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铁李川》 第1章 神仙铁拐李 我的老家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叫铁李川。 放眼望去,从北到南,从西到东,都是一片由塬、山、岭、峁、崖、梁、坡、咀、川、沟、壕、洼和河组成的地貌。这种地貌纵横交错,绵延起伏,一眼天边。 村子的山脚下,有条南北方向的川道。川道中间,有条河,叫马莲河。 远远看去,横跨在村里的这段河流像条拐杖,带着明晃晃的光,霸气地将川道一分为二。 延河都栖息了人。由于李姓人多,因此叫铁李川。 小时候听奶奶说,马莲河两边的李姓同祖不同宗,说属于两个祖宗。一条蜿蜒的公路在大山与村庄之间绕老绕去,伸向了远方。因而我们村除了台地,山上还挂满了条条地和坨坨地。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的人就生活在这山地与川地组合的小村庄里,有的居住在山畔边,有的在半山腰,有的钻在沟壑里,有的坐落在山台上。川道里梯田形的粮田,那是在农业学大寨时期整理成型的,是铁李川口粮的主要产地。 说起铁李川,除了地形特征有些像人的拐杖之外,还与八仙之一的神仙——“铁拐李”有关。有人说,铁拐李曾经在我们村里传过经,布过道,所以叫铁李川。 对于铁拐李这个神仙,估计大家心里都有个印象,就拿我来说,小时候就在年画上、寺庙的墙上、戏台上看到过,是个留着胡子、瘸着腿、拐杖挑着葫芦、衣衫破烂而神态乐观的人物。至于传说,我们村里有着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他是个读书人,能悟出道教的玄妙,颇有仙缘慧根,参加过多次的科举考试,可是因考场失利,屡屡不能考中,最后便不再执迷科举,而且看破红尘,离家远走,到处去求仙访道。经过多年的潜心修炼,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太上老君的高徒文始真人的指点,在陕西的华山之巅涅盘成仙,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及曹国舅一道成了中国民间家喻户晓的人物。 有人却说他是个屠夫出身,杀畜宰羊,孽障较深。一日奔丧之中,遇到一个猛虎,在生死关头,遇到一个瘸脚老乞丐相救,虎口虽托生了,但从此一条腿瘸了。后来他就放下屠刀,游走江湖,沿着蒲河一路北上,落脚到了我们铁李川。在村里生活的时候,由于无钱买油,曾在夜间凿开隔壁邻居的墙,用葫芦窃舀人家的油缸,被发现了,人家用刀剁去葫芦头,倒回了油。铁拐李受到了侮辱,从此离开了铁李川。后来,他得到成仙,又返回了铁李川,以残疾之躯悬壶济世,乐善好施,或用狗皮膏药,或葫芦中的灵丹妙药救治各类疑难杂症,从此在铁李川声名远播。 无论何种说法,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铁拐李的手里有两大法器,一个是拐杖,一个是葫芦。传说拐杖是西王母的蟠桃树上的一个树枝,早先是西王母送给太上老君的。太上老君收徒时,送给了文始真人。文始真人在传道时又送给了铁拐李。虽说是个树枝,但很神奇,一能知风雨辨寒暑,二能降魔除妖,扫除障碍;至于葫芦,那更神奇了,据说铁拐李在成仙后,为了消除病灾,普济众生,他潜心专研药理,并且炼制了许多灵丹妙药,所以民间说铁拐李的葫芦既能装酒,也能装仙药。铁拐李的葫芦除了具有治病的功能之外,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功能,就是在关键时刻可以载人过海。传说八仙过海时,铁拐李就是乘坐自己的葫芦过的海。可见,神话图腾中的铁拐李,是个悬壶济世、解困渡人的一个神仙。 我奶奶曾经有个上面刻有铁拐李形象的麻钱,奶奶说是压胜钱。戴在身上能逢凶化吉,成仙得道。记得我过十二岁生日时,奶奶从她身上佩戴的针奓里取出,用钉子在麻钱边扎了个孔眼,让我戴上。我在脖子上戴了许久,上了初中住校,不知丢在哪里了,从此再没见到这个花钱。 当然,毕竟是民间传说,铁拐李到底来没来过铁李川?谁也不知道。由于我们铁李川有着雄奇而神秘的鬼山和蛇山,有着安静而秀美的马莲河,有着松软而厚实的沙地,有着和铁拐李神仙沾边的村名,自然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各种传说。总之,无论何种传说,都是体现了人们对乐善好施者的一种尊敬和怀念,也表达了人们渴求自由、健康和美好生活的一种愿望。可以说,我就是听着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长大的。 我的家原先在铁李川的一座山崖下,山上和左右都盘踞着人家,隔河看去,一家家像挂在猫肚子上的小。东家的鸡一叫,西家的跟上鸣;上面的狗一咬,下面的跟着汪汪。山脚下,有一条时宽时窄的马莲河支流,在大山与川地之间蜿蜒地流向远方,在我的视线里,那河像条脏兮兮的青白布带,流向了山的那一面。 前面提过,铁李川姓李的人比较多。我的太爷在同族中是个比较有能力的人,土地多,马车多,当然家里的劳力也多,说白了就是个小地主。到了我爷手里,他喜欢赌博,经常出入合水、宁县的赌场茶馆,直到他生命的晚期,一点家底都被他赌完了。到了我父亲的这一代,家里基本是一穷二白了。 我就出生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家里。我们姐弟四人,我是老三。从我记事起,我家是一个面向阳的崖庄院,且坐落在半山腰,里面挖了几孔窑洞,我们全家就在这几孔窑洞里生活。哥哥和弟弟与我年龄的相差只有三四岁。那时候是农村集体所有制时代,铁李川的山地居多,土地薄,在农业种植上又不具备现在这个科技技术,多数人是靠挣工分、分粮食过日子,那时我们都小,家里劳力少,家里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那年头,除了过年才能吃到白馒头,其余都是洋芋、杂粮和掺杂着麸皮的黑馍馍。有时候,我们饿得受不了,就巴巴的立在在锅台前,似乎要生吃。妈妈心里烦了,就举起了火棍,赶开我们。我们兄弟三个,经常顶了一床被子过夜,炕上除过竹子编的光席之外,几乎没有享受过被单褥子之类的东西。至于衣服,只要不光着屁股就行。村里的男娃娃有的到了三四岁,还光着屁股,我望着对方的“鸡鸡”,生怕自己没裤子穿,也把自己的裸露出去,特别怕裸露在女娃娃面前,因此和哥哥弟弟相比,我是个经常在妈妈跟前争取衣服的人。冬天里,我们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夏天了,就穿着一套勉强可以遮羞的褂子。冷了,钻在炕窝里取暖;热了,就下到河里嬉水。那时候,嬉水是我最快乐的事。尽管我们头上身上沾满了泥水,看上去一个个像站立的泥鳅一样光不溜秋的,但是,这光不溜秋的日子,却很快乐。 我经常和同龄的孩子一起打牌牌,折纸包包,或是弄个弹弓学射击,打一打狗头,瞄一瞄鸟儿。有时候,还跟上比我大的娃娃学扣麻雀。怎么扣呢?