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箭仙》 第一章 脚滑了(新书求收藏!感谢大家支持!) 大晋。 蜀郡西沿,群山连绵。 三丈见方的小山洞内,烛灯昏黄,一老道坐在里间,偶有丝丝凉风灌入,烛光摇曳,把他映在洞壁上的身影吹得歪斜扭曲。 “你这孩子……世间一草一木,皆有其用,何况人乎?人生在世,岂能觉得自己无用就去轻生?莫不作贱了老天泽被?况且,你才多大?” 老道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盘坐在一块蒲团上,左手搁在膝头,右手拇指与食指捻着自己的三缕长髯。 对面是个衣衫褴褛,满身污泥水渍的少年,露在外头的皮肤还有不少擦伤结成的疤痂,挠着头道:“十二多些了。” “贫道说的是也不是?十二,你的路还长着呢!”老道语重心长教诲,“等你……” 少年沉默着听了一会儿,打断了他,“但我不是说‘小子无用’,而是回答您我叫什么呀,‘小子吴用’是我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用!” 老道捏着胡须的手一顿,同样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为何自寻短见?” 吴用咬牙切齿道:“我怎可能寻短见……不知道是谁在好好的山道上撒了一地的碎石与泥水,我一个不小心,从山上滑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他到这个世界才一年没有,何谈轻生? 也就是没事可做,听说这蜀郡西沿奇山峻岭无数,其中有一宗峨眉派,里面都是剑仙高人,个个能断江覆海,这才想来撞撞缘运,至不济开开眼界。 本就是一时兴起之举,瞧不到热闹走了就是,下山寻个地方,做个行当,娶个美娇娘,生他个十七、八个大胖小子小棉袄,哪里不好?求死做什么? 吃了闭门羹也就算了,没想到原路下山时候不知哪个缺德的坏了道路。 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径自落往悬崖边,什么都抓不住,好几个指甲盖都被掀翻,十指连心,痛晕过去,再之后……就失去知觉了。 等睁开眼睛,就是眼前这个老道笑眯眯说是他救了自己,问自己姓甚名谁。 于是回答:“小子吴用。” 老道蹙眉,深吸一口气,昂起头一脸疑惑看向他,问道:“你走山道?稍待,你不是我峨眉弟子?” “我求道来的。”吴用摇头。 等等……他说我峨眉? 吴用脑袋微微后仰,也把眼仔细看向眼前的老道。 烛火很是昏黄,之前,他看得不甚清楚,从石壁上扭曲的光影看,总觉着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要非是自己的确被救,指甲盖与身上擦伤神奇般的恢复,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哪里来的妖祟。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他是大眼。 嗯,这下看得很清楚,是个宽额圆脸,颇有仙风道骨的精神老头儿,就是很小个,孩童也似,最多三尺长短,一身白的大袖宽袍。 “您也是峨眉的道长?不是什么妖人邪祟?”这一年的功夫里,吴用可没少听说过妖魔食人心,啖人血的事情,光凭外表那都什么也证算不得。 “妖人邪祟?”老道嗤笑了一声,“哪个不开眼的妖人邪祟敢待在峨眉山下?活腻歪了不成?” 吴用看了眼只有几盏灯烛就空无余物的简陋山洞,又看向老道。 意思不言而喻。 老道左手一拍膝头,气笑了。 “人小鬼大!贫道峨眉玄虚子,因故在此清修,难道能骗你不成?贫道要若是妖人,想害你,还和你说这些多话,帮你治伤,难道有趣?我且问你,你既不是我峨眉弟子,怎么来的这里?” 吴用低头看了眼双手上新嫩的指甲与粉色的软肉,再还有浑身擦伤后的痂疤,一想,也是。 不过……什么怎么来的这里? 他面露迷茫之色,道:“他们说峨眉山上有剑仙啊,我来是想撞个运道,要能求仙问道,如何不好?” 玄虚子瞪眼道:“贫道是问你怎么上山来的。” 吴用不懂他意思,张大了双眼,拍着双腿道:“爬上来的。” 玄虚子一口气噎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峨眉是出世门派,不通凡俗,以本山为中心,周圆千里都有灵雾隔绝,凡人进不得来,绕两圈就自己出去了,你怎么能走到这里……” 话音戛然而止,玄虚子忽然开始上下重新打量吴用。 吴用被他看得后背有些发毛,讪笑道:“道长怎么了?” 玄虚子眯着眼睛,毫无征兆问道:“你走到的山顶?敲门了?有人出来见你么?” “敲了,没见着人,打发我回去了。”说起这个吴用就很不是滋味。 他好辛苦上山,见到了一座比世俗常见建筑都要大上倍许的金顶宫观,咚咚敲门敲了半天,学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样子喊了句自己是来求道的,不达目的绝不会走。 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门边,想着自己到这里不容易,就是下山还要喘口气,休息会儿应该,哪知等了半天,又饿又困,便靠着门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有个女子声音在梦里响起,说他既然是来求道的,却连跪叩也没做一次,心不诚,意不实,无缘,吃口喝口,养足了气力,赶紧回去罢! 他刹那惊醒,猛地发现天光当头,已是第二日,门槛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只粗面馒头和一碗清水。 “弗莱迪!?” 吴用脑袋里第一时间蹦出这个名字,旋即对真有法术的存在惊异了一瞬。 但又马上就想到,自己前世是个孤儿,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又没有父母,还是孤儿,除了老天爷,谁值当自己去跪? 一气之下,虽然看着三个馒头喉咙里跟开了口水井也似,涎液疯狂分泌,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扭头,气鼓鼓下了山,路上找了根树枝剥了皮,咬着甘苦的汁液对付肚里饥饿下山。 然后……脚下多少发虚,落得坠崖地步。 玄虚子冷笑道:“都是借口罢了,你这都能走到山上,就说明与我峨眉有缘,他们不收你谅必另有隐情,不过你小子的倔脾气倒是对我的性情。” 他颇为赞赏地看着吴用,忽然眼珠子一转,站起身,浮空而起,施施然在洞内兜转了一圈。问道:“吴用,你既来求道,拜在贫道座下如何?” “不妨告诉你,你敲门不成,他们说是你不跪不叩,实际都是托辞,明摆着不想收你入门,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由,但贫道敢!你可愿意?” 吴用眼睛都看直了,蹦起身叫道:“你老真是峨眉高人!?” 玄虚子一抖袍袖,昂首道:“敢情你之前不信?这如何有假,贫道正是本门白眉祖师座下关门弟子,如今峨眉班辈第八!” …… 第二章 便宜师父 玄虚子从腰间摘下来一块玉佩,抛给了吴用,道:“拿好,再去敲门,就说贫道业已收你为徒,谅必能进观内。” 吴用一把接住,入手是温润与沁凉两种截然不同的舒适感觉来回转换,瞧看两眼,瞪大眼珠子道:“你老已收我为徒?” “怎么,不愿?那就把玉佩还给贫道。”玄虚子故作平淡,右手食指一招,玉佩便兀自飞起朝他飘去。 “等等!”吴用耸肩拱背,用出吃奶的气力一脚跳起,伸手将其攥住。 然而,小小玉佩却仿佛被固定在了空中,他一把抓住,整个人顿时就挂在了半空,掉不下来。 “这……” 吴用心骇之余,指甲盖的嫩肉吃痛,下意识松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翻身滚了一圈,手倒撑着地面,惊疑不定地看着玄虚子。 这下他再没有怀疑眼前的老道有真本事了。 玉佩轻飘飘落到跟前。 吴用将其重新握在手里,好奇道:“小子这就是你老徒弟了?不用行拜师礼?” 玄虚子撇嘴道:“遮莫你愿意跪拜?那我倒是受得起,来。” 他落到蒲团上,大咧咧坐好。 吴用摸摸鼻头。 玄虚子没好气道:“既知自己不愿,多嘴问个什么?” 吴用紧忙扯开话题,问道:“那小子要怎么上去?这里已是崖底了。” 玄虚子这时候正色道:“你答应了贫道,贫道自然能送你上去,不愿跪拜叩首贫道能理解,贫道年轻时候与你也是差不多脾气,但须得从你口中听到愿意拜贫道为师这一句话!” 吴用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问道:“小子再多问一个问题。” 生怕眼前这高人着恼,他紧接着问道:“峨眉别人不愿收下小子,怎么你老就愿意呢?” “你能独身穿过灵雾,攀过重峦,走到金顶观,要不怎么说与我峨眉有缘?”玄虚子冷笑道:“我倒想问问他们几个为什么都不愿收你为徒。” 吴用很想问这个“有缘”究竟是怎么个说法,但一想自己只是在茶馆听人说蜀西最高那座山上有宗峨眉派,便鬼使神差来了,连个具体位置也没有真就找到了这里。 好像……真的挺有说法的。 玄虚子似乎能看透他所想,不耐烦道:“具体贫道亦不知情,贫道不善卦算,不要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也似,愿与不愿给个准信,不然贫道这就送你回去!” 吴用心道:“我到这个世界没有跟脚,读书读不成,说要经商赚钱也没个正经思路,其实前路未卜。这老道是个有真本事的,又似真个峨眉道长,拜在他门下学道有什么不好?” 念及此处,他一咬牙,斩钉截铁道:“小子吴用愿拜道长为师!” 说时,躬身拱手,行了一个见师礼。 “好,好,好!”玄虚子连道三声好,抚须笑道:“乖徒儿,为师先送你上得金顶,你且先入门,领了需用,安顿下来,再休息一晚,明日再来找为师与你传法。” 待他说罢,吴用顿觉自己被一股柔和的温煦光芒所笼罩,人已飞出了山洞,耳边传来声音:“为师清修的山洞是在西北面千仞壁下,外头尽是绝壁风,削肉刮骨,你上下不得。” “明日来此,把这枚玉佩捏在手心,拍掌三下,为师自会来接你。” 吴用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站在了峨眉的金顶宫观大门外,扭头观看,只见星月皎洁,银河在天。 “竟然已是第二日夜里?” 回想自己心血来潮至此,如梦似幻,竟在这座山上匆匆过了两日,一时唏嘘。 而此时送走吴用,玄虚子取出来了一卷道册,随手翻了几页后,满脸兴奋的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贫道也有收徒的一天!这我可没有逼迫他,纯纯是他自愿!” “我看看,这本道册有许多地方需要稍作改动,”玄虚子边说边翻,伸手“唰”一声先撕去了封面。 …… 吴用走到门前,咚咚敲响。 “小子吴用,复又来了,今已拜在玄虚子道长门下,这是他的随身信物,请哪位师兄师姐开门放我进去!” 吴用提着系挂玉佩的麻绳,高举着晃了两晃。 这次反应很快,大门吱嘎一声打开,走出来了一个背剑的年轻道人。 他一身穿青,发髻高高,鬓角挂着两道如剑也似的长发,面如冠玉,浓眉大眼,甚为精神,至多二十五、六的模样。 道人低头看了眼吴用,皱起眉头,等看清楚他手上举着的玉佩,大惊失色,叫道:“真是小师叔的随身玉佩!” 他说完,便一脸神色古怪地看着吴用,欲言又止。 吴用心中登时大定,轻咳了一声,装作老成的模样,拱手道:“小子吴用,见过……” 道人见他说不下去,故意等耐了一阵,至气氛略有些尴尬,这才忍住心中好笑,拱手回礼道:“小道求以柳,你既是小师叔的弟子,唤我一声师兄便好。” 《三天铺开职场路》第一章——懂也要装作不懂,吴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忙不迭小鸡啄米也似点头,道:“见过求师兄。” 不过也正因此,他没有瞧见求以柳的古怪神情。 “师弟随我进来。”求以柳将他引进观内,穿过两道窝风桥,途径一口三丈多高的香炉,径直走向一座殿宇内。 吴用这时已然看呆,驻足在原地。 金顶宫观内两边奇花异草四时竞开,灵禽异兽在其中来往穿梭,尤以十几头灵鹤最为纯洁优雅,在墙壁与金顶上高昂着头,翘着一条腿,展开翅膀,随时像要飞走也似。 尽管是在夜里,依旧看得清楚窝风桥下的溪流里白、橙、金、黑各色锦鲤散发着荧光,徘徊游动,荡起波波水晕涟漪,霎是宁静。 他上下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等奇景。 “吴师弟?”求以柳含笑。 “哦!来了。”被一声唤醒,吴用小跑两步跟上。 等进了观内,他第一眼就瞧见正中供奉着三具栩栩如生的仙神塑像,两边另还有若干,整座殿宇巍峨高阔,甚为威严。 正自观看,殿后忽然走出来了一名女子。 她穿着杏黄色长裙,柳黛眉,琼星目,延颈秀项白腻如瓷,与丹唇皓齿交映,连脚步声也没有,来到了跟前。 “这小子……求师兄你为何放了他进来?” 女子满脸讶然,看着吴用。 “弗……弗莱迪!?”吴用听见这个声音一愣,脱口而出。 …… 第三章 学剑去咯! “符什么?”女子秀眉微蹙。 吴用连连摆手,心意一转,随口就道:“我的家乡方言,意在夸赞仙子漂亮又柔美,最是待人心善,是谓‘弗莱迪’。” “这是哪家方言。”到底只是个少年,女子瞪他一眼。 求以柳在一旁笑道:“吴师弟,这位可不是什么仙子,乃是你三师伯座下覃箐覃师姐。师妹,吴用业已被小师叔收为弟子,是持了信物来的,正正经经我峨眉弟子。” 吴用忙唤了一声“覃师姐”,乖乖见礼。 “小师叔!”覃箐想到了一些有关于小师叔在门内的传闻,不由得一惊。 她一边回礼,心下不解道:“此前门内的师叔师伯们已经说了不收这小子为弟子,怎么小师叔……罢也,这事儿我们做弟子的管不到,只把事情告诉门中列位长辈便好。” 覃箐与求以柳恰正对过一眼,两人心中都已明了对方想法,便带着吴用把各种物事处理妥当。 吴用孑然一身,什么行李也没有,方便得紧。峨眉又是出世门派,从不讲求物质上的福乐,要不然也不至于偌大的金顶观外连个守门童子也没有。 似那天给吴用的清水与粗面馒头,并非抠搜,而是本身山门内未辟谷的弟子吃的就是这个。 峨眉所有弟子都目标明确,要么在山门内修炼,要么如今正下山游历,在外斩妖除魔,既是为民除害,护佑民生,更也是锻炼自己。 参修、行道,合一方谓“修道”,可不是一个人闷在山洞里修炼就行的事儿。 求以柳取来了一套干净袍子与一毯薄褥,便领他走出殿外,一边说着一边介绍他在峨眉学道须得注意的事项。 至于覃箐,已经先行告退。 等来到悬崖边,也不见求以柳做了什么,只听得“铿锵”一声,他背着的一口宝剑便已出鞘,在头顶兜游一圈,幻作一道长虹,剑气似滚滚霞蔚盛起,裹了两人。 “起!”求以柳持捏剑诀,清喝一声。 二人四脚离地,徐徐升腾。 吴用忍不住惊呼一声,待呆滞片刻后,跳脚踩了两下,却发现脚下霞蔚和棉花也似,踩着好不弹软。 求以柳见他满脸艳羡,笑道:“吴师弟,此是剑光虹化的法门,待你日后学得我峨眉剑法,自也能像为兄一样御剑而行。” 吴用听了心头一阵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玄虚子,哪里还等得到明天? 他把目回望,这一眼便叫他愣住了。 原来,此时的他们距离金顶观已经好远,本以为金顶观便是这座山峰峰顶,哪想离得远了,隐约能看到金顶观后方还似有山体遮藏在云雾之中,形似龙,又如虎,不显不露,雄巍未知几何。 求以柳道:“这座山峰名为坎离峰,乃我峨眉门中第一重地,金顶观只在半山腰处,往上,门中列位师叔师伯清居于此,等闲不外出。” “那为何我老师……”吴用立马想到了玄虚子。 求以柳自然明知他所想,苦笑道:“小师叔的事情,为兄亦不知,更不敢妄自揣测前辈尊长,你何妨自己问小师叔。” “好。”吴用不以为意,已然沉浸在自己日后御剑驰骋天下的美妙幻想中。 两人说话间,不过盏茶的功夫,求以柳便徐徐按落剑光,放慢了遁速。 他指着底下问道:“吴师弟,我峨眉虽是各大派中弟子最少的一家,但山门却辽阔,因而我等大多自择一峰修炼清居,这里的山峰俱都无人入住,你不若挑挑看,有无中意的地方。” 吴用俯望,一眼扫去,层峦叠嶂,尽皆奇峰峻岭。 他讶然道:“没有一处不好,师弟我都很喜欢,但我看好些都没有山道,我若上去了,该是如何下来?” “师弟何妨担心,方才莫不见那些灵禽走兽?