廷派人救援,最好派宫中御医下江南,研究疫病。 方大帅只能挪粮食和药材,准备送来扬州,明知道方玲君就在扬州,方大帅也不能轻易派军,他个人能去扬州,大军绝对不能去。 如今消息断绝,扬州城门紧闭,消息也传不出来,扬州情况糟糕已传遍两江,受灾百姓也不再往扬州迁移,一定程度上算缓解扬州的压力。 疫病……疫病该怎么办? 往年疫病肆虐,总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民不聊生,可扬州从未有过如此动乱,方大帅忧心如焚,盼着京都能够想到解决之法。 京都先收到两江受灾的消息,林和礼已迅速召集内阁和户部商量对策,国库空虚,粮食紧缺,户部龚尚书日常哭穷。如今有钱也变不出粮食来,户部本来就银钱紧张,中州还想要解决十二州的问题,还等着朝廷拨款,明年春耕的钱也不能动,每年春耕,秋耕的钱都是不能动的。 这种节骨眼上有天灾,龚尚书真的想骂娘,江南今年雨季平平安安度过,旁人都觉得不会有洪涝,水位高一点也算正常,等来年春天灌溉庄稼,谁想到冬天发了洪水。两江受灾严重,林和礼在京中筹粮,派人送下江南,其中有一大部分粮食是从氏族搜刮。 第三百六十六章 四方来援 张灵正来找林和礼说出自己的担忧,冬季洪涝受灾,居民冬季本就粮食紧缺,受灾后定会往江南迁移。 江南若是能全部接受灾民,皆大欢喜,若是接收不了,引来暴乱,后果不堪设想。往年两江受灾,百姓除了往江南跑,还会往十二州暂时度过灾害,如今十二州商贸断了,所有灾民都会往江南涌去。 灾后人群密集,若是出现饿殍百里的惨景,定会引发疫病,朝廷要早做应对。宇文景在派林晟下江南时,还未收到疫病的消息,林和礼把张灵正的话放在心上,让张灵正整理往年疫病文案,且京中筹集药材,若真有疫病,他打算派人带一队太医去江南治疗,太医院汇聚天下最好的大夫,若有疫病就要上战场,一场看不见的战场。 两江虽受灾,却没有爆发疫病,疫病是在扬州爆发的,不知是城外,还是城内,从十二州往外蔓延。 两江虽没有爆发疫病,却接收到往回逃亡的灾民,他们身上出现了疫病,两江州府对疫病非常熟悉,每一任州府都会派人治河。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今年受灾情况远比往年,他们正担心受怕,看到逃亡回来的灾民身上有红疹,当时就派人治疗,大夫说是疫病后,两江州府迅速关闭城门,把所有灾民隔离治疗。 沿岸州府也第一时间把江南爆发疫病的消息传回京都,也是八百里加急,比方大帅的奏折还要早。 扬州爆发疫病,这是大事,江南官场官官相护成习惯,州府也没敢在奏报里说李咏好大喜功接收灾民后失控,造成疫病肆虐,只是简单地描述江南的状况。他们不知道扬州的情况,所以也不敢详细描述,只说逃亡回来的灾民身上出现疫病。 林和礼看到奏报就有不好的预感,只能祈祷着疫病在可控范围之内,直到方大帅的奏报传来,林和礼宛若惊雷在顶。 宇文景也没想到扬州情况会这么严重,且是疫病源头,各州紧闭城门,都怕疫病蔓延,积极控制,连十二州都是一样,最惨的是那群逃亡在外的百姓,这群百姓不被接收,又把疫病带到燕阳各处。 林和礼想让张灵正组建一支太医队伍下江南,宇文景却不同意,疫病各地爆发,若是京都爆发怎么办?太医院不能半数都去江南,林和礼忍着性子和他周旋,最后张灵正带五名太医和药材,张伯居负责押送粮食下扬州。 江南各州各郡相互守望,共克难关。 林和礼并不相信命数,人定胜天,不管做人,做事,人比天更有决定权,可江南爆发疫病一事让他心生疑惑。 这世上真的有天命吗? 谢家叛出京,燕阳乱了一段时间,刚刚稳定后,本要休养生息,京都和十二州要争民心,争农耕,争经济,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能得民心。朝廷刚刚断了十二州的商贸,十二州在这个冬天举步维艰,谢珣和谢珏迫切要解决十二州的温饱问题。 燕阳本该风调雨顺,却在冬季爆发洪涝。 两江雨季百年来都在夏末初秋,秋汛时期最容易决堤,如今都是冬季,竟爆发洪涝和疫病。 “天命……气数,难说的很啊!”林和礼难免生出几分挫败来,可不管再怎么挫败,这事也要解决,疫病爆发到各州郡会死无数人,如今是整个燕阳同舟共济的时候。 扬州的乱局非常棘手。 前期李咏的无脑操作导致矛盾激化,灾民和百姓都怨声载道,灾民齐聚闹事,纷纷扰扰,很难再相信州府。 谢珣很快就镇压住城中的灾民作乱,毕竟扬州城中几十万人,守备军也有数万人,只要方法得当,总能压得住暴乱。 大雨冲刷过的地面湿滑积水,谢珣带着一群府兵清空城西所有的民房,然后在中间垒砌石头和沙包,作为分界线,城中得了疫病的百姓全部住到城西。 消息一出,齐聚街上的灾民又暴乱起来,几千青壮年灾民聚在城中抗议,差点和府兵又打起来。 “大家不要相信他,州府只贪功劳,不会安置我们,他们只会把生病的人筛选出来,全部格杀勿论。只要把生病的人都杀光了,疫病也就控制住了,不想死了,不要相信他们。” “对,不要相信他们,当初就是听信州府说的会安置我们,所以我们来了扬州,结果把我们关在城外,我的妹妹和母亲活活被饿死。” “城外每天上千人死亡,尸骨得不到埋葬,腐尸百里才滋生出疫病,我染了病,我活不成了,我也要拉着你们扬州人陪葬。” “对,拉着他们陪葬,拉着他们陪葬!” 群情激愤,每个人都声嘶力竭地喊着恨,每个人的眼底都通红,绝望,面对死亡没有人能坦然面对。 “是,州府有错,不该关闭城门,可州府又有什么错?他已经接收三万灾民进城避难,他也是好心救济灾民。可他高估了扬州城中的物资储备,低估了灾情的严重性,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灾民涌向扬州。如果他继续接收难民,扬州城人满为患,大家吃什么,喝什么,如何安置,这都是问题。州府是错了,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天灾,是天灾淹没你们的土地,粮食,害得你们流氓至扬州。”谢珣沉声说,“如今疫病蔓延,你们真要把疫病带到各地州郡吗?扬州城中有无辜百姓几十万人,你们要拉着他们一起陪葬吗?你们死了父母,妹妹,不是他们造成的,你们的恨也不该是他们来承担,州府做错了,如今在尽量补救,请大家相信我们。” 谢珣声音坚定,就像他在宁州铁骑军中起誓时一样,凤妤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笑意温柔。 脱胎换骨的谢珣! 谢珣说,“州府设立分界线,是要把健康的人群和疫病人群分开,疫病不能肆意蔓延,我们都能要活下去。疫病是可以治疗的,你们若继续闹,拖延病情,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我们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将来。请你们一定要相信州府,各地州郡会送来粮食,药材,我们一定会打败疫病。” “不要相信他,他在说谎,我们不相信州府,他们肆意虐杀百姓,把我们当牲口,凭什么相信他们?” “对,凭什么相信你!” 谢珣摘了面巾,露出棱角精致的脸,“我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谢珣,也是宁州铁骑主帅谢珣,我从十二州而来,你们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们侯府。我镇北侯府世世代代会守护燕阳百姓,哪怕我们叛出京都,我们也不会对百姓疾苦置之不理。” 谢珣这两日忙扬州事务,都是以州府的名义,并不曾暴露身份,这话一出百姓哗然,谁不知道谢珣叛出京都了。 可燕阳,仍是燕阳,十二州也属于燕阳。 谢珣心情复杂,他是逼不得已搬出了镇北侯府的名号。 他和谢珏早就弃了宇文皇室给的封号,如今为了安抚民心,又搬了出来,镇北侯府是金字招牌,不管多动乱的局面,似乎只要有侯府的人在,百姓就能安心。镇北侯府几代人在燕阳人心里都是守护神。 “你真的是秦王谢珣?” “我是!”谢珣说,“请大家相信我,治不好你们的疫病,我和你们共生死,绝不离开。” “朝廷不管我们,竟是叛出朝廷的秦王来扬州救我们。”有人掩面而泣,崩溃大哭,这几天的惊慌,恐惧,绝望和死亡不断地把他们拖向深渊。 没有人愿意杀人放火,没有人想要抢掠作乱,他们只想活下去,如今有一个人站起来想把他们拉出深渊。 “疫病能治,我们都能活下来!”谢珣沉声说,“天无绝人之路,大家一定要团结一心,哪怕最后疫病失控,至少我们努力过了。” “好,就冲着你是谢珣,我们相信你!” 谢珣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暖阳已急得如惹祸上的蚂蚁,很快给谢珣新的面巾让他戴上。 灾民们只要配合,这事就能慢慢地进行。李咏虽然没什么本事,又把亲眷送走,扬州州府里的人倒有骨气,都留下来,做事的人就很多。谢珣派人去登记疫病人数,男女老幼分开安置。 一部分人处理尸体,幸好是冬天,尸体腐烂也没那么快,所有的尸体统一拉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有一些居民隐藏病情的,州府也会挨家挨户给他们科普,疫病会传染,必须要隔离救治,只有城西的隔离区有药材,所有的药材全部供应隔离区。 虽然得了疫病,不肯去隔离区,那就只能在家传染所有人,全家送命,如此一来,得了疫病的人也不敢隐瞒,全送到隔离区。 也幸是凤妤机灵,在谢珣安排隔离时,她带方玲君和城中大夫把药材全部统一收集,虽做不到尽善尽美,也做到了井然有序。 这一登记,所有人都吓一跳。 城中将近五万人染了疫病,凤妤忧心忡忡,“有一些人的疫病还没发出来,确诊认输只会不断攀升。” 如此一来,药材就不够了。 谢珣已让李咏写信到附近州郡,若有药材尽量提供,他自己也写信送到胶州,从锦州和丹州调药材。 丹州和锦州都盛产药材,十二州的药材筹备非常充足。 最最棘手的是大夫远远不够,应付不了灾民。。 城中只有上百名大夫,却有几万人染病,根本救治不过来,凤妤想了想办法,征求那些曾经染过疫病,有经验的老人帮助。 第三百六十七章 私心 扬州度过了杀烧抢劫时期,渐渐稳定,隔离区因大夫不足,哀鸿遍野,凤妤去过一次隔离区就被谢珣强制离开。 “疫病传染性强烈,隔离区非常危险。你想做什么派人来做,不准亲自来。” “知许,你明天要进出隔离区数次,我也很担心你,可我不曾劝过你。几万人齐聚一处,大家都有怨气,都很恐惧,很容易发生骚乱,我必须每天都出现在这里告诉他们。我们是真正与他们同甘共苦,不是高高在上,独善其身。我们也是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在救他们。”凤妤轻声说,“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擅自进去,只在警戒线外,若在州府一来一往沟通也容易出现在偏差,所有的食物,药材送到这里,也需要统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也怕他们有私心。” “可你……” 凤妤拥抱着谢珣,手指抚着他的眉目,“我会好好的,你那么忙了,不要担心我。” 谢珣才是扬州城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不能分心,也不能倒下。 隔离区药物比起食物没那么紧张,灾民们京城后目标是粮食,药材虽被打翻,破坏,几乎都还在。统一调配也不会造成浪费,城中老人在凤妤劝说后,有一部分老人自愿到隔离区帮忙。 苏管家经历过三次瘟疫,幼年时得过一次瘟疫侥幸活下来,后来的两次瘟疫都没有染病,他二十多岁那一年苏明染了疫病,苏管家日夜照顾也没有被传染,凤妤心想这疫病是不是染过后就不会再得了。 她寻了许多染过病的老人,说法不一,有的染过两次,有的染过一次,瘟疫也很少在扬州大规模地爆发。凤妤征求这群有经验的老人的帮助,扬州财政本就富裕,可以提供银钱,许多老人愿意去隔离去帮忙也不需要银子,只需要提供家人一日三餐。 凤妤觉得一日三餐有点困难,只能提供一日一餐,也有许多老人愿意去帮忙,有一些家中有存粮的老人不求一分一厘,还会用自己的经验帮凤妤。 一旦进了隔离区就不能出来,谢珣也只相信凤妤能统管粮食和药材,在诸多原因下退而求其次,不再强硬要求凤妤只能待在州府,可凤妤每次也只能在警戒线外,等着苏管家帮忙统计,告诉她需求,凤妤不去隔离区。 唯一进了隔离区能离开的,只有谢珣。 就算是谢珣,离开隔离区时也要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换一遍,他凭一己之力让扬州城稳定下来,听从调配,一句同甘共苦打动扬州百姓,话说得漂亮,事也要做得漂亮,所以谢珣每日都会来隔离区。 扬州城内的情况越来越稳定,隔离区前三日,每日将近五百人死亡,尸体不能留在城内,由府兵全部拉到城外一把火烧了。染了病的百姓人心惶惶,就怕轮到自己,好消息是隔离区第三日,也有许多人高热退去,红疹和咳嗽渐好。这一消息极大程度给予灾民们信心,凤妤让苏管家把渐渐痊愈的人和染病的人在隔离区也分开治疗,那些病症轻一点的可以不必再用药。 统一管控下,粮食成了扬州最紧迫的需求。 李咏向附近州郡发出的求援消息石沉大海,附近州郡也陷在粮荒,疫病中,无法伸出援手。凤妤从扬州运走的那一批粮食,又运回了扬州,做出这个决定的谢珣内心非常挣扎,十二州也缺粮,这冬天也不好过,大雪封城,这粮食于胶州也是救命的粮食,如今胶州也有疫病,可控制得非常好,薛玉来信说胶州城内的疫病仅有上百例,且全部控制得当。 谢珣得到疫病的消息比较早,且的确扬州是爆发地,传播到各地需要时间,宁州铁骑从河上回胶州就回扬州疫病的消息,薛玉也是紧闭城门,可他在城外搭建帐篷,每个帐篷都准备保暖衣物,让灾民们在城外居住,每个帐篷住一家人,帐篷之间相隔十米。 州府有专人登记,在帐篷里住了三日,不曾发病的人才有资格进胶州城内,这样就控制疫病不进胶州。 染了疫病的人,一家隔离,胶州靠近北河,也曾被疫病袭过,幕僚中有许多老人经验丰富,所以疫病没有在十二州传开,控制在胶州。 薛玉刚得到这批粮食,又要送回,心情也很复杂,可他仍是添了一点粮食,又让锦州调来一点粮食,一起送来扬州。 中州和胶州也有样学样,一样治理,紧闭城门,但是在城外接收难民,中州有几万驻军,所以陈铭将军不敢冒险让百姓进城,不管有病没病,全在城外居住,军中统一调配物资救助。 中州城中也有疫病传开,只不过控制得也算不错,没有大规模爆发。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救援 如今疫病大规模爆发的,只有扬州,两江沿岸,扬州最是惨烈。 扬州统一管理的第五天。 疫病人数上升到八万人,隔离区已快住不下,谢珣被逼无奈,只能把警戒线往后,又扩大了隔离区域。 最高峰时,一日死了三千人。 隔离区人心浮躁,恐惧加剧,凤妤和谢珣都能理解,可若不隔离,那是全城百姓都有危险。 “主子,城门外来了一支江南驻军!” 谢珣正在安抚着隔离区时,城门守军来报,扬州城内有来无回,如今连灾民都不来了,江南驻军来做什么? 他知道韩子期就在京中和宇文景谈商贸,江南驻军不能动,若是大规模传染,桑南进犯就无兵可挡,若是他父亲在世也是和大帅一样的选择,驻军是万万不能有疫病传的,一人得病,三军可能要失去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若是疫病传到宁州,二哥也绝对不会打开城门,让一个灾民进城,祸害宁州铁骑,这是一种取舍。 整个燕阳都没有人能预防这种病,传染性又强,这时候江南驻军不应该来的。 他在警戒区换了衣衫,净手净面,沉声问,“来了多少人?” “几千人,城门守将不敢应,派人来请。” 谢珣上马往城门而来,江南驻军送来了药材和粮食,方大帅派了自己的副将过来,同时也想知道扬州城内的情况,谢珣也把李咏拉过来,警告说,“你在城墙与他沟通,如实告知城内情况,不准透露本王的消息。” 若大帅知道他在扬州,怕不会无动于衷,大帅若是派兵来了扬州,他就得走了。 “知道,知道……”李咏缩着脖子应着,把城中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方大帅的副将,他果然是滑头,还故意夸大城中病情,说扬州城内二十万人染了疫病,缺药,缺粮,如今疫病很难控制,希望大帅往扬州调粮,若再没有粮食,扬州百姓就要活活饿死了。 谢珣,“……” 在谢珣在城门口与驻军交涉时,凤妤和方玲君正往隔离区送药,随着染病人数不断攀升,药材也捉襟见肘。 粮食告急,药材告急,胶州送来的粮食也就只能再撑几日,药材马上就要断绝,凤妤让苏管家对轻症减少用药,优先救孩子。八万人染病,有轻有重,若不能全部救下,就只能……牺牲一部分。 她不是神,变不出药材。 “是不是没药,为什么三日了,不曾给我送过一次药,我母亲都快病死了,你们都在干什么?”一名壮年男子扯着大夫的衣领吼起来,双眸血红,他本身也染病,却靠近大夫那么近。 凤妤脸色铁青,灾民们被困,生病,会着急,会恐惧,情绪失控在所难免,他们都极力地在安抚和镇压。可粮食和药材不足,大夫不足,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他们会有怨言,凤妤都照单全收,凤妤却气这种男子,不顾自己染病,非要去靠近健康的大夫,若大夫倒下,这么多病人该怎么办? “你母亲已病重难愈,我只能选择救其他人,不能浪费药材!”大夫也是实心眼,这话激怒了男子,他一拳把大夫打翻在地,还上去踩两脚,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断定我母亲难救?我命令,赶快熬药给我母亲送去,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大夫被打得手臂淤青,差点骨折,几名在他附近的府兵围上去,却又不敢得罪男子,只能劝架。 大夫态度也是强硬,“没救了,就是没救了,喝再多药都救不活,她浪费的药材能救活好几个人!” 大夫周围是几名快要痊愈的病人,都非常维护他,急急忙忙地拉着他藏在身后,这些大夫夙夜在公,不曾停歇过,特别是几名老大夫,已三日不眠不休,人手严重不足。 “你竟然诅咒我母亲,我弄死你!”男子疯狂地扑上来要打人。 凤妤盛怒,让身边的亲兵去维护秩序,亲兵也早就受不了,一脚踹翻了他,府兵惊呆了。 “你……” “闹什么?”亲兵挥剑,指着他,“谁敢在隔离区闹事,殴打大夫,我一剑送他上西天!”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发病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男子愤怒站起来叫嚣,“就是李咏来了,都要跪下来和我说话,你算什么玩意?” 方玲君不愧是万事通,来了扬州也一样,“这是樱兰郡主和陈国公的儿子,陈小公爷。” “是他们啊。”凤妤厌恶地蹙眉,扬州城富庶,达官贵人也多,州府统一调配资源必然会产生矛盾。 陈国公和樱兰郡主全家来江南游玩,被困扬州别院里,州府派人登记时,樱兰郡主明明染了疫病,却隐瞒不报。他们在扬州根基不深,又是别院,药材本就不多,樱兰郡主病情逐渐加重,这小公爷趾高气扬地来寻谢珣,希望派两名大夫来给他们全家治病,国公和郡主身份尊贵,不与难民同处隔离区。 谢珣是什么人,从小到大专打权贵,连康王殿下都敢殴打,怎么会把他放在眼底,扔下一句爱去不去,不去就在家中等死。 “这小公爷在京都也是一霸,人家是真霸王,欺民霸市,和你家小侯爷那种专打勋贵的霸王不一样,以前在京都见到小侯爷,只有避让的份,他可不敢得罪镇北侯府。” “欺软怕硬!” “樱兰郡主应该是救不活了。”樱兰公主送来时都起不来身,方玲君正好就在隔离区外清点粮食,两名大夫都说病情太重,喝药是浪费药材。 小公爷可不愿相信,拿着身份压人,非要把一碗又一碗的药给母亲灌下去,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是陈国公府的小公爷,你敢拿剑指着我?你等着,我出去后定会收拾你!” 这小公爷闹事,旁人却冷漠待之,百姓对这种权贵濒死也要抢占资源的行为愤怒,又不屑。 谢珣说过来了隔离区就是一视同仁,这里只有大夫和病人。 府兵都在隔离区外维护秩序,若是有人闹事,很快就会单独隔离,且不给汤药,大多数是一家人一起染病进来的,轻易也不敢闹事。 可这一次小公爷的闹事,仿佛是导火索,有人问大夫是不是药材真的要耗尽了,所有人都只能在隔离区等死! 汤药本是来一天三次,后来慢慢减少成一日一次,渐渐的变成两日一次,许多人都靠着活下去的希望在撑着。 若是知道药材没有了,隔离区定会乱起来。 城门口。 副将告诉李咏,大帅已八百里加急往京都送信,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救扬州,让李咏带城民再撑一撑。 李咏低声和谢珣说,“这漂亮话谁不会说,国库穷得林晟都要下江南掠夺富商财产,他能支援什么?” “国库穷,氏族不穷。” “知许啊,这天灾人祸,氏族也是人,粮食就这么点,又不能凭空变出来,你等着看,这个冬天十二州不好过,江南也不好过,就算疫病过去,也会死很多人。” 谢珣眉心紧蹙,是啊,这个冬天太难了! 燕阳是天灾人祸全碰上了! 江南驻军把粮食和药材放在城外,等他们走远了,谢珣下令让他们把药材和粮食搬进来登记好。 凤妤统一分配粮食。 扬州城没有被抢夺的人家,凤妤不会分配粮食,这几日她派人全部登基过城内状况,主要还是隔离区! “记住了,不管谁来,都不要开城门!”谢珣叮嘱。 李咏说,“谁不怕死啊,这时候来什么扬州,我们就是开城门,别人也不敢进。” 谢珣正要和守备军一起去搬运药材和粮食,一名亲兵匆匆而来,跑得气喘吁吁,“王爷,王爷……出事了,隔离区闹起来,姑娘被卷到隔离区里面去了。” “什么?”谢珣脸色徒然大变。 他匆匆赶到隔离区时,灾民正要冲破隔离区,府兵和守备军死守警戒区,不准他们跨越一步。 他们身前是八万染了疫病的百姓,可身后是几十万康健的百姓,谁也不敢放病人出隔离区。 带头闹事的男子疯狂大喊,“守在这里也是死,我们要冲出一条活路,他们就是要把我们圈禁在这里等死,冲出去,活下去!” “冲出去,活下去!” 人声鼎沸,情绪激动,明显是有人煽动,且对州府又失去了信心,人头攒动,激昂混乱,乌泱泱的灾民齐聚在一起只能会疫病发散到各处。 守备军都戴着面巾,拿着长枪守着,谢珣发过命令,不准伤人,他们也不敢忤逆,灾民就更有恃无恐。 可眼看着灾民就要控制不住,守备军也害怕这群愤怒带病的百姓,谢珣骑马赶到,没看到凤妤,心口微沉。 “住手!”谢珣大吼,长剑划出一道剑花,直直地插到警戒区内,逼退闹市人群,“你们在闹什么?” 他翻身下马,心急如焚,不戴面巾大步跨过警戒线,几百人几乎要冲破警戒线,如今张狂,“药材耗尽,没有粮食,王爷要把我们活活饿死在这里吗?这里有八万人,我们要活着。” “你们冲出来就能活,怎么活?如果药材耗尽,整个扬州城都没有药材,如果粮食耗尽,整个扬州城都找不到一粒米,大家都会陪着你们一起饿死。你们冲出去是想做什么,找人陪葬吗?”谢珣反手指着守备军,“他们背后是几十万健康的百姓,你们要把所有人都染上疾病才甘心?我说过要尽力救治你们,至今都没有放弃,你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说得好听,没有药材,没有粮食,你怎么救治?” “没有药材,你们冲出去就有药材?没有粮食,你们冲出去就有粮食?”谢珣盛怒,“凭空有药材粮食送到你们面前吗?” “那就打开城门,让我们出城去!” “对,打开城门,让我们出城!” 谢珣怒不可遏,“扬州是疫病起源地,如今各地疫病爆发,都是从扬州传出去的,你们要离开扬州,是要把疫病带到燕阳各处?” “那我们就该活活死在这里吗?” “若是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你不孤单,你怕什么!”谢珣耐心耗尽,拔出长剑,“我说过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可你们别忘了,我是杀人如麻的将军,这把剑下亡魂无数,若有人敢再闹事,我决不轻饶,马上回到原地,粮食和药材已送到城门,你们有精力闹事,不如保存体力对抗病魔。” 谢珣和旁人不一样,震慑力十足,那几名闹事的是扬州权贵之后,年轻气盛,在扬州城内横行霸道惯了,被陈小公爷煽动闹事,个个嚣张,却忌惮谢珣手里的长剑。什么权贵,豪族,在谢珣眼里都是普通百姓。 他不是李咏这种左右逢源,谄媚无能的州府。 他不会滥杀无辜,却不会由他们肆意闹事。 大夫们也感激谢珣,若不是他来镇压,今天必然出事,若不是他,扬州城内早就过半染病,如今日增染病人数已下降。死亡人数也在下降,虽还不能控制,却往好的方向走了。 药材是真的要耗尽了。 刘大夫问,“王爷,药材真的送来了?” “在城门口,马上会有人运送过来,十二州也会有药材送来,不要担心。但是……你们要一视同仁,择情况救治,毕竟药材有限。” 大夫心中沉重,“明白了。” 择情况救治,就是重病难愈的,不必再救治,优先孩子,孕妇,大夫心中都有数,就是隔离区里有许多如小公爷这样的权贵,总会闹事。 谢珣无心和大夫周旋,去寻凤妤,他盼着凤妤只是被卷进来,不要出什么事情,哪怕进了隔离区不能离开,也千万不要生病。 他在隔离区一个帐篷里找到凤妤。 她和方玲君在一起,方玲君眼睛通红地抱着凤妤,看到谢珣如看到神仙,无助求援,“小侯爷,阿妤高热起疹了。” 谢珣心胆俱裂,如坠深渊。 第三百七十章 没关系 凤妤躺着一张简易小床上,眼睛湿润灼热泛红,脸颊全红,脖子和手臂全是红疹,典型的疫病症状且来势汹汹,意识有些昏沉。谢珣搂着她时,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拼命地推开她,她染了疫病,靠得这么近,气息相融,她怕谢珣也会染病。 灾民们抗议时和府兵们发生剧烈冲突,凤妤和方玲君被人故意拉进来,只要进了隔离区,除了谢珣就出不去,且一进来后一名染病的小孩就撞到凤妤。方玲君带着凤妤一直躲着人群,却还是没抵得过,凤妤还是染了病。 “药来了,药来了……”大夫端了一碗过来,如今药材紧张能喝的药也是清热解毒的汤药,大夫们还没研究出预防的汤药,也不能根据每个人的症状来下药,因为药材有限,只能是尽可能是开一些清热解毒的药。 “阿妤,喝药了,喝了药乖乖睡一觉,很快就好了。”谢珣轻声说,掌心贴着她的额头,她额头的温度比他掌心要高,谢珣的心一直往下沉。 凤妤微微喘气,温顺地把药都喝了。 方玲君红着眼说,“小侯爷,你把阿妤带出去,我们找一间没有人住的房屋隔离,我来照顾阿妤,保证不会传染旁人,她身体虚弱,留在这里会死的。” 她非常悔恨,恨自己在阿妤被人故意拉进来时,没有足够的力气把她拉回来,只能选择陪她一起进来。她也很害怕,周围全是病弱,咳嗽,身上长着红疹的病人,他们传染性极强,她害怕染了疫病,她和凤妤刚进来一会就看到尸体被抬出去,听到旁人的尖叫,哀嚎,她害怕自己染了病,没扛过去,也变成一具尸体,被烧成灰烬,父母,哥哥都见不到她最好一面。 她害怕阿妤死在这里! “不要!”凤妤昏沉,却还没丧失意识,她咬着下唇,勉强保持神智,她心疼地看着沉默不语的谢珣,她知道谢珣恐惧,害怕失去她,可他不能带她离开隔离区。隔离区除了谢珣和病愈的人,谁也不能走,豪族勋贵一视同仁,只要染了病就要送来,凭什么凤妤能走? 凤妤若能走,别人为什么要被隔离在这里? 这是谢珣自己立的规矩,若是被他打破,他徇私护短,他的威严,他的名誉,他建立的秩序瞬间崩塌。所有人辛辛苦苦所建造的堡垒会被摧毁。 她只能留在这里。 哪怕是死亡! “我不能走!”凤妤温柔地和他十指交缠,“知许,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隔离区。若是我走了,旁人会攻击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会唾骂你朝令夕改,只爱美人不顾百姓。扬州城水深火热,每个人都在失去。他们恐惧,害怕,心存怨愤,我不能成为别人攻击知许的工具,我只有留在这里,才能证明秦王刚正不阿,心存百姓,真心要和扬州城同甘共苦。若我走了,知许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会彻底失去百姓的信任。隔离区会暴乱,冲突,整个扬州都会葬送在这场疫病里。……我不能走!” “可是阿妤,药材快没了,你怎么办?”方玲君潸然泪下,看着虚弱的凤妤焦心如焚,“我害怕,阿妤……” 凤妤也害怕,是不怕死啊! 曾经,为了活下去,她在十万火急时会摘了镇魂珠和谢珣交换,死道友不死贫道,绝对的利己者。 如今,为了谢珣,又甘愿留下来。 不畏生死! “小侯爷,你说句话啊!”方玲君着急地催促,希望谢珣能不顾一切把阿妤带走,她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不想为了谁失去自己的朋友。 谢珣抱着凤妤,一直沉默,不曾言语,他的伤痛,他的恐惧都被隐藏在沉默寡言的安静里,他生生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谢知许叫嚣着带凤妤离开,扬州城谁爱救谁救,那些陌生人与他有什么关系,失去凤妤,这辈子他行尸走肉,不会再有一天快活。 一半谢知许却红着眼告诉他,不能走,若是走了,你的誓言,你的决心都成笑话。你看看身边,有年至古稀的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婴儿。有挺着肚子的孕妇,有懵懂无辜的稚儿,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他们想要活下去,若你走了,隔离区失控,谁来稳定局面? 他们怎么活? 两个谢知许在他心口激烈撕扯,把他的心割成碎片。 “没关系!”凤妤指尖划过他的眉目,谢珣眼底慢慢被眼泪浸透,他看着凤妤虚弱,又含笑的脸庞,心酸苦楚。 他的姑娘,懂得他的绝望,不舍得他为难,连决定都为他做好了。 “没关系的,知许!”凤妤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撑着,等你来救我。” “……好!” 第三百七十一章 泼妇 谢珣扶着她慢慢地躺下来,他知道凤妤这一场灾祸因他而起,他建立起隔离区,建立森严的秩序。他说要和扬州城同甘共苦,有人恶毒地想打破他的秩序,摧毁他在扬州百姓心中守护神的形象,他们想把谢珣的恐惧,弱点撕碎,告诉所有人,他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为了凤妤会打破原则,会徇私枉法。 他一旦带凤妤走,隔离区的冲突瞬间会爆发,警戒区守备军身后几十万健康的百姓,也会染上疫病。 扬州城会再一次陷入混乱。 谢珣走出隔离区,春露没看到凤妤,惊慌失色地往他身后看,“王爷,我家姑娘呢?” 谢珣看向暖阳,暖阳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跪地说,“主子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姑娘。” 谢珣把他的长剑交给暖阳,“谁敢对她下手,直接杀,出事我担着!” “是!”暖阳借过长剑,几名亲兵知道对视一眼,都愿意随暖阳进去保护凤妤,他们保护凤妤一路南下,知道凤妤为扬州百姓都做了什么,如今凤妤遭难,隔离区内危险重重,有人故意浑水摸鱼,他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去!” “是!” 春露带着一点干粮和果子也跟着暖阳等人一起进来,谢珣虽没带走凤妤,好歹让凤妤单独住一间帐篷,不与人接触,勉强也算清净点。 方玲君见到暖阳和春露等人也安了心,她怕自己一个人还真保护不了凤妤,谢珣考虑比她周全。 凤妤昏沉地躺着,方玲君和春露都守着帐篷外,隔离区有房屋,有帐篷,房屋早早就被占了,后来染病送过来的,几乎都是住帐篷,地方虽偏,却选得很好,在一处高门大宅的右侧,后面的胡同全是生路,四通八达。 谢珣做好若是真有人敢挑凤妤下手,暖阳也能带她离开的准备。 几名男子在墙角出鬼鬼祟祟地探头,暖阳和几名亲兵无动于衷,方玲君疲惫地靠着春露,春露问,“为什么我们没有染疫病?” 方玲君说,“可能……身体好。” 她们身体都比凤妤好,一场风寒都有可能会要凤妤的命,何况是疫病,春露含泪说,“姑娘……” 她家姑娘一到冬天必有风寒,怎么受得住疫病? 沉闷的咳嗽声在帐篷里响起,凤妤故意压抑着咳嗽,方玲君和春露想进来,都被凤妤喝止,让他们就待在帐篷外就行。 暖阳蹙眉,问方玲君,“方姑娘,右边墙角的男子你认识吗?他一直在那边鬼鬼祟祟地看着你。” 方玲君抬头看去,勃然大怒,跳起来要找人拼命,“陈海,有种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就是他拉着凤妤进来的。” “方玲君,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怪你们倒霉!” “呸,你别狡辩,我告诉你,最好祈祷我染疫病死了,否则回京都,我弄死你!”方玲君坚定地说,“我说到做好!” 陈小公爷心口一颤,有点害怕。 暖阳也有点意外地看着方玲君,方玲君是被长公主和大帅宠着长大的姑娘,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天真烂漫,性子良善,就算与人争执也不曾喊打喊杀。她不记仇,也不记恨,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来了一趟扬州,性子似乎变得刚硬,又阴沉了些。 “你别迁怒于我,这就是一个意外,我和凤妤无冤无仇的,拉她进来做什么?”小公爷躲在墙角处辩解。 “你娘快死了!”方玲君冷笑,“樱兰郡主病重,城中无药,谢珣又不肯放你出城,你恨谢珣,所以拉着凤妤报复他。怂货,孬种,你恨谢珣,你去杀他,你拉着阿妤做什么?欺软怕硬的废物!” 陈小公爷恼羞成怒,“方玲君,你别太嚣张,谁比谁高贵呢?都在隔离区等死,你比我好多少!”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我恶心!”方玲君说,“我离京前,樱兰郡主还来过我府邸,说你想求娶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泼妇,谁想娶你,那我娘一厢情愿。” “滚远点,别让我这里见到你!”方玲君恶毒地说,“好好在樱兰郡主床前尽孝,她死了,你陈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陈小公爷愤然离去,方玲君原本病恹恹的,如今都被气精神了。 暖阳知道凤妤和方玲君是被人恶毒地拉进来,这群人就是故意恶心报复谢珣的铁面无私,方玲君骂得一点都没错,欺软怕硬。 凤妤烧得非常严重,方玲君和春露也顾不上危险,戴上面巾在帐篷里照顾她,凤妤久病,春露比一般大夫还强点。没有汤药只能冷敷,擦酒精,尽量让她的温度降下来。可凤妤病情反复,比一般染了疫病的人更严重。 第三百七十二章 换命 日落后开始浑身发冷,时而冷热交替,再后来不断呕吐,暖阳被迫无奈,只能去大夫拿药。大夫不敢怠慢,亲自来诊脉开药,诊脉后脸色凝重,凤妤是重症,已失去意识,大夫迅速给她扎针,稳住她的心脉,再让春露煎药。 “大夫,阿妤怎么样,为什么不见醒?” “这……”大夫欲言又止,若是普通百姓,他会直接说一句准备后事,可凤妤他不敢这么说,大夫心中很是敬佩凤妤。 她身体羸弱,却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智慧。她主要负责扬州城内的药材,粮食调度,分派。疫病凶险,来势汹汹,大夫们都明哲保身,许多人一开始都不愿意为病人诊治,怕染上疫病,不得善终。 可扬州在谢珣在管理中,很快安定下来,凤妤把大夫集中在一起,一一说服他们为百姓看诊,又游说许多有经验的老人来疫区帮忙。疫区的药材和粮食都做到合理调派,不曾出现过一丝混乱,所有大夫对她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都希望能救活她。 深夜子时,凤妤病危。 暖阳站在帐篷前犹豫不决,方玲君怒吼,“你站着做什么?去告诉谢珣啊。” 暖阳双拳紧握,目光沉沉地望着天上的繁星。 天气真冷啊! 姑娘真的要离开了吗? 他一咬牙,去了警戒线处,派人告诉谢珣。 谢珣已有四天不曾合眼,事务繁杂,能假寐半个时辰,已算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听到凤妤病危的消息,他立刻进了疫区。 “阿妤……” 凤妤病弱,瘦削,安安静静地躺在小床上,头发和衣裳湿透,谢珣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春露和方玲君在旁压抑地哭泣。 暖阳把所有人都拉出帐篷,给谢珣和凤妤独处的时间。 谢珣眼底血丝蔓延,极是可怖。 “阿妤,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谢珣温柔的轻吻落在她的眉宇间,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她就要走了! 生离,总有一天能重逢。 死别,他和她缘分断尽,再无交汇之日。 “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谢珣声音有些沙哑,嗓子又疼,又苦涩,眼眸里全是她的容颜,他握住凤妤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阿妤,原谅我。” 暖阳掀帘而进,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主子,请三思!” 他已猜到谢珣要做什么,事实上,他去找谢珣时就有预感,所以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谢珣,他不能让主子连姑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只能赌一把。 如今,他知道,自己赌输了。 他的主子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姑娘的命。 “暖阳,我心意已决,你和飞影代为保密,日后对她也要像对我一样忠心!”谢珣沉声说,不容置喙,“听见没有?” “主子请三思!”暖阳跪下磕头,已想到死谏,可谢珣的性子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心意。 “藏好镇魂珠,就说我已经毁了,暖阳,抬起头来,这是我的遗愿。”谢珣沉声说,逼得暖阳不得不抬头。 “是!”暖阳无奈答应了他。 谢珣最后看一眼凤妤,摘了镇魂珠,给了暖阳,暖阳迅速藏好,眼睁睁地看着谢珣身影微晃,凤妤已在谢珣身体里醒来了。 “知许……你……”凤妤目光一缩,转而看向暖阳,暖阳说,“主子……主子想代替姑娘,已经毁了镇魂珠。” “把镇魂珠给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主子,不要逼我,日后您就是我的主子。”暖阳左右为难,如坠深渊,不管怎么选择都要牺牲一个人。 他自然想要谢珣和凤妤两人都平安无事,可注定要牺牲一个人,最痛苦是留下来的人,他没有凤妤的指挥,也没有谢珣的孤勇,只能听从命令。 军令如山! “暖阳!” 暖阳咬牙,退出帐篷,凤妤起身,目赤欲裂,“给我,再不给我就来不及了!” 方玲君和春露,亲兵等人都在屋外,春露似是意识到什么,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谢珣为什么红着眼睛在逼迫暖阳。 “暖阳!”凤妤绝望地看着他,倏然拿过长剑指着他,“给我!” 亲兵们胆战心惊,纷纷跪地,“王爷!” 方玲君也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暖阳死死咬牙,凤妤知道自己多耽搁一刻,谢珣就多一抹危险。 她曾经戏称,若是九死一生,就用镇魂珠来换命。 如今,一言成谶。 凤妤想跪着求暖阳,第一次痛恨有镇魂珠这种东西,各人自扫门前雪,她的命运她来承担,她不要谢珣死,她染了疫病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来不及提醒春露。 她也知道自己虚弱,镇魂珠就在她手腕上,谢珣要做什么,她拦不住! 知许……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主子,请您不要逼我。”暖阳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这是……姑娘的遗愿。” 凤妤的长剑已抵住暖阳的脖颈,可他视死如归,悍然不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灵正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 凤妤和暖阳齐齐回过神来,看向张灵正,张灵正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都在他们眼底看到了光,一种滚烫的光。 张灵正被拖到帐篷里,凤妤沉声说,“张灵正,救他。” 朝廷的粮食,药材和太医们都到了。 每每有疫情,朝中太医都是中流砥柱,他们有最好的医术,对疫病也最了解,多次在大疫挺身而出。 张灵正看到凤妤躺在病床上,微微蹙眉,真是……有缘啊! 又是她! 张灵正进扬州就知道谢珣在扬州,非常意外,且又担心,他是镇北侯府的人,自然不想镇北侯府的人在扬州涉险,这里疫病蔓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希望谢珣能在宁州平平安安,可又非常欣慰。 在这种关键时刻时刻,又是镇北侯府的挺身而出,也只有他们会不畏生死,真正为百姓谋福祉。 他会救活凤妤的。 张灵正在为凤妤诊治时,凤妤蹙眉看着暖阳,“张灵正来了,或许我能有一线生机,把镇魂珠还给我,你主子还有许多事要忙。” 暖阳不太确定凤妤能不能活下来,只假装听不懂凤妤的话,凤妤真是气急了,他对谢珣真是太过忠心。 第三百七十三章 离开 张灵正来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凤妤怕张灵正也救不活她。 暖阳沉声说,“主子说,他能做的事情,你都能做!他未完成的心愿,你也会代替他去完成,他希望你能活下来!” “暖阳,有些事我不能代替他。”凤妤伤心地说,“若是二公子知道,我是凤妤,不是谢珣,他该多伤心。他还有仇,有恨,他到了九泉都不会瞑目,暖阳,我求你,把镇魂珠给我!” “对不起!” 凤妤威胁,“好,反正你主子走了,大不了,我陪他一起。” 张灵正在救人,凤妤如今在谢珣身体里,不能在帐篷里逗留,朝廷派人来了,她需要代替谢珣去处理这些杂事。 “王爷,忙去,放宽心。”张灵正像是看穿她的想什么,在凤妤的手臂穴位上扎针,凤妤混乱焦虑的情绪被抚平,鞠躬行礼,“拜托张太医了。” 张灵正挑眉,有些意外,这凤三姑娘果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从未见过谢珣如此知书达理,态度谦和。 凤妤深深地看了一眼帐篷,转身离开隔离区。 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后,亲兵已上前汇报,张灵正和张伯居都来了,一人送药,一人送粮食。张伯居如今在州府,正在和李咏谈话,凤妤心口微沉,略一思索,交代亲兵,“封锁所有的出口,一个人都不要放出城,避免张伯居给京中传讯。” “明白!” 张伯居和张灵正送药,送粮来扬州,谢珣当时人在帐篷里,李咏派人出城交涉过,扬州城内疫病严重,若是进城,疫病稳定后才能出城。张伯居和张灵正都同意,李咏就先斩后奏,没有通知谢珣就放人进了城。 李咏就是一个墙头草,深知自己犯了大错,难逃一劫。为了保命,他积极配合谢珣治理扬州的疫病。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也决定好,若是扬州逃不过疫病,谢珣总不能真的选择和百姓埋葬在扬州,他要跟着谢珣一起走。 不管是用旧情,还是搬出谢贵妃,都希望能去宁州,躲开朝廷的责罚。 如今,有了太医,内阁也派人来,李咏的心思也活了,把谢珣和凤妤在城内一事和张伯居交代得一清二楚。 扬州城内镇压暴乱的功劳都被他揽在身上。 张伯居在内阁多时,负责官员考核,李咏是什么人,有什么政绩心知肚明,他也没拆穿李咏,只是惊讶谢珣竟在扬州城。