就是给地上撒一点粮食,然后将筛子架在粮食上面,我们趴在麦草摞后面等着麻雀进筛子吃食,这个时候,我们就将拴筛子的线线一拉,那筛子就将麻雀扣在了里面。然后将将麻雀捉住,拴在一起,给其糊上泥,最后是活生生地放在火上烤,直到能烤熟。 那时候,每当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感觉麻雀肉很好吃,如同从家里传出的饭的味道一样,总给我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 从表面看,在农村环境下的娃娃大部分都是傻兮兮的,其实对新生事物同样充满好奇。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村里进来一个照相的,大人娃娃都围着看,我硬是哭着缠住姐姐让人家给我照相,姐姐只好给我出了钱,但当照片从合水县城洗回来之后,我一看,懵了,可能是哭过鼻子的缘故,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充满了恐惧。我感觉自己很丑,当时就把照片撕了。 这可能是人性的一种本能地体现,那时候,我已经能模糊地分辨出美与丑了,这让我对于自己身边的环境有了好奇的观察和认知能力。 第2章 孩子王 1978年后季,我到铁李川小学上学。在我走进学校的那一年,只上了三年学的哥哥就辍学了。由于家里太穷,上学需要交几块钱的学费,父亲抱的态度是:谁能读进去书,就读;不能读,识个字就行了。姐姐比较聪明,父亲就让姐姐继续上;哥哥贪玩,父亲就让其回家,我和弟弟就顺理成章地上了学。 当时的学校只有一栋房子,没有院墙,也没有其他设施,教室门前是个比较大的场院。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前三年在我家门口村里上,后两年到宫河小学上学。前三年记忆最深刻的老师就是班主任习惠如,他终年四季穿着同一颜色的衣服,脚上不穿袜子。他后来当铁李川小学校长,一直到去年退休。现在,我们川里的娃娃几乎都是他教出来的。习惠如老师对学生抓得很严,不像有的学校有的班级,班主任还带头和学生打扑克玩。习老师对待学生的方式是,谁不好好学,或者学不会,他就硬打着教你。他经常给我们讲“悬梁夜读”和秀才考试、鲤鱼跳龙门的故事,目的让我们成为铁李川的秀才。为了管教我们,他在教育方式上有点暴力倾向之外,还有点不择手段,譬如为了让我们节省“铅笔”,只要不是吹风下雨,就让我们到场院的地上去写字算算术。当然,在地上写字的“铅笔”不会真正的铅笔,而是从废电池里挖出的黑芯子。那年月,即使废电池这个资源,都是非常有限的。所以每当需要到院里写字的时候,老师才把这有限的“铅笔”发给学生。而且每次在发笔之前,要求我们围绕他蹲个圈儿,然后他给每个学生往过发。 记得有一次,发到我跟前时,没了,我情急之下,一把夺过身边同学手里的“铅笔”,习老师见状,来打了我一个巴掌,让我用石子在地上写,而且还要写好。我就乖乖地按照他的意思,在地上划一个方格,在方格里划上横线,然后在在横线上写了起来。 尽管那时候笔墨纸砚对我们来说非常有限,但是作为农村孩子,总有一些办法可以填补这方面的缺陷,当时在老师的启发和带动下,铁李川的学生,没有人不经历这种原始的学习方式。 习老师给我们讲语文算术的同时,还讲一讲发生在我们合水县的故事,譬如“太白夺枪”故事,譬如在马莲河畔挖出了“黄河古象”化石的故事,当然还有铁拐李在铁李川悬壶济世的故事,可以说,儿时我感到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听故事。在这些故事中,我逐渐了解了我的村庄。也在故事中,我的心一次次的越过群山,像天空翱翔的小鸟一样飞向了远方。 有时候,在和伙伴玩耍时,我们还利用起了故事中的情景——玩起了“太白夺枪”的游戏,我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英雄,带着野性十足的伙伴,对着躲在山洼里的“敌人”,以树枝当枪使,打了起来。打到最后,就是短兵相接的肉搏。谁被扑倒,谁就举手投降。我们玩的逼真,玩的热闹,惹得村里的狗儿眼红,都跟着我们跑得不停。 对英雄的模仿使我在伙伴的群体中逐渐有了威信,用一个文绉绉的词来形容,就是成了“孩子王”。但是有一件事,让我这个“孩子王”很没面子——那是因为爷爷的一次“偷粮”事件。从我记事起,我发现爷爷就是个瘸子,据说他当年从桑树掉下来之后摔坏了腿,由于没有钱治病,让其自然愈合,最后腿就瘸了。因为他行动不便,生产队就安排他看麦场。那时候家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爷爷为了接济我们全家的口粮,就利用看场的便利,就把场里的麦子装了一点。在他偷偷装麦子的同时,被滨娃发现了。滨娃是我村上的农民,路过麦场时发现了爷爷的事儿,就偷偷躲在麦场对面的高粱地里盯了起来,待爷爷背着粮食口袋要离开时,滨娃给生产队队长举报了。 针对爷爷偷粮食的行为,生产队专门开了群众大会。那年月,一旦那个生产队要召开群众大会,学校的学生都要参加。当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听到老师吹口哨,喊集合,要带我们去会场。当时,群众大会就在蒲河对面的宫河村。 我感到一股耻辱感朝我戳来,忙左右瞥了一下,生怕有人认出。但偏偏就有同学 高声叫道:“啊呀,是李小峰的爷爷,偷粮贼。”随着这一声,同学的目光立即齐刷刷地看向我。有的前倾,有的后仰,都试图从学生队伍中看到我。尽管带队的老师冷着声音在制止,喊他们别出声,站好队形,但毕竟是娃娃,老师再怎么维护我的尊严,都遏制不了他们的好奇心。看到这情形,我低着头,不敢看爷爷的背影,不敢正视同学, 在那一刻,我感到我突然长大了,懂事了,因为我心里有了这样一个信念:这辈子就是被饿死,都不去偷粮! 而这个曾经举报过爷爷李滨娃后来在山里是挖沙子的时,工地塌了,压坏了他的双腿,导致双腿都瘸了。他本来家境不太好,腿瘸了以后家里更困难了,2004年,我想给铁李川的百姓捐点款,在家乡摸排困难户时,听到了他的情况。在这一瞬间,我脑海里首先跃出的念头就是:帮助他!我当即给他捐助了2000元。在我的家乡铁李川,他是第一个接受我捐款的人。 1981年,父亲从生产队拉回来了几只羊。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从父母的对话中,才知道世事变了,土地分给了私人,再没有集体出工这回事了。 由于给家里分了几只羊,每天需要有人放,地还要有劳力种。父亲见村上人陆续有人出去搞副业,他也想出去挣点钱,就将我和姐姐弟弟叫到窑里,问我们谁能念成书,谁念不成,让我们自个儿说。念不成书的,就回家放羊。 父亲生性刚直,要强,在村里,是个为人处世比较硬朗的人;在家里,他是绝对的权威。那年头,在他的心目中,种地和挣钱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以优胜劣汰的方式来给家里减压,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母亲性格比较柔弱,平时什么事都是父亲说了算。