这俱是我们峨眉豢养的,不须法力,不须口诀,就可以随意御使驾踏,毋论上下山,代步方便得紧。”求以柳哑然失笑。 吴用这才恍然,目光再一扫指向了其中一座,道:“我就要这座!” 求以柳循望过去,见北面坐落着一座不高但也绝不算矮的山峰,约莫三百余丈,不似寻常洞府,建居于山体内,而是在山峰顶上坐北朝南搭了一座竹楼。 视野开阔无遮挡,南面只寥寥几座高山,山脚下是一条横贯东西不知去往何处的宽阔江流,月光如瀑倾泻,湖面银光湛泛。 求以柳爽朗笑道:“望江峰,师弟倒是会挑!” 将吴用送到峰顶,他再又叮嘱了几句一些,便自离去。 吴用搓着手,神色兴奋地想道:“前世当牛做马小半辈子,熬了一身毛病,才办了八九十平的小高层,不曾想今日居然有机会住江景房,这算超超超高层了?还是独栋!” 少年模样的吴用一溜烟进屋,蹬蹬蹬踩着楼梯来到顶层,一把推开落地长窗,扔下衣袍褥子,就地躺到,兴奋无比望着远方江景,一时难以静定,连翻好几个滚都无以入睡。 待缓过兴奋劲,周遭只剩下了虫鸣声与哗哗流水声,好不静谧,疲乏才如潮水般袭来。 “明天……去学仙,我也要御剑高飞……”吴用嘴角带笑,沉沉睡去。 …… 翌日。 柔和的晨曦渗入竹楼。 带着些微凉意的山风,让睡梦中的吴用不由紧了紧薄薄的褥子。 迷糊间,耳边传来了轰隆隆水声。 “唔?” 他把眼皮一抬,湍急的滔滔白水朦朦胧胧入眼——他一愣,旋即唰一声惊坐起。 吴用扭头四下张望,一切如梦似幻,好不真实,令他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嘶……痛!” 直到他瞧见天空中有几道青红匹练唰唰来去划过,这才相信这三天发生的事情真个都不假,忙不迭起身下楼,稍事洗漱,换了昨日求以柳给他的干净衣裳,来到竹楼外的空地。 吴用四下张望,瞧见了一头单腿站在崖边竖起脖子的丹顶鹤,正自思忖概要如何开口,丹顶鹤却先一步开口问道:“小道长是要去哪?” 声音婉转动听,和一个大家闺秀没有两样。 吴用惊骇道:“你会说话!?” 丹顶鹤走近,咯咯笑道:“小道长新来峨眉,有所不知,门内的灵禽异兽,除了那些个喉中生有横骨难以化去的,哪个不能讲话?快些上来,要去哪儿尽管告诉小奴奴。” 说话间,来到了吴用身边,也不蹲下,就这么直挺挺站着。 吴用如今只是个少年,高不过四尺上下,她不算脖颈,及背都有快六尺,翼展更近快一丈,羽翼还光滑如水,仅凭吴用自己,如何上得去? 吴用却好似不知道难处,“哦”了一声,一把握向她的脖颈。 然而方才一接触,丹顶鹤却“哎呦”一声娇呼,整个身子骨瘫软,伏倒在了地面,浑身发颤,脱力了也似,喘气个不停。 吴用一愣,旋即跨腿攀坐了上去,抓握着她软嫩的脖颈说道:“与我送去千仞壁上。” 丹顶鹤颤巍巍道:“是!” 她一蹬双足,俯冲下悬崖,在空中一折,振翅飞向坎离峰。 吴用见她乖巧不语,心中得意道:“是了,妖物灵禽都有命门,想这细长柔软的脖颈便是她的要害?巧来了……叫你戏耍我!” 他哪里不知道丹顶鹤方才打得什么主意?分明是看自己细嫩,什么也不懂,戏耍他来。 他索性只作不知,你让我坐,我就坐。至于怎么上去你可别管我,抓了你一手毛,难道还来怪我?你腿是钢筋么弯折不了? 吴用倒不信峨眉会因为这件事情来怪他一个正经弟子。没想到的是,自己阴差阳错,一把抓到了这灵鹤的弱点,舍去好多麻烦。 丹顶鹤一直知道这座望江峰无人居住,今儿来了一个小道士,也不知什么跟脚来历,傻傻愣愣与自己大眼瞪小眼,一时起了顽心,想要戏弄他一番。 但哪里晓得少年模样的吴用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两世魂灵?只她之所以软倒的原因,可与吴用所想截然不同。 “这哪里来的小祖宗,身上好浓重的……” 灵鹤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一感觉,只觉交触之下,她仿佛受到了某种来源于血脉深处的压迫,毫无反抗之力。 那尚显细嫩的双手如同一对利爪,擒制住她,仿似火钳。 …… 第四章 “绝世剑法” 一人一鹤各自有所猜想,沉默间,坎离峰映入眼帘。 “我是靠着双腿走上来到金顶观的?” 这会儿白日,吴用又自上望下,坎离峰的险峻一览无余,峰峦耸翠,只依稀可见一条窄窄的陡峭山道蜿蜒上延,凶险难攀令他忍不住咽了咽喉头。 靠近了坎离峰,灵鹤振翅,折转方向,飞往西北侧面,那里是千仞壁所在。 这一回更叫人震撼。 只见西北侧面是光秃秃的一面绝峭崖壁,下抵地,上入云,壁面光滑可鉴,不着丁点翠色,徒有寒风呼啸,似是从地底喷薄而出。 “这风哪来的?”这几日所见已然颠覆了吴用的认知。 “风不晓得,但这崖壁听说是某位峨眉剑仙一剑劈开的。”这绝壁风是任何灵禽都避之不及的,灵鹤目露畏惧之色,兜绕远远的,将吴用放在了崖壁上。 “哦,多谢!”吴用朝她一拱手。 灵鹤颇为拟人,羽翅伸展,拍着自己胸口,长舒出一口气,正待说些客气话,谁知见到吴用取出了一枚玉佩,握在手心拍了三下,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绝壁! “你……”她愣了一瞬,立时前扑救人,然则绝壁风呼啦扑面而来,一下把她羽毛吹得散落漫天。 她这才惊觉,连忙扑腾起翅膀,前去金顶观搬救兵,一路还叫喊着有弟子跳崖了。 …… 冷冽的绝壁风灌进耳朵,吹得吴用耳廓生疼,两颊刀刮也似,他还想看看这里是哪,却发现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眼睛眯也眯不开。 好在只是一息的功夫,他手上的玉佩便散出一抹灵光,须臾涨大,撑开了绝壁风,和气泡也似,裹着他飘飘摇摇落下。 吴用这时才发现,千仞壁地底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但横阔不大,径直约莫五丈,满崖的绝壁风便是从这“小小”洞口中吹出。 “嗯?”正自奇疑这难道是什么天地奇景,凝神聚目细观,他瞧见幽暗的地洞中似乎有东西在挪动。 越靠越近,看的便越是清楚,吴用很确定是个活物。 灵光熠熠,裹着他下沉,吴用看得入神,忽然间——一只巨大的红色重瞳堵上了黑洞,冷冰冰望着他。 洞口被填满,千仞壁终年不息的冰冷绝壁风忽然消散,气温也骤地上升些许,但吴用后背的汗毛却顿时炸起。 “什么东西!” 从未有过的悸动充斥心间,呼吸急促,他的瞳孔开始扩散。 “乖徒儿,在这里。” 一个铿锵有力的的浑厚声音在他脑袋里炸响,吴用一个激灵,惊醒回身,灵光裹着他往崖壁靠去,而这只巨大的红色重瞳一眨眼,消失不见。 绝壁风复起,沿着崖壁呜呜呼呼直冲云霄。 吴用飘进了崖壁上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内。 “乖徒儿,你好果决,说跳就跳,颇有为师当年风范。”玄虚子以为吴用跳崖多少要犹豫些,没想到那是丁点也没有,不禁连声称赞。 吴用此刻心有余悸,稍稍平复心情,问道:“老师,那眼睛是什么?” 玄虚子笑道:“一头不听话的畜生罢了,莫要说它。” 嘶……嘶! 绝壁风忽然暴烈搅动,刮过洞口,嗡嗡直响。 “孽畜!”玄虚子清喝,手指一弹,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 吴用只听得倏倏两声,那不知名的异兽便不再嘶吼,绝壁风亦回复了寻常呼啸。 “坐。”玄虚子仿佛只做了一件什么毫不起眼的小事,指了指跟前的一只蒲团。 吴用回望两眼洞口,仍是好奇不已,待玄虚子又催促了一声,这才依言落座。 玄虚子笑着问起来了他入门的事情,又是谁接引的,住在哪里啊,可还习惯不,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之类的。 吴用见他随手弹出的那抹光亮,心知八成又是那所谓的剑光,早已按耐不住,却还是只能耐着性子答道:“弟子没有什么不好,求师兄覃师姐待我十分周到详细。” “如此便好,”玄虚子稍顿,笑呵呵道:“想必以柳和你介绍过我峨眉剑法了?” 来了!吴用心神一振,急急答道:“是是是!求师兄和弟子介绍了,但那么多剑诀弟子听得头大,就让求师兄给些过来人建议。他说我峨眉弟子入门,习练最多的便是少阴与少阳两路剑诀……” “什么少阴剑诀,少阳剑诀!”玄虚子吹胡子瞪眼,“他与你同辈,能有为师懂剑法?你学什么自然是要问过我来!” 吴用被他打断吓了一跳,心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您这反应也太过激了?” 玄虚子指头捻着下巴的三缕长髯,眼皮微垂,静默了片刻后,说道:“本门共有七路入门剑诀,学究通透后,便能够转修另一十六门上乘剑经。” “这么多!”求以柳只说了七路入门剑诀,没想到还有一十六门上乘剑经。吴用心头愈加火热。 “少阴剑诀与少阳剑诀,确实是本门弟子入门学得最多的两路,其次便是一一剑诀,讲求五行,剩下四门,小雷光剑诀、少清剑诀、幻珞剑诀、小虚弥剑诀就都要少些。” “但毋论哪一路,无分高下,尽是讲究的基础,待基础铁打的夯实,再进修上乘剑经,方能水到渠成。” 讲到这里,玄虚子稍作停顿。 吴用小脸兴奋得通红,搓着手,迫不及待道:“所以,老师,你看弟子最适合修行哪路剑诀?” 玄虚子含笑,道:“为师虽不善卦算,但看出你亲属土木不难,学习小雷光剑诀,少清剑诀最为合适,亦或者五行俱全的一一剑诀也可。” “雷光!”吴用兴奋不已,脑海里已然描绘出一幅自己剑化雷光,驰骋遨游天下的潇洒景象,实在痛快! “不过……”哪料到玄虚子提高了声音,把话锋一转,神神秘秘道:“为师这里另有一门绝世箭法,乃为师昔年在外游历时,从一座先真遗府内所得,并不比我峨眉任意一门箭法要差,倒也合适你修炼。” “绝世剑法?不比峨眉任意一门剑法要差?”吴用大喜过望,“老师,快快告诉弟子有多么绝世!” 玄虚子嘿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道册,递给了吴用。 …… 第五章 就学这一门剑诀! 啪! 入手的是一卷极为古旧的皮质道册。 封面已经不见,破口密密麻麻,满是被什么蚁虫噬咬的齿痕。绑线些微松动,串口处发黄,里面的皮纸也破破烂烂,翻动得要小心翼翼,就连正经笔墨也有晕开,但所幸无碍观读。 随手一翻,满本都充满着岁月的气息,只不过好像只有其中一部分,并不完整。 “你看这做旧……” “什么做旧?” “徒儿,为师是说‘做救’,这卷箭诀入手,当年已是残破不堪,为师小心翼翼‘做以施救’,方才不致此等上法蒙尘,你听成什么了?” “做以施救,原是如此,是弟子听岔了。” 吴用恍然,本以为自己一年的功夫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看来还是差些火候,这一世里的人们有些说话用词非常讲求简拙,须得时刻保持学习。 他暗自点头,问道:“老师,你这门剑诀叫做什么?” 玄虚子摸着胡须道:“这门箭诀为师到手时候便已经是这般模样,以往观读都只能小心翼翼,具体名字却不得而知了。” “不知道名字?”吴用皱眉,“这如何去学?” 玄虚子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能学,里面的内容不都完完整整?当年入手时候就已经破裂成了三卷,这是其中一卷,为免损毁,先保管在为师地方,待你日后功行到了,为师再来传你。” 吴用翻看两页,有些担心说道:“不会有差错?老师你也学得这门剑诀?” 玄虚子没好气道:“为师没学过又怎好来教你,到底你是老师我是老师。” 吴用摸着鼻头,讪讪笑道:“学成了也能像求以柳师兄那样御剑飞行么?” “当然能像!”玄虚子不动声色说道,只在“像”这一字上稍稍加重语气。 吴用满脑子潇洒御剑,闻言再没一点顾虑,重重抚掌道:“那就学这一门剑诀了!” “学这门箭诀没错。”玄虚子伸出大拇指,“来,乖徒儿,为师这就与你稍作讲解,高楼平地起,咱们学道尤为讲求入门,根基务必要打得夯实,否则就是浮寄孤悬,不得牢靠。” “为师这崖下山洞虽然能隔绝绝壁风,但阴寒之地,你多待不好,许多事情也不方便,为师带你引读此卷开篇,熟悉后,你自在回去好生钻研,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找为师便是。” 吴用早已迫不及待,高声道:“多谢老师!” …… 导读非常之快,无非是对经义做基本解读,吴用方才入门,有什么问题也谈不上。不过倒不是他聪慧若斯,而是远还未到能就经义提出个人见解相关的问题。 以他一个现代人的思路,又没有研究道家经学讲义的基础,理解起来难免有些困难。 好也好在他是个现代人,换成别个遇到问题,说不定还不好意思请教玄虚子,生怕被这位老师觉着愚钝。 吴用是九年制义务教育蕴育的花朵,打小接受惯了“不懂就问不要装”的学习态度,那是一点没有客气,逮着不明白的就咔咔一顿问,根本没在顾忌的。 “我这老师倒也称职,毋论我问什么,都与我深入浅出讲解,生怕我有什么不懂。”一对一名师指导,吴用心里好不感慨。 “乖徒儿哟……快些入门罢,待你登堂入室,为师好叫你知道什么是箭神!那时候想你也不愿再回头咯!”玄虚子同样在心里为“找”到了一个孜孜不倦的好传人而感到欣慰。 两个时辰多,午后,吴用觉着浑身上下不知怎么有些发寒,甚不爽利。 玄虚子见状,阖上了箭诀经义,另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本道册,关心道:“此处阴寒,你受耐不住,多待无益,今日到此为止。” “原卷残破,不易保存,翻阅恐致损毁。这是为师为你做的手抄本,拿回去好好看看,便即可以开始着手修炼了。” 吴用一翻,方才讲的东西都在抄本里记录着,妥妥的标准答案,躬身谢过了他,心中叹道:“老师待弟子真是好,我得好好修炼,学剑有成。” 玄虚子含笑受他一躬,道:“为师的玉佩你拿着,有任何问题,还是一样来找为师。因为一些关系,为师不好外出,现下不便于你说,如有需用短缺,去山上找你白也师伯亦可。” “是!”吴用默念着记下了“白也”这个名字。 玄虚子一笑,依旧轻轻弹指,朦朦流光幻转,裹着他送上去了千仞壁。 “哈哈!”吴用脚甫落地,紧了紧怀里的抄本,想到自己的因缘际遇,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只不过他方一转身,第二个“哈”字还卡在喉咙里没出来,就看到了悬崖边站着好些个人。 丹顶鹤,求以柳,覃箐,全都默默地看着他。 “咳……咳……”多少有些尴尬,吴用不是假借咳嗽,是真被自己生生憋回喉咙里“哈”字给呛到了。 “求师兄,覃师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吴用以最快的速度平复心情,抢在他们之前,若无其事地主动开口。 求以柳笑着对吴用道:“吴师弟,早前这鹤儿来观内求助,说有一名新进弟子跳千仞壁寻死,为兄吃了好大一惊。” “好在你覃师姐反应快,说些年来我峨眉新入门弟子只你一人,八成是去找小师叔了,我这才放下心来。” “这小鹤儿生怕因为是她送你到这千仞壁的,被门内怀疑她脱不了干系,所以一定要让我们来这里看看……” 他扭头对丹顶鹤道:“这不,我就说吴师弟不会有事。” 丹顶鹤松出口气,振翅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奴奴先行告退了。” 说着,非常人性化撑开双翅,长腿微屈,学了个和人类福礼类似的动作告辞。 “慢着!”吴用叫住她,“我这就要回去了,左右你在,也省得我找别个了,捎我一程。” 丹顶鹤想到吴用带给她的那股难忘感觉,惊呼一声,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覃箐打断道:“吴师弟,莫急着回去,家师唤你与我们一起过去趟。” …… 第六章 “吴用” 覃箐说出这话时候还在心里奇疑:“这些灵鹤为山内最灵智的禽类,以往十足灵性,怎么今日如此不堪?” 又注意到丹顶鹤头顶和身侧有地方羽毛光秃秃的,心道:“莫不是吴师弟少年人性子,给她闹将得怕了?”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 吴用走向丹顶鹤的脚步顿驻,惊讶道:“师姐的老师找我?可小子课业繁忙……” 他心自忖道:“玄虚子老师前回说峨眉里的剑仙高人都不愿收我入门,这次唤我过去,不会是不喜我,想要敲打敲打我?这种能不见就不见,说不得这会儿得再去找老师一趟,免得后面我难受……” 这龌龊在上一世可不少见。 求以柳听他人小鬼大,在一旁笑骂道:“你方才入门,课业繁忙什么?之前和你说了,你覃师姐是你三师伯的弟子,三师伯道号白也。