且肩负起全城安危,这段时间十二州不断地运送粮食,药材,维持到朝廷和太医们到来,若没有谢珣统一调度,协调,粮食和药材不断调派,扬州城过半的百姓都要染上疫病,且死于饥饿。 扬州百姓死于饥荒,那是对燕阳最大的嘲讽。 “小侯爷……不愧是镇北侯府谢氏的血脉。”张伯居目光晦涩,坐在主位上久久不语,内阁为了赈灾和户部吵得天翻地覆。林和礼为了筹集粮草,召集氏族家主,良言劝说,说得上呕心沥血。他们想方设法顶着压力筹集到粮草,药材,连夜下江南,心想着扬州定是乱成一锅粥,他们能救一人救一人。 可没想到……扬州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好。 朝廷都断了十二州的商贸,粮食,没想到会是十二州反哺江南,这个冬天他们自己也举步维艰,却愿意慷慨解囊。 “大人,扬州的情况目前也能控制住,谢珣就在城中,不知大人作何打算?”李咏谄媚地给他奉茶。 张伯居是张老太傅的嫡长孙,未来张家的家主。李咏也借此试探氏族对谢珣的态度,若氏族透露出要杀谢珣,或抓谢珣立功的想法,他就告诉谢珣,让他赶紧离开扬州。 他虽是墙头草,如今将功补过,觉得自己还能逃过一劫,又不想去宁州,也不想谢珣死。 “本官初来乍到,对扬州事还不甚了解,谢珣一事还要请示内阁。”张伯居打太极,也没有一句明话。 李咏狡猾,心眼也多。 扬州离京都千里,离江南驻军营地最近,若要抓捕谢珣,只要向江南营地求援就行。谢珣如今在扬州城内有口皆碑,深受百姓和守备军爱戴,若没有外援想抓谢珣,守备军未必会真心听令,百姓也会帮助谢珣逃离扬州。 “大人,王爷回来了!”州府门口有人来报。 张伯居神色一震,想了想,起身相迎,其实他和谢珣交情不深。因方楚宁的缘故,他和谢珏反而要更熟稔。 凤妤大步流星而来,逆着光只看到他俊秀挺拔的身姿,等看清容貌时,张伯居忍不住暗忖,谢家三位兄弟长得真像,都是龙章凤姿的好容貌。 “小侯爷,别来无恙!”张伯居是燕阳内阁成员,仍是旧时称呼,断不会改口称王爷,那就等同于氏族默认谢珣自立为王。 “张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凤妤淡淡说。 “比不上小侯爷在扬州辛劳,镇压了扬州暴乱,又送粮送药,稳定疫情,治理有方,扬州城百姓能逃过一劫,全仗小侯爷仁爱大义。本官代替扬州百姓,谢过小侯爷。”张伯居落落大方地说。 凤妤暗忖,这话说得很有艺术。 扬州是燕阳的扬州,不是十二州的扬州。 她和谢珣不管在扬州做什么,也只能称得上是一句仁爱大义。 张伯居代替扬州百姓感谢他们,是以主人的身份,感谢他们施予援手,也表明朝廷的态度,这是我们的扬州。 你们该离开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苏醒 凤妤聪慧,听明白张伯居的潜台词。 她也好,谢珣也好,并无居功自傲,也不盼着扬州百信会对他们感恩戴德,既然朝廷派人过来,又有太医,他们就该走了。 张伯居言下之意,并无抓捕谢珣的意思。 朝廷派人来了,谢珣的身份也会很尴尬,扬州城虽是他镇压和治理好的,可张伯居来了,一城不能有二主,何况张伯居代表燕阳,他才是主人。 凤妤闻琴知雅意,绝不令人为难尴尬,“张大人放心,扬州有你和张太医,定能平安度过劫难。如今凤妤也染了疫病,重病难起,等她的病情稍好一些,我们就离开扬州。今日起,扬州交还张大人,我们就在扬州城的过客,很快就走,也不会插手扬州的治理。” 凤妤离去后,张伯居挑眉,这小侯爷传说中一身反骨,脾气强硬,和谈时气得北蛮人七窍生烟,绝不是一个好脾气的。 “进退有度,张弛有力,真是……知情识趣。这半年,小侯爷脾气好了些许。”又或许是,传闻不可尽信。 两日后,凤妤的病情也渐渐稳定下来,张灵正带来的药比扬州城内的药更好,针对性更强,第一天高烧就退了。身体略有气色,张灵正对凤妤的身体颇为了解,毕竟医治过数次,也很熟悉,且专门医治凤妤,直到凤妤病情稳定,他才开始处理扬州城内的疫病。 暖阳把镇魂珠戴回凤妤手腕上,把他们换了回来,凤妤的身体虽有好转,却没有苏醒,谢珣一回到自己的身体时,看到虚弱的凤妤时浑身僵硬,误会暖阳违抗军令,不忍心他代替凤妤去死,又气又痛。 “阿妤……”谢珣跪在小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一片冰冷,谢珣更是误会凤妤已死,尸体都凉了。 他又想起谢璋万箭穿心那一幕,大哥的身体也是在他怀里渐渐冷却,他内心深处不断地嘶吼着痛苦,猛兽在啃食他的心脏。 痛苦就像是一把刀,把他戳碎在这场疫病里。 凤妤说,她活不过十八。 可明明,她才十六岁,若他不选择救扬州的百姓,带她离开回胶州,回西洲,她就不会魂断扬州。 谢珣浑身颤抖,抱着凤妤的手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家破人亡那段时间里,本以为流尽的眼泪,再一次决堤。绝望的眼泪把凤妤的手背都打湿了,谢珣整个人都空了。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飘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他没了去处,也找不到归途。 阿妤…… “这是怎么了?”张灵正挑眉,“王爷哭丧呢,谁死了?” 张灵正比谢珣大几岁,和方楚宁是发小,又是镇北侯府的人,为谢珣的腿毒奔波数年,两人说话早就没那么多忌讳。 “张灵正?”谢珣惊讶地看着他。 张灵正背后还站着一群人,又暖阳,飞影,春露,方玲君,除了方玲君和张灵正,所有人都低头像鹌鹑似的,不敢说话也不敢看谢珣的脸。 谢珣倏然转头看向凤妤,凤妤虽虚弱,却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她还活着,且张灵正来了,暖阳没那么大的胆子阳奉阴违,定是凤妤身体好转,又需要他来稳定局面,这才换回去,他关心则乱,闹出笑话了。 “哦,你真的在哭丧,别急着哭,还没死!”张灵正忍俊不禁。 谢珣从小嚣张肆意,不管做什么事都理直气壮,胸有成竹,生平第一次想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丢人也就算了,还被人从头围观。谢珣的耳朵,脸庞全红了,也不知道是气恼,还是惊喜,帐篷内气氛极是尴尬。 方玲君都不好意思看谢珣泪痕交错又红肿的脸。 哭得好惨! 谢珣这么丢脸,不会要杀人灭口! “她没事就好!”谢珣故作镇定。 张灵正给凤妤把脉后说,“她脉象渐渐平稳,今夜若能平安度过,应该没什么危险。” “若不能呢?” “那就悬了。”张灵正也不隐瞒,“她的身体比旁人虚弱,疾病更容易侵袭,能扛过第一波发作已是不易。” 谢珣目光落在凤妤的脸上,大悲过后神色温柔。 没关系! 他是凤妤在鬼门关前的守护神。 阎王爷收不了她的魂。 在谢珣昏迷这两日,疫区渐渐稳定下来,张灵正说,“这疫病和十六年前的疫病症状很像,太医院有文献记录,也有药方记录。幸好你当时把扬州染病和不染病的人都隔离开,这种病症来势汹汹,且传染性极强,死亡率也很高,若不把人隔离开,整个扬州城都会沦陷,你救了他们。” “我尽本分而已。” “本分……”张灵正微怔,多少人连自己的本分都未尽,“做好事,就要留名,本是你的功劳,何必自谦。” “我救人,并不图什么功劳。” “可你需要功劳和民心!”张灵正意有所指,“张伯居下扬州没带多少人,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向大帅求援,你……尽快离开!” 江南驻军地离扬州,快马仅是一日路程。 “阿妤醒后,我们就走了!” 午后温度徒降,扬州下雪了。 隔离区仍设警戒线,知道宫中太医来江南后,百姓们都安了心,且越来越多的人退烧,病愈,恐惧和焦虑渐渐远去。隔离区的百姓们都走出房屋,欣赏今年的初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又快,又急,漫天飘雪,素裹银妆,受尽疫病和饥饿的扬州被一场初雪洗礼,掩埋了暴乱,鲜血和尸骨。 瑞雪兆丰年,这种猛烈的初雪也带来春的希望。 一夜过后,千树万树梨花开,素裹银妆的世间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凤妤在初雪中苏醒。 谢珣疲倦至极,趴在她身边,帐篷里烧着炭火,还算暖和,却有冷风不断地冲进来,油灯忽明忽暗,凤妤隐约听到嬉闹声。 下雪了! 夜还很长,希望却悄然降临。 “知许……”凤妤温柔地抚着他的长发,谢珣趴在小床边,只露出一点侧脸,他应该疲倦至极,凤妤都看到他下巴有一圈青色的胡渣。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大帅 她是第一次见到谢珣长胡渣,竟觉得有些新鲜,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着他的下巴,有点粗糙,凤妤好奇极了。 谢珣正在熟睡,闻到她手心的药味,他轻轻一笑,故意拿下巴去蹭她的掌心,凤妤娇笑想躲开,被谢珣拽住手腕,顺势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凤妤吓一跳,想要挣扎,谢珣却按着她的腰,强硬地控制在他怀里,“阿妤……别动,让我抱一抱。” 那种撕心裂肺,宛若万物丧尽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京都一次,扬州一次。 足够了! “我没事了!”凤妤知道他的恐惧,又想到他一意孤行以命换命,心里又疼又气,她要找时间和谢珣好好谈一谈。 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不! 她应该要解决镇魂珠的问题,这本是她的保命符,如今于凤妤就像是烫手山芋。 张灵正来给凤妤诊过脉,她的病情已稳定下来,后续只需要调养就好,张灵正开了几个不一样的方子给他们。 张灵正走后,凤妤说,“我们回家!” 扬州疫情稳定,接下来是朝廷的事,太医和张伯居都在这里,他们也该回十二州,十二州也有一场硬仗要打! 扬州疫情稳定下来,江南驻军肯定会来。 他们要尽快离开! “好,天亮就走!” 凤妤精神尚可,把苏管家喊来,幸好苏管家一直都在隔离区帮忙,也没染上疫病,见到凤妤好转,极是开心。 凤妤强撑着精神交代他一些事,这一次扬州疫病,江南商贸局面大洗牌,宇文景又觊觎苏家商行,只能散财保平安。 “老爷几十年的心血……”苏管家叹息,也知道别无他法,凤妤走后鞭长莫及,又有贼惦记,只能散财。 “做生意,起起伏伏是常有的,苏爷爷,你在扬州好好养身体,不要操劳,日后……阿妤回来看你!” “好,姑娘要一诺千金啊。” “驷马难追!” 只要她活着,定会来扬州看望外祖父。 “外祖父……就拜托了。” “放心,我会守着老爷的墓,不仅要等姑娘,也要等大姑奶奶和二姑娘一起回来。” “好!” 冬天的晨光,总是来得晚一些,大雪纷飞,隔离区已是一片素白,凤妤出帐篷时看到墙角开出的鲜花。 在疾病和饥饿中,开了一朵小红花。 谢珣拿过狐裘裹着她,白色的狐毛衬得凤妤肤若凝脂,谢珣本想背着她,凤妤说,“我想走一走!” “若是累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 谢珣撑着骨伞为凤妤挡去风雪。 初雪漫漫扬州路,一人撑伞两人行,红伞佳人,神仙眷恋,在漫天飞雪中像是一副神仙画卷。 百姓们都知道谢珣和凤妤要离开扬州,疫区的百姓们夹道相送。 老人牵着孩子,跪地给谢珣磕头。 “王爷大慈大悲,不畏生死留在扬州庇佑一城百姓,您对扬州有再造之恩,请受老夫一拜!”老人眼含热泪,“前路漫漫,王爷珍重!” 谢珣想去扶,旁边又有数人跪下,渐渐的陆陆续续一群百姓跪送谢珣和凤妤。 “前路漫漫,王爷珍重!” “大家快起来!”谢珣看着风雪中送别的百姓,眼角微热,嗓子如被什么东西堵住,酸疼,又难受。他只身下江南,皆因凤妤被困扬州,他想带凤妤离开。 他刚到扬州那一晚,这里是人间炼狱。 杀戮,疫病,暴乱,失控! 恐惧摧毁所有人的理智。 如今,扬州病好了,前天新增的疫病人数,仅有六十人,再过不久都能痊愈,谢珣想,所有人都会好起来! “我们走!”凤妤柔声说。 “好!”谢珣和凤妤对着百姓轻轻一拜,算是别过,两人迎着风雪,携手相伴出隔离区,这一段苦难总算过去了,不管是扬州百姓的,还是谢珣的,都已被埋葬在冬雪里。 暖阳等人已在等着。 方玲君来送凤妤! 经此一事,方玲君心态发生巨大变化,前些日子她玩笑着要随凤妤去西洲,如今是真心想要和凤妤一起走。 可她走不了! 她是宇文皇室的人。 “阿妤,记得要想我!”方玲君含泪抱着凤妤,凤妤疫病是急症,来势汹汹,好得也快,“我们……还能见面吗?” 天各一方,再见面又是何时? “君君一直都在阿妤心里。”凤妤说,“哪怕不见面,我们也在一起!” 山海有归期,风雨有相逢。 想见的人,总会见到的。 谢珣吃味地看着凤妤和方玲君恋恋不舍,幸亏方玲君是女孩子,若不然,阿妤眼里怕是没有他,早就被方玲君勾走了魂。 谢珣一直都有点嫉妒方玲君,无血缘关系,却在性子薄凉的凤妤心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他忍不住催促,“好了,该走了!” “君君,记得想我!”凤妤也有些想哭,离开京都时来不及道别,如今能好好道别,却更舍不得。 “我回去西洲看你的!” 谢珣冷不防说了一句,“等我们成亲时,会邀请你来宁州观礼。” 方玲君,“……” 明明是一句好话,她怎么感觉到谢珣的敌意? 谢珣和凤妤刚要上马车去码头,那边已准备了船只离开扬州,一匹快马冲出风雪,大声喊起来,“王爷快走,大帅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报信的,不是谢珣的亲兵,是扬州守备军,他们没有人敢拦着方大帅,所以在开城门时有人骑了快马通风报信。 可来不及了! 谢珣脸色大变。 急切的马蹄声如惊雷而来,谢珣拉着凤妤护在身侧,把骨伞放到凤妤手心里,“保护好自己,若是暴乱,立刻就走,不要管我。” 凤妤,“知许……” 江南方家的帅旗在风雪中如火灼目,方大帅和江南驻军赶来了。扬州城内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方大帅送来了药材,也送来了粮食,担心李咏隐瞒疫情,又怕李咏压不住扬州暴乱,挣扎在三,仍是点了一万人匆匆赶来扬州人。 可他没想到,谢珣在扬州城里。 江南驻军黑甲黑骑,威风凛凛,在风雪中如一支刚硬,又冰冷的尖刀,就这么杀到疫区来,方大帅骑在黑马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 “父亲!”方玲君大喜,兴奋地冲向方大帅,跑了两步,又犹豫地停下来,回头看着凤妤和谢珣。 她脸色的喜悦荡然无存! “君君,过来!”方大帅沉声说,利落下马,大帅身材高大,眉目冷厉,多年戎马生涯淬炼男人的气魄,整个人极具压迫感。 方玲君缓缓后退,笑意不减。 “父帅来了,我好高兴!”方玲君天真无辜地说,“阿妤和谢珣救了女儿,若不然,女儿就死在暴乱中了。” 方大帅进城时,听说扬州城的事。 “知许,别来无恙,扬州城内的事,本帅听说了,你父亲在天有灵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定会为你骄傲!”方大帅缓缓走来,已站在疫区的警戒线前,“你救扬州有功,可我职责所在,不能放你离开!” 第三百七十六章 善意 谢珣面沉如水,他和方大帅的交集不多,也是逢年过节时见过面,行过礼。幼年时对方大帅的印象是他对方楚宁管教严苛,连父亲也偏心方楚宁,觉得大帅过得心狠手辣。 “大帅职责所在,本王理解,可本王今日非走不可,谁要拦我,就问过我手中的剑!”谢珣缓缓拔剑时,一手推着凤妤往后。 凤妤撑着火红的骨伞,踩着积雪,被暖阳和亲兵护着往后,谢珣说,“一会打起来,带她去码头,不要停留。” “是!” 他的目光落在凤妤脸上,那是一种眷恋,又浓烈的情绪,凤妤轻笑不再言语,一场生离死别后,她的心境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管生死,她和谢珣都会在一起。 大帅蹙眉,挥手让身后一万多黑甲上前捉拿谢珣和凤妤,方玲君倏然夺过暖阳的长剑,架在脖子上,“父帅,让他们走,不然女儿就死在这里!” “君君!”方大帅沉怒,“放下剑!” 凤妤也紧张起来,“君君,不要!” 一万黑甲兵手持长枪,静候军令,只要大帅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谢珣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否则绝对逃不出扬州。 “君君,父帅从小送你去学堂,教你知书识礼,是哪本书教你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又是哪本书教你忤逆父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命相挟,放虎归山,来日他兵临城下,死的就是你的父帅和哥哥,你的族人!” “我知道!”方玲君眼泪滚滚而下,“父帅,女儿知道什么是忠,镇北侯府五代守护边境,抵御北蛮,几代男儿战死沙场,这是忠。女儿也知道是什么奸,有人……陷害忠臣良将,谋夺他人财产,这是奸。女儿知道父帅的忠诚,一心想要维护皇室正统,我们方家和镇北侯府世代都是宇文家最忠心的臣子。可女儿也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扬州暴乱那晚,我的马车翻在路上,州府派人滥杀无辜,街上全是鲜血和尸骨,女儿被官兵追杀,又被染了疫病和饥饿不堪的百姓抢掠,所以我也杀了人。我第一次杀人,我很害怕,希望父帅能来扬州救我,可来的人是谢珣和阿妤,如果没有她,我已经死在扬州暴乱那天晚上。谢珣和阿妤从胶州凋粮,调药材,救活了一城百姓,如果没有他们,我身后疫区的百姓也活不到今日,父帅区区一句有功就揭过扬州半月的暴乱,疫病。真是可笑,他们救了这么多人,阿妤染了疫病,身体刚痊愈,为什么不能离开?如果今天有人一定要死,那就用女儿的命,祭奠扬州逝去的冤魂!” 扬州长达半月的暴乱,疫病,死亡和恐惧,没有亲身经历的人,不会懂得活着的珍贵,也不会懂得谢珣和凤妤的牺牲。 “君君……”方大帅动容。 方玲君说,“父帅,请您放了他们!” 就在方大帅踌躇时,警戒线背后的疫区里渐渐有人涌了出来,一开始是十几人缓缓走出来,紧接着是所有人都走出疫区。警戒线处的守备军厉喝,拿着长枪阻拦病人,可病人无视长枪,纷纷往前走。 守备军们连连后退。 谢珣回头厉喝,“你们在干什么,快回去!” 疫区里的病人虽渐渐好转,却还没痊愈,身上的疫病仍会传染给别人,扬州城内的警戒线仍在。病人们跨过警戒线,第一次没听谢珣的命令,他们井然有序地穿过谢珣和凤妤,站在江南驻军和谢珣中间。 一名老人说,“大帅,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王爷对扬州有再造之恩,没有他,扬州几十万人都会丧命,你没有看见成千上万的尸骨被抬到城外焚烧的惨状,你也没看见扬州城那一晚的杀戮,王爷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如果大帅要杀他,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越来越多的病人沉默地穿过谢珣和凤妤,沉默地与江南驻军对抗,方大帅在江南声望极高,地位稳固,他的江南驻军所向披靡,百姓信服,这是第一次,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们没有喧嚣,没有抗议,只有沉默。 是一种令燕阳难堪的沉默! 谢珣和扬州百姓,真正做到了,君以性命护我,我必以性命报之。 一城百姓都在护着谢珣。 扬州城内没有被疫病折磨过的百姓也站出来,站在另一端沉默地对抗着江南驻军。 谢珣浑身战栗,是一种难言的动容。 这种汹涌的善意像是温柔的流水,填平着他内心的千疮百孔,曾经对燕阳产生的恨意,那些滚烫,灼热的恨被流水缓缓浇灭。这样温柔的善意也滋养着谢珣燃起的希望。 这群历经苦难的灾民,在受过饥饿,疫病,失去亲人后,仍对他抱有善意。万物生生不息,因果轮回,有悲有喜。 他救扬州是因,百姓护他,是果。 “这就是民心所向啊!”张伯居站在三楼东南角,目光落在街道上,方大帅进城他也收到消息,不便来街上,所以站在高处俯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与民心对抗,将会失去天下。 方大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百姓,双方隔了十米,就像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方大帅心如擂鼓,他怎么可能命令大军去践踏这群无辜百姓? “王爷,快走!”人群中,有人轻声说,这群人穿过谢珣和凤妤时,特意和谢珣保持距离,大家都谢珣没有染过疫病。 方玲君也回头,她放下剑,挥了挥手,“阿妤,走!” 谢珣牵过凤妤往后走,凤妤一步三回头,朝方玲君挥挥手,这一次离别,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何年何月,凤妤不免有些伤感。 方玲君却松了一口气,她缓缓地放下剑,人活着,总会见面的,也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父帅,你看到了! 你守护的宇文皇室,何曾得过百姓以死相护。 “阿妤,我在京都等你!”方玲君看着他们越来越远去的背影,“你们一定要赢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后悔 北河之水,滔滔不绝。 他们总算踏上归途。 凤妤把所有人都隔离开,幸好都带了药,又要在船上航行数日,到胶州时,若是染病,也该发作出来。 谢珣坐在船尾看着越来越远的扬州城,北河上飘雪如絮,寒风凌冽,凤妤裹着狐裘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远去的扬州。 “你在想什么?” “我们把粮食药材都给了扬州,这个冬天,十二州怎么过?”谢珣眉目难掩忧愁,“沿江两岸灾情虽不及扬州,却也有水患和疫病。明年春耕前若不控制好,灾情要持续一两年,往年洪涝,疫病都都要几年才能缓过来。” 凤妤轻笑说,“后悔了?” 谢珣摇了摇头,若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扬州不知道多少人要葬送在疫病里,“不后悔,只是……我们怎么办?” 凤妤也犯难,十二州受灾情和疫病影响算是最小的,可他们会吃不饱,“其实我在扬州施粥时,倒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米面掺杂一些细糠,一来果腹,二来能够减少粮食的消耗,三天的粮食能吃五天,挨饿是一定会挨饿,至少能扛过冬天。等来年春天大雪融化,山里有野兽,河里有鱼,野蔬也能长出来,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凤妤来年的重心就是重农桑! 先要让百姓吃饱,其他算是次要的。 柳江决堤,江南受灾在某种程度上也解了十二州的危机,宁州铁骑军事强盛,的确拥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可十二州太穷了,以前是全燕阳在粮食在养着铁骑,如今只靠十二州,朝廷又断了商贸和粮食,他们连冬天都很难挨过。 如果中州再用兵,谢珣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很难稳住军心,如今灾情蔓延,各地虽不严重,对来年春耕都有影响,兵力也会大大削弱。 这就是全境受苦,一起挨饿一起受苦,这种情况下中州就不可能出兵了。 “我们至少有两年的喘息时间,知许,两年……足够了!”凤妤说,“我和二公子一定能恢复十二州的生产,哪怕他们断了商贸和粮食,我们也能自给自足。” “但愿!” 凤妤笑意非常温柔,“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镇魂珠的事?” 谢珣头皮一麻,凤妤笑越温柔,他就越慌。 “我错了,但我不后悔!” 如絮飘雪落在谢珣的眉目,却是掩不住的灼灼风华,江山和美人从来不是二选一的选择题,只是有人在选择对自己而言,更珍贵的人,或事。 在扬州时,他数次面临着凤妤和百姓,该怎么选,留在扬州时,他选了百姓,明知凤妤体弱,会染病,他仍是带着凤妤。凤妤染了疫病时,他又选择了百姓,放弃了她。明知道疫区危险重重,有人浑水摸鱼,凤妤会深陷险境。 他仍是选了百姓! 直到凤妤病危,在他和凤妤之间,他选了凤妤。 “若是我,我也会选择救你。”凤妤剥白着自己的心意,“我是一个自私,又怕死的人,是你带给我勇气,学会了不畏生死。如果有一天要救你,只能用我的命,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救你。可是知许,你除了我,还有二公子,他仅剩你一个亲人,你还有几十万宁州铁骑,你是他们的主帅,你若死了,群龙无首,军心必乱。我们都愿意以命换命,可你与我不一样,很多人可以取代我,如二公子,如文掌柜,如王掌柜,没有我,他们一样能做好西洲的事。你是不可取代的,你是宁州铁骑无人取代的主帅。谢知许,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有一天我要死,是我命中有此一劫,你不要救我,不要放弃你的责任,也不要放弃希望,你要代替我去看海晏河清的燕阳。” “这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救我,我就不可以救你?” “这世上的事,本就是不公平的。”凤妤说,“你我都出生富贵,所见所闻与普通百姓皆有不同,那群染了疫病,深陷饥饿贫穷,又在疫病中失去亲人的百姓,他们会觉得公平吗?你摘下镇魂珠时,在想什么?” 她问得很温柔,谢珣也想起了那一夜的心情。 第三百七十八章 吵架 “你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天知道,把你一个人留在隔离区,我已克制住所有的冲动。我离开时就在想,若你真的要死了,我也一定会换下你。所以我去安排扬州城内的军务,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我死了,扬州的情况也能稳定下来。只是二哥……我想到二哥就很难受,想到宁州铁骑就就觉得万念俱灰,我也知道对不起二哥,对不起铁骑。我又想着,你以我的身份活下来,也能管理宁州铁骑,成为主帅后,你只要调兵遣将就行,又有二哥在旁出谋划策,你们一定能打到京都,我……我对不起二哥!”谢珣说起来也很难受,那种抉择就像把他劈成两半,不管怎么选,他都很绝望。 “谢知许,你凭什么觉得你死了,我就能以你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凤妤冷着脸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些在扬州时就藏着的怒火终于爆发,“你对不起二哥,你也对不起我!” “阿妤!”谢珣匆忙要解释,凤妤冷着脸甩开他,进了船舱,谢珣追过来时春露拦着他,“王爷,姑娘要休息了。” 暖阳和春露可都不敢劝,凤妤真的生气了。 她在扬州就压着脾气,所有的事都比她生气重要,所以隐忍不发,这件事一定要给谢珣足够的教训,否则,他下次还敢! 凤妤和谢珣吵架,应该说是凤妤单方面地和谢珣宣布冷战,谢珣在门口好话说尽也没得到凤妤一句反应。 暖阳和春露可不敢劝。 “姑娘,还有三日就过到除夕了,今年要在河上过年。”春露坐在矮凳上刺绣,扬州到胶州,水路要走五天,且天气不好,冰天雪地,越是往北,船只走得越慢,计划是初二到胶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准时到。 凤妤在看书,偶尔咳嗽,疫病掏空她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凤妤仍是每日喝药,春露心想若是秋香在就好,秋香最会逗姑娘开心。 “妙云师父为什么一直没消息呢?”凤妤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镇魂珠,她想知道要怎么解决镇魂珠的事。 谢珣救她的概率,比她救谢珣的概率高! 不能让谢珣再一次涉险。 “姑娘,妙云师父这么多年没消息,会不会已经仙逝了。” “我也不知道。” 她也有许多年没有师父的消息。 “王爷一直等着船舱外。” “不见!”凤妤说,“我有些疲倦,要睡了,你吹了灯。” “是!” 春露熄了灯,睡到小罗汉床上,谢珣在外看到她灭了灯,目光一黯,阿妤真的生气了,不再和他说一句话。当初从盐城到宁州是他一路冷战,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他错了! 可若时光倒流,他会怎么做呢? 压抑的咳嗽声从船舱传来,谢珣心疼想敲门,又怕打扰她休息,在门前踌躇不安。除夕要到了,他又想到谢珏。 二哥一定气坏了! 本来他打算除夕回宁州,如今是来不及了! 二哥若知道他只身下扬州,以身涉险,定会打断他的腿,反正二哥就很双标,自己可以去中州,但是弟弟不能去扬州。 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阿妤也哄不好,他孤家寡人,除夕要一个人过了。谢珣重重叹气,痛定思痛,非常利落地和凤妤认错,更是指天发誓,下不为例。 凤妤似笑非笑地说,“听二公子说,你儿时犯错,总是痛快认错,却死性不改,发过的誓言比放过的屁还多!” “你不要听二哥败坏我名誉,绝无此事。” “我信二公子!”凤妤冷冷地看着他,“别来找我,刺眼。” 谢珣,“……” 暖阳看到主子挨骂,忍着笑,不敢笑出声来,凤妤让春露关上船舱的门,谢珣在门外说,“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你真心诚意知道错了!” “我跳下北河算真心诚意吗?” 凤妤,“……” 倏然听到外面噗通一声,似是什么重物落河的事,凤妤大吃一惊慌忙去开门,“谢珣,你疯了!” 冰天雪地的,北河多冷啊,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怎么可能往下跳! 她刚开门就撞到谢珣怀里,被他抱得满怀,凤妤气急败坏地踹他,谢珣也不敢反抗,乖乖挨打,凤妤连着踹他好几脚,她很少这么粗鲁的,春露也识趣,含笑关上舱门。 “放开我!” “我错了,阿妤,不要不理我!”谢珣认错一直都非常擅长,“我发誓……不对,真的,下不为例!” “你就是口头认错,死不悔改!” “下次错误还没犯,你怎么说我死不悔改,人和人要有信任!”谢珣喜欢抱着她,这一次失而复得后更是粘人,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亲吻着她的唇瓣,“阿妤,信我。” 凤妤有些心软了,却仍是不太愿意理他,谢珣心里微痛,“我真的错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想念 凤妤看着他委屈的眉目,谢珣年少,哪怕半生阅历丰富,起起伏伏,且仍有少年郎的意气,眉目委屈时总是令人心软,除了铁石心肠的二公子,旁人都很容易被他所欺骗,动摇。凤妤也不例外,明知道谢珣一意孤行要吃教训,也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认错,却也始终会死不悔改,凤妤也会心软。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谢珣本就是那种道歉时是真心诚意,可他心志坚定,每次做选择时从不会考虑到是否因犯错受过惩罚,他只会跟着心意去做选择。她再怎么生气也无济于事,并不是说谢珣死不悔改,而是……这是他的本性。 一腔孤勇,至诚至纯。 这是他的本性,改不了! 就算她刁难他,让他跳下冰冷的北河,他也会眼不眨地跳下去,可若真的再一次面临一样的选择,谢珣会听话吗? 他不会! 凤妤难过,又心疼,无意识地抚着他的背脊,怎么办?只能想办法摆脱镇魂珠的控制,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再犯糊涂,他们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彼此的命运。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相拥。 除夕夜。 这个除夕夜有些特殊,船只在河上航行,狂风呼啸,暴雪来袭,河面上波涛汹涌,船只有些摇晃,凤妤被晃得有点不舒服,整日都在船舱里。虽是过年,船上条件简陋,谢珣只是简单地和属下们喝了酒,说了些吉祥话就回船舱里陪凤妤。 春露识趣离开,谢珣带了一坛酒。 船舱里已摆了几道菜肴,凤妤等着他一起过来用膳,凤妤虽是消了气,这两日也没怎么理他,谢珣自知理亏,极是殷勤,给她夹菜,又给她倒酒。 凤妤一整日心情低落,她想家了! 她想祖母,想姐姐。 凤妤说,“往年除夕,家里很热闹,祖母会邀请皮影戏的戏班子到家里表演,春露和秋香也会吹拉弹唱,或是跳舞。祖母会给我们小辈发红包,祝福我们来年岁岁平安,姐姐若是在家会给我做许多花灯,我是第一年没在家里过除夕,祖母一定很想我,姐姐一个人在山中清清冷冷,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接她回家一起过年。” 谢珣沉默地喝着酒,他的小姑娘眼睛红润地说着想家。 她离家半年,风餐露宿,又在扬州差点丧命,昏迷时在他耳边胡言乱语,喊着祖母,姐姐,委屈地说想她们。 她出生富贵之家,本该娇生惯养,若不是那桩婚事,凤家姐妹这辈子都会过得富贵安稳,以她们的性子,不管是嫁到高门显贵之家当主母,或是招婿继承门楣,她们都会过得很好。如今,一人在相国寺守丧,一人跟着他造反,前途不明。 唇齿内的酒,辛辣而苦涩,谢珣想,他真对不起他的姑娘。 “你……往年怎么过年?”凤妤温柔地问。 谢珣放下酒杯,目光有些空洞,他已很少想起阖家欢乐的画面,太痛了!越是想起,越觉得恨,越是沉溺于过去的美好幸福,越是觉得如今清冷孤独,他不想被仇恨侵蚀,可午夜梦回总是梦到侯府的餐桌,侯府的梅花林,梦到他空荡荡,又熟悉的院落,甚至会梦到三姑娘挂在他卧室里那副骇人的画。 “没上战场前,战事也没那么紧张,父亲每年都会带大哥回来过年,那是我最喜欢的除夕。母亲和姨娘们会亲自下厨,做许多好吃的菜。我至今都不太相信牡丹姨娘会是桑南大公主,她做得一手好菜,她做的点心比望江楼的更好吃,花样更多。宴席上百无禁忌,父亲嗜酒,喜欢找大哥拼酒,大哥一般拼不过他,所以会拉着我一起。有一次我和父亲都被灌醉,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把他的头发点着了,差点把他的头烧着,吓我母亲,我醒来挨了一顿打,被罚禁酒一年。哎,你没看到他剃光头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凤妤,“……” 谢珣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凤妤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枕着她的肩膀,谢珣声音微哑说,“一家人吃过晚膳后,父亲会带父母,姨娘们一起去看游湖看花灯,还不许我们兄弟跟着。大哥会带我们去放烟花,上街玩乐。有一年还带我们去看杂耍,他觉得杂耍过于乏味,还戴着面具拉着二哥一起去表演。我故意把他们的面具揭开,二哥气得想打我,又打不过,就喊来方楚宁揍我,大冬天把我一脚踹到湖里。哎……小气,不就是玩杂耍被人围观,被取笑一阵子嘛,他明明自己想玩的。大哥脾气好,不管我怎么闹他,他从来不生气。” 凤妤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摸到一片湿润,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他,谢珣说,“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年开不开心,有没有想我和二哥。” 第三百八十章 趁人之危 凤妤轻笑说,“你和二公子这么想他们,他们也会想你们的。” 谢珣好一会才慢慢地平复情绪,除夕就是令人多愁善感,特别是他们身在异乡的人,凤妤给他倒了一杯酒,“知许,日后的每一个除夕,我都会陪你。” “一诺千金,阿妤许下的承诺,不要食言。” “好!” 凤妤和他碰杯,两人一起喝酒,她不是一个喜欢许诺的人,许了诺言就一定会做到。可她始终担心自己活不过十八的预言会成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几次三番遇险,不曾遇难,想来上天眷顾,日后定能平平顺顺,也就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谢珣身边。 两人喝着酒,讲着孩童时的趣事,谢珣的趣事比起凤妤要多得多,小霸王纵横京都时,凤妤被关在闺阁中喝药养身。凤妤支着头听着他兴致勃勃地讲往事,一来羡慕谢珣有这么丰富多彩的童年,少年,他曾经真的好快乐,在上战场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霸王。二来,她也觉得自己的快乐真是很匮乏,她从小到大苦难比快乐要多,哪怕出生富贵,因身体的缘故,凤妤也是闷闷不乐,寻常小姑娘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的快乐,她都极少能体会。 只不过,闺阁少女本就不如少年郎肆意,高门大户规矩多,束缚也多,凤妤听着谢珣开开心心地说着往事,由衷地感谢那些曾经的快乐,让谢珣如今还有所慰藉。 凤妤酒量浅,陪着他喝了三杯就有点晕,她想舍命陪君子都做不到,船上条件简陋,连果酒都没有,只有烈酒。 “你这酒量,该练一练。”谢珣手指戳着凤妤的脸,软软嫩嫩的,触感极好,三姑娘喝得有点晕,眼睛湿润雾蒙蒙的,痴痴地看着他时,又乖又好看,眼里像是有星光。凤妤摇摇晃晃地凑过来,谢珣被蛊惑,口干舌燥,等他回过神时,已抱着凤妤坐在到腿上,深深地吻上她。 浓烈的酒香,搅动着唇齿内的甜,谢珣浑身燥热,血气方刚的身体被火点燃,凤妤被亲得难受,推着他去躲,脖颈扬起,谢珣吻着她的下巴,细嫩的脖颈被他啃咬出红梅点点,凤妤嘤咛出声。 谢珣抱着她压到柔软的床铺上。 凤妤有点晕,也有点迷糊,在谢珣扯开她腰带时,伸手去拦,“不要……” 他在守孝,他们还未成婚。 她的力气很小,手也很软,碰到男子灼热的手腕时,于谢珣而言,更像是欲拒还迎,谢珣亲着她的耳朵,低声诱哄着,“阿妤,别怕……” 他知道自己在守孝,不会对她做什么,可酒气上头,血气方刚的身体经不住蛊惑,他想亲她,抚摸她,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处。 腰带被谢珣拉开,洁白如雪的里衣层层剥开,露出少女粉白的肩,凤妤害怕地往里躲了躲,又被谢珣捏着脸。 他看着她眼睛,“醉了?” 凤妤没醉,只是有点晕,她乖巧地摇头,谢珣一笑,唇瓣贴着她耳边,“那我就不算是趁人之危?” 凤妤,“……” 第三百八十一章 除夕 春露听到凤妤的嘤咛声,吓了一跳,她和秋香虽是未出阁的姑娘,自从凤妤和谢珣定亲后,两人也算是涨了点见识,面红耳赤地躲开,又转身回来重重地咳嗽两声,提醒谢珣和凤妤,他们还没成婚呢? 不能胡来! 船舱里安静了一片,凤妤死死地咬着牙,脸色像是红透了的桃子,汗水打湿了鬓发,她往下推着谢珣的肩膀,却没能推开。 “啊……”过于刺激的碰触,让她忍不住喊出声,又怕被春露听到。 凤妤被欺负地哭出声来。 春露绝望地叹息,算了,不管了,反正她也阻止不了王爷,只盼着姑娘能够意志坚定点,不要犯糊涂。 凤妤意志一点都不坚定,被谢珣哄骗着欺负了遍,最后咬着唇,把自己藏在被里躲着不肯见人,真的太羞耻了。 “好了,不弄了,别哭,我看看……”谢珣把人挖出来,三姑娘鬓发凌乱,满头的汗,笔挺小巧的鼻尖红透,眼睛湿润,欲语还休,好一副被人凌虐的模样,看得谢珣又想把她再欺负一遍。锦被下的锁骨肩膀全是他啃咬出来痕迹。 谢珣看着那些红痕,指尖摩挲,凤妤被摸得浑身羞红,谢珣又低头亲了亲,“是过分了。” 道歉得毫无诚意,甚至有点得意。 凤妤又气又羞,催着他离开,“你快回自己船舱。” “我在这里陪你一晚。” “不要!”凤妤被刚刚发疯的谢珣吓到了,可不敢和他同床共枕,谁知道谢珣已钻进来,把人抱进怀里,两人刚刚胡闹过,谢珣也衣衫不整,凤妤被抱到怀里时,肌肤相触,她的脸热得要炸开,挣扎时被谢珣喝住,“别动!” 擦枪,容易走火。 本来就是心意相通的未婚夫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就如干柴烈火,谢珣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他从背后抱着凤妤,哑声说,“我就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你……”凤妤想回头咬他,你把手拿出去再说话,她一点都不相信谢珣,“骗子,你刚刚也这么说的。” 谢珣失笑,好久没见到三姑娘这么气急败坏了。 “那我做了什么?” 凤妤被调戏得脸红耳赤,干脆不理他,可谢珣放在腰上的手实在过于恶劣,存在感极强,且又开始往下探索。 凤妤惊慌失色挣扎,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谢珣挑眉,暗夜滋长了疯狂的欲,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凤妤被他看得心如鹿撞,谢珣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人时很容易令人陷进去,凤妤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不准看我!” “除夕快乐啊,阿妤。”谢珣柔声说,拉开她的手,在她鼻尖上捏了捏,“快点长大。” 凤妤,“你……你在嫌弃我?” “?”谢珣失笑,又把她抱住,坏笑着,“再试一试,好好感受一下我是嫌弃,还是满意?” “……孟浪!”凤妤低声骂,实在是折腾累了,有些困倦,本来病愈后就体力不支,和他胡闹到三更半夜,实在疲倦。 谢珣也舍不得再闹她,凤妤睡得迷迷糊糊时滚到他怀里,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他们回胶州的行程非常顺利,路上也没有人发疫病,这一行人里除了凤妤,只有两人有过疫病,春露都不曾感染过,身体好得很。到胶州时,已是初三,胶州城门外连绵一片帐篷,城门关闭。 徐舟和飞影在城外带领几千铁骑帮助灾民,陈桥将军在城内,相互照应,整个胶州已在宁州铁骑的管控中。庶务又有薛玉,倒是井然有序。 “王爷!”徐舟和飞影见到谢珣,非常激动,匆忙跪下,徐舟将军见他完好无损,心中大喜,“王爷和姑娘受苦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暴打 扬州的事早就传到胶州来,宁州铁骑所有人心急如焚却又别无他法,只能等着谢珣的消息。 从扬州逃难来的灾民说,扬州血流成河,州府残杀百姓,疫病肆虐,他们都怕谢珣命丧扬州。 在这种危险重重的情况下,谢珣不畏生死留在扬州救百姓,不知道激励多少宁州铁骑,连胶州百姓都佩服动容,那种情况下,谢珣不留在扬州也没有人会指责他,何况十二州本就困难重重,也需要谢珣来主持大局。可他为了扬州百姓赴汤蹈火,身陷险境,打碎了所有质疑的声音。 他们的主帅,就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男人,也只有他能给燕阳带来真正的和平安稳。 这就是宁州铁骑的风骨和责任。 他们守着边境,护着百姓,护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胶州情况如何?”谢珣急问。 “灾民很多,疫病控制在城外,大概有一万多人感染,城内还算好,也设置了隔离区,大概有六百人染病。就是城外……城外感染比较严重,而且人数不断上升。”徐舟将军说。 谢珣点了点头,“我们从扬州带来了疫病在治疗方子,这是宫里太医开的,对症下药,对疫病有奇效,你派人重新分配药材。” “是!” 徐舟领命,走了几步又折返,“王爷,您能平安归来,真的太好了。” 