见父亲这样问我们,我就故意埋头写起了作业,因为我怕父亲不让我上学了。弟弟比我小了一岁,平时比较好玩,想到放羊可以和村里的娃娃玩,在我们都不出声的情况下,他自告奋勇,要求回家。就这样,弟弟成了我家最小的劳力。 有了哥哥和弟弟的“牺牲”,我才能够继续上学。 第3章 北斗七星 很快,我就要升到四年级了。由于村上的学校是三年制,这时候要到马莲河对面的宫河小学去上学。看起来隔了一条河,由于那时候没有跨河桥,要去宫河小学,得翻两座山。山路一般都很窄,像羊肠子似的,在山梁与沟壑间弯弯曲曲来回绕。夏天的风从山梁上吹过,山崖呜呜作响,给人感觉像猛兽藏在暗处叫嚣一样。那个年代,村里经常有狐狸、野猪等野兽出没。为了安全,我们清晨走学校时,都是手拿木棍,一个叫上一个,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 夏天遇到阴雨天,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滑的动不动就一个狗吃屎爬在了地上,直到进了学校,身上泥,手上泥,常常在教室的滴水下接水洗手。不过,夏天咋说比冬天好一些。冬天黑的早,亮得迟,鸡叫二遍,就得下炕出门。遇到阴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每当遇到这种天气,我们就提个煤油灯照路,宛若已故女作家冰心笔下的“小桔灯”。这次我提,下次他拿。家里缺少煤油的,就拿个火把前行。遇到大雪了,虽然不用照明了,但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得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北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似的。尽管妈妈给我做了棉手筒,但在小学的那几年,每到冬天,我的手就肿了,有的地方掉了皮,在红滋滋的地方可以挤出灰白的脓。奶奶说这是冻疮,一年冻坏,年年复发。为了根治冻疮,有一年我家在杀猪的时候,奶奶将我带到杀猪场,当猪被一刀子捅倒后,在往出喷血的这个瞬间,奶奶赶紧把我拽到猪跟前,将我冻伤的手往血口里塞。那时我年龄小,第一次见那血淋淋的场面,吓得不敢靠近,躲在奶奶的身后不敢伸手,硬是被奶奶塞了进去。之后就感到热乎乎的,拔出来时手成了个血疙瘩。由于猪血要做灌肠,别人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只能自己家杀猪时,才有这样的机会。 从那以后,第二年冬天,我手上的冻疮没有那么严重了,到了初中,基本就好了。由于去宫河小学的路况差,好多学生因此而辍学了,最后我们村上就剩下我和斌赦、俊辉、艾娃四个男生和三个女生了。那时候,我们四个男生愿意了,还叫上女生一同上学了;不愿意了,我们四个就故意躲开女生。有一天,我们听见山下有人唱歌,仔细一听,是那三个女生,在唱《外婆的澎湖湾》。估计她们是害怕野物袭击,为了壮胆,就唱起了歌。远远看去,一盏灯在山坡上移动,那歌声在山风的干扰下一阵轻一阵重的,好像把音调也给吹歪了,不咋好听,因此我们就学狼叫,故意吓唬他们,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 虽然那个年代村里没电,但隔上几个月,还能看一次电影。记得有个叫《小花》的电影,在我们村里放映后,好多学生学唱《小花》插曲。有一次,那三个女生见我们不理她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故意在我们后面唱《妹妹找哥泪花流》,我们四个不知道针对谁唱的,你猜来我推去,谁也不愿担当,只听她们在后面咯咯地笑,也不敢回头去看。 当年上学根本没有钟表,上学全靠看“北斗七星”,或者听鸡鸣掌握时间。但每当遇到月夜,特别是皓月当空之夜,月亮一气照到天亮,掩盖了北斗星,鸡也把握不来时间了,往往比没有月亮之夜叫得早。遇到这个情况,我们就比较难断时间,不是迟到就是早到。有一天夜里,由于是月夜,斌赦大致在夜里两点多就来叫我了,我们四个男娃娃刚走到沟底,碰见那三个女娃娃在等我们。到了学校后,发现大家都来得太早了,我们就相互依偎大门旁,感觉睡了一觉,学校的大门才打开。在等开校门期间,有个女生提出以后想和我们几个男生做个伴,上山时搭个伴。我立即说:“可以,咱们是男女两个队,你把你的队带好,我把的队带好,咱们每天早上五点准时在山口汇合,一起上山,谁磨蹭就拉下谁。” 从那天起,这几个女娃娃天天像影子一样遛在我们身后,既与我们保持着距离,又形影不离,那时候的男女总保持着距离,不像现在娃娃,有的在小学都交男朋友。 有一天,下着雨,我们几个沿着蜿蜒而泥泞的山路往上走时,听见有人摔倒了,我回头一看,是个女生,她被滑的往下溜了一截。我突然心血来潮,大声说道:“我长大后,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把咱们铁李川所有难走的路都修好!” 斌赦当时即说道:“别吹了,小心门牙吹掉!” 估计那时候我就有点争强好胜,就说道:“真的,不信你们走着瞧!我将来一定要挣钱,要挣到好多好多的钱!” 没想到三十年后,我真的挣了钱,也践行了儿时的戏言,这是后话。 农村实行私营化之后,农民的思想观念放开了,家家都盘算着怎样过好自己的日子,怎样改变自己的家庭现状,因而村里的农贸市场日渐活跃了起来,滋生了一些私营作坊或企业。父亲见村里有了收购石料的,在耕种之余,带领我们全家就地取材——在马莲河河里捞石头,淘沙子。那年头,捡一吨石头只有几块钱,由于家里太穷,父亲热衷于这种微博的收入,每年只要河面消开,父母就下河了。那些年,我经常从学校回来,只要往山边一站,就看见父母像大虾似的弓在河里在河里,河水泛着白光,在他们身边悠悠颤动。 捡石头淘沙子对于我家来说,只是一个副业而已,为了家庭的全面发展,父亲也在土地种植、家庭养殖方面下起了功夫。所以,养猪、养羊也成了我家的副业。由于我年龄小,且比较瘦弱,干不了捡石头的活儿,但放羊喂猪割草的事儿还是能干的。因此,有空我就去放羊。那时放羊也有其他和我同龄的伙伴,我们经常将羊混在一起放牧,为了便于区分辨认,我们给各自的羊背上都打了号。每天把羊赶到山上后,我们就坐下来玩扑克,要么就是割草捡羊粪。铁李川的山沟起起伏伏,沟对沟,山连山。虽然是个学生,但至今我对每个沟每道坡都记得很清楚。我不知道其他放羊娃的平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每当我把羊赶到山洼里,看到它们在空旷的山沟里慢慢行走时,我就盯着羊发呆,幻想眼前的三只羊变成了三十只,三百只,三千只。我赶着这庞大的羊群,穿梭在山洼里、沟壑里、河道里行和村间小路上,我从羊身上剪下了好多好多的羊毛!