大师伯正闭关,二师伯外出游历,故而我峨眉如今掌事之人正是三师伯。” 白也,玄虚子老师说的那个前辈……吴用一愣,眼珠子丢溜溜一转,转话锋道:“但既然是三师伯召见,做晚辈的自当前去拜见,否则道理何在?” 能让自己有事就去找他,那想来这白也和自家老师关系不差。吴用心想,自己反正后面少不得叨扰。既然如此,索性先去拜见一面,后面真遇到事情了,也好拿捏分寸。 覃箐颔首,提步当先走进了金顶观内。 求以柳让丹顶鹤先走,自己带着吴用紧随覃箐入观。 吴用回头喊道:“多来我望江峰坐坐。” 把个灵鹤吓得险些跌落空中。 …… 三人进到观内。 吴用想着自己该要表现乖巧一些,能在这位师伯面前挣得一些好,于是问道:“求师兄,咱们这位师伯脾性如何,可有什么要师弟注意的么?可别叫师弟有失妥帖。” 求以柳笑道:“这该问你覃师姐。” 吴用小跑两步,跟到了覃箐身边,又复问了一遍。 覃箐其实蛮喜欢这个小小师弟,峨眉因白眉祖师的习惯,素来少收弟子,因而是各家各派中人员最少的一宗道派。 她与求以柳两人帮着门内师叔师伯看管金顶观,一向清闲。峨眉又是出世门派,以往惯了如此,倒也没觉得什么。现在来了个小小师弟,多了一分活力,十分难得新奇。 她见吴用小跑跟上,明摆着想借机在自家老师面前卖乖讨好,却还要说成是为不失妥帖,小心思满满,但这股机灵劲偏叫她生厌不起来。 覃箐难得笑道:“老师和蔼可亲,没有别的什么特别规矩,只不要跳脱,恭谨言行即可,师弟你无需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师姐你知道,我是最守规矩的。”吴用松出一口气。 覃箐笑而不语。 三人穿过大门,走过窝风桥,便见到高大的香炉边有一个长发身影负手而立,站得笔挺,穿着一身勾金月纹白色长袍。 覃箐躬身道:“老师,吴师弟来了。” 求以柳见礼。 吴用进来一路腹稿了好些,也踏前一步,要跟着躬身见礼。 只他还没有开口,这位白也师伯业已转身,沉声喝道:“吴用!你意欲何为!” 覃箐与求以柳一愣。 说好的和蔼可亲呢?吴用一个字噎在喉咙里,小心翼翼问道:“师伯此言何意?” “何意?你且慢叫我一声‘师伯’,”白也眉头高挑,“我之前已让覃箐转达,峨眉不收你为徒,你怎又能转投我八师弟门下,究竟是用了什么邪法迷惑他?” “我哪里有本事去迷惑老师,”吴用叫起撞天屈起来,登时把那天自己拜师的详细经过说明仔细。 白也听罢,却不知怎么语气柔和了下来,淡淡问道:“所以你拜师都是心甘情愿,并没有受到任何胁迫?” 吴用一愣,心道:“原是想问这个?但为何会说我会被胁迫?” 好奇怪,要说白也是想诈自己,讲出自己拜师的实情来……他吴用有什么本事能够迷惑自己的便宜老师玄虚子? “我俩角色互换还差不多……临了又说胁迫?”吴用心中不解,“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我所不知的隐情?” 他想着玄虚子的和蔼模样,摇头道:“晚辈是钦佩老师剑法,这才拜入他老门下,并没有师伯所说的胁迫。” 白也心道:“当年恩师飞升,特意留下叮嘱,严命八师弟不得主动收徒,镇坐千仞壁清修,以镇压山脚下那头畜生。除非有人能以凡身,自求拜入他门下,方可开门授徒。” 白也暗自点头,“看来倒不是八师弟用了法门迷惑这吴用,只是……” 他面无表情,心里却纠结不已。 无他,盖因白眉老祖飞升之时,另外还有一道成命传下。 其实也不算成命,倒更像是想提醒他们,说的是——“一口吞天,漫天星斗入腹,祸患必存;两横三竖,舀得妖鬼盈胸,吉凶未知。” 早前他们八个师兄弟,还不知道这一随口说就的词句是什么意思,只道有什么大妖魔、大鬼物将来会出现,祸害峨眉。 峨眉如今祖师飞升,山内就剩下他们八大传人弟子,虽堪堪可能位及一流大派,但没有那一根通天的顶梁柱,举门上下难免心里少些底气。 只看近些年来,蜀郡与周遭地区妖鬼越发祸乱的不成样子,便能见其一斑。 因而峨眉举派上下的修士都在勤修苦炼,为免将来被妖魔侵袭,倒了祖师传下的山门招牌。 他们几个知道白眉老祖这句简语的亲徒儿,更是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但……直到吴用的出现,留在山门内的几人似乎才真正明白了这一句话代表的含义。 一口吞天,可不就是“吴”字? 两横三竖,看着并非“用”字的三横三竖,但照古象形讲,“用”一字乃“桶”的通假字,因六条木板横竖环包而得。 白眉老祖去其头顶一笔横,另从“舀得妖鬼盈胸”上取了一个“舀满”的意义,形化做【水满盈边一字平齐】的“一”,来替代原笔划。 合起来,不正是“吴用”二字? …… 第七章 那就学两门剑法 正因此,白也尽管得知有这么一个少年,凭着双腿懵懵懂懂走到了坎离峰金顶观来求道,分明与峨眉有缘,却也只能让弟子覃箐转述拒意。 甚至特意叮嘱覃箐只是给了一碗清水与三个粗面馒头,让他按原路返回,连送也不要送,以免与其牵连过多,种下了因果。 哪想“缘”之一字,真玄不可言,就因为他没有把吴用送下山,结果一脚滑擦,落到了千仞壁下,被自己小师弟所救,结下师徒之缘,终还是拜进峨眉。 白也心想道:“这事儿不可能回转,如此既恶了小师弟,又坏我峨眉名声,两不得好。好在恩师这句话里也没明确说这吴用可收不可收,想是个中有所把捏余量。” “说是‘吉凶未知’……既如此,我须替小师弟把好关,力行求吉,免得日后闹出什么祸事!” 修道之人讲求缘法,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又没有回转的余地,白也心下已是完全接纳了吴用,又想起小师弟的性子,已然打算自己多多处理管教。 他稍作沉吟,问道:“你说你是钦佩你老师的箭法,这才拜他为师?” 吴用听他没有纠正自己唤其“师伯”,心知此页已算揭过,松出一口气,坦然点头道:“不错,老师剑法令弟子心驰神往。今日下得千仞壁,便是得老师传授道法。” “他教了你他的箭法?你愿意学?”白也轻蹙眉头,“你可知我峨眉是当世剑道大派,海内外闻名,去学了个不知来路的箭法,心里甘愿?” 吴用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甘愿的?老师说那剑法得传自上古仙真,厉害得紧。他本人业已修炼至今,与人斗法从没有落过下风,做弟子自然要学,否则拜师的意义何在?” 这会儿气氛略松,他微微抬眼,壮起胆瞧向这位白也师伯。 只见这位峨眉代掌事是个清瘦的青年男子,双眼清亮,高鼻薄唇,细眉入鬓,满头乌发用竹簪简单束起,一拢勾金月纹白袍。 啧啧…… 简简单单,好一个温润儒雅的俊士! 要说穿越至今见过的男子里面,这位白也师伯的样貌气质当数第一! “话是没错,你老师那套箭法确实来历不简单,与人对敌,远近皆可,少见的上乘法门。”白也听他这么说,脸色有些玩味。 “但……你终究是我峨眉弟子,走出去说不会本门剑法岂非叫人好笑?你老师当年阴差阳错,错过了学本门剑法的最好时机,祖师也宠他,便没过多强迫,学了个半吊子。” “你不成,你得两边都好好学。” 吴用挠着头道:“可小子业已学了老师的剑法呀……难道还能同时学习多路剑经?” 一旁的覃箐笑道:“吴师弟,小师叔难道未与你说清楚?修士当然可以学习多门功法剑诀,本门上乘剑经里最厉害的那几卷,可都是要学通几路入门剑诀才能上手。” 求以柳也跟着道:“没错,譬如为兄所学乃是《春生雾露剑经》,要想学得,非要先掌握少阴剑诀与幻络剑诀这两路才可,不然无门可入。” “这……”吴用犯难了。 他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问道:“可玄虚子老师只让弟子学习那门剑法,并未言说其他,想是不愿小子学习本门剑法。要我听了师伯之言,下回老师问起来,小子该当如何解释?” 白也淡淡道:“你只管去学,他那边自有我去说。” “啊,这样啊……”吴用心里憋着一句话半天,想了想最后还是问道:“老师……他能听师伯你的话么?” 他觉着,自家老师的脾气好像不是那么的好。 白也一愣,登时也被气笑了,骂道:“他入门时候就是个婴孩,你道是谁拉扯他长大的?他敢不听我的话?” 吴用这才恍然,“怪道老师说有什么需用都可以来找师伯您。” “他这么与你说的?”白也好似没有意外,“既是如此,那更没有什么好说,你听我的,本门剑诀也要去学,反正不妨事,至于学哪路剑诀……” 白也右手的袍袖起伏,却是已在单手掐算,片刻后道:“你五行亲属土木,小雷光剑诀与少清剑诀皆可修习,当然一一剑诀也能够修行。” 他话音蓦地顿住,心里奇道:“怪哉,为何这小子……” 白也算了一阵,惊觉吴用身上似有一阵迷雾笼罩,说不明,道不清,将他的因果给遮盖住,任他如何也看不清楚。 “难道这就是老师之所以降下提醒的由故?这吴用果然与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白也心里愈加坚定要管摄好这小子的决心。 吴用见白也突然不说话了,问道:“所以……师伯,小子到底学习哪路剑诀?” 白也看了他一眼,弹指飞出一道白光,状若无事说道:“便选《少清剑诀》罢,学此路剑诀的弟子较少,后面可以转进修门中另外两门上乘剑经,现下不需你知,好好修炼就是。” 白光撞进脑门,《少清剑诀》四个大字在吴用脑海里蹦出,如此手段,令他不禁惊呼。 一旁的求以柳同覃箐却十分讶然地对视一眼。 无他,少清剑诀在门内修习的人相对较少,这不无原因。盖是少清剑诀学通后,进阶的剑经有两路,尽管威力莫大,但俱是非常艰深晦涩的选择。 不仅如此,其中一路剑诀更有一柄相所配合的仙剑,乃是白眉祖师所流传,其有真灵在内,因难以降服,听说一直都被禁锢在峨眉山门某处,束之高阁。 且看白也的态度,求以柳与覃箐不难猜到,恐怕是有让吴用接手的打算。 只是吴用一个新入门的弟子,白也凭何而来的这个想法? 慢说求以柳,纵是覃箐这个做弟子的也想不明白,难道是看在小师叔的由故上? 白也淡淡说道:“剑经我已做过注释,有什么不懂,你尽管来找我,一个月后,我来考校你功课。届时若被我发现你有偷懒,别管你老师怎么说,我自有惩处。” 吴用急忙躬身应声,抬头一看,白也已是不见踪影。 …… 第八章 小秃毛鹤一 “高人是都喜欢这样,不打一声招呼,转眼就消失么?”吴用啧啧了一句,旋即看见了覃箐瞪了自己一眼,立马捂嘴,轻咳一声。 求以柳失笑,道:“吴师弟,白师伯既已下达课业,你还是早些回去用功罢!否则来日考校要是慢了进度,可有你好受的。” 吴用见他幸灾乐祸,笑嘻嘻道:“师兄这么说,我猜一定是也被白师伯敲打过。” “你猜呢?”求以柳一脸淡定。 他看了眼天际,自说道:“你自己回去罢,为兄想起一件事情,急着要去帮忙,倒没功夫捎你一程了。” “啊,这样啊……好罢。”吴用也不在意,转一脸热切地看向覃箐腰间,“师姐,你看……不如你带我一程?” 覃箐嗔怒道:“什么眼神!自己回去!” 哪有人这样看过覃箐? 更没有哪个男子被她捎带过,小孩子都没有。 覃箐说完,兀自回了殿内。 “我就是想看看师姐的剑光是何模样……”吴用委屈道。 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注意,适才跟在覃箐后面走进金顶观,才发现这位师姐的腰间竟然卷着一片薄刃,似乎是一口飞剑。 师姐的剑光又是何等模样呢?他心里真的万般好奇。 不过今天是看不到了。 吴用向说有事去却在一旁席地泡茶的求以柳告辞,一脸幽怨的独自走向金顶观外。 快要出得观外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只他半身高的粉雕玉琢小童子,见了吴用,不知为何趾高气昂哼了一声,随后擦肩而过。 “莫名其妙……”吴用摇头,走出观外,“罢也!今日乘不得飞剑,便挑个难得的座驾也好!” 他左右打量四下,然后一眼看到了一只身上有秃毛的丹顶鹤。 不是送他来这的那一头灵鹤是谁? “你怎么还在这里。”吴用好奇道。 “小道长可要小奴奴捎您回望江峰?”灵鹤眨巴着豆大的眼睛。 吴用不解问道:“不是,我看着你早就走了的啊?” 灵鹤无语了数息,老老实实道:“方才回去了,不过半途被一位道长拦住,让小奴奴托送了一位后辈到这金顶观。人业已进去了,小奴奴这正要走,就见到小道长出来了。” 吴用想到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个神气小童子,见灵鹤颇通人性的眼底似乎不是很开心,叹道:“你看你,被人欺负了?来,送我回去,今日我也不挑了,顺路开导开导你。” 灵鹤乖乖弯身,让吴用坐了上来。 预想中的那股压迫感没有出现,它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没……没事。” “是还在想方才那个欺负你的小矮子?他怎么你了。” “他和他那长辈说小奴奴是个秃毛,不想乘坐我来。” “嗤!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么讲究?说来你毛怎么秃的?” “……” “为什么不说话?” “……” “你怎么总自称小奴奴,你没有名字吗?” “……” “你我真个有缘,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鹤一如何?毕竟你是我第一头乘坐的灵禽。” “……” “好的,鹤一。” “……” 片刻之后,吴用站在望江峰崖边,对着鹤一摇手喊道:“常来坐坐啊!” 依稀可见,鹤一的翅膀在空中一抖。 “想是被我所感动。”吴用点头,“嗯,一定是的。” 业已经要日落西山,回音荡出老远,他放声喊了一气,心里无比痛快,蹬蹬跑回了竹楼顶层,躺了一阵。 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又没有法力在身,一天的来去,专心致志学道,已然精疲力竭,躺倒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转,却是被饥渴给催醒。 “咕噜噜……” 五脏庙发出祭献请求。 吴用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有吃过一口水一口饭,便自跑下了楼,等再上来,手里已经多了一葫芦清水与一笼五个粗面馒头。 峨眉弟子好些都未辟谷,就连求以柳与覃箐也只能保持十天半月肠肚不饥,因而每日都会有灵禽叼着口粮与淡水分到有弟子居住的山峰上。 吴用到这世上一直居无定所,经常有一顿没下顿,这世道又不是很好,常有妖邪作祟,天公时也不作美,庄稼收成不好,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流民非常之多。 漫说五个粗面馒头,就是米糠做的疙瘩他也吃过几回,饥饿时候没有什么不好,吃起来喷香得紧。 他取出玄虚子给自己的手抄本,一口馒头一口清水,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吴用前世在孤儿院长大,没什么亲人朋友,幸而背靠国家,在附近社区的学校就读长大,直至十八岁高中毕业,搬出来孤儿院,开始跑社会做工。 二十一世纪,别说高中生,就是本科大学生也遍地跑,他的选择自也不多,只能做些十分劳苦的工作。 他倒也没有怨言,自己干干净净过活,挣干干净净的钱,行得正,坐得端,拮据是拮据了些,但至少一个人吃住不愁,没那么多糟心事。 甚至有时候听见同事抱怨家里的倒灶事情,这个爹那么,那个娘怎么,还会觉得自己孑然一身似乎也不能说完全是坏处。 安安稳稳工作了两年后,一天夜里他睡不着,百无聊赖间猛然醒悟——自己若安于现状,也许真就要这么过上一辈子。 于是彻夜思索出路,最后决定“回炉”重造,读书去了。 限制他的不是能力,有时候只差“学历”这一块敲门砖。 不只他是这样,好些人都是如此。 吴用下定决心,辞了工作,靠着两年来攒下的小钱开始读书,最后上大学,甚至还考了研,上岸后在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企里安稳就职。 矜矜业业十多年,从小员工,到中层小领导,独身的他终于在三十有五的年纪于名胜古都长安省落户——一间八十多平的小高层。 地段一般,配套也就那样,但反正他也没打算结婚生子,自己一个人,过得好不快活。 不过好景不长,接连一段时间忙到深夜,项目要关闭的那一天,他自觉操劳过度,胸闷欲呕。于是早早回家,连澡也来不及洗,躺倒在床上睡觉,等再醒来…… 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异世。 …… 第九章 《五元灵枢拳》 吴用魂穿到了一个少年身上,但什么记忆也没有,只知道好巧不巧,原身也叫“吴用”。 