谢珣轻笑,“去忙!” “是!” 他在徐舟眼底看到了敬佩和尊重,徐舟是谢璋的副将,一直跟着谢璋,对谢璋忠心耿耿,谢珣是第一次从徐舟眼底看到了那种,属于大哥的敬佩和尊重,他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勇气和能力,获得徐舟的认可。 “徐将军哪里不舒服吗?”谢珣看他走路的背影不太对劲,脚步有点沉重,似是有伤在身。 飞影上前,硬着头皮说,“主子,二公子在城内。” “什么?”谢珣脸色瞬间大变,“他怎么来了?” “除夕晚上到的。”飞影欲言又止,谢珣去扬州前下令过不准向宁州传递消息,这一次疫病流窜到燕阳各地,谢珏在宁州收到消息,然后迟迟没有谢珣的书信,心中起疑。扬州虽是管控,封闭,却有一些小渡口,看守不严,有人逃出城去的,消息传到宁州,谢珏又气又怒,连夜赶来胶州,除夕那一晚刚到。 一来就把军中所以的将军全部拖出去打了四十军棍,没人敢反抗,连辩驳都不敢。 主辱臣死,自顾以来皆是如此。 宁州铁骑主帅身陷险境,肯定是他们这群跟着他的将军无能,徐舟和飞影也都挨了四十军棍。 “你不会也要挨打?”凤妤挑眉。 这世上敢打谢珣,他还不敢反抗的,也就谢珏了。 “我是三军主帅,他不会打我。”这种有失主帅威仪的事,二哥是不会做的,“二哥最擅长冷战,可能三个月不理我。” 谢珣一行人在路上没染上疫病,就说明他们没有携带疾病,在徐舟的安排下进城,胶州特意开辟了一座府邸给谢珣办公,和州府衙门相连。谢珣会到府邸时,谢珏和薛玉刚好谈好事。 薛玉见到谢珣,连带笑意,抱拳行礼,“王爷一路辛苦了,我们胶州百姓都盼着王爷平安归来。” “多谢薛大人挂念。” 他刚来胶州时,薛玉可不是这种态度。 薛玉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二公子,知道他们兄弟有话要说,寒暄几句后离开,他心中明白,谢珣平安从扬州归来,他救扬州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燕阳各地,十二州从此就是谢珣的囊中之物。 谁不想要这样的主子,哪怕是疫病肆虐,暴乱都对他们不离不弃的主子,十二州已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希望和期盼。 “二哥……”谢珣鼓足勇气上前,露出标准的他一犯错就会心虚的笑,“我错了,你别生气,至少我……” 谢珏面如冠玉,清冷如雪,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倏然一脚踹向他,直接把谢珣踹在地上,二公子用了十成力,谢珣只觉得腰腹隐隐作疼。 “我错了!”谢珣不敢喊疼,“我不该冒险下扬州,不该只身涉险,可我救了一城百姓,问心无愧,二哥也没理由再打我!” 谢珏冷漠地看着他,“你哥打你,还需要理由?” 谢珣,“……”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兄弟谈心 行,至少没当众打他! “二哥消气了吗?没消气继续打,我绝不反抗。”从小到大,谢珣都怕热谢珏生气,反正二哥生气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必须要哄好。 可挨打,还是第一次,谢珏是讲究人,就算生气也很少动手,这一次估计是气坏了,谢珣就越发不敢惹他,等二哥打过瘾了,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谢珏蹙眉,转身坐下,喝了杯茶,冷冷地看着谢珣,“起来!” “是!”谢珣起身,非常殷勤地给他倒茶,谢珏冷冷地看着他,“下次敢这么自寻死路,我送你一程。” “下不为例!”谢珣一路上认错态度已非常熟练,“二哥,消消火,” 谢珏也很熟悉他的脾性,揉了揉眉心,他还记得听说扬州疫病封城时,而谢珣深陷其中时多么焦心,偏偏这么一个焦心的玩意还敢在他面前认错都认得这么敷衍。我错了,下不为例这句话从小到大都成口头禅。 “三姑娘身体怎么样?”谢珏问,弟弟看起来生龙活虎,但是财主身体虚弱,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染了疫病,张灵正来了扬州,她身体已经好转,我也带回疫病的方子,胶州的疫病也能很快控制住。二哥,我有错,也有功,功过相抵行不行?”谢珣讨好地笑着。 谢珏冷着脸,“别在我眼前晃,去梳洗换套衣服。” “好!”谢珣看着谢珏眼里明显的血丝,有些担心,“二哥,你的眼睛没事?” “没事。”谢珏敷衍着,“还不滚?” 谢珣不敢再惹他,只好去梳洗,今天是初三,胶州天寒地冻,又靠近北河,寒风冷冽,吹得人脸上生疼。 秋香抱着凤妤哭得昏天黑地的,没跟凤妤这段时间,生生瘦了一圈,凤妤好笑地安抚着她,秋香好一会才止住眼泪。凤妤泡过热水澡,很快就睡下。谢珣梳洗过后来看她,知道她睡下后,没有进屋,吩咐春露和秋香好好照顾,谢珣又去找谢珏了。 谢珏的屋子里一股药味,他正在热敷眼睛,大夫在他眼周扎针,眼睛上热敷着药,谢珣的心瞬间沉了沉,“怎么回事?” “王爷……”大夫起身要行礼,谢珣抬手免了他的礼,“二哥的眼睛怎么了?” “二公子……” “你别一惊一乍的,没瞎。”谢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打断大夫的话,大夫说话总是留几分余地,“劳累过度,大夫帮我缓解一二。” 大夫点头,默认了谢珏的话,谢珣心中有疑,坐在床边盯着大夫怎么处理的,扎针一刻钟后,热敷也好了。谢珏的眼因热敷而有些红和湿润,看起来像是哭过,谢珣想,二哥如今就很像他和方楚宁曾经臆想里的敏感娇弱。 谢珏拿过干净的毛巾,擦去眼睛周围残留的药味,扬州的事暖阳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除了摘镇魂珠的事。谢珏看向谢珣,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疼。 谢珣长大了。 扬州的事他做得很好,一心为民,不问生死,扬州疫病肆虐成那样,他只身一人,也没有宁州铁骑,不仅能镇压州府,又能威慑百姓,救了一城百姓,这是谁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何况他还带三姑娘,他知道三姑娘对谢珣多么重要。 他的弟弟从小一身是胆,刚上战场就敢领着一队先锋刺进北蛮军队心脏,五千人敢绕后去烧十万大军的粮仓,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可带着三姑娘就不一样,他不可能带着凤妤去涉险,这一次却不一样,他带着凤妤闯扬州,竟然都平安回来了。 冒险,却又漂亮! 他听得惊心动魄,又觉得骄傲。 当然,并不妨碍他揍谢珣。 “扬州的事情,做得漂亮!”谢珏难得夸他,若是将来没了他,谢珣也真正能独当一面,“原本我想着要陪十二州度过冬天,让所有百姓看到宁州铁骑对保护的拥护之心,才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十二州,如今看来倒不必,你成为十二州之主已成定局,表兄手眼通天也抵不过天意。中州不会出兵了,我们会有两到三年短暂的和平时间。宁州的防务不能松懈,你回宁州,我在胶州,配合凤妤在十二州推行农桑和重建商贸。” “行!”谢珣对这种安排并无异议,宁州这半年已非常稳定,谢珏留了一批人,会继续推行新政,十二州只有凤妤定是分身乏术。谢珣在宁州处理军务,他和凤妤在十二州搞经济,一能防北蛮,二能防中州,“二哥,这一次下江南,我心中的仇恨……像是被另外一种东西取代了。” “说来听听!” 谢珏带他到窗边坐下,支开窗户,窗外飘雪,冷风呼啸,庭院内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谢珏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拿过暖炉上烧的水壶,开始泡茶。 谢珣帮他翻起茶具,“我到扬州那一晚,只想带走凤妤,不想陷在泥潭里,我想着扬州这么大,千年古城,十里春风的天上人间,江南驻军又离得那么近,何必我去逞英雄。可你不知道那一晚的扬州多么糟糕,林晟下令屠杀手无寸铁的灾民,街上血流成河,白骨皑皑,疫病,死亡,恐惧笼罩着整座城池,州府全乱了套。我决定留下时,心中非常挣扎,我只想到你,觉得非常对不起你。如果我和凤妤死在扬州,宁州铁骑和我们家的仇恨,都要交给你,二哥要一个人走下去,所以做决定时,我很难过。” “那为什么不走?”谢珏没有看他,滚烫的水烫着茶具,冷白的脸宛若寒雪。 “我失去了家人,所以,我不想疫病和杀戮夺走他们的亲人。我不想有人和我一样家破人亡,我救不了所有人,有一天疫区死了三千人,守备军抬尸体从早到晚,城外乱葬岗全是尸骨,烧得整个扬州都布满阴霾,终日不散。有一个六岁的孩子,父母死于逃亡的路上,妹妹死于扬州那一晚的暴乱,是生生被踩死的,他在疫病中艰难地活下来,他连恨是什么都不懂,就失去了父母和妹妹。我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尽可能地救……我能救的人。我看着城外乱葬岗烧起的灰尘在想,仇恨救不了我,也救不了这一城的百姓,只会摧毁我,我该放下日夜折磨我的仇。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我不恨宇文景,我一定会杀了他,祭奠父亲和大哥在天之灵。可仇恨不应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有二哥,有阿妤,我还有抱负尚未实现。我还想平定天下,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我不想百姓们再经历扬州的天灾人祸。我想要让黎民百姓真正的少有所依,老有所依,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如果我一心只有复仇,我眼里就没有百姓,在扬州也不会留下来帮助他们,我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令百姓安居乐业。” “如果死在这一场疫病里,会后悔吗?”谢珏把烫好的茶具摆好,拿出陈茶,开始泡茶。 “会有遗憾,我有那么多事还没做,我还没娶阿妤,还没看着二哥娶亲生子,还没真正为百姓做点什么,还没杀了宇文景……我有好多遗憾。”谢珣却说,“可我不后悔!” 泡好的茶,放在谢珣面前。 橙黄的茶汤映着谢珏的眉目,像是有了温度,二公子的笑容像是冬雪融化,“这就是为什么你是宁州铁骑的主帅,而我不是。” 谢珣自孩童时就有强烈,又过剩的保护欲,少年起就有英雄梦,他的内心富足,又充实,仇恨会一时侵袭他,却永远无法裹挟他。 他会怜惜弱小,庇护百姓,他有一颗帝王之心。 “放下仇恨,大胆往前走,二哥在背后托着你。”谢珏难得温柔,“不要怕,也不要觉得对不起谁,你对得起所有人,这也是父亲对你的期许。” 他和谢珣虽是兄弟,长相相似,志趣却不一样,他永远也做不到谢珣的悲天悯人,也没有谢珣那样强烈而旺盛的保护欲。 他的情感太过贫瘠,容不下苍生。 他和谢珣就像冰与火。 从小到大,他们兄弟是第一次坐下来,如此心平气和地谈心,谢珏说,“你在扬州出生入死一趟,就要让全燕阳都知道,谢珣是一个什么样的王爷,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皇帝,我会派人撰写颂文,传遍整个燕阳。” “会不会有点……羞耻?” “你脸皮这么厚,何时怕过?” 谢珣,“……行! 第三百八十四章 父女 张灵正说要传得天下皆知时,谢珣觉得没必要,他又不图名声,二哥说的时候,他就不敢多说什么。 “扬州危机已过,接下来就是十二州,打起精神来,十二州也是一场硬仗,熬过这个冬天。” 谢珣点了点头,“对了,二哥,林晟死了!” 扬州,知州衙门。 李咏失误带给扬州一场浩劫,可事实上也不能全怪李咏,他接收灾民不管是好大喜功,还是想救人,初心都是好的,后续配合谢珣治理扬州,也算有功。由张伯居做主,撤了李咏的职,保住了命,新的扬州知州会有内阁派人过来,张伯居暂代其职。 方大帅和一万江南驻军都在扬州城内过年,怕疫病带到燕阳各处,扬州仍然关闭城门,疫病已全部控制住,也不再有新增,只等疫病全部治好再开城门。 张灵正记录疫病所有的症状,应对的药方和不曾感染的百姓该如何预防,撰写成书派人送到燕阳各大州郡,连十二州也不例外,太医们来得还算及时,这场疫病能得到非常完美的控制。 方玲君的外祖母一家逃离扬州,还没回来,方玲君和大帅住在外祖母的府邸中,方玲君整日病恹恹的,大帅还担心她染了病,单独隔离,且派人日日把脉,方玲君只是精神不济,倒没染上疫病,大帅知道女儿心中有气,他也不是一个擅长哄孩子的长辈,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若是方楚宁,早就一顿军法伺候,棍棒加身,方玲君却不一样,大帅从小到大都很疼方玲君,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张伯居来的时候,方大帅正和方玲君用早膳,父女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张伯居和方楚宁是关系非常好的发小,从小就爱往方楚宁家里窜,却最怕遇上方大帅。他从小到大都很害怕方大帅。 “大帅,我寻遍了疫区,也没看到林晟,问过李咏,暴乱那晚林晟带着一队人马去找苏老,之后再也没见到他。” “找不到就继续找,问我做什么!”方大帅根本不关心林晟到底在哪儿,一个小辈的事,他懒得管,宇文景派自己的心腹来江南,反正不是来赈灾的。 张伯居心脏一跳,“我过来问问君君。” 方玲君垂眸,“不知道。” 张伯居从小和方楚宁狼狈为奸,方楚宁不喜欢林晟,他也不喜欢,如今同朝为官,林晟又是皇帝的爪牙。他是氏族大公子,日后的家主,身份地位比林晟高一截,素来也不和林晟打交道,也不知怎么的林晟一朝飞升后对他们这群氏族公子非常严苛,动不动就拿都督的身份压人。他如今管着皇城内外,的确手握兵权,大家都避其锋芒,林晟在京都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他们也算看出来,林晟就是故意为难他们。 谁让他们这群氏族公子,从小到大都孤立他。 可说句实话,氏族本就抱团取暖,并非人人都志同道合,他们不与林晟来往,除了方楚宁的缘故,最大的原因也是林晟太过于傲慢。 可林晟毕竟是宇文家派来的,不管生死,总归要有一个结局。 张伯居说,“李咏说那天晚上他带一支小队去找苏老,你和苏老,凤妤一直在一起,那只小队所有人也不见踪影,君君,你真的没看到他吗?” “没见到,烦死了,为什么一直问问问,扬州城死了几万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死了,我们在暴乱那天晚上就到渡口遇见小侯爷,后来就到州府,没见过他。说不定染疫病死了。”方玲君蹙眉说,“这种玩意死就死了,张大哥为什么这么关心?” “我不关心他,只是皇上派他来扬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回去也有交代。” 方玲君冷笑说,“他又不是什么真命天子,那么多人染疫病,他要得病死了,也没什么稀奇,对?” 张伯居想,若实在找不到人,也就只能这么报了。 反正他也不是下江南来找扬州的。 “那我就不打扰大帅和君君了。” 张伯居匆匆离去,实在是怕了大帅那气场,他和镇北侯不一样,从长相到气质都表达了一个词,慈不掌兵,看着就是一名不好惹的大将军。 “谢珣杀了林晟?”大帅问方玲君。 “不知道,没看见。” “父帅不关心林晟怎么死的,是谁杀的,你不必紧张。”方大帅叹了口气,“君君,你要和父帅怄气到什么时候?” “父帅为什么要一直护着宇文景?” “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你娘享皇恩数十年,方家荣华富贵上百年,全是仰仗宇文皇室的信任和扶持。我们享受宇文皇室的恩,生于望族,不曾受过颠破流离之苦,终年高坐云端,享受富贵。那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君君,这一次你孤身陷在扬州,去过疫区,可见过和你同龄的姑娘们?她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染了疫病,只能等死。你呢?你从小锦衣玉食,养在富贵中,不知疾苦,不知米粮价,身上一条裙子能抵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吃食。你生于皇族,享尽供养,不曾报恩,是为不义,举兵反叛,是为不忠,你要当一个不忠不义之徒吗?” “可父帅,宇文景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他滥杀无辜,残杀忠臣……” “那是他的事!”方大帅沉声说,“他当不好皇帝,身为臣子,理该规劝,死谏,而不是兴兵造反。父帅享皇恩,断不能做出背信弃义,不忠不义之事。” “父帅,既如此,我有反心,就该割肉还母,舍了这条命是?” “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只不过是意气用事。你活在世上十几年,享过福,受过恩,十六年无忧无虑的自在就消失了吗?”方大帅沉声说,“谢珣有他要反叛的理由,方家也有方家守护皇族的理由,没有对错。” “您这是愚忠!”君君红着眼,“如果有一天,宇文景杀了娘,杀我和哥哥,你也会这么冠冕堂皇地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方家不是镇北侯府,宇文景也不会杀你们。” “当初谁也没想到,宇文景会杀镇北侯,世事难料啊,父帅,君君不懂朝政,也不理解父帅的忠义,我只能祝父帅能得偿所愿,女儿和你终究不能同生却不同归。”方玲君说,“女儿告退,父帅慢用。”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小七 胶州天寒地冻,飘雪如絮,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冰,孩子们在冰场上快乐地玩着,谢珏和凤妤都在发愁粮食怎么解决,他们的储备粮食只能撑到两月中旬,宁州铁骑的军需粮草不能动,谢珣带了一队人进山,采了大批野菜,回了衙门让老农们一一来试,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没有粮食时,只能借助天生天养的野蔬,谢珏和凤妤也派人挨家挨户地科普,各家各户都要节省粮食过冬,州府粮食告急。州府的官员分开登记非常贫困的农户信息,有一些农户是一点粮食都没有,必须要靠州府救济,幸好不是夏季断的商贸,凤妤简单计算过,艰难是肯定艰难,但是应该能挨到四月。 十二州的丹州,渝州最贫困,这是缺粮重区,粮马道修建好后,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带兵分别驻守丹州和渝州。几万铁骑的粮食和百姓一起分享,再由这群青壮年想办法进山狩猎,只能勒紧裤腰过日子。 谢珏尽可能地往丹州,渝州配给粮草,这群将士刚修建好粮马道,不能让他们挨饿。疫病肆虐刚过,所有人都知道十二州穷,丹州,渝州等六州本来盼着宁州铁骑能够救济,如今有大军进驻,虽是饱一顿饥一顿,勉强不会饿死,旁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天灾人祸的,谢珣不是神,总不能源源不断地变出粮食来。 西洲和黄州节省出一点口粮来,也都送到渝州和丹州,粮马道修起来了,十二州的官道还没修好,整个十二州的路都不好走,锦州就很难送粮到丹州和渝州。若是一千人送粮,说不定路上就消耗一半。 谢珏蹙眉看着各地送过来的邸报,眉心紧蹙,疫病没有在各州郡蔓延是唯一的好消息,几乎所有的邸报都在说缺粮。 谢珣和谢珏也都犯难。 用宁州铁骑军粮救济是最佳的办法,然而,哪怕是谢珣都没有说过一句拿军粮来救济的话,军粮是不能动的。 没有人知道边境会发生什么事,北蛮是否会来犯。 宁州铁骑要保证半年以上的粮草储备,他们要动宁州铁骑储备粮,周将军就能撞死在粮仓门口来一个死谏。 谢珏想了一个办法,把十二州划分成六个区域,洛城,平洲等地由盐城负责,锦州附近的几个州,全交给锦州来想办法。十二州虽然贫困,可往北的盐城,往南的锦州都还算富庶,有一些州郡也算有点余粮,粮食均摊下来,先过冬再说。 正月中旬暴雪连绵,谢珣本打算回宁州,因暴雪肆虐,在胶州多留了一段时间,薛玉兼任胶州州府,谢珏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取代他。 他觉得凤妤其实蛮合适当一府知州的,他刚起了头就被谢珣给否了,谢珣说,“阿妤身体娇弱,本就不能耗费心神,西洲的州府虽是南宫衡,真正的主人是阿妤。来年冬雪融化,她还要主持十二州的农桑,不能再兼任胶州知州。” “可胶州有几万铁骑驻防,知州人选太重要了,若是和铁骑心不齐,很难管束。” “二哥,你反正要留在胶州,你来担任。”谢珣说,“或者你指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 谢珏并不想当胶州知州,要应酬,要交际,烦得很,他在宁州也是推了一个人在前面挡着,他在背后实控。 胶州城外的疫病区,仅有六十人并未痊愈,凤妤想把他们全都转到城内来,城外毕竟是帐篷,天寒地冻的。夜里温度太低,有人差点冻死在帐篷里,若是真活活冻死,于谢珣名声也不好。 谢珏和凤妤商议过后,把胶州北城门的溢出医馆空出来,凤妤负责把人都接进医馆,其中一名少年引起凤妤的注意。少年身体刚在抽条,比凤妤高出半个头,有一双漆黑像鹰犬般的眼睛,凶狠又专注。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面容,凤妤问了大夫,少年是刚染了疫病送进来,不是胶州人,无父无母,是孤儿。 凤妤总觉得这双眼睛很像她记忆里的一个人,却又觉得不可能,直到少年身上掉落一支匕首。刀鞘微黄雕刻着一只狐狸,手柄上的宝石被抠掉,凤妤怔怔地看着匕首,倏然喊道,“小七,是你吗?” 少年惊讶转过身来,看到她手上的匕首,茫然惊愕,试探地喊了声,“姐姐?” 凤妤大喜,整个人都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刷,倏然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泪流满面,“小七,你还活着,真好,我好想你!” 谢珣带队去山里狩猎,回城知道凤妤在安排病人转移,前来接她回府,没想到却看到凤妤深情地拥抱着一名少年,那瞬间脑海里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捶了他一下,谢珣目光瞬间暗沉,暴怒! 少年也惊喜地抱着她,刚要说话,倏然被一阵巨大的力气拉开,谢珣目光阴鸷而嫉妒,冲着凤妤发怒,“你疯了吗?他还在发病!” 第三百八十六章 野弟弟 少年身体纤细单薄,被谢珣拉开后被狠狠地摔出去,狼狈摔在雪地里。 “他还在生病,你为什么要推他!”凤妤心里一慌,推开谢珣,慌忙去扶少年。 少年的手撑在地上,往后一退,“姐姐,我染了疫病,不要靠近我。” 少年说罢,以拳抵着唇,拼命咳嗽,躺在雪地里的他看起来病弱,又惹人怜惜,凤妤眼眶瞬间发红。 “小七……” 谢珣怔了怔,风雪在他肩头落下一层白,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凤妤,他的阿妤情感内敛,又吝啬。除了对血亲,她对陌生人的情感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少的。当初他们明明彼此有好感,凤妤也不曾考虑过与他白首偕老。 是他捧着一颗灼热真心,盼她一次回眸。 他被凤妤拒绝时,不曾想过放弃,他也知道凤妤理智,克制,她更爱凤姝,不舍得破坏凤姝的姻缘,不想给姐姐带来麻烦,甚至……她没那么爱他。 他年少情动,灼烈如火,一次次地示爱,一次次坚守初心,万一,她回头了呢? 她真的回眸,看他一眼,接受这颗真心。 但凡他有一点退缩,对她的感情没有那么纯粹,他和她的缘分就散在京都,她也不会随他出城。 正因为了解凤妤,看到她如此深情地看着一名陌生人时,谢珣危机感徒然而生,他没有质疑过凤妤对他的感情。 可他嫉妒……凤妤竟对一名毫无血缘的陌生少年,如此担心焦虑,眼里甚至没了他。 谢珣嫉妒得发狂! “把人带进去!”谢珣沉声说,竭力控制着情绪,暖阳和飞影等人早就被吓着,回过神来,慌忙把少年带进医馆里,凤妤抬步要跟上,被谢珣死死地握住手腕,她又急又气,转身说,“放开我!” “你要干什么,你想再染一次疫病吗?” “我生过病,不会再感染。” “谁能说得准?”谢珣的情绪已有点失控,倏然放开她,口不择言说,“行啊,既然这么着急,去啊,去抱着他,安慰他,反正你染了疫病,死的是我!” 他愤然转身离去。 凤妤脸色瞬间雪白,这句话宛若万箭穿心,“谢知许,你在说什么?” 可他已听不到她伤心的低语,凤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突然意识到他误会了,凤妤心里狠狠一跳,以谢珣对她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若她对旁人有一分恻隐之心,他定会嫉妒到发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她又放心不下小七,她找了小七许多年,音讯全无,她拉过秋香,“你在这里守着,问问大夫小七是什么情况,然后再来报我。” “……哦!”秋香和春露也是懵的,这少年是谁,姑娘看起来很在意他。 凤妤急匆匆去找谢珣,凤妤很早就感受到谢珣的控制欲,那是一种很隐晦,且无意识的。或许是与他性格强势有关,凤妤并不讨厌。京都那一夜后,这种控制欲和占有欲几乎到了巅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谢珣都会如临大敌,哪怕她对二公子夸赞一句他都会吃醋很久,凤妤对这种控制欲和占有欲感觉到不舒服,可她怜惜着他,百依百顺,从而也增长了谢珣的心魔。 她不知道怎么办,幸运的是,她和谢珣太忙了,距离淡化他的掌控,滋生了彼此的想念,所以从来不曾爆发过矛盾。 这一次因小七,凤妤心如刀割,他那句话太伤人了。 她也有错,故人相逢,失而复得,她一时没有顾忌到谢珣的情绪,可她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都面面俱到,她也有惊喜和失控的时候。 谢珏正领着薛玉商量着胶州城东的扩建,就看到谢珣怒气冲冲地回来,他下了马招呼都不打就回后院,冰天雪地里,背影好像都燃起一团火,竟对谢珏和薛玉视若无睹。 薛玉蹙眉说,“这是谁惹到王爷了?” 这不是进山打猎了吗?莫不是出什么大事? 暖阳和飞影进来,谢珏问,“他怎么了?” 两人齐齐摇头,薛玉还在呢,总不能说王爷吃醋发飙,还刺了姑娘一句,这要实话实说谢珏二话不说肯定先揍主子一顿,毕竟在二公子眼里,主子可以随便暴揍,三姑娘是要捧在掌心的。 谢珏心中了然,淡淡说,“薛大人别管他,我们继续议事。” “行!” 凤妤回府来寻谢珣,谢珣大刀阔斧地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书房里没有烧炭,比室外还要阴冷。凤妤进来时就看到谢珣目光里的阴鸷,其实他内心也很后悔,不该那么刺凤妤,可他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那少年躺在地上病弱委屈的模样,像是他多野蛮欺负他似的,谢珣被气得七窍生烟,拉不下脸来道歉。 冥冥之中又吃定凤妤不会为了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弃他不顾,说白了,他就是持宠生娇,可他就是按不住心中疯起来的嫉妒。 凭什么! 他是谁?为什么凤妤会这么在意他? 为什么凤妤要抱着他!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男子推开他? 甚至为了那少年,凤妤还对他发了脾气,他拉开那少年时,凤妤看他的眼神全是谴责。 他明明想道歉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你来做什么,留在医馆照顾他,来寻我做什么?” 凤妤深呼吸,一路寻来时又气又恼又心疼,她发誓不会惯着谢珣的脾气,他如今变得成熟稳重,大事从不含糊,军中繁琐事务处理得得心应手,在外喜怒不形于色,偏偏在她的事上极其容易失控。 “行,那我走!”凤妤转身离去,却见一阵狂风从背后卷过来,关上了门,谢珣阴沉地说,“你敢!!” 他像一头被人抢了领地的雄兽,被激怒得血液燥热,杀戮心起,凤妤心里一惊,又稳定下来,不管他再怎么动气,都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他是我弟弟。” “凤家二房只有你和凤姝,哪来什么野弟弟?”谢珣嘲讽,谁家姐姐那么深情地抱着弟弟?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心伤 凤妤沉默地看着他,有点头疼。 “知许,你这火发得一点道理都不讲。” “是谁不知分寸?他身染疫病,你去抱她,你不怕被感染,想过我的心情?”谢珣冷声说,“重复感染疫病的人虽少,却又不是没有,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不会再被感染?” “这一点是我错了,我与小七刚重逢,一时惊喜忘了分寸,是我不对。”凤妤顺着他的话道歉,“可是谢珣,你说那句话难道不是在诛我的心吗?” 谢珣心虚,满腔怒火如遇风雪熄灭。 他干脆利落地道歉,“对不起,我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下不为例。” 凤妤,“……” 真的很敷衍!!! 她有点理解二公子想打他的心情,遗憾的是她打不过谢珣。 凤妤余怒未消,真的被谢珣这句话伤了心,可她压下那种酸涩的情绪,淡淡说,“我在宁州被掳走时,小七也在队伍中。一直到我们逃跑,小七与我也生死相伴。谢珣,你以为我这样的身体是怎么活下来,回到宁州?是年幼的小七背着我一路往宁州逃亡。那一年闹饥荒,我们啃过树皮,吃过老鼠。为了活下来,我喝过他的血,吃过他的肉。我们到快到宁州地界时,却遇上山匪,我们藏身于山顶,踩空了一起掉到悬崖,被卡在悬崖的树枝上,那段枯枝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小七放了手,把活的希望给了我。” 凤妤眼睛通红,“小七是孤儿,父母早亡,我们藏身于山洞艰难求活时,我告诉过他,日后他就是我弟弟,我一定会照顾他,给他好多好多钱,我们一定不会再挨饿,不会再受难,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就到宁州地界,我就能带他回家。这么多年来,我后来派人去悬崖底下看过,却只有皑皑白骨,我以为他死了,却又不甘心,这么多年来很矛盾的一边祭奠他一边又在寻他。我找了他很多年,没想到还能再见面,谢珣,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在悬崖下,你也遇不到我。” 重逢的狂喜,失而复得的珍惜,还有谢珣那句诛心之语,耗尽凤妤的心血,她解释过后神色更是冷淡,“我说完了,你随意!” 她转身走进风雪,不再理会谢珣的声音。 谢珣懊恼至极,追出来拉着她,解开身上的大氅裹着凤妤,凤妤低着头鼻尖被冻得通红,她真的很伤心。 谢珣心如刀绞,一句我错了,对不起卡在咽喉里,怎么都说不出来,凤妤低着头不肯看他,挣脱他的手,声音平淡,“你军务繁忙,注意休息,我去看小七了。” 凤妤真正生气时,从来不会疾言厉色,那样温柔,又平常的音色令谢珣如坠冰窖,脸上如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嫉妒使人发狂,才会令他说出那么伤心的话。 可那位叫小七的少年,谢珣认得他! 谢珣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他带铁骑来胶州,第一次只身进胶州时,他在人群中看到过这名少年。 那名少年问,谢珣,你真的会屠尽胶州所有百姓吗? 他记住那双鹰犬般的眼睛。 那少年摔在雪地时,看他的眼神微微挑衅,谢珣看到凤妤极力相护时,更是火上浇油,情绪一时失控。 他说出口就后悔了。 谢珏在回廊出看着雪中的谢珣,摇了摇头,忍不住想起方楚宁,谢珣在某些地方和方楚宁真的很像。 一样倔强,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争强好胜,又悲天悯人,他们都是天生的武将。 可有一点方楚宁和谢珣不同。 他对情感很克制! 方楚宁被他伤了心,只会克制,隐忍。即便愤怒到了极点,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跑去江南,阴阳怪气时也只会挑一点往事来戳他的心。 他比谢珣要克制隐忍得多! 这和他们成长经历也一样,谢珣是被父兄庇佑长大的,母亲,姨娘们和大哥都非常宠溺他。 方楚宁不一样,方大帅对他太过严格,从小就养成他虽桀骜又隐忍的矛盾性情。 谢珏想,真羡慕! 他逼了那么多次,都没见方楚宁和他吵过! 医馆。 凤妤戴上面巾,或许是胶州天寒地冻的缘故,疫病传染不如扬州时强烈,小七洗漱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凤妤来时,他正在喝药,看起来非常乖巧,少年的皮肤被晒成健康的麦色,今年十五岁,脸蛋还未长开,有些稚气未脱,模样俊俏,生了一双非常黑亮的眼睛。 “姐姐……”小七欢喜地喊着她,凤妤笑着坐过来,“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病情不重,我身强体壮,很快就好了。”小七笑呵呵地看着她,目光好奇,又眷恋,想碰触凤妤,又很犹豫。 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又红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姐姐。” “姐姐也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凤妤抚着他的脸,“活着就好,见到你,姐姐太高兴了。” 长达近十年的分离,他们都长大了。 “都怪姐姐,当年没告诉你真实身份,若告诉了你,你就能来凤府找我。”凤妤无数次懊恼过,她为何戒心这么重,为什么不告诉小七自己的身份,若是小七活下来,定会来宁州找她。 她是深闺少女,又足不出户,能遇上的概率太小。 这一次能在胶州重逢已是老天开恩。 “能再一次见到你,知道姐姐过得很好,我已经心满意足。”小七担心她感染,“姐姐,你快出去,来日方长,如果你染了病,王爷会砍了我。” 凤妤无奈一笑,“行,那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姐姐就把接到身边。” “好!” 第三百八十八章 难哄 凤妤自知身体娇弱,并没有往医馆频繁地跑,若重复感染疫病,她的身体也吃不消,秋香和春露都不知道小七的存在,凤妤不喜欢与人分享心事,何况是那段往事。谢珣对小七有偏见归有偏见,仍是派暖阳和飞影去查他的身份。 飞影很快就查到他的消息,小七是半年前到胶州,在五里庄街区那边租了一套房子,靠打零工过日子,偶尔给人修缮房屋,很吃苦耐劳,助人为乐,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少年。街坊邻居说,小七父母早亡,他一路流浪长大,没有固定的居所,喜欢胶州这座靠北河的城池,所以在胶州住下来。 偶尔和邻居一起到河上捕鱼,夏季时还会进山狩猎,猎到野兽会与左邻右舍分食。他染了疫病后,邻居陆陆续续都来看过他。 “他就叫小七,没有名字?” 飞影摇头,街坊邻居都叫他小七,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谢珣暗忖,半年前来胶州,且是镇北侯府灭门后几日来胶州,谢珣心中总觉得怪异,又说不上来,他本身也不是多疑的性格,只能把这事放下。这人要是镇北侯府灭门后去宁州,那肯定别有用心,谢珏就登记过所有宁州的新住户。 暖阳说,“秋香姐姐说,姑娘打算把他带在身边。” “那就再给我查,事无巨细一定要查清楚!” “是!” 谢珣一点都不想在凤妤身边放一个陌生人,可凤妤为了小七与他吵架,他们的情分也不一样,大概率说服不了凤妤,他只能尽可能把小七调查清楚,怕是别有居心的人伤害凤妤。孩童时情分再好,再有什么救命之恩,十年过去了,人心易变,谁知道他是什么妖魔。 凤妤也很谨慎,知道谢珏的人擅长查这些事,拜托二公子去查,谢珏倒是干脆,让影卫去查,“这事知许也能查,你和他实话说,或许会好点。” “我不想!” 谢珏点头,也不再说,财主明显在气头上,连听到谢珣的名字都不耐烦,他们三人每日一起早膳午膳却装得没事人似的。 清清冷冷,有问必答,不热情,也不疏远。 这一招对谢珣最管用,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谢珣想吵却一拳打在棉花上,谢珣要求和,三姑娘又轻飘飘地来一句你说什么,我又没生气。 谢珣,“……” 谢珏心想,三姑娘真是谢知许的克星,真生了气,谢珣根本哄不了她,且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管谢珣说什么,三姑娘都是,啊对对对,你说的对。生气?我没生气啊。每日都关心你的膳食,起居,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在外人面前从不质疑你,也没有撂过脸,外人看来感情甚笃,神仙眷恋,你怎么还不满足呢? 谢珣换了一种求和方式,变着法子给她送首饰,投其所好,三姑娘照单全收,每一样礼物都夸出花来,夸得谢珣都心花怒放,可他送的首饰三姑娘一次没戴过。当初他送了簪子,她可是第一时间戴给他看了。 谢珣只能寻求外援,“二哥,救命……” “我帮不了你!”谢珏冷漠无情,“自求多福!” 第三百八十九章 乖巧 谢珣重心在军务上,他从中州回胶州时就控制胶州,且有一套自己在军中的运行体系,陈将军和徐舟,飞影几名将军都能稳定军心。近日主要是加固胶州城防,所以谢珣比较清闲,谢珏闲来无事就教他文治。 说起来谢珣是文武全才,在国子监读书时文章虽不是出类拔萃,也是中等偏上的,可策论是实用居多,没有什么花架子。他在军中很快能收服人心,御下颇有一手,在京都卫也能很快站稳脚跟,知人善用,又不是多疑多思的性子,日后要想登基为帝。 只要知人善用,懂得平衡,御下就行。谢珏却想教他一点庶务,比如说粮食调配,田地赋税,财政支出,成本控制,一个州郡怎么管理。谢珣对此毫无兴趣,他从小到大都是以武将的方式培养长大,一听这些就会打瞌睡。 谢珏原本还耐着性子教了一日,后来实在教不下去,让胶州的幕僚们来教他,当年外祖父教他和表兄时可没这么吃力,谢珏一点都不想受这份罪。 其实谢珣不学,也没什么,知人善用就行,可若是一点都不懂,日后被底下人糊弄都不知道,所以谢珏希望他方方面面都能涉猎,可谢珣是真提不起兴趣,谢珏自知脾气不好,干脆眼不见为净。 所以看到谢珣在凤妤处碰壁,二公子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谢珏的影卫调查的结果和谢珣如出一辙,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街坊邻居都问过,谢珏甚至派人去医馆日夜监听,也没什么特殊。 凤妤安下心,十年过去了,他们身份又特殊,是要调查清楚,若她也不安心。三日后,小七身体痊愈,凤妤把他接到府里来。 小七爱笑,右边脸颊有一个小酒窝,笑起来很是迷人,眼睛又黑又亮,活泼爱笑讨人喜欢,秋香和春露给他准备几天合身的窄袖冬装,打扮后一点都不像流浪街上多年的孤儿,像是谁家娇养的贵公子。 凤妤一个劲是夸他好看。 是呢,怎么会不好看呢? 当年被掳走,又被买到江南打算伺候人的孩子,哪个不好看! 凤妤让小厨房熬了一锅鸡汤给小七补补身体。 小七说,“好香啊,姐姐,我好久都没喝过鸡汤。” “以后小七天天都可以喝。”凤妤轻笑说,给他盛了一碗,小七闻着香气垂涎不已,“真没想到在胶州见到你,当时我派人去悬崖下找过你,只看到皑皑白骨,小七是被人救了吗?” 小七喝着鸡汤,笑得眉目乖巧,“被路过的商队救了,后来就在商队养伤,小腿骨折养了一年。商队救我,为了报答他们,我就在商队帮忙了三年,后来想着姐姐应该是宁州人,我就来寻姐姐,可没找到你。” 凤妤心里一疼,弟弟长途跋涉到宁州,却没找到她,一定很失望,应该是她们姐妹随凤长林去醴陵时期,他们就这么错过了,若不然在宁州就能遇见,小七也不必吃这么多苦。 “后来呢?” “到处流浪呗,我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眼界也开阔许多,有手有脚也饿不死,就是居无定所,每个地方都住不长,也不知道去哪找姐姐,所以干脆就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燕阳除了京都,许多城池我都去过。” “怎么没去京都?” “不想去!”小七眼底的笑意淡了一些,显得晦暗沉重,“我和你说过的,我在京都有仇人,那地界……我不喜欢。” “你仇人是谁,姐姐帮你报仇!” 小七失笑,眨了眨眼,笑说了声,“算了,这么多年过去,恩怨早消,不报仇了,如今能见到姐姐,我也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人生能过一天就快活一天,何苦自寻烦恼。” “小七豁达!”凤妤给他夹菜,心疼他在外流落多年,“多吃点,你太瘦了。” “好,谢谢姐姐!” 小七比她还小一岁,刚认识时齿白唇红,锦衣绣金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养得金尊玉贵,如今却流浪落魄,还能有这么豁达的心性,实属不易。 “以后你就跟着姐姐。”凤妤想要实现自己当年的诺言,“我会照顾你的。” “不方便!”小七一顿风卷残云后,放下碗筷,那双乌黑的眼睛含笑看着凤妤,“我们都长大了,又无血脉亲缘,若是留在姐姐身边,王爷会不高兴。” “你想跟着姐姐吗?”凤妤问。 若小七想跟着她,她一定不会拒绝他,找到他,照顾他本就是凤妤多年的心愿。 小七也长大了,孩童时的承诺,她会信守一辈子,这条命是她欠小七的,若是没有他,她活不到如今,早就魂断宁州境外。她尊重小七所有的选择,若他想留在胶州定居,她就给他买一座宅院,让他安定下来,给他一笔钱,让他生活无忧,她会是小七最坚强的后盾。 “想!”小七难过地说,“我无亲无故,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到处流浪的日子是快活,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着落,只能空荡荡地飘着,若姐姐愿意收留我,我自然跟着姐姐。我会一点武功,还会做饭,不会让姐姐养闲人的。” “小七在姐姐身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拘束。”凤妤安抚着他,这段童年时的情谊,她格外珍惜,“十三娘也跟着姐姐,她如今在京都,日后我们会重聚的。” “十三姐姐也在?” “在!”凤妤轻笑说,“我和她们很早就重逢了,如今我们三人算是团聚,可惜宝儿姐姐不在了。” 小七情绪有些低落,凤妤也没再说以前的事,安静地陪着他用膳。 凤妤怕小七陌生,让张大带他熟悉府邸,小七活泼开朗,很快就得到秋香,春露和张大的喜欢,他们都乐意陪他熟悉府邸,还有凤妤身边的人和事。 谢珣过来时,秋香和春露正在给小七安排院落,就在凤妤左手边的西厢,和张大比邻而居。 “王爷!”秋香和春露行了礼,拉了拉小七。 人的气场是相互的,厌恶或喜欢,很明显能感觉到,谢珣第一眼就不喜欢小七,小七也不喜欢谢珣。 他乖巧地行了礼,声音清脆好听。 谢珣眉心微沉,视若无睹往院里走。 小七委屈地说,“王爷不喜欢我。” 秋香安慰他,“王爷除了姑娘和二公子,谁也不喜欢,对谁都一样。走,我们带你去裁衣。” 谢珏在胶州,凤妤就很清闲,没那么忙碌,冰天雪地的,西洲的邸报也没有送过来,她更多的时间是在房里看书。 