我用架子车拉着堆积如山的羊毛去集市上出售,吸引了好多目光,我拿到了好多的钱,在山下那平坦的田地上建起了阔绰的砖瓦房…… 那时候,尽管年龄小,但动辄心里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幻想,尤其待在山里时,我感到若隐若现的远山和天际边浮动的白云把我的心扯得很远,我的耳朵虽然听到的是清脆的鸟鸣声和哗哗的流水声,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听到自己跟自己在对话,譬如羊下了几只羔羊?羊毛卖了多少钱?养羊人太多了,卖不出去咋办?有时候,我想把这种对话写了出来,但感觉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想法时,我就画,不仅爱画bj天安门,画牛羊牲口,有一次,我还神使鬼差,画出了一座大房子,这座房子就坐落在山脚下,里面有宽大的院子,有好多房间。我给每个房间都分了人,奶奶住一间,父亲和母亲住一间,哥哥和弟弟住一屋,给姐姐单独给个小房子,给我画了个大房子,里面有写字台,有台灯,有装书的柜子和抽屉……反正,那时候,我的脑子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有时盯着天上的白云想,有时望着远处的山峦想,有时候,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手想。由于经常爱联想和幻想,心里总涌动着一种朦胧的、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我的梦想。 当然,作为一个山村孩子,我和其他孩子一样,脱离不了山村孩子的野性,上树,嬉水,打架,掏山鸡蛋,我的身边总有几个形影不离的伙伴,和我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我给他们的印象是活泼,调皮,不安分,甚至也有点早熟……但是,每当我回到家,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爱独处,沉默寡言,在家里人的心目中,我的话比较少。除过按部就班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之外,剩下的时间,我就是玩弄书本。那个时候的父母整天为填饱肚子脱贫致富而忙碌,对我们的学习不像现在家长这么重视,我在疏于监督的情况下,自然是一种信马由缰的学习方式,就像我们把羊赶到山里,吃饱没吃饱都算溜了一趟山。因此,对于我发呆的举动,以及心里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父母几乎不问不理。 姐姐初中毕业后,也加入到了捞石头的行列。整个家庭,就是我一个学生了。父母见我多少具备一点学习的潜质,就把望子成龙的目光聚焦到了我的身上,希望我念成书,走出家门,打破太爷以来家族中没有出过“状元”的格局。 第4章 发霉的馒头 1983年,在宫河小学上了两年后,我小学毕业了。我属于吉岘乡,按理来说要在吉岘乡上中学,但是我的二叔在何家畔中学教书,建议我在何家畔上学,我就在何家畔开始上初中。 那时的何家畔中学还没有拉上电,早晚上自习时,学校让每个学生都得准备一盏煤油灯。平时没事时,我就把各自的煤油灯擦得干干净净的,放在桌子抽屉里,随时备用。 由于中学离我家远,我只能住校。我们的宿舍是个窑洞,窑洞左右置放了两溜子铁架床。我被分在了靠窗的铺位上,窗前放了小条桌,便于放东西。靠窗虽光线好,但因为玻璃裂了口子,冬天的雪从玻璃缝隙飘进来,落到被子上我都不知道,宿舍很冷,也没有任何取暖措施,如果说我后来的腿发生了病变,我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了病根。 宿舍旁边有个圈了鸡的窑洞。那窑洞是学校租用农民的,农民为了预防黄鼠狼吃鸡,把鸡圈放在了窑洞里面。由于我们每个住校生都带了干粮,自然引起了老鼠的注意。老鼠不仅偷吃我们的干粮,还想吃肉,于是我们经常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老鼠把鸡咬得呱呱惨叫。那时候,我感觉除了同学之间偶尔打架之外,打的最多的,就是老鼠了。 每周去学校时,母亲给我背上够一个礼拜吃的馒头或玉米饽饽,然后给五毛钱去买水,每天就靠开水泡馒头充饥。冬天,馒头冻得像砖头似的;夏天,没有几天就发霉了。在那个年代,尽管过着私人日子,但由于土地太薄,产量不高,加上遇到干旱,一年在地里的忙碌就白搭了,导致我家的口粮一直是紧巴巴的,家里人可以混着洋芋蔬菜填肚子,给我只能是纯粮食了。所以,即使发了霉也好,冻成砖头也好,我们都视若珍馐,赶到周末,基本都吃完了。 我在上初中期间,我家修建了一处新庄子。尽管新选的庄子还摆脱不了窑洞,但是相对群居在山崖下的那个庄院,新庄子不仅地势稍微好一点,还清净了一点,邻里之间的说话声、叫嚷声包括锅碗瓢盆的声音都没有了。当然,作为村里人,不论你居住在何处,都能听见驴叫狗咬的声音。我家的新庄按照陇东的民间行话叫地窝院,就是从平地上挖下一个正方形的庄子,三面墙面上可以凿出窑洞,一面安装大门,打院墙。父亲在这个庄子里挖了窑洞的同时,还盖了三间砖瓦房。门楼加砖瓦房,在当时的铁李川算是凤毛麟角了。据说当年村里在评选致富能手时,父亲作为典型被选上了,并且被冠以“万元户”。那时的万元户是比较受器重的,不仅村里人高眼一看,偶尔还上报纸。为了带动群众发家致富的信心,那时候政府对万元户的宣传屡见报端。 我知道,我家之所以能评委万元户,与父母和姐姐长年累月在河里捞石头有很大的关系。虽然每家都有土地,但截止现在,靠传统的种植方式使土地产生经济效益,是很有限的。那个年代,土地对经济的贡献更是微乎其乎。只要能把全家口粮保住,就是老天爷对你最大的恩赐了。所以,要让家里有钱花,必须有个能挣钱的副业。为此,尽管我们搬到新地方,但是父母依旧没有放弃捞石头掏沙子这个营生。一方沙子,一车石头,多少都能改家里带来一点收入。但挖沙子捞石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不仅消耗大量的体力,还得有相当的耐心和毅力,且不说沙子,单是石头,不仅要从河里捞上来,还得弄回家,然后还要根据要求砸成规格一样的三角石。那时候家庭作坊,没有机器,都靠手工来完成。一块石头,不管大小,用可大可小的皮圈套住,然后抡锤子去砸,遇到年代久远密度过高的青顽石,震得你脑神经都在痛。我起初跟上父母砸石头,一锤子下去,劲儿使得屁都跟着响了出来。 记得有一年暑假,我跟上父母在河道里挖石头时,由于天太热,就钻在一个山旮旯休息。对面黎家川的台子上种着梨瓜,有几个小孩子就从河里面过去,准备上山台去偷梨瓜。我禁不住诱惑,也跟上去偷了,爬上山台一瞧,看瓜地的老汉正在睡觉,我们就像电影上的敌人钻封火线似的,个个匍匐到瓜地里,不管生熟,见瓜就摘,然后用衣服一包,光着身子遛回原地…… 现在想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盗窃行为。农村偷鸡摸狗的事儿常见,为嘴行窃的事儿也屡见不鲜。尤其在烈日下和石头打交道的人,谁见了那玩意儿不动心呢?