再么就是他似乎已经死去,被人丢到了乱葬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吴用醒来,小心翼翼摸索着这个世界,某一日听到了有关蜀郡西沿峨眉派的传说,心头一热,便自来了。 只不过,眼下的境地是他动身时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除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吴用虽然前世而立,但不知道是否因为魂穿的缘故,前身那个少年的影响仍旧存在。 直观地讲,便是他有时候的思维举措,并不完全像是这个年纪魂灵该有的表现。 譬如和玄虚子相处时候的表现,同求以柳、覃箐说话的自在,与白也交谈的谨慎,又比如随鹤一的玩闹。有时他的表现像个成熟的人,有时却又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并没有两样。 一言以概,还是那句话,如梦似幻。 吴用仔细研究老师玄虚子给他的道册抄本,一如前世读书的投入劲道。 “玄虚子这本剑诀倒是奇特,怎么和峨眉自家的剑诀练法截然不同?”吴用左翻右看,与脑袋里的《少清剑诀》做着对比。 《少清剑诀》讲求炼气,须得察悟气感,生气后,将这一缕真气通过手足阴阳表里经的联接来打通传注。 此一境界谓之“导气”。 只有炼通了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初步打通任督与三关径路,直至气通全身经络,达到精满、气足、神旺,方可突破至下一阶段。 之后的具体详细似乎是被白也封禁,吴用知道确有相关内容,但并未对自己开放。 兴许是怕自己好高骛远,不利修行,这才有此一出。 然而……玄虚子抄本里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这一本剑诀却没有先让他去导生气感,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子——按玄虚子的说法,叫做淬炼血气。 吴用得要先强筋健骨,壮大气血体魄,方能够精深修行。但最终殊途同归,一样是要让他生出气感,贯通全身经络。 “这么理解的话……《少清剑诀》是由外而内,玄虚子的剑诀则是由内而外,我两门一起练,当真不打紧么?” 吴用拿不定主意,思索了好一阵。 良久,他洒然一笑,自语道:“这是什么问题?既然白也让我这么修炼,谅必没有差错,我担心个什么劲?该担心的不担心,不该担心的担心,这样我要如何成事?” 与其担心这有的没的,倒不如考虑怎么样最快入门才是,毋论《少清剑诀》还是玄虚子的抄本剑诀。 庸人才自扰。 说干就干,吴用稍作思量,便决定先行修炼玄虚子的抄本剑诀。 无他原因,盖是《少清剑诀》讲的东西玄而又玄,哪怕他一个外行都知道生出气感绝非易事。 相比之下,抄本剑诀的淬炼血气却有着详实真切的入门办法——一套非常基础的拳脚功夫,名曰《五元灵枢拳》。 照玄虚子所说,他只需要按部就班习练这门拳法,便能够淬炼血气至旺盛,皮、脉、肉、筋、骨得到滋养,气感自生。 一切水到渠成,哪个合适入门,显而易见。 “这气感与我而言太过玄乎,全然想象不出,倒不若先把这门《五元灵枢拳》学透,说不得能摸到一些门道。” 吴用自忖如此安排确算合理,便翻到下一页,就见是一个个墨色小人儿跃然于纸上,上下翻飞,左右踏步轰拳,赫然是拳法架势,仿若真人与他相授。 吴用起身,欲待跟练,却才想起这会儿乃是深夜半。屋外月头静谧地从白云簇绕背后露出半轮,好似一盘白玉凝脂,室内油灯反倒不如室外月光皎洁明亮。 他飞身跑下竹楼,寻了一块石头搁靠抄本将其竖起,便自学将起来。 看着这一个个小人儿图画,吴用开始时候也不觉得有如何,一拳一掌,踢腿扭胯,动摇四肢,打出去有模有样,一丝不苟。但只是没一会儿,他竟尔开始气喘吁吁,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等一套拳打下来,已是浑身热汗淋漓,把衣衫也尽数浸透,瘫倒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甚至未知是否错觉,他感觉自己全身骨头好似都在震动,血液滚烫,赤燎燎烧得他跟有蚂蚁在血管里爬也似。 “这一套五元灵枢拳,有这么大的运动量?”吴用浑身不自在,一停下来就感觉自己身上奇痒又烧热,简直受耐不住。 呼……凉爽的江风扑面而来。 “哈!”大字躺倒的他神清气爽,一声喝,腰部发力,双腿曲弯,整个人登时从地上蹦起,噼噼啪啪又开始迎着江风比划拳脚。 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以往的他要想这么利索从地上蹦起,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儿。 五元灵枢拳一共有五式,分别锤炼皮、脉、肉、筋、骨,而每一式又都有一十二种变化,不多不少,统共六十记。 吴用徐徐演练,两趟打下来,第三趟的时候已然不用再一直盯着抄本跟学,能够脱离抄本片刻,连贯技击。 这下越打拳,他浑身就越发燥热,根本停不下来,哼哼哈哈在月下崖边比划个不停,胸口仿佛淤积了什么不痛快,要振臂挥拳,连着拳劲一道轰打出去。 天边微露鱼肚白。 “咦……没想到我峨眉也有弟子愿意淬炼血气,走炼体的路子。” 吴用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练拳的时候,自天外流来了一道清泓剑光,途径望江峰的时候忽地顿足,走出一个穿着麻袍的中年男子,于云头悄然观看着他的拳脚。 “我在派外行走多年,久未回府,不想门内竟有新进弟子,是哪位师侄的传人?彻夜练拳,露晓也不停歇,有此少年,我峨眉何愁不兴?” 麻袍中年男子观瞧了一阵,摇头道:“这套拳法倒是不错,上下起合呼应,是正经路子,人也耐得苦……但却练得错了,到这个地步,哪里再好穷锤苦打,这么练下去,非要伤了身体不可。” …… 第十章 淬炼血气 麻袍中年男子感叹道:“倒也不能怪他,我峨眉穷是剑修,想这本拳法是他自己寻得,无人指点,走岔路了也无可厚非。我既瞧见,倒不能视若未睹。” 他略一思索,沉声喝道:“莫要死脑筋,精铁也受不起千锤万打,人身肌体更是比之不如!练将身体燥热,盘膝坐地,收拾身心,将燥热压下胸口,沉入下腹,以意导热!” 吴用正觉得胸口烦闷好不痛苦,打拳时吼声阵阵犹自不能排解,愈发不得滋味,忽闻这一声喝从天上落来,下意识仰头喝道:“哪个!” “没听到我说的?你淬炼血气到了瓶颈,这时该要盘膝坐地,收拾身心,将燥热压下胸中,沉入下腹,以意导热!” 中年人说罢,摇头轻笑一声,自语道:“臭小子脾气还挺大。” 吴用一惊,猜是峨眉哪位高人途经,见自己练拳,好心出声提点,遂盘膝坐下,按他所说开始修炼。 只是自己淬炼气血怎么就到了瓶颈?这不才没练十几趟拳么? 他心中怀疑,强自压下好奇,尝试收拾身心,静定自我。 只是方才迎风挥拳尚还算凉爽,这会儿停滞盘坐,胸口那股燥热仿若要喷炸,浑身热汗淋漓,湿漉漉的,皮肤与衣袍摩擦在一起,让他浑身热起鸡皮疙瘩。 简直不能忍受。 “将燥热压下胸口,沉入下腹,以意导热……” 吴用额头豆大的汗滴如雨直下,嘴里反复默念着这一句话。 他也不知“以意导热”具体该怎么去理解,只能想象着有一只大手,塞满了胸口,仿似针筒一般推挤下压。 没料到这么一想,居然真个有用。 恍惚间,胸口的燥热被往下沉压。 “哦?”麻袍中年讶然,“是个天赋异禀的,那我倒不吝多提点两句。就也不知道这般年纪是哪个师侄的弟子,如此良才美玉,既教不好,倒不若转入我门下,总好过珠玉蒙尘。” 见吴用好容易静定下来,为免生噪,他这一回轻声道:“记得你自己方才施展的拳法么?于脑海里观想拳路。” 吴用听他话来把胸中燥热压下,已对其十分信服,听得这话,当即在脑海里观想抄本上那一个个形象生动的小人儿。 一拳一掌挥出,踏步扭腰,耸肩拱背……路路拳势都在他脑海里被演练而出。 约莫两套走下来,他忽然觉察到了不一样的感觉。 下腹的燥热如何也再压持不住,只却不像之前一样,徒往胸腔涌去,而是化散到了心、肝、脾、肺、肾五脏中去。 之后又随着观想的拳势,热意彻底消散不见。 空中的麻袍中年人再一次感到讶然。 “肺主身之皮毛,心主身之血脉,肝主身之筋膜,脾主身之肌肉,肾主身之骨髓,这一下皮、脉、筋、肉、骨俱全练到。” “此一路拳法有趣,绝非寻常,堪称道门最最正统,这小子是怎么得来的?遮莫是有大机缘的?要不怎么会无人教授……” 热意消散不见,吴用正自奇疑,忽觉浑身毛孔舒张,从中喷涌出来了漫漫血气,凝儿不散,萦绕在他身周。 尽管闭着双眼,吴用竟尔神奇的能够感知到这一幕,令他越发觉得神奇。 “那高人没有说话,想是观想未完,我须继续观想!” 吴用观想拳路,毛孔中喷出的血雾愈发浓厚,最终积聚在他身边,变作了一个“血茧”。 麻袍中年人见状,再次沉声道:“仙家拳脚功夫并非那等江湖粗术,引动气血后,无须自己上阵锤炼。” “你拳法上该有说明对应的经络位置,这次你不仅要观想拳路,益得将心神聚汇至具体经络,以此御拳!” 吴用心头一动,想到了抄本上第一页的人物经络图画。 玄虚子在授道前花了好些功夫与他介绍各个经络具体位置,之前他还不以为意,但开始分解拳路之后,却没再提及一句。 原来是要用在这里? 吴用一面观想拳路,一面回忆经络图画。 这分心二用的事情着实不易,更兼拳路与图画不甚好记,他思路稍些模糊,便觉察到身周的血气有溃散的迹象,吓得吴用紧忙收拢心神,只敢观想拳路。 麻袍中年人喝道:“散且散了!你不敢观想,守着脑袋里的拳路,如何淬炼血气?什么用!” 吴用闭着双眼,牙口紧咬,重又观想拳路,同时回忆经络图画。这一次,依然,血气有溃散的迹象。 尽管已有所长进……然则,第一路拳势还未观想完毕,血雾虽尚凝团,但已飘忽不定,呈现出将散未散的状态。 “到底不敢更进一步。”麻袍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身便要离去。 忽然——他顿驻身势,回头从云端俯望下去,只见吴用身周的血雾变得云气蒙蒙,徐徐收聚,最后凝化成一个与吴用身量差不许多的人型。 这一血雾化作的人型在吴用身后展臂挥拳,踏步扭胯,与之前吴用练拳的架势完全一模一样。并且随着其操练拳脚的同时,血雾沸腾也似,蒸烧出不知究竟是什么的白沫与黑气,些许上升腾空,些许下沉坠地。 麻袍中年人脸上露出笑容,和蔼道:“孺子可教,你莫求快,下来慢慢按照拳路挥打,务求血雾不散,先打一整躺完全再言说其他。” “须知道,淬炼血气乃是水磨的功夫,非数月不得竟全功,按部就班便可,强求不可取。” 吴用仿似没有听见,只是观想拳路,把身后的人型血雾缓缓舞动。 麻袍中年人微微颔首,仔细记下了吴用的面庞模样,自说道:“此子灵慧,天资也上乘,我须将其收入座下。就不知道是哪个师侄的弟子,要已行完师礼,我说不得要舍些面子了。” 自从白眉祖师飞升,峨眉境地就不怎么好,以往头顶有老师在,他们八人都只顾专修自己道法。现下却截然不同,得他们来挑起振兴山门的重担。 收徒传法自然是重中之重,但他们八人眼光也高,收得没几个弟子,今次难得见到欢喜合心的,自然要争取一下。 …… 第十一章 峨眉山庖屋馒头走贼事件 吴用观想拳路与经络绘图,身后的人型血雾随之徐徐舞动拳脚。 不比他先前本人上阵,为保证心神专一,血雾出拳收拳调转劲力皆非常之轻缓,慢动作也似。 但偏就是这样看似轻飘飘的拳脚功夫,血雾滚沸,把吴用刺激的浑身血脉贲张,好不爽利。 如此以形“练拳”也不知多久,一股疲累从四肢百骸如潮水般涌来。 他停止观想,身后的人型血雾逐渐散去,归复成迷蒙的血雾萦绕在他身周,再又徐徐钻回他毛孔内。 一丝一丝的血雾仿似散发着红光的萤火虫,一只一只,一只一只,直至最后一丁星点,尽数回了吴用的体内。 异象尽消,归作平常。 吴用端坐感悟了一阵,平复气血的涌动,尔后悄然睁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捏紧拳头,瞬间感觉到十指与掌心爆发出一股巨力。 尤其当他一运起全部念头至指掌,青筋暴凸,血管泵起,小臂处的血液好似被催动汇拢,猛往发力的指尖末端冲去,本就攥紧得没有一丝空隙的拳头越发瓷实。 他摊开手掌,啪一声拍到地上,一个掌印霍然出现,再在山地青石上起劲一抓——五个浅浅的手指头印清晰可见。 再试着半蹲,脚掌与十趾发力,一如小臂处变化,两条大小腿里的血液直往脚底板灌去,仿若两根精钢长棍“笃”的一声捣在地上——整个人平地跃起快丈许多高。 吴用愣了一下,看着远离自己的地面,一时间难以保持平衡,腰间不自觉绷紧发力。 “啪嗒”一声,双脚脚尖落地,再才脚跟着陆,轻轻松松卸去坠力,人飘然落地,好不洒逸。 “这才多久,我就能有如此本事?”他惊愣了一阵,旋即大喜过望,又复蹦跶几次,双腿与装了弹簧也似,最高能一跃甚而能至近两丈许高。 玩闹了一阵,恰天色放明,层峦叠嶂间云岚尽散,山河尽收入眼。 “咕噜噜……” 吴用深吸一气,稍稍放空脑袋,松了精神,五脏庙宇便复又发起祭祀请求。 “玄虚子老师说一旦开始修炼,我便得多吃,还说会为我准备肉食……” “慢说淬炼气血是一种消耗,就连打拳本身也是消耗精力体魄的,唯有多吃方能够尽快补足消耗。” 他看了眼天光,稍加思索,趁着朝日晨晖,唤了一头大雀儿,便往南面一座叫做“烟袅峰”的山头飞去。 “等不急了,我很饿得慌紧,早点送来得辰正,到那会儿我说不得已经饿死了,还是自去烟袅峰拿吃的罢!” 吴用坐在雀儿身上,四下观望,“可惜不见鹤一,这懒家伙约莫还在梦里。” 他自说自话,又因修为有进,胸中爽利,兀自开心傻笑道:“梦到覃箐师姐那个弗莱迪才好。” 身下的雀儿觉着古怪,心道:“这位小道爷怎么不似正常人?” …… 吴用来到烟袅峰,从大雀儿背上一跃而下,没走一步,诶了一声,脚跟一转,人又紧忙回身,扯住了大雀儿的翅膀。 大雀儿正要自飞走,啊哟一声被他扯了个踉跄,吴用又才淬炼了血气,发力没个轻重,直把他翅膀上的羽毛也扯下了好些根。 “对不住,对不住,我着急了!”吴用急不可耐,“是想告诉你,我马上要走,你等我片刻,再带我一程。” 大雀儿心疼自己身上光滑的美羽,却也只能哭笑不得道:“那自然没有一点问题,只是小道爷你大清早着个什么急,做什么都慢来不好么?” “早八知不知道,早八!”吴用想到前世读书时候的紧忙,心里腹诽,挥手打了个哈哈,慢慢走向烟袅峰上的观园大门。 烟袅峰之名倒没有听起来那么出尘缥缈,其实取义自烟火袅袅,寓意这里和凡俗一般,乃是峨眉门内处理炊事、洗衣等凡俗杂务的地方。 吴用走着走着还慢来,哪想到观中飘出来了一丝米面粮香,勾得他肚中馋虫大动,再也等耐不得,先两步并作一步,再三步作五步,蹬蹬蹬跑进了观中。 大雀儿在外头好笑一声,用一只弯喙搭理着方才被吴用拉扯的地方,心里肉疼,安慰自己道:“这小道长少年心性,行事跳脱,倒怪不得他,毕竟……” 大雀儿正自说自话,片刻后,忽然听得烟袅峰的观园内传来了叫嚷怒骂声,抬首一看,就见到吴用笑脸咪咪,哈哈跑出了观外。 只见他左右小手各捏着好几个粗面馒头,由于捏的太紧,指头陷进松软的内里,衣襟内袋里还沉甸甸的,分明也有兜藏。 甚而嘴上还咬着一个,脚下噼噼啪啪跑向自己,含糊不清地回头喊道:“这……不就是吃的,唔,来拿咳咳……不还方便了你们。” 后方观园中跑出来了几个杂役弟子,有的抡着蒸笼,有的手拿擀面杖,还有的抄着扫帚和木柴,紧紧追着后面。 他们都是峨眉门中弟子一些后人,因不得修道故而在此做些杂役,没有法力在身上,哪里追得上现如今的吴用? 这烟袅峰都是与修道没甚关紧的杂务,自创立起便没有什么看管的措施,哪想到今天糟了家贼。 真千百年来头一回! 吴用回头,一气咽下整个馒头,也不知是噎塞的瞪眼,还是看雀儿无动于衷才瞪眼,高声喊道:“快走快走快走!” “啊?好罢!”大雀儿傻了,活到今天哪里在峨眉见过这一遭场景?下意识就振翅而起,飞离了悬崖。 吴用大喝一声,双腿发力,血气下冲,稍稍曲膝,蹬腿直蹦而起,砰的一声,一屁股高高正正坐到了它的背上。 衣襟内兜里一个馒头被震出,丢溜溜沿着雀儿的背脊滚去,将落悬崖之时,吴用急忙弯身张嘴,一口叼住,露出白净的牙齿,趴着看烟袅峰上在那骂娘的众人,用含糊不清的口齿笑道:“再见!” 唳! 大雀儿一声鸣啼,载着他飘然远去。 …… 第十二章 险些暴露 金顶观,西北面千仞壁上。 “拿着!” “小道长,小可不吃这些五谷之物,还是你留着自己享用罢!” “就一个粗面馒头,你客气个啥?要不是你带我跑路,我都走不脱那烟袅峰,这是你应得的!”吴用说着就要把馒头塞进雀儿的弯喙中。 “使不得!”大雀儿听了这话急忙跳开,把脖子一缩,叫道:“什么叫做小可带着你跑路,那我岂非是你的共犯了!?” 给它急得,称呼吴用都不再用敬语,啪啪扑腾着翅膀就飞走。 “这峨眉的鸟儿一个个养尊处优,殊不知这世道有口米面馒头是多么幸运的事儿。”吴用看着它远去的身影,一脸惋惜摇着头。 他把馒头都塞进衣兜里,取出玉佩,击拍三掌,纵身跃下千仞壁。 嗡! 玉佩散出灵光,裹着他飘飘下沉。 吴用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喷出绝壁风的那一个洞口,想知道上回那只巨大的红色重瞳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很可惜,这一回洞口底下没有见到任何动静,还未仔细察看,他便被玄虚子给招引进了山洞内。 “徒儿,昨日才与你授课,怎么今日就来了,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尽管……咦!”玄虚子话音顿挫,上下打量着吴用,满面不可思议。 他难以置信,一把抓住了吴用的右手,见了鬼一样叫道:“你如何一夜不见就开始淬炼血气了?” “是不是老师你教错我了?”吴用还在觉得奇怪呢,怎么昨夜那人会说自己已经练拳到了瓶颈,不能再用本身肉体穷锤苦打了,否则就要伤及自身。 可按照玄虚子昨日的教诲,他须得回去好好练那一套《五元灵枢拳》才对,至于导引沉压血气那一套,可没有同自己讲过。 要不然他也不会没有一点头绪。 到底谁错了?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不问个清楚,恐怕往后修炼会出问题。 “你说什么胡话,为师怎生可能教错你!”玄虚子一手指着吴用鼻子,简直要被气昏过去。他成名久矣,何时想过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居然被徒弟怀疑是不是教错了课业。 吴用受前世“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的观念影响,对质疑老师教错了这件事情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当即坦然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给一一讲述清楚。 玄虚子这会儿也没工夫去管那指点自己弟子的高人是谁,抓起吴用的手,就皱着眉头兀自感应起来。 良久,他才叹道:“此是为师的疏忽,你不知为何,天生血气竟然奇旺……” 吴用听他这么说,一颗心吊了起来,小心翼翼问道:“那老师,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玄虚子松手,摇头道:“好事坏事不可片面而论,但仅就你要修炼的《五元灵枢拳》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他稍作停顿。 吴用些微放心,沉神倾听。 “原本让你演练《五元灵枢拳》,目的就是要壮大你体内的血气。盖因照常而言,你这般年纪的少年,血气与体魄还不够强健,未至学习为师这门箭诀的地步。” “为师想着是让你先演练一个月《五元灵枢拳》看看身体变化情况,全然没想到你竟天生血气旺盛,甚尔比一些导气、开窍的修士还要壮盛……” “这般情况只能说明你天赋异禀,若非昨日那一人经过,确恐要酿成大错。血气旺盛,体魄却相对要弱,演练《五元灵枢拳》,没有爆体而亡真真得天垂幸。” 玄虚子叹道:“此事是为师的不对,为师本事确有三、两分,但收徒还是头一回,难免考虑不周,往后为师会多多注意小心的,你多担待。” 吴用一惊,连忙摆手道:“老师你万勿如此说道。” 放在前世,毋论哪个学校老师说出这番话来,不管学生还是家长都不敢生受,哪怕是客气也都不可能说这话。 遑论这个类似古时候,明显更为尊师重道的世界。 此一番话的分量着实不小。 吴用原本还觉得眼前这小老头儿是自己的便宜老师,敬是有,但却也有限。此刻却对玄虚子大有改观,再不敢抱任何不敬的想法。 吴用问道:“为何我的血气这么旺盛?” 玄虚子稍作思虑,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身具某种灵体,因而血气尤为旺盛。” 话这么说着,他心里欢喜无比。 吴用血气旺盛,就说明体魄绝对强健,旦待《五元灵枢拳》尽数掌握,开始正式修行他的箭法,谅必事半功倍。 玄虚子心里,已经开始憧憬吴用接过自己衣钵的画面了。 强弓!利箭!劲射! 于一众同门与外客面前给自己赚得满满的面子。 还有比这更爽快的事情么? 不消玄虚子多解释,吴用就立马想起了前世看过的某本小说里的先天宝体,什么荒古神体,西荒圣王体,地妖体,青天霸体…… 哪个不是举手投足间把敌人打得飞灰湮灭? 那书中内容许有夸大,但不妨碍吴用心头愈发火热,暗道:“原我也是天赋异禀,如此一来,我将来御剑的本事岂非……” 他心头又一次开始憧憬自己御剑飞空,斩杀妖魔邪祟的画面。 师徒俩各有所想,山洞中悄然沉寂了片刻。 等两人觉察到气氛不对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复大眼瞪小眼。 吴用轻咳一声,说道:“对了,老师,说起来昨日与您这里告辞后,白也师伯将徒儿叫去了,他来找您过了么?” “你白也师伯?”玄虚子微感意外,“找为师做什么?” “还没有么?”吴用把白也让自己修行《少清剑诀》的事情给分说清楚。 玄虚子一听有这么一回事儿,心立马吊了起来。 等从头听到尾,知晓吴用仍旧以为自己学得是剑法,而白也认为吴用是主动要学他的箭法,两人的谈话阴差阳错误解了对方,没有暴露他的……善意。 嗯,玄虚子一直认为自己是对吴用好,学剑哪有射箭爽利? “险些暴露……”他暗道大意! …… 第十三章 好别扭的姿势 玄虚子稍作思量,道:“这《少清剑诀》……既然你白也师伯这么说了,那是得修炼的,逃不过去。” 吴用不解,我为什么要逃?能学两门剑诀,岂不是大大好事?就肯定比学一门难就是了。 玄虚子生怕吴用学习剑经遇到什么问题,去找了白也,然后暴露出了自己的善意,于是说道:“徒儿,学习剑经谅必会遇到不少问题,你白也师伯平素操劳门内的大小事务,忙的很。你就不要轻易打扰他了,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来找为师就好。” 吴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点头道好。 玄虚子笑道:“你血气旺盛,无需靠练拳来捶打熬炼身体,倒是省了不少进气力。且看你被那过路人稍加提点,便迈出了淬炼血气的第一步,足以说明你的天赋悟性俱是上佳,为师当要为你提快进度才对。” 虽然不知道吴用具体是什么体质,他还得查阅典籍才能知晓,但毫无意外,吴用非常适合修炼,纵是不修剑法或箭法,走个体修的路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古语有云:临阵不过三矢。 意思是两军对垒,一旦发起冲锋,弓箭手至多只来得及射出三箭,三箭过后,毋论对面是个什么情况,弓箭手都要换上武器与人近战。 因此,弓兵不是只会张弓射箭就行,还必须要求具备熟练的近战技巧。 再者,弓兵搭弓对于臂力、腰力、背力都有一定要求,下盘更要稳当,因而他们的身体素质大多要比一般士兵更为出色,配备的武器与装甲也都是重量级的。 修道之人学箭,非常的少见,倒也不能将修士的情况完全与战场甲士相对应。 但弓箭的使用特质,决定了在普通弓兵与修士之间,对两点有着高度同一的要求——身体体魄的强健,以及出色近战的技巧。 一箭射出,必然是远端作战,但战阵尚能放出三矢,修道之人来去如风,迅疾如电,兴许一箭就是你的全部机会。 一箭不中,须臾当面。 接下来必然是短兵交接,对方绝不会给你第二次张弓搭箭的功夫。 玄虚子交给吴用的这门箭诀本身就是从熬炼血气,锤炼身体入手,本质其实也可以说是一门炼体功诀,还是最为上乘的那种,还要找什么体修功法? “老师,我下来该要如何做?”吴用一听要给自己提快进度,高兴的不得了,那不就意味着自己离御剑飞空越近了? 他急急忙说完,忽又一拍脑门,从怀里递了一个馒头过去,自己又嘴里塞了一个,道:“光顾着与老师说话了,弟子拿了这些馒头都忘记吃了,来!老师,你也吃点。” 玄虚子推手拒绝,笑道:“忘记你既然已经能够淬炼血气,食量谅必增大,是该多吃些补充消耗,为师会与你尽快准备的。” 吴用又把馒头推了回去,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师你也还没吃过早点?怎么还与弟子推就,快吃!” “有趣,人是铁,饭是钢……”玄虚子咀嚼着这句话的深意,很想说自己已经能够辟谷,但看自己徒儿的孝顺劲,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还是笑着接过,掰了一点送进嘴里吃将。 “不过这会儿应该还没到我峨眉的饭点?这馒头温软,尚有余热,非是隔夜的,你哪里来的?”玄虚子忽然想到。 “弟子是在饿得慌,便自去了烟袅峰讨了一些来吃,他们都非常客气,予了我好些馒头,方才来时路上弟子已经吃下不少。”吴用脸不红气不喘。 玄虚子颔首,说道:“不过现在烟袅峰的米面师傅手艺这么差了?为何做个馒头也要加许多盐?遮莫发面时候手抖了?” 吴用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打拳打了个浑身汗湿淋淋,这会儿干巴,衣服内衬里都已经析出盐晶来,想是塞取馒头时候给蹭到,叫老师吃了下去。 他脸色一红,大口嚼着馒头,口齿不清道:“唔……几道……” 玄虚子没有多问。 吴用胡乱一气吃完,肚子顶饱,复又问道:“老师,我下来该要如何做?” 玄虚子搁下大半个馒头,摸着胡须,含笑道:“不急,你取来抄本。” 吴用依言照做。 玄虚子接过抄本,连翻了好几页,停在了在一篇名为《形意练法》的章节下。 吴用记得,这里玄虚子上回也有讲到,同样是一些小人儿模样的图画。当时只一言带过,说是因为他还未到修炼的火候,不用过多了解,否则反要和《五元灵枢拳》搅浑。 玄虚子用手压了压中缝,摊平抄本,指着第一个动作道:“如今你修炼的顺序其实反了,为师原先安排,是让你先练《五元灵枢拳》熬炼身体与气血,再摸索这《形意练法》。” “《五元灵枢拳》与《形意练法》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功夫,在你未能淬炼血气之前,是要时刻演练的,现在么……” “《五元灵枢拳》你以淬炼血气的方式于脑海内演练便可以,但这形意练法则是技巧类的功夫,非得你亲身上阵,并掌握诀窍,熟悉身体的感觉才行。” “来,与为师看第一个动作,同你讲些要点。” “《形意练法》……”吴用讶然,第一时间想到了前世的《形意拳》,“遮莫又是一套拳法?” 但这一细看,才知道二者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 并非他知晓《形意拳》的具体练法,而是这《形意练法》都是单个的固定动作,或者是数个固定动作串联在一起的短动作。 一式与一式之间即便全部联接起来,也远称不上一套完整的拳法,同《五元灵枢拳》更截然不同。 譬如这第一个动作,很奇怪,就一只手,是个练手指头的动作。 样子像是握拳,但又握的很虚空,大拇指内扣,食指又压在拇指上,两个指头的指窝处又空着,很别扭的一个手势。 …… 第十四章 不得法门 吴用试着比划,觉着哪哪都不习惯。 玄虚子笑道:“不急,下面每个动作为师都与你分解一遍,你再回去好好习练不迟。” 说着开始抓起吴用的拳头,分解第一个动作,掰着指头教他摆正手势。又见吴用不得要领,还伸出右手来,亲字比划。 吴用看得清楚,自己老师玄虚子看去虽只不过三尺长短,孩童一般,但一双手却骨节粗大,抓探出来,四平八稳,筋骨气力十足。 尤其是玄虚子大拇指上戴着的一枚黄润色泽扳指,似是玉制,但又好像有水波在其中流动,煞是好看,一下抓住了他的眼球。 玄虚子见他注意力被吸引,取下了扳指,递给了吴用,笑道:“喜欢么?喜欢为师也与你准备一枚。” 吴用拿来看了两眼,用手掰了掰,道:“这是玉器么?这个值钱还是金器值钱?老师与我准备倒不妨,可我就要值钱的。” 装饰品而已,不要值钱的难道还要便宜的? “臭小子!”玄虚子见他嫌弃的模样,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天下最大的金矿都熔了也没这扳指值钱!” 吴用哪里肯信? 玄虚子不欲过多解释,没好气道:“这一个手法自己回去好好习练,重中之重,记得用你的惯用手来练习。” 他指了指吴用右手。 吴用好奇道:“为何要惯用手?” 玄虚子没有直接回答,淡淡道:“因为另一只手有用,现在,伸出你的左手。” 吴用伸手。 “双肩平齐,与脚同宽,将身体微微前倾,把重量均摊与双脚,左手起力,朝前推。” “不对!谁让你弯手肘了!” “是手往前推!像前面有一座山要你推倒!” “不是让你人往前倒!” …… 日落西山。 吴用驾乘着一头灵禽,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望江峰。 远方满江瞑色,寒潮蒙蒙,月亮悄无声息已经挂在了云头,银光倾泻,落得满江水波粼粼。 他甩了甩酸麻的手,朝着静谧的江景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拎着门口一篮子馒头与清水摇摇晃晃上了竹楼,裹上褥子,打了两滚。 “这一天好累……先眯会再来修炼。” 没心情吃喝,吴用眼皮灌了铅也似,沉沉睡去。 这一眯,就是整宿。 …… 晨光熹微,吴用在卯正准点醒来。 江空上方乌云密布,寒潮不时向堤岸激泼。 他想道:“今日谅必是少不了一场大雨的,出去不方便。昨天学了一整日《形意练法》,手脚酸麻,现在也还未消,老师说我要觉着身体不适,可以先调养个半日。” “那今天就在楼里参悟峨眉剑法……” 昨日玄虚子已经与他重新做过安排,只得两件要事。 一是每日抽出些时间坐定,在心中观想《五元灵枢拳》,淬炼血气;再则熟练操演《形意练法》,以架正姿势与发力技巧为主要目标。 前者水磨的功夫,只能下气力去一步一脚印淬炼,待血气自丰,方可尝试导引气感,算是功成。而《形意练法》则是一门技法,无有专门衡量功成与否的参考,无用刻意去规整架势,形成下意识反应时,便算入门。 这两者都不可一蹴而就,因而玄虚子还特意与他叮嘱按部就班修习即可,尤其千万不要在身体疲乏时候,还强行去淬炼血气,那样有害无益。 更也不要在筋肉肌骨不适的时候操练《形意练法》,徒得伤损。 吴用吃了几口馒头与清水,肚中不饥,便即盘膝坐地,意聚眉心——一卷《少清剑诀》在他脑海里豁然展开。 “看看该怎么修炼,《少清剑诀》与老师的剑诀不同,生出气感不难,难就难在如何运调这一缕真气,周游径路……”他沉神观看,心中默念道:“收拾身心,凝神定虑……” 吴用按照剑诀所述尝试温生气感,读到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则稍作停顿,自有白也的标注解释。 昨日玄虚子在看过白也给他的这卷《少清剑诀》后,便告诉他白也的注释已是尽善尽美,只要照着修炼即可。 吴用自忖理会关要,便开始尝试修习,没得多久,眉心、双眼组成的三角形的正中间果然生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温热感觉。 他心自惊喜,然而就是这么一瞬离神的功夫,这股热感便如过眼云烟,转瞬即散。 吴用睁开眼睛,没有气馁,吃了一口水,重新调整坐姿,把定心神后,聚元守念。 依然不难,温吞热感再现。 他小心翼翼,开始按照《少清剑诀》内记述的办法,聚精会神,尝试着将这股热感温养壮大。 “这温吞热感的位置在眉心、双眼组成的三角形正中间,叫做中宫祖窍,有调命天地元气之用,下一步是要把天地元气调引入内,然后开始周游经络。” “可……怎么调引?”吴用有些懵,因为白也并未说明清楚这一点。 他多次试着用意念导引,可结果无外是这股热感消散,始终不得要领。 就这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 吴用眼皮抖跳。 出神间,已是退出了修炼状态。 恰正时,“哐嚓”一声轰雷,将他惊醒,蓦地睁眼,扭头望向窗扇外。 