第三百九十章 醋王 室内烧着银炭,温暖如春,阻挡了冷风侵袭。凤妤坐在罗汉床上,盖着一件薄被在看书,一头长发仅用一支石榴花簪挽着,明艳大方,肤白胜雪,像冬日里的一副仕女图。谢珣脱了大氅挂起,拍落肩头的雪,又解开外袍挂起,倒了一杯温茶,故意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盼能得到凤妤的注意。 凤妤目不转睛地看书,似是不知道室内多了一人,谢珣绕过屏风过来,情绪已敛尽,凤妤在看一本地理杂记。说的是燕阳各州郡的风土人情和饮食文化,是一名游历天下的秀才所写,幽默风趣,又简单易懂。 “我不喜欢他!”谢珣站在床前,开门见山,“你会送他走吗?” “理由呢?”凤妤合上书,打算和谢珣好好谈一谈。 “我不喜欢他,理由还不够吗?” “知许,在我心里,小七一直都是我弟弟,我们有童年之谊,救命之恩。”凤妤轻声说,“你一句不喜欢,我就要送他走,这太不讲道理了。你不喜欢他,就当看不见他,我也没强求你一定要喜欢他。” “可你把他放在你院内,就在我眼皮底下?” “王爷要插手我的院内事么?” “你叫我什么?”谢珣冷声问。 凤妤抿唇,也倔强地不愿意回答,目光也没有看向他,谢珣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却又发不出来,“为了一个外人,你想和我斗气到什么时候?” “谢知许,在这件事上,我有什么错?”凤妤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我和小七失散多年刚刚重逢,真心把他当成弟弟。十年未见,人心易变,我怕有什么万一,所以让二公子去调查。小七身世清白,又无劣迹,你为何讨厌他?” “我进胶州第一天,他就在人群中和百姓一起起哄,来历成谜,名字姓氏都未必是真的,你了解他是什么人吗?” “他……这事没得商量!”凤妤太了解谢珣,一眼定生死的人,很难改变他的看法,唯一的例外是她。 她也没和谢珣耗神,他可以不喜欢小七。 “凤妤!”谢珣火气上窜,“你有没有想过,若他是别人派来的卧底,取我性命呢?你也不在乎?” “这算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凤妤眼角发红,“你又怎么判断,小七是来取你性命的?” “直觉!” “你这是偏见!”凤妤说服不了他,谢珣也说服不了她,凤妤说,“谢珣,你在吃小七的醋,所以千方百计赶他走,是吗?” 谢珣被说中了心事,却一点都不慌,“是又怎么样?” 凤妤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却没有表露分毫,谢珣不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却也绝对不是细腻的人,可在她的事情上,他总能非常,非常的敏感。 “他刚满十五岁,你在想什么?” “十五岁怎么了?再过两年就能娶妻生子。” 凤妤,“……” 鸡同鸭讲! “你是觉得我会移情别恋,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凤妤忍俊不禁,觉得他可爱,又可恨,“你和小七放在一起,选夫君,所有人都会选你啊!” 第三百九十一章 挑衅 凤妤这句话取悦了谢珣。 他从未怀疑过凤妤对他的深情,只是生气一个十年未见的少年竟在她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凤妤并不想和谢珣为了小七争执伤和气,她拉过谢珣坐到床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手指在他耳朵上轻轻揉了揉,谢珣最喜欢这个亲昵的动作。 谢珣被蛊惑,低头吻住她,自从除夕那一夜后两人搂搂抱抱间总会擦枪走火,谢珣灼热的吻顺着脸颊移到耳侧,在她耳朵上轻轻一咬,凤妤吃痛,伸手打他,谢珣不甘不愿地开放,他最喜欢这个亲密动作,好像是动物标记领地似的。 凤妤被吻得双唇红肿湿润,谢珣看得眼热,又心软,抱着她又亲了亲,凤妤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水。 “不生气了?” “生气!” “那怎么办,你继续生气?”凤妤戏谑问,谢珣知道她故意的,气得掐着她的腰作怪,凤妤又痒又疼,笑着去躲滚到锦被里躲着不出来,谢珣脱了鞋袜上床,把她从锦被里揪出来,凤妤气得去踹他,“二公子不是请了一群幕僚教你读书,你还不去学堂。” 她故意用学堂两字嘲他,谢珣嗤笑,“我在国子监时读书写诗策论虽比不上二哥,可若要去科举,考进士是没问题的。” “哦……”凤妤一副疑惑的表情,并不相信他能考取进士。 进士哪有这么好考! 燕阳三年一次的恩科考试,报考人数上百万,进士录取人数仅四十人,科考极其艰难,时政策论文学方方面面都要考。所以当年林和礼三元及第可说是难如登天,燕阳史上都没几人能三元及第。 谢珣在国子监时读书成绩虽不差,却也不拔尖,皆因他重武轻文,重心都没在文学上。如今算是恶补知识,这群胶州幕僚能教他的知识非常有限,一起去科考未必都能考得过谢珣。可能教谢珣许多实政的东西。 “不信啊?” “信啊,反正我是考不到。” 谢珣不想继续谈小七的问题煞风景,可看着凤妤含笑的眉目,总是免不了担心,“你真的那么相信小七吗?” “嗯!”凤妤点头。 “阿妤,正月过后,我就要回宁州,不能时时刻刻地守在你身边。你和他是患难之交,又有姐弟之情,可毕竟过去十年,一个在兵荒马乱之年活下来的孩子,绝对不是你记忆中的弟弟。若你放他在身边,又在西洲出什么事,我鞭长莫及,你懂吗?”谢珣也不仅是吃醋,凤妤身边的人,秋香,春露,张大哪一个不是她的亲信。 除了这群人,就是暖阳和宁州铁骑的精锐,每一个人都是他做过背调,精心挑选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就这么放到她身边,他不可能会放心。 凤妤能明白谢珣的担心,可她实在做不到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知许,疑罪从无,不能因你怀疑他会伤害我,或你,你就判了小七的罪。我答应你,会让春露看着小七,若发现他真的别有用心,我会给他置办宅子,给他一笔钱,偿还幼年时的恩情。如今,小七只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总不能把人遣走啊。” 两人谈话又进了死胡同,谢珣妥协,却又不妥协,“行,那在我回宁州这段时间,不管我对他做什么,你都别插手。” “你要做什么?” “让他来我身边!”谢珣淡淡说,“我不管他是谁,若要放到你身边,必须经过我的考验。他于你而言是弟弟,于我而言,只是陌生人,而我不信任他。” “知许……” “这是我的底线!”谢珣强硬地说,“没得商量!” 凤妤想了想,也退了一步,“行!” 小七冒着风雪进来,鼻尖比冻得通红,穿着秋香刚刚置办的冬装,眉清目秀,极是讨喜,看到凤妤就露出乖巧温顺的笑容,目光碰触到谢珣时,似是被他吓到,脸上的笑意收敛得一干二净,透出几分忐忑来。 “姐姐……”小七不安地看着凤妤,又朝谢珣行礼,“见过王爷。” 凤妤在桌底下轻轻地踢谢珣一脚,让他冷着脸吓到小七,谢珣冷着脸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边的人都不敢随意与他玩笑。 “你叫小七是,有姓氏吗?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谢珣语气如常地问。 小七眉梢微挑,小酒窝若隐若现,“京都人士,姓什么,名什么,都不记得。管家说我们家的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一个人。我背负着深仇大恨,等我长大后,他再告诉我实情,可我四岁时被一根糖葫芦拐骗走,取名小七。” “你没去找过管家?” “寻过,可他已搬走,府邸也卖给旁人,我再也没寻到他。”小七说,声音冷淡,“这些事我十年前就和姐姐说过。” 凤妤点了点头,“我还陪他回去找过他的管家,然后被那座宅院的新主人赶出来,小七无处可去,所以我带他一路北上回宁州。” 十年前,小七只不过是五岁大的孩童,什么都不懂,谢珣相信他没说谎,这十年间的事,他行踪成谜,真要查起来也很费时间,未必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谢珣问,“本王进胶州那一天,你为何在人群里起哄?” 小七似也没想到谢珣回记得那一幕,有些惊讶和心虚,谢珣的手放在桌上,轻轻地敲着,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小七说,“街坊邻居都说林芝大人被逼死了,宁州铁骑围城,定会屠杀全城百姓,百姓们议论纷纷,我听着就代他们问了。我也只问一句,不算起哄,正好王爷也向百姓解释自己为什么来胶州,不会屠杀百姓。” “如此说来,本王还要感谢你?” “不敢!”小七撩起眼皮忐忑地看向凤妤,像是求救,又像是控诉,凤妤心软,又不免觉得好笑。 小七竟在告状! 控诉谢珣太凶了! 凤妤正要解围,谢珣沉声说,“你姐姐身边已没多余的位置给你,即日起,你就跟着本王。” “不要!”小七断然拒绝,委屈地跑到凤妤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声音又软又可怜,“姐姐救我!” 谢珣,“……” 凤妤哭笑不得,柔声安抚,“小七别怕,跟在王爷身边多多学习,于你也有好处,他不会伤害你。” “他会!”小七害怕地抓着凤妤的袖子,语气更委屈,“他好凶!” 谢珣怒极反笑,这小少年可真是戏精,刚刚反驳他时,有理有据,到了凤妤身边又卖可怜又卖乖。他看向小七时,小七并不畏惧地挑衅着他,哪有一点惧怕的模样,他分明是仗着凤妤疼他,有恃无恐。 “他不凶的。”凤妤轻声说,谴责地瞪谢珣,“小七,你想留在姐姐身边,这段时间就跟着他,好不好?” “不好,不好!”少年撒娇,抱着凤妤的胳膊,又黑又亮的眼睛湿润委屈地问,“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凤妤的心都软了。 谢珣看着小七那双黑亮又湿漉漉的眼睛,想起府邸门口那条狗,每次求食时总是这么摇尾乞怜,令人心软。 “姐姐不会不要你的。”凤妤安抚着他,又看向谢珣,差点妥协。 谢珣郎心似铁,没有回旋余地。 凤妤无奈,“小七,乖乖听话,好不好?” 小七似也知道事成定局,无法转圜,又气又委屈,眼眶泛红,差一点就扑在凤妤怀里哭起来,谢珣目光扫向小七的手,这少年要敢去拉凤妤的手,他剁了他! 谢珣忍无可忍起身,把小七拽起来,拖着离开,“男女授受不亲,亲姐弟都要知分寸,何况是你这种野弟弟,少碰她!” “你放开我!”小七尖叫,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他着急回头朝凤妤伸手大喊,“姐姐救命,姐姐救我!” 凤妤爱莫能助,顺其自然! 秋香担心地说,“姑娘,王爷那么凶,会不会欺负小七?” “不会!”凤妤轻笑。 谢珣把小七拖出凤妤的院子,狠狠地摔出去,小七在雪地里滑了一跤,眼看着要摔在雪地上,暖阳和飞影站在廊下,都担心小七挨打,凤妤又会和谢珣闹脾气。 只见小七翻了跟斗,稳稳地站住。 他揉了揉手腕,转身看向谢珣,风雪中,少年的眉目一点点地褪去在凤妤面前的柔软,嗤笑了声,“只是碰一下姐姐的袖子,没必要这么凶?” “怎么不继续装可怜?”谢珣冷笑,他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心眼比较多的少年,他的亲二哥和心上人除外! “我没有装可怜,我就是很可怜!”小七笑吟吟地看着他,一点都不怕谢珣,“王爷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何苦相互折磨。” 暖阳戳了戳飞影,“这小孩真狂妄,敢这么和主子说话。” “什么小孩,你就比他大一岁。”飞影冷冷说。 谢珣走向他,长靴踩在雪地里,眼神极冷,“她知道你这么……胆大妄为吗?” “我是什么人,姐姐十年前就知道。”小七抱着胳膊笑得肆无忌惮,“你要真敢动我一根头发,姐姐会很生气的哦。” “是吗?”谢珣伸手,站在廊下的飞影把长剑仍给他,谢珣稳稳地接住后,抽出长剑,冰冷的剑刃划过风雪,“那就试一试!” 第三百九十二章 软饭 谢珣的长剑向前,刺破风雪,直取小七门面,小七侧身避开,身手灵活且敏捷,谢珣目光微冷,两人在风雪中过招,他有意试探小七的身手,如他所料,少年极为灵活,却没有正统的剑术,自成一派,非常刁钻,更像是那种在街上东躲西藏,自己琢磨出来的一套拳脚功夫。 谢珣收了剑,蹙眉看着他,小七微微挑衅,“王爷不打了?” “要是真打,你在本王手下过不了十招,即日起,你就跟着我,凤妤身边不需要人伺候,你若不愿意,那就离开州府,没人会拦着你。”谢珣对小七可没这么好脾气,说罢就走出院落,小七眯起眼睛,冷嗤了声,跟了上去,行,他就随身伺候,谁怕谁呢? 谢珣在州府的日常比较简单,庶务是谢珏和凤妤来处理,他早膳后就去和幕僚学习,暖阳和飞影跟着他,两人都被谢珣特意交代过,都盯着小七,几乎是形影不离,小七也没有不耐烦,笑呵呵地喊着哥哥,嘴巴抹了蜜似的,他和暖阳年龄相仿,志趣还算相投,聊得很投机。 谢珣倒是不干涉他们来往,暖阳闲来无事会和小七过招,一来是继续试探,二来是增进感情,目的仍是想要套话,想知道小七的具体来历。 小七对谁都非常活泼,嘴甜,唯独喜欢招惹谢珣。 如幕僚们授课,小七会说,“王爷这么大了,还要上学堂,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吗?” 如谢珣早课过后会在院内练剑。 小七会说,“王爷,姐姐那么忙,又要管府中吃喝用度,又要带人出城关心百姓是否挨饿受冻,王爷竟然在读书练剑,真清闲。” 有一次徐舟将军过来说军饷的事,小七抱胸嘲笑说,“听说军饷全靠姐姐的钱,王爷,你是姐姐的上门女婿吗?吃这么多,你好意思吗?” 谢珣勾起唇角,笑得有点邪气,“我凭自己本事吃的软饭,羡慕吗?” 小七嘲讽,“王爷真有本事,是吾辈楷模。” 暖阳大冬天出了一头冷汗,怕谢珣暴怒把小七打死了,赶紧拉着他溜了,小七一边走一边回头,“所以上门女婿,为什么敢招惹小舅子?” 暖阳慌忙去捂他的嘴,“你为什么要招惹主子,你疯了?” “我乐意!”小七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我又不靠他吃饭,他也不给我发钱,我为什么要怕他?” “主子若真的要赶你走,姑娘可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是吗?”小七轻轻一笑,笑容在风雪里显得有几分乖巧可爱,冲着暖阳身后高兴地喊,“姐姐……” 凤妤穿着厚厚的狐裘,白色的狐毛,红色绣石榴花的缎面,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像是一朵盛开的艳丽花朵。她笑着看小七跑过来,眼角微红地告状,“姐姐,暖阳说王爷要把我赶走,你也拦不住,你会不要我吗?” 暖阳,“??” 一口大锅扣下来,暖阳愣住了,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你胡说八道,我没有这样说,主子也没有赶走你,姑娘你别听他胡说……他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先招惹主子。” 小七倒也没掩饰自己对谢珣的讨厌,凤妤似早有预料,“暖阳,小七淘气,你别放在心上。” 暖阳倒不是真的生小七的气,只是觉得小七这么招惹谢珣,他很不开心,飞影都想揍小七了。 谢珣倒是修身养性多了,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小七再怎么阴阳怪气,他也没动怒过。 “姑娘言重了,我不和他一般计较,可小七总是招惹主子,不知轻重,姑娘好好教导他。”暖阳护主,难免要为谢珣说话。 小七不爽了,“是他点名要我跟着,那不是自找的吗?” “小七!”凤妤蹙眉,“不准胡闹。” “姐姐……”小七面对凤妤时,又换了一副嘴脸,“是他先惹我的。” 凤妤头疼,却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针尖对麦芒,相互看不顺眼。 凤妤本想去看看谢珣,自从他带走小七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爱来找她,也不像是生气,凤妤摸不清楚他的心思,只好主动来寻他。 她刚从医馆回来,疫病基本已控制住了,胶州城内出了缺粮,还算平静,京都和江南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饥荒前的平静,令人不安,又非常的压抑,医馆的疫病虽是控制住,从中州逃难过来的灾民在城外聚集,已有三千多人,人数虽不算多,因天气缘故,昨夜城外冻死一名孩子,谢珏正在想对策。 胶州城已把许多御寒物资调到城外,仍是挡不住寒冷的天气,又不能放他们进城,上一次放百姓进城,是因为他们在城外已治疗过一段时间,传染性不强,胶州城内如今也只有医馆有十几名病人,谢珏让灾民在城外至少居住五天,再慢慢安排进城,扬州的教训,各地州府都学到教训,谁也不敢拿全城百姓来冒险。 政令虽冷酷一些,却没有引来抗议,一来是胶州城内也怕疫病传染,二来城外难民规模与扬州时不能相提并论。 疫病已是小事,大批难民涌来胶州,也分薄胶州本就储存不多的粮食,城中粮食已见底,谢珏打算动用军粮来救急。 谢珣知道,这是别无办法,军中从一日两餐减成一餐,所有人都要饿着肚子过冬,军粮是谢珏最后的储备。 凤妤从锦州,西洲,能调的粮食,全都已调过。 就在胶州山穷水尽时,谁也没想到,从江南竟然送来了五船粮食,点名送给谢珣。 第三百九十三章 怀孕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三百九十四章 兄妹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三百九十五章 抄家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临盆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三百九十七章 剥开 宇文景去相国寺上过香后,往后山小院而来,这座小院是凤妤常年居住的院子,凤家在相国寺捐的香油钱都能买下相国寺。所以除了皇室,只有凤家在相国寺后山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宇文景来时,冬雪和夏竹跪在院内拦着他。 夏竹说,“皇上,我家姑娘正在歇息,您请回。” 宇文景脸色不悦,陈墨见状,上前把二女拉开,夏竹和冬雪抵不过锦衣卫的力量,被摔开在一旁。 宇文景对凤姝可说是思念成疾,难得来一场相国寺,自然要见凤姝,他刚走到门口,凤姝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皇上留步,室内供着亡夫灵牌,我们不欢迎您,我也不想见你!” “姝儿……快一年了,你还没想通吗?”宇文景止步于门前,神色有些难过,“朕好不容易摆脱俗事,只想见你一面,朕不会做什么,你出来见一见朕。” “宇文景,你答应过我,在相国寺守夫丧一年,你又要出尔反尔吗?” 守夫丧这三个字刺得宇文景鲜血淋漓。 丈夫……丈夫……谢璋就是死了,也是阴魂不散! “你若不愿见朕,那朕就等在门口,等你想通。”宇文景站在门口,无动于衷,冬雪和夏竹急得团团转。 她家姑娘已发动了,这要怎么办? 宇文景若在这里守着,姑娘会生生疼死,她一个人怎么生产?如今寻大夫和稳婆已来不及,孩子提早半个月发动,宇文景又来了,他们都措手不及,若宇文景不来,他们还有时间把凤姝送下山去待产,怎么办? 姑娘! 凤姝半躺在床上,疼得大汗淋漓,嘴里咬着布条怕喊出声来,生生忍着剧痛,头发湿透紧贴在脸上,腹部的疼痛渐渐往下蔓延,凤姝疼得眼前发黑,手指紧抓着床被,指甲生生被折断。 太疼了! 她努力平缓着呼吸,尽量不去想宇文景就在门外,她可以死! 孩子一定要活着,送到宁州! 孩子似是一个暴脾气,急着要出来,阵痛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凤姝已觉得意识有些昏沉,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非常急切,凤姝拿着枕边的匕首,却听到冬雪和夏竹的声音。 “姑娘,我们进来了。”冬雪说。 两人在进来前和宇文景说帮他劝说凤姝,关上门后夏竹在门口守着,以防宇文景进来,冬雪慌忙跑到床榻前,拿来参片让凤姝含住。 “姑娘,别急……慢慢用力。”冬雪六神无主,只能不断地安抚着凤姝。 就这样,凤姝生生地挨了一个多时辰,她是头胎,生得本来就慢,这样的疼痛没有人安抚,门外又有强敌,妇人产子本是九死一生,宇文景这样虎视眈眈让凤姝本就不好的状态雪上加霜,凤姝疼痛加剧,张灵正说过孩子胎位还算可以,并无难产之相,凤姝却比难产更糟糕。 “冬雪……”凤姝咬牙,把匕首交到她的手上,“房子有密道可以离开,你……你剥开我的肚子,取出孩子,然后带他从密道离开!”仟千仦哾 孩子不能落到宇文景手里! 第三百九十八章 撞破 冬雪握着匕首,手都在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姑娘,剥开肚子,你就没命了。” “不要紧……”凤姝狼狈又厌恶地看着门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取出孩子后从密道离开,回凤府告诉我爹娘,带着他们全部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这半年,苏月娇也策划着离开京都的事,不想凤姝一辈子被困在相国寺,或被宇文景囚禁在宫中。 凤姝的计划本就是生下孩子,送走后,再慢慢筹划着离开,她也不可能弃家人而不顾,如今宇文景就在门外,危在旦夕,她已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能先顾着孩子,拖延时间,让家人离开,结局如何,她若死了,万事皆休也只能听天由命。 大不了……她在黄泉路上等着孩子和父母。 她真的尽力了! 最遗憾的就是不能看着宇文景得到应有的下场,可她知道,谢珏和谢珣一定会杀回京都,为他们报仇! 一阵猛烈的宫缩袭来,凤姝又咬紧布条,一手吃力抓着冬雪,眼里含泪在求着她,冬雪根本下不去手,这是她从小陪伴着一起长大的姑娘,是她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的姑娘。 于她而言,姑娘比孩子重要得多! 可对姑娘而言,孩子比自己又更重要,她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孩子。 “姑娘……” 凤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门口的夏竹也捂着嘴唇压抑地哭泣,每个人都无助,且绝望,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宇文景微微蹙眉,一个多时辰,殿内没有一点声音,他忍不住怀疑,凤姝真的在屋里,会不会是障眼法。 他本性多疑,眉目微沉,“姝儿,姝儿?” 凤姝忍着疼痛,摘掉布条,“皇上,我要梳洗歇息,不想见你,请回!” 因为疼痛,凤姝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镇定,声音都不能恢复原样,宇文景本就怀疑凤姝不在房内,听到声音后,沉声说,“你不是姝儿!” 凤姝惊慌失色,冬雪也吓一跳,宇文景倏然踹房门,却被夏竹拦住,夏竹死死地堵着门,“皇上,我们家姑娘在沐浴梳洗,您……请您自重!” “让开!”宇文景沉怒说,“不想死的话,给朕滚开!” 夏竹死死堵着门,宇文景往后看了一眼,陈墨上前,弯刀缓缓而出,杀气已见,“让开!” 夏竹以身躯挡住房门,倏然听到凤姝说,“夏竹,让他进来!” 宇文景盛怒,等夏竹避开后,推开房门,屏风之内有水声缓缓传来,凤妤身体不好,经常要泡温泉,她的庭院里都修建了一座温泉池,在相国寺也不例外。山间有温泉引到室内,凤姝把自己沉到水内,衣服半脱,露出肩膀,冬雪把一旁的花瓣全部撒到池中,遮掩着她的腹部孕相,宇文景进来时,凤姝和冬雪急急忙忙刚弄好这一切。 若她不出声,陈墨能一剑杀了夏竹,夏竹是一个傻姑娘,拼死也会挡着门,终究是逃不掉,只能尽量掩饰。 温泉反而减缓她的疼痛,隔着一扇屏风,凤姝盼着宇文景不要进来,可她显然低估了宇文景的疑心,若见不到她,宇文景不会离开! 宇文景绕过屏风进来,冬雪慌忙拿过狐裘裹住凤姝的肩膀,凤姝满头大汗,头发湿透,都分不清是热气,还是汗,脸色惨白如纸。 “皇上,请您自重!”凤姝冷漠地看着他,水下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裳,没有泄露自己半分疼痛,且她能明显感觉到产道在水下缓缓打开,孩子即将要出生,她一边要用力生产,一边要平静地面对宇文景,极受折磨,也很难掩饰。 因为生产,实在太痛了。 孩子若是在他面前生出来……凤姝一想到那画面就毛骨悚然,又生生地憋着,不敢用力。 宇文景看着凤姝,大半年没见,她瘦了许多,病态显露,宇文景看得又心疼,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是凤姝。 她仍在相国寺,只是不想见他罢了。 “姝儿……” “滚出去!”凤姝眼睛通红,是因为疼的,可看在宇文景眼里却像是备受屈辱,宇文景看着狼狈的女子,目光晦涩地退到屏风外。 他一走,凤姝胡乱抓过狐裘塞在嘴里,死死咬着。 宇文景说,“姝儿,朕就在这里等着你,我们数月未见,朕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凤姝,“……” 阴魂不散! 怎么办! 她不能当着宇文景的面生孩子,如今让冬雪剥开她的肚子也来不及,孩子出生后第一声啼哭总是掩饰不了! 凤姝一边绝望一边用力,她又不能把孩子活活憋死。 “夏竹……”凤姝说,“你出去……去大雄宝殿那边放一把火……” “皇上,皇上,不好了!”一名锦衣卫匆匆而来,“有人在相国寺前院看到谢珏了!” “谢珏?”宇文景眯起眼睛,“你确定?” “千真万确,许多人都见到了。” “谢听风,好大的胆子!”宇文景沉声说,“来人,封锁相国寺,所有人不得进出,陈墨,他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凤姝也听到锦衣卫的对话,心中狂跳,谢珏为什么会在相国寺? 他来做什么? 是影卫告诉他孩子的事情吗? 她又惊喜,又担心,惊喜的是谢珏来了,或许她可以安心生产,谢家兄弟不管是谁,站在那里就能给人无边无尽的安全感。 太好了! 可她又担心,谢珏来了,走得了吗? 第三百九十九章 破局 谢珏和徐舟带百人星夜兼程来京都,却因大雪封路耽搁数日,且不巧的是他们比宇文景晚了一步上山。谢珏的影卫除了一,全在京都,很快就联系上,谢珏也知道凤姝胎动临盆,宇文景却在院内执意不肯离去。 影卫就在树上看着院内的情况,若是凤姝把宇文景打发了,谢珏就按兵不动,他是恨宇文景,也恨不得杀了他。 可在凤姝生产时,不宜生事,只能静观其变,等宇文景破门而入,谢珏就知道不能再等,若是继续等下来,他怕嫂子生产遇难,迫不得已暴露身份,引开宇文景。看书喇 宁州铁骑百人,几乎都在相国寺外围,有一半移动到后山悬崖,避开了锦衣卫,相国寺内只有谢珏和徐舟将军,谢珏的影卫们。 相国寺香客云集,谢珏和徐舟都很容易藏身,暴露身份后很快又改头换面,藏于人群中,影卫杀掉落单的锦衣卫,声东击西,相国寺也很快就封锁了。 藏于后山的精锐看不到谢珏的信号不会动手,且他们的此行目标非常明显,是凤姝和孩子,谢珏和徐舟在宇文景封锁相国寺后,假扮成翩翩公子藏身于香客中。 宇文景大步流星出了院子,沉声说,“封锁庭院,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谢珏来相国寺,定然是为了凤姝,他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 这对兄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来相国寺掳人,不知死活,陈墨却说,“皇上,二姑娘被囚相国寺已有数月,谢珏怎么可能是为了她而来,若他在京中留了人,肯定也和二姑娘联系过,为了凤家全族,二姑娘也不会离开,谢珏来相国寺,定然是为了刺杀皇上。此人诡计多端,又擅长谋略,不好对付,皇上先回宫,臣留在相国寺搜查,只要他在相国寺,臣就一定能找出来。” 宇文景一想,也颇有道理,凤姝若是要走,早就走了,谢珏怎么会突然带人来相国寺救凤姝,除非他是来暗杀他的! 陈墨的担心宇文景的安危。 宇文景蹙眉,“谢珏无缘无故来京都做什么?” 陈墨说,“或许是想要迫害燕阳和桑南的谈判。” 因江南灾情,桑南坐地起价,要求重新协定,林和礼没惯着他的脾气,强硬拒绝。韩子期要回桑南必要过江南,也没有动身,已在京都住了一段时间,知道江南疫情控制好后,又同意按照原来的协定谈判。 “痴心妄想!” “皇上,您和二姑娘约定一年之期未到,二姑娘为了凤家也不会离开相国寺,您还是先回宫暂避。”陈墨说,“只要控制住凤家,二姑娘就不会走,凤二夫人所安排的逃离路线都在锦衣卫掌控之中,他们走不了!” 宇文景沉声说,“不,朕就留在相国寺,我要你抓到谢珏,朕要亲眼看到他死!” “皇上!” “朕意已决,去部署!” 二人正在说话间,一道箭矢射向宇文景,陈墨弯刀斩落箭矢,大喊,“来人,护驾!” 锦衣卫把宇文景团团围住,这座小院周边全是大树,悬崖,易攻难守,十几支箭矢射向宇文景时,射伤十几名锦衣卫。 第一波箭矢过后,树上有几名男子一跃而下,四处散开。 “皇上,这处庭院易攻难守,您还是先离开!”陈墨挥手让锦衣卫去抓人,一边劝着宇文景离开。 宇文景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转身离开! 影卫对人群中的谢珏打了一个手势,谢珏也看到宇文景在陈墨的护送中去了主殿,以此同时锦衣卫把香客们团团围住。 相国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京中日日有王孙贵族来寺庙上香祝祷,齐王和林家二小姐林玉浓都在香客中,根本不惧锦衣卫。 他们并不想被锦衣卫围在山上,双方很快就发生冲突。 “皇上在此,有刺客行凶,各位请配合锦衣卫搜查,若不配合搜查,皇上怪罪,谁也担不起!”锦衣卫有人搬出宇文景。 林玉浓也一贯刁钻,推开要拦着她的锦衣卫,“本姑娘要下山,谁敢阻拦?我好端端来上香,被你们围在山上,你们又想做什么?” “林二姑娘,这是圣命!” “少拿皇上来压我!”林玉浓踹开他,“滚!” 香客们和锦衣卫很快发生冲突,乱成一团,王孙贵胄不是人人都能得罪的,锦衣卫里本来就许多氏族子弟,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谢珏见状,不动声色地绕到后殿,没想到却在寺中迷了路。 影卫们画了简单的相国寺地图给他,他只知道大概方位,凤姝具体在哪儿,重点都在后院,所以部署兵力全在后院,他自己被困在前院,影卫给他的前院地图非常粗略。相国寺又大,路多,且相似,不是常来的人是会迷路。 侯府从镇北侯,侯夫人到谢家三子无人信佛,谢珏长这么大也就谢璋上战场那一年被侯夫人和两位姨娘带着来相国寺祈福。 仅此一次,对相国寺并不熟悉。 “二表兄?”林玉浓站在谢珏背后,忐忑不安地喊了声,她在人群中也听到锦衣卫说看到谢珏在相国寺。她和周家两位姑娘一起上山祈福的,如今都被安排在别院里,林玉浓想要下山给哥哥报信,却被锦衣卫困在山上。 她远远就看到谢珏的背影,迟疑地喊了声,谢珏转过身时,林玉浓却失望,并不是她的表兄,谢珏易容换装,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却掩不住身形和气质,他也没想到林玉浓会认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闯到后院厢房来?”林玉浓冷声问,这是相国寺招待京都贵女的厢房,旁人止步! 外面一群锦衣卫正在搜查,谢珏在影卫到处制造混乱要刺杀宇文景,他的影卫在相国寺几个月已非常熟悉地形,且善于隐蔽,躲藏,故意制造假象,给凤姝拖延时间,他们只要拖延到凤姝生产就好! “来人,搜这边!” 林玉浓眯起眼睛,倏然往外喊,谢珏迅速上前捂住她的嘴,“玉浓,是我,别喊!” 第四百章 如意 庭院内,水池中。 凤姝艰难生产,疼得几乎咬破布条,冬雪和夏竹想要扶起她,凤姝却摇头,她怕宇文景再一次毫无防备地进来,那她就来不及再进来水池一次,因为太疼了。冬雪和夏竹也没办法移动她,凤姝知道谢珏就在不远处,更拼命地想要生下孩子。 宇文景留了几十名锦衣卫围住庭院,谁也进不来,冬雪和夏竹在旁边安抚着凤姝,拼命地帮助凤姝生产。 凤姝力竭,夏竹拿过准备好的汤圆和糕点喂她,冬雪也在水池里,潜到水里看她的产道张开情况。 凤姝阵痛过后,有一阵缓冲期,夏竹说,“姑娘一定要放松,生孩子本就危险万分,若是紧张惊慌,反而难产。如今没有大夫,也没有稳婆,只有我们。我们拼死也会护住姑娘,姑娘请放心,你一定要活着,孩子已经没有爹,不能没有娘!” 凤姝眼泪滚滚而落,她活着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孩子是她的命,她所有的快乐所在,哥哥走了,孩子已经没有爹。 她想去黄泉陪谢璋,却也想抚养孩子长大,亲口告诉孩子,他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代替谢璋看到孩子平安长大。 “孩子……” 冬雪浮出水面,惊喜地说,“姑娘再用力,孩子胎位很正,再加把劲!” “好……” 倏然,相国寺的喊杀声中不断传来,也不知道是谁引起了骚乱,凤姝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她心中又急又慌。 谢珏留在相国寺时间越久,越是危险,她必须要尽快生下孩子,让谢珏带她走! 夏竹拿过一件衣裳裹住凤姝的肩膀,又给她喂了一片参片。 相国寺外,两名影卫被发现,正在奋力杀敌,且往外逃离,徐舟带着几十名铁骑接应,把几百锦衣卫引出相国寺。 一边是猛烈的厮杀,鲜血淋漓,一边是凤姝在水池中艰难生产。 一边是死亡,一边是新生! 室内密道突然被打开了,谢珏和一名影卫七钻出密道,夏竹吓一跳,看到影卫七才安心下来,谢珏也没想到凤姝会是水池里。 “大嫂,怎么会这样?”谢珏慌忙到水池边,也顾不上非礼勿视,“大嫂,你……你……你怎么样了?” “听风?”凤姝疼得迷糊,却听得出谢珏的声音,“真的是你!” “是我,嫂子,你别怕,外面有人接应,你什么都别管!”谢珏怕她出事,轻声安抚着,他看凤姝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叮嘱冬雪,“大人要紧。” 冬雪狂喜,她还怕谢珏到了相国寺,主要是为了谢璋的血脉,不顾姑娘的身体,没想到谢珏会优先考虑到凤姝。 凤姝摇头,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影卫七也下水去和冬雪一起帮忙,两人都学过给马儿接生,勉强算是有点经验。 “水下能生孩子吗?”谢珏有些迟疑,看着水里的凤姝忧心忡忡。 “应该可以。”冬雪不确定,却只能一试,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水里生。 “保孩子……别管我。”凤姝精疲力尽,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影卫七和冬雪抬头看谢珏,他轻轻摇头,坐在水池边缘,“大嫂,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放心!” 他一句放心,凤姝就真的安了心。 谢珏能看得出来凤姝情况不好,她每次出现在谢璋,谢珏眼前都是英姿飒爽的康健模样,如今却气若游丝,病弱不堪。 怀孕之人不见孕相,反而越发虚弱,曾经那朵灿若骄阳的牡丹肉眼可见的衰败,谢珏想若是大哥在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大少夫人,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影卫激动地喊起来,门外也传来了骚动,谢珏蹙眉起身走到门边往外看。 相国寺那边的打斗越来越激烈,谢珏已让人故意扰乱视线,宁州铁骑有五十人跟着徐舟在引开锦衣卫,而他的影卫死死盯着宇文景,只要宇文景出来就暗杀,一定要避免宇文景来庭院撞破凤姝生产的事。 锦衣卫人手不足,被调走了十余人,谢珏沉了脸色,往回走,倏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孩子在水生出来,影七迅速捞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婴儿看起来好可怜,又被冬雪捂住了嘴巴。 守着在外面的锦衣卫蹙眉,“刚刚是不是有婴儿的哭声?” “你听错了?” “或许是今天有人带婴儿上山祈福。” 冬雪捂住婴儿的嘴巴,凤姝半昏迷过去,已有些人事不知,谢珏过去抱起她,夏竹过来给凤姝换一身干燥的衣裳,谢珏转过身背对着她们,等夏竹换好衣裳后,谢珏把凤姝抱到床上。 冬雪也把孩子抱了过来,孩子足月出生,康健有力。 “主子,是位小公子。”影七极是开心,大公子后继有人,没什么比这更开心了。 谢珏也是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抱过来,这是他第一次抱婴儿,怕伤着他,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血缘果真是世间最深的羁绊。 他一眼就喜欢眼前的孩子,愿意以命相护的喜欢。 大哥,这是你的儿子! 你有血脉存于世间,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我和知许一定会护着他平安长大。 “主子,该走了!”影七提醒他,山上待得越久,越是危险,“大少夫人不会跟您走的,我和六八都会留下保护她,您带小公子走。” “等大嫂醒来,她还没见过孩子。” 冬雪和夏竹也怕谢珏真的狠心带走小公子,她们姑娘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她还没见过一面,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相见,至少……让姑娘见一面。 凤姝悠悠转醒,仍有些疲倦,谢珏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大嫂,是个儿子。” “儿子好……儿子好!”凤姝侧头看着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看不出模样,可凤姝知道他一定会像谢璋。 英俊挺拔,芝兰玉树。 她眷恋不舍地亲吻着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孩子小小的脸,“听风,影七,你们暂避一下。” “好!” 谢珏带影七到了屏风外,凤姝吃力地抱起孩子,让冬雪给她通奶后,喂养孩子,他刚出生就要随着谢珏去宁州,至少要吃饱肚子再随着谢珏走,或许……他们母子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拥抱,这一次会面了。 婴儿懵懂乖巧地吸吮,小拳头拽得紧紧且有力,凤姝心想,真好!她怀相不好,还担心过孩子出生不够康健,如今看到他强壮健康,她就安了心。 “听风,他的小名就叫如意。”凤姝轻笑说,“哥哥曾经说过,将来若是有孩子,不管男女,第一个孩子小名都叫如意,希望他顺心如意,平安长大。”看书溂 “……好!”谢珏眼眶微红,“就叫如意。” 第四百零一章 回家 相国寺里,宇文景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锦衣卫在陈墨的统领下守护宇文景,且飞鸽传书回京都请求增援。 陈墨怕宇文景出事,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宁州铁骑把一半的锦衣卫引出相国寺,宇文景身边不能少人,除了追出去的锦衣卫,大部分都在相国寺内。 陈墨说,“皇上,臣等护送您回宫,锦衣卫都被调出去了,臣怕这是谢珏的调虎离山之际,锦衣卫越来越少,这里也就越来越不安全了。” 宇文景坐在主位,目光沉冷,他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个,似没有听到陈墨的话,陈墨有些急,不免催促说,“皇上!” “陈墨,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把锦衣卫引出相国寺想做什么?是刺杀朕,那为什么这里毫无动静,你护送着朕过来,虽遇到刺杀,可到了大殿,刺杀就停了,他们声东击西,目标根本不是朕。”宇文景倏然站起来,“谢珏是来救姝儿的。” 他匆匆往外走,陈墨却拼命地拦着他,“皇上,您是千金之躯,不能涉险,万万不能出去!” “陈墨,谢珏的目标不是我,去后山!”宇文景脸色微沉,他是帝王,不怒自威,陈墨终究是不敢违抗,护着宇文景出来。 谢珏的影卫见宇文景出来,迅速射箭刺杀,制造假象,本以为陈墨会护着宇文景进去躲避,没想到宇文景却往后山去。 谢珏的影卫擅长隐藏,刺杀,收集情报,个个都是人才,在确定宇文景不是回宫,而是去了后山后,迅速发出一声尖锐又悠长的鸟鸣来示警。 宇文景听到这一声尖锐的鸟鸣,更确定谢珏的目标是凤姝,他大步流星往后山走,影卫其实拦不住宇文景。 宇文景身边的锦衣卫太多了,若是拼死去刺杀,只能是无畏的牺牲,刚刚影七已传来消息,凤姝已经生下孩子,只要主子从密道走就行,没必要横生枝节。 所以影卫也就藏身于暗处,等着后院的情况。 谢珏听到这一声鸟鸣就知道宇文景来了,“大嫂,我们该走了!” 凤姝恋恋不舍地亲吻孩子,把他裹好,交给谢珏,“你带如意走,我不会走的,如果我走了,只会连累凤家全族,听风,好好照顾如意!” 谢珏早就猜测到凤姝的选择,也没有多劝,凤姝和凤妤姐妹两人是非常有主意的女子,做了决定不会回头,就像当时凤妤要去西洲,谢珣百般不愿,且又是最脆弱时,她都没有改变心意,凤姝怕也是劝不动的。 接二连三的鸟鸣声,声声都吃催促,谢珏抱过如意,“大嫂,你在京中好好活着,等着我和知许,我们一定会把如意再带到你面前。” “……好!”凤姝含泪看着已沉睡的小如意,心如刀绞。 “主子,该走了!”影七轻声说。 谢珏抱着如意,和影七一起进了密道,夏竹搬过衣柜挡住入口,凤姝刚生产过,虚弱不堪,冬雪和夏竹拉着被子盖住她,凤姝刚生产过根本没有力气,却也不能显露出病态来,否则宇文景让太医给她诊治就能看出她刚生产过,冬雪迅速给她抹了一点胭脂。 夏竹和冬雪在宇文景进来时还装模作样去拦了一下,宇文景却粗暴地推开她们,“闪开!” 凤姝半靠着软枕,忍着剧痛冷漠地看着他,“你想要干什么?” 宇文景看着脸色苍白的凤姝,心中的怀疑到了极点,谢珏总不能故意出现在相国寺,人就不见了,定然是来见凤姝。 “谢珏呢?” “他走了!”凤姝淡漠地说,也没有否认,宇文景聪明,且多疑,若是一个劲否认,反而不会打消他的疑虑。 宇文景勃然大怒,“来人,搜,搜遍整个相国寺,也要找到谢珏!” “是!” 陈墨派人出去找,相国寺还在锦衣卫的围困之中,若谢珏在山上,定是走不了,凤姝看着他在原地暴躁地转来转去,闭上眼睛。 她太疼了,所以一句话都不想说。 宇文景沉声问,“谢珏来做什么?” “他来京中办事,顺便来相国寺要带我走,我怎么可能跟他走,你拿捏着我的家人,我又能去哪儿,宇文景,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狠心会杀父弃弟。”凤姝淡淡说,“康王被囚在宁州,你可想过他的下场?” 宇文景脸色微变,康王的事太后不知与他闹过多少次,希望他能和谢家兄弟谈判,换回康王,谁也没想到会那么巧,他竟在北蛮逗留那么久,且倒霉地被关在宁州,宇文家和谢家的仇已到这种地步,谈判已然无效,怎么可能有效果。 宇文景不做无用功,他也不可能会和谢家谈判。 这事就这么僵持下来。 