况且,我是个孩子。 尽管如此,我家的大门前总是高乎乎地堆积着的沙子和砸好的石头,当然还有水洗石。洗石是不用砸的,直接囤积在坑边,车来了给人家一装就完事了。铁李川的河道恩赐给我们的就是这三种原始材料,那时候,铁李川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干采沙砸石头的事儿。作为采集者,每当看到绿皮颜色的拉砂卡车时,我们的心里就流动着一种希望,这种希望不仅支撑父母捞石头的信心,也支撑着铁李川每一家的日子。 和家人相比,我算是个有福人,起码一周干不了几天苦力活,并且住校,一周才回一次家,所以,在没有家长监督的情况下,也比较贪玩。有时候晚上没事干时,就和同学玩扑克赢火柴棍的游戏。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宿舍里玩时,被值日的老师逮住了。老师把我们送到校长跟前。校长让我们几个并排站在门口,一个个往过数落。到我跟前时,他说:“铁李川那里不能打牌?你跑到这里赌来了?”旁边的同学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校长一个巴掌就给甩了过去。 见校长发火了,我当时心里十分紧张。为什么呢?因为我二叔本身就在就在学校里教书,平时对我甚是关心,我害怕他知道,感觉丢人。尤其那个挨了校长耳光的同学,义愤填膺,总认为有人日弄(举报)了我们,提出要严查。我们一查,得知是一个姓郭的学生举报了我们打牌的事,我就放言我要收拾他一顿,那小伙吓坏了,第二天就转学了。 尽管我家的情况较之前几年有了明显的变化,但是挣的钱都花在盖房子上了,家里的经济依旧是捉襟见肘。我每周走的时候,除了干粮,父母再我给我5毛钱。因为灶上的开水是2分钱一缸子,倒这,有时排队还买不上。我比较好的一点就是,因为有二叔的关照,我能买到开水,能泡个热馒头。冬天实在太冷时,也能在二叔的房子烤一烤火。我二叔有个儿子,叫李小云,比我高两级,对我也很关照,虽然由于房子小,我无法和他住在一起,但是隔二差三的,他不是给我提供热水,就是帮我把馒头热一下,偶尔还在他的房间弄几个菜,给我改善生活。有时候回去的时候,如果是他一个人,他就捎我回家。 父母成天带着姐姐和哥哥弟弟在地里干,河里捞,终于我们买了一辆自行车。相对村里其他人,我家是最早买自行车的人。偶尔,在父母不赶集不出远门的情况下,我就骑自行车捎着同学去学校。在没有自行车之前,二十多里的路程,我多数是步行去学校。偶尔遇到骑自行车的人了,就打着顺车。有时候为了讨好捎我的人,就给人家出钱打个开水,算是还个人情。 这么下来,父母给的五毛钱肯定是不够花的,为了能让自己手里有点零花钱,在上学之余,我到附近的镇子上批发一箱子方便面,为了别让同学发现,我故意寄放在商店里,先拿上几包,卖了再取。零售价七毛钱,我五毛钱拿来,卖一包,能长二毛钱。我靠倒腾方便面,手里总比其他同学活泛一点。 平时和我好的几个同学,譬如何庆涛、薛永红、侯先勇、赵武伟等,见我倒腾方便面,他们也想试试,但他们不得要领,买进来和卖出去价格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遂向我讨教买面渠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的。告诉了他们,就等于断了我的财路。而且我发现,越是在他们跟前留点神秘感,他们对我贴得越紧。 但是我的灵活,也给我带来了麻烦,那就是学习成绩总不如人家。一次公布成绩之后,班主任认为我因为搞投机倒把活动,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警告我如果再发现倒腾烟,就要没收。尽管老师在班上点名批评了我,但为了挣点零花钱,我还是没收手,只是后来变得谨慎了起来。 二叔发现我和其他学生比起来,心有点野。一次,他将我叫到房子里,问我将来打算考大学,还是上中专?如果考大学,怎么也得读个高中;如果想考中专,那初三毕业后就能参加考试。并提醒我,大学出来,前途更好一点,中专主要是以技术专长为主,譬如当个小学老师或者技术员、工人什么的。 那时候,看到父母整天顶着日头在河里捞石头,我总想早点出社会,早点挣工资,减轻父母的负担,就不暇思索地说道:“我要考中专。” 但是,由于我把心思用在倒腾烟上,86年中专考试预选时,我因为成绩一般,没有被选上。因为预选之后,才能参加考试。尽管二叔提前把一些复习要点给了我,但是我不争气,没过预选关。 当时,我在学校的黑板榜上发现没有自己的名字时,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失落的滋味。那一天,我脑子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要被隔离到山沟里,上不了塬,终生都见不到山外的世界了。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父母询问我考试的情况,听到我没有被预选上,父亲建议我如果想复读,就继续在何家畔上学。 我想到姐姐嫁给了西峰市(当时西峰是市的称呼,后改成了区)什社乡,听什社中学教学质量也好,就提出到什社中学去复读。父亲怕我连累姐姐,住校又太远,不太愿意。但我凭着自己的一种感觉,执意要去,父母在无奈之中,只好同意我到什社中学去复读。 第5章 录取通知书 1986年9月,我背着鼓囊囊的被子等行李,走进了什社中学。相对何家畔中学,什社中学的宿舍虽然是简易的砖瓦房,但起码不是窑洞,且有上下铺,不论学习条件和居住条件都比何家畔稍微好一点。因此一进那个校门,我突然脑子开了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为此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不惜一切代价考上中专!为什么要上中专呢?因为当大学还得上高中,高中出来还不一定考上大学。我想早点减轻父母的负担,早日走上社会,自食其力,不靠父母养活。 从此,我一改过去心急散漫的习惯,没再倒腾方便面,不再想挣钱的事,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我发现人只要心里有个目标,就自然而然地能管住自己了。人一旦有个能管住自己的能力,就有动力,就能养成习惯。通过自我约束,我不知不觉地融入了好学的学生中间,每天晚上下课后,其他同学都走了,只有我和那些好学的同学在教室里复习。即使假期回到家里,也没有放松过。没事就待在房间里,关住门,不是复习,就是看点课外的书籍。弟弟有时候好奇,探进脑袋朝我张望,我一般都是毫不客气地给赶走了。 在家里,我是个比较封闭的人,一般不和家人交谈,不是我不喜欢父母和哥哥弟弟,而是我觉得在父母和哥哥弟弟跟前没有什么可说的,基本上是父母问我什么,我说什么,不问我就没话了。有的孩子在学习上遇到了难题,考试考了多少,平时和谁交往,谁谁谁在学校里做了什么事,都会告诉家人。