江空上,暴雨宛若接连成线的珍珠,噼噼啪啪砸落在江面,不时闪过的雷光,划破雨夜的黑暗。 “我卯时开始修炼的呀!居然过去这么久了!竟已是第二日夜里?”吴用呆滞,浑没想到自己修炼《少清剑诀》会这般投入,一整日说没就没。 他呆坐了一阵,等稍些醒神,又复取来一个馒头与清水,慢斯条理细细吃将。 “再修炼估摸也修炼不得,吃些填饱肚子,等雨停了去外头操练《形意练法》……” 修炼《少清剑诀》失利,令他无比怀念修炼《五元灵枢拳》与《形意练法》时候的成就感。 然而,一个、两个、三个馒头下肚,却也不见外头雨势有变小的迹象,反倒越发瓢泼,倾天也似。 甚而不知是否错觉,雷光出现的好频繁,吴用就啃个馒头的功夫,好像已经看见两、三道。 “唔……等等,”吴用举着馒头的手忽然停住,“方才起好像就没听到过雷声?” …… 第十五章 走马灯下的无脸少年 吴用满脸疑惑,就连吃馒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等再见到一抹雷光在空中炸开,他停止咀嚼,静静倾听—— “真的没有雷声!” 吴用大为吃惊,随后见到了一抹雷光劈落,好似降坠在了望江峰上。 他惊了一瞬,探头朝窗扇外望去,隐隐约约见到雨夜们朦胧中,靠近崖边不远处有一道清光闪烁个不停。 吴用把馒头放回竹篓,阖上盖子,一气冲出开通内外的落地窗扇,翻身跃下竹楼,朝这道清光跑去。 噼噼啪啪的暴雨砸打在身上,他浑若不知,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只是边跑边在心里喊道:“掉下来的莫非是什么宝贝!” 冲到金光附近,吴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待看清楚,满脸讶色。 落下来的,是一样似剑非剑的金属物。 说像剑,因其全貌类剑,约莫三尺半长短,锋口锐利,中脊线凸起。但要说是剑,又与他以往所见的任何一口宝剑都不同,并没有剑颚、剑柄乃至剑穗。 模样甚怪,和铁片也似。 此物也不是掉落在地面,而是浮在离地半个指节的高度,散发着清亮的金芒。 暴雨如注,泼不近它分毫。地面污泥,也尽被清光逼退,露出青色的石板地。 仅看这一点,吴用便知道这绝对是一件宝贝。 他小心翼翼上前一步,然而这宝贝仿佛通有人性,立马调转尖头,对准着他,发出嗡嗡鸣颤,仿若一头四足趴地,随时准备跃起的野兽。 吴用忙伸开右手五指作安抚状,温声自语道:“我无恶意,你怎么从天上落来?” “漫眼的山头,你偏就到我这望江峰上,可是宝物自择明主来投?” 吴用见其尚算镇定,缓缓伸出左手抓去。 “呸!你好不要脸,雷阗明明是我老师佩剑,和你什么关系?”雨夜中忽然飞来了一头身躯挺拔的高大鸮鹰,宽阔的背脊上坐着一个少女,轻飘飘落到望江峰,将这宝物捞进了手里。 来人看模样至多至多也就二八,一身蓝色对襟打褶襦裙,踩着平底绣花鞋,罩件薄薄纱衫,苹果般圆脸,五官娇俏可人,耳垂晶莹,活力十足。 一对亮晶晶的大眼里满是惊喜,把那宝物一手捧在手心,一手拍着心口道:“幸好幸好,我以为你去了哪里,弄丢了我可要被老师责罚。” 少女不知施展了何种手段,金光环耀,雨水不进身周一丈。漫天彻地的昏黑湿潮,偏她清爽,笑颜光明,如似仙莲。 便吴用也赞了声少女的气质,但“雷阗”、“佩剑”几个字立马吸引了他的注意,眼珠子一转,问道:“你说这是一柄宝剑?” 少女不悦道:“这是一口飞剑,你哪里见他有柄?” 吴用竟无言以对。 少女拍拍座下鸮鹰,腾空飞起,须臾离地丈许高。 “诶……慢!”吴用沉腰一纵,高高跃起。 好不容易见着一口飞剑,还是落到自家门前,不问个清楚,哪里能就这么放走? 他这一跃,调动了双腿血气,人直冲上顶,一把抓住了鸮鹰的尖锐的利爪。 鸮鹰被他一挂,浑身一沉,厉声鸣喝,双翅铺展拍打,竟尔发出比雨夜雷声还要大嗡嗡声,只得两下,就冲天飞起,把吴用给甩落。 少女尚在为一个没有法力却一跃纵起丈许高的人而愣神,然后就见到他被鸮鹰抖落,急急忙拍着鸮鹰的背部,叫道:“你轻轻放下他不好?丢他下悬崖做什么?快去救他!” 在这里的毫无疑问是峨眉弟子,要被老师知道因她过失害了人性命,受到的惩处绝对比她偷了这一口雷阗出来玩还重。 鸮鹰得令,啼鸣着于空中打一个折转,猛挥动七八下翅膀,收拢双翅,如一粒炮弹俯冲直下。 劲风直啸,吹呼得人睁不开眼。 少女却无动于衷,双眼眼底电芒一闪,浑身亮起耀目的黄光,刺啦作响间,把狂风炸开,目光四下扫动,指着一处喊道:“在那里!” 鸮鹰目力绝佳,早已瞧得一清二楚,把双翅抖开,再一振,把身一转,提速落去。 吴用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他见着宝剑一时冲动,下意识跳起,等被甩落悬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四不着力,下坠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来就住自己,奋力挣扎,结果也只是从背朝大地变成了面向大地。 底下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清,若非雨水劈里啪啦打在身上,风鼓吹得他睁不开眼,吴用还道自己静滞在原地。 耳边是风雨呼啸,前世的种种与自来到到这个世界后经历的一幕幕场景,于眼前交错浮现。 “走马观花……我真是要死了么?”吴用脑袋里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听说有时候做梦太深,梦见自己从高处跌落,实际是自己从床边滚掉了下来。若我是在做梦,那倒也好,赶紧坠地,项目才关闭,我本该有两天调休的……” 梅雨季,小雨淅淅沥沥,不用外出,窝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想到这里,他竟然轻松一笑。 “就是可惜,这梦里我居然能蹦这么高,御剑也是一场空……” 两重记忆交错,几令他分辨不清楚真假。 一眨眼,暴雨轰隆,仍旧是黑暗的雨夜。 忽然,毫无征兆的—— 下方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蹲在犄角旮旯,环抱双腿,把头埋进自己怀里的少年。 他双手指甲粗糙破裂,缓缓抬头,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面皮,朝上方伸出右手。 吴用一愣。 明明没有脸皮,好生诡异,按说该叫人脊背发毛,但他却不知怎么心底很难受,竟尔生出一股对方是在与自己求救的感觉,鬼使神差把手搭伸。 “不好!”两人将要靠近,吴用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下坠,这个速度碰撞在一起,绝对要变成两团肉泥。 他尝试聚集血气于双腿变换方向,然而没有实地可以发力,只是一脚蹬空,毫无作用。 “你躲开!”吴用只好喊话。 少年却置若罔闻,又把左手伸出,“望”着他,似要将吴用拥入怀中。 再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吴用不忍心再看,闭上了眼。 呼…… 然而,预想中的冲撞并没有发生,径自透体而过。 耳边狂风呼啸,吴用愕然睁眼,下方依旧一片黑暗,蓦然回首,上方只有追身骤雨。 哪里有什么少年? …… 第十六章 怎么可能叫你姐姐! 漫说少年,就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瓢泼暴雨打在吴用手心,隐隐生疼。 “这究竟……” 他已然分不清真与假。 如是虚幻的,为何对方能够那样触动自己的心绪?总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自己在濒死之际,出现的走马灯幻觉。 那也太过逼真。 但要若是真的,为什么预料中的冲撞并没有发生? 那少年又为何会窝缩在那里,那里难道不是在地面? 自己怎么还在下坠? 是他浮在半空?还是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一个个疑惑,说不明白,道不清楚,更也解释不了。 “……”吴用沉默,任由狂风呼啸于耳边,雨滴拍打在脸上,“若然是梦,就让我快些醒……” 他徐徐闭上眼,右手垂落。 忽然—— 双目恍惚间,一点黄芒飞行绝迹,捷若雷电,冲出黑暗的雨夜,须臾追至。 “真是的,我道你这样坠崖都一声不吭,还在那里好笑,是个无惧生死的小癫子,原是笃定了我会来救你,心中有数!” 少女见到吴用高举着的手臂,没好气说道,伸手抓住了吴用的腕部。 “嘿……” 一声娇叱,把吴用整个人拉起,一屁股甩到鸮鹰背上。 唳! 鸮鹰一声啼鸣,振翅高飞。 吴用屁股一震,意识到自己被救,却顾不得道谢,第一时间翻身趴在鸮鹰背脊边,往下俯瞰,搜寻那少年的踪迹。 一无所获。 他回头急匆匆问道:“你方才有见到那个少年?” 少女皱眉道:“什么少年,这里不是只你一人?” “一个脸皮上没有五官的,指甲抠碎,环抱着手臂,把自己头埋在膝盖间的少年。”吴用学着那少年的动作。 “脸皮都没有五官,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少年。”少女摇头。 “因为……”这话把吴用问住了,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鸮鹰回首,口吐人言道:“我视夜如昼,百丈内一只蚂蚁都看得一清二楚,哪有什么无脸少年?我看是这小子坏了脑袋,要不然也不能跳起来抓我,真的不知死活。” 少女摇头道:“把他放到望江峰上,我们快些走罢!” 吴用一呆,暗道:“莫非真的是我临死出现的幻觉?可是……” 那股牵动他心绪的感觉仍如袅袅云烟萦绕在他心头,是令人忘不了的真实,甚者让吴用十成十确定—— 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须臾间,鸮鹰回到望江峰上。 少女看吴用出神的模样,只道他是被吓傻了,心中不禁有些过意不去,鼓起胸膛喊道:“到了!我叫宋瑜英,把你荡下,是这蠢鸟犯傻,你有哪里不适的地方,尽管来雷流山上找我!” 她稍作停顿,复补充道:“你要同我老师告状也没问题!我不会怪你的!” 这架势……鸮鹰拿一只翅膀捂着自己脑袋。 尽管险些坠崖身死,但吴用知道对方并非故意为之,自己的莽撞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点了点头,算是揭过。 宋瑜英欲言又止,不过看吴用爱搭不理自己的模样,心头一横,叫道:“蠢鸟!我们走!柴昆鹏那小子等着我,晚去了要被他觉着本姑娘怕了。” 鸮鹰一惊,问道:“柴昆鹏?那不是落碧山的小子?小祖宗你去那里做什么!” 宋瑜英拍着它的脊背,愤懑道:“那小矮子硬要说雷阗比他老师飞剑不如,我气闷不过,呛了一句。他便与我打赌要比拼下剑光,看谁才厉害。” “所以小祖宗你才偷了一口雷阗出门?我只觉雷雨天烦闷,又道你只是好顽,这才陪了你出来胡闹……”鸮鹰想到主人可能因此降下的责罚,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宋瑜英喝道:“走啊!别叫他看矮了我雷流山!” 吴用收拾心情,此时已经准备回房冲个澡,换身干爽衣服,继续修炼。骤闻此言,他止步扭头惊讶道:“你去和人斗剑的?” “斗剑?”宋瑜英心道这话说的好威风,眼珠子一转,大咧咧道:“不错,你待如何?” 吴用心头复又火热,问道:“要么带我也去瞧一瞧?” “你?”宋瑜英皱眉思量片刻,“也不是不可以,你叫什么,方才都不同我讲话,告诉本姑娘你名字,再唤本姑娘一声姐姐,本姑娘就带你一起去开开眼!” 宋瑜英心地不差,方才自觉让吴用受了惊吓,有意赔个不是。 但她从来都在长辈溺爱下长大,就没有给人低头过。认错的话难说出口,喉咙一高想给自己壮个胆,没想说得理直气壮,反倒挑衅也似。 又因为这一丝内疚,这会儿她其实已经同意带吴用一起,却觉着吴用方才不理自己好不是滋味,这才起了让他叫“姐姐”的顽心。 吴用两世为人,哪里肯叫一个至多不过二八的小姑娘作“姐姐”? 那得多么不要脸! 他嘴角一抽,道:“我叫吴用,只看着比你要小,实际比你要大些岁数,叫姐姐不合适。” 宋瑜英挑眉道:“你比我大?我今年一十四,你至多不过十一、二?” 吴用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问道:“这不是重点,我且问姑娘,你叫了几人去斗剑?” 宋瑜英犹豫道:“我怕被别人知道告诉老师,因而只我一人前去。” “对方呢?” “也是一人。” 吴用一拍手,叫道:“那不就对了?你去了,他来了,两个比试的到了,但没有裁判,那算什么斗剑?谁来评分高下?我去与你二人做个比判!” 宋瑜英眼前一亮。 鸮鹰看着吴用,觉得哪里不对劲,忙叫道:“等等,小祖宗,你们……” 宋瑜英一拍它的脑袋,叫道:“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还缺个观众……蠢鸟!你来正好!” 鸮鹰喊道:“不行,这可不行!被主人知晓,我……” 吴用笑道:“它不愿带你我去,没关系,我峨眉灵禽哪里没有?随便找一头灵鹤带我们去也是一样,我甚至多叫两头,观众越多越热闹才好。” 宋瑜英兴致昂扬,点头道:“好!我们走!” …… 第十七章 姐姐 最终,还是鸮鹰带着吴用与宋瑜英前往约定的比试地点。 既然这两个活祖宗打定主意要去,与其让别的什么灵禽代劳,倒不如它自己来,也好看着点,真要出了什么不当的事儿,也能第一时间出手阻止。 宋瑜英坐在鸮鹰背上,雨水吹泼不近,吴用与她相对而坐,也被笼罩在金光内,好奇道:“你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宋瑜英见他艳羡,笑嘻嘻道:“你不成,你又没法力在身。” 吴用讶然道:“你这是运调了法力的缘故?” 宋瑜英神气的“嗯”了一声。 “对啊……”吴用灵机一动,也把浑身血气调动,从头到脚,全身都走了一遍。 霎时,血雾收放,如流云卷过山岗,他浑身火热,衣袍转瞬被蒸干,水气散走。 “呀!”宋瑜英惊呼,这会儿想起来方才吴用一跃蹦的那么高,“你明明没有法力的!怎么……” “怪道你能跳得那么高,小祖宗,这小子修炼路子和你不一样,炼体功夫。”鸮鹰一面振翅讲话,一面扭头用眼扫吴用,心里好奇道:“这是哪个的弟子,我峨眉居然有人炼体。” “炼体?那是什么,你快说说!”这对于宋瑜英而言,明显是个新奇字眼。 吴用笑呵呵道:“可以与你说,不过你先告诉我,方才那柄……叫什么?雷?” “是‘一口’!”宋瑜英纠正,“怒涛泼地轰雷阗,叫雷阗!” “雷阗,雷阗……当真好名字!”吴用引诱着她,“你给我瞧瞧你这口绝世宝剑,我便与你说我修炼的是什么。” 鸮鹰犹豫着劝道:“小祖宗,那是你老师,还是尽量少露于外……” 宋瑜英却一拍手,叫道:“你识货的,也知道雷阗是绝世宝剑!给你看看不妨!” 说着,便抽出来了这一口别在腰带间的模样古怪宝剑,横展于手,一脸得意看着吴用,好似在等着他称赞宝剑。 “得!”鸮鹰摇头晃脑,却是觉着这叫吴用的小子聪明狡猾,比自家小祖宗脑袋灵活十倍百倍也不止,小祖宗什么都被他忽悠完了。 不过它也是感觉到吴用该是没有恶意,这才不予阻止,反正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两个小孩子罢了,能闹出什么事儿来?早些带他们玩痛快了,回去把飞剑送回原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便好。 这一口“雷阗”无有剑柄,剑身银亮,光洁如镜,每当天空雷光震闪,剑身上剑纹浮漾,还有一个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象形文字闪过。 一眼非凡。 吴用看呆了。 宋瑜英得意,起了显摆的心思,掐着剑诀喊道:“起!” 只见雷阗浮空而起,浑身散发出一阵阵的波浪也似金光。 “斩!” 宋瑜英娇叱一声,指点空中。 雷阗倏忽不见,下一秒,就见他指向的空中炸开一道雷光。 恰正天顶也落来一道暴雷,两相交触,哗啦一片雷暴把天空炸闪得烁白。 吴用惊呼一声,即见到雷阗已经回到了宋瑜英跟前。只是此刻这口宝剑吟颤不止,清亮金芒一闪一闪。 鸮鹰肉疼道:“小祖宗,空挥也就罢了,但你莫拿雷阗打雷了!你又不是真个御剑,全凭了雷阗与你认主才得以操控。天雷非同寻常,无人御剑,可别伤了它的灵性!