凤姝故意提起康王,就是为了扰乱他的视线,转移话题,宇文景阴沉地看着她,“姝儿,一年之期将至,朕会亲自来相国寺迎你进宫,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没得选择!” 他本想和凤姝好好说说话,诉说自己的思念,没想到却出了谢珏这一事,心中极是愤怒,宇文景大步往外走,吩咐锦衣卫,“即日起,你们守着庭院,不要放任何人见她。” “是!” 凤姝闭上眼,幸好,如意提早生产,且又送走了,若是他们闹掰了,锦衣卫又守在殿外,如意是真的没有活路。 如意,在宁州好好地长大。 今生我们母子缘分已尽,来生再续! 密道挖得并不长,直通后山悬崖,有几十名铁骑已在等着,谢珏与他们回合后,让人发信号给徐舟将军去十里亭回合。 如意刚出生,稚嫩且娇弱,谢珏来不及给他准备一辆马车,只能把如意绑在身前,从密林里下山。 谢珏这一次只带走影七,其余的影卫都留在京都。 若不是一路上需要影七照顾如意,他或许会把自己的人全部留在京都,保护凤姝不受宇文景迫害。 出了密林后,已有马儿在等着,谢珏翻身上马目光沉沉地看着相国寺的方向,这是杀宇文景的最佳机会。 他,徐舟,影卫和百名铁骑,在京都增援前拼力一试,能杀宇文景,那群锦衣卫不是铁骑的对手。 他可以把相国寺搅得天翻地覆,让宇文景付出代价。 仇人近在咫尺,可新生的宝宝就在怀里。 谢珏低头看着小如意酣睡的脸,刚出生的孩子懵懂稚嫩,还不曾睁开眼睛看过世间,那么柔软,又那么的重要。 谢珏第一次觉得谢珣说得没错,这世上有的人,有的事比仇恨更重要! 他们会杀了宇文景,可不是今天! “如意,二叔带你回家!” 第四百零二章 虔诚 凤妤在胶州日夜为凤姝担心,也不曾睡好,心中非常担心在相国寺的姐姐,特别是马上就要生产了,也不知道二公子能不能赶得上。 凤妤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相国寺,守在姐姐身边,她和谢珣一样不信神佛,最近却频繁地上胶州的寺庙去求平安。在寺庙里添加香油钱,燕阳多是信佛,特别是氏族,各位姑娘,夫人们经常去寺庙里参拜,每个人都希望神明能保佑他们。 不管是加官进爵也好,平安喜乐也好,姻缘也好,好像在佛前求一求,神明就能保佑他们心想事成。 凤妤虽是魂魄残缺,本该信佛的,可她却一点都不信,她更相信人定胜天,自从幼年时被拐过后,她连父母都不相信,何况是神佛。 这阵子为了凤姝,她虔诚地跪了九百九十个台阶,十二州的寺庙就属于凌云寺最是灵验,十二州许多人慕名而来。佛祖高高在上,从山下到山顶有九百九十个台阶,心诚之人,三步一跪,九步一磕,据说极是灵验。 凤妤也求了神佛,在风雪中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她平时上山都觉得非常困难,本就身体不好,上相国寺每次都做轿子,可这一次她却非常虔诚地跪拜。 秋香和春露非常心疼她,在旁边帮她撑伞挡去风雪,秋香看着茫茫风雪,心里很是着急,“姑娘,真的要三跪九叩上山吗?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可以!”凤妤想,为了姐姐,她可以的。 按照十三娘的信上推算,姐姐该生产了,她一定要诚心诚意地求神明保佑姐姐和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 凤妤自己身临险境时从来不曾考虑跪求神佛,这一次为了凤姝却愿意去求,凤姝在她心里比她自己更重要! 凤妤三跪九叩,到半山腰时膝盖已被磨红了。 她的膝盖又疼,又难受,哪怕裹着厚厚的狐裘也没有减缓台阶对膝盖的摩擦,春露也心疼了,却知道凤姝对姑娘的重要性,没有求凤妤放弃,只是希望凤妤能尽快地完成这段路程。 张大和暖阳,小七都跟在身后,小七蹙眉看着凤妤在风雪中的背影,缓缓地跟在身后,目光难测。 他们在幼年时相濡以沫,相依为命,两人躲在山洞里躲着坏人时,凤妤曾经说过,她最爱姐姐,那时候她已经重病发烧,比她还要年幼的小七抱着她,却听着她一声声地喊着姐姐。 小七非常生气,他知道凤姝差点就找到凤妤,就差一点点失之交臂,所以凤妤受了许多苦,他是眼看着凤妤渐渐地变得警惕,戒备,也听凤妤抱怨过父母,却不曾听到凤妤说过姐姐半点不好。 如今快十年过去了,凤妤对她的姐姐,仍是一心为了姐姐。 为了姐姐,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凤姝就那么重要吗? 若是有一天,他也深陷险境,命悬一线,姐姐会为了他这样三跪九叩吗?姐姐会因为他虔诚地求神明保佑吗? 他轻嘲一声,如今的姐姐,心里有太多人。 有她的姐姐,有谢珣。 早就没了他的位置,他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小七低头,眼底掠过一抹暗色。 他讨厌谢珣,何尝不是嫉妒呢,嫉妒姐姐心里有他,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嫉妒得发狂,却藏在心底,没有表露。 凤妤的膝盖磨出了血,总算爬上山顶,她跪在大雄宝殿里,诚心诚意地求着神明保佑凤姝。 “神明啊,凤妤这一生都不曾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保佑姐姐和孩子平平安安的,日后凤妤一定会日日供奉。” 凤妤磕头,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 今天风雪很大,山上没有什么香客,凤妤跪拜就在山上转了转,她站在山顶看着京都的方向,二公子亲自去了京都,应该会顺利的。 可她心中,总是觉得不安宁。 小七抱臂而立,“姐姐,你的膝盖疼不疼?” 凤妤差点忘了膝盖的疼,或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疼痛都有些减缓,小七提醒后她才觉得疼,秋香和春露扶着她去上药。 凤妤的膝盖全都磨出血来,看着惨不忍睹。 小七目光一暗,心里不爽,且难受。仟千仦哾 本就不信神佛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受苦呢? 人的命运,又怎么抵过天意呢?哪怕是真龙天子,也不例外,何况是凡夫俗子。 凤妤一步一步跪着上山时,小七想到很久远的一件事,神色更是沉默。 “小七,怎么不说话?” 小七轻笑说,“心疼姐姐。” 凤妤一怔,小七表达关心和在意很直白,总是不曾隐藏过他的心疼,担心,在小七心里,或许她比谁都重要! “姐姐没事,膝盖磨破而已,过几日就好了。”凤妤轻笑着。 小七嫉妒得发狂,他不仅嫉妒谢珣能得到凤妤的偏爱,也嫉妒凤姝在凤妤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 “姐姐,若是有一天,我也命悬一线,你会为我三跪九叩求神佛吗?” “会!”凤妤轻笑说,“若是求神佛真的有用,姐姐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真的?”小七眼里一亮。 “真的,姐姐骗你做什么?” 小七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一些,也不觉得那么痛苦了,他是嫉妒到发狂,可姐姐一句话就安抚了他,没什么比姐姐更重要! “我也愿意为了姐姐做任何事。”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他们幼年时的承诺一样。 暖阳暗忖,糟糕,这小子难不成对姑娘,不是姐弟之情,不会是趁着主子不在,想要追求姑娘? 他心中警铃大作,怪不得主子回宁州时十万分不放心,让他紧盯着小七。 “小七,你对姑娘……”暖阳差点问出来,却又非常明智地收回所有的话,不敢在说,若小七都没意识到,他自己提点,岂不是给姑娘和主子找麻烦。 姑娘那么喜欢主子,也绝对不会移情别恋。 “什么?” 暖阳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看小七的眼神更谨慎,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盯着小七,免得他真的有不该有的想法。 小七看他警惕的眼神,倒也不在意。 第四百零三章 满月 凤妤三跪九叩上山的事情很快就在胶州传开,他们并不知道凤妤为了谁求什么,只道凤妤虔诚能跪着叩拜在山顶。 这座寺庙就在胶州城内,虽有这么一个习俗,除了非常虔诚的信佛之人,普通人很难做到三跪九叩上山。 胶州的氏族,贵女和贵妇人就更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凤妤是为了十二州的百姓所求,无形中给凤妤增加许多民望,凤妤哭笑不得,却又不能反驳,总不能说她不是为了百姓所求,是为了姐姐! 谢珏去京都后,都是凤妤来处理胶州各种庶务,虽有薛玉,做主的确是她,她却会经常去慰问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给他们送粮食,送衣物,送药材,做得非常细致,所以深得人心。 扬州过后,谢珣和凤妤这对神仙眷侣几乎得到十二州所有人的敬佩。 这个冬天能平安度过,十二州的百姓对谢家兄弟和凤妤的信任更上一层楼。 胶州的疫情已渐渐控制住了,城外的难民都接到城内,凤妤给他们做好登记后,问他们想不想去西州和黄州生活。 西州和黄州耕地比较多,这一次涌来十二州的难民,凤妤和谢珏都有意把他们迁到西州和黄州去。 胶州耕地少,且宁州新政还没覆盖到,这群难民在胶州,只能是州府来抚养,且胶州却不缺少劳动力,若是迁到西州和黄州,不仅有遮风避雨的房屋,又能分到土地,凭借自己的双手定能安居乐业。 许多难民对西州,黄州的政策都不太理解,凤妤把西州,黄州的政策书写成册,逐一耐心解析,薛玉和谢珏共事过一段时间,也算了解政策。 他也有了私心,把凤妤制定好的册子拓印成几百份,派人传到十二州各个州郡,国策统一是必然的趋势。不可能只有西州,黄州,宁州,盐城等施行新政。迟早有一天十二州都要统一政策,各地州郡必须要做好准备。 薛玉也仔细研究过政策,谢珏制定的这些政策,保证所有的百姓都有田可耕,安居乐业,彻底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统一调配,对氏族而言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所以各地州郡必须要给氏族打预防针,就如他在锦州早就派人和几个氏族谈过了。 逆着趋势,只会害人害己,这一点薛玉也明白。 凤妤知道薛玉的心思,所以格外感激,“薛大人深明大义,我代王爷谢过您。” 薛玉说,“三姑娘言重了,十二州苦战多年,几乎成了三不管地带,朝廷不管,中州也不管,宁州也顾不上,如今能遇明主,下官希望十二州百姓都生活安稳富足。二公子的新政若能顺利推行,十二州不出三年定能恢复生机,我们都是为了百姓。” 凤妤说,“王爷和二公子能有薛大人这样的名士辅佐,是王爷和二公子之福。” 薛玉轻笑,凤妤一句话就把薛玉划到谢家兄弟麾下,且用了辅佐二字,若将来谢家得到天下,薛玉前程一片光明,虽不是明话,却已暗示。 谢家这三人,谢珣说一不二,虽是悲天悯人,却是做得多,说的少。二公子冷峻淡漠,不与人应酬交际。依他看,这位三姑娘若是男子,比谢珣,谢珏更适合当主君。 她有谢珣的果敢,又有谢珏的谋略。 她还有生意人的八面玲珑,驭下之术不输给谢珏,说话总是令人如沐春风。再加上处事能力,轻易就能得到旁人的信服。 所以谢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走后,胶州会生乱,他知道凤妤稳坐胶州。 十二州在凤妤和薛玉齐心协力之下,平缓地度过了冬天。 三月开春,冬雪融化,西州州府南宫衡的信件也到了,西州已筹备妥当能接收难民,正好冬雪融化,春耕在即,凤妤和南宫衡交接,把这一次从中州江南来的难民,愿意留在十二州定居的全都迁移到西州和黄州。 这件事州府都可以处理妥当,凤妤交代过后也放了权。 小七喜欢粘着凤妤,凤妤处理政务时,他就在窗台下擦着自己的刀,他身手不错,最近也频繁地找暖阳练手,进步极快,凤妤特意派人给他打造了一把刀,他爱不释手。 “姐姐,当皇帝有什么好呢?”小七似是不解,困惑地问。 “为何这么说?” “燕阳的皇帝,储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都没有善终。有的狩猎落马而死,有的死于女色,有的被活活烧死,有人被一刀穿心。何苦去争?”小七低头擦着刀,语意不明。 凤妤说,“可若不争,知许和二公子怎么活?束手就擒,还是隐姓埋名,不管是知许,还是二公子都不会过这么憋屈的日子。况且,天下黎民百姓,都希望得到一个安稳的生活。” “黎民百姓,与你何干,姐姐只在乎自己的家人。”小七说,“何必去管陌生人,如今你只不过是为了王爷在殚精竭虑。” “小七啊,你……有怨言?”凤妤挑眉。 “我不想你这么累。” “不累!”凤妤笑说,“你若陪着姐姐无聊,出去玩。” “陪姐姐怎么会无聊?”小七收了刀,放在窗台下,笑吟吟地蹲在他面前,“姐姐,你都瘦了,还说不累,都怪王爷,若他不是谢家人,你就不必吃这些苦,如今还在京都锦绣窝里过着穿金戴银的生活,不知道多快活。” “可若不是王爷,小七如今还染着疫病,没有粮食,也没有药材,也遇不到姐姐呢。”凤妤戳戳他气鼓鼓的脸,“你怎么对他意见这么大,日后要叫姐夫的。” “我才不要!” “好,随你!”凤妤轻笑。 小七倏然生气了,起身拿过自己的刀就跑去出了,还撞到端着燕窝进来的秋香,秋香一头雾水,“姑娘,他怎么了?” “闹脾气了。”凤妤低头看着卷宗,暖阳倏然跑进来,惊喜地说,“姑娘,二公子回来了!” “真的?”卷宗掉落在桌上,凤妤提起裙摆兴冲冲地往外跑,到了外院就听到谢珏命人去找奶娘,凤妤看到影七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她像是奔着金山银山似的,匆匆跑向他。 那是姐姐的孩子! 谢珏等人一路舟车劳顿,不做停留,紧赶慢赶总算在开春时回到胶州,最巧的是,回到胶州这一日,正好是小如意的满月。 凤妤爱不释手地抱着他,知道姐姐给他取了小名如意,心中更是酸涩,凤妤知道以姐姐的性格不会离开相国寺,所以也有心理准备,知道凤姝平安,她就放心了。 “如意,小如意,我是小姨哦……”凤妤满心欢喜地抱着他,小如意的眼睛又大又圆,娇嫩可爱,很典型的谢家男子的长相,说是像谢璋,其实也像谢珏和谢珣,非常活泼可爱,一逗就笑,也不认生,凤妤看得欢喜极了。 几个没有孩子的大人,都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影七也只是略懂皮毛,一直到傍晚,薛玉才试探地问,“既然是小公子的满月,是不是要办个宴席?” 谢珏微微蹙眉,这办宴席就要公布如意的身份,这有点麻烦! 第四百零四章 昏君 谢珏对外公布,如意是他的长子,那群被挑选上京的将士们嘴巴都很严格,徐舟本来就是谢璋最信任的副将,从小跟着谢璋的,特意挑的是谢璋麾下的士兵,更不会随意泄露如意的身份。徐舟这一路都恨不得和影七抢着抱如意。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小公子的满月宴错了,略有些可惜,谢珏想着到了百日再为如意好好操办一场。 如今家人虽少,他的父母也都不在身边,可别的孩子有的,他们如意都会有! 奶娘很快就寻来,是胶州城内居住几十年的妇人,且在这一次疫病中不曾染过病,凤妤把奶娘的孩子也接到府中来和如意一起同吃同住。如此一来也不怕奶娘不尽心,如意刚满月,不是吃,就是睡,也不爱哭闹,孩子乖得很,夜里吃饱就睡,大夫说身体很健康,很少能看到这么乖巧不哭闹的孩子。 凤妤和谢珏一有空就会来看他,特别是凤妤,一日要来五六次,奶娘都担心自己哪里照顾不周,惹得凤妤不快。 三姑娘虽笑容满面,待人接物都非常热情,可州府里上到薛玉,下到洒扫的妇人都很惧怕她,凤妤自己都觉得莫名,定是自己不够和善。 可不管她笑得多热情,旁人对她都是非常惧怕且尊敬。 幸好凤妤不是那种要和任何人都交朋友,想得到所有人善意的姑娘,也不在意旁人是否惧怕,或敬重,只要她安排的事情,他们能够完成就可以。 她想日日都陪着如意,可遗憾的是,谢珏回来后,她就要回西州去主持春耕,再不回就来不及了。 她也想带着如意,可西州条件艰苦,物资紧缺,比不上胶州。再来已如意已算是谢珏长子,总不能她带着抚养,名不正言不顺,凤妤只好依依不舍地把他留在胶州。 胶州的庶务已和谢珏交接得差不多,薛玉也要回锦州,十二州最南边的西州,锦州和胶州由他们三人形成了三角趋势,相互守望,又能相互帮忙。最北边有宁州,盐城辐射,整个十二州几乎都在宁州铁骑的管辖范围内,各地州府虽还没宣布归顺宁州,谢家已对十二州形成事实上的控制权。 这一次洪灾和疫病让燕阳元气大伤,以北河为界,商贸虽断,十二州积弱多年,看着不如燕阳繁华,可燕阳也没有足够的钱财发动一场战争,双方就形成一种非常诡异,又默许的平衡。 宇文景对这一切极是恼怒,问责江南多名官员,江南被撤十多名官员,借此良机,宇文景全部换上自己人,想方设法减弱方家对江南的影响力。由此来控制江南的财权,令江南商户都必须要依附朝廷而活。 宇文皇室因多年被氏族和侯府架空,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对江南基本插不上手,这一次全是内阁做主赈灾,救援,林晟还死在江南,宇文景也下定决心不能放任内阁和方大帅继续把持朝政和军政,若不然,他和先帝也没什么区别,因此才会急着抄了凤家和苏家,得到他们在京都的财富。凤妤搬空了京都的银庄,却搬不空宝丰在燕阳各地的分号,宇文景这一次抄家得到凤家,苏家除了凤妤掌控外大部分的财富。 有钱,近京和中州的军队又是听令于宇文皇室,宇文景手里的权力比起先帝要大得多,因此内阁的话语权就会比前朝弱许多。 权力这种东西,本就是你强一分,他弱一分,你退一步,他进一步,宇文景在这场权力角逐中仗着皇室天然的震慑力和威严,占了上风。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像斩杀镇北侯府一样,大开杀戒,宇文景深知自己仍要和氏族搞好关系,所以并不急着对付氏族。 张伯居和林和礼本来交情平平,如今全在内阁,又是两大家族的未来家主,倒是有同坐一船,荣辱与共的交情。 张伯居和方楚宁是发小,从小就跟着方楚宁混,他是张老太傅的嫡孙,是张老太傅手把手教着长大,性子却没有老太傅那么古板。也不喜欢和氏族那群太过于孤傲的子弟来往。他科考比林和礼晚三年,中了榜眼,也是那一年最风光的人。 氏族公子能考中三甲,那是非常光宗耀祖,值得炫耀的事,张伯居没进翰林,去了都察院,与林和礼一直都没什么交情,顶多是年少时在宴席上见过。如今一起共事,倒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张伯居对宇文景的大动作颇为担心,他与林和礼虽部署了京官,各部都有自己的人,可锦衣卫和禁军插不了手。张伯阑虽是张家人,张伯居和他谈过,张氏宗族枝繁叶茂,张伯阑这一脉在张氏宗族默默无闻,得到的资源不多,且张伯阑是庶出,心高气傲,张氏宗族的利益远远不如他个人利益,他知道只有宇文景能抱住他的荣华富贵,所以不会动摇,张伯居也就没再找过他。 林和礼也想了办法要插手锦衣卫和禁军,可这两地方如铁桶般,根本撬不动,两人都很发愁。 如今宇文景又抄了苏凤两家的产业,京中许多富商人心惶惶,怕宇文景会对他们下手,若他再控制江南,氏族对皇室的掣肘会大大减弱。 “谢珏上一次来相国寺刺杀他,锦衣卫增援就差一点点,谢珏和百来人差点就被他留在相国寺了。可我怎么看,谢珏都不像是来相国寺刺杀他的。”张伯居与林和礼正在林府里小谈,谈到宇文景和锦衣卫,自然就会谈到谢珏来相国寺刺杀的事。 这件事在朝野中影响可不小,人人都猜测着谢珏来京都究竟做什么,林和礼也怀疑谢珏是为了和桑南建立关系而来的,毕竟韩子期还在京都,谢珏这时上京都显得非常可疑,可他们都派人严密监控着韩子期的动向,并没有看到韩子期和谢珏接触。 谢珏甚至都没来过京都。 “他不是为了刺杀宇文景来的。”林和礼说,“锦衣卫被宁州铁骑引开,目标并不是他,只是调虎离山。 第四百零五章 画像 “是为了谢大夫人?”张伯居蹙眉,朝野里人人都知道宇文景对凤姝的觊觎之心,不顾人伦,所以张伯居提起凤姝,都会特意喊谢大夫人,以表尊重。 林和礼对此事也捉摸不透,“可大表嫂仍在相国寺,这事也很难说得通,听风若想要带走表嫂,不会半途而废,连城那边已传回消息,他们一行人已北上,总不能虚晃一枪,听风来京都,定是办好事才会回宁州。他那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若刺杀宇文景,也会闹得天翻地覆,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离去。” 林和礼了解谢珏,就如谢珏了解他,不可能是刺杀宇文景。 “那是为什么?他上相国寺,也就只可能是谢大夫人。” 林和礼说,“且不管他,眼下最重要是科举和春耕,其他事都放一放,以北河为界,看谁能够让百姓们生活得更好,这一次江南疫病元气大伤,今年的春耕若再耽搁,那是逼得百姓往宁州跑。” 林和礼与张伯居都更关心春耕,是否能恢复经济,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宇文景却对眼下宁州控制十二州极不满,多次提出想要中州出兵,陈铭将军倒是听令,可好几次都被方楚宁驳回。 方楚宁驳的理由极有说服力,中州疫病刚过,谢珣在扬州一战成名,深得人心,如今出兵只会引来百姓逆反心理。 方楚宁不愧是大帅从小毒打长大的儿子,尖锐而犀利地问宇文景,大灾过后,民不聊生,却要兴兵,你想亡国吗? 宇文景看到奏章时,气得扔了,怒不可遏,林和礼和张伯居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做声,大灾过后兴兵,且是内战,这不就是等着百姓叛乱和指摘吗? 林和礼这一次罕见的没有反驳中州的意见,他也不想打,可他们也明白,再给十二州几年时间,他们怕是无一战之力。 如今就是战也不是,和也很难。 张伯居想起扬州百姓挡在大帅面前救谢珣的那一幕,心情很是复杂,第一次与林和礼讨论一个问题。 “柏卿,如果十二州安居乐业,谢珣兵临城下,我们该如何?” 林和礼轻笑,“真有那一日,就是燕阳的命数。” 那日林玉浓从相国寺回来时,曾告诉过他,她见过谢珏,且帮谢珏逃过锦衣卫的搜查。 林和礼不曾责怪过她,毕竟……那日锦衣卫增援,他也有意拖了一点时间,如今他也矛盾。 可守皇室,是他们林家的责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宇文景不要犯糊涂,燕阳这江山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只能稳住内政,才有希望。 元惠二年八月,宇文景不顾朝臣反对,仍是把凤姝迎进后宫,被他囚于迎春宫,夏竹,冬雪和陈凛随她一起进宫,宇文景也派了十六名宫女和八名太监在迎春宫伺候。 进宫第一晚,宇文景就来迎春宫,可宫门紧闭,凤姝拒绝宇文景进内,宇文景在宫门前站了许久,不曾进内,直到子时离去。 殿内,凤姝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陈凛守着宫门,也怕宇文景若闯进来可要怎么办,凤姝生产那一日,他奉命回京办事没在相国寺,幸好小公子被平安送走,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只能以死谢罪,去给大公子请罪。 如今情况比在相国寺时更糟糕。 这是皇宫! 朝野上下对宇文景迎凤姝,封宸妃一事强烈抗议,死了一名言官,被撤了三名言官。文武百官在殿前跪了三日,宇文景无动于衷。 六日后,太后懿旨选秀,氏族适婚少女进宫选秀,大封后宫,氏族一共有七名少女进宫。 渐渐的,反对的声音就小了。 这一年来,宇文景除了想要兴兵,迎娶凤姝这两件事上一意孤行,其他政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说他残杀忠良,他只杀镇北侯府和当时抗议的氏族,过后既往不咎。 说他不顾人伦,好色昏庸,他只执意凤姝一人,后宫虚设,子嗣不丰。 说他昏庸,除了想要发兵讨伐谢家兄弟,他在政务上并无过错,且严明令行,支持林和礼科举改革,配合户部春耕,从苏家,凤家抄来的家产不享乐,不兴建土木,从不酒池肉林,相反的,他夙夜在公,勤勉有加。 文武百官除了能在凤姝和诛杀镇北侯府这两件事上指摘他,竟也无从下手,宇文景并不是一名昏庸无道的昏君。 如此一来,最痛苦的就是文武百官! 凤姝封妃,宇文景知道朝野上下反对声激烈,所以故意广开后宫,氏族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氏族女都进后宫,谁能独树一帜各凭本事。 在男人心里,哪怕宇文景对凤姝情深义重,随着年月增长,色衰而爱驰,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 氏族许多女子进宫,无形中也让氏族的利益渐渐出现分歧,不再拧成一条绳。 林和礼,张伯居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死谏,那是最蠢的一条路。 凤姝在迎春宫也足不出户,也不允许宫人们称她宸妃,于她而言,像是换了一个地方被囚禁。迎春宫宫门禁闭,她也不在后宫走动,哪怕院内种满了她最喜欢的蔷薇花,凤姝也心如止水。 皇后来过一次迎春宫,凤姝也没见她。 孩子应该被二表哥带回宁州了,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林玉漱怜惜凤姝,却帮不了她,只能尽可能地让她在宫中过得舒坦一些,吃穿用度上特意派人叮嘱用心一些,布料也选素一点料子。 燕阳守夫丧,要守三年,宇文景强迫她进宫,以她对凤姝的了解,凤姝定会继续服丧,那些华丽的料子她根本用不上,宸妃……这种称呼,她也不稀罕。 宇文景也不强迫凤姝,又懂得讨好她,破例恩准凤老夫人和苏月娇进宫看她。凤老夫人和苏月娇被接到宫中见到凤姝时,眼泪汪汪。 陈凛那日回京都就是想传凤姝的消息,希望她们离开京都,谁知道会发生意外,且离开京都的通道也被锦衣卫看守。 苏月娇病愈后数次上山都没有见到凤姝,如今见到女儿,悲从中来,她从小金枝玉叶一样养大的女儿,本来该富贵一生,安安稳稳的,谁知道会落到这种境地。 老夫人比苏月娇稍微好一点,却也红着眼,凤姝心里难过,却没有表露出来,把老夫人扶到塌边。 “祖母,您别为我担心,如意在宁州会过得很好,我也没有什么担忧了,如今就是你们。”凤姝说,“祖母和母亲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老夫人抚着凤姝泪迹未干的脸庞,“祖母会保重身体,你也是,不要做傻事,知不知道?” “祖母……”凤姝心酸。 果然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的心事都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 她用力地握住凤姝的手,明明年事已高,没什么力气了,却握得凤姝小手通红,可见老夫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一时低谷,挫败不要紧。姝儿,你这半生过得潇洒如意,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父母恩爱,家庭美满,你走过万里河山,得过一份真挚情感。如今一时困顿,过得不好,不要灰心。带着前十八年快乐的记忆,咬紧牙关撑下去!”老夫人说,“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活着才能见到如意。” “祖母……”凤姝难过地抱着她,泪水打湿了老夫人的肩膀。 “好孩子,别难过,我们都咬紧牙关活下去。”老夫人这一生经历三朝,起起伏伏,陪着丈夫得到一品诰命,又被贬到宁州一无所有。又随着儿子一步一步回到京都,没想到临老,还要经历一次人生大起大落,“姝儿……我的姝儿……”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女,是熠熠生辉的明珠啊。 “对了,阿妤来信了。”苏月娇陪着一老一少哭了一会,把信给凤姝,凤姝拿过厚厚的一叠家书。 凤妤如今在西州,如意养在谢珏膝下,百日时,谢珣,谢珏和凤妤都齐聚胶州为如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 谢珏为如意取名谢闻。 这名字也含有长辈对如意的无尽期许,就像当初镇北侯对谢璋一样。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谢闻……”凤姝眼泪落在信纸上,“如意……真好。” 凤妤被谢珣传染啰嗦的风格,把如意的事一一记录成书,还附带一张肖像。或许是因为凤妤的画过于抽象,在送信时,谢珏重新画了一张,所以有了两张如意的画像。 凤姝看着两张截然不同的画像,突然笑出声来! “幸好听风重新画了一张,不然……我以为自己生了一个小怪物。” 苏月娇也哭笑不得,以后让凤妤送书信就行,作画就不必了。 这封信抚慰了凤姝被囚禁时的痛苦,也给了她母子重逢的希望,她眷恋地看着画像,又满目不舍地烧掉了信件和画像。 “姝儿,烧它做什么,留着也有一个念想。” “他长在我心里,不是画像中,烧了,免得生事端。” 若是被宇文景知道,准要发疯,所以凤妤家书上说的,全说的是谢珏长子,没有提半句谢璋和凤姝。 “谢珏会把他养得很好!” 第四百零六章 欣欣向荣 老夫人和苏月娇都知道凤姝在宫中的境遇并不好,宇文景不会轻易放弃凤姝,凤姝性子又过于刚烈,势必会和宇文景拼得你死我活。 宇文景也了解凤姝的性格,所以让苏月娇和老夫人进宫,本意是劝一劝凤姝,老夫人和苏月娇不管宇文景目的如何,她们也只想要凤姝平平安安的,日后能和如意团聚。凤妤这封信更是给凤姝慰藉。 “家里如何?” “不要担心,日子过得下去,有几位掌柜照应着,你不要担心家里,你在宫中好好的就行。姝儿,一定要记得祖母与你说的。” “……好!”凤姝含泪应着,垂下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苦楚,老夫人和苏月娇在迎春宫中逗留半日,凤姝命人准备一桌宴席陪着祖母用膳,她食不知味,却珍惜这难得相聚的时光。 宇文景听宫人说凤姝留老夫人和苏月娇在宫中用膳,且有说有笑,心中也放松一些,家人果真是姝儿的良药,只要他拿捏着凤家人,姝儿就无处可逃,若她喜欢和家人相聚,他时常招凤家人进宫就是。 只要姝儿开心就行! 宇文景对凤家人还算礼遇,命自己的大太监送老夫人和苏月娇出宫,并给了老夫人一块能随时进宫的令牌,只要凤家人想见凤姝,他都不拦着。 皇后殿中,林玉漱的大宫女秋水说,“皇上为了讨好二姑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宫规都忘了,进宫的令牌,大公子都没有,就这么给了凤家。” “秋水,住口,不要多嘴。” “娘娘,奴婢是担心您和太子,太子年幼,皇上又迷恋二姑娘。如今二姑娘是痛恨皇上,可天长地久,皇上模样生得好,又是国君。二姑娘又能恨多久,迟早要顺从,若是她生下儿子,皇上眼里还能有太子吗?”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林玉漱蹙眉,“在这里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身!” 林玉漱进了内殿,揉了揉眉心,她心里非常烦,烦的不是秋水说的事,后宫形势混乱,势必会影响到前朝,比起宇文景,她更担心自己的哥哥和家族。 迎春宫中,宇文景在老夫人和苏月娇离去后,前来迎春宫见凤姝,这一次凤姝开了宫门见他。 宇文景心情雀跃,凤姝虽见了他,却也不见得多热情,也没有言语,宇文景已非常满意,并不逼她,他相信滴水穿石,总有一天他会打动凤姝。 她再爱谢璋,谢璋也死了,日久天长,朝夕相处,他们本就青梅竹马,他就不相信自己得不到凤姝的心。 宇文景的赏赐如流水一样送进迎春宫,且投其所好,他喜欢凤姝这么多年,深知她的喜好,所送皆是凤姝所爱,朝野上下人人皆知宸妃宠冠后宫。宇文景为了讨好凤姝,甚至想要恢复凤长青定国将军的职位,却被凤长青拒绝,他借口年事已高,不想再征战沙场,只愿和夫人闲云野鹤。 可凤长青,今年才三十九岁,正是壮年。 他心里门儿清,不管凤姝再恨宇文景,如今旁人看来凤姝都是宠妃,他的小女儿却是谢珣的未婚妻,如今在西州为了谢珣殚精竭虑,两个女儿一在宫中,一在西州,凤家的立场尤为重要。 他若受封定国将军,食君之禄就要为君分忧,日后免不了要和谢珣对战沙场,他更不可能再效忠宇文景! 宇文景虽觉得凤长青不识相,却不强迫他。 林和礼主持科考,广开言路,且扩大寒门学子的招收,有意打破氏族垄断科考的弊端,希望更多的寒门学子能够为朝廷效忠。文武科考一起选拔,燕阳骁勇善战的将军,要么是宁州铁骑培养出来的,要么在江南。 朝廷不缺文臣,却极度缺少武将,林和礼也预感到几年后和宁州铁骑必有一战,有意扩招武将。 除了恩科,林和礼也推行当初镇北侯府遗留下来的新政,在土地改革和赋税优惠上,非常靠近宁州铁骑,这就意味着,宁州想要和朝廷争夺人才非常困难,在一样的条件下,朝廷能给东西,比宁州要多,且许多人本身也不太愿意背叛正统。 宇文景自凤姝进宫后,情绪稳定,非常配合内阁推行新政,朝廷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西州,转眼已进秋天,粮马道已修建好,今年春耕时谢珣集结宁州铁骑在十二州发展农耕,天公作美。 西州,黄州和锦州都是大丰收。 十二州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第四百零七章 团宠 凤妤过了十七岁生辰后,谢珣就进入莫名的担惊受怕的时刻。 妙云师父曾经断言凤妤活不过十八岁,如今她已到十七岁,谢珣难免会提心吊胆,他们兄弟并不相信神佛,更不相信这种预言,可冥冥之中,命和运总是息息相关。十二州如今重点全在基础建设和农桑,宁州也不需要那么多将士驻守,情况非常稳定,北蛮那边也有人盯着,谢珣把宁州托付给崔将军后,带兵来西州。 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非常能干,如今十二州交通四通八达,他们除了修建好粮马道,还修建出一条十二州的环形官道,三条主要干道,短短两年内带着手底下那群将士打通十二州的基础通道,宁州若真有战事,谢珣从西州到宁州也就四天就能到。 宁州铁骑这一年多来,修路,基建,农桑,哪里需要哪里搬,十二州渐渐地恢复元气,许多宁州铁骑的将士都在十二州安了家。 谢珏坐镇胶州,凤妤在西州,两人连城一线,十二州用了两年时间,全境推行新政,锦州那边的氏族反抗过,被暴力镇压。最后谢珏通过资源兑换,拿走氏族手里所有的土地,锦州新政一落实,十二州各州郡基本也全部落实。 土地,赋税一落地后,军改就简单多了,谢珣负责军改,基本是政令一出来,全军通过且备受鼓舞,如今军队升迁不看身份来历,全靠个人能力,战功。军功累积也有一套自己的模式,就林萧和张伯兴这样整整两年都在修粮马道,搞基建的,很快也就升到宁州铁骑二品将军。 如此一来,将士们更是干劲十足。 谢珏吏治清明,谢珣威震三军,又有凤妤从中斡旋,整个十二州局势向好,谢珏的四年计划,两年就全部完成。 接下来,就是养精蓄锐,静待时机,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向中州发兵,只要过了中州,就是一马平川,京都绝无抵抗之力。 林和礼和大帅也知道这一局面,所以这一年里,他们也推行新政,氏族在林和礼的带领下团结一心,虽各有各的利益,却还算配合,中州,江南和京都也渐渐繁荣,整个燕阳都有安居乐业的兴旺之象。 在这样的氛围中,兴兵就要选时机。 只有天时地利,才能人和。 十一月的西州气温徒然降低,中旬后,谢珏带如意也来西州,今年都在西州过年,西州城内商贸已发展起来。凤妤人在西州,十二州的商贸自然就由西州为重心,且西州比锦州的地理位置更优越,人口凝聚特别快,城中近二十万人,已有了繁华之相。 凤妤和谢珣到城门口来接谢珏和如意,一岁多的小如意被搀扶着能走路,生得粉妆玉琢,乌黑的眼睛,粉白圆润的脸,非常讨喜。凤妤看到如意就笑起来,刚想去抱他,有一道人影比她更快,谢珣看着如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步往前,兴奋地把孩子举起来,“如意啊,还记得小叔吗?” 如意一路颠簸本就不舒服,被举高高,还被转了个圈,哇一声地哭出来,眼泪汪汪地伸手要爹,这是他目前唯一会的句子,“爹……” 谢珏眉心一沉,谢珣头皮发麻,慌忙把小如意放下来,抱在怀里哄,“如意不哭,小叔错了,乖乖的,给你糖吃。”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麦芽糖来,小如意哭得眼睛通红,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可怜兮兮地舔了舔麦芽糖,瞬间咧嘴笑了,把麦芽糖塞到嘴里,很快却被谢珏夺走,“他不能吃。” “为什么?” “奶娘说,等他满两岁再吃糖。” “我们如意还有三个月就满两岁了。” 小如意被吓哭时虽会喊爹救命,却也很怕谢珏,麦芽糖被夺走后,委屈地咬着水润的唇,要哭不哭地盯着糖,却不太敢哭。 谢珣见状心都软化了,又把麦芽糖夺了过来,放到如意的手里,如意开心地捧着麦芽糖舔了舔,然后抱着谢珣兴奋地在他脸上亲一口,口水和糖沾了谢珣一脸。 谢珣哈哈哈大笑,和谢珏炫耀说,“二哥,如意和我比较亲!” 第四百零八章 生气 谢珏养孩子就是镇北侯府怎么养他,他就这么养孩子,如意原来有两名乳娘,如今就留了一人,府中称她张娘子。还有三名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是伺候如意的,他打算等如意三岁后再让他搬来前院,然后自主自立,就不必奶娘和丫头们伺候。 镇北侯府几个孩子也是三岁后就开始独立,要自己学会吃饭,穿衣,如意尚小,他对如意要求就没那么严格。平时怎么养孩子,吃什么,都是听奶娘的,毕竟他没养过孩子。孩子又是如此脆弱,他没经验,自是要奶娘怎么养的,奶娘说不能吃糖,他就没让如意吃过糖。 如意舔着糖,极是开心,谢珏回头看向奶娘,奶娘说,“适当吃一点也无碍,不能多吃。” 谢珣倒是不介意,小如意多喜欢呀,吃得这么香。 凤妤也过来抱如意,如意如今还不怎么能认人,却不怕生,谁都能抱,凤妤亲了亲他,如意咯咯地笑,极是开心。 凤妤这座城主府扩建过,把周边两座院子圈在一起改建,院子也有城主府的规模,是凤妤一直喜欢的风格,修建成了江南园林风格。 谢珏上一次来西州是半年前,感觉西州真是一月一变化,他都快认不出来,凤妤把西州建设得太好了。 小如意和谢珏一个院子,都是按照谢珏的喜好布置的,孩子的吃穿用度的东西都准备得非常妥帖。 小如意的到来也给府中带来欢歌笑语,有孩子的府中非常热闹,凤妤从十月就非常期待着如意和谢珏过来,自然是好好操办。 小七看着奶乎乎的小如意,心情有些郁闷,这小东西被姐姐天天念叨着,占据姐姐所有的心思,每个月都要念叨一次,若不是西州事务繁忙,恨不得隔几日就去一趟胶州。姐姐有那么血亲,又有恋人,他在姐姐心里的地位又变轻了。 可他蛮喜欢如意的。 又软又奶的孩子,谁不喜欢! 晚膳时,小七本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人团聚,一个人在院内练剑,却被凤妤拉过去一起用膳,“你躲着干什么?” “不想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 “傻不傻,你也是姐姐的家人!”凤妤轻笑说,“知许在的时候,你也是天天和我们一起用膳,怎么二哥来了,你反而拘谨了?” 小七不知道该怎么和凤妤说,他一点都不怕谢珣,他还经常招惹谢珣,谢珣再怎么生气也会投鼠忌器,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就算谢珣不相信他,也不会做什么。 谢珏不一样,凤妤和谢珣对谢珏都言听计从,不会忤逆,谢珏几乎拥有着所有的决策权,且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谢珏来西州时,小七不怎么往谢珏面前凑。 凤妤这话却让他心里很暖。 谢珏倒不在意餐桌上多了小七,他也知道小七对凤妤的重要,对小七也非常礼遇,并没有一点压迫感,这让小七稍微松了一口气。 谢珏的注意力都在如意身上,应该说谢珏和谢珣的注意力都在如意身上,奶娘和伺候丫头都不在,谢珏和谢珣抢着喂如意。 小如意吃得嘴巴鼓鼓的,都快吃不过来,谢珣再喂他一块小肉时,别开了头,谢珣委屈,“为什么二哥喂你就不敢拒绝,就会拒绝我?” 这么小就会看眼色了吗? 凤妤也哭笑不得,却也没阻拦他,谢珏一边喂着如意一边随口问,“你们吵架了?” 谢珣,“……” 凤妤,“……” 小七幸灾乐祸地说,“他逼着姐姐,每天起来跑步,训练,爬山,每日四个时辰,比宁州铁骑训练量都要大。” 第四百零九章 日常 她是一个爱享受,又有点散漫的性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在京都风府时最爱睡懒觉,家中宠爱,从来不逼着她做女红,读书,知道她身体孱弱,更不会逼着她锻炼,吃苦受累,所以当年谢珣知道逼不了她,干脆魂穿凤妤锻炼。 凤妤来西州时,有一段时间也是日日都起来锻炼身体,可到了秋冬,懒虫就犯了。凤妤主理西州往北三洲庶务,公务繁忙,且偶尔还要到周边去巡视。又要统管十二州所有的商贸,换一个人定是分身乏术,她却知人善用,提拔身边许多人为她决断,分担,春露和文掌柜在生意上几乎可以代替她做所有的决断,只有拿不定主意时,才会问一问她。看书喇 张大和原来的悍匪张虎,张猛兄弟的巡防把控也不需要她来操心,府中事务有秋香一一处理妥帖。 南宫衡能主理西州境内所有的大小事,凤妤每日都有五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她本来就爱睡懒觉,可自谢珣来了,就觉得她太过懒散,每日就允许她睡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就抓着凤妤操练。天不亮就起来跑步,练剑。 午膳后歇半个时辰就带凤妤去跑马,徒步爬山,偶尔还负重,他怕凤妤觉得无聊,隔一日还换一座山来爬。西州附近所有的山峦凤妤如今都非常熟悉,这两年凤妤身体拔高许多,西州饮食多米面,她被秋香和春露养得比京都时圆润,原本瘦削的脸蛋养出了一点肉感,谢珣来了四日,凤妤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可气色却变得更好! 凤妤坚持五日就有点受不了,谢珣却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人,凤妤锻炼,他是三倍的量,凤妤做不到,他就来受罚。 凤妤抗议无效后,捏着鼻子跟着他训练,但也没给谢珣什么好脸色。 这点小脾气,谢珣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为什么要这么训练阿妤?”谢珏拿着一块干净的手绢交如意,让他擦嘴擦手,如意却拿着手绢呼呼地吹,一边吹一边摇,谢珏说,“你这是当她是新兵在练吗?” “她身体不好!”谢珣看着凤妤红润的脸颊,睁眼说瞎话,“每日吃了就睡,也不爱动,大夫都说气血不通。” 凤妤在谢珏面前素来要面子,觉得自己风评被害,忍不住反驳,“你自己把的脉,不要冒充大夫。” “我跟着军医学的脉象,如今都能给人看病了。”谢珣有点理解为什么春露都有点医术在身上,凤妤久病,身边的人就成医了。 小七暗忖,姐姐回西州后,明明身体就挺好的,大夫也说日常调养就好,但是不可否认,谢珣来了后,她变得更加康健。 谢珏见凤妤气色挺好,不像是身体不好的,当年在京都见时,倒是觉得凤妤病弱,风一吹就倒了,看起来不像是长寿之相。如今虽也纤瘦,却不病弱,目光清澈,脸颊红润,看起来比寻常闺阁少女康健,也不知道谢珣这身体不好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谢珏话家常时虽过问了,却也不插手他们的事情,凤妤若真不高兴,早就和谢珣翻脸,多半是两人闹的小情趣,他才懒得多管。 他莫名就想起多年前的一些往事,脸色微怔,偏偏有人不会看脸色,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哥,我记得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方楚宁不也是天不亮就拉着你起来练剑跑马,为此你还和他打过一架,把他的牙齿打掉了。” 