对我而言,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所以,学习上的事,包括考试成绩,我从来不告诉父母。即使在学校里受到了表扬或者侮辱,我都只字不提。这可能是我性格上一个缺陷,至今,我在家人跟前,都是这个习惯。 但是在比较要好的同学面前,我的话比较多,聊得兴奋时,善于把自己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说出来,常常有一些同学围在我身边,听得津津有味,包括女同学。上小学时,我经常和女同学跨距离走路,划线线坐桌子。现在到了中学,对待女生有所改变,尤其面对学习好、长相好的女生,心里还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因此,有时候我故意胡说冒聊,渲染气氛,目的是为了吸引女同学的目光。 跟我一样,在晚自习后还坚持复习的同学中,就有一个姓田的女同学,叫田玲。我发现每晚复习时,我不走,她就不离开。她越是能待得住,我感觉自己越有学习的劲头。不知不觉的,我与她有了一种既竞争又依赖的意识。她在文体方面,是个活跃分子,唱歌,踢球,朗诵,演节目,样样都行。我尽管五音不全,但只要田玲参加的文体活动,譬如合唱什么的,我基本都参加。 说起来也可笑,那个年代,由于集市上经常卖陈冲、刘晓庆和日本演员三口百惠的画张,也经常能看到一些进村放映的电影,所以,那时候,我脑海里还产生过当演员的梦想呢。可能是田玲平时爱评论一些电影明星什么的,我的兴趣就自然而然地跟上来了。总之,进入什社中学后,尽管我心里已经有了加强学习的目标,在这个优秀的女生的影响下,我感觉自己更加自觉,更有动力。当然,田玲对我也比较欣赏,喜欢给我纠正唱歌的发声,那道题解不出来了,也喜欢跟我交流。我俩几乎天天见面,从来没有发生过啥矛盾 很快,在什社中学的一年时间过去了,由于我的学籍在何家畔中学,所以参加中专考试,必须得回到原校。临走之前,田玲将一个笔记本交给了她的同桌,让他转交给我。这个男生打开笔记本一看,扉页上写了这么一句话:“祝你金榜题名,归来同庆”。 那个男生看后,使了个怪,偷偷给“庆”字上写了一竖,这么一来,就成了“归来同c”。 下课之后,那个男生将笔记本给了我,说田玲不好意思当面送我礼物,让他代劳。之后,他一本正经地离开了我。我当然不知道他改了字。当时我一看到这个“床”字,突然感到脸上发烧,赶紧合住了笔记本,顿时感到心里有点恍惚,我恍惚地上了厕所,恍惚地进了教室。心里一个劲儿地想:田玲平时很稳当,不多和男生说话,为啥突然变得这么大胆?在第二节课开始时,我偷偷地朝东北方向看去,发现坐在我前面的田玲神情很自然,听课期间偶尔转过头,碰上我的目光时,表现也很镇定,像没发生过什么似的。看到人家镇定自若的神情,我又收回目光,反复看这个字,终于发现了破绽,因为“床”字中间的那一竖,和其他笔画在颜色和粗细上有点细微的差别。可以断定,这一竖,是她的同桌男生划上去的。下课后,我揪住这个捣鬼男生盘问,他且笑且告饶地向我承认了。自那个“笑话”之后,我再没有和田玲联系。 在什社中学复读完以后,我就回来参加何家畔中学的中专考试。由于是临时参加考试,没有宿舍,我就住在二叔那里。考试前的一天,我发现二叔将一份预选考试试题放在他的桌子上,也没有给我明说,但是意思很明白,让我看一看考试题。我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但是我没看。我认为,凭我的能力,我完全可以考得过去。 我的小学同学斌社也参加了考试,他当时在班里学习最好,呼声最高的,结果在预选的时候一紧张,考试成绩不理想,没有选上,而我却顺利预选上了。接下来,我就参加合水县的中专考试。 我知道,这次考试,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尽管我心里有压力,但是我比较坦然,在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尽力摈弃一切杂念,抱了个顺其自然的态度,坐在了考桌前。 几天以后,我特意去县城查看分数。在教育局公布的考生成绩名单上,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成绩,尽管考分不太高,只有400多分,但是,这个分数我们班里,也是最好的了。不管怎么,我进入了录取的分数线。作为梦想考上中专的我,自然十分高兴。回到家里,我把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母亲和奶奶。 1987年对我来说,是机遇比较好的一年。因为考试科目中,没有英语。从88年开始,英语成绩就要计入成绩里面了,但我的英语成绩比较差,基本没有好好学。可以说,我是在这最后的关头为自己的未来赢得了一个比较好的机遇。 之后,我就开始选择学校了。为了给自己找个适合自己又不至于滑档的学校,我有意了解其他考生的去向,发现报庆阳师范学校的考生多一点,其次是宁县师范,再就是庆阳农校、庆阳林校、庆阳卫校这五所学校。 由于与我同时进入分数线的几个同学成绩都差不多,有家庭背景的都上了农校、卫校和林校。我比较保稳的去处就是宁县师范。那时候,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将来干什么工作都可以,就是不希望自己当教师,因为我觉得自己不是教书的料。而且我的最高目标就是离开庆阳,去省外上学,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所以,宁县师范我坚决不去! 但是,父母认为宁县师范又近,而且教师是个比较稳定的工作,他们倒很愿意我去宁县师范读书。我对父亲说:“如果要我去宁县师范,我就不上了。” 父亲问我那你想去哪里?我说:“除过宁县师范,其他学校都可以,最好是长庆石油学校。” 可能源于从小到大,眼里看到除了山,还是沟,我总对外面的世界比较好奇。尤其想看看外地人是怎么挣钱和工作的。但是我的分数使我去不了外省,我只能在陇东这个地盘上上学。由于长庆油田基本都是外来单位组成,我也经常碰到操普通话的油田人,在我的眼里,这个学校融合了天南地北的人。因此,我选择了长庆石油技校。并且在庆阳这个地盘上,我认为长庆油田技校是最好的学校。 父亲听说报考这个学校的人比较多,怕我落选,就开始到处找人。因我家有个亲戚在庆阳地区教育局工作,他的老家与我家不远,就在宫河,父亲想让这个亲戚关照一下,让我到时别被刷掉。父亲为此去找亲戚。亲戚答应父亲,表示只要成绩上去,后面的事情他看得办。 由于我的考试成绩不错,加上亲戚的人情关系,我顺利地被长庆石油学校录取了。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对我来说是个难忘的一刻,至今历历在目——那天我在沟里放牛去了,太阳快要落山时,我将牛赶了回来。从我家门前的坡道上往上走时,母亲迎着夕阳站在院畔,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对我说道:“小峰,来了一封信,说是你的,里面不知写的啥。” 