方才已经险些把它丢失!” 吴用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只见“雷光”不见雷声,是因为宋瑜英在空挥宝剑,在夜空挂出剑芒。之所以落到自己的望江峰上,是因为宋瑜英在拿此剑打雷。 宋瑜英被戳破自己只是作势御剑,脸上挂不住,小手用力,咬牙道:“要你这蠢鸟多嘴!” “哎哟!”鸮鹰背上被扯了两根毛下来,忍不住疼痛叫喊,偏生它也宠这小祖宗,龇牙咧嘴愣是说不出一句怪来。 吴用却管不了那么多,搓手道:“你是说……这口雷阗择你为主,你这才好御使它?它有灵性,你能不能告诉它,让我也使上一使?” “这……”宋瑜英犹豫。 吴用轻叹一气,道:“我的好姐姐,小弟我从未见过如此宝剑,看你耍得好不威风,我也眼热呀。” “你叫我好姐姐……”宋瑜英一听这声叫唤,眉开眼笑,小手一挥,喊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就借给你。” 她横起雷阗,悄声说道:“雷阗啊雷阗,机会难得,我这弟弟要玩你一玩,你就听他指使一次!” 又在心里暗道:“我带你出来是看你金光闪亮好看,你若不听我话,让我在弟弟跟前丢了面子,等回去以后,我再也不带你玩,我只要另外那四口,听见没有!” 她喜笑颜开,把雷阗递给吴用,道:“弟弟,你请!雷阗听话的很。” 一个“很”字,尾音咬得很重。 鸮鹰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懒得再说。 吴用眼神无比火热,接过剑,看了眼天空,又收回视线。 没意思,朝天打什么也看不出,跟放空炮没有区别。 他把目光投向下方。 轰隆! 雷光闪过。 层峦叠嶂被照亮,转瞬又复归黑暗。 “就那一座!”吴用看中了一座雄巍的山头,凭借记忆,学着宋瑜英模样,比起手势,喝道:“起!” 雷阗震了一震,无动于衷。 “起!”吴用又喊了一声。 还是无动于衷。 他看向宋瑜英。 宋瑜英柳眉倒竖,喝道:“你耳聋的吗!” 雷阗摇摇晃晃飞起。 吴用眉开眼笑,指着那座山头喊道:“斩!” 宋瑜英不想再丢面子,跟着喊道:“斩呀!” 刺啦…… 雷阗消失,空气中余剩丝丝电芒。 转瞬,天空中拉过一道金色闪电,把暴雨噼噼啪啪震散,轰然炸在了山头上。 哗啦! 山体崩塌,碎石泥流从山上滚落。 “呜……哈哈!”吴用惊呼,连连拍手,好不痛快。 “何方宵小,竟敢趁夜偷袭徐某!”山体中传来了一声怒喝。 “糊涂了!”鸮鹰大惊,叫道:“快跑,这座山里有人居住!” …… 第十八章 逗小孩 鸮鹰等雷阗所化流光回转,载着两人振翅就跑。 宋瑜英之前觉着拿剑劈石头有什么好看的,把天上的月亮星星斩下来那才有趣,因而从不曾见这般轰动。 吴用更是连飞剑也没有见过,已经痛快的不得了。 两个孩子从鸮鹰背上跃起,双手互牵,兴奋地跳着脚转起圈来,蹦蹦哒哒,哪里还记得方才出声怒喝的哪个声音? 鸮鹰见两人如两小无猜般烂漫,苦笑道:“雷阗自发剑光,并无法力催动,威力不大,只在山上劈碎了一道裂口,希望那人不来追究……” 它鼓起脊背肌肉,尽量让脊背平坦一些,好让两人跳踩。也亏得它雄健,否则两人这般蹬跳,一般灵禽还真承受不住。 再没有多久,鸮鹰喝道:“小祖宗,碧水瀑就在前头了。” 宋瑜英站起身,指着前路道:“走!” 吴用愈发兴奋,一口宝剑就有如此威势,两口交拼那还了得?已经等不及看热闹了。 哗啦! 雷光闪过,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山峰。朦朦胧胧的雨夜中看得不甚清楚,只见到鸮鹰冲向山腰上的一道巨大瀑布内。 “哇!” 碰撞之际,两人捂着眼睛高声惊呼。 只听得噗通——哗啦! 一声巨响,水花四溅,鸮鹰已经带着两人已经冲进了瀑布后,轻描淡写说道:“到了。” 吴用这才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座类似于水帘洞的所在。 最外头是一道碧色瀑布,里间是约莫四、五丈高,十来丈宽阔的石室。 空间不小,内壁挂满了藤条与枝桠,依稀能见到背后山壁浸润着细密的水珠,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沿着边边角角的坑道,淌出石室外,与瀑布汇合。 “宋瑜英!你居然带了别人来!莫非是怕输我,找来的帮手?” 石室深处,一块圆滚巨大的青石上,盘腿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童子,双臂怀抱着一口宝剑,满脸不屑。 “咦!你好生眼熟。”他看清楚吴用面孔,脸色微有讶异,仔细回想,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吴用也把眼望去,一下便认出了这童子的模样,正是当日见过白也师伯后,从金顶观出来撞见的那个神气的童子。 宋瑜英听他说自己怕输,挑着眉头道:“我的雷阗怎么可能输你的雨泼?吴用又没有飞剑,能帮我得了我什么?他是我找来的裁判!咱们斗剑,总要请人分个高下,不能你我自己说谁输谁赢?” “裁判?”柴昆鹏一愣,皱着眉头自责道:“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出……你说的不无道理。” 他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吴用,一脸疑色:“可他连点法力也没有,能判出个什么?这不会是你从烟袅峰上找来的普通人?受了你的要挟,毋论你我比试结果如何,他都会判你赢我一头?” 宋瑜英怒目道:“本姑娘是这种人么!” 柴昆鹏一脸那还用你说的表情。 吴用见他俩争执不休,忙劝道:“手底下见真章……手底下见真章!高人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罢!” 他早就注意到了柴昆鹏手上抱着的那一口宝剑,不与雷阗一样,却是口带柄的。 “好!便就开始!”柴昆鹏从青石上一跃而下。 宋瑜英哼声朝前踏步。 吴用静静等待,然而只见到两人大眼瞪小眼,再没有任何动作,愕然道:“怎么了?” 柴昆鹏尴尬道:“直接比试么?我看师叔师伯他们比试总要说上两句场面话,但我却记不起来了。” 宋瑜英脸色微红,跟着点了点头。 吴用嘴角一抽,他却都未见过这个世界的剑仙高人比试……想了想,说道:“你二人是斗剑,那手底下的功夫自然比试时见,这会儿不如介绍下你二人手上的宝剑也好。” 柴昆鹏眼前一亮,立时把环抱着的宝剑横置,一手握着剑柄,剑锋端末用另一只手掌托着,朗声道:“我这口飞剑叫作雨泼,乃我峨眉的绝品宝剑。” “雨泼以四时天雨与数万斤水沉玄金炼制而成,一套四口,发时变化由心,五行生克,最制火法。我这一口以金秋雨露制成,故而名为金露!” “金露……”吴用念了一句,把眼望去,只见到金露剑柄乌碧,红云朵朵,剑身雨珠纹路分明,倒悬如泼雨,霎是生动形象。 宋瑜英不甘示弱,亦放出了雷阗,得意道:“雷阗!一套五口,分合由心,以金木土火水五雷辅以五行精气,用五种不同的精金炼制而成,怒涛泼地轰雷阗,发时金光蕴五色,霹雳雷动,霆威震空!” 柴昆鹏自觉她说得远要比自己霸气,撇嘴道:“但就是比不过我的金露!” 宋瑜英大怒,指着柴昆鹏喝道:“雷阗,与我斩他!” 雷阗瞬时在她手上消失,刺啦着金色电光,朝柴昆鹏斩去。 柴昆鹏喝道:“小爷怕了你不成!” 他手上的金露亦冲飞而起,幻作一抹金色,两相交拼在一起。 两道色泽略略有差异的金光在空中来回翻飞,你追我赶,你斩我躲,你劈我挑,打了一个满洞耀耀生辉,好不绚烂。 柴昆鹏与宋瑜英激动万分,前者在青石上左蹦右跳,叫喊不停,后者站在原地,早已不再装模作样掐什么剑诀,只把手拢成喇叭模样,在嘴边加油呐喊。 鸮鹰开始时候还全神贯注,眼神锐利,时刻做着出手的准备,以防两小孩没轻没重,手执利剑,害了自己或对方,做出难以悔过的事情。 但等看了一阵,它却意兴阑珊,懒洋洋趴回了地面,打起了盹。 吴用看得目眩神迷,但一阵子不见结果,尤其两道剑光看似交拼得厉害,但却连跟树藤子树叶子都没有打下来一根一片,登时觉着哪里不对劲。 他瞧见鸮鹰的模样,心头一动,悄声问道:“你怎么不看这比试?” 鸮鹰眼睛眼皮也懒得抬,打了个哈欠说道:“什么好看,逗俩小孩呢!” …… 第十九章 祸来 吴用讶然道:“逗?” 鸮鹰翅膀一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你是个早慧的,难道看不出来?小祖宗和柴姓小子都没本事御剑。” “但雷阗与金露乃是有灵的宝剑,一个心甘情愿认主,一个长辈传承至下,都不愿恼了它俩未来小主。” “这俩家伙又都是我峨眉宝剑,更也不愿伤了自家和气,因而这会儿是在做做样子,让两个小祖宗看个痛快哩!” “原是如此……”吴用暗道难怪,旋即眼珠子一转,问道:“大鸟你说我早慧,这是什么意思?” 鸮鹰眼皮半抬,嗤笑道:“你在小祖宗和柴昆鹏面前装模作样也就罢了,在我面前弄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你虽说早知早慧,但古往今来,天下秀才无数,绝非只你一人。道门福缘深厚之辈更是多了海去,甚者受前世福荫的大有人在,不值得稀奇。” 吴用自知瞒不过它,索性摸了摸后脑勺,做出颇不好意思的样子。 鸮鹰摇了摇头。 良久过去,石室内的雷阗与金露比拼得厉害,剑光四射,灿耀炫目,但却始终分不出一个胜负,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吴用心好剑法不假,但在知道这只是“逢场作戏”后,过了开始的新鲜劲,便没有多大兴趣了,不免看得有些疲乏,悄声问道:“大鸟,你看还有多久分出胜负?” “那不取决于你、我,还有雷阗、金露任何一个……”鸮鹰瞥了眼仍旧在蹦蹦跳跳的宋瑜英和柴昆鹏。 “……”吴用沉默。 “宋瑜英!你好没胆,为何尽是闪躲,不与我正面交锋!” “我呸,明明是你的金露折转太慢,比不过我的雷阗,还来说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停。 宋瑜英扭头喊道:“吴用!你说!这会儿是谁挣了上风?” 柴昆鹏喝道:“不准偏向宋瑜英!” 吴用目光不动声色扫向鸮鹰,后者立时扭头,装作没有看见,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悄声说道:“你自己要做裁判的。” 吴用嘴角一抽,说道:“两位剑术高超,不分伯仲,这会儿尚未分出胜负,一时半会儿却看不出个究竟。” “谁和他不分伯仲!”宋瑜英小手一点雷阗。 柴昆鹏不甘示弱,同样催促着金露快快拿下雷阗。 这般又是好一阵功夫。 一炷香后…… 忽然,鸮鹰坐起了身子。 吴用扭头问道:“怎么了?” 鸮鹰一脸凝重地看着明显不如开始时候活跃的柴、松二人,道:“两个小祖宗终于知道累了,是该结束了,但又有个问题……” 吴用不解。 他把目光投去,除了见到柴昆鹏站在原地指指点点不再蹦跳,宋瑜英有气无力的喊话,别的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等等……”吴用忽然发现雷阗与金露不再是方才时候的金光绚烂,反而只剩两道金芒,直来直去,你一剑,我一剑,一触即走,再复交击,肉眼已然看不清楚。 鸮鹰沉声道:“问题是,他俩谁来低头做矮呢……” 吴用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大鸟,你是说……这俩谁都不肯认输?” “飞剑到底争强好胜,这可怎么办,我得想想办法,可别把事情闹大……” 鸮鹰看着两口飞剑交拼得愈发激烈,雷光迸射,水流激飞,已然打出了真火气,额头不禁冒下冷汗。 宋瑜英与柴昆鹏两人也看出来了,这会儿剑光交拼比方才更要激烈,似马上要分出胜负,于是又都奋力呐喊起来。 没一会儿,两人已经按捺不住,冲到了一起。也不懂骂人的话,这个一句“你要输了”,那个一句“你才要输了”,噼噼啪啪争吵不停。 激烈的架势看得吴用也在一旁连连劝阻,生怕这两人扭打在一起。 再一阵子,两道剑光竟然一前一后冲出了山洞,把三人一鹰看得目瞪口呆。 “快追上去,别叫雷阗闷丢了!”宋瑜英一愣后,急不可耐跳上了鸮鹰的背,重重拍在它的身上。 柴昆鹏也哭叫道:“不行!要走了金露,老师非得把我屁股打花不可!” 鸮鹰脊背一沉,一头把吴用和柴昆鹏撞上了背,不及两人坐稳,振翅冲出碧水瀑。 一到外头,翻了个跟头的吴用推手起身,一抬首,便瞧见外头暴雨不知何时起已经消停,晴空万里。 星空夜幕下,两道金光匹练在山峰间你追我赶,遨矫游流,没了暴雨雷光遮掩,霎是夺人眼球,交拼声铿铿作响,回荡在整座山谷。 鸮鹰心底叫苦:“坏哉!这下非得闹个人尽皆知,主人定轻饶我不得!” 但此时它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口飞剑争执出个高低。 吴用三人业已看呆,雷阗与金露不似方才那般花哨炫目,但却透着一股矫捷利落,在山峰谷底间自由来去,连雨后清爽的风儿也追及不上,看得人直挪不开眼。 又等一阵子,前头一道速度快些的金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被后方的追上,一招一式劈斩间,逐渐露出了疲态,有要从空中跌落的势头。 鸮鹰说道:“雷阗一套五口,对应五行雷光,分合同体,若失其一,威力大损。” “金露却不同,雨泼一套四口,春泽、甘霖、金露、鸥寒四口完全独立,分执四人之手,各不相干。” “方才做……”鸮鹰支吾了一声,却是险些把“做戏”二字说出口,“雷阗五口一体,等若人的五指,独木难支。方才还勉强与金露交拼,这会儿已力有不逮,落败在即。” 宋瑜英一听这话,登时和只炸毛的小猫也似,拔着鸮鹰背上的羽毛,咬牙切齿道:“你说哪个要输了!” 鸮鹰呼痛不止。 一旁的柴昆鹏却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来着?” 宋瑜英听了更气,运气长啸:“雷阗!你输了就不要回来!” 雷阗在空中一震,忽尔炸出漫天雷光,把山谷照耀得发金光闪闪,回掠金露。 金露不甘示弱,亦吟颤一声,冲天而起,旋即冲刷直下,化作一道金色飞瀑。 鸮鹰大惊失色,叫道:“不好,怎么雷阗真个拼命了,金露也被激到,这下它俩要两败俱伤!” 他急忙振翅,要追去阻拦,但剑光本就离他们有段距离,又快逾疾风,哪里来得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袍身影悄然出现在两道剑光中心,左右手一抬,轻描淡写将雷阗与金露抓在了手里。 “胡闹!” …… 第二十章 祸害妖邪去 “胡闹!简直胡闹!” 来人是个清瘦的青年男子,一拢勾金月纹白袍,正是如今峨眉代掌事,白也。 但此时这位被正魔两道各派誉为“温润儒雅第一”的男子脸色无比难看,看着左右手两口飞剑,阴沉几若滴水。 远处躲在一座矮山后的三人一鹰,全都下意识一缩脖子。 柴昆鹏悄声道:“咱们……留在这里等着挨骂么?为什么不走?” 宋瑜英难得与他达成共识,轻拍着鸟背,道:“蠢鸟?” 吴用满头黑线,反问道:“且不说白师伯有没有本事知道咱们在这儿,但说雷阗与金露……我倒想问问,门内几个人知道是你俩的?” 鸮鹰也苦笑道:“人尽皆知。” “那偷跑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去负荆请罪。”吴用满脸无奈。 “呵……你倒是明事理啊!”白也忽然把目光看向了他们所在的这座矮山方向,面无表情开口。 知道再怎么躲藏也毫无意义,鸮鹰落脚到山头上,将三人放下。 宋瑜英把衣裙稍事整理,满脸带笑,冲上去就要抱白也手臂,嘴里娇滴滴喊道:“师伯祖!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白也落脚,无动于衷,闪身躲开,冷笑不止,“你们好热闹的动静!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来?” 柴昆鹏瘪着小嘴,故作委屈道:“师伯祖,宋师姐与我相约斗剑,我们就请了吴师兄做个裁比,咱们三人寻个好玩罢了,哪里有问题吗?又没有造成什么事故……” 吴用汗颜,心里腹诽道:“你们在白师伯面前就不要玩这些虚的了?能瞒得了他?” 柴昆鹏话才说完,就听得落碧峰方向轰隆一声,传来了山石崩塌的好大动静。 有弟子被惊动,飞身而出,追索到碧水瀑那口山洞,喊道:“什么人,怎么把这口水帘洞给戳了个顶穿?苏师弟的洞府都塌了!” 