凤妤,“?” 二哥这么猛?能伤到方楚宁,君君说她大哥七岁就被大帅丢到山上和老虎搏斗。 谢珏面无表情地说,“不要以讹传讹,他那是换牙。” “不是你打的?”谢珣见如意在玩手绢,还逗着如意,“他到处宣扬你把他牙齿打掉了。” 如意怕谢珣抢了他的手绢,双腿急得一直蹬,拿着小手绢就喜欢玩,谢珏看着那一大一小玩着本该擦手的手绢,凤妤暗忖,糟糕,如意要被训了,果真听到谢珏眯起眼睛,“如意,不要玩手绢。” 如意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乖巧地擦着手绢擦了手,又擦了擦嘴巴,然后咧嘴朝谢珏笑得眉眼弯弯,似是讨要奖赏。 “如意好乖啊!”凤妤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又乖又聪明。”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成婚 凤妤练剑半个时辰就觉得有点吃不消,太冷了!明日天不亮要被抓起来爬山,凤妤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要废了。可她和谢珣打过赌,半途而废,受惩罚的是谢珣,他惩罚自己可狠多了,凤妤也舍不得,且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和谢珣吵架,她知道谢珣的心结,还有十个月,她就满十八了,在这之前,谢珣始终无法安心。 漫天风雪中练剑,偶有乐趣,若每日练一炷香,于凤妤而言,倒也能坚持,可一个时辰是真的太长了。 所以,凤妤在与谢珣过招时,脚下一滑,摔在雪地上。 “啊……”她的长剑脱手,甩了出去,砸在雪中。 “阿妤!”谢珣一惊,收剑转身,半蹲在她身旁扶起她,“摔伤了吗?” 凤妤微垂着眉目,摊开手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近日握紧频繁,掌心有了少许薄茧,被冻得红中透出少许紫色。手指比夏季要肿胀,知道她要练剑,庭院内早早就扫了雪,可风雪又在庭院覆盖薄薄一层,很容易滑倒。 她的掌心一片通红,凤妤却仰头笑了笑,又乖又可怜,“没事,小伤,我可以坚持。” 谢珣扛不住她这样可怜,又故作无事的眼神,不说委屈,却处处说着委屈,他明知有演戏的成分,还是叹了一口气,打横抱起她,“不练了!” 凤妤含笑,埋头在他胸前,隔着冬装都能听到男子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凤妤仰头看着谢珣冷峻的侧脸。 知许如今真是不怒自威,且越是位高权重,那种控制欲就越难收敛。 因为这世上,已没有几人能管得住他。 庭院地面并不粗糙,凤妤也控制着力度,没有摩擦出血,只是有些红肿,很快就消散,她心中极是喜悦,若是能逃过明日的爬山,那就更完美了。 她的卧室比旁人要暖和,秋香早早地烧了炭,谢珣抱着凤妤坐在罗汉床上,秋香本想上前伺候,又觉得不便。这几年也非常有眼色,把茶水倒好后,无声退了出来。如今凤妤身边的大小事务,都是秋香来做,春露虽也会来伺候,可大部分时间都代替凤妤管城中的庶务,偶尔要去商行和文掌柜理事,所以秋香承担凤妤身边所有的大小事。 谢珣来西州后,秋香就没那么频繁地待在主院里,等谢珣走后再回来伺候凤妤。 谢珣帮凤妤脱了大氅,自己也脱了外衣,全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转身却见凤妤蹙眉坐在罗汉床上,似是有点难受,谢珣心中一沉,紧张地问,“哪里摔伤了?” 凤妤特别怕冷,在室外时虽穿得多,四肢也是冰冷得难有知觉,且刚刚谢珣一直抱着她也没有察觉,如今才感觉到脚踝处传来阵痛。 “我好像崴着了。”凤妤伸手想去碰脚踝,谢珣已坐了过来,抬起她的脚,脱了鞋袜,随意丢到一旁。 “等等……”她来不及阻拦,鞋袜已被脱去,露出一双小巧白皙的玉足,她爱享受,且足不出户,出行也坐马车,这双玉足除了那两年在外受累外,一直都是娇养着。养得娇嫩白皙又透出少许粉色,极是好看。 女子的纤纤玉足除了丈夫外,鲜少露于旁人,凤妤和谢珣这两年聚少离多,每次在一起难免擦枪走火,凤妤却仍不太习惯他这样窥视的目光,耳朵很快就红得滴血,想要缩回来,却被人握住脚踝,谢珣心无旁骛地她的伤。 凤妤看着隐约有点生气的谢珣,又觉得心虚。 二十一岁的秦王和十八岁的小侯爷虽有着一张脸,脾性却是天壤之别,当年的小侯爷意气风发,嬉笑怒骂都由本心。如今的秦王,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控制欲和脾气暴涨,且旁人已无力左右,也就在她和谢珏面前会有一点昔年的影子。 脚踝有些红肿,但是骨头没有错位。 谢珣喊来秋香,打了一盆热水过来,他把毛巾浸透了,又拧干,敷在她的脚踝处,凤妤被烫得缩了一下,谢珣随意挥了挥,散热后再帮她敷着。 凤妤双指夹着谢珣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生气了?” “没有!”谢珣的声音硬邦邦的,显然是生气了。 凤妤捧着他的脸,谢珣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珠极黑,眼位微微上挑,天生含笑风流,可不笑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慑。凤妤揉了揉他的脸,在他眼睛上亲一下,“口是心非,明明就生气了。” “你故意摔的?”谢珣眯起眼睛,明日不想爬山,故意摔伤自己,还问他生不生气。 “冤枉啊!”凤妤吐气如兰,勾着他的脖子坐到他怀里,谢珣怕她摔了,搂着她的腰,凤妤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真的不小心滑倒的,我都跟着你爬了五天的山,天天都是狂风暴雪,我也没逃避过,是不是?” 谢珣知道她不喜欢早起,不喜欢在严冬时去爬山,更怕冷。可他只想她的身体能够康健点,再康健一点,所以有点急躁了。 他知道凤妤心眼多,说假话时也能说得十分真诚,这丫头多半是故意的,谢珣低头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凤妤吃痛,却被他按在怀里狠狠地欺负,脚踝上热敷的毛巾也掉落在地,凤妤嘤咛了声,伸手去推他。 谢珣不动如山,等他餍足,已过了一刻钟,凤妤衣衫凌乱,珠钗被掉落在床沿,凤妤抱着他踹得脸红耳赤,实在抵不住血气方刚的男人。 “住手……” “明年我们就成婚。”谢珣鼻尖抵着她,声音沙哑,眼底全是暗色的欲,温香软玉在怀,他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把她剥光,压在床上欺负。这股冲动越来越压抑不住,过了孝期,他要成亲,立刻成亲! 凤妤其实并不想那么早成婚,她活不过十八岁,即便是一句戏言,并不应命,明年成婚……她父母,祖母,姐姐都不在身边,没有家人的祝福,难免会有些遗憾。她总盼着将来有一天成婚,亲眷在座,朋友在侧。 “……好!”可她舍不得拒绝谢珣,更不会在他担惊受怕时拒绝他。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兄弟带娃 临近年关,所有人都在放假的懒散中,西州府衙和商行各掌柜也都送来年礼,凤妤一一过目后也准备回礼。知道谢珣和谢珏都在府上,府衙许多官员人心浮动,都想来拜会,他们知道凤妤的性格,所以委婉地请示过凤妤。 谢珏不爱应酬,难得休息,根本不会和官员们打交道,谢珣就更不会了,凤妤婉拒各位官员要拜访的热情。凤妤爱睡懒觉,睡到自然醒,谢珏和谢珣早膳过后闲来无事会带如意出去玩耍,逛西州。西州城本来就很大,这两年人口增长后,凤妤合理规划,东南西北每一个城区都有自己最繁华的地方,特点都不一样。 城防加固,民众管理都非常优越,谢珏每次来西州都喜欢在西州逛一逛,然后整理成书册,让十二州各地州郡都抄作业,胶州和锦州如今也是十二州治理最好的城池之一。别的州郡就相对要落后一些,以农桑为主的黄州发展也很快,只要有产业,经济作物,或核心资产的州郡,发展都很快。 除了整理西州的发展历程,最主要的是谢珏喜欢带如意到处逛一逛,小如意如今会走路,且几乎都能听得懂旁人说话,正是好奇心最胜的时,多带出去走一走,也不会怕生,性子也会更开朗活泼,在胶州时不管多忙,每隔数日都会带如意到处逛逛,偶尔去郊外爬爬山。 有一次心血来潮,还带如意去北河坐船看日落。 谢珣看得啧啧称奇,要知道,他家二哥是一个非常,非常不爱走动的人。他二哥的日常就是焚香喝茶下棋看书,爱好非常的古董,不爱走动。每次下战场就关在自己帐篷里,回家也喜欢躲在自己院落里,清静自在,他是一个非常享受孤独的人。 如今有了如意,竟爱上逛街。 “小如意,这可太难得了!”跟着他们连续三天都在外面乱逛的谢珣,真是颠覆认知,“二哥,你不觉得烦吗?” “烦什么?” “我刚去宁州无战事时,让你陪我逛宁州城,十次你推了九次,如今天天陪如意逛街赏景?”谢珣好奇地问,“你不烦吗?” “你多大,如意多大?”谢珏说,“前线离宁州快马不到半个时辰,你自己不会跑马去逛?” “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 “不是有暖阳和飞影陪你?” “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谢珣,“……” 行,除了对如意很温柔,还是冷酷无情的二哥。 如意从小在胶州长大,喜欢雪天,也不怎么怕冷,被谢珣抱着还举着手去接雪花,谢珣看着圆润可爱的如意,越发觉得,“我觉得如意越来越像你。” “是吗?”谢珏捏了捏如意的脸蛋,仔细端详,得出结论,“不像!” 他没如意这么圆! 如意并不知道自己被爹嫌弃了,谢珏一碰他,他就高兴,伸手要谢珏抱,谢珣故意使坏,抱着他去买糖葫芦。 如意很快就忘了要爹爹抱的事,开心地要糖葫芦,西州冬天的糖葫芦都是用水果裹了一层糖浆,天然冰冻成糖葫芦。谢珣虽会拿麦芽糖来哄如意,却不会天天都给他吃,偶尔就是拿来哄如意玩,糖葫芦偶尔吃一次也无妨,倒也没反对,谁知道谢珣买了五六串,剩下的回去给凤妤。 “爹爹……”如意拿到糖葫芦就伸到谢珏面前,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谢珏,明明不舍得,还是很大方的先给爹爹吃。 谢珏说,“爹爹不吃。” 如意开心地咬了一口,因为天气太冷,糖葫芦粘到舌头上,如意吓一跳哇一声哭出来,谢珣大笑慌忙去掰开他嘴巴,抢救如遇的小舌头,如意泪汪汪地伸手要谢珏抱,再也没碰那串糖葫芦。 谢珏,“……” 谢珣,“……” 第四百一十四章 催婚 临近年关的西州城内,商贸云集,极是热闹,谢珏不爱凑这热闹,也没什么可买的,过年的吃喝用度,凤妤都准备好了。他是胶州也给凤妤带过一套珠宝首饰,谢珣也不爱逛,他对衣食住行并不在意,也不附庸风雅,一年到晚除了吃穿,谢珣几乎没有额外的花费,凤妤都打趣过非常好养活,不像谢珏和凤妤,处处讲究。 这几日出来逛,不曾在外用膳,他们都会回家陪凤妤一起用膳,今日凤妤早起去了商会,不回府中用膳,谢珏和谢珣就带如意上酒楼用膳。 谢珣和谢珏单独带如意出来玩,在西州逛街也不需要前呼后拥,也就影七藏在暗处跟着他们,西州城内人人都认得谢珣,他进城时许多百姓都在城门围观,如今见他们兄弟带如意来用餐,酒楼还是凤妤开的,掌柜很快就把人请到凤妤的专用包厢里。 如意被糖葫芦吓着后,无精打采地趴在谢珏怀里病恹恹的,坐下来后谢珣逗他,他也提不起劲来,等谢珣和谢珏专心交谈后,小如意垂涎地看着放在一旁的糖葫芦,舔了舔唇瓣,想吃,又有阴影,踌躇不定。 谢珏和谢珣闲谈着,却没错过如意的神色,谁也没主动把糖葫芦给他。 西州的菜偏咸,口味重,谢珣特意交代掌柜,少油少盐,做得稍微清淡点,谢珏又交代厨房再给如意熬一碗骨头粥,不要放盐。 如意坐不住,跳下来拿着谢珣买的小风车一边走一边玩,玩一会就累了,目光垂涎地看着糖葫芦,他悄悄地挪过去,伸出自己的小胖手犹犹豫豫地拿过一根糖葫芦,竟然吹了吹糖葫芦,再去舔一口。 谢珏,“?” 谢珣,“?” 兄弟两都没搞懂一岁多孩子的脑回路,竟然还会吹一下,室内温度比室外要高一些,可糖葫芦还是有点粘舌头,如意这一次却没有哭,拔出来后又吹了吹,再舔一舔,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谢珣越看越喜欢,多勇敢的孩子,想要什么,哪怕被吓哭过,还是会伸手去拿,且会做好再一次被伤害的准备,小心翼翼地试探,没有放弃,谢珣心里软乎乎的,虽然他没机会看到大哥小时候,想来也是如意这模样。 难怪人人觊觎,谁不想要这种乖儿子! “二哥,我带如意回宁州养几年?”谢珣心动提议。 谢珏,“你想都不要想!” “凭什么!” “凭我是爹,你只是小叔。” 谢珣不服气,“大意了!” 给谢珣养,多半养成一个小霸王,那他就有的头疼了! “如意,糖葫芦好吃吗?” 如意点头,果子有点酸,可糖浆很甜,小朋友都喜欢,谢珏见他拿着糖葫芦跑来跑去地舔有些危险,抱着如意坐下来,“坐着吃,不要乱动。” 如意很听话,晃着腿,无忧无虑,谢珣看着如意,又想到他二哥的终身大事,“二哥,你在胶州,或宁州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吗?” 谢珏声音一冷,“没有!” 谢珣支着下巴,也是随意闲聊,“我和阿妤商量过,想在明年秋天成婚。” “嗯。” 水到渠成的事,谢珏反应比较冷淡,他猜得出谢珣要说什么了。 “长幼有序啊,你不成亲,我怎么成?”谢珣理直气壮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让薛玉给你留意?他应该认识许多氏族高门的女子。薛玉说胶州和锦州那边的氏族夫人都委婉地拜托过他,希望他能牵线,把女儿介绍给你。” 谢珏沉默喝茶,不做声。 谢珣说,“宁州铁骑也有一些女将军,你若喜欢英姿飒爽的将门之后,徐舟将军和她们来往比较密切,可以给你牵线。” 总之,环肥燕瘦,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们都能寻得到,天仙也不成问题。 “不急!” “我很急!”谢珣说,哪有不急的道理,“你都二十三岁了!” 或许是时局动荡的缘故,燕阳氏族公子这几年普遍成婚都很晚,特别是将门之后,似乎没有人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除了早早订过亲的。 “薛玉把胶州和锦州许多适婚少女的画像都送到阿妤的案桌前,希望阿妤给你挑一挑,他不方便出面,全拜托给阿妤了。”谢珣也看到案桌的画像了,十几张画像,全是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拔尖的姑娘,薛玉也有分寸,早早就帮谢珏筛选一批不合适的,留下来的都是万中挑一的姑娘,教养都很好,“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要回去给你挑一挑?” 谢珣今天和二哥出来逛街,目的就是想说这件事,阿妤可不好意思提,只能是谢珣来说。 谢珏深呼吸,脸色微冷,侧头看向窗外飘雪,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为何要成婚?”谢珏问,“成婚有什么好处?” 谢珣眼睛一亮,这一点他就有发言权了,“我喜欢阿妤,见到她,我就想笑,想到她,也想笑。她做什么,我都觉得可爱,有趣。不管人在哪儿牵挂着她。不管多苦,多累,只要见到她,疲倦烦恼烟消云散。哪怕我身陷险境,想到阿妤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勇气。虽然聚少离多,可每次重逢都很惊喜。” “我不喜欢牵挂别人,更喜欢独处,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生活。”谢珏说,“这话题,到此为止!” “那你一辈子都不成婚?” “家里我说了算,又无宗族长辈干涉,膝下有子,你就当我英年丧妻。”谢珏已隐有不耐,再一次提醒谢珣,“这话题,到此为止!” “再聊两句,二哥,再考虑一下啊!”谢珣可舍不得看二哥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有你理想中的夫人?” 谢珣想,他们兄弟三人虽早早上了战场,不近女色,在京中甚少交友,可大哥能找到凤姝,他能找到凤妤,二哥也能找到喜欢的女子。 谢珏冷笑,“事不过三,谢知许,你非要刨根究底,行……我喜欢比我高,比我能打的,你能找到,我再考虑考虑,如何?” 谢珣,“?” 第四百一十五章 喜欢 凤妤发现谢珣非常的沉默,晚膳时沉默,陪她喝茶作画时,沉默不语,如今看书也是久久没有翻一页。 凤妤添了一点银炭,倒了一壶酒放在暖炉上温着,谢珣喜欢睡前喝点小酒,西州风雪天很冷,喝点酒也能暖暖身子。 她刚去看过如意,许是在外玩了一日,有些疲倦,早早睡下了,也不曾哭闹过,谢珣怎么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天出去可遇到什么事?” “我在想二哥的婚事。”谢珣说,“你把那些画卷拿过来。” 凤妤挑眉,指着他身后的架子,“全在你身后了。” 薛玉送过来的画卷,有许多氏族的女子随意挑选,谢家兄弟虽在孝期,其实并不妨碍旁人给他介绍女子,若是相中了,留在家中教养,等年底,或明年再举办婚礼即可。锦州那群氏族几乎放弃了谢珣,他们都觉得自家女子就算挤破头进了谢珣后院,多半也是斗不过凤妤,所以目标都锁在谢珏身上,他孤身一人,不曾定亲,位高权重,才高八斗,高大俊美,那是氏族眼底最好的女婿人选。 锦州那群氏族族长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胶州,醉翁之意不在酒。 凤妤今年收到的画卷已有十六副。 谢珣打开画卷,画卷上有女子的肖像画,年岁和家庭背景,谢珣看了三卷后,困惑地问,“没有身高吗?” “……没有。”凤妤也被谢珣弄迷糊了,“为何要身高?” “二哥喜欢高的。” 凤妤说,“西州的女子都很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凤妤院内洒扫的一名妇人,她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比凤妤要高出一截,十二州女子普遍都很高。 “你见过比二哥高的女子吗?” “……这倒不曾。” 镇北侯府三兄弟都很高,女子若和她们同高,怕是找不到婆家,要自立门户了。受凤妤的影响,十二州自立门户的女子这两年也很多,有的做小生意,有的自己谋生,不依附男子,会招婿,只要勤劳吃苦,日子过得都还不错。 谢珣合上画像,倒了一杯酒,“二哥说他喜欢比他高,比他能打的,准是被我催烦来堵我的,按照他的标准,我就只能给他找男子。” 凤妤诡异地静默了,然后脱了鞋袜,兴奋地爬到谢珣身边来,谢珣笑着把她搂到怀里,凤妤问,“二哥说喜欢高的?能打的?” “比他高,比他能打,这怎么可能!”谢珣说,“二哥相比于我,肯定是弱不经风的,可他比寻常武将能打的,只是身边有影卫,又讲究惯了,不爱动手罢了。他那标准,我只能在军中给他找将军,不是找夫人。” 凤妤暗忖,人家心里说不准是真的有对象,不是气你! “知许,有没有可能……” “可二哥是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子,或许是喜欢英姿飒爽的。”谢珣想着军中几名女将军个子也算高,也很能打,性子也活泼开朗,二哥应该会喜欢。 凤妤气得捶他,被谢珣抓住拳头,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凤妤恼火地说,“你不要打断我!” “行,你要说什么?” 凤妤觉得自己这种猜测,又很离谱,虽说她当年在西岩山时看出方楚宁对二哥有那么一点点情愫。可二哥面冷心冷看不出是什么意思,这两年也是闭口不谈方楚宁,凤妤是摸不准他的意思,她是不爱听八卦,关注八卦的,可要分人,谢珏的八卦,那又不一样。 “二哥说,比他高,比他能打!”凤妤小心翼翼地试探,“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呢?” “那是男子,不是女……”谢珣一顿,浑身僵硬。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谢珣如被人浇了一头冷雪,喃喃自语,“你什么意思?” “别紧张,别紧张……”凤妤抚着他的胸膛,给他顺气,“这……我是说万一就有比二哥高,比他能打的女子呢?” “不可能!”谢珣断然否决,倏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我二哥在北蛮当卧底时,方楚宁也去了。” “啊,没听君君说过啊!” “这是机密,二哥都未必知道。”谢珣心中狂跳,“我是偷听到他和父亲谈话说起的,方楚宁是用女子的身份在北蛮潜伏两年,保护二哥的。” 凤妤,“?” 她完全想不出方楚宁穿女装的模样。 眼睛都瞪圆了! 为了二哥,牺牲这么大吗?这世上没有他在乎的人了吗? 谢珣困惑,又迟疑地问,“二哥不会……以为自己喜欢了一个北蛮女子?” 第四百一十六章 禁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四百一十七章 随便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世子 谢珣连着两日都是低气压,且单方面和谢珏开启冷战,他在谢珏面前一直都是有点小性子的,临近过年都不谈公务,谢珣就是饭桌上最能说会道的人,话题一波又一波的,哄得了如意,又逗得了凤妤,还能和谢珏扯闲篇,他一安静,这个膳厅都很安静。 小七也聪明地沉默,不知道谢家兄弟为何吵架,反正与他无关就懒得关心,凤妤暗忖,不愧是谢珣敢和谢珏冷战! 谢珏可不哄着他,毕竟这位爷最擅长冷战,谁和他闹脾气都是先低头的,谢珣与他冷战,他也颇有经验,撑不住几日,自己就会找台阶下了,不必管他。 况且,若不堵住他的嘴,将来婚事上有的烦了,他这弟弟能隔三差五给他送画像,为了自己耳根清净,这事也要提前说,遗憾的是谢珣也就这胆子,没继续谈了。 早膳后,春露回来了,她去了一趟中州谈铁矿的事,星夜兼程总算赶回西州,一回来就来见凤妤,“姑娘,桑南来人了,要和你谈铁矿的生意。” “桑南人?”凤妤若有所思,“可报了身份?” “不曾,说是姑娘见到他就知道了。”春露是在北河上遇到桑南人,她过了北河界线就插上苏家商行的旗帜,一路畅通,如今商贸仍是阻断的。朝廷并未解除商贸限制,可做生意的,认钱不认令,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北河不停航,总归是有办法能做生意的。 西州没有断了江南的铁矿供应,毕竟江南驻军对面是桑南,边防的军需不能断,可今年江南铁矿需求量剧增,凤妤怀疑中州通过江南买西州的铁矿,所以派春露去中州走一圈,没想到回程遇上桑南人。 早几年西州盐铁司上下勾结,又和南方官员吃回扣,把铁矿卖给桑南,凤妤掌控西州矿产后,铁矿停产一段时间。谢珣彻底掌控十二州后,她趁机拿下全境的盐铁,统一交给苏家商行管理,重建盐铁司,由凤妤直接统管。 这是民生和军需最重要的两处核心资产,必须要放在自己人手里。 “那我知道是谁了,安排他夜里在西风酒楼见。” “是!”春露下去安排。 谢珣去视察西州城防了,凤妤来寻谢珏,把桑南来人谈铁矿的事告诉他,“应该是韩子期来了,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二哥和我一起去了吗?” 谢珏沉吟,“我没有见他的必要和兴趣。” “行,我明白了!” 以谢珏和谢珣如今的身份地位去见韩子期显得太过隆重,他不配!她是盐铁司的负责人,韩子期能见的也就只有她。凤妤原本想着谢珏毕竟是桑南大公主的儿子,或许想见韩子期,问点什么消息,如今看谢珏的态度,他对桑南应该是真的不感兴趣。 当年林和礼虽是威胁谢珣要曝光谢珏的身份,可终究没走到那一步,也不知道林和礼顾忌什么,给了他们兄弟喘息的机会。 若谢珏的身份曝光,对谢珣而言绝对是一次不小的冲击。 “影七,去把桑南的情报汇总交给三姑娘。” “是!” 屋外,影七去拿情报,凤妤回到书房时,也拿到影七给的情报,自从林和礼曝光谢珏的身份后,凤妤就没见过影一,那是谢珏最好的影卫,也不在京都。她隐约知道影七去了桑南,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凤妤也不曾问过。 桑南的情报整理得非常完善,影七汇总给她的资料,都是边防和物资方面,凤妤也知道韩子期为什么要来买铁矿。 桑南有钱,缺军需,他们矿产太少了,需要从燕阳买卖,当时韩子期和燕阳谈铁矿交易,正好碰上扬州疫情,那时十二州矿产全部停产,凤妤断了桑南的供给,桑南这才急着要和朝廷详谈。 林和礼在疫情稳定后拒绝桑南要求,所以桑南和燕阳朝廷的关系也降至冰点,差点影响到两国的商贸。 凤妤暗忖,韩子期舍本逐末啊,谢珏和谢珣都在城中,他应该找谢珏,或者谢珣来谈!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积雪极厚,张大和小七,秋香陪着凤妤出门应酬。 西州是一座古城,四条主要大街链接起东南西北四个主城区,交汇处是城中的商贸汇聚处,西风酒楼是凤妤来西州后就占的好地势。毕竟是城主,西州最主要的建设者,她知道西州城会怎么发展,人口汇聚后哪里最热闹。 一开始的商贸发展,都在这交汇处,渐渐才在各大城区散开。 这么大的风雪,除了来往商贸的人,夜里很少有人出来走动,天气冷得很,秋香递给凤妤一个暖手炉,一下马车就抱着取暖。 掌柜到后门来接她,把人迎到二楼的包厢。 “他们一行十六人,包厢里只有一位公子,其余十五人被安排在隔壁的包厢里,二楼已清空。”掌柜低声说着,“姑娘若有什么需求,让秋香姑娘下来告诉我,我就在楼下。” “行!”凤妤轻笑说,“别紧张,一场生意而已,让小二上几壶西州的烈酒。” “好!” 凤妤推门而进,因凤妤畏寒,包厢里多放了两个暖炉,温度略高。东侧的窗户大开着,寒风灌了进来,韩子期一身锦衣冬装,头戴玉冠,正慵懒地靠着软垫欣赏雪景。 他见到凤妤就扬起一抹笑,也没起身,就这么慵懒地靠着,“多年不见,三姑娘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 “世子谬赞了!”凤妤见他不起身,她也没行礼,“世子,我畏寒,关了窗,你不介意?” 韩子期摊手,表示随意。 秋香过去,关了窗户,也阻挡了屋外冰冷的风雪,凤妤脱了大氅,随手交给小七,小七看着放浪形骸的韩王世子,目光不悦,抱着大氅站在凤妤身边。 “本王谈生意,一人不带,三姑娘阵仗这么大,也不合适,我们单独谈谈?”韩子期看着她身后的三人。 秋香,张大和小七都在! 凤妤轻笑,“张大和秋香都出去,小七留下就行。” “是!”秋香有些不放心,却也知道小七身手不错,若有什么事能够应付,韩王世子都来西州了,也不敢做什么,否则他也走不出西州城。 韩子期坐直了,倒了一杯酒,“三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却巾帼不让须眉,是本王有眼无珠,我自罚三杯,给三姑娘赔罪了!” 他倒是痛快,三杯酒,说喝就喝,凤妤缓缓一笑,“真不至于,几年前的事,我都忘了。” “本王忘不了,三姑娘这样天下无仅有的容貌,独一无二的剑舞,本王这几年一直念念不忘!”韩子期说着赔罪,语气却习惯性的轻佻。 小七冷了脸,极其厌恶那双垂涎凤妤的眼睛,“放肆,既是谈生意的,放尊重点,不然挖了你的眼睛!” 第四百一十九章 美人 韩子期的母亲是韩王最宠爱的女人,被立为继后,韩王废掉前世子,封了韩子期为继承人,韩王风流成性,有十几个儿子。韩子期上有兄长,下有幼弟,王室对储位争夺非常激烈。即便如此,他在桑南也是名正言顺的世子,除了韩王和宗室,还没几个人敢对他指手画脚。 韩子期淡淡笑说,“三姑娘身边的人都这么不规矩吗?主子说话,哪有奴才多嘴的份。” 小七冷嗤,倒不在意这种嘲讽,凤妤说,“舍弟护姐心切,唐突之处,世子请见谅。” 凤妤回头看小七一眼,示意他忍耐片刻,小七轻笑是真一点都不介意,只是觉得这韩子期过分放肆,眼神惹人讨厌。 韩子期看他们眉来眼去微微挑眉,“三姑娘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弟弟。” “不重要,世子赔罪也赔过了,酒也喝过了,我们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交朋友的,那就进正题,桑南为何要来我十二州来买卖铁矿,据我所知,这两年你们都是向朝廷买卖铁矿。” 韩子期单手搁在桌上,轻轻一点,“桑南矿产不丰,这几年你们燕阳划河而治,阻断商贸,兰州港的船再也开不到桑南,我们也无法从十二州购买铁矿,只能和朝廷合作。可你也知道,江南驻军和我军对峙,不愿意把铁矿卖给我们,只给我们提供民用所需的铁具。我们的军需,武器都需要大量的矿石,我知道十二州矿产丰富,且你们为了宁州铁骑也打造大量的兵器铠甲,若能直接向桑南提供兵器铠甲等军需,我们桑南愿意为此买单,不管是金银,还是粮食,我们有的是,这也算是各取所需。互补长短。” 桑南有钱,且粮食丰富,他们会缺兵器,却从来不曾听说过闹饥荒,农桑比燕阳发展得好,燕阳曾经派人想去学习耕种技术,被桑南婉拒了。 “桑南偏于一隅,安居乐业,为何要装备大量的军需和铠甲,前两年北蛮来和谈时,桑南就往边境增兵,韩王是想向燕阳派兵么?” “三姑娘此言差矣,是大帅在江南虎视眈眈,我们想要自保,我们桑南人最爱和平,从不主动兴兵,多年来都向燕阳朝贡,可不曾有过兴兵犯境之举。”韩子期笑得十分温和,他和几年前在京都相比性情沉稳许多。 “世子想要多少兵器铠甲?” “二十万军队能装备的兵器铠甲,三姑娘只要能给,价钱好商量。”韩子期一副财主的模样,凤妤若真是一个商人,还真能坐地起价,毕竟她这东西是稀缺品。 “这数目……可真是庞大!” “有备无患,你也知道核心命脉被人掌握在手里,总归是不好受的,我们也是多多益善,多做储备而已。” 韩子期暗忖,燕阳这么多年对桑南极是放心,不就是因为握住了核心矿产资源,知道桑南缺少铁矿,根本装备不起像样的军队,可通商互市这么多年,早就不能同日而语。 “我们十二州可提供不了这么多兵器铠甲。”凤妤淡淡说,“况且,兰州港关卡严格,就算能提供,这么庞大的兵器怎么躲过盘查,我们的商船也运不到桑南。” “这就不劳烦三姑娘操心,我们自有办法,只要三姑娘能备货,没有二十万,十五万,十万,我们都可以接受。” 凤妤基本上知道韩子期的诉求,“什么时候要呢?” “越快越好!” 凤妤挑眉,“兹事体大,我做不了主,等我与王爷商量后,再回复你。” “生意上的事,三姑娘还要请示王爷?”韩子期挑拨离间,“我以为三姑娘全权做主。” “世子,铁矿买卖可不是生意上的事,关乎两国交战,兹事体大,若处理不好,赚了一点钱,却引狼入室,那我就是燕阳的罪人。” “这话可说不得,三姑娘说不定是谢家兄弟的贵人。” “愿闻其详!” 正在此时,掌柜在外敲门,送来了一桌好酒好菜,凤妤和韩子期也短暂地沉默,等掌柜和小二放下餐食和酒,缓缓退出后。 韩子期倒了一杯酒,两指夹着酒杯推到凤妤面前,“我们桑南真心想要自保,可若有一天父王真的野心勃勃要向燕阳兴兵,那也是朝廷的事,与十二州有什么关系,我们有自知之明。桑南的兵力如何与宁州铁骑相提并论。你们的敌人是燕阳朝廷,我们的敌人也是燕阳朝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端起酒杯,碰了碰凤妤面前的酒杯,笑得眉目似水,凤妤挑眉,轻笑说,“世子这话说得有趣,我一定转告王爷。” “行啊,没问题!”韩子期倒也坦荡,“我就在西风客栈,静候佳音。” “好!”凤妤端起酒杯,“我敬世子一杯。” “三姑娘爽快!”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公事谈完,凤妤就想谈一谈私事,“听说你与王爷有仇,为了杀王爷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深仇大恨?” “哈哈哈……”韩子期大笑,“谢珣没告诉你?” “不曾问过。”凤妤好整以暇地用膳,动作优雅。 韩子期看着对面娴静温雅,貌美如花的三姑娘,她微微垂眸,素白的大氅衬得她鸦发雪肤,唇红齿白,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当年在阁楼初见,午夜梦回时还曾梦过她惊鸿一舞,矫若游龙的惊艳,真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令他垂涎。 韩子期越看越觉得,这样的好颜色,不深藏于后院独自赏玩,出来抛头露面真是便宜世人,他舔了舔唇瓣的酒液,轻笑说,“因为女人!” 凤妤惊讶,喝了口酒压压惊,含笑说,“我很好奇。” 韩子期往后一靠,极是慵懒,“桑南不如燕阳辽阔,我少时爱美人,爱冒险,偷偷跑来燕阳玩。正逢柳州的花满楼有一场花魁大赛,我垂涎美人,自然是不能错过,因此遇到谢珣。这花魁名盛一时,生得妩媚动人,身姿如蛇,声若黄莺,只要是男子都会心动。我一掷千金想要与她共度良宵,谁知道谢珣也对此女感兴趣,与我争锋。我年少气盛,财大气粗,自是不愿输于旁人,便与他争风吃醋,以财胜出。可谢珣不甘服输,以武力欺人,这动起手来伤及无辜,那美人为我挡剑横死,从此就结了仇。” 凤妤若有所思,柳州……这段往事应该是谢珣断腿前,那时候他应该在战场,去柳州做什么?柳州离宁州也不算远。 美人……她想起初遇时谢珣那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对这往事存疑,可韩子期听着也不像是撒谎,眼底有过一抹悲伤,应该是对当时死去的美人颇为中意。 美人……有多美? 小七嘲讽,“骗子,哪个美人瞎了眼,选你不选他,死了也活该。” 第四百二十章 战备 韩子期眼底掠过一抹戾气,搭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他勾起唇角,指着小七问,“三姑娘,你这弟弟脾气可不怎么好,容易得罪人,该好好教教了。” 小七摊手,无所畏惧,“我说实话,刺痛你那脆弱的自尊心了。我要是美人,肯定选谢珣,也不选你,你这故事倒回来,说美人选谢珣,你恼羞成怒动起手,美人为谢珣当剑而死,你愤愤不平多年,或许还更有说服力!” 韩子期心中有了杀意,却偏偏忍耐,凤妤也察觉到他的不悦,轻声说,“小七,不得无礼。” 小七冷嗤,却也没再说话。 凤妤说,“这事……有意思。” “三姑娘不相信我吗?” “这倒不是,年少气盛时谁没做过几件一掷千金的事,这倒是像王爷的作风,只不过……原来王爷还真有过一掷千金的日子。”凤妤轻笑,韩子期也看不出凤妤究竟是信,还是没信,凤妤问,“世子觉得柳州如何?” “美人如画,甚是怀念。” 凤妤含笑,“我听闻柳州多美人,世子若是得闲,可以再去逛一逛,或许还能遇上心仪的美人。” “如今本王眼里,三姑娘容冠燕阳,无人可及!” “油嘴滑舌!”小七又忍不住怼他,韩子期已心平气和,没有和小七一般见识,凤妤也是哭笑不得。 一场商谈持续一个多时辰,韩子期酒过三巡,有了几分醉意,情不自禁地说,“数年前,三姑娘在阁楼中翩翩一舞,本王记忆犹新,三姑娘可否再舞一曲?” “……”凤妤暗忖,那你看上的是谢珣,可不是我! 小七正要发怒,凤妤轻笑,“生意谈成,此事好说!” “行,那本王晓首以盼!” 小七暗忖,这色鬼可真讨厌,姐姐什么时候还会跳舞了? 夜深人静,暴雪侵袭,西风酒楼门前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凤妤裹着大氅出门时,意外看到谢珣,他一袭玄色冬装,撑着一把骨伞立于雪中,正在等着她。 凤妤惊喜快步往前,谢珣见她出来,撑伞过来帮她挡住暴雪,小七本来想要撑伞,见到谢珣后就收了。 谢珣也见到韩子期。 “哟,小侯爷……不,王爷,别来无恙!”韩子期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好像几年前他们不曾打得你死我活。 人在地盘上,不得不低头,韩子期如今的态度比起几年前可乖顺不少。 谢珣冷漠地看着他,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出口极是嘲讽,“韩王还没抹去你的世子头衔?” “父王儿子虽多,像我这样得宠,仅此一人。”韩子期也不理会谢珣的嘲讽,淘气说,“他舍不得。” “你父王色令智昏,传闻不假。”谢珣仔细打量着韩子期,平心而论,韩子期模样非常好看,因是桑南人,身量不高,可一张俊秀的脸庞极是讨喜,可以说是一名翩翩公子。 谢珣挑剔地想,一点都没有牡丹姨的气质和容貌,和二哥一比更是天上云和地上泥,两人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舒坦了! “走,我们回家!” 谢珣牵着凤妤离开,韩子期站在酒楼门前看着他们相伴而去的背影,目光微沉,几年不见,谁能料到如今是如此光景呢? 两人回府后来寻谢珏。 二十万的军备,十二州有货,却不会给桑南,谢珏和谢珣都不会做这笔生意,哪怕桑南给金山银山也不会交易。 说到钱,十二州如今也不缺钱,凤妤在西州那座金山开采得不错,他们更缺粮,可再过两年,基本上什么都不缺。 “这几年桑南向十二州买了许多铁矿,足够装备军需,他们要不了这么多战备,这一次狮子大开口,多半是试探宁州的态度,可表明桑南果真有兴兵的想法。”谢珏淡淡说,“两年前北蛮和谈的时候,桑南就给了我们压力,如今怕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桑南野心不小,想要拿下北河以南所有的领地,与我们划河而治,慢慢蚕食,他只是来试探我们的态度,如果桑南出兵,宁州铁骑会不会增援朝廷。” “桑南人爱好和平,偏居一隅,何苦兴兵,他们人口远远不如燕阳,韩王脑子被驴踢了?” “当年北蛮和谈若是顺利,宇文景不诛杀我们侯府,父亲应该与大帅商议着收复桑南,原本我们就想着平定北方后,收复桑南。那是燕阳划出去的土地,父亲一直想要收回来,他们独立多年,不想要朝贡,希望彻底脱离燕阳也能理解。”谢珏就事论事,“这事……只是有点蹊跷。” 谢珣对此事也很敏感,“他要兴兵就兴兵,直接打就行,还特意来试探我们的态度,我们要防着北蛮,南方若有战乱,我们兵力更会集中在宁州,以防北蛮兵变,为何来试探?” “二哥,他们会不会知道你的身份,想要联合你一起对付朝廷?”凤妤问。 凤妤暗忖,前日二哥带影七出门,不是见过桑南人吗?难道不是他身份暴露么?凤妤也不是有意打探谢珏的行踪,主要是商行遍布城中,自然而然全是眼线,谢珏除非是出城与人相会,否则她都会知道。 谢珣心口一跳,“二哥,你见过桑南人了?” “见就见了,有何大惊小怪?”谢珏面无表情,他见桑南人,谈的是别的事情,与韩子期这事无关。 谢珣一点都不想谢珏和桑南人接触! 这群桑南人什么意思,一波来找二哥,一波来找凤妤,把他置于何地?他才是宁州铁骑的王爷!! “韩子期若知道我的身份,与我肯定不是一条心。”谢珏淡淡说,“留着我,只会威胁到他们父子的地位。” 凤妤说,“韩子期若是来试探,想要合作,也能理解,我们缺粮,他们缺兵,各取所需。若是我们卖给他们二十万的战备,那就说明宁州铁骑不会卷入桑南和朝廷的战事。若是不卖,桑南也该知道我们的态度,那我该如何做?” “这事简单,你告诉韩子期,我们卖!” “啊?”凤妤心口狂跳。 “不行!”谢珣否决,“二哥,为何要卖?” 谢珏淡淡说,“做生意又不是颁发政令,政令一出全境通行,这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备货还需要时日,谈不谈得成……那不是我们说了算吗?” “你要空手套白狼?” “阿妤,我们缺那点钱吗?”谢珏问。 凤妤摇头,“不缺!” “既然不缺,那就应了他,宣扬出去,就说韩子期向十二州买二十万战备!”谢珏意味深长,“我想看看大帅怎么部署。”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没钱 凤妤和谢珏,谢珣聊完,已是子时,她想问谢珣在柳州时的事情,可太困了,实在没精神就回房去休息。 小七却一点都不困,抱臂而立,倚在回廊的柱边,面无表情地问,“听说你当年和韩子期在柳州为了一个花魁争风吃醋,一掷千金,大打出手,可真风流呢。” 谢珣一怔,“韩子期说的?” “你为什么不否认?” “……”谢珣咬牙切齿,“我当年怎么没拔了他的舌头。” “还真有此事?”小七阴阳怪气地说,“穷成这样,还能一掷千金,真了不起!” 谢珣似笑非笑说,“小子,都是吃软饭的,嘲讽谁呢?” 小七气急败坏,“你脸皮怎么这样厚?” “不然呢?” 小七时常挑衅谢珣,谢珣又何尝不是,“他还说什么?” “自己问去!”小七被气得拂袖而去,没想到谢珣曾经还真是如此风流,对不起他姐姐,“你就长着一张会三妻四妾的脸,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你什么!” 谢珣,“……” 他过来寻凤妤时,凤妤已酣睡了,谢珣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也摸不着凤妤的想法,喃喃自语,“不会真信了?” 他想摇醒她,解释当年的事,又舍不得扰他清梦,只好作罢。 翌日,凤妤让春露给韩子期传信,借口兹事体大,要召集盐铁司等人一起商议对策,如今年关将至,官员都在假期,或许要过了年再能给韩子期一个答复。韩子期颇有耐心,愿意在西风客栈,静候佳音。 韩子期竟要在西州过年,她没想到,也不关心。 午后,凤妤正和如意在庭院里堆雪人玩,小如意是真一点都不怕冷,很喜欢玩雪,凤妤每日都会陪他玩一会,堆一个小小的雪人。除了堆雪人,他还喜欢摔在雪上,侍女们在庭院里堆了厚厚一团雪,小如意就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愉快地摔在松松软软的雪上,乐此不彼。 有一次没站稳,摔过去时头扎进雪里,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乱蹬,吓得凤妤赶紧过去把他拔出来,本以为如意会哭,谁知道他竟觉得有趣,又把自己一头扎到雪里。 凤妤看得有趣,又怕冷,“这到底有什么好玩?” 谢珣过来时就看到如意在雪上打滚,全身被雪浸透,像一个小雪人,“如意,你是真不冷啊。” 快两岁的孩子本该仔细养着的,就怕伤风起热,如意或许是经常被谢珏带出来走动的缘故,身体康健,整个冬天都没有活蹦乱跳,吃嘛嘛香。 小如意看到他,捧着一个小雪球噔噔噔跑过来送给他,又继续跑去堆小雪球,谢珣哭笑不得,看到凤妤手里也有一个小雪球。 “如意送的?” “正好一双。”凤妤拉着他坐下,两人并排坐在廊下看如意在庭院里玩耍,风轻雪柔,岁月静好。 谢珣看着她含笑的眉目,不免有点不爽,韩子期那么挑拨离间,她竟也不吃醋,“韩子期说起柳州的事,你怎么不问我?” “说你为了花魁争风吃醋一掷千金?”凤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对!” 凤妤失笑,玩味地看着他的脸,“王爷确实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要说一掷千金……你应该没这么多零花钱?” 第四百二十二章 调戏 谢珣神色微妙地沉默了,凤妤挑眉,不可置信地挑眉,“你真一掷千金与人争风吃醋,没看出来少年时风流啊。” “是一掷千金了!”谢珣淡淡说。 “哇呜……花魁好看,还是我好看?”凤妤好整以暇地问。 “你一点都不吃醋?” “你十六岁时的事,我吃什么醋?”凤妤忍俊不禁,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臂,“说一说,花魁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好看!”这种送命题,怎么会答错,可凤妤却骨头挑刺。 “你犹豫了!” “我早就忘记那花魁长什么模样。” “能让你一掷千金,应该是惊世绝艳的女子,一眼往年,怎么忘了呢?”凤妤阴阳怪气地问,“努力想一想,说不定就记起来了!” 谢珣憋着笑,三姑娘气鼓鼓丢着雪球玩,他越看越觉得有趣,也不忍她醋太久,解释说,“当年宁州军中混进桑南的奸细,我是奉命追查一路到柳州,那花楼是桑南在柳州传信的据点。我是奉命一掷千金,只不过的确是混战中,那花魁挡在韩子期面前死了,算是忠心护主。” “宁州铁骑也会混进奸细?” “几十万人,又不能一一彻查,没有人能把几十万将士的脸都认清楚,混进奸细再正常不过了,如今宁州铁骑也有朝廷安插的奸细,这是难免的。” 凤妤略一思忖,颇有道理,韩子期因花魁之死恨谢珣也说得过去,不仅是美人,还是桑南的一枚棋子,难怪恨谢珣连暴露身份也不在乎。 “韩子期果真爱美人如命。”凤妤轻嘲,静默片刻后支着下巴问谢珣,“你十六岁时遇到国色天香的花魁,一点都不心动?” 谢珣玩味地看着她,“吃醋?” “好奇!” 谢珣极力回想,却已想不起当年那花魁的模样,他只记得自己一路驰骋到柳州,拼命寻找奸细的踪影。一路追到花楼,正好遇上花魁大赛,所以放长线钓大鱼,谁知道还撞上韩子期。 “是挺美的!”谢珣轻笑说。 凤妤抿唇,极是不高兴,谢珣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脸颊,“骗你的,我早就不记得她的模样,我从小到大不近女色,也不爱与人来往,不像有的人,早早订婚,有未婚夫,还有野弟弟。” 凤妤,“……” 相互揭底,毫不留情! 凤妤认输,不与他犟嘴,两人坐在廊下闲谈,看着如意玩闹,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小如意玩得累了,跑过来要凤妤抱抱,被谢珣一把捞起来,“小叔带你去玩!” “……”凤妤轻笑,跟了上去。 西州城的主城区临近过年时极是热闹,街上人来人往,韩子期站在西风客栈二楼往下看,谢珣和凤妤正带着如意在逛街。如意手里拿着一个小风车,在风雪中呼呼转,非常高兴。 韩子期问身边的侍卫,“那就是谢珏的儿子?” “是!” 韩子期冷笑说,“一看就是谢家人。” 侍卫不做声,韩子期揉了揉手腕,关上了窗户,起身下楼去,韩子期刚出西风客栈门口就遇上谢珣和凤妤。 “王爷,三姑娘,真巧啊,你们何时成婚,都有儿子了。”韩子期笑吟吟地问。 “这是我二哥的儿子。” “哦……”韩子期故作懵懂,“恕我眼拙,还以为王爷都有儿子了。” 凤妤含笑看着他,心中暗忖,这人来西州做生意,不会打听清楚情况? 蒙骗谁呢! 他们显然也不是能一起逛街闲谈的关系,凤妤却多嘴问了一句,“世子,你真要在西州过年?” “三姑娘想邀请我去府上过年?那也行!” “你是没睡醒?”谢珣冷漠地盯着他,“在窗户前盯着我们,又下来偶遇,想做什么?” “本王在赏雪,正好见到你们,下来打声招呼,王爷别这么敏感,过去的恩恩怨怨,早就一笔勾销,我也帮你运输过粮草,将来说不准我们会是盟友,别这么喊打喊杀,和气点。”韩子期笑了笑,“我们桑南也有习俗,临近年关见到孩子,总是要给点见面礼。” 他伸着手,背后的侍卫拿过一个檀木盒子,韩子期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王爷和三姑娘别嫌弃啊!” “我们也不是相互给孩子送礼的关系。”谢珣冷笑,心中隐隐一跳,“你什么意思?” “王爷,我们算是生意伙伴,送给你家孩子一块金锁,又不贵重,对不对!” 凤妤和谢珣对视一眼,凤妤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的确是一块金锁,她笑说,“那就谢过世子,破费了!” “好说,好说!”韩子期说,“三姑娘若能再舞一曲,金锁要多少就有多少。” 谢珣,“?” 凤妤忍着笑,幸灾乐祸地说,“王爷,当年阁楼一舞,世子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谢珣只觉得汗毛竖起,极是反感,“滚!” 第四百二十三章 野心 凤妤把檀木盒子交给张大,韩子期像是小尾巴似地跟着他们身手,凤妤和谢珣对视一眼,都很不解是。 凤妤和他闲谈起来,“世子,你是桑南继承人,桑南王对你真是放心,任由你进燕阳地界,又是进朝廷谈通商,又来西州谈生意,大忙人啊。” “我虽有十几个兄弟,都不成器,又不敢来燕阳,父王只能让我辛苦跑一趟,有什么办法呢?父命难为,况且燕阳这么多美人,本王自然也乐意来往。”韩子期目光落在凤妤那张冠绝天下的脸庞上,忍不住赞叹造物者的神奇。 完美! “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被捅了心脏。”谢珣不喜欢韩子期这放肆的目光,霸道地把凤妤拉到另外一侧,“你闲来无事,跟着我们做什么?” “都是生意伙伴,一起逛逛嘛。” “不欢迎!” “别这样,盟友。”韩子期轻笑说,“我们桑南人好客,脾气温和,以前和王爷有点小误会,我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他能屈能伸,一点都不在意面子。 “说起来,苏家商行在桑南产业颇丰,王爷对我这么凶,万一我见财起意,贪了这份家业怎么办?”韩子期吊儿郎当地说,“对你们宁州铁骑而言,这是一笔不小数目呢。” “你在威胁我?”谢珣冷了脸,如意被他抱在怀里,本来在玩小风车,或许是感受到谢珣的怒火,怯生生地看着他,谢珣脸色缓了缓,冲如意笑笑,如意又乖巧地玩起小风车。 “我们这不是闲聊,怎么就扯上威胁了。”韩子期负手在后,陪着他们在雪中漫步,“这苏家商行在桑南生意做得非常大,利润颇丰,王爷和三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来桑南走一圈,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那算了,我惜命。”凤妤说,桑南的生意她不怎么管,也没去过桑南,有人专门负责,看来桑南皇室对苏家商行了如指掌。 “有我在,谁敢伤害三姑娘?” “桑南要这么多铁矿,真想进军燕阳?”谢珣说,“虽说我没接触过南方军队,可也听闻你们练兵时,连年败给大帅的左翼军。左翼军都打不过,真要大军压境,二十万人怕是要葬送在燕阳国土,别拉他们来送死,没那么多土地埋。” “练兵,练兵,谁拿自己的真实兵力来练。” 谢珣倏然嗤笑,眉目吊着一抹不屑。 “王爷笑什么,我可说错什么?”韩子期虚心求教。 “皇室子弟闲着没事去军中多历练历练,否则一支军队从粮草补给到行军作战,你一无所知。那你就更不知道,练兵时若不拿出你全部的实力,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缺点。你连年败退,大帅只需一个阵型就能冲散你们。你根本就没机会试一试他的第二套,第三套阵法,大军上了战场也是不堪一击,特别是桑南这种几十年都不曾有过战事的军队,在我们宁州铁骑眼里,就是菜瓜,一刀一个!”谢珣算是良言忠告。 “受教了!”韩子期若有所思。 谢珣曾和他是有仇,可几年过去,什么仇都淡了,他如今心中也装不下那么多闲事,言尽于此。韩子期却很好奇,“王爷,如果桑南和大帅开战,你希望我们迎,还是输?” “你问什么废话,当然希望你们早点卷铺盖回家。”谢珣淡淡说,“江南是我燕阳土地,你们桑南都是江南划出去的,如今翅膀硬了……” “如意,吃不吃糖葫芦啊!”凤妤笑着问,她恰到时宜地打断谢珣的话,谢珣也及时中止了话题。 气氛太过融洽,韩子期又过于无害,在这样的风雪中,佳人在侧,孩子在怀,人的情绪难免会放松。 所以谢珣几乎忘了,韩子期是桑南未来的王。 他也一心逐鹿天下,他的态度代表几年后的燕阳对桑南的态度,是战,还是和。谢珣一定,一定会收复江南。 “三姑娘不必如此谨慎,镇北侯当年就想要攻打桑南,若不是那场巨变,桑南和燕阳早就打起来了。子承父志,本王并不意外。”韩子期语气很轻,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 “世子说笑了,我们王爷心怀苍生,不愿兴兵,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凤妤话术也漂亮,“大家都和和气气,安居乐业多好。”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韩子期脸皮厚,一点都没有曾经的阴沉,一路上插科打诨,给如意买了许多小玩意,谢珣和凤妤都没有人再赶他。不管是他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干嘛的,暂时没有恶意,且看在他给如意买这么多东西的份上,谢珣都没有再冷着脸。 凤妤也有意问他桑南的事,韩子期有问必答,不管是不是真实所言,倒也让凤妤和谢珣对桑南有更多的了解。 风土人情,饮食文化等等。 谢珣对一事好奇,忍不住问,“听说你们桑南有一个传说,将士们上了战场后,在梅花树上挂祈福木牌,花神就能收到祈祷,能心想事成?” “确实有这传说,只不过……这是桑南皇族为将士祈福的传统。”韩子期轻笑说,“没想到都流传到燕阳了。” 凤妤和谢珣对视一眼,凤妤说,“这传统倒是很浪漫。” “是,我们桑南少战事,所以流传到民间后,因梅花意味着姻缘,所以许多女子会在桃树上挂着木牌求姻缘,非常浪漫。” 韩子期谈起桑南,眉目都柔和一些。 谢珣想起昔日侯府梅花林里的木牌。 “那花神一定是瞎了。” 他没看到梅林里那么多祈愿的木牌。 “你可不能诋毁我们花神,被花神听到,姻缘会不顺遂。”韩子期笑着提醒他。 谢珣不悦皱眉,“你是不是故意来添堵的?” “王爷,这是我们桑南的花神,不管你们燕阳的事,别心虚。” 谢珣,“……” 凤妤忍俊不禁,韩子期一直陪他们逛到回府,韩子期还厚着脸皮想跟他们回家用晚膳被谢珣冷酷拒绝了。 小七站在门前看着韩子期,怒气冲冲地出来,“那色鬼怎么来了?” “逛街遇上了,别管他。” 韩子期也在远处看着城主府邸,目光沉冷,一路伪装的嬉皮笑脸退得一干二净,看起来危险又不好惹,整个人浸在风雪中,像是没有一点温度的玉雕。 侍卫近身说,“世子,该走了,城主府门前耳目众多,不宜久留。” “走!” “是!” 小七小跑溅起雪花,气冲冲地说,“他看姐姐的眼神,很讨厌,你怎么心这么大?” 谢珣神色微妙地说,“我一路跟着,能有什么事。” “……也是!”小七皱了皱眉,“他脸皮怎么这样厚!” “他住在西风客栈,你要不爽去找他打架。” “你想我们自相残杀,能死一个是一个?” “聪明!”谢珣说,“你们都很碍眼。” 小七气结,他和谢珣好像天生不对付,见面就能吵起来,凤妤如今都不劝架了,如意拿着小风车蹬蹬地跑去找谢珏,把他心爱的小风车送给他最爱的爹爹。 谢珏笑着把他捞起来,“又吃糖了?” 凤妤压低声音和谢珣说,“二哥要训你了。” 她话音刚落,谢珏的声音就传过来,“谢珣,三天内再给如意吃糖,我打断你的手!” 自从如意来了西州后,吃的麦芽糖严重超标,乳娘和他偷偷告状,说谢珣身上总是带着麦芽糖,时不时就给如意吃,对如意牙齿不好,他都言令谢珣不准再给如意吃糖,谢珣又当耳边风。 谢珣随口应着,“我错了,下不为例。” 主要是如意每次看到麦芽糖,眼珠都不转了,特别喜欢吃,他扛不住这种柔软垂涎的目光。 太萌了。 有求必应,近乎溺爱。 “如意以后若是长一口坏牙,我弄死你!”谢珏声音严肃,“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谢珣发誓,“如意在我这,戒糖了。” 凤妤轻笑说,“二哥,你放心,我盯着他。” 小七也说,“我也盯着他,等着你打断他的手!” 谢珣,“……” 韩子期虽在城中,谢家人却不在意。 除夕到了。 这是城主府第一次如此热闹,连小七脸上也全是笑容。 第四百二十五章 爱与思念 除夕这一日,城主府中极是热闹,庭院和回廊早就挂好了灯笼,谢珣写了对联,与凤妤一起贴大门两侧。谢珣的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最适合贴在门前。 其实一开始对联是谢珏和凤妤在写,谢珣闲来无事更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舞文弄墨,新春城主府要写许多副对联。谢珏的字是出了名的好,府衙那边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想求新春对联,谢珏闲来无事也就应了。一来消磨时间,二来也算赏赐。 谢珣见状,自告奋勇写了一副贴到大门,把原本谢珏准备的送给南宫衡。 然而,他这幅对联适合贴在凤妤院门前,不太适合贴大门。 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并鸳。 “喜欢吗?”谢珣问。 “喜欢!”凤妤看着谢珣风流的眉目,笑意温柔,却又担心,“二哥会不会让你重新写一副?” “不管他,我们高兴就好!” 凤妤暗忖,行啊,反正二哥要训,也是训你,不会训我! 谢珏看到门口的对联,倒也没有训谢珣,过年嘛,百无禁忌,也没有人规定大门口一定要贴什么对联。 他们开心就行! 凤妤在西州城主府里也建了一个梅园,移植许多梅花树,梅树种得疏密有致,花开时满园飘香。院内挂满红灯笼,白雪红灯。她仿着侯府建了一座梅园,因地域缘故,不能在梅花园边建水池,否则能把梅园一比一地搬过来。 谢珏来西州见到这座梅园时,心中很是温暖。 一来,侯府人人都爱那座梅园。二来,那座梅园是侯府三位夫人一株一株栽下来的,挂满她们的祈福。 如今,也寄托着他们兄弟的思念。 他和谢珣都没有闲情逸致去复原这座梅园,也从未把思念和心愿诉之于口,甚至睹物思人会勾起伤心事。 凤妤把曾经的爱与牵挂温柔地铺在他们眼前,宛若春雨,润物无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称呼,从二公子,变成二哥,也不知从时候起,他也把她当成真正的家人! 侯府覆灭将近三年,若是凤妤不曾与他们一起逃离京都,没有她的这三年,他和谢珣只会沉溺于仇恨,越陷越深,万劫不复。 风雨飘摇,万念俱灰时,她在他们荒芜枯寂的心间,种满鲜花。 谢珏看着如意在雪推上无忧无虑地打滚,再回头去看这几年一步一步走过的路,他差一点就被仇恨裹挟,做出万劫不复的事。 地狱到人间这条路,他和谢珣走了将近三年。 幸好,都过去了! “爹爹……”如意拿着一支梅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在他怀里,把梅花送给他,谢珏闻到花香,揉揉他的小脑袋。 “爹爹……” “在呢!”谢珏抱着他,回到廊下,父子两人坐在栏杆上赏梅看雪,如意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很乖。 不像和谢珣在一起时,他就会很闹腾! “二哥,如意,你们果然在这里!”谢珣从月门处拐过来,看到一大一小坐在廊下看雪赏梅,忍不住笑了。 “对联贴完了?”谢珏问。 “贴完了!”谢珣坐到他身边,捞起如意坐到怀里,也看向这片梅林,“阿妤说,你一定会喜欢这座梅林。” “嗯!”谢珏眉目含笑,“你眼光不错。” “那当然!”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年在宁州断腿时在帐篷中骂了她整整一夜。可我听阿妤说,是你回京后养了一年多,她才第一次见到你。”谢珏第一次对他们的事好奇,“你断腿,为何骂她?” 谢珣微咳,“二哥,你容我想一想,怎么编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第四百二十六章 战局 他和凤妤互穿这件事,非常隐晦,是他们的小秘密,他对谢珏知无不言,唯独这件事,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谢珏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是秘密,“别为难自己了。” “二哥,这事以后告诉你。” “行!” 谢珏也不为难他,谢珣松了口气,如意在谢珣怀里做不出,挣扎着下来,又去玩雪。 前厅,年夜饭已准备妥当。 鸡鸭鱼肉海鲜样样齐全,他们都是京都人士,厨子做的也是京都菜肴,精致爽口,只有几道西州的风味菜肴。这一家人口味各不相同,谢珏口味偏淡,谢珣喜荤,凤妤爱素,小七嗜甜,所以除夕家宴做了将近十二道菜。 因天气寒冷的缘故,桌子中央还摆了羊肉蝎子锅。 暖阳,飞影等人在外也摆了几桌,府中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如意一身红,戴着老虎帽,抓着一根排骨津津有味地啃咬,满脸,满手的油。谢珏嫌弃地拿着手帕,如意吃一口,他擦一次,谢珣看不过去了,“二哥,你让如意啃完,一起擦得了。” 谢珏都用掉十一条手帕,全给如意擦嘴。 如意也频频点头。 凤妤给小七夹了一块酸甜口的排骨,小七冲她一笑,谢珣拿了两个红封出来,一个给如意,一个给小七。 小七惊讶,“我也有?” “不满十八,都有!” 这是谢珣第一次和小七一起过年,去年除夕时谢珣人在盐城,有事没赶得上过年。他一直忙到上元节,直接回了宁州,没有来西州。 凤妤倒没想到这传统,所以忘了红封一事,她也没想到谢珣会给小七准备,她知道谢珣一直都不喜欢小七。 小七也不喜欢他。 两人气场不太对付,凤妤也没有勉强,顺其自然,人与人相处哪有什么相见恨晚,志趣相投,无非是真心换真情。 天长地久,总会处出感情来,如今也算是一个好兆头。 小七低头看着红封,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说一句,“我还没收到过红封。” “你孩童时没人给你吗?” “没有。”小七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看不见神色。 凤妤有些心疼,轻笑说,“以后姐姐年年都给你准备。” “好啊!”小七抬头一笑,“姐姐要记得。” “好!”凤妤有些遗憾自己去年没有给小七准备,她也不是故意的,“姐姐在家里都是收红封的,还不曾给过,所以就忽略了,以后会记得。” 谢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小七,这小子心眼多,对凤妤占有欲极强。虽处处与谢珣作对,却没有恶意。谢珏视凤妤为家人,勉强接受小七,平时却没有太多深交,小七见着他就绕着走,除了在膳厅见到,寻常也遇不上。 只要小七对凤妤,谢珣没有恶意,谢珏不会去管他。 “我也未满十八,为何没有?”凤妤好整以暇地问谢珣。 谢珣理直气壮,“我的钱都是你给的,就不借花献佛了。” 凤妤,“……” 如意啃过骨头就饱了,看着庭外有人放烟花爆竹,眼睛亮晶晶的,小七见状,“走,哥哥带你去看!” 谢珣啧了声,“差辈分了。” “你管不着!”小七冷哼,把红封塞到兜里,牵着如意出去玩。 小七带如意出去后,谢珏问,“小七要去军中?” 谢珣点了头,“西州也不缺人,总不能留在府中虚度光阴,这么大人天天粘着阿妤做什么?年后林萧和张伯兴,周黎玉我也会重新安排,正好他们的职务空出来,让小七去锻炼。” “你让他去修路?”凤妤惊讶,谢珣说过要带走小七,没说怎么安排,凤妤没想到会让小七去修路。 “林萧和张伯兴出京前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比他更娇贵。武将和文臣不一样,若没有实打实的功绩很难在军中站稳脚跟。林萧他们修了快三年的路,小七想要走得远,就要能吃苦。”谢珣决心要带他,就不会故意磋磨,这也是一种历练。 如今宁州铁骑,没有多余的职务给小七,他又是凤妤的弟弟,越是这样,越要慎重,让他去接替林萧和张伯兴最恰当。 凤妤说,“你和他谈过了吗?” “谈过了,他还在考虑。”谢珣说,“十二州主干道和粮马道都已修建好,张伯兴和周黎玉带人测量十二州以北的主要干道,已画出两条州郡道路。等开春后着手修建,如今我们兵力分散在十二州各个城池,以北要再修建出三条通往宁州的路,方便宁州驻军来往各地。” “等等……”谢珏微讶,“你打算让驻军在十二州各地州郡轮值?” “是!” 谢珏若有所思,沉声问,“为何?” “宁州如今仅有二十万驻军,常年训练,各地州郡的驻军却未必,北蛮始终是我们的劲敌,虽签了和平协议,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我要保证所有的宁州铁骑都和战时一样的训练,这样的轮值能保证所有兵力的整体战斗力。” “我明白了!” 十二州这条环形官道,主要是为了十二州的商贸,不是军事用途,驻军主要兵力分布在北边,若要轮值就要保证将士们不会在路上浪费时间,一定要修建几条军事用途的道路。 可轮值,也有弊端。 这兵马动起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训练,谢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笑说,“二哥,将士轮值后,我也打算和中州练练兵。” “我就知道!”谢珏说,“方楚宁很了解你,不宜过多接触。” “我也了解他啊!”谢珣淡淡问,“二哥,我要试一试。” “随你!” 两年前,方楚宁还被中州官场排挤,步步艰难,最核心的军报都瞒着他,可如今,方楚宁已架空陈铭将军。 整个中州十六城的兵力都在方楚宁的掌控之中。 他仅用两年,就取代陈家,号令中州。 江南和中州也就彻底连成一条线,是宁州铁骑进军京都最强的防线,且方楚宁深知宁州铁骑的作战风格。 探子传回的战报显示,方楚宁如今所训练的阵型,非常克制宁州铁骑的骑兵,再加上地势和城防,中州对战宁州铁骑的胜率大幅度提升。 这是林和礼把方楚宁放到中州时就预想过的局面。 第四百二十七章 惊变 中州,除夕! 方玲君来中州找方楚宁过除夕,不愿留在京都,方楚宁陪她在城中看花灯。城中花灯比起京都也不差,漫天飞雪,花灯满街。虽是大雪飘飞,却阻挡不了城中百姓过年的热情,方玲君站在城墙上,望着十二州的方向。 河的那边就是胶州,相隔不远,却是一条谁也越不过去的天堑。 方楚宁坐在城墙吹着长笛,深蓝绣金线冬装,青色发带飘扬,笛声悠远绵长,有思念也有倾诉,方玲君红着眼,任由雪花落在肩头。 笛声方歇,城楼远处爆竹漫天。 “哥哥的音律更上一层楼了。” “喜欢这里吗?” “喜欢,因为哥哥在这里。” “那就留下来,你不愿意嫁,哥哥帮你挡着。” 方玲君是昨日夜里孤身到城中,他母亲的信今日早上也送到,方玲君是逃婚来中州,一年前太后赐婚。方楚宁回京述职时问过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他可以想办法拒了这门婚事,宫中这两年一直想定方楚宁的婚事,都被他回绝。方玲君不愿给家族添乱,接受这门赐婚,临到成婚,逃来中州,且他们成婚日期提前两月,定是有事发生,方玲君却只字不提。 “真的可以不嫁吗?”方玲君忐忑不安地问,“毕竟是宫中赐婚,若……若他们来中州找我。” “哥哥在,你不想嫁,那就不要勉强自己。” “好!” 方楚宁轻笑,在她头上揉了揉,“傻丫头,没事的,开心一点。” 自从扬州回来,他的妹妹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哥哥,我也不想在中州久留。” 一直在中州,会给哥哥惹麻烦,京中一定会派人来寻,父帅也会震怒,哥哥军务很忙,她不想节外生枝。 “你想去哪儿?” “我想到处走一走,游历天下。”方玲君说,“我一直往来京都和江南之间,也不曾到处走一走,如今无事一身轻,正好到处去玩玩。” “想去西州寻凤妤?” “可以吗?” 方楚宁轻笑,“行!” 谁不想跨过这条河呢? 他不能做的事,至少妹妹能如愿。 城墙下传来马蹄声,周不言纵马而来,“主子,大帅急信。” “哥哥……”方玲君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 方楚宁轻笑说,“不怕。” 周不言拿着信件上楼,他和方玲君本以为是为了方玲君的婚事,谁知道信封上盖着一个特殊的火漆。方楚宁脸色大变,先是安抚着方玲君,“君君,是公事。” 他拿过信件,避开方玲君打开,迅速看完信件后,方楚宁惊讶许久,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一遍,头也不抬地问周不言,“火折子带了吗?” 周不言拿过火折子交给他,方楚宁吹出火花后,烧了信件,方玲君想问,又觉得自己不该问,干脆沉默。 方楚宁轻笑问,“君君,想去西州吗?哥哥带你去。” “我们可以去吗?”方玲君眼睛一亮。 方楚宁点头,“收拾东西,今夜就走!” “太好了!”方玲君高兴地扑在他怀里,“哥哥,我可以去找阿妤了。” 方楚宁抱着她,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第四百二十八章 风雪 西州,城主府。 谢珏正在书房临摹一副山水画,冰天雪地,各州郡平稳发展,他并不急着回胶州,谢珣是正月过后回宁州,他也打算等谢珣走后,再带如意回胶州。 山水画临摹到一半,支开的窗户飞落一只信鸽,谢珏放下画笔,过去解下信鸽传来的纸条,看完后喃喃自语,“疯了吗?” 他把纸条丢到火炉烧掉,面沉如水,阿宁这时候来西州做什么? “影七,方楚宁快到西州了,你去盯着韩子期。” “属下走了,公子身边就没有人了。” “没事。” “是!” 谢珏若有所思,近日西州城内,除了韩子期来谈生意也没别的事,西州是凤妤的地盘,谢珏去寻凤妤,她正带着如意在梅园里剪梅插瓶。 凤妤听完来意后,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二哥,我和君君关系有些特殊,为了避免信息交叉传递,这事我也不方便知道,我把人都给你,怎么调遣随你,我也不用知道细节,你看如何?” “行!”谢珏本也有此意,凤妤主动提起,正合他意。 谢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意扭头没见着爹爹,有些茫然,凤妤低头亲亲他,“小如意真粘人呀。” 她话音刚落,谢珏去而复返,“如意是我儿子,你不要和方玲君说他的身份。” “……好!”凤妤有些懵,顺着他的话点头,谢珏也放了心,转身离开,凤妤茫然不解,二哥还特意交代这件事? 君君就算知道,也会守口如瓶的,当年她说送给君君当嫁妆的钱财,君君原封不动地送回她手里。 她们在扬州出生入死,为了她和谢珣能离开,君君以命相护,就算知道如意是姐姐的儿子,君君也不会多言半句。 “哦……我知道了。” 方楚宁也来了! “我的如意啊……”凤妤战战兢兢地揉着他的脸,“有戏看了。” 谢珣来梅园找凤妤和如意时随口问,“二哥急匆匆带一批人出府了,是出什么事吗?” “探子飞鸽传书,说是方楚宁和君君马上要到西州。” 谢珣一怔,非常惊讶,“这韩子期有什么本事,能让方楚宁来西州?” 凤妤摊手,“不知道。” “阿妤,你说……我设局弄死他,怎么样?”谢珣冷笑说,“他当西州是他的地盘,想来就来,还不隐藏身份。” 方楚宁应该知道二哥会在那边安插探子,这是二哥的习惯,他不隐藏身份,就是故意告诉他们的。 恃宠而骄! 呵! 二哥会纵容方楚宁,他可不会! “你自己琢磨,这事我不管。”凤妤明哲保身,“我劝你……别惹二哥。” “可我真的想弄死他。” “争风吃醋!”凤妤声音轻轻柔柔的,“你和他要打起来,我觉得二哥都不会帮你。” “我打方楚宁,二哥站在一旁看着就行。”谢珣冷哼,“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打不过他?” “没有啊,在我心里,你天下第一厉害。”凤妤不走心地夸他,把如意塞到他怀里,“好好陪如意,君君要来了,我带人出去买点她喜欢的东西。” 第四百二十九章 阴阳怪气 方楚宁和方玲君进城门后没多久,凤妤就收到消息,她出府不到一炷香,方家兄妹的马车也到城主府门口。方玲君进城后就好奇地掀起车帘看城中的景致,这里和京都,中州都不一样。 城门高十数米,巍峨壮观,三面环水,房屋以石头和木头为主,并不像江南和京都那么精致,粗糙,厚重,古朴大气。 街上商铺多以民生日用为主,走商繁多,且有的走商还保留着很传统的以物换物模式,方玲君啧啧称奇。方楚宁和谢珏剿匪时路过这座城池,如今和几年前早就有翻天覆地变化,再过几年这里应该又重回巅峰,是十二州最核心的经济区域。 “阿妤……”方玲君远远就看到凤妤,兴奋地挥挥手,马车还未停稳就跳下来,扑向凤妤,凤妤也开心极了,狠狠地抱住她。 陪在一旁的谢珣冷着脸,盯着方楚宁,眼神不善,方楚宁却不在意。 姐妹两人见面,自是一番亲亲热热。 “方大哥,稀客啊。”谢珣行了礼,语气淡淡的,昔年在宁州军营时,他和方楚宁是练武场的常客,知己知彼。 谢珣从小心高气傲,能让他视作对手的数不出几人,方楚宁算是一个,可自从察觉到某些事后,谢珣看方楚宁就觉得他像一只男狐狸精。 “你哥呢?”方楚宁问。 “遛儿子去了!”谢珣恶意满满。 “哦,快两岁了。” “你知道?” “我不能知道?” 凤妤和方玲君亲热地拥抱过后,看他们打哑谜似的,凤妤忍不住笑说,“方大哥,君君,我们先进去,外面风雪大,你们一路奔波也辛苦了。” 方楚宁和君君做客,凤妤就没打算让他们去住客栈,早就收拾好了客房,方玲君和方楚宁决定来西州时非常匆忙,所以都是一路上采买,买了一车的礼物。凤妤让秋香拿下去后,把人迎进去,城主府虽是北方的建筑风格,却被凤妤改造过,有江南水乡的妩媚温柔,府中一切井然有序,方楚宁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凤妤和方楚宁不熟,府中也有谢珣和谢珏,她就不招待他,拉着方玲君去后院了,留谢珣来招待方楚宁。 “知许,我得罪过你?”方楚宁敏感地察觉到谢珣非常不善的目光,且隐有挑衅,这种挑衅和当年在宁州时不一样。 少年时的谢珣性子孤傲,又争强好胜,那时的挑衅纯粹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是军中最强的将军,每次挑衅他都充满热血和兴奋。 如今……他的眼神挑衅得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来西州做什么?”谢珣开门见山,“方玲君要来找阿妤,我并不意外,如今中州是你在主事,没有诏令,不得离开,你公然出现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事?” “我不放心君君,护送她过来,顺便找韩子期谈点事。西州盐铁司要把铁矿卖给桑南的消息都传遍天下,我来看看韩子期到底有多大胃口,吃得下这么多战备。”方楚宁垂眸喝着茶,语气散漫,这是明牌,谢珣没想到他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 “桑南有钱,我们缺钱,一次生意罢了,没想到会惊动你们。” “这可不是一次生意,你我都知道,桑南买下这么多战备,是为了开战。”方楚宁说,“南方战场要乱,父帅让我来找听风谈一谈,这生意是不是非做不可。所以,你哥呢?” “韩子期在西风客栈,你要找他,去西风客栈。” “你这待客之道不行啊。”方楚宁笑起来时,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睛像是荡着一股春风,极是勾人,“你哥呢?” “遛儿子呢,你听不懂啊!”谢珣烦得很,怎么一直问,一直问,他就不想方楚宁见二哥,偏偏又知道阻拦不了。 “正好,我去看看听风的儿子。” “你……你……”谢珣回过神来,“等等,二哥有儿子,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方楚宁含笑说,“这不是好事吗?” 谢珣,“?” 他一头雾水,心中狂跳,难道方楚宁知道如意的身份,这事绝对秘密,宇文景都不知晓,当时他们绕过中州,方楚宁不可能知道。 谢珣脸色倏然一沉,难道二哥是单相思? 方楚宁对二哥就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谢珣眼神不善地看着方楚宁,方家大公子志趣相投的朋友遍布京都,张灵正,张伯居,顾嘉明等等……他数得出来的发小就五六人,全是能豁得出性命相交的朋友。 当年在国子监众星捧月,人人喜欢,张伯居有一次犯错,是方楚宁帮他背锅,免得他被张老太博责罚,他对朋友一向是这样掏心掏肺,肝胆相照。 谢珣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凭什么……” 方楚宁,“?” 第四百三十章 父子 方楚宁百思不得其解,京都那一夜后,他和谢珣几乎无交集,何时得罪过他?为何谢珣对他一副要痛下杀手的狠劲。 这种狠劲,与立场无关。 更像私仇。 “你是中州主帅,我是宁州铁骑主帅,日后迟早要在战场上过招,如今你孤身一人闯我府邸,这是挑衅,我们出去打一架,生死由命,如何?”谢珣神色严肃地提议。 府中待客的茶叶,是西州的特产。茶汤浅红,如血在水中稀释,闻着还有一股青草的香气,方楚宁修长白皙的手指压着陶瓷茶杯上,轻轻点了点,“不死不休?” “是!” 方楚宁轻笑,倏然看向门口,“听风,你觉得呢?” 谢珣脸色微变,慌忙侧头看去,却空无一人,他被方楚宁耍了一道,方楚宁忍俊不禁,“别怂啊。” 他和方楚宁若是不死不休,不管今日谁死了,朝廷与宁州这场战事立刻就会爆发。 “对了,当初在扬州,谢谢你救了君君。”方楚宁敛去脸上的笑意,认真地说,“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需求,但凡我能做到,一定还你。” 当时没有人想到扬州疫病会那么严重,且全部封城,那一年他在中州还举步维艰,调不动大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铭将军封锁城门,拦住从扬州和两岸涌来的灾民。中州得到消息关闭城门时,疫病已在城中传开,他在中州守城练兵,几乎不曾和家中有联系,也不知道方玲君就在扬州城中。 他本以为江南驻军很快就能平息扬州之乱,各大城池没有人敢出兵,都怕疫病在军队中蔓延,这一场疫病也给中州带来非常大的灾难,城中一样缺粮,缺药,他分身乏术。等稳住城中疫病时才知道方玲君被困扬州,那时谢珣只身在扬州的消息也传开了。 后来扬州的事,他听方玲君一五一十地说过,若不是谢珣和凤妤,她会死在扬州,那一年的扬州也会死很多人。 这件事在京中传开时,宛若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许多人脸上,那一年扬州疫病,京中人人自保,囤积粮草和药材,一开始林和礼筹备物资时捉襟见肘。谢珣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持剑去抢了氏族粮仓。 林和礼是遍访各大家族,威逼利诱,总算筹集足够的物资,及时送去扬州。 后来听闻谢珣不顾自身安危在扬州救灾,氏族无地自容,这事朝野上下集体失声,非常尴尬。 “行,正好有件事,你帮得上,以后别见我二哥。”谢珣神色一喜,想也不想就提出自己的要求。 “啊,这做不到。”方楚宁果断拒绝。 “骗子!” “换一个!”方楚宁挑眉,“等等,为何我不能见听风?” “二哥与你从小兄弟情深,如今我们立场不同,我不希望他左右为难。”谢珣重重地强调兄弟二字。 “多心了,你二哥何时左右为难。”方楚宁轻笑说,“他会果断放弃我,自信点,没人比你重要。” “你在嘲讽我!”谢珣不悦,觉得方楚宁这话非常嘲讽,二哥答应带他中秋爬山,一次没去过,却和方楚宁在一起。 当年西岩山,二哥也是选方楚宁进西岩山,不要他。 “所以,因为听风偏心我,所以你看我左右不顺眼?”方楚宁心中了然,被谢珣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取悦了。 “想多了,就凭你?” “你这么气急败坏,我不得不多想。”方楚宁心情愉悦,“行了,茶也喝了,天也聊了,你哥在哪,带我去见他,你不带,我自己去找。” “那你自己去找!” “告辞!”方楚宁起身,出了正厅,他没来过城主府,却一点都不担心会迷路,他站在廊下看着漫天飘雪,朝一名侍女勾勾手指,笑着问,“你们家二公子在哪儿?” 侍女看着方楚宁的笑容,心如鹿撞,“在梅园。” “梅园在哪?” “那边……”侍女指着前方,“穿过两道月门就看见了。” “谢谢!”他翩翩有礼地道谢,缓缓走进雪中。 梅园很好找,风中传来一股幽幽的梅花香,越是靠近,香气越是浓郁,方楚宁远远就看到一片红粉交错的梅花林。 谢珏站在梅树下,看着如意在堆雪人,他已堆砌起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雪人,兴冲冲地在雪人头顶插着两支梅花。 一阵狂风吹过,梅花簇簇而下,落了他一身的粉白,谢珏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方楚宁和方玲君来了。 上一次中州一别,离开时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楚宁走过九曲回廊就看到谢珏的背影,也看到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的孩子在堆着雪人玩,他喊了一声听风。 谢珏和如意同时转过身来,方楚宁看着谢珏轻轻一笑,可等他看到如意时,方楚宁的笑意又渐渐凝固在脸上。 第四百三十一章 怨侣 在看清如意的脸时,方楚宁只觉得心口滚进了西州的冷风,刮得他心脏生疼,寒风暴雪卷起漫天的冷,冻住他沸腾的鲜血,有那么一瞬间,方楚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兵刃相撞在耳边,听不见世间任何声音。 “爹爹……”如意看到陌生人,有些害怕,踉踉跄跄地跑到谢珏身边,谢珏半蹲下来,摸了摸如意的头,眉目温柔,“怎么了?” 爹爹…… 稚嫩的孩子,相似的面容,方楚宁想起了听风幼年时。 如意再大三四岁,就是他记忆中听风的幼年时的模样。 太像了! 如意百日时,胶州举办了一场百日宴,那一场百日宴宴席,并不是如意真正的百日宴,谢珏提早了二十余日。那时的如意也就两个月,消息传遍天下,人人都知道谢珏尚未成婚,且有了长子,方楚宁自然也听说了。 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谢珏捡了一个孤儿,又或者是宁州铁骑哪位将士死去,他抚养遗孤。根据当时如意的百日宴推算,若儿子是听风的,那是北蛮和谈那段时间。听风一要推新政,二要和北蛮周旋,分身乏术,且几乎日夜都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有儿子。 所以,这儿子一事,方楚宁从未放在心上。 直到他看到如意的脸。 一看就是他亲生儿子的脸。 方楚宁笑了,“听风,真是你亲生儿子?” “是!” 方楚宁转身离去,只在雪地中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谢珏隔着风雪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他罕见的穿了一身白,几乎融于雪色中。 陌生人走后,如意又开始玩雪人。 前厅,谢珣知道方楚宁去找谢珏了,极是闹心,想去偷听他们究竟说什么,又觉得是二哥的隐私,他不该窥探,若是不小心看到什么自己不想见的画面,岂不是自我折磨。就在他踌躇不定时,就见方楚宁从月门出来往门口走,脸色阴沉至极。 谢珣愉快地打招呼,“方大哥,你去哪儿?” 方楚宁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谢珣那张灿烂的脸,淡淡说,“去见韩子期。” “问了三遍我哥,不见了?” 方楚宁沉默转身,谢珣扬声说,“记得回来用晚膳啊。” 暖阳,“……” 凤妤院内,她和方玲君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卷缩在窗边的暖塌上,说着彼此的事,方玲君没和方楚宁说逃婚的事,却和凤妤倾诉。 长公主一直为了方楚宁和方玲君的婚事发愁,方楚宁在军中,她鞭长莫及,且有克妻子的名声,旁人虽有顾忌。可大帅和长公主身份地位在这里,也能说上满意的婚事,奈何方楚宁不满意。太后又一直想操纵方家兄妹的婚事,想要方玲君嫁到她母族去。 长公主并不愿意,所以挑了氏族李家大房嫡系的儿子李思,他在家排行第四,与方玲君年龄相仿,读书习武都还算不错,科考也中了举人,算是有功名在身。且方大帅在妹妹是李家二房的主母,也算亲上加亲。 两人定亲后也频繁接触,相处还算和睦,可不曾料想李思心仪的人竟是周雪葭,两人暗通款曲,当是外室养在京中,已有一儿一女。 “周雪葭……这名字好耳熟。” “安远侯家被掉包的那姑娘。”方玲君撇撇嘴,“当年你还没回京,安远侯和侯夫人非常宠爱她,如珠如宝地养着,安远侯世子更是把她视若珍宝。当年恶意掉包的事曝光后,安远侯家本打算雪兰被封郡主后,让周雪葭当安远侯家二姑娘。后来又发生一些事,周雪葭才被送走。谁知道她没有出京,被安远侯世子偷偷养在京都,后来又和李思暗通款曲。” “这事你没告诉长公主吗?后来怎么同意成婚了?” 方玲君垂眸,紧张地揪着手帕,“我想拒婚,可不等我把此事告知母亲,太后就宣我进宫,若我不嫁,她就要给哥哥赐婚。那时我才知道,李家嫡长女进宫后,深得太后宠爱,李氏一族已投了皇族。若我拒婚,她会把李家二姑娘赐给哥哥,我不想哥哥受困,所以同意了这门婚事。李家怕夜长梦多就提早举办婚礼,原本他们告诉我已送走周雪葭和她的一儿一女,谁知道……姑姑不忍我被骗,偷偷告诉我周雪葭和她的儿女被接到林家,就等着我过门,给我这主母敬茶,我实在不想再忍着,所以就逃了。” “欺人太甚!”凤妤咬牙切齿,“高门大户龌龊事真多,君君,反正你逃了,旁人又不知道你行踪,你就留在西州,我罩着你。” 方玲君失笑,“好啊,我哥要允许,我就留下来。” “我和李家的人都没什么接触,他们这么肆意妄为,纸包不住火,不怕长公主怪罪吗?” “阿妤,氏族里的公子,成婚前都会有女人伺候,只不过大家都要脸面,在正妻过门前,尽量不要闹出人命来。可若真的有了孩子,养着就是,若主母容不下,旁人只会说你善妒,不容人,不会怪罪公子婚前风流。”方玲君淡淡说,“为了哥哥,我本打算忍了,只要他们把人送走就行,可谁知道他们欺人太甚。” “就算你为了哥哥打算忍,李家为什么会……这事若是捅出来,长公主和大帅不会允许的。”凤妤总觉得这事很奇怪,大帅和长公主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方玲君突然红了眼,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凤妤心疼,又震惊,慌忙抱着她,“君君,发生什么事,你别哭,是不是李思欺负你了?我弄死他,就算他在京都,我也杀了他!” “不是!” 方玲君这一年多心里压了太多事,只想好好地哭一场,也想找个人说一说心中的苦闷。 “我从小出生在皇族,受尽宠爱,父帅和母亲都很宠我,百依百顺,我也听旁人说父帅和母亲恩爱不疑。也听那些氏族夫人们称赞父帅痴心,位高权重却只有母亲一人。可我懂事后,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父帅常年驻守江南,极少回京。若说镇北侯功高盖主,人在宁州,夫人们留在京中是人质。可母亲是宗室,父帅不能回京,她可以去江南。可是……扬州疫病那一年,我才知道,父帅年轻时很喜欢一个姑娘,就是李家女。后来,父帅和母亲在宫中被人算计,有了哥哥。李家女在父帅和母亲成婚那一日在家中悬梁自尽,所以姑姑是为了赎罪,嫁到李家。所以父帅才会从小那样折磨哥哥,因为我哥哥不是他期许中出生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阿妤,我哥哥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事,我都不敢告诉他。” 第四百三十二章 打斗 凤妤抱着方玲君,温声细语地抚慰,这桩陈年旧事真是太过悲凉,对大帅,长公主和,李家女,皆是如此。 最可怜的就是方楚宁! 方玲君自听到这件事起就不曾真正的快乐过,她宁愿没去过扬州,从不知道这件事,被瞒在鼓里,当一个快乐的傻子。 “是谁告诉你的?”凤妤心疼地擦去方玲君的眼泪,“会不会被骗了?” 方玲君摇头,“李家女死后,她的奶娘就回了扬州。父帅还提携她的儿子,那日我心情不好,她心里厌恶我,所以顶撞我,我命人打了她,所以她发疯一样地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 “那你问过大帅了吗?” “我怎么敢问,我怕问出来,伪装二十余年的假象破灭,我也怕哥哥知道。”方玲君伤心欲绝,“知道这件事后,我就逃一样地回京,也不想嫁到扬州。我回京后,找人打听当年李家的事,李家女的确是在父帅和母亲成婚当晚称病而亡,父帅的奶娘也告诉我,父帅当年的确和李家女将要定亲。” 凤妤心情沉重,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抱着她,方玲君说,“我只是心疼哥哥,我出生时,哥哥已经五岁,等我记事,他也长大。我听府中的老人说父帅对哥哥不好,不……是很坏。” “可大帅很疼你呀。” “他越疼我,我就越心疼哥哥。”方玲君红着眼,“我没办法面对这件事。” “那就藏在心里。”凤妤摸摸她的脸,“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放心,连谢珣也不会说的。” “我知道。”方玲君擦着眼泪,“我就是想找一个人说说,我太难受了。” “你想不想出去逛一逛,我带出去逛西州城。” “好啊!” 凤妤派人告诉谢珣一声,带方玲君出去逛,谢珣本也想去,又觉得自己和她们出去不太合适,只好作罢。 “小七呢?”谢珣问飞影,“平时恨不得粘着凤妤,这两日怎么不见人影?” “他有点不舒服,在院内休息。” “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染了风寒,吃几副药就好。” 谢珣点点头,去找谢珏和如意。 凤妤带方玲君在西州城中到处逛逛,给她介绍西州,这是她慢慢建立起来城池,凤妤非常骄傲,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方玲君一起分享她的喜悦。凤妤介绍时控制不住的喜悦,方玲君能感受到她的骄傲和喜悦。 “你真好!”方玲君轻笑说,“又会赚钱,又能治理一座城池,我嫉妒谢珣。” “嫉妒他做什么,我们也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凤妤牵着她的手,“我带你去酒楼,尝一尝这里的酒。” “好啊!”方玲君欣然答应,两人刚到酒楼,倏然楼上一阵巨响,韩子期被人从楼上直接踹下来,摔在雪地里。 凤妤眼明手快,拉着方玲君往旁边避让,两人抬头就看到方楚宁站在二楼,冷漠地看着摔在雪地的韩子期。 “哥哥?”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互殴 韩子期喉间腥甜,口中鲜血飞溅在雪地上,他抬手擦了唇角,“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就没风度了,谁给你气受,你找谁撒气,别找我啊。” “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让你爬着出西州。”方楚宁声音冷漠至极。 凤妤暗忖,应该是韩子期惹到方楚宁,他和谢珣都不是那种会受气的人,除非对自己最在意的人,旁人若是惹了他们,绝对会动手,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 “好,好好……”韩子期抬手,“是我失言,你大人大量。” 西州客栈的老板冒着雪出来,看到一片狼藉,忍不住喊说,“两位客官,你们要打架,别在店里打,好好的一间房子都被你们弄坏了。” “他赔!”方楚宁的身影消失在二楼。 韩子期撑着从雪地爬起来,神色不悦,见到掌柜朝凤妤行礼,韩子期才发现凤妤和方玲君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闹剧,他也想起西风客栈是凤妤的产业。 他笑着说,“多少银子,我赔。” 凤妤并不知道韩子期和方楚宁之间谈什么会崩成这样,韩子期似乎很忌惮方楚宁,方楚宁从客栈出来,韩子期本想和凤妤寒暄,方楚宁已走到他面前,“我刚刚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两天后给我回复。” “行!”韩子期揉了揉几乎摔断的手,“我一定好好考虑。” “哥哥……”方玲君担忧地问,“你没事?” “没事。” 方楚宁只身离开,凤妤看他并不是往城主府的方向去,有些迟疑,他怎么没在府中和二哥聚一聚,西州他也不熟悉,这是要去哪儿? “三姑娘,铁矿的事,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准信?”韩子期拢着身上的大氅,“我们桑南四季如春,西州天寒地冻,本王有些受不了,想要早点回家,成或不成,三姑娘尽快给我一个准信。” “好啊!”凤妤也不拖延,“五日后。” “一言为定!” 这事早就有决定,只不过是拖着韩子期罢了,二哥也已拿到江南驻军那边的情报。本来是事成定局了,可昨日突然又改变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楚宁来西州,这事会有变故。这事就再往后拖一拖。 凤妤牵着方玲君要继续逛,韩子期突然问,“宁州和朝廷划河而治,十二州属于宁州的管辖地,方楚宁身为中州主帅大摇大摆的城中逛,三姑娘和王爷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你想说什么?” “敌人就是敌人,曾经亲密无间也好,性子再仁义也罢,立场不同,终有一日会拔刀相见。亲情,爱情,友情在刀锋过喉时薄如纸片。”韩子期大笑着进了客栈。 方玲君咬牙,微微红了眼。 凤妤说,“君君,别听他胡言乱语,你和方大哥在西州,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我知道,哥哥不是护送我来西州,他……”方玲君说,“他是来办正事的,或许……或许会对你们不利。” “那是他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方玲君有些难过地说,“宁州铁骑将来会兵临城下,我父帅和哥哥一定会披挂上阵,双方免不了一场厮杀。我终究不能当一名看客,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我逃出京都这座牢笼,好像逃不掉命运。” “君君……” “我没事。”方玲君苦涩一笑,“这几年发生太多事,我有点钻牛角尖。” “这些事我们都无法左右,那就活在当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好!” 凤妤轻笑,牵着她继续逛街,方玲君的心情虽被韩子期影响,很快又恢复过来,两人开开心心地逛各种商铺,买了许多方玲君不曾见过的吃食,都是西州的特产。凤妤是真心希望君君能快乐起来,所以尽可能逗她开心。 方玲君能察觉凤妤的好意,也如凤妤所愿,开开心心地和她一起逛街。 城主府。 凤妤和方玲君回到府邸时,夕阳铺满长街,暖色的光,白色的雪,衬得西州像是一座世外桃源,两人一进门就听到暖阳说谢珣和方楚宁在庭院里切磋。 两人心口一跳,不会真打起来! 凤妤和方玲君以为他们是刀剑比试,谁知道是赤手空拳,且两人身上全挂了彩,凤妤和方玲君到练武场,练武场已围了一群人。 有徐舟,暖阳,飞影,几乎所有的亲兵都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且声势浩大地给谢珣助威,就气势上方楚宁就输了,毕竟这是城主府,谢珣的地盘。 亲兵们进了凤妤都让出一条道来,凤妤拉着方玲君过来围观,刚看清楚练武场内的情形,就看到谢珣一拳重重地砸在方楚宁脸上。凤妤仿佛都听到拳拳到肉的闷哼声,她知道谢珣心中不爽,定是全力以赴,拳头砸在方楚宁脸上,她看着都觉得疼。 “哥哥……” 方楚宁被打中后,往后滑远,右腿往后一退,迅速稳住身形,在谢珣窜上来时,他就地一滚,单手撑在地上,借力弹跳而起,狠狠地踹向谢珣胸口。 凤妤,“……” 真是看着都觉得痛! 谢珣只觉得心口一麻,剧烈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整个人就飞出去,重重地砸到练武场的大鼓上,被反弹回来,在雪地上连续滚了五六圈,他单手撑在雪地刚爬起来,方楚宁膝盖一屈,按在他的胸口,就这力量能压断他的胸骨,谢珣抓起一把雪往方楚宁门面撒去,方楚宁避开时,谢珣又一拳砸到他下巴,因为惯性,方楚宁被打了出去。 “别打了!”凤妤大喊,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雪中,没有人听他们的,方楚宁爬起来后又扑过来,两人像是野兽般撕打在一起,拳拳到肉。 谢珣也不知道和方楚宁的脸有什么仇,专门往方楚宁的脸上招呼,所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非常可怖。 可方楚宁每一招都往谢珣胸腹打,全是打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凤妤看着都觉得谢珣的骨头都要被打断。 这是相互往死了打,她抓过暖阳,“去请二公子。” “早就去请了,二公子说打死就收尸,不用管。” 凤妤,“……” 第四百三十四章 眷恋 一场凶狠的搏斗,两人筋疲力尽,动弹不得,地上鲜血点点,也不知道是谁的,谢珣的脸上也挂了彩,但是没方楚宁那么吓人。可凤妤知道,衣裳下的伤定是不轻,两人撑着雪地爬起来时,谢珣不知伤到何处,闷哼了声,嘴里一股血水吐出来,狠狠地盯着方楚宁,大有一种要继续打的架势。 这一场搏斗,谁还能站着就不算完! “王爷……要不算了!”徐舟将军挠挠头,再打下去就真要出人命。 “再来!”谢珣声音沙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方楚宁嗤笑,掌心贴着地面也站起来,谢珣见他站起来,又是一拳打过来,方楚宁往后一退,突然停顿片刻,被谢珣一拳打在腰腹上,整个人都飞出去。 鲜血溅射一地,落在雪上宛若开出红梅,瞬间失去意识。 一道人影急忙穿过人群,掌心贴着他的后腰,把人搂到怀里,谢珏低头看着怀里昏迷,且狼狈不堪的方楚宁,眉心微蹙,一时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恼火。 “打过瘾了?”谢珏冷声问。 谢珣的怒火直冲天灵盖,咬牙切齿,“……大意了!” 他心里把方楚宁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了一遍,怎么心眼这么多?他气得口不择言,“二哥,他故意的!” 人是真的晕过去了,方楚宁的脸被打成这样子,很难评究竟谁是故意的,他打横抱起方楚宁往后院走,“叫大夫!” “……是!” 方玲君本想跟着,迟疑片刻却没有跟上去。 谢珣气得眼前一黑,生生咬牙忍住,凤妤慌忙过去扶着他,“你真是……下手这么狠干什么?” “我……啊……”谢珣捂着胸口,双腿一软,直接跪到雪地上,疼得冷汗淋漓,方楚宁的拳脚功夫非常刁钻,就盯着一个地方反复打,疼得他都有些麻木,如今麻木过后的疼痛再一次袭来时,谢珣的冷汗浸透衣衫,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知许!” 凤妤没扶住他,谢珣跪倒后摔在雪地里,也失去了意识。 果真,这一场搏斗,最后没有一个人能站着。 “知许!” “主子!” 谢珏院内,方楚宁一身尘土血迹躺在他的床上,大夫正在诊脉,“方公子这脉象,内伤不轻,再加上心血浮躁,怕是要病一段时日。” 谢珏看着方楚宁那张青紫交错,血迹斑斑的脸,忍无可忍,“蠢货!” 大夫战战兢兢,“二公子……” “不是骂你!”谢珏淡淡说,“给他开药。” “有几味药材难寻,城中怕是寻不到,要去锦州买。” “知道了。”谢珏蹙眉,“尽管开,谢珣应该伤得比他还重,你一会看诊时,主意他的骨头,别落下病根。” “是!” 大夫开了药后,凤妤已派人来请,谢珏也没留他,府中虽有几名大夫,这位老大夫医术最高明,内外伤都能医治。大夫走后,谢珏把药给侍从,嘱咐他去煎药,影七回府来,看到脏兮兮的方楚宁躺在谢珏的床上,眉心狠狠一跳,“主子,要不我给方公子换一身干净衣裳。” “没事,一会我给他换,他去见韩子期了?” “是,两人谈崩了,公子应该知道我在附近,所以谈的内容,我没有听清楚。”影七有点犹豫,“我觉得方公子今日和韩子期动手,不像他的作风。” 谢珏沉吟,“知道了,你继续盯着韩子期。” “是!” 谢珏命人打来一盆热水,打湿毛巾后,仔细擦去方楚宁脸上的血迹,一盆水很快就脏了,侍女又换了一盆过来。 他把方楚宁的脸和手都擦过一遍后,嫌弃地看着沾着血迹的被褥,谢珏小心地抱起方楚宁,放到旁边的暖塌上。 侍从进来,换了一套干净的被褥,等人散去后,谢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他的冬装,仔细地给方楚宁换上,不小心牵扯到他的伤口,方楚宁人事不省地靠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肩膀,谢珏换好里衣后,披上外套,正要系上衣带时,枕着他的肩膀的方楚宁轻声说,“听风,轻点,疼……” 谢珏手一顿,掌心贴着他的脸颊,微微往后一退,方楚宁根本没有意识,却似乎是知道他在身边。 这种无意识的眷恋,令他心尖疼如针刺。 第四百三十五章 爱欲 谢珣子时后醒来,大夫给他开了一些止疼的汤药,暖阳给他灌下去,室内烧着炭火,开了一扇窗户通风。凤妤坐在旁边陪着他,见他醒来后,慌忙端来一杯温水,谢珣疼得起不来身,稍微一动骨头就钻心地疼。 “别动!”凤妤心疼极了,按着他的肩膀,眉心拧紧,她扶起他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杯水,谢珣忍不住闷哼,“真痛!” “你还知道痛,切磋就切磋,怎么相互往死了打,你起不来身,方大哥也重伤。”凤妤不想责怪他,可真是太恼火了。 过年喜气洋洋的,他们闹得人仰马翻的,所有人都跟着着急,虽不伤到性命,却真的伤得很重,大夫说骨头要养一个月,不能再动刀剑。 自找苦吃! 谢珣乖乖听训,凤妤不是一个唠叨的人,念过一遍后就不再重复,谢珣看天色已晚,不忍心她跟着受累,让她去休息。暖阳和飞影会照顾他,大夫也在府中,他也不是致命伤,凤妤不理他,让秋香把粥端上来,她放在一旁等温热后喂他。 谢珣问,“方楚宁怎么样?” “二哥照顾他呢,我也不知道。” “什么!”谢珣一急,想要撑着起来,疼得直冒冷汗,“他睡在二哥屋里吗?” “是啊!” “凭什么,你给他准备客房,他怎么跑去二哥房里?” “他昏迷不醒,二哥抱他去的,谁敢拦。说来说去,这是你的错,你不把人打成重伤,他也没机会睡二哥的床。”凤妤在他头上敲了敲,“顾着你自己,别管他,好好养着。” “……”谢珣气得捶床,“狐狸精,狡猾奸诈!” 凤妤看他这么生龙活虎的,突然觉得方楚宁手下留情,伤得还不够重,她刚这么想,就看到谢珣脸色煞白,冷汗阵阵,明显是忍着疼。凤妤又好气又心疼,把他按着,“别折腾了。” “二哥来看过我吗?” “没有!”凤妤微笑,“他把人打成那样,还想他来看你?” “我伤得绝对比他重。”谢珣不服气,他没方楚宁下手那么黑,专门挑不起眼的地方打,打得他骨头都要碎了。 “为何要挑他的脸打,伤得那么显眼,我若是二哥也会心疼他多一些,气你下手太黑。你一身伤都没人看到,蠢不蠢。”凤妤也心疼他就这么被方楚宁算计,可说到底,他们半斤八两,谁也怪不到谁。 “受教了!”谢珣咬牙切齿,“等我伤痊愈,再和他打一场。” “……”凤妤头疼,一口粥塞到他嘴里,“闭嘴!” 谢珏屋内。 谢珏一贯喜静,院内仅两人伺候,平时给他添添茶水,打理起居,夜里从不叫人守夜伺候,所以入夜后院内很安静。方楚宁一直没有醒来,谢珏给方楚宁灌了药后,把他推到最里侧,谢珏也上了床,坐在床头看书。 他的手边搭着一条干燥的毛巾,方楚宁一出汗,他就擦去,保持他身体干燥清爽,炉上煎着药,整个房间都是药香味。 谢珏在夜间有些弱视,所以房间点了六盏灯,他记得大夫的叮嘱,看了一刻钟就放下书籍。谢珏下床,支开窗户,屋内的热气散了点。 他泡了一壶茶,坐在窗边喝茶,赏雪。 一刻钟后。 茶也喝了,雪也赏了。 谢珏熄了四盏灯,回到床边,躺在方楚宁身边,微微闭上眼,子时已过,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像是被笼中的野兽,表面平静,内心焦躁。 谢珏睁开眼,不知是疲倦,还是夜色太深,他的视线越发模糊。谢珏往方楚宁身边挪了挪,微微侧身看着他。方楚宁被谢珣打得脸上三处青紫,肿得厉害。 谢珏手指在他眉心掠过,方楚宁脸上的温度比他指尖略高。 “真难看!” 他见过方楚宁数次重伤,却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脸被打得这么惨。屋里仅剩两盏灯后,帐内光线一片昏暗,闭上眼后人的嗅觉,听觉越发的敏锐。 他闻到梦中久久不散的气息。 他听到熟悉的心跳。 谢珏伸手,尾指勾住身边人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温度。 暗夜和风把气息和心跳放肆扩散,像是藤蔓缠绕着他,难以喘息,那些藤蔓又像是梦中的手抚过他的眉目。 谢珏想起北蛮的深夜。 寒冷,又温暖。 冰天雪地,漫天厮杀。 绝处逢生时的相互依恋,相依为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思念,生和死,爱与欲,相声相随,却又被理智压在深渊,动弹不得。 只有这样的夜,这样的风雪,这样毫无意识的瞬间。 理智寸寸崩塌,爱欲得以放纵。 昏迷中的方楚宁,似是有自己的意识,又仿佛是习惯,两人从尾指勾连,渐渐的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变成了十指相交。 这世上最无奈的事,就是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向深渊沉沦。 第四百三十六章 规矩 谢珏一夜无眠,相贴的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却没挣开方楚宁的手,他睁眼到天亮,人非常的疲倦,被药香熏得有些难受。谢珏看着时辰起来,挣脱方楚宁时,他极是不愿,握得很紧,谢珏强硬地挣脱,方楚宁才放开了他。 谢珏把煎好的药倒出来,回到床边时,方楚宁已睁开眼,灼灼有神地看着他,谢珏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坐在床沿。方楚宁的掌心似还带着湿润的汗,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一旁,似还能感受到谢珏的体温。 “喝药了!”谢珏淡淡说,他放下药后想去扶他,方楚宁沉默地蹙眉,疼得根本起不来,谢珏不忍,“躺着。” 方楚宁也没挣扎着起来,沉默地看着他,谢珏把药吹凉,一语不发地喂给他,谢珏在他眼底看到委屈。 “疼了?” 方楚宁摇头,一碗药渐渐见底,方楚宁想起西州时,谢珏也曾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 谢珏说,“心里憋着气,别找知许打架。” “他来挑衅我。” “是吗?” 方楚宁委屈说,“好疼啊,听风。” “那就少说话。” 谢珏把碗收到一旁,方楚宁喝过药后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很快就消散,他看到支开的窗户外飘雪如絮,隐约闻到梅花香,谢珏的院子离开梅花园很近。 “谢珣伤得怎么样?” “你下的手,问我做什么?” 方楚宁乐不可支,笑着笑着牵动伤口,乐极生悲,疼得闷哼,谢珏慌忙过来查看,方楚宁是内伤,谢珏也只能看着,越看越恼火,若他和谢珣能收着点,何至于此。两人都不要命地往对方身上招呼,一个比一个没分寸。 “听风,你是不是一夜没睡?”方楚宁问。 “嗯。” “上来陪我睡一会。” 谢珏坐在床沿,沉默是金,方楚宁也不催促,谢珏抵不过他那双过分专注的眼神,放弃了抵抗,他的确是一夜没睡,有些疲倦。 可躺下来,也睡不着,他心里压着事不吐不快,“你要在西州留多久?” “我伤成这样,你要赶我走?” 谢珏犹豫片刻,侧过身去看着他,“阿宁,你受伤,是故意为之吗?” “不是!” “好!” 别的事,他就不问。 方楚宁苦笑说,“从小到大,我不愿说的事,我只会沉默,不会骗你。” “我知道。”谢珏没好气地说,“你究竟想打谢珣多久了?” “我真的挺冤枉,他一直在挑衅,我也好奇,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他这么痛恨,不如你来解惑。”方楚宁好整以暇地问,语气还有些愉快。 谢珏说,“不知道。” “不可能,他在你面前没有秘密。” “那你说错了,他还真藏了秘密。”谢珏忍不住和他闲谈起来,“藏着掖着,还要费心编故事来骗我。” “真的假的。”方楚宁怎么觉得有点不太相信,他笑了笑,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韩子期这笔生意,非做不可?” “为了这事?”谢珏失笑,“大帅不了解我和谢珣,你应该清楚,这生意不可能做得成,养好伤就回中州,你在这里久留也不合适。” “……行!” 两人规规矩矩地躺着,手却不再牵在一起! 第四百三十七章 温柔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四百三十八章 狐狸精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四百三十九章 争锋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四百四十章 美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第四百四十一章 知心大哥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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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 “我没想象过你当爹是什么样子。”方楚宁支着下巴,手指在棋桌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说,“如今想……应该是我父帅那样子,对儿子非常严苛,没想到会是这样温柔的爹。” “你对爷爷还有印象吗?” 方楚宁摇头,不明白谢珏为何提起他爷爷,“他过世得很早,父帅十三岁时,我爷爷就战死了,我们家因此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珏把脏的毛巾丢到盆里,喂着如意喝水,仿佛闲聊般说,“我父亲只亲自教养过大哥,耐心,温柔。我和知许虽不曾被他带在身边教养,也曾听旁人说起过父亲和大哥的故事。所以我和知许应该都会是温柔又耐心的父亲,大帅对你严苛,或许是你爷爷对他也很严苛,把他教养成才,所以他对你也很严苛。” “我父帅,很少提起爷爷,他好像一点都不喜欢爷爷。宗族里的叔伯们和兄弟们关系也很紧张。”方楚宁淡淡说,“就像我和他,我们方家就凑不出一对正常的父子。” 谢珏是亲眼看着方楚宁是怎么长大的,所以说起父子关系时,也很心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方楚宁。 这是方楚宁半生的心结。 这话题,无疾而终,谢珏也察觉到他的情绪,也敏感地不再谈,只是给他倒了一杯茶,放了两块糖。 如意吃饱喝足,躺在一旁很快就睡着了。 “吃饱就睡,当孩子真好。”方楚宁羡慕极了,有人遮风挡雨,有人温柔呵护,只要乖巧听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平安长大就好。 “如意和你很像。” “我的儿子,自然像我。” “……也是。”方楚宁目光微垂,话题突然变得尖锐,“你何时成婚的?是中州消息过于闭塞,还是你金屋藏娇,我怎么没见到你夫人,这屋里也没有女子的用品。你的夫人是在胶州,没随你一起来西州过年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 哥哥 谢珏沉默是金,方楚宁也静静地看着他,耐心极好,谢珏把棋盘收拾好,问,“还下吗?” “累了,要睡。” “行!” “你还没回答我,何时有的如意?你的夫人?”方楚宁掐着算着日子,“我左思右想,这是你在和谈期间就有的孩子,我着实好奇,不如你给我解惑。” “没什么可说。” “那我可真伤心了。” 谢珏失笑,看了一眼如意,问方楚宁,“我有儿子,是好事,这话不是你说的?” 方楚宁被一记回旋镖打中,缄默不言,举手投降。 侍从在门外说,“二公子,三姑娘在西风客栈出事了。” “什么!”谢珏蹙眉,看向方楚宁,“帮我看一下如意。” “好!” 谢珏出门后,方楚宁抱着如意到床上去睡觉,屋外冰天雪地,狂风呼啸,室内却是一片暖活,他戳了戳如意胖嘟嘟的脸蛋。 “小家伙,我可真羡慕你。” 凤妤和韩子期五日前约定过就铁矿买卖一事要有答复,在谢珏收到江南的消息后,他们也有了对策,韩子期在西风客栈等了十几日。凤妤也不会让他空手而归,可以卖给桑南一万的铠甲和兵器。韩子期一听就急了,桑南所求二十万,凤妤只给一万,数目所差甚远,韩子期觉得自己被耍了,凤妤故意把他拖在西州,根本不是诚信做生意,一万的军需铠甲都比不上半年的损耗。 凤妤从未答应过他一定会做这笔生意,严冬矿山停工,他们的军需优先供给宁州铁骑,没有多余的装备卖给桑南。一开始就同韩子期谈过,韩子期也没有给定金,这不算是出尔反尔,生意没有签合同前,变数极多,就算签了合同也有变数,韩子期却恼羞成怒和凤妤动起手来。 他急切地想要得到铠甲装备,所以恶从心起,要挟凤妤,借此索要军需,凤妤带了张大和暖阳过来,一直都在身边,韩子期的人近不了凤妤,却在客栈里打起来,秋香派人回府通知谢珣和谢珏,顺便派兵过来。 凤妤一袭红裘站在雪中,神色淡然,韩子期也知道凤妤人多势众,却咽不下这口气,打伤几名城主府的府兵,他的人也挂了彩。 “世子爷,生意谈不成,交情也在,你这么打起来,我们这薄弱的交情也就打没了。”凤妤淡淡说,“何必呢?” “三姑娘,你故意耍我?还怪我动粗?” “我也没说一定要做这笔生意啊。”凤妤耍无赖,咬死不承认自己误导过韩子期,故意拖着他回桑南的时间。 “三姑娘这敢做不敢当啊。” 凤妤暗忖,这是二哥吩咐的,她就是听命办事罢了。 “世子,让他们停手,事情闹大了也不好看,你若伤了我,你也出不了西州城,王爷也快来了,他脾气不好,别伤了彼此的脸面。”凤妤好言好语地劝,希望在谢珣来前平息韩子期的怒火。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马蹄震动的声音,谢珣来了。 韩子期抬手,“住手!” 城主府里,小七院内。 小七染了风寒,近日都在自己院内,没有随意走动,可他本是活泼的性子,终日闷在屋内觉得无聊,知道凤妤等人出府后,他一个人在梅园转了转。 如意在梅园里玩雪,小七诧异,谢珏和谢珣不是出去了吗?如意怎么还在梅园里,他正郁闷呢,就听到咳嗽声。 一阵狂风吹过,雪花飘飞,落英缤纷,卷起一条粉白的绸缎花雨,遮掩了视线。小七抬头看去,就看到方楚宁裹着一身月白大氅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含笑看着他,小七头皮发麻。 方楚宁含笑问,“哑巴了?” 小七又惊又惧,只觉得风雪裹满全身,“哥哥……”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打断你的腿,再拖你过来!”方楚宁敛了笑,明明还伤着,却有说一不二的威压。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冷漠 小七步伐沉重地挪过来,方楚宁沉着脸,冷笑地看着他,“知道我来了,藏了这么多天,躲得挺严实的啊,怕什么?” “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小七有点不高兴,抿着唇瓣,害怕方楚宁,又有点撒娇地说,“我不知道哥哥在这里,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去见哥哥。” “满嘴谎言。”方楚宁笑着说,“眠眠,怕什么,哥哥又不会吃了你。” 小七笑吟吟地靠近方楚宁坐下来,好奇地问,“你这么多年过去,哥哥怎么还能认出我来?” 方楚宁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答反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不好!”小七扁扁嘴,有点委屈,“我过得比乞丐还惨,哥哥还这么凶,一点都不怜惜我。” “恶人先告状。”方楚宁轻声问,“你留在城主府做什么?” “不做什么!” “说实话。” “这是实话,我和凤妤有过一段姐弟情谊,只想留在她身边。” “撒谎!”方楚宁戳破他的谎言,素来含笑的狐狸眼像是藏了一把尖锐的刀,“既是把她当姐姐,你敢告诉她,你是谁,身上带着什么?野心勃勃都藏不住,装什么小白兔,眠眠,父帅已知道你在哪儿,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等父帅派人来抓你?” “他……他怎么知道?” “我们一直在找你。”方楚宁重伤未愈,有些冷,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小七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裹着他,站起来挡在风口处,遮去风雪,方楚宁抬眸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小七有点别扭,“天气冷,你还伤着,要不回去歇着?” “然后你想跑?”方楚宁冷声问。 小七被戳破了心事,不敢反驳,原本知道方楚宁要来,他就想跑了,可他还带了方玲君一起来,小七就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方楚宁是因方玲君来找凤妤,又或者是为了韩子期和凤妤的铁矿交易来的,总归不是为了他。 方楚宁来了西州后,不曾找寻过他,又找韩子期,又和谢珣打架重伤,小七就安安静静地在院内装病,想等方楚宁离开。 没想到这点侥幸也破灭了! “父帅当年就找到你,想带你回家,也怜惜你在外吃了这么多苦,你倒好,前一日和父帅亲亲热热用膳,和他赌誓不想流浪,希望跟他回家过安稳的日子,再也不想过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时你还小,父帅也没想过你会这么狠,夜里就把所有人全部药倒逃跑。你这是想故技重施一遍,把我药倒了再逃?”方楚宁语气平淡,却又尖锐,“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错?” 小七红着眼,低头不敢看他。 方楚宁厉声说,“你把江南主帅药倒在驿站里,那是桑南,父帅为了寻回你,冒死去桑南,你把他药倒在驿站里。若不是他身强体壮,扛过药效,提前醒来,父帅和一队亲兵就死在桑南,他走后不到两炷香就有桑南的飞鹰队来驿站找到,是六名亲兵拼死护着他离开桑南,你不想跟他走,你有无数种办法逃跑,为什么偏偏要选最残忍的一种?你不顾他的性命,也不想他若死了,江南怎么办?” 小七的眼泪滴落在雪中,方楚宁无动于衷,眉目更是严厉。 “眠眠,父帅相信你,只是一心逃离,所以迫不得已药倒他,可哥哥想问你,当年桑南的飞鹰队为什么这么快就到驿站,是不是你通风报信,你就是想把父帅杀死在桑南,江南主帅死在江南,南边必有战事,北蛮又虎视眈眈,镇北侯南北难以兼顾,燕阳四分五裂,是吗?” 小七跪在雪中,抬头时泪流满面,“我是无心的,哥哥信我吗?” “我能信你吗?”方楚宁眉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人心异变,你还是眠眠吗?” “对不起!” 方楚宁蹙眉,“我来一趟西州,不是听你说对不起,东西给我,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拦着你。” 第四百四十五章 合谋 韩子期和凤妤的冲突没闹出什么流血事件,也如愿见到一直在府中不曾出门的谢珏,韩子期不曾和他打过招呼。然而,作为桑南王世子,他知道谢珏是谁,这事在桑南皇室也就桑南王和韩子期知道,若是有机会,桑南王和韩子期定会杀了谢珏,以绝后患。 然而,杀谢珏没那么容易。 韩子期派人刺杀过谢珏,他知道谢珏身份时就派了探子要杀他,当年和谢珣结仇就是因为刺杀暴露,杀手和探子被谢珣一路追踪到柳州。刺杀谢珏这事太过于冒险,且复杂,镇北侯也没有兴趣让谢珏回桑南,所以派人和桑南王谈过一次,这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侯府覆灭时,桑南王和韩子期都感觉到威胁,怕谢珏兄弟被朝廷围剿,谢珏表明身份继承桑南。 桑南和燕阳不一样! 桑南皇室有非常强大的宗族和祭祀控制,并不是皇室专权,宗族认血脉,祭祀也认血统,只有直系血脉丧尽,才会从宗族挑选继承人。如今的桑南王一脉总觉得自己地位不稳固,怕被宗族知道谢珏的身世。 “本王一时气恼和三姑娘有点冲突,没想到连你们二位也惊动了,本王在这里给三姑娘赔不是。”韩子期能屈能伸,虽向凤妤行礼,目光却看到谢珏,也不会过于放肆,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谢珏纵马上前。 风雪越发猛烈,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韩子期不得不仰头看着谢珏。 谢珣飞身落马,紧张地抓着凤妤的胳膊护在身边,“可有伤着?” 凤妤摇头,不想惹事,“我们有点口角,不碍事。” “韩子期,做生意就做生意,谈不成就动手,你是土匪强盗?谁和你说一定要卖给你,强盗才会强买强卖。” 韩子期轻笑,“王爷,你们故意拖着我在西州,透出能谈的意思,如今又反悔,这还有理了?”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我们有货,你没有。”谢珣摊手,“你不就是要忍着吗?当年扬州疫病,你去京中谈互市,不也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吗?” 韩子期,“……” 谢珏不想听他们废话,下马来,走到韩子期面前,“桑南和江南要打,宁州铁骑不会助你,回去告诉桑南王,我对桑南这种弹丸之地不感兴趣,与你们合作也不感兴趣。” 韩子期气结,目瞪口呆,备受羞辱,“弹丸之地,你……” 谢珣也爽了,二哥只要不怼他时,他都很爽,“桑南有十二州大吗?这不是弹丸之地是什么,二十万军需,你们凑得齐二十万军队吗?” 韩子期被气得火冒三丈,却压着脾气,“你对桑南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谢珏淡漠地说,“你们桑南的事,与我无关,说得够明白了吗?” 他们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弟,却是见面不相识,天然的敌对关系,桑南王对谢珏的身世多年来守口如瓶,是因镇北侯。谢珏是镇北侯府的儿子,在燕阳位高权重,的确没必要来桑南,且曝光身份对彼此都没好处。 如今镇北侯府没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桑南王派韩子期来西州,表面上是谈铁矿,实际上是想要和谢珏谈合作,谁知谢珏知道他在城内,却不曾见过他,逼得他兵走险招。 “二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否?” “我二哥与你没什么可说的!”谢珣断然否决。 “好!” 谢珏和谢珣几乎是同时出声,谢珣一怔,在韩子期得意笑时,谢珏说,“知许一起来,阿妤,你带人去一旁歇着。” “好的,二哥。” 西风客栈内,韩子期警惕地看着对面的谢家兄弟,不明白谢珏为什么要喊上谢珣,这本该是他们桑南内部谈的事。因谢珣在场,韩子期有些犹豫怎么开口。 谢珣喝着茶,气定神闲,“我二哥已在这里,有什么话尽管说,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韩子期倒了茶,端起来,朝谢珏说,“说起来,我应该喊你一声表兄。” “谈生意就谈生意,不要攀亲戚,二哥没那么多表弟。”谢珣把茶杯狠狠地砸在桌上,警告韩子期,“什么茶啊,也配端给我哥。” 谢珏沉默,并未反驳,韩子期倒也无所谓,喝了茶,放下茶杯,“父王派我来西州,一是谈战备,二是找二公子谈一谈合作的各项事宜。” “说!”谢珏言简意赅,他生性不爱多言,这几年被逼着应酬,处理庶务,不像当年难般寡言,可对着陌生人,仍是不想多费唇舌。 韩子期说,“桑南偏居一隅几十年,还算安居乐业。江南重商和农桑,粮食富足。可桑南毕竟是当年燕阳内乱时被划出去的领土,年年向燕阳朝贡。几十年了,燕阳还当桑南是他的附属国,是他的领土。当年镇北侯打赢北蛮时,大帅在江南练兵,已有要向江南进军之事。我们桑南头顶一直悬着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我们已自治几十年,不想再向燕阳朝贡,桑南也不是燕阳的附属国,我们有自己的领土,自己的君主,也有自己的百姓。所以,桑南想向燕阳用兵,当年宁州铁骑判出京都时,我们就该进攻江南,遗憾的是三姑娘突然断了铁矿战备,江南和十二州商贸中断,事出突然,我们没有十足的准备。扬州疫情前一个月,我们也准备好进军,谁知道又碰上瘟疫横行,这时候进军江南,唯恐瘟疫在军队传开,所以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等待,如今羽翼已丰。父王派我来西州,就是想和宁州铁骑一起合作。” 谢珣神色凝重,一股火气在血液中横冲直撞,却被他极力压下来,谢珏听明白了,“你希望宁州铁骑配合桑南出兵,一南一北围困朝廷,我打中州,你打江南,吞并燕阳?” “正是!”韩子期说,“宁州铁骑要进军中州,江南驻军定会赶赴中州战场,中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宁州铁骑和北蛮打了几十年,擅长打阻击战,宁州战场一马平川,铁骑根据北蛮的冲锋,特点打了几十年的阻击战。极少打阵地战,江南驻军和中州恰好相反,你们打中州和江南胜算有多大,你们也该清楚。可若江南驻军被桑南拖死在江南,你们打中州胜算大大提高。你们缺粮,我们正好有,我们缺军需,你们也有,相互补给,一年之内就能拿下燕阳所有的土地。” “然后呢?”谢珏问,“吞并燕阳后,土地如何分配?谁来入主京都?” “我们桑南是出兵帮你们复仇,夺得天下,表哥也说了,桑南是弹丸之地,我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要你们复仇登基后,把江南十三城划给他们就行,两国和平共处,一起对抗北蛮。” 四百四十六章 皇位 桑南所图,皆在谢珏意料之中。 谢珣怒极反笑,“江南十三城,从北河东南的醴陵,到扬州,兰州,全归属你们。弹丸之地,野心不小,把我们燕阳最富庶的十三城都拿走了,你怎么不做梦呢?做梦更快一点。” 韩子期知道谢珣会生气,轻笑说,“我们桑南出兵,出钱,出粮,总不能帮你们打天下,自然也要有好处。这十三城归了我们,每年所得一半赋税都交给你们,算是十三城共治,这也算是两国缓冲地,两全其美的事,你们报仇了,我们得到土地。若是仅凭宁州铁骑,想要打赢中州和江南,没那么容易。” “况且……”韩子期拖长了声音,“表哥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当年北蛮和谈,北蛮留在燕阳境内的探子的确和桑南传递消息,在北蛮和谈时,桑南故意频繁往边境增兵,给燕阳施压,父王知道,若是北蛮彻底臣服于燕阳,接下来灭国的就是桑南,我们也是为了自保。桑南和北蛮一直都有自己的联系方式。独孤靖与燕阳签了和平协议,没有和宁州铁骑签和平协议,若是他知道宁州铁骑叛出燕阳,他兴兵打宁州,你们也是应接不暇,不如与我合作,你是我表哥,我们桑南自然是愿意倾尽全力帮你。” 谢珣和谢珏脸色微沉,如他们所料,当年北蛮和谈时,的确和桑南勾结,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也不知道他们相互通信。 若不是桑南和北蛮勾结,独孤靖当年和谈时就不会那么嚣张。 从他和谈就打定主意要侯府所有人的命。 “你知道我是什么想的?”谢珏冷漠地看着他,“我回到桑南,表明身份,坐上皇位,再与知许联手。宁州铁骑打赢后,我把桑南奉上,两国一统,如何?” 韩子期脸色微变,心口狂跳,转而大笑说,“你不是对弹丸之地不感兴趣吗?” “本来不感兴趣,突然又感兴趣了。” 韩子期,“……” 韩子期笑意敛去,他和谢珏合谋所有的基础是谢珏隐瞒身份,不要涉足桑南,“二公子,就算你表明身份,姑姑已死,谁能证明你的身份?没错,我和父王是知道,可我们绝不会透露半句,你也找不到任何人来证明你的身份。桑南你是回不去,如今我们好心,给你助力,帮你报仇,并无半点加害你之意。若你不想和我们合作,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若我们不和你们联手,你们仍要向江南出兵?” “是!”韩子期语气坚定,“这几十年来,我们枕戈待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受燕阳所迫。” 谢珣并不了解桑南军的实力,可他相信大帅的能力。 “宁州铁骑既是不愿助我,那就隔岸观火,当一个旁观者。”韩子期知道谈不拢,退而求其次。 谢珣给他倒了杯茶,“我和二哥虽叛出燕阳,宁州和朝廷划江而治,可若江南有战乱,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燕阳的土地,绝不允许外人染指,你们休想踏上燕阳一步!” “若你们出兵相助江南,独孤靖来袭,又该如何?” 谢珏目光一沉。 谢珣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桌子差点被他拍碎了,“韩子期,你在威胁我?” 北蛮铁骑,镇北侯府毕生之敌! 桑南的威胁和北蛮比起来,不值一提,这几年北蛮皇庭气候好转,又安居乐业,独孤靖白日知道宁州铁骑叛出燕阳。夜里就能带北蛮骑兵偷袭宁州。 “这是实话。”韩子期含笑说,“两权相害取其轻啊,王爷。” 谢珣盛怒,被谢珏拦住了,“行,这事我考虑一下。” “二哥!” 韩子期自信笃定,“表哥,若是宁州铁骑答应合作,这盔甲兵器,是不是也能如数奉上。” 谢珏沉默,不做应答,起身就走,谢珣愤然起身,冷声说,“你做梦!” 韩子期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家兄弟背影。 强敌环伺,要么联手,要么被吞并,表哥,你就算聪明绝顶,又有什么办法呢?聪明救不了你的燕阳,也救不了燕阳的子民。 凤妤见他们兄弟出客栈,也跟着一起出来,二哥喜怒不形于色,谢珣一看就知道要忍着火,他内伤还未痊愈,凤妤怕气出好歹来,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手心,谢珣像是一头暴躁的雄狮,在温柔的安抚下渐渐收敛了他的怒火。 “韩子期,痴心妄想!”谢珣气归气,却又焦虑起来,他要早日启程回宁州,迟则生变,若桑南给北蛮传信,独孤靖真的袭击宁州怎么办? “二哥,怎么办?” “先回府。” 凤妤很快也知道韩子期所图甚大,也知道谢珣如今陷在两难境地里,要么眼睁睁地看着江南兵乱,要么回宁州抵抗北蛮。 这并不是一个选择人,连她都知道,宁州不能起战事,只能看着桑南进军江南,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凤妤只是安抚着谢珣。 这事只能听谢珏的。 难怪韩子期自信笃定,也愿意在西州等到年后,人家有一张谢家兄弟拒绝不了的底牌,休养生息才两年,此事要打仗,虽不像两年前那么捉襟见肘,却也不是那么富余。 凤妤不想打仗,可天下形势不会如她所愿,改朝换代都是鲜血和白骨铺成的帝王路,谢珏和谢珣都想兵不见血地拿下燕阳,心愿怕是要落空。 事有轻重缓急,这事也不是一时能做决定的。 几人回到府中,侍女奉上热茶。 正厅内,气氛沉冷,谢珏手指抚着茶杯,冻得通红的指尖渐渐回暖,宁州,江南……中州。三地若是同时战乱,燕阳又要被拖进几十年的战乱里,很难平息。 北蛮和宁州的仗,非打不可! 桑南和江南……并不是! 如果修书给表兄,让他和桑南谈,不知是否能拖延时日。韩子期把底牌都掀了吗?还是藏着后招? “二哥,再过几日,等我伤好得差不多,我就回宁州。” “不急。”谢珏看着窗外的风雪,“容我想一想。” 谢珏也没喝茶,起身回院,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寒冷的天气中,渐渐冷却。谢珣看着谢珏的背影渐行渐远,眼角倏然一红。 “知许……”凤妤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他拥在怀里,“别怕,二哥不会离开你的。” 凤妤都知道这事有一个最佳方案。 谢珏表明身份与桑南王争皇位,这事就迎刃而解,桑南皇室动乱,也就无暇出兵,当年林和礼曾威胁过谢珣要暴露谢珏的身世。 这事不了了之。 可若是谢珏自己暴露身世呢? 暴露身世后,宁州铁骑是否还能接受桑南皇子当他们的主子?军心是否会动乱,这都是谢珣要面对的问题。 凤妤都知道的事,谢珣又何尝不明白。 “没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