我到母亲跟前,眼睛只扫了一下,就看见信封上有“长庆石油学校”几个红色大字,就赶紧拆开,里面是一张泛着红光的录取通知书,同时还附带了一张彩色宣传单。宣传单上印着学校的建校历史、办公大楼、教学设施和校园风貌等,平生我第一次看到印刷这么精美的宣传单,想想自己将要进入这个美丽的学校(当然和现在的学校在外观上没有可比性了),我心里很激动,感觉自己从此就置换身份了,从一个农民家的孩子将要变成了石油上的人,将来有工作,有工资,还能去外地,再不用跟上父母种地了。 巨大的喜悦,让我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我狠狠地打了个响鞭,仿佛要向天地宇宙传递我此刻的感受!我由衷的高兴!淋漓尽致的痛快!一连几天,我都拿出通知书看了看,像个稀世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但是我知道,中专通知书和一个大学的通知书的含金量是有差别的,所以,不管自己多么兴奋,在同学面前,我装得比较低调。没过几天,一个接到通知书的同学,组织我们这些考上中专的同学聚餐,我欣然赴约。见面后,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说着各自的录取情况,我则坐在一边沉默着。他们见我寡言不语,就说道:“你怎么不吭声?是不是没收到通知书?” 我故意说道:“是啊,怎么没有我的?” 他们就支招让我到教育局那里那里去查。我点头,但不说话,等到酒菜都上桌后,我们相互碰杯时,我才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他们急问哪里录取了?我说是长庆石油学校。何庆涛忙说:“我开始想报那个学校,听说报考的人多,即使过了分数线,不一定能被录取,所以,我就另选了自愿。” 听他这样,我想我能被顺利录取,肯定那个亲戚帮我尽力了。那一刻我想,将来我有条件了,一定会报答他。二十多年后,我给亲戚所在的教育局捐了30万,这是后话。 1987年9月份,父亲将一沓卷在一起的报名费塞进了我的内衣口袋,母亲将给我新买的衣服和鞋子给我穿上,还带了一件冬天穿的绒棉袄,那件棉袄好像是28元买的,是我多年来最高档的一件衣服,然后将我送出铁李川,上了山,在公路边等待过往的公共车。 很快,公共车来了。在我踏上公共车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敬爱的当年离开韶山时,给他爸爸留下的诗词: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第6章 一只鞋不见了 长庆石油学校在宁县长庆桥镇,虽然还在庆阳范围内,但当时对我来说,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而且平时极少坐车的我还乘坐公共车到达目的地,内心的那个滋味就不用说了!那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公共车在公路上或急或缓地行驶,我的心一路捡着阳光和沿路的景色,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召唤着我。 到了长庆桥镇,离学校还有两三公里路,本身当天是可以去学校的,但是我在车站旅馆住了一晚,那个旅社很大,院子里坑坑窝窝的,房子又旧又脏,白色铺盖已经变了色,干净程度还不如我家的被褥。第二天9点多,我背着铺盖往学校时,路上碰见一个同学,自我报名叫何顺,说他是代表学校来接我们这些新生的。 我在何顺的带领下走进了心中梦寐以求的校园,展现在眼前的高楼、校舍、花园和走道,都呈现着一种乡村见不到的优雅和美丽。我这个平时司空见惯了山沟、土路和土窑的人置身此地,感觉像走进了世外桃源,一切都这么新鲜而美好。这时刻,我感觉我选择石油学校还是选择对了,那个助我走进这所学校的亲戚确实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在同等分数线内,我有可能被挤出招收杠杆之外。这时候,我发誓,这里就是我人生的,我一定从这里走出陇东,走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何顺将我带到报名处,我在报名册上填写了自己的有关情况后,就算是正式报到入学了。 因我报考的是采油工程专业,这个专业在石油学校时只设两个班,即871班和872班。且门对门,距离很近,所以两个班的同学很快都熟悉了。 我被分到了采油工程872班,全班总共35人,其中有8个女生。班主任盯着花名册,让我们每个同学站起来做自我介绍,通过介绍,我这才得知,这个坐落在长庆桥山脚下的中专学校真的就像宣传册上介绍的那样,收录了全国各地的学生,仅我们班,就有来自陕西、四川、广西、ah和玉门油田等地的学生,长庆石油子弟尤多。 学生自我介绍之后,班主任问:“你们谁都当过班长,举起手来。” 我在上初二时就当上了班长。本来不想举手,但想到我是从山村走出来的,在地理位置和家庭条件上,可能不如这些新面孔。为了掩盖自己这自卑的心理,让外地的同学能看得起我,我不暇思索地举起了手,也不看看还有没有人在举手,我的眼睛只盯着讲台上的班主任,目光自信而坚定。 班主任的眼睛在全班扫了扫,最后看向我,说道:“那就暂时由你来当班长。”从这一天起,我成了采油工程872班的班长。 因871班和872班的男生在同一个宿舍,开学第三天,我刚走进宿舍时,有人给我介绍了871班班长陈睿斯。我发现陈睿斯五官端正,头发浓黑,皮肤白净,挺帅的,以为是南方人,结果一张口,听出是陕北口音。我就问他是陕北哪里人?一个个头较小的学生扒在陈睿斯的肩膀上,看着我问道:“你问这么仔细干嘛?招亲吗?” 宿舍的学生哄的笑了起来。陈睿斯就顺便给我介绍了跟我搭话的学生,他叫赵志涛,和他同班。我就介绍说我是铁李川的,赵志涛即说道:“我知道,报名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也是马莲河畔的人,咱们是乡党。” 我发现赵志涛挺精灵,开学三天就和他的班长陈睿斯混的这么熟,且初次与我搭话,就那样说,可见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有意没问他到底是哪个乡的,而是跟他闲聊了起来。没有会儿,吃饭时间到了,我刚从学校食堂的窗口打了饭,端来放到一张还没坐人的桌子上,陈睿斯也端着饭盒来了,坐在了我的身边,紧接着赵志涛来了,将一个凳子往陈睿斯身边一拉,意思给他占个坐位,他去打饭了。我、赵志涛和陈睿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从此我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就是没想到,二十年多后,我们三个成了驰骋陕北油田的三驾马车,这是后话。 我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代课老师叫孙爱厚。