声音之响,隔着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鸮鹰讪讪道:“该是方才雷阗与金露比试,为免伤了他们,只把剑光望洞顶捅射的缘故,戳了无数个窟窿洞,这才……” 白也眼角跳动,怒极反笑,呵斥道:“寻个好玩?寻个好玩能把一口雷阗和金露偷了出来?知道方才我若晚来一步,这两口灵剑会怎么样!?” 宋瑜英与柴昆鹏低头,一个拿脚尖捻弄着泥土地,一个抿着嘴巴,负手于背后,指头纠结成了麻花,都什么话也不敢再说。 “五口雷阗与门内五雷震空剑经最是相合,门内修行这路剑诀的人,多少眼热?雷阗认主于你,你可知道你老师为了把它们留在雷流山,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要被人知道你偷摸了出来玩乐,你觉着下场会如何?你老师所做努力会不会付诸东流?” 宋瑜英张了张嘴,眼眶微红。 “还有你,柴昆鹏,金露是你傅师伯的佩剑,他因闭死关,不知未来还有否机会更进一步,故而把这口飞剑传给了你,连他弟子都没得这个机缘。” “你当日得金露认主,说过定不负你傅师伯的期望,就是现在这样来的?你是要把他从静室里气出关?” 柴昆鹏负于后背的手握成了拳,紧抿嘴巴。 见两人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白也稍感欣慰,但还是板着一张脸,训斥了几句,等看时候差不多,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他脸色柔和下来,说道:“玩闹可以,但要注意分寸,我峨眉弟子,从不私斗,不管什么原因。” 吴用听到这里,知晓训话已是临近尾声,心里一松。 然后他就听到白也又抬高了嗓门,喝道:“至于你们两个。” 不说这声音正冲着自己,哪怕不拿眼瞧看,也能感觉到如剑一般的锐利目光扫在自己身上,吴用心里咯噔一声,紧忙把头垂得更低。 “你这蠢鸟,回去自有荀师弟惩处你,我不来管,但是你吴用……”白也冷笑道:“萧师弟让我代为看管你,如何惩处,我当仁不让!” 吴用一听,暗叫糟糕,自己要遭大殃! 他忙叫道:“白师伯,我就是看个热闹,怎么惩处我?” 一旁的宋瑜英与柴昆鹏这时候才注意到,吴用称呼白也师伯祖是叫的“师伯”,可不与他们一样。 两人偷摸互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迷惑。 “你就是看个热闹,怎么惩处你?”白也发出了迄今为止最高的声音,“那我问你,是哪个把梁云峰给一剑斩了的!” “梁云峰?”吴用一愣,然后想起来了他在来时路上御使雷阗劈斩的那座山头,当时可真刺激痛快的很。 “你道为何是我亲自来捉拿你们几人!梁云峰的徐景夜里紧急传剑求见我,说门内有宵小,偷摸御剑斩了他的山头。” “他隐约见到了那贼子的面貌,与我稍加描述,我就知道是你!吴用,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拿剑劈斩同门的山头!” 温润儒雅的白也说着,已经是吼了出来。 吴用忙道:“这事儿是弟子的不对,待会我就去与这位徐……徐景师兄赔罪。” “赔罪?”白也冷笑道:“他怎么敢让你这个小师叔赔罪?徐景是你五师伯弟子的弟子,听说是你这个小师叔斩了他的山头,哪里有办法找你?自己咽了这口气,回去了!” 吴用汗颜道:“这和班辈没有关系,我一定去找他赔罪。” “不用了!你道他想?见了你还得行晚辈礼,你膈应他不是?”白也没好气说道。 “再有,你给我解释解释,烟袅峰的人昨日与我来告状,说是有个弟子偷了他们一整屉的馒头,是怎么一回事!” 吴用这下真真尴尬,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宋瑜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 柴昆鹏也幸灾乐祸道:“你偷那么多馒头做什么!吃不够么?” 两人若无其事看热闹的模样,让白也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紧,心里忽然心头生出一种预感,这三个捣蛋鬼如果留在峨眉,峨眉永无宁日。 他阴沉着脸,喝道:“你们三个,今天开始就给我下山历练!” 要祸害,就祸害那些妖邪去罢! …… 第二十一章 东行 天色甫才明亮,吴用三人就同各自老师知会了紧要,整理好行囊,被送下峨眉。 “吴师叔,宋师妹,柴师弟,白师伯祖就让我送你们到这里。剩下的路,得要你们自己走了,我得回去了。” 剑光如雾,轻飘飘落在了一片密林内,一个束发的中年男子笑容和蔼,将吴用三人放下。 吴用环视,只见周遭林海莽莽,时不时刮过一阵湿热的大风,密林如一阵绿色浪潮,层层叠叠朝着他们围涌近来。 透过枝叶,除了郁郁苍苍的树冠上点缀着的红的、青的、黄的各色果实,依稀还能见到起伏的群山一角。 柴昆鹏愣怔,原地打了个圈,指着脚下,瞪大了眼睛问道:“丁师兄,敢问路在何方?” 漫说路了,周遭林叶尽是一个模样,要非是吴用他们站在原地不动,他险就分不清楚方才转圈前站的方向。 丁姓师兄笑而不语,浮空而起,冲开树冠,走也不提。 “我们又要怎么回去!”柴昆鹏一个助跑,高高跳起,四肢腾空,朝他离去的方向狂吼,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吴用看了眼四下,道:“我们走。” 柴昆鹏满脸沮丧,扭头道:“去哪里,你认得方向?” 吴用想到了自己上山时候的情况,说道:“峨眉以本山为中心,方圆千里尽为灵雾所隔绝,看这密林的模样,咱们应该还在周近。白也师伯不会放我们送死,走着就是了,说不定就出去了。” 不待他说话,吴用动身前行。 说来也怪,他前一瞬还在两人跟前。一眨眼,人已经走进了密林深处,不知去了哪里。 宋瑜英和柴昆鹏大惊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顾不得抱怨,急忙一前一后紧随。 两人走进密林,眼前忽然天旋地转,什么也都再看不清楚,等奋力提腿一步踏出,他们便出现在了一条小路上。 一切回复若常。 头顶赤阳烈烈,脚下是干涸皲裂的泥土地。 吴用单臂吊在一棵高三丈的枯木上,另一手横平额前遮光,奋力远眺。见到两人出来,他松手跃下,说道:“我知道咱们在哪了。” “那是我峨眉所在的蜀岭,咱们就是从这里面出来的。”他手指向南面,入眼是苍松翠柏,巨树参天,山高入云。 又分别指向东、西、北三个方向,道:“东西两面,具体有什么我不甚清楚,但往北过去,应该是距离蜀岭最近的县城了,江原县!” 宋瑜英手指头掰着分辨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已然搅浑,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 柴昆鹏倒是清爽,只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吴用看着北面方向,道:“我就是从江原县南一路沿着官道,走进蜀岭,拜进山门的。” 这下宋瑜英与柴昆鹏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独自登山,爬到金顶观的新入门弟子?” “所以……你果真是本门八师叔祖的弟子?” “你昨日为何不讲清楚自己来历,是不是就等着这会儿状若无事说出,看我们两个的惊讶?” 宋瑜英与柴昆鹏一人一句,追着吴用问话。 “且暂不提这些,”吴用含笑,指了指远方的旷野,说道:“再往北去,应该就可以看见官道了,咱们沿着就能进到江原县地界,方便得紧,去吗?” “不过咱们没有路引,要是去江原县,最好还是乔装打扮一番,装作什么也不晓得的流民,混进去。” 三人对了一眼。 “还是说……”吴用又指向东西两个方向,“我在江原县时候就听说过,东西两面一边靠海,一边靠山,沿途也都有不少村落。” 宋瑜英眼前一亮。 “海!”柴昆鹏也惊呼道。 一边要乔装打扮成流民,一边是从未见过,只在书卷上听说过的蔚蓝色无尽大海,这是道毫无悬念的单选题。 吴用带着两人,踩着小道往东面走去。 一路上宋瑜英觉着无聊,总同吴用说个不停。 柴昆鹏起初还觉着与他俩不对路,但少年人总是活泼,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斗剑比拼,好顽而已。路上也有没什么有趣事物,终是忍耐不住,聊到了一块去。 “所以,吴用你如今是门内八师叔祖的弟子?那我岂不是得称呼你一声师叔……”宋瑜英不是很乐意。 柴昆鹏也满脸不情愿。 吴用挥手道:“无妨,咱们私下就不用这么叫了,怎么便宜怎么来。” 宋瑜英摇头道:“那不行,我峨眉班辈甚严,要被老师知道我们和你没大没小称呼,一定少不了责罚。” 柴昆鹏叫道:“你与我俩老师同辈,让我们和你便宜称呼,那岂不是我们和老师的辈分乱了?哼……你是何居心!” “那随你们的便。”吴用简直无语,白了这小子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峨眉班辈极严这确是人所共认的事情。 如今峨眉辈分至高至尊的共有八人,即白眉祖师座下的八大弟子,亦是二代弟子,玄虚子便是其中末座,白也口中的“小师弟”。 下来就是他这一档三代弟子,全是二代弟子座下,包括求以柳、覃箐他们,人数在峨眉也并不算多。 再往下,就是宋瑜英、柴昆鹏这些四代弟子了,人数在门中占比最大,包括昨日白也提到的徐景。 不过吴用想到徐景就有些尴尬,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居然一剑把他居住的山头给劈了……好在对方没有追究,了算了此事。 吴用心中感叹,抖了抖肩膀。 他肩头斜挎着一只沉甸甸的包袱,走在赤阳烈烈的小道上。左右手两边分别是柴昆鹏与宋瑜英,一个只背了褡裢,一个身无长物,轻松得紧。 “你背那么大个包袱做什么?”看吴用背着包袱,一颠一颠,明显很沉,偏偏他仿若无事,步伐轻松,大气也不喘一口,柴昆鹏不由地好奇。 吴用手摸着挎在胸前的肩带,不似一般布条柔软,反而十分坚硬,心里莫名安稳,笑脸呵呵道:“一些换洗衣裳罢了。” …… 第二十二章 流民堆里的饿死鬼 宋瑜英、柴昆鹏二人早已蕴生气感,把一身真气周游于经脉径路,乃是实打实的导气修为。他俩虽看去与一般孩童无异,但却已然不可寻常视之。 吴用更是。 他虽暂且修习《少清剑诀》不得窍门,但因为淬炼过血气,由内至外熬打了一遍皮、脉、肉、筋、骨。尽管无有法力在身,然若只论一身的气力与筋骨,反倒比宋、柴二人更要厉害。 三人俱非寻常,身姿轻盈,步伐矫捷,足下生风,速行十余里,也难得歇停下来喘一口气。 这般不知走出多远,临近正午时分,他们远离了被日头暴晒的皲裂的黄泥土地,翻过一座矮山,来到了一座山谷内。 此处四面环山,得其荫庇,举目尽是苍翠欲滴的绿色,成片的野草地上,纷繁斑斓的野花点缀满大地,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亮,充斥着活力。 “快瞧!”柴昆鹏一眼注意到山谷中心袅袅升起的一缕缕炊烟。 吴用循着他指向,果然看到了一座村庄。 山谷占地面积不小,但里面户数不多,粗略一眼,至多也就近百十户。 这座村庄背靠着山,外围是一道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澈溪流,绕转了整个村落,蜿蜒弯曲,仿似将村庄拥抱在怀里。 村庄内的一座座矮屋分隔宽敞,稀疏篱笆扎起的小院里,堆满了木架,晾晒着衣物与各种谷物干货。 此时正值饭点,村庄内的人家全都在生火烧柴,做菜煮饭,飘香四溢。 “咕噜噜……” 不歇停的赶路,连口水也没得喝,此刻闻到饭菜烟火气,三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抗议。 宋瑜英脸色一红,说道:“去讨口水喝?” “走!”柴昆鹏大踏步迈腿。 “慢着,”吴用一把拦住了他们两人,问道:“你俩就准备这么过去?” 宋瑜英问道:“有何不妥?” 吴用摇头道:“一路走来,这附近除了这座村庄,再没有人烟。你们想没想过,我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会怎么看?” 柴昆鹏瞪着眼道:“我们怎么就手无缚鸡之力了?” 吴用看了眼这个脑袋少根筋也似的小子,没好气道:“这是我话里意思的重点么?” 宋瑜英也白了他一眼,道:“你是真蠢……小师叔话没有错,咱们这么上门,只怕不会被当好人看,说不定吓到人家,被提防着不得进村。” 吴用欣慰。 宋瑜英接着道:“待会我们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是峨眉弟子,这里有邪魔作祟,我们是帮他们来斩妖除魔的。如此,讨口水,歇个脚,不是简单?” 吴用嘴角一抽,说道:“你们是不是从没在外与人打过交道?” 宋瑜英与柴昆鹏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吴用叹气道:“待会儿不要胡乱说话,我来应付。” 他不急着进入山谷,看了眼宋瑜英与柴昆鹏,用力把两人的衣物扯破了些,散了头发,然后找了些湿软的泥巴,涂抹在两人衣服和脸上。 柴昆鹏看着自己狼狈模样,不满道:“到底还是要装作流民!我可就带了这一身衣服啊……” 吴用摇头道:“流民能有这身衣服穿?你把这世道想得太美好了。” 如今世道不太好,天公降怒,洪潮决堤,大雨淹城的事情,时而有之。好些地方还有妖邪作乱,恶害民生,导致流离失所的民众大把。 没粮没地,他们待不住,只能往近处安生的村庄县城汇聚。 沿途一路,有气力的,脱了衣服下水兜鱼,上树网鸟。实在饿得没办法的,撕片衣服就水煮,当口咸汤喝。走一段路煮一片,渴了饿了,再走一段路,再煮一片。 肚中顶饱,尽管下腹绞痛,也好过饿得身子在空荡荡的,什么气力也没有。否则别说去就近的村落县城讨活路了,只能在原地等死。 吴用早前混进流民队伍里,见惯了这些人间惨象,沿途不知道多少人蹲在路边呻吟着便血。 拉不出的,布片淤积在肚肠里,就地死去……拉出的不少连带肚肠也翻了出来,还是死,再常见不过。 就这样遍地尸体,还有人在一旁眼巴巴烧水煮布,饥肠辘辘等着饱餐一顿。 什么,为什么不吃野果野菜? 流民过境,寸草不生,就别说野果野菜了,树皮树枝都早就被人啃了一干二净,吃土的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吃土的死得更快,不是被泥土吸水胀破了肚皮,就是干巴得噎死。 倒不是没人想过去路边林地里找吃的,但你能去的地方,别人早就去过,而那些不能去的密林深处……可不只有你一个“人”在饿肚子。 遇到凶猛野兽算你幸运,至少人家一口是望你脖子上咬,痛痛快快断气,要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呵呵。 吴用刚到这个世界那会儿,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还保持着前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言不说,即是最好”的态度。 直到有次,他亲眼瞧见,流民队伍里,一个人也不知道是饿昏了头,还是撞邪,眼黑珠子都翻没了,满眶眼白,咿咿呀呀叫唤不停。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弯腰猛一头扎进了身边一人的胸腔里,然后就听到了嘎吱嘎吱咀嚼声,哧溜哧溜的吞吸声。 当时边上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大叫一声,忍着不舍一石头砸碎随他走了一路的黑狗脑袋,捧着血泼了到了那人的身上。 说来也怪,那人沾了狗血,立时不动,直挺挺后倒,弯着腰,怎么进去的,怎么从胸腔里出来。 头发湿滑,和一堆红的白的黄的混在一起,粘在脸上。 两眼无神,嘴边是脏腑碎渣,什么动静也没有,就这么上身和腿弯成九十度,僵硬坐在原地断了气。 众人惊惧过后,竟一言不发,合力把两人的尸身给烧火埋了。然后就围坐在火边,把早就觊觎了老头一路的黑狗给烤了吃了,边啃边听老头说,这人是被饿死鬼上身。 黑狗被他们吃的骨头都没剩下。 吴用一口没敢吃,悄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