他四十出头,中等个子,戴着眼镜,人看起来比较斯文。他在我们的“起立”声中上了讲台,先挥了挥,让我们坐下,然后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叫孙爱厚,初次与你们见面,希望你们遵守纪律,注意听讲,学好咱们的课程。”之后,他打开书,继续说道:“今天第一节课要讲的课文是《包身工》,请同学们翻开书页。” 大家翻开书之后,孙爱厚老师眼睛朝全班扫了扫,问道:“班长谁?” 我立马站起:“报告孙老师,班长是我,李小峰!” 孙老师看了看我,说道:“你把这篇课文给大家读一遍。” 我一听老师的话,愣住了。原因是,我用什么方法读呢?用当地方言读还是用普通话?因为我上了初中才学校才提倡普通话,平时也不太说,所以几乎不会说普通话。犹豫了一下,我想,我们班里的学生有好多是外地人,有时候不免用方言说话,我们陇东的方言他们基本能听得懂,就用当地话结合普通话读。于是,我就朗读了起来。 平时读课文还算流畅,此刻在新的环境里,面对天南地北的学生,加上我试图说好普通话,又说不好,读起来连我自己听着都感到别扭。这时候我心里就有点紧张,一读到“芦柴棒”就读成“葫芦棒”了。大家本来对我这别扭的读法感到可笑,都憋着,当我第三次将“芦柴棒”读成“葫芦棒”的时候,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几乎抬起了教室。 但坐在讲台上的孙爱厚老师并没有笑,拿得很稳,一本正经地说道:“注意看清楚,是芦柴棒,不是葫芦棒!” 转眼到了期中考试。尽管我认为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其他科目考出来的成绩不太好,我把希望压在了语文考试上,因为无论在小学还是初中,我的语文学得比较好一点。到了宣布成绩的时候,但见孙老师走上讲台,眼睛朝全班瞟了瞟,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一瞬间,我心里比较高兴,以为自己成绩好,孙老师要夸我,结果他叫道:“李小峰。” 我说:“到!”赶紧站了起来。 孙老师说道:“把你的卷子阅出来之后,我还了解了一下你的其他成绩,都考得不好嘛,这个水平,你咋当了班长?” 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回答了,不由自主地左右看了看,发现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我。我就说:“当初选班长时,不是问谁当过班长吗?我就说我在小学和初中都当过,结果就让我当。不行了……把我取了算了……” 孙爱厚说道:“取啥呢?在咱们班里你好歹是个小官,取了不是抹了你的威信吗?” 孙老师的话音刚落,学生又是哄堂大笑。我顿时感到脸上像挨了巴掌,十分尴尬。孙老师倒像没啥事似的,绷着脸说道“给你说的意思,你这个官要当着,成绩还要上去。当班长嘛,要以身作则,起码把自己提起来,别让人低看你。” 受孙老师的刺激,从那那天起,我有意在学习上用功了起来,到了期末考试,成绩上去了许多。孙老师给我递全班学生的语文试卷时,说道:“看来,李小峰你还是用功了,这次考试不错,希望你再接再厉。从你眼睛上看,你灵着哩,加把劲,会成为个好学生的。” 不知不觉的,在石油学校的一年过去了。1988年暑假期末考试后,还没到法定的放学日子,我们班里就提前就放了假。我回到家里的第二天,父亲就告诉我,说他帮村里跟县广电局要了一些钱,打算在铁李川架上一个天线,用来收看电视。原来他准备和村支书(也就是我的一个叔父,我平时管他叫“三大”)去四川购买天线,现在看我放假了,就让我代他去。 父亲由于在河里捞石头,成了村里带头致富的万元户,加上我考上了石油学校,在村里的影响和威信更高了,因此从乡镇到县上,在群众和村干部的心目中,父亲是个硬朗人,致富能手。政府对于能人是比较支持的,又是关乎集体的事,所以,父亲没用吹灰之力,就给村里要回了两千元。 因是父亲要回来的钱,村委会自然就把采购设备的事交给了父亲。而且去四川,还是广电局提供的信息。我本来就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听父亲这么说,心里自然乐了,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啊。因此,离校的第三天,我就兴冲冲地跟上三大出门了。 先是骑车子捎着三大到了长庆桥镇,然后寄存了自行车,又乘坐长途公共车,到了西安,准备坐火车去四川。进了火车站,我让三大在外面休息,我去排队买票。但当我在火车站排队买票回来时,见三大被几个小伙围在中间,说什么他刚要点烟时,我三大把他碰了,不仅烫了他的手,还断了根火柴,要三大给他赔钱。 我三大知道他们是讹钱,见人多势众,僵在那里不敢说话。我听了他们的理由,觉得简直很可笑,就等瞪着眼睛说道:“火柴断了,是质量问题嘛,与他有啥关系?你们是不是没事找事?” 可能是我的眼睛太大,目光夺人,话一出口,就把那几个找事的小伙给震住了。在他们发愣之际,我拉着三大就走。我知道,是我的气势摄住了对方,给了我们一个逃离的机会。当两个强硬的人对抗起来的时候,谁先妥协,谁就是输家。 由于是第一次出门,没什么经验,买的票没有座位,上车后发现人们像豆芽似的挤满了车厢,我可以站,但我三大年龄大了,不能让他一路站去。于是我就在车厢里来回巡视,最后终于给三大找了一个座位。三大坐着,我立在他身边,眼盯四方,等待机会。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到晚上了,还没有空出来的坐位。而这趟列车,要运行一天一夜才能到成都,一直这样站下去,肯定吃不消。我决定全车搜索,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坐下的位子。一直搜到最后一节车厢,还没找到。最后一个车厢是个餐车。餐车内不让顾客坐,可门口和附近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靠在旁边。我看了半天,发现餐车车厢有一个架子,是用来放菜的,但是当时菜已经取完了。我想这么挤,还不如呆在架子上面。于是,我跃身上了架子。这一举动,惹得周围人都抬头看我,我知道,此刻他们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为自己没有发现这个能坐下来的地方感到懊悔,这就是眼光!同样一个东西摆在你面前,看你会不会发现,发现后有没有胆量去动,这就是自信!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我惬意地躺了下去,搭起二郎腿,全身心地舒展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一气睡到天亮,火车也到站了,我从架子上下来,发现一只鞋不见了,死活找不到。旁边一个收拾自己包的人说:“昨晚你的鞋掉到了一个旅客的面前,他给扔到外面去了。” 我一听,愣了,遂问:“那